《有酒朝朝》 第1章 客栈 酒泉。 黄沙骤起的戈壁滩里修了一条蜿蜒几百里的木栈道。 一辆马车靠右行着,左边还余着两人宽的距离。 一路过来,骑马借道越过他们的,迎面走来路过他们的人让楼还明有一种错觉,这热闹的哪里像在荒漠。 楼还明五年前来过云梦泽,虽然那时候眼盲,但一路的辛苦颠簸还记忆犹新。 而如今,通往云梦泽的百里黄沙地修了木栈道! 令人咂舌。 第一次换马的间隙,马车上的人也下车来松松腿脚。 楼还明拿着水壶朝周献走去。 周献接过,“你的眼疾,当真是在这样的地方治好的?” 沿着栈道一路过来,瓜果泉水,点心吃食,马匹骆驼,隔着一段距离便出现一个集中的点位。 卖价堪比黄金。 买完后小厮会给你一张单据,每一笔的价格都计的明白,花费达到百两,便戳上一朵红花。 小厮说,红花到了客栈有妙用。 借地生财,商人味浓厚,哪里像什么隐士神医之居所。 楼还明望了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木栈道,“确实,那年并没有这条路,我们行了近半月,异常颠簸。” 楼还明自出生起便弱视,长不到三岁已彻底失明。 五年前他父亲机缘下得知江湖中有一处名为云梦泽的客栈。 客栈掌柜神医妙手,可活死人骨。 于是他告了三个月的假,带着楼还明千里迢迢寻了过来。 结果显而易见。 楼还明离开云梦泽时缠着黑纱,出了黄沙地界便换上了薄纱,等入京时,已然能识物。 如今再来,为的是楼老太太的病。 当初掌柜的同他们换取的条件现在看来相当寡薄。 不过是最上好的调养药材加他一滴指尖血。 而掌柜的,还加许了他们可无条件再来云梦泽一求。 那时云梦泽清冷,掌柜的低调,知道有这一处的人并不多,所以楼还明还没如此强烈不对等的感觉。 直到现下,看着眼前的客栈。 他心里有了一丝慌。 小二见马车到,迎了过来,“贵客,里边儿请。” 楼还明和周献站在客栈门口打量着,这客栈论外观造型丝毫不输上京,虽说少了上京的雅,但奢华是有过之无不及。 中间檀木牌匾写着“云梦泽”三个大字。 酒泉黄沙的客栈起名“云梦泽”,实在是妙。 迈入前庭,几乎已经座无虚席,好不热闹。 “五年前,不是这番景象。” 当时楼还明虽说看不见,但听的清也感受的到,且他父亲对云梦泽的评价为:隐蔽在世间的妙地。 如今哪里有一丝隐蔽,只剩了奢靡。 每一张桌上,甚至还插着鲜花。 小二引着人在一处空桌坐下,面色为难道:“几位贵客,以咱们这红花的数量呢,按理来说是能住上上房的,但……” 但云梦泽有钱有势的人太多,实在挪不出房。 小二在心里打着腹稿,这话要怎么说才中听。 能来云梦泽的人,哪怕是个乞丐,他都不敢得罪,怕得人家是什么江湖高手一招就要了他的小命。 不等他但完,楼还明先问道:“你来这客栈多少年了?” 说起这个,小二一脸骄傲,“回爷,六年了,小的可是这客栈干的最久的小二。” 你有什么要打听的,随时招呼。 这也是他额外的生财之道。 周献打量了他一眼,看着年纪并不大。 像是看出了贵客眼神中的意思,小二又解释道:“小的十四岁便被掌柜捡来,今年二十,正好六年。” “那这客栈掌柜的,可换人了?” 说起换人,小二心里一惊。 人没换,就是性子大换。 掌柜的给他的解释是,干我们这行的,这都是正常情况,习惯就好。 吓的他浑身激起鸡皮疙瘩。 “没有啊,贵人为何有此一问?” 楼还明沉吟一番,还是弯着绕着问道:“我以前来过,当时云梦泽算是朴素。” 他抬了眉眼,一旁的王前拿出一锭银子给小二。 小二顿时笑开了眉眼,“回爷,就是四年前吧,起初我们掌柜的……” 他话还没说完。 “咻——” 一把短刀斜插在了四方矮桌上。 侍卫卷柏拔出长剑,蓄势待发。 他背后生出了一层冷汗,这把刀连破风声都没有,更没有一丝杀意。 高手! 楼还明身后的王前也一脸紧张,两位爷轻装简行,就带了他们两人。 这要是出了什么事,九族都不够株的! 小二早已经缩到了三桌开外,嘴里骂骂咧咧,这人又抽什么风! 周遭有不少视线被吸引过来,见没了后续动静,也不再多看。 直到楼梯上有人走下来。 庭内有人道:“掌柜的,今日怎么下来这么早啊?” 以往掌柜可只会在夜里,云梦泽歌舞升平的时辰里出现。 掌柜的? 周献也朝楼梯看过去,就见一约七十有余的老妪,佝偻着腰,走的颤颤巍巍。 她身后跟着一个做男子装扮的女子,腰间别着两把短刀。 其中一把,只剩刀鞘。 下了楼梯,那年轻女子快步走在前面,直朝周献他们这一桌而来。 卷柏和王前已然一副备战状态。 周献压着声音问楼还明,“是那人?” 楼还明摇头又点头,他不知道,他来时盲着,走时也还盲着,压根没见过掌柜的长什么模样。 但小二的说了,没换人,那就应该是吧。 蓝空桑像是丝毫没察觉到那剑拔弩张的两人,淡淡然伸手去拔了自己的短刀。 顺便给了小二一个眼神,写着:再敢多废话下一刀直接插你身上! 她拔了刀也不走,拖来一旁的凳子,等那落后两步的掌柜走来,慢悠悠的坐下了。 殷问酒的目光在两个男人之间一个来回。 好看,长的真好看! 特别是她左手边这人,身上有一股气,天子之气! 她打量的目光赤裸,那人也自若的回视着她,丝毫不让,又像丝毫没看进眼里。 楼还明刚想出声打破这微妙的氛围,掌柜的先他一步开口了。 目光转向的却是他,她叫他“哥哥。” 这回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楼还明。 楼还明一句称呼没消化完,那掌柜的指着周献又问了一句: “无论你所求何事,我都能应,前提是能让这位陪我睡一觉吗?” 第2章 出山 这回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一个七十有余的老妪,操着一副苍老的声音,当众调戏俊美公子哥! 画面看着实在令人起鸡皮疙瘩。 掌柜的在哪,众人视线的焦点就在哪,一时间所有人都等着周献和楼还明的回应。 楼还明看向周献,所有人里,只有周献作为当事人在听到这个邀请后依旧面不改色。 他不说话,楼还明自然也不说话。 众人伸长了脖子盼啊盼,盼不到当事人一句回应。 殷问酒哼了一声,小声嘀咕,“哑巴啊。” 睡觉这事被放在了一边,楼还明打破僵局问道:“掌柜的为什么唤我哥哥?” 要紧的是那一声哥哥并没有调戏之意,就像他本就是她亲哥哥一般。 殷问酒不答,反问他:“你所来何事?” “为家中祖母,祖母病重在床,还请掌柜的出手相救。” “人呢,叫来我看看。” 他还没拿出玉牌,她便不提代价的要帮忙看了吗? 楼还明压住心头疑惑,“祖母年事已高,又病重在床,实在没办法长途跋涉,所以劳掌柜的出山相救。” 殷问酒这会坦然的打量着楼还明,比起那左侧男子的天子之气,这人身上也有一股气,是她熟悉的气。 “你可知道来云梦泽只能带所求而来,掌柜的,从不出山。” “我知道。” “那你认为自己有特例?或者说,你能让这位小哥陪我睡觉,我或许也能答应随你出山。” 蓝空桑皱眉,殷问酒自打来云梦泽,便从未踏出过这片戈壁。 难道真的会为了睡一个男人,同意出山? 楼还明不自觉的又看了一眼周献,自他见识到云梦泽的富有之后,越发觉得当初掌柜的给他们的玉牌,价值不重。 不然就是掌柜的一时大发善心?这希望多渺茫呢。 他不过给些钱能买到的药材而已,就值得掌柜的又为他治眼疾,又给他们无代价再来一求的玉牌? 而如今他的要求,还是让掌柜的出山。 单是想想,也觉得难以实现,所以不由得又看向了周献。 让周献委身,那似乎更不可能实现! 但总要一试。 楼还明拿出了那块成色不佳的玉牌递向殷问酒,“五年前我父亲为治我的眼盲,曾带我来过这里,这块玉牌,便是掌柜的您所赠。您当时说,凭此玉牌便能无需代价再来一求。我这一求,便是求您出山,前去救治家中祖母。” 殷问酒接过玉牌摩挲着。 她师傅走前,可什么都没交代,只在她床头的话本子上匆匆留了几句难以辨认的话。 “为你算了一卦,活不过五年。 等在客栈,有人来带你离开或许有救。 如若无人,死后关了客栈即可。 不必告诉我你埋骨何处。” 殷问酒连那五年,都不知道是从何时起算。 是从她在云梦泽醒来起算呢? 还是从她师傅留字时起算呢? 眼下,她掐指一算…… 还是什么都算不出来…… 但距她在戈壁滩被捡,今年,倒是正好五年了。 同样的初冬时节,重要的是她坐在这方矮桌上是这五年来前所未有的周身轻松。 所以,她真的等来了救她的人? 而众人还等着她发话。 良久。 “那药材里的一滴指尖血,是你的?” “是。” 殷问酒呼出一口浊气,端了左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天字一号房,安排贵客入住。” 殷问酒交代一声把玉牌抛给了小二,起身就往楼上走。 也不说同意不同意出了这云梦泽。 小二接过玉牌,压下心中的惊骇低头哈腰的引着四个人入了天字一号房。 庭内的人也一路目送着。 众所周知,云梦泽仅有一间天字一号房,而能住天字一号房的人,迄今为止没出现过。 “几位爷先歇着,一会饭菜会送到房里来,有什么需求,随时跟小的提。” 房间很大,侧面还有一间浴房。 卷柏又给两人倒了茶水。 周献端着那杯茶看,没喝。但刚才在前庭时的那杯茶,他喝过了。 上好的顾渚紫笋,她如牛饮饮水的灌下,仰头时连脖颈的皮肤,都是老妇的褶皱感。 可周献生长在勾心斗角的权势中心,他见过太多的人。 那双眼睛,就算被年老的下垂眼皮遮住了不少,但那怎么也不会是一个老妇该有的清明瞳仁。 本来跟着来这一趟是闲的,如今这地方,这人,倒是有趣极了。 …… 片刻功夫,四方桌上满满当当的上了一桌大鱼大肉,还有精细的甜品。 这等阵仗在上京,或在其他任何地方的上等酒楼都算常见,但出现在黄沙戈壁,还是足以震惊四人。 “坐下一起吃吧。” 周献发话,两侍卫领命,但坐的如泰山般端重。 等两位爷动了筷子,他们才敢开始吃,也只敢捡自己面前的菜夹。 一顿饭吃的飞快,王前倒了四杯热茶漱口。 “都说说,还明你先来。” 楼还明的心情起起伏伏,本以为玉牌没重量,但那掌柜的收了便安排他们住上这天字一号房,又显得贵重起来。 他又喝了一口茶才说:“不好说,什么情况下,人会性情大变?” 王前:“大悲大喜,遇到重创。” 卷柏:“别的不说,那女刀客的功夫,不在我之下。” 王前:“咱们又不是来打架的,难道说,你想把人绑回去?” “……” 绑回去,她一剂药就能送楼老太太归西。 周献慢慢品着茶,神态不急不迫,“来云梦泽的所求,主要都是什么?” 卷柏:“王前去前庭探探。” 王前:“为什么不是你去?” 周献:“你比他会说话。” 这位爷都这么说了,王前自然不敢耽误,开门出去了。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前庭已经热闹非凡。 阵阵琵琶声传来,悠扬悦耳,让人心绪宁静。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王前就回来了。 “两位爷,托了咱们天字一号房的福,打探的极为顺利。” “说这云梦泽主营三个方向,神医妙手,卜卦画符,引血招魂!玄乎的很,来这有求的人非富即贵,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有什么过人之处比如高手绝学。” “而掌柜的也并不是一应全接,她越是筛选,这帮人竞争的越是激烈,这小小客栈就变成了金山银山。” “两位爷刚听到琵琶音,琴音了吗?外头还有舞者、说书先生、甚至还有一处赌房。” “而那琴师居然是秦淮画舫上的葵仙儿!” 葵仙儿当初在秦淮一曲千金难换,王前曾随着两位主子有幸听过,所以认得。 两年前葵仙儿突然失踪,没想到是来了云梦泽。 “卜卦画符,引血招魂。”周献念着这两句,不知道在想什么。 谜一样的云梦泽,谜一样的掌柜。 前庭的热闹直到四更才彻底歇停。 四个人舟车劳顿,又被迫熬到四更才得以休息,声歇的下一刻就沉睡了。 “咚——” 一把飞刀将一张薄纸钉在了床沿上。 周献瞬间惊醒,卷柏掌灯过来。 随意扯的一张话本页子上写着:“即刻出发,出栈道,镇上最繁华的客栈见。” 第3章 少女 云梦泽夜里最热闹的时刻。 有一辆马车悄悄上了栈道往最近的镇子上去。 几百里栈道,马车前行最快也要三天。 殷问酒顶着乌青的眼皮,靠在马车门边陪蓝空桑聊天。 “你说他们明天知道掌柜的偷偷走了,会不会砸了咱们客栈?” 蓝空桑车赶的并不急,左右是人等她们,她们才是那个大爷,只是她还是不解,“为什么决定过去,医术你又不行的。” “嘁,瞧不起我呢,不行也要看跟谁比,跟师傅比肯定是不行,但跟些凡夫俗子比绰绰有余了。” 蓝空桑扯回话题,继续问:“所以为什么?因为你师傅的玉牌?” 殷问酒摇头,“也不是,跟你说个事空桑。” “嗯?” “师傅她不道德!” “嗯?” “算了,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等我见到她问清楚了再跟你说。” 蓝空桑叹气,她这种说话留一半的臭毛病,让人浑身难受,“所以为什么!?”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因为所以,想做就做了呗。最要紧的是那么好看的两位公子哥,你在云梦泽四年,见过比他们还出众的男子吗?” 蓝空桑:“……”这倒是,要说看脸,殷问酒确实有可能为了男色做出这种事。 但她还是觉得离奇,她在云梦泽四年,没见殷问酒离开云梦泽超过五里范围。 她活的与世隔绝,精神上。 以前蓝空桑劝她,她还说外面坏人多,人就活一乐,把云梦泽打造成极乐之地不就行了。 如今因为两个美男,就改变了初衷? “外头冷,进去睡会吧,我慢点走。” “嗯,最慢的速度。” 殷问酒躺回了马车,云梦泽是她造的极乐之地,云梦泽的人都遵着她的作息,四更不睡,晌午不起。 不是她不想早睡,她只是不敢睡。 她怕鬼啊! …… 楼还明一行四人,榻还没捂热就又穿戴整齐的出了门。 卷柏在马厩里换了两匹膘肥体壮的马,趁着月色,上了栈道。 好在肚里还有一顿热饭,两个人换着赶马,在日头初升时已疾驰百里。 周献和楼还明靠在最里头眯着眼,王前撩开车帘,“爷,前头有一辆顺行的马车堵了路,咱们绕道沙地越过去,会颠簸些。” 楼还明“嗯”了一声。 卷柏赶着车下到沙地,轮子立即陷入了半截。 王前又撩来帘子,冷风透人,周献彻底清醒了,“我们下车,不然车拉不动。” 这正是王前想说的话。 沙地里下一个能方便上坡的地方隔着百多米的距离,卷柏和王前赶着车先往前走了。 楼还明和周献并肩走在栈道上,看着眼前如龟爬一般的马车。 “庭骁,这一路辛苦了。” 周献,字庭骁,如今会叫的,敢叫的也没几人。 他扯起一笑,“辛苦什么,我也不过是借你躲个清净。” 献王爷年二十有一还未曾娶妻纳妃,当今陛下和皇后日日月月年年的催着。 京中大臣适婚女子也压着不肯婚嫁,都打着献王妃这个位子的算盘。 于是大臣们开始轮番上奏,那压在御前的奏折积累成山,让他这个闲散王爷好不头疼。 两人走着路,竟然与那拦路的马车并行了,再快走两步,便超了过去。 周献看了一眼车夫,俊眉蹙起。 是那位耍刀的女子,那这车里…… 楼还明还没觉察,继续说着:“你不娶亲,我也不娶亲……” “两位都还未娶亲吗?他不娶亲,你也不娶亲,难不成你喜欢他?” 马车上的帘子被撩开,一少女探出头问道。 四人一马停在了栈道上,那两人不答,殷问酒继续问道:“还不知道两位怎么称呼?” 能让女刀客驾的车,这少女的身份定然不凡。 楼还明答道:“在下楼还明,这位是我好友,周献。” “还明,还挺贴合你。周献,哪个献?” 周献:“奉献的献。” “唔~好名字,希望公子有朝一日能为我奉献一二。” “我叫殷问酒,她是我的好友蓝空桑。” “侍女。”蓝空桑道。 殷问酒翻了个白眼,“随你吧。” 少女皮肤白净,眉眼一挑,分外灵动。她穿着上好的绸缎小袄,脖颈围着一圈毛领,看着软乎可爱。 周献注意着她的眼睛,清明,就是眼底的乌青像是许久没睡个好觉了。 卷柏和王前把车又驾到了栈道上,回头看着远处攀谈起来的人纳闷,他们不是急着赶路吗? “爷,车上来了!” 楼还明拱了拱手,“两位慢行,我们先走一步。” 殷问酒也不留,放下帘子连一句后会有期的话都没说。 楼还明一心赶去镇上,没多在意,拉着周献快步往他们的马车走。 马车上。 “掌柜为什么突然同意出山,还马不停蹄的连夜出发?” “或许就是因为那块玉牌,她自己的承诺,总不好失信于人。客栈里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她应求,悄悄走才是最方便的吧。” “你看刚才那个姑娘,多大?” “约莫着最多一十八。” “那五年前,她不过十三。” 楼还明没理解周献这句话,她五年前几岁,跟他们有何关系。 “五年前给你治眼睛的人,虽然你眼盲,但是老是少总能分辨?她多大年纪?” 楼还明心下惊骇,他和周献五岁相识,这么多年两个人之间的默契还是有的。 “给我治眼睛的是老人,我父亲亲眼所见。” 周献捻着两指,幽幽然道:“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年龄可以伪装,但身高呢?一个十三岁的女孩,要怎么装成一个成年的老人?” “你是说……” “但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可以。” 第4章 善举 他们身后那辆如龟爬的车里坐着的那个少女! 是掌柜的?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客栈从低调行事,到高调奢靡,因为换了人?” 周献点头,“现在你要担心的是,我们赶去镇上要见的,会不会就是后面马车里的人。” 楼还明:“如果是的话呢?” “换了个人,不知道神医妙手,卜卦画符,引血招魂,她最擅长哪一项,还是说,样样精通。” 楼还明的脸色惨白,最怕这种给了希望又让人失望的无措感。 不知道祖母身体如何,还等不等得。 周献见他面色难看,安慰道:“云梦泽能做到高调奢靡,证明这个掌柜的必然有过人之处,她最好是样样精通。” 楼还明问:“庭骁,我当如何?” 他从小在祖母身边长大,一手医术都是祖母亲传,眼下却连最亲的人都无法救治,这才拿了玉牌往云梦泽求一线生机。 “年仅十八便能样样精通的人,世间罕见。”周献撩开帘子,“停车,等人。” …… 那辆龟爬的车又行了一刻钟,蓝空桑才见到远处停着的马车。 “小姐,他们在等你。” 无人应答。 蓝空桑撩开帘子一看,殷问酒缩在一角睡着,被子盖过了头顶。 她很难好睡,蓝空桑也没再喊,车行的更慢了,恨不得就此停下让她多睡片刻。 短短距离,愣是又爬了一刻钟才停在那车尾后。 楼还明和周献已经下车。 这个时节的酒泉比上京还要冻人。 楼还明走到车前,“蓝姑娘,方便同你家小姐说几句话吗?” 蓝空桑没答,车里传来一声,“外头冷,上车来说吧。” “为着姑娘声誉着想,只怕是不方便……” “哪来这么多废话!人不想救了?” 周献先一步撩开车帘上车,楼还明紧随其后。 殷问酒还是缩在角落,身边放着一个暖炉,车厢内并不宽敞,两个身量高大的男人一进来显得更加逼仄,还得错开位置才能坐下。 周献离着殷问酒近一些,他不说话,像个旁观者一样不时打量着殷问酒。 “殷姑娘便是掌柜的吧?” “嗯。” “为我治眼疾的也不是殷姑娘?” “嗯,是我师傅。” “那……姑娘为何愿意随我去上京救人呢?” “师傅承诺给你的,她不在,就我去。” “那……” “你想问我有没有能力救?” 楼还明点头,“至亲之人,望姑娘谅解。” “嗯,谅解,你祖母的生辰八字报给我。” 楼还明愣了一瞬,还是报出。 就见殷问酒纤细修长的手指尖来回掐着,嘴里念念有词,在算着什么。 周献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她的手指,有些异于寻常女子的纤长,掐指的手法飞快,不过三息便放下了手。 “从这里到你家,需要多久?” 楼还明答:“一月有余。” “快马加鞭,一个月内赶到,见到人我才知道能不能救。” 楼还明下意识的问:“赶不到呢?” “赶不到你可以提前披麻戴孝。” “……” “怎么?不信我?” 楼还明直摇头,“没有,没有。” “殷姑娘,坦白说,云梦泽是我祖母的最后生机,不知道您师傅是否方便一同前去。” 殷问酒皱眉,“很明显不方便啊,你以为我想去呢,要不是看在她老人家答应了的份上我这会在屋子里烤火睡觉不舒服吗?我来遭这个罪,千里迢迢的去,还要被你们质疑!” “打扰一下,没有们。”周献突然插话道,“我相信殷姑娘是一片善心之举,就是姑娘这马车驾的太慢了些,不如换到我们车上或者我让侍卫来帮两位姑娘驾马?” 此刻绕你有天子之气,殷问酒也没了好气,“不必!老太太的生死卦离奇,寻常人我压根不用掐指。回你们自己车,我自会追上。” 楼还明还想说什么,被周献的眼神制止。 他担心慌乱乃人之常情,毕竟是至亲之人。 但殷问酒说的在理,她不为玉牌的承诺,何苦寒风凛冽的天随他们赶去上京,实在没有理由。 两辆马车在栈道上疾驰。 三天后,他们到了最近的镇子最繁华的那家客栈,抵不过云梦泽一分。 殷问酒是被蓝空桑扶下马车的。 她的脑仁快被颠成一锅粥,这身子有多虚她自己知道,在云梦泽五年娇养的像个公主,哪里受过这种身体上的苦。 楼还明见殷问酒面如菜色,于心不忍道:“殷姑娘,需要我为你把上一脉吗?” 殷问酒翻了他一眼,“饭菜送到房里,你自己计算时辰,无需顾虑我的身体。” 主仆二人进了房间,楼还明看向周献。 周献提醒道:“她也从医,心里应该有数。你安排就好,不用顾虑我。” 他们一路奔波,紧赶慢赶的,周献这个闲着出来人从无一句怨言。 楼还明也不再多说,换马车,垫上更厚的被子,备干粮…… 房内。 殷问酒只匆匆吃了一碗饭便倒在了床上,离开荒漠,进入人烟之地,果然周遭气流都变的浑浊多了。 蓝空桑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些符咒,沿着床榻上下左右加中间的人,一共贴了五张。 贴完她才躺在一旁的贵妃榻上小憩。 更深露重。 有看不见的缕缕黑气往这间客房里汇聚着…… 床榻间的符咒泛着淡光,黑气瞬间消散了大片。 殷问酒皱着眉,睡的极不踏实。 黑气最终退的只剩下最后一团,但床上的人翻动的动静越来越大。 “滚啊!” 她猛的坐起来吼了一声,长时间积累的困意爆发到了极致。 殷问酒头顶着被子站了起来,她光脚踩在地上,月色下的赤足白到发光,脚踝处系着一根红绳,绳子上挂着一个小巧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却不见有声响发出。 “空桑,带我去那个叫周献的房间。” 第5章 断气 深夜。 客栈里静的不得了。 殷问酒的声音透过被子传来,显得闷闷的。 “左边。” 蓝空桑卷着被子抱着她,她那双冷白到毫无血色的脚就荡在外面,脚踝间的铃铛晃来荡去依旧毫无声响。 “往前。” 她们两人是最先进房的,压根不知道周献住的哪间。 蓝空桑听着殷问酒的指引,停在了一门前,伸脚踢响。 里面很快传来一声,“谁?” “蓝空桑。” 蓝空桑? 这么晚来找他? 周献点了灯,披着衣服下床开门,就见蓝空桑抱着一床被子,不见人头,就见被子边荡着一双赤白的脚。 吓人的很。 他一开门,蓝空桑便毫不客气的抱着人就往里走。 “蓝姑娘,这是?” 被子里的人闷闷出声,“是我,殷问酒。” 他自然知道是她,只是周献不明白半夜送人过来所为何事,还卷成这样,跟要来侍寝似的…… “借你房间的软塌睡一觉。” “嗯?这是为何?” “不该知道的别问,空桑,放我下来你去休息吧。” 蓝空桑不动,她很不放心! 周献想起第一日殷问酒见他便问过,能不能和他睡觉这种荒谬的问题。 她说的睡觉,大概只是和他在同一房间内,纯粹的睡觉? 为什么呢? 这是哪个正经姑娘家能提出的要求? 没人说话,蓝空桑也没动静。 “周献!不想耽误事就别想些有的没的,我只占个软塌,不打扰你。” 有所求的人语气还尽是不耐烦,周献唇边不自觉挂了些弧度。 “把殷姑娘放到床上吧,我睡软塌。” 殷问酒丝毫不客气,“大气,谢了。空桑,听话。” 蓝空桑只好连人带被的把人放在了周献床上,顺便把周献的被子往榻上一甩,很是嫌弃的模样。 门被带上,周献裹着被子躺在了软榻上。 床上的人过了好一会才把头露出来,她长舒了一口气,好像甚是满足,“晚安,周献。” 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睡意的模糊,下一瞬,均匀平缓的呼吸声传来。 睡的倒是快。 …… 辰时。 众人清醒之前蓝空桑就去周献房里把人抱了回来。 虽然睡的时间不长,但殷问酒从未睡过如此沉的一觉,只觉得周身舒畅,心情大好。 一刻钟后,众人出发。 楼还明换了两辆一样的马车,卷柏驾前车,车内坐周献和楼还明。 王前驾后车,车内坐殷问酒和蓝空桑。 一路走官道,大路,马车跑的飞快。 睡了好觉的满足,让殷问酒更能遭的住颠了,这辆车铺的软被,也足够厚。 车内两人都不睡,殷问酒被蓝空桑盯了半天,面皮厚的全当没看见。 她非得等蓝空桑主动问。 “睡的很好?” “嗯!” “为什么?阳气?” 殷问酒摇头,凑到蓝空桑耳边小声道:“天子之气!” “皇上?” 殷问酒在她嘴边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继续小声道:“应该不是,没那么浓厚,况且皇上不忙吗?怎么会这么大老远的来。” “那你以后都得跟他一起睡?” 蓝空桑是个江湖人,她无所谓。但这人是殷问酒就不行,没名没份的,孤男寡女的天天睡一个屋,旁人要怎么看殷问酒? 哪知殷问酒比她还无所谓,“我倒是愿意,就怕他不乐意。” 蓝空桑:“……” …… 转眼已奔驰十日。 一路上除了在驿站换马顺便歇上几个时辰外,再没多耽搁。 这些日子,殷问酒倒是没要求往周献房里去,一路多是荒郊野岭,那缕缕黑气也能被符咒逼退。 但殷问酒睡的不算好,甚至比云梦泽还要差。 眼圈一日比一日青。 这一日王前赶车实在赶不动了,蓝空桑换他,楼还明换卷柏。 王前不敢进马车,他觉得和殷问酒一起呆在马车里实在不合适。 谁知殷问酒一撩帘子,下了车,走到楼还明车前道:“卷柏,你去后头车,我跟你们主子有话聊。” 周献点头,卷柏不疑有他,上了后车。 两辆马车又在路上疾驰起来。 殷问酒一进马车直接抱着一床被子靠边躺下了…… 楼还明抽神听着里头的动静,不见有声响,他问道:“殷姑娘可是算出了什么?” 里面人答:“嗯,再快些,你祖母大概不是病了。” 周献问:“那是什么?” 殷问酒背对着他,声音又带上了睡意,“我还需静心算算,别吵我,等着。” 很快,那脸色惨白的少女便昏睡了过去。 周献看着她的侧脸轻笑,有趣。 …… 出了酒泉后,气温倒是稍有回暖。 但再往上京去,又低了下来。 楼还明算了算,他们这一来一回,竟然耗了两个多月。 好在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在第二十七日见到了皇城门。 眼下已然是小雪时节。 殷问酒后半程路隔三差五便会上他们的马车说一些‘重要’的事,有时候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楼还明看着她憔悴的巴掌脸,所有话都只能吞进肚子里。 一个小姑娘跟着这般舟车劳顿,他哪还能质疑一点! 车进城门时正值晌午,日头高照,殷问酒趴在门边瞧着热闹的上京城,满脸都写着稀奇。 “空桑,这上京城好热闹啊。” “这里是皇城,天子脚下,自然是热闹的。” 殷问酒遗憾道:“咱们那云梦泽造的再好,都抵不过这番景象分毫,我怎么能在那种地方窝五年呢,这里才是逍遥快活的地啊!” 王前八卦道:“殷姑娘不是为你师傅守着客栈吗?” 算吗? 她师傅说让她在云梦泽等着,那就算吧。 但此刻殷问酒觉得,与其等一个未知,不如逍遥快活五年死了也行。 不然要是她没等到,五年一到还是死了,这多冤啊。 车到一处分叉口停了下来,卷柏随着楼还明下车到了殷问酒所在的后车。 “殷姑娘,我家主子说今日楼府贵客,他不便前去打扰,待姑娘哪日有空,再来带姑娘去些好地方玩。” 要分道扬镳了! 殷问酒皱眉,这才开始思考马车分别后,她还能想什么办法去这人房里睡觉! 于是心不在焉的回道:“嗯,一定。” 卷柏走后,楼还明上了马车,他同王前一起坐在外头,并不进来。 殷问酒啧啧两声,点评道:“迂腐的很。” 又行了半刻钟,离着不足百米见到了楼家正门。 门前很快叫开了,“二爷回来了!开门!” “通知老爷夫人老夫人,二爷回来了!” 殷问酒一脚刚迈入楼家大门,脚踝上的铃铛响了。 铃音悦耳,似近在耳旁,但旁人听不见。 她脚下一顿,心猛然收紧,一脚门内,一脚门外的不再动了。 楼还明话还没问出口,一人冲喊出来, “我的爷,老太太断气了!” 第6章 晕厥 断气了! “噗——” 殷问酒比楼还明的反应更为激烈,她喉间一甜,鲜血喷了那前来报信之人一身。 “殷问酒!” 蓝空桑把摇摇欲坠的人抄抱在怀,瞪着楼还明的眼神似要杀人。 “你怕不是来救我,而是来杀我的吧。” 殷问酒的声音无气无力,好像下一瞬也要断气般。 楼还明左右焦急,他没心思细琢磨殷问酒这句话的意思。 而她吐完一口血后面如死人,嘴角那一抹鲜红的衬托,加上长途奔波的不体面,整个人犹如女鬼般骇人。 楼还明心里很不是滋味,好似他没能救的了祖母,这会还平白要搭上一个殷问酒。 “卜芥,带两位姑娘去苏合院休息!” 被喷了一身血的卜芥愣愣点头。 楼还明转身欲走,阳光下他眼底闪过一丝水光,连祖母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慢着!带我去。” 蓝空桑抱着她的手一紧,她管什么老太太死不死,眼下殷问酒倒是像快死了。 “这地方不对劲,快点!” 楼还明一路上听她真的假的说了些玄乎事,她那辆马车里也总会贴着一些符咒。 最主要的一点是,她肯定过祖母并不是单纯的病了。 “走!。” …… 他们到楼老太太院子时,里头的哭声已经传了出来。 比这些哭声更可怕的是殷问酒又吐了一口血,这会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楼家,太不对劲了! “殷问酒!” “殷姑娘?” “还明,这两位姑娘是?” “这位是云梦泽掌柜的亲传徒弟,来……为祖母治疗……” “哎……她这样子,你先给这位姑娘看看吧!” …… 周围的人声殷问酒都能听见,但她没力气睁开眼睛。 耳边的铃铛声也不再悦耳,刺的头要裂开般的难受。 殷问酒被生生痛醒。 “……放我下来。” 她微微弯着腰,站也站不直,摇摇晃晃的半垂着眼睑,“都让开。” 众人还在疑惑,被蓝空桑的短刀指挥着往床榻外退了五步。 “让人给小姐备药,加你一滴指尖血。” 楼还明瞬间明白了,他们楼家一直给云梦泽送的药加那一滴指尖血,原来是给殷问酒用的。 他安排卜芥去备药材备热水,送到苏合院。 楼老太太已经了无声息的躺在床上,瞪着双眼,满目惊恐。 死不瞑目的模样。 正值晌午的天,外头阳光明媚,这院子里的黑气却浓厚的几乎要淹没了她。 还有更多不断涌来的黑气往殷问酒身上撞着,撞的她一个踉跄,差点载到楼老太太榻上。 “还明,这位姑娘她……准备对老太太做什么?” 楼还明没答,反问道:“祖母可有什么交代?” 王氏摇头,“自你走后,你祖母一天也难得清醒一次,前头传来你到家的声音,我刚准备凑近了跟她说说,盼她听到了高兴能有些反应。” “……反应倒是有了……”王氏几乎说不下去,那场景不过片刻,却吓人的很。 不等她继续说完,就见殷问酒抬起了右手,显得颇为费力。 众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她,这副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那姑娘头发凌乱着,嘴边胸前都是血迹,脸色像死了好几天的人,白到发青。 眼见她终于把手抬到了嘴边,似乎用力咬了一口,指尖染着血迹飞快的对着空中画了个什么,然后把那带着血珠的指尖点在了楼老太太额前。 她半睁着的眉眼也难藏凶狠之意。 “退!” 这一声喊的中气十足,王氏被吓的不轻,猛的揪紧了手中的帕子,“看,老太太的眼睛闭上了!” 有一人影闪过。 蓝空桑在殷问酒倒地之前把人拦腰抱起。 “苏合院,怎么走!” 秦妈妈见楼老太太的被子似乎有了微弱的起伏,她凑到楼老太太鼻息下探了探,“老太太有气了!老太太有气了!” 一群人乌泱泱的往床边围过去。 “苏合院!怎么走!” 楼还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蓝姑娘,我带你去,还有指尖血。” 一路小跑。 进苏合院时卜芥刚准备完浴房里的药材,一见这架势,喊了起来,“快,快倒水,倒水。” 几个婢女、妈妈手忙脚乱。 连衣服都来不及脱,蓝空桑直接把人放了进去。 短刀一抽,拉过楼还明的手指就开始放血。 滴了得有十好几滴才松开他。 楼还明看着浴桶里昏迷的人不确认的问道:“以往都是一滴,这样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蓝空桑也不知道,这是她见过殷问酒最严重的一次,她只觉得多多益善总没坏处。 见蓝空桑冷着一张脸不答话,楼还明补充道:“殷姑娘刚才救我祖母于生死间,我自然不是舍不得这一点血,只是担心殷……” “闭嘴!你出去。” 姑娘家泡药浴,他自然也是不便多留,心中还记挂着祖母。 “我把卜芥留在院子里,姑娘有任何需求都可以交代他去办。” 楼还明出了浴房。 卜芥还是一身带血的衣服没来的及换,“二爷,我听说这位姑娘救回了老太太?” “嗯,你守在这院子里,把两位姑娘照顾妥当了,她们要任何东西都满足。” “小的明白。” …… 药浴足足泡了两个时辰。 换热水换新药,给两位姑娘打扫房间,准备衣服,吃食,卜芥忙的脚不沾地。 可里头的人还是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又等了一刻钟,房门才被拉开。 殷问酒还昏迷着被蓝空桑抱在怀里,她周身杀气漫延,“去房间。” 卜芥哆嗦着手在前面引路,浴房一旁就是主间,房子里早已烧的暖和,桌上还放着食盒。 “姑娘,饭菜我送去热一热,要不您先吃点呢?” “楼还明呢?” “二爷前脚刚来看过,被老爷叫走了。” 蓝空桑皱眉看着床榻上的人,整张脸死气沉沉,她第八百次把手探到殷问酒的鼻下。 以往她最多泡上一个时辰便会醒。 蓝空桑心里的慌张不止一点,她从未见过殷问酒以血画符。 她也看不到此刻这房间里有多少黑气,但殷问酒说过,她一直睡不好,就是因为那些她看不见的黑气。 殷问酒还说过,那个叫周献的比她画的那些符咒有用。 蓝空桑死马当活马医。 “把那个叫周献的叫来!” “啊?叫谁?” 第7章 闭嘴 书房。 楼还明把这一路发生的,事无巨细的讲给了楼礼承听。 “换了掌柜?” 楼礼承看着楼还明指尖包裹着的纱布,蓝空桑这一刀划又急又深,“还明,为父有一丝担忧。” 楼还明也抬手看了一眼,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每月三滴指尖血到底是作何作用。 在这之前,他也没见识过如殷问酒这般的奇女子。 她画符念咒,以血画符回了祖母一口气。 那他这五年来的指尖血,对于殷问酒来说,是什么作用呢? 楼礼承想的正是这一点,“这个殷姑娘,会一些玄学咒法……” “父亲,据我这一路观察,殷姑娘身体确实不好,那些药材正是用于调养体虚的,至于指尖血,医书里也不少用作药引的离奇物件,指尖血大概就是药引。” “最要紧的是,殷姑娘一路辛苦奔波毫无怨言,她已然是金山银山里的主子,还会有什么别的所图呢?眼下更是为了救回祖母还昏厥未醒。” 而楼还明每月仅是少三滴指尖血,五年来,他也并未觉得身体有何异样。 楼礼承点了点头,“也是,苏合院那边我让你母亲好生照顾着。” 楼老太太虽说也不见醒,但起码还有一口气吊着在。 活着,就还有希望。 书房门外传来卜芥的声音,“二爷,蓝姑娘说让你去请献王来府里一趟。” 周献? 为什么要请周献来? 提起这个人,楼礼承卷着一本书便朝楼还明砸了过去,“你还真是胆子肥啊,去云梦泽你带着献王干什么!这山高水远的王爷要是出了什么事,楼家都得陪葬!” 这话不假。 周献作为当今陛下最小的儿子,是唯一一个被留在了上京的王爷。 一般皇子成年后,便需离京就藩,非召不得入京。 但周献独独是那个例外,他自小就混,书不好好读,字不好好写,整天就爱斗蛐蛐逗鸟的玩乐,没少被先生抽鞭子,告御状。 但陛下年纪大了,反而喜欢他小儿子身上这种混不吝的人气。 这世间皇家的儿子最难做,他是如何机关算尽、胆战心惊的走到如今位置,他就有多羡慕周献这股子无谓的洒脱。 他生在皇家,却活的自在。 陛下毫不掩盖自己对周献的偏宠,要什么给什么,献王府的奢华更是仅次于太子府。 这样的王爷要是因为楼还明出了什么事…… 单是想想,楼礼承都觉得后脖子哇凉。 楼还明吃了一打也不在意,拱了拱手道:“我去看看殷姑娘。” 出了门,他才问卜芥,“没醒?有说为什么要找献王吗?” “没有呀爷,我一句不敢多问,就怕蓝姑娘直接给我脖子抹了。” 楼还明去了苏合院才知道卜芥说的这话一点不假,前几趟他过来时蓝空桑在浴房里守殷问酒,他没见着人。 这会则是多一眼都不敢看。 有杀气,濒临奔溃又无计可施,躁动不安的杀气! 如果殷问酒不醒,他有理由怀疑蓝空桑会杀几个人来为她陪葬。 比如他。 “你过来做什么?叫周献来。” 楼还明大着胆子问道:“周献一不懂医术,而不会符咒,不知道蓝姑娘叫他前来所为何事呢?” 蓝空桑一个眼刀甩来,她身高比寻常女子高些,但还是矮了楼还明大半个头,此刻这一眼却愣是看出一种俯视他的压迫感。 “卜芥,带我的帖子去一趟。” 卜芥领命走了。 蓝空桑的眼神这才稍微松了些,楼还明又壮着胆子补充道:“他事务繁忙,今晚不一定能有空前来,但我的帖子,他总会来的。” 楼还明见她还是那身灰尘仆仆的衣衫,“蓝姑娘不如先梳洗一番,吃顿热饭,才有精力守着殷姑娘啊。” 见她没答话,楼还明冲外头的婢女吩咐道:“给蓝姑娘准备热水热饭。” 一切交代好了,他才问道:“殷姑娘之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我自小随祖母学医,可否容我把上一脉,希望能帮到一二。” 蓝空桑松动了,以往殷问酒没看过大夫,晕来晕去八百次也总会醒的。 “有过,但没这么严重,药浴一个时辰内必醒。” 她把殷问酒的手腕从被子里抽了出来。 楼还明伸出双指搭上。 不过两息,他神色紧张的看了一眼蓝空桑,冲门外喊道:“去一个人追卜芥,告诉他,让王爷拿帖子请宫里的御医,越快越好!” 蓝空桑心凉了半截。 楼还明的手也轻轻颤抖着。 没道理请人来救治祖母,白让她搭上一条命的,他心里五味杂陈。 可他学医十几载,这种将死之人的虚脉自不可能误判! 两人都不说话,一片压抑的沉寂。 片刻后。 蓝空桑猛的站起从包裹里翻出好几张符咒,沿着床榻又贴了起来。 对啊! 殷问酒自己就是神医妙手,还会画符招魂的,她不是一般人,脉象不一般也不算遁入死门吧! “蓝姑娘,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楼还明不懂这些。 “闭上你的嘴。” …… 周献果然不在王府。 他一走两月有余,回来第一时间必然是进宫陪陛下和皇后了。 王府见是楼家的小管家,不敢耽误,派了人往宫里去,卜芥这才回来复命。 又等了一个时辰,有御医来了楼府。 本以为是为楼家老太太看病,老御医心说,这老太太病了半年有余,宫里有能力的御医都看了一个遍,确实是该准备后事的脉象,何苦大半夜的又辛苦人呢。 没想到引路的小厮把他引到了别处的院子。 楼还明出门相迎,“李太医,里头是我母亲家的表妹妹,有劳您。” “她身体本就不太好,又长途奔波,进门后连吐了两口血,便昏迷不醒。” 老太医一听情况如此严重,脚步也加快了些。 一进房门,便被床榻四周的符咒吓了一愣。 “李太医见谅,我这妹妹小时候受惊,家里人说她丢了魂,魂浅,所以每当生病时便要……这般了。” 这倒是能理解,老太医不疑有他,忙去榻前把脉。 三息又三息,老太医紧锁的眉迟迟松不下来。 他最终叹了口气,“确实魂浅啊,楼公子的表妹怕是不得行了。” 第8章 妹妹 “蓝姑娘!” 楼还明突然喊了一声,“先冷静,小姐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她如此与众不同,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老太医背着蓝空桑,没见她手都放在了刀柄上,甚是不满道:“楼公子,你这是不信老夫说的?” “信,劳大夫给我开些安神好眠的方子。” 嗯? 谁在说话? “空桑,去沐浴、吃饭、休息,我继续睡觉了,都别来吵。” “……好。” 楼还明和那太医还没回过神来,两人都把了殷问酒的脉,将死之人! 她说她只是在睡觉! 但蓝刀客已经开始眼神下逐客令。 楼还明来不及多想,托着老太医的胳膊把人往外带走了。 “李太医真是福星,您一来,我表妹妹就醒了!” “不是啊,楼公子容老夫再去把上一脉,不对不对……” “我妹妹的身体确实很差,动不动就来这么一次,次次又能化险为夷,这医学之广博,实在令人惊叹。” 老太医被他绕了进去,“也是,这世间无奇不有,还是我们才疏学浅了。” 送走李太医,楼还明又回了趟苏合院。 婢女说蓝空桑在沐浴,他便没再打扰,憋了满肚好奇回到自己院子。 …… 殷问酒这一睡,足足睡了三天。 这三天王氏来了苏合院八趟,生怕怠慢了恩人的亲传徒弟。 还救回了老太太一命。 蓝空桑每天雷也打不动的在院子里练功。 短刀飞来荡起,一院子小厮婢女有多远躲多远。 只有一人,寒风呼啸的天同蓝空桑一样,雷也打不动的蹲在房顶。 偷师。 短刀又来,王前一个扫腿避让,下盘端的算稳。 第四日的午时,刮了几天北风后不见雨不见雪,终于见到了一丝暖阳从云层里透出来。 院子里的婢女忙着晒一切能晒的物件。 院门口传来白薇的喊声,“夫人来看望表小姐,方便进吗?” 主仆两人第一日被短刀吓着了,不听见里面人应声,再不敢贸贸然开门。 院里的婢女跑到门边亲自开了门,“夫人请进,表小姐刚刚醒了!” “醒啦!那还不快去知会老爷二爷一声。” 王氏步伐轻快,往院子里走。 婢女回道:“王前已经去了,他脚程比奴婢们快。” 一月有余,殷问酒眼瞅着瘦成了皮包骨头。 蓝空桑心底泛酸,托着她的肩把人扶坐起来,往身后又垫了好几张软垫撑住她的身子。 “小酒啊,你终于醒了,姑母这心都快操碎了!白薇,把参汤端来。” 殷问酒看着眼前笑脸盈盈的妇人,又看了一眼蓝空桑,蓝空桑摇头,她也就没问。 王氏亲自端过白薇手中的参汤坐在了床塌边,“温着的,现在刚刚好喝。” 她作势要喂殷问酒,殷问酒晃了晃头。 蓝空桑接过,“我来。” 王氏也不推托,“你们该忙的都忙去吧,我陪着表姑娘说说话。” 人都退出去后,王氏才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她天庭饱满,脸圆耳厚,面相看着很有福气。 “殷姑娘,你清清白白的姑娘来楼家做客,为了避免外人口舌,所以我跟老爷就自作主张对外称你是我娘家的侄姑娘来京玩耍了。” 殷问酒没力气说话,点了点头。 “你先只管好生养着身体,看你这瘦的,躺在被子里都薄成一片了!” 王氏热情,这几天蓝空桑已经感受到了。 殷问酒刚醒,面对这般热情只好频频点头眨眼。 一碗参汤喝完,胃里还是空落落的难受。 王氏在一旁说个不停,大事小事的像个话篓子,也不管有没有人答她的话。 “还要。”殷问酒久不开口,声音沙哑。 王氏一听,喜的站起身来冲门外喊,“再给表小姐送些清淡的吃食来。” 话音一落,楼还明推门进来了。 “不忙,我先给她把个脉。” 殷问酒的手就垂在床边,楼还明双指搭上,带着外头的寒意,“去吧,清淡小菜,米饭备半碗。” 交代完楼还明侧头问她,“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殷问酒摇头,除了饿的无力外,有一种魂归故里的踏实感。 她不知道这踏实感打哪来。 一碗参汤后,精气神也恢复了一些,“你父亲呢?” 楼还明还在思考她的脉象,她依然是将死之人的脉,交代能吃东西纯是楼还明看她气色有所恢复。 难不成是回光返照? 见儿子走神,王氏答道:“老爷还没回来,一会到了自然第一时间来姑娘院子里。” 殷问酒有些话想问楼老爷,闻言点点头,“老太太还昏着对吧?” “对!殷姑娘……” “不忙,她不会死,等我恢复些力气再去。” 楼家母子二人走后,殷问酒吃了顿实实在在的饭,虽然菜色寡淡无味,但填饱肚子的感觉很实在。 浴房里蓝空桑已经提前帮她准备好了药浴。 殷问酒穿着里衣直接埋进了水里,周身顺畅,好像血液都通了不少。 舒服! 这个词她自酒泉醒来起就没感受到过。 “桑桑,没话问我吗?” 蓝空桑帮她浇着热水,不答。 “生气啦?” 蓝空桑:“……” 殷问酒自顾自继续说着,“来了上京我才明白,师傅为什么让我等在云梦泽别出去。” 她话顿在这里,非得等蓝空桑问一句。 “为什么?” 殷问酒笑的狡诈,声音还是虚的,“那些让我睡不好的黑气,是人死后的怨气,人活一生无怨无悔走的太少,但大多的怨,都算不得大事,所以那一缕一缕的黑气总会随着时间而消散。” “再大一些的小团,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消散。” “云梦泽那种了无人烟的荒漠戈壁里,怨气少而淡,后来日益增多大概是我修路引人带来的,但也还算能接受的范围,可上京这种地方……” 蓝空桑明白了,上京这样热闹的皇城,大概是随处可见的黑气压城。 殷问酒趴在浴桶边沿,垂下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食指间被她咬破的痕迹刚刚愈合。 “那我们回云梦泽。” “回去会死的,空桑。” 她从来没跟蓝空桑说过这件事,倒数生命这种事,太残忍了。 她一个人知道就行。 “为什么回去会死?在上京不也快死了吗?” 殷问酒呵呵一笑,“师傅说我活不过五年,如果没有在云梦泽养的这五年,估计早就被黑气吞没了吧。” “来上京不知道会不会死,但受了人家的恩,我不想欠着,就算只能试试。” 不然,她其实也没准备主动求活到第六年。 师傅说能来救他那人,她已经在一年一年中等没了期待。 “空桑,楼还明有一魄在我身上,它在养我这副身躯不死。” 第9章 教训 生魄锁魂! 殷问酒在云梦泽问出那一滴指尖血为楼还明的时,她就想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是五年之期,为什么自楼还明一进客栈她就有一股蠢蠢欲动的魂魄分离感。 还有对楼还明的熟悉感。 五年的时间,每月三滴指尖血,激着楼还明的生魄温养着她。 与其说养,实则是锁魄养魂。 而师傅算的根本就不是她的命格,而是楼家的。 不管算的是楼礼承还是楼还明,楼家五年后必有需要云梦泽的一刻。 他们每月往云梦泽送一趟药材,自然时刻记着这一处。 到时候她就能借此机会来到生魄主人所在之地,也就能活。 那魄在她身体里养了她五年,如今她来上京才不至于被怨气侵蚀,也不至于一见到楼还明就生魄归位。 算的,分毫不差。 这也是她出发前说她师傅不道德的原因。 可师傅这么做只是为了救她,她又怎么有立场责怪她的缺德,生前造孽师傅死后还得偿还。 “唉……” 殷问酒一口长气叹的人又往下沉了几分。 蓝空桑听完,震惊到舀水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如果……楼家没有实现每月送药的承诺,你会怎样?” “会死。” “如果……楼家没有人去云梦泽,老掌柜的她算岔了,你会怎样?” “会死。” 殷问酒解释道:“药养身体,血养魄,养身体我可以自食其力,养魄则必须要楼还明的指尖血,不然这魄锁不住,会散。” “如果楼家最终无人上云梦泽,我想大概只会有两个原因,一是楼家不在意楼老太太的生死,这样薄情的人家早晚会断了送我的药材和指尖血;二是楼家灭了,无人能去,那我自然也没了指尖血,只能等死吧。” 蓝空桑又问:“不能再锁旁人一魄?比如我的。” 殷问酒看着她笑,“我也得会呀,这个师傅没教过我,我能想明白全靠我聪明。” 还有身体里魂魄动荡不安的反应。 “空桑,这件事你知我知,以后除了我,还得麻烦你保护楼还明了。” “……嗯。” …… 殷问酒又在楼府里养了好几日。 王氏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以养胖殷问酒为每日目标。 一天六七顿的往苏合院里送。 楼礼承来过一趟,殷问酒只问了一些当初她师傅给楼还明治眼睛时发生的事。 楼还明她也问了一遍。 父子俩只当是她在求证这件事的细节真伪,玉牌留言的真伪,在斟酌是否要给老太太救治。 毕竟这救治看起来,格外消耗殷问酒的身体。 两个人都问完后,殷问酒一无所获。 治疗眼疾是在掌柜的房里进行,楼还明当时是晕着的,楼礼承则不允许靠近。 密法嘛,他们都能理解。 这一日吃完午饭,殷问酒叫来一个婢女,“带我去老太太院子。” “姑娘需要叫老爷和二爷一同前往吗?” 殷问酒看了看天,上京的冬也冻人的很,但对比云梦泽来说,还算好。 她抱着暖炉,身上是蓝空桑给她披的狐裘。 不知道是因为温度稍暖,还是因为这里是楼还明的家,让她每每入冬就下不得床的身体,眼瞅着见好。 连面上也红润了几分。 “去叫吧,我有事正要问他们。” 婢女安排了旁人去知会,她引着殷问酒先往老太太院子里去。 苏合院到椿寿堂挺近的,约莫一刻钟的功夫。 这两个院子算是楼府里最僻静的一块地,一路上也没有几个路过的仆人。 “你叫什么名字?”殷问酒突然问道。 “回小姐,奴婢名叫溪羽。” “溪羽,你为何总是悄摸的偷看我?” 小丫鬟吓的就想跪下去,被殷问酒拦住了,“不用怕,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不要动不动就跪。” “是,”溪羽又看了一眼殷问酒,还没来的及回话,拐角就见一行人迎面走来。 一妇人带着一位小姐,身后跟着四五个婢女妈妈的。 那妇人道:“想必这位就是苏合院里的姑娘?” 溪羽福了福身子答道:“回大夫人,三小姐,这位是殷姑娘,我们二夫人娘家的侄姑娘。” “小姐,这是……” 不等溪羽说完,殷问酒便打断了,“嗯,走吧。” 她并没兴趣知道那鼻孔朝天的妇人是谁。 “还真是乡下来的野丫头,毫无教养!” 那个叫三小姐的满眼讥讽,“披头散发,如此不堪就在这院子里瞎晃悠,这要是撞见哥哥们了,要怎么说的清!” “还有,这是你带来的丫鬟?”三小姐伸手指着蓝空桑,“丫鬟就穿正经丫鬟的衣裳,我楼府丫鬟的衣料子可是你们那乡野里头小姐的规格。穿这么一身男不男女不女的成什么样子,走出去……” “闭嘴,让开。” 殷问酒语气淡淡的,蔑视着那个三小姐。 三小姐气的不行,“娘!” 那妇人抬脚上前,边走边说:“好无礼的丫头,今天就算是帮我弟妹给你些立些规矩,省得走出去丢我们楼家的脸!” 她走近了抬手就要招呼过来,蓝空桑还没出手,溪羽拦在殷问酒身前,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你算个什么东西!滚开!” 溪羽捂着半边麻木的脸颊,低头道:“大夫人,殷姑娘不止是二夫人家的侄姑娘,也是老爷和二爷的贵客,还请大夫人看在……” “我要看在谁的面子上?你老爷也要叫我一声大嫂,我帮他教训一个晚辈还不成了?给我滚开!” 溪羽护着不让,大夫人更气恼了,一个小小的婢女都敢忤逆她! “来人,给我把这个贱丫头打上二十板子,发卖了去!” 两个妈妈冲了过来,作势就要架起溪羽。 “空桑。” 蓝空桑一左一右擒住了两个妈妈的臂膀,猛的朝一边甩开,力道惊人,那两个肥头大耳的妈妈摔在了地上。 “哎哟……哎呦。”的叫开了。 大夫人吓了一跳,勉强镇静,“反了天了还!你还敢打我不成?” “为何不敢?” 第10章 人物 大夫人嘴角一哆嗦。 就差往后退了。 溪羽眼瞅着大夫人不敢再有什么作为,这才退回一旁小声在殷问酒耳边说道:“小姐,打不得呀,这位是大夫人,我们家老爷亲哥哥的正室。” 殷问酒在楼家住了有近十天,还是头一次出院子,也压根不知道这楼府谁当家,都有些什么人。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得住在楼府。 “那算了,走吧。” 她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让前头拦路的人默默让出了一条道来。 殷问酒打记事起,她就是云梦泽的天,说一不二的主,被人求着供着的主。 管你是大夫人还老夫人! 被这一耽误,她们到椿寿堂的时候楼家父子俩也正好到。 “殷姑娘,可是有什么法子救我老母亲一命了?” “进去说吧。” 她走到老太太榻前,老太太额前的那滴血早已干枯,但下人们不敢擦去,好像就是这一滴血栓着老太太性命似的。 榻前的血符已经淡不可见,旁人自是看不到的。 “这滴血没用了,可以擦了。” 楼礼承一惊,脱口问道:“那老太太……” 殷问酒不说话,她闭了闭眼又睁开,这房间里干干净净,不见丝毫黑气。 甚至整个楼府,周边的黑气都是极淡的。 这与她第一天入府时天差地别,她来的那天,晌午,艳阳,按理并不是黑气能聚集的点。 可当时楼老太太院子里的黑气几乎把她淹没。 甚至连铃铛都撞响了! 但眼下的干净,虽说是血符起的作用。 可血符已经淡不可见了,黑气应该已经聚到周遭集合才对。 “楼府最近一年可有死人?” 楼礼承答:“应该是有的,下人犯事……” “我指要紧的人,像你这样的主人。” “没有,楼家人丁不算多,母亲就我和兄长两个儿子。” 秦妈妈上前来帮老太太擦了脸,殷问酒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那天见到此事的人,可有让她们嘴巴闭紧点。” 楼还明回道:“蓝姑娘有交代过,那日在祖母榻前的除了我父母外,就是秦妈妈和我母亲的陪嫁白薇,都是信的过的人。” 秦妈妈扑通一声跪下,“殷姑娘放心,老奴绝不会多说半个字,只求姑娘能救老太太一命。” 殷问酒“嗯”了一声。 在屋子里绕来转去,她想不通那撞倒她的怨气怎么会凭空消失的如此干净。 而楼府近一年也没人去世,那是谁死后还要害老太太? 师傅曾经说过,咒怨的形成一般都是大富大贵大才之人,寻常百姓多为一日三餐温饱所忙,心思小了,所怨之事也自然不成问题。 不然这世间谋人性命的怨气得把人屠个干净。 而只有咒怨,才能撞响她脚踝处的铃铛。 当铃铛响起,这个怨,她就没办法不解! 这是祖训,他们这行的祖训。 因而救回楼老太太这件事,刨除楼还明的关系她也必须得干。 殷问酒又朝床榻前走了过去,她自腰间掏出一个折起来的黄符,塞进楼老太太的前襟。 “除沐浴外不可取出,老太太今天会醒,按体虚调养身子。” 秦妈妈应声。 “楼礼承,书房聊。” 秦妈妈听见她的称呼抬头看了一眼,这表小姐居然直呼老爷名讳。 楼礼承也是一愣,他还是头一次听见殷问酒称呼他。 …… 书房内。 四人两两面对而坐。 溪羽倒了四杯热茶便退出去了,楼还明看见她脸上的巴掌印皱了皱眉。 “不是我打的。” 殷问酒言简意赅的解释道:“那个叫大夫人的打的。” 楼还明面色一顿,尴尬说道:“我自然知道,没有要怀疑殷姑娘的意思。” 他怀疑了。 “我这人嚣张跋扈惯了,你怀疑我苛待他们也能理解。” 楼还明不辩了,“对不住殷姑娘,是我的不对,你能待蓝姑娘当朋友,就不会是一个无故苛待他人之人。” “嗯,对,我还算是个好人。” 不知道是因为魄的原因还是怎样,殷问酒不喜欢楼还明误会她,这种感觉就像被亲人冤枉了必须说清楚自己的无辜。 “说回正事,楼老太太不是简单的生病,这一点你们知道?” 两人答:“知道。” 从见识了殷问酒的血符后,他们就肯定了,老太太怕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人死前如有怨,这怨在死后会化成一股寻常人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的黑气。 普通的怨随着时间流逝便会自动消散。 就比如,你小时候因为尿了床而耿耿于怀,后来长大些也就不当回事了,这怨就散了。 再大些的怨,比如你生前被人欺辱而死,那黑气就会成一小团,不会轻易消散,它会萦绕在害你性命之人身边,害他一害。 这个害,要看这团气的大小,但终不会直接致命,也终会消散。 我说完这些,你们可懂?” 怕他们跟不上理解,殷问酒确认的问了一句。 楼还明回道:“……懂,那殷姑娘的意思是……我祖母身边有怨气?” “嗯,是致命的咒怨。” 父子俩心下轰鸣,楼老太太一生吃斋念佛,搭棚施粥,是上京城里有名的好人,甚至连当今陛下都下旨奖赏过。 是什么人,死后还想要了她的命! “殷姑娘,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你可知那怨气是何人?” 殷问酒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看在他是楼还明的面子上,她估计甩袖子就走了。 如今只是叹了口气反讽道:“我前面说的话,你听哪里去啦?” 毕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祖母,殷问酒又收了收脾气道:“我知道,至亲之人,你必然会有怀疑。” 她估计八辈子都没这么好的耐心。 “前面说了,就算是杀人的怨,都不足以让行凶者被它所害命,它也只是更黑更浓更大的怨气而已,何况什么误会。 能直接害命的,我们才称为咒怨。 越凶的咒怨,证明它形成的时间越短,所以我问你们,楼家近一年,可有死了什么要紧人物?” 第11章 神医 死了什么要紧人物? 这个问题楼礼承前面已经回答过了。 父子俩眉头紧锁的对视上,同时肯定道:“没有。” “楼家人丁单薄,我祖父是家中单传,他和祖母也仅我父亲和大伯两个儿子。” 殷问酒问道:“你祖父现在何处?” “祖父于三年前病逝。” 三年前? 最亲近的重要人物都是三年前死的了,如果死后生成咒怨,那楼老太太应该早已归西才对。 业务难度太大,她沉吟不语、愁眉不展。 不自觉的晃动起了右脚,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脚踝处的铃铛她自云梦泽醒来时就有了,五年来第一次响起,这个怨,也是她遇见的第一个咒怨。 压根没有经验参考! 她不说话,房间里其他人见她脸色难看,也不敢出声。 书房里一片沉寂时,书房外吵了起来。 王前和卜芥守在门口拦着气势汹汹的人,“大夫人,我家老爷正在商量要事,还请夫人上前厅稍等片刻。” 肖氏吃了前头的亏,这一趟出门带了好些个侍卫,阵仗颇大。 王前一人难敌四手,又不敢冒冒然动手,整张脸都憋红了。 “我不耽误你家老爷的正事,今儿就让他发一句话,我来帮他归正归正那不尊长辈,毫无教养的乡野丫头!”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楼礼承看着这般拉扯难堪的画面,怒着一张脸道:“大嫂,你带这么多人上我这是要做哪般?” “二弟,今日在椿寿堂院外的事,不知你可有耳闻?” 肖氏再跋扈,也得给楼礼承一些脸皮,她说话的态度还算有礼。 殷问酒一看这事是冲自己来的,也站起身走到了门边。 “母亲,她就在这里!” 楼三小姐指着楼礼承身后的人,“你是提前上叔父这里来搬弄是非了吗?我告诉你,没用,院子里那么多丫鬟妈妈们都能作证你的婢女打了人!” 打人? 楼还明又瞥了一眼一旁还红肿着脸的溪羽。 溪羽扑通一声朝楼礼承跪了下去,“老爷,蓝小姐是为了救奴婢才把大夫人的两位妈妈推开,都是因为奴婢,是女婢一人的错,还请老爷责罚。” 殷问酒看着那匍匐在地的头顶,心里有一丝触动,这个丫头倒是极好的。 楼礼承一个头两个大,这么点小事也值得闹出这么大动静! “既然是你的错,那你就随大夫人去领罚吧。大嫂,这样总行了吧?” 肖氏:“自然不行!” 殷问酒:“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殷问酒上前伸手去扶溪羽,溪羽趴着不肯起来,“表小姐,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一人领罚。” “起来,今天就算你愿意,这妇人也不愿意。” 她想找的是她的麻烦。 溪羽这些松了劲,顺着殷问酒的力道站了起来。 “抬眼看看,我院里的丫头被你打成这样,若不是她为我挡上这一巴掌,此刻我的脸,怕是比这还要肿的高。” “什么?!你作何要打我家姑娘?” 王氏听到消息,两条腿迈的飞快赶来书房,一听这话,当下质问起了肖氏。 肖氏还没狡辩出声,王氏又道:“所以是你先动的手,又有什么脸皮来这里闹,我没去找你算帐你还不谢天谢地!” 王氏这几日待殷问酒热情如盛夏的太阳,她是那种大大咧咧咋呼着的豪爽性格。 此刻护起人来的泼辣,咄咄逼人。 “我不过是见她这副不成体统的样子,好心想着提醒,别出去丢的是我们楼家的脸面。 没成想这野丫头那眼睛要长到头顶去了,目中无人,对长辈好生无礼!一个晚辈,我还教训不得了?” 殷问酒没见识过这种内宅场面,绕有兴致的旁观着。 王氏劈头盖脸恨不得贴着肖氏,“当然教训不得!咱们两家之间虽说是留着门,你倒是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且不说这是我家姑娘,容不得你打容不得你骂,这还是我家明儿千里迢迢请来为老太太治病的神医,不指望你为了老太太求着供着,你这是还想把人往外赶啊! 你到底安什么心?作为长媳,床头无孝敬就不说了,现下难道是不期望婆母能得到救治?” 王氏这张嘴,终究是殷问酒低估了。 她一番话说的肖氏支支吾吾解释不完。 楼三小姐帮腔道:“我母亲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叔母可不要乱扣些污蔑的帽子。 就是这表小姐年纪轻轻,着实看不出哪里一丝神医的气质,叔母可别随便拿个由头就框人。” 白薇回道:“看来三小姐是丝毫不关心老太太的身体安康呢,但凡打听一耳朵,都知道前些日子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正是表小姐及时赶到楼府才得以救回性命。” 楼还明离家两月有余,这个肖氏倒是知道,听说是为老太太寻觅神医。 肖氏面色一顿,这么多下人,若是被传出去不孝敬婆母还阻碍婆母治病…… 她立马换了副口气,“哎哟!这不就是天大的误会吗!我只听说神医起死回生救了婆母,哪里想到是表姑娘这么小年纪的丫头呢。” “母亲,她这样,哪里……” “安静!” “表姑娘不嫌可以唤我一声大姑母,大姑母一阶妇人,眼里只有女孩家的头面,难免就话多了些,表姑娘不要往心里去,院子若是没有趁手侍候的,我打院子里给你拨几个来呀。” 王氏:“不用着你显眼,我家姑娘在自个家怎么打扮都行,只要她开心。” 殷问酒此刻的头发还是凌乱的,她出门前胡乱绑了几下,并不结实,东一缕西一缕的还不如不梳。 她看着肖氏出神,突然问道:“你怎么称呼?” 不止肖氏愣神,其他的人也是一惊。 这神医表小姐,确实不太尊重长辈啊。 见她不答,殷问酒也不在意,又问道:“你是长媳,楼礼承有亲哥哥,那为什么老太太是养在这边的?” “按理说,不应该养在长子府里吗?” 她这一段话问完,周遭针落可闻。 第12章 有空 为什么老太太是养在次子府里的? 殷问酒对楼府的怨气没有头绪,照例从周边觉得奇怪之处开始了盘问。 她没有宅府生活的经历,过往上云梦泽所求之人,她一概都是这样的问话形式,并未察觉有丝毫不妥。 但她忽略了,前者是已知她还对她有所求之人,后者是一概不知的楼大夫人。 楼三小姐回道:“你放肆,这跟你有何干系!” 楼府里的下人们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这院子里的秘辛多少都听过几耳朵。 但无人敢妄论。 肖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楼还明冲殷问酒摇了摇头,她了然,看来大房的人是毫不知情,他们也没准备告知。 她头也不回的转身进了书房。 书房外的人很快散了个干净,王氏本想进来一起听听,被楼还明吓唬走了。 “我母亲这人心眼不坏,但心思过于大了些,我担心她口无遮拦。” 四人两两对面,又坐回了之前的位置。 溪羽换了四杯热茶上来,正准备退出去。 “你先下去拿药敷敷脸,这里不用候着。” 楼还明的目光落了一眼在殷问酒身上,就见后者一挑眉,似乎写着:“看吧,让你冤枉我,我就是个好人。” 喝了口热茶后她继续问道:“所以为什么?” 楼礼承:“楼府的隔壁宅子是忠义侯府,也就是我长兄的宅院,父亲走后,嫡长子继承侯爵位,于是我们分了家。 分家之前,老太太就一直在靠我一处的院子,分家之后,她借口侯爵府府大人多,不利于她修养,所以随着我们一道搬了过来。” 殷问酒抓住重点:“借口?” “嗯,不知道府内这些过往对于救治我母亲,可有助力?” 楼礼承也不明白,殷问酒问的事,跟破解怨气有何关联。 “非常,只有了解才能推断怨从何来,所以不要对我有任何隐瞒。” 她脱下来的狐裘披在腿上,手中抱着一个暖炉,本就小巧的脸瘦的还没一个巴掌大,但眼底那种‘目中无人’的盛气却让人不敢有丝毫小瞧。 楼还明突然问道:“殷姑娘今年几岁?” “十八岁……吧。” 吧? “你问的这个问题,对你祖母的‘病’没有半点助力。” 楼还明尴尬的轻咳了一声,他只是好奇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种漠视一切的统领之色。 “这个问题我来答吧,我自出生便是弱视,三岁时彻底失明,是祖母从小陪着我闻百草,给我读医书,教我认字描画。 所以更亲近我们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大伯和祖母本就不亲,久而久之,祖母也就不强求了。” “为什么?都是自己儿子,老太太厚此薄彼?” 楼还明看了一眼楼礼承,楼礼承接话道:“楼云川比我仅大一岁,小时候母亲待我们二人也不见偏爱,我有的楼云川都有,约莫是成年过后,他便慢慢的对母亲疏离了些。 再大些我们二人先后成婚,有了新妇,母亲也没有厚此薄彼,给弗云的肖氏都能收到一份。 楼云川作为嫡长子,要承袭爵位,应酬之类的不可避免,母亲本就心宽,那夫妻二人不来请安看望她也毫无怨言。 所以这样的人,我自然不相信她会害人生成那个什么咒怨来索她的命啊!” 殷问酒听完,还是不解,“所以楼云川,也就是你大哥,他为什么对老太太渐行渐远?” 楼家父子不知道。 “不止老太太,侯府对我们这一家子,都态度冷淡。但根本缘由,我问过祖母,她只是叹气摇头,并不多说。” 这一点,难道她要去问那个楼云川? 想必他没理由回答自己。 殷问酒换了个问题,“那老太爷呢,对你们如何?” “并无差别,因为楼云川比我更加会审时度势,父亲反而是更看重他的,外出应酬也是一手带着,父亲走后,他顺利继承爵位,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殷问酒:“我记得说老太爷是病逝?” 楼礼承:“是,病了有小两年走的。” 殷问酒:“什么病?” 楼礼承:“就是老病,年轻时身体劳累坏了,老来一阵风寒都要一月才得见好。” 殷问酒:“老太爷病的时候,楼云川夫妻可有常来探望?” 楼礼承:“楼云川常来。” 殷问酒沉吟了片刻,“所以楼云川,只是对老太太不满。” 四人聊天,三人说话。 从午后一直聊到了晚饭时间,直到有人来问在何处用饭。 楼还明:“殷姑娘,一道用吧。” “我回苏合院,这个给你们,贴身带着不可取。” 她拿出三个叠好的黄符,“怨气太深时,周边亲近之人可能会有影响,以防万一。” 楼家父子各一个,还有一个自然是王氏的。 天色开始暗下来,溪羽引着两人往苏合院走着。 蓝空桑抱着双臂,她听了一下午,连一句疑问都没发出。 “空桑,你好有定力!” 蓝空桑:“父子俩恨不得把老太太一生所行善德说个三天三夜。” 殷问酒笑了一声,“老太太的诰命夫人,不靠丈夫不靠儿子,是靠自己得来的。这样的人,能让什么人对她生出这么大的怨?” 连她也同楼家父子产生了同样的疑问。 路过椿寿堂时,殷问酒顺道进去看了一眼。 老太太刚醒,秦妈妈正喂着粥,一见她来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殷姑娘,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呆愣着一句话也不说。” 她正准备喂完这半碗粥了去回禀,没想到殷问酒先来了。 “晕着的时候每天只能喝些参汤,这会看着又知道饿,这已经是盛的第二碗了。” 殷问酒伸手去翻了翻楼老太太的眼皮,“惊吓过度,需要养些日子。” 从阎王手里抢人,不止她伤,楼老太太这么大年纪魂魄自然也动荡不稳。 苏合院里的热饭热菜已经上了,两人擦完手坐下便吃。 她昏睡的这段日子,也饿的不轻,好在眼底的乌青淡了些。 “空桑,今晚怨气可能会再来。” “……你要画符吗?” “不画,画了它不来,我怎么解。” “那你会有事吗?” 殷问酒还没答,王前从房檐上跳下来,“殷姑娘,卷柏同献王今天来过府里,听说你们在忙便没来打扰。” “然后呢?” “然后献王说您何时有空,可以托人去王府知会一声,他近段时间都在王府,能带您逛逛上京城。” “回他,明天就有空。” 第13章 哥哥 次日晌午。 殷问酒按自己的作息幽幽转醒,惊觉这一晚又睡的安稳。 那怨气居然还没来! 溪羽听见里头有声响,忙进来侍候。 按照这几日了解到的习惯,她先给殷问酒递了杯温水润喉。 然后殷问酒便一头埋进面盆里,憋好一会气,直到实在憋不住为止。 虽说这表小姐的行径哪哪都透着古怪,但溪羽不会多嘴问。 她递过去干净的帕子等殷问酒擦完脸,再才是漱口更衣。 殷问酒更衣不喜欢人侍候,溪羽便会退到外间等着。 等人再出来,她会随意的拿梳子把一头秀发梳顺,再更随意的一绑,就算结束了。 今天殷问酒坐在镜子前没拿梳子,她问:“溪羽,你会梳头吗?” 蓝空桑是个刀客,她常年在头顶梳一个高耸的马尾,着男装,看着英气十足。 打架杀人信手拈来,梳头描眉这种事她做不来。 以往在云梦泽,殷问酒大多时候带老妇人的头套,偶尔有兴致玩点什么时,便带上薄纱或另一副人皮面具让客栈的丫鬟帮她梳头。 难得见表小姐要梳头,溪羽轻快着调子回道:“会的,小姐想要怎样的样式?” 那日她频频看殷问酒,就是想提醒她要不要梳头来着,但夫人说了,凡事随小姐开心为准。 殷问酒十八少女,自然也是爱美的。 她在楼府不乐意梳头一是嫌麻烦,二来她又不出门。 但今天要出门了。 还要见那个长的像仙人一般的男子。 “梳个时下最流行的。” 溪羽“诶”了一声,拿起梳子沾了梳头水,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王氏给殷问酒东西备的很齐,最时兴的雾山小袄,领口一圈细密绒毛衬的毛乎乎般可爱。 胭脂水粉铺了一桌,连梳头水都有好几个味道。 “表小姐长的真真是极好看的,就是憔悴了些,养上一养出门必是长楼家脸面。” 丫头还记着大夫人说的那些难听话。 殷问酒笑了笑,问她:“你原是哪个院子里的人?” “回小姐,奴婢原是老太太院子里的,老太太病重后秦妈妈样样亲力亲为,奴婢们便闲了一些,这才被夫人调来小姐院子。” 老太太院里的人? “你又为何这般护着我?” 不求她救她,还顶着被杖责后发卖的风险一人承担肖氏的发难。 溪羽回道:“表小姐是个好主子,同我们老太太一样。” “此话怎讲?” “实不相瞒,溪羽也是有私心的,在这大宅院里做个奴婢也艰难。 表小姐是个好人,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奴婢自有感受,您同我们老太太一样,都不是会苛责下人的性子,是会维护我们的性子。 奴婢也怕被打板子了发卖,但奴婢赌表小姐会庇护我。” 这丫头倒是实诚。 殷问酒琢磨着她那句,同老太太一样。 这楼老太太,还当真让人找不出德行有损的事件。 房里服侍的秦妈妈那般尽心,连一个外间侍候的小丫鬟也赞不绝口。 溪羽很快梳好了一个少女发髻,随意了好些日子的殷问酒一下长了三分精气神。 “我就说嘛,表小姐底子顶顶的好,随便一打扮便如此惊艳!” 殷问酒心情不错,来了上京城十日,终于有力气出去见识见识皇城的繁华。 “小姐,您面上瞧着缺了些血色,给您点个唇吧,淡一点。” “好。” …… 殷问酒从房里出来时,蓝空桑正进院子,身后跟着王前和卷柏。 三人看着殷问酒均愣了一瞬。 “你们怎么在一起?” 王前回道:“殷姑娘,你终于起啦,我们闲来无事切磋呢。” “王爷和二爷在前厅喝茶,等了您近两个时辰了!” 昨晚王前去王府回了话。 今日一早,献王就带着卷柏来了府里。 左等右等人不起,蓝空桑还拦着不让人去叫。 卷柏打量着殷问酒,能让王爷等两个时辰的女子!这是头一个! 一行人到了前厅,殷问酒扫了那两人一眼,“快走吧,先去上京城最好吃的酒楼,我饿了。” 楼还明:“……” 周献:“……” 两人在心中提醒着自己,并不能以寻常女子看待殷问酒。 楼府门外的马车颇为豪华,殷问酒在蓝空桑的搀扶下第一个钻了进去。 周献紧随其后,接下来是楼还明。 “你也去?” 楼还明:“……”她怎么这么不满的语气? “殷姑娘,上京城人多嘴杂,一个姑娘家单独跟男子出门游玩怕落人话柄……” “落就落呗,我能少块肉?” 周献嘴边带起了笑意,这十日他都忙着,每天往宫里跑,好不简单哄好了母后,昨日出宫门第一件事就是往楼府来了。 今日在前厅等殷问酒时,这几天发生的事他听楼还明叙述了一遍。 眼前这人倒是一点没有刚从鬼门关回来的状态。 依旧说话很冲,依旧很不好惹。 他们几人在路上行了一月,多多少少有些接触,有所熟悉。 马车外,蓝空桑和卷柏一人坐了半边,王前在路上走着。 “蓝姑娘,方便房檐上再多蹲一个人吗?” 侍卫的热衷在于武学上的精进,卷柏十日不见王前,这小子功夫明显有了增长。 一聊下来才知道,天天蹲房檐上在偷师。 而蓝空桑也出乎王前意料的好说话,有时候请教她,她还能多几句讲解。 “不方便。” 卷柏:“为何?我比王前的悟性更高!” 居然被他比下来,卷柏不服。 蓝空桑不解释,没办法解释,她又不能说她还得顺带着保护楼还明。 让楼还明自己的侍卫身手有所提高,也算是她迂回的保护。 王前虽说没坐上马车,但此刻的心情是高过卷柏的,他甚至哼起了调调。 …… 马车内。 楼还明同样为了表示自己的重要性,继续解释道:“你在云梦泽唤我一声哥哥,如今在楼府,我的身份正是你的表哥,有我陪同一起,旁人便说不得什么。” “行吧,哥哥。” 她喊的颇为熟练,那声哥哥脆响的好听。 又把楼还明喊到一愣,缓缓的应了一声“诶”。 周献问道:“那唤我一声什么?” “周献。” 这声周献她一路也喊了不少,同样是脆生生,不含任何矫情造作的杂质。 这姑娘,真是有趣的很。 第14章 脾气 上京城的冬,是艳阳高照的干冷。 热闹的人声传到马车内,车终于在一处停下。 殷问酒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手中抱着小暖炉,迫不及待的就要下车。 楼还明大概是被那一声哥哥叫的忽然生出了兄长的威严,“小妹不忙,待我先下。” 殷问酒心情好,也不在意他的称呼。 因着魄的缘由,她对楼还明似真有血缘羁绊般的亲近。 上京城最知名的酒楼,莫过于云宴阁。 小厮把几位贵客引到了二楼沿街雅间,楼还明交代道:“菜上的快着些。” 殷问酒在心中给她这便宜哥哥加着分。 蓝空桑、卷柏、王前三人在隔壁单独一桌,卷柏还在契而不舍的和蓝空桑打着商量。 他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如今为了武学也算突破自己。 周献问趴着木栏往下看的殷问酒,“蓝姑娘为何不愿意卷柏也蹲个墙角?” 殷问酒回的心不在焉,“江湖中人的心性,我哪里猜的到。” 这么明显打马虎的说辞,周献只是淡淡一笑。 殷姑娘对他的热情,还真是来的快,去的猛。 来上京的一路,她声声周献偶尔还带着刻意的撒娇。 周献不知道的是,殷问酒最近在楼家睡的相当不错,自然对他这个天然屏蔽符的兴趣不大。 她自认为好睡是因为楼还明,因为身上的生魄活跃在主人身边得到了安定的缘由。 而殷问酒今日愿意跟着周献一同出来的缘由,此刻正难以启齿。 周献长的养眼是其中一方面,一个人打听和有他这个熟悉上京的人一起陪着打听自然也不一样。 她看回了楼下,听介绍云宴阁处在最热闹的主街,此刻楼下络绎不绝的人或谈笑,或闲逛,或吆喝,丝毫不受初冬天凉的影响。 “若是在云梦泽,现下时节已经热闹不在了。” 云梦泽的冬,就算有栈道,入冬后能留在客栈的人也少的可怜。 那是殷问酒一年里最无聊的时节。 楼还明顺着她的话问道:“小妹在云梦泽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殷问酒今天的装扮,虽说还是素的很,但这已是自他们相识以来,最为精致的一天了。 唇上点的淡粉,把憔悴的面色掩了几分。 她又轻轻的翻了个不耐烦的白眼,趴出去的半个身子侵在阳光里,白的清透。 周献晃着杯中的茶,替殷问酒解释道,“太年轻,让人少了信服力。还有,此刻不会被人认出。 她在云梦泽是掌柜的,在上京,就只是殷问酒。” 能自如,自在。 也减少风险。 小二前来上菜,殷问酒这才坐正了身子,毫不客气的先开始吃了。 一旁的炉子上温着酒,殷问酒拿指尖点了点杯壁,没发一声,周献便拿过她的酒杯倒上了酒。 很有眼力劲。 “你们两个为什么会成好朋友?” 楼还明和楼家的地位,明显够不上吧。 “我和庭骁五岁相识。” 殷问酒虽说饿,但她少食多餐惯了,很快就放下了筷子,小口口的喝着酒,周身也暖和了不少。 “嗯?然后呢?” “然后很投机,就这么来来往往的一晃眼十多年了。” 殷问酒:“……” “你在十五之前都不可视物,你们哪方面投机?平时一起玩什么呢?” 周献又笑了。 他一笑,那仙人般的气质更甚,是格外温柔。 殷问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更加觉得她这便宜哥哥怎么还有点傻劲。 楼还明思考了片刻,解释道:“我虽眼盲,但不聋不哑,四肢健全,除了需要王前引着外,与旁人无异。” 殷问酒长长的“唔”了一声,放下酒杯又敲了敲,很快便被满上。 楼还明的兄长气焰又上来了,“才午时,少喝些吧。” “唔~我不。” “那菜色不合胃口?怎么吃的这么少。” 殷问酒不答,盯着对面两个人半晌,决定了,偷着摸着不是她的性格。 她直接问道: “周献,你认识楼还明十五年,他又自小在他祖母跟前长大,那楼老太太你可熟悉?” “算是熟悉。” 殷问酒又问:“如果有人想害楼老太太,你认为会是谁?” 这个问题她昨日也问过楼家父子,两人的回答一致,不会有这个人存在。 周献:“不会有人。” 殷问酒:“可现在正有这样的人。” “……” 雅间里忽然安静下来。 周献提议道:“去逛逛?” “好。” 三人走在前头,殷问酒见着什么都好奇。 东摸摸西买买,很快两个男人手上就出现了不少古怪的物件。 殷问酒拿着一串糖葫芦走上了前,一个小乞丐望着她,也不开口。 “想吃吗?” 小乞丐点头。 “说话。” “想。” 小乞丐一开嗓,嗓音干涩暗哑。 “病了?” 他点点头。 殷问酒抽过他瘦骨嶙峋的胳膊,双指搭上。 饥寒交迫,体虚风寒之症。 她抬眼环视了一圈,不远处便有一间药房。 “喏,糖葫芦给你,一会我会在‘济世堂’为大家免费看病供药,你可以帮我告知你的家人朋友们吗?” 小乞丐眼神亮了起来,“真的吗?” “对呀,姐姐看着不像个好人吗?” “像,姐姐像仙女,和那个老奶奶一样,都是好人!” 楼家老太太。 不止搭棚施粥,她还济世救人。 小乞丐拿着糖葫芦快步跑开了。 楼还明上前几步问她,“你还是不相信我祖母的为人?” 楼老太太对于楼还明来说,是顶顶重要的人物,甚至能超过他亲生父母。 殷问酒对此无法感同深受。 但她感受到了楼还明这一问句里的对她的刺伤。 殷问酒瞬间冷了脸,“随你怎么想吧。” “空桑,走。” 蓝空桑上前和她并肩,两人头也不回的往济世堂走去。 “庭骁,我……” 周献看着那傲慢的身影,拍了拍楼还明的肩, “走吧,你们家这妹妹,可不是好脾气的。” 第15章 威逼 脾气不好的殷问酒站在济世堂药柜前。 “掌柜可在?” 里间的帘子被撩开,一个胡须发白的老人走了出来,“在,姑娘看病还是抓药呢?” “一会儿你在这门外搭张桌子问诊,来者不拒。” 掌柜的还准备说什么,蓝空桑轻飘飘的拍上一张银票。 一百两! “开出多少药来算个总账给我,不够再补。” “够够够,自然是够的!姑娘这是做善事啊!” 老头有些激动,忙安排药房小二往门外抬桌子。 桌子刚抬出去,桌前就站了一个小乞丐。 身后还跟着七八个。 等东西摆完时,队伍已经站了十几个人。 老大夫像模像样的吆喝了一声,“大家有序排队啊,今日所有看诊拿药都不用费用,是这位姑娘做善事呢!” 衣衫褴褛的乞丐们拍手叫好着。 老大夫坐下后,殷问酒也在一旁坐下了。 蓝空桑换了两袋碎银子放在她手边。 老大夫很快把完了小乞丐的脉,“体虚风寒,你年纪小,拿着单子去里间拿药,几副药下去便会好了。” 殷问酒瞄了一眼老大夫写的方子,心放了下来。 她拿出一碎银子递给小乞丐问,“知道楼家老太太为什么没再问诊了吗?” 小乞丐答:“听说老太太身体不太好,她是个大善人,希望老天保佑她尽快康复,也希望神仙姐姐平安健康。” 殷问酒笑了笑,让他进去抓药。 每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殷问酒都会给些碎银子。 到十来个人的时,她又问道:“之前楼老太太看诊时,人也会很多吗?” 那人答:“多的,楼老夫人每两月有一日固定的时间,我们便会提前等在那处。” 他往后看了一眼又补充道:“老太太会分出两队来,像我们这样的人看过三人后,再看一个那些有能力自己看病的人。” 确实,这倒是她的疏忽了。 她给了一锭银子那人后,朝蓝空桑使了个眼神。 这样排下去,不仅老大夫吃不消,药柜里的药材也吃不消。 人很快被分成了两波。 殷问酒这一坐,就坐了一个多时辰。 她总共问了不过四五人,便安安静静的看,安安静静的发银子。 老大夫大冷的天里忙出了一额头的汗,小二帮忙擦着。 其实今日出门她原没准备这么做,只是正巧遇到了小乞丐,也就做了。 此刻以楼老太太的视角看了这么久,她心中的天平也逐渐倾斜。 被怨气所害之人,生前十有八九必造了孽,这是她的经验,也是她的偏见。 但能两月一次,如此耗体力的看诊,见惯人间苦态,又心有怜悯之人,究竟能做出什么让人心生咒怨的事呢? 想着想着手边的袋子已然空了。 又一个袋碎银子被推过来,殷问酒抬头看了一眼,见那人是楼还明,她没好气的冷哼一声。 “是我语气不好,小妹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有人认出楼还明来,以往他有空也会陪着楼老太太一起看诊。 “小妹?原来这位善人也是楼家人吗?楼家真是大善啊……咳咳!” 那人才中年模样,却满脸的病气。 殷问酒看了一眼老大夫开的方子,她伸出手去,“我也略通医术,方便为你把上一脉吗?” “当然。” 殷问酒伸手上前,果然是病入膏肓的死脉。 老大夫开的药方也只是简单的调理类。 她多抓了些碎银子递过去。 那人却不伸手接,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体,“谢过楼小姐,这银子还是给有需之人吧。” “这位是殷小姐,母家来的表妹妹。”楼还明解释着。 殷问酒本觉得没所谓,后一想,楼家只有一个三小姐,可不能让那三小姐捡了便宜。 但她还是又横了一眼楼还明。 楼还明苦笑,这丫头气性确实大。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两个人帮着老大夫一起看完了病人。 老大夫站起身时一个虚晃,被小二及时扶住,看着药柜里几乎被清空的药材甚是欣慰道: “以前楼老夫人药材不够时,也会从我药铺里调用,善人啊,姑娘也是!” 殷问酒回道:“我只是一般善。” 周献又笑了,殷问酒抬脚告辞老大夫时没错过他这一笑。 “献王很闲?怎么还在这呢?” 周献语噎,他今日什么事都没干,等了这姑娘一天,她居然说这种话? “嗯,闲,正好又到晚饭时间,再去寻个酒楼?” 殷问酒抬头不知道看了一眼什么,两条秀气的眉皱在一起,“你们两人去寻吧,我去趟侯爵府。” “空桑。” 楼还明预拦住人,他先被周献拦下了。 周献冲他摇头。 “她一个人要怎么去侯爵府呢?” 两家关系谈不上亲近,楼还明担心殷问酒又同昨日似的被肖式无中生有。 周献看着转眼消失的马车,“还有蓝姑娘在。” 她说要去侯爵府,没找楼还明,自然是准备直接用殷问酒的身份。 那自然,不是常规的拜访。 …… 马车上。 蓝空桑问:“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没有。”殷问酒回的果断。 “……” “空桑,你继续问呀,你怎么都没有好奇心的。” 蓝空桑:“……我已经问了。” 殷问酒像教学生似的,“我答了没有,然后你就需要继续问,那我们去侯爵府做什么呢?” 蓝空桑:“……那我们去侯爵府做什么?” “呢~呢呢?” “呢。” “诶……”殷问酒恨铁不成钢,“去威逼!” “空桑,怨气开始汇聚了。” 第16章 长子 怨气汇聚,看来是血符的作用已经彻底失效。 两人打楼府正门下了马车。 挂了一日的太阳歇下后乌云几乎是顷刻压了过来。 楼府在这团乌云的正中心,比周遭都暗了几分。 卜芥拿着伞跑过来,“表小姐,看这天是要下雨了呀。” 话音刚落,噼里啪啦的雨水打着油纸伞,声声作响。 “我这个嘴!表小姐快着些走,别湿了衣裳冻人的很。” 卜芥把伞罩在两个人头上,自己被浇了个通透。 到了檐下,卜芥才问:“小姐,二爷怎么没跟您一道回来呢?” “我管他呢!” 卜芥:“……”这是咋的了,出了趟门闹掰了吗? 门口守着的人也听进了耳朵。 两人回到苏合院。 溪羽迎上前来,“小姐,现在准备用饭吗?” “小姐吃了一肚子气,吃不下饭了!” “啊?”溪羽把目光转向蓝空桑,蓝空桑道:“不着急,小姐在外累了一天,先回房睡一觉,晚点再用饭。” 溪羽点头,帮她们带上房门。 蓝空桑的声音从里间传来,“若是有人来找小姐,不见。” …… 这暴雨来的急,走的也急。 殷问酒已经能明显感受到怨气的压力,压到她胸口闷闷的难受。 蓝空桑换了一身衣裳,“我先去探路找人。” 片刻后。 她回来时,殷问酒也早已换好衣裳等着了。 “人已经绑在了无人处。” 这一趟异常顺利,楼云川长的同楼礼承有五分像,与楼礼承相比,楼云川明显是个练家子,显得更为壮硕。 蓝空桑背着殷问酒下到偏院的小厨房间。 殷问酒没着急推门,她抬头望了一眼侯府的天。 居然是比楼府更黑更浓的怨。 那怨气是为着楼云川吗? 可为什么伤的却是楼老太太呢? 楼云川被绑在房柱上,蒙着眼睛,堵着嘴。 “侯爷,我有些问题想从侯爷这里听到答案,出此下策还望见谅。” 蓝空桑上前解开了楼云川嘴里的布条。 即便解开,他还是一言不发。 “侯爷不想知道我准备问什么?” 楼云川四十出头的年纪,虽是长兄,看着倒比楼礼承还显得年轻有精气神。 他坐在地上,背脊也丝毫不弯。 “姑娘想问什么不能面对面好生聊聊吗?” 楼云川在周遭安静的一刻钟里脑海里过了很多遍,他有什么仇人,至于来他府里绑人! “我倒是无所谓在哪里,只是怕侯爷不放心才这般。” 不等楼云川反问,殷问酒直奔主题道: “楼云川,你生母不是楼家老太太吧?” 楼云川被绑在身后的手猛然握紧,他语气毫无波动的回道:“无稽之谈。” “来的路上,我编了一个话本故事,你帮我听听有趣否?” “姑娘到底是何人?” 殷问酒不理他的问题,自顾自开始讲,“天元十三年,忠义侯府世子楼羡中在江南游玩时偶遇劫匪,他趁乱跳河逃脱,但身负重伤。 命好得平江府胡记堂大小姐所救,楼羡中在胡府养病半年有余,一为养病,二为大小姐胡序宁。 他离开平江府前,向胡大小姐表明了心意,称回了上京,便告知家中长辈前来求娶。 而胡家也对这个未来姑爷相当看重。 楼羡中实现了承诺,八抬大轿迎了胡序宁进侯府,从此夫妻恩爱,幸福美满。” 楼云川沉默的听着。 “侯爷,这个故事听起来,是不是太过无波无折了些?” “姑娘为何对我父母之事,了解颇深?” 殷问酒抽空看了一眼窗外,乌云散开后,天色反倒亮了些。 “赶时间,我先给你讲点有起伏的。” “幸福美满的日子没过两天,有一晚,楼羡中酒后的向胡序宁坦白,他在外还有一子,正怀在那妇人肚中。” 楼云川可见的全身紧绷起来。 殷问酒继续说道:“正妻未娶便让外头的人怀了长子?这谁能忍?胡序宁能忍! 她佯装为自己有孕,然后‘早产’了你这个儿子。 楼云川,现在听着,可有了些意思?” “一派胡言!”楼云川语气里的不镇定让殷问酒勾起了笑。 “你出生后,很快,胡序宁也怀了自己的孩子,她晚育是为了保护你的存在,而你则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嫡长子。 胡序宁身为医者,把一切都瞒的很好。 她自小在医学世家长大,看重生命,心有怜悯,反而对所谓的嫡长子,爵位毫无兴趣。 这样品性的人将你养大,为何你能做到如此狼心狗肺呢?” 楼云川怒吼道:“你究竟是谁?!” 楼羡中死后,他顺利继位侯爵,胡序宁也并未多言一句。 这个秘密,现如今知道的,尚在人世的,只有他和胡序宁。 “是她跟你说的?她不是快死了吗!她到底想做什么?!” “你期望她死吗?” 楼云川不说话了。 他真的期望吗? “我问你,你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人会在死后都不放过她?那个人会是你吗?” “我不会!”这一点他倒是肯定了。 “那你认为,这个人会是谁呢?” “不会有这个人的,不会的。”楼云川似有些痛苦的摇了摇头。 殷问酒猜中了楼云川的身世,却没猜到居然连他也是同样的回答。 没有人会死后都不放过楼老太太。 因为老太太是个好人。 可这怨气!分明就在整个侯府和楼家汇合! 殷问酒晃了晃脑袋,头一次生出无力感来。 “那我再问你,有这样的母亲教养你,为何你却与她渐行渐远,甚至在她病重时,也不来床前探望?” 楼云川执着的问道:“你到底是谁?你问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既不谋财,又不害命。 只执于问上一辈的事。 不知不觉间,天暗了。 又有丁零的铃声响起。 殷问酒猛的弯下,比楼云川的脊背还要折。 蓝空桑一记手刀敲晕了楼云川,背着殷问酒跃上房顶。 夜色下,人影极快的闪过。 …… 苏合院正门。 楼还明提着一盒桃酥被溪羽拦在了门外。 卜芥跟在楼还明身后,“二爷,您是怎么得罪表小姐了?小姐下马车时火气可老大了……” 溪羽也小声嘀咕道:“小姐说是气饱了,先睡一会再起来用饭,不见人。” 楼还明扶额苦笑,他小时候还很羡慕楼知也有个亲妹妹,也吵过让母亲再生一个。 如今看来,妹妹却是不好哄啊。 “那行吧,桃酥你带给小姐吃,就说是献王买的。” 楼还明转身预走,浴房的门被打开了。 蓝空桑朝他喊道:“你,过来!” 楼还明看她那架势,心道不好,忙快步朝浴房走。 “怎么,小姐是又不好了吗?” 蓝空桑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把人扯了进去,关上门。 “诶……”楼还明闭上了眼,任由蓝空桑划开他的指尖。 “空桑,一滴就够。” 手被人松开,楼还明继续盲着问桶里的人,“怎么又这样了呢?” 殷问酒的声音听着柔弱的很,哪里还有白日里的冲劲。 “你睁眼,我穿的可多。” 楼还明睁开了眼,就见殷问酒无力的趴在浴桶边,穿着一身夜行衣。 确实不少。 “交代你一件事。” 楼还明紧张道:“嗯,你说。” “千万别随便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诉别人。” 第17章 交易 楼还明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 他点了点头,舒了口气问道,“可是见过我大伯了?” 殷问酒:“嗯,见过了。” 楼还明:“可问出些有所助力的事吗?” 殷问酒:“确定了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算助力。” 楼还明又紧张起来,“什么事?” 殷问酒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无力道:“等我捋顺了再跟你说。楼云川明天可能会过来,府里人都知道,今日我同你一起出门是生了气回来的,你来赔罪前,我一直在苏合院。” “我明白。” 楼还明看着她又沉了几分的身子担忧道:“你可还好?” “……眼睛没治好吗?我看着像好的……样子吗!” 殷问酒一句话都说的喘上了。 楼还明被怼了也不气,好脾气道:“那我可能帮到你什么?” “你去老太太院子里,看看……老太太可回了些魂。” 楼还明走后,殷问酒闭上了眼。 她此刻才有所感悟,这咒怨一日不解,她或许比楼老太太走的还要早。 蓝空桑在水里帮她脱了夜行衣,露出那铃铛来。 “它在响吗?” “嗯,在响,很吵。” 吵的殷问酒被怨气压到精疲力竭也睡不着又晕不过去。 楼还明很快回了苏合院,他在门外回着,“祖母还是痴痴呆呆的不见回魂,秦妈妈说她晚上那场雨后,睡的很不安。” 蓝空桑从房里绕了出来。 浴房跟主间是连着的,为了方便殷问酒泡药浴,她让卜芥在里面开了一个直通的门。 “小姐说,血符失效,怨气已经在楼府和侯府汇聚,老太太不安是正常情况,这符咒你再送过去,贴身放着不可取。” 楼还明接过,瞬间觉得周照又冷了些,他忍不住问:“血符不可常画吗?” “是啊,要命!” 蓝空桑这人讲话一直没有什么情绪,此刻语气居然难掩的加重了些。 楼还明忙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今日也不是有意质疑你家小姐,还请勿怪。殷姑娘这么差的身体还尽力前来救治我祖母,都是我的不对。” “知道就好。” 浴房里传来一声,“无事,你去吧。空桑,进来。” 楼还明又往椿寿堂去了。 蓝空桑把殷问酒从浴桶里捞出来,她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空桑,换衣服,我要出门。” …… 半个时辰后。 蓝空桑把殷问酒放在暗处,先行跃上屋顶。 献王府很好找,但府里的暗卫太多。 明着跟着的虽说只有卷柏一人,但暗处不可见的,蓝空桑说她察觉到了至少有五人。 殷问酒可不想一上房顶被人刺个对穿。 …… 蓝空桑快如一道光,在献王府的房檐上闪过。 王府太大,她绕了一柱香的时间也没寻到周献的住所。 这个时候,其实应该带上殷问酒,她能对周献的气息有所感知。 蓝空桑走神时,一道剑光刺了过来。 献王府的暗卫! 蓝空桑接了几招,忙开口道:“不想伤了你,我来找卷柏,熟人。” 那暗卫道:“什么熟人不走正门下帖子,要翻墙而入?” 他的剑带了杀招。 “不听人说话是吧,”蓝空桑错身躲开,几个猛攻下那暗卫连连后退,在他喊人前,蓝空桑问道:“你今日可有随他们去云宴阁?没见我吗?” 蓝空桑并没有带面罩,那人借着月色一看,“所以为什么不走正门?” 这么问话那就是见过了。 蓝空桑先收了短刀,“自然有不能走正门的理由,周献人在哪?或者你先把卷柏喊来,跟他说我同意他蹲墙角了。” 这人居然直呼献王名讳。 暗卫眼皮跳了跳,正巧在远处见到了卷柏的身影,他飞跃几步过去。 转眼间,卷柏就上了房顶,看着蓝空桑惊喜确认道:“蓝姑娘所言当真?” “当真。” “多谢蓝姑娘这么晚了还特意来告知一声!” 卷柏双手抱拳,拱了拱手。 “……除了这事,我家小姐还要见献王,你现在带我去。” 卷柏为难道:“那还请等我通报一声。” “行,我去接我家小姐,一会还在这里等。” 又过了片刻。 蓝空桑背着殷问酒回了原先那处房顶时,就见周献背着手已经等在下头了。 他看殷问酒那副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无力样,面上的笑意退了去。 “这是怎么了?先下来说话。” 蓝空桑一跃而下,把殷问酒放了下来。 后者对着周献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周献啊,你卧房在哪?” 四人进了周献的卧房,蓝空桑把人放在软塌上,“她还没吃晚饭,你好生照看着。” 说完拉着一脸震惊的卷柏出了房门。 “不是,蓝姑娘、蓝刀客、蓝大侠……” 蓝空桑脚步不停,直把人扯到了院子里。 “你给我安排个住处,还有吃的。” “啊?你们今晚都住王府吗?” “对,明天一早你就可以蹲房顶。” “行,我这就去安排!” …… 卧室内。 周献问殷问酒,“有想吃的吗?” 殷问酒摇头。 周献出门交代了一声,再进门后走到她面前站定,“没话跟我解释解释?” 殷问酒伸出一只手无力的招了招,周献俯身靠的近了些。 她的手直接抚上了周献的脸! 抚上的瞬间,那股压到令人窒息的感觉突然一松。 殷问酒大喘了一口气。 果然啊果然! 是她料错了! 这几日根本不是因为楼还明让她好眠,是因为她自己的血符! 血符的威力让黑气不敢靠近,她才得以好眠。 血符彻底失效后,她又变成了一条缺水的鱼,被咒怨压到窒息的很。 周献被她轻浮的举动惊愣了一瞬,而后立马站直了身体。 心道,难道她也不过如寻常女子一般? “周献,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第18章 共处 交易? 是周献多虑了,殷问酒这副惨样还能说出如此狂妄的语气。 哪里与寻常女子一样。 她歪歪斜斜的半躺在软塌上,没个正经样子,就差再补上一句:你还不快感恩戴德! 不见周献应答。 她又问:“你觉得我厉害不厉害?” 周献看着她要死不活的状态,从心点评道:“眼下看着一般” 殷问酒眼一翻,“那难怪你打小就能同楼还明做朋友。” 都瞎的很。 周献面上又带了笑意,“所以解释,还有交易,都先说来听听。” 殷问酒此刻已经感觉舒服了不少,她掏出一张黄符,“在这之前,我得先证明给你看看我的厉害!” 话音刚落,她轻飘飘的扬了那黄符。 符咒飘起的间隙只见她修长的手指随意掐了个诀,那黄符自燃成一缕烟飘散,殷问酒说:“周献,你不可算。” “何为不可算?” “这天底下不可算之人只有两种,天子……和我。” “……” 门外传来暗卫的声音,周献去接了食盒进来。 他一碟碟的往软榻上的矮桌上摆,两人都不说话,在赌一口什么气似的。 “整个上京城都知道,我就是一个闲散王爷,不干什么……正经事。” 殷问酒赌赢了。 她笑着把自己摆坐正了些,桌上是一碗桂花银耳羹,还有几碟精致的点心。 她拿起汤勺,慢慢悠悠的喝着银耳羹,磨蹭够了这才开口说道:“给你提一个醒,千万别随便告诉旁人你的生辰八字。” 作为皇子,这点自然是无需殷问酒提醒,他们的生辰八字在钦天监都是机密。 “但有一种人,防不胜防,比如……我。” 她在摸他脸的时候,顺下了周献肩头一根断发。 这对于殷问酒来说,等同于知道生辰八字,只不过只能凭着发丝算上一卦而已。 而周献,她什么都算不出。 有天子之气的皇子可能不止一个,或许太子也有,因为乾坤未定。 但丝毫算不出来的……就足以说明,如无意外,这宫里的帝位,未来会是这个闲散王爷的。 周献在另一端坐下,听了这句话也没多大情绪,只淡淡道:“那你还挺危险的。” “你也可以夸我厉害。” 她一碗银耳羹都没喝完便放下了勺子,显然没准备再吃。 “说回正事,轻浮你的解释正是因为你身上有天子之气,这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楼府发生的事楼还明跟你说过了吧?咒怨为何物无需我再解释吧?” 周献:“嗯,说过。” 殷问酒又往下躺了些,她还是累的,“如你所知,画了血符要命,不画血符也要命,楼家的咒怨一日不解,我这副身体怕是要比楼老太太走的还早。 但跟你在一起能让我舒服,你的天子之气,比我的符咒还能起到屏蔽怨气的作用。 所以周献,不管是看在你跟楼还明的关系,还是看在我这么厉害的份上,你都不会期望我死吧?” 周献:“嗯,不期望。” “那交易是什么呢?” 殷问酒抬了抬眼皮,“我这么厉害的人对你有所求,这还不算你获得交易权吗?只要你要的,只要我能力范围能做,不伤天害理的,我都满足你。” 周献点了点头,“听起来感觉不错。” 殷问酒的眼皮又阖上了,好像随时要睡过去,“把东西撤了吧,我洗漱过了,帮我拿一床被子来,今天就不霸占你的床了。” “多谢。” 果然是有求于人,难得她还补了句谢。 周献没动,看着殷问酒毫无血气的脸问道:“同我住一间房就能好受些吗?” “嗯。” “不再吃点吗?” “嗯。” “你今天,吃的太少了。” 蓝空桑说她没吃晚饭,大概是忙着去侯府了。 那这人今日一天,只在中午吃了几口饭菜,喝了两杯酒,眼下又喝了不到半碗羹。 着实少了些。 那眼皮已经阖上的人又幽幽睁开,无言的盯着周献。 满眼净是不耐烦。 周献站起了身,把矮桌推到一角,“我是担心你这样下去,没等我对你有所求,你先把自己饿死了。” ……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这是自酒泉客栈后的第二次。 她那时候一路莫名其妙的行为,也都得到了解释。 但比起客栈来说,献王的卧室要大的多。 周献虽有些不自在,但离的远了,殷问酒又安静的像没有呼吸般,他很快便也睡了。 半夜,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周献几乎瞬间睁开了眼,借着透进窗纸的月色,他看到殷问酒拖着被子,像个女鬼一般光脚踩在地上朝他走了过来。 冷白的赤足让脚踝处的红绳格外显眼。 等她走的近了些,周献才看见那红绳上挂着一个铜色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 确毫无声响! 可殷问酒说:“铃铛还在吵,好烦。” 这副画面配上她幽幽的声音,着实让周献心跳快了些。 殷问酒迷迷糊糊的,全然把周献当成了蓝空桑。 见她作势就准备往床上来,周献忍不住出声叫道:“殷姑娘?” “周献!” 殷问酒困极了,累极了。 反应过来是周献后她脚步倒腾的更快了,“你房间大概太大了,我还是难受。” 眼瞅着人转眼就站到了床边,周献问她:“你要如何?” “能让我上床吗?”她问的礼貌。 周献:“…………不能。” “你床很大,我很安静,我只占一个角落。” “……不能。” “周献!”她又不耐烦了。 “我不习惯与人同睡。”何况你还是个女人…… 殷问酒没办法了,左右是她有求于人,只好再退一步,“那你帮我把贵妃榻拖过来可行?我离你近一点。” 周献不止拖来了贵妃榻,他还拖来了一道屏风拦在床与榻之间。 好在后半夜殷问酒睡的安稳。 次日一早。 蓝空桑悄无声息的把人原路背了回去。 日头高照时,怨气是无法汇聚的,但楼府的黑气太重,阴暗角落多少还藏着些。 殷问酒又补了一个回笼觉,睡的极不安稳。 不到午时,门外便传来人声。 “侯爷过来看老夫人了,大夫人请殷姑娘去前厅认认人。” 第19章 祈福 认认人? 怕不是来认认她的吧。 楼云川来的倒不算早,比殷问酒设想中还要有定力些。 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世袭而来的爵位,真要辩个结论,是可以被剥夺的。 就算他是楼家长子,但说到底生母不详,不是正妻所出,是可以从族谱内纠正嫡庶的,无非就是楼府面子上难看些罢了。 “溪羽。” 溪羽推门而入,“小姐,吵醒您了?夫人说了,您在这院子里怎么开心怎么来,不想去可以不去的。” 殷问酒接过她手中的温水,喝完后才说:“自然是要去的,听说了这么久,我也挺好奇隔壁院的人。” 在楼家住了十来日,两边府里的人殷问酒早已听了个明白。 楼家这样的侯爵府,子嗣确实单薄。 楼老太爷楼羡中仅得二子,楼云川为长,世袭爵位;楼礼承为次,书读得不错,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后托着老侯爷的关系进了户部。 大房娶肖氏肖司英,得一子楼知也,一女楼兰。 二房娶王氏王弗云,得一子楼还明。 不知是受楼羡中的影响还是如何,两人都只娶了正妻,并未纳妾。 按理来说这样的没有嫡庶之争,子嗣颇少的家族关系应该更为亲近才对。 殷问酒坐在梳妆台前发愣,思量着如何才能从楼云川处了解到更多内情。 “小姐,小姐?” 殷问酒回过神来,“嗯?” 溪羽手中拿着一个首饰盒子,“奴婢想问您,今日要不要带些头饰呢?” 这些都是王氏送来苏合院的。 “王弗云为什么只有楼还明一子呢?” 溪羽已经习惯她对谁都直呼其名的大胆,“听年纪大些的妈妈说夫人身体不太好,生二爷的时候就颇为不顺,二爷还自娘胎带了眼疾……” 可王氏的面相看着并不是福薄之人。 殷问酒摆了摆手,她还是宁愿素着。 等她慢条斯理的用完早饭后,还不见蓝空桑的身影。 “空桑呢?” “蓝小姐和王前还有献王身边的一人一同跃墙出去了。” 左右还在楼府,楼云川就算有一百个怀疑也不能对她怎样。 殷问酒拿热茶漱了口,“走吧,去见见楼云川。” 两人上前厅时,楼家两家人各坐一边,到了个齐全! 左侧首位坐着楼礼承,下位王弗云,楼还明。 右侧首位坐着楼云川,下位肖司英,楼知也,楼兰。 殷问酒毫不遮掩的打量着楼知也,楼家人里也只有这个大爷,她没见过了。 听说楼知也算个练家子,做着什么指挥使。 眼下看着,他的五官,气度对比楼还明来说都显得更加英挺。 楼府父子俩,从文。 侯府父子俩,从武。 王氏热情依旧的招呼着,“问酒来啦,快坐。” 殷问酒朝她点了点头,坐在楼还明的另一侧,这下两方队伍才算对的整整齐齐。 楼三小姐的白眼恨不能翻到天上去,这女人干什么盯着她哥哥这般看,毫不知羞! 场面静了一瞬,肖氏先打破沉静道:“侯爷,这位殷姑娘便是救回婆母性命的小神医。” 楼兰借着话口道:“再神也不过是个乡野丫头,不知礼数,见到长辈不先问好的?” 楼云川这才把目光转向殷问酒,他神色很淡,看不出心思。 昨晚见楼云川时蒙着他的眼,现下对上才觉得此人必定深不可测。 “我没有乱认亲戚的毛病。” 溪羽站在殷问酒身后,手指都绞紧了! 这个表小姐,真真是不一般的。 “兰儿,殷姑娘是你祖母的救命恩人,不得无礼。” 楼云川的语气并不凶,但自然而然的给人一种威严。 楼兰白眼也不敢翻了。 “我们今日前来,一是为看望母亲,二是为感谢殷姑娘,不过方才见了母亲,她却认不得人了,不知是何缘由呢?可还有康复希望?” 殷问酒回道:“有。” 楼云川:“可有什么是本侯能做的?” 殷问酒:“有。” “老太太是自阎王殿抢回来的人,丢了魂,你同楼礼承作为老太太最亲近的儿子,需在庙内为老太太求得七日安魂法。” 楼礼承:“这是自然,求得七天后母亲便会清醒了吗?” 楼云川的目光再次打量着殷温酒,并不出声。 殷问酒:“侯爷认为我在说胡话?” 楼云川:“自然不是,只是没想到殷姑娘不止医术精湛,还通晓魂魄之事。” 殷问酒:“技多不压身。这两个黄符上记着老太太的生辰八字,七日祈福安魂,每日不少于两个时辰,你们必随身携带方能奏效。” 溪羽接过两道叠好的黄符,送上主位。 楼礼承接过便放进了衣襟内,“兄长,自明日起便为母亲祈福吧。” 楼云川拿着黄符点了点头。 殷问酒送出了符,正准备起身走,楼云川叫了她一声,“殷姑娘。” 他直视着殷问酒,“我们之前见过吗?” 殷问酒摇头,“没有吧,我不太能记人。” “那姑娘为何刚才进门,只注意了知也一人呢?”楼云川把黄符搁在了茶杯边,“夫人和兰儿你已认识了,我和知也同你都是第一次见。” 楼云川的那股子威压让人感受明显,但他压不到殷问酒。 听楼云川这么说,楼兰无声的点头,楼知也的目光也扫了过来。 殷问酒在看谁,楼知也作为当事人的感受自然最深。 她打量的赤裸,丝毫没有女儿家见到外男的娇羞。 楼知也这一眼,正好和殷问酒对上,她目光移也不移,嘴边扯起浅笑,“侯爷你说呢?我十八的姑娘家,不看楼知也,看你做甚?” 众人惊愕不已。 这哪里会是一个大家闺秀能说出来的话! “殷问酒!你知不知羞啊!我大哥岂是你这样的乡野丫头配肖想的!” 王氏听着不乐意了,这丫头一口一个乡野丫头,究竟是谁没了礼仪教养。 “我家姑娘哪一点配不上了?长了眼的谁看不见我姑娘的好样貌,好才学!被这样的姑娘看一眼怎么了,知也你得高兴。” 楼还明也听得难受,“我家小妹只是性子直爽,大哥别多想。” 意思是,看你一眼就是看你一眼而已,可别上赶着自作多情。 被人维护的感觉极好,殷问酒连口不用开。 她这才站起身,看向那放在桌上的黄符,“忘了和两位说,祈福最忌心不诚。” …… 一行人回侯府的路上。 “今日怎未见你们所说的女侍卫?” 肖氏回道:“不清楚,但她那侍卫定是会功夫的!” 楼知也:“父亲怀疑……” 昨日是楼知也在偏院发现的楼云川,“这个殷姑娘,为何缘由?” 楼云川摇头,“你也算是兄长,有机会,带她在上京城逛逛。” 第20章 一妻 殷问酒前脚刚到苏合院。 王氏后脚就追了过来,“小酒啊,你当真是看上知也了?” 她在前厅说的那话是保守的,就怕把话说死了,而殷问酒反而真的看上了。 殷问酒净着手好笑,“你打哪看出来的呢?” 王氏一副过来人的口气,“你一进门,就盯着人看,大家都见着呢。” 溪羽拿了帕子给殷问酒擦手,“你去帮我找找空桑。” 王氏来的正好,她有些话想问她。 支走溪羽后,殷问酒倒了杯热茶递给王氏,“请坐。” 王氏对殷问酒的喜欢来的比她看楼知也的眼神还要明显。 于是她直接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王氏笑的亲和,“你这丫头的性子与旁人真是不一样的。”没有人会像殷问酒这般说话行事。 王弗云的笑容染了些苦涩,“楼兰那丫头小时候我也喜欢的,被那肖司英教的越大越不讨喜,跟我也愈发生分。” 她又看了一眼殷问酒,“虽说做女儿家苦,但我也喜欢女儿,也想要个儿女双全,就是没有这个命。 小酒啊,你这样的性子就很好,做你这样的女儿家,不会苦,所以我看着你就更喜欢了。” 殷问酒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王氏的喜欢溢满了眼。 “为什么说没这个命呢?” 王氏叹了口气,“楼家子嗣单薄,你看我这样的,在媒婆眼里正是好生养之人,我同老爷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婚后感情和睦,很快便得了还明这个孩子。” 她眼眶里漫上一些水汽,“大概是我福薄,还明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便险些小产,后来费尽气力生下,他却看不见,整整十五年,不知花红,不知叶绿,不见日有东升西落,不见月的阴晴圆缺。 幸好,幸好。” 王弗云握上殷问酒的手,“幸好你师傅让他得见光明,赏世间颜色,见亲人容貌。 现在还有你来救治婆母,楼家与你们师徒前世是怎么样的缘分,这辈子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回报你们。” 失明的感受,殷问酒不懂。 但听王氏这样的形容,她才突然惊觉,现下的楼还明是健全的,健全的让人忽视了他曾在一片黑暗中度过了十五年之久。 “还明生的时候异常艰辛,我也算是被大夫从鬼门关扯了回来,遭受重创,没了再生养的能力。” 王氏叹出一口长气。 原来是没办法再生了。 殷问酒把王弗云的手腕扭了过来,两指搭上。 三息之后。 “眼下身体不错。” 王弗云被逗的笑了,“小酒若是早生些年数,或是我能早些知道你师傅,没准还能给还明添些个弟弟妹妹。” 殷问酒问:“为何不纳妾呢?寻常人家都能妻妾成群,楼府这样的人家,反倒是是一夫一妻?” 王氏回道:“是老太太的意思,虽不算强求,但两个儿子倒也都听话照做了。” 这是殷问酒没想到的回答。 楼老太太这人的一生,似乎都在医术钻研和做善事。 两个儿子娶妻后,她便把管家大权交了出去,两位儿媳各管自个院子。 虽没分家,但内里是早已分开的,反倒在这样的形式下,两个院子里的人没什么掌权方面的争吵。 “那为何两家关系会如此淡薄?” 王氏作为妇人,没那么多为什么要问殷问酒,权当唠家常。 “听秦妈妈说以前也不这样,老爷和大老爷两人小时候可亲近了,我嫁过来时老爷对大老爷便已不满。” 殷问酒问:“不满他与老太太生疏吗?” 王氏:“对,我身体没有恢复,老太太那会儿亲自帮我带着还明,就住的在我们院子里,一住十几年,后来大老爷除了初一十五外,基本不会过来请安看望。” 殷问酒:“那时候楼羡中呢?” 王氏:“公公起初也点几句,但婆母这人反而劝他,儿大要忙要操心的事本就多,这些虚礼不做也罢。” 礼虚可免,但人心是冷是热总感受得到,老太太倒是看的淡。 殷问酒又问道:“楼羡中这一生也只娶了一妻,夫妻感情和睦,所以才期望两个儿子也如此吗?” 王氏点头:“正是,老太太说妇人一生,困于内宅,眼里所见心中所向都只在这小小四方格子里,若是再苦心与旁人争夺一夫,有妻有妾,有嫡有庶,那这院子里必龌龊难堪,简直是不叫人活的日子。” “公公与婆母险境相遇,感情深厚,许的正是一双人,上京城里被提起,都是令人羡慕不已的。” 一番聊下来,已近晌午。 院子里传来王前的声音,“蓝女侠,人要从心!” 跟王氏聊下来,殷文酒眼前的楼老太太似乎更加饱满了些。 但这怨气是谁,她还是毫无头绪…… “以你对老太太的了解,如果有人在死后变鬼都不放过老太太的话,这个人会是谁?” 王氏被她问的一惊,很快否定道:“自是不会有这样的人,婆母一生待人亲和,连红脸争吵都不曾有过,小酒你为何会这么问呢?” 殷问酒还没想好说辞,王氏大大咧咧的自行略过了。 她追问殷问酒道:“你了解楼家这一夫一妻的关系,难不成……真的是对知也有考虑?” 殷问酒:“……”她居然又接上了最初的问题。 王氏见她不答,更加笃定了心中所想,“我自是乐意这样一夫一妻的宅院,活的轻松许多,就是不知道我那大嫂是不是这样想。” “你要是真的喜欢,哪天我探探她口风呢?不过这事啊,说到底还是看爷们自个儿愿意不愿意……哎!” 殷问酒很少有插不上话头的时候。 王氏继续说道:“我觉得我们家还明不比知也差的呀,你们一路来上京,应是更熟悉些才对。 小酒儿呀,我是真真喜欢你呢,你要不要再仔细考虑考虑,认我这个婆母?” 殷问酒:“……” 蓝空桑:“什么婆母?” 王前:“殷姑娘原来是二爷的……” 卷柏:“……”怎么这么乱!她是楼二爷家的,为什么要同他家王爷住一间房! 第21章 死路 入夜。 周献站在王府院内,目光不时往房顶瞥上一眼。 “你说她要同还明定亲?” 卷柏点头,“大概是这么个意思,王爷赶明儿可以听听楼二爷的说法。” “嗯,你先下去吧。” 卷柏没动,确认道:“若是殷姑娘再翻墙院……” “不拦。” 卷柏:“……”乱的很,乱的很啊! …… 夜凉。 殷问酒点了好几盏灯在桌前,桌上的黄符摆放凌乱,她一边画,蓝空桑一边收拾着。 她画一会,便搓一搓手,盯着自己指尖看上一会。 “空桑,你说我再画个血符会怎么样?” 蓝空桑:“要拿命试试看吗?” 殷问酒:“……不了吧。” 蓝空桑分门别类的整理完后,问她,“你今日怎么还有精力画符?” “难受着呢,今天心里有些数,做了准备。” 她把衣襟撩开了些,里衣上的朱砂鲜红,“拿老太太的血掺了画的人符。” 蓝空桑不懂这些,问道:“什么作用?” “我很欣慰,空桑,人活着就是要对事物有好奇心的!” 殷问酒对她能连续产生问题很是高兴,“怨气为何叫怨气,因为它只有怨这一种情绪,但我疏忽了一点。” 她故意断句。 蓝空桑:“……哪一点?” “楼老太太病了半年,为什么还没死?咒怨它是废物吗?显然不是,我那天都快死了。” 蓝空桑很知趣的追问,“那是为什么?” “它或许并不想老太太死,现在我还能画符,正是这一论点的结论!” “所以人符的作用是让怨气以为你是老太太?” 殷问酒给了蓝空桑一个认可的眼神,“对,因此我这会才有力气画符,但吃力的很,大概它也不是个傻的,它在判断。” 蓝空桑:“站在我的立场想,如果它判断正确,会不会怒气更重?” “很好,都会提出疑议了!在它判断出结果前,我先去探探。” 殷问酒拿了几张符咒放进袖口里。 抱着暖炉边走边埋怨,“真是瞎子摸象,空桑,你以后教徒弟,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要像她师傅似的,什么都教,什么都还没教全她一拍屁股,消失在了风沙骤起的夜里! 一晃眼,三年了无音讯。 “那个周献不是王爷吗,托他找找老掌柜的?” 殷问酒摇头,“她那个易容术,难于登天。” “如果不解,或者解不了会怎样?” 这个点殷问酒也求证过了,“我的符能护得了老太太,那怨气不管我走到哪都要压死我似的。铃铛一响,等于达成契约,不解或解不了的后果应该是拖到我死。” “它的怨,不是需靠你化解吗?” “你是想问,它弄死我了谁来解怨对吧,其实……我也不知道……” 殷问酒以前除了身体亏空,业务上还没犯过什么难题。 蓝空桑脚步一顿,“在周献身边也不行?” “不知道,要不拿命试试?” 蓝空桑接不住话了。 “空桑,好像不管我来不来上京,四方八方留给我的,都是死路。” “……” “死也死得,就是良心不安,楼还明的一魄之恩,总要想办法还了他。” “……” “为了避免死的突然,我先交代你一些事吧。” “安静点。” 蓝空桑并不准备听,“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在意的。” 两人聊着走着,很快到了楼老太太院子里。 秦妈妈没想到殷问酒这么晚过来,紧张道:“殷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要给老太太招魂,你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进来。” 秦妈妈是见识过殷问酒血符威力的人,不疑有他,“姑娘放心,老奴在老太太身边几十年,谁来都拦的住!” 听她这么说,殷问酒顿了一瞬。 是啊!秦妈妈是楼老太太自平江府带来的陪嫁丫鬟,主仆二人几十年,相处时间是最久的。 或许从她这里,也能知道一二。 但此刻更重要的是招魂。 房门被关上,殷问酒走到楼老太太跟前。 她此刻正睡着,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也难掩痛苦。 殷问酒闭了眼再开,房间内黑气密布,老太太胸前的两道黄符泛着微光,将将笼罩出她一人身的干净。 那黑气像一床棉被,看着都令人倍感压抑。 蓝空桑在门内守着。 就见殷问酒拿针在指尖戳了下,针点处很快有一丝极淡的血雾飘了起来。 她自袖口抽出一张黄符扬起,破指掐诀。 忽地,身子猛然拱起。 床榻上的楼老太太骨瘦如柴的手在空中挥着,她似乎很绝望,很想制止些什么。 …… 引血招魂。 云梦泽的主营业务之一,殷问酒也不是头一次做了。 那黑气顺着血雾猛冲进她的身体,她招的不是老太太的魂。 她想摸一摸,这咒怨的魂! 一个生了半年的咒怨,还没害死人,那它有没有养出一丝魂来呢! 里衣的人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黑气冲散着。 在那血雾中,殷问酒看到了一座墓碑。 墓碑上仅写了四字:陈氏之墓。 陈氏是谁? 这怨气,是来自陈氏吗? 床榻上的楼老太太还在挣扎着,让殷问酒看不明白。 她又拿起了针,再次戳破一指,点上老太太眉心。 “你为何不愿意回来?” …… 殷问酒是站着走出房门的。 秦妈妈见她一张脸白的像鬼,“可要帮殷姑娘叫大夫?” 殷问酒摇头,“招魂不顺,明日你且告知两位老爷,楼老太太魂安阴界,请两位老爷每日多加一时辰,必得心诚!” …… 次日。 一大早苏合院前厅来了一人。 不等人说话,溪羽先开口道:“大爷,小姐日常要睡到晌午才起的。” 楼知也坐了下来,道:“无碍。” 一副准备久等的样子。 溪羽给楼知也上了茶,人还没退下去,又来一人。 周献身后跟着卷柏。 楼知也站起身,“王爷。” 周献点了点头,问溪羽,“还没起?” “回王爷,小姐几乎每日都是要睡到晌午的。” 周献坐下,道:“无碍,你拿一副棋来,知也,陪我下两局。” 溪羽先倒了热茶,加了炉炭,这才去拿了棋来。 这上京的冬,一日冷过一日,几位爷倒是来的真早。 她刚放下棋盘,前厅又进来一人。 “王爷?大哥?你们怎么都在这?” 第22章 玩乐 苏合院一大早便好生热闹。 溪羽满肚疑惑,他们家小姐果然不是凡人! 卷柏跟着她一同退出前厅,“蓝女侠可在后院练功?” “小姐嫌他们吵,两人前一会刚翻墙院出去了。” 溪羽话音刚落,一回头身边哪里还有卷柏。 一个两个的,侍卫粘着她们院蓝姑娘,主子粘着她们院表小姐! …… 周献同楼知也先开了一局,楼知也回着楼还明的话,“殷姑娘是祖母的救命恩人,又是你的远家表妹,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也该来带她在上京好生玩玩。” “大哥当真没有别的心思?”楼还明问的直接。 周献指尖微停,怎么个意思?两兄弟已经开始抢起来了? 楼知也笑了笑,“心思嘛……我自然是看殷姑娘的意思。” “我同你说过,小妹性子直,没有京里姑娘家的弯弯绕绕,她看你一眼就是见着生人的好奇,你别多想!” 楼知也棋风很稳,“那二弟可多想了?” 楼还明一口热茶险些喷出来,“我怎会多想,我母亲拿殷姑娘当亲女儿般,我自也当亲妹妹般。” “那二弟为何管我多想还是少想?” 楼知也比楼还明大不过一岁,虽两家大人走的不近,但两人小时候同住侯爵府,偶尔也一起听听老侯爷的功课,关系不亲不疏。 因为周献常来侯爵府,他们三人也时常一起谈天下棋。 “殷姑娘同寻常女子不一样,她过不了我们京中内宅那种生活,我只是劝你别费些无用的心思,早早放弃。” 两兄弟你来我往扯了一个棋局。 第一轮,周献胜了。 下一轮便是楼还明对周献。 溪羽前来给几位爷续了热茶,楼知也问道:“殷姑娘还未起吗?” 不等溪羽回答,楼还明回了他,“你当溪羽同你说的晌午是小妹在看你是否心诚?” 确实,楼知也就是这么想的。 是她摆摆架子的说辞,看他是等还是改日再来。 一直没说话的周献道:“那姑娘确实不同寻常女子,她是真会放着一屋子人,睡到晌午。” “不知王爷和二弟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呢?” 楼还明道:“我家小妹,我自会带着玩乐。” 周献:“我很闲,一同玩乐。” …… 这棋局下了好几个来来回回。 热茶换了一杯又一杯,小吃点心上了两趟后,卷柏回来了。 “这是醒了?” 卷柏回道:“不知,蓝大侠说差不多时候了,我们便回来了。” 楼知也问:“蓝大侠?是殷姑娘的那位女侍卫吗?” “正是。” “她功夫如何。” “大侠。” 卷柏言简意赅,他的称呼从蓝姑娘到蓝刀客到蓝女侠到蓝大侠,变化不断。 楼知也心里拨着算盘,卷柏是一等一的高手,能让他称呼一声大侠的女子,怎么想怎么像放倒他父亲的人。 但为什么呢? 她们初来上京,与侯爵府有什么仇? 至于她们对父亲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父亲也是只字不提。 楼知也对殷问酒的兴趣,越来越大了。 …… 卧房内,溪羽沾了新的梳头水给殷问酒梳着头。 “三个人?干嘛来了?” “奴婢哪敢问几位爷的意思呢……小姐,不想见吗?” 那屋子里的三位爷,可是上京城里未婚女子想嫁之人的头几名。 楼家出了名的家和,门第不差还行一夫一妻,最是女子所向往的良人。 献王就更不用说了,多少大臣压着适婚女儿就等着献王选王妃呢! 不见? 殷问酒现在心里对周献和楼还明是没什么兴趣的,问都问的差不多了,但楼知也这人没准可以聊聊。 蓝空桑擦了手脸过来,见她乌青的眼圈问道:“这算有长进还是没长进?” “有长进!虽说睡睡醒醒,翻来覆去,但没靠旁人!” 溪羽听不明白,照例问她,“小姐今日要插头饰吗?这个簪子是夫人新送来的。” 殷问酒打量了一眼,王氏的热情,她再不戴就不礼貌了。 “簪上吧。” “好嘞,这簪子跟您今日这身衣裳也是极配的。” …… 前厅里的人又喝了两杯茶,才盼来那难得一见的殷姑娘。 她抱着暖炉的手指格外纤长,“各位都有什么事?” 今日殷问酒可谁也没约。 楼知也先开口了,“昨日兰儿对姑娘太过无礼了些,特来赔罪,请殷姑娘游一游上京城。” 周献看着她头上的发簪,这是特意打扮过了? 因为今天多了个楼知也? 殷问酒听完楼知也的话,点点了头,也说愿意不愿意,“那你们呢?” “昨晚没睡好吗?”周献问的刻意。 殷问酒横了他一眼,不回。 楼知也没错过这一眼,献王都不放在眼里?还真不是寻常姑娘! “我和庭骁也是准备带小妹出去玩的,前日净看诊了,上京城之大,还有的逛呢。” 殷问酒的视线看向楼还明,又看向他的眼睛,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你们目的还真一致,那一起去玩乐吧,走快着些,我饿了。” 殷问酒走在前头,咬着后槽牙,她怎么好像软肋很多似的。 要蹭周献的天子之气。 要还楼还明一魄之恩。 要问楼知也好些问题。 晌午的艳阳天。 难得连微风也不见,八个人前后两队的走着。 均是一女带三男,前头队伍男才女貌让人移不开眼。 不认识的人心道,这是哪家公主养的男宠吗? 后头队伍更吓人,不是刀就是剑,生出三米杀气。 殷问酒后悔了,她应该坐马车的。 倒不是经不住人看,只是经不住太多人看。 她疾走两步闪身进了一家酒楼。 也不管这店是否知名。 “小二,店里的所有招牌菜色,快着些上。” 便宜哥哥再次加分。 楼还明同楼知也一左一右坐在殷问酒侧面,周献最后过来,坐在她对面。 “小妹,你总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嗯,下次一定吃。” 楼知也道:“还不知道殷姑娘今年多大?” “应该十八。” 上次是十八吧,这次是应该十八。 她是不记得自己生辰吗? “为什么是应该?”楼知也问出了周献的疑惑。 “你看着我像多大?” “最多不过十八吧。” “那不就是了!” 楼知也笑了笑,没再争论这个话题,“你比兰儿年纪还要小,我也唤你一声小妹,你可同他们一样唤我大哥。” “不,我没有乱认亲戚的毛病。” 周献:“那你为什么叫还明哥哥?” 殷问酒失了脾气,她才是有问题的那个人,怎么一坐下所有人都在同她说些有的没得。 “我也没有什么事都要跟人解释的毛病。” 第23章 陈氏 周献语噎。 这姑娘还真是有性格的。 “小妹,不得对王爷无礼。” 楼还明的兄长威严再次拔地而起,“王爷虽说为人亲和,不会与你计较,但你还是不该如此。” 周献:“……”这是护着谁呢? 最可气的是那殷问酒,居然点头同意,“嗯,我知道了。” 她为何单听楼还明的话? 小二上了酒菜,这回不等殷问酒敲杯子,楼还明主动帮她先倒上了。 周献当真是看不明白。 饭桌上安静了好一会。 她又吃的不多,半碗米饭加三杯暖酒下肚,就放下了筷子。 自顾自的又续了一杯等着另外三个人。 “楼知也,我来楼府十日有余,你只在昨天来看望过你祖母一次对吧?” 楼知也点头,“确是,我平时事务比较杂忙。” “借口,是因为楼云川不亲近,所以你也同你祖母不亲近?” 周献和楼还明动作停了下来,殷问酒问的很有目的性。 楼知也的目光看向楼还明,心道你怎么不帮我也说两句了。 “楼知也,你希望你祖母死吗?” “自然不是!” “殷姑娘为何如此问话?” 殷问酒又抿了一口酒,悠悠然道:“我实话实说后,你能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吗?” 对于这些精明的男人来说,套话是很难的,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或许是真的不希望老太太死,但老太太确是真的想死。” 一语震惊众人。 楼还明惊道:“我祖母想死?为何?” 殷问酒没答,她看着楼知也说道:“确实是我绑了楼云川,”楼知也眉头一皱,没想到殷问酒承认的如此坦荡。“我绑他也是有些问题想问他,但我们聊了什么,我想他一句都没告诉你吧?” 楼知也惊愕不已,只问了句“为何?” 是为何绑,还是为何知道他什么都没对他说。 旁观楼还明和周献的表情,好像他们并不惊讶。 殷问酒绑了他父亲这事,他们两人都知道? 那可就太有趣了。 “你对爵位如何看待?” 楼知也反问:“何为如何看待?” 他是嫡长子,世子,能世袭爵位之人。 “想做侯爷的心思,十分的话,你占几分?” 楼知也不答。 楼还明也听不懂了,他不明白殷问酒为何这么问,但他更关心楼老太太。 “小妹,祖母到底为什么不想活了呢?” 殷问酒心下一动,黄符有了动静! 她伸手掐了个决。 楼礼承和楼云川去为老太太祈福了! 她原以为楼云川不会去,他当时随意的把黄符放在了桌上。 这世间知道他非嫡子的只有老太太一人,他居然不希望老太太死? 但眼下老太太不求活,楼家这事,必须加快进度开诚布公的聊了。 “楼知也,你祖母不是单纯病了…………………………”话从怨为何物开始讲起。 殷问酒一番话讲完,杯中的热茶都凉了个彻底。 楼知也在楼还明和周献面上找着疑点,但两人都很淡定,“王爷和二弟这是都知道了?” 两人点头。 楼还明道:“殷姑娘便是为我治好眼疾之人的徒弟,你若不信,可去问秦妈妈当晚发生的事。” 楼知也哪里会不信,献王还在这呢!他又有什么由头帮着他们诓骗他。 殷问酒道:“我说的这些,你尽可以告诉楼云川,”她再看向楼还明,“至于老太太为什么求死,我还不知道,但现下有个重要线索,我在怨气里见到了一个墓碑,刻:陈氏之墓。 这个陈氏,你们可有听闻?” 楼还明:“单单只有这四字吗?” 殷问酒点头。 楼知也:“未曾听闻,陈是大姓,只有一个陈,甚至不知男女,实在知道不了什么。” “那回到最初的问题,为何与你祖母关系淡漠,是因为楼云川吗?” 楼知也看了一眼楼还明,“也不尽然,祖母不住长子院内,自我记事起她便住在叔父院内,带着还明。 楼家因家合在外常得美名,也没有人觉得祖母住在次子府里有什么问题,但父亲实则是不高兴的。” “他不高兴?”殷问酒语气里带上了惊讶。 “是,父亲闲来常往楼府方向看着发呆,我作为儿子,他眉眼间的愁容总是能品出些意思来的。 我也不是与祖母不亲,而是祖母这人一生热衷于医术钻研,济世于人,后来为着还明的眼疾也颇为费神。 她眼里看的世界,并不在这楼府,在这围墙内的院子里。 祖母此人的善举,想必你都有了解,她很忙,腾出些时间来给了祖父,又腾出些时间来给了还明,我们接触不多,自然谈不上多亲近。” 原来如此,胡记堂在平江府凭借胡家人的医术,和较低的药材费发家,开遍了好些州府,美名远扬。 而因为胡序宁远嫁上京,胡记堂更是开来了上京,在上京也有一家颇大的店面,记在胡序宁名下。 正是她坐诊最多的地方。 都说女儿读书无用,可胡家明显不是这样的理念。 胡序宁作为胡家嫡长女,自小熟读医书,她天资聪颖,胡老爷从未因为她是女儿身而有丝毫差别待遇。 她肩上还挑着胡记堂的半面产业。 所以才有那些银钱来年复一年的做着善举。 又因此得到了陛下直封的诰命夫人,甚至还会派太医院的太医帮忙坐诊,也让陛下得了美名。 这样的人,心思确实不会困于四方宅院内。 “殷姑娘,你同我父亲,说了什么呢?” 殷问酒只讲了咒怨的事,和楼云川的谈话,并未说。 “这件事不着急告诉你,都吃饱了吗?” 此刻没吃饱也没心思再吃了。 殷问酒喝了最后一杯酒,先站起了身,“那走吧,去楼老爷子坟前看看。” 第24章 防着(有修改) 说好的游玩,上次变成了看诊。 这次变成了扫墓。 两辆马车往楼家祖坟赶去,三个男人坐一辆马车,由卷柏驾车。 后头是殷问酒和蓝空桑,王前赶车,楼知也的侍卫乌合也坐在外头。 马车内。 蓝空桑问:“去老爷子坟前做什么?” “我也许猜到了,那怨气是何人!” “陈氏?” 殷问酒点头,她在脑子里想着这怨气产生的缘由。 “所以为什么要去老太爷坟前?” 殷问酒不答反问,“按理说,一个为你生儿育女的女人,虽名不正言不顺,但总归算是生母,有没有可能就葬在楼家祖坟呢?” 蓝空桑肯定的摇头,“不可能。” “祖坟边上呢?” “不可能。” “为什么?老太太这样心性的人,应是能接受的吧。” 蓝空桑已经成长到能提出疑议,甚至生出自己的观点了! 她语气依旧肯定,“因为老爷子和老太太相爱。” “所以呢?” “所以借着假怀孕让楼云川成为嫡长子已然是他最对不起老太太的事,又怎么会再和那女子有牵扯,甚至葬在祖坟跟前。” 殷问酒:“……很有道理。” 但到都到了,总要下车一看。 楼家祖坟占地颇大,真要找也难找,况且在此之前,殷问酒已经认可了蓝空桑的观点。 那个陈氏,还是要问楼云川来的最为直接。 老太爷的碑前被打扫的很干净,楼还明同楼知也点香拜了拜。 殷问酒忽然问:“你们对老太爷这人,怎么看?” 楼还明道:“祖父身体康健时颇为忙碌,偶尔为我和大哥讲学,也是严厉的。” 楼知也:“比起祖母来说,祖父私下里,更愿意亲近叔父。” 殷问酒恍然,他作为生父,反倒还没有楼老太太做的好? “你从何看出来的呢?” 楼礼承说过,他和楼云川相比,楼羡中是更喜欢楼云川的,因为楼云川更会审时度势。 带出去同人吃酒喝茶,自然能更中用些。 楼还明也看着楼知也,他倒没看出来这一点。 “他同叔父的相处,会有说有笑更像父子,同我父亲一起时,更多的是讲道理,聊公事。” 一个是意外得来的儿子,非楼羡中所愿。 一个是同心爱的女人生的儿子,是被期待中的出生。 殷问酒突然就明白了,这种生疏,确实是楼云川和楼知也才更能感受到的。 “小妹,来祖父坟前是否有得到助力呢?” “没有,回去吧。” …… 回程的途中。 殷问酒同三个人挤上了一辆马车,她盯着车里的周献看了好几眼。 “王爷当真很闲?楼家家事你跟的这么紧做甚?” “小妹!” 楼还明又开始制止她的出言不逊。 周献倒是没所谓的笑了笑,“是啊,我闲的整个上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又点她呢! 殷问酒懒得管周献了,“楼知也你回去把今日所听所讲告知楼云川,我不想再解释一遍了。 目前看来你们一家人都是不希望老太太死的,那就开诚布公的聊。 楼还明你回去也把今天说的同楼礼承讲,然后你们都问问各自父亲,可认识一个姓陈的女人,死人。” “魂在阴界过不了三七,现在算来,还有八天时间,如果八天后这怨再解不了,而老太太还不愿意回魂,那就真的活不成了。” 楼家两兄弟定定的望着对方。 周献突然出声道:“若是解不了,你会如何?” “回我的云梦泽呗。” 路途的后半程,一车人是沉默着回城的。 又到分岔路口。 楼还明先开口道:“庭骁,我们就先回府了。” 周献坐在最里头,轻点了头。 “小妹,我们换上那辆马车。” 楼知也先跳下了车,楼还明随后,他伸出手正准备去扶殷问酒,就见她摆了摆手。 “你帮我喊空桑过来,我还有事,让周献顺我一程。” 孤男寡女,自然是不合适的,楼还明皱了眉,还准备说什么。 “别废话了,明天晌午,请你们两位的父亲来一趟苏合院,要事!” …… 殷问酒的一天从晌午开始,城外跑这一个来回后,眼下天又见着暗了下来。 蓝空桑没坐马车,她离着马车不远的距离悠闲的逛着。 车内只有殷问酒和周献二人。 “殷姑娘要去哪?” “去你府里。” 周献笑的好看,“姑娘还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 今天白日里左看他不顺眼,又看他不顺眼。 天色一暗,对他的脸色明显好转起来。 “有吗?我就是不理解,你这样的人怎么一天天的没正经事干的,这怎么都算是楼家的秘密不是,你参合进来权当个有趣事听了不好吧。” 说的在理。 “楼家人都没意见,你怎么意见这么大呢?” “有没有可能人家是不敢有意见啊,王爷!” 周献又笑了。 “王爷少笑。” “为何?这你也有意见?” “嗯呐,意见大的很,笑的太好看了些我怕我忍不住轻浮你。” 周献的笑容更大了,有趣啊有趣。 “我若是不愿意同你做交易,你会怎么样?” 殷问酒又皱眉,“不是讲过了吗,早点死呗。” “那为何昨日没来王府,还顶着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人总要试着自力更生一下的,要是捷径没了,打个措手不及那不是死的更早,王爷你说是不是?” 周献不在意的捻了捻食指,“不是还有一种办法吗,让捷径,成为长长久久的捷径。” 殷问酒也笑了,能有天子之气的哪里会是简单的人。 “王爷不如直说,交易交易嘛,哪会只有我一方索取的。” 周献伸出了自己的手腕,“你亲自听听。” 殷问酒就势把两指搭了上去。 一息之后便皱紧了眉。 马车在王府后门停下时,天还未黑透。 卷柏环视了一圈后冲帘子内的人说道:“王爷,到了。” 周献这才撩开帘子下车,他站在马车边伸出手,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搭上他的小臂,接力跳下马车。 “吩咐下去,用饭。” 卷柏:“是。” “给两位姑娘的房间准备些换洗衣裳。” 卷柏:“……是。” 这是要长住了? 乱啊乱啊,卷柏忍不住打量着殷问酒疾步的背影。 这姑娘会些玄学,是不是会下些情人咒什么的?! 殷问酒跟着蓝空桑在走,她不记路,此刻只想尽快的,不被人撞见的去到周献房里。 周献走在最后,看着她背影的眼神带了笑意。 卷柏观察着他家王爷,忍不住出声问道:“王爷对殷姑娘……” 他话顿在这里,周献给他勇气,“接着说。” 卷柏一咬牙,豁出去了,“王爷对殷姑娘,是不是有了心思?” “是又如何呢?” “殷姑娘来历不明,又擅长一些符咒玄学,我怕会对王爷不利。” 周献又问:“不是又如何呢?” “……不是也当防着些。” 周献认可的点了点头,似自言自语般:“是该防着些的。” 第25章 病脉 膳厅内。 殷问酒看着一桌佳肴问:“就我们两人吃?” 周献点头。 “铺张浪费。”她说完没动筷,先给自己斟了满杯酒。 这话她作为云梦泽的掌柜说出来自然是没有立场的,云梦泽的铺张有过之无不及。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多准备了些。” 殷问酒答道:“喜欢喝酒。” 周献又笑了,“这倒是看出来了,这是苏合香酒,能调五脏。” “这倒是品出来了,难喝。” 殷问酒拦住周献想叫人的姿势,“不用换,你可以喝。” “这些菜都试过了?” “嗯,这都是基础的,断不会是在这上面做的手脚。” 殷问酒开始吃了起来。 周献观察着她,她速度很慢,面前的每道菜都伸手去夹,没见对哪道菜有偏爱。 吃饭的时候也不说话,氛围安静。 等她吃完,拿了热茶漱口后,也不管旁人吃没吃完,话题便开始了。 “做皇家子弟,风险这么高吗?” 周献也放下了筷子,看着她的半碗剩饭,“你身体差的原因之一,便是不爱吃饭吧。” ‘你管我’被生生噎在喉间。 殷问酒忍了忍又问:“有怀疑的人吗?” 周献摇头,“怀疑的人太多了,但这不是需要你在意的,你只需要负责照看我的身体即可。” “也是,可身体长时间受损是不可逆的,就算我能治,也不可随便儿戏。” “在你眼里严重吗?” “那要看你对严重的定义,缠绵病榻,无法人道,英年早逝都是会经历的过程,你中毒多年,自然也不是今天才察觉。” 见周献沉吟不语,殷问酒又说道:“现下的情况不算太差,精心调养总能复原,就是这毒从何来,你还是要先查出来才能断了。” “我知道这毒从何来,但不能断。” 殷问酒:“……看来做这皇家子弟,确实难,那你希望我如何?” 周献:“病脉依旧,内里不说无病但起码要死在你后头,难吗?” 殷问酒轻笑了一声,她大多数时候都很平静,其次或凶或冲或不耐烦,哼笑嘲笑意味不明的笑偶尔。 周献想,她真心的笑时是什么样子呢? “非常简单,因为我命短的很。” 殷问酒原本没准备说这些,话赶话的赶到了这里,一方面还恼着周献真会给她出难题。 但周献明显没觉得她在开玩笑,他神色认真道:“此话怎讲?” “不用我讲吧,自你认识我以来,我似乎都这副模样,脸上写着短命两个大字。” 殷问酒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站起了身,“我先去沐浴,你派人准备好朱书黄纸。” …… 卷柏的动作很快。 殷问酒自浴房出来时,女侍已经挂好了一排排的衣裳,从内到外无不体贴。 给蓝空桑准备的是贴合她身型的男款样式。 “对了,空桑,你走一趟楼府告诉溪羽,如果有人来问就说我已经回来睡下了。” 蓝空桑正擦着短刀,疑惑道:“至于?” 为什么要跟楼家交代,本来也是借住关系,不回去又如何了。 殷问酒凑过来捏了捏她的肩膀,“至于呀桑桑,我的好哥哥肯定会担心我的。” 不出所料。 蓝空桑从墙院上跃下来时,正好见楼还明在苏合院的门口问溪羽。 “回来了,累了,先睡了。” 她正准备假意进房,楼还明隔着院子问道:“父亲现在就有要事想与小妹商量,方便吗?” “不方便,说过了,明天一起聊。” “可……” “没有可是,溪羽,送楼二爷。” …… 蓝空桑再回王府时,殷问酒还在房里。 “怎么还没过去睡?” 殷问酒撩着还潮着的发丝问,“空桑,我这样跟周献睡一个屋,是不是很不合适?” 蓝空桑往榻上一躺,“有什么不合适的?他不是一道屏蔽符吗?” “……” “算了,跟你说不明白。” 殷问酒披散着一头乌发,抱起暖炉,“走了,明天让我睡到自然醒。” 关门前她听蓝空桑说:“楼还明说楼礼承有要事找你,我答了明天一起。” “嗯,明天一起!” 楼老太太的事,两兄弟谁也别想瞒着谁了。 …… 殷问酒推开周献卧房们时,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橘黄的烛光下,他着一身青色直缀,立于书桌前正提笔写字。 烛光打的他眉眼柔和,显出温度,没了距离感。 周献长的,过于夺目了些。 他们这样同睡一个屋子,确实是不妥的。 但,谁让他还是一道屏障符呢! 殷问酒关了门,走到书桌边,朱书黄纸已经摆放整齐。 周献放下笔,周身萦绕着殷问酒带来的凉意,还有香味,“洗了头怎么不带帽子,容易着凉。” 她还散着发来,随意的很。 “伸出手来。” 周献把手腕搁在殷问酒抬起的手臂上,她就这么站着为他把脉,三息之后放下,拿起周献刚用的笔直接写了起来。 殷问酒握笔的姿势极不正确,写出来的字…… 让周献怀疑她在白纸上画符…… 歪七扭八,毫无技巧可言,只求勉强辨认。 她写了整整两页的纸,倒不是所需药材太多而是字过于大了些。 “按这个方子配药,先配二十幅,每日早晚各煎服一次,”见周献还看的认真,殷问酒直问道:“能认?” “勉强,我和你对一遍……” 药这个东西,自然是不能随意的。 他念了一遍殷问酒的药方子。 “这不是能认吗?还有,你那毒是必中不可?” “如果你能维持我脉相不变,我可以试试不中。” “能!” 不仅能,还很简单。 殷问酒拿过一张黄纸,沾了朱砂的笔飞快的在黄纸上画着,一笔成型。 周献只觉得这手法,和她写字是极像的,果然是用画符的方式在写字。 “把这个随身携带,你要用时,染一丝血在上头即可为病脉,能维持一个时辰。” 她交代完用法后,又一连写了好些张。 “画符对于你来说,很简单吗?” 殷问酒还在画着,头也没抬的回道:“看起什么作用,比如血符就很不简单,但这种符很简单。” 她停了下来,一桌黄符白纸均是画符的样式,看着杂乱。 周献收拾着,殷问酒忽然开口问道:“你中毒至少五年,为什么不信楼还明信我?” 第26章 护住 楼还明的医术如何,殷问酒还不得而知。 但他们是自小认识的,周献对楼还明的信任大抵也是有的,那为何不让楼家趁早为他调理呢? 周献收好了黄符,才慢慢答道:“因我当他是好友。” 他开了门,把方子交给卷柏,“分多些人,不同药铺去配,配二十份的量。” “明白。” 卷柏看也没看闪身走了。 “那为何信我,不怕我悄摸的毒死你?” 殷问酒还站在书桌前,刚画过符咒的手染上了些朱砂。 周献绕到面盆边,浸了湿帕,“直觉,加上姑娘没有害我理由,我们不是交易关系吗?” 见他拿了帕子来,殷问酒自如的接过,擦干净了手,连一句谢也没有。 “你握笔的姿势有问题,所以容易沾上,我教你练练字?” “不学,我困了,帮我把榻拖的近些。” “朱砂有毒。” “我知道。” “……行吧,你是医者。” 殷问酒这人浑身是刺,在云梦泽怕是也没吃过亏的,说话直接又不留情面。 但周献忍不住好奇,继续问她:“你是医者,为什么不好生调理自己的身体呢?” 殷问酒已经走到床榻边等着了,她满不在意道:“我也不是神仙,什么都能医。” 这话说的,周献弯腰拖贵妃榻的动作都变缓了。 那是,没的救的意思? “殷姑娘睡床吧,我睡榻。” “你说的我可就当真了。”她毫不客气,踢了鞋就往床上爬,和诺大的床相比,那软塌就显得格外委屈。 那道屏风还是拦在床与榻之间。 此时就寝还算早,殷问酒等周献躺下后又开始了话题,“周献,你前头说是因为把楼还明当朋友,那以你的身份地位,如果楼家出事,你能护的住楼家吗?会护住楼家吗?” 周献问道:“楼家要出事?” 如果楼云川的身世公之于众,那他的爵位是不是得还给楼礼承。 若是被有心之人诟病,告他们一个不遵礼法,不敬圣上也不是不可大做文章。 “我只是做个假设。” 周献一颗心不安,“如果发生了这个假设,殷姑娘希望我如何?” 殷问酒:“自然是护住楼家,我指楼家。” 楼还明这一家,而不是侯爵府。 周献思虑着,侯爵府几代人都没出过什么岔子,如今楼云川做侯爷,也算游刃有余,他们既不参与党争,又没有借威作福。 能出什么事,会需要他保? “殷姑娘这么在意楼家?不会只是因为你师傅留下的玉牌吧?” “是也不是,王爷,明天你要去楼府吗?” “那是因为楼还明?”你喜欢他? 殷问酒还是那句话,“是也不是,王爷,你明天别去吧,别人家的家事呢。” 周献本来是没准备去的,被她这么激的倒是格外想去了。 他不说话良久。 在殷问酒以为话题就此结束,准备入睡时,周献说:“一家人不敢保证,我能护住还明,一定能!” 他语气里带着十分的肯定,强调着此话从他嘴里说出了,那便是堵上一切,也要去护! 殷问酒只当他们兄弟情深,没多想。 “那替楼还明谢谢你了,我睡了周献。” 她的语气里很快带上了睡意,和周献一起的舒心,无人能懂殷问酒。 五年的睡眠不足,一旦体验过一觉好眠是什么滋味后,那比什么都上瘾! 周献自然也不懂,他还不困,“你解或无法解了楼老太太的怨,都会回云梦泽吗?” “是或不是,不定。” “回去了也不能好眠是吗?” “……嗯。”殷问酒的声音越来越轻了。 “那为何不留在上京,有你在意的楼还明,还有我,能让你好眠。” “周献,你对我不要抱有太高的期待,毒能别中就别中了,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死。” 他确实开始对殷问酒的能力抱期待了,被她一语点破,周献也不恼。 “不活在别人的期待里,也努力活着吧,这上京城的有趣你还没见识过。” 殷问酒翻了个身,迷糊的嗯了一声,“那你快闭嘴吧,睡了。” …… 翌日是个阴天。 正是好睡的天。 蓝空桑在院子里一日不歇的练功,卷柏蹲在房顶,时而就会有一把短刀朝他飞来。 “蓝大侠,昨日那药名,你确定没出错吧?” 蓝空桑不答。 “大侠,药配错了可是要死人的!” 第一炉子已经在院内一角煮上了,上次拦着蓝空桑的那个暗卫正看着火,不满道:“王爷的身体怎能如此对待,卷兄,这药我是煎还是不煎了!” 蓝空桑一把短刀飞过去,吓的那暗卫一个翻滚,药罐子险些摔了。 “你这个人!” 卷柏亲自去把蓝空桑的刀捡了过来。 他昨晚拿着方子就走,等到了药店门口一翻开,两眼一黑,这画的些什么啊! 勉强辨认出大部分,有些实在看不懂,又不敢给药店老板看,只好巴巴赶回来。 一见王爷房间灯都熄了,又只好去找蓝空桑。 房里就两个人,会医术的就一个人。 那自然就是殷问酒写的了。 蓝空桑翻译的很快,就好像他是一个不识字的人一般…… 但现在药香味传出来,卷柏的心又不安了,可别配错了吧! “蓝大侠勿怪,我们都是忧心王爷。” 蓝空桑收了刀,奖了卷柏一句,“没有错。” 她同殷问酒一起四年,她那副字,蓝空桑也是练的看会了。 …… 卧房内。 周献这一觉睡的憋屈,浑身都施展不开,酸痛不已。 这软塌睡个女孩还有些空间翻滚,睡他这个身量的像被施了定身符。 屏风的那面毫无动静,呼吸声均匀传来,殷问酒还睡的香着。 周献先起了身,又不敢离得她太远,只能在书桌旁活动起筋骨。 半个时辰过去,那人连翻身都没有。 敲门声传来。 他快步走到门边轻声开了门。 卷柏端着黑乎乎的一碗汤药递给他,“王爷,吃药了,吃完药安排早饭吗?” 周献顿了一瞬,才回道:“嗯,等会寻个会梳头的人来。” “……是。” 卷柏内心激荡,上一次人来,是一副要死的模样,天色未亮便走了。 那是做不的什么的。 这一次,人是好好的走进王府的,此刻也还睡着!王爷反倒是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不仅准备了院子给她,院里还备了衣裳首饰,现下还要会梳头的丫鬟了?! 他难道是要有王妃了? 第27章 八字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殷问酒就醒了。 她翻了个身,并不想起。 周献这道屏障符,真真是个好物件。 听见床榻上的声响,周献动作大了些,“醒了便梳洗用早饭吧。” 眼下的状态对于周献来说是奇妙的,前两次共处一室还未亮人就走了,倒没有这种微妙的感觉。 而这次他们是睡前聊着天,睡醒叫早饭的同住着的……室友? 殷问酒坐起了身,昨晚睡的早,她这一觉是睡够了的,睡沉了的。 “不吃,走了。” 鞋被她踢的有点远,殷问酒又光脚踩在了地上。 脚踝处的红绳铃铛晃动着,依旧没有声响。 “这个铃铛,在响吗?”周献问。 他记得前天夜里,殷问酒分明说过它在响,很吵很烦。 殷问酒低头看了一眼,“在响,人听不到。” “你和鬼魂听的到?” 殷问酒忽然朝他邪魅一笑,“我走的每一步,它都在响,警告周遭邪祟,滚远点!而我能听到的时候,那是要命的大危。” “王爷,楼家的咒怨,这铃铛吵的我可差点丢了命,最近没事别往楼家跑了。” 她穿好了鞋,披头散发的开门走了。 周献瞬间觉得这房间里的温度都凉了些,让人起鸡皮疙瘩。 那碗药也凉了些,他一口气喝下,眉头深深皱起。 卷柏来上早饭时,带来了一道黄符,“殷姑娘送的,原话:王爷最近若非得往楼家跑的话,必得随身携带,虽说王爷是道屏障符,但也没有先人试验过会不会要了命。” 周献捏着那道符反复看着,她为何这般不希望他去楼家? 一早上说这么老多话,都冲着这一个目的。 难道是真担心他的命?周献并不这么认为。 “王爷,殷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周献摇了摇头,“没什么,平安符。” “我那位好兄长,离开春榭潮了吗?” “今日天色微亮便离开了,听说春榭潮来了一位技艺高超的琴师,堪比秦淮河上的葵仙儿。” 周献点头,“准备进宫吧。” 卷柏不解道:“咱们不去楼府吗?”昨日那话口子聊的,今日不正是揭晓谜底的日子? 卷柏头一次见这种近在眼前的神鬼咒怨,心中好奇的不得了。 “不去,没听殷姑娘的劝诫吗?本王可怕死了。” …… 楼府。 蓝空桑一路带着殷问酒翻墙走院,超了最快的捷径回府。 一落苏合院,吓了王前一跳。 “蓝姑娘,一大早的这是做什么去了?” 王前照例一早等在房顶,久不见蓝空桑出门的身影,心想这人难道要偷懒! 殷问酒精神抖擞的从蓝空桑背上跳了下来,“我们去看日出了,谁想是个阴天,扫兴!” “溪羽,来梳头。” “王前,你也别练了,去把你们两家的爷叫来,现在就来。” 左右起都起了,没道理再等。 殷问酒喝完一碗参粥后,溪羽来传话,家里几位爷都等在了前厅。 “去泡壶好茶,炉子里炭火加足些。” …… 前厅。 楼家四位爷沉默的坐着,看着溪羽忙来忙去。 这是要长聊的架势。 楼云川昨夜更是一夜无眠,绑他的人正是殷问酒,殷问酒知道的秘密必然是老太太告诉的,虽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 但这世上,除了老太太,断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情啊! 眼下看来,殷问酒并没有告诉楼礼承和楼还明,甚至也没有告诉楼知也。 楼知也昨日回侯爵府同他说的那些话,楼云川目前还是持怀疑态度。 神鬼咒怨,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了。 楼云川活这些年,更是头一次听闻这些。 宫里有钦天监所在,但多是测一些吉凶良日,她殷问酒一个什么客栈掌柜的,不知道用什么秘方救了老太太一命,说些玄虚之事还是让人生疑。 楼云川此刻最担心的,反倒是她会不会公开了这件事。 就算她公开,老太太不承认,自然也无人能作证她的言论,那说到底,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溪羽加完最后一炉炭火时,殷问酒来了。 蓝空桑跟在她身后,楼云川第一眼便注意到了这女子的身高,她比殷问酒要高半个头,正是那天蒙面绑了他的人。 身手极好。 “楼还明,楼知也,你们先去偏房等。” 楼还明站了起来,“小妹!祖母有何事是我不能听的呢?” 楼知也也叫了一声,“殷姑娘。” “别废话,快点,我先和你们两家大人聊聊小孩子不能听的话题。” 蓝空桑短刀一拔,大人们也没开口,两人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 蓝空桑关上门,端了把椅子来守着。 楼云川道:“既是家中秘事,这位姑娘理应也一同出去吧。” 殷问酒哼笑一声,“是你要告诉我秘事吗?先跟两位聊也是为着保全你们家的秘事,两位听完之后再自行考虑要不要告知门外的人。” 楼礼承道:“姑娘请说。” 殷问酒开门见山:“二位可认识一陈姓女子,死人。” 她开口时,便注意着楼云川的神色,他紧张了。 楼礼承道:“陈是大姓,这样的信息不好说啊。” 殷问酒:“你这样的回答就说明了,你不认识,楼云川呢?” 楼云川:“不认识。” 殷问酒:“你这样的回答也说明了,你认识!今日谈话的前提,想必两位的儿子都已经同你们说明白,如果没有坦诚一聊的心,就请回,楼老太太那头随你们是真是假的不希望她死,她都必死无疑了!” 楼礼承一掌拍响桌子,“大哥!究竟是什么人你要瞒着殷姑娘? 殷姑娘的本事你没亲眼见识过,有怀疑我能理解,但母亲断了气又被她画符救回,我是亲眼目睹的啊!” 殷问酒坐在楼礼承的这一边,她端起一杯茶润了润喉。 “不如我先回答你一个问题,老太太至今未醒过,这事你可以找任何人打听。 你必然好奇那我是如何知道你担心的事呢? 因为我这样的人,拿到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后能做的事可太多了。” 第28章 下套 八字就是殷问酒给楼云川的解释。 “听说你们兄弟二人关系寡淡时,我随手一算,便算了楼老太太的子女缘,只有一个。” 两兄弟的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楼礼承问道:“此话怎讲,我们兄弟二人,是有一人命不久矣吗?” 他此刻都没怀疑过和楼云川的兄弟关系。 楼云川眉头紧锁的看了一眼楼礼承。 殷问酒把那话说了出来:“可见,楼礼承你从未怀疑过和楼云川非一母同胞之事。” “什么!什么叫非一母同胞!”楼礼承直接站了起来,往殷问酒的方向走了两步。 按理来说,大儿子和二儿子,也自然应该是大儿子为亲生。 楼礼承很快反应了这一点,“你是说我非母亲亲生?” 殷问酒没答,她看着楼云川。 楼礼承的视线也顺着看向楼云川,楼云川锁着眉,并不是惊讶的模样。 “大哥你也知道?” 楼礼承如遭重击,难以置信的连连摇头。 怎么会呢?父母之情,楼礼承感受之深。 殷问酒的声音继续响起,“可亲生的儿子不孝敬?反而是楼礼承这个越过嫡子的次子把她仔细养在院子里? 于是我又算了老爷子的八字,子女缘为二。” 这段话说完,楼礼承觉得自己脑子都转不动了。 他是亲生的? 楼云川不是亲生的? “楼老爷子此生并未纳妾,胡序宁是他唯一的妻子,那这个儿子打哪来? 于是那天,我绑了你,决定诈一诈。 毕竟以我一个外人来看,楼礼承和楼还明更为孝顺些。” 楼云川还是不发一言,只有楼礼承一人如五雷轰顶,怎么都想不通,又想驳了殷问酒的‘谬论’。 “殷姑娘,有没有可能,时辰有偏差,算错了呢?” 殷问酒肯定道:“算这点小事的业务能力,你无需怀疑我,不如问问你大哥,为何如此淡定。” 如果他不是正妻出的嫡长子,那么他的爵位就名不正言不顺。 语气自然慌乱。 她们绑了楼云川的那天,正是得出了这个结论。 “可大哥是大哥啊!”楼礼承在这点上依旧想不明白。“大哥是先出生的啊,这不会有假啊。” “这也是楼老太太这人心善之处,她嫁到楼家来时,那女子已经怀了楼云川,老太太借自己的肚子假孕,先生了这个大儿子。” 楼礼承跌回了椅子上,再看楼云川,心里的怀疑全都消散了。 楼云川明显是知情的。 难怪殷问酒要把两个小辈先支出去。 “可……眼下这事和救治母亲,有何关系呢?” 殷问酒看着楼云川,“所以陈氏是谁,你能解释一二吗?” 许久没说话的楼云川开了口,“她与母亲的病,有关系?” “陈氏何时死的?” “大概半年前。” “那就对上了,老太太不也正是半年前病的吗?所以,陈氏的事,你细细说来,这怨,极可能就是她。” 楼云川没说陈氏,他先问道:“母亲的魂,真的在阴界吗?今天过后,还剩七天不回来便会死?” 殷问酒很肯定,“对!” “魂在阴界过不了三七,也就是二十一日,打我入楼府当天,楼老太太死了一瞬,魂已然去了阴界。 我以血画符招魂,把气吊了回来,但她的魂未归体,起初我认为是年纪大了,魂魄本就飘的很,最多不过半月,也必定回来。 但前日我又去招了,才知老太太是不肯回来。” 殷问酒说完,两兄弟齐齐问道:“为何不肯?” “我也想知道,楼云川,你去为老太太祈福了,说明你也不希望她死吗?” 楼云川顿了几息,才说:“不想。” “可如果老太太死了,这世间就再无人知道你的身世。” “我从未希望她死!从未!”楼云川的语气笃定。 “那我们来聊聊陈氏。” 殷问酒端着茶杯又抿了一口,“陈氏是你的生母对吗?她死后是你葬的?” “……对,我葬的。” “为何只刻了四字:陈氏之墓。” “不然刻什么?母亲?我的母亲只有一个。” 殷问酒又觉着有些惊讶,楼云川是在意楼老太太的,但为何表现的如此生疏。 她又问:“她因何去世?” 楼云川:“因病。” 殷问酒:“说细些,如果这怨是她,我要知道她所怨为何才能解。” 楼云川似乎很不想提起这人,眼底也没有痛楚,“她本是春榭潮养大的姑娘,那日是春榭潮一年一度的……选日,” 殷问酒打断楼云川,“春榭潮是妓院?妓院里养大的姑娘们,一年一日会办一个类似开苞日这样的活动?你不用顾虑我们女子身份。” 楼云川点头,“对,那时候父亲已经向母亲家下了聘,就等着日子出发迎亲,所以心情颇好,被人拉着前去多灌了几杯,但也在他的量内,远不至于喝到不醒人事。 所以次日他在陈氏的房内醒来,便知道是被人下套了。 父亲心知对不住母亲,他与母亲情投意合,观念一致,对母亲更是许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但他更舍不得就此与母亲分开,所以还是八抬大轿娶了母亲。” 殷问酒忍不住又打断楼云川,“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呢?”如果是陈氏,她就要考虑话语的真实性。 楼云川答:“父亲。” 殷问酒:“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非胡序宁亲生的,而后楼羡中与你说了这些?” 楼云川:“十七八左右时得知,也是自陈氏口中得知,而父亲说的这些,是在他初病时说的。” 隔了这么长的时间?楼羡中和胡序宁并不知晓楼云川已知此事? 楼礼承此刻像只随时准备起跳的蚂蚱一样,握着椅子扶手,身体朝前,还是满脸的诧异。 殷问酒道:“你继续。” “后面和你猜的差不多,婚后没几天,陈氏找到父亲,说自己有了身孕,父亲起初……是准备悄悄流了这个孩子的,也就是我。 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与母亲坦白,母亲心善,于是想了一出假孕,甚至连秦妈妈都瞒了过去。 那段时间,陈氏被养在郊外的庄子上,等差不多快生了,母亲亲自接生,‘早产’了我。 这事,瞒的天衣无缝。” “以至于,后面还需要陈氏亲自来告诉我……” 第29章 不娶 楼礼承终于躺回了椅背上,哆哆嗦嗦端起茶来喝了大口。 “那个女人,又缘何死了还要害母亲!母亲自小待你我毫无差别,不见一丝偏爱,这侯府嫡子是你,世子是你,爵位也是你的,那陈氏该高高兴兴的死啊!她怨什么怨!她凭什么怨!” 楼礼承气的脸红脖子粗,这也亏得是他母亲这般胸怀的人,楼云川才有机会在这侯府顺风顺水拥有着一切。 “前头你说,你父亲是被下了套,被陈氏吗?” 楼云川答:“对,她知道父亲同母亲的婚事,母亲家是医学世家,说到底算是经商,陈氏自问自己这样的身份没办法嫁入官宦人家,而一般官宦人家的主母也多为官家子女,只有母亲这样的商家主母,她借着有孕,能被抬进侯爵府做个妾自是可以争取的。” 难道就因为没有做上妾,没有在儿子身边见着他长大而生出的怨吗? 断然没有这么简单吧。 殷问酒又问:“她生了你之后呢,那么多年生活在哪里?” 楼云川:“生了我后,父亲便派人把她送到了北方,给了些银子,能安稳一生。” 殷问酒:“陈氏必然不服,她在春榭潮这样的地方长大,从小学习琴棋书画,侍候男人之道,这样培养长大的姑娘,不比闺阁小姐的待遇差,也必然心思极深。” “她辗转又回了上京城,一个娇养的姑娘,一路也必定受了些磨难,但也不至于十几年之久啊。” 楼云川接话道:“确实不至于,她来上京的途中被山贼掳去当了压寨夫人,自称是官家小姐身份,那人对她还算不错,加之她擅长哄骗,却也费了些年头才逃出来。” 殷问酒在心中记下,这一点,也算一道怨。 “历经辛苦到了上京时,约莫是我十三四岁时……” “十三四岁?为何当时不上前认你?”殷问酒又打断问道。 楼云川的目光扫向楼礼承,埋藏多年的秘密,是要全盘托出了吗? “殷姑娘,若是解了这怨,母亲便能好了是吗?” “是,她的阳寿还未尽。” 楼云川说了最多的话,此刻才端上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口,他长叹出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因为她在谋划,不管是为我还是为她自己,她知道贸贸然前来认我,我与她都讨不到好。 于是她在京城寻了落脚处,凭借自己还算出色的外在,和在春榭潮学到的手段,没两年便在一家青楼当上了妈妈,手底下带着好些个姑娘。 她时刻关注着我的消息,得知我在侯爵府为嫡长子,于是这盘棋也越下越大。” 殷问酒心惊,还能怎么大,取胡序宁而代之? 这一生未实现,而生的怨? 这个陈氏,真真不是一般女子。 殷问酒拿了蓝空桑给她准备的纸笔,自顾自的东画一横,西描一撇。 生了儿子未被抬为妾,记一怨。 还被远送离了上京,记一怨。 回上京的路上被劫了当压寨夫人,讨好的活在一群臭男人身边,她说还算不错,那谁知道,记一怨。 回了上京,设棋,想取侯爵夫人而代之,未能如愿,记一怨? 楼云川见她愁眉不展,出声问道:“殷姑娘可有问题?” 殷问酒答:“没有,你继续。” 人杀一人,为何难以成怨,因为杀人多是情绪上头的结果,冲动! 因果关系太过浅薄。 死的人对凶手压根没多大情绪,突然就被杀了,自然是成不了怨的。 如是被人蓄意谋害,加害之人反而更容易因未能成功而生怨,因为被害之人也压根不觉得自己犯的事算什么大事。 所以这怨,殷问酒几乎可以肯定是陈氏。 她想不明白的是,楼老太太为什么不愿意回来,是要随老爷子走? 楼云川继续道来的声音她也没错过。 “陈氏的棋,以我世袭爵位为前提,父母亲感情和睦在上京城是有名的,她知道母亲一日不死,她便没有机会入侯府……” 楼礼承吸收的内容都快装不下了,他大吼一声,“所以她让你加害母亲了吗?” …… 偏房里的两人坐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百感交集。 “知也,殷姑娘到底在和父亲他们说什么?” 两人年纪相差不到一岁,楼还明偶尔会直呼其名。 楼知也望了一眼那道门,门口连守着的人都没有,但真是机密事情啊。 “殷姑娘不是你小妹吗,你问我?” “……” 午时,卷柏来了。 溪羽引着卷柏到了偏房,偏房离着前厅中间整整隔了一个小院子。 卷柏看着楼家两兄弟,“连你们都没让进?” 楼还明点头,“王爷没来吗?” “嗯,王爷派我来看看情况,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跟他说。” 眼下这情况,有什么是周献能帮忙的呢? 卷柏心想,王爷说到底,还是在意殷姑娘。 可这殷姑娘来历成谜,宫里头的人,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他们家王爷,难啊! “那我先回了,有什么事就派人来王府说一声。” 两兄弟抱拳,“多谢王爷记挂。” …… 卷柏回宫里时。 周献和太子刚陪皇后用完午膳。 皇后午歇了,二人一同走着,“献王二十有一了,还是少让母后操些心吧,这女子画像月月都往宫里送着,就没一个能入的了你眼?” 太子周昊,三十有五,同周献一母同胞,是乃皇后所出嫡长子。 十岁时便被立为太子。 周昊十二岁时,皇后高龄产下周献,得父皇母后二人偏爱。 随着周献越来越大,周昊的危机意识也愈发强烈,原以为他成年后便会离京就藩,可没想到父皇母后溺爱至此,居然借口他体弱多病将人留在了上京。 这对周昊太子之位的威胁,简直迫在眉睫。 周献笑的苦涩,“兄长知我为何,我不敢与父皇母后所言,兄长也知,就不必为难我了吧。” 周昊眼神微沉,“五年了,何至于此呢?难不成你准备终身不娶?” 第30章 疯子 终身不娶? 又未尝不可呢。 但周献也只能想想罢了,或早或晚,或哪家公主或某方势力,总有一人会成为献王妃,而非他的妻子。 周昊没再多言,他倒是没看出来,这个弟弟,竟是如此痴情之人。 身为皇家子弟,这可不是一个值得夸赞的优点。 周昊走后,卷柏才凑上前来回话,“侯爷、户部侍郎、殷姑娘、蓝大侠,四人关在前厅,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位公子在偏房不让进。” “不让进?” 卷柏点头,“对,两人坐立不安,门里的人聊了很久,连饭都没传。” 周献悠悠道:“你说我若是去了,能进吗?” 卷柏毫不犹豫,“以殷姑娘的脾气,应该是不能。” 周献瞥了他一眼,竟也觉得他说的对! …… 苏合院前厅。 楼礼承那话吼完,楼云川便回了他,“我自然不会去做!” 若说楼羡中有偏爱,倒是事实。 可楼云川一颗心也是肉长,“母亲待你我二人毫无差别,我怎么会不知,又岂会做出那狼心狗肺之事!” 殷文酒问道:“所以陈氏原本希望你做什么?” 楼云川顿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她希望我给父亲用药。” “什么!所以父亲的病……” “你少咋呼!我没那么狼心狗肺!” 殷文酒插话道:“能理解,只能是楼羡中先死,你才能世袭爵位,等你世袭了爵位……不对,他还不能死,只能是病到无法发声,这样她才能有望被抬入侯府。” 楼礼承人都快炸开了,“什么啊!都说些什么啊!” 楼云川道:“姑娘说的是,就算母亲去世,她也不可能会被抬入侯府,只有父亲病入膏肓,由我做主她才能进侯府,她是我生母,入府之后我必不会苛待她,母亲那边,她大概也有自己的法子对付。” “你没做?” “没有。她见我态度坚决,对她又颇为冷淡,骂我贪图富贵不念生恩,也威胁过要昭告我的身份,但她最终什么都没做,我以为。” 殷问酒心头一震,“你以为?所以她做了?做了什么?” 楼云川整个人崩的很紧,他又看了一眼楼礼承,“她来的突然,消失的也突然,前头说的关于她生我之后所经历的事,我也是后面才得知。 拒绝她之后,我没当一回事,一个女人,她要怎么掀翻侯府的锅。 自那之后,我也再没见过她,只当她知自己痴心妄想便放弃了。” 殷文酒道:“也是自那之后,你便开始与老太太有了隔阂?” 楼云川道:“是我心性不定,是我为人肤浅,狭隘不堪……母亲她从未有偏颇,都是我担心受怕,自己想太多。” 楼云川的脊背弯了些,说这些话像是要了他浑身力气。 殷文酒又画了几笔,“后来呢?” “后来就这么过了两年,父母亲都不知道我已知晓非母亲亲生的事,我与礼承先后成婚,母亲早已为两位新妇备了一模一样的礼,她从没有偏差,哪怕我那两年已经开始主动逃避,她也不问。” 楼云川眼眶泛红,“她这人就是太过善良,才反被人欺啊!” “陈氏这人作恶,也算是老天报应,她病来如山倒,不过一月便形如枯槁。” 楼云川的叙事开始没了顺序,他气恼非常,握住茶杯的指骨捏的极其用力,下一瞬那杯子便被他磕碎了。 “父亲病初,喊我到院里聊天,开口便问我是否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父亲同我讲了我的出生,全凭母亲一力保下,但他并不知道陈氏已经回了上京,我也没多说,我应该说的,说了母亲眼下是不是就不会出事呢? 父亲让我藏在心里就罢,这侯爵的位置,会是我的,母亲那头权当未曾知晓,可连他都猜的出,母亲又怎会不知!” 楼云川猩红的眼眶内,终究还是落了泪下来。 他逐渐的疏离,导致最终越来越没有勇气走上前去,回到最初的模样。 他怪陈氏,怪陈氏告诉了他这件事! 他也怪自己,怪自己的多疑敏感! 楼云川反复念叨着,“我该说的,我一早就该说的……” 殷文酒大喊了他一声,“楼云川!” 楼云川回过神来。 “陈氏究竟做了什么!?” “她害了弟妹,害了还明,还害了父亲,现在死后还要来害母亲!我万不该葬了她,我该让她曝尸荒野,被豺狼虎豹撕碎才好!” 楼云川说完后,室内安静无比。 连殷问酒心中都满是惊骇,更何况楼礼承。 楼礼承手抖如筛糠,“你说、说什么?” “她简直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我以为她消失的数年,她就活在上京,像只阴沟里的老鼠在暗处盯着楼家! 弟妹怀还明时险些小产便是她使的手段,孕中中蛊,还明的眼疾大概便是因此埋下的隐患!” 楼礼承整个人都痴呆了般,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好在弟妹福大,还明现下也得见光明,我、我……噗……” 青天白日,楼云川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殷问酒看着几乎顷刻之间聚起来的黑气,忙从怀里掏出了黄符来,手中掐诀,大吼一声,“退!” 黑气炸散,她上前把了楼云川的脉,“无碍。” 随后塞了一道黄符在他手心,“拿好。” 楼云川一为气血攻心,二为怨气所侵,缓了好一会才找回声音,“一个妇人,苦心算计几十年,这是心里有病啊! 父亲本就身体不好,由母亲调养着,但母亲不懂蛊毒,揪不出根本。 父亲病的第二年,陈氏又来找我,她连自己的身份都编排好了,借口是母亲家的远方表妹,抬来为父亲冲喜,可笑!” 殷问酒道:“你便又拒了?” 楼云川点头,殷问酒在纸上最后那句话上点了几点,写道:费尽心机,未取而代之,为多怨! “我当时并不知晓都是她的所作所为,这之后,她便又不见了。直到父亲去世后,我承了爵位,她来过一次。 人老了非常多,好像一下短了二十年寿命般,她问我,如今可愿赡养她老。 我给她寻了一个郊外的院子,给了些银票,算是还她生恩。” 楼云川嘴边的血还未擦,他拽紧了黄符,突然问殷问酒: “所以殷姑娘,陈氏一生作恶多端,她到底怨什么怨?她又凭什么怨!” 第31章 拖着 陈氏怨什么? 殷问酒设想了一下。 陈氏这人,在青楼被调教多年,自是有一双识人的慧眼。 那天开苞日,她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楼羡中。 楼羡中能向胡序宁许一双人的承诺,并且做到了,可见他年轻时不是流连烟花柳巷的纨绔子弟。 他有一身正气,武将的正气,又有文人的儒雅。 陈氏一见倾心,或者说,她终于在这日等来了这个能改变她命运的人。 她这样一个女人,哄个财主为自己赎身并不算难。 但那些圆头肥耳的下流人又怎会善待她这种身份的人,腻了厌了便抛之弃之。 可楼羡中不一样,他目光中并没有多余的打量,周边那些官员叫来侍候人的,他也有意避之。 更重要的是,她得知他要娶一从商女子! 他是侯爵府世子,有多少官宦人家想要结亲!可他坚持求娶一商家女子! 这样的人,一定也是能善待她的人。 于是,陈氏把楼羡中当作了当晚的目标。 青楼里最不缺的,便是那些功效的药物。 陈氏很幸运,一为下套成功,二为一次便中。 简直是老天助她! 等楼胡二人成亲后,她带着已有两月身孕的肚子找到楼羡中,看在孩子的份上,他可以给她洗一个清白的身份,入府为妾。 楼羡中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杀了母子二人。 他是一个武将,刀剑上没少沾人命,多一个设计害他的人也不多。 可楼羡中终究不忍下手,他与胡序宁坦白了,胡序宁知晓他的为人,并未怨怪他,反而想出假孕来留下了陈氏肚中的孩子。 在一般人眼中,孩子能在侯爵府这样的地方长大,自己也得了一笔银子,往后安稳度日不好吗? 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好,但陈氏不会。 她自开苞日选中楼羡中的心机来看,改变她自己的命运,才是她最想达成的目的。 去往北边的一路之艰辛,陈氏心中怨恨加深。 她身为贱籍,自小在春榭潮吃了多少巴掌鞭子才养出的这一身本领,甚至连当届花魁都已然是她囊中之物。 如今为楼羡中生了一子,身份没有任何改变不说,还要经受这般的苦! 她带着贱籍到了北方,又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陈氏所有的怨,加在了楼羡中身上。 陈氏所有的期,加在了楼云川身上。 她辗转回了上京,又是何等一番艰辛,这怨只能更深。 匍匐多年,有了自己的砝码,她带的那些女子中,或有一人出自苗疆。 苗疆擅蛊,蛊毒难辨难解。 楼云川不帮她,她便自己动手。 第一步,害了王氏,想让楼礼承无后,这样楼云川这一脉的爵位才会更加稳固。 也许真的是王氏福大命大,最终还是生下了楼还明,但楼还明有眼疾,陈氏便没再动手。 第二步,害了楼羡中,楼羡中的身体本就在战场上留下病根,用药不断,陈氏加快了这一速度。 楼羡中病重之际,陈氏又找到楼云川,要求被抬入侯爵府,被楼云川再次拒绝…… 然后呢? 她去了哪里? 直到楼羡中去世后才出现,目的竟只为让楼云川赡养她老? 殷问酒按时间顺利捋了一遍后问楼云川和楼礼承,“如此看来,你们觉得陈氏在怨什么?” 那张纸上,被她画符一般写满了字。 每一笔,都是陈氏会积累的怨气,而最大的怨,穷极一生未达成的怨,便是未能入侯爵府,改变贱籍,成为官宦人家! 楼云川的回答与殷问酒所写一样。 而楼礼承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他险些丧妻丧子,还有还明十五年的黑暗!和楼羡中的病痛难忍! 竟然都为一个女人所害! “老子管她怨什么啊!这般阴险毒妇该要下十八层地狱!殷姑娘,求求你,让她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才好!” 楼礼承扑通一声朝殷问酒跪了下来。 他声泪俱下,“妻儿父亲,死后还要加害我母亲,这样的邪物,早该诛之灭之啊! 二十来年,夫人庙堂高香烧了不知多少。 恐是我们夫妻二人心不向善还明才自小眼盲,父亲才夜里病痛难眠,母亲才会缠绵病榻…… 没成想、没成想啊……” 楼礼承痛哭流涕,也怨怪自己,竟没有一丝察觉。 殷问酒上前去扶他,还未扶起,右侧又跪下一人。 楼云川是朝楼礼承跪的,他是武将,虽满眼浊泪,但背脊还算笔直。 “礼承,是大哥对不住你们!” “咚……”楼云川磕出一声沉闷的响头。 兄朝弟磕头,武将朝文官磕头。 殷问酒避的开了些。 兄弟二人都跪着,楼云川额头上很快红起一片,加上唇边干枯的血迹,胸前喷开的斑斑血点,甚至骇人。 楼礼承也没想到楼云川能突然磕下这一头,他气愤到发抖的手还在哆嗦着,扶起楼云川的一只胳膊。 “这个我不怪你,你终究什么都没同意那陈氏,只是她一人作孽。 但我也怪你,怪你为何因此就疏离母亲,母亲、母亲她待不如何你不是知吗!” 楼云川的性子与楼礼承不同,他自小便沉稳很多,鲜少会向母亲撒娇,后跟着父亲练武,下官场,性子便更加沉默稳重。 他也羡慕楼礼承整日在母亲身边嬉笑淘气,但他不会这样。 疏离初起,他不过十七,还带着小孩心性总想在细枝末节里找到母亲确实偏爱弟弟的证据。 后来成婚,生子,学习,应酬,越发忙碌起来,楼云川开始习惯这种疏离到不觉得是在疏离。 还明出生时,弟妹身体亏空,母亲便搬到了他们院子里照料王氏,没多久,又发现还明弱视。 于是母亲这一住,便住到了如今。 楼云川起初还会想,看吧,我终于找到她偏爱的证据了。 再后来,父亲知道他得知身世的事,他想母亲自然也知道。 自那之后,楼云川便不是刻意生疏了,他是怕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话,他怕氛围尴尬,他怕从母亲眼里看到生疏。 可楼云川该知道,母亲不会的,从来都是他在胆小,他在害怕失去,于是选择回避。 兄弟二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殷问酒问:“加害之事,都是陈氏与你说的吗?” 楼云川答:“是,她在病中托人来找我,我去了她的院子,亲耳听她说的。” 殷问酒喃喃自语,“半年前,一月便形如枯槁……老太太半年前病的……半年前,为什么呢?” “姑娘可是有所发现?” “有一处我始终圆不上,若这咒怨是陈氏,她有什么理由拖着老太太半年未死?” 第32章 秦淮 显然不是因为咒怨废物。 那就还有原因! 陈氏有怨,该是怨楼羡中或楼云川,在她的一生所求之事里,拒绝她的,送走她的,一直是这两个男人。 而胡序宁从未在她的谋害计划之内出现过。 为什么死后的怨,不找楼云川,反而在攻击胡序宁,却也不致死。 为什么呢? 殷问酒想的头疼,她坐回了椅子上,“两位再仔细想想,看有没有什么被疏忽的事。” …… 长久的沉默后,门外忽地传来喊声,“小酒儿!先让人送了饭进去啊,边吃边聊啊,你这副身体哪还经得住亏待的!” 王氏的嗓门很大,似乎隔着一段距离,屋里的人还是听了个清晰。 殷问酒晃神,问蓝空桑,“什么时辰了?” “大概未时。” 居然过去这么久了,难怪殷问酒觉得周身都冻人起来。 想必是炉子里的炭火不足。 “两位先回去用饭吧,有什么疑点了再来苏合院同我说。” 蓝空桑让开了门,殷问酒推门出去,就见偏房处楼还明和楼知也正在同王氏小声说些什么,比手画脚,只差去捂王氏的嘴了。 “再大的事总要吃饭啊!人又不是铁打的,你们怎么做兄长的,小酒那身体哪里经得住饿!” 王氏扭头欲再喊,一见门开了,三人一同迎了过来。 再一见这场面,顿时都噤了声。 楼礼承和楼云川在里面已经收拾了一番,但通红的眼眶瞒不过众人。 特别是楼云川,衣前的血已经干涸,额前还起了红肿。 楼知也的目光看向蓝空桑,眼底尽是凶狠之意,这屋子里能打人的,只有这个刀客了! 王氏的大嗓门也难得结巴了,“这、这是……” 楼礼承道:“无事,走吧,不扰殷姑娘用饭了。” 楼云川隔开楼知也看向蓝空桑的目光,“与蓝姑娘无关,我们也走吧。” 一会功夫,苏合院清静下来。 溪羽已经摆好了饭菜,殷问酒心不在焉的吃着,“空桑,你也想想,人要有好奇心知道吗?” 蓝空桑:“……知道。” 蓝空桑对任何事的情绪回馈都很淡,除了关于殷问酒的事。 今日在前厅所听之事,连殷问酒都被震惊了几瞬,而蓝空桑从头到尾都未变神色,也毫无疑问。 她只是在单纯的守门,没有灵魂的守门。 又是半碗饭,殷问酒便放下了筷子,拿热茶漱口。 “想到什么了吗?” 蓝空桑还在吃着,“……给点时间。” 王氏前脚跟着一同回了自个院子,见楼礼承什么都不准备说,她也不问了。 走路带风的又往苏合院来。 一进门就看向了殷问酒碗中的半碗饭,“小酒儿啊,粒粒皆辛苦,不要浪费,再多吃些!” 蓝空桑附和,“多吃些。” 王氏近期在这内院每日只忙两件事,问老太太吃,问殷问酒吃。 两人都因为这什么怨什么咒的瘦成了皮包骨,她看着心疼的很。 “夫人,我……” 还不等殷问酒说完,王氏一屁股坐下,托着殷问酒的手就念上了,“看看,这哪里还有一两肉啊,净剩骨头了! 你是学了医的,调养身体的各种好处不用我说吧,咱们女子每月还得亏一次血气,不养好啊,到头来都是病根。 听我一句过来人的劝! 你这幅模样,我看着都心疼,你娘若是在,必得哭出来。” 殷问酒最怕王氏这般关怀备至的热情,她认命的又拿起了筷子,“吃了吃了,我吃了。” 见她只扒拉米饭,王氏又拿了公筷,忙着帮她布菜。 “这是卜管家的在庄子上养的走地老母鸡,可滋补呢。” “这是小卜管家打老太太药铺拿来的食补料,吊了好些时辰煨的鸽子汤,可滋补呢。” 王氏见她饭吃完,忙又盛了两碗汤,巴巴的看着殷问酒。 殷问酒端起一碗如牛饮水般喝下,王氏立刻递来第二碗,她又咕噜灌下,直到打了一个饱嗝,王弗云才喜笑颜开的夸她,“我们家小酒儿真棒,明明能吃的下的嘛。” 纯纯哄小孩儿似的。 殷问酒看着王弗云颇为有福的一张脸,脑海里突然闪出疑点,她出声问道:“夫人怀楼还明时险些小产,后来又是如何保全的呢?” 蛊毒岂会轻易被解? 而陈氏,既能下蛊,又怎会帮她解开? “我也不知,本觉得会和还明一起呜呼,没成想歇养了些时候,日渐好转起来。” 王氏大咧,就算有何不同,估计也细品不出来。 “对了,今日忘了同那两位说,给老太太祈福之事依旧,求老太太为两位儿子的孝心动容,愿意回魂。” 王氏眼看时辰不早,一阵风似的又刮走了,去知会那两位爷。 …… 应天府有秦淮河。 秦淮河最是灯红酒绿,夜夜笙歌之处。 而上京城,有一河名小秦淮,仿的便是应天府的秦淮河畔。 时下正是冬季,小秦淮两侧大红灯笼照亮出一片热闹风景,好似这一处都比别处火热许多。 湖中有船悠悠行过,停在了春榭潮的门前。 春榭潮在小秦淮的中心位置。 如今的春榭潮在上京城,是秦楼楚馆中称的上雅的地儿。 与那些肉欲纵横的烟花柳巷,拉开了层次。 来春榭潮的人,或文或武,从官从商,兜里都得多拽些银子,才敢来此挥霍。 因为春榭潮最便宜的一杯酒,最低级的一名妓,都是别家中等甚至顶好的。 游船上下来一人,披一件苍青色斗篷。 进了春榭潮,直上二楼临湖雅间。 第33章 遗物 雅间内已坐二人。 各自愁苦着一张脸,喝闷酒。 周献解了斗篷坐下,“出什么事了?” 楼还明摇头,“就是不知道啊!”他简要的把今日在苏合院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周献难以置信,“吐血?磕头?哭?” 楼知也:“两位大人的关系也有些微妙。” 周献:“怎么说?” “以往叔父看父亲,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今日两人好似……冰释前嫌了般。” 楼知也找到了一个能准确形容的成语。 楼还明也认可道:“昨日两人是分别出的门,去了不同寺庙为祖母祈福,今日父亲听说需要继续祈福,放下碗筷就走了内门往侯爵府去了。听门房说,两人坐一辆马车走的。” “那内门,自祖父走后,父亲便再没跨过去。” 周献倒了杯温酒,仔细品着。 四人关了两三个时辰,究竟说了些什么? 这股子想知却不得而知的劲,成功被兄弟两人吊了起来。 周献:“殷姑娘还真是个奇人啊,居然连说和都擅长。” 楼知也:“还明,她起码还能听你一说,你为何不去问问?” 楼还明看傻子似的看了一眼楼知也,“她连听都不让你我听,为何会浪费口舌与我再叙述一遍?” 楼知也又问:“那蓝姑娘也在里头,她呢?” “她更不会说,你也打不过。” 三个各自端起酒杯,无声喝了起来。 湖里不时有船只划过,上京城的夜,早已黑透。 那殷问酒,此刻会不会已经到了王府,若是他这个局外人问一问? 嗯,她不会说的,周献几乎立即就给了自己答案。 她甚至连楼府都不希望他去! 那就让她在王府且等着吧! 一壶温酒过后,楼下传来一声悠扬的琴音,三人目光相对,这琴师,是有些技艺在身的。 但此刻也无人站起身来去楼下望一眼,只在这幽幽琴声中,抓心挠肝的借酒消愁着。 听了三曲,周献站起身来,“我先回府。” 另两人起身相送,而后又倚着围栏相互猜测着。 …… 献王府。 周献进门便招来暗卫,“人来了?” “来了,前一刻钟来的。” 他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而入时,殷问酒正站在书桌前写字。 她的头发又散着,拿了一根绳子随意在身后系了一道。 见他进来,抬了抬眼皮又继续写着,“王爷回来了,还以为你今日不在家呢。” 她声音懒懒的,没什么精神。 周献解了斗篷,站在炉火边驱寒,“若不是看这房间布局,我还以为是进了殷姑娘的卧房呢。” 殷问酒不恼他话里的阴阳怪气,还赔着歉意道:“抱歉啊,我想着你这里朱书黄纸都是现成的,就想来为你多画些符咒。” 周献:“……”这倒显得是他不识好人心了。 “劳姑娘如此记挂,该是我道歉才对。” 殷问酒还在写着,周献暖和了身子,朝书桌边走去。 就听她说:“你也不用道歉,左右我还没开始画,左右也是不想画了。” 周献:“……”她这气性,是大的。 左右他是激不得的。 “姑娘在写什么?” 周献绕到了殷问酒身侧,仔细辨认着,“为、什么?为什么?” 满满当当的,全是为什么? 且越写笔锋越潦草,显然是燥的。 “殷姑娘在问什么?不如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拆解一二。” 不出意外,就听她答道:“别人家的事少打听。” 见他一身风霜,殷问酒又问道:“王爷打哪来?” 她不让打听,自己倒问的随意极了。 “小秦淮河。” 殷问酒楞了一瞬,点评道:“好雅兴。” 周献也没辩解,“姑娘初来上京,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应天府的秦淮河是什么地方,它大概就是什么地方吧,云梦泽有一琴师,来自秦淮河,有些听闻。” “葵仙儿?说起琴师,殷姑娘若是喜欢,改日也可以上春榭潮听听,他们新来一琴师,听着与葵仙儿不相上下。” 殷问酒搁了毛笔,“春榭潮?王爷去春榭潮只听曲吗?” 周献笑了笑,“不然呢?” 春榭潮是青楼,格调再高也是雅致的青楼,提供身色服务。 “以王爷来看,春榭潮里的女子,一生最是渴求什么?” 殷问酒站的累了,她坐下来,换上朱砂笔,扯过黄纸。 前头刚说不想画了,此刻又画了起来。 口是心非的很。 周献想了想她的问题,她自然不会无缘无故问到这里来,“那陈氏,是春榭潮的人?” “王爷,过慧早夭啊。”天南地北的,机缘巧合的,他也能连上。 “早夭熬过来了,眼下只能是英年早逝了。” 殷问酒一张符未画完便搁了笔,拉过周献立于身侧的手便把上了他的脉。 果然! 周献俯视着殷问酒的眉眼,她这两日气色好了些,但肉眼可见的犯愁。 她握住他的手还未松,明明他才是刚从外头回来的人,她竟然比他的手还要凉。 “殷姑娘也是,过慧了。” 周献不过接了一句话,她便听出了他话里的情绪。 殷问酒松开他的手,扯了那张画了一半的黄符丢了。 “一笔不成便无用了吗?” “不是,我不喜欢。” 周献:“……” 旁人画符均是耗费心力的,但殷问酒的心力本就无几。 平常符咒对于她来说反而毫不折损,只有颇有用处的一些才会让她费力。 如今更是体验过了费命的血符。 她又换了一张黄纸,“不是说要努努力的吗?” 周献无谓的耸耸肩,“下次一定。” “昨日不是画很多了吗?” 殷问酒笔尖不停,“昨日也说了,让你不要太把我当回事,我怕接下来要忙,没时间给你多准备。” 周献端来茶盅的动作一滞,“很难?在留遗物?” 殷问酒连连点头,“很难,在留遗物。” 第34章 七日 热气飘散,茶香四溢。 殷问酒毫不客气的端来品了一口,又放回桌上,“冲淡些。” 夜里喝浓茶,也不怕失眠。 周献又加了热水,再次开口道:“一人之见毕竟是片面的,很局限,为何不愿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呢?” 殷问酒抬头看他,“周献,你这么不希望我死吗?” “自然,殷姑娘于我,有大用,恰巧我也能为姑娘所用,这种需求,很难得,很稳固。” 周献倒是说的直接,他又回到春榭潮的问题上,“那个陈氏,是春榭潮的人?” “对。” “她是咒怨?” “应该。” “你在困扰什么?” “困扰如果她是咒怨,为何半年了,老太太还没死?” “如果是她,老太太没理由不死对吗?” “应该对。” “那你为何不跳出来设想,如果所有的证据都趋向于一人,但偏偏空出一个怎么都无法圆上的疑点,我们便先关闭了它。” “关闭疑点?” “不是,关闭这个应该是的结论,如果不是她,会是谁?有谁成为咒怨,却不希望老太太死?” 殷问酒不说话了,一个人的思考确实是片面的。 她同楼家两位大人全陷在了如果是陈氏,她有什么理由半年了未害死楼老太太。 他们都没有再去设想,假设先关闭陈氏,目前已知的过往里,还有谁会成为咒怨,却不希望老太太死? 周献给了她新思路。 但殷问酒一时半会还想不到。 她又换了毛笔白纸,鬼画符一样的写着字,指尖再次被染上墨。 周献一时难以辨认,去浸湿了帕子来给她擦手。 再走到书桌旁时,白纸上写了好几个半年前。 半年前生成的怨? 半年前她在云梦泽,一个半月前她自云梦泽出发时,给老太太算了一卦,蹊跷的死卦! 假设那怨并不是半年前生的,老太太起初真的只是病了。 那有没有可能是一个多月前才生? 然后她赶到了,所以那怨还未能致老太太死? 那一个多月前又能是谁!? 殷问酒头要裂了,她烦躁的把那白纸揉成一团往前扔去。 纸张上的墨还未干,染满了手,帕子也不顶用了。 殷问酒走到水盆边净手,动静之大,水声胜有声。 周献整理着她画的几张符咒,宽慰道:“不是还有七日吗?放松些,别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了。” 是啊,还有七日。 也只有七日了。 如果咒怨未解,老太太必死,她估计也得抓紧时间往云梦泽赶。 还是得告诉师傅,她埋在哪里了。 能多画些符便多画些吧,打包送给楼还明,她也算尽力了。 周献这边刚劝完,殷问酒跟打了鸡血似的,快步走到桌前又坐下了。 “茶浓些!” 她提笔开始画符,与刚才画的不一样。 周献任劳任怨的在一旁冲茶,好奇问她,“这符咒是什么作用的?难吗?” “算平安符,邪祟勿近的,不算难,比给你的难些。” 初学画符时,殷问酒就很喜欢研究些小符小咒,逗人玩的,整人玩的。 给周献的便是其中一种,偷懒装病的。 平安符画了一打,她喝了一杯浓茶后,又换了花样。 “这个呢?” “多子符,行房时贴于床角,增加命中机会。” 周献眉头一皱,竟还有这种符? “这是准备送给谁?” 殷问酒手中忙着,嘴里也有问必答着,“送给楼还明,怎么?你也要吗?” 为何要送楼还明这个?她一个姑娘家,想的倒是稀奇古怪…… 见周献没答,殷问酒又说道:“算了,你还是别要了,生在皇家挺难的。” 她终于抬头看了周献一眼,很难言说似的。 “而且吧,你这幅身子再不努力努力,怕是多少符也无用了。” 这话确实让周献紧张了一下, “姑娘既然要留遗物,我这幅身子还请考虑在内,那药十日之后可还要做什么变更?” “要的,不过你这么不定,我很难说十日之后要做什么调整啊。” 她托着下巴,很为难。 “这样吧,有时间我研究研究可能的走向,到时候如果我死了,你看情况来。” 周献接不上话。 她把她要死了这件事,想的如此通透吗? 毫不在意,好像准备赴死多年的淡然。 后头一个时辰,她都在认真留着遗物。 周献沐浴完回房时,殷问酒还在画,桌上地上撒的到处都是。 她大概画了什么厉害的东西,脸色变的差了些。 “休息吧,别还没到日子,先把自己逼死了。” 周献说的在理,殷问酒放下了笔去净手。 “这些你别动了,等明日空桑来分门别类,她认的快。” 周献点头,自发的拖起了软塌。 他本想着今日不讲谦让,自己睡床的。 见殷问酒这般努力的留遗物,反倒开不了口。 “今日你睡床吧,这塌太委屈你了。” 周献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睡这软塌估计连腿也伸展不开。 殷问酒踢了鞋,一头扎在塌上,“被子。” 周献从床上抱下一床厚被,盖在她身上,她闭着眼,“你改明儿让人在这房里再搭一张床吧。” 话音刚落,自己又否了,“算了,指不定还有几天好活,将就着吧。” …… 次日一早。 楼家两位大人一个夜里也没想出什么蹊跷来。 一早便又结伴往寺庙赶去。 如今他们能做的,只能是在庙里多求上一些时候。 殷问酒睡醒时,周献正坐于桌前整理着她的天书。 她昨日说研究研究他病情可能的走向,没想到竟然也写了好几页纸。 周献辨认着自己抄出来一份。 “殷姑娘前来看看,可有错处。” 殷问酒迷糊着眼,一头秀发睡的凌乱。 她没朝书桌边走,先去开了房门,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空桑。” 蓝空桑自墙院的另一端翻了过来。 “帮我把符咒归拢归拢。” 蓝空桑走到书桌旁,没先收拾符咒,她倒了杯温水,“小姐每日醒来需要先喝一杯温水。” 周献:“……”在交代我? 很显然是的。 殷问酒接过蓝空桑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 她洗簌完时,蓝空桑已经全部整理好。 殷问酒把给周献的病符推了出去,“这东西顶的时间短,消耗快,你且爱惜着用。” 她又点了五张平安符给他,“送你。” 最后左右看看,很是舍不得的从最少的符咒里拿出一张来,“送你。” 周献问:“这是何用呢?”这符咒大概是难的,她的舍不得毫不掩饰。 “续命的,人若是还有一口气,便焚了兑水服下。” 周献大为震惊! 这个殷姑娘,这身本事,死了可惜啊! 第35章 哭了 抵不住周献的热情,两人在王府用了早饭才回来。 一回楼府便得知两位大人已经前往庙里。 看来大家均是一无所获。 她们前脚刚入苏合院,楼还明同楼知也后脚就找来了。 “小妹,你一早你去哪里了?” “去看日出了,何事?”殷问酒答的面不改色。 两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开口。 殷问酒了然,还是那句话,“大人的事小孩别操心,该你们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的,人生不必执着于眼前的一定要知道。” 她一段话说的跟绕口令似的。 人还没入房内,又风风火火的出了苏合院。 楼还明二人也不好紧跟着,丧气的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殷问酒是想起了秦妈妈,她还没问过秦妈妈关于楼老太太的事。 很快来到椿寿堂。 秦妈妈刚给老太太喂完早饭,“殷姑娘这么早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个妈妈,每次殷问酒来都能惊出她一身冷汗。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秦妈妈一些问题,您先安心。” 秦妈妈把楼老太太放的躺下,引了殷问酒上厅里,“姑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老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妈妈读过书?”不然说不出这样的句子来。 秦妈妈回道:“随老太太一起读过的,在平江府时,老爷请来先生来府里,小姐虽说是女儿身,但老爷从未偏颇,都能上先生的课,所以就连我也坐在一旁听了不少。” 胡家的家风自是相当可以,才能培养出胡序宁这样的女子来。 “那老太太尚未出嫁前,可有什么在意的人?或是爱或是恨,让人记忆犹新之人。” 秦妈妈很果断的摇头,“没有,我四岁便被买入胡府,伴着小姐长大,我们整日形影不离。 在遇到姑爷之前,小姐心里只有医书本子,病人本子,药材本子。 那时候老爷和夫人还担忧,小姐这辈子怕不是要同这药铺过了。 至于恨的人,更没有了,大家夸她还不及呢。” 那这怨,也不可能是女儿家时结的了。 “你与老太太相处之久,老太太对楼云川渐行渐远之事,她可有说些什么?” 秦妈妈不知道楼云川的身世,但楼云川生疏胡序宁,胡序宁又是什么时候猜测到他或许知晓身世的呢? 会不会也无意间也向秦妈妈流露出过什么? 提起这件事,秦妈妈长叹一口气,“人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大爷还没娶呢就疏离开了,小姐能说什么呢,她什么都不会说,她待人最是宽和,有时候我多几句话,小姐还要宽慰我。” 秦妈妈说着站起身,“不知道姑娘这怨到底要如何解,但总归是要多了解小姐是吧。” 她走到床柜旁翻出一本册子来递给殷问酒。 “小姐同姑爷在一起时,会说的多一些,但也都是好话,偶尔才会一个人拿着这册子画上几笔,我知道最初写的,后面写的我也不曾看过。” 殷问酒翻开来看了几眼,写的确实不多,前头都是关于两位儿子的。 她直接翻到了最后。 老太太写:你不在,救治病人也让我没了活下去的欲望。 再往前一页写:从善几十载,人人夸之,却不能为你卸半分痛苦,可笑。 殷问酒眼眶微热,她了解到的楼老太太,性子大概极淡,诸事都不至于让她心烦在意。 旁人提起侯爵府,都话老侯爷同胡序宁坚贞不渝的爱情令人钦佩向往。 殷问酒在楼府这十几日都没多少感受,直到读了这本册子。 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许是比旁人道来的更为刻骨铭心。 以至于,胡序宁独活的三年,对她来说甚是煎熬。 这三年里,她增加了做善事的次数,以此来充实自己。 那个曾经要和药铺子过一辈子的人,没了那个在意之人,连药铺子都无法给她活下去欲望了! 所以胡序宁魂归阴界不肯回来,真的是因为楼羡中! 这怨,不管她解的了还是解不了,她早已不愿意独活。 她不会回来了。 殷问酒离开楼府的时候心情说不出的沉重。 她不理解,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竟能让她如此动容。 蓝空桑不会安慰人,她勾过殷问酒的肩膀,“去买些好玩的?” 两人晃荡在上京城热闹的街道上,这还是头次,毫无目地的瞎逛。 周遭热闹非凡,蓝空桑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她就只是拿着,也不吃。 “空桑,想出什么了吗?” 蓝空桑:“……”心想她还是沉闷着吧。 “你知道我不擅长动脑,只能动动手。” 殷问酒的声音飘着:“有人在倒数着日子生活,有人在随时准备寻死。我活也不努力,死也不洒脱。 既觉得没意思,要死了又有些不舍与惶恐……好没意思啊空桑……” 蓝空桑说:“那我呢?我为了你而活。” 殷问酒瞪着眼看她,“不许为了我而活!” “为什么不许?是你说的,人活着要有在意之人,对事物有好奇之心,有想追求的事,有必达到的目的,不然犹如浮木,飘到哪里都没有根。” 这确实是殷问酒某一天喝多了同她说的话,蓝空桑背的一字不差。 “我本来没有,也好没意思,后来我决定先把你当作所在意之人,也就有了些意思。” 殷问酒还是那句,“不许!我会死,也可能很快就会死。” “那等你死了,我再找下一个意义吧。” 殷问酒还以为她会说,等她死了她就不活了…… 听蓝空桑这么说心里反倒宽慰了不少。 “殷问酒,你对事物有好奇心,你也有必达到的目的。 所以从现在开始找一些东西,没准也来的及。 你可能死,就可能不死,但如果每天都沉在死还是活的问题里,哪里还有心思想自己要找的东西。” 蓝空桑很难得一次说这么长一段话。 殷问酒怔怔的看着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被自杀未遂的人开导。 前方表演杂技的地方围了好多人,一道火光冲的老高,人群欢呼,闹哄哄的。 有官兵的呵斥声响起,一大群人突然冲开来,有人撞到了殷问酒。 她手中的糖葫芦掉在地上,又被人踩了好几脚。 蓝空桑拦着前面的人流,刚准备带她越过人群,就见殷问酒忽然蹲了下去。 斗篷堆在地上,也被踩了好些个脚印。 她抱着自己的腿,蹲成一团,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我的糖葫芦……” 人群哄散开后,这一块街道上,一下就只能听见殷问酒的抽泣声。 还有她不停念着:我的糖葫芦…… 楼知也着一身官服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地上哭泣不止的殷问酒。 他翻身下马,疑惑的看了一眼蓝空桑。 然后蹲下身,温柔至极道:“我再给你买好不好,别哭了。” 第36章 商女 殷问酒还会哭? 能把楼家两位大人聊成那副模样的奇女子,居然会哭? 楼知也虽心下满腹疑惑,但还是震惊占了上风。 而殷问酒此刻哭的实在伤心,任她平时狂妄无礼,还是会让人心生疼惜。 楼知也的声音自然而然的便轻柔了许多。 他托起殷问酒的胳膊,把人扶站起来。 又伸手招来一小兵,“去买些糖葫芦来。” 那小兵飞快打量了殷问酒一眼。 长的好看还哭的梨花带雨,这难道是他们指挥使的相好? 小兵跑的飞快,还不等殷问酒说什么便不见了人影。 泪沾在脸上凉凉的,殷问酒哭了一通倒把心中的沉闷哭淡了好些。 面前递过来一块帕子,楼知也道:“干净的。” 殷问酒不客气,接过来胡乱一通擦了满脸的泪。 此刻她的眼尾,鼻尖都泛着哭过的粉,看着可怜又无害。 殷问酒打量着楼知也的官服,武将衣袍衬出他身量更加英挺。 没想到他居然还随身带着手帕! 她和蓝空桑两个女子却从来不带…… “你在巡逻?” 楼知也挥了挥手,那群官兵散开好几个队伍走了。 “嗯,刚才的杂技团在聚人行窃。” 若不是她面上的红还未散,地上的泪水还未风干。 殷问酒此刻的淡然,让楼知也怀疑刚才所见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他还是问道:“怎么哭了?” 殷问酒指着地上被踩成一团的糖葫芦,很是气恼,“我还没吃呢!” 恰巧此时小兵扛着糖葫芦回来了。 他把那老人的家伙杆子都买了来,上头满满当当的插着冰糖葫芦串,好看的很。 殷问酒伸手拔了一串下来,“一串就够,谢了。帕子贵重吗?不贵重就不还了啊。” 楼知也淡笑着,“不用还。这些都带回去吃吧,天凉,放的住。” 殷问酒示意蓝空桑把那冰糖葫芦杆接了过来。 “你忙你的吧,我走了。” 楼知也未让,“殷姑娘今日什么安排?” “没什么安排,闲来逛逛。” “我正当值完,一起逛逛?” 殷问酒想也不想的正准备拒绝,楼知也提前猜中她的答案。 又补了一句:“心情烦闷时最忌一人钻进死胡同,我不知姑娘在烦什么,能陪着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死胡同。 如周献所说,一个人大概就是会片面的走向死胡同。 “那走吧。” 两人一路走着逛着,遇见把蓝空桑当作卖糖葫芦的小孩,殷问酒便拔下一串送给他。 还没走出一条街,一群孩子蜂拥而至的拔了个干净。 连她自己手中那串没吃的,也送了出去。 “你同楼还明关系如何?”殷问酒问的突然。 “堂兄弟,是至亲。” “你们家两位大人还是亲兄弟呢,也没见多亲。” 楼知也摇头,“姑娘未看进内里,父亲与叔父虽因为一些事有了隔阂,但如若其中一人出事,另一人必会全力相救。 而如今,这隔阂好像也因为姑娘得到了化解。” 这就是至亲血缘吗? 殷问酒孤但不苦一人,并不懂。 她拿出一张叠好的黄符递给楼知也,“还你的冰糖葫芦。” 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又掏出两张来,“还的手帕,还有……算了,给你母亲和你妹妹,平安符,怨未解前,随身携带。” “你父亲已经有了。” 楼知也什么也没问,收好后道了声谢。 两人谈不上熟,楼知也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气氛大多数时候沉默着,但他并不觉得尴尬。 四人走到一间店面颇大的成衣铺,殷问酒顿住了脚步。 她在上京城的衣服都是王氏准备的,虽说是时兴的款式,但终究少了挑选的乐趣。 这种乐趣,在云梦泽更体验不到。 还没等殷问酒迈步子进去,便听到铺子里间吵嚷了起来。 “送往春榭潮的你也敢拿来给本小姐试!这种肮脏东西!来人,给我压住了赏她十个巴掌!” 又是春榭潮,殷问酒好奇的围观过去。 “那人是谁啊?” “内阁大臣刘家的嫡女,刘素和啊,姑娘不是上京人吧?” 殷问酒点头,“这是上京城的名人儿?” 那妇人捂唇一笑,小声道:“可不就是名人儿,出了名的泼辣小姐。这十巴掌下去,那小姑娘的脸得成什么样子哟。” 看热闹的人围了一个小小的圈,圈里站着刘素和和她的丫鬟。 有两人按住了一个小丫头,看着不多十四五岁的模样。 掌柜的在一旁说和,“刘大小姐哎,这丫头初来铺子手脚生的很,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一个小丫头置气,气坏您我可大罪过了啊。” 说完他又忙推了推那小丫头,“快给大小姐好生赔罪。” “对不起刘小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求您大人大量放过我吧。” 她挣扎着,脸上已经吃了刘素和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殷问酒又问,“就因为拿错了衣裳?” 旁边的妇人道:“什么拿错了啊,那送往春榭潮的衣裳小丫头正包着呢,被刘大小姐看着了,心生喜欢,就让丫头拿来她试。 那丫头说这已经是人家的成衣了,刘小姐还是不依。 这不才刚穿上身,春榭潮的人就来催了,这才知道,那衣裳是送去春榭潮的,于是发了难。” 殷问酒又道:“春榭潮姑娘穿的样式,寻常人家都不穿?” 那妇人回道:“寻常人家哪里穿的起,商家小姐倒是没这些讲究,但官家小姐啊,”妇人哼笑一声,“傲的很,恨不得连路都不同人家走一条。 谁又不是为着活呢,若都如这大小姐般的出身,哪个愿意在那种地方不当个人啊。” 殷问酒想到了陈氏,对她一生之所求的执念更理解了些。 身份与尊重。 她这样的人不该怨胡序宁!也不会怨胡序宁! 士农工商,胡序宁是地位最低的商家女,她从来也不是阻碍她入侯府之人。 她还保下了她的孩子,亲自为她接了生。 陈氏随便打听都能知道胡序宁是真心待着楼云川。 她甚至让他做了嫡长子,未来让他世袭爵位! 所以老太太从未出现在陈氏的谋害计划之中! 所以那怨,不会是陈氏! 第37章 娶妻 殷问酒思虑间,那头巴掌声已然响起。 声声清脆。 小丫头的哭声也更大了,挣扎的也愈发厉害。 周边有人看不下去,议论声渐起。 还原着事情的始末。 掌柜的想拦,但更害怕刘家小姐的泼辣报复,左右为难着。 “空桑。” “殷姑娘……”楼知也欲制止殷问酒,“内阁大臣,刘起,正三品。” 殷问酒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不是楼家什么人,你放心。” 蓝空桑拨开人群上前,两下动作,便把擒人的人甩开了。 打巴掌的那老妈妈一愣,抬手就往蓝空桑脸上招呼,被她一个眼神把手生生定在了途中。 杀气,是让一个普通人都能感受到害怕的杀气。 她腰间还别着两把短刀。 那丫头被甩了两三巴掌,红肿着脸缩在蓝空桑身后。 刘素和道:“你是何人?” “蓝空桑。” 蓝空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你可知我是谁?劝你少管些不该管的闲事!” “你是我两根手指就能捏死的女人。” 刘素和的气愤瞬间被转移,她音量忽地拔高,“我是内阁大臣刘家嫡女!你竟敢说要捏死我!谁给你的豹子胆!” 殷问酒听着刺耳,果然泼辣啊。 “说说而已嘛,又没有真的捏死了。” 殷问酒笑着走出来,“刘小姐贵为内阁大臣嫡女,教养礼仪自然是兼具的。 在这上京城也定颇有美名,肯定不会因为自己的强求,而责怪一个店铺的小丫鬟吧。” 刘素和气的面色泛红,这么明显的阴阳她还是听的出来。 她若是继续不饶人,等于明着做实泼辣无理。 她若是就此放过,被这一个两个三个人得罪的气焰要如何歇下去! 况且,她本就从未收敛过她刘府嫡女该有的嚣张。 “你又是谁?” “殷问酒。” “报上府邸来!”这上京城中什么时候出了一个有名的殷家。 “初来此地,还未落府呢。” 刘和素笑了一声,感情是只无脚鸟,竟也敢来挑衅她! “来人!” 随着她的招呼,围过来好几名侍卫,“此人出手伤了我刘府家仆,给我拿下送官。” 人群被这阵仗吓到,再也不敢多言。 只怕这个殷姑娘,得吃些苦头了。 “住手!” 楼知也终于站了出来,“刘小姐,殷姑娘是我楼府贵客,此事就此作罢吧。” 见来人一身兵马司的官服,有人出声道:“明明那丫头也说了这衣服是来送走的,是刘小姐非拦着人要试。” “就是,我也听着了。” “若说出手伤人,不是她刘府的人先打了人吗?” “对啊,官家小姐就能无法无天了!” …… 刘素和在这上京,名声早已传遍,此刻有人出头,她们便乐得纷纷来踩。 “你、你们胡说什么!知也,既是你楼府贵客,我当然不会为难了。” 她声音忽地柔了下来,殷问酒来回看上两眼,心下了然。 两人有点什么小九九…… 人群散开,那小丫头冲蓝空桑和殷问酒道了谢。 刘素和走过来,笑着道:“殷姑娘是吗?” 她这会才仔细打量起了殷问酒,眼底多有敌视。 “殷姑娘是楼夫人家……” “不是肖氏,我是楼二夫人家远方旁亲。” 殷问酒不想在这种关系上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不等刘素和试探完,她自己先剥离个干净。 侯爵府两位妯娌不对付估计也不是秘密。 她是二夫人家的亲戚,自然不会被说给楼知也。 刘素和笑开了,“姑娘早说呢,也不至于误会一场。” “你们聊,我逛会便回去了,你不用陪着我。” 殷问酒说完自顾自的挑选起了衣裳,她也不试,觉着不错便让人包起来。 连着还选了几件男款样式,“这几件照她的尺寸改一改,改好了送到楼府,是楼府不是侯爵府。” 刘素和看着她的大手笔,忍不住道:“这上京城里好看好玩的多着呢,姑娘别紧着一家店花光了银子啊。” “你们怎么还在呢?” 楼知也淡淡的看了殷问酒一眼,满眼的情绪希望她能看懂。 “还明让我陪你着,哪有让你一人回去的道理。” 刘素和道:“左右我也无事闲逛,正好陪着姑娘,这逛街呀,还是得女子一起才有意思。” 殷问酒对怨气一筹莫展,花钱消着烦。 她懒得管两人,一路走一路买,衣服首饰,瓜果点心,笔墨纸砚,朱书黄纸,甚至是药材铺子…… 没吃过的,没见过的。 统统送去楼府! 刘素和都惊了,小声问楼知也,“楼二夫人家,家底如此之厚吗?” “殷姑娘是自己……做生意的。” 刘素和:“……看来,生意兴隆。” “胡记堂?是老太太的药铺?” 他们溜达着,竟然逛到了胡记堂。 楼知也道:“正是。” 老太太不活了这件事,殷问酒还放在心中。 她似乎因此脱了一层压力,但这层压力比不脱还要让人难受。 就看两兄弟和好如初,一同祈福,能不能求得老太太想多活些日子了。 正想着,楼还明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小妹,知也,你们怎么来了?” “哥你没有什么官职吗?”好像整日都闲着在。 殷问酒今天见了楼知也巡查的场景,这才想起来问。 楼还明被这一声哥喊的笑弯了眼,没想到二十出头了凭空生出个这么大的妹妹。 殷问酒不知道的是,楼还明对她,同样有一种不明所以的喜欢,亲近感。 好像她就该是他的亲妹妹。 “有啊,正职在太医院,同你说过的。” 无人搭理的刘素和冲楼还明福了福身,“楼二爷。” “刘家小姐怎么会跟你们一起呢?” 楼知也道:“碰巧遇上,刘小姐,我们还要一同商量祖母的病情,不便再相陪。” 刘素和含羞一笑,“今日能同两位一起这些时间,素和已然很开心了。” 她朝向殷问酒,“殷姑娘,下次再约。” 刘素和走后。 殷问酒见楼知也长舒一口气似的,她好笑道: “都是二十出头的人了,你们为何还未娶妻?你、你、还有周献。” 第38章 生魂 二十未娶,楼家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踩烂了。 楼还明道:“一是为祖父守孝,二也是没有倾心之人,现下守孝虽比以往忌讳少了太多,但成婚还是不合适的。” 殷问酒恍然。 楼知也看着她疑惑,出声问道:“殷姑娘似乎对很多事,都没有……” 他斟酌着用词。 这一日的陪同下,楼知也发现她不知道很多常人应知的事情。 比如守孝。 比如她问他,内阁大臣与侯府相比,谁官大? 还比如,皇帝有几个儿子? 周献排老几?是皇后还是妃子生的? 太子是谁?今年多大?身体可好? 还有很多很多…… “没有常识?”楼还明接话道。 楼知也点头,打量着殷问酒的脸色,她并无异样。 “在来上京之前,小妹从未离开过云梦泽,你没有去过那个地方,自然不知道。 那是在戈壁滩上的一间客栈,周遭几百里了无人烟的黄沙之地,她不明白很多事都是正常的。” 原来如此。 她是自与世隔绝的地界而来。 殷问酒接道:“要不是我后来修了栈道,引来好些人来聊聊问问,我会更没常识!” …… 三人回楼府时,听说楼家两位大人也才进门。 “一会用了晚饭,让两位大人来苏合院。” 又去?! “我们……” 殷问酒话不等人问完,直接答道:“你们不用来。” 欲分道时,殷问酒忽然问了楼知也一句,“你为何不喜欢那个刘小姐?” 楼知也一愣,反问:“难道殷姑娘喜欢?” “脾气差了些,为人刻薄泼辣了些,没什么大智慧……但也比阴着来,算了,不喜欢。” “所以你也不会娶她是吧。” 楼知也疑惑道:“为何如此问?” 殷问酒一摆手,“算了,没什么。” 她只是突然想到,若是老太太再三年,那这两兄弟不是得二十三四才能成婚? 是不是太晚了些? …… 殷问酒走后。 楼还明和楼知也还停在原处,两人目光对上。 觉得心中所想达成了一致。 殷问酒在他们眼中,几乎不会莫名问什么废话。 “还明,她是不是暗指祖母……” 楼还明更难接受,“今日你们逛了一天,小妹她该是,心中有谱才会有这等心情吧……” “我今日是在街上碰巧遇见她的,她当时,正蹲在地上哭……” “哭!?小妹?” 楼还明难以置信,“她为何哭啊?” 楼知也摇头,“她说是因为糖葫芦掉了,借口都不想好好找一个……还有,她买了很多东西。” “买东西?买了什么?有什么说法?” “杂七杂八,得用马车送到苏合院的量,说法嘛,总不是好苗头。” 两人目光再一对上,纷纷心惊。 这是救不了了,准备回云梦泽了?! …… 殷问酒用晚饭的时候,王氏又来了。 一通好说,看着殷问酒吃了一碗大米饭,一只鸡腿,喝了两碗参汤。 饭后她在偏房里扒拉了半天,选了好些个东西,拿一件衣裳随意包着,往王氏怀里塞。 跟一包破烂似的。 “这都是些什么呢?” 殷问酒答:“今日出门逛了逛,买了太多,送你一些。” 王氏笑的眼都不见了,“哎哟,谢谢我们小酒儿咯,还是得生女儿啊,女儿出门逛街还能记得给我买东西。” 楼家两位大爷一起到了门口。 王氏没再多说,抱着一包物件步子欢快的走了。 …… 前厅。 冬日里天黑的早。 楼府已经点了灯,再过不到一月,便是新年了。 这个新年,楼府怕是不会好过。 溪羽早已燃了炭火,倒上四杯茶后,便退了出去。 蓝空桑还是坐在门边。 两位大人揣揣不安,面色都不太好看。 “殷姑娘可是发现有何蹊跷了?” 楼云川先开了口。 殷问酒直言道:“那怨不是陈氏。” 楼礼承:“不是陈氏?那还能是谁呢?” “我今日本来有两个论点,两位听完也一起聊聊看法。 前面我们说了,如果是陈氏,有一个最大的疑点便是,她为何没让老太太死,又为何不找你楼云川这个不与她站在一边的儿子。 无解对吗?” 两人点头。 殷问酒继续道:“论点一,是陈氏,她不让老太太死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老太太从来不是阻碍她命运的人。 反而,楼云川是老太太护下的,也是老太太亲自接生的。 更是备受老太太呵护长大的,说到底,她对老太太怨不起来,所以不想害死她。 其实不成立,那她就不该生成怨,就不该在老太太身边。 二:不是陈氏,因为陈氏如果有怨,最应该找的是楼羡中,其次是楼云川。” 兄弟二人消化着这其中的信息,一时都没开口。 殷问酒问:“两位怎么看?在故事人物中,还有其他人会生出另一种可能吗?” 这是又回到了最初,连一个可能之人都没有。 楼云川道:“以殷姑娘对咒怨的了解,怨所找之人,一定是它最恨之人对吗?” “对。” “如果最恨之人已经死了呢?” “那它会散,时间问题。” “咒怨也会散?不是要靠解吗?” “……坦白讲,这是我接触到的第一个咒怨,不肯定。” 殷问酒补充道:“师傅说过,怨能生魂,如若生魂,散或不散皆有可能,解或不解亦不可强求。” “再和两位说一件事,这怨解或不解,老太太大概都不会回来了。” “什么!”楼礼承弹站起来,“什么叫不会回来了啊?我们不是每日在祈福吗?你也说了,七日之内解了这怨,母亲便会好的啊!母亲她,阳寿未尽啊!” 殷问酒言简意赅的解释道:“我若算你能活过百年,但你今日偏要寻死,阎王也是收的。” 比起楼礼承的情绪动荡,楼云川显得镇定太多,但他握着茶盅的手指还是微微颤抖着。 “殷姑娘的意思是,母亲寻死之心已成定局吗?” 殷问酒叹了口气,“只要还没死,便不是定局,两位祈福招魂是一条路,我寻怨解怨也是一条路。” 又是死循环般的沉默。 良久。 殷问酒耳边炸响一道声音,周献说过的:关闭陈氏这个圆不上的疑点后,所有人里,有谁成为咒怨却不希望老太太死? 大概,就只有一人! 就算是最不可能的人! 如果所怨之人已经死了,生了魂的怨,为何会给她指引陈氏之墓? 因为陈氏,便是他所怨之人! 第39章 解怨 苏合院一片沉闷氛围时。 春榭潮的临湖雅间同样沉闷着。 天色欲暗。 淅沥沥的雨水溅落在小秦淮河面,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已密集到毫无间隙。 没有棚顶的船只匆匆靠岸停歇。 船夫慌忙的穿着蓑衣。 嘴边骂骂咧咧这雨下的突然,今晚的生意是没法做了,改日还是得花些银子造个棚顶才行。 可那些造了棚顶的,天好的时候,游船的生意便会变差。 船夫盯着湖里的船看了好半天,一时也没个决定。 这世间之人,各有各的忧愁,或鸡毛蒜皮,或塌天大事。 有人愁着是否要花几两银子给船造个棚顶。 有人愁着雨水溅湿衣裳,回家不好同婆娘交代。 有人在春榭潮这样的消遣软窝里美酒佳人在怀,也提不起兴致。 还有人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府里刚刚碎了一只精美的琉璃杯。 那只琉璃杯,能供船夫在小秦淮河上置办一条三层带厢房带厅的游船。 …… 雅间里。 三人的晚饭是在春榭潮用的。 都没有什么胃口便早早的撤了下去,换上温酒与瓜子点心。 周献还震惊在得知殷问酒蹲大街伤心痛哭的难以置信里。 她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能为着什么事哭呢? 楼知也打破沉默,“王爷,以你来看,殷姑娘会不会是准备离开上京,回云梦泽呢?” 周献点头,“是一种可能,但还有另一种可能。” 楼还明问:“哪种可能?” “人之将死。” 留遗物这种话,两人是关在房间说的。 殷问酒连王府的人都避着,楼家两兄弟自然也是不知道她夜夜往献王府跑的事。 周献知道的,似乎比他们还要多些。 “庭骁你的意思是,小妹将死,她在及时行乐?” “她近日身体看着渐好啊,面上也红润了两分,怎么会死呢!?” 楼还明不相信这种可能,比起这个可能,他更希望殷问酒确实是在准备回云梦泽。 大家都只是猜测,这异常还是得问道正主才行。 楼还明想先回楼府了,他心中的不安格外强烈。 此时楼下传来琴声。 周献喊了人来问:“这位琴师是何处来的?” 小二听不懂这些,只知道新来的琴师常被人问起,大概是极好听的程度了。 “回这位爷,自何处来小人不知,是何模样小人也不知,琴师也不接私人府邸的活,但她每天都会在咱们春榭潮弹曲。” 小二这段话这些天说了好多遍,熟练的不得了。 “每日都弹?” “是的爷。” 小二走后,楼还明问:“这琴师可是有什么不妥?” “你们听这琴师技艺如何?” “相当厉害,与上京城有名的琴师比,不输分毫,只会更甚。” 周献心下的疑虑是,这样的琴师,不说一曲千金。 她不露面,是不求出名,不接私人的活,却日日在春榭潮弹曲,自然是奇怪的。 但现下还是楼老太太同殷问酒的事情重要。 周献没再多说。 …… 苏合院。 如果最不可能的可能,就是事实。 那么她需要重推一遍,另一个想不通的点! 半年前! 楼羡中如今死了三年,陈氏于半年前去世,胡序宁病了半年。 任何人看来时间线正好对上的一定是陈氏而非楼羡中。 死后二年多才生成咒怨的可能,有吗? 殷问酒空有少的可怜的理论知识,她在云梦泽,压根没有被教学的案例。 所以有吗?她也开始自我怀疑了起来。 既让人传承,又不倾囊相授。 殷问酒只觉得如果她死了,必然是死在学艺不精。 而学艺不精的主要原因,是来自她的师傅! “楼云川,你先前说过,陈氏病中找你,后一月便形如枯槁?” 楼云川道:“对,她死后我去葬她,不成人样。” 殷问酒:“你是在她病中听她讲了害人的行径,那除我们二人之外,你可还与谁讲过?陈氏,她会不会也曾对你父亲坦白过?” 楼云川想了想,肯定的摇头道:“我未曾与他人讲过,而陈氏她应该也没有对父亲说过,如果父亲得知,去世前又怎会让她好过,他一定会先杀了她。” 是啊,楼羡中在世时如果知道,要杀陈氏这个毒妇还是轻而易举的。 陈氏自然也能想到,她在上京匍匐十几年,连面也不敢在楼羡中面前露。 她甚至担心只要她露面,楼羡中都可能直接杀了她。 他送她去北方偏远地区时,一定有过人身威胁。 所以陈氏不敢,但生前若是没办法说,死后呢? 她这一生该是恨楼羡中的,她的所作所为,她该是想告诉他的! 殷问酒顺出来了一条线。 “你曾说过,楼羡中去世,你世袭爵位时她来过一次,一下老了二十年寿命般,她当时便只对你有一个要求了,赡养她老。” 楼云川道:“对。” “王氏同楼羡中都是中蛊毒,想必她的突然苍老,大概与这蛊毒有关。 她知道自己没多久可活,便不再妄想进入侯府。 残喘两年多后,陈氏病重,她不愿自己一生所作所为无人知晓,便喊了你去。 她其实是更想讲给楼羡中听的,楼羡中生前她没办法讲,死后呢? 陈氏,去了楼羡中的坟前!” 楼云川同楼礼承瞠目结舌! 异口同声问道:“死后也能听得见!” 殷问酒道:“楼羡中或许本就有怨,但还不成咒怨。陈氏去他坟前炫耀罪行,一切因果皆是因她而起,楼羡中怨气骤起,于是才成了咒怨!” 话落,厅内只闻门外淅沥的雨声。 殷问酒端起已经凉透的茶,灌下大口。 她语速极快,一鼓作气继续说道:“这也就能解释通,为何陈氏死时形如枯槁,因为她是被楼羡中的怨所缠,所害! 一月之久才死,这怨怕是早已生了魂,它在刻意的慢慢屠之,不让陈氏死的轻松! 陈氏死后,咒怨是可以自行消散的,但楼羡中未散,他来了楼府,或许是舍不得老太太,但生人哪里能同怨常待,于是老太太病了。 这也能解释为何老太太病了半年还未去世的原因,因为楼羡中并不想害她!” 即往以来,所有被怨缠害之人,都是怨之所怨之人。 殷问酒最初便把楼羡中排除在外了。 一是楼羡中已死三年,二是楼羡中与胡序宁的情之深,他断然不会害她! 这便是先入为主。 楼礼承艰难的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若是此等情形,接下来我们要如何做呢?” “接下来,便是要解了这怨。” 第40章 变故 寻到缘由,寻到怨由。 才能探怨化解,不然便徒增怨气,被其所攻,极为折损。 殷问酒在‘做生意’的初期,因解错一怨,于是那年在床上过了一冬。 若是解错了咒怨,怕是人都得过完这一生。 “走,去老太太房里。” …… 雨势越来越大。 连廊里的地砖也溅湿了两侧。 卜芥和溪羽拿了油纸伞等在偏房门口,见前厅门开,忙迎了过去。 殷问酒交代道:“准备祭台,香炉,细香一只,送到老太太房里。” 卜芥刚准备去办,殷问酒叫住他,“溪羽去,小卜管家,你去通知楼还明和楼知也来老太太房里。” 卜芥脚程快些,他是楼府的小管家,走动侯爵府也会方便的多。 两位大人的秘密是否决定告诉那两位小辈,是他们楼家的事,但如果怨解后老太太还是不愿回魂…… 殷问酒想她大概是不会强拉的。 让两位小辈候着,如果老太太不愿,让他们至少还能见上最后一面吧。 交代完后,殷问酒带头往椿寿堂去。 大雨带来的水雾是湿哒哒的凉意,让人浑身难受,又无孔不入的不可避免。 而此刻殷问酒眼中的楼府,是连这水雾都是浓黑的。 她两夜未在楼府过夜,怨气,似乎变的更躁动不安了。 苏合院同椿寿堂是挨着的。 几人很快到了楼老太太的院子。 短短路途,竟连鞋子都湿了一半,冷的直冻进骨头。 秦妈妈开门时,一见这来人的阵仗,顿时脸都白了几分。 “可、可是出大事了?” 秦妈妈陪在楼老太太身边一生未嫁的情谊,让楼家两位大人都颇为敬重。 楼礼承道:“妈妈安心,殷姑娘找到怨从何起了,正准备为母亲解怨。” 秦妈妈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挂了两道浊泪,她哆嗦着伸出双手握住殷问酒,“姑娘,辛苦你了。” 殷问酒对老太太的决定,心中是有了数的,但总还是要努力一番,“我会尽力的。” 秦妈妈退去了耳房,溪羽也送来了东西摆在老太太卧房内。 “一会儿楼还明他们来了,你让人也等在耳房,非传勿进。” 蓝空桑点了头,帮他们带上房门。 楼家两位大人看着床榻上安静睡着的母亲,喉头一阵发紧。 楼云川道:“殷姑娘,一会可有需要我们兄弟二人协助之事。” “楼羡中生成咒怨是因为陈氏,那他在得知陈氏所作所为之前的怨呢? 我想大概是为着你楼云川,在他眼里,你不与母亲兄弟为亲,在他死前,更知道你已知晓自己非胡序宁亲生。 所以他的怨,该是忧的,不亲为一忧,担心陈氏寻来为二忧,再则担心你会为生母恩做些什么更伤胡序宁的事为三忧。” 殷问酒此刻又变回了那悠悠道来的语速。 她站在祭台旁,背影看着有种决绝的意味。 楼云川喃喃道,“我不会的父亲,我不会的。” “楼羡中有军人的气魄,他是一位刀尖舔血的将士,纵然死后生了两年有余未散的怨气,却从未害你分毫。” 楼云川整个人垮下去不少,他微低着头。 他也是一名武将,流血不流泪的武将! 但殷问酒几句话便让他难以自控,眼底发烫。 殷问酒用手指碾着香,蹭上一些黄色粉末。 她继续说道:“所以,他只是忧,他是不怨你的,因为这也是他犯下的错。” 楼羡中的怨,或许在很早很早之前,便有了意识。 “一会需要你们做的,便是由心的告诉他们,兄弟齐心,为着楼府的传承,为着胡序宁的母慈子孝,心无隔阂,承欢膝下。” 殷问酒在烛火前燃了香,拿细针戳破那染了香粉的手指。 一缕烟飘起,一缕血雾随之飘起。 一烟一雾缠绕起来,交织着往胡序宁的床边飘去。 那床榻之上,黑压压的怨气翻滚起来。 却没有对殷问酒产生要命的压力,她今天甚至没有在身上画胡序宁的人符。 很奇怪! 但眼下已然容不得她多想。 殷问酒喊道:“楼家孝子,楼云川、楼礼承跪下。” 两人听话下跪,那烟与雾已经与怨气混在一起,一黑一灰一红,分出三道颜色来。 “楼羡中,楼羡中,楼羡中!” 最后一声时,殷问酒音量猛地拔高,她举起那还在飘出血雾的手指,引着怨气缠了上来。 从指尖,一直缠绕全身,把她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你来了……” 楼家两兄弟见不到怨气,只听见殷问酒的声音,便问道:“是父亲来了吗?” “父亲!我错了,错在不该瞒着陈氏已回上京之事,错在不该疏离母亲,疏离亲弟。 但儿子从未有过旁心,自始至终我的母亲都只有一人,儿子只是害怕,害怕这层关系不再是秘密后,我们便不能再如从前……” 楼云川声泪俱下的诉说着。 他长大成人,立了家,父亲时时刻刻教导是为大人,该更沉稳有谋。 他对侯爵府从未有过二心,对母亲也从未有过。 无数次在最靠近椿寿堂的院子里望着,年岁越大,反而胆子越小,愈发生疏客套起来。 他想胡序宁自小带他长大,必然是比父亲更早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才是。 但她什么都不问不说,反而让他心虚。 如此便陷入了害怕疏离又不敢亲近的挣扎循环。 楼云川说了很多很多,说到楼礼承也低头落下了泪。 “父亲,我兄弟二人都是您与母亲的孩子,没有旁的人,也绝无旁的心。 大哥其实对楼府,对我都颇有照料,我早知云梦泽的消息是大哥打探来又托人来告诉我的,是我没说。 因我一直怨他疏离母亲,如今心结解开,我们兄弟二人自是一条心。您且安心的去,母亲我们定会照顾好的!” 话落,那香已近乎燃到了底。 殷问酒低声念着往生咒,念至三遍时,楼羡中的怨气丝毫未散。 甚至连那香,都不再往下燃了…… 第41章 丧幡 是有什么变故? 楼羡中的怨自殷问酒周身剥离开,又回到了胡序宁的榻前。 殷问酒自怀中拿出了不知何时取下的铃铛。 她轻晃一下,“楼羡中,老太太阳寿未尽,儿孙承欢膝下,更可四世同堂,颐养天年。你心中所怨或死或已放下,都可散了,往生轮回吧。” 那怨掀的巨高,乍然响起一道惊雷! 有哪里不对? 冷汗自殷问酒额前滑至脸颊。 到底哪里还有不对! 她三声楼羡中叫来了人,那怨正是楼羡中无疑。 这便证明她所说的,所推出来的时间线,没有问题啊! 殷问酒脸比鬼白。 床榻上原本安静的胡序宁也忽地睁开了眼,枯瘦如柴的手在空中挥舞着。 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甚是骇人。 兄弟二人忙奔到床榻前,“殷姑娘,母亲这又是怎么了呢?” 殷问酒来侯府当天,楼礼承正守在胡序宁床边,一听闻人回来了,还没来的及高兴,母亲便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之后,要不了几瞬,便没了气息。 楼礼承心慌的很,他用力握住胡序宁乱挥的手,“母亲,求求您了,再陪儿子些时候吧。” 殷问酒盯着那不再下燃的香,脑内飞快闪过各种可能。 老太太病初,远没有如此严重,由楼还明亲自调养着。 后还不见好,寻不到根本,便请了太医院的老御医纷纷来过。 那时候,老太太还是能自行吃些稀粥的。 约摸三月有余,病情始终没有起色,反而越来越恶化,老太太一日里清醒不到两个时辰。 于是楼还明同楼礼承商量一番,即刻便出发往云梦泽赶了去。 她为楼羡中的怨气所缠,循序渐进的情况也是正常啊! 但……楼羡中那么爱胡序宁! 又怎么会舍得让她如此受苦? 他自是不愿的,他既不愿,又能自行消散,那为何不散? 为何不散,还要给她莫大的压力? 他希望她来解怨?还是不希望她来解怨? 实在矛盾。 楼家兄弟不停的劝着,希望老太太停在阴界的魂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母亲给儿子些弥补的机会好吗?” “还明同知也二十出头,早已到了成婚的年纪,还等着您帮忙选选孙媳妇呢,您这性情,自是最会看人的。” …… 殷问酒抽神听着,视线忽然飘到秦妈妈拿出那本册子的地方。 “老太太早已因着楼羡中的死而不想独活在世。” 她快步走去拿出册子,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递给他们。 “如果老太太想寻死,最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被世人诟病闲话的法子是什么? 是用药吧?她是医者,借着调养身体的由头,实则慢慢亏空自己的身子,直到病逝?” 兄弟二人不明所以,翻阅着那本册子。 字字灼心! 殷问酒脑子飞快的转着, “如果明目张胆的,自是怕伤了你们的心,老太太这样的人,事事为他人着想,做不出来直接求死的事。 但家里还有一位懂医的,所以她进度快不了。 直到…… 直到楼羡中发现,她在寻死!” 所以,他用怨气带给人的损害,让老太太缠绵病榻无法自主行动。 所以,他是不希望老太太死的! 他给殷问酒的压力,是因为他知道老太太在断气瞬间魂归阴界便不愿再回去! 即使殷问酒画了血符招魂,她也不愿意再回来! 正好啊,病死就是最好的死法。 殷问酒看着那黑气滚滚舒眉始终舒展不开。 你若先死,我便不愿独活的爱,他或许想成全她的,可他又舍不得成全她。 魂在阴界过不了三七,楼羡中心急如焚,于是日日威压着殷问酒…… 殷问酒又破一指。 她站在床头,把那丝丝血雾往胡序宁额前点上。 引血招魂。 “楼羡中,最后一次,你问问她,可还愿回来。” 楼云川看完了那本册子,眼眶猩红。 老太太写这册子的最初缘由,竟然是因为他! 第一页她写:儿云川,上到云端,下到山川,意为天地广阔,他亦如天地般广阔。 胡序宁第一次养育一个孩子,哪怕非她亲生的她也呵护备至。 楼云川出生一月时,胡序宁怀了楼礼承。 她写:不知云川是不是知道有了弟弟,这几日夜里很乖。 还写:云川便稀,忧心几日,究其根本,原是奶娘贪了凉。 还写:日里寻奶香,夜里寻母亲身上的药草香,真是机敏。 还写:云川最近个子窜的及快,夜里腿痛抽筋,小小的儿,已经到了忍着满眶热泪不肯落的年纪了吗? …… 殷问酒把放在胡序宁额前的手点向了楼云川。 楼云川如坠冰窖,寒意四起。 有声音似乎自遥远的地方传来, “云川,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你身为嫡长子,本就比礼承背负的多,辛苦你了。 人之千百面,同胞亦有多重性格,你自小比礼承性子沉稳,我与你父亲因着培养你,更无法溺爱。 儿,母亲从未怨怪你,你亦不该怨怪自己。 人活于世,怎能事事无过,十全十美,你从未怀疑母亲爱你,母亲亦知晓你心中所想又怎会责怪。 只希望,我已决心去陪着你们父亲,你同礼承莫怪。 儿孙自有儿孙福,母亲这一生,得此夫君,得你得礼承便已得圆满。” 那股寒意抽离,那道熟悉的声音,那个熟悉的人,好像被从身体里剥离出来的疼痛。 楼云川再也忍不住,痛苦的嘶吼出声,“娘!” 他捏着那本册子,趴跪在地,如同野兽般呜咽着。 门外传来杂乱的人声。 甚至听到了兵器碰撞的声响。 殷问酒拉开房门。 淋着雨在院中你拦我打缠成一团的人分开了。 纷纷看向门口的殷问酒。 她侧了侧身,“都进来吧。” 雨水嘀嗒落了一地,房内两个大人身上好像顶着千斤重般跪在床边。 秦妈妈也走了进来。 殷问酒看了一眼那早已烧到尽头的香。 在几个人询问的眼神中开口道:“咒怨已解,老太太她,不愿回魂,她随你们祖父一起走了。” 楼还明腿一软,摔跪下去,楼知也条件反射伸手去扶。 下一瞬,松了手两人一同跪下。 连磕三头。 地上的水渍晕开一大摊,分不清里头是否还含着泪水。 不知道是谁先开口哭了第一声。 椿寿堂内内外外顿时哭声一片。 一个院子传向另一个院子,哭声逐渐盖过雨声。 蓝空桑扶着殷问酒。 她手指用力到手心的铃铛几乎要陷入肉里。 拦不住的,便如了愿吧。 楼羡中的怨气在最后一次问过老太太的魂后,顷刻之间便涌向了她手中的小小铃铛。 新春将至。 上京城好些个地方,早已提前挂上了红灯笼。 而楼府。 在寒凉侧骨的瓢泼冬雨里,挂上了丧幡。 第42章 周禹 一场寒雨过后。 迎来了上京城今年的第一场雪。 短短一日,便厚厚的盖了满院。 溪羽在院子里扫着雪,清出一条路来。 蓝空桑还是一身连棉也未加的秋款衣裳,她坐在回廊里,脸色比雪还寒。 卜芥奔到苏合院,一见蓝空桑这张脸就怵的很。 “蓝姑娘,献王过来吊唁老太太,让小的来问问,能不能来看看殷姑娘?” 卜芥的声音越说越小。 自昨日殷姑娘又在老太太房里晕过去后,这位女刀客便是这副人鬼勿近的模样。 蓝空桑抬了抬眼。 雪花又下的大了些,溪羽也不扫了,她收拾了扫帚迎着卜芥问道:“老夫人今日便要下葬吗?” 说着眼眶便红了起来。 卜芥点头,“是,殷姑娘交代的自然是有道理的。” 按理来说,这个天气,歇停几日,子孙跪守三日也是正常流程。 但殷姑娘昏迷之前说了,最晚明日必得入土为安。 苏合院偏僻,灵堂前的哭泣声丝毫传不过来。 溪羽望了蓝空桑一眼,问道:“蓝姑娘,我可以去送送老太太吗?” 蓝空桑似才回过神般,点了点头。 溪羽副了副身子,抓紧时间往灵堂赶去。 卜芥踌躇着,蓝姑娘什么意思啊,他是不是得再问一遍啊? “蓝……” “你和楼家人说一声,我带殷问酒去一处地方调养,好了再回来。” 她话音刚落,便转身回了房。 卜芥想问:若是不好呢? 他没这个胆子,但蓝空桑这话他更不好不好回去复命,只得又挪蹭到了正房门前。 “蓝、蓝姑娘……这、大大概需几日呢?” 无人应答他。 …… 老太太的灵堂设在侯爵府。 楼家在上京城因着老太太的善举,颇有美名。 侯府门外,排着有不少百姓,乞丐,自发前来为老太太上一柱香。 老卜管家主管侯爵府,他正操持着自发前来吊唁之人,就见儿子脚步匆忙的跑了来。 “慢着些!像什么样子。” 周献等在偏厅里,见卜芥回来,却不是往他这来的。 卜芥放慢了步子走到灵堂内。 楼家人都在灵堂内答谢前来吊唁之人。 王氏哭的声音都哑了,她哑着嗓子忽地说大了些声音,“什么?小姐走了!” 她是昏迷着的,自己自然走不了。 卜芥跟楼家人说完,才朝周献走去。 “王爷,殷姑娘的侍女把殷姑娘带走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周献心下了然。 …… 马车上。 听说楼老太太去世的时候,周献心沉了沉。 心想,这是解怨失败? 那殷问酒,是不是要死了? 结果一来楼家,就听说人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好在灵堂上香时,楼还明与他小声耳语道:怨已解,祖母是自己跟着祖父走的。 那是不是说明,殷问酒不会死了? 她这样的人才,他应该要想办法收为己用才对! 而她刚好对他有需求。 马车飞快往王府赶着,周献期待推开那门,人就躺在他的床上。 …… 进了王府。 周献伸手招来一暗卫。 “人可来了?” “来了,正在前厅等您。” 前厅? 周献来不及多有疑惑,快步往前厅去了。 离着还远的距离,他的心又沉了两分。 来人是周昊,他的亲哥哥,当今太子。 殷问酒没来王府?她会去哪呢? 周献想着,走到跟前了才拱手弯腰行了个礼,喊道:“太子。” 周昊端起茶,“坐,这是在你府里,私下里无需行这些个礼,唤大哥即可。” 周献没多余问题,又叫道:“大哥。” “刚从侯府回来吗?” “正是。” “我本也想去吊唁,楼家这位老太太是德高望重的。” “大哥这个身份,不合适了。” 周昊谈了口气,“这个身份不合适做的事,太多太多……” 他看了周献一眼,年月飞逝,这个幼弟都已过了二十岁生辰。 而他这个太子,已做了二十五年。 如此漫长。 “庭骁,为兄记得你小些时候,性子很是活泼。” 周献饮茶无味,他这个兄长无事不登三宝殿,永远话里有话。 “年岁大了,再那般嬉闹也不合适。” 周献也始终不追问,他所为何事而来。 闲来扯去一盏茶,最终还是周昊坐不住的问道:“不好奇我为什么来吗?” “大哥不是因为记挂弟弟吗?” 周昊笑了笑,“这是自然,”他不再绕弯子,直接问道:“你知道禹王要回京了吗?” “五哥?他不是被父皇贬至边漠,不得回京吗?” 周昊见他这般反应,反而心安了些,“他当初惹的父皇震怒,父皇起初下旨实为永世不得入京,还是我劝了一句,这才去了永世。” 周献:“年关在即,是父亲许了回京过年?” 周昊嗯了一声,“这事庭骁你怎么看?” 当今陛下五十四的年纪,身体颇为康健。 而周昊却已经做了二十五的太子,他本该心安理得的位置,年数越久,越是心不安。 那股子不甘也越发滋长。 这辈子,总要取代那一人之上的人。 而那是哪一年?要等到他白发苍苍,年老迟暮吗? 周献慢条斯理的,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当下再气,也过了好几年,这么久没见五哥,叫回京团年也很正常,这是个好消息啊。” “好消息?周禹这几年,战功可没少立。” 边漠为战事重地,邻国常有人来犯,几乎年年不得安歇。 周禹被贬至边漠后却屡屡传来捷报。 这等军功,若是一个得喜的皇子,该得滔天的嘉赏。 “那五哥挺厉害的,父皇也是,不说嘉赏,看在五哥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也早该下旨召回,与亲人团聚一番了。” 周昊皱眉看着周献,“你当真如此想?” “自然,记得以前我也经常会和五哥比划刀剑,眼下他自战场厮杀五年回来,怕是再比划不过了。” 周昊知道的事,自然不止一句回来了这么简单。 边漠到上京,约莫二十日的路程。 在他得知此事之前,周禹早已动身往上京而来。 父皇,为何瞒着?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周献,起身告辞,“你说的是,多些人多些热闹,但庭骁你需得记住一点,你我,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送走周昊后。 周献望着一刻未歇的大雪,心里发愁。 天寒地冻,这人哪去了呢? 他往卧房走去。 “药送到房里来。” 卷柏忙去安排煎药。 周献推开门,刚迈进一腿,脖子上便架上了一把短刀…… “蓝姑娘,是我。” 第43章 失踪 蓝空桑收了刀。 “叫人准备新的浴桶,还有热水。” 周献的卧室侧间就有浴室,他转头让人去安排。 这才走到床边去看殷问酒,“可会有事?” “不知道。” “怨不是解了吗?为何人还会昏迷呢?” “不知道。” “……你不是她的侍卫吗?” “是。” “……那你知道什么?” 蓝空桑的手又放在了腰侧。 周献投降似的举了举手,“我要做什么?” “待在这个房间里,特别是夜晚,必须在。” 周献点头,“可以,现下已近夜晚,蓝姑娘先去用饭吧,这里我守着。” 蓝空桑摇头,“传饭到这里,她一会要泡药浴,我守着。” 卷柏来送药的时候,浴桶热水晚饭一起送到了。 周献把那碗黑乎乎的汤药一口灌下,眉头控制不住的皱起。 苦的很。 “院里你负责守着,另外,刚才在门口回话的暗卫,给我罚五千个负重远跳!” 卷柏看了一眼房内的蓝空桑,“罚!罚八千个!” 蓝空桑亲力亲为的倒着热水,她自包袱里拿出一包药材来。 这里面楼还明已经提前滴过指尖血。 很快,房间内弥漫出一阵药草香。 周献觉得很熟悉,原来殷问酒身上淡淡的清冷香味,是药草香。 蓝空桑帮殷问酒脱了外衣,把人放坐进去后,才开始用饭。 周献同蓝空桑两人头一次一桌吃饭。 蓝空桑没有丝毫不自在,根本不像个侍女的身份。 周献打破沉默问道:“她要泡多久呢?” “一个时辰吧。”这只是她该做的过程,给殷问酒泡药浴,把人搬来离周献近点。 但蓝空桑也不知道人会不会醒。 什么时候醒。 她上一次晕了三天,已经拔高了蓝空桑对于她晕厥时长的接受度。 “这药浴起什么作用呢?” “不知道。”这个问题蓝空桑是知道的,只是不能答。 “她晕前,可有交代什么?” “交代让楼老太太今日下葬。” “其他呢?” 蓝空桑停了一下,调整气息后才回道:“没有,晕不过是瞬间的事。” 若不是周献似乎对殷问酒有些用,蓝空桑哪里会跟他一问一答! 一个时辰后,人果然没醒。 蓝空桑替她换了身衣服,把人又抱回床上。 自己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周献疑惑开口,“天色已晚,蓝姑娘也去休息吧。” 蓝空桑打量了他一眼,那种眼神很难说。 “我就在这里休息。” 周献:“……”一个房间三个人,还怎么住? “小姐现在晕着,不安全。” 周献:“是她不安全,还是我不安全?” 蓝空桑:“自然是你对她不安全。” 周献:“……” 蓝空桑:“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周献:“大部分,蓝姑娘你自可以放心我,我与殷姑娘是合作关系,她对我很重要。” 这种时候,说什么我不是那种人自然是没用的。 “殷姑娘的手段,我见识过,她会一些秘法,也不是我敢惹的,你可把心放进肚子里。” 蓝空桑斟酌时,周献注意到殷问酒还放在外边的手是攥成一个拳头的。 他凑的近了些,还没弯腰去看,脖子上又架上了一把短刀…… 周献拿指尖把刀拨开些距离,问道:“她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就连晕厥时,还用力到指骨发白,整条手臂都不得放松。 “铃铛,她不肯松手。” “脚踝上那个?” 蓝空桑点头。 周献见她收了刀,这才蹲下去,“这么握着多累,掌心都淤血了。” 她太过用力,铃铛压近肉里,压出了血痕。 蓝空桑也知道,她尝试去剥过,越剥她攥越用力,于是蓝空桑也不敢用力了。 周献握住殷问酒的那只手,蓝空桑忍了忍,没拔刀。 “殷问酒,手松开些。” 他像她能听到似的,打着商量。 “手很疼,胳膊很累,你松开些,我帮你系回脚踝好不好?” 周献一边说着,一边试探着掰开她一根手指。 还是不松。 “听话些,再这么握下去,醒来手都要废了,姑娘家留疤难看的很。” 这回话音落下,周献掰着的那根食指终于松了劲。 他再接再厉,“对,慢慢松开。” 一根一根,他把她的手掰开,拿出了那个小小的铃铛。 手心的痕迹之深,她还真是舍得对自己下手。 “我帮你戴回脚踝,安心睡吧。” “蓝姑娘,帮你家小姐按按胳膊和手。” 周献撩开被子,露出殷问酒的一只脚,把那铃铛系了回去。 蓝空桑把她的胳膊按到彻底松下劲后,悠悠的看了周献一眼。 眼底写着:你胆敢如何,我杀你不过一刀的事。 …… 殷问酒晕了三天还未醒。 白日里,蓝空桑就守在周献房里,帮她活动活动筋骨,翻翻身,再喂些参汤。 眼瞅着她好不容易被王氏盯出来的几斤肉,又瘦了回去。 这几日听卷柏说,楼府正在四处打听着他们表小姐的下落。 兵马司那边甚至走了失踪的流程,安排官兵在找着。 第四日。 楼还明约着周献去了一家茶室。 祖母刚刚去世,几人也不好再去春榭潮这种地方。 只好关在茶室话忧。 楼家两兄弟眼眶深凹,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愁容满面。 “这么冷的天,小妹总不能是回云梦泽了吧?” 周献道:“云梦泽那地方,比上京还要冷,她那副身体应该也没办法回。” 楼还明叹气,“她为着祖母这般操心劳累,晕了一次两次,我们却不曾为她做过些什么。” 周献道:“知也这边没消息吗?” 楼知也摇头,“各城门都问过了,每日出城进场的人之多,难以捞针。” 周献:“所以老夫人的怨,两位大人可有解释?” 楼知也:“父亲与叔父,现下兄弟和睦,对我与还明的说词也一致。 那咒怨实则是祖父,祖父因生前为病所困,加之对祖母情深似海,放不下心,因而生了怨,更多为忧。 他也不舍害的祖母随他而去,所以消耗了这半年。 最终是祖母不愿回魂,定要随祖父而去。 所以怨解了,但祖母也没回来。” 听完楼知也的话,周献没出声。 楼还明问:“是不是很多地方解释不通?” 周献这才点头。 如殷问酒所说,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们能接受这种说辞就行。 但楼知也和楼还明很明显是不接受这个说辞的。 “不知道父亲同大伯有什么需要瞒着我们的秘密,总之现下两人关系如初,解开隔阂,总是好事。” 楼还明也不想去深挖了。 “就是不知道小妹可还好,她是晕着离开楼府的,两位长辈也忧心的很。” 眼前两位忧心的人如果知道那人就在自己府上,会作何感想? 周献不敢说,只能宽慰。 毕竟府里那两个女人,都不是他好惹的。 第44章 藏娇 离着新年不过十日时。 周禹带着一支队伍抵达城门。 一路去往皇宫的街道上,有不少百姓站在道路两侧迎接。 周禹的战功,在皇帝那头得不到嘉赏,得不到功勋,百姓里能知道周禹的少之又少。 他们不过是看着守卫大周的军人回京,满面风霜,自发的由衷钦佩军人保家卫国的心情。 周禹坐在马背上,远望着这一片熟悉的街道。 五年了。 他终于回来了。 从主街的一条路口岔过去,有一处他无数次去过的地方。 单是走到这个路口,周禹便觉得心口疼的厉害。 空洞洞的,比雪落在面上,还要透凉。 他目不斜视,连看那条路都不敢看。 因为他一路来的言行,哪怕是一个不妥当的眼神。 都会被回禀给那龙座之人。 …… 内殿。 周帝举着一枚黑棋,扭头望了一眼殿门外。 “雪还在下?” 大太监裴严笑着回道,“陛下,禹王已到宫门口了。” 周帝把手中的黑子一扔,面色不喜道:“朕问他了吗!” 裴严轻打了自己一巴掌,面上笑容未减,“是老奴多嘴了。” 他在周帝身边四十来年,这点心思还是猜的出的。 五皇子自小脾气秉性最像周帝,因为最像,所以周帝对他又喜欢的紧,又像照镜子般,忧心的很。 如今发配边漠五年未见,说不想,都是气话。 五皇子当初闹的,陛下气急了甚至恨不得砍了他的头。 最后改为永世不得入京。 下去的旨意又变成了非召不得入京。 现下,他带着战功累累,被召回京了。 更有了陛下年轻时的模样。 少顷。 殿外传来一声,“陛下,禹王前来见驾。” 周帝端了茶,慢品一口后才挥了挥了手。 裴严略带尖利的嗓子应道:“进。” 周禹一身灰色粗布衣裳进殿,潦草又单薄。 他跪了下来,拱手行礼,“臣周禹,参见陛下。” 周帝看着眼前低头的五儿子,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 太像了,与自己太像了。 周帝淡然道:“怎么穿这么一身就来了?” 听不出喜乐。 周禹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回道:“臣恐陛下久等复命,回京后边直往皇宫来了,还未落府更衣沐浴,如此模样面见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盔甲兵械早已被卸在了宫门外,周禹只着一身粗布里衣,自寒风中一路走来,身板笔直。 军人气度,在这五年被磨练的更加如钢如铁。 周帝又挥了手,裴严道:“禹王快起,陛下可是盼了甚久呢。” “裴严!”周帝呵斥一声。 周禹也没起。 最终还是周帝叹了口气,开口道:“起来吧。你,去给禹王拿一件衣袍来。” 裴严乐着去了。 周禹得了周帝的命令才敢起身,他回禀道:“臣不冷,陛下不必麻烦。” 这个儿子!还是学不会说些亲近人的软话。 若是换了小儿子周献,自笑的眼尾弯起同他闹:父皇的衣裳我可不穿,老气的很。 裴严已经取了衣裳过来递给周禹,“禹王快穿下吧,这件可是献王都说好看又年轻的样式。” 他背着周帝冲周禹眨了眨眼,周禹接下,披在了身上,又拱手道:“多谢陛下。” “陛下,边漠战报,臣列于册上回禀陛下。” 周禹自掏出一本册子来,正预开口念,周帝制止道: “军报都有传来,册子呈上,你过来坐吧。” 裴严上前接过了周禹手中的册子,“禹王陪着陛下下两盘棋吧。” 这对父子,是没有多少闲话讲的。 惟一能在棋盘上多言几句。 周禹在另一边坐下,裴严清好了黑白两棋。 周帝先落下白子,周禹落黑子。 周帝问道:“在边漠可常下棋?” 周禹回:“下。” 周帝:“可有长进?” 周禹:“有。” 周帝:“说来听听。” 周禹顿了片刻才开口道:“边关打战,最忌心浮气躁,失了方寸,下棋能让我静心,以棋局看战局,围起,攻之。” 周帝哈哈大笑两声,“确有长进,话长了许多。” 周禹吃下一枚白子,“陛下未静心下棋。” 周帝面上还带着笑,“从未静心,以往你只是不曾发现。” 这幽深帝宫,是比战场还难静心的地儿。 “内殿里,唤父皇即可,或是,生了父皇的气?” 周禹落子抱拳,“父皇,儿臣不敢。” 周帝:“只是不敢,不是没有对吧。” 周禹丝毫不迟疑,“对。” 裴严吓的呼吸声都不敢出。 就听周帝忽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你啊,边关锤炼五年之久,这张嘴,还是这般没有迂回。” 他突然又一冷,“不怕朕再下你一个永世不得入京吗?” 周禹看着棋面,“不怕,只用打战也挺好的。” 他话里有话,只用打战,只用想这一件事,只用思考怎样才能打赢就好。 军人纯粹。 与朝堂的拉帮结派,党羽相争。 后宫的女人心计,家族利益。 整日活着一张画皮,权衡利益的生活相比,只用打战,在周禹这里都成了一种嘉奖。 因着周帝心思太不静,棋局很快便下完了。 “府里还有大堆事宜待操持,儿臣便先告退了。” 周禹站起了身,把衣袍脱给裴严,行了礼,正预备退下。 周帝开口道:“你去边漠前,朕正在为你寻觅王妃,如今你再回来已二十有五,王府琐事本就该有女人为你操持,过些日子朕选些女子画像送至你府。 来年,便办了婚事再去封地吧。” “多谢父皇。” …… 禹王府。 “娶妻?” 周禹点头,“我被贬至边漠前大概他心中已有人选,只不过还没来的及。” 两兄弟在炉火边席地而坐,炉子上温的酒已经换了四五壶。 “你是如何在如今年纪,还未成婚的?” 周献笑了笑,“二十有一,泼皮耍赖,已是很难。五哥你二十有五,只怕更难。” 两兄弟均是叹气。 “娶一人简单,难的是良心不安。” 周献突然想到了楼老侯爷,他与老太太一生为彼此挚爱,因欢喜而延绵,如此纯粹的感情最是令人羡慕。 周禹道:“随便吧,只求相敬如宾,为兄先为你打个样。” 又喝了三壶。 天色已晚,周献扶着周禹的肩站了起来。 “哥,我先回去了。” 周禹惊道:“回去?咱们五年未见,今夜不来个不醉不归?” 周献摇晃着头,“不是我不想,身不由己,改日再与你解释。” “身不由己?还是金屋藏娇?” 第45章 回报 周献睡了好几日软塌,浑身都不得劲的很。 他也没办法当真再弄张床来。 那样工程太大,不好瞒人。 殷问酒已晕了六日。 超过三天上限后,蓝空桑肉眼可见的慌了起来。 且一日比一日慌。 见周献回来,她跃上房檐,往楼府去了。 含指尖血的药包最近每日一泡,已然消耗完了。 她得再去找楼还明滴血。 周献洗漱完,照例先去床边看了人一眼。 她依旧安稳的睡着,要不是鼻尖还有微弱的呼吸,与一个死人毫无两样。 比他巴掌还小的一张脸上,白的不见血色。 “殷问酒,该睡饱了吧,眼圈都没了乌色。” 自是无人应他。 卷柏熬好了药端来。 周献眉头深锁的一口灌下,“这药实在是苦,对了,殷问酒,这药可忌酒后饮?” 无人应他。 卷柏觉得自家王爷今日大概是喝多了。 他退了出去。 留周献一人对着不醒的人念叨。 “已快到十日,我觉得还是你亲自为我把上一脉再配药才合适。” “最近努力了一次,还是没成功,让你失望了。” “我五哥回来了,其实我挺羡慕他的,边境磨练五年,可比在这京城消磨人要来的快意。” “殷问酒,等你醒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等你醒了,咱们交个朋友吧,你挺有用的,你的脾气也真,我挺喜欢你这性子。” “殷问酒,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了,我这张床也大的很,你才占了这么一小片地方,还不会动,我保证我也不动,我在中间放一床被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睡里头,可行?” “你不回答,我当你同意了啊。” “大气。” 周献自言自语一通说完。 脱了鞋子,越过殷问酒往里头去,抱下一床被子堆在两人之间。 “你看,这中间还能睡上一人,我绝对没有不尊重姑娘的意思,实在是,想好好睡一觉……” 周献熬的很了,加上醉意,很快就睡着了。 …… 殷问酒时睡时醒。 有时候,她是能听见声音的。 蓝空桑抱她去药浴时,她也醒过。 只是她是醒的,这幅身体好像不是她的一般,依旧晕着。 她有感知,能听见,甚至觉得蓝空桑倒的水太凉了。 可她说不了,身体也没有丝毫反应。 是一种,魂体分离的感觉。 但她也没办法脱离这副躯体飘到别处。 于是只能这么睡睡醒醒,不知道要到几时。 周献刚才这一番自语,殷问酒是听了个全的。 她甚至还能闻到丝丝酒香。 那人躺在里头,片刻不到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这几晚他都睡在软塌上,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踏实,殷问酒也偶然听见。 此刻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她也没有别扭的心思,只觉得周献挺可怜的。 这么高的个儿,着实委屈。 很快,殷问酒又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一直往冰封的水底下坠,抬眼向上望去,冰层让人视觉模糊,看不见天。 只能看见飘落的雪,把那模糊的视线也盖了个彻底。 终究什么也看不清了。 冰湖里是寒意透过骨头的疼痛感。 她伸手往上,想要挣扎,想要往上游,冲破那冰层。 却只是一次次掠过水,依旧往下沉着。 殷问酒低头一看,原来下面捆着一块石头,拿粗麻绳拴在她的两条小腿上。 那冰层离她越来越远,最终,她跌进了淤泥里。 殷问酒伸手去解腿上的麻绳。 冻僵了的手指,濒临窒息前的意识,松不了那绳子一点。 她失去了知觉。 身体随着水的浮力飘起,还未到冰层,便被麻绳拽的停了下来。 于是整个人,以站定在湖里的姿势,随着水波荡着,甚至骇人…… “仙儿!” 天刚破晓。 殷问酒大喊了一声后坐起,额前冷汗直流。 那种冰冷,窒息的感受实在太真实。 她整个人犹如从水里被捞出来一般,后背湿了一片。 周献被这一声喊叫,吓的蹭地弹坐而起。 他坐起时,发现自己的腿是压在殷问酒的小腿上的! “殷姑娘,容我解释解释……” 还没来及说什么,门一开一关,床上瞬间闪来一个身影。 冰凉的短刀又一次架在了周献脖子上,甚至带着一丝破皮的疼感。 “小姐?” 殷问酒看着一床三人,这才回过神来,“空桑,放下刀。” 蓝空桑只挪开了一寸,“这人可轻薄了你?” 周献:“……蓝姑娘,我……” 殷问酒:“没有,是我,让他上床,睡的,中间,放了,被子。” 她虚的很,说话两个字一断句。 殷问酒抬脚,正准备穿鞋下床。 腿一麻,直往前栽过去,被蓝空桑眼疾手快的扶起。 “没事,腿睡麻了,空桑,要吃饭。” 周献一阵心虚,她的腿估计是自己压麻的。 她为何还帮着他说话,说是她让他上床睡觉的呢? “我去传饭,你侍候你家小姐先洗漱。” 参汤只能续命,睡了六天的饥饿感差点让殷问酒再次晕过去。 蓝空桑先端了一杯温水喂给她。 洗漱完后,膳厅里已经满满当当的摆满了清淡早饭。 周献已就坐,“几日未进食,先以清淡流食为主。” 殷问酒点头,蓝空桑也一同坐下吃着,“今日是第七日,这次怎么如此之久?” 她同周献这几日没少讨论这个问题,人一慌,就乐意问问旁人的意见。 自今日一早之前,周献给蓝空桑的印象不差,他待殷问酒是好的。 没事还爱来念叨几句,因为他说第一日取下铃铛,就是他念叨开的。 他时常觉得殷问酒能听见人说话。 所以蓝空桑这会也没避着周献问。 殷问酒喝了一碗粥才回道:“不知道,但明显感觉,身体好了不少。” “这是好事,难道是解了怨的回报?”周献问。 殷问酒重复着:“解了怨的回报?” “可我以前,解怨只有损耗。” 她话说完,又补道:“应该是解了咒怨的回报。” 殷问酒看向脚踝处,穿着鞋袜,她看不见那铃铛。 “我身魂分离过,但却还是被禁锢在这幅身体上不许脱开。” 蓝空桑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大概要死不死过,但有一股力量,把我钉回了身体里。” “于是,我醒了。” 第46章 婚事 殷问酒这句话把两人说的一愣一愣的。 死过,魂还没飘走,又被捉了回来? 这事也就只能发生在殷问酒身上,才能让两人很快便接受了。 周献没错过她看脚踝时的那一眼。 “蓝姑娘说你晕后一直攥着铃铛不松手,你也说过,这铃铛的声音只有鬼怨能听见,而你能听见的时候,便是咒怨。 楼老侯爷的咒怨解后,你又攥着铃铛死活不松,所以是不是,这铃铛有什么厉害之处,救回了你呢?” 周献不指望殷问酒能对他坦白直言,于是自己半蒙半猜。 只想多听她说些信息。 他不知道的是,殷问酒哪里是不坦白。 她是自己也不知道。 听周献这么一说,反而让她闪过一丝肯定,大概就是这铃铛。 铃铛是师傅传下来的,用来解咒怨的神器。 那天楼羡中的怨,也是化解后顷刻之间被吸了进去。 所以这铃铛,每化解一怨,她便等同于自救吗? 怨解后,铃铛护她,她的身体也似乎被滋养过的通畅,舒服。 良久。 周献才见殷问酒点头,“应该是的。” 蓝空桑短刀往桌上一放,“秘密,勿对他人言。” 殷问酒:“知道了。” 周献:“……放心,我也不会说。这铃铛只能为殷姑娘所用,旁的人拿去了也无用。” 蓝空桑:“但可以威胁她。” 殷问酒:“……”是哎! 周献:“……”女侠慎重! 蓝空桑杀意瞬起,卷柏侯在门外心道不好。 他冲开了门,闪身护在周献身边。 背上冷汗一层又一层。 “我要杀他,等不到你来。” 卷柏知道啊! 所以为什么好好的,要起杀意呢。 周献看着殷问酒,不说话。 殷问酒摆了摆手,“卷柏你出去吧,空桑不会对王爷做什么。” 周献点头,卷柏才脚步沉重的退出门外。 “他不会说的,说了就是死,早死晚死都会死。” 蓝空桑收了刀,认可殷问酒这话。 周献拿起筷子继续吃早饭。 这府里的两个女人,实在惹不起! 饭后。 周献问:“要回楼府一趟吗?楼家人一通好找。” 蓝空桑这才说了她留下一段话,把人抱来王府的事。 殷问酒点头道:“嗯,你们都做的对,我们常住王府这事,是秘密。” 周献还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呢,不单是为着姑娘清誉吧。” “王爷这么聪明的人,自己好生想想呗。” “空桑,我们回楼府。” …… 雨雪好些日子。 今日难得出了一丝暖阳。 溪羽把院子里未化的雪扫到一角,拿了椅子,竹竿来晒被子。 小卜管家又来了。 他唉声叹气的,“溪羽,你说殷姑娘这要是一走三年五年的才回来,你要守着这空院子三五年吗?” 这苏合院里,殷问酒只留了溪羽一人。 殷问酒和蓝姑娘走后,这院子里就只剩她一人了。 “小卜管家每日这么闲吗?” 卜芥哼了一声,“我乃一家主管,哪里会闲!还不是二爷,让我每日三遍的来看殷姑娘回来没有。” 溪羽道:“姑娘回来了我自会去知会几位爷的。” “哎,溪羽,你说殷姑娘那副身子,要是一个不好……回不来了咋整?咱们家几位爷都可在意她了,就连侯爷都是,一日一问呐。” 溪羽拿着竹竿赶人,“你少在这乌鸦嘴!走走走,烦死了。” 话音刚落。 房顶上落下两人。 “小卜管家,辛苦你去各处传一声,我活着回来了,就是累的很,今日不见人,想来探望的明日再来。” 卜芥见鬼一般,“是是是,小的没别的意思,姑娘可前往别往心里去啊!” 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溪羽眼眶泛红的迎过来,“小姐,您可回来了。” 殷问酒皱眉道:“被子都晒了?我睡哪呢?” 溪羽噗呲一笑,“小姐房里的晒的早,正有了暖意呢,我帮您铺好去。” …… 卜芥一通奔走相告。 这殷姑娘不走寻常路的,次次都打房顶回来。 他先去了楼还明院子,好一通劝,“脸色是不太好,人是又瘦了,但殷姑娘说了今日不见人!谁也不见!” 接下来这段话在楼礼承院里念了一遍,二夫人被楼礼承生生拽下。 然后又走了内门,去楼知也院里念了一遍,楼知也道:那我明日再去。 最后去了楼云川的院里,老卜管家正在同楼云川说什么。 一见儿子连走带跑的不成样子,又呵斥道:“遇事勿急!老子怎么教你的!” 卜芥顿时收敛了不少,把那话又冲楼云川念了一遍。 楼云川点头,“回来便好,我明日便去探望。” 肖氏走了出来,“真是,闲来无事啊乱跑什么,害得老爷忧心这几日。” “你再这般刻薄!我与你说过,殷姑娘对我楼家有大恩,你给我好生看待着些。” 楼云川当着一老一小两位管家丝毫不留情面的呵斥了肖氏。 他武将的威严本就震人,肖氏一抹眼泪,福了福身,“我记着了。” “老爷,刘家拜帖过来这事,当如何呢?” 肖氏正问到了楼云川心烦之处,内阁大臣刘起,不是他好得罪的。 肖氏又道:“知也前些日子同那刘家小姐还一道逛了街呢,刘小姐中意我儿,刘家又是三品内阁大臣之位,可辅我儿前景啊,这门婚事,是大大的好。” 卜芥站在自己父亲身后,缩小存在偷听着。 老卜管家道:“那日大爷原是陪着殷姑娘一道在逛街,碰上刘小姐还是因为刘小姐泼辣,抽打一成衣铺里的丫头被殷姑娘看不下去起了争执,这才阴差阳错的变成三人同逛。” 老卜管家还原的才是事实真相。 这上京城里,谁人不知刘小姐的性子。 这样的姑娘娶到侯府来,怕是难得安宁。 肖氏哼地一声道:“大臣家的嫡出小姐有些脾气自是当然,一个小丫头片子还骂不得打不得了?” “老爷,父亲去世三年知也已过了二一,如此年纪,该是要成婚了的呀!可如今母亲病逝,再守三年,知也便二十有四了,更不好挑拣了呀!” 肖氏这点说的在理,楼云川也愁。 可那刘家,明着依附太子。 他楼家如此中立的侯爵府,很难不被动的被众人默认归于太子门下。 虽说太子是礼承正道。 但一日还未登基,这天下事,便不好说。 就连周献这样的闲散王爷,与楼还明深交多年,也不会轻易来他侯爵府。 周献有分寸。 世人皆知他只是与楼还明一人私交颇深而已。 甚是连楼礼承都不过会面点头。 楼云川道:“此事切莫心急,等我与礼承知也商谈后再做打算。” “你作为当家夫人,谨言慎行,万事未定之前,切莫嘴皮子跑在前头造些个误会!” 第47章 梦见 楼云川直接随着卜芥一起走了内门去楼府。 楼礼承书房内。 “礼承,这事你如何看?” 刘起只有这一个女儿,宠上了天。 年十七,正是好婚嫁的时候。 没成想等了老侯爷新丧三年,老夫人又病的重了。 刘起原先还暗示过楼云川,正好做一场喜事,也当是为老太太冲喜祈福。 楼云川以老夫人必会恢复康健,亲眼见证孙儿喜事来搪塞着。 如今母亲刚去不足十日,刘府便又来了帖子。 楼礼承道:“虽说现下无法婚嫁,但两家先定下,就算是安了刘家的心,不然刘小姐哪能再没有底的耗上三年。” 楼云川道:“正是这个道理。” 楼礼承:“知也怎么说呢?这刘小姐,可合他的心意。” 楼云川哎了一声,“自是不喜的,官家小姐有些脾气是正常,但这刘家小姐,实在泼辣无礼的很,若得这个儿媳,我都不喜!” 他直言直语。 两兄弟放下隔阂后颇为交心。 楼云川又道:“还明呢,三年过后他便也二十有三了,这婚事……” 一说,两人便都愁了起来。 “眼下还明不如知也的事棘手,我宁可知也寻一知心人,小门小户都可,那些权臣之争避的越开越好。” 楼云川道:“我正是如此想的,他一不倾心刘大小姐,二来我们楼家也并不想与刘家结成亲家,这事还是得寻个好借口拒之啊。” “对了,殷姑娘往后便留在上京吗?” 兄弟二人目光对上。 楼礼承道:“我也不知呢,她若是愿意,苏合院自会永远是她的院子,她亦是我夫人远房旁亲的表小姐。” 楼云川眼珠子一转,“刚听老卜说,那日知也原是陪着殷姑娘在逛街。 我这儿子,长这么大,可曾主动陪着哪家小姐逛街去了?” 楼礼承摇头,想想这事又心惊的很。 “殷姑娘作为云梦泽的掌柜,一身旁人学都学不成的本事……” 他话停在这里,心道,这位姑娘又不是他们二人能左右婚事的。 楼云川也悟到了,“我先探探知也的想法,你再让弟妹问问殷姑娘。” “这事得嫂子来吧。” 楼云川灌下大口的茶,“那个妇人,恨不得立刻就与刘家攀上亲,朽木不可雕也。 再者说,她初见殷姑娘就给人留下那么差的印象,她那边啊,我且还要做功课呢!” 楼云川走后。 楼礼承转身便回了王氏的院。 王氏一听,连连摇头,“不必想,打第一次小酒多看了知也两眼时我便问她了,她说没那个意思。” 王氏绣着鞋底,做工颇为粗糙。 “如今我当她做亲女儿一般,自然是希望她能长长久久的留在上京,留在咱们府里。 嫁给知自然也是个名正言顺的好法子,但不可强求呀,更不可因着些别的原因把小酒当个盾牌啊。” “再者又说了,咱们还明按理跟小酒关系更好呢,他也过了二十了,三年过后二十三,你做人老子的,怎么不说也问问自己儿子心意去。” 楼礼承头大,“夫人是何意思?还明难不成也中意殷姑娘了?” …… 苏合院。 殷问酒这几日睡了太多太多,此刻根本睡不着。 她只是累的想躺着。 全然不知自己此刻变成了一个香饽饽。 她在回忆那个坠入冰湖的梦。 清醒之时,她分明看到了被绑着双腿,立于湖中的人脸。 “空桑,我做了一个梦,心里不安。” 蓝空桑靠坐在床边,问道:“什么梦?” “我梦见仙儿死了,被人绑了绳,沉在冰湖里。” “只是梦而已,她在云梦泽现下冷的门都出不了。” 蓝空桑想了想,又问:“楼家的怨解了,接下来呢?我们回云梦泽吗?你该不会死了吧?” 殷问酒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身体健康,“应该不会死了,空桑,你想去哪?” 蓝空桑道:“你去哪我就去哪?” 殷问酒道:“我也不知道,我想找些东西了。一个人总要知道自己根在何处对不对,该有这个好奇心的。” “对,那去哪?” “……不知道。” 从何而知呢? 她五年前在云梦泽醒过来,师傅告诉她,她叫殷问酒。 这就是她知道的第一个信息。 她叫殷问酒。 师傅叫苏越。 客栈叫云梦泽。 他们靠治病救人,卜卦画符来赚钱生活。 她连更多的问题, 都找不出来问苏越。 苏越见到奄奄一息的她时,是在云梦泽周边的戈壁滩。 身上没有任何信物,文字能证明她的身份。 她拍了拍她的脸,问她叫什么名字。 殷问酒答:殷问酒。 嗓音干哑。 可殷问酒醒时,压根连自己叫殷问酒都不知道。 也不记得自己回答过苏越。 云梦泽周遭几百里荒无人烟,她从何而来,是个问题。 此刻又从何去找,是个更大的问题。 “一路南下,往云梦泽的方向,慢慢走吧。” 殷问酒下了决定。 以前离不开云梦泽,现在离开了,又有时间了,慢慢游,慢慢逛,慢慢溜达着寻找蛛丝马迹吧。 “慢悠悠的走,差不多走个三月,酒泉也能进人了,我们正好回去客栈看看。” “那梦,做的太真实了。” 蓝空桑点头,“什么时候出发?我先准备东西。” 比如楼还明的血。 她们位置不定的话,这指尖血,大概要多备些了。 “还有几日过年?” 她们一路从王府过来,上京的年味十足,看着就喜庆的很。 蓝空桑答:“大概六七日吧。” 她左右是不操心这些的。 殷问酒道:“那后天走吧。” 第48章 期待 明天告别,后天动身。 行程安排的还挺满。 蓝空桑出了房门,去准备着,顺便看看殷问酒买的那一大堆东西有没有能派上用处的。 一出门,便看到了守在耳房的溪羽。 蓝空桑顿了顿,还是没走过去。 明天再说吧,省的多添一日忧。 楼府因着白事,还未挂起一盏灯笼,这个年,自然是不好过的。 …… 次日一早。 苏合院总共住了三个人,热闹的却如同过年般。 溪羽忙的脚不沾地。 卜芥又叫了两人来帮着她一起烧水端茶,准备小吃炉火。 前厅坐满了人,加上各自侍候的丫鬟侍卫,小小的厅里显得格外局促。 楼兰横着眼,心道这个表小姐是施了什么法咒。 让这一屋子人天一亮的就起来往这院子里赶。 王母娘娘啊! 多大的气派! 但楼云川出门前再三警告了她和母亲,对人尊重有礼些,这位殷姑娘,是恩人。 楼兰不知道她对楼家施了什么恩,发自内心的尊重自然没有。 只能用力闭紧自己的嘴巴。 谁知那人还不领情! 殷问酒进了厅,一眼扫过,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非本愿来的人我谢过你们的勉为其难了,先出去吧。” 王氏噗呲一声,没忍住笑。 肖氏同楼兰的脸色千变万化着。 最终在楼云川的眼神示意下,咬着后槽牙道:“殷姑娘说笑,是妇人愚见,不知殷姑娘尽心尽力救治祖母,还望姑娘莫记着之前的冲突。” 殷问酒不再多说什么。 本以为谁要来看她,一个个的来院子里说上两句话就行。 哪想到是这么一大家团圆的局面呢。 她轻咳一声,“没这么正式,我回来就是告诉各位一声,我没事,还活着,各位见到了,也就心安了。” 王氏坐到殷问酒身边,托着她一只手心疼道:“好不简单长的二两肉,又亏回去了!打今日起,我可要再看着你吃饭了。” 人待她好,殷文酒自有体会。 楼云川也道:“眼瞅着新年将至,虽说母亲离我们而去,但因着有殷姑娘在,祖母是笑着走的,如今更有殷姑娘一同过新年,礼承,今年可不能冷清度过。” 楼礼承道:“自然,该准备的年礼年货,明日便都办妥了。殷姑娘,这上京城的年热闹的很,到时候吃过团年饭,让还明同知也带你出去逛逛。” 两兄弟一唱一和。 留人之意明显,生怕殷问酒下一句便是告辞。 楼云川拍了拍楼礼承的手背,楼礼承轻轻摇头。 楼礼承又看了一眼楼云川,楼云川微微点头。 两人不知道心里装着什么差事。 殷问酒也不问,正好此刻欢聚一堂,她便一同说了算了。 “我来楼府,是为着还了师傅留下的玉牌之约,如今算是不负所托,也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回楼府呢,也是为了和各位告个别,明日我们便启程南下,往云梦泽走了。” 五人心下一凉。 另两人心中欢喜。 楼还明开口道:“小妹,眼看就是春节,何需急在这一时呢?多住些日子吧,云梦泽此时天寒地冻,哪里还能进的了人呢!” 楼知也道:“是啊,这一趟下来,殷姑娘还没有真正在这上京城好生玩过,不着急走。” 楼家两位长辈甚至站了起来,拱手冲向殷问酒。 “殷姑娘若是这天寒地冻的日子也要仓促离去,楼某哪里对的住父母亲啊!恐是我楼家两兄弟薄待了殷姑娘,姑娘这才不愿留下啊。” 肖氏和楼兰被这阵仗惊道。 这殷姑娘,也没长出三头六臂啊,一个两个的,何至于此! 殷问酒看了楼还明一眼,现下这副身体里的魄,若是离了楼还明,应该更加无碍。 她不理两位大人情真意切的思想绑架,放下了茶。 悠悠道:“那就劳烦两位帮我好生准备一辆马车吧,轮毂结实些的。” 而后又拍了拍王氏的肩,同楼还明说道:“回程不赶,我准备与空桑一路玩耍,等到云梦泽温度回升时,再进。” 楼还明还在挣扎,“你们两个女子……” “空桑很厉害。” 楼还明:“……小妹是去意已决?” 殷问酒点了头,“你若是得闲,想去玩可先与我写信。” 三言两语,没有回驳的可能。 楼云川看向自己儿子,忧心,这可怎么整! “小酒儿啊!”王氏半天没说话,一开口,都是哭腔。 殷问酒心里这才有了些不忍,“我若是再来上京,定来看望夫人。” 王氏拿帕子捂住了眼,她多希望有个女儿缘。 才刚如愿,便要分离。 人陆续散去。 楼云川同楼礼承为殷问酒准备马车去了。 肖氏同楼兰回了侯爵府。 楼知也去当差。 楼还明去放血。 王氏也说要去为殷问酒寻送别礼。 这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溪羽红着眼站在正房门边,“姑娘这就要走了吗?” 殷问酒道:“嗯,你有想去的院子吗?我送你去。” 老太太的院里已经空了,楼礼承依着秦妈妈的愿,把人送回了平江胡府。 这诺大的楼府没了她家小姐,自也不是她的归宿。 溪羽也没办法再回老太太院里,她抽噎着,“小姐不必忧心我,我等夫人安排即可,愿小姐一路平安才好。” 殷问酒心下感慨,这小丫头跟着她没多长时间。 一颗心倒是随着她的。 殷问酒自怀中掏出一张叠好的黄符递给她,“平安符,也保你平安。” 一切妥当。 只等明日出发。 …… 入夜。 献王府。 出了一日太阳,眼见到了夜里,竟然又开始飘起雪来。 周献望着院墙、房顶。 迟迟不见有人前来。 她这是身体好了,不需要他了? 想想又不应该,以往两人不认识时,殷问酒也独自活到这么大了。 虽然总是乌青着眼眶。 周献笑着叹气,回了房间。 他本该一人独享的卧室,如今竟然开始期待某人翻墙越院而来了。 第49章 问题 苏合院。 殷问酒感受身体变好的第一件事,便是自己睡! 她睡前照例在四角塞了黄符。 怨气是无处不在的,特别是在夜里。 比起怨气扰人清梦,殷问酒其实更怕鬼。 都说鬼是一口气,但亲眼见到这口气聚成的鬼怪,还是吓人的很。 他们各有各的惨态。 吊死的舌头吐出老长,受刑死的浑身没一块能看的,骨头断可见骨,只连着皮,荡来甩去的。 有些甚至肠子托的老长,还托上她的床…… 惨死之人,这口气没舒,便有可能成为鬼怪。 但也只是吓人的很,躲不过几个日头一照,也就没了。 蓝空桑见她这个架势,问道:“今晚不去献王府吗?” 殷问酒摇头,“不去,这种瘾迟早要戒,早戒总比晚戒好。” 言之有理。 他们明天就会离开上京城,以后的觉,都要殷问酒自己睡了。 蓝空桑走时给她点了安魂香。 殷问酒很快便睡着了。 冰湖…… 她在不停下坠着,这次殷问酒提前反应了过来,伸手去解小腿上的粗绳。 可绳子泡了水,加之又粗,根本解不开一点。 殷问酒急的要命,那石头带着她沉的很快。 冷…… 冷到了骨头缝里。 窒息感…… 她用力扯着自己的衣领,想要呼吸…… 额头涨到发晕,指尖直接划在脖子上,拉出一道道血痕…… 生生把自己掐醒了。 “仙儿!” 殷问酒大喊一声坐了起来。 冷汗湿了满背。 她的手还掐着自己的脖子,痛感传来。 蓝空桑踢开房门冲到殷问酒床边时,殷问酒正捂着耳朵,痛苦的在床上挣扎着。 “殷问酒!” 殷问酒疼的根本听不见。 她抓着蓝空桑的一只胳膊,满手的血,“好吵啊!好吵啊空桑!” 蓝空桑看着她耳边涌出来的鲜血,大惊失色。 “是铃铛在吵?” 她条件反射的就要去解了殷问酒脚踝的铃铛丢掉。 殷问酒疼的拿头撞床,动作很大,蓝空桑一时抓不住她的脚。 她一个劲的念着,“好疼,好疼啊空桑。” 蓝空桑一个手刀,把人劈晕了过去。 但殷问酒耳边的血还在流着。 她不再迟疑,拿被子裹住了人就往献王府奔。 …… 自那八千下负重远眺后,献王府的暗卫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但没有暗卫敢拦此人。 蓝空桑抗着一床被子冲到周献房门前时,那人已经披着衣裳站在门边。 卷柏提前一步来报了信。 蓝空桑的袖子上染了血,周献震惊,什么人还能伤了蓝刀客? 他迎着上前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蓝空桑把被子放在了周献床上,剥出来那个满脸是血的人。 “卷柏,拿水来。你,不得离开。” 周献自然不会离开,他离得更近了些,去看殷问酒的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这又是怎么了?”周献又问了一遍。 这个殷姑娘,怎能如此多劫难。 “听到铃声了,她说铃声很吵,很疼,血从耳道流出,她一直拿头撞床,我便把人敲晕了。” 蓝空桑很慌,没漏过一点的与周献交代着。 希望这人能想些办法。 卷柏端来热水,蓝空桑湿了帕子帮殷问酒擦着满脸血。 “又听到铃声?难道是来了第二个咒怨?” 这谁知道呢。 周献不自控的又去探了殷问酒的鼻息,还喘着。 “耳道没再流血了。”蓝空桑道。 周献凑去看了一眼,确实没再流了。 “她今晚还说了些什么?你再仔细回想回想。” 蓝空桑心安了一些,一边擦一边回忆着,“她今晚在床上放了符,说是要自己睡,不来找你了,我给她点了安魂香后就出去了。 睡至半夜,忽然听她喊了一声,我便冲了进去。 她说吵,说疼,在流血,我想把她的铃铛丢了,但她在撞床,我就先把人敲晕了,然后就来了这。” 蓝空桑确认自己没有遗漏。 周献问:“她喊了一声,只是尖叫吗?” 蓝空桑倒退着,事情发生突然,见殷问酒这个样子她本就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深究些别的什么。 “不是尖叫,儿……” “仙儿!对,她叫的是仙儿!” 周献问:“仙儿是什么?” 蓝空桑答:“葵仙儿,云梦泽的琴师。” 周献:“她死了?” 蓝空桑:“没有啊,我们出云梦泽时,她还在云梦泽,给你们的字条便是让她飞的刀。” 蓝空桑说完迟疑了片刻又道:“但白日里小姐与我说过,她做了关于仙儿的噩梦,梦里,她死了!死在一片湖里。” 话落,两人均安静下来。 蓝空桑为殷问酒擦干净了脸,“卷柏,去我们院里给小姐取身衣裳来。” 等蓝空桑收拾好人躺在周献床上,周献才从屏风里走出来。 他出来第一句话便是:“葵仙儿,应该是死了,死后生咒怨,所以响了铃。” “她想殷问酒为她解怨!” “可她在云梦泽啊,这么远,也能响过来?” 周献倒了杯热茶,“这铃铛,是契约咒怨与解怨者的,我想,距离应该不是问题。” “蓝姑娘再去歇息吧,天亮还早,如果殷姑娘醒了我让人去叫你。” 此刻殷问酒睡的安静,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蓝空桑退出去,带上了门。 卷柏还守在门外,见蓝空桑出来,忍不住问,“殷姑娘回去一晚便这般了,今日夜里为何不来王府睡呢?” 蓝空桑看了看天,已过子时,“我们原计划今日离开上京,她说要自力更生的睡。” 卷柏未显惊讶,只道:“原来如此。” 蓝空桑走后。 他转身又去敲了周献的房门。 “王爷,蓝姑娘刚才说,她们愿计划今日便离开上京的!” 要走? 一声不吭,脉也不把,药也不留,符也不画,就要走? 周献再回房里看殷问酒就觉得这人甚是没有良心。 他天天让床给她睡的情谊,居然连一句道别都没有! …… 次日破晓时分。 殷问酒忽地睁开了眼。 她不是睡醒了,是蓝空桑那一记手刀的晕厥过了劲。 殷问酒揉着酸疼的脖子,望着熟悉的房间。 一时没回过什么神来。 周献听见声响,自软塌上起身绕过屏风问她:“醒了,可有不适?” “……没有。” 铃铛不响了,她也不疼了。 “蓝空桑说,你叫着葵仙儿,是她的咒怨?” 这一问,才把殷问酒问回了正轨上,她一掀被子站起来。 “你药吃几日了?可有再中毒?” “十日了,有。” 殷问酒直接握上他的脉。 三息之后,松开了人往书桌旁走去。 边走边说,“我说过了,身体亏空不是那么好补的,你别拿中毒当儿戏。 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辰时醒来身体毫无反应,还不觉得是大问题吗?” 第50章 蛊虫 周献跟在殷问酒身后。 闻言脚步一顿,心道这哪里能是个姑娘家说的话…… 这个姑娘提起笔开始画字,显得很急。 还兼顾着解答周献心中的疑惑,“我不用观察,脉自会说话。” “十日前就同你讲过了,体虚,无法人道,亦不能延绵子嗣,久而久之病榻缠绵,药用不断,英年早逝,一步步总会到的。” 周献看着她写的字,艰难辨认着,安静受教。 “上次写的第一个方子可以弃了,第二个药方里,加多这几样,还是早晚,先用二十日。” 殷问酒语速很快,脖颈上抓破的红痕已经开始结痂,淤青色也呈现出来。 她肤色白,显的更为吓人。 周献出声道:“你脖子上,先用点药吧,留下疤可难看的很了。” 殷问酒翻了张新的白纸,刚刚铺好准备写字,听周献这么一说,停了下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一个女孩儿留了疤多难看啊! 周献见她不动了,紧张问道:“怎么了?又听到铃声了?” 殷问酒摇了摇头,不明白刚才为何心中一紧,“只是觉得你这话听着熟悉,好像有人常与我说。” 周献答:“我就觉着你晕的这些天是能听见我们说话的,这话最初从你手中取铃铛时说过。” 原来如此。 殷问酒没再多想,她刚落下一笔,周献又道:“要写什么?我帮你代笔?” 她的字,属实难辨。 省得她写完了,周献还得再辨着抄出一份来。 “也好。” 她把笔递给周献,让出位置来。 “第三张药方,如二十日后你脉象为………………” “第四张药方,如二十日后脉象为……………………” 她一连念到了第六张才结束。 “病情的阻碍、变动、发展方向是多面的,如果你能努力不中毒,先三后五,再持续吃五半年左右便能恢复。” 周献点头称好。 殷问酒的目光落在他面上一瞬,一个身上有天子之气的人,单是想要平安活着已是艰难。 颇为不易啊。 “最好还是让信任之人把上一脉,你中毒之久,毒性却很低,侵入颇慢,下毒之人应该没那么着急要你死。” 周献只是点头,并不多说这事。 又问她:“听说你们今日便要离开上京,若是未出此事,殷姑娘甚至没准备与我道别吗?” 周献对此难免耿耿于怀。 都是同住这么久的关系了,就算不能为所用,她走的也过分洒脱了些。 殷问酒在铜镜处照镜子。 写完这些药方子后,她现在脑子里乱的很。 没想到第二怨这么快就来了,也没想到这怨竟然是葵仙儿。 那葵仙儿怨什么呢? 这和她自己的身世一样,让人摸不着丝毫头绪。 脖子上的痕迹在铜镜里看着没那么吓人,她也不当回事。 原先急的不得了的语速也慢了下来, “没有,我原先预备花三个月的时间回云梦泽,所以不急,出发了溜达来你府里留些话的时间也是有的。” 周献心下这才舒服一点。 他收好药方,倒了杯温水递给殷问酒。 “葵仙儿的怨,是什么呢?你接下来准备作何打算。” 屋内还亮着烛火,阴着的雪天里,还没彻底亮个通透。 殷问酒接过那杯水一饮而尽,才道:“不知道,昨天也梦见了,但铃铛未响,大概是因为同你在一起。” 周献道:“还要回云梦泽吗?” 殷问酒:“回,我离开时仙儿还在云梦泽,现在只有回去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周献:“我见你不急了,在想什么?” 殷问酒站着,周献坐着,她又盯上了他这张过于出尘的脸。 不知道是在看人,还是在想事。 周献不避,也不出声。 过了好一会。 才听殷问酒说:“梦里,仙儿被捆了石头,沉了湖。” “所以呢?” “如果梦里对应的确实是仙儿的死因,那她就不会是在云梦泽!” 对啊! 云梦泽在黄沙地界,水是何等贵重的东西,又怎么会有湖呢! 两人一个仰视,一个俯视的对话,周献觉得别扭,他站了起来。 “所以先不慌决定去哪,得先捋清楚葵仙儿的身份,哪儿人,在哪会有仇家。” 他扯着殷问酒的衣袖,把动不动呆楞的人往软塌的方向带。 两人撩开被子便起来了,穿的单薄,这么一会,凉意已经下来。 周献把软塌上原有的小桌端上,倒了热茶。 一人一床被的围着坐好才重新开了话题。 “具我所知,葵仙儿是秦淮河声名大噪的琴师,我曾与还明游至秦淮河,还特意去听过。” 殷问酒点头。 周献继续道:“两年前,葵仙儿消失在秦淮河的画舫里,两个月前,我们在云梦泽见过她。” 殷问酒点头。 “所以,她是什么时候去云梦泽的?又为何去云梦泽呢?” 半晌不见殷问酒答话。 周献继续说道:“楼家的怨是秘密,葵仙儿的怨,也不能说吗?” 楼家确实关系着要紧的秘密,不能公开。 但仙儿所求之事…… 殷问酒思虑了一下,周献是个聪明的,可借用的脑子。 “仙儿是云梦泽里,维二见过我真面目的人!” 话题打开,殷问酒也借此好生回忆起来。 两年前,云梦泽对比之前已经是不可比拟的热闹。 殷问酒也已独自营业一年,还没有什么难以应对之事出现。 而葵仙儿,便是第一个挑战了她所学之人。 她抱着一把古琴,雇了个车夫,只身一人找来云梦泽。 “她来时,全身上下,裹的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一个人坐在角落,直到晚上,我刚下楼,她便开始弹琴。 我不懂欣赏,但震慑人心的琴音总能感受得到。 一曲弹完,热闹的前庭寂静无声。” 周献听过,葵仙儿的琴艺确实超凡,能抚人心。 “所以,她找你求什么?” 殷问酒道:“求救,她愿用终身在云梦泽弹奏,为我所用,求我救她一命。” 周献:“她病了?还是有人要杀她?” 殷问酒:“她中了蛊,全身上下,每一条经血脉络里,都流着黑血。” “那黑血在额前,落下了一朵黑莲。” “黑莲的脉络里,有蛊虫在活动着…… 第51章 坠湖 单是想象那个画面。 都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周献问:“中蛊?她有说因何而中吗?” 殷问酒摇头,“那种东西实在可怕,按理来说她若是不交代清楚,我不想惹这个麻烦,擅蛊之人,下的神不知鬼不觉,哪天招的人上云梦泽来给我种一只虫子……” 她说着都觉得浑身痒。 周献问:“她最终什么都没说,但你还是救了人?” 殷问酒点头,“看不下去,她疼的满地打滚,黑筋暴起,我都能看见那黑血缓慢流动的动向,都是往额前那朵黑莲去的。” 周献在心中思量着,苗疆擅蛊,这葵仙儿,会不会是苗疆人? “信息太少了,后来她在云梦泽两年,你们从未聊去过往吗?” “也聊,她同我讲秦淮河画舫的事,仙儿卖艺不卖身,但总有龌蹉之人想要窥之,也发生了很多故事。” 殷问酒仔细想了想,来云梦泽的人偶有人认出她,于是便会聊起。 但除了秦淮河画舫的经历,葵仙儿似乎没再说过别的什么。 “她不仅擅琴,还擅舞,云梦泽晚间的活动,那些舞蹈大多都是她排的。” 周献遗憾,他舟车劳顿,并未见过,只听了个人声吵闹。 “苗疆擅蛊,但秦淮河与苗疆隔了甚远,眼下信息如此之少,难以开展。” “若是,不解呢?”周献问。 “铃铛一响,契约达成,不解怨气会攻我。” “你若一直与我一起呢?”周献又问。 殷问酒皱眉看他,“与你一生一世?当个缩头乌龟?哪天你娶妻了,我还睡你俩中间?” 周献倒没想到那么远,只觉得如果能就此把人捆绑在身边也是个办法。 不然她若是走了,铃铛再响,她能遭几天罪,还是几个月的罪。 最后会不会就这么痛死了? “我们相识一场,我总是希望她能入土为安的,况且现下看来,解了怨于我也有益处。” “可你这次反应如此严重,离了上京,若是再痛到耳道流血该如何?” 周献想说的原是离了我。 殷问酒自然知道,这闲散王爷,她能随身携带吗? 想想也是不可能的。 “我猜想仙儿应该是咒怨新起,威力之大,楼老侯爷的怨撞响铃铛时,就远不至于如此。” 周献:“所以,你准备先去秦淮河?” 殷问酒喝了口热茶,“只不过速度要快些了。” 话聊到这里,天色已然大亮。 殷问酒说起就起,她下了软塌去开门,“卷柏,传早饭。空桑,帮我拿件厚衣裳来。” 周献道:“殷姑娘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可随时写信给我。” 殷问酒毫不客气,“现下就有,你可否派人去一趟云梦泽,问问葵仙儿何时离开的云梦泽,有没有留下些什么?” 周献点头,“小事。” “多谢!” 太阳打南边出来了,能听见殷问酒的一声谢。 用完早饭后,殷问酒同蓝空桑难得走正门回了楼府。 楼府门后有一辆马车,配着两匹高大的马。 应该是楼家两位大人为她们准备的。 两人回苏合院拿行李,途中与王氏碰了个正着。 王氏看着她们从外头来的方向问道:“这一大早的,打哪来呀?” “看日出去了,夫人手里拿着什么?” 王氏同她们一道走着,欢喜的把包裹铺开些,“给你纳的毛鞋垫,虽说看着丑了些,可暖和着呢。” 殷问酒伸手接过,用料之扎实,摸着就够暖和了。 “谢过夫人。” 王氏一见蓝空桑开始捡起了包裹,心里瞬间难受起来,“酒儿啊,以后再来上京,或是路过周边,也得记得回来看看我!” 殷问酒笑着应好。 “哎,你若是不着急走,我还想寻着你的意见,能不能认我做个干娘呢。” 殷问酒提起那个装满了符咒的包裹,“送给楼还明和夫人的,里头有写用法。” “夫人不必太难过,以后得了儿媳妇,也就有了女儿。” 说起这事,王氏支支吾吾半天,终究什么都没说。 殷问酒赶时间,“夫人不必相送,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两人趁着楼家人还没赶来再做一番拉扯前,架了马就往城门赶去。 先去应天府,秦淮河探一探。 …… 楼还明同楼知也往苏合院走时,就听卜芥说人已走了。 两人又结伴往府门外走。 “小妹还真是,走的洒脱。” “知也,听父亲说,那刘家又下来拜帖了?” 一桩事更比一桩事令人心烦。 楼知也望着城门方向,点头,“你可有什么好的理由供我拒之。” 楼还明道:“称心有所属不就行了。” 楼知也:“姓甚名谁呢?哪里突然出来的一人呢?” 这突然出来的人,一早刚刚驾车离去。 在楼知也还没来的及说些什么的时候。 楼知也要去兵马司当差。 楼还明要去胡记堂。 两人一路走着,左右别无他事,围着婚嫁之事便开始聊了起来。 楼知也问楼还明,“你觉着殷姑娘如何?” 楼还明还未反应过来楼知也在自答他上一个问题。 “小妹自然是好的,本事大,长的也好看的很。”他是一点也不夸奖脾气秉性。 楼知也又道:“我若是拿她当心有所属,可行?” “啊?”楼还明惊的嘴也合不拢,“盾牌?还是真的?” 楼知也道:“盾牌当如何,真的又当如何?” “盾牌的话,左右人已经走了,奈何不了你,随你怎么编排,可解一时燃眉之急。但我是不愿意你编排小妹的。 若是真的……左右人已经走了,你要如何?” 楼知也扭头看了看楼还明,“我们这些人中,殷姑娘只稍微听你一言,还明,你待殷姑娘是什么心意呢?” 楼还明云里雾里,一心只想着,若是楼知也真心喜欢殷问酒可怎么办。 他如实答道:“自然是小妹啊,亲妹妹般。” “没有一丝男女之情?” 楼还明:“没有!她就该是我妹妹,母亲也与我说过,若是她不走,还准备办一个仪式,收为养女呢。” “就是不知道小妹是否情愿,如今也想都不必要想了。” 楼知也心中有了答案。 二人在路口分道扬镳。 他才进兵马司,就听人来报。 春榭潮的琴师坠湖淹死了! 第52章 琴师 春榭潮的琴师? 自祖母走后,楼知也已多日未去过春榭潮。 那琴师的琴技相当出色,连带着春榭潮在这寒冬的天里依旧门庭若市。 楼知也道:“坠湖?” 现下这个天,会游泳的人掉下小秦淮河都不一定能爬起来。 他没多疑,只道可惜了她一身技艺。 一个琴师失足落水,倒不是什么太大的事。 汇报之人凑的离楼知也近了些,“那琴师的脚踝处被麻绳绑出了痕迹,看着……并非失足或自杀。” 凶杀? 楼知也问道:“还有什么说法?” “雨雪天寒,尸身冻在湖里没有什么损坏,但仵作说只怕死了有三五日了。” 楼知也衣裳也没换,带着两个人就往春榭潮赶去。 不知道是从何时达成的默契,上京城内的烧杀都归兵马司管。 而衙门负责抢掠和一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 雪还飘着,没完没了。 楼知也三人驾着马,冰天地滑,走的不快。 离着小秦淮还有些距离时便看到了一堆围观的人群。 这大冷的天,也阻碍不了人们一颗好奇的心。 楼知也拨开人群走到兵马司围护起来的一处。 尸身停在地面上,那琴师面上已积了一些雪花。 “谁发现的?” 小兵推上前一人,那人穿着蓑衣,是一名船夫。 “老老实实回大人话。” 那船夫佝着腰,头也不敢抬,拱着手道:“回这位大人,小人是在这小秦淮河上拉人过河的船夫,我们这样的小船平时也就在偏些的地方跑一跑,这主心热闹的地儿哪能过来。 前些日子湖面冰冻,我也几天没出活了。这不昨日有了一个晴好日子,湖上的冰也化了一层。 今日一早,我们几个船夫一合计,就拿了家伙事来砸冰,想着再做几天生意。 结果那冰一破开来,这人就浮了起来,吓死人嘞!” 人是这个船夫砸出来的,同他一起的几个人都能为他作证。 这琴师飘起的地方,也确实是小秦淮河偏僻之地。 几人一听闻人是春榭潮的,这才勾着尸体拖了过来,请春榭潮认人。 结果都说不认识,不肯来领,这才报了官。 楼知也道:“春榭潮的人可在?” 春榭潮今日当值的一位妈妈走出来, “在的,这位大人,刚才我和兵爷已经说过了,这位琴师是自己找来我们春榭潮的。 她带着轻纱,抱着一把琴,坐那一弹,大伙也知道的嘛,琴艺是极好的,就是这人从来没有取下面纱,她究竟是不是这副模样,我也不确定呐。” 船夫道:“可有人说了,她前些日子就是穿这件衣裳在春榭潮弹琴的。” 一时争论声不断。 楼知也听到重点,他问:“春榭潮那琴师,几日没来弹琴了?” 那妈妈道:“是几日没来了,但突然来的人,突然又走了我们也没办法啊,又没有签下什么契约。” “大人,这事可沾不上我们啊。” 不知从何来,不知姓名,不知长相,看来这事还有些棘手。 楼知也冲人群大声道:“兵马司办案,闲杂人等都散了!” “先把人停到义庄。” 两小兵找来一草席裹了人,拉上马车往义庄去。 “春榭潮的人,到兵马司仔细回话!这琴师,找来时谁接待的,在春榭潮都与谁人说过话的,全部叫来!” 兵爷发话,春榭潮的妈妈自然不敢耽误,只得应好。 恰巧她就是那日接待了琴师的人。 人群散开时,有两人嘀咕道:“你瞅着那琴师,像不像秦淮河的葵仙儿啊?” 另一人回道:“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像,而且她这般琴艺,你我都听过,与葵仙儿不差吧?” 那人又道:“若说差,大概只差在心静上。秦淮河的葵仙儿,一日都不一定能弹上一曲,春榭潮这位琴师,日日多曲……” “二位!留步。” 楼知也落了一肩的雪,快走两步追上人,“两位刚才说此人,像秦淮河的葵仙儿?” 其中一人回道:“正是,我们二人约四五年前特意去听过葵仙儿弹曲,虽说离得远些,但确是像的。” 楼知也点头,忽地大呵一声,“可有人认识应天府秦淮河的琴师,葵仙儿?” 周照无人应答。 能有闲情逸致跑到应天府听曲的,自不是一般人。 他又留话道:“若是有人识得,前去兵马司认人领赏。” …… 楼知也想起了那日三人在春榭潮喝酒时,周献特意问过这位琴师。 他当下便觉得有些异常? 说来巧的很,楼知也驾着马,在下一个路口看见了献王府的马车尾。 他抽了两鞭子,加速赶上。 “兵马司指挥使,楼知也,参见王爷。” 周献撩开侧面的帘子,问他:“何事?” 在外,该敬的一些礼还是得遵着的。 楼知也正为着公事,嗓音未减道:“回王爷,春榭潮的一名琴师坠湖身亡,疑为他杀,有人认出那琴师与秦淮河的葵仙儿颇为相似……” “什么!?” 楼知也也没料到周献反应会这么大。 他使了个眼神,继续说道:“我记得王爷曾与还明一同去过秦淮河,正巧碰上王爷,便叨扰前来问上一句。” 周献道:“确实见过,那人在何处,我随你去看看。” 眼下还不确定人是不是,周献没再多言。 跟着楼知也的马去追那拉人去义庄的马车。 一炷香的功夫后,一马一车便追上了。 “把脸露出来,有人来认。” 周献未下车,他撩开帘子来看了一眼,那女子虽脸色青白,但丝毫未损。 正是葵仙儿! 葵仙儿便是春榭潮的琴师? 她缘何会淹死在小秦淮河呢? 比起这些疑惑,眼下最要紧的,应该是将此事告诉殷问酒! 周献伸手冲楼知也招了招,楼知也凑到车旁。 “正是葵仙儿,你驾马速去追殷问酒,告诉她这件事,她往应天府的方向走了。” 楼知也一头雾水,这事为何要告诉殷问酒? 还有,周献怎么知道她具体往哪个地方走的? 殷问酒同他们,都只说是要南下,往云梦泽走! 周献催他,“快着些,追到人了你再问她要解释。” 楼知也不再耽误,转身驾马飞驰而去。 第53章 下湖 官道上。 蓝空桑的马车也赶的飞快。 但雨雪后道路泥泞,终究快不过快马。 午后时分,她们被楼知也拦了下来。 殷问酒一撩车帘,看着这人一身风雪惊道:“何至于追这么远来送?” 楼知也跳下了马,三言两语大概交代了一通。 “献王催我快着赶来告知你此事,说你自会解释缘由给我听。” 葵仙儿就在上京城!? 殷问酒脑子里糊成一团,你伸手比了个嘘。 她怎么会来上京城做琴师,还被人捆了脚丢进小秦淮河呢? 仙儿明明说过,云梦泽在一日,她便不会离开! 是出了什么变故? “有时间再与你解释,空桑,往回赶!” 三人赶到城门时,天色已晚。 楼知也道:“那琴师停尸在东边义庄,你赶了一日路,明天再去吧。” 殷问酒摇头,“不,我现在就要去,往哪走你安排一人来带路吧。” 楼知也二话没说,驾马继续往前,“我带你去。” “慢着,你上马车来坐。” 楼知也无遮无挡的跑了一日,已经显出疲态,那冷风寒雪像刀子似的刮着他的手脸。 他没客气,下了马把马绳系在架上,进了车厢内。 晨起还觉得此生可能不会再见的人,此刻竟然坐在一辆马车上! 殷问酒穿一身短袄,盖着被子缩着脖子蹲在一角,毛乎乎的领巾把小脸遮了一半。 楼知也心想,既然人回来了,那总该要努力试试的。 “殷姑娘认识葵仙儿?” 殷问酒答:“认识,她是云梦泽的琴师。” “云梦泽的琴师?那殷姑娘对她的过往可知晓,我听人说她是秦淮河的琴师。” 殷问酒道:“以前是秦淮河的琴师,后来是云梦泽的,过往不知晓。” “楼知也,她这案子是你负责吗?” 楼知也点头,“正是,所以我也有需要找殷姑娘了解的地方。” “嗯,我先问你,她来上京多久了?” 楼知也道:“约半月了,具体还没来得及问春榭潮的人,明日你可同我一起。” 殷问酒应了声好。 楼知也又道:“所以献王为何让我赶来告知你,你又为何因她赶回来?” 殷问酒不说话,这才想起问楼知也,“周献他怎么跟你说的?” “只说让我找殷姑娘要解释。” 看来就是什么都没说,留给她编了。 “葵仙儿生了咒怨,我今日碰见周献时,同他讲了一嘴。” 楼知也自己圆上了,“所以姑娘急着离开,是为了去解葵仙儿的怨吗?” “对,但我只是梦见了,只知道她被捆了绳沉湖,不知道在哪,所以准备先去秦淮河。” 楼知也沉吟不语,片刻后才问,“若是咒怨的话,她找了谁,谁便是真凶无疑?” 如今众人只知葵仙儿来自应天府,怨会找谁,恐怕只有殷问酒知道了。 殷问酒明白楼知也的意思,他当她是定位真凶的人。 “你没发现,楼府的咒怨,是费了一些时候才发现是你祖父的吗?” “而葵仙儿的咒怨,是主动来找你的!她自己,没办法?” 楼知也不亏是兵马司的,很快便理解了。 “这只是我的猜想,说实话,我也正一头雾水。” 一怨刚解,还没半刻停歇,又来二怨! 还是葵仙儿! 殷问酒活这五年,从来没有如此心累过。 她一直是个贪图享乐,把及时行乐刻在脑门上的人。 可眼下天漆黑一片,她虽能看到无数飘散的怨气,但终究没之前会令人难受了。 所以还是有回报的对吧。 也只能这么宽慰自己了。 …… 车到义庄。 午夜时分的义庄,人吓人都能吓死人。 殷问酒拽紧了蓝空桑的胳膊,缩在她身后,眼睛都不敢睁开。 楼知也见她怕成这个样子,疑惑不解,“殷姑娘不是解怨人吗?也怕这些?” “不要对解怨人有偏见,我解怨也不耽误我怕鬼啊!” 楼知也在前方带路。 他不畏惧这些,走的身板笔直。 “这世上,真有神鬼吗?” “神不知道,鬼是有的。” “鬼是什么样子?” “千奇百怪,多为吓人的惨态。” 楼知也又问:“鬼可害人?” “鬼不害人,怨害人。鬼只是一口气,飘不了几日便消散了。” 两人一问一答,倒是化解了殷问酒的紧张。 人看不见,自然不怕。 但她看的见,虽知道那不过是一口气,可该怕还是怕…… “到了,是仙儿。”一直未开口的蓝空桑说道。 殷问酒这才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没见葵仙儿,倒先见着了一具无头尸,距离近到恨不得贴到她脸上来! “呀!退!” 她尖叫一声,甩了张黄符出去。 那无头尸抱着自己的脑袋,咻的飘出老远。 殷问酒体阴,比旁人更易招惹这些东西,蓝空桑早已见怪不怪。 楼知也头一次见,只觉得周身都凉了不少…… 赶走无头尸后,殷问酒才走近去看葵仙儿。 楼知也道:“仵作说约莫已死三五日,天寒,尸身冻在湖里增加了难度。” 殷问酒露出葵仙儿的腿,生前被绑了沉湖,腿上淤青痕迹明显。 同梦里所见一致。 因昨日出了太阳,化了些冰层,那几位船夫这才想着去砸冰,多做几日生意。 如果无人砸冰,葵仙儿指不定还要在湖里冻几日? 可这绳索又是如何松的呢? “小秦淮河水深多少?” 楼知也回道:“深处二三十尺都是有的。” “明日寻水性好些的人,下河把绳子和石头找到,多少银子我出。” 楼知也应好,寻找凶器本也是他职责范围的事,倒不用殷问酒出钱。 “尸体停在这里没问题吧?” “没问题,这个义庄多停些无名之人,一般不会有人来。” 再看不出别的什么,三人乘了马车往楼府去。 “明日你何时审问?” “一早,我去姑娘院子叫你。” 殷问酒丝毫没觉得难为情,留在上京的话,比起客栈,她自然愿意住楼府。 楼府有楼还明,可安魄。 于是清早走的人,二更时分,翻了墙院又回去睡了。 殷问酒房里的东西都还未动。 蓝空桑照例帮她点了安魂香,“你今天在义庄时,丝毫没有不适?” “没有,甚至察觉不到一丝怨气……” 第54章 偷尸 翌日。 一大早楼知也走了内门往苏合院去。 苏合院偏僻,一路几乎要穿过半个楼府。 卜芥迎上前来,道:“大爷,今日怎么这么早呢?找二爷吗?” 楼知也脚步未停,“找殷姑娘。” “嗯?”卜芥自我怀疑一瞬,追上去道:“大爷是忘了吗?殷姑娘昨日已经走了。” 楼知也没再答。 卜芥心道这大爷是魔怔了? 他听他爹说,侯爷原先是准备做大爷和殷姑娘的婚事来回绝刘家的。 此事,大爷居然是同意的! 这是最令卜芥惊讶的一点! 只当大爷着实是发自内心的不愿意娶那泼辣小姐。 但这殷姑娘,好像也不是个好相处的呀…… 楼知也是武将,步子迈的飞快,卜芥连走带跑的才跟上。 刚入苏合院院门,正巧见着溪羽在收拾东西。 “大爷,殷姑娘她……” 卜芥话还没说完,楼知也冲着溪羽道:“快去叫小姐起床,出事了。” “啊?小姐……” 蓝空桑从一处房顶跃下,问:“出什么事了?” 这回卜芥同溪羽两人的眼睛都瞪直了,昨日一早人不是走了吗? “葵仙儿的尸体丢了!” 蓝空桑没再多话,直接去推了殷问酒的房门,把人从床上拉起。 殷问酒迷迷瞪瞪的。 没有周献在身边,她果然还是无法一觉到天明。 正睡的沉,被人直接拉坐了起来,脑子一时都没跟上。 “什么叫尸体丢了?” “葵仙儿,放在义庄的尸体丢了。” 一语回魂。 殷问酒掀开被子鞋也没穿就冲到了房门口,问楼知也:“怎么会有人偷尸体呢?” “路上说,姑娘先穿衣裳,别冻着了。” 溪羽也回过神来,“小姐,快快快,穿鞋,地凉的很呐。” 蓝空桑侍候殷问酒洗漱,溪羽侍候她梳头。 匆忙收拾妥当后,两人走了楼府大门出去。 门口早已停着一辆马车。 “昨日夜里我调了人去看义庄,那人玩忽职守,今早发现尸体丢了,便来领罪。” 楼知也言简意骇的交代着。 “我们现在去兵马司,你以葵仙儿的原雇主身份前来回话,要问什么也可直接问。” 殷问酒问:“下河捞绳子的人呢?” 楼知也答:“昨日一场雪,湖面又冻上了,已经派了人去砸冰。据船夫说,尸体是飘上来的,湖底翻找的范围也不小,估计要花些时间。” 马车行到主街,楼知也叫了一声停。 他跳下车去没一会,再回来时手上拿着热乎乎冒着气的白胖包子。 “两位没用早饭,先吃点垫垫。” 一个肉包子吃完时,马车停在兵马司门前。 楼知也交代着:“已安排了人去找尸体,没了尸体线索会更少,丢了尸体这事,也暂不可对外人言。” 殷问酒点头。 入了审讯厅,里头已经坐了好些个人。 看穿着打扮大概能分辨出来,有船夫,还有春榭潮的妈妈,丫鬟们。 “死者身份已确认,名葵仙儿,原是在秦淮河弹奏的琴师,后卖身契于这位客栈掌柜,她便是死者的主人。” 葵仙儿!? 在场只有春榭潮的妈妈知道这是何等人物。 再打量殷问酒也能理解了,死了这么一颗摇钱树的身契,追问过来也是应该。 那船夫把昨日发现尸体的细节,过程又说了一遍。 殷问酒问:“人浮起时,脚踝处是没捆绳子的吗?” 船夫道:“确实没有,小的连人都没搬运上船,拿竹竿勾着了往春榭潮带的。” 也正是清晨,小秦淮河最为寂静的时刻,船夫们才好去砸冰,才能一路无阻的划到主街湖心。 殷问酒又道:“我这可是死了颗生钱树,究竟是谁杀了葵仙儿,我必要找到此人赔我损失!” 这回大家都理解了。 楼知也坐审讯主座,“这位殷掌柜的问话时,你们如实回答即可。春榭潮的张妈妈,人是你接待进春榭潮的,各中细节,一一道来。” 张妈妈清晨赶来,胭脂水粉还糊了满脸。 她音色尖利,回话是冲着殷问酒的。 “这可赖不到我春榭潮身上啊,你自己家的琴师没看好,她要坐在我春榭潮抚琴,我们也不能赶了人不是。” 殷问酒不客气道:“说重点,怎么来的,为何来的,来了多久?” 张妈妈打量了她两眼,年纪轻轻架势倒是十足。 她也不多废话了,“人来了有半月,来时便带着面纱,从未取下过。因何而来妈妈我是真不知道,她进门问的是:这上京城里最有名的青楼,就是这儿吗?” 殷问酒记下一点,为什么要找最有名? 张妈妈还在继续说着:“我答那是自然,咱们春榭潮若是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然后她放下琴就弹了一曲,曲子有多好我也不说了,更何况这人不求银子,只说每日晚上都会来,春榭潮帮着把名声打出去即可。” “这等好事,我哪能不依呢,见她按时来了两日我便开始为她传名了,其实也不需我传,连楼大人不也是来听过几日的。” 只身来了上京,进最有名的青楼弹曲,蒙面,不图银子,只图声名远扬。 仙儿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张妈妈总结道:“接着她每日来,我每日喜,三天前突然就不来了,本就是捡了个大便宜,人家又对春榭潮没要回报的,来便来走便走,我又能说什么呢?昨日我也是同大伙一起才知道人溺死了呀!” 楼知也见殷问酒没话问,转而问向其他人,“与葵仙儿说过话的,说了些什么,一一回禀过来。” 有一小二先开口了,“她来的第一晚便有客人找来小的问,问人姓名,问人长相,问人可否上私宅弹奏。然后我就去问了她,这才说上话。 她一概摇头,莫了我要走时,她问我:这上京可有什么地儿求符咒特别灵应的?” 符咒? “她在找我!” 殷问酒看向蓝空桑,蓝空桑冲她点头。 葵仙儿只知道殷问酒往上京来了。 她们出发前喊了葵仙儿去房里,托她飞刀送信,葵仙儿这才知道她们要离开客栈的事。 她问:“去哪啊?怎么走的这么突然呢?” 殷问酒答过:“去上京,也是突然决定的。” 葵仙儿犹豫了片刻,终究没说什么。 当时殷问酒还同蓝空桑说过,仙儿应该也想跟我们一起走。 但她最终没说,留信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非得要她飞刀。 葵仙儿当时在考虑什么? 她最终决定留在云梦泽。 然后又在她们走了之后,追了出来,一路赶到上京想要找到她! 第55章 微妙 后面审问的客栈掌柜,丫鬟小厮都没有什么重要发现。 葵仙儿在上京城的轨迹很规律。 白天待在客栈,饭菜都是送到房里用的。 晚上去春榭潮弹琴。 偶尔会站在高处往下看,不知道在看什么。 问过的问题:哪里求符灵应?最近上京城可有人家为鬼神之事所烦? 她在这偌大的上京城,犹如大海捞针般的在找殷问酒。 最好的办法,便是以琴艺暴露自己,吸引殷问酒能来春榭潮,发现她! 三人走出兵马司时,已近晌午。 “河那边还没传来消息?” 楼知也答:“没有。先用午饭吧,理一理现在的线索。” 三天过后,便是新年。 此刻的上京城在一片白雪里,哪哪都能见着鲜红。 大红的灯笼,绸缎挂满了房檐。 街道上赶着采买年货的百姓热闹的商讨着价钱。 孩童在人群中穿梭,糖葫芦粘的满嘴都是。 他们你追我赶,欢天喜地道:“过年咯,赶集咯。” 这是普通人家一年一度,最开心的日子。 殷问酒难得有些触动。 以往留在云梦泽过年的人不多。 夜里吃完年夜饭,葵仙儿演奏些曲子,如果还有舞姬在便排个舞蹈。 好像与平时并无多大差别。 这样有家有口的团圆年,是什么感受呢? 她的家人又在哪里呢? …… 他们就近寻了一家酒楼。 脚还没迈进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喊,“问酒!” 楼还明跳下马车,几步便走了过来, “怎么回来了都不说一声呢?母亲可高兴坏了,非要跟着我一起来,你这回别走了吧。” 殷问酒看向楼还明身后,王氏没跟着来,周献倒跟来了。 “走的,晚些日子。” “来都来了,一起吃个午饭吧。” 殷问酒做着招待,引着一群人上了二楼。 刚一落座,楼还明便问:“卜芥说什么,什么尸体丢了,你回来是为着这事吗?” 眼下就只有楼还明不知情了。 殷问酒三言两语解释完后,周献先问了,“她是来找你的?” 提起这事,殷问酒心里堵了口什么似的难受。 “嗯,早前你就与我说过,春榭潮新来一琴师,琴艺超凡,我该去看看的。” 葵仙儿其实已经接近找到她了! 她已经知道春榭潮有一知名琴师了,而春榭潮还是陈氏待过的地方,以她的好奇心,她应该要去春榭潮看一眼的。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最终她只见到了她的尸体。 周献后来,也发现了这琴师的不对之处。 如果他那天一探究竟的出门去看看,也许葵仙儿就能认出他来。 也就等于找到殷问酒了。 但万事没有如果。 几人吃饭途中,有小兵来报:浮尸之处未发现绳子和石块,正在扩大搜寻范围。 周献开口问她:“找绳子?你怀疑绳子是被人割开的?” 殷问酒又留下半碗饭未吃,只是喝酒。 “对,梦里那绳子很粗,我解了两次,没有丝毫松动,没理由会自行松开。” “而且,尸体现下还不见了。” 周献看着她剩的半碗饭,怎么看怎么刺眼。 这次她晕了六七日,长的肉赶不上掉的快。 最终还是唯一能说上一句话的人开了口,楼还明深得王氏真传,念叨个没完。 殷问酒无奈的拿起筷子,“在吃了,别说了,吃!” 楼还明拿了公筷为她布菜。 等殷问酒吃完了那半碗饭,周献才继续说道:“她来上京城寻你,不知所为何事,但她一边找你时,还在一边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众人点头。 殷问酒接着他的话说道:“她在躲人,或许是曾经对她下蛊之人。她被人捆了腿,绑了石头沉入小秦淮河,是蓄意的谋杀,且手法必然有些讲究。” 周献又道:“沉湖三日,她脚上的麻绳被人割开了,她飘上冰层,被船夫发现,报了案。” 殷问酒道:“尸体现下被人偷了,捆她的麻绳石头还未找到。” 楼知也道:“所以杀人的人,又割了绳子的人,和偷了尸体的人,都是同一人!” 楼还明一生埋头于药草,对破案的逻辑没另外三人理解的快。 他问:“为何是同一人?” 殷问酒答道:“因为他沉湖在偏僻处,以现下的天气,等到河底尸体腐坏浮起时,这案子谁还能破?所以只杀人不是他的目的。 他用这样独特的方式杀了人后,需要再把尸体拉上来……那天天还未亮,他便下湖去割绳子。 也许是割了绳子后,不小心让尸体浮了上去,被船夫发现,这才闹得报了官。 葵仙儿的尸体对他很重要,于是他当天夜里便去了义庄偷尸体……” “也许,昨晚我们去义庄时,他就潜伏在某处……” 这样的对话氛围,让楼还明觉得后背发凉。 “我们离开义庄时,城门早已关了,今早各处已经下令严查,想运出去一具尸体,没那么简单。” 楼知也为殷问酒倒了热茶,说:“喝茶吧。” 殷问酒看了一眼茶杯,没出声,依旧端着酒杯慢品着。 周献看着楼知也的动作,刚才楼还明为殷问酒布菜时,他也帮忙夹过几筷。 可殷问酒很明显,只能听的进楼还明两句话。 旁人说的,她当没听见似的。 要么就是直接回怼。 为什么就听楼还明的呢? 她喜欢楼还明? 楼知也喜欢她。 她却常睡在他房里。 这几个人的关系,妙啊。 周献神游时,二楼传来嘈杂声。 刘家小姐在外间的声音传来,“那么多人见着上楼的,你去通传是我,自会让我进去。” 小二为难道:“几位贵客交代过了,小的不敢前去打扰啊。” 楼还明道:“知也,找你呢。” 楼知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他看着殷问酒,心道眼下也不是个能好说的时机。 他不理会楼还明的幸灾乐祸,问殷问酒道: “三天后便是新年,葵仙儿之死也还有线索需在上京城追踪,殷姑娘不着急赶去秦淮河,留在楼府过年吧。” “好。” 第56章 逼婚 殷问酒答应的爽快。 把楼还明一嗓子话噎了回去,他轻咳两声,高兴的恨不得再给殷问酒添碗饭。 “天寒,我们一会先回府,父亲母亲若是知道你愿留在府里过年,也要抓紧时间张罗开的。” 左右眼下无事,只等消息。 殷问酒站起身,先冲楼知也道:“有什么情况立即知会我。” 然后看向周献只点了点头,便开门出去了。 门外。 刘素和居然还等在走廊里。 见殷问酒出来,笑着迎了过来,“殷姑娘,好巧啊。” 巧不巧的,各自心中都明白。 殷问酒淡淡回了一句,“刘小姐,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两人还没下楼梯,楼知也同周献也出来了。 刘素和福了福身,“见过献王。” 刘起是三品内阁大臣,刘素和这样适婚年龄的女子画像周献也收到过。 但她对楼知也一见倾心,任刘起怎么说教都不变心意。 楼知也如今只是一个五品指挥使,就算未来能世袭爵位,但和献王妃相比,自然不在一个层面上。 见一行人都只是点头示意,丝毫没有停留便要下楼。 刘素和急了。 她跟了下来,拦住楼知也,“知也,我父亲的拜帖已下几日,你们楼家究竟什么意思?” 此刻已过饭点,一楼的食客虽不剩几人,但目光都探了过来。 楼知也什么意思,刘素和从他过往三年的态度里早已明白。 此刻又为何染红了眼眶,要问的咄咄逼人呢? 起初她年纪还小,女儿家心思还藏了一年多,加之楼府老侯爷去世,便没有这么明显的表现。 后来她父亲请了画师来府里为她作画,刘素和这才知道她父亲在做着献王妃的梦。 这才交了心,托她父亲上侯爵府探探楼知也的意思。 因着刘起三品内阁大臣的身份,还是太子党羽,楼云川话并未说死,只道守孝未满三年,儿女姻缘不急考虑。 楼云川的种种顾虑楼知也自然是明白的。 但三年之久,他对刘素和从未有亲近之意,她却还是一往情深着。 楼知也心中多少还有些愧疚。 他看了一眼殷问酒,她显然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楼还明拽了一下都没挪动脚步。 “刘小姐,家中长辈自有考量,定给答复。” 刘素和这几日心里如油煎,哪里还能再多等。 她一把拽住楼知也的胳膊,“知也,只要你一句话,定下我们的婚事,便是再为老夫人守孝三年再办我也等得啊!” 一个大家闺秀,当众说这种话需要多大的勇气? 殷问酒忽地还有些钦佩起了刘素和的勇敢。 “你知不知道我今日出来,废了多大力气,正巧王爷也在,你说了愿意,王爷也能为你我二人做个见证。” 她满含热泪的殷切期盼,让她大小姐的那股子盛气凌人都消失殆尽了。 刘素和,这么喜欢楼知也吗? 终究是自家兄弟,楼还明上前一步道:“刘小姐,婚姻大事,或父母之命或姻缘天定,哪能如此坏小姐家名声……” 楼还明话还没说完便被刘素和尖着嗓子打断了,“我不要什么父母之命!我不要!” “知也,求你了。” 刘素和用到了如此卑微的求字! 这让殷问酒震惊,用情至深? “刘小姐这般,是有什么苦衷吗?” 楼知也这句话像一个开关,让刘素和的眼泪瞬间冲了出来。 他如此聪明的人,他还是懂得她的。 “知也,我……” 酒楼门口忽地冲进来几人,架着刘素和便往外走。 一妈妈停在他们面前解释道:“惊扰诸位,我家小姐近些日子染了风寒,烧的常说胡话,还请几位爷不要放在心上。” 此人楼知也认识,是常在刘素和身边的一位妈妈。 那架着人走的,大概是刘府家仆。 楼知也道:“无事,既是病了,便好生照看着吧。” 那妈妈福身告退。 殷问酒同楼知也是走着来的,酒楼门外此刻只停着献王府一辆马车。 “乌合,去兵马司调马车来送二爷和殷姑娘回楼府。” 周献道:“无需,我一闲王,多的便是时间。” 殷问酒这时不着急回去补觉了,她问楼知也:“你觉得刘素和有什么苦衷?” 雪还在飘着,周献道:“车上再聊?” …… 献王府的马车宽敞,四人坐在里头各占一角,丝毫不拥挤。 卷柏驾车,蓝空桑坐在另一侧。 王前和乌合走路。 “大爷为什么不愿意娶刘家小姐啊,她都喜欢成那般模样了?” 王前今日也是长了见识,头一次见大臣嫡女当众求婚男子的。 乌合答的牛头不对马嘴,“刘小姐,今日确实奇怪……” 马车内。 “刘小姐,今日确实奇怪。” 殷问酒问:“我还以为是上京城风俗开放呢。” “再怎么开放,她一个大臣嫡女,即便再泼辣无礼,也都是些小事,大是大非上总不至于没长个脑子。” 周献继续道:“她心悦知也,能默默等待三年之久,又怎么会突然公开逼婚?” “为何不会,老夫人新丧,她爹给楼府下了帖子,看样子侯爷是没回,小姑娘一想难不成还得没谱的等上三年,这不就急了吗?” 周献一语反驳殷问酒:“可她用了求。” “什么情况下,你会用求?假设你中意一男子,你会求求他娶你吗?” “刘素和有没有病,我们有目共睹,她还说了一句,她今日出来是废了些力气的,而那些刘府来的人哪里像是找生病的小姐回府,更像是来抓她的。” 周献同殷问酒你一言我一语的互驳着言论。 而当事人楼知也迟迟没开口,他锁眉思虑着。 良久等两人安静了,才道:“确实奇怪,以往见她,总是制造各种偶遇而已,也从未说些过于直白袒露的话。 刘素和,她有着大家小姐的傲气,断然不会公然逼迫我,或是用求这个字眼。” 所以楼知也不发一言的同几人上了一辆马车。 他也要回楼府,问问父亲那边是否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 殷问酒长长的“唔”了一声,看样子这热闹看的是没个结论了。 “刘府要出事了吗?” 楼知也问时,看向的是周献。 周献轻摇了摇头,“未曾听闻,刘家是太子得力臂膀,没这么轻易好出事。” 涉及朝堂,殷问酒的兴趣又提上来了。 周献作为上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闲散王爷,身上居然有天子之气。 他一定是没有表面看着简单的。 “刘家没有出事,刘素和也不是会逼婚你的性子,那我猜,她这么着急求你娶她的原因会不会是如果你不娶她,她就要嫁给别人了。” “而且是她很不喜欢的一人。” “她是不是,被势力当作交换砝码了呢?” 殷问酒说完,特意去注意了周献的表情。 他还是那副风淡云轻的模样,抬了抬眉道:“很有可能,是用来巩固关系的联姻交易。” 他又道:“殷姑娘不能帮忙算上一卦吗?” “当然不能,你知道我一卦值多少吗?她又是我的谁?” 第57章 嫌弃 车到楼府。 小卜管家举着伞迎了过来,“哎哟,我的小姐哎,您可回来了。” 殷问酒皱眉看他,吃错什么药了? 卜芥完全不管后头跟着的两个男人,把伞高高举起,不让一片雪花落在殷问酒身上。 “小姐,苏合院里小的安排人里里外外重新收拾了一番,咱们干干净净准备过新年!” “这院里差的缺的,您只管跟溪羽说一声,小的立马给您采买回来!” “还有啊……” 殷问酒觉得他聒噪,“你安静!无事献殷勤?” 楼知也绕了小路走内门去侯府,楼还明跟在两人身后好笑。 卜芥打小在侯府长大,跟在老卜管家身后学习管理大家宅院。 后来两兄弟分了府,楼礼承便直接捡了卜芥来做楼府管家。 他年纪不大,肩上担子倒不轻。 有老卜在一旁帮衬着,倒也没出什么大错。 “哪有什么奸啊盗的,是小的以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表小姐这一身翻天本事,多有得罪,这不是在弥补过错嘛。” 卜芥实则是在他爹那受了教的。 他爹原话:都说殷姑娘是来救治老夫人的神医,你可见她开过一张药方子? 殷姑娘次次去了老夫人房里,都得把自己折腾的不成人样,你见过有这么治病的大夫? 侯爷最初没拿这位小神医当回事,后来怎么着? 几人关着屋子聊上一通,侯府又是哭又是磕头的,最后两位老爷和好。 最要紧的是,老夫人最终还是去世了,但两位老爷待殷姑娘只有更在意,哪有一分得罪? 这殷姑娘,不是普通人啊! 卜芥知道这位小姐不是普通人。 就是没细想,她不普通到了什么地步! 被老卜这么一点,细枝末节的察觉出了更多了不得的地方。 表小姐可是拿符当礼的人。 就连床边都放着不少符咒。 明刀易躲,暗符难防! 他怕被扎小人啊! 不管是刘素和还是卜芥的奇怪,都只是一段小热闹。 在殷问酒这里算不得事。 她昨日赶了一天的路,又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此刻正困的很。 脑子都转的慢了。 回房一觉睡到了雪停才起。 已到晚饭时间。 溪羽见她醒了,上前来道:“二夫人前一会来过,说晚上一道去主厅里用饭。” “主厅?” 溪羽答:“对,小姐因为身体原因,一日需多餐进补,一直是小厨房在为您准备饭菜也就在自个儿院子里吃。 正常老爷夫人和二爷都是在主厅一道用饭的,原本小姐也应当一起。 但今日去主厅用饭主要还是因为侯爷一家人过来了,算是楼府全家的家宴,所以特意来叫小姐一起。” 听完溪羽的一长段解释,殷问酒噢了一声,“不去,我又不是楼家人,去什么家宴。” “但夫人一直当小姐如亲女儿看待呢……” 溪羽小声的劝着,“二爷也是当您做妹妹的,奴婢见他对三小姐都没这般重视。” 殷问酒想想那场面都自在,这饭吃的不得噎死她。 “不去。” “小姐……”溪羽没话了,只得领了命令去回禀二夫人。 主厅里。 两边人都到了个齐,喝着茶水闲谈着。 王氏见溪羽一人过来,忙问道:“小姐呢?” “小姐说、说累的慌,就在院子里自己用饭罢了。” 肖氏一听顿时便阴阳上了,“长辈都到半天了,先是等着人起,人好不简单起了,还不乐意来呢。” 楼云川剜了肖氏一眼,她故作姿态的缩回去一步。 老卜管家能悟到的事,肖氏没悟到。 她只记着两人初次见面的剑拔弩张,还有殷问酒竟然连她都说敢打的嚣张气焰。 “哎呀!我随你去请,也没多远的,小酒儿是怕这桌子上有不对付的人吧!” 王氏迈开步子就走,楼还明跟着一起,“我随母亲一道。” 楼知也也跟了过去,串糖葫芦似的,串走了三人。 楼兰哼道:“叔父,这个殷姑娘到底是哪方神啊,这么大的架子!” 楼礼承没女儿,自然也是喜欢这亲侄女的。 他道:“殷姑娘是楼家恩人,一身本事呢,你叔母也喜欢她,还想认来做干女儿,就是不知道那丫头愿不愿意。” “她还有什么不愿意的,能攀上楼府做梦估计都得笑醒。” 楼礼承笑了笑,没再多说。 楼云川连叹两口气,再次交代道:“一会殷姑娘来了,你们要是再这般说话,别怪我不留情面!” 众人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着一行人的身影。 殷问酒被王氏挽着胳膊走在最后。 人到齐了,卜芥开始传菜。 殷问酒左手边挨着王氏,右手边是楼还明。 她专心吃着面前的菜,安安静静的还不算难过。 但总有人是要起话头的。 楼云川作为最大的长辈,先开口道:“父母亲结伴而去,楼家本也人丁单薄,以后这种家宴也要常设啊!” 两兄弟之间的隔阂倒是消了,但两妯娌之间的并没有。 王氏性子直爽,肖氏一个阴阳人都常常输在王氏的直言直语中。 未分家前,虽说外人看来楼府家和,但内里两个院子的仆人总还是会攀比,或有口舌之争。 于是就生出了一条大房院里怎么都无法驳回的终结点。 老太太都在我们二房院里…… 加之前些年楼云川确实不亲近老夫人,肖氏本也跟着疏离了些。 自然不占理。 所以这也是两妯娌之间最原始,最互看不顺眼的根本。 常设这种家宴?都心道:大可不必! 楼礼承接话,说:“这是自然。” 他瞥了一眼殷问酒,对方只是低头吃着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斟酌着开口,“殷姑娘,借着今日大哥大嫂也都在,我与夫人想寻问姑娘意思,姑娘若是不嫌弃,可愿意……” 殷问酒放下筷子,打断道:“不嫌弃,但不必。” 楼礼承看了看楼云川,疑惑她是知道了? 楼云川接话劝道:“殷姑娘是已心有所属了吗?” 殷问酒:“啊?” 楼云川:“姑娘与我楼家有恩,我们再提这种话显得没脸皮似的……” 他顿了一下,又道:“但绝对没有拿姑娘当盾牌的意思啊!” 殷问酒:“啊?” 她还没明白楼云川要说什么,难道不是王氏想认她做干女儿的事? “殷姑娘,父亲和叔父想说的是,我心悦姑娘,姑娘若是不嫌弃……” 第58章 私心 心悦姑娘? 心悦谁? 心悦我? 殷问酒点了点手,“等等等等,不必不必。” 不知情的还有肖氏与楼兰,王氏虽也不知会在这时候说,但她是听过信儿的。 也被委派了任务再去探殷问酒的态度。 只是可惜那时候她急着要走,便没问成。 殷问酒拒绝后楼知也还没接上话,楼兰先炸了,“殷问酒!我大哥喜欢你你该感恩戴德才是,你这是什么表情,还嫌弃上了?” 楼兰本来震惊于她大哥是瞎了眼的愤怒中,一见殷问酒不等人话说话就拒绝的果断。 一时被这个情绪先冲昏了头脑。 楼云川呵斥道:“你闭嘴!” 他一开口,把肖氏卡在嗓子眼的话也噎了回去。 她心中庆幸,还好这个殷问酒拒绝了! 又同楼兰一样,心道,居然连我儿都看不上! 眼睛当真长天上去了! 楼还明打着圆场,“问酒,可能事发突然吓到了你,但大哥他确实曾与我说过……” 殷问酒又点上手,“等等等等,所以刘家出什么事了?” 刘家?又关刘家什么事? 肖氏中意的儿媳是刘素和,忙问道:“素和出什么事了?” 她倒是叫的亲热,楼云川懒得理她。 “刘家未出事,知也同我说了你们今日在酒楼发生的事,但这与知也待你的心意无关。” 殷问酒道:“你给刘家回帖了?” 楼云川:“没有。” 殷问酒又道:“你觉得刘素和怕不是魔怔了,非得闹得上京城都知道这事,她爹再一施压,楼知也便非她不娶了?” 殷问酒无疑是聪明的,直接点到了事发突然的根本原因。 楼云川一时哑口。 两位夫人和楼兰并不知道白日里发生的事,楼还明小声的做着解说。 拿她当盾牌? 难怪前头楼云川还强调了一句,并未拿她当盾牌的意思。 这不是盾牌是什么? 难道还是楼知也真的喜欢她不成? 殷问酒就差掀桌而起以表愤怒时,楼知也看着她,道:“父亲确实有此考虑,才会在今日仓促向姑娘表明,但有一点并未欺骗姑娘。” 殷问酒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但她不想听。 楼知也抢在她打断前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我若不喜欢你,还可以有别的由头,拿姑娘当盾牌,也是我的私心而已。” 殷问酒活这五年,整日都是做老太太装扮。 偶尔挂着这张皮去调戏调戏俊美公子哥而已,何曾经历过这种被俊美公子哥表露心意的场景。 她愣怔片刻,居然有些难为情。 见她不说话的间隙,王氏趁机劝道:“小酒儿你不着急拿态度的,可以给知也一些相处的机会嘛。” 肖氏牙都快咬碎了,又不敢多言。 阴阳道:“是啊,终究要讨一个两情相悦的嘛,楼家两位公子可都是姑娘家赶着来说亲的,还明更是生的书生玉面,哪像我家小子,整日里凶着一张脸,同他爹似的不晓心疼人。” 这是反向劝着呢。 楼云川茶杯一搁,动静不小。 王氏冷哼着,“你当我愿意让酒儿做你儿媳呢!若不是因着人是知也,就算还明同酒儿如亲兄妹般的感情,我也是要撮合一番的!” 肖氏心道你当我又愿意呢!但被楼云川冷眼瞪着,她只能闭紧了嘴巴。 一场闹剧似的,各方终于安静下来。 纷纷注视着殷问酒,就等她回话了。 她和楼知也的交集算不上多,实在想不明白这人怎么会喜欢自己。 喜欢一个人,又是怎么样的心情? “我更倾向于刘家迫于某种形势,要靠刘素和来达成平衡,所以此时正好借新年,多观望几日再言。” “其次……”她看了一眼楼知也,回忆起来也从未在他眼中看出些什么炙热的情绪啊,“其次、我心中也已有中意之人。” 思来想去,还是这样的回绝最为妥帖。 楼知也或许也有迫于形势,觉得她是一个不错的候选人而已。 他本人身上,也没有殷问酒可以去诟病作为理由的点。 再则,她还住在楼府,还要同楼知也一同办葵仙儿的案,说人家不好也不合适…… 殷问酒觉得自己为难死了。 同时又对刘素和接下来的动向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王氏好奇问道:“酒儿中意之人,是何方人物呢?” “八字还没一撇,不好先说。” “若是有了一撇,可得第一个告诉我。” 王氏先前同殷问酒聊过,知道她无父无母,跟着师傅住在云梦泽,如今师傅也不知道去何处游历了。 “到时候你出嫁啊,姑母来为你置办嫁妆。” 殷问酒打着敷衍,“还早还早。” 楼知也自然听的出这种理由,不过是借口。 今日楼云川要说,他虽没拦着,但心里是做了准备的。 殷问酒这样的女子,哪里会稀罕他是不是世子,未来又是不是侯爷。 哪怕今日是周献来问她要不要做献王妃,楼知也想她也会是一样的回答。 他并未把今天的拒绝当一回事,左右他的心意,是如实说出口了。 日子还长,还需努力。 家宴的最后。 殷问酒借口体虚,先回了苏合院。 …… 次日晌午。 楼府的下人忙进忙出,装扮着院子,准备迎接新年。 小卜管家见殷问酒开了房门,奔过来问道:“姑娘用饭还是出门?” 殷问酒的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蓝空桑呢?溪羽呢?” “蓝姑娘和王前翻院子走了,溪羽去夫人院里帮姑娘选新年衣裳了。” 楼府好像是一夜之间热闹起来的。 楼礼承原本没准备装饰楼府,新年团圆饭一道去侯府吃一顿便算了。 现下殷问酒要在楼府过年,这才操持开了。 一箱箱的喜庆物件往府里拉着,装扮了一个上午。 殷问酒吃完早午饭时,溪羽回了苏合院。 身后跟着好几个抱着布匹的下人。 “小姐,您起啦,这是奴婢帮您在夫人院里选的几匹料子,您看看合心意不。今年怕是来不及了,但开年了穿也是喜庆的。” 殷问酒瞥了一眼,确实多是喜庆颜色。 “你看着做就行,楼知也有带消息来过吗?” 昨日家宴的事,没出一日便在内宅传了个遍。 溪羽捂着嘴笑,心道姑娘心里原来还是在意的呢。 殷问酒见她这副样子,刚想解释两句,门口传来乌合的声音。 “殷姑娘,小秦淮河里的绳子找到了。” 第59章 名声 今日又是难得的晴天。 下水的人也更多了些,一群人轮着上下游走,终于找到了麻绳和石头。 殷问酒和楼还明到小秦淮河时,周献居然比他们还要先到。 几人围着岸边的石头和麻绳,观察着周围。 楼知也道:“此处离主心街道约三里路,离浮尸处也有近一里。” 殷问酒看着周遭,秦淮河的热闹远没到此地,此地算的上荒凉。 “尸体飘了近一里……是不是能说明,或许凶手在杀了她之后,没过一日便又下河去割了绳子,准备把尸体拖上来。但他失了手,尸体漂走了。” 楼知也点头,道:“我们派这么多人下河找绳索,都花了两天时间,天寒,还有人腿抽筋差点沉河。 尸体飘走,凶手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找,他若是一个两个人,确实没那么容易。” 殷问酒蹲下身拿起绳子仔细看着,她的披风堆在脚边。 楼知也忽地回到了她蹲在地上哭的伤心的那天。 她站着时,背板总是挺的笔直,或是淡然或是不屑一顾的狂妄。 蹲在地上时,毛领堆起遮住半张脸,显得柔软又无害。 楼知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楼云川最初询问他时,他脑子里也是她蹲在地上的画面,心里忽然一软,觉得此生若是娶她,该是极好的。 他是愿意的。 那便是心动的一刻吧。 周献抱着臂站在一旁,目光或在殷问酒身上,或在楼知也身上。 楼知也似乎有了些不一样。 他注意到周献的目光,轻咳一声道:“绳索确实是被割开的,这样粗的麻绳,又系的死结,不可能自行挣脱。” 眼下确认了一点,却又好像没丝毫进展。 “他把人拖到此处才坠河,必然是为了掩人耳目,如果是从春榭潮一路过来,或许会有目击证人,这一路……” 楼知到点头,“一直有安排人查问,还没有收获。” “尸体?” “尸体还没有消息,眼下年关在即,各城门处本就加强防范着,尸体应该还在城内。” 殷问酒望着小秦淮河,“若是走了水路呢?” 走水路的货运船只,船仓之大,把一个尸体夹在其中,那些查验的官兵会那么仔细吗? 楼知也面上一怔,他和殷问酒想到了一处。 水路同样有官兵查验,但一艘船货船上若是要塞一具尸体,可比走陆路要便利的多。 “我亲自去盘问!” 殷问酒伸手拦住楼知也,她落在地面的披风上沾了灰尘,扫到楼知也的腿边。 “先查水路能直到应天府的。” 楼知也驾马离去。 往回走的路上,周献小声问殷问酒,“殷姑娘可好眠?” 这人在上京,却不来找他睡觉! 周献心中生出了一些逆反。 怎么就变成她想来便来,不来便不来,他只能被动接受的境况了呢? 殷问酒想着葵仙儿尸体的事,答的心不在焉,“一般。” “葵仙儿的怨气可有再来?” “没有。” “为何不来了?” “不知道。” “……” 周献又落后两步,与楼还明并肩走着。 “知也今天不对劲?” 楼还明瞪眼看他,面上带笑,“王爷火眼金睛啊!” “怎么说?” 楼还明把昨晚家宴上的事大概与周献说了一遍。 “他真心喜欢殷问酒?” “该是真的,庭骁你不是一眼便发现不对劲了吗?” 楼知也的不对劲,是他光明正大的盯着殷问酒,看的投入,神色也值得人细品。 周献又问:“所以你呢?” 楼还明不明所以,问:“我怎么了?” “殷问酒她,为何只单听你一人的话,她心中所属,会不会就是你?” 楼还明哈哈一笑,肯定道:“不可能。” 故事主人公听见笑声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又转了回去。 “王爷你看她刚才那一眼的意思是?” 周献:“莫名其妙?” 楼还明笑着点头,“哪有什么男女之情啊,她看我的眼神最纯净不过,我当她做妹妹般,我母亲当她做女儿般,这也是一种缘分吧,亲人的缘。” “我母亲遗憾没能有个女儿,我幼时多羡慕知也有个妹妹你也知道的,所以认识问酒,我同母亲都觉得,她就该是我们家孩子。” 走在前头的殷妹妹停住了步子,她回头问周献,“王爷,去云梦泽的人最快多久能传来消息?” “二十日要的。” 云梦泽太远,快马加上轮番的昼夜不歇也得要些日子。 见她皱眉思虑,周献又道:“眼下你不为怨所迫,也赶时间吗?” “……不知道,总觉得异样,心不安。” 周献突然想到些什么,“你这几日夜里不好睡,是在等?” 殷问酒点头,“但她不来。” 她若是来了,殷问酒还能想办法引血进去探探,看能否得些指引。 周献嘴边勾起一笑,原来如此。 心里瞬间舒坦了不少。 “下午做什么?无事便带你去见一人,他早些年去过苗疆。” 殷问酒也不问是谁。 两人抛下楼还明赶了马车便走。 耳边还回荡着楼还明那句:“哎,孤男寡女不合适啊!” …… 马车内。 殷问酒问周献,“确实不合适,为何不能带他?” 周献反问:“有何不合适?殷姑娘这样的女子,也怕这些吗?” “我是不怕,这不是怕辱了王爷的名声吗。” 周献笑了笑,“本王没有什么好名声可辱。” “……” 周献的笑,让他这个人平白就多了几分吊儿郎当的随性味。 颇为好看了些。 殷问酒盯着看了好一会,“那人是谁?为何楼还明不能见?”她又问了回去。 “我五哥,周禹。” 第60章 画像 禹王府。 周禹这些日子两点一线,皇宫里去,禹王府回。 不见任何访客,不去私见任何人。 除了周献。 就连太子,都是在内殿匆匆打了个照面。 门房传话说献王带着一女子而来,惊的周禹一口茶呛在喉咙里,连咳了两声。 “女子?长什么样子?” 那回话的人眉头一锁,这要怎么说,“一个、一个好看的普通女子。” 又是好看又是普通。 好看指外在,普通指家世。 世家小姐,贵门公主小厮还算认个齐全,可献王带来的人,属实对不上号。 片刻后,正主出现在了周禹面前。 她披风下摆原本该是雪白狐狸毛的装饰,此刻灰不溜秋的看着显脏。 周禹看她的同时,她也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周禹。 他比周献稍矮一些,皮肤黑些,但身量魁梧,显得壮硕许多。 外在同周献三四分的像,逊色些,但也是好看的,偏硬朗的长相。 一看,便是常年在刀枪棍棒下游走的武将。 两人赤裸裸的彼此打量半晌不说话,还是周献先开了口,“五哥,这位是殷姑娘。” 殷问酒点了点头,道:“禹王。” 如此便算打过招呼了? 今日决定的突然,周献还没与周禹先说过殷姑娘的非同一般。 但周禹并不在意,他抬手道:“殷姑娘请坐,能让我这个弟弟带来见我的,你是第一人。” 女人。 三人席地而坐。 地面是细密藤条编织的,并不觉着凉,甚至还带着暖意。 此处是湖心的两层小楼,四面除了四根圆木柱子外,都是可打开的门。 冬日便只开一边,非风口的门。 望着湖里的残荷,下几盘棋,煮几壶酒喝着,好不惬意。 “殷姑娘是还明的表妹,刚碰上,她有些苗疆育蛊的问题,所以我就顺便带过来请教你了。” 周禹帮两人倒着酒,笑了一声,“殷姑娘请问。” 殷问酒端过自己的酒杯,像解渴般一口饮尽。 才道:“早两年我替一人解过蛊,那人周身的血全变了黑色,黑血流动缓慢,最终在人额头处聚成一朵颜色更深的黑莲花,莲花的脉络里,有活动的蛊虫。” “我想问禹王,可曾听过此蛊。” 周禹沉吟,“黑莲花……” 周献帮殷问酒续了杯酒,她又是一口干了。 “慢着些喝,此酒是五哥自边漠带回的,烈的很。” 看来这酒是合殷问酒心意的,正应了她名中带酒,人也是个好酒的。 “你又是如何解的呢?” 殷问酒毫不隐瞒,“误打误撞,我医术一般,蛊毒更是没学过,看了我师傅留下的书,轮番试下来,竟然也好了。” 在为葵仙儿解蛊前,殷问酒也对她坦白过,只能试,试死还是试活她没一分把握。 葵仙儿别无选择,只有同意。 周禹追问道:“都用过什么法子呢,最后又是用了到哪一个才解的呢?” “蚂蝗,梨芦,黄龙牛马,胎盘青鱼一一试过,最终转好……”殷问酒迟疑了片刻,不确认道:“难说,那天我配了我的血,还有黄符。” 书本子上的法子试了一半,人未见好,却也不死。 只是疼的生不如死。 那日殷问酒画符,被捉来解蛊用的一虫子咬破了手指,她秉着不浪费的精神沾在了朱砂笔上。 周禹打断问道:“姑娘擅长画符?” “嗯,画的很厉害。” 她答的毫不谦虚。 “那天在试胎盘,我觉得这东西有邪性,于是拿黄符焚了一遍再给她用的,那黄符上染了我的血。” “所以究竟是凭借什么解的蛊,我也不敢肯定。” 周禹品着酒望湖。 半天没说一句话。 殷问酒不急,她自己又倒了一杯,“王爷这酒好喝,一会送我点,我给王爷一张符做回礼。” 周禹闻言哈哈大笑,“殷姑娘是个有趣人。” “我年少时曾与一位长辈去过湘西村子小住了三月有余,在当地蛊毒之书看了不少,也亲眼见了苗疆女子的养蛊秘方……” “但,还从未听闻殷姑娘所说的黑莲蛊毒。” 殷问酒听完没有丝毫失望之色。 如果是普通的蛊毒,葵仙儿已经躲在了云梦泽,没理由还是什么都不敢说。 她身上背着的秘密。 是躲在云梦泽都不敢言说的秘密。 “无妨,今日来一趟也不是没有收获。” 周禹又笑了,笑声淳厚,“殷姑娘喜欢此酒,一会我让人搬两坛到你们马车上。” 殷问酒从腰间掏出一道叠好的黄符来,“谢礼,禹王行军打仗之人,最忌讳阴险小人,这符常带身边,避污邪之事。” 周禹接过道谢。 “姑娘可再多说些蛊毒症状,愈后表现,我寻着机会再打听一二。” 殷问酒道:“她来时已没一处好看,只敢露出两只眼睛,疼,满地打滚痛晕又痛醒的疼,抓的自己浑身是伤,基本在夜里发作,白日里也痛,没夜里那么严重。” “愈后,与常人无异,身上的黑血,额前的莲花都不见了,肤白貌美恢复如初。” 三人喝着聊着,湖面的光亮越来越暗。 殷问酒道:“王爷有何消息可托献王告知我,今日天色已晚我便先告辞了。” “姑娘留在王府用饭吧,姑娘喜欢北边的酒,或许也喜欢北边的菜色,我带了两位一流的厨子一同回来,庭骁都还没口福尝一尝呢。” 不是周禹不留他尝。 是一到天黑,这人就着急着回府去。 不知道府里藏着何方的娇。 殷问酒已经半跪着准备起身,闻言又跪坐了回去,“那我确实很有兴趣品尝一番。” 周禹喊了人去准备晚饭。 见周献还没有什么动静,他指着湖面道,“天色已晚,你不着急回家吗?” 周献端着酒杯笑,“五哥都说了,今日这等口福,我岂会错过。” 周禹道:“家中没人在追?” “哪里,倒是五哥这段日子里,画像看的如何了?” 提起这茬,周献追问道:“可收到刘起之女刘素和的画像了?” 周禹道:“没注意,好像都长一个模样。” 殷问酒听周献一点,也来了兴趣。 “等着也是等着,王爷拿来我们一同看看。” 周禹不疑有他,传人取了来。 三人一张张翻过,确实都大同小异的,但背景无一不是大家。 殷问酒:“没有刘素和。” 周献:“这不应该,按楼府的态度,纵使刘素和再一心向着楼知也,刘起也会把她的画像送来才对!” 第61章 道歉 周禹不明白,他问:“你们为何在意刘起之女?” 周献有一瞬间想的是,也许刘起拿了消息。 刘素和已经是准禹王妃的消息。 所以才会关着刘素和。 刘素和才会这般心急。 若是要嫁周禹,她用一个求字,或许也能勉强解释。 周禹在边漠做主帅,常年不回上京,她要么随军去苦寒之地,要么留守上京做个伪寡妇。 而新婚,在未怀有子嗣前,必要随军出征。 那么她求心爱之人楼知也娶她,就能说通些。 可眼下刘起连画像都未送出,就算内定,画像这一步也是必要做的。 此事,蹊跷。 “那还明?”周献道。 殷问酒问:“上京城可还有比禹王更优的适婚男子?” 周献答:“那就是我吧。” 殷问酒打量了周献几眼,“你可有自己要娶妻的消息?” 这话问着奇怪,他还是答道:“不曾有啊。” “那楼知也?” 周献点头,“也许要如侯爷所料。” 这是要闹到大家都下不来台面,逼婚? 周禹左看看,右看看,听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此时侍卫来传,已可上菜,请几位去膳厅。 “殷姑娘不介意就在此处用吧,这地方舒服的很。” 殷问酒摇头,这地方确实舒服的很,她认可。 屋子里烧了两炉炭,脱了鞋的席地而坐也令人随性自在许多。 丫鬟进来摆了矮桌,一道道未曾见闻的菜色被端上桌来。 果然,喜欢北方酒的殷问酒,也钟爱北方菜色。 这顿饭难得没再见她留下半碗,甚至在吃完米饭后还未歇筷,一边吃菜一边喝酒。 殷问酒因为喜爱,练出了酒量。 三人杯杯相碰,喝的尽兴。 周禹又好奇道:“你们二人刚说楼知也,什么如侯爷所料?” 周献答:“没什么,楼知也怕是要娶妻了。” 他正在兴头上,又问殷问酒,“殷姑娘为何不考虑知也呢?” 周禹问:“什么啊?楼知也是因为殷姑娘的拒绝要娶刘素和吗?” 殷问酒反问周献:“我为何要考虑他?” 周献:“那你考虑谁?” 殷问酒:“我只考虑我自己。” 周禹:“……”可有人考虑考虑我? 刘素和之事终究只是闲来话谈。 楼知也不想娶,楼府不想与太子划为一党自会有他们的对策。 殷问酒懒得操这份心。 “禹王府里好酒好菜留人,下次有机会,容我再来叨扰。” 今日吃着聊着时辰已晚,殷问酒还要回去等怨。 她略有些摇晃的站起了身。 自离开云梦泽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喝到尽兴。 周禹也站了起来,“自然欢迎,姑娘这样不拘小节的性情中人,我十分欣赏,以后禹王府,姑娘常来!” 殷问酒像模像样的拱了拱手,“多谢。” 她穿好鞋,周献也跟了出来。 “我送她回楼府。” 殷问酒摆手道,“不用,我有空桑就够了。” 蓝空桑走过来扶着人就走。 周禹打量她一身男子装扮,问:“这位又是?” “她的侍女。” 难怪看着偏女像,周禹又道:“两位姑娘家,你还不追去!” “那人是高手,顶尖高手。” 周禹望着两人的背影,手心又握住那符咒。 心道这姑娘怎么可能是楼家的表亲。 “她究竟是谁?” 两人又坐回了桌前。 “你去边漠五年,可曾听闻黄沙中有一处客栈,名云梦泽?” 周禹待的地,是比云梦泽更北的北边。 他道:“自然听过。” 他离云梦泽,约十日路程,比上京城离的还近些,自有耳闻。 “她是云梦泽的掌柜。” 周禹惊道:“云梦泽掌柜?传闻里是一名老妇。” “人皮面具罢了,云梦泽早些年是她师傅的,为人低调,后传给她才名声大噪。” 周禹掏出那枚黄符来,突然觉得贵重许多! “好生带着,确实厉害的很。” 周禹贴身带好了,又问:“她怎么会在上京呢?还做了楼家表亲?” 左右周献不用赶着回去,他从头到尾的给周禹讲了一通。 周禹听的人都精神了好几分。 “这样的人,你要好生结交着啊。” 周献唯一瞒着的,便是他对她来说,有妙用一事。 天子之气这种话,也就只有她敢随便乱说。 “那你之前着急回府,不是因为她?那是因为什么?” 殷问酒常来献王府这事,她是不愿意任何人知道的。 周献毫不愧疚的瞒着周禹。 他懒散的往地上一躺,道: “因为太子啊,我常来本就惹他不满,还挑灯夜谈我怕我这大哥忧心到夜不能寐。” 周禹哈哈哈大笑。 被翻成一团乱的女子画像还散在角落,他也半瘫着,撑着身子问:“你去给你选个嫂子?” 语气里尽是无奈。 周献也看了一眼那些画像。 “明晚便是宫宴,此事必然会被提起,你作何打算?” 周禹叹了口长气,“今朝有酒今朝醉吧,这事躲不过,就看他决定留下哪方的人。” 如今娶谁,对于周禹来说并不重要。 自那条路在他心里被封死起,他这一生所求,不过是公之于众的真相。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氛围陡然间有些许沉闷。 良久。 周禹道:“你前去云梦泽,也不单是闲来无事吧。” 周献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 马车到楼府时。 楼知也正等在台阶上。 周献把人带走,没人知道去了哪,他等到浑身都是凉意才见人回来。 殷问酒眯着眼睛,居高临下道:“我又不一定走正门,你傻的吗?” 楼知也只是笑了笑,“喝酒了吗?” 殷问酒有轻微的醉酒,面上带了些红润。 楼知也伸出手去,她再自然不过的握住了,跳下车。 这个距离下,楼知也能闻见她呼吸间的酒香。 他手冰凉,比殷问酒本就低于常人温度的手还要凉。 “等很久了?” 楼知也嗯了一声,正欲说话,她回头又冲蓝空桑道:“我的酒!注意别摔了哦。” 然后才回头问楼知也,“找我何事?” 楼知也感受着手心早已不在的温热触感。 “来找姑娘道个歉,这种事本该我先有所表示,不该在家宴上让殷姑娘下不来台。” 殷问酒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没事,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以后……” 她想说你以后把这事翻过去就成。 没想到楼知也接话道:“我以后会三思而行,争取在姑娘这里留个好印象。” 第62章 清誉 殷问酒连连摇头。 这人难以理解的很! 她伸手把蓝空桑招了过来扶着。 烈酒后劲上头,连步子都开始飘了。 “我有什么值得你留个好印象的?我自己都这副鬼样子。” “你这样就很好。” “别在我身上费心思,我活不久。” “那更应该珍惜当下。” “楼知也,我自己都没活明白呢,你别再给我找事了!” “我不逼姑娘。” “……我又有什么好喜欢的?” “感情这种事,无法细说只是哪一件具体的事物或者外在。” “我过不了几日要走了!” “没关系,我喜欢姑娘只想遵从内心活在当下,况且来日方长。” “……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不会勉强姑娘,也不逼着姑娘,姑娘不用有负担。” “……” 殷问酒心道那你大冷天里等在门外是做甚? 闲来无事啊! 看来这楼府是待不长久了,葵仙儿的事她还是得尽快去一趟应天府。 …… 次日除夕。 一早开始便热闹声不断。 苏合院里只三人,溪羽也没清闲下来。 拉着蓝空桑在院子里贴福字,挂灯笼。 见殷问酒醒了,忙抱着一身新衣裳进门侍候。 “小姐,这是夫人一早送来的,时间紧,还是买了现成的让裁缝赶了工改了小姐的尺寸。” 水粉的裙子配着大红的短袄,前襟、领口、袖口处都是细软的白狐狸毛。 喜庆又可爱。 殷问酒穿上身,甚至觉得自己可爱到幼稚。 她从屏风里走出来时,溪羽捂嘴笑着打趣道:“小姐这模样真真讨人喜,大爷是个有眼光的。” “溪羽……” 溪羽最近胆子大了很多,梳头也不问殷问酒要不要簪发了,直接依着她今日穿的衣裳自行搭配起来。 眼下梳妆台前就已经摆好了红玉镶的发簪。 殷问酒坐下,任由溪羽发挥,她没个所谓。 最后还上了胭脂,染了唇才结束。 也算难得的精细打扮。 人刚收拾完,楼知也和楼还明便来了。 两人见她这副样子都是好一番打量。 楼还明道:“女孩子家家,就该这样,小妹今天好看的我都舍不得带出去了。” 殷问酒浅浅的翻了个白眼,受不了这等奉承。 “要带我去哪?” “上街,今日除夕,上京城的街最是热闹不过。” “不是吃过团年饭后吗?” “左右白日里也无事,先出去玩玩,晚点再回府吃年夜饭。” 楼家两兄弟虽已年过二十,但都未成婚,家里也没有小的一辈。 两人今日大概是把殷问酒当那个小辈了。 走在街上没片刻功夫,兔子灯笼,冰糖葫芦,芝麻糖糕…… 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就挂满了手。 她站在人群中的模样,楼还明忍不住伸手捏上她的脸,“小妹真是个可人儿啊。” 楼知也也伸手,但只敢拍了拍头。 身旁有马车借道,蓝空桑把人朝里拉了拉。 那马车却在殷问酒身边停了下来。 侧边的车窗帘被撩开,周献的脸露了出来。 他看着殷问酒的一身打扮,微不可闻的挑了挑眉,道:“小妹妹逛街呢?” 她今天这一身,是显得人善良过头了吗? 殷问酒闭眼预备长叹一口气,面上忽地一暖。 周献的大掌盖住了她半边脸,大概是抱过暖炉的手,很暖。 “披风也没穿一件,不冷吗?” 那温暖很快离开,殷问酒回过神来。 她现在到底是有多显小,多显幼稚? “都忘记我是干什么的了!再动手动脚,别怪我扎……” 扎你小人还没说出来,另一侧脸又被人捂上了。 周献悠悠然道:“脸上冰凉,少溜达一会吧。” 楼还明捏她她能忍,他是她哥嘛,捏一捏没别的意思。 楼知也拍了拍她的头,努力努力也能忍,他还知道分寸,没拍上脸嘛! 周献这举动,跟耍流氓有何两样? 大街上,捂完左脸捂右脸的! “空桑!” 蓝空桑拿短刀来挑他胳膊前,周献抽回了手。 “不闹了不闹了,还明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你也可以叫我一声哥的。” “……滚!” 楼还明笑着把殷问酒往身后扯了扯,“王爷见谅。这是要去宫里吗?” 周献点头,“提前去,显得有孝心。” “今年禹王回京,你的年夜饭想必能吃的顺坦点了。” 周献笑了笑,“估计也脱不开,还明,”他往旁歪了歪头,从缝隙了看着左手糖葫芦右手兔子灯笼的殷问酒继续说道,“你们家这个妹妹,能借我一用吗?” 他声音并未减轻,殷问酒也能听个清楚。 “这……怎么借呢?做什么用呢?” 楼还明还问的具体。 殷问酒拿手肘抵开楼还明半边身子,凑到马车边,咬牙切齿的,“做什么用?不如直接问问我?” 她模样凶狠,像是发脾气的野猫。 周献又笑了。 今日进宫,他一头墨发被高高盘起,束了玉冠。 衣裳也工序繁多,连袖口处都透着精致,整个看着与平时相比……更像个王爷了。 平时,他悠闲散漫的比楼家两兄弟还随意。 常让人忽视了,他乃当朝皇子的尊贵身份。 一想到这,殷问酒瞬间又被他笑的跑了题,“你去皇宫,要努力吗?” 周献的笑容更深了。 “殷妹妹担心我?” “周献!你今天怎么回事?” 很不对劲! 周献收了笑容,“嘴里没味的很,把你的糖葫芦送给我可行?” 殷问酒皱着眉把糖葫芦递了过去。 没想到周献连着她的手一起握进了掌心。 殷问酒被调戏的怒了,刚想叫空桑,就听周献小声道:“把脉。” 她反应很快的在他掌心伸直了两指,借着他宽大衣袖的遮掩按在了脉上。 “怎么会这样?” “殷姑娘预备何时出发秦淮河,我与你一起。” “还有,今日宫宴上我会借姑娘清誉一用,你放心,不会牵连楼家。” 他还握着她的手,手心是干燥的暖意,眼底是坚定的保证。 “我有什么好处?” “我力所能及的一切。” “成交。” 第63章 等他 周献是故意在人流涌动的街上耍流氓的。 他甚至在最后松手时,还勾了勾殷问酒的掌心。 把人耳根脖子都勾的泛出红。 显出一副娇羞模样。 周献,又中毒了! 这次的毒性,比那长达五年之久的慢性毒要烈的多。 殷问酒望着那远去的马车尾巴,回味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同意与周献的交易。 大概是即便他这副日日招人残害的身体上,天子之气未减分毫吧。 楼还明看看楼知也,又看看呆住的殷问酒,最后再同她一起看着献王的马车尾。 左右想不通。 但还是给殷问酒解释道:“王爷他……不是这样的人,你们相识也有两月多……” 楼还明说着说着自己都说不通了。 庭骁他为什么,一次二次逗逗妹妹就算了,三次四次的,还握着人手不放! 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啊! 他要怎么向殷问酒解释,她才能不扎周献小人呢? 而一旁的楼知也,此刻思考的同楼还明完全不一样。 他忧心的是,最初殷问酒气归气,但终究没真说些狠话。 而且两人之间的交谈是很自然熟悉的语气。 最重要的是,殷问酒最后被握了半天手,她不挣扎了,然后松手之后还有些耳根泛红…… 难道,她说的意中人,真有其人? 就是献王? 三人回楼府时各有心事。 气氛沉默。 周献时间紧,并未多解释什么,殷问酒也不好先跟楼还明说。 “宫宴一般什么时辰结束?周献要留在皇宫吗?” 楼还明答:“不一定,往年庭骁基本亥时回府,晚些的话子时也是有的。” 殷问酒点了点头。 她今夜要去献王府问清楚。 …… 楼府的团年饭在侯爵府用的。 算相安无事的吃完,几位长辈还给了殷问酒压岁银子。 楼还明邀她一同守岁,她称累的慌,早早就回院子里歇息了。 夜深。 殷问酒趴在周献的书桌上,等的昏昏欲睡。 她开门招来府里的暗卫,“他这个时辰还不回来,是在宫中留宿了吗?” 暗卫摇头,“不知,王爷并未交待。” 殷问酒心中很是不安。 周献那副脉象凶的很,他停在街上调戏她的功夫估计已颇为忍耐。 这一夜不知道是时候睡着的。 她再度惊醒时,天已破晓,看着日头,是大好的晴天。 周献一夜未归。 她同蓝空桑落到苏合院,差了溪羽去叫楼还明来。 溪羽出了院门没走百步,便遇上了两人。 今日是新年第一天。 天气大好,楼还明来找殷问酒出门玩儿。 路上碰见楼知也,他脸色谈不上好看。 “今日一早传了两件事来。” 兵马司在年关附近最是忙碌,楼知也一早回了趟兵马司接班。 “一是刘府传来喜讯,刘素和正月初八的婚期。” “二是昨日压了些人在兵马司拷问,上京直达应天府的船只不少,收取贿赂都是常事,但三日前,有一艘船收了五百两……” 楼还明一道听着,心下一惊,这船估计已经把葵仙儿的尸体运了出去! 殷问酒倒像是早已有了准备,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周献昨晚未回王府,你们可有宫里的消息?” 她不问尸体,不问刘素和要嫁谁,而是先问了周献? “庭骁没出宫?小妹你从何得知呢?” “这你不管,你有没有办法打探打探,他为何不出宫……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听他这么一说,楼还明也紧张了起来。 “那我先派人去打听了。”他转身就走。 楼知也道:“姑娘接下来,作何打算。” “还是要去一趟应天府,这案子若是夸了地界,你要如何办?” 楼知也在京中兵马司,自不可能为了查一琴师的案子远去 应天府。 “姑娘什么时候走,我写封信你带去应天府知府,知府会协助你当凶杀案办。” 殷问酒犹豫了,周献昨日说要与她一同去。 “明天吧。”她决定今天先等等他的消息。 “对了,刘素和要嫁给谁?” 眼下看着是出乎他们意料了,她要嫁的这人并不是楼知也。 “应天府,府尹长子。” 又是应天府? “此人非良人?”能让刘素和用了求字来找楼知也。 楼知也也是在路上听了人言,了解并不多。 “只知道年三十有八,人品外在如何不得而知。” 三十有八? 都能做刘素和的爹了! 不知道刘起这个亲爹,怎么想的。 大概又是做些党羽势力划分的砝码吧。 殷问酒感叹了一声,没再多言。 午时。 楼还明来了苏合院。 “探不到消息,庭骁还未回府,我这心里不安啊。” “周禹呢?” “禹王?他如何?” “他可回府了?” 楼还明领了殷问酒的命,又匆匆走了。 蓝空桑靠在回廊的圆柱上,“明日走吗?” “……走!” 上次收拾的包袱还未拆开,楼还明指尖血的药材也备的充足。 蓝空桑道:“走陆路还是水路?” “你说过水路快是吧?那走水路。” 殷问酒晕船晕的厉害,可能是在荒漠生活,连湖都没见过的原因。 闲着也是闲着,蓝空桑出门去码头寻船。 楼还明这一趟不过一个时辰便回来了。 “禹王也未出宫!” 他这次还多问了一条消息,“太子也未出宫!” 是皇帝都没放人吗? 还是一家团聚其乐融融没舍得出宫呢? 见楼还明急的很,殷问酒宽慰道:“都没出宫的话,应该不算坏事。” 晚间殷问酒要走的消息再次传遍了楼府。 楼知也派人送了信来。 王氏巴巴赶来苏合院,“小酒啊,才到新年,新衣裳都还没做好呢,这么急的吗?” “急啊,人命关天。” 一句话便把王氏堵了回去。 “我若是再回上京,定来楼家看夫人。” 王氏握着她的手擦泪,“都是女孩儿家家,你怎么就过的这般颠沛流离呢。” “真要把我圈养在府门内宅里,那对我来说才是难过的。” “哎哟!你这个孩子啊。” 殷问酒又宽慰了王氏半天,谢绝楼府其他人再来相送后,她回房写了一张方子。 “空桑,把这个送去献王府。” 那是解毒的药方。 但殷问酒知道,周献那毒若是这一日都还未解,人估计也要不得了。 第64章 作陪 正月初二。 上京城的雪大概都在年前下完了,年后日日都是日头高照的天。 虽天气依旧严寒,但晒着太阳便觉得暖和许多。 楼还明同楼知也前来码头送人。 “庭骁还未回府,小妹当真不再等等了吗?” “不等了,你、你们好生看顾着身体,走了。” 楼知也望着那头也不回的背影,道:“她还会回来吗?” 肩膀被人拍了拍,楼还明不知道怎么安慰情窦初开便被扼杀在摇篮的堂哥。 两人望着那船,直到它变成一个小点。 楼还明拉着楼知也往岸上走,“我都不知道你从何时开始,对小妹起了心思。” “你能看出来什么呢?缺了根筋似的。” 楼知也心气不顺,说话都犯冲。 他转头看楼还明,问他:“那你可有看出献王待殷姑娘的不同?” 楼还明摇头,“没有啊,昨天庭骁那般动作,我都担心他被蓝姑娘砍了手臂!” 楼知也心里更堵了,周献没被蓝空桑砍了手臂。 甚至在他摸完左脸后,殷问酒都没喊蓝空桑。 于是周献又摸了右脸,她虽气着,但语气动作间的熟络是装不出来的。 “那你可看出殷问酒对我们二人,有何不同?” 就算殷问酒现在对周献没有男女之情,但明显对周献的容忍度比对他的要宽的多。 他就摸了摸头,她都在忍。 楼还明左右为难,一边是堂兄,一边是兄弟。 现下好像是问他要站哪边似的。 “我与庭骁一起去了云梦泽接她来上京,想来一个月的路途中,他们是会……是会相对熟悉些的。” “眼下小妹都走了,还不知道何时会再回上京,你们啊……” 楼还明话还未说完,岸边疾赶来一马车,在他们面前紧急停了下来。 那马脸,险些贴上楼还明的脸。 “卷柏?可是王爷……” 嘴边正说着的人,掀了车帘下来。 周献一张脸白到像从地里刨出来的,他急着问道:“人呢?” 楼还明回头望着江面芝麻大小的黑点,“走了啊,庭骁你怎么这副模样?” 周献来不及答,他被卷柏搀扶着往码头前赶。 楼家两兄弟又跟着走了回去。 楼知也问道:“王爷要去追?” 周献点了头。 卷柏朝着下头的小船道:“谁能追着远处那船,赏银五十两。” 船夫间立马热闹开了,纷纷吵嚷着争夺这一单。 卷柏又补了一句,“半个时辰内若是追不上……”他一亮剑,顿时又安静下来。 最终有一船夫举起了手,“小的,定能追上!” 卷柏看了看那人冬日的天还露着胳膊的壮实,点了点头。 “王爷!” 楼还明喊了一声,“你还这副样子,不如养好些再去呢,左右也是知道小妹去了哪的。” 卷柏忙着从马车里搬包裹往船上扔了。 周献已经坐在了船上,“追人嘛,要多些诚意的,我这副样子前去你家小妹自然心疼,也就愿意带上我了。” 他话说的直接,直接到让楼知也皱紧了眉。 卷柏三两下搬完,自己跳上了船,“撑杆。” “还明,你太医院忙吗?不忙一道去应天府玩一趟?” 船夫杆都撑开了,周献才悠悠开口。 邀请来的太突然,楼还明一时没个决定。 他前来送人,两手空空什么行李都没带。 也压根没想过要去应天府。 以往两人也常结伴出游,那都是有规划的…… 楼还明想的这会功夫,船夫已经划出去了几尺远。 “我帮你提假,你随王爷一道吧,殷姑娘有你们一路作陪也安全许多。” 楼知也帮楼还明拿了决定,他运气揽住人往船上带去。 下一瞬,楼还明便踉跄着站在了船头。 楼知也点了船头,一个转身,又落到了岸上。 “哎!知也!” 楼知也在岸上冲两人招手,“待案子办妥了,邀殷姑娘一同回京。” 周献笑着冲楼知也也摆了摆手。 事已至此,楼还明一撩衣袍,自如的坐了下来。 他看着周献那脸,叹气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啊?” 周献自五年前开始,便从不让他把脉。 楼还明也耐何不了他,只能等他回答。 “除夕喝多了而已,无碍。” 这就是不答的意思了。 楼还明哼了一声,转头去看那芝麻大小的船。 船夫卖了十分力,小船在江面行的飞快。 眼看着那船变成橘子般大小,簸箕般大小…… “你又为何一定要去追问酒呢?” “当然是为了一个追字。” “你你你……你当真?” “这还能有假,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罢了。” 楼还明瞪圆了眼,他当真是看不出男女之间的情愫吗? 如楼知也所说,他当真缺了根筋? 周献累的冷汗直冒,多的话也说不了。 那船夫更是汗如雨下,约莫着半个时辰左右,终于赶上了大船。 大船是货运船,上头做了几间小厢房,算不得多雅致。 殷问酒刚给自己拿针扎了穴位,这才好受些。 她无力的半躺在房内,开了一扇小窗透气。 船上隔音很差,门外走廊传来人声。 “眼下不过大年初二,人少,这才有房。” “那两位女客呢?” “你们当真认识?” 楼还明道:“自然,她是我妹妹,我实在不放心才追赶来的。” 身后的房门被打开,几人挤在狭窄的走廊里纷纷看向她。 殷问酒的脸色也难看,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周献苦笑着,“自然是来追你来了,不是说了一起去吗?你还这副模样多伤人心。” “……我晕船。” 她刚吐完一通,也知道自己此刻面色必然难看,但看周献明显比她还严重。 船夫见人确实认识,放下心来,握紧了银票笑着走了。 殷问酒见没了外人,作势就要为周献把脉。 她手刚伸出来,便被周献握住了。 “你们去收拾收拾房间,我在殷姑娘房里待会。” “哎!庭骁……” 楼还明被卷柏拉着推着进了房,“二爷安心,王爷不是那种人,况且还有蓝姑娘在。” 殷问酒被周献推着后退了几步。 他回头关上门,三两步走到殷问酒的床边就躺了下去。 “劳烦殷姑娘,快死了。” 他说快死了,确实夸张。 殷问酒把完脉,靠着小窗席地而坐,悠悠然道:“怎么回事,细说说吧。” 第65章 感情 除夕夜当天。 毒是周献自己服的。 宫宴一切都按章程走着,年复一年的章程。 周献喝个不停,他的性子在众皇子公主中最为跳脱。 加之周帝的宠,大家也乐得同他胡闹。 宴席过半,禹王选王妃的事被顺利提上了章程。 此时周献已表现出醉意。 以往这时候的主人公都是周献,今年排在他上头的五哥回来了,能帮他先挡上一会。 张家的孙女,李家的嫡女,赵将军的亲妹…… 今年新增了哪些,哪些是以往想说给他做王妃的,周献都分辨得出。 对于各方的推荐,周禹一概应道:“儿臣的婚事,全凭父皇做主。” 周帝一面夸着周禹,一面责怪周献的挑三拣四,“那你呢,你是要娶那天上的仙女吗!” “回父皇,儿臣已经寻着那仙女了。” 周帝不信,“你倒是报上名来,是哪家的姑娘?” 周献之前也没少无中生有的搪塞过。 “她不是什么大家的姑娘,她就是……噗” 他正说的憧憬,突然一口黑血喷了出来,人直接栽倒下去,磕在桌面上。 “献儿!快传太医!” 皇后吓的面色惨白,目光不自觉就看向了太子周昊。 一阵兵荒马乱后,周献昏迷不醒。 太医院的御医轮番来开了解毒的药方子。 毒性颇为诡异,不善毒的太医甚至连药方都不敢开。 最终有两位擅毒的老御医开出的药方相同,周帝和皇后这才敢给周献用。 脉象勉强稳定了下来。 除夕宫宴也敢下毒! 帝后二人面色铁青,下了旨,彻查到底。 今日宴会上的所有人,碰过膳食酒水,甚至是器皿采购之人都一一盘查起来。 众皇子公主,嫔妃等首当其冲。 “此事,皇后怎么看?” 都是自己的亲儿子,皇后话说的委婉,“臣妾不知,只不过这下毒之人为何会如此等不及的要在宫宴上动手?” 周帝沉吟不语。 “陛下是有怀疑的人?” 周帝的目光落在皇后身上,“没有结论前,朕怀疑任何人,包括皇后。” “陛下!” 皇后跪了下来,“献儿是臣妾十月怀胎,高龄走鬼门关生下的孩子,您怎能说出令臣妾如此寒心的话来呢。” 她说着,眼泪已经撒了下来。 “献儿如此没有功利心的一个孩子,究竟是谁这么容不得他?皇后问心无愧吗?” 赵后低垂着头,只是重复着:献儿是我亲生的孩子啊…… “禹儿回京后,除了进宫,便是一个人关在禹王府,谁也不见,只见献儿。皇后觉得,他们可是有了旁的心?” “陛下!”赵后喊了一声,不敢接话。 周帝势要把话摆在明面上讲,“如今能对这帝位有想法的,也就这三个儿子了。” 他说这话时,幽幽的盯着赵后看了好半天。 “一个闲散王爷,一个连上京城官员都认不全的边漠将军,皇后和太子,都这般容不得吗!” “亲生的?亲生的孩子你伙同太子投毒五年之久!你就是这般区别对待亲生的!” 周帝大发雷霆,一个茶盅砸向地面,陶瓷碎片溅起,在赵后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她不顾地面上的碎渣,跪走上前抱住周帝的腿。 “陛下,今日之事,确实不是昊儿所为,昊儿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献儿的命啊!” 周帝袖袍一挥,站起身,“皇后的话,皇后自己可信?这大周的太子还是他,你且让他安心再等等,急难成事!” …… 难怪他让她离的近些,还支走了蓝空桑! 殷问酒还坐在地上,她把头搁在床榻边,听周献讲起的过程中表情千变万化。 “你的毒,是你母亲下的?” “嗯。” “你早就知道了?还次次都跑去中毒?” “嗯。” “这次自己服毒,就是为了栽赃太子?” “算是。” “他不是你亲哥哥吗?” 周献苦笑一声,“我还是我母后亲儿子呢?” 殷问酒的情绪很复杂,她这么近的看着周献虚弱惨白的脸,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她半晌不说话,周献主动问:“在想什么?” “在想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们认识不到三月,你不怕我去找太子?或许他比你的天子之气更足。” 两人是耳语的距离,显得亲昵。 周献笑着道:“太子最大的孩子今年十六了。” “他也是可以做你爹的年纪,殷姑娘怕是真要睡在后爹和后娘中间。” 殷问酒想想直摇头。 但这也不能成为周献同她讲这些的根本。 “我说过,姑娘一身本事,对我有大用,诚心相交。这次在宫里也多亏了姑娘的病符,让两位长辈能肆无忌惮的在我卧房谈起心来。” 周献说着自己又嘲讽的笑了。 “你呢?” “我如何?” “你想做皇帝吗?” 周献迟疑了片刻,“生在帝王家,很多事都不能从心,我说不想,可我想活命,那就得想。”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 “我装了一天一夜,差点没赶上姑娘的船,你就当真不等等我的。” 那纸是殷问酒让蓝空桑送去的药方子。 殷问酒伸手去拿,周献不让。 “等了一天啊!这药方子没用了。” “我知道,但这是姑娘的善心,”他侧头看向殷问酒,继续道:“姑娘嘴硬心软,大概也是已把我稍微看重了些,抵不过还明,抵得过知也了吧?” 提起楼还明,殷问酒没答他的话,反问道:“这些楼还明都不知情?” “不知情,我与他只是做最平凡的挚友……” 他顿了一下,“还有一事……” “何事?” “想必不出一日,上京城中便会传出你我的事,也就是姑娘的清誉……” 周献在宫宴上说了一半的话,剩下的便是按他安排的,传入坊间。 献王有一发小,楼家楼还明。 楼还明旁亲表妹前来上京投奔楼家。 被献王相中,更是隔三差五的往楼府跑。 不少人还目睹了两人在药铺做善事、逛街、一同下酒楼、乘一辆马车、更是在大街上公然调情! 眼下那表小姐远去游玩,献王拖着病中的身子,追到了湖边赶了小船去追心上人! 如此佳话。 也是只有周献这个闲散王爷能干出来的事儿。 殷问酒听完很淡然,“没所谓,我或许不会再回上京,要么换张脸也简单。” “但你又是为何一定要去应天府?” “一为躲,二为躲。” 一躲为躲那慢性毒,二躲为他刻意躲,意为宫宴都能下毒,他害怕的躲走了。 这样,陛下做某些决定时,才会多一份考量。 “三为……和姑娘加深感情。” 第66章 复发 上京城的热闹,三人不得而知。 船行了十五日,终于靠近应天府的码头。 这些日子卷柏没事就找蓝空桑比划,两个习武之人乐在其中。 但三个主子差点没闲死! 主要是殷问酒。 一靠上岸,她便找船夫问了秦淮河所在。 眼下刚过元宵,秦淮河的大红灯笼还未取下,显得年味依旧。 船上条件一般,几人在秦淮河寻了一家上好的客栈,休息整顿一番。 殷问酒更是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感叹道:“活着就是得享受啊,下次出行的船得往大了找。” 一连十几日,不知是何原因,但殷问酒可以肯定,葵仙儿的怨不会来找她了。 眼下情况算糟糕,除了一个秦淮河,她对葵仙儿别无所知。 晚饭楼还明在客栈定了个雅间,殷问酒没去。 她和蓝空桑直接坐在了前庭。 秦淮河比上京城的小秦淮河要大一些,同样是热闹非凡。 连这边上的客栈也是人满为患。 前庭闹哄哄的。 周献下楼时一眼便看到了前庭的殷问酒。 她梳着最简单的少女簪,还是蓝空桑跟着溪羽学了好久,唯一能勉强过关的。 他在她对面坐下,殷问酒眉头一皱,“你去雅间,楼还明在那。” “雅间能听的到什么。” 他点了点自己的头,“这也算我的力所能及,小酒你那兄长这里头都装着草。” “药草。” 殷问酒好笑,又问:“为什么这么喊我?” 周献没答,转头和邻桌聊了起来。 “这位兄台,劳烦问一句,早几年我同我夫人路过秦淮河,听过一位琴师的曲子记忆犹新,现下再来,还想寻一寻,不知这秦淮河最有名的琴师在……” 邻桌的人道:“琴师?也许是夜莺阁的宁可人。” “宁可人现下确实算秦淮河最知名的琴师了,但若是早两年前的话,葵仙儿才是无人可及。” “那是,葵仙儿的琴技才是人间难得几回闻。” “早两年为听葵仙儿一曲,多少富家公子散尽千金啊。” “千金不过是夸大,葵仙儿一看钱财二看懂琴之人,若是你丝毫不懂,收个千金也不枉对牛弹琴一番。” 众人哄笑。 周献也跟着笑,“那这位葵仙儿现下人在何处呢?” “这就不知道了,两年前人突然就消失在了秦淮画舫,再无人得见。” “我想啊,怕不是被哪家富商收了房了。” “有这样一身技艺的人,又不差银子!”那人半遮着嘴,放轻了些声音,“有传闻说是有人不可得,一时恼怒将人残杀了。” “千真万确,我表叔家的三姨婆的姑姐的邻居家的孙女嫁了衙门一兵爷,她听他男人说,那杀人之人是高官子弟,衙门都拿人没办法,只能把这事掩了过去。” 越扯越荒唐。 殷问酒闭口不言,专心喝着酒。 周献听的兴趣十足,“如此说来那真是可惜了,葵姑娘一曲,可是让我家夫人记挂了好些年!” 他唉声叹气,很是遗憾。 “也可以去听一曲宁可人,能排上秦淮河第一的名头,自然是有些东西的。” “说这话的都是没听过葵仙儿的曲,若是听了,哪里还能将就!” 如今在秦淮河,说起琴师,听过葵仙儿一曲的都成了骄傲的本钱。 也许葵仙儿的一曲并没有那么神,但旁人无从对比。 这些人或许听过,或许只想吹嘘自己罢了。 “那这葵仙儿是师从何人呢?可还有同门?我娘子喜欢的东西本就不多,这……” 殷问酒又倒了杯酒,一直端在嘴边,遮住自己半张脸。 她没有周献这样的演技。 他叫起夫人来顺口的像喊过八百遍般。 “公子的娘子,怎么还梳着少女簪呢?” 总有人闲扯开来。 周献笑了笑,自如答道:“她不喜旁人碰她头发,我们这不是才新婚嘛,我还没学会别的。” 众人纷纷夸起周献真是个好相公,殷问酒只好配合着连连点头。 “有传闻葵仙儿去了云梦泽。” 周边三五桌里,突然有人说道。 “云梦泽?什么地方?” “一处建在黄沙戈壁,应人所求的客栈,听说那客栈掌柜的能满足所求之人的所有心愿。” “嘁,说什么神仙故事呢,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 所有心愿确实夸张。 殷问酒自认所学里,医术这快算她的短处。 师傅说她体阴,学后两者算是自带的天赋,信手拈来。 而医学除了言传外,还要大量的病例来佐证结果,增长所见所闻。 她在云梦泽,实在人少。 虽各类绝世医书看了满墙,终究只是书本知识。 众人又围着云梦泽是否存在,那个掌柜的是否神仙争执了半天。 “这些人避开公子的问题,是压根就不知道罢了。” 后桌的一男子继续说道:“公子晚上可以去夜莺阁或者花凝楼都听听,夜莺阁不仅有宁可人这位琴师,要紧的是它叫夜莺阁,那里的歌姬嗓音也是秦淮河出了名的。” “常去这些地方的人,或许对葵仙儿这个人有更多了解。” 这人说的自是在理的,周献抱拳道了声谢。 饭后。 三人慢步在秦淮河边闲逛。 这里比上京城要暖和些,不用再加披风。 殷问酒穿一身碧色衣裙,衬的人都多了几分灵动。 楼还明打破沉默道:“葵仙儿这个人好像是突然出现在秦淮河上,不知从何来,不知去向了何处。” “她和应天府,终究还是有联系的,否则那偷尸之人不会再带她回这里。” 周献问殷问酒,“你们毕竟相处了两年,以你对葵仙儿的了解,她离开云梦泽这个对于她来说是个安全窝的地方独自一人来找你,会因为什么?” 这个问题殷问酒是想过的。 “我想不到。” “我设身处地的想,一,云梦泽为何于她而言是安全窝?” “因为我在?” “那你要去上京时,她为何不同你一起?” 殷问酒摇头,她还没想通。 “假设她原本是以为,只要她在云梦泽就安全……后来,你走了,她才发现,只有你在她才安全,不然我想不到她一个人追到上京来大海捞针的动机,她一定是想活对吗?” “对!”葵仙儿很想活,她有很明显的表现。 “只有找到你才能活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蛊毒?” “蛊毒复发了?” 第67章 蹊跷 蛊毒复发,是现下最合理的解释了。 几人停在夜莺阁门前。 殷问酒先迈了步子,“进去听听。” 他们就坐在大厅里,周献招来小二问道:“听闻宁姑娘一曲名动秦淮河,今晚可有曲目?” 小二一听便知道,这几人非应天府人。 他好一通吹捧自家,重点是正月里宁可人每日都会弹奏一曲。 过了正月,便随心情。 今日几人来的算早,还没到宁可人出场的时候。 周献似无意同楼还明聊起。 “早几年听过葵仙儿一曲再难相忘,不知这宁可人可能越过。” 邻桌很快有人应道:“勉强并齐都难以服人,莫说越过了。” “我还真是好奇,那葵仙儿还是个凡人?可人这琴艺在你们眼里居然连并齐都不成?” 果然还是得风月雅致场所聊这些,周献只开了一个话头。 两帮人便吵了起来。 “几位是外地来的吧?在夜莺阁这样的场景常见。” “对,夜莺阁自从封出个秦淮第一琴师后,这个论题就没停歇过。” “我看呐,还是夜莺阁的老板会来事,这不是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了吗?” 周献引着话题到葵仙儿究竟去了何处。 众说纷纭。 那个说是被高官子弟残杀,衙门压着没能办了的说法居然是最多的说辞。 几人面上点头迎合,内心却无头苍蝇似的。 他们知道人是去了云梦泽,眼前便等于丝毫没有听到可靠消息。 闲谈之间,舞台上的舞姬一曲结束,场面安静下来。 “是宁可人要出场了,这位公子不妨一听,心中自有决断。” 周遭的热闹声瞬间收了个净。 这位宁可人排场倒是不小。 小厮摆好了古琴在舞台正中间。 一位穿绯色纱裙的女子走了出来,额前描着一朵桃花,面相妩媚。 她福了个礼,不发一言坐下。 琴声传出,是一曲梅花三弄。 以殷问酒不懂韵律的人来说,是好听的。 但葵仙儿的梅花三弄,更有意境,更能让人沉浸其中,似雪里赏梅般亲临寒霜。 一曲终。 掌声,夸赞声随之响起。 殷问酒看了看楼还明和周献的表情,显然并未被震惊。 “如何?公子是听过葵仙儿曲子的,当能做下评判。” 周献毫不客气,“自然是葵仙儿。” 葵仙儿在春榭潮日日弹奏多曲时,也比这位宁可人的琴技要来的出色。 现在回忆起来,葵仙儿那时也许一为掩盖自己的琴技,并未十分表现。 二则可能是心慌、急切、害怕……让她心绪不宁,所以琴音打了折扣。 葵仙儿一派增员他们几个后,两派之间又是一番批判拉扯。 殷问酒觉得没意思。 正准备换家店坐坐时,站宁可人的一人突然说道:“府尹公子大婚都请了宁可人入府奏曲,她若不是这秦淮河第一,你说谁人是?” “我们谈现下了吗?现下是葵仙儿失踪,若是她在,哪里还有宁可人的事。” “……” 应天府府尹公子? 殷问酒问道:“这个府尹公子,娶的是哪家姑娘呢?” “听说是上京的高官嫡女,具体姓个什么我倒没注意听。” “那何时婚期呢?” “正月二十五。” 殷问酒算了算,若是刘素和走水路,刘府初八设宴,她行十五日二十三日能到应天府。 京中高官,应天府府尹,二十五日成婚。 大概就是楼知也说的那家人。 可以做刘素和爹的大公子。 “刘起之女?” “你也听闻了?” 周献点头,他出宫前听人谈起的,当下只觉得楼知也躲过一劫,并未多想。 殷问酒又问那人,“府尹家的公子今年贵庚啊?” “过年这年,三十有九了。” “三十有九!头次娶妻吗?” “哪里,这都是……第五回续弦了吧。”那人拍了拍身旁的同伴,确认道:“府尹大公子这回是五次续弦吧?” 同伴道:“六次了,这京中高官也不知做什么想的,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啊这是。” 殷问酒来了兴趣,左右算是个认识的人。 “此话怎讲?” “姑娘见过单日子里办婚事的吗?” 经人一提,殷问酒还是一头雾水,单日子里不能办喜酒? 她还没开口问出来,周献接了那人的话,“婚事自然该选双日子,刚才正准备问这位公子是否记错了呢。” “是吧,婚事选双日子,两个人的亲事,寓意成双成对,好事成双。丧事才选单日子,送一人下葬,家人亲朋还是得好好活着对吧,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这府尹家大公子啊,办着婚事实为丧事似的。” 那人说话的声音收小了些,虽说这事在应天府无人不知。 但谁也不敢公然大肆闲谈府尹家的事。 几位外地来的游人又表现出了十分的兴趣,那人放下两派身份,绘声绘色的说起故事来。 “这府尹大公子,年十八开始娶妻,从未纳妾,正妻去世后马不停蹄的续弦,就这样娶到了第六任!” 殷问酒忍不住打断,“前五位都死了?” “这位姑娘不着急,容我讲来啊。” “大公子自娶第一任娘子便是单日子的婚期,起初好些人不理解,府尹给的解释说是有高人为大公子算了命格,需得单日子成婚,才能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我看他是康健了,那些个小娘子一个个都在这单日子里送了葬,所以说啊,祖宗留下的规矩总是有由头的。” 殷问酒再次打断,“二十年里娶了五任,各个都是单日子里成婚的?” “对啊。” “那他娶到第三四任时,还不改了这个规矩,或者说还有姑娘愿意嫁呢?” 那人啧啧两声,“姑娘,府尹,正四品的官儿,家里头铺面田地占了应天府不说一半,排头一位没人不认,这样的人家,谁不想嫁,谁敢不嫁?” “总有人不愿的吧,家里吃穿不愁,父母爱女如命。” 那人摇头晃脑,“姑娘还是年轻,有钱有权的人家,自然有的是办法。” 殷问酒想到了刘素和,府尹正四品的官,她爹刘起是正三品,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还是京官儿。 她的目光对上周献,两人相视蹙眉。 这事,蹊跷。 第68章 上瘾 也难怪刘素和要求楼知也娶她。 “那大公子的前五任娘子,都是怎么死的呢?” 那人大冷天里拿一把扇子,做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模样。 “五任,五年,病死。” “每一任成婚五年时,必病死。” “对!” “这么邪性?” “可不。” “什么病呢?” “那就是府尹内门的事了,我哪里得知。” 殷问酒自认自己就是最邪性的人,连她都是头一次听闻这种邪性的事。 周献补充问道:“那些去世的夫人可有生下孩子呢?” “不曾,五任夫人,都一无所出。所以啊,估计这也是大公子娶个不停的原因吧,年岁越大,越难有子啊。” 殷问酒问:“想留子,为何又不纳妾?” 那人一掌扇,“内门之事,我哪里得知。” “这位大公子,莫不是有隐疾?” “说起这事,我听闻早些年的时候有一家找了位大师,来择个吉日成婚,择出一双日子来。” 他故意一顿。 吸引殷问酒问出,“然后呢?” “然后府尹自是不依啊,那户人家原本便不愿意嫁女,找了各种由头,也说了大公子是否真有隐疾一事。” “然后呢?” “这一点府尹倒是大方让步,请姑娘娘家带的大夫把了脉,身体康健着呢。” “那是女方有……也不该啊,他自己选的妻,又想延绵子嗣,自然选的是康健之人。” 那人拿扇子遮住半边脸,小声道:“所以啊,坊间都在传,是大公子非得单日子娶亲,换取身体康健,实则……是吸了那些可怜姑娘的阳寿!阳寿都被吸了,哪里还能诞下子女!” 真是越说越骇人。 殷问酒抱了抱胳膊,借寿这种事,她闻所未闻。 这样的婚事,刘起被拿了什么把柄同意的呢? “那府尹家,就一位大公子这样?旁的人呢?” “其他公子小姐都是好的,娶亲嫁人,纳妾生子热闹的不得了。独独大公子,是个克妻的。再者说了,若整府全是这般奇怪,那不邪性大发了吗?” 那人同伴接话道:“如姑娘所说,有人不愁吃穿,爱女如命不愿意嫁,就有人想拿女儿换自己个富贵,可大公子的妻,都是自行挑的,那就又有人传了……” “传大公子专挑他能克的?” 那人表情隐秘的点头,“我想,若是命格比大公子要好,大公子拿不动,那岂不是……” 把自己给折了。 这些话也就在茶桌饭桌上私下里唠一唠。 没人敢抬到面上去说。 毕竟是府尹,还是大富的府尹。 有多少人依着他们吃饭,他们一年又会拿出多少银子来搭棚施粥。 …… 回客栈的路上。 几人今日对葵仙儿之事毫无进展,没成想听了府尹大公子这么全乎又邪性的故事。 殷问酒问周献,“这事你这么看?” “蹊跷,远嫁离京,府尹,我想不到能对太子有何助力。” “葵仙儿的案子,知也不是给你写了书信转给应天府的衙门一同办案吗?你不送去?” “暂且不送,坊间都无从得知的一人,况且她离开两年之久,衙门只会打草惊蛇。” 殷问酒突然又问,“你们有人知道刘素和的八字吗?” 楼还明摇头,“八字是隐密的,女子一般婚嫁才会拿了八字去跟男子的排。” “那府尹的大公子,是怎么在挑女子八字是否合适呢?” 她又绕回了府尹家的事。 人是该有好奇心的。 殷问酒看着众人,又扯了扯蓝空桑,“你们不好奇吗?” 楼还明:“好奇。” 周献:“好奇。” 卷柏:“……好奇。” 蓝空桑:“不好奇。” 殷问酒松开她,再次教育道:“空桑,要有好奇心,一个男子,娶了五任妻子,每一任都活不过五年,他还特意挑单日子成婚。” 蓝空桑道:“所以呢,与葵仙儿的事有何关系。” 蓝空桑能关心的确实不多。 关心葵仙儿的案子,是因为葵仙儿是咒怨而已。 而咒怨,会影响殷问酒。 楼还明被说服了,“确实,小妹你还是先专心自己吧,咱们这趟来不是参加婚事的,是来解怨的。” 殷问酒眼下身体健康,便开始及时行乐起来。 “行,我知道了。” “但是,有没有办法知道另五个人的八字呢?” 众人:“……” 周献扶额,“成了婚的好办很多,这事我去打听,你先专心想葵仙儿的事。” …… 卧房内。 殷问酒舒心的泡着药浴。 蓝空桑在屏风外擦刀。 “你到了这,也没有感受到丝毫怨气吗?” 屏风里的声音传来,“没有,大概之后也不会有。” “就撞这么一下?” “那是就撞这么一下吗?那是用尽全力的,差点没把我撞聋!” “所以还是有什么东西,把她的怨气定住了?击散了?” 殷问酒自然没听过这种说法,她这一路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空桑,你说有没有可能,还有别的高人……” “把葵仙儿的怨解了?” “也许是把她的怨困住了……” 没有葵仙儿的怨,但还有些旁的怨啊鬼的,让殷问酒反复转醒。 半夜,她披头散发的披着被子敲响了周献的房门。 周献开门,殷问酒半阖着眼迷迷瞪瞪的走了进来。 嘴里小声念着,“上瘾啊上瘾。” 在船上的时候还好,一进入这种热闹繁华的地,人多伴着的就是怨鬼多。 上房内贵妃榻,软塌应有尽有。 殷问酒左右看了一遍,最终走向了床。 “殷姑娘……” 周献无奈的声音响起。 他八尺身长,在哪都是委屈。 “我带了被子,睡里头。” 她踢了鞋,往床里头爬去,很快把自己整理好,呼吸声均匀传来。 真是毫不客气,也不拿他当……男人! 周献站在床边,顿了好一会。 最终还是选了离床近些的贵妃榻。 双脚直接立在了地面,半躺半坐着裹了床被子睡下。 …… 翌日一早。 殷问酒被周献拍醒。 “该起了,一会还明来找我看见你在这怎么说?” 她半晌才清明眼神,回嘴道:“我不是你夫人吗?你不是喊的很顺口吗?” 这是才想起来算账? 周献笑了笑,递给她一杯温水。 “你家侍女交代的,温水。” 殷问酒愣了一瞬接过,一饮而尽。 周献接回空杯,随意问道:“怎么有这么个习惯?” 好一会没听见人应他,他在桌边放下空杯,转头看向还呆坐在床上的人。 “怎么了?” “以前我师傅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然后呢?” “我答的是,睡了一夜渴吧。” “现在有不一样的答案?” 殷问酒又不说话了。 周献问的那一瞬间,她有一种即将冲破关卡又被卡住的难受。 是话到了嘴边,却突然忘记自己要说的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周献又等了半天,才见她不明所以的懊恼掀被。 语气不善的回了句:“就是渴吧!” 第69章 大劫 自己给自己气着了? 气着的人门一摔,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周献笑了声,“什么狗脾气。” 用过早饭后,五人分了两路。 卷柏随周献去探府尹大公子历任娘子的八字。 蓝空桑随楼还明和殷问酒继续去打听葵仙儿。 晌午时几人在一酒楼汇合。 楼还明道:“葵仙儿的画舫是她自己花银子买的,她不在任何青楼私宅弹曲,独自一人,带了一名丫鬟。” “那丫鬟呢?” “葵仙儿失踪后,她也不见了。” 周献问殷问酒:“她没与你提过那丫鬟的事?” “听她讲的故事里,这人只是一个照顾她起居的普通丫头。” “她的故事,都是些什么故事?” 楼还明答道:“多是被人轻浮之事,在秦淮画舫里很是常见,不足为奇。” “不,有一点奇怪,一个女子,只带着一个丫鬟,被人轻薄她们两个女子能做什么反抗?” 殷问酒回忆着葵仙儿的故事里,她是如何得以解决的。 蓝空桑道:“她说有正直之人会出手相救。” 周献眸光一沉,“秦淮河的人又怎么说?” “一样,有时官兵来,有时有人挺身而出。” 这话说给殷问酒她自是信的,她连婚事不能选单日子这样的常识都没有。 说给蓝空桑她也是信的,她就是那个能出手相救之人,只是她绝大多数时候不会出手罢了。 可这话听在周献耳朵里,就多了一分蹊跷。 “一个能买下一艘画舫的人,却只带了一个丫鬟侍候起居,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全凭旁人出手解危?” 听周献这么一说,顿时不对劲起来。 殷问酒反驳,“我也很有钱啊,我也只带了蓝空桑一人啊。” “你一不做秦淮河的琴师,二来蓝刀客这两把刀谁都敢杀。” “葵仙儿可会武?” “不会,她只会舞。” 周献整理了一番思路,继续道:“这事蹊跷,我这么跟你举例,如果葵仙儿在小秦淮河被我看上了,你认为谁会为她出头?” “我怕谁?谁敢得罪我?” “你怕皇帝?没人敢得罪你。” 周帝究竟多宠这个小儿子,殷问酒在上京城这些日子也有了耳闻。 他想要的东西,只会有人想尽办法送到献王府去。 哪里敢得罪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葵仙儿在秦淮河能安然无恙,是因为背后有一个你这样的人在为她撑腰?” 周献点头,反过来想,正是如此。 “这应天府有权有势之人,据昨日那人所说……” 殷问酒抢答道:“府尹?” 楼还明有些跟不上趟,他总结道:“意思是葵仙儿是府尹的人吗?” “应天府这府尹,你可了解?” 周献摇头,“天地之大,远离了上京的官员,便是将军最重要,旁的人左右不了什么。这府尹,只知年纪不小,位于府尹之位已多年” “正四品的官也不小了吧,这么多年他就没办法往上京升吗?” “地方的蛇头,上京的龙尾,你选什么?” “蛇头!况且他在应天府还有那么多的铺子良田,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啊。” 楼还明努力插话,“上京城天子脚下,一个不小心便容易惹祸上身,自然是在应天府自在。” “庭骁你呢,可探出什么?” 说起这事,周献这一趟顺利的不得了。 因为府尹大公子克妻之事,不少有姑娘的人家打探着大公子的八字。 因他多娶,打听这事也不难。 很多人便偷偷排了八字,天合的话便想着由头把自家女儿送去。 也侧面证明了大公子的八字并不算差的。 有人探听他的,自然也有人探听那些去世之人的。 起初一个两个相同,便只能当作巧合,因为第三人开始,女子的八字就不相同了。 “不相同了?”殷问酒问。 “容我说完。” “我与你一样,觉得这事玄乎的很,心里是拿着必然相同的结果去查的。问到第三个媒婆时,我直言已逝五人八字都是中元前一天,也就是七月十四,子时四刻。” 殷问酒重复道:“七月十四,子时四刻。” “这第三个媒婆,府尹让她报了个假的,她心中好奇,一打听,原来前头两位去世的夫人都是这个八字!” 那媒婆起初也没多当一回事,邪乎嘛,府尹要瞒着也能理解。 毕竟这么大一笔喜钱,也封得住她的嘴。 五年后,第三个夫人去世,大公子娶第四夫人时,媒婆想起这事。 她也去打听了一番,都是同行姐妹,三媒婆一交心,四媒婆冷汗都急出来了。 瞬间觉得兜里的银子烫手。 烫手归烫手,但谁能拒绝这么大笔银子呢! 四媒婆当作不知情的,办好了婚事,也对此事守口如瓶。 又一个五年过去…… 两人找到五媒婆,这回是三媒婆同四媒婆手抖入筛糠。 她们是喜婆,干的确像是害人的勾当。 心不安的很。 三媒婆很早便没再做媒婆这生意,眼下也年老多病,听周献肯定的报完八字她便全盘托出。 卷柏一个少言寡语的侍卫都惊的加入了对话。 “所以这个大公子的五任妻子,都是同一八字,且活不过五年……殷姑娘,他可是在做什么邪术?” 其他几人的目光也落在殷问酒身上。 殷问酒辜负大家期望的摇头,“不在所学之内,但事情很怪。” “刘素和,七月十四……”她修长的五指飞快掐了掐。 几人目光炯炯。 殷问酒的手指有些易于寻常女子的修长,指尖泛粉,比划的令人赏心悦目。 但她说出来的话瘆人。 “刘素和,大劫。” 几人面上均是一惊。 刘素和作为大公子的第六任妻子,八字同前头五位自然一样。 她也只有不足五年的寿命? “那个大公子,难道真的在借寿?” 五年五年的借他夫人的寿命? 第70章 喜酒 府尹姓况。 名况必难。 殷问酒初听此名便是不解,“必难?他父母亲是心大还是怎地,给起这么个名。” 这几日众人都没什么大的进展。 正躺在一家茶楼的临街雅间往下看。 街上人流涌动,热闹声起,“况家大公子三日后大婚,况大人特搭粥施棚,连施三日!连施三日!” 那人一段话用尽全力喊完,一敲铜锣,街上的热闹便涌向了况府。 那通传之人继续往前走着,边走边念,“况家大公子三日后大婚……” 殷问酒抿着酒,再看楼下清冷的街道,心下又不解了,“粥与馒头,穷苦人家去领领也就算了,怎么这么多人都去了?” “不说穷苦人家,平民人家去领也是正常的,可那些身着华服的又凑什么热闹?他们差这些馒头吗?” 周献同楼还明同样不解。 “可有兴趣?” 周献:“走。” 楼还明:“走。” 卷柏:“走。” 蓝空桑:“……有。” 几人也无需问况府在哪。 跟着人流涌动着。 走的近了,完全是被迫被后头的人推着往前在走。 蓝空桑在殷问酒身后护着她,楼还明一个人被挤的差点掉出队伍。 “空桑,你护着点他。” 蓝空桑一把拽住楼还明的胳膊,牢固的像一把钳子,让人顿时有了安全感。 “夫人,你可以挽着我的手臂。” 人声嘈杂,楼还明离周献中间还隔着一个殷问酒,他并未听见周献这一声吓死人的称呼。 殷问酒翻了周献一眼,“少惹我!” 她正被挤的不耐烦,恨不得让蓝空桑带她跃出人群,不凑这个热闹了。 一大群人离的近了,气都喘不顺,还能闻到一些汗味,脚味,馊味。 让殷问酒泛出恶心来。 眼下退也不行,飞又太惹人注目,她只能咬牙前行。 慢慢的,身边被隔出一片两人的空隙来。 周献在她身前,卷柏和楼还明在她身侧,蓝空桑在她身后。 她一个最矮的人,终于能稍微喘顺几口气。 人群一阵欢呼。 声量之大,殷问酒被吵的捂住了耳朵,“怎么了啊?” 她目光所及,全是后脑勺,什么都看不清。 周献答道:“有人捐了银子,有人在唱数目。” “捐银子?不是况家在做善事吗?” 她说话靠吼,身旁有人看了这几人一眼,开口道:“几位是外地人吧?看这一身穿着,不该站在这里呀。” “确是外地而来,听闻有喜事善举,便想着来看个热闹。” 那人衣裳褴褛,面色和善的解释道:“是我们况大人在行善举,每逢此时呢,应天府的大户人家便会跟着一道捐银子,这些银子况大人会做好统计,有时做些分发,有时为应天府作些便民建设之事。” “那些大户人家为何愿意让况家领了这份名呢?” “自然是况大人的信誉在前,其次呢所有做了捐献的人家,况家在生意场上也会多些照顾。” 这手段,高啊! 自己做善事,连带着号召了应天府的所有大户人家积极响应,互惠互利的同时,拿住了人心。 难怪这些日子,他们听闻大公子奇怪事时,就算有人说出了借寿这种话,也没人说一句况家丧良心的坏话。 怪是怪,借寿不过是空口无凭。 但况家做的善事,是实打实的。 那唱数之人又吆喝了一声,“锦绣丝绸许家,捐银一百两!” 人群再次欢呼。 殷问酒道:“如此善举,令人动容,我若是想捐银,该如何?” 那人立马招呼开了,“来,让让路,这位善人是要捐银子的!” 很快,人群让出一条路来。 那人引着殷问酒一群人走到左侧,那里排着六七人,均衣着华贵。 “几位在这里等着捐银即可,都是大善人啊!多谢!” 那人抱了一拳,又回到领馒头的地儿。 站在外围了,殷问酒才看到右侧排队的人,多是平民或衣裳褴褛之人。 前头又唱了两人,一个捐了一百两,一个捐了二百两。 殷问酒他们身后还有人跟着排了过来。 等到他们时,那记账之人将几人打量了个遍。 不认识。 “几位是哪家少爷小姐呢?” 殷问酒道:“我们是路过应天府,正好听闻况大人善举,心生佩服,特来尽一份绵薄之力。” 那人顿时亮了眼,“几位大义啊!我是况府管家,代我家大人,代应天府的穷苦百姓先谢过几位有此善心了!” 蓝空桑从包袱里拿出一张银票来,问殷问酒,“够吗?” 那管家见了,接话道:“够够够,几位出门在外,有此心意已是难得。” 管家像怕人后悔似的,自行拍板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 “姑娘怎么称呼呢,我好记下让人唱上一句。” “不必,我们只是路过,就不留名了。” “顺祝贵府大公子百年好合。” …… 话因刚落,人群又是一阵躁动。 “是大公子出来了!贺大公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 热闹声中,殷问酒看向了况家大公子,那个怪事一堆的人。 况大公子,名况复生。 殷问酒拿他的八字给他算过一卦,寿终正寝,算是长命。 他是会继续娶上十几任了? 复生? 就连名字,似乎都跟借寿划上了些牵连。 像是注意到几人目光。 况复生朝左侧捐款处看了过来。 几人眼生,却站在捐款处? 他刚走过来,老管家便站起身喜笑颜开的介绍道:“几位善人,这位便是我们大公子了。” “大公子,这几位是路过应天府的善人,见况府为公子喜事搭棚施粥,特来捐了百两银子呢!还不愿留下姓名,好人呐。” 况复生着苍青色直缀,三十有九,身形保养的颇好,腰腹收的匀称,很有书生气,显得年轻。 他听闻供了供手,“多谢各位,好人必好报。” 音色沉稳有力,语气动作拿捏的恰到好处。 殷问酒回道:“不必谢,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听闻况家此举已多年延续,这才是大义。” “既然有缘见到公子,便当面祝公子一句,愿百年好合。” 况复生又道了谢,“几位在应天府停留几日?在下三日后婚期,若是各位不急,可赏脸来喝个喜酒。” 第71章 打算 喝喜酒! 不管况家是不是葵仙儿身后的人,殷问酒都对这位况大少爷极有兴趣。 “不急,三日后定来恭贺公子大婚。” 那管家忙道,“几位如何称呼呢?届时我与门房好知会一声。” 大户人家的喜宴都看的紧,怕出什么乱子,特别是况大公子的。 “殷问酒,这位是我夫君林一,这位是我大哥殷骁庭。” 她张口就来,编的一点迟疑卡顿都没有。 周献和楼还明拱了拱手。 “我夫人这人啊,”周献笑着摇头,“那便蹭个喜酒喝,叨扰了。” 几人回去的路上。 楼还明小声问道:“为何不都是哥哥!还夫君……你个姑娘家家!” “……” 都怪周献! 她一时习惯,也没过过脑子。 周献的问题却是,“林一又是何人?” 殷问酒也懒得答他。 客栈前庭,王前同一人正等着在。 多日不见,王前扑喊过来,“我的爷啊!你怎么说走就走,连招呼我一起的时间都没了吗!” 他不过是帮楼还明跑了一趟胡记堂,一回楼府便得知人抛下他往应天府去了。 “你怎么来了?” 王前看了几人一眼,周献道:“回房说。” 楼还明卧房内。 “禹王托我带个消息,陛下指婚南宁府知府幺女为禹王妃。” 周献没什么惊讶的表情。 “南宁府知府?这么偏远的小官之女?” 楼还明一惊一乍的。 殷问酒看了一眼周献,那日他们在禹王府看的画像,可都是大家之女。 王前没理他家爷,同周献说道:“三月十六的婚期,禹王说王爷届时一定要回。” 周献点头。 另一人是周献的人。 周献出门时算了日子和路程,又派了人去应天府和上京的分道路口等人。 那人回禀道:“葵仙儿留了三个字在云梦泽……” “黑莲花?” “殷姑娘猜的对!” 葵仙儿自行出发去找殷问酒,说了去上京,给客栈里的人留话黑莲花。 如果殷问酒中途回来,必然能知道她是去上京找她解蛊毒的。 还真是蛊度复发! “黑莲花?” 王前:“禹王还让我带话给殷姑娘,殷姑娘说蛊毒解了,想来是未必,蛊虫或许只是沉睡。以禹王的经验来说,令蛊虫沉睡的只可能是符或姑娘的血。” “按姑娘说的,那人恢复如初,血线尽褪,但那黑莲处游走的蛊虫呢?” 殷问酒了然,所有解蛊的法子周禹都是听说过的。 还没有能让蛊虫发作又沉睡一说的法子。 所以只能是因为她的血,或者符咒让蛊虫沉睡了。 黑莲花上的蛊虫没有被排除体外,因为它们根本还没死。 楼还明两头雾水,“黑莲花,蛊毒又是什么啊?” “引血招魂,血符,蛊毒……殷姑娘的血,妙用如此之多?” 周献看着殷问酒像看一块唐僧肉似的。 “我也不知道我的血对蛊虫还有这用处……” 楼还明听不懂,急了,“有没有人给我解释解释呢?” 解释的事交给了卷柏。 这边两人继续聊着,周献问道:“三日后况公子大婚,你预备怎么做?” “我直觉况家跟葵仙儿的事脱不开干系,你还记得坊间对葵仙儿消失最多的说辞是什么吗?” “记得……” “无风不起浪,假设确实有那个高官子弟,有人确实见过葵仙儿去了那人家,衙门压不住的人家……” “况家。” …… 三日后。 殷问酒拿着特意上铺面买的一对陶瓷玩偶,携她的夫君和大哥一同去况府喝喜酒。 王前找卷柏恶补了一番几人来应天府后探寻到的事。 现下站在况家门前,他兴奋的像是自己要成婚似的。 殷问酒问道:“你在上京可听闻刘家的喜宴?” 王前道:“听是听说了,不过是在咱们自己院里听见的,那一向高调的刘大人婚期定的突然,刘府看着也并不是要办喜事的模样,奇怪的很。” 刘素和的生辰八字是怎么传到应天府的? 刘起又被况家拿了什么把柄而同意的呢? 殷问酒思虑着,已然排到了他们。 况府喜宴,以况家在应天府的权势,哪怕是娶到了第六任,赶来祝贺的人依旧排上了长队。 门房找人要帖子,殷问酒报了名,那人喊来了况府管家确认长相这才放人。 “几位勿怪啊,喜宴喜宴,我们下人最怕的就是喜宴上出岔子了。” 殷问酒好奇问道:“况府这样的人家,居然还有人敢来闹事吗?” 老管家笑了笑,不答话。 引着人走到不远不近的一桌安排坐下。 他们真当来蹭饭似的,安安静静吃着,话不多,也不往哪走动。 直至天黑。 宁可人的琴声传了出来。 两个看着他们的下人也松懈下来,望向二楼,不知是赏琴还是赏人。 况大少爷一身大红喜服,一桌桌敬过来。 他笑的温和,整个人看着成熟稳重。 若不看年纪和‘克妻’,这幅模样加上谈吐举止,还有显赫的家世,绝对算得上良人。 他举起酒杯,“多谢几位赏脸前来。” “哪里话,能有幸见证公子喜事,也是缘分,恭贺。” 几人将杯中酒饮尽,殷问酒开口道:“刚才席间,听闻大公子还未有子嗣,我大哥自小随祖母学医在我家乡已算名医,况公子若是不介意可以让他为你把上一脉。” 况复生抱拳道谢,“几位有心了,二十年间看过不少,身体无碍,可能就是子女缘未到吧。” “是我唐突了。” 客气几句后,况复生继续去敬下一桌。 蓝空桑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身影。 周献问道:“殷姑娘到底做何打算?” 殷问酒看了看自己还未愈合的指尖。 “我写了血符,给刘素和。” 第72章 掳人 血符给刘素和? “你觉得下蛊之人是况家人?” 殷问酒端着热茶,道:“只是怀疑,五任娘子卡着时间病死,蛊毒也是一种方式。” 周献:“可葵仙儿离了你,蛊毒复发,若真是如此,刘素和也难逃。” 殷问酒:“赌一赌,刘素和刚来应天府,没准还没中蛊。” 说话间,蓝空桑如幽灵般站回了殷问酒身后,“混在了羹汤里,看着她服下。” 琴声依旧。 事办妥了,殷问酒也安心抬头看向二楼。 宁可人不发一言的已经弹了好些曲子,均是耳熟能详的。 她面上没什么情绪,琴音里也没什么感情,凭的全是技巧。 “劳烦问一句,宁可人在应天府,出名多久了?” 邻桌的人道:“约莫着两年?差不多就是两年。” 殷问酒又问:“葵仙儿失踪后,宁可人才崭露头角吗?” 提起了葵仙儿,那人肯定道:“就是!葵仙儿失踪后,这宁可人便突然响彻秦淮河。” 为何都是琴师呢? 只是巧合吗? “葵仙儿可有上况府弹过曲子呢?” 那人摇头,“这事我就不得而知了。” …… 酒宴散场。 几人回了客栈。 客栈在秦淮河边上,一眼望去,这个时辰秦淮河热闹依旧。 “我想见宁可人。” 夜莺阁内。 管事妈妈陪笑着,“可人今日赴的是况家的宴,晚间便不再奏曲了,几位明日再来吧。” 宁可人住在夜莺阁这事他们途中已经打探到了。 他们在前头与妈妈周旋商讨时,蓝空桑在各个房间探查着。 不在。 “行吧,那我们明日再来,妈妈可得给我留个好位置。” 几人又回了客栈。 全都聚在殷问酒房内。 四方桌中心亮着一盏烛火。 周献:“你怀疑宁可人身上也有蛊毒?” 殷问酒点头。 楼还明问:“为何呢?就因为都是秦淮河的琴师?” 殷问酒:“不止,一来两人都是琴师,葵仙儿传闻被高官子弟残杀,宁可人则是直接上府门弹曲。 二来葵仙儿在秦淮河五年,失踪两年,期间况大公子必然成过一次婚。葵仙儿是突然出现在秦淮河的画舫上,而宁可人是在她失踪后突然出现在夜莺阁。 三来……直觉。” “空桑,你今晚去蹲个墙角,况复生和刘素和的墙角。” 楼还明一惊,“人家今晚……大婚呢,再说了,蓝刀客终归是女子,不合适吧……” 蓝空桑不管这些,她只问:“那你呢?” “卷柏和王前还在,再者没人知道我是谁,不会有什么事的。” 左右没人听进去楼还明的话,蓝空桑直接从二楼越窗走了。 几人各自回房。 后半夜,周献是被打更声惊醒的。 四更天了,今晚殷问酒居然没有来他房里。 周献翻了个身,没太在意,殷问酒想要自力更生是有前科的。 下一瞬,他猛的从床上坐起! 穿着里衣便冲了出去,起初只是小声拍门,无人答应。 周献拍的急了,卷柏推门出来时,就见他一脚踹开了殷问酒的房门。 房间里哪里还有人在。 甚至连被子都还未掀开。 她压根就没准备自己睡! 楼还明也被踹门声惊醒,跑过来脸都没了血色,“小妹呢!” 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深夜的寒风,把人吹了个心凉。 卷柏走到窗边探了探,又翻出去,不过几息便回来了。 他关上窗,王前带上门。 点了桌上的灯,几人又坐了下来。 周献让自己稳下来,提了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灌下一杯。 “我们来应天府并未暴露身份,殷问酒在云梦泽更是从未路过真面目,有谁会掳走她?” 卷柏道:“窗纸上有一小孔,大概是吹了迷药,殷姑娘没有反抗的痕迹。房檐屋顶的痕迹很淡,下到地上便追不到了。” 楼还明急的慌神,“小妹若是落入歹人手里,她一个只会画符对付怨鬼的弱女子……这可怎么是好啊!” 卷柏:“劫财?劫色?” 他们在应天府东逛西逛,一副游人状态,压根得罪不了谁。 唯一露财的便是在况府门前捐了百两银子,但也未唱出来。 再就是殷姑娘长的是极好看的,被人劫色也是一种可能。 卷柏的疑问被周献驳回,“对外我们是夫妻,劫色不该,劫财翻出银票即可,何必掳人。” “排除常规的,便是不可能的,殷问酒的身份被人暴露了。” “葵仙儿,是在云梦泽见过她本来面目的,如果她在死前被人威胁着画出了殷问酒的画像,那来掳人的要么是想从云梦泽掌柜身上得到什么,要么,就是下蛊之人也就是杀了葵仙儿的人。” 周献一番话说完,几人消化了片刻。 楼还明道:“葵仙儿见过问酒的真面目?庭骁你从何得知呢?” “她说的。”周献没多解释,“卷柏,你去把蓝刀客叫回来,这况府一晚,估计也有些线索。” 如殷问酒所想,葵仙儿与况府有关联的话,那掳人之人,他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况家的人! 卷柏没动静,他的职责是保护周献。 眼下刚出了事,更不敢走。 “都回房洗簌收拾,我们住到知府家去。” “王爷这是要暴露身份?” “或许早就暴露了。” 殷问酒在况家门前时,或许况复生就认出了人,也或许在更早之前。 如果真是他绑了人,那便更能证明葵仙儿之死,就是这邪性的况家所为。 周献同楼还明作为她身边的人,况家没理由放任他们。 况且,眼下他需要借助官府的人力。 应天府知府陈周仁被喊醒时,天还未亮。 他勉强把自己捯饬整齐,奔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周献面前。 “下官有失远迎,还请王爷赎罪!” “罪晚点再赎,本王是来找陈大人报案的。” “报、报案?” 周献茶盅一摔,吓的陈周仁恨不能把头埋进砖头缝里。 “本王未来的王妃,在你应天府被人掳了去,陈大人治理的应天府就是这般’太平‘吗!” 未来王妃? 在他应天府被人掳走了? 陈周仁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第73章 王妃 不过五更。 应天府全城严查,殷问酒的画像被描了多份供官兵认人。 蓝空桑出况府时,还被路上的官兵拦住盘问了一番。 “什么?未来王妃失踪了?” 她一路急奔到知府衙门,王前正守在门口等着。 “蓝刀客,殷姑娘在客栈被人掳走了。” 蓝空桑一巴掌把人推开,“周献人呢!卷柏人呢!你们就是这么看人的!” 王前觉得蓝刀客这气势怕不是要一刀了结了他们这群看护不利的人。 “蓝刀客,蓝大侠!冷静才能应对啊!王爷已经安排全城严查找人了!” 周献听见声响出来。 卷柏护在他身前,“蓝姑娘冷静。” 蓝空桑刀都拔出来了,“说,怀疑人在哪?” “况府。” 蓝空桑转身就走,被周献喊住,“贸然行动只会对殷姑娘不利,蓝刀客,我们先交换信息。” 周献很冷静,冷静的感染了蓝空桑。 她几步过来,“我昨日守着况复生的房门,起初刘素和一直哭,况复生很有礼的劝,最后两人洞房了。” 蓝空桑听了全程,还想着况复生表里如一,在房事上也温和有礼的很。 一点也不像听闻中邪乎借寿的人。 “他体力也好,那事干了很久,约莫快三更天时才结束。” 蓝空桑讲的再淡然不过,一旁的王前同卷柏听的脸红脖子粗。 “办完了他同刘素和说因为准备婚事耽误了些铺子的要事,让她先睡,自己去处理了再回来。我跟着他去了书房,他进去一个时辰也没出来我就又回了刘素和那,刘素和已经睡了,然后我又去了书房,灯还亮着,守到五更也没见人再出来,我就走了。” 好像,没有什么重要的信息。 卷柏把窗户和房檐的事也交代了一通,“应该是个高手,脚印很淡。” 蓝空桑道:“为何怀疑是况府?况复生未出门,我也未见有人进去书房。” 周献反问,“你后来可见到宁可人?” “没有。” 周献把自己的怀疑说与蓝空桑听。 “所以现下一切都只是怀疑,我公开身份,动用官兵全城搜查也是为了说明殷问酒身份的贵重,不管是何人掳走了人,心里都要掂量掂量他动不动得。” 除了殷问酒是个动脑子的。 现下最有脑子的便是周献,蓝空桑问他:“我要怎么做?” “明里,官府同样会去查况家,暗里,你继续守着况府,有何异样随时来报。” “不能直接架刀在老府尹脖子上吗?” 周献摇头,“他毕竟是应天府衣食父母般的府尹,况且况家的邪性我们还不清楚,为了殷问酒的安全,也不能冲动行事。” 蓝空桑又走了。 天色泛起鱼肚白时,周献叫来陈周仁。 “府尹况家,你怎么看?” 陈周仁不明所以,“府尹?自然是好的,况家对应天府大义啊。” 衙门自然也没少吃况家的’饭‘。 “我与未来王妃来应天府游玩已多日,昨日刚去贺了况公子大婚之喜,晚间她便被人掳走了……” 陈周仁今天的腿频繁发软,“王爷的意思……意思是况府有问题?” 周献摇摇头,“不一定是况府有问题,喜宴上鱼龙混杂,况家作为主人,协助一起排查排查总是该的。” 况府是应天府的大善人,一个不好还容易引起民愤。 陈周仁领了意思,“当然,一会我就亲自带人上门问问。” “本王同你一起。” …… “献王!” 老府尹瞪目结舌,“王爷大驾,下官竟然是瞎了眼的没能认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老府尹和况大公子一同跪下。 周献颇为有礼的把二人扶起,“本王只是陪着未来王妃前来应天府游玩,避免劳师动众,这才隐瞒身份,可昨日才在府中喝了喜酒,她夜里便被人掳了去!” 两人扑通又跪了回去,“王爷明察,下官一与殷姑娘无冤无仇,二更不知姑娘身为未来王妃,即没理由也没这个胆子啊!” “本王自是信的,昨日府中宾客众多,只不过想况府尹拿出名单来有助陈大人严查……当然,整个应天府也包括况府尹的府邸,一一都会被查,大人可谅解?” “这是自然,府内王爷随便查,下官自也尽上一份力协助陈大人彻查应天府!是何歹人,竟敢绑走未来王妃!” 老府尹义愤填膺,当下派人去拿了礼册来。 几人翻看时,陈周仁带的兵也将况府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回王爷,府尹府上并未发现。” 周献站起了身,“这是自然,不过走个该走的流程,况府尹。” “下官在。” “本王命你协陈大人一起,三日之内,翻了整个应天府,也得给我把人找到!不然,诸位便等着革职查办!” 周献一扫刚才的温和,威压下来。 况必难与陈周仁又跪下去,“下官领命。” 献王若是想废了两人,轻而易举。 陈周仁满面愁容,待周献走后,他与况必难商量起来。 “府尹自城东城南,我自城西城北,不落一户,我就不相信这人还能凭空消失了!” 况复生站在况必难身后,问道:“那姑娘居然是未来献王妃?” 陈知府道:“这还能有假,献王今日五更天没到去的我府上,急的啊!刚才大公子和府尹不是也见识到了吗?若是找不到那姑娘,咱们这乌纱帽不保啊!” 陈周仁此刻比周献还急。 两方安排好了,便各自开始自己地盘上的严查。 天色大亮时,整个应天府便传开了。 未来王妃在应天府失踪,全城彻查! …… 况府,况复生书房内。 “复生,你当真确认那姑娘与葵仙儿之事有关。” 况复生端着热茶,心里头一次难能平静。 “确认,虽不知是何缘由,但近她身的不自在感忽视不了。” “还有,昨日我下了冰窖去看,葵仙儿身上的黑莲居然又淡了!” 他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只是没想到,她居然是未来献王妃。” 况必难唉声叹气,献王翻遍整个应天府都不会找得到人。 届时,他难道真的会下了他头顶的乌纱吗? “我儿,那姑娘你准备怎么办?” 况复生的眸色一沉,“她不肯说,本想杀了了之。” “但……昨日我与刘家小姐行房,蛊毒种不下去。想必此事……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第74章 十五 全城彻查的第一晚。 连秦淮河都冷清了不少。 满街的官兵,寻常人家怕着不小心会犯个什么事被祸及到。 夜莺阁前庭今日也难得未客满。 “听说献王急的昨晚便没合过眼,你说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掳未来王妃。” 王前被人声引的多瞄了一眼。 他在出发来应天府前,上京城里已经出了好几个献王求爱的话本子。 老爷应付前来打探消息的人都应付的累了,直接称病不出。 王前捏了捏袖口放着一张银票。 只等宁可人出场。 正月二十六,宁可人每晚都会弹上一曲。 饶是今日,也不例外。 她一曲终,前庭的人热闹远不及之前,但也还算热闹。 有人赏了银子,小二端着到台上直接给了宁可人。 王前把那张银票压在酒杯下,被小二送了上去。 宁可人仅微微点头致谢,并未端起那杯酒。 子时。 夜莺阁的柴房门被悄无声息的打开。 宁可人看着那个晚间朝她举杯的男子问,“你是何人?” 王前掩上门,先确认道:“这夜莺阁可有看着你的人?” “有,但我过来未被人发现。” “长话短说,我问你答,你身上的黑莲花蛊毒,我能帮你解。” 宁可人的心跳很快,打赏她的银子夜莺阁都不会收,尽数归她。 可她从不缺钱,这一晚,差点便错过了银票上的小字。 小字写着:黑莲花可解,子时夜莺阁柴房等。 她听了王前的话,反问道:“我凭什么信你?” “凭葵仙儿的黑莲花便是我解的。” 此话一出,宁可人便信了,“你问。” 见她这个反应,王前只心下佩服献王的脑子。 “你与葵仙儿师出同门?” “对。” “说说你们和况家的因果关系。” 宁可人迟疑了片刻,眼前人知道黑莲花,那知道况家也不足为奇。 但这要从何说起呢? 宁可人理了理思路,“我与葵仙儿长在苗疆,是苗疆巫女养的以身饲蛊之人,那黑莲花蛊毒幼虫时期便被下在了我们身上,长至成年,蛊虫成熟便会被送来应天府。” “此蛊何用?” 宁可人摇头,“是何作用我不知,只知道为况家大公子有用,仙儿在秦淮河的事我也有耳闻,我们明着与况府毫无干系,但在秦淮河必然声名大噪,这样况家能随时知道我们的情况,他也派了人监视我们的动向。” “况家给你们备着解药?” “对,每月十五一服,若十五未收到那药,便浑身黑血密布,额前呈现一朵黑莲,能……能看见蛊毒的蠕动。” 宁可人单是回想那个画面,那种痛苦,便忍不住颤抖。 是生不如死的痛与恐惧。 王前见她这样,问道:“你发作过?” “发作过,自苗疆出发前,巫女便会让我们见识这种蛊毒的厉害,才能不起二心。” “况复生除了每月给你供解药,还会做什么?” 说起这个,宁可人也是不解,“昨日况复生大婚,我被叫来况府弹琴,原本以为会有事情安排,但最后什么都没有,除了这次的见面,我在秦淮河两年,从未见过他,他也从未对我有何要求。” 两年不闻不问,只是放在秦淮河监视着? 王前沉吟的同时,宁可人忍不住问道:“这位公子,我知道的就是这些,还请公子解我黑莲花之毒。” 她咚的跪了下来。 王前伸手去扶,“葵仙儿死了你可知道?” 宁可人目瞪口呆,“不是……不是说解了蛊了吗?” “解是解了,被人杀了。” 这下不用王前扶,宁可人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你知道是谁杀的?” “还、还能是谁!早前听闻仙儿失踪,我便猜是不是为蛊毒所杀,或是况家所杀。” 王前又问:“况家对你们有需,为何不把人养在身边,或者关起来呢?” 他此刻也蹲在地上,不解的事何止一件,“你与葵仙儿自小以身饲蛊,练习弹琴,下蛊和教琴的都是同一人?” “那巫女除了做这两件事,其他的你们便一概不知吗?” 宁可人注视着王前,“公子又是为何要探况府的秘密?” “还没到你问的时候,你若是不想此生都做个没有自由命被别人握住的傀儡,知道什么尽数说出来。” 宁可人心下一横,最后确认着,“公子当真能解黑莲蛊毒。” “能!葵仙儿年前死在上京城,上京城的案子已经转到了应天府衙门,这事你随时能探。” 没有每月十五的解药,葵仙儿年前被杀,那就证明她在没有解药的时候已经活了两年。 宁可人不再质疑,她还坐在地上,开口道:“仙儿不是自小长在苗疆的,她是十五岁时被师傅带回来的……” …… 陈周仁府里。 王前转述着宁可人的话。 “葵仙儿是十五岁时被巫女带回苗寨的,那巫女当天便给葵仙儿下了黑莲蛊毒!” 楼还明道:“那蛊毒不是要自小以身饲养的吗?” “那女巫说葵仙儿身上有难能一见的纯气,大概等同于蛊虫眼里的香饽饽。” “她自小便精通琴艺,悟性也比宁可人要高的多,后在苗疆待了不到三年便来了应天府。” “至于况府为何要把人养在秦淮河而不是私自关着,这事宁可人也不得而知。” 许久没说话的周献开口道:“或许,是那蛊虫喜欢水,喜欢潮湿之地。再则,一个活人再怎么藏,终究容易露出痕迹,这样完全不相干的关系,反而更为稳妥。” “坊间关于葵仙儿的传闻,况府自然也有听闻,况复生娶第五任时,葵仙儿私下里必然去过况府,所以才出了这种传闻。于是第六任时,他们明着请秦淮河最知名的琴师上府弹奏,反而无人起疑。 只不过,出了状况,让宁可人没能经历她究竟要为况家做什么。 这个状况,或许就是因为刘素和喝了那杯带血符的羹汤。” 王前一惊一乍的, “噢!难怪蓝刀客说况大公子耕作到三更天才歇……是因为刘素和喝了殷姑娘的血,他要做的事没成功,于是在书房待了后半夜……那书房……” “我的未来王妃,大概就在那书房!” 第75章 请罪 假设成立的话。 葵仙儿死前被逼画出了云梦泽掌柜的真实画像。 殷问酒能解或能让黑莲蛊毒沉睡,对于况家来说,便是危险。 况复生其实当天就认出了人,特意邀请他们上况府喝喜酒。 也许是为了观察,探一探几人的目的,探一探,他们或许也知道他? 况家到底在谋什么他们暂不可知。 但况家知道了殷问酒于他们有害的身份,于是半夜掳了人去。 况复生房事行到半夜,发现不对劲,便去找殷问酒问缘由…… 似乎都对上了。 “蓝刀客还没回来吗?” 卷柏道:“没有,还是晚间传的那条消息,父子俩关进书房半天才出来,她什么都没听见。” 又是书房。 那间书房,要去探一探了。 还有,葵仙儿不是苗疆人,她是被那巫女从何处掳来? 她生出咒怨,为的是况府,还是落入苗疆巫女之前的事? 宁可人,还要再问。 楼还明见周献又不说话了,急道:“接下来如何呢?” …… 况复生书房内。 殷问酒被反绑了手腕在椅子上,连脚踝处也绑着。 这里是一间暗室,估计在地下,阴冷潮湿的很。 况复生坐在她对面,矮桌前放一杯茶,冒着热气。 “热茶,我也想喝。” 况复生笑了笑,这姑娘胆色过人,从头到尾表现的像是被他请来做客般。 “殷问酒,是姑娘本名?” “是啊。” “你可知现下外头因为姑娘,可是闹翻了天?” 殷问酒观察着况复生,他眼底没了昨日的杀意…… “猜的到,我失踪了,王爷同我哥哥自然心急。” 王爷? 况复生又笑了,她昨晚还一口一个夫君,现在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直呼王爷。 聪明过头了! “姑娘不急?” “我急,”她看向一旁的黑衣人,“你松开我的脚,我想去趟茅房。” 没有况复生的指示,那人并不动作。 况复生笑容温和得像个无奈的长辈。 “殷姑娘,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就不怕……” “不怕,人固有一死罢了。” “哼,有趣的很。” “既然你一时半会不杀我,也不放我去茅厕,那咱们就好好聊聊,首先,我好心喝你喜酒,还带了子孙满堂的陶彩娃娃来做贺礼,你为何要绑我?” 况复生道:“不如姑娘先说说,可是在我夫人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我都不曾见过你夫人,你不是派人看着我了吗?” “可姑娘的侍卫,不见了片刻。” “人有三急,她如厕啊。” 这番话来回重复好些次,殷问酒觉得没意思透了。 “这样,全当误会一场,你无凭无据怀疑我害了你新夫人,所以绑了我,若是你现在放了我,我也不追究了,如何?” 况复生没说话。 她继续说道:“要么你就杀了我,然后等王爷翻了应天府的天,到时候你爹的府尹只怕不保,若是再查出我被你况家所害,不说九族,株连三族自不在话下。” “不追究?殷姑娘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恰好,我有这个美德。” 两方都拿不准对方的底子,探个话都得保留八分。 况复生蹙眉半晌。 眼前的人于他绝对有害,究竟为何他无从得知,但若是放了…… 刘素和身上究竟是什么原因下不了蛊更是毫无头绪。 在殷问酒以为况复生会再次无所决定的走时,他拿出一旁的画轴来。 “殷姑娘可认识这人?” 画轴铺开,是一副不算多精细的画像,画的是…… 带着人皮面具的她! 这画,大概是葵仙儿被逼画下,况复生想知道是何人让葵仙儿又多活了两年。 殷问酒眯起眼仔细看了看,是有七八分像的。 “老妇人,不都是差不多模样吗……等等,你拿近些我看看。” 况复生走近了几步。 她恍然大悟道:“这是云梦泽的掌柜吧?” “云梦泽?传闻戈壁滩里的一间客栈?” “况公子也有所听闻?我家哥哥眼盲十五年,姑父带他去云梦泽治好了眼疾,这掌柜的神医妙手啊。” 她哥哥想感恩恩人,于是让她姑父画了老掌柜的画像,殷问酒自然是认得的。 如此解释一番,况复生没有怀疑。 因为葵仙儿也说了,掌柜的神医妙手,虽说未解透,但她两年来从未再复发自以为好了而已。 “那姑娘又为何要找一位琴师呢,秦淮画舫的,葵仙儿。” “我找的不是葵仙儿,我要找的是杀了她的人!葵仙儿一曲千金,我得了她的身契,还没赚上一笔银子人就被杀了。” “殷姑娘贵为未来王妃,差这点银子?” 未来王妃? 什么东西? 殷问酒很快反应过来,大概周献是又在造谣她了。 “银子是不差,但人总有好奇之心,她的曲子也着实动人,我闲来无事便来这应天府探一探,一为顺便查查,二为寻听看看有没有第二个葵仙儿。” “话又说回来,况大公子东问云梦泽掌柜,西问琴师葵仙儿,这与你绑我有何关系?” 况复生收了画卷,笑着道:“无他,画像只是看殷姑娘见多识广认认人,我多年无子寻常神医看不少,也想带着夫人去云梦泽求助求助罢了。” “至于葵仙儿,不过是查了殷姑娘此行对葵仙儿颇为好奇,顺便问问。” 殷问酒也笑,“那现下,况公子准备待我如何?” “既然误会一场,当然是请姑娘喝一盅赔罪茶,再亲自上衙门给王爷赔不是了。” “府尹家行事,如此草率?” 况复生上前去为殷问酒松了绑,“姑娘见谅,我亡妻五人,外间已不知传成什么样子,现在好不简单娶着素和,她说的话,我当然在意。” …… 这边周献正在思考楼还明那句,他们该如何时。 陈周仁飞奔着冲到院里,“王爷,未来王妃回来了!” 回来了! 眼下子时刚过,深更半夜的人回来了? 众人忙迎了出去。 陈府紧闭的大门内,况家父子连带着刘素和,跪成一排。 殷问酒好好的站在旁边。 蓝空桑从墙院翻了进来站在她身后。 况必难一头磕下,发出一声闷响,可见用力。 “王爷,下官该死!特来请罪,还请王爷责罚!” 况复生也趴了下去,“是草民私自掳走殷姑娘,父亲并不知情,请王爷责罚我一人即可。” “王爷,殷姑娘,是我小肚鸡肠,唆使夫君,还请王爷责罚。” 周献只是看着殷问酒,“你可有事?” 殷问酒哼的一声,伸出自己淤青的手腕。 “有事!这应天府难不成是府尹的私人地盘了吗?随便囚禁良民,无法无天! 这位大人,还不把人拿到牢里去!” 陈周仁满目惊惧! 拿了谁? 应天府民众不拿知府衙门当回事,可是拿府尹当衣食父母的啊! 周献托起殷问酒的手腕,小心翼翼的,尽是心疼。 “陈大人是聋了?” 第76章 生子 周献这一声,才让陈周仁回魂。 王爷的令不得不领。 他一挥手:“将况复生及刘氏拿下,收押监牢。” “分别收押。”殷问酒补充道。 “分别收押!” 况复生被人压起来时,看向殷问酒的目光,没有丝毫慌乱。 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当中…… …… 陈府后院。 陈周仁专门收拾出来的一间院子,供几人暂住着。 楼还明拿膏药往殷问酒手腕上揉着,“好大胆子!我看在这应天府,还真是他府尹当家了!” 殷问酒没说话,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蓝空桑端了吃的来。 周献看着她红紫淤青的手腕,伸手拿了一块糕点。 送到了殷问酒嘴边。 人毫无反应。 触到她的唇,她便没有灵魂的张开嘴咬下一口,很明显想的投入。 连周献都没开口说话,其他人也默契的没再开口。 喂到第三块糕点的时候,她说:“渴。” 对于被被喂这件事,对于殷问酒来说是习惯,蓝空桑经常干。 对于楼还明来说,皱眉不悦,转念一想,大概周献也是当她作妹妹般。 对于周献来说……他自己也惊讶了…… 他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没放茶叶。” 沉寂这才被打破。 殷问酒灌了个干净后猛的起身,“我要去见刘素和。” 周献把人压下,“一日的时间总是有的,先交换信息,再谈接下去怎么做。” 教唆的是刘素和,绑人的是况复生,况必难并未参与,所以关不得他。 那个陈周仁也是个聪明的。 况府尹安然无恙的回了况府,以况家在应天府被拥戴的地位,最快明日,衙门门口便会有人群聚集求情。 他们在应天府,如果没有被实质伤害,压根就拿况复生没办法。 这也是况复生敢放她的原因。 不过误会一场,刘素和一介女流狭小心肠而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殷问酒的眼里终于有神了,她看向周献,道:“葵仙儿的尸体在一处地下室。” “那日有人在窗边放迷烟来掳我,但那迷烟对我无用,我头上被套了东西,并不知道那地下室是从何处下的。” 卷柏一愣,看向蓝空桑,忍不住问:“我说迷烟的时候,你为何不反驳我。” 殷问酒回了卷柏:“当然是保留实力,知道的人多了对我有何益处?” 卷包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连楼还明都没问的蠢问题,怎么他一时嘴快问了出来。 周献:“那地下室,应该是况复生的书房下。我们搜了整个况府,没有发现入口。” 殷问酒点头道:“我想也是应该在况府,我们已经怀疑他,如果他们出府你们必然会跟踪着。” 周献:“你见到葵仙儿了?” “没有,但铃铛在无声的晃。” 起初殷问酒以为是那黑衣人在绑她脚时碰到了。 可她绑好后,殷问酒一动不能动的情况下,脚踝处的铃铛像个活物般,左右扭着。 殷问酒:“虽不知是何原因,我看不到怨气也感受不到,但铃铛还能感受到。葵仙儿,绝对就在那。” 周献:“他在地下室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殷问酒:“问我对刘素和做了什么,我装作不懂,第一晚,他对我有很浓的杀意。” “后来,还是问我这个问题,但明显没再想杀我,我想必然是你们在外头施了压,况家不敢得罪……” 殷问酒把自己的画像,还有他探葵仙儿的事都说完后。 周献陷入了沉思。 他不知道殷问酒就是云梦泽掌柜? 这事偏离了他的预测。 “已知,宁可人与葵仙儿一样,都是以身饲蛊之人,但有两点不同,一是葵仙儿经历了她饲蛊的用处,宁可人因为刘素和喝了你的血符后,况复生未能实现其中一个环节,所以对蛊虫的用处还不知。 二是,宁可人是自小长在苗疆,从小养大黑莲蛊,而葵仙儿是十五岁时被苗疆巫女带回去种的蛊。” 殷问酒问:“仙儿之前的事,宁可人可知道?” 他们很快想到了一处去,现下只有宁可人或许知道葵仙儿之前的事。 而咒怨,怨怪的人也不一定是况家! “还没来的及问,王前……” 王前:“我去把人带来。” 蓝空桑拦住人,淡淡道:“况府有高手。” 王前脚步一顿,“宁可人是有人看守的……但是,这高手也不会满大街都是,看一个女人,不至于大材小用吧……” 殷问酒:“要抓紧,如果况家知道我们已经查到宁可人身上,恐怕会把人藏起来。” “卷柏,你同王前一起。” “王爷!” 周献道:“速去,我在陈府,还有蓝刀客在。” 殷问酒点头,“你家王爷我护着。” 她护着,那就是蓝刀客护着了。 卷柏不再耽误,两人跃出墙院往夜莺阁赶去。 四方矮桌前,四人一人一方坐着,谁都没有要去睡觉的意思。 楼还明问:“苗家巫女养蛊,送给况复生用,问题一:做什么用途?” 没人答,他继续说道:“况复生频繁娶亲,专娶七月十四子时四刻生人,做什么用途?” 殷问酒:“生孩子用……” 周献:“生特定的孩子用……” 楼还明继续说道:“为何只能他生,况家有五个弟兄,除况复生外其他四人都已单独分了府出去,娶亲生子纳妾,不单日子成婚,不专挑一个生辰。” 殷问酒的脑海里闪过些什么,她语气很急,“要查况府上一辈,上上辈,上上上辈!” 周献问:“你可是想到什么了?” 殷问酒道:“阴生子!” 她单是说出这个词来,浑身都被激的竖起一层疙瘩来。 “何为阴生子?”楼还明同周献一同问道。 师傅的书房内,有压弯木架的怪谈异志。 她们传承这一行的,这种离奇阴邪的事自然多有涉及。 但殷问酒怕鬼,看完那些必然做噩梦。 看是没少看,看完则是能不想就不想。 周献说的生特定的孩子,楼还明说的为何只能是况复生生突然敲响了她某处的记忆。 “特定日子,七月十四,子时四刻,中元节前的时辰,是万鬼齐聚,鬼门关开的极阴生辰。异志上说,这类女子,可行阴生子。” 楼还明听着瘆得慌,“所以什么叫阴生子呢?” “字面意思,便是母体已死,肚子里若是有孩子,那孩子能活着出生!” 楼还明刚捧上手心,准备去去心头寒意的热茶吓的全洒在了桌上,晕出一片冒着热气的深色来。 “母、母……母亲都死了,孩子吃、吃、吃……何来的营养呢?” 楼还明是从医的,这完全颠覆了他对医书所学的认知。 周献幽幽道:“大概,由蛊虫来养。” 第77章 女尸 蛊虫养鬼胎! 楼还明哆哆嗦嗦去扶杯子的手,又是一个颤抖,土陶杯摔在地上咚的一声,居然还没碎。 殷问酒拿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手指抵住唇,眉头锁出深壑来。 “除了上辈,我还要去况家祖坟,见见那些女子。” “怎、怎么见啊?”人不都死了吗? “开棺!” …… 几个人聊了个茶凉,人心却比这茶更凉。 “不等了,我先去见刘素和。” 殷问酒起身,另三个人立马跟上。 衙门牢房内,是阴暗潮湿的霉味,难闻的很。 刘素和靠在牢门边,拿手捂着鼻子。 她听见声响,回过头来,表情很快狰狞。 “殷问酒!我与你究竟有什么仇怨,我都嫁到应天府了你还要这么对我!” 殷问酒纳闷,“我怎么对你了?我好好的在客栈休息,是你夫君不顾律法把我绑了去!究其根本,这事不是你指使的吗?” 刘素和像被人点拨了,恢复清醒,“真是不知道王爷看上你什么,专门勾人的狐狸精!若不是你在上京城就同知也扯个不清不楚,我怎会想要报复你!” “喔……所以,你为什么要帮况复生撒谎?因为你已与他结为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刘素和哼了一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必然是这样同你说的,”殷问酒拿了个架势,继续道: “我况家在这应天府拥有的一切,不论是钱财还是名誉,素和你作为我夫人,自然一同享有,泼给你的这瓢脏水不过是一时的,我施多一棚粥便会无人再提,你我如今结发夫妻,自是一体。” “再则,况复生虽三十有九,但翩翩公子,外形出众又尊重你,比那些上京纨绔子弟不知道好多少,你心想这门婚事,要比想象中好太多了对不对?” 刘素和惊愣着,殷问酒说的丝毫不差。 甚至连她心中所想都猜对了! 未见其人时,她心想一个三十九岁的老男人,那油腻老去的身体要亲近她,她就恶心的直吐。 可新婚当日那个掀开她盖头的公子,给了她太多惊喜。 刘素和不说话,殷问酒继续道:“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与你解释为何要绑了我,但这不重要。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才重要,你也可以当个故事听听,信不信,由你。” “刘素和,七月十四子时四刻出生,你是况复生的第六任正妻,对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六任妻这不是秘密,但你的生辰,该是秘密才对。我没查过你的生辰,我知道你的生辰……是因为况复生前五任去世的娘子,都是七月十四子时四刻生。” 刘素和很快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七月十四日子时四刻生的五任妻子都去世了,你认为你会是那个例外吗?” “你胡说,夫君他历任妻子都是病死,他那么谦逊温和的人,在庙里还为那些女子点了往生灯。” 往生灯? 殷问酒道:“当然要做了,不然况大公子午夜不安呐。” 她话头转的很快,“你们二人大婚当天我们去况府喝了喜酒,晚间,表演开始后有下人往你房里送了一碗莲子羹,那羹里我放了东西。” 刘素和大惊,“什么东西!?你对我下毒?” 殷问酒笑着摇头,“我救了你一命,你懂事点的话此刻该给我磕头致谢。” “无稽之谈!” “最晚明日晚间,应天府的民众会来衙门,写血书也好,跪求伸冤也好,总之我奈何不了你们二人,这一点,况复生应该也与你说了。” 刘素和蹙眉看着殷问酒,心下纳闷她为何什么都知道? “所以长话短说!况家有秘密,单日子成婚成的是阴婚,六任妻子同为中原前万鬼聚齐鬼门关时所生,阴气最盛,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具备阴生子的条件。” “很明显,况复生努力了二十年,五任妻子,都还未成功。” “刘素和,那碗羹汤里我放了些东西,能让你不为所害,况复生已经察觉出了问题,所以才绑了我。 但他并知道我已知情阴生子之事,我说的这些话,你可以明日便告诉他,或者埋在心里,找一些异样,或者先去问一件事。” 刘素和已经听的彻底愣住了,什么阴生子啊?放了什么东西啊? 她被引导着问出那句,“什么事?” “你去问问应天府的任何人,况大公子的第一二任娘子的生辰八字,是不是与你相同。 因为从第三任开始,就是虚假生辰了……” 刘素和在大家长大,阴暗的人事物见识过不少,她不傻。 但此刻却已经听傻了。 殷问酒嘴巴一张一合的还在说, “我奉劝你一句,你悄悄的行事,在自己心里有数前不着急将我今日所说告诉况复生,因为……我没理由杀你,若我说的都是事实,他可是有理由的。” 这么多的消息涌进脑子里,刘素和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殷问酒又当着她的面焚了一张符,混进水里递给刘素和。 “喝吗?与那莲子羹里的一样。” 她这么做的原因一是不知道这种防护的作用能起多久,二也是测一测刘素和心里的秤,有没有往她这边倾斜。 刘素和看着那杯水,又看了看殷问酒的表情,她面上很淡然。 良久。 她伸手接过去,饮了个干净。 献王,楼还明都在她身后,但全程只有殷问酒一人在说话,他们一言未发。 可见,已经知道。 况且这群人比她还先到了秦淮河,更没有理由来害她。 而殷问酒所说的异样,刘素和已经察觉到了一件…… 新婚当晚,况复生一直温柔有礼,知道她痛也格外小心。 但她第一次,已经累到极致,又痛的很,难受的提出拒绝后况复生居然也不停。 后面几次,对比之前也明显失了耐心。 可明明是他自己要的啊…… 最重要的是,她无意间听到况复生问况必难,刘家小姐的生辰当真没错? 结合上殷问酒说的,阴生子…… 刘素和感觉一股寒意直冲头顶,又凉透了四肢。 她捏着杯子,问殷问酒,“你希望我做什么?” 殷问酒笑的好看,“刘小姐是聪明的。” “况复生的书房内有一间地下室,里面放着一具女尸,我要你想办法探探地下室的入口。” “女尸?” 第78章 轻点 刘素和已经被惊到了麻木。 “对,还有余力的话,问府里的一些老妈妈,前五任夫人可有过孕。” 刘素和从牢房内伸出手来,还没碰上殷问酒便被蓝空桑的刀背挑开了。 她改为抓住牢门,“那我呢?会不会怀上那个什么阴生子?” “不会,我有办法。” 听见殷问酒笃定的语气,刘素和这才心安了些。 “最后,为了自己的命,小心点不要露出马脚。” 她说罢一巴掌呼在了刘素和脸上,顿时显出五指痕迹来。 “你……” 殷问酒看着她没说话,刘素和捂着脸,心下也了然了。 …… 况复生的牢房前。 况复生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此时已到丑时,连看门的狱卒都在一旁打着瞌睡。 他们几人倒是毫无困意。 况复生听到人声,但没有动作。 两方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开口。 最后还是况复生先开口道:“殷姑娘时间紧,不说些什么吗?” 殷问酒又笑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甚至被人威胁到性命,算是激起了她的无穷斗志。 以往在云梦泽太过安逸,她都不知道自己骨子里,原来是这么不屈的。 “况公子可听说过献王?” 她开口不是问他为什么绑人,想杀人之事,居然先问起了周献? 况复生道:“自是有所耳闻,只不过未见真容,居然站在我面前都认不得,这才闹出这种笑话来,殷姑娘海涵。” “海涵?不,我这人心胸狭隘的很,头一晚,我可真害怕况公子会杀了我。” 况府音色温润,“怎么会,况某一介书生,打打杀杀的还从未经历过。” “喔……那我倒是常见,空桑,杀了他。” 她说这话的淡然,好像在说:空桑,茶不错。 蓝空桑闻言便拔出了一边的短刀,往牢房走过去。 “小妹!”楼还明慌的喊了殷问酒一声。 况复生看着蓝空桑一脸漠然的继续走着,丝毫不受影响。 “殷姑娘因为一点误会就要杀了在下?” 殷问酒点头,“嗯。” “你罔顾律法,视人命如草芥?” 殷问酒肯定的点头,“嗯。” 蓝空桑见两人还在说话,动作慢了些。 “杀了我殷姑娘要如何对应天府民众交代?” 殷问酒笑着,“我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你既然听闻过献王,便也知道献王是陛下最宠的皇子。先罔顾律法的绑架了未来王妃的是你,献王一时气恼,误会还未解释清楚便失手先杀了……一介平民,而已。 再则,绑架未来王妃意图杀之,你上公堂说是误会?也全凭你一面之词吗?” 杀了况复生。 谁会责罚周献吗?不会。 殷问酒需要向谁交代吗?不需要。 蓝空桑短刀一挥,那铁锁丁零当啷掉在地上。 况复生再难淡然的站了起身,退到墙角。 “殷姑娘!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刀下留情。” “我这人,受不得半点气。” 这话说的,便就是还有回旋的余地,况复生忙问道:“殷姑娘想如何?” 蓝空桑把况复生逼到墙角已无处可遁。 不过眨眼瞬间,她拔出另一把短刀,挑起况复生的双手,手下留了力气的在他腕间砍了好几下。 惊呼声传来,有况复生的还有楼还明的。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但也让况复生疼出了冷汗。 他蹬圆了双眼看着自己还尚在的双手。 “这是还给你的,再惹我,下次就是刀刃砍脖子!” 殷问酒说这话时的狠劲,她自己是没察觉的。 放下狠话,头也不回的出了牢房。 …… 天色还暗的不见丝毫光亮。 楼还明提着灯笼走在殷问酒身侧,“问酒,你刚才的样子,好可怕……” 殷问酒横了楼还明一眼,“有他可怕啊!” 楼还明被回怼的不说话,另一旁的周献笑出了声。 他捂嘴轻咳了一声,“你在探他有没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或者后路?” “什么意思?”楼还明不耻下问。 “嗯,威胁到性命了,若是有什么杀招,必然要放出来,他大概没有,不过一介书生。” 周献道:“那阴生子,会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必然是有大大的利处,这人才会费如此功夫,三十九高龄,取上六任也不放弃。 “开天眼。” 殷问酒只说了三个字,就好像解释了所有。 这样的孩子极难出世,赶的巧了,刚好是七月十四子时四刻的母体,难产而死,死后被人刨开肚皮,孩子若是还活着,有十出一的可能。 有此天赋的孩子,命薄。 加上泄露天机,本就折寿,更是薄上加薄。 能算世间所有人,所有事…… 王朝何时被颠覆,下一任君主又会是谁? 单这两件事,为人所知,便是腥风血雨。 四人回到院子时,卷柏和王前居然还未回来。 “秦淮河离此处,需要耗费这么长时间?” 周献锁眉不展,“不用,应该是出事了。” 几道视线看向蓝空桑,蓝空桑摇头,“不去。” 三个人出门,一人就带了一个侍卫,她若是再走,这三人被人杀不过是三刀的事。 周献走到窗边吹了一声长哨,从楼上跃下两名黑衣人,“去找人。” 他带了暗卫,不到不得已,自然也是不想被人知道。 殷问酒累极了,昨晚在椅子上将就一晚,今天又熬到此刻,精疲力尽。 她也不问这是谁的房间,直接走到床边躺下了,“还有一事,天亮之前,把人放了。” 楼还明道:“一天都不关?” “不关,比起人上门来闹来求,我们先放了还能博个好名声。” 她的声音轻了很多,有气无力的。 周献交代下去,回来见楼还明还坐在凳子上:“你也去歇会吧。” 楼还明指了指床上的人,“你呢?要不先和我挤一挤?” “不用,我在软榻上稍眯一会。” 楼还明犹犹豫豫,他小妹的名声…… 算了,已经没有了,此刻对外她还是未来献王妃呢。 楼还明走后。 周献拿了桌上活血化淤的膏药,走向床边。 他小心翼翼的帮殷问酒把鞋袜脱了,露出一双玉足。 脚踝处的痕迹比手腕上还要深的多,加上她肤白,显得更加伤重。 周献避开那个铃铛,抹了药膏,慢慢帮殷问酒揉了起来。 她睡的沉,大概是碰到一个痛处,才猛的踢了一脚,踹在周献胳膊上。 殷问酒稍微仰起身,眯着眼睛看了看握着她脚的人。 又把自己砸了回去,嘀咕道:“你轻点啊……” 第79章 重伤 周献捏着一只脚,无声的笑了笑。 她倒是习惯的不得了。 而他,又是为什么要做这些? 殷问酒走路时毫无异样,他只不过是见楼还明为她揉手腕时,她的脚也不自觉动了几下而已。 …… 破晓时分。 衙门前便聚了百来号人,未见况必难。 那百人跪了一地,前头一人开口说道:“还请献王,大人大量,饶过况大善人!” 后人跟话:“王爷!求您饶过况大善人!” 前人引导:“误会一场,望王爷海涵!” “误会一场……” 喊不过三声时,门开了,一位衙役高声吆喝道:“今日天还未亮,王爷便放了人了!王爷自是大量!” 众人一愣。 人群中有人反应过来,“献王英明!献王大量!” 众人很快跟着应和起来。 心道,绑了未来王妃王爷还能如此大量,虽说是个误会,但王爷能有如此明理心性,也是难得。 不像那些,有些权势便欺人辱人的富家、高官子弟。 坊间对周献的赞颂也传的很快,况复生到况府时,连况家门房都在谈这件事。 “王爷真是低调,带着王妃游山玩水,路遇善举还出手捐赠……” 况复生黑着一张脸,这一趟,反而让王爷和未来王妃赚满了美德。 他况家,显得无理取闹,罔顾律法了。 刘素和跟在她身后,见人走的太快,忍不住叫了一声,“夫君。” 况复生回过头来,立即挂上了温和的笑,“是我走的太急了些,怕父亲忧心,夫人,慢着点。” 他伸出手,腕骨间稍露了些黑紫淤青出来。 刘素和挽了上去。 她还带着面纱,殷问酒那一巴掌,没留力。 “那个殷问酒,真是得理不饶人,夫君又未怎样她,不过是掳错,她对你我这般下手。” 刘素和说着便疼的捂上了脸,“嘶——我长这么大我爹都没打过我!” 况复生抚了抚她的手,安慰道:“是我无用,让娘子受委屈了。” 况必难等在走廊里,刘素和福了福身子,“父亲”。 “你先回房去敷一下,我与父亲还有事商量。” 刘素和回了院子。 四人迎了过来,有两人是她的陪嫁丫头春风和秋雨。 另两人是院子里本来就有的丫头,来的时间都不长。 “夫人,您这脸是怎么了呀?” 刘素和气恼道:“还能怎么了,被那个贱……未来王妃打的!愣着做甚,去给我拿东西来敷啊!” 那两人忙着去了。 刘素和一手拽一个,拉着春风秋雨进了房门。 “你们跟着我来应天府,只有我会是你们的依靠,这况府家大业大谁会拿你两个丫头当回事!” 春风秋雨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这么说话。 紧张问道:“小姐是出什么事了吗?” “小事,你们帮我去探探姑爷一二任妻子的生辰八字,姑爷与我交心说这两任妻子在他心中尤为重要,我得一高人指导,说是把我的生成八字与她二人捆绑一起,姑爷便会同等心意待我了。”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这事,当真吗?小姐可不要被人骗了。” “自然当真,等我在这大宅院里稳住脚来,以后自然有你们好日子过。” 春风秋雨不再纠结,只当是主子交代的任务。 刘素和又强调道:“这事是秘密,你们打探的要不留痕迹,更不能让姑爷知道,明白!” “小姐放心,奴婢们明白。” …… 这件事安排过后,刘素和开始思考第二件事。 她要怎么去探书房的暗室。 冰凉的膏药敷上脸颊时,刘素和惊醒了几分,她为何会对殷问酒的话坚信不疑? 况府若是真的在做什么阴邪的事,被公之于众后,她将何去何从? 回刘府吗? 可是爹他…… 刘素和一想,眼中便染了水雾。 但至少,她不会死…… 刘素和娇生惯养一十七载,头一次思考为了求一个活字。 以往,她只许想着哪家铺子新上了胭脂,哪家铺子的新款衣裳她要第一个穿上…… …… 陈府。 陈周仁即怕那院子里有什么需求,又怕那院子里什么要求都不提。 他揣揣不安,在前厅里来回踱步。 “陈大人,拿着方子抓些药来。” 蓝空桑把两张纸拍在他背上,吓了人一跳。 “蓝侍卫,何人生病了吗?” “嗯,秘密,你亲自去抓,全程看着。” 陈周仁习惯性腿软,频频点头,“下官一定全程不离眼。” 药铺内。 抓药的伙计拿着药方子皱眉不解,“陈大人,这是抓了做什么用的啊?” 陈周仁咳嗽一声,“你只管抓就行,问什么话!” 那伙计的摇头晃脑,小声嘀咕道:“不像个药方子啊……” …… 那确实不是个药方子。 药抓来,殷问酒挑挑拣拣一些出来,确认无毒,包成一团,递给蓝空桑,“三碗熬成半碗水。” 现下能指挥的,也就一个蓝空桑了。 楼还明中途拦截了过去,“我去煎药吧,蓝姑娘别离了你身。” 他看向床上白着脸,陷入昏迷的两人,一阵心疼。 还好让卷柏一起去了夜莺阁,不然,他家王前怕不是只能吃香了。 殷问酒见他这模样,宽慰道:“放心,死不了。” 楼还明知道,他也把了脉了,可伤成这样,少说都得一个月恢复。 人是今日早饭时间暗卫送回来的。 走了窗户。 血滴答了一路,那两人交代一声,“在城南的枯草地里找到的。”便跃出去销毁痕迹了。 秦淮河在城中,两人一路逃到了城南! 况家那高手,真真是高人啊! 殷问酒问蓝空桑,“你可有与那人碰面?” 蓝空桑摇头,“不知道,顶级高手,都能隐藏自己的气息。” “可以肯定的是,与掳你的人不是一人,能把卷柏和王前伤成这样的人,不至于留下脚印,浅印都不会。” 王前的功夫逊色些,但卷柏的功夫是可圈可点的,不然也做不了周献的贴身近卫。 那两人还昏迷着,问不了话。 但宁可人,十有八九已经不在夜莺阁。 周献问:“蓝刀客能杀之吗?” “打了才知道。” 这话严重了。 在蓝刀客眼里,没有不能杀的,杀不了的。 现在她说:要打了才知道! “我有一个大胆猜测……” 第80章 僵持 两人看向殷问酒。 好奇究竟是什么大胆的猜测。 “一个府尹,府上缘何会有这样的高手在?他要护着谁?还是说,况府给了他什么天大的好处?” 能把功夫练到这个程度的高手,还有什么求不到? 这个问题殷问酒问过蓝空桑,蓝空桑求完了,她要自杀。 高手有心气,有傲气,实在没有的,不择手段图个位高权重,图个黄金万两也是有所图。 况家这样的人家,钱给的起,位……或许也给的起! 周献道:“他要护着况复生,他是况复生的底牌,况复生没想过你会要杀他,但他猜到你找葵仙儿,或许也知道了宁可人的身份,他派了那人去护宁可人。这才会出现昨日慌乱害怕的表情。” 殷问酒:“他为什么要护着这样一个……平民书生?” 周献:“因为这个平民书生,能生出阴生子来。” “这人,求的是未来。” 两人目光对上,都没再往下说。 刘起是太子的人,他一介三品京官,会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把刘素和推到平民的第六任之妻? 就算他是况家又如何! 与三品内阁大臣的权势相比,一个应天府府尹的背景算的了什么? 会不会,是刘起背后的人…… 也参与了这件事? …… 两人的一身血衣都被楼还明收拾着烧了。 伤口敷了药,换上新的里衣,连药都是掰开了嘴喂进去的。 他们就这几个人在应天府,怎么想都危险的很。 楼还明道:“要不咱们先回上京城?若是况家多派些人来,后果不堪设想!” 殷问酒的目光往床的方向抬了抬,“人被欺负成这样?咱们就躲回去了?” “那让暗卫回去,多调些人来呢?” “放心,他们不敢杀周献,他们连我都不敢杀。阴生子还未出,陛下最宠的皇子他一个况家不够看的。” 楼还明稍微放心了些,“现下我们全都明着了,接下来怎么做呢?” 楼还明这几个月是看出来了,他这个小妹是有脑子的人。 常常和周献聊着就把他甩了出去,越讲越听不懂。 “不算明着,我了解他,比他了解我要多。他在不知我是谁时,便绑了我,可见或许他只是对我有一种感知,就像我能感知到仙儿在地下室一样,我的存在威胁到他了。” 楼还明抓住重点:“那他还会对你不利?” “逼急了,会的。” 去探消息的暗卫前来回禀:宁可人确实已不在夜莺阁。 两方陷入一种僵持的微妙氛围。 互不干扰的度过了三日。 况复生书房内,宁可人不见天日的被软禁了起来。 “况公子,我真的不认识那个殷问酒,看着我的人也可作证,求求您放我回夜莺阁吧。” 被人囚禁后,宁可人才明白在夜莺阁的两年是她最自在的时光了。 虽被人拿捏,但没人管她,钱财不愁,日日沉浸在秦淮河的繁荣富贵里。 三天了,她总是这套说辞,况复生端着茶盅,动作间透露出不耐烦。 “可人,再过十五天,就是十五了。” 宁可人脸色白了一瞬,扑通跪下,“公子,真的冤枉啊!” “冤枉?何冤之有?” “我连人都没见着,外面便打起来了,大公子为何说那人是来掳我的呢?” 况复生喝了口热茶,悠悠然道:“其中一人,曾赏过你五十两。” “才五十两,公子知道的,就是百两也入不了我眼,我连那人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又怎会凭五十两便倾心于他。” 况复生看着宁可人的脸,陷入沉思。 那几人,是如何通过葵仙儿关联到宁可人的呢? 如果昨日他没有换人去看着,宁可人势必已经被他们掳走。 献王,他究竟想做什么? 又知道了什么? 但左右现在是没办法让宁可人再抛头露面了。 问不出话来,况复生又走了。 宁可人跌坐在地上。 十五天,只有十五天了,那些人能来救她吗? 书房下的地下室,有两道暗门。 况复生去了另一道门,况必难正等在里头。 “复生,葵仙儿不太对劲!” 况复生拿过一旁的大氅披在身上,快步走过去。 这间暗室内放着不少冰块,用来保存葵仙儿的尸体不腐。 眼下她的尸身干瘪速度之快,就像在沙漠里风干了半月之久,可这暗室内寒气飘散,潮湿的很。 因着尸身的收缩,额前黑莲的凸起就更明显了。 印出一道道虫身的轮廓来,瘆人的很。 况复生见了确是大喜之色,“果然,葵仙儿育的蛊才是最好的!” 况必难:“再好又有什么用,你不是逼不出来吗?” 葵仙儿逃离秦淮河时,况必难好一阵心疼,心疼她体内养的蛊虫,离了每月十五的解药,葵仙儿必死无疑。 但那女巫送了信来,告诉他人未死。 大周之大,如果她一直躲着,况复生确实难以找到。 但人自己出现了,出现在他去刘府提亲的上京城。 名动小秦淮河的琴师,虽然带着面纱,但况复生凭着身型便认出来了。 不需要每月十五的解药都能活的育蛊人,比起绑回秦淮河,巫女给过他另一个法子。 况复生把人活着沉湖了,生死之间,呼吸停止前,蛊虫会自口鼻自行离体。 届时他把虫捉起来,便可以用在新夫人身上。 眼下结果显然,沉湖时蛊虫并未被逼出来。 没有生气的育蛊人,那蛊虫消耗着母体的养分,居然还能活。 况复生眉头压下,“就算是拿刀来挖,也要试试。” 他试了二十年,不管什么法子,都不能放弃! 母体自然育子,死后破腹也不过十出一的可能,他既没有那么多的人来广泛实行,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博一个可能。 观音坐莲的黑莲蛊毒,等同于阴生子的送子观音。 凭借黑莲蛊毒,只要母体能怀到生产,那便是一出一的绝对! 比起宁可人,况复生更看重葵仙儿身体里的蛊虫。 可现下比如何逼出蛊虫更棘手的,是为什么刘素和的身体,不接受他种的诱导虫呢? 这一晚,况复生回了刘素和的院子。 刘素和心惊胆战的独眠三日,压根不需要况复生给她不回房睡的理由。 春风秋雨去探的消息当日就回禀了上来,那第一二任妻子,确实与她生辰八字相同。 虽已有心里准备,但听到时的惊恐,心跳依旧难以压制。 刘素和面上尽力笑着,但表情显得奇怪。 况复生握住她一只冰凉的手,柔声道:“夫人在怕什么?” 第81章 祖宗 刘素和的手轻微颤抖,勉强冷静下来。 她牵强一笑,“怎会,天未转暖,手脚一直寒凉的很。” 况复生牵着刘素和往卧房内去,边走边问,“献王与殷姑娘在上京时,便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吗?” 刘素和出嫁前,献王的事大街小巷已传遍了。 还有人说世子楼知也原本是准备求娶殷问酒的。 但怎敢与献王抢人呢,于是一张脸日日黑成一块炭似的。 “谈婚论嫁远没有,殷问酒不过是户部侍郎家夫人的一门远亲,这样的身份地位,怎么够的上王妃之位!” 她语气里尽是愤愤不平,似乎还没忘记那日的一巴掌。 况复生坐下给刘素和倒了杯热茶,“夫人喝一些,暖暖身子。” 刘素和接过,如果不是听了殷问酒的一席话,况复生这样的夫君,里里外外都是极好的。 “我看献王对殷姑娘在意的很,那殷姑娘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外在能看出的, 一张脸倒是长的绝色。 刘素和茶盅一磕,“会些狐媚子手段吧,日日与几个男人厮混在一起,没一点大家女子的教养礼仪!” 女人,还真是只会争风吃醋。 况复生见问不出什么,握住刘素和的手揉捏了起来,“夫人,我们今日早些歇息?” 刘素和面露娇羞状,被况复生拉着往床榻走。 帏幔落下,晃晃悠悠,遮住所有春光,掺着娇羞与恐惧…… 很快便归于平静。 刘素和悄然观察着况复生,他神色是藏不住的冷。 诱导蛊依旧种不下去,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次发生。 而往苗疆送信的人最快还要十日才能回来。 …… 陈府内。 晚间时分,床榻上传来动静,卷柏先醒了。 他嗓子像烟熏过的沙哑,被楼还明喂了一杯温水下喉后便开始回禀那日的情况。 “我们到夜莺阁时周遭排查过,并未发现隐藏之人,但刚摸上宁可人的窗户时,那人就像凭空出现般拿把剑直扫过来,是绝顶的高手!” 周献问:“与蓝刀客相比呢?” 卷柏思虑过后摇头,“不清楚,蓝刀客不会对我们下死手,她都是收着的。” 确实,切磋与生杀死招不同。 “我与王前拼了必死的决心,轮番上阵,爆发猛力,才勉强逃脱。也不能算逃脱,他追了段路就折返了,大概怕我们调虎离山。”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二人必定已成尸体。 殷问酒:“外貌身形如何?” 卷柏:“蒙面,粗眉,看眉眼最少该有四十岁往上,身型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 卷柏越说越觉得慌乱之间的记忆没个重点。 殷问酒:“你们没见到宁可人是吗?” 卷柏:“见了一眼,窗边打斗时她推窗看了一眼,大概是认出王前,王前冲她摇了头。” 如果宁可人与况复生坦白,那况复生能知道的消息是什么? 一:他们是因为葵仙儿而来。 二:葵仙儿的蛊毒是他们解的。 三:他们在探查况府的秘密。 知道这些信息也并无大碍。 现下殷问酒最大的难题,是怎么把葵仙儿的尸体弄回来,这样才能知道为何咒怨不再出现。 才能想办法感知所怨为何。 虽现下无法察觉,但她心中却依旧难受着。 像压了一口巨大的锅在胸口,喘气都困难。 殷问酒忍不住握住了周献的手。 周献自然的回握住,问她:“接下来该如何?” 房里睁着眼的三人,目光都死死的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 这是……弄假成真了? “小妹……” 楼还明喊了一声,又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 周献虽然是他好兄弟,但……心里还是不爽的很! 自家妹妹,被贼人惦记了的感觉…… 殷问酒借着周献的臂力,站的稍微轻松些,开口道:“挖坟。” 暗卫早已回了消息,况府祖辈的基业,是在先帝登基时开始积攒。 而况必难的爷爷,英年早逝。 早年况家只从商,士农工商,商人位低。 自况必难的父亲开始,便执着于考取功名。 大富大贵之家的纨绔子弟,没几人能静下心来读书,只有况必难顺利考取功名,做上了应天府府尹之位。 而况复生这一辈里,仅老四中了个举人。 …… 入夜。 挖坟这事没办法去得到谁的认可,只能月黑风高的夜偷摸去。 况府的祖坟修在应天府风水最好的一处,都不用人去查问,几人一辆马车往郊外赶去。 马车内楼还明见两人还牵着的手,翻了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 楼还明:“为何一定要开棺呢?” “确认一件事,人死后,蛊虫还能不能活。” 周献追问道:“不确认那些女子是否有孕吗?” 殷问酒皱着眉,觉得单牵着手都难以缓解这种无法顺畅呼吸的溺水感。 她把头靠在了周献肩上,才慢悠悠回答道:“必然是有孕的,胎死腹中。” 周献侧头看她,“你还好吗?” 楼还明也发现了殷问酒的不对劲,刚想伸手去探,马车停了。 帘外传来蓝空桑的声音,“到了。” 殷问酒被周献扶下马车,她望着况家坟地,脸色愈发的白。 风水最好的一处地,怨气是铺天盖地的浓烈! 按这样的情形,况府早该家宅不宁才对,哪还能如日中天呢? 这些怨气的黑浓,仅仅翻涌在况府祖坟地的上头,像被圈了一道禁锢般,边边角角都填充到拥挤,却挣脱不了那条分界线。 是阵法? 旁人只能感受到这一处的阴森凉意,坟地嘛,也能理解。 “小、小妹,咱们先挖谁的坟啊?” 楼还明基于本能的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殷问酒自怀里掏出三道符咒来,“贴身放好,这地方怨气浓到呛人!” 周献又问了一遍,“你还好吗?” “不好,先挖第五任夫人的坟。” 她拽着周献一只手,快步走了过去。 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墓碑应当是挨着老祖宗附近的。 蓝空桑、楼还明、还有那名已暴露的暗卫一起,分头找了起来。 殷问酒单手燃了一道符咒,嘴里念念有词。 只隐约听见冤孽,勿怪…… 等她念完,周献才开口道:“况佑年坟,被动过了。” 况佑年,是况复生的老祖宗。 不出所料,他就是那个曾经的阴生子! 第82章 家人 况佑年的坟土有多新呢? 新到坟堆上连枯草都没有,泥土的颜色对比周围坟茔要更深些。 但墓碑是有风霜岁月的痕迹。 “他翻他祖宗的坟做什么?” 周献心想,你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去,于是反问道:“你猜呢?” 掌心的柔软无骨让周献总不自觉拿大拇指磨蹭着。 殷问酒仔细回忆那本怪谈异志上说的,又难以忽视那只一直摩擦着的手指,“你安静点。” 她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把周献的大掌包裹其中,凉凉的。 周献不动了。 “那本书上也没有说过蛊虫,黑莲花蛊毒对况复生生出阴生子来必有大用,而这一位曾经的阴生子,或许也有我不知道的用处。” “找到了!凉州赵氏。” 他们抛下况佑年的问题,先往楼还明的位置赶去。 第五任夫人也算新丧,去年十一月才去世,墓碑新的格外醒目。 赵氏的左邻右舍,从一到四都离的不远。 殷问酒一声令下,“挖!” 挖坟的主力是蓝空桑和那暗卫,习武之人动作很快,棺材的木板被敲响的瞬间,那滚滚怨气朝着人就扑了过来。 “闭气!把符含进嘴里!别再开口!” 这怨气的威力,超乎了殷问酒的预料,它居然连不相干的人都攻击! 几人动作很快,没有丝毫犹豫的把殷问酒给的黄符塞进嘴里。 怨气在他们身边萦绕,似乎想找到一个突破口。 “动作快,开棺!” 这边棺木刚敲开,殷问酒人还没跳下去又发了新的任务,“况家老祖宗那边,况佑年的坟也挖开,棺材先不开,等我过去。” 这里怨气太重,就算有黄符护体,常人也不易久待。 暗卫和楼还明先去挖况佑年了。 蓝空桑一手提灯,一手拿刀全神戒备着。 周献先跳了下去,再箍紧殷问酒的腰把人抱了下来。 她太瘦,腰肢纤细,他单臂圈着竟还有好多余地。 一股腐尸的难闻味道呛鼻,她又焚了一道符,嘴里念上几句,这才俯身去看。 好在眼下天凉,还不至于烂的难以分辨,殷问酒艰难的忍着想吐的冲动,撩开了赵氏的衣袍。 周献背对棺木站着。 很快,听她出声道:“上去。” 三两下,他便带着人跃上了地面。 殷问酒诧异的看了周献一眼,“你会功夫……呕……” 话还说完,她一声呕,把来前喝的一杯热茶吐了出来。 周献开不了口,伸手顺了顺她的背。 殷问酒吐出来这口反倒舒服了些,她随意的拿袖子抹了嘴,“空桑,封上吧。” 两人走回况佑年墓前,暗卫还在挖着。 周献伸手戳了戳殷问酒的腰,头一歪,等着她说话。 左右还没挖开,她抚了抚胸口,开口道:“赵氏有孕,看肚子估计四五月是有的,体内没有蛊虫。” 这就证明,人死后,那黑莲蛊毒便无法存活。 可况复生又为何一定要带走葵仙儿的尸体呢,他不是有宁可人了吗? 殷问酒思考间,周献又戳了戳她的腰,指着自己的嘴。 “嗯,不能开口。” 他又戳了戳。 “嗯,这里怨气很重,连你们也攻击。” 他又戳了戳。 殷问酒一巴掌呼开周献的手,“回去再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啊!虫!好多虫!” 楼还明吓的连爬带滚。 况佑年的棺椁已经露了出来,暗卫正在清理尾部的泥,好方便一会掀棺。 楼还明提着灯笼为他照明,脚下都是泥,走的格外仔细。 这一仔细,就发现与泥土混为一色的小泥点,似乎在爬动,他举着灯笼凑的更近些…… 密密麻麻的小虫,正往四下涌着! 场面实在太过瘆人! 像地上有火般,楼还明踮着脚尖,跳来跳去,下脚时仔细些感受,还能感受到那些虫被爆体的破裂感…… 楼还明头皮都炸了,“好多虫啊!小妹!” 天黑,灯笼的光亮照不了多少地方,楼还明还甩的晃眼的很。 殷问酒不知道这虫是否有毒,若是蛊毒,会不会侵入人体呢? 她觉得危险,极快速度的松开周献的手,甩出好几道黄符,双手结印,决掐的飞快。 “燃!” 黄符贴着地炸出一片火花,噼里啪啦,呼吸间瞬间活物被烧焦的油脂味覆盖,令人头皮发麻的恶心! 连那暗卫,也一跃而起立在了况佑年的石碑上。 火光下,地面的蛊虫尸体变成了比泥土更深的焦黑色。 密密麻麻,铺了一层。 “呕……呕……” 楼还明有样学样的踩在另一座石碑上,吐了个昏天暗地。 周献的眉死锁着,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听咚的一声,楼还明还没吐完,人就从石碑上掉了下来,手脚抽搐着。 “都别开口!” 殷问酒一句吼完,踩着焦脆的虫尸赶到楼还明身边。 脚过的地方,虫尸被碾碎成粉末。 她咬破了指头,用血在他额前粘上一道符。 楼还明停止了抽搐,像是昏过去了般。 暗卫呜呜两声,指着那坑里的棺椁,大概是问要开吗? 殷问酒点头,她拿着一枚符咒做好了准备,三人下坑。 殷问酒手指掰下三个数。 到一时,棺开,符燃。 棺木里的尸体被照亮,没有东西烧焦的气味与声响。 只有一具浑身上下裹着白布的尸体,况佑年。 看来那些蛊虫是都跑了出来。 蓝空桑过来,与暗卫一起把况佑年的坟埋回去。 殷问酒蹲在地面上,仔细观察着那些蛊虫的尸体,“不是黑莲蛊毒,比那要小的多。” “拿况佑年的尸身种蛊?所为何用呢?” 无人能应答她。 殷问酒抬头望了望那黑滚滚的怨气,又看了一眼手上还未愈合的伤口。 她站起身来,又掐了一决。 一道血雾自伤口处蔓延开来,她缓缓的举起手,等那黑气缠绕过来。 一缕,两缕,三缕,四缕,五缕…… 它们相互拥挤,把殷问酒包围着。 牌位,香火,孔明灯…… 孔明灯下坠着张长条,上面写着: 赵春秀。 林笙。 柳簌。 夏吉安。 钱尔尔。 七月十四,子时四刻生人。 生为况家人,死为况家鬼。 永世不入轮回,不得祸及家人。 家人? 殷问酒哼笑一声,“好一个家人!” 第83章 往生 给‘家人’设阵法,囚着‘家人’的亡魂滋养阴气! 这况家,邪性大了! 暗卫背起楼还明,几人驾着马车回到陈府。 楼还明喊叫时掉了黄符,也让怨气有机可乘。 眼下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额前贴着一道符,像是随时可能起跳的僵尸。 “他没事吧?” 周献给殷问酒端了杯温水过来,又是尸臭又是密密麻麻的蛊虫,她也恶心坏了。 殷问酒一口灌下,冷着一张脸摇了摇头,“没事,等浊气清了就好了。” 房间内的四方矮桌上一灯如豆,两人默契的坐了过去。 周献又问:“你呢,没事吗?” “有事。” 大概是因为解了楼羡中的咒怨,让她这副身体得到回报,才不至于在况家祖坟地里晕过去。 但那翻滚的厚重怨气,几乎要压断她最后一丝神志。 “况佑年的出身,或许是机缘巧合,况家在况佑年时才开始发家,更早之前的况家,根本无从考证。” 周献点头,没接殷问酒的话头,又问她:“我能做什么?可以让你稍微好受点。” 他说着便主动去握了殷问酒的手。 两人都是刚清洗过一番,指尖带着凉意,又迅速温暖起来。 “会好点吗?” 周献身上有天子气护着,邪祟难近。 殷问酒把凳子往他身边拖了拖,又拖了拖,直到腿挨着腿,肩膀抵着胳膊。 这才继续话题,“况家祖坟地里,有五道能成咒怨的怨气,是况复生的历任夫人们。” 周献:“铃铛响了?” 殷问酒:“没有,亡魂被阵法困着,这怨是死后生的。葵仙儿的咒怨之所以未再来,应该也是被阵法困住了。” 周献:“除了有高手护着外,他还有一个精通巫邪之术的帮手,或许是那个苗疆的巫女?” 邪术她不畏惧,但现下最要紧的是:“百姓眼中的大善人,要怎样才能撕开他的羊皮?” 不止况复生陷入难题,殷问酒同样陷入了难题。 难在况府这个善人头衔,在应天府一呼百应的势力。 难在她现在的身份是未来献王妃,困住了她单枪匹马去撕破脸的步子。 还难在,不知道蓝空桑打不打过那人…… 她目光往外看了一眼,蓝空桑这几日都蹲在房顶不敢有丝毫松懈。 再这么耗下去,他们的战斗力先一步折完了。 周献思考了片刻,道:“况佑年墓里育的蛊被你烧了个干净,或许他也等不住了。” “刘素和没办法怀阴生子,他急;蛊虫被烧,他急;你对她有莫名威胁,他急;三十九了,也该急。” “可以从刘素和着手,她是况家夫人,说的话更有效果,我们找证据,她负责放消息。” 殷问酒仰头看周献,两人的距离太近,连半边身子都有了更高的暖意。 周献也看了下来,昏黄烛火下,他在她的眸子里,看见自己模糊的身影。 心猛然跳了一下。 “往生灯!” 那眸子里的光更亮了,周献不动神色的挪开目光,“刘素和说过,况复生为前夫人们点了往生灯。” “对!” “找到在哪里点的,或许阵法就在那,你会解吗?” “……找到了再说。” 有了突破口,殷问酒恨不得现在就去见刘素和,但更深露重,养精蓄锐也是极重要的。 她拉着周献站起来,“走,去睡觉,明天想办法见刘素和。” “找到阵法在哪,破了它,怨气第一时间便会去找况家,况家将家宅不宁,严重些死个把人也正常,届时再让刘素和放出一些况府密谋巫邪之术的消息,媒婆作证……结论嘛,不说阴生子,就说应天府的气运如何?” 殷问酒一路走一路说,“让事情迅速发酵后,再仔细搜查况府,若没了后顾之忧,我自然有法子让他说出葵仙儿的尸体在哪。” 周献落后一步望着两人牵着的手,一声未答。 她是牵着他往他房里去的…… 进了房间她便松了手,脱鞋,上榻,动作熟悉的不得了。 “往生灯一般会在什么地方点?” 周献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答道:“寺庙。” 寺庙之多,不可能一个个找过去,多找几个况复生必然也会有所察觉。 只有让刘和素去探,再则,看况家香火钱捐的最多的庙是哪一间。 殷问酒一边想着一边拽被子铺床,见周献还靠在桌边,出声叫他,“快来睡啊,养精蓄锐,我有战打,你有大用!” 阵法若是解了,怨气直攻况家,对殷问酒来说也不是好受的事。 而她还准备着给这些无辜的女子化怨。 是个耗神的大工程。 周献放下茶杯往床边走,见殷问酒已经把床中间隔了条被子,问:“我也睡床?” “对啊,虽然这床不及王府的大,也够了,总比你睡软塌要舒服些。” 周献犹豫了一瞬,“我睡软塌就好。” “我不好!快点别墨迹,我已经很累了。” 周献慢吞吞的在床边坐下,看着殷问酒一副猴急猴急的模样说道:“我是男人。” “我知道啊!……你想说男女有别?那你当我也是个男人吧。” 他无奈的笑了笑,和衣躺在外侧。 殷问酒贴心的给这道屏蔽符盖了被子后才躺回自己的位置。 片刻后。 中间用来间隔的被子里伸出只手来,殷问酒戳了戳他,“手。” 周献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把手递过去。 他们在中间的被子下,手牵着手,也不冻着谁。 殷问酒的呼吸声逐渐平缓。 周献的气息,逐渐浮躁。 连掌心都出了薄汗…… 良久。 他动作极轻的侧身面朝着殷问酒,月光下,她羽睫纤长,有细微的颤动,眉头时而皱起,似乎睡的极不安稳。 离的这般近了,还牵着手,都屏退不了那怨气吗? 周献另一只手伸了过去,隔着被子,轻轻拍在殷问酒背上。 一下一下,轻柔缓慢,像哄小孩安睡般。 “不是……” 殷问酒呢喃出声,周献疑惑的嗯了一声,“你说什么?” 她的颤动幅度更大了些,皱眉极力否认着,“不是我杀的!” 四目相对。 她猛然睁开的眼底尽是凶狠,那凶狠里又带着微弱的委屈与倔强。 周献愣怔了一瞬。 殷问酒眼神的变化也极快,几乎瞬间,变成了茫然。 她看着他还悬空在她肩上的手问:“你在做什么?” 第84章 血气 周献淡淡然收回胳膊。 不答反问:“你做噩梦了?” 做噩梦了吗? 她不记得了。 “不知道,突然很……难受,就醒了。” 夜深人静,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许多。 “殷、问、酒。” 周献叫了她全名,好像还是第一次当面叫,还一字一顿的。 殷问酒一时有些不习惯,“怎么了?” “没怎么,以后就叫你名字吧,未来王妃,殷姑娘叫着太生分了。殷问酒,问酒,小酒,酒儿?” 周献的声音低沉,放的轻便显得温柔许多。 一连念了她好几声,越叫越亲热,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正常点!最多叫问酒。” 因为一个称呼,也许还加上一张床,深夜话聊瞬间便感觉亲近了不少。 “问酒,没想过找自己的身世吗?” 从之前偶尔聊过的话中,周献大概知道了,殷问酒醒在云梦泽时,记忆是从零开始的。 “在云梦泽之前,你是谁?来自哪?不想知道吗?” “也想,以前没那么强烈,解楼羡中的怨时,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好难过,就觉得人还是要有根的。” “是在上京街上哭了的那天吗?” 正是。 哭过之后殷问酒自己也苦恼了,她是谁?云梦泽掌柜哎,在大街上嚎啕大哭! 传出去多没面子! 况且至于吗? 但那天走在上京的街上,那不明所以的忧伤、难过侵占了她。 她只好归结于,她大概是不想死的,她想活。 “活过的十二三年里,总会有些身体记忆的,想起什么,有什么习惯,慢慢记下来。比如,早起喝一杯温水便是习惯,比如你刚才做了噩梦,梦里说,不是你杀的。” 殷问酒的眼睛瞪圆了些,“不是我杀的?我说的?” “嗯,你说的。这是很重要的信息,说明你是会杀人的人,或者说会接触到这些。” 殷问酒皱眉,“可我这五年都没杀过人啊。” “在云梦泽没机会吧,还有蓝空桑在,设想一下,如果况复生危及你的安危了,你会杀了他吗?” 以周献对殷问酒的认知,杀人这事她绝对干的出来,她不像大家闺秀里养出来的性子。 除去她一身解怨画符的本事外,言行间的狠劲,也不是平常闺秀妇人之间宅斗能企及的。 殷问酒回的很果断,“会。” “怎么杀?” “让空桑杀。” “如果自己来呢?” “……抹个脖吧。” 寻常宅斗的深闺女子家,杀人不外乎沉井、下毒、吊死、勒死、冤枉死…… 拿刀抹人脖子,没点胆量,做不到。 周献道:“你看,这样范围就能缩小些了。” “若是寻常小门小户,远不止于闹到杀人这步,若是大家闺秀,争宠谋位也没有主子敢下手抹脖的。” 殷问酒嗯哼一声,觉得周献说的在理,但:“现下为何要聊这个?不如想想明天怎么见刘素和?” 周献盯着殷问酒看,目光灼灼。 连握着的手也用了几分力,四目相对着,他道:“刘素和好见。” 殷问酒还没开口问出怎么见,周献的声音继续响起:“殷问酒,你能真的,做我的王妃吗?” “啊?” 这话题跑到了天上去。 “要见刘素和必须真的做你王妃?” 她想法新奇,拐着出乎意料的弯。 周献闷笑了一声,这人是同楼还明一样,没开情爱那关吗? “不是,睡吧,天亮必定让你见到刘素和。” 殷问酒也懒得多想,况府的事已经够让她头疼了。 她乖乖闭上眼,没在答话。 …… 次日一早。 殷问酒幽幽转醒时,发现周献居然还睡着。 难得。 他头一次比她醒的还晚。 殷问酒动了动手,还被周献拽着。 她愣神清醒的时间里,想起自来应天府后还没为周献把过脉。 眼下离开上京城这么些日子,自然没再中毒,也日日用着药,该要看看恢复情况了。 她双指探上。 一个呼吸间便松开了。 再看向身侧的人,他正睁着双眼看着自己,“脉相如何?” 殷问酒难得闪过一丝不自在,“挺、挺好,血气方刚的。” 她抽回来自己的手,手脚并用的爬着越过周献下床。 拿出医者的语气继续说着:“王爷年轻,恢复得快,这才是二十岁男子晨时该有的脉相,那药估计用不到半年也就好了。” 桌上的茶水冰凉,她喝不下,开门招呼院子里的丫鬟上热茶,准备洗漱。 周献还躺在床上,闻言哭笑不得。 以往因着毒效,他清心寡欲的很,越寡越习惯,越不觉得有什么。 眼下慢慢恢复一个二十男子该有的血气方刚,倒颇为不适应了。 还有一同床的女子,一大早,公然说着他的‘病况’。 周献也在心中思量着,是因为清心太久,身体好转才会对殷问酒生出些异样的情愫吗? 比如心跳猛的加快。 甚至觉得,如果是她做献王妃,肯定比那画像里的所有人都要好。 直等到平复,周献才掀被下床。 陈府的丫鬟侍候着两人洗簌,一时无法多言。 直到人出去准备早饭,她才问起今日重要的事,“要怎么见刘素和?” “公然去见。” …… 陈府帖子下的很快。 陈周仁得知消息时,着急忙慌的上醉宵楼去定了上门来的大厨。 一时间应天府的各大家比那厨子还要忙,忙着从柜子里收拾出新款衣裳来一一试穿。 特别是家里有适婚女子的,格外用力。 王妃想不着,侧妃总可以做做梦的。 况府,况复生夫妇的院子内。 刘素和正在耍小家子脾气, “我不去!整个应天府都知道上次绑殷问酒是我的主意,他们还公然给况府下帖子,安的什么心啊!” 况复生收敛着情绪,软声细语的劝刘素和, “虽不知他安的什么心,但帖子下了来,我们若是不去,应天府的人要如何看待况家?看待夫人你呢?小肚鸡肠?还没有未来王妃这个受害者的容人之量?” 刘素和在上京城的名声不是虚的,她摔了茶杯,大家小姐的骄纵性子上来, “谁爱去谁去,我刘素和在上京城都没受过这种委屈,怎么嫁到况家来就是一瓢脏水泼下到现在都洗不干净呢!” 热茶倾了半杯在况复生的腿上,还是烫人的温度。 他失了耐心。 “来人!给夫人更衣!” 他走到刘素和身边,双指用力的捏着刘素和的脸,把人掰正到面朝他。 况复生此刻的模样,让刘素和打心底里发颤。 “素和,记住你现在不是刘家大小姐,你是我况复生的夫人!” 第85章 宴请 这宴会来的突然。 打破了维持好几天的僵局。 况府的马车歇在陈府门前时,陈府的热闹已经超过了他们的设想。 陈周仁的办事能力不错,乱中有序。 毕竟是王爷,千万出不得半点岔子。 后院内。 殷问酒换了身周献钦点的衣裳,略显华贵。 蓝空桑粗手粗脚,侍候不来这些,还是由陈府的丫鬟们替她梳妆打扮着。 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鬟看着铜镜中的殷问酒移不开眼睛,“小姐去过前院了吗?” 殷问酒等的不耐烦,这个头发梳了好一阵子,“没有啊,怎么了?” 小丫头眼一翻,“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什么妖精洞呢,那些人未免也太过用力了些。” 殷问酒笑了,透过铜镜看身后的人,“周献,选妃呢?” 周献在桌边品茶,等的没有丝毫不耐。 闻言也只是淡笑着,“与你比不了半分。” 小丫头哎哟一声,“王爷真会甜言蜜语。” “本王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是是是,”小丫头给梳头的丫鬟又递了一根簪子,“给咱们小姐多簪些,美死她们,看谁还敢在未来王妃面前乱舞!” 里三层外三层,描眉画眼染唇,头梳了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满意的收了手。 殷问酒看着镜中的自己,越看越不像。 太柔了些。 她站起身在周献面前转了一圈,问他:“好看?” “好看。” “很好看。” 他连续肯定了两声。 “走吧,该让人等急了。” 楼还明在前院陪着陈周仁招待着,他是未来王妃的哥哥,也就是王爷未来的大舅子,众人自然也想攀附。 再一问二十有一,还未成婚,相貌堂堂,京官儿,独子,家中就一位正房婆婆,关系简单。 这么一列出来,简直能排上适婚男子榜首。 楼还明在一群莺莺燕燕间被香粉冲到呛鼻子。 那些大家闺秀丝毫没有扭捏,竟是比上京城还要开放的风气。 周献和殷问酒到前院时,一眼就看到了那姹紫嫣红的一堆人。 “小姐你看是不是,这才到二月呢,春款衣裳就穿上了。” 殷问酒好笑,应天府算是富裕的地界,民风也开放,束胸样式的儒裙露出的风光白净细腻,让楼还明吓的眼睛直往天上去看。 “王爷来了!” 那群人轰的散开,整整齐齐的行了礼。 众人低头时,殷问酒在人群中快速找着刘素和的身影。 她同况复生站在中心点。 周遭围着的差不多都是家主年纪的人。 况家这样的人家,自然也是众人追捧的重点。 殷问酒小声同身后的蓝空桑说:“一会注意看看那人在不在?” 蓝空桑点头。 周献大手一挥,语气随和:“诸位不必多礼,今日只当是一场寻热闹的宴会,也认我与未来王妃一个脸熟,大家放轻松些。” 众人道:“多谢王爷。” 还没到晚宴落座时间,众人继续游走交谈着。 轮番上周献与殷问酒跟前介绍身份,有些把自己闺女一起带着来的,那女子娇滴滴的一声“民女见过献王”让殷问酒压了好几次眉眼。 是努力控制着,略带嫌弃又难以理解的表情。 小丫头在一边嘀咕,“还真敢舞过来,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来回几波人后,况复生终于携着刘素和过来了。 他拱手弯腰,表现出十足的歉意,“王爷,殷姑娘,草民携内人一起,借此机会,一同再向两位致歉,之前的事多有得罪。” 刘素和在一旁面露不喜的福了福身,配合着,“一切都是民女的错,还望殷姑娘大量。” 殷问酒虚扶了一把,“自然,本就是误会,我没放在心上。你独身嫁到应天府,该是不适应的,没事也可以常来陈府找我。” 王爷同未来王妃如此亲和,亲民的态度获得了一致好感。 没有丝毫架子,也让他人言语间更大胆了些。 有人问:“王爷与殷姑娘预备什么时候成婚呢?” 编故事的事交给了周献,他看了殷问酒一眼,“看她什么时候愿意嫁人。” 一群男人们开始出谋划策,哪有王爷想娶娶不到的女人呢。 殷问酒装作懒得听,拖着刘素和的胳膊道:“他们聊,我们去找我哥坐坐。” 刘素和看了一眼况复生,皱着眉,眼底尽是担忧。 况复生轻点了头。 殷问酒带着人走到了回廊旁,距离不远,都在彼此能看到的视线里。 因着周献来了,楼还明好不简单逃脱出来,又被殷问酒堵在了回廊里。 “哥,一起聊聊。” 楼还明前一会功夫才醒,殷问酒还没有时间和他细说。 “嗯,聊什么啊?” 殷问酒不再管他,“我们两个说话,你自己随便在旁边自言自语吧。” “啊?” 殷问酒:“这几天可有什么问题,况复生可怀疑了你?” 刘素和:“我查过前一二任夫人的生辰了,殷问酒,我信你,我帮你,你要救我。” 殷问酒:“嗯,捡重点说。” 刘素和看向了楼还明,话却是对殷问酒说的,“他还没有怀疑我,今日来前我特意发了脾气,这边你不用担心。 况复生在房事上确实有问题,他似乎……意不在过程。” 有个男人在场,刘素和说起这事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我不知道他想在我身体里做什么,但昨日也没有成功,他现在虽未怀疑我,但对我已经少了耐心。” 殷问酒应了一声,“你也插两句。” 楼还明支吾两声,道:“昨天那蛊是什么呢?” 他现在一提起来,还觉得浑身发麻。 殷问酒也不真回答,对着刘素和道:“你之前说况复生给前任夫人们点了往生灯,是他告诉你的吗?” 刘素和:“是。” 殷问酒:“在哪里点的。” 刘素和:“这个他没说,死了五任夫人,我心中害怕,问了前夫人的死因,他才提起,说他为先夫人都算了命格,福浅缘浅,需要在寺庙常年供奉香火,点上往生灯,祈祷下一世长命百岁。” 殷问酒:“你想办法,探出往生灯点在哪间寺庙,那不是往生灯,是困魂的阵法。” 刘素和虽说心中有了准备,闻言还是惊出冷汗来。 “我、我……” “别慌,你现在不会有事,书房暗室有消息吗?” 刘素和摇头又点头,“他的书房我进不去,但给书房打扫的丫鬟我已经让我的丫鬟去混了个熟悉。” 殷问酒伸手假意去抚刘素和的脸,悄悄在她领口处塞进去两道符。 “红符上面掺了无色无味的颜料,你想办法让况复生的手沾上,黄符贴在额前,便能看见他手指摸过的痕迹。” 第86章 暗室 刘素和勉强平复心情。 “我、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殷问酒冲她笑了笑,“没有,注意保护自己优先。” 刘素和怔怔的看了她一眼,眼里竟涌上一层湿润。 如殷问酒所说,她一个人嫁到应天府,入了况府这个龙潭虎穴。 现下唯一能依靠求助的竟然是这个仅几面之缘的人。 不用殷问酒再解释,楼还明也听明白了今日的主要目的。 他倒是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刘素和,“你爹他为什么会同意把你嫁过来呢?” 刘素和眼底的湿润很快消失殆尽。 她爹骄纵宠爱她十七年,她原以为这场婚事只要她不同意,闹一闹,刘起便会依了她。 但她被关在刘府,绝食三天刘起都不闻不问。 “他只说,如果我不嫁,整个刘府都是死路一条。” 殷问酒已经猜到了这其中的关系,便没再多问。 晚宴适时开始,几人往厅里走去。 蓝空桑靠拢过来,在殷问酒耳边小声道:“人在。” “你能发觉到他……” 蓝空桑知道殷问酒要问什么,“算不上简单,费些力气问题不大。” 殷问酒这才安心下来。 周献、殷问酒、楼还明、况复生、刘素和还有陈周仁夫妇一桌。 而况复生同殷问酒之间,只隔着一个刘素和。 这在外人眼里,两方算是误会解开,修好。 但况复生坐立难安。 那种靠近殷问酒就浑身难受的感觉愈发明显。 体内的蛊虫横冲直撞的难受。 况复生的脸色也变的愈发难看。 “况公子不舒服吗?”周献开口问。 况复生点头致歉,“今日一早便觉得有些不适,但不想错过王爷的宴会,强撑至此,还请王爷容我夫妇先行告退。” 周献道:“自然,况公子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刘素和搀着况复生先走了一步。 马车上。 离了殷问酒后,那难受劲便开始慢慢消失。 况复生眉头死锁着,他幽幽看了一眼刘素和,种不下诱导蛊或许不是她的问题,是殷问酒的问题! 这个未来王妃,还是得找机会杀了才能安心。 借着周献的宴,两方的误会公然解开,他若是偷偷让那人去杀了她,不会有人能怀疑到他头上来。 况复生心中下了决定。 刘素和被他盯的起了一成鸡皮疙瘩,犹豫着开口问:“你还好吗?” 况复生朝她扯出一笑,“无事,回去歇歇便好。早上对你发了脾气,怪我不好。” 刘素和撅了撅嘴,“你知道就好。” 况复生握上她的手,“今天跟殷姑娘都聊了些什么,我看你们关系有了好转。” 刘素和不情不愿道:“还不是你交代的嘛,也没聊什么,我跟楼还明还是熟悉的,就聊了聊上京城的一些事。” 况复生去上京城时,自然听过刘素和喜欢侯爵家公子的事,楼还明是楼知也的弟弟,两人熟悉些也是自然。 他没再多想,“这个未来王妃也是个做戏的,巴掌打的爽快,转眼还能如姐妹般。” 刘素和应和,“能被献王这样惦记,自然不是单靠一张脸的。” …… 翌日晚间。 去探况府捐香火钱的暗卫前来回禀。 “城内城外,多达十几间寺庙,况府财大气粗,塑金佛,修路,造庙宇,花销庞大。” 如此花销的寺庙有十几间! 他在避人耳目,而能做况家这门缺德寺庙的,不知主持是真不知,还是帮着一起在造孽呢? “再过几日便是清明节,刘素和的消息应该也快了。” 清明节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 况府内。 春风同负责书房打扫的丫鬟小梨在院子里聊天。 那丫头捡了一块春风今日出门带回来的糖糕进嘴里,道:“夫人待你们是真好,随意出门玩耍就算了,给零碎银子也大方。” 春风把一包香卤牛肉展开,“吃肉呀,这家还是你说的,应天府卤牛肉做的最好吃的一家!” “你在况府长大,况家这么家大业大的,还是你嘴叼,夫人给我的这点银子在你们眼里又算的了什么呢。” 确实算不了什么。 应天府里,能进况府做活的,比所有人家的下人都拿的多。 但小梨有一个哥哥。 小梨她娘是况府的厨娘,嫁给了看家护卫,生了小梨还有她哥哥。 于是小梨自小便在况家做活,但所有赚的银子都进了她娘的荷包。 说是要留着给哥哥置办院子,娶个媳妇,以后他们老了,也有个院子,有儿有媳的养老。 规划里从来没有小梨,因为女儿是赔钱货,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劳动力。 春风送了两块大肉进小梨嘴里,把她从愁苦的情绪里拉了出来。 “好香啊!” “小梨,你想来夫人身边侍候吗?我是夫人的陪嫁丫头,还是有些权利的,把你要来院子里不成问题。” 小梨大快朵颐,含含糊糊道:“谢谢你啊春风,但不管我去哪里,钱都没办法落在我手里的,再说现在给大公子打扫书房这活很轻松……哎哟,吃的差点忘记干活!” 小梨拍了拍手,谢过春风后就准备往书房去。 肚子里传来咕噜一声,绞痛的厉害。 “哎哟,春风,我肚子疼。” 春风忙过去扶她,“是不是吃进冷风了啊,咱们这地方挑的,正是风口。” 小梨不疑有他,“我要去茅房。” “去呗,快去快回,回来再收拾好了。” 小梨痛的腰都弯下去了,“不行啊,少爷过来前,要收拾干净了。” 她拖着步子还想往书房去。 可每走一步,肚子痛到意识涣散的很。 “春风,你能帮我一次吗?我下次也给你带好吃的。” 春风犹犹豫豫的,见小梨冷汗浮了一层起来,终于松口, “那你可不能跟任何人说哦,少爷这书房不喜人近我也知道的。” 小梨连连点头,得到解放的往茅房奔去。 春风左右观望了一番,闪身进了书房。 她关上门,拿出小姐给的那道黄符,啪的一声拍在自己额头上。 视物的颜色发生了变化,入眼的一切只剩不同层次的黑。 那一抹抹荧光黄就格外明显,书桌上,茶杯上,书架上…… 春风一处处摸过去,终于在一处书堆后看找到了异样。 她按了一下,地面某处响起一声极轻的咔。 是书架后的一处空地,那块地砖,松了关卡。 第87章 暗杀 况复生书房内。 “我要你杀了殷问酒!” 黑衣蒙面人抱着剑,嗓音奇怪,“她身边有一高手护着。” 况复生摔了笔,一团墨汁溅开,桌上污渍一片。 “所以呢?打不过?杀不了?你有何用?” 那人抱着剑的手握的更紧了,“我若死了,你指望谁来护你?” 况复生踢开凳子,气恼不已,全然不见书生的温润。 “再派人来啊!就你一个,她若是要来杀我,不也一样能杀!” 那黑衣人的嗓子粗糙难听,哑的很,“护你一个废人?况复生,二十年了,主人的耐心早已磨完。” “什么意思?他要放弃我?” 那黑衣人没答。 况复生奔溃怒吼,“二十年了,我做了这么多他没看见吗?五任妻子都怀了身孕,且一次比一次怀的时间长久,赵春秀已经快六个月了,再来一次,刘素和怀到七月,就算是划开肚子,孩子也能活!阴生子就成了!” 那黑衣人依旧沉默不语。 “现在我诱导蛊种不下去,就是因为殷问酒!单是近她的身,我都难受的很,这女子绝对不是常人!算我求你,去杀了她,杀了她我才能种蛊,再从葵仙儿身上挖出最厉害的黑莲蛊虫,此事,必成!” 黑衣人思忖片刻,问况复生,“你有几成把握?” 况复生又强调了一遍:“必成!” “我去一试。” 黑衣人走后,况复生跌坐在椅子上。 他能想到,如果这一次还失败,况家必然会成为一枚死棋。 哪里还需要他护,他自会变成杀他的人。 死棋的结果,只有死。 他等不了,也没办法再等。 “夫君?” 书房外传来刘素和的声音。 况复生此刻心烦意乱,压根没功夫应付刘素和。 他隔着门淡淡然道:“夫人何事?” “即将清明,管家说历年都会去祖坟地扫墓祭拜,我想着提前两日先去供奉姐姐们往生灯的寺庙里斋食礼佛两日,求一个心安。” 书房门被打开。 况复生问:“怎么会突然有此想法呢?” 刘素和缩了缩了胳膊,左右看上两眼,“不知道是不是清明将至,总觉得阴森的很,这院子里五任姐姐都住了不少年,我想去表一表诚心。 点一盏灯,焚一炷香,烧些纸钱,念几句往生经也能心安些。” 况复生犹豫了片刻,“我这两日没有空陪你……” “不用,你忙你的就好,我带丫鬟们去,来了应天府还没怎么出过门呢。” 况复生这才点头,“行,去吧,我给你安排马车。” 他没有直接说是哪间寺庙,刘素和也没追问,“那我明日一早便出发了,你早些休息,不要过于操劳。” 刘素和走后,况复生站在院子里看了好久的月亮。 让刘素和去庙里祈福,也算帮他求一个心安。 历任的夫人们,保佑他一定这次一定要功成。 保佑那人能将殷问酒杀之。 如果殷问酒死了,明日应天府必然大乱,刘素和不在也挺好。 现在,就一个等字了。 等消息来…… …… 周献卧房内。 蓝空桑今日搬上了软塌,那两人睡床。 三人一室,虽分在房间两个尽头,但还是让人难以忽视。 只有殷问酒对两个人都熟悉,没太大所谓。 她在床上睁着眼问,“再有两日就是清明了,暗卫一定要盯死况府的门。” 周献嗯了一声,“放心。” 殷问酒的嗓门又大了些,“空桑,你安心睡,外头还有暗卫在。” 蓝空桑沉默了片刻,这觉她是睡不安稳的,“那人为什么迟迟不动手?我为什么不能先动手?” “他大概是怕?担心?打不过你?你不能先动手是因为杀了况复生谁来让那些怨气出气呢。” 蓝空桑又不说话了。 夜深。 有人睡的正沉,有人在房顶暗影浮动。 “什么人?” 下一瞬,蓝空桑自窗边跃上房顶。 那暗卫与黑衣人正在交战,看招式已经略显吃力。 她双手拔刀加入进去,刀与剑叮当作响,几百个回合后三人都受了伤。 暗卫伤况重些,蓝空桑吼道:“你退!” 他们不能再折损更多的人。 蓝空桑肩膀上被划了两刀,血流至手心,染红了刀柄。 那黑衣人最重的一道伤被短刀刺入了小腹,不仅暗卫在退,他也开始退。 “阁下这样的高手,为何要助此等孽事?” 那黑衣人哑着嗓子答道:“各有所图罢了。” 他瞬间跃至地面。 要逃。 暗卫问:“追吗?” 蓝空桑摇头,“回去吧。” 她不放心离殷问酒太远,也怕他在耍调虎离山之计。 蓝空桑回窗边时,周献正守在床边。 而殷问酒,还睡的香着…… “人逃了?” 蓝空桑点头,“打不过,便逃了。” “一个人?” “嗯。” 周献沉思着,况复生在破釜沉舟。 他似乎被逼上了绝路,明知没有把握的事也要尝试。 床上的猎物对这一夜发生的事无知无觉,一觉安眠到天亮。 清晨。 天刚泛起鱼肚白,况府大门便开了。 天气转暖,刘素和一身素色衣裙,显得消瘦。 她左右看了一眼,抬脚进了马车。 …… 陈府。 殷问酒得到消息,忙着更衣洗漱,驾了马车一路追过去。 暗卫中有人骑马跟在况府马车后头,不远不近的距离,再后面些,是殷问酒坐的马车,并不奢华。 清早上寺庙的香客不少,并不会惹人注目。 行了近一个时辰。 “这个方向是去南无寺的。” 周献手中拿着那十几间寺庙的大致位置地图。 “南无寺算应天府数一数二的大寺。” 楼还明坐在最里头,心里怵的慌,“小妹你一会就好破阵吗?会发生什么骇人之事吗?” 殷问酒道:“都说让你在陈府等了,要来又害怕。” 楼还明见殷问酒一副看他胆小鬼的神色,挺了挺胸膛,委屈道:“我眼盲十五载,本就看的少嘛。” 听他这么一说,殷问酒又愧疚起来。 语气缓和了些道:“还不知道是什么场景,一会你躲的开些。” “没破过?”周献一语中的。 殷问酒大大的翻了他一眼,知道就知道,说出来干什么! 她又为什么有一种不会很丢人的想法? 殷问酒嗯了一声,转移道题: “昨日那人来杀我,想来况复生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他最后的希望在刘素和身上,如果她不能怀孕,那个人或许也要放弃他了。” 楼还明:“那个人?哪个人?” 得到的是殷问酒的又一记白眼。 第88章 主持 况复生给刘素和安排了四个护卫。 寻常看家护院的,三两下便被蓝空桑放倒。 况府在南无寺拥有一间单独供奉历任夫人的房间。 只供奉去世的五任大夫人而已! 刘素和被僧人引了进去,好奇道:“为何不将祖宗牌位也供奉在此呢?” 那小僧人并不应答。 “夫人可以在此念经焚香,也可去大佛处,贫僧告退。” 他连门都未进,便走了。 小僧人走后,殷问酒一行人从侧边过来。 房内供品,香炉,应有尽有。 两侧各有长明烛。 外人看来,诚心诚意,但这间房内的阴冷,殷问酒不用看,都能感受到那躁动不安的气流来回冲撞着。 这里是阵法,又是香火旺盛的寺庙,怨气并不能在此处长留。 刘素和握着春风的手捏的格外紧,“你先和王爷他们说书房暗室的机关。” 春风福了个礼,“书架上,从顶上往下数,第三排,左侧第二格书后面是开关,按了开关后书架侧后放有一块不大的暗板,我没敢下去。” 现在就差的是光明正大搜查况府的缘由。 “况复生昨日派了人来杀我……” 殷问酒话还没说完,刘素和惊的又拽紧了几分,“杀你?为何啊?” “当然是我碍着他的事了,我们现在还需要一个名正言顺彻查况府的理由,刘素和,你是况家夫人,闲言碎语要由你来放。” 刘素和追问着:“他、不会杀我吧……” 春风只知道自家小姐在查姑爷一些事,初听这些杀人言论,吓的脸也白了几分。 殷问酒注意到她的神色,目光死盯着她。 “殷姑娘和王爷是在想办法救咱们,闭紧嘴巴,整理表情,我若是出事自不会有你好活!” 春风磕磕巴巴道:“奴婢、奴婢明白。” 刘素和又道:“我一个人能做的有限,春风是个机敏的丫头,可以协助一起,我们要怎么放话?” 殷问酒在牌位前来回踱步,“清明将至,今日你便回去,就说这里阴气太盛,有夫人入你梦里,说是……为况府所害。” 具体怎么编排,刘素和作为大宅院里的主子,无需殷问酒再教。 “他杀我不成,行为可能会愈发偏激,我安排一暗卫护着你。” 刘素和频频点头。 交代完后,殷问酒让两人去佛前祈福,只留他们在供奉着历任夫人的房里。 周献问:“有看出什么吗?” 阵法殷问酒只看过书,一次都没有真正见过。 但师傅说过,云梦泽她是设了阵法的。 隐蔽在荒漠,难以被人发觉的阵法。 那些自以为靠自己找到客栈的,其实都是经过她观察筛选的。 当然,也有那么一两个心思至纯的幸运儿。 后来殷问酒修了栈道,这阵法也就等同于废了。 她在这间房内前后左右看了好几圈,看不出门道来。 在况家祖坟地里的那些画面,那个孔明灯,眼下也未见着。 更没见到写着那些名字,那些话的纸条。 “去见见住持。” 南无寺的住持不难见,有钱有诚心即可。 诚心不可见,但钱好见。 午间时,庙里的僧人给几人上了斋饭。 饭后,主持便手持佛珠过来了,“阿弥陀佛,几位施主所谓何求呢?” 殷问酒道:“听说贵寺能供奉牌位,念经超渡。” 主持道:“正是。” 殷问酒:“说起来,有些难言之隐。” 主持:“我佛慈悲,施主但说无妨。” 殷问酒背手站着,盯着白须长坠的主持,声音发冷,“我不求让他们往生,我要他们,永世不如轮回!” 那主持这才正色看向殷问酒,一行四人中,两个相貌堂堂的男子一言不发,全是她一女子在说话,奇怪。 “施主这个诉求,还请移步,佛门之地,心思纯善才能如愿。” 殷问酒哼笑一声:“主持刚才不是还说,我佛慈悲吗?” 主持又阿弥陀佛一声,“老衲还有他事,几位自便。” 那主持转身瞬间,殷问酒拔高声音:“一尸两命五人,加上腹中孩子一起十条性命!主持这南无寺,就不怕我佛不慈悲吗?” “主持这般年纪,还真是长寿啊!” 那主持脚步顿住,转身的动作像耗费了全身力气般。 “施主说的,老衲听不懂。” “哼,听不懂你就走。” 这么说着,他倒是不走了,招呼身边的小僧道:“你先去,我随后便来。” 殷问酒撩了衣袍坐下,今日不做王妃,她一身简单的很。 “主持这是准备好好聊聊了?请坐。” 蓝空桑靠墙站着,余下四人各坐一边。 “怎么称呼?” “老衲法号容释,施主如何称呼?” 殷问酒坐没坐相,吊儿郎当的,“殷问酒。” “殷姑娘,是什么人?” 殷问酒笑了笑,“见不得人作孽的人,容释大师干这缺德事,不愧对佛门吗?” “我佛,能容的下你?” “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 “囚人死魂,不入轮回之术,这事,你一人也干不了吧?” 容释原本还想探探她知道多少,没想到殷问酒直接开门见山。 “况复生给了你什么好处?” 容释脸色难看极了,他竟然笑了一声,“姑娘看老衲多大年纪?” “七十?” “老衲还未过五十。” 殷问酒看着他不见丝毫黑的白须道:“这是报应,能活够五十,看来报应还不够。” 她嘴毒的很。 容释毫不在意,只是好奇,“殷姑娘究竟是何人呢?这事,十五年了,无人知晓。” “不如大师先告诉我,困魂的阵法,是你设的?” 容释大师摇摇头,“是我师傅。” “师傅设完后,便引来了况家第一任大夫人的牌位,后来,我只是请牌位来而已。” 殷问酒:“还做什么?点灯?” 看来她知道的确实不少,“每月十五点孔明灯,念经。” “念什么经?” “不往生的经,古有人死后不愿入轮回,这样的经书,也有流传。” 殷问酒:“你师傅死了?” 容释道:“已归去。” 殷问酒嘲讽道:“那他这样的人,死后能入轮回吗?” 容释:“该是要受些磨难的。” 回归正题,“所以他设的阵法你并不会?” “正是。” “那况家给了什么好处?” “我遵从师命,至于况家给了他什么好处,不知。” “愚遵?” “还有,借况府的财力救苦救难……” 第89章 保证 用况家的财力救苦救难? 想来也是好笑。 一边干着缺德事,一边靠缺德之事去造福世人。 “师命难违,开了头,也脱不了干系,也只好,如此了。” 容释的整个体态都是七十岁的苍老感。 这么聊一会,都显出乏累来。 “现在能告诉老衲,姑娘是什么人了吗?” 殷问酒道:“解怨的人,你知道这样的困魂法,让这五人都生出滔天的怨气吗?” 容释回道:“能想象,况家之所以要困住她们的魂,大概也是怕所谓的遭报应。” 殷问酒嗯了一声,“怨气害人,我今日来,便是要破了这阵,让况府,遭报应,才能怨解。” 容释:“殷姑娘小小年纪……这事,难吧?” “难啊,容释大师可能助我?” 容释道:“自损清誉,助你吗?可我这庙里,还有那么多的人要吃饭,恕难从命啊。” 这事没办法公之于众,没办法中途作废的其中原因之一,便是这寺庙,还有那么多人要吃饭。 被世人知道庙里干了这种事,哪还会有人再来,这庙也就废了。 那些僧人,更会被人人喊打都不为过。 一身污名也无法上其他寺庙讨口饭吃。 一直没插上话的周献开口道:“看来大师还是有办法的。” 供奉了十五年,要说一点门道都摸不出来,自然是假话。 他的顾虑,他们也能理解。 “况复生在应天府大捐香火钱的有十几间寺庙,想来是为了掩盖,南无寺里,知道的人也不多吧?” 容释看着说话的男子,良久点了点头,“还有我两个徒弟。” 周献道:“我向你保证两件事,一是况府不会找这寺庙的麻烦,二是无人知道这庙里曾经出现过这种事。大师自然也要保证,日后不会重蹈覆辙。” “周献,献王,当今陛下最宠爱的皇子。” 殷问酒为周献做了介绍。 容释大师双手合上,念上一句:“阿弥陀佛,自是不会。” 他双眼浑浊,喃喃道:“没想到,大限前,能等到几位。” 事情比想象的要顺利。 容释让几人等到夜里,他前来破阵。 刘素和拜了一日佛,天黑下来时,才与几人告别。 “你今日回去,我们与况复生就算明牌了,自保最重要,把自己与这事剥离开,他还指望你生出阴生子来,暂时不会对你下手,别慌。 再则,今日若是顺利,况府即将家宅不宁,他大概也没那么多心思关注你。” 听了殷问酒的宽慰,刘素和颤抖的手平稳了下来。 马车往城内赶回去。 春风在车内小声与刘素和商量,“一会回去,姑爷若是问起护卫的事,如何说呢?” 刘素和道:“实话实话,就说是被殷问酒身边的人打晕了, 他所日派人去暗杀殷问酒,估计自己心里有数不会追问。” 按理来说,况复生暗杀失败该是气急败坏才对。 但今日一早,也并没有来拦着她们去寺庙的步伐。 甚至连人都不曾出现。 难道是她们出门太早? 刘素和揣着疑惑,回到了况府。 “明日你就与秋雨出门,把我们在庙里被前夫人托梦的事传出去,隐蔽些。” 春雨点头,搀扶着刘素和下了马车。 她们刚进门,就见况复生正从况必难的院子里出来。 刘素和猛掐自己一把,眼圈瞬间红了,泪要掉不掉的朝况复生走过去。 “夫君……” 况复生接过她的手握上,“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住两天的吗?怎么就回来了?” 他似乎对刘素和回来不太高兴? “我在寺庙碰见殷问酒他们了!她简直过分,不声不响就让人把咱们家护卫给打了!” 况复生拧着眉重复道:“打了?他们为何会去南无寺?” “我哪里知道嘛,我就说了她不是什么好人,人前与我装姐妹,人后给我下马威!” 况复生一时没搭话,昨日他派人去暗杀,殷问酒没有证据,但心中有气给个下马威也是正常的。 他顺了顺刘素和的背脊,“委屈你了,既然回来了,就回院子里歇着吧,等清明了再去坟前祭拜。” 刘素和没拿步子。 犹犹豫豫的。 “还有什么事?” 她似乎鼓起了勇气道:“我本想着不惹他们,躲开就好,让姐姐们看到我的诚心,但……” 况复生被吊的难受,“但什么?” “但今日起的太早,下午时念经不小心睡着了,我梦见、梦见了赵姐姐……” “赵春秀?” “正是,赵姐姐一直在哭,说自己命苦,让我、让我……救救她,她被关在哪里,逃脱不开。” 刘素和说完,小心翼翼的看着况复生的脸色。 他面色很寒,盯着她语气幽幽道:“是夫人自己心中害怕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夫人还是觉得,我的前夫人们,死于非命?” 刘素和手一抖,移开视线,“哪里,是真的做梦了,我就是胆子小,看着姐姐们的牌位魔怔了。” 况复生意味不明的又笑了,“没事,夫人奔波一日,回院子歇着吧。” …… 次日。 春风秋雨在街上散播消息时,有暗卫近身与春风说道:“南无寺的阵法已解,况家遭难,注意自保。” 错身的瞬间,春风快速说道:“小姐说姑爷很不正常,他心情不错。” 心情不错? 暗杀失败,种不下蛊,即将被那人放弃,还能心情不错? 殷问酒在院子里踱步。 陈周仁的夫人很喜欢侍弄花草,院子里的造景雅致。 加上春光明媚,实在该出去游玩才是。 卷柏推着王前在一处晒太阳,他的伤要比卷柏重些。 楼还明在墙角熬药。 蓝空桑的胳膊上还绑着纱布。 实在不是能有心情游玩的画面。 “所以你觉得况复生在高兴什么?他找到别的法子了?” 周献站在阳光里,一身苍青色衣袍,翩翩公子好容貌。 “大概是有人能怀阴生子了。” “他放弃刘素和了?七月十四子时四刻生人这么好找吗?” 微风吹过,殷问酒额前一缕发丝被吹到脸上,周献伸手过去,动作自然的帮她挽至耳后。 手指掠过她的耳尖,有些痒。 她挥了一下,“我现在很被动,左右已经知道暗室在哪了,你借我一个暗卫加空桑一起,现在就去把仙儿的尸体运出来!!” 周献摇头,“不行,未来王妃。” 第90章 谣言 未来王妃! 谁稀罕啊! 捆手捆脚! “我易容。” 那缕发丝又被吹散了,周献手控制不住的想帮她抚开。 想也就做了,他又勾起那缕头发,“不行,如果真有另一个可生子的人,那个人不会放弃况复生。黑衣人受了伤,或许还有别的黑衣人在,不安全。阵法已破,耐心些,你不是说过,这五道怨气,死人都是正常吗?” 殷问酒静下来些,也是,今日不过是第一日。 真是期待况府的报应! 最久的一道魂,可是被困了十五年! 这报应来的很快,晚间,陈府来了一位访客。 居然刘素和! “况复生认为我与楼还明有些交情,出面来求你过去看看况必难该没什么问题。” 这报复的第一人,是况必难。 况家的一家之主。 或许是况复生手握十几条人命的浊气,或许是他身体里的蛊虫让怨生畏,居然第一个找的不是况复生! 让殷问酒失望。 刘素和还在说着:“况必难今日下午开始便昏昏沉沉,吃不下,醒不过来,人一下子就憔悴了好多,肉眼可见的!” 刘素和非常震惊,春风才带回来消息说况府有难,报应这么快,这么狠的吗! “况复生请了好些名医来,都说可以为府尹准备身后事了,他想起楼还明是太医院的御医,必然更厉害些,所以派我来请。” 没了府尹这个官职,况府饶是再有钱,行事也会少了很多便利。 况且况必难不过六十,平时看着身体康健的很,病来如山倒。 一时让况复生有些慌神。 比起况必难死不死的,殷问酒更关心况复生为什么心情不错。 刘素和也纳闷。 “昨日我回府时,便察觉到他似乎并不希望我这么快回来,护卫的事我也说了,他没怀疑别的,但怎么也不至于高兴吧,不是暗杀失败吗?” 况复生这样执着于一件事干了二十年的人,怎么可能这么没心机城府的让刘素和轻易察觉他的情绪? 这事,必定来的突然,也必定比他表现的还要高兴! 沉思之间,楼还明问:“那我要去吗?” “去啊,为何不去,我也去。” 一行人都往况府赶去。 殷问酒倒是要看看况复生是有什么喜事! “空桑,一会你注意观察是否换了人。” 如果还有旁人护着在,证明那人还没放弃况复生。 但没放弃不至于如此高兴,可能真如周献所说,他找到旁的人,且成功了! 要死!又害一命。 …… 况府内。 况复生见一行人过来面上有些难看,“素和,请楼大人来即可,怎敢深夜劳烦王爷和殷姑娘呢?” 殷问酒大方道:“况公子不知道,我也精通医术,不输我哥,况大人病的急,前来一起看看罢。” 她要来,王爷和护卫这两个连体的自然跟着。 况复生没再多说,“那几位快快请进。” 楼还明从上京城出来的着急,连医药箱都没带,手边只有给王前扎针的一套针包。 他先上前给况必难把了脉,脉相奇怪,竟和之前祖母的极像。 蹊跷的死脉。 殷问酒观察着况复生,他确实是忧心自己父亲病情的,但他看向殷问酒的眼神,底气足了不少? 虽还是刻意避着她,但没了之前那种疑惑。 是她对他产生不了某种阻碍了吗? 楼还明收了手,况复生忙问道:“楼大人,如何?” 楼还明摇头叹气,“府尹怕是不行了,这样最多能拖到三月吧。” 况复生瞪目结舌,“没、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楼还明没答,看向殷问酒,“要不小妹你再看看?” 殷问酒上前,不过三息,便松了手。 “脉相蹊跷,是没见识过的症状,但却是死脉。” “没见识过?”况复生重复着,这话几任大夫都有这个意思。 “对,我只能说,不像病。” 况复生:“不是病?还能是什么?” 殷问酒笑了笑,看着况复生道:“不知道。” 她笑的奇怪,就好像在说,你心里没数吗? 何至于我点出来。 殷问酒不是普通人,况复生早已肯定这件事。 他体内的蛊虫似乎在惧怕她。 明日清明,也正好上坟地里再渡些过来。 他要抓紧时间了。 不管是怀阴生子,还是杀了殷问酒! …… 回陈府的路上。 蓝空桑最先开口,“好几个人,算高手。” 从一个人,变成了好几个人? 那人是怕他们杀了况复生? 况复生又值得保护了? 楼还明担忧起来,“下一步呢,咱们怎么做?” 周献道:“明日清明,况复生该要去求祖宗保佑况必难,然后他会发现况佑年和赵春秀的坟被人挖过了。” 楼还明:“所以呢?” 殷问酒:“所以结合况必难的事,他会去南无寺求证,容释大师会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而我们要做的事,就是继续传谣……噢,不是传谣,是陈述事实。” 一切如他们所说。 况复生次日见祖宗坟地被刨,差点没晕过去。 再一看棺椁里的黑莲诱导蛊一只不剩,只能找见几只烧焦的虫尸,他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况佑年作为阴生子,用来养黑莲诱导蛊养了这些多年,才让蛊虫数量庞大起来。 是谁? 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那人又挖赵春秀的墓做什么? 况复生被人摇醒的瞬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或许,他们知道阴生子的事了! 她有密法,用在了刘素和身上,所以他在她身上种不下蛊虫! 她在捣毁他的所有计划! 殷问酒!不杀难以平愤! 应天府的主城内,况家的事不过两天便发酵至人尽皆知。 主要归功于,况家这五六任大夫人的事,本就应天府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 如今被这么煽风点火的一燃,简直轰动。 “连媒婆都承认了!我还听况府的陪嫁丫头说他们夫人也是七月十四子时出生的,哪有那么巧的事!” “我就说,这应天府的半块地都是他况家的,人家这祖坟风水是好的冒烟了啊,敢情在做法呢!” “缺了大德的!” “这事确定吗?况府可是没少为应天府做好事啊?” “我看他是良心不安,单说他连死五任夫人,这事就邪性的很,还单日子成婚, 那姑娘成的是阴婚吧!” “况老爷子一病不起,给况家看病的大夫都说那脉相闻所未闻,我看是死去的冤魂来报应了。” 一群官兵冲上了街,直往况府去。 “走走走,快去看看,官兵都去了,这事还能有假?” 第91章 小梨 陈周仁带兵。 “有准确消息,况府内藏尸一具,正是衙门在办的上京谋杀之案!” 人群在况府门前围了一圈。 况府管家面露难色,大公子今日去扫墓了,老爷病了,家里没一个能主事之人啊! “还不让开!” 管家没办法,只能开了大门,连声说着,“大人冤枉啊!” “冤不冤枉,搜一搜便知道了!” 陈周仁带着心腹直往况复生书房去,找到那暗室开关…… …… 刘素和院子里。 春风跑的飞快,“小姐小姐,陈大人带了兵来搜查姑爷书房!” 刘素和紧张的手指骨捏到泛白,“可找到了?” 春风回道:“还不知道,官兵守着周遭,不让人靠近。” “小姐,一会不管能不能搜到,我们都跟着陈大人走吗?” 刘素和点头,“走,离开这我才能心安。” 春风犹豫着,“若是没找到,我们又公然与陈大人走了,姑……况复生若是不放过我们呢?” 刘素和握了握春风的手,“不管搜得到搜不到,等他闲下来,都不会放过我们。坊间的消息仔细查查,也能查到我们头上!” 她今日称病不去祖坟,况复生也懒得管她。 春风脸色发白,没想到来况府一月不到,便又要走,还不知,能去哪里。 刘素和:“殷问酒说过了,会保护我们,我有银票,父亲给的嫁妆也够我们寻一处好地方富裕过活。” 春风心安了些,“小姐,我这就收拾东西。” “好,捡贵重的简单收拾即可。” “小姐,我这两日都没见到小梨,咱们不会拖累她吧?” 小梨? 春风解释道:“就是帮况复生打扫书房的丫鬟,她人挺好的,也挺难的。我们这么准确的找到机关,到时候况复生会不会为难她呢?” 春风是个心善的,来况府也就跟小梨交了朋友,她还想跟小梨道别,或者,能不能带上她。 “小梨多大了?可成婚了?” “比我还小呢,十四五吧,自然是没成婚的。” “你可知她的生辰?” 春风这几日自己传话,自然也知道了生辰八字这事,她心一沉,“不、不会吧,她只说她是七月的,具体日子并没有说……” 想什么怕什么。 如果小梨也是同她一个八字,那况复生的高兴,就情有可原了。 他不希望她回来,也能理解了! 主仆两人四目相对,背后都起了一层冷汗。 “如、如果小梨也是一个八字,那况复生没理由不收房吧?” 春风还抱着一丝希望。 小梨还那么小…… 刘素和左右拉扯,到底要不要抓紧时间让春风最后去探一探。 还是春风先说:“小姐,咱们能带上小梨吗?我现在就去找她。” 刘素和点了头,“抓紧,一炷香之内回来。” 春风一阵风似的跑了。 小梨因为是家生子,自小长在况府,加上她娘的暗自助力,得了打扫书房这么一个轻松的伙计。 除了没银子,活的还算轻松。 她是刘婆子早产生下的,身子骨娇小,十四五岁长的同十二岁的孩子似的。 书房过不去,春风去了下人住的院子。 “小梨!小梨?” 小梨的房里并没有人,同住的丫鬟道:“小梨两天没回来了,说是出门看望姑妈。” 春风道:“那刘婆子在吗?” 刘婆子在后院是有自己的床铺的,偶尔住在况府。 那丫鬟道:“刘婆子已经出况府了你不知道吗?” “啊?什么叫出况府了?” 那丫鬟道:“大少爷念她多年功劳,给了身契,分了银子,放人出去了呗。” 怎么会这么巧? 春风还不放弃,“那纪师傅呢?” “人家夫妻两,当然是一起恩赏出府了啊。” 爹妈都恩赏出府了,才不到四十,也好做活的年纪。 春风心凉了半截。 小梨的生辰,怕是真的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春风跑回了刘素和的院里。 两人来不及多说,书房那边似乎抬出了尸体。 不止尸体,还有一个活人。 活人的那道门,殷问酒又给了一道黄符。 只说过了两日,那光或许已经消失,不一定能找到。 陈周仁却是没找到,纯靠吆喝找到了方位,再一一摸索寻到了另一道门的开关。 宁可人一时还不适应外面的光亮,拿手遮了遮。 再看地上担架上的白布,想必就是葵仙儿的尸体了。 她眼眶湿润,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行人从况府出来时,原本在门口谩骂的那一两百号人彻底禁了声。 怎么会,况家是大善人啊! “必有冤情!陈大人,一定要明察啊!” “必有冤情!” 一声更比一声高。 另一阵地的人对峙着,“尸体都抬出来了,还冤枉什么冤枉!人不可貌相啊!” “连第六任夫人都跟着出来了,还拿着包袱呢!” “是啊,这位夫人算是捡回一命啊。” “哪有这么巧的事,同八字,还都死了,这比我蒙眼考上功名还离奇。” …… 人声嘈杂。 在官兵的维持下,几人才顺利上了马车。 “派一队人马到城外况府祖坟,拿下况复生。” 此时此刻的况复生已经驾着马车往城内赶了。 他还不知道,不过离开一个上午,家中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 衙门里。 宁可人不愿回夜莺阁,自愿被收押在监牢。 另一间暗房内,官兵紧急运了些冰来。 葵仙儿的尸身离开冰室不过半个时辰,眼下便已开始发臭了。 干瘪的身体也格外吓人。 特别是被挖的一塌糊涂的额前。 毕竟相处了两年之久,殷问酒看着心里有些难受,她焚了一道符后才开口说话。 “仙儿,我来了,你且安心。” 南无寺的阵法里,并没有葵仙儿的牌位。 阵法破解之后,葵仙儿的怨也没来找过她。 这很奇怪。 好像她,从来就没有生出过咒怨般。 难道,不是况复生困住了她的怨吗? 第92章 认人 咒怨来的那么猛,却又消失的那么彻底。 殷问酒百思不得其解。 葵仙儿的尸身筋脉突起的吓人,还是呈黑色。 额前被挖的凌乱,那朵黑莲印迹都被毁了个干净。 “他挖了黑莲蛊毒?” 周献先出了声。 楼还明极其不适,先退了出去。 室内就剩周献与殷问酒二人。 “嗯,赵春秀的尸身是自然腐烂的状态,并不像仙儿这样。” 周献:“葵仙儿十五岁才被巫女带回苗疆,她身体的蛊虫是后养的,却比宁可人还要先来秦淮河,可见她育的蛊不一般,或许她死后,她体内的蛊虫并未死。” 殷问酒帮葵仙儿盖上了白布,“我想她体内的蛊,大概被转移到了那个叫小梨的姑娘身上。” 刘素和已经同几人说了小梨的事。 她此时的出现,很符合当下的情况。 周献猜想:“小梨是家生子,或许她家人起初是怕主子忌讳与她生辰一致,撒了谎,而后面这些年,夫人一任一任的死,他们便更要瞒住些。” 殷问酒也是这样想的,“但不知道怎么被况复生知道了,现下看来,估计他已经种下。听春风说,那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的身量,禽兽!” 去拿况复生的人此时还没回来。 周献又问,“葵仙儿没了咒怨,何解?” 是啊,没了咒怨要解,何解? “把况家的孽行公之于众,况复生死,也算解了那五个女子的怨,也算……解了仙儿的怨吧。” 葵仙儿的怨,殷问酒不确认是不是因况复生而起。 但怨不来,宁可人又对她之前的身世一问三不知。 若是要去找苗疆巫女,更不知何年何月了。 按宁可人的说辞,巫女常习惯隐蔽住所,不喜入世。 深山老林里一住半载。 她自小被养在身边,连巫女与外界如何联系都不知道。 所以找葵仙儿身世之事,压根无从查起。 “况复生的罪,要怎么定?” 按殷问酒的想法,当然是杀之,可现在还有两个因素,让她无法贸然行动。 周献皱眉思考,“安上一个杀人罪是自然,但杀人和囚禁宁可人的原因呢?还有,那个人或许会想办法救。” “在确认阴生子,顺利怀上前,他大概不会让况复生死。” 殷问酒:“派人来劫狱?” 周献笑道:“不用劫狱,因为人压根来不了这牢狱。” 话音刚落,陈周仁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王爷,况复生被人劫走了!” 他舍弃一个况家无伤大雅,只要况复生不死即可。 殷问酒眉尾压的极低,“你猜到了?为何不让空桑一起去拿人?” “蓝刀客说了,好几人,这个险我们不能冒。” “那现在呢,怎么办,王爷你说说!” 殷问酒跟个炮仗似的,明知道这事怪不了周献,他也是为了蓝空桑的安危。 但她就是想找他出气! “逃了,起码对我们定罪来说,是好事,先下通缉令,应天府那些坚持况府有冤的百姓,也不用官府摆平了。” …… 又是一个艳阳日。 殷问酒在黄沙漫天的云梦泽五年,还是头一次见春。 见绿意盎然的春,充满了生机。 该出门踏青的好日子,她愁眉不展。 刘素和也住进了陈府,同殷问酒一起在院子里赏春,同样忧心忡忡。 “殷问酒,他若一日不死,我便不敢离开你们。” 殷问酒兴致缺缺的应了一声,“那便跟着吧。” 刘素和又道:“如果小梨怀了阴生子,我对于况复生来说,是不是便无用了?” “备着也是好的,不过眼下没了黑莲蛊毒和他老祖宗坟里的蛊毒,小梨不成的话,我想他也江郎才尽了。” 殷问酒原本恹恹的目光突然收紧,“你们成婚快一月了吧?” 刘素和不明所以,“差不多,怎么了?” 殷问酒不答,直接伸手握上刘素和的脉。 刘素和也回过神来,这一个月里,她日日忧心,注意着在况复生的眼皮子底下不露出马脚来,压根没想到这事。 “这月月事没来?” 刘素和惨白着脸摇了摇头,“我、我有孕了?” 殷问酒在她死盯的目光里点了头。 刘素和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被殷问酒扶住了。 “寻常四十来天才好确认,但你现下的脉相,可以肯定了,但这孩子不会是阴生子,你……” 刘素和的手指几乎要掐进殷问酒肉里,“我不要,这孩子我不要!殷问酒,你开一方药我流了它吧。” 她吓的眼泪夺眶而出,甚至泛起了恶心。 不知是突然来的孕吐反应,还是纯恶心这个孩子的存在。 生一个况复生的孩子? 她不要,死都不要! 殷问酒有些不忍,“这孩子,还不足月,倒是好滑,但……它也是你的孩子啊。” 刘素和此刻脑子里一团乱麻,手不自觉抚上小腹。 这里面,有她的孩子。 殷问酒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你先考虑几日吧,别轻易决定。” 春光无限好。 心情无比糟。 况必难因为病重,还留在况府被人看着。 而况复生逃了,这事落入应天府百姓耳里,那站况府冤枉的人群越来越小。 那小部分人甚至怀疑是官府放出的假消息。 找不到况复生,那些怨气盘旋在况府久久不散。 听说况必难的病情更加恶化了,早已遁入佛门的老夫人回来主持着大局。 而况复生,依旧没有消息。 陈府的气氛也是难以言说的压抑。 卷柏已经能继续侍候周献,只不过不能大开大合的动手动脚。 楼还明每日蹲在炉灶前熬药,给各种人熬药。 包括刘素和的安胎药。 宁可人还是不敢出牢房,她也不嫌里头闷臭,陈周仁托狱卒照料着。 就这么安静了两日。 况必难死讯传来。 况老夫人病重。 陈府几人闲来无事,去秦淮河扫扫烦闷的思绪。 秦淮河热闹依旧,除了况府和他们,似乎没人受阴生子这件事所扰。 “宁可人也不在了,上哪听琴呢?” 想来几人来应天府这么久,也就最初几天逛了逛夜莺阁。 周献道:“去花凝楼,先前有人说过,此处也可一听。” 殷问酒翻了个白眼,“王爷对这些地名倒是记的清。” 周献笑的好看,“记性好罢了。” 几人晃悠着到花凝楼时,门口正吵吵嚷嚷。 一名衣裳褴褛的男子被人推坐在地,那小厮趾高气扬的,“也不看看,这地方你有银子消遣吗?” 那人作着揖,“行行好,行行好,我就进去看一眼,认认人就走。” 第93章 月青 一群人围堵在花凝楼门前。 有人指责小厮的无礼,有人与小厮一同嘲讽那‘乞丐’的肮脏。 殷问酒懒得凑热闹,心里堵的慌,连找个消遣地都受阻,于是更加烦闷了。 见她准备绕道,其余人都以她为主,跟着绕道。 周献道:“如果况复生非怨气所杀,那况府的怨气能散吗?” 殷问酒留神听他说话,脚步慢了些。 “不好说,看她们是单想人死还是要整个况府人人弃之,但这样的怨,长年累月下去总会散的,无非是几年还是几十年……” 怨在人世久久不散,那便是自困无法入轮回,于她们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折磨。 “快滚!耽误花凝楼的贵客进门你拿什么赔!” 一个人影被推甩出来,他踉踉跄跄奔出好几步远,下一步就要一头扎在地上似的,中途没人伸手去扶。 在即将撞到殷问酒身上时,周献把她扯进了怀里。 那人摔在地上,手肘撑住,折断声响起。 “啊!” 人在脚边,实在做不到视若无睹。 “你右手骨折了。” 殷问酒蹲下身,刚准备上手看看,被周献又扯了回去。 楼还明后她一步,确认道:“这位兄台,我是大夫,你这指骨确实折了,需要尽快固定住。” 他四下瞄着,寻找能固定那人手指的物件。 殷问酒冲那小二道:“现在人伤了,你作为罪魁祸首,不赔点银子让人看大夫吗?” 小二强词夺理,“他堵在门前这会功夫耽误的生意我还没找他赔呢!” 那人托着伤手上前,“多谢几位了,无需赔偿,无需赔偿,这位小哥您行行好,我走后门进去看上一眼即可。” “都说了不行!你这肮脏的一身,被贵人们见着了那才赔不起!” 有人看不下去了,问他:“你要看什么?我帮你去看上一眼。” 楼还明终于捡来两根木枝,从怀里掏出手帕,接过那人的手便绑了起来。 那人疼出满头的汗也语句清晰的说道:“劳烦您帮忙看看,里头的琴师与这人可像?” 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叠的整齐的画纸,单手展开,小小一张。 周献瞥了一眼,直接伸手夺过。 “这位公子?” 周献三两下折好那画纸,还给他,“这人我们认识。” 那人眼里闪过光亮,“公子当真?可知人此刻在何处呢?” “知道,你随我们走。” 殷问酒没见着那画像,她疑问道:“仙儿?” 周献点了点头,但那人听到仙儿的名字毫无反应。 那人自觉身上脏,离几人三步远的距离跟着。 这几人看着衣着华贵,没道理诓骗他一个’乞丐‘吧? “几位是如何认识的呢?她、现在何处呢?” 殷问酒回道:“听她弹了很多次琴。” 后一问,殷问酒直接忽略不答。 这么一说,那人便不再怀疑了,还自顾自的说起一路的遭遇。 “我也是找来的途中被歹人劫了银子,这才沦落至此,好在没伤及性命。” 殷问酒问:“你是她何人?找了很久吗?” 那人大概是个书生,说话文绉绉的,“我们青梅竹马,两家长辈也走的近,便定了亲事,我当做未来娘子。” “后我家中遭难,双亲亡故,青儿及未来岳丈也不嫌弃,还坚持供我读书……哎,说来话长,我……” 长话还没来的及短说,几人就停在了衙门前。 那人一愣,“为何要来衙门?” 眼前人出现的时机,该说是好,还是不好呢? 好在,他还能见着葵仙儿的尸体一眼,不好在,只是尸体,而那尸体还那般难看,死前备受折磨的难看。 殷问酒没着急迈步,“青儿十五岁时失踪,后遭受了一些……苦难,我与她相识两年,只知道她叫葵仙儿,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对过往,只字未提。” 她断了一口气,问那人,“公子如何称呼?” “萧澈。” “青儿她,本名叫什么呢?” 萧澈木楞的,机械的回答道:“郝月青。” “青儿,她是犯了律法吗?” 一个擅琴的女子,自不可能是在衙门谋了什么差事吧。 “青儿她死了,死在两个月前。” 原以为萧澈会难以接受这个消息,但他听到后还是木木的,并不震惊的模样。 “姑娘、能带我进去看看她吗?” “自然。” 他抬脚上台阶的第一步,差点跪下去,被楼还明扶了一把。 走向那间放置郝月青尸体的暗室路上,萧澈步子迈的反倒慢了。 他一路叙述着。 “我做好了准备的,做好了准备的。 那时再有一年,我考取功名,便会娶她为妻,她却突然失踪了,南宁府衙门的案子办了三个月,了无音讯,就给青儿判了死论。 连官府都无从下手,我们便也只能当她死了。 岳丈岳母难以接受,身子垮的厉害,我心中哀伤,也落了榜。 南宁府的衣冠冢,我是以亡妻立的碑,我已当她做妻子,当她父母做最重要的亲人。” 他语气平缓的,好像对郝月青的死讯已在心里准备了多年。 “两年多前,每隔三五月,半年的,便会有人用石头绑了银票投到郝宅来,那时候,我们便更加坚信青儿一定没有死! 她是家中独女,除了她,不会再有人能做这事。 到底是什么苦衷,让她回不了家呢?” 萧澈没等一个回答,他继续说着:“岳父岳母病后家中开销大,我也无用,照看这些年眼瞅着家底亏空,偏偏这时候,她送来了银钱。 岳父岳母也得到了希望,身体竟也日渐好转了些。 后来我找了人在家中看护着,自己动身出门,漫无目地的开始找人。 这一年里,找了好些地方,盘缠被人偷了去,打零工,乞丐着过活,唯一得到一条消息说是在应天府的秦淮河曾见过画像中人,但并不叫郝月青这个名字。” 萧澈这样一身装扮的人,连一个看门小厮都瞧不起,而得见葵仙儿的都是富家公子,挥金如土的少爷们。 他压根连这些人的身都近不了,自然是难以探到的。 再长的路,再磨蹭,也走到了门前。 殷问酒给萧澈最后做了个提醒,“青儿算惨死,你要有准备。” 第94章 因果 萧澈做足了准备。 这间用来停放郝月青尸体的暗室内存满了冰块,冷的人直起鸡皮疙瘩。 可比身体上的冷更寒的是,他掀开白布那瞬间。 萧澈眼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他忙捏起绑着的手指,猛掰了一下。 身体的疼痛让他回了精神。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关于阴生子的事殷问酒没说,她只大概说郝月青是被人掳去做实验,体内被种了蛊毒。 后在秦淮河为那人控制的弹了多年琴,再后来,逃了,认识了她。 她帮她控制了毒发,也就是能给郝宅送去银子的阶段,她算是安稳生活的两年。 再后来出门不小心又被那人找到,将之残杀。 她们追查至此,找回了尸体。 披露了那害她之人的行径,此人正在被通缉中。 “那个什么况府吗?” 这事瞒不住,也没必要瞒。 况复生杀郝月青和囚禁宁可人的原因他们已经让陈周仁对外公布了。 就是因为种蛊,密法嘛,不公之于众也是正常。 百姓唏嘘不已。 这事人尽皆知,萧澈在应天府,自有耳闻。 “你能此时找到应天府,也算你与青儿之间的缘,她能以真名立碑,能被带回父母亲人身边安葬。” 萧澈强撑着道:“多谢诸位了,能让我与青儿单独待一会吗?” 几乎是门被合上的瞬间,暗室内传来一声声连续的低吼。 萧澈一介书生,这一路来情绪把控的近乎让殷问酒以为时间已经消磨了他对郝月青的感情。 但这声声低吼里诉说的痛苦,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他痛苦极了,只是极力在人前抑制着。 他们青梅竹马,倾心彼此,早早的定下了婚期,待到他十八,她十六时,便结为夫妻。 他为她写了很多暗藏情意的诗句,她日日为他抚琴,还以琴声里的绵绵软语。 “你信因果吗?”殷问酒不知道在问谁。 周献道:“信。她能回家,便是果。” 眼前的小姑娘眼眶通红,但没有掉下一滴泪来。 连哭都要跟自己较劲,刻在骨子里的韧劲。 “我大概明白为什么咒怨消散了。” 周献答道:“是她自己消散的,因为巫女,因为况复生而毁掉的一生,为蛊虫所折磨的一生,而生出咒怨,她太恨了。若是没有被掳走,萧澈考取功名,她嫁为他妻,该是夫妻恩爱,相夫教子,常伴父母的幸福一生。” 房内的声音变成了呜咽,加断断续续不成句子的诉说。 殷问酒迈步走远了些,“她在云梦泽常见我解怨,虽不及咒怨,但总归是要盘根问底的。我若是解她的怨,自然也要查个清楚明白,所以她怕了,怕我找到她的父母家人,怕他们知道她的这些苦难,那他们,又该有多痛苦呢?” “萧澈以亡妻立碑,不再另娶,赡养郝月青的双亲,他就是她的夫,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楼还明不远不近的站在他们身侧,突然想起自己祖父。 这世间坏人作孽,好人生怨。 郝月青即便成了一股害人的气,她都依旧心性纯良。 宁可不昭告害人者的罪行,也不忍亲人承受她惨死的痛苦。 有时候没有消息,反而能支持着人活下去,心中有期待,日子也就有了盼头,盼着哪天,没准真的能把人盼回来呢? 殷问酒很想喝酒,扎头在况府之事上这些日子,被动、束缚、震惊、难受……总之没一个好情绪! 周禹送她的那几坛子北边的酒,还存在楼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上。 而况府之事了结后,她又该去哪里。 一个对杀人无所畏惧的人,可能是什么身份呢? 杀手吗?她又不会功夫。 几人安安静静的等在外间,都没有说话,气氛沉默的很。 良久,萧澈还没有出来。 周献打破沉寂,“最晚到月底,我便要动身回上京城了。” 楼还明道:“禹王大婚是吧,水路至少按十五日计算,还是早些出发吧。” 来应天府一个多月,殷问酒头疼的差点忘记这茬。 眼下距离月底,也不过七八日了。 周献见殷问酒不说话,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况府的事,你预备怎么办?” “小梨要找吗?况复生被那人护着,要找吗?郝月青的怨无需解了,那况府的那五道怨呢?还有巫女,要找吗?” 周献抛出来的全是问题。 楼还明道:“禹王大婚你肯定是要回去的,这些事,我陪着小妹收尾吧。” “不用,你随他一起回上京吧,王前还伤着,你又手无缚鸡之力的留着拖累我吗?” 楼还明急道:“我起码是个男人啊……说的我好没用似的。” “她是怕你危险。”周献当着翻译。 殷问酒很难说好听的软话。 “还有几日,先说说你的打算。” 她道:“我与你猜想一致,况复生会死在别人手上,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到消息;况府的怨,等几日,况家要在应天府彻底身败名裂我再去解;青儿,让萧澈带回南宁府安葬,死因我想他会编的让老人好受些;至于小梨和巫女,茫茫人海,单凭我哪里是想找就能去找的,我找自己都找不明白。” 周献追问道:“此事了结之后呢?” 殷问酒老实答道:“不知道。” 周献:“不回上京吗?我的未来王妃。” 她哼笑一声,“未来王妃没办法在上京城随便撕人嘴,望王爷在上京多活些年吧。” 殷问酒的’清誉‘当作交换让周献在上京城玷污了,看在他在应天府帮她出谋划策,动用身份的份上,就算抵了吧。 话题不知道怎么就往离别聊开了,认识的时间越长,楼还明越难割舍对殷问酒这一份莫名的亲情。 一想她还会继续居无定所的漂泊,心里就难受的很。 “人怎么还没出来呢?” 已经过去近一个时辰了。 几人等不住,开了门才发现萧澈已经晕在了地上。 楼还明把了脉相,“饥寒交迫,加上心中波动太大所致。” …… 翌日。 萧澈清醒过来时楼还明正在帮他上药。 “你脚上这些冻疮冻死了肉,所以这才二月春了还未见好,忍着些。” 身体的疼痛抵不过心里的痛。 萧澈睁着无神的双眼,道了谢,“那姓况的歹人,可有消息?” 楼还明犹豫了一瞬,想着要不要先说。 他的神色没逃过萧澈的眼,“公子请说,现下什么结果我都能承受。” “今日一早追查的官兵前来回了消息,说是在城外树林找到了况复生的尸体。” 第95章 蛊王 全城通缉。 那些人带着一个大活人左躲右藏并不简单, 但提前驾马来回禀消息的人说并未与那些劫持之人交手。 他们像是被人特意引着找到了况复生的尸体。 尸体是新鲜的,刚死没多久,还没出现尸僵。 殷问酒和周献在衙门等着。 “快的有点出乎意料了。” 周献道:“女子有孕,再快也不至于几日便能探出吧?” 殷问酒摇头,“华佗再世都不行。” 难道那人就这么放弃了? 杀了况复生,况必难也已经死了,从此死无对证? 就这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拉着尸体的衙役回来了。 殷问酒掀开白布,拿了帕子隔着仔细在他面部翻了翻,“是他,没有人皮面具。” 好的易容术人皮面具可以做到与真人一模一样,连衔接处都难以发现。 致命伤是一剑封喉,况复生瞪圆的眼,看来是死的震惊又突然。 “那人既不确认小梨是否有孕,为何便等不住了呢?” 这事殷问酒想不通,“左右宁可人还没死,刘素和还没死,不再努力一把?” 周献也做好了最少一个月才能有结论的准备,这个尸体来的属实突然。 “怀上阴生子与正常有孕会有区别吗?” 会吗?书上没写,应该就是没有的。 可正常阴生子,哪里会有什么蛊虫助力呢? 那有蛊虫助力的,会不会不一样? 殷问酒保守的答道:“难说,有没有办法找一些况府的老妈妈们。” “直接去一趟吧,审问一番。” …… 况府内。 这位况老夫人他们还是头一次见,传闻况必难死后,老夫人便倒下了。 眼下看着神情恹恹,被人搀扶着来了前厅,也没显出病重的样子。 她还戴着僧帽,手中盘一串佛珠。 “老夫人,官兵今日在城外,找到了大公子的尸体。” 殷问酒开门见山。 况老夫人的手仅停了一瞬,便继续拨弄起来,“阿弥陀佛”。 “老夫人信佛几年?” “二十来年吧,记不太清了。” “况府这样的人家,富裕享乐一生不好吗?为何要过青灯常伴的日子?” 况老夫人不答,她抬眼看了一眼殷问酒,周献在她身边只是喝茶,没有要插话的意思。 这个世道是男人的世道,哪有女子排在男子前头行事的。 她不免对殷问酒另眼相待了,“姑娘今日前来,莫不是与老衲闲话家常?” “当然不是。”她目光往周边扫了一眼,况老夫人会意,“都退下吧。” 厅内仅剩三人时,殷问酒说话便更直接了,“阴生子,老夫人知道?” 况老夫人眼神猛的锁紧,现下对外的消息里,压根没放出过这个词。 “这种邪性的缺德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外间关于做风水大法的说辞是我放的,今日来找老夫人,是想问问府里可有侍候过历任夫人身孕的老妈妈尚在。” 况老夫人长叹一口气,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自然不在,他们不会放人活路。” 这个回答不出所料,又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的是,老夫人离府二十多年,似乎知道的并不少。 她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来,“想必这上面,说的是姑娘。” 周献上前接过,展开了与殷问酒一起看。 :趋利避害性,那人身上有蛊王,除杀之,无解。 蛊王? 谁人? “这信是前两日送来府上的,该是回信,除杀之,无解,想来说的就是姑娘。” 殷问酒被绑一事,自然落入过老夫人耳边,她深知自己的儿子不可能因为夫人的一句话便干这种蠢事。 周献道:“况复生体内有蛊,不是黑莲蛊,应该是况佑年墓里养的蛊,蛊虫之间的趋利避害性,他之所以能对你有所感知,是蛊虫对蛊王感知到了威胁!” 殷问酒总结道:“所以,我身上有蛊王?我不知道啊,我也没什么感觉啊。” 她有些慌,那密密麻麻的虫子烧焦的画面浮现出来,瞬间感觉自己浑身都痒了起来。 殷问酒忍不住伸手在脖子处挠了挠,越挠越觉得痒,越痒越挠,很快红了一片。 周献去捉她的手,“你没感觉,这么多年都没感觉!别慌,不一定,也没发生坏事!” 殷问酒的手被周献握住,还是浑身难受的很,又想拿另一只手去挠。 虫子真的很恶心啊! 在青儿身上游走的那些,在况佑年墓地里爬着的那些! 越想越发毛。 周献抓住了她两只手,“蛊王,很厉害的,就算有,你都不知道你养了,毫无痛处,证明它是维护你的。” “你这安慰不奏效,我身体里有虫子,多恶心啊!” 周献哭笑不得,“这信应该是那巫女回的,况复生求助于她。” “我能猜到啊,所以呢?” “所以,能有信件往来,黑莲蛊育阴生子,女巫,那人应该也都知道所有过程,不然不可能给况复生这么多年的时间。” “嗯,然后呢?” “所以如果黑莲蛊育的阴生子,区别于正常有孕的话,他也知道,他现在便杀了况复生,只能说明,小梨怀孕了!” 殷问酒开始动脑了,便把虫子的事稍忘 了些。 况老夫人听完两人的对话,没再犹豫的开了口,“正是,蛊虫育的子,三日便能判定是否成功。” 两人整齐问道:“如何判定?” 况老夫人:“额前会出红莲,淡淡的,随着肚子越大,颜色越深,直至血色。” 殷问酒道:“历任夫人基本都是死在第五年,为何小梨会这么快?” 周献答道:“也许是因为郝月青育的黑莲蛊,是最好的。” 殷问酒反驳:“那前任夫人赵春秀应该也是用的青儿的呀?” 是啊! 为什么呢? 殷问酒的双手还被周献捏着,握出了暖意来。 他看向她,下一瞬就明白了过来,但又不敢说。 殷问酒也反应过来了,手下又开始和周献较劲,“因为我!” “因为我的体内有什么蛊王!让青儿的黑莲蛊沉睡的是我的血!让刘素和无法被下蛊的也是我的血!他们那些虫子,怕我养蛊王的血!压根不是黄符!是血!” 殷问酒要炸了,觉得头发丝里都是那骇人的虫子! 第96章 苗疆 她一直清冷的一张脸,是天塌下来都不放下眼里的狂妄,头一次急的面红耳赤。 脖颈间被抓出的血痕也显得更恐怖了些。 “不会,不会有很多,蛊王嘛,最多……一只吧,独一无二才是王,对吧。” “周献!” 况老夫人在一旁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寻常女子,知道自己体内有虫子,哪怕是蛊王,都是这般反应。 而她那个儿子,育蛊以身存蛊,做尽了害人之事。 蓝空桑听见声响踹开了门,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要命的事。 就见殷问酒被周献束着双手,奋力挣扎着。 “冷静些,急解决不了问题。” “换个角度想,你这只厉害死了,蛊王哎!” 殷问酒人都软了,音量放小,叫个停,“周献,周献,周献,周献,周献……” “在在在在在在在,没事没事没事……” 卷柏站在蓝空桑身后,也是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里头的殷问酒为两头雾水解答了,“周献,我怕虫、虫、虫、我恶心!” 毫不夸张,她因为挣扎衣袖滑到手肘间,那胳膊上,是肉眼可见的汗毛倒立。 比亲眼见到那么多虫更可怕的是,她体内有虫! 蓝空桑又给卷柏翻译了一遍,“她怕虫,壳类的,蠕动的,一切的虫。” 卷柏不解:“虫有什么好怕的,有人可怕?” 蓝空桑不知道怎么给他形容,那天在况佑年坟前的场景,连她都恶心了。 不知道这算不算近朱者赤。 “老夫人可懂这些?” 周献不懂,把目光转向了况老夫人。 老夫人摇头,“他们所做孽事,如今算是罪有应得,你们所说的那个小梨,那孩子……你们预备如何呢?” 虽说是阴生子,但出家之人,慈悲为怀。 她虽一百个不愿,但也说不出必诛之的话来。 “况家祖宗,况佑年当年活的那般低调,也无法逃脱,天命这种事,本就不该人为掺和。” 阴生子若是信手拈来,毫无人性道义,玩弄权臣、皇子甚至天子于股掌之间,那天下,他想乱则乱。 听老夫人这么说来,先帝登基,其中必有秘密。 殷问酒被强制动脑,她稍微缓和了些,“小梨在况府出事前便被送走了,想必早已出城,那人确认她已有孕,自然要藏个严实。” “小梨全名叫什么?” 老夫人久离况府,早已记不得。 殷问酒随手一掐,“东北方向。” 如果知道姓名,她能算的更精准些。 但现下问题是,如果找到的算早,把那孩子扼杀在肚中吗? 如果找的晚,杀孩子便等同于杀小梨。 可都是无辜的人…… 思绪被扯远了,人也清醒了很多。 况府的怨气似乎也淡了些,而况老夫人看着也并未病重。 这应天府,似乎也到了收尾的时候。 “老夫人佛前二十年,本也未参与况府这些龌蹉,那些女子的怨气奈何不了你,为何还不离开呢?” 况老夫人手下不停的盘着佛珠,“想为她们念够九九八十一遍往生经。” “世人不会知道,况府在应天府即将声名狼藉,老夫人有何打算?” “无需何人知晓,我也不为况家挣一句好话。云游天下,我佛自有指引。” 对罪恶保持沉默的人可恨吗? 殷问酒懒得去问况老夫人缘由。 这世间总有千千万万个身不由己。 祸不及己,又有几个能感同身受的。 人性自私,总是可恨的。 …… 一直到出了况府,上马车,周献都拽着殷问酒的手没放。 像是囚着一个犯人般。 她时而挣扎两下,时而想多了还会干呕两声。 恨不得把那虫子吐出来。 到了陈府,还是被人擒着。 楼还明同萧澈一起迎了过来,楼还明先开口,“怎么说?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你这脖子是怎么了?庭骁你擒着小妹做什么?” 他全是为什么,噼里啪啦的往外蹦。 卷柏拉着人往边上走了两步,同步今日消息。 周献看着萧澈道:“人确实是况复生,他被人杀了。” 萧澈长叹出一口浊气,心里谈不上高兴与轻松。 “我想再麻烦几位,青儿,我准备带着骨灰回去,她这副……身体,还是不要让二老看到了。” “好,”周献看向殷问酒问:“明日可以吗?” 殷问酒木楞的回道:“可以,宜丧葬。” “那便明日,萧公子可以在陈府多修养几日,南宁府路途遥远,届时我们为公子安排马车。” 在萧澈还没来的及开口拒绝前,殷问酒接话道:“无需为难,青儿那两年,为我的客栈赚了不少钱,本来去年年底还有一份红利要分的,没来的及。” “空桑。” 蓝空桑既是一个侍卫,又是一个行走的钱袋子。 因为她丢不了银子。 蓝空桑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来,殷问酒看也没看,一股脑塞给萧澈。 “不要认为是施舍,青儿的琴技,一曲千金不是虚的,这是她该得的报酬,你且回去好生赡养二老,少些磨难,百年再相聚。” 萧澈拳头捏的指骨泛白,鞠了一躬:“与殷姑娘在一起的那两年,她该是快乐的,谢谢。” 安排好青儿的事后,这一天,居然才到午饭时间。 楼还明刚听完在况府的事,又错过了这边的事。 蓝空桑懒得多说,一句话把他打发了,“明日火化郝月青。” 入了膳厅,殷问酒甩甩手,“用饭了,你松开我啊。” 周献不放,“不挠了?” “不挠了。” 见她趋于平静,周献试探着松开了手,结果下一瞬,殷问酒抓上了头。 “问酒!忘记它,忘记它。” 再此被擒住后,殷问酒无力的一头扎在了桌上,磕出一声响来。 闷闷道:“我体内怎么会有蛊虫呢?” 在场没一个懂蛊的,楼还明得知这事时,已经被卷柏提醒过了,千万别提虫子的事。 眼下殷问酒先抛出了话题,他接道:“咱们回上京,太医院里也有擅蛊的,再不行,广昭天下擅蛊之人,总归会有办法的。” 蓝空桑道:“再不行,回云梦泽翻翻书?” 殷问酒还是没抬头,“我以前还以为是我厉害呢,还会解蛊!给青儿解蛊时没少看书,没看出门道来啊。” 只有周献一人站在另一个层面,“为何要解?她亲自养育的蛊王,似乎也不害她,还能有大用。” 那闷头难受的人猛的把头抬了起来,看着周献道:“你说我会不会,是苗疆人?” 第97章 回京 陈周仁因着况复生的事忙的脚不沾地。 这两日都没在后院见到他的身影。 现在闹事的人不多,但却是最难缠的。 他奔到后院时,一桌人正在用饭,而殷问酒的手被绑在了椅子上,面对周献的投喂,只瞪眼看着,死活不张嘴。 “这是?咋了?” 周献放下碗筷,“闹脾气了,陈大人何事?” 周围人对他们的闹脾气很习以为常似的,陈周仁心想,王爷和未来王妃还真有情趣。 “况二公子马上疯死了!” “死了?当真是马上疯?” 问话的是殷问酒,陈周仁还有些难为情,解释道: “确实,白日里就招了歌妓舞女上府,说是因着况府做邪术的事,处处受挫,心烦意乱,没日没夜的睡不着,于是喝酒放纵,死在了床上。” 这其中,必然有怨气的功劳。 殷问酒嗯了一声,平淡的很。 陈周仁走后。 周献问殷问酒:“除了那五道怨气,现下况府的事能解决的也算解决完了,跟我回上京?” 完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殷问酒并没有这个感觉。 那饭又送到了嘴边来,“张嘴,你准备因为一只蛊虫把自己饿死吗?” “别提!” 周献不管,“只有一只,最厉害的,不害你的。” “我叫你别提!你怎么知道它没有子子孙孙的!” 说着说着,殷问酒急的脖子又红了起来。 “蛊王的话,是无数蛊虫相互厮杀,最后活下来的才能称为蛊王吧。” 殷问酒想晕了,浑身都有虫子在爬的难受。 “空桑!你松开我!” 蓝空桑放下碗筷,看看周献,又看看殷问酒。 犹豫着要不要动手。 周献:“蓝刀客别动,这叫适应力,现下解决不了它的存在,你就要学着接受它。” 蓝空桑认可了周献的道理,她又端起碗筷,继续吃饭。 “空桑,我才是你小姐!” “我是她未来姑爷。” “周献!” 周献不闹她了,适时转移话题,“况府的怨,什么时候解?我们好定船走了。” “我跟你走什么走,我回上京做什么?” 周献:“去参加我五哥的大婚啊。” 他冲他抬了抬眉眼,周禹是懂蛊的! 但,他是个半吊子吧,她还不如直接往苗疆去。 见她一时没决定,周献倒了盅酒给她。 “喝点烈酒,杀杀虫。” “周献!” 殷问酒快被气死,他一会牵开她的思绪,一会拉回蛊虫。 自己的哥,自己的侍卫,尽看着她咆哮了,没一个出手帮她的。 嘴边的酒香钻进鼻间,殷问酒道:“你灌醉我吧,等明日火化青儿时再喊我。” 于是周献一口饭,拿酒给她顺下,就这样喂了一碗饭,两壶酒后,人彻底醉的昏睡了过去。 他找楼还明要了药膏,把人抱回床上,仔细给人抹着脖颈上的伤痕。 触感让人心痒…… 他想把她留在身边,有她在的日子,好像有趣很多。 不知道是逃避还是酒真的太烈,殷问酒当真一觉从午后睡到了次日清晨。 天未破晓。 几人漱洗过后,让人运了尸体去提前准备好的木堆前。 萧澈二十五六的年纪,看着足足比真实年纪涨了十岁有余。 心若愁苦,易催人老。 加之得知郝月青所受之难,哭肿的双眼,哭哑的嗓子,又让他显得更加沧桑了些。 青儿面目骇人,他看向她的眼神却依旧温柔如初,好似她还是记忆最后的美好模样般。 萧澈温柔抚过她的眉眼,“娘子,你且安心去,家里一切有我。” 他没再多说,点燃火把。 退后几步,便跌坐在地。 弓着身子,头埋在地上,浑身颤抖的隐忍着痛苦。 殷问酒燃了黄符,嘴边念着往生经,足足念了三七二十一遍。 郝月青在压抑的哭声和低低的经声中,变成了一堆灰白的灰。 火光消失时,殷问酒听到一声悦耳的铃音。 脚踝的铃铛动了动,像是她默默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 萧澈在陈府又住了两日,便迫不及待的要带青儿回南宁府入土为安。 殷问酒他们没再挽留。 他又换上一身青灰粗褂,周献给他准备的马车也没要,自己买了一辆最简陋的马车,往宁南府去了。 这样也好,减少被劫的可能。 这两日里,坊间对况府的事,况府的人避之不及。 况二公子马上疯去世后,况三公子在参加丧礼时,被台阶绊住,就这么摔断了腿。 况四公子倒是无事,但四公子的大儿子掉入湖里,一场高烧,现下还未醒来。 况五公子祸还未及,直接举家搬走了,听说是要搬到大娘子娘家去。 除了主子们相继出事,各府内惊起冷汗的怪事也没少出。 半夜听到哭声啦。 见到挺着孕肚的大夫人啦。 不知真假,各种灵异的事在应天府传了个遍。 这报应来的之凶,可见况府做了多少伤心病狂的事。 百姓从最初的谩骂到不敢大声谈论,生怕祸及自己不过几日的事。 邪性的事出多了,那些最后还坚持况府被人冤枉的人,陈周仁也难得管了,应天府的那么多百姓自会团结攻之。 况家,臭名昭着已然达成。 送走萧澈的这天夜里。 殷问酒去了况府。 老夫人还守在况家,见她来丝毫不吃惊。 “我为每一位,都念足了八十一遍,她们似乎并不领情,还请姑娘助这几位可怜人往生极乐。” 殷问酒抬眼望了望头顶的滚滚怨气,她们似乎知道她今日要来。 聚了个齐。 “把五位姑娘的牌位从祠堂里请出来。她们多恨况复生啊,又怎会愿意与况家人待在一处,又怎会愿意冠以况氏夫人的身份。” 况老夫人恍然,转身便去况家祠堂请了牌位出来。 “况复生已经死了,你代写五份和离书,不,六份。” 院中被搭了祭台,几位姑娘的牌位平立着,中间放一香炉。 老夫人回书房写好六份按了手印的和离书,交给殷问酒。 她从中抽出刘素和的。 余下五份,放在祭台之上。 “空桑,斩了牌位。” 蓝空桑借了卷柏的剑,一剑拦腰斩断五个牌位。 殷问酒这才拿针扎破食指,修长的手指飞快掐诀,血雾再次蔓延开来。 五缕怨气缠绕指尖时,她把那五份和离书焚了, “况复生已死,况府恶行已公之于众,诸位姑娘,往生极乐吧。” “赵春秀,林笙,柳簌,夏吉安,钱尔尔,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二十一遍往生经念完,被怨气包裹到密不透风的殷问酒瞬间被放了出来。 这次她连铃铛都没解开,因为这五道,还不成咒怨。 可这怨,在她念完最后一句时,透过衣服一股脑钻进了那小小铃铛里。 “叮……” “叮……” …… 是悦耳的五声。 “让人把她们的尸体,运到姑娘们各自的娘家,若无,葬到故土也不可停留在况家坟茔。” 况府内的阴森之气消散,况老夫人能感受得到。 她连声应允,一句感谢的话还没来的及说,眼前的姑娘忽然就朝身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周献提前做好准备的抢了蓝空桑的活,“走,连夜出发,回上京!” 第98章 理由 人是在第五日醒的。 殷问酒睡的头疼欲裂,睁开双眼时,四周黑的她以为自己瞎了。 “空桑。” 一开嗓,嗓子又像被火燎过的干哑。 无人应答,四周漆黑又安静。 她是醒了?还是没醒? 殷问酒躺在床上缓了好久,才确认,醒了。 只是这一次,在晕后到醒来的过程中,她没有任何听觉和感觉。 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又身在何处。 待头疼的感觉缓和些后,她想吐! 恶心! 殷问酒慢慢抬起眼皮,陌生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主要是还有阻力。 她伸手去摸,才感受到眼前是被系了一块黑布。 她一把扯下,又叫了一声:“空桑。” 没想到扯下黑布的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难不成真瞎了! “空桑!” 这回终于把人叫了过来。 “你醒了,如何?” 殷问酒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这才能模糊看到人影。 蓝空桑点燃烛火。 原来是晚上。 她掀被下床,刚好接过蓝空桑递过来的温水,润了嗓才道,“这是哪?” 蓝空桑:“船上。” “船上?去哪?我睡了几天?” “去上京,今日是第六日寅时。” “上京?谁同意的!” 趁她晕了,擅自做她的决定,吃了豹子胆? 蓝空桑不敢直视殷问酒质问的目光。 她嘴笨,左右她也是被周献说服的,于是立马开门出去,把那人从床上扯了过来。 周献还穿着一身里衣,三月初的江面,潮气重的很。 他直接缩进了殷问酒床上,还带着余温的被子里。 困顿的连语气都拖的长了些。 “刘素和不愿回刘府,况府的事闹的这么大,我想刘起应该也对她有过一些暗示。她带着两个侍女,在应天府偏远处找了院子,陈周仁帮她请了看家护卫。” 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这世道想要安稳,必定是艰难的。 “还有,她那个丫鬟说小梨该姓纪,因为府里人管他爹叫纪师傅。” 殷问酒又随手掐了掐,活着,死劫,还是在东北方,距离遥远。 “至于宁可人,她不敢继续待在应天府,又受黑莲蛊毒牵制,所以也跟着来了,如何安排,你做主。” 他把应天府的事情交代完后,这才掀开眼皮。 见殷问酒还披着大氅靠在矮窗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不冷吗?上来盖着聊。” 殷问酒晕船,透了凉风心里才好受些,“空桑,把我的针包拿来。” 蓝空桑从柜子里翻了出来,就见人往自己身上眼也不眨的扎了起来。 扎完心里舒服了,“我饿。” 蓝空桑出去想办法。 房里只剩殷问酒和周献。 “感受如何?辛苦一番可有回报。” 殷问酒点了点头,不晕了也就不坐在窗边了,又因为头上扎着银针,没办法躺。 只能围着被子坐在床上。 周献也有样学样,“可有想起些什么?” 她没穿袜,在被子里拿手蹭了蹭脚踝处的铃铛。 虽那五道不足成咒怨,但怨气之重,合起来,几乎也能抵上两道咒怨的威力。 回报可谓明显。 以往她总觉得虚的很,手脚发凉,心慌气短,有一种,身与魂随时要分家的撕裂感。 初靠近楼还明时,这种感受好了些。 但一魄的份量在那,与第一次解了楼羡中怨时得到安稳感,身魂舒适感相差无几。 眼下,又踏实了很多。 对比之前,可以用身强体壮来形容。 殷问酒现下怀疑,为什么她这个人无法算,有没有可能她是一个拼凑出来的人。 她的体内,或许不止楼还明一人的生魄。 或许,还有别人的? “嗯?” 周献疑惑的看着发呆的人,“睡傻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带我回上京?” 周献道:“我与你去了应天府,上京城人都知道,追不回去,多没面子。” 殷问酒一个白眼加上一声叹息,“我被你追回去了,我难道有面子?” “不逗你,正经的原因是,上京城人都知道我追你追去了应天府,而我们在应天府时,况府的阴暗被揭开,你觉得,况复生会不会透露你异于常人的消息给那人? 而那人,若是得知你我知道阴生子的事,会放过我们? 殷问酒,你也说了,我身上有天子之气,证明我命长,跟着我少些危险。 况且,也不能单因为你身体里有蛊王便怀疑自己是苗疆的,我问过宁可人,苗疆人与我们的习惯相差极大,而你没有丝毫苗疆人的影子。” 不提还没想起来! 虫子! 殷问酒又开始浑身发麻了。 她的眼闭了又闭,起码控制住了想用手挠的欲望。 咬牙切齿道:“那人于我如此不安全,我还上赶着去让他方便下手?” 周献笑了笑,又懒散的半躺下去,“不会,天子脚下,未来王妃,才更难动手。” “再说了,我这趟回去,还不知道宫里两位对下毒之事过去了没,我这身体,还得未来王妃看护呢。” 殷问酒虽然迷茫去向,但被人私自决定行程的感受让她不爽的很。 她是谁?被人供着的那个主子! “你最好再说一些利我的理由。” 周献当真认真思考了起来,他先问:“铃铛没再响吧?” 从楼羡中到况府,之间并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 周献担心这人才醒,就又要为咒怨所奔走。 殷问酒摇头,“你当这么好响的。” 她放在被子里的手,握着那枚铃铛。 像有人的体温般。 “既然还没响,你也没有头绪上哪找自己的身世,不如休息?楼家还有人在盼着你回去,还有酒,还有周禹能问问蛊王之事。 最重要的是,在我身边,安睡利器。 还有,你不是说小梨在东北方向吗? 上京城,也在东北方向。 而小梨,有没有可能,就被那人藏在身边呢?” 殷问酒皮笑肉不笑,“你想借我掰倒太子吗?” “一母同胞的兄弟,你们之前,什么仇怨啊?要如此相残?” 周献一头乌丝披散着,抬眼看着她一笑,透着慑人的邪气…… 第99章 喜欢 男人长成这样,也是要命的。 殷问酒看的有些出神。 良久才听他幽幽的说:“他这样的人,不配做大周帝王。” “可是周献,心不狠的人,更没办法做帝王。” 周献问:“你又怎知我心不狠?” 在帝王家这个染缸里,谁敢说自己手上没沾血? 心不狠的人,活着都难。 殷问酒看着他没说话。 蓝空桑适时推开门,“厨房没什么吃的,给你煮了一碗粥。” 她也没太多胃口,掀被下逐客令,“王爷回自己的房吧。” 周献没停留,也没再言,带上门出去了。 热粥滚烫,殷问酒漫不经心的吹着,不着急吃。 “聊完了?回上京城吗?” 她不说话。 “若是不回,靠岸边时我带你下去。” 殷问酒还是不说话。 蓝空桑停了停,问:“你怎么了?” “对嘛,好奇就要及时问!” 蓝空桑:“……” 殷问酒递了第一口粥进嘴里,吞下后才说:“要回上京城,但我有自己的目的,就当被周献架着不上不下,顺便依了。” 蓝空桑确实好奇了:“为何?” “他说的那些理由,根本不足以劝服我。”说到这里,她又盯了蓝空桑一眼,“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该去上京?” 蓝空桑:“没觉得,上次葵……郝月青的咒怨生成时,你快痛死了,我怕那铃铛一次比一次响的很。” 她们左右不赶时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周献身边,起码她能好受些。 殷问酒啧啧两声,“空桑,你真是变了,还会骗人了。” “再则,有一点确实,如果那个人真的派几十个高手来杀你,我护不住。” 殷问酒不屑,“哪那么多绝世高手,桑桑你就是最牛的,高手相比,自信爆棚也能加分!” 一碗粥喝完,浑身暖呼呼的舒服。 殷问酒拔了头上的银针,心情不错的甚至哼起了小曲。 “所以你为什么要去上京?想起什么了吗?” 殷问酒凑近蓝空桑耳边,嘀咕两声,便等着欣赏她的表情。 谁知这人还是一脸平静,“哦。” “空桑,你跟楼还明是亲兄妹吧?” 楼还明平时倒正常的很,一遇事就冒傻气。 而蓝空桑则压根没有一个常人该有的反应。 说起来是不一样的,各有各的难以理解罢了! 殷问酒转念一想,楼还明时而缺根筋的言论、行为,是不是因为少了一魄呢? 于是又带了些愧疚的想,以后还是少凶他吧。 …… 船行十五日。 靠上上京城的码头。 卷柏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在船上没少与蓝空桑切磋学习。 王前还只能小打小闹一下。 这次险些丢了小命,两人对蓝空桑的态度愈发尊重起来,恨不得磕头拜师。 自那日话题收在心狠不狠后,周献同殷问酒默契的都没再提一定要回上京的理由。 他还是偶尔叫她未来王妃,几人下棋闲扯时,楼还明还认真的问了,“回了上京你们二人准备以什么关系向众人解释呢?” 殷掌柜的冷哼一声,“谁要来找我要解释吗?” 得! 惹不起。 出发前楼还明给家里写了封信,说是约莫十二三必要回来了。 禹王大婚,此事要紧着。 于是自十日起,码头前就等了楼府的人。 日子越近,连王氏都亲自来了。 殷问酒不想与这两位有名的公子走近,特意落在最后。 王氏捏着帕子,伸长了脖子张望着。 终于见着自己宝贝儿子,头一个下了船。 她眼眶一红,迎了过去,“还明啊!我的儿哎。” 这一走,转眼又过去两月有余,王氏牵肠挂肚的很。 楼还明拖着王氏的手,“孩儿不孝,让母亲忧心了。” 周献这个王爷没人来接,离了十好几步的站在一旁,等着殷问酒。 那人磨磨蹭蹭,终于拖着步子下了船。 脚踩在实地的感觉,真好。 她冲周献挤眉抬头,示意你走你的! 周献假装没会意,还主动又往回走了去。 王氏从楼还明身前退了一步,刚准备给周献行礼,他却并没有看向这边。 王弗云顺着周献的目光看过去,眼神噌的又亮了些。 “哎哟,小酒儿也回来啦!” 她挣开楼还明的手就冲殷问酒奔了去。 管他王爷不周献的。 殷问酒一把被搂进怀抱揉了揉,让人受宠若惊,又极其不习惯。 好在王氏抱了一下便松开了,抓着殷问酒的手搓来搓去,高兴坏了。 “哎哟,我的姑娘,姑母想死你了,还以为你不回来呢,还明那小子信里也不说!” 殷问酒难得嘴甜,“事情办完了,回来看看你。” “好好好!回来就好,走,咱们回家,船上没吃啥好吃的吧,我让厨房做你爱吃的笋焖鸡,还有糯米团子,还有参汤……” ‘母女两’拉着手,有说有笑,自周献与楼还明中间穿过,往马车上去。 周献叫住了人,“问酒,有正事。” 王氏这才回过神,虚福了福身子,叫了声“王爷。” “二夫人不必多礼。” 他伸手冲殷问酒又招了招,“乖,正经事。” 殷问酒眼皮跳了,这就演上了? 她不情不愿的走过去,“快说!我不想与你公然站在一起。” 周献笑的好看,“看来必不能如你所愿,未来王妃,清誉这事栽在我这便就是栽了。” 趁殷问酒发火前,周献转到正题:“看在我奔波两月,又惹祸上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对于我接下去继续玷污姑娘清誉之事,包涵一下?” 殷问酒眉头皱的能夹死蛊王,“你要做什么?” “继续追求姑娘,一为推宫里人的逼婚;二来,让那人知道你我一体,多些顾虑,而你我之间,本就还有交易关系,尽我所能一直有效;三来……” 周献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三来我挺喜欢你的,如果你不介意……” “打住打住!周献,你做人有点底线我们才能合作,为达目的瞎扯些什么东西!” 第100章 行乐 周献笑了声,“那三来,这事在应天府传了这么久,你我又一同回来,流言收不住的。” 殷问酒左右不用真的为这个身份做什么,但周献必然是能为她所用的。 她纠结不过几个呼吸间。 “第一,我不会因为你的关系而收敛自己的行径。” “好。” “ 第二,假的就是假的,我不会嫁给你。” “好。” “第三,我的事优先,威胁到我的那人有任何动向你都不能瞒我。” “好。” “第四,不能牵连楼家。” “好。” “第五……”殷问酒想不出来了。 “想到了随时提,今日我要入宫,晚间大概也忙……” “知道,我自己睡。” “好。” 码头上船夫,卸货的人不少。 周献于殷问酒说话时,不少眼睛瞥过来看上一眼。 确认着坊间那传闻是否真实。 越看越觉得,估计献王大婚也在即了! 献王伸手摸了那姑娘的头哎! 那姑娘笑得好好看啊! 禹王能娶南宁府知府的小女,那献王自然也能娶楼侍郎的侄姑娘! 没想到皇子娶亲,并不看重家世,百姓们也对这两位皇子拉上了好几分的亲近。 马车在坡上分道。 车内。 王氏迫不及待的便追问起殷问酒,“小酒啊,你与献王?” 殷问酒:“他喜欢我。” 王弗云:“那你呢?你若是喜欢,姑母可有的可忙了。” 虽说嫁入皇家,嫁妆再怎么加也入不了皇室的眼,但该有的礼仪,楼府一定尽力办的。 楼还明还在车里,虽然这两人并不真像坊间传的那样,但两人又确实,行为举止过于亲密了。 也让楼还明难以捉摸。 而且,他家大哥是真的明着表露过心意啊! 楼还明显得比殷问酒还为难。 “周献人长得挺好看,但情啊爱的,太束手束脚,暂不考虑。” 楼还明一口气没舒完,又觉得不对。 她这是都不考虑吗? 兄弟与兄弟,当事人淡然的很,楼还明快愁死了。 王弗云道:“也好也好,你还小,不着急,再说做王妃其实也不好的。” “怎么不好呢?” 王弗云细细数来:“王妃哎!与官员后宅差别大了,王妃的公婆是皇上皇后,尖上的人,能是好伺候的? 要注重的礼,要亲疏的人,要掌管的家,最主要,要侍候的夫君!哪一个都能要命! 自古帝王家的儿子最难做,被人忌惮,被人谋害,谁不觊觎那个位置,又有多少人折在路上……” “母亲!慎言!” 王氏忙捂住嘴,“哎哟哎哟,一时说忘了形,这些话可不能乱说啊!” 她还一板一眼的提醒起了殷问酒。 又语重心长道:“姑母呢,只希望你找个寻常人家就好,没有三妻四妾的琐事,女婿品行端正,上进,不求大富大贵,生活无忧,敬你爱你就好。” 嫁人这事,殷问酒没有一刻放进脑子里想过。 她压根就不可能会嫁人。 她是谁,云梦泽的掌柜哎! 要为某人妻?为某人母? 想都想不出那画面来。 …… 苏合院。 溪羽紧随殷问酒后脚奔了来,“小姐,小姐,你回来啦!” 苏合院干干净净的,看来平时也有人打扫着。 今日算是为她和楼还明接风洗尘,又得去大厅’一家‘团圆吃晚饭。 王氏已经去忙乎了。 “小姐,小姐,院子里一直有安排人收拾,您一路劳顿,可以直接歇着,要是还缺什么,您吩咐。” 卜芥跟在溪羽身后奔进院门,咋呼的比溪羽还大声。 “溪羽你现在在哪个院子?” 溪羽道:“夫人已经说了,小姐回来自然就是小姐院子的。” “好,卜芥,这位姑娘你给安排一个住处。” 宁可人一身低调的很,她一路都安安静静的跟在几人身后,并不多话,生怕遭人嫌了。 “好的小姐,这位姑娘你随我来。” 宁可人没迈步子,“殷姑娘,我、离了你真的没事吗?” 黑莲蛊毒她不会解,只能靠自己的血符抑制着。 而青儿,就是因为她走后,蛊毒便有了活跃的迹象。 “没事,都在一个宅子里,我不知道一道符能起多久的作用,多给你几道吧,如果你觉得不适,便用。” 宁可人福了福身,“多谢姑娘。” 黑莲蛊虫是阴生子加持的根本,如果那人继续做这个梦,于宁可人来说,还是危险的。 “你就在院子里安心住着,如果要出门,记得带面具,我想办法让你彻底自由。” 宁可人点了点头,又是一番感谢。 正准备走时,殷问酒又问了一句,“你在我身边,没有难受的感觉吗?” 宁可人仔细体会了一番,肯定道:“算不上难受,但是怕你的。” “你自己不养?不懂?” 这个问题周献之前就问过,虽不知为何缘由,但她还是答道:“不养,不懂,因为她不想我们知道这些,不知道也就绝无可能自解。” 也是。 卜芥眼看着殷问酒掏了好几道黄符给这位姑娘,心里好奇。 去邻院的路上忍不住问她,“小姐给姑娘这符,是做什么用的呢?” 殷问酒交代过宁可人不能说蛊毒的事, 只答道:“治病的,救命的。” 哇! 卜芥心想,小姐的腿,一定要抱紧了。 …… 上京城比应天府要冷一些。 现下三月,艳阳高照,初春时节。 溪羽停不住,里里外外的又收拾了一遍。 阳光正好,蓝空桑搬了把摇椅放在院中。 殷问酒把脸藏在阴凉地,无比惬意的慢慢摇,品着茶。 “溪羽,上京城有什么地方好踏青吗?” “护城河呀,一排排的垂柳抽了芽,两侧有铺子有花园,漂亮的嘞。” 听溪羽这么说着,殷问酒顿时起了兴趣。 “咱们明日出去玩吧,人生苦短,春光无限,及时享乐啊。” “殷姑娘方便带我一起享乐吗?” 楼知也一身官服,气宇轩昂的阔步走来。 殷问酒垂了一眼,被晒的懒洋洋,“好久不见啊楼知也。” “确实好久不见,殷姑娘这一趟,可还顺利?” “溪羽,给人端个椅子来。” 一个躺着,一个俯视的对话,让人有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殷掌柜的不允许。 溪羽端来一把凳子,又上了一杯茶。 两人中间的小桌子上,茶水点心好不惬意。 “算不上顺利,也算不上不顺利,一般般吧。” 解怨还能只解到一般般的程度? 应天府的消息没这么快能传到上京城来,殷问酒也懒得解释。 闲话道:“你不是在当差吗?” 现下时间还早,就下差了? 楼知也大大方方说道:“听人说未来王妃回来了,便赶回来看看。” “哈哈哈。”殷问酒此刻心情不错,“坊间都怎么传我的呢?” “想听真话?” “当然。” “各种都有吧,说你何德何能,一个户部侍郎远亲,居然敢勾引献王! 说你初来上京便行善事,是个大善之人,献王慧眼。 还有说你是个妖女,夜里露出本色,献王被你吸了精气。 也有说男才女貌,皇子娶亲不论出身的好说法。” 殷问酒笑着叹气,没接话。 名人是非多。 与名人扯上关系也是是非多。 她明日出去玩,难不成也得带上面具? 束缚啊束缚。 “你呢?”楼知也问。 “我什么?” “这件事,你怎么看?” 楼知也问的委婉,殷问酒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楼知也说喜欢她的吧! 还喜欢? “你还喜欢我?”殷掌柜的想什么,问什么…… 第101章 荒地 换楼知也笑了,“在下不至于,两个月就移情别恋吧。” “怎么不行呢?”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楼知也反问道:“所以姑娘喜欢献王?” 殷问酒头一歪,有些苦恼,“何为喜欢呢?你的喜欢又是怎样的呢?” 她问的真诚,是不谙情愫的纯粹。 这个问题把楼知也问住了,他整理了一番措辞道: “不见会想,见了也想,想长久的见,想见的长久,想在她身边,想她在身边。” 殷问酒听了沉吟不语。 “那我算不上喜欢他,算是……不错的朋友吧。” 相互利用,各有所需的朋友。 她想周献的天气子,想周献灵活的脑子,想他身份所带来的便利,想他的暗卫…… 单单不会去想他这个人。 只是单纯的想他这个人。 楼知也知道殷问酒对他同样没有男女之情,也不会自讨没趣的问。 至少,现在他和周献是在同一起跑线的。 这样也挺好。 “明日去护城河吗?带我一起?” …… 次日。 禹王大婚前一日。 三月十四。 天蓝云白,微风吹来连风里都是清爽的气息。 实在很难心情不好。 楼还明刚回来,要回太医院处理一堆事,抽不出空来陪殷问酒踏青。 这就让她与楼知也走在护城河边,略显尴尬。 早知道就该戴张人皮出来的! 殷问酒转念又一想,戴了她才憋屈呢! 管他人投不投来异样的眼光,她想通了。 她是谁? 殷掌柜的哎! 于是放松了心情,踩绿草,摘鲜花,在临湖茶楼喝一盅热茶。 还坐了游船,看了马戏。 玩的不亦乐乎。 蓝空桑和乌合跟在两人身后,习武之人听力比常人要好的多。 特别是蓝空桑这样的高手。 旁人的议论声比那话本子讲的故事还要精彩几分。 指挥使与献王,究竟谁能夺得美人心! 楼家远亲,竟长了这样一张绝色脸,难怪能勾人心! 还有恨不得当场开注,去问殷问酒一个答案的。 “哟,这是谁呢?这不是楼家小妹嘛。” 楼兰带着两个婢女,手里捏着一只蝴蝶风筝,拦在了前路。 昨日晚间吃饭时,楼家两位长辈对殷问酒那个热情啊。 她爹都不曾对她那般笑过! 楼兰的嫉妒心比怨气还重。 殷问酒疲于应付,就显得更加目中无人,把她气的当场离席。 还真是冤家路窄。 “你有事?”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殷问酒从来不把她放下眼里! 楼兰气凶凶的冲着殷问酒过来,“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啊,真当楼府是你家了啊!” “是啊,我又没说侯爵府是我家。” “你……” “兰儿!” 这年头的小女孩这么难缠吗? 殷问酒皱眉,“我心情不错,你别影响我,借过。” 楼兰觉得殷问酒纯纯挑衅,加之楼知也也居然也凶她! 她摔了那风筝,风筝被刮进护城河里。 “你心情当然好了,左右勾搭人的贱人!烂人!狐媚……” “啪—— ” 一声脆响。 殷问酒自问这副身体,居然连掌力都涨了不少。 楼兰被一巴掌甩的呆愣在原地。 豆大的泪没有酝酿过程的砸在地上,“你、你、你居然敢打我!” 殷问酒看了看发麻发红的掌心,“你一个大家小姐,嘴巴脏成这样!” “哥!”随着一声叫,楼兰察觉到鼻子痒痒的。 对面两人见到她流出两道鼻血来,殷问酒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不好意思啊,力道重了些。” 这话是对着楼知也说的。 楼兰不可置信的拿手擦了一下,鲜红的血让她眼都瞪直了,“哥!她这么欺负我,你帮我打回去啊!” 楼兰只带了两个婢女,求助她亲哥能帮她报仇。 楼知也自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来为楼兰擦着血迹。 “是你先出言龌蹉,一个大家闺秀,这些话是谁教你骂的!” “哥!” “回去,晚上我自会找母亲好好教导你。” 热闹散开。 众人哗然。 这个未来王妃,有些脾气啊! 而世子居然没护着亲妹子,护了心上人! 殷问酒还看着自己的巴掌,楼知也问:“手疼?” 她摇头,“惊讶我力气太大了些,下次得注意。” 楼知也:“……” “我这妹妹被母亲娇惯的厉害,我代她向你道歉。” 殷问酒随意摆了摆手,“不用,我也不是个能忍气的人,这不还回去了吗,就是不懂她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大。” “大概因为家里原本只有她一个女孩,大家都溺爱的很,你来之后,长辈们都喜欢你,两个哥哥也是,在她的认知里,大概觉得你抢了她的东西。” 毕竟是亲妹妹,楼知也对楼兰的想法还是很了解的。 “她本性不坏,被宠坏了,有一种只要她要,什么都得是她的天真想法。” 殷问酒质疑这个用词,“天真?” “傻气?” 算了,不重要。 两人走到一处侧路的尽头,前方被石堆封了路。 “那边是什么?为什么封路?” 楼知也全程跟着殷问酒的步伐,没想到居然绕到了这里来。 “一处荒地,走吧。” 殷问酒随他转身了,但还是好奇问道:“荒地?在这么热闹的护城河边还能有荒地。” 楼知也言简意骇的解释道:“以前是一处宅院,现下荒了。” 见他并没多解释的意思,殷问酒也不再问。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他们和楼还明约了在酒楼一道吃晚饭,这一日除去半路杀出来的楼兰,一切都挺愉快。 酒楼也是临湖的,看着护城河华灯初亮,又是另一番的风景。 小秦淮河是寻欢作乐处。 那护城河就是闲情逸致,文人雅士的好去处。 他们等了没多久,雅间的门帘被人撩开。 楼还明干裂着唇,奔过来便给自己到了杯茶咕咚灌下。 “累死我了,一口水都没空喝。” 帘子又被人撩开,周献笑着进来。 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未来王妃,今日同指挥使玩的可开心?” 第102章 王八 他问的刻意极了。 两人上楼时,还没少被人行注目礼。 这几人的关系,精彩的很。 殷问酒嫣然一笑,“开心的呢。” 楼知也不知道周献会来,他原本与殷问酒面对坐着。 桌子的一侧是靠着窗的,长条形。 楼还明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那周献,就自然坐在了殷问酒身边。 失策! 周献微微侧身朝着殷问酒,给自己倒了杯水,“我一路来听了不少,今日怎么不带我一个呢?” 还带他一个,那简直了,得被人盯出窟窿来。 殷问酒敷衍道:“下次有机会的吧。” 楼知也问:“王爷不为禹王的婚事忙吗?” 周献道:“也不是本王成婚,有何好忙。” 殷问酒:“你父母怎么没留你在宫中好好关心关心?” 周献:“要关心的,我这不是心系你吗。” 不要脸了啊! 殷问酒自找恶心的喝了口水。 “这段时间,我大哥的日子似乎过的不快,让我听到,看到,也就差不多了。” 周献的话没避着人。 他除夕在宫宴中毒的事,楼家两兄弟都知道。 就是不知道毒是他自己下的。 “刘起有什么动静吗?” 兵马司指挥使虽官职不高,但在整个上京城的消息是最灵通的。 平时接触的人也多。 楼知也道:“前段时间被人弹劾,太子没动静,一来他自己的处境在当下也难,但看情况更可能是借这个契机在警醒刘起。” 殷问酒在两人之间一个来回,在她的印象里,楼知也与周献虽也常见,不过是因为楼还明。 两人的关系,很好吗? “还明,你与我们一起去了应天府,参与了况府的事,也没办法再瞒着你。” “哈?你们瞒着我什么了?” 殷问酒直觉不对,她打断周献的话端,“你什么意思?不是说不牵连楼府吗?” “没办法不牵连,就算还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会这么认为。” 所以,他与楼还明单纯相交十五年,如今也没办法了。 殷问酒神色严肃,“那你要怎么护?” 周献看着她答的坚定:“还是那句话,尽我所能,你放心,不因为你我也看重他。” 两人一来一去,只有楼还明还是雾水一头,“什么啊,什么牵连不牵连?” 殷问酒没再说话。 周献看着对面的人道:“在谋阴生子的幕后人,是周昊。” “周昊!”楼还明反应自己失言,又改口道:“是太子?怎么会是太子呢?” 周献:“虽然没有十足的证据,但从刘素和嫁过去,还有况复生身后的高手来说,能推断的人,只会有他。” 楼还明努力整理思绪,“可他已经是太子了啊,他要生出阴生子来做什么?” 周献为他解释道:“乾坤未定,皆有可能。周昊太子之位坐了二十五年,而当今陛下身体依旧康健,他比我们这些皇子忧心更重。 拥有一个阴生子的诱惑,不大吗?” 阴生子,能算世间万事。 如果周昊拥有这样的人……那就是杀手锏,诱惑怎能不大。 他可以借阴生子,改变他想要改变的一切。 宫里虽有钦天监,但皇家还有祖训,严禁污邪之术! 就连后宫出现扎小人这样的邪术,都足以被株连家族。 而周昊,远在应天府,下了这么重要的一枚棋。 二十年! 那就说明,周昊在十五岁时,便开始了这件事。 小小年纪,心思便能如此,这枚棋,他阴暗的下了二十年! 楼还明的眼珠子翻来滚去,当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震惊时,心态又奔溃了,“就我一人不知道?” 楼知也道:“还有我,刚刚知道。” 饭菜还没上,周献已经连喝了两杯茶。 他继续说道:“知道阴生子所有消息的人,他大概都不会放过,所以没办法再瞒你,但除了知也外,只能有去了应天府的这些人知道。” 兄弟两人点了头。 “况府的事,对外也没提过阴生子这个词,所以周昊大概无法肯定我们是否知道内情,加上天子脚下,污邪之术更加讳莫如深,无人敢谈,也束缚他的手脚暂且不必过于忧虑,我会派暗卫暗中护着你们。” 周献顿了一下,“还有,应天府的事,还明你同知也讲吧,他是我的人,无需隐瞒各中细节。” “啊?什么叫你的人啊?” 殷问酒无言,楼还明真是,脑子怎么转的就是比他们慢! “就是只有你一个人缺根筋!” 她又不善良了。 楼还明委屈得要死,消息太过爆炸,需要时间消化啊。 殷问酒自作孽,又愧疚起来,补充解释道:“你的好兄弟不是你看到的这么闲散,他也有自己的人脉,自己的权势,你的好哥哥,就是他的人。 你好兄弟这人,心思深的很,他宫宴上的毒是自己服的,他还中了长达五年之久的慢性毒,他这二十年过的,比你知道的、看到的精彩多了! 帝王家的儿子,哪会是浅水池子里的王八呢,也就是你,与人相交十五年,尽交了一份真诚。” 周献憋着笑,听殷问酒阴阳怪气。 楼还明抓住重点,“中了五年的毒!难怪你不让我为你把脉!” 他说着就把手伸了过去,被周献握住:“托了你小妹的福,她帮我治着呢,已经无碍。 还明,我知道你心思纯善,也是看重你这一片赤诚之心真心交的朋友,所以不想你沾上这些龌蹉事,现在也是没办法了。” 两人的手还交握着,楼还明道:“我懂,我明白。我不知道你过的这么难,哎!” 周献道:“你明白就好,你眼中多见善意,千万别被人随便套话了。” 殷问酒好笑,忍住没继续嘲讽。 “我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胡乱说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真情实意。 殷问酒敲了敲桌子,“能吃饭了不?” “你们吃,我与殷问酒去找我五哥。” 楼还明又有问题了,“找禹王做什么?”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消息也要慢慢的消化。 周献只解释道:“五哥懂些蛊术。” 又是虫子! 在没那么大聊特聊,引起不适前,殷问酒问:“我不能吃了去吗?” “五哥准备了上次的酒与菜。” “走!” 第103章 不够 还是那间湖心小楼。 三人还是席地而坐。 只不过这天暖和了不少,春风吹在面上,是柔的。 殷问酒实在饿了,含上大块酸甜酥嫩的肉片,再饮一杯烈酒润润喉。 今日算是圆满。 几人往肚子里压了些东西后,才开口闲聊起来。 周禹道:“别说,你们出门后,我便只剩期盼大婚了。” 周献:“这么快就待不住了?” 感情不是盼着娶亲,而是娶了亲,他才能离开上京前往边漠。 “待不住,没意思透了。” 周禹看向殷问酒,“弟妹,听庭骁说你体内有蛊王?” 殷问酒放下了筷子,人的适应力是能得到锻炼的。 现下她虽心里不舒服,但也算是没了激烈反应。 “应该是,那些体内有蛊虫的人,对我都有不同程度的畏惧。” “其中最没感受的,就是郝月青。” 她们在云梦泽一起两年,青儿还常教她跳舞,没听说近她身有什么异样感觉。 几人在应天府的事,周献已给周禹讲述过。 周禹对上人名,郝月青,便是中了黑莲蛊毒又被殷问酒所解的人。 “你们也说了,她体内的黑莲蛊是养的最好的,估计不比你体内的蛊王差。” 殷问酒:“是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让小梨怀上阴生子。” 旁的夫人动则四五年,而小梨,估计是一次便中了。 周禹:“郝月青这个人本身便有至纯之气,一个绝佳的容器,再配上你育着蛊王的血被它所吸收,终养成。” 青儿的性情本就是至纯至善。 她在应天府发现要为巫女及况府所行之事竟是如此善尽天良后,冒着必死的决心,逃了。 云梦泽这样的传说客栈真的存在吗? 掌柜的真的能解她体内的蛊毒吗? 她能撑到毒发身亡前赶到吗? 这其中,不到三成活的希望。 她也可以欺瞒内心在秦淮河荣华一生的生活相比。 但她做不到,她选择赌一把。 “我还带了另一个身中黑莲蛊毒的人回来,禹王可有解蛊之法?” 周禹思虑片刻:“黑莲蛊的作用是被外渡至阴生子母体,辅助母体能成功授孕,且生子必出阴生子对吗?” 殷问酒:“对。” 周禹:“那便不难,说到底她们只是一个养蛊容器,把虫子捉出来就好,就是需要那人受些苦。” 周禹说完解法后,殷问酒秀眉皱起。 确实有些残忍。 周献看着她道:“你能行?不是每次失血后,都能要半条命似的。” “能,解了怨后身体好了不少。” 以往她最多也就戳破手指,沾点血在朱砂笔上画符。 凭空以血画符,比如救回楼老太太那口气时,岂止要半条,差点要了整条命。 而眼下,身体好,心情好! 殷问酒又灌了一大口酒,心想那些病弱体虚之人为何容易郁郁寡欢而死,身体差时,真的很难不阴郁。 做什么都兴致缺缺! 两人见她喝的痛快,似乎为能解决宁可人之事心情不错。 全然忘了,自己体内,也养着蛊呢。 周献帮殷问酒问道:“她呢?她体内的蛊王,是何蛊?能解?” 周禹瞪了自家弟兄一眼,“我也就是在苗疆住了段时间,又没练个火眼金睛出来。” 北边的酒烈的很,殷问酒又贪的很,此刻眼眶泛上了红。 连对体内蛊王的精神敏感度都降低了。 她还在继续吃。 周献看着人笑,这也算是件好事。 周禹又道:“蛊王确实只会有一只,就算自己可能生,也会被它吃了。” “呕……”殷问酒干呕一声。 “别说了,别说了,既然暂时无法,就当它不存在吧,都帮我一起忘了吧。” …… 几人喝着聊着。 周禹是个武将,喝多了骂起人来,接地气的很。 他常年在军营与士兵闹成一团,没一点架子,张口老子闭口爷爷。 “他娘的周昊这个鸟人,真他娘的缺德!” “老子在军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有这种阴邪的老鼠屎给老子背后来一长枪。” “大丈夫行个光明磊落,他个狗日的真他娘枉为太子,呸!” 殷问酒咯咯的笑,她靠在门边,望着月色下的粼粼湖水。 “比起时刻担心那阴沟老鼠的背袭,为何不主动出击呢?” 周禹苦笑一声,“弟妹,这朝堂的事,比你想的要难,若是士兵,是江湖中的磊落人,大家真刀真枪的比划个输赢最是简单。” “就算不能主动出击,我也要让他知道,姑奶奶我,不是好惹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弟妹,你这性子,我喜欢!” 周禹一口一个弟妹,殷问酒也懒得去纠正他。 “听说你明日要娶的,是南宁府知府的小女?那个知府,在位多久?” 周禹思索一瞬,“没印象,我管他的。” 周献问殷问酒:“你想知道什么?” “既然这么巧,我想调青儿的失踪案看看。她那样一个人,在南宁府也不该是平凡的,会不会……也有些蛛丝马迹?” “还是想找巫女?” 殷问酒点了点头,“这事不急。” “南宁府太远,我安排人去调卷宗?还有什么要问的,你列给我。” 周献这个王爷,用处是大的。 殷问酒难得给了他一个会心的笑脸,“行!” 酒劲上头,她坐的更吊儿郎当。 “周献,你知道我为什么轻易不给人算吗?” 以殷问酒的能力,她想知道的,除了皇室,都可以算上一算。 周献配合问道:“为什么?有折损?” 殷问酒摇头,“寻常人术士,懂的越多的,天机泄漏多了,终会有报应在自己身上,而我不会。” 她真的喝多了,话也变多了。 “自从出了云梦泽,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周献顺着她:“是什么?” “我后悔在云梦泽时,没积累人脉,权势,就连蓝空桑,留她在云梦泽也只是因为我一个人无聊。” 她半阖着眼皮又问他:“你知道我都要了些什么吗?” “银子?” “对,我都不知道我有多少银票,烤几天的火也够了吧。” 不知道怎么的从为何不随意算卦,聊到了她有多少钱。 “周献,命格不一定会遵从卦象走的,比如有一个穷人,他问我他这辈子,能不能发财? 我算上一卦,卦象说他三年后会富甲一方,这人往后的日子里,便想着,还有三年我就发财了,眼下不用这么辛苦。 第二年,他想着还有一年就要发财了,现下勉强活着就好。 三年后,钱会从天而降吗?不会。他的机遇,在第二年时因为自己的坐等,懒散中流逝了。” 周献听懂了她东一段,西一段想要表达的意思。 殷问酒此刻的醉态,没有丝毫攻击性,乖的很。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你现在有我这个人脉,权势,还不够吗?” 那彻底闭上眼的人说:“不够,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姑奶奶我是殷问酒,是他惹不起的人! 而不是献王妃。” 第104章 周昊 殷问酒在云梦泽的五年。 以掌柜的面目示人,不求名利,不求权势,只求财。 她活不过五年这句话,同那穷人三年后会发财有异曲同工之意。 一个因为知道自己未来会发财,便不再努力。 一个因为知道自己五年后会死,便不求来日。 命运被人一句话改变走向。 殊不知,还有那不屈服于命运之人,也能逆天改命! 三人喝到子时才分开。 周禹睡不到两个时辰,便要准备出发前去别院迎亲。 南宁府距离上京之远,那知府的小女已提前很久出发,前一日便抵达了准备好的别院。 …… 三月十五。 禹王大婚之日。 侯爵府、楼府都要带上贺礼,前去参加酒宴。 王氏在苏合院磨了小半个时辰,才把殷问酒彻底磨醒。 昨日她便拒绝了周禹的邀请,没成想王氏这大大咧咧的妇人,如此难缠! 蓝空桑说左右还是她不忍心罢了。 时间赶的急,溪羽同白薇一起忙活着打扮殷问酒。 她眼都睁不开,虽然身体好了,但她怕的东西居然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改变! 脑海里突然闪过周献说的话,记下自己的习惯及本能反应。 殷问酒给怕鬼记了一笔。 又给怕虫记了一笔。 想了想又写了一句:害怕真心的热情。 又想了想,把害怕划掉,改成了:无法适应、难以拒绝。 这是蓝空桑刚拿来的一本新册子,殷问酒也没避着人写。 丫鬟们忙着,她也没闲着。 王氏看的直皱眉头,“你这字……姑母帮你找人练练?” 同画符没两样,能认出的,不过三四个。 于是殷问酒又补了一句:字写的难看。 …… 楼府门前。 没想到楼云川一行人还等着他们。 楼兰去年及笄,正是好带出去让未来名门婆家见见的年纪,却因为脸上红肿未消,难以见人被留在了家里。 肖氏恨不能用眼神挖下殷问酒一块肉来。 侯爵府正经的小姐去不成,这个不知道哪来的表小姐打扮的像朵花似的。 怎能不气! 而她还是让楼兰去不了的罪魁祸首,肖氏甚至阴险的怀疑,殷问酒是故意的。 她宝贝女儿,这么大没人敢碰她一根手指头,却被殷问酒打成那样! 楼礼承道:“让大哥大嫂久等。” 楼云川牵着马,“无碍,一家人自然要一起去的。” 肖氏找到话口子,阴阳起来,“就是可怜我兰儿不能前去。” “你别在这里含沙射影,兰儿说出那种话来,说到底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教导无方,昨日当是做姐姐的殷丫头帮你教训了,若是等到别人家训哪里是一巴掌的事!” 肖氏被楼云川呛的不敢再开口。 楼礼承打着圆场,“今日去参加喜宴呢,大哥你也收着些脾气,走吧走吧。” 殷问酒睡的少,一路上都没什么精神。 头一次光明正大的走了大门进禹王府。 她一出现,直接成了官员妻室们的焦点。 很明显人不是楼兰。 那楼家除了两个适婚榜前位的公子外,哪里还有旁的女儿。 想来这人就是那个远方旁亲,未来献王妃,殷问酒了。 白日里指挥使陪着玩。 晚饭时又被献王接走的,传奇女子! 官员贵妇之间的客套问候,殷问酒在其中格格不入,如芒在背的难受。 万不该答应的! “殷姑娘平时可有什么爱好?我家女儿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以做个伴啊。” 殷问酒:“没有爱好。” “姑娘不是才从应天府回来吗?想来是喜欢四处游玩的,下次若是再出门,可以相约一起啊。” 殷问酒:“玩累了,不出门了。” “昨日听闻姑娘在护城河玩的开心,这上京城还有好些这样的地儿呢,姑娘不嫌弃我与做个引导?” 殷问酒:“并没有很开心。” “逛街?” “不喜欢。” “骑马射箭?” “怕。” “纺织女红?” “不会。” “那姑娘?” “看风水,算卦画符,还爱做些善事。” 众人:“……” 好离奇的爱好…… 断了一群人的话口,她同王氏道:“姑母,我随意走走,你们聊。” 步子还没迈出。 “太子殿下到!” 人群成片跪倒。 “参见太子殿下。” 殷问酒看向门栏处的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周昊。 这个昨夜被周禹骂了半个时辰的人,这个府中养了阴生子的人。 看着,倒是普通的很。 几兄弟长的,还是周献最好看。 这个太子,许是阴损之事做的多了,在殷问酒看来,虽人算端正,但面相难看。 “大胆!” 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翘着兰花指指向殷问酒。 殷问酒这才反应过来,王氏还在不停的扯着她的袖子,“小酒,跪,跪。” 周昊也看着她,没有特别的表情。 殷问酒突然冲他一笑,慢慢跪下。 那一笑,让人琢磨不透。 王氏道:“太子恕罪,我家姑娘是偏远乡下来的,失了礼仪。” 周昊的目光还落在殷问酒身上,“无碍,今日是五弟大喜之日,各位不必多礼,自在些。” 众人起身,“多谢太子殿下。” 殷问酒去随意走了,王氏不放心,让溪羽跟着她一起。 蓝空桑不知道从哪里无声无息的跃了下来,“我们去不去太子府?” 殷问酒哟呵一声,“好奇了?” 蓝空桑:“……好奇了。” 小梨在东北方向,上京城也在东北方向。 而她们到上京城后,殷问酒也掐过指,当真近了。 殷问酒很高兴蓝空桑逐渐培养起来的好奇心,但还是拿食指左右摇了摇,“不去,他必然把人藏的比况复生还严实,你也没办法把整个太子府翻一遍。” 太子府的暗卫,肯定不会比周献的少。 …… 男人堆里。 周昊站在了楼家两兄弟面前。 楼还明自从得知阴生子之事的幕后人是周昊后,便在家里自我调节了一番。 知道秘密前不需要演,知道秘密后,还得锻炼上演技了! 第105章 念慈 “太子殿下。” 周昊笑的随和,“都说无需多礼,方才那个姑娘,便是七弟的心上人?” 楼知也道:“下官不知,从未听闻献王亲口说过。” 周昊疑惑道:“怎会,他在宫里,向陛下皇后表露了对殷姑娘的心意,还拦着陛下赐婚,说要等殷姑娘自愿嫁她。” 楼知也的眉比周昊锁的还紧。 赐婚? 周昊见他这模样笑了笑,“坊间有传世子也喜欢那位姑娘,看来是真的。” 楼知也承认的大方,“是。” “这位姑娘很是不得了啊,我那位七弟就不说了,没个正形的,世子看着诚心满满。” 他又转向楼还明,“楼太医呢?不会也……” 楼还明忙着摆手,“不会不会,我对小妹只有兄妹之情,她唤我一声哥哥的。” 身边插进来一道声音, “啧,一想未来我也得唤你一声哥哥,我心中划不来啊。” 周献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太子殿下。” 周昊拦住周献欲跪地动作,“说了八百次,不要行礼,叫大哥。” “大哥可以叫,该行的礼还是要的行的。” 两亲兄弟看着关系好的不得了。 周献勾过楼还明的肩,“我们先适应适应?哥哥。” 楼还明腻的猛甩肩膀,“你好好说话!” 周昊哈哈哈大笑。 楼知也淡淡道:“献王别靠谣言把人架在那。” 周献吊儿郎当,“当然,我连陛下的赐婚都拒了,自然求一个两情相悦。” “献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殷姑娘这样的女子。楼指挥使,现下殷姑娘若是答应了你的心意,我自不会做强夺之事,可我们不是在公平竞争吗?” 公平竞争被他加重了语气,如果他想,早就从了陛下的赐婚旨意。 楼家难不成还敢抗旨不成! 眼瞅着两人话里燃起火花。 楼还明左顾右盼一番,“咦,小妹人呢?” …… 殷问酒避开人群。 进了后院。 “新娘子在哪?” 后院的妈妈看着人眼生的很,“姑娘是哪家的呢?新娘子现在不能见人。” “让她进去,王妃人生地不熟,弟妹陪着聊聊也好。” 周禹一身喜服,刚回后院梳洗了一番, 这迎亲,工序甚是繁琐了些。 比行军打仗还累人。 老妈妈一脸为难,“王爷,还没到时候,您也不好进去呢。” “哪那么多虚礼。”周禹一把推开了房门,殷问酒跟着他走进去,新娘子坐在床上,拿一把扇子遮住了脸。 “你可饿了?” 禹王妃该比他起的还要早梳妆打扮,到现下仪式完成,两人过程中颗粒未进。 扇子随着人左右摆了摆,示意不饿。 “哪会不饿,我都饿了。陈妈妈,上些果腹的点心来。”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也不知道要怎么和这个娇小的妻子对话,竟吓的人一抖。 周禹见着了,叹上一口气,还是显得凶巴巴的语气道:“你不用太拘着,该吃吃,该睡睡。这姑娘是我七弟的心上人,来陪你说说话。” 交代完,周禹便先走了。 殷问酒看他那别别扭扭的样子好笑。 “人走了,你把扇子拿开吧。” 一张小脸从金扇后面缓慢露出,像只受惊的小白兔。 楚楚可怜。 她看了殷问酒一眼便低下头,“姑娘好。” “王妃好,我只是平民,该我向你问好才是。” 下人送来点心,殷问酒让溪羽把门带上,在外间守着。 她在桌前坐下,自己先拿了块绿豆糕吃起来。 “过来呀。” 那小白兔这才放下扇子朝她走来,“姑娘怎么称呼?” “殷问酒。” 小白兔笑了笑,“我叫宋念慈。” “宋、念、慈,好听。” 殷问酒拿了一块糕点递到她手里,“嫁来上京做王妃,害怕吗?” 宋念慈咬了一小口,才答:“不怕。” 这个回答出乎了殷问酒的预料,如王氏所说,王妃可不是好做的。 眼前的小姑娘长的柔柔弱弱,不堪一击,没想到性子倒是坚韧。 回答她时,肯定的语气与她的外在给了殷问酒一种违和感。 见殷问酒不说话,她还先开了话口,“殷姑娘你与七弟何时成婚呢?” “我们不成婚,我不想做王妃。” “啊?那你愿意做他的妻子?” 做王妃和做他的妻子,不是一个意思吗? 殷问酒还没问,宋念慈便解释道:“王妃是一个身份,妻子也是一个身份,有的人看重前者的位置,有的人看重的只是这个人。” 殷问酒反应过来,见宋念慈略带娇羞的模样,惊讶道:“你看重的是人?” 她笑的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殷问酒大为不解,“你为何会喜欢一个名字?” 南宁府与边漠,几乎要横穿整个大周。 两人自然不可能见过面。 “不止是一个名字,他是一个人,我们曾经见过。” 殷问酒更不解了,“你今年多大?” “十九了。” “那周禹比你大了六岁,就算你见过他,也还是个孩子吧?” 宋念慈更不好意思的点了头,“十四岁。” “周禹他知道?” “不知道,那年他游历至南宁府,或许压根就不记得我了,但他与人论辩治理之道时,我听了全程,很是惊讶他大胆的想法。 那时候年纪小,还没起心思。后来听说他被贬边漠,屡屡传来捷报。 等父母亲说要为我寻亲事时,我才反应过来,我不想嫁人,或者说,我只想嫁他。 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没漏过关于他的所有消息,甚至主动探听。 但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嫁给他,就算他被贬至边漠,他也是王爷,而我,只是偏远山地的知府小女。” 没人知道宋念慈的小心思,她藏的极深。 眼下,也是头一次与殷问酒讲起。 “殷姑娘,你还未嫁给他七弟,他便叫你弟妹,可见你是他认可的人。” 殷问酒打量着宋念慈,她这副柔弱外表,很容易让人有偏见。 “为了嫁给他,你用了些手段?” 第106章 新婚 宋念慈一块糕点吃完。 她又换了块桃糕吃,“唔,这个好吃,殷姑娘你试试。” 话题是宋念慈开的,殷问酒态度也随意的很。 她还给两人倒了杯茶。 宋念慈拿茶把糕点顺下,拍了拍手,很是活泼的语气,“是啊,费了些心思。” 殷问酒对这人讨厌不起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 “因为我在上京没朋友,姑娘能主动来找我说话,禹王也叫你一声弟妹,我想用秘密和你交朋友。 还有,我看人的眼光也不错,殷姑娘,是个值得交的人。 再说了,我一个知府之女,能嫁给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身后没有权势支撑,那就算被人知道我钦慕禹王也不是什么丢脸事,妻子喜欢丈夫而已嘛。” 宋念慈坦荡的让殷问酒无言。 “你希望我转述给周禹吗?” “不用,我真心待他,日子久了,他自会明白我的心意。” “你可知,嫁给他现下过的可不是好日子。” “知道,你别看我骨架子小,我有力气的,去边漠也不会被一阵风吹倒。” 嫁过来之后的日子,宋念慈自然也有预想。 她做足了准备,再次让殷问酒失笑。 差点忘了自己前来的目的。 她又喝了口茶道:“那让你失望的有一点,我过来找你,是有事问你。” “何事呢?” “你爹在南宁府为官多年,约十年前,南宁府出了一宗失踪案,郝宅,郝月青之事,你可有听闻?” 殷问酒在前院是待不下去的,来问宋念慈也没做多大指望。 十年前,她不过九岁。 “自有听闻,青儿姐曾教我过抚琴,郝家的生意虽不说大富,但还是不错的,所以青儿姐能自小学琴,当时我爹想培养我这些爱好,便送我去了青儿姐家。” 殷问酒不意外,郝月青在南宁府不可能是无人知晓之人。 “那她的案子,你怎么看?” 宋念慈回忆了当时衙门的结案,“失踪的神不知鬼不觉,像是凭空消失了般,所以以我来看……必定是熟人作案。” “熟人作案?” 宋念慈道:“正是,如果一个生人,掳走这么大一个活人,很难不引起注意,不会连丝毫痕迹都未留下。但如果是熟人,青儿姐心中未对那人设防,被人骗去荒芜处悄悄杀之埋之……南宁府不似上京广袤,它被深山围绕,杀人犯跑进山里,官兵都难能能追上。” 殷问酒问:“官府当时没往这条线上查?” 宋念慈:“查过,没结果。” 殷问酒又问:“那你呢?可有怀疑的人或事?” 宋念慈笑了,“我那时九岁而已。” “能给官府提供熟人作案这条线索的九岁姑娘,应该也有自己怀疑的人吧。” 宋念慈笑的更开了,“有,但是我爹查过了,没查到什么。” “是谁?” “萧澈。” 怎么可能! 门外传来人声,“问酒,要入席了。” 殷问酒很想反驳宋念慈的怀疑,但她终究没有。 “十年过去了,你怀疑的,还是他?” “是。” “……” “殷姑娘为何要问青儿姐的事呢?你们认识?她可还活着?” “认识,死了,年前。” 门外的声音又来了,“殷问酒?” 殷问酒站起身,冲宋念慈笑了笑,“秘密交换了,念慈。” 宋念慈也笑,“我明白,未来弟妹。” …… 周献等在回廊里。 见人出来,“跟新嫂子聊这么久?” 她不接话,“周献,我要在上京城做一些自己的事。” “比如?” “比如我无需得到你的同意,只是先跟你提个醒而已。” 周献苦笑,“问酒,我们好歹认识近半年,算的上朝夕相处,我做的那些,不能多几分信任吗?” 也能吧…… “没什么,准备出个名而已,还是昨天说的,让一些人知道,姑奶奶我不好惹。担心受怕可不是我的性格。” 殷问酒这次醒过来,气焰明显更嚣张了。 虽然之前也没有不狂的时候,但现下这种状态,明显更甚。 周献犹豫着又问了一遍:“这次解怨,可有想起什么来?” “没有。” …… 三月十六。 禹王大婚第一日。 上京城的胡记堂门前,蜿蜒排出一里地的队伍甚是浩大。 有人凑到尾巴跟前问:“这是排着哪家店,去做什么的?” 被问的人答道:“排着胡记堂的,未来王妃啊,就是楼家那远方表小姐,又在做善事呢。” 有兵爷驾马过来维持秩序,“乞者,站出队伍来,跟着我的马有序上前!” 队伍再次被分成两队,上次有些人知道这楼家表小姐,还会给衣裳褴褛之人发银子。 心下就宠宠欲动起来。 “若是有人站错队伍,装病浪费大夫精力,统统以欺诈罪关进兵马司!” 那点心思被压了下去,人群中还有些人自觉从队伍里悄悄走了。 胡记堂门口。 桌子架了两张。 上次那个济世堂的老大夫也被殷问酒请了过来。 她看乞者,老大夫看寻常百姓。 卜芥被抓来帮忙殷问酒写药方,好些个药名不知道是哪个字,只好临时又换了药铺小二来。 殷问酒念,那小二笔下生风。 溪羽在一旁坐着分发银子。 蓝空桑叼着新出的狗尾巴草,百无聊赖。 “殷姑娘,慢些慢些,手抽筋了。” 她把脉极快,病人甚至怀疑她在胡乱开方子。 但殷姑娘上次做过善事,又不收他们一分银子,还给发银子。 这些人又自我把怀疑收了回去。 写废一个小二时,有一道女声响起,“我来写吧。” 声音是宋念慈。 她身边站着周禹,就两个人,低调的很。 殷问酒道:“药方子,你能写?” “能,医书看过不少。” 殷问酒也不废话,“那来吧。” 周禹自己进里头端了把椅子,与蓝空桑并排坐在一侧。 几头抓方子的人也手忙脚乱着。 “殷姑娘,好几味药快缺了,半夏、青黛、百合、茯苓……” 殷问酒打断他,“别念了,找人去济世堂挪。” 周禹把那准备走的人后脖子一拎,“别找了,我驾马,带你去。” 这边继续忙着,缺了药还没领到的人挤在屋子里。 殷问酒放慢了速度,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宋念慈聊两句。 “新婚第一日,感受如何?” 第107章 又哭 宋念慈小脸一红。 小声道:“挺好的。” 宋念慈是典型的南方娇小身型,站在周禹这种身高肩宽的将军旁边显得就愈发娇小了。 殷问酒对她有刻板印象,她这朵养在南边的娇花,哪里能吃北漠的苦。 “你若是不想去边漠,在他离开前,怀上孩子就可以,我帮你。” 两人声音都不大,说着悄悄话般。 宋念慈摇头,“不,你帮帮我不要有孕。” “为何?你不是喜欢他吗?” “我若是怀孕,就不能陪他去边漠了,也不能被他知道我在避子,问酒你可有办法。” 她不想怀上长子,稳固地位,也不用去吃边漠的苦,她只想陪在周禹身边? 殷问酒连手都忘了收,“就这么喜欢吗?”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的? 殷问酒无法理解宋念慈。 宋念慈笑的满脸幸福,“等你遇到这个人,就明白了。” “晚点我让人给你送个东西过去,行房时藏在床边,平时随身带着即可。” 宋念慈好奇,“什么东西啊,这么厉害,会伤身吗?” “符,不会。” …… 第二日。 胡记堂门口又摆上了桌子。 今日只有一张。 桌子一边立着算命幡,一边立着一块布,布上写:神算子。 殷问酒皱眉,这么摆着,就显得低等。 “百两一算,不准退十倍,写上。” 胡记堂的小二拉了一张巨大的条幅,于是显得更低等了。 殷问酒懒得看,背对着坐下,眼不见为净。 她是谁? 云梦泽的掌柜哎! 没想到有一天会主动支起摊来 不少人好奇的过来问上两句。 “殷姑娘,所学如此之广吗?” “为了赚钱罢了,赚了钱,才能做更多的善事。” 她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周边人传人,殷姑娘,殷大善人,实在是奇女子! 一百两一般人自然是算不起的。 但一般人能帮着传话。 不准赔十倍! 这么自信? 半个时辰后,有人在殷问酒面前坐下了。 “若是不准,当真赔十倍?” 蓝空桑拍下的一叠银票回答了他。 殷问酒朝人伸手:“先拿一百两。” 那人犹豫了,最后还是一咬牙掏出银票来。 “问。” “我有一个儿子……” “不是你的。” 那人眼球猛的突出,神色复杂,心有准备,又难以置信。 “姑、姑娘还什么都没有问我,便能知道?” “面相也能看出很多,公子没有子女缘,想必也看过不少大夫。” 那人缓了一会,一时没有接话。 殷问酒又道:“刚才算我抢话,送给你的回答,你可以再问一句。” 那人犹豫好久,才开口道:“那孩子,待我百年后,可能护着我家人。” 护这个词,用的很好。 这样让殷问酒的回答便能广泛许多。 第一笔生意嘛,博个好名声也是可以的。 她不在意,“八字?” “天元四十九年,九月十三,卯时三刻。” 殷问酒修长的手指掐起,以她现在的实力来说,这个动作是不需要的。 但师傅交代过,不管需不需要,有仪式,便显得专业。 “你若是待他不变,日后他能壮大家业,孝敬长辈。” 那人道:“那个女人……” 殷问酒打断他,“一问一结。” “他是你养大的孩子,你重在育他即可。” 蓝空桑抱着臂站在桌前十步,围观的人逐渐增多,还是得保护求卦者的隐私。 那人拱手道了句多谢,神色萎靡的起身往外走。 眼见人没被赔钱,再问那人,那人只摆手道:准的。 人群便有人蠢蠢欲动起来。 但是一百两不是小数目,多少犹豫。 “穿白衫的那位。” 殷问酒伸手指着一人,那人左右看看,发现她确实指的是自己,问道:“我如何?” “最近,家宅不宁?” 那人蹭的炸起一身冷汗,“姑、姑娘怎么看?” 殷问酒皮面上一笑,“我怎么看?不如问问自己,现在去挖,还来得及吗?” 那人腿一软,差点没当场跪下去。 旁边有人问:“挖?挖什么啊?” 那白衫之人手抖成筛子,“姑娘!姑娘,我算,我给银子算。” 他生怕殷问酒当场答了出来。 吓的满手心的汗,染湿了银票一角。 他扶着椅子把手坐下,压低了声音道:“求大师破解。” …… 这一日,做够五人生意。 便收了摊。 日头未下,她又带着蓝空桑和溪羽去了护城河边。 周围不少人认出她来,笑着叫她一声,“殷姑娘来逛啊。” “殷姑娘真是人美心善的大善人,来,这个打糕拿着吃。” “殷姑娘,要坐船吗?不收钱,拉你夜游护城河,好看着呢。” “殷姑娘,喝茶不……” “殷姑娘,今日怎么一个人啊……王爷呢?” “殷姑娘……” 殷姑娘都是没什么表情摆摆手便走了。 溪羽道:“小姐,再往前走那路是封着的。”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又走到了上次被封了路荒宅。 她又问道:“那是谁的宅院,能建在这里必定身份不凡吧,怎么变成荒宅了?” 溪羽拿手遮了遮嘴巴,小声道:“小姐不知道,上京城都禁谈此事。” “为什么?” “那是前护国将军,卫老将军的宅子。” 护国将军? 殷问酒不用问官品,单从护国两字就知道这人绝对是顶尖上的人物。 “所以为什么荒了呢?老将军犯事了?” 若还是人人敬佩的将军,自然不应该被禁谈。 溪羽的手在殷问酒面前挥了挥,恨不得去捂她的嘴,“小姐!慎言呐。” 看来真的很禁忌。 朝堂之事,殷问酒懒得多打听。 她淡淡的往卫府方向望了一眼…… “小姐?” “小姐……” “殷问酒。” “王妃?” 周献的手拍在殷问酒肩上。 她慢悠悠的转头看向他,眼底尽是茫然。 有温热湿润的东西划过脸颊,她木然的伸手去摸,摸到了周献的手。 他拿自己的手在为她擦泪,眸色深沉的看着她问:“怎么又哭了?” 第108章 慎言 怎么又哭了? 又…… 殷问酒甚至回忆不起来,在她失神的时间里,她在想什么? 一片空白。 像被什么附身了似的。 周献看着她眼神逐渐清明起来,泪也止住了。 眼底翻天覆地的不明情绪收了个干净。 她甚至问:“我怎么了?” 溪羽着急回道:“前方封路,我们说要往回走,小姐你突然就不动了,怎么叫都没反应。” 因为前方封路不通,所以会走到这来的人不多。 她的异样还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周献捻了捻指间残留的湿意 ,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哭呢?” 殷问酒淡然的抹了把脸,“这地方不干净,快走吧。” 溪羽叫她不应的焦急还没退下,现在又被恐惧占了上风。 “那快走,快走!” 等走上大路,殷问酒才问周献,“你怎么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要做些自己的事吗?” 在上京城出名。 她能轻而易举的做到。 殷问酒:“刚才那条路,通的是一位将军的府邸?你对那将军可熟悉?” 溪羽偷偷的扯着殷问酒的袖子,小声道:“禁谈,小姐慎言呐。” 周献:“我先去了胡记堂,小二说你走了有一会了,我一路走着,不用问,路过的百姓就告诉了我王妃的路径。” 殷问酒:“那地方有问题。” 周献:“听说殷姑娘今日赚了上千两,请我吃点贵的?” 两人你说你的,我的说我的。 中间像隔了一道屏障符。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殷问酒闭了闭眼又缓慢睁开。 上京城空中飘荡着不少怨气,或浓或淡,或成团,或飘散。 她回头,离着那条荒路已经隔了很长一段距离。 而那一片地的空中,还能清晰的看见并未黑透的,带着隐约发蓝的,干净的天。 她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走吧,你想吃什么?” 周献果真带她去了护城河最名贵的一家酒楼。 吃的不是菜品本身,吃的是五花八门的照型摆盘于千奇百怪的典雅名头。 还有能赏护城河最美风景的雅间。 菜色不对胃口,好在酒不错。 殷问酒望着护城河的景致小酌着,心中想的却是那荒废的将军府。 连怨气都不敢越线的一块地方,她还是头一次见。 “问酒?” 殷问酒回过头来,周献坐她对面,单手撑在窗沿上,姿态慵懒。 “怎么了?” “我说,这世上除了蓝刀客外,你还会信谁?” 她给自己续着酒,没有犹豫,“我师傅啊。” “还明也不信?” 这回她把酒杯凑到嘴边,没着急喝,她犹豫了。 亲近感归亲近感,如果哪天那一缕生魄回了楼还明的体内。 她还会对他亲近吗? 他也一样,包括王氏也是,还会对她亲近吗? 犹豫便是回答。 她继续喝酒了。 对面的周献苦笑一声,“小姑娘真没良心啊。” “王爷这样的身份,跟我讲良心吗?” “我是没有,但还明若是知道你并不信他,该多伤心啊。” “别想绑架我。” 她把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表现的淋漓尽致。 陪睡时,有事时起码还把他当个脑子有用的人一起商量。 没事时,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说。 防备心十足。 还攻击性十足,“问问你自己会无条件信谁?你亲生母亲,亲哥哥都能拿毒养你五年,而你父亲明知而放任。” “周献,夜里睡觉都要睁一只眼吧。” 戳人心肺,毫不留情。 周献愣了一瞬,突然笑的前俯后仰起来,他伸手想去揉殷问酒的头,被她躲开了。 “你别总对我动手动脚!” 这人像个刺猬一样,炸着浑身的刺。 周献慢慢把手往回收着,显得很是受伤,“小酒儿,要不要,试着互相信任?” 殷问酒抬眼瞧他这模样,“你不至于受伤了吧?” 他懒洋洋的躺靠回去,看着她回答道:“受伤了,心里千疮百孔的在流血呢。” 这瞬间。 明明该是一句玩笑的话,殷问酒听出了真心实意。 她语气缓和了些,“为什么要信我?” 周献:“之前说过,姑娘拥有的能力,于我有利,我很看重,也因为你这样的能力,我没有理由树立为敌,为友,一直是我的目的。” 风吹动窗边的风铃,殷问酒透过那串风铃又望向了将军府的方位。 “在利益之上树立的信任,当出现更高利益选择时,被放弃很容易。所以,不求信任,各有所图就好。 你与楼还明对我来说,还是区别旁人的。” 周献又苦笑,“和姑娘表诚心好难,不过能区别旁人我已经很知足。问酒,我现在比你还好奇,你失忆的人生究竟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她骨子里带着刺,没有被这些日子的相处磨的稍钝些就算了,怎么反而越来越尖利? 殷问酒无所谓的皮笑肉不笑。 “是吗,看来我又可以记上一笔了。过往,大概日子是不好过的。” 两人无声的看了好一会夜景。 周献也往将军府的方向望了望:“让你哭的那个地方,究竟有什么东西?” 她没醒神的眼里,情绪复杂到连他都看不懂。 殷问酒不答反问:“那将军,究竟犯了什么事?连谈论都不允许?” “不允许,若是传上去,还可能惹上杀身之祸,你还想听吗?” 殷问酒摇头,“不听了,越王勾践,汉高祖刘邦,历代君王,大同小异的干些让后人诟病谩骂之事。” 周献对殷问酒再次刮目相看及震惊,“这也是可以被杀头的言论了。” 对面的人很不屑,喝上不知道第多少杯酒,“那这个皇帝,心胸够狭隘的。” 大概是被夜色和这个话题卸下了伪装,周献认可的点头, “岂止狭隘,他能活到现在,我该说是周昊不够狠,还是他太狠呢?” 这番言论换殷问酒震惊了,她学着溪羽的腔调道:“王爷,慎言呐!” 周献盯回殷问酒,“你问过我为什么不想知道周昊有没有天子气,我现在回答你。 不管他有还是没有,比我浓还是淡,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他坐上那个位置!” 第109章 过继 第三日。 胡记堂门前没有一张桌子。 楼府的门楣却快被踩塌了。 楼礼承一个户部侍郎,何时收到过官高一级又一级的拜帖。 他自然知道人是冲着殷问酒来的,不好直接拿主意,便带着王氏一起往苏合院走去。 蓝空桑带着殷问酒还落后他们一步,从围墙后跃了进来。 “小酒儿你这是打哪来呢?” 王氏对她们不走正门早已习惯。 殷问酒耷拉着眼,“去看日出了。” 王氏望了望头顶热烈的大太阳,日出看到晌午? 但眼下看什么去了不重要,她把手中的帖子往桌上一放,在她身边坐下。 “酒儿啊,这些人是求不见钦天监,拿你当民间钦天监了!” 殷问酒大概翻了几本,一些七弯八绕文绉绉的话,没几个直接写明了缘由的,看着费劲的很。 “这些帖子,会不会对你们有为难?” 楼礼承坐在侧面,问道:“姑娘都不见吗?” “见,随便见一两个吧。” 楼礼承确实有些为难,“这里头多的是我得罪不起之人,但还是依着姑娘的意思来。” 周献昨晚和她提了这事,对外来说,她算是楼家的人,又只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如果拜帖成山,楼府一并拒之,那代表的便是楼府的态度。 于楼礼承甚至楼云川来说,或多或少,都是会被那些人心中记上的。 “要不,我寻个院子搬出去?溪羽……” 溪羽听见声音忙着跑来,还没听殷问酒什么指示,就被王氏又支了出去。 “不行!你一个姑娘家家,独门出去多不安全啊,也不方便,一个人还怪冷清。” 王氏极力制止,压根不给殷问酒插话的机会。 “那便一个不见,全部回帖,我体弱多病,只算一个缘,他们若是心中有气使你们的绊子,那我就好好给他算上一算!” 这话怎么能说的好听又带上威胁?楼礼承去琢磨了。 殷问酒刚做完决定,隔壁肖氏喜笑颜开的走进了苏合院。 “问酒啊,得空不,你兰儿妹妹准备了好些赔礼,想当面给你道个歉呢。” 王氏冷眼一扫,“这大牙花子,还是头一次冲我们酒儿露吧。” 肖氏难得没和王弗云逞口舌之快,“弟妹啊,我已经把老爷的教诲听进去了,怪我,以前太溺爱兰儿。” 王弗云:“她要当面致歉,为何不自己亲自来呢?” 肖氏道:“这丫头,就是面皮薄,弟妹你也知道的呀。” 王弗云在楼兰小时候也是天天巴在跟前稀罕的,闻言也不再抬杠肖氏。 左右在她心里只是小孩子间的打闹,若是能消除隔阂变成姐妹自然是好的。 于是帮着肖氏一起劝了起来。 一道墙院的事,殷问酒想着过去听上一句对不起也要不了她多少时间,便抬了腿,跟着肖氏走内门去了侯爵府。 人还没入前厅,便察觉出不对劲来。 前厅外居然有不少护卫! 而厅里,楼兰站在一位雍容华贵的年轻妇人身侧,正爱不释手的摸着一翡翠镯子。 “殷丫头来啦。” 肖氏见她脚步停住,大嗓门先吆喝了一声,厅内两个人看向她们。 楼兰走出来几步,亲热的喊她:“姐姐快进,可让太子妃好等呢。” 太子妃? 殷问酒被楼兰扯动步子,进了前厅。 眼前的女子笑的温和,语气中却带着威严,“你就是殷问酒?” “不然呢?”多余废话。 肖氏被殷问酒的出言不逊炸起一额头的冷汗,忙道:“太子妃恕罪,这丫头是乡下来的,不懂礼教的很。” 太子妃并没有去看趴跪在地的人,她盯着殷问酒的表情满是玩味。 “殷姑娘,很有意思。” 殷问酒很快反应过来,以太子妃的身份,来侯爵府已是屈尊,更不可能亲自去楼府拜访。 所以肖氏才寻了理由骗她来。 殷问酒心中好笑,她若是不骗,实话实话,口水都能少浪费些。 只是她没想到,周昊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 殷问酒淡然的站在那,不卑不亢,“太子妃找我何事?” “殷姑娘近日在上京城,名声大噪,我路过侯爵府,有些好奇罢了。不知道姑娘可否为我算上一卦?” 找她算卦?是想探探她究竟是否如坊间传闻吧。 “五百两一算,太子妃想算什么?” “问酒!怎么能找太子妃要银子呢!”肖氏小声呵斥她。 殷问酒道:“我不找她,找你?” 她若非得要钱,肖氏也能给,但:“不是一百两一算吗?” “我今日想收五百两,明日收八百两,一千两,都随我开心罢了。” 太子妃手一挥,身边的婢女给殷问酒送来一张五百两银票。 “你们都退下。” 算卦这种事,要算的必然是秘密。 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后,房里只剩下殷问酒、太子妃、和蓝空桑。 “姑娘这位侍女,不退下吗?” “她不退,太子妃若是介意……”,殷问酒作势把那张银票递回给她。 “还有,皇家之事不算,太子妃若是问我自己什么时候能成为皇后,我答一句不知道,银子也是不退的。” 太子妃摆手作罢,“我还真以为姑娘无所不能呢?” 殷问酒自顾自坐下,蓝空桑给她倒了壶茶,她端起茶杯轻拂着水面的浮茶,漫不经心道:“让你失望了。” 然后便一口又一口的,慢条斯理品起茶。 很沉的下心,等着她先开口说话。 僵持了半盏茶的功夫,那人终于发出声音,“姑娘帮我算算,往后我可还会有子女。” 这个问题,出乎了殷问酒的意料,太子三十有五,眼前的人虽说保养的好,看不出年纪,但至少也该三十出头了吧。 难道她也想学当今皇后,高龄育子? “太子妃还没有子嗣吗?” 若是生不出,该花银子看大夫才是,算什么卦呢? 太子妃笑的意味不明:“姑娘不是会算吗?还用问?” “八字?” 殷问酒问完,她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太子妃莫不是以为我是神仙?看你一眼就行?” 有些人的面相寡薄的很,一眼便能看出命不长,子女缘薄。 但大多数人,还是要靠算。 太子妃这才回道:“朱婉卿,天元三十……” 她说完八字后,殷问酒连指都没掐,直接回道:“假的。” 她站起身,“是太子妃的不信,不能算我不算,也不算我算错,告辞。” 见人走的毫无停留,朱婉卿忙喊道:“再算一卦,我给银子。” “两千两。” 银票到手,又听上了一真实八字后。 这回殷问酒才装着掐起指来。 这一指掐完,她神色不太好看。 “太子妃命里无子,便是无法生育,名下都是过继子嗣,又为何要算这个?” 第110章 指引 过继子嗣之事,不是秘密。 但,全为过继,这是秘密! 朱婉卿呼吸急促了些,在来侯爵府时,她对这个殷姑娘是持疑的。 歪门邪道,骗骗人罢了。 但此刻她面上红过后又是一阵的白,强撑着继续问道:“姑娘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她的问题是:往后她是否还会有子女? 她自然知道自己无法生,那问的便是不管是不是自己的。 过继的也算的话,殷问酒回道:“会,会有一女。” 朱婉卿的表情,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受。 总之扭曲的很。 两千五百两算这样一卦,也不知道她认为值还是不值。 但周昊是什么意思? 问也不问些与他有关的? 难道太子妃真的只是听闻她,她为她而来? 殷问酒不解。 觉得这皇室,这朝堂的弯弯绕绕还是得寻周献的脑子一起想。 她正准备告辞,太子妃朱婉卿又发话了,“还有一事,皇太孙已有十七,听闻楼府三小姐今年十六,殷姑娘能帮忙算算,两人八字可合?” 皇太孙大概是她的大儿子,过继的。 “不能,我说过,不算皇室。皇太孙的良缘,还是找宫里那什么钦天监吧。” 朱婉卿是个聪明人,“那算算楼三小姐呢?” 殷问酒笑了,“不算。” “两千两。” “两万两也不算,我烦她的很。” …… 从侯爵府过,老卜管家跟了上来,“殷姑娘,太子妃可有为难?夫人此举,老爷并不知情。” 楼云川生怕她怪罪,忙让老卜来解释一番。 “没有。” 她说完停了瞬间,还是补上一句:“肖氏在为楼兰说媒皇太孙,这事楼云川可知?” 老卜的抬头纹都垒多了几层,“什么?皇太孙!” 很显然,并不知情。 “我的天老爷哎,还真是什么人都敢去攀呢!殷姑娘,老卜我就不送你了。” 殷问酒头也没回的摆了摆手。 一个无法生育的太子妃,一个过继而来的皇太孙。 太子府里,皇亲国戚,她肖氏还真敢想。 楼家这侯爵府世袭已经到了第四代,祖宗的光辉惠及到这一代,说轻不轻说重也远谈不上重。 小枝攀大树,还是周昊这种养阴生子的人家。 肖氏这是把楼兰往火坑里推呢! 殷问酒回了苏合院,大白天里泡起澡来。 蓝空桑往桶里舀着热水,“想不通就别想了,不管是阴生子还是什么,左右关系不到你。” 能关系到她的,只有怨。 这天下不管是周昊还是周献还是周禹的,于殷问酒和蓝空桑来说,都没什么影响。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跟周昊关系不好啊,他不会帮我。” 蓝空桑:“怎么不好?阴生子能怀上,那黑莲蛊还有你养的功劳。” “???” 蓝空桑这神奇的思考方向……不无道理。 “不是!人还是要明辨是非善恶的,周昊这种用那么多条人命来达成自己阴邪目的恶人,岂能为伍!” 蓝空桑长长的噢完一声,“所以那个太子妃,究竟是什么目的?” 她就是想不到呢! 殷问酒叹上一口气,转移话题道:“庄子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她把周禹说的解蛊之法告诉了宁可人,宁可人愿意一试。 于是搬到了楼府的庄子上,离她老远,静候蛊毒发作。 蓝空桑:“没有,卜芥每日来给溪羽传消息,人还好好的。” 看来她的血能抑制的时间是长的啊,但青儿怎么会后脚就跟过来了呢? 殷问酒只好归结于,郝月青身上的黑莲蛊,确实不凡。 这个澡泡了近半个时辰,殷问酒才出来。 她光脚踩在地上,走一步留下一个脚印。 溪羽拿了干帕子来继续帮她绞头发,忍不住唠叨:“小姐,这才三月,地上还凉的很呢!” 她拉着殷问酒在梳妆台前坐下,忙去拿了鞋袜来。 “小姐,你这脚踝的铃铛,要取下来擦擦吗?” 殷问酒低头看了一眼,“擦擦吧。” 溪羽拎着红绳,拿帕子使劲压了压,吸吸水分,“真是奇怪,里面有也有吊片,怎么不会响呢?” “会响,不是给人听的。” 溪羽吓的手一抖,差点没拿住,“那、那这个红绳要换吗?坊间现在有一种绳,几乎能不吸水。” 这铃铛也不知道传承了多少年,红绳带着磨损的毛糙。 但老祖宗的东西,还是不动的好。 她又系回了脚踝,“不用,我下次解开了再泡。” “这还不到下午,小姐怎么就泡起了澡呢?” 自然是昨天喝多了,没能泡成,她便觉得浑身难受的很。 “准备出门玩,收拾收拾清爽些。” …… 话说了,也就出门了。 这次出门,没带溪羽。 殷问酒同蓝空桑漫无目的的在上京城主街晃荡着。 开了春后,热闹更甚。 殷问酒心事重重的,看什么都提不起太多兴趣。 蓝空桑问:“还没感应吗?” 她摇摇头,“空桑,我都怀疑是不是错觉了。” 她回上京,是在等一些指引。 老祖宗的指引。 况府的怨解后,殷问酒昏迷不醒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去上京。 脚踝处的铃铛在吸收了那些怨后,隐隐发烫,脑中念头响起:去上京。 去上京。 上京有什么?殷问酒猜是自己的身世。 而这个铃铛,就是找回记忆的关键! 这事她只告诉了蓝空桑。 但这些日子,铃铛没再发烫,那道声音也没再响起。 让人不得不怀疑,是错觉吗? 殷问酒摇头晃脑的,“空桑,我现在脑子里很乱啊。” “你说说。” “铃铛让我回上京,上京有小梨怀着阴生子,有宁可人等着解毒,有周昊的蠢蠢欲动,都困住了我的手脚。” 蓝空桑从来不愿意动脑子,“所以呢?” “若是没这些事,我想去南宁府。” 蓝空桑:“去南宁府做什么?” 宋念慈肯定的语气在她耳边响起:萧澈。 顺便,去一趟郝宅。 十年来,她都怀疑郝月青的失踪与萧澈有关。 而所有事都没有线索,都被束缚时,去找巫女,起码算是有一条能查的明线。 她体内为什么会有蛊?是什么蛊? 走着走着,两人居然溜达到了小秦淮河。 在上京这么久,与青儿阴差阳错的未能见面。 如果萧澈真的有问题,她还让他带走了她的骨灰…… 眼前的木匾上写着三个大字:春榭潮。 第111章 破绽 这是她第一次来春榭潮。 殷问酒还没抬脚进门,门里头正在打扫的小厮开口道:“姑娘,这里是青楼。” “所以呢?女子不能进?” 哪有女子逛青楼的!自然是不能进。 那小厮见人穿着并不寒酸,语气还算和善道:“青楼是爷们寻欢的地,姑娘换个酒楼逛逛罢。” 蓝空桑短刀一拔。 那人立马拿扫帚护在身前,“任姑娘上哪家青楼打听,都是这个规矩啊!再说了,来这里玩乐的都是些大老爷们,姑娘若是被人占了便宜,怨谁怪谁呢。” 小厮一副为她们着想的语气,苦口婆心的劝着。 眼下天还未暗,春榭潮内做着准备工作,还未门庭大开的迎客。 “我也不为难你,晚点我换套衣服再来罢。” 两人转身就朝小秦淮河边走。 小厮瘪瘪嘴,心想不知又是哪家想看意中人会不会来的小姐。 小秦淮河同样有乘舟泛湖的谋生,殷问酒包下一条游船。 想起当初还是船夫把青儿的尸体捞起的,心中又是一堵。 都怪宋念慈,怀疑谁不好,怀疑萧澈! 想谁念谁,眼前便是谁。 两船相交,一个朝上游去,一个往下游走。 “问酒,你做什么去呢?” 宋念慈探出白兔脑袋,面色红润的很。 殷问酒皱眉看她,把心中那丝情绪怪在她的身上。 “找你!” “空桑,把人拉过来。” 蓝空桑脚尖轻点,轻轻松松站在了他们船头。 “周禹,把你的王妃借我聊会。” 周禹眉锁的比殷问酒还深,大嗓门朝她回吼:“不带我一起?” “女子私房话,你个大老爷们凑什么热闹,空桑!” 宋念慈已经笑着站了起来,周禹扶着她。 蓝空桑直接揽过她的腰,再一用力,把人带到了殷问酒的船上。 宋念慈扶着她的肩坐下,“怎么啦?不高兴呢?” 殷问酒不高兴的很,“青儿死在这条湖里。” “啊!” 果然,成功的把宋念慈吓的拽紧了她。 很快她又松开手,望着湖面,神色复杂。 “问酒你知道吗,我在郝宅学琴的日子里,最钦佩的就是青儿姐了。 她好像永远没有脾气,永远笑吟吟的, 有一个富家小姐同我一起学琴,摆小姐脾气,拿她当下人使,她也不生气,只同她讲道理,我使法子欺负那小姐为她报仇,她知道后也不许。 南宁府没人说她句不好的,要说不好,便是太过纯善,不识人心!” 她望着湖水的语气带上了些狠。 殷问酒道:“不识人心,你指的是萧澈?” 宋念慈的手划过水面,“这上京城的天比南宁府冷太多了,青儿姐她,在这湖里该多冷啊。” 殷问酒仔细回忆着,萧澈出现在应天府后的所有行为,言语。 她想不出有什么破绽来。 他发自肺腑的伤心,是连她都动容的程度。 知道她或许还活着,他寻了她一年多,被人劫了银子,风餐露宿,饥寒交迫,都生出不少冻疮来。 沧桑的容颜,伏地的呜咽…… 能是演的吗? “宋念慈!” 宋念慈被她一声喊惊吓回神,“你到底怎么了?” “我把青儿的骨灰,交给萧澈了!” “啊?” “啊什么啊,萧澈这人,你细细与我说来。” 宋念慈还在惊讶中,“怎么会交给萧澈呢?” 殷问酒把在应天府遇见萧澈的事同宋念慈讲了。 “我知道她叫郝月青还是萧澈说的,他们不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吗?为什么你怀疑他?” 宋念慈愣愣的看着殷问酒:“我若说直觉,你信我吗?” 直觉? “你上公堂,你那个知府爹信吗?” 殷问酒忍不住翻白眼。 心里竟然因为宋念慈说的直觉,松了口气。 “我在郝宅学琴时,萧澈已经在郝宅住了一年多,他家原本就比青儿姐家要贫寒太多,郝伯父还对萧家多有接济,虽两家长辈相识多年,但这门婚事早已门不当户不对。 郝家重情谊,也没有嫌弃萧家,儿时的玩笑话,便也真的定了下来。 定下没多久后,萧澈父母先后去世,当时萧澈该也快十六了,若是有本事,自力更生不行吗?” 殷问酒打断宋念慈,“他不是一个书生吗?不考个功名,能有什么本事?” 宋念慈道:“上私塾代课,给小儿启蒙,读书人能赚的银子比那些使苦力气的不轻松些吗?实在不行,他一个男子去卖苦力气也能养活自己,再去求取功名不行吗?” 宋念慈对于他直接在郝宅住下的行为相当嫌弃。 言语间也丝毫不藏掖,“说实话,萧澈的书读的不差,他若是愿意,自会有人请。 但人家就是在郝家住下了,吃喝由郝家供着,他只管蒙头读书。” 殷问酒听到现在,也只听出了一个萧澈无所作为,啃未来岳家而已,他又有什么理由去害了郝月青呢? “他认真读书,若是中了功名,也算给郝家,给青儿一个好的将来啊?” 宋念慈眼一翻,“总之我不看好他。” 殷问酒:“……” “你说点有用的,别一会你觉得,也许是,大概吧。 萧澈在郝家住着,你在郝家学琴,与他可有接触?” 宋念慈:“有,不算多,他这人永远一副书生无害的伪模样!” 殷问酒:“……” “你能看出来,旁的人就看不出来?再说,你在郝家学琴至青儿失踪对吧?那后来呢?你在南宁府待了十年,萧澈也在,他可有什么问题?值得让你的怀疑持续十年。” 殷问酒的语气已经算不上好了。 宋念慈小嘴一撅,“问酒,你别凶我嘛。” 殷问酒一个白眼,两人你翻来,我翻去的。 “说呀,我烦着呢。” 宋念慈铺垫完了,这才是一副准备进入正题的样子。 “问酒,我问你,你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会舍得她为你冬月里揽雪,三伏天里晒药吗?” 殷问酒毫不犹豫:“他得长几张脸啊。” “便是你愿意,那人也当舍不得才对吧?可我见青儿姐做着时,萧澈却只在阴凉地躲着烈日。 说是萧澈有多年冻伤成根,就算是暖冬,那些已冻死了的肉,还是会裂开化脓流血的。 有偏方说,冬日雪,夏日药,能治此病。 所以青儿姐冬夏都忙着这事。 我那天见着时,是在人后,我偷懒,爬上了后院的树上歇凉见着的。 那时青儿姐背对着萧澈翻晒药草,而我躲在树上,正对着廊下的萧澈…… 第112章 眼神 九岁的宋念慈,被那眼睛吓到愣神。 殷问酒整个人都跟着揪紧了,“你看到了什么?” 宋念慈看着她回道:“一个眼神,后来心智成熟些再悟,那眼神中肯定没有一丝的情。 自己心爱的姑娘,满头大汗的为你翻晒草药,你看向她的目光,为何冰冷如蛇蝎? 就好像,一条匍匐在人身后的毒蛇,吐着蛇信子,它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上去,咬破那人咽喉……” 毫不夸张,宋念慈大概是擅长说书的。 殷问酒额前炸出一层潮意来。 “你没和青儿说吗?若是萧澈,他又图什么呢?” 宋念慈想了想,“图什么我不知道,这之后没多久青儿姐便失踪了,我也想让衙门查他究竟图什么,但最终没有任何线索和证据。” “至于有没有说这件事,当时我九岁,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眼神的可怖,我只问了青儿姐,问她是否真心愿意嫁给萧澈?她说是,我又问她,萧澈待她好吗?她说好。” “后来我想,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再就是,认识两人的人,都夸说天作之合,情深意重。若不是那一眼,萧澈的所有表现都是极好的,青儿姐被蒙蔽着。” 单单凭借一个眼神,就对人判死刑吗? 宋念慈看出殷问酒眼中的疑虑,“现在还有最要紧的一点,为何你们都没有怀疑过,萧澈出现的时机呢?” 是啊,为什么没有怀疑时机呢? 殷问酒被质疑的开始自我怀疑起来,她没怀疑,周献也没怀疑啊! 周献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啊! 她不得不反驳道:“你对萧澈熟悉,有先入为主的怀疑,但我们自见到他到他离开的每时每刻,我都想不出有任何疑点!” 宋念慈点一下头,殷问酒说的也在理。 “你说他得知青儿姐可能没死,出发找了一年多到应天府?” “对,与你知道的可一致?” 宋念慈:“一致,青儿姐失踪后,郝伯父夫妻一蹶不振,也没有精力做生意,萧澈做什么都不行,后几年郝家亏空的厉害,日子一度不好过。 前两年看着好了起来,而且郝伯父他们的身子也硬朗了些,当时没有人知道缘由,还当两人放下青儿姐的事了。 我猜他们不说,也是想到青儿姐通过这样的方式送银票来,必然是不能为人所知的。” 这船不知道要划去哪里,离着小秦淮河中心越来越远。 眼瞅着天色开始暗了下来,殷问酒冲摇船的人说道:“往回走。” 聊到现在,一个眼神,一个直觉。 殷问酒觉得不能单自己左右为难,她得拉着周献一起,寻蛛丝马迹。 “你们都在南宁府的十年里,可还有出现什么令你怀疑的事?” 宋念慈道:“他一个男人,不想办法赚钱就是最令人怀疑的,现在想来刚好能对上,郝家最难的时候,青儿姐送了银票来,然后萧澈出门去找青儿姐。 问酒,你说过,青儿姐是被人抓去以身伺蛊,后来被你救下。” “对!” “若是换个角度想萧澈出门的动机呢?两年之前,青儿姐在他们的控制下育蛊,萧澈在南宁府。青儿姐寻到机会跑走被你所救,那些害她的人,不想找她吗? 他们知道她没死,然后,守株待兔? 萧澈守在郝宅,每一次收到银子后,他便跟着前来送银的人,想要找到青儿姐,躲在何处?” 逻辑完全说的通,萧澈一次次尾随那些人,但云梦泽岂是好找的。 云梦泽离南宁府,之间又换过多少人送这一趟银子? 云梦泽每日鱼龙混杂,青儿从来没和殷问酒说过这事,是怕给云梦泽惹祸上身? 又怕殷问酒制止她送银子? 但最重要的是:“萧澈他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害郝月青,然后拿十年,耗在郝宅?” 殷问酒想不到缘由。 宋念慈也想不到,“或许,你该去一趟南宁府找答案。” 南宁府暂且不说去不去,船夫带着几人又来了春榭潮门前的停靠处。 周禹居然还等在这。 殷问酒看着宋念慈挑起一边的眉,“念慈,很厉害啊,这么快就把人拿下了。” 宋念慈立马恢复成了小女子娇羞的模样,“还不够呢。” “是还不够,”她冲对面船上的人吆喝一声,“禹王,派个人帮我去把周献找来,春榭潮等,王妃暂时不还你了。” 周禹一抬脚,点着船头上了岸,伸手去接宋念慈:“喊人可以,殷姑娘得带我一起。” 宋念慈把手交给周禹,望着牌匾问道:“春榭潮,这是什么地方?” “青楼。” 宋念慈眼睛亮了,转头对后面的殷问酒说:“那咱们是不是得女扮男装啊?” 周禹:“扮什么扮,我看谁人敢拦。” 殷问酒已经自己上了岸,“诶,扮一个,我们要坐在大厅里的。” 几人很快找了间铺子,换上男装。 殷问酒身量高些,虽远没有蓝空桑的气势,但和宋念慈相比,好太多了。 宋念慈看着自己袖长能唱戏,衣长能拖地,很是苦恼。 左右周献还没来,几人便等着师傅给她大致改了改,起码能出的了门。 宋念慈新奇的不得了,大摇大摆起手,悠悠哉哉往春榭潮走。 殷问酒随口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发边漠?” 这才新婚几日,想来也没这么快。 但周禹说:“折子已经递了,月底前,等陛下准许。” “这么急吗?” 宋念慈道:“上京是非多,防不慎防,还不如早点出发。” 殷问酒从来没问过周献朝堂之事,何方势力等,不懂他们的苦。 只想着,萧澈这事能不能在宋念慈还在上京时,得到一个结论。 不然她怎么睡的着!哎…… 几人再站在春榭潮门前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看门的还是那个小厮,殷问酒问:“可以进去了吗?” 小厮忙点头,“几位贵客里边儿请。” “来,引几位爷上雅间。” 殷问酒摆手,“不上雅间,就坐前庭。” 春榭潮不愧是上京城最雅的窑儿,天才刚暗,好位置便坐满了。 小二引着人上了二楼,能看到舞台正中间的雅座,还可以俯视整个一楼中庭。 周献来时,几人已经喝上了。 他挨着殷问酒落座,看她这一身衣裳压下嘴角,“殷公子,今日这又是要出哪门子的名?” 第113章 杀之 殷问酒喝的是闷酒。 她闷闷不乐道: “宋念慈说,青儿失踪案,她怀疑萧澈十年了。” 一句话犹如惊雷,炸在周献头顶。 周禹也知道应天府的事,疑惑道:“有什么证据?” 殷问酒总结道:“一个眼神,一个直觉,一个……可能。” 等她把两人今天在船上聊的话叙述完后,场面沉默了很久。 殷问酒忍不住问周献:“你怎么看?” 怎么看? 如果萧澈真的有问题,那就不是怎么看的问题了,周献怀疑自己眼瞎,连他也对那人没有过怀疑。 他顿了良久,才说一句:“现在最值得怀疑的,确实是时机。” 宋念慈道:“看来当时,你们都没有对他有丝毫怀疑。” 可不是吗? “嫂子你的怀疑,也没有证据啊。” “所以我说,若要寻一个结果,得去一趟南宁府,若是萧澈所为,他又为何一定要带走青儿姐的骨灰?又是不是,真的带回去了?” 周禹:“至纯之人,育过最好的黑莲蛊毒,饮过蛊王的血,这样的骨灰,想来都是好东西。” 又是一道惊雷在对面两人头上响起! 对什么来说,是好东西? 对巫女,对育蛊之人! 虽然现下这只是一个猜想,但单是想想,都觉得难以置信! 生前以身伺蛊,死后他们还不放过她! 还要拿她的骨灰,去育新蛊? 周禹像是同自己王妃站在一条线上似的,又给几人普及了骨灰育蛊的法子。 苗疆的育蛊之法,千奇百怪,那些人的屋内,见到什么稀奇古怪的都不足为奇。 “你要去南宁府吗?” 回答周献的,是楼下一声悠扬的琴声。 殷问酒抬眼看过去,一女子正坐舞台中间,抚一把古琴。 “青儿,曾经在这青楼扶了半月多的琴,想引我过来,阴差阳错,如今我坐在这里,下面扶琴的却不是她。” “骨灰育蛊,我若不去,这种如果要困我多久?” 周献没再说话。 她刚回上京城才多久,眼下便又要离开吗? 还有周昊,又对殷问酒的忌惮有几分? 蓝空桑能护住她吗? “不着急决定,我们从长计议,再仔细回忆一番,可否还漏了些蛛丝马迹。 还有楼还明、卷柏、王前、包括暗卫都可以问问是否有可疑之处。 你刚在上京城闹这些动静,那人对你究竟几分忌惮几分杀心还不一定。” 周献像生怕她明天一早便策马离去了,说的着急。 殷问酒点头,“要走也不会急于一时,说起这人,今天太子妃上侯爵府找我了。” “太子妃?找你何事?” “算卦,今日从她那赚了两千五百两,你们敞开了花。” 殷问酒大方的很。 玩笑开完,心里的不通不畅毫无缓解。 她恹恹道:“她找我算自己往后是否还有子女缘,但我算她一生无子无女……” 周献打断她:“无子无女?皇太孙是她亲生的啊。” 殷问酒疑惑的看向周献,才明白朱婉卿那红了又白了的脸是为何。 周献:“太子妃育皇太孙一子,后又过继了一子一女,这便是众所周知的事。” “噢……那他们也瞒的挺牢。” 周献同周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明白,必然牢不了,皇座上那位,肯定知道。 皇太孙的身份之尊贵,钦天监知道八字,也能算出个阴阳来。 “但她问你这件事,我想不通?周昊让你知道这种秘密能为了什么?” 周献想不通的点,殷问酒听完他这句话突然想通了! “他在测我!” “我能算出太子妃压根一无所出,那么我说的话,他才能信!” 周献:“所以你说了什么?” “如果过继也算,她命里还有一女!” 这是今日的第三道惊雷。 周禹还没理解,见周献一脸震惊,追问道:“有一女会如何?” “我没与她说的是,这一女,今年内便会来!” 周禹还是没懂,“周昊的侧妃们生?” “小梨生!” 这么解释,周禹瞬间就明白了。 怀了阴生子,被周昊藏起来的那个姑娘。 周禹:“这么说,便是确认那孩子能顺利出生?” 周献:“希望不能,明日我想办法探探,太子府可有人怀了身孕?” 春榭潮的琴声停了,换了舞娘上场。 一楼的喝彩声不断,只有他们这一桌,气氛格外的沉闷。 不像在青楼楚馆寻欢,像吊唁谁似的愁苦。 一桩桩一件件,左右都是事。 宋念慈没听明白这一段,她也不问,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喝茶。 殷问酒缓了一会冷静下来,“不用,她能这样来问,只能证明周昊想求一个心安的答案,府中必然没有旁的有孕之人,再则,太子妃名下已有一女,按理也不该再过继一女吧?” 确实,探一探的想法,也不过是多此一举。 那现下的问题便是,“那孩子若是出世,要不了两年,这上京城,可就得乱……” 周禹酒杯放下,“杀之?” 周献摇头,“且不说人在哪暂且不知,就算知道她在太子府,那地方也不是能一寸寸去翻的地。” 周禹:“拉他下马,用阴生子这件事,绝无活路。” 周献还是摇头,“没有证据。况且上头那人最忌讳污邪之术,连我们知道这种密法都不能让他得知,周昊在这点上,有持无恐。” 左右都不行,难道真等那人生出阴生子来搅乱一切吗? “那孩子且还得怀上好几个月,慢慢想。” 殷问酒说完先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她比其他人心中更乱。 那不明所以的走神,流泪。 那怨气不敢侵占的荒废宅院,难道和她有什么关系? 蛊虫何解? 她又是谁? 叫她去上京的那个,刻在脑子里的念头,又是因为什么? 留在上京,还是先动身去南宁府? 在她面前看似千条路,但每条路都看不到终点。 周献眼见殷问酒一口气,恨不的把脊背都叹的弯下去。 “我送她回去。” 他追了出去。 第114章 野心 回程坐上了周献的马车。 卷柏和蓝空桑在外头驾车,自觉往献王府去。 里头传来声音:“回楼府。” 今日听完宋念慈的一番言论后,按理来说,宋念慈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萧澈有问题,但又如她所说,直觉这个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的。 殷问酒直觉,萧澈或许真的有问题! 这种直觉来的没有缘由。 “为什么要回楼府?”周献问。 “有好酒。” 周禹送的那些。 周献笑了笑,“分一杯?” 殷问酒没答,就算没拒绝了。 马车停在一处墙院,一墙之隔内,便是苏合院。 她们总走捷径。 殷问酒不会功夫,由蓝空桑带着。 而周献,由卷柏带着? 殷问酒压下心中的疑惑,几人落地进苏合院,吓了溪羽一跳。 “小、小姐,献王。” “准备些下酒菜来。” 楼府对殷问酒一直格外照顾着,不管她身体好还是不好,小厨房也一直没撤。 溪羽去喊了厨娘起锅做菜,蓝空桑搬 着一坛酒,没去膳厅,直接去了殷问酒房里。 殷问酒已经踢了鞋,正盘腿坐在榻上。 菜还没上,已经慢条斯理的小口小口品起酒来。 周献开门见山:“还是准备去南宁府?” “要去,这事在上京城是聊不出个结果的。” 至于什么时候去,她还没个决定。 厨娘动作麻利,没一会几碗下酒菜便端上了桌。 两人在春榭潮压根没能吃下什么东西,这会既是晚饭,又是宵夜。 一时无言。 “你知道为什么陛下和皇后心知肚明我中毒之事,却无人捅破吗?甚至在我此次回上京后,还继续装作无事发生。” 周献突然开口,拉回殷问酒飘散的思绪。 她不懂这些权力争夺之事,主要还是懒得想,摇头问道:“为什么?” “周昊比我大十五岁,他十岁被立太子,十五岁便有了养育阴生子的心思,这样一个人,哪怕我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于他来说,都只会是威胁。” 她又点点头,很快理解。 至尊之位,何其诱人。 “那你想过那个位置吗?” “我若说不想,你信?” “不信。” 周献笑笑,没继续这个话题,继续道: “母后高龄育我,周昊自然是第一个不同意,但当时纯贵妃独得恩宠已三年之久,父皇甚至有时连初一十五都会寻理由不去坤宁宫。 纯贵妃一路被加封至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 作为后宫之主,为巩固地位,皇后的手上必定会沾染不少皇室血脉,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但她动了纯贵妃。 帝后之位岌岌可危,当时更闹到百官上奏,但毕竟还有太子在,最后被压了下来。 那两年,周昊这个太子也是被百般挑刺,所以她才想尽办法,怀了我,作为第二道保障她身份地位的皇子。 一母同胞,任谁看,我都该帮着周昊坐上皇位是吧?” 周献讲了很长一段话,抛出一个问句给殷问酒,自己喝着酒润喉。 烈酒下喉,直热到肺腑。 殷问酒接回他最初的问题:“你为皇后所出,既能为她的帝后之位做保,又能为周昊做辅,这是皇后承诺给他大儿子的,毕竟大儿子是顺应祖训的太子,除非天塌大错,难以被贬下位。 五年前,出了一桩事,让你们兄弟二人心不再合? 而皇后肯定选择太子,所以对你投毒五年,意在让你失去继承之位的身体,没了一副好身体,无法延绵子嗣,你自会越活越消极,对周昊的威胁,也就降低了。” 周献端起酒杯,与殷问酒的杯子碰了碰,一饮而尽。 “那皇帝呢?又为什么明知而不制止?” 她端起那杯酒,也干了。 不等周献回答,又突然道:“我发现了一个规律。” 周献问:“什么规律。” “五年前!周禹被贬边漠在五年前,你被投毒也在五年前。所以五年前,大概真的发生了一件大事。” 殷问酒无疑是聪明的,她对他话语间的试探总有防范。 也总能很快找到蹊跷。 “五年前……”周献慢慢念着,惊觉时间过的之快,又过的之慢。 “回答你上一个问题,父皇他,为何明知而不制止? 因为他要权衡局势,周禹被贬后,朝堂之上,唯太子一个能说话的皇子,他还是太子,你觉得,王位上那位会心安吗? 自古都说,帝王家无父子无兄弟,帝王最怕迟暮登基,太子最怕多年来只是太子。 世间众人都知,我不过是一个毫无权势争斗之心的闲散王爷而已,再加上他们一手为之的体弱多病,他留我在上京才不至于被人太过诟病。 留我在上京,他也让全天下都知道,他有多宠我,便是他权衡太子势力的手段。 所以,你看我身上的天子气,有一半,都是他的功劳。” 殷问酒听的入神,见周献停顿了,才想起给他倒酒。 “那个位置,我原本确实毫无想法,听多了,看多了,更觉得恐怖。” 烛火摇曳。 不知是光线昏暗还是醉意上头,氛围格外适合交心。 殷问酒语气也柔了些,“现在呢?” 周献斜着垂眼看她,“现在,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我才能做到一件事。” “所以,这天子之气,要么我死,要么,它只会更浓。” 他语气间,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勃勃。 “跟我说这么多,想我帮你?” “哈哈哈哈,”周献笑着伸手,又想去摸她的头,刚刚抬起,便放下了。 这姑娘昨天还凶他了,别总动手动脚。 “是啊,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什么事都藏在心里,闷头的想,容易钻进死胡同。” 他又在探话,两人心知肚明的四目相对。 良久,周献败下阵来。 他语气软的不行,借着一些醉意,出卖自己的脸皮与美色。 “小酒,我们这种同床共枕,在彼此身边都能安然入睡的关系,还不算信任吗?还不够信任吗?” “你知道我会功夫,虽然不至于多厉害,但趁你睡着抹个脖总是简单的。” 殷问酒嘁了一声,“你敢如何我,空桑得追杀你八百年。” “可她终究只是一人,双拳就算能敌四手,百手,千手,万手呢?” “你在威胁我?” 周献冲她笑的像只柔软的狐狸,“当然不是,我想靠近你。” 第115章 秘密 他这副模样,实在犯规。 殷问酒以往在云梦泽,闲来无事,也喜欢欣赏些好的皮相。 周献无疑,是非常值得欣赏的。 “靠近我,就不能让我有些自己的秘密?” “不是不能,是怕你想不通,整个人萎靡的很,有人帮着一起出谋划策,旁观者清不好吗?毕竟蓝刀客重在习武。” 他拐着弯的说人无脑。 殷问酒笑了一声,“你一直问我是否有想起什么,察觉出不对劲了?” 周献点头,“不算不对劲,你本就张狂,这趟回来,好像更狂了。 再则,若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你该念叨怎么无事发生,但这次冷漠的只说两字,没有。” 殷问酒心想这人心思够细的, “其实真没有想起什么。” 周献的眼神可见的落寞下去,表现的格外明显,就像被她负了心似的。 “但……这次我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它让我回上京。” “一个念头?” “对,不是一道声音,它就像是刻在脑子里的东西,我昏迷不醒时,它在一遍遍的提醒我,回上京。” “还有呢?” “还有铃铛发热了两次,所以我怀疑是我老祖宗在指引我些什么。” 殷问酒晃了晃自己系着铃铛的那只脚,“所以王爷怎么看?有何见解?” 周献疑惑:“这为什么算不能说秘密?” 这一问,给殷问酒问愣住了,“……好像,就是不能多说……” 如那个莫名的念头一样,不能为外人道,像是……本能? “你身世的谜底在上京?” 殷问酒摇头,“不知道,我回上京后,它便再没反应,连那个念头都凭空消失似的,好像一切只是我的臆想。” 周献:“不是,我能感觉到你一次比一次更有精气神,听人说,还一巴掌把楼家小姐打到流鼻血?” 提起这件事,殷问酒也没瞒,“确实,解怨后,一次比一次觉得身心舒适,也有劲来带动这副病恹恹的身体了。” 周献的目光落到她的脚踝处,“或许,还需要解更多的怨,现在还不够。” 殷问酒也想到这一点。 “我对自己的身世之谜其实也没有那么的迫不及待,以往过的大概不是什么好日子。” 她穿着袜子踩在地上,几步跳着在桌边拿来一本册子递给周献。 周献一页页翻过,勉强辨认。 怕鬼、怕虫子、怕热情…… 字写的难看、早起喝水…… 她当真记下了,写的不多。 “刀疤?” 有一页写着,身上有刀疤。 “是怎样的疤?有多少?” 殷问酒之前特意让蓝空桑拿镜子来给她照过。 她大概在背上点了两下,又在肩上拍了拍。 “背上,这里,这里,五六条吧,大部分都算浅,大概年纪小,恢复的不错。空桑说是刀疤。”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会因为什么被人划出这些伤痕来? 难怪她并不急切寻回记忆,确实不会是什么好的记忆。 “我看看?” 周献揪心着问了出来,本想着殷问酒会不会骂人。 她扯着衣领一拉,大大方方拉出半个肩膀来,肩上正正竖着一条肉粉色的疤痕。 “什么样的刀,能砍出这样的疤来?” “长刀?”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小桌,周献又凑的近了些去看疤痕恢复的宽度, “不像,如果是长刀该是中心最深,两头变浅,你这道疤,是后头浅,中间往前都要深些。” 殷问酒自己侧着脖子看不全,只觉得周献说话间的热气,酒香扑在肩头痒痒的。 她一把把衣服拉了起来,“此事不着急研究,现在左右祖宗还没有新的指示,铃也未响,等宁可人的蛊毒解了,我便出发先去趟南宁府。” 周献退回自己的位置,那白净细腻的肌肤像印在脑子里退不出去。 他又倒上杯酒,润了嗓才道:“周昊若是要杀你,蓝空桑同样难敌百手千手,不安全。” 殷问酒微微上头,脾气也上来了,“我怕死他咯,一辈子缩在洞里不出去好了!” 周献想去顺顺她的毛,手刚伸过去,还没碰上头就被她一巴掌拍开。 “啪”的一声脆响,手背上留下三根指痕来。 他看着自己的手背,哑声笑道:“确实身体好了,力气真大。 你听我说完,南宁府是禹王妃的娘家,五哥呈了奏折上去请命回边漠,父皇还压着没批。” 殷问酒不懂,“所以呢?” “上次我中毒之事,太子在朝堂的气焰被压了两月,如今也该缓缓了。我与五哥都在京中,于周昊来说,不是好事。” “所以呢?” 周献的指尖点了点那本册子,“所以你再记上一笔,耐心差的很。” “所以,我让他改为去南宁府,带五嫂回门,你们一起去,一路有五哥护着你,我放心些,有他们在南宁府,你办起事来也方便。” 殷问酒想了想,若是可以,自然是好的。 “边漠那边,不打战吗?” 周献耐心解释道:“眼下还算安定,就算再打,也不能是五哥的功劳了。” 殷问酒很快悟到,这才是周帝压着奏折不批的原因吧。 周禹如今在上京城的威名,是响当当的,坊间还有人偷偷称他一句,常胜将军。 以周帝多思多虑的心思,即怕又怕,正是左右为难。 若是他要去南宁府,来回都得两月有余,正好了。 聊到这里,算是有了稍明确的安排。 那莫名的流泪也暂时被抛之脑后。 一坛酒完,殷问酒问周献:“你今天要睡这里吗?” 周献眼前,又浮现了那圆润肩头和她颈间的细白肌肤。 “若是自小受苦,怎么养得如此一副好皮囊呢?” 这双手,也是纤长白皙,指尖泛粉,连一个茧也没有。 “养啊,”她晃悠着起身,“我都这么富有了,什么名贵东西用不起,年纪也小,来的及。” 殷问酒开了门,“溪羽,准备热水泡澡,牛奶玫瑰浴。” 再一转头,周献就站在她身后。 她鼻尖撞到他的胸膛,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两步,脚跟又绊在门槛上,慌忙之中,殷问酒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他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第116章 猪脑 不堪一握。 待人站稳,周献很快便松开手。 “不住了,你太瘦,牛奶玫瑰浴要泡,饭也要吃,多吃些。” …… 往后几天。 殷问酒的名声在上京城响彻大街小巷。 甚至惊动了宫里头的人。 御花园的亭子内,周禹陪着周帝下棋,周昊同周献在一旁品茶。 正是春和日丽,最是怡人。 亭内的人谈笑着,显得父慈子和。 赵后借着送瓜果点心也留了下来。 “还是禹儿棋下的好,”她转脸责怪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你们两个啊,特别是献儿,心浮气躁,跳脱的很。” 周帝接话道:“他现在哪还有心思同我下棋,天天追在人家姑娘身后跑的乐着呢。我看那姑娘啊,不似寻常人家女子。” 周献笑道:“可不是,若是寻常女子哪用我追着。” 赵后笑他:“没个脸皮的,那姑娘到底是哪方来的仙女,本事不小呢,坊间传说又是看病救人,又是算卦画符,又是搭棚施粥的。” “不仅本事不小,底子也厚,一个楼府的远房旁亲,七弟可把人调查清楚了?” 周昊话里带话,说完周帝也看向了周献,“随你怎么玩乐,来人底子定要探清楚了。” “自然,我与楼家还明相识多年,他家妹妹,身份清白。至于银子怎么来的,大哥该清楚才是。” 话头又被引到了周昊身上,赵后道:“昊儿你清楚什么?” “大嫂不是两千五百两求得一卦吗?那殷姑娘啊,算卦随缘,算富家的卦,解穷人的温饱,机敏的很。” 周帝道:“哦……太子妃,求算了什么呢?怎么,不让太子问钦天监呢?” 周昊冷着眸子扫了一眼周献,随即叹出一口气,“婉卿啊,还是想再为我生下一儿半女,她本就喜欢孩子,听闻那殷姑娘神医妙手,还会算卦解疑,两相吸引下,便去试上一试。” 点到即止。 周帝听的明白,周献也听的明白。 皇太孙不是太子妃亲生之事,周帝帮忙瞒着,自然不会再追问,也能解释的通。 于是淡淡道:“这个殷姑娘,她当真十算十准?” 周献:“孩儿不知,她也不是所有人都算,规矩怪的很。” 周帝:“这样一个人,你当真喜欢?” 殷问酒虽没有家族后背的权势支撑,但她若是在上京城广受百姓爱戴,这种民间的支持力,也是可怕的。 周帝难免又多思多虑起来。 周献答道:“喜欢,如此有趣一人,与那些死板的大家闺秀来说,解闷的多。” 他还是一副玩乐语气。 赵后叹气道:“你啊!都二十有一了,还这般胡闹,如今禹儿也已娶了王妃,你呢?连个侧妃都不娶?” “娶啊,人姑娘不是还没同意嘛,母后莫急,儿子再努力努力。” 提起禹王妃,周帝问向一直未开口,犹如隐形人般的周禹:“朕不是准了你带王妃回南宁府的折子吗,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南宁府?五哥要带五嫂回门吗?” 周禹语气平淡,“快了吧,念慈还在准备要带去岳父家的礼。” 周帝应道:“你也多费些心。” 周禹又回了周献一句:“是,眼下边关安定,当游玩一趟了。” “我也想去,南宁府我还没去过呢,五哥不介意捎上我吧?” 周禹还没回话。 周帝呵道:“你是害了个待不得上京的病吗?这半年,你在上京可待了足两月?” 赵后左右看上两眼,帮腔道:“是啊,这次回来才多久,哪也不许去了,就待在京里,也陪陪你父皇母后!” 周献不情愿的应下。 这个结果,他早已猜出。 周帝年纪越大,对太子越是不放心。 留他在京中,便是他用来平衡权势的手段。 棋局下完。 天色渐暗时,三兄弟一同朝宫外走着。 周昊站在两人中间,“五弟、七弟,你二人自小感情就好,却一直与我疏远些,怎么?是大哥年纪大你们太多,有了沟壑?” 周禹道:“怎么会,太子和七弟均为皇后娘娘所出,该是亲近的。” 周昊意味不明的,“那五弟呢?” “太子贵为一国储君,臣应当听从。” 他声音醇厚,姿态放的低。 周昊拍了拍周禹的肩,“你我兄弟,不该如此生分,往后我们多亲近些。” “好。” 周献在一旁笑了笑,没插话。 “南宁府路途遥远,五弟辛苦跑这一趟,看来与弟妹感情颇深啊?” 像是最寻常人家兄弟间的闲聊般,但这样的话语,在皇家便都是试探。 周禹还是一副军人的木纳板眼,“我本请命回边漠,陛下不批罢了。” 不批? 这话落在周昊耳朵里,自然能理解出多层意思来。 “在上京待了这些个月,无聊的很,她恰好提起,出去一趟也好。” 周禹少年时,便游历惯了,周昊没再怀疑。 几人在宫门口分道扬镳。 三辆马车。 往三个方向去了。 …… 与此同时的侯爵府内。 晚饭前,殷问酒被楼知也请了过来。 自上次太子妃亲自来侯爵府后,肖氏便像魔怔了似的。 一心觉得自己女儿必能嫁入太子府,成为皇太孙妃。 “千真万确!太子妃就是这么和我说的,她还送了兰儿玉镯子呢!” 肖氏身为侯爵夫人,也没能像老太太一样得个诰命,宴会上总有人会拿这事奚落,她一直为此不满着。 自楼兰及笄,上京城能排上号的名门望族,都被她轮番打听个遍。 若不是太子妃上门,肖氏本也不敢做皇太子妃的美梦。 可偏偏人就是来了。 偏偏前几天,禹王大婚,娶了一个偏远山地的知府家小姐。 她楼兰一个侯爵府小姐,不比那知府小姐更尊贵吗? 肖氏的美梦,也就更敢做了。 “太子妃说最是看重女子品行,门第都是次要的,她看兰儿,就非常乖巧懂事。” 楼云川苦口婆心灌不下去一点,气的吹胡子瞪眼,“客套话听不出来?你自己出门在外这种话说的少了?” 肖氏反驳道:“那镯子呢,太子妃是从手上脱给兰儿的!” 楼兰也站在肖氏身边,闻言伸出自己戴着那镯子的手给众人看上一眼。 翡翠手镯,成色是顶尖的好。 “愚妇!一个镯子对我楼家都不算什么,对太子妃又算得什么?一句乖巧懂事,是能在皇家后宅立足的能力?” 楼云川吼的殷问酒直皱眉。 对牛弹琴也不过如此。 “这种事,你找我做甚?我又治不得猪脑子。” 第117章 命格 楼兰听不懂人话似的,还跟着接话:“是啊哥,你带这个人来做什么!” 殷问酒上下打量了楼知也一遍,很是费解,“一个爹妈生的,怎么就你是个正常人?” “你骂我猪脑子?”楼兰可算反应过来了。 “你们俩。” 肖氏在殷问酒这里吃了不少亏,她忍着没说话。 楼云川叹气道:“殷姑娘见笑,三代人里,就这么一个丫头,被宠坏了。” “今日请姑娘过来,是想求姑娘为小女算上一卦,断了这愚蠢妇人的妄想。” 楼兰很不领情,虽说已听闻了不少殷问酒的事迹。 但没眼见为实前,她只怀疑她是个神棍,会些招摇撞骗的把戏罢了。 “哼,那你就给我算一卦吧,我倒要看你能说出些什么来,神棍。” 她深得肖氏真传,鼻孔朝天,很是不屑。 旁人求都求不来一卦的云梦泽掌柜…… 殷问酒呼出一口浊气,“看在……”她左右环顾一圈,“看在你家大人都在的面子上,今天不打你。” 说罢,转身就走。 顺便横了一眼楼知也。 …… 楼云川有私心。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愚是愚了些,但命格如何,或悲或喜,可否避免,都是他想求殷问酒一算的事。 奈何两个蠢人,居然如此不配合! “殷姑娘留步。” 他眼神示意楼知也拦人,又转头冲那两个蠢人怒吼,“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就这个脑子,还想嫁去皇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楼兰!给殷姑娘道歉!太子妃都得花两千五百两才能求得一卦,你也不掂量掂量各中缘由?” 楼兰与刘素和,该算同一种人,都是被家里宠上了天的,然后变的无法无天。 但刘素和区别于楼兰的是,刘素和有人脑,没有猪脑。 而楼兰,蠢的天真烂漫。 她或许真掂量不出来,或许还是打心底里不服殷问酒。 “她这么不喜欢我,就算算出来我该是嫁入皇家的富贵命,父亲又怎能确认她不会说反话?” 得! 命由天定,是死是活,顺其自然! 她一个眼神抬上去,楼知也也不敢拦了,他跟着殷问酒一起往苏合院走。 “殷姑娘不生气吧?” 殷问酒:“不气,没必要,不至于。但你又何至于请我过去这一趟?” 楼知也道:“父亲是想让母亲与兰儿亲耳听到了死心。” “你如何确定是死心呢?” 楼知也一愣:“姑娘是何意思?难不成,还真能攀上?” “不想攀?那可是皇太孙,将来的太子,皇帝。” 楼知也笑着摇头,他背手走着,脚步放慢,与殷问酒统一步伐。 “不想,姑娘不是知道吗,我是谁的人。” 殷问酒好奇,“只是你是,还是侯爵府都是?” “有区别?” “不知道,那周献与周昊,你为何信周献呢?” 楼知也沉吟不语,半晌问她:“姑娘又为何信他呢?” “我信他?” “不信吗?” 又是信与不信的话题。 殷问酒没再答,楼知也不再问,转移话题道:“那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兰儿一算呢?” 她多少犹豫,不看楼知也的面子,也要看在侯爵府也属楼家的面子,“八字。” 楼知也说完楼兰的八字后,不过瞬间,殷问酒连指都没掐,就锁紧了眉。 楼知也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忙问道:“不好?” “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命格坎坷。” …… 楼云川闻言满脸紧张:“可有解?” “殷姑娘说,第一步,先避开皇室。” 避开皇室。 那便是说,皇太孙绝非良缘! “此事我们父子俩知晓就好,那两人油盐不进,多说无益。” 楼知也点头,“父亲预备如何?” “在此事落到我们头上前,先给兰儿定下一门婚事!” …… 又过两日。 殷问酒愈发等的难安起来,宁可人那边还毫无动静。 若是她两三个月的不发蛊毒,她难不成还真耽误两三月不成? 她在胡记堂画符时,宋念慈又来过一趟。 询问她何时能出发? 陛下已经问过第二次了,老皇帝疑心病重,他们一拖十来日不走,他也多想。 殷问酒也不敢往宁可人住的地方去,让卜芥两头传了信。 再等三日,若是还没动静,她便留下血,届时不管是解蛊用,还是解蛊失败用于控制蛊虫用都可。 若不够,她还未归,可前去南宁府追她。 宁可人虽忧心忡忡,但也知道不能强求殷问酒候在上京城等她。 她能为她做到这样,宁可人已是感激。 楼还明听闻殷问酒又要走后,已经自发的提前准备起指尖血药材来。 这一趟得走好久,得多备些才是。 一切安排好后。 殷问酒又去了献王府等着周献。 这些日子这人忙的不见人影。 坊间难见两人一同出现,都开始传起,献王又移情别恋了。 又…… 等到二更天,殷问酒睡了一觉起来,周大忙人终于回府来。 她眯瞪着眼,嗓音糯哑着:“你又忙着追谁呢?” 周献扯嘴发笑,在桌前给自己倒上杯温水,“除了你我还能追谁?” 忙上一天,回房来,床上有人等着…… 他给殷问酒也倒了杯温水,走到床边递给她。 殷问酒拿手肘半撑起身体,低头喝水。 “这几日又没睡好?”周献说着,伸手在她泛青的眼圈下划过。 四月,温度猛然涨了好些,但早晚温差颇大,他一身单衣回来,手是凉的。 划过她眼底的指腹,被她染上暖意。 殷问酒往后缩了缩,抱怨道:“怎么睡的好,你试试动不动有鬼把自己的肠子舌头扯出来给你看,还有些皮开肉绽流脓生蛆的……” 她说着说着,自己有画面感了。 有些作呕,把剩下的半杯温水喝下去压了压。 “你最近忙什么呢?” 周献接过她手里的杯子,笑着问道:“未来王妃关心我?” 她又躺了回去,“关心,所以你能不能快去洗漱了来睡?” “能睡床?” 殷问酒困的很,往里挪了挪,“能啊,又不是没睡过。” 第118章 铃响 周献去隔壁浴房沐浴了。 水声传来。 殷问酒又嘱咐了一句,“你快点啊,别等我睡着了又吵我。” 这到底是谁房间? 周献苦笑。 她自如的来,自如的睡,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一副主人姿态。 热水放松了身体,他似随意聊起,“听五哥说,再过三日你们便走了?” “嗯,等不住了。” 他躲了她好些日子,眼下人即将要走,又说不出什么心情来。 憋了半晌,只说一句:“一路小心。” “……知道,”她的声音跟着清醒了些,“周献,你怪怪的。” “怎么怪了?” “你到底在忙什么?我们约定过,周昊若是有什么动静,你必须要告诉我。” 浴房里水声哗哗,他拿水瓢给自己浇着水,从脸上往下浇着…… “他还是老样子,忙着笼络人心,巩固权势。阴生子的事,包括你这个人,对于他来说还是不确定的因素,我们不做动作,他大概会专心在生出那个孩子,不会没有底的主动试探。” 殷问酒又问:“那你在忙什么?你不是个闲散王爷吗?” “五哥一时半会回不了边漠,这一走少则俩月,他带回来的军队,将军们,我总要帮他做好维护。” 原来如此。 殷问酒没再多纠结,她习惯了周献频繁出现在她面前的状态,多日不见,竟还不习惯起来。 不过一刻,周献便穿好衣服出来了。 他一身贴身里衣,床上那人也是。 什么时候开始,睡在一起已如此不避讳了吗? 感受到身边的动静,她又轻声开口道:“这几日你都回府睡,马上要走了,让我再好好睡两晚吧。” 周献靠近,她便觉得周身都舒畅了些。 几日没睡好的困意袭来,声音也越来越往下沉。 “这一趟,最少两月,没有我你怎么办?” 她翻了翻身,面朝着周献,闭着眼:“能怎么办,自己睡呗,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和周禹一起呢?” 那人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周献你有病?我睡他们两人中间吗?” 周献闷声笑了,“所以,你要不要做我的王妃?” “睡个光明正大?” 周献挑眉:“对啊。” “为了个名声嫁给你?我不是那种会被光明正大这种需虚无东西而影响的人。” 周献道:“我是啊。” 殷问酒拿眼横他,“据我所知,王爷的名声不好吧?” “哎,都是虚传,我这人洁身自好着。” 殷问酒懒得和他闲扯,“别肖想你不该想的,嫁人这事,从来不在我的计划里。”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后,周献又问:“你在上京城做这么多事,是还想找人吗?” 殷问酒的眼又睁大了些,她又说道:“过慧早夭啊王爷!” 周献也侧身朝她,今日两人之间,并没有摆上一床被子。 四目相对。 “你该高兴,我这么聪慧的脑子,是为你所用的。” 也是。 这么对视着讲话挺奇怪的,殷问酒先移开了,“既然我出了云梦泽,也不死了,找她是自然的,铃铛指引在上京城,她若是来了上京城,知道我在,露个面,我是不是能少走好些弯路。” 周献问:“你对你师傅,了解多少?” “我会的,都是她教的,她是云梦泽的掌柜的,仅此而已。” “姓名也不知道?” “苏越,她让我叫她师傅,客栈的人也只管她叫掌柜的。” “是何模样?” “大多数时候,是我那张老掌柜的模样,有时是一个约三十的美人,但那也不一定是她本来面目。” 殷问酒即将离开上京城,告诉周献这些,也是想若是她离开期间,真的有人找来,他能帮她认认,问上两句。 “你形容一下,我描出来你看看?” 她又翻着躺平了,“明天吧,我想睡觉。” 近三更天。 卧房内彻底安静下来。 殷问酒均匀平缓的呼吸声响起时,周献睁开了双眼。 今夜月色太亮。 注定明日又是大好的晴天。 月色照亮殷问酒的脸,他看的眼也不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心思变的不再纯粹? 最开始的一心结交利用,到后来的习惯触碰,会期待她来,会担心她,她受伤他会皱眉,甚至……忍不住总想亲近她…… 一次次伸手,又一次次放下。 为她揉过的脚踝,为她擦过药膏的脖颈,还有她扯开的半边肩膀,那不堪一握的蛮腰…… 那天居然都出现在了他的梦里,他心潮澎拜,变成了一个陌生的自己。 一贯的冷静自持不复存在。 只想一直沉下去,在她细嫩的脖子上啃出无数痕迹来…… 一梦荒唐。 他便想躲着她了。 听见暗卫说人等在府内,他两夜未归。 这一晚,熬到二更天,还是没忍住回来了。 她就快去南宁府了,只剩三天。 要等两月,或三月、半年后才会回来。 到时候,他便还是那个周献,与她彼此利用的周献。 …… “叮……” “叮叮……” 铃片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哪怕再清脆悦耳,都是扰人清梦的。 “别吵。” 她呢喃一声,还未清醒。 周献瞪眼到四更,刚准备睡,便听到这一声呢喃。 “叮叮……” “叮叮……” 他刚想开口问,殷问酒猛的睁开了眼睛! 瞪的吓人。 她把一只脚从被子里抽了出来,差点踹上周献。 “铃铛响了?”周献反应道。 殷问酒盯着自己脚踝处的铃铛看着,轻点了点头。 见她并无痛苦表情,周献问道:“不是咒怨?你不难受?” “不知道,不难受。” 这铃铛响过好几次,一是楼羡中,一是郝月青那瞬起又瞬息的咒怨,都让她要死要活的难受着。 非咒怨而响时,是火化郝月青,和解了那五位况夫人的怨时,叮铛便只是单纯响着,声音清脆悦耳。 可眼下,什么事都没有啊。 殷问酒看向身边的干扰因素,周献。 在他身边,按理咒怨不该能出现。 “你出去试试?看我会不会难受。” 周献披着一件外衣出了卧房。 今晚卷柏守夜,见人出来往院子里走他忙跃下房檐。 还没来的及开口问,房内传出殷问酒的喊声, “周献!” 第119章 妖女 周献忙奔回房。 殷问酒坐在床上,除了满眼的不可置信外,似乎没有其他伤害。 “怎么了?” 卷柏也跟着一起进了房门,只觉得殷姑娘的表情看着并不太好。 殷问酒盯着周献,伸出了手,周献握住后,才感受到她在轻微的颤抖。 “究竟怎么了?是咒怨?” 殷问酒被他包在手心的手,冰凉。 她挪动两下,更靠近周献些,“是咒怨,咒怨……是青儿。” “怎么会是她?你难受吗?” 殷问酒摇头,“不难受,铃铛只是响,并没有怨气压我。” 她的惊恐,像一种后怕,来自她亲手把郝月青的尸骨送了出去。 卷柏忍不住问:“什么意思?郝月青的怨不是自行散了吗?又来了?” 是啊,又来了。 或者说,压根没散过。 殷问酒的脸色极其难看,“你在时,铃铛只是响,我感受不到任何,你走后,我面前出现一个画面……” 周献问:“什么画面?” “萧澈抱着青儿骨灰盒的画面!” 她拽着他的手格外用力,“周献,萧澈自应天府出发回南宁府,一个月了吧?” “对!” 殷问酒幽幽道:“一个月,该是到了……” “真的是他?”连周献也是一副难以置信,似遭雷劈的表情。 即便准备动身前往南宁府,周献打心底并没有对萧澈有多少怀疑,只是殷问酒不放心。 而他想着,就算查不出萧澈有什么问题,从蛛丝马迹查查巫女,或许能问出她身上的蛊毒。 他虽劝说殷问酒养的是蛊王,且并没有对她不利的行为。 但这种未知又不可控的东西养在身上,终究是隐患。 若真的是有人能以此拿捏,要她的命,是不是只在瞬间? 如今人还未出发,郝月青的事便已有了反转。 此刻天还黑着。 他们却毫无困意。 殷问酒:“三天也不等了,天亮便出发。” “卷柏,找一空瓶来,我放些血。” 卷柏去了。 周献还握着殷问酒的手,“铃一直响,你一个人要怎么去?” “不会一直响,现下我已知道是她了。” 以解楼羡中的怨来说,她听到铃声,成为解怨人,便算达成契约。 而青儿的怨铃,此次轻柔的不像话。 好像知道头一次让她受苦了般。 “周禹那边,提前出发会有难处吗?” “没问题。”就算有难处,他也会解决。 但萧澈有问题,那便证明他在秦淮河时是有备而来的等着他们。 此次他们去南宁府的危机,就更大了,他更不可能让殷问酒一个人去。 禹王出行,为着安全,带上一支军队都是正常。 现下,怕是得安排上两支。 等着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卷柏送来空瓶后,退了出去。 周献劝着殷问酒躺下再歇歇,想一想,萧澈是为着什么目的,或者说,周昊是为着什么目的。 两人平躺,瞪着床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殷问酒:“周昊的目的是阴生子,阴生子已成,于他来说,就算完结啊。” 周献应了一声。 确实。 “假设如五嫂所说,害郝月青失踪的人是萧澈,是萧澈与巫女达成某种利益交换,他和周昊处于两条不想干的线,那萧澈的目的,能是什么?” 这个缘由,怕是只能等到了南宁府,再查了。 “青儿怨气再起,可以猜出在此之前,她对此事,也是不知的,她被萧澈带走时,或许还残留着怨,等着回到故土,见到父母,入土为安,再消散。 但,她没能如愿。如周禹所说,她这样一个人的骨灰,也有大用,萧澈利用了吗?然后她这才明了,于是咒怨四起,再次,撞响了铃?” 推敲的很合理。 但,“如何确认萧澈带着骨灰一定是回了南宁府呢?” 如果他去了别处,天大地大,要上何处去找? 这一点,殷问酒也不肯定,但南宁府是第一选择。 “青儿在秦淮河的那些年,萧澈一直在南宁府。如果害人之人是他,他留在南宁府一定不是为了赡养二老吧。” 南宁府,还有藏着的秘密。 …… 天色开始泛白时,殷问酒躺不住了。 她起身拿刀划破指尖,挤出血滴在瓷瓶内。 “到时候你与楼还明说,告诉他解蛊之法,医者眼里不分男女,这事交给旁人我不放心。” 周献看着那血积了小半瓶,制止道:“够了。” 指尖凝聚的一滴血她也没放过,拿了朱砂笔点上,画起符来。 “我画几道救命的符给你以备不时之需,你对我有大用,别轻易死了。” 周献哭笑不得,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死不了,少画些。” 这符是伤身的,画完两张,她脸色可见的白了些。 “够了。” 殷问酒收笔,又伸手握住他的脉,忙的很。 “脉象很好,她不再投毒了吗?” 周献原本想宽慰她说不会,话到嘴边,变成了:“会的,除夕之事已过三月,他们想着我该调理的差不多了,就会继续投毒。” 殷问酒神色莫测,周献盯的仔细,终于还是在那双眼睛里看出了忧心,“那你尽量避免吧,好好活着。” “好。”他脸上浮出浅笑。 殷问酒看不懂这人说完这些话,有什么值得笑的? 书桌让给周献,他听着殷问酒的描述画出画像来,竟有七八分的相像。 “我和空桑从楼府先走,你让周禹他们追来。” “好。”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 殷问酒头也没梳,拿了绳子随意的绑在脑后就准备走。 “问酒。”周献叫住她。 “嗯?” “铃铛还在响吗?” “响,但很轻,而且中间间隔很长了。” “遇事躲在蓝刀客身后,别给她添麻烦。” “知道。” “到南宁府了要利用五哥的身份,调当地官兵衙门护着你们。” “知道了。” “收着点性子,没事别瞎张狂,低调些。” “……我尽量。” “要惜命啊,上京城还有人等你回来呢。” 殷问酒盯着周献看,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 “我没想去死!走了啊。” 这一走,是三个月还是半年? 若是比况府的事还要棘手,会不会耗得更久? 周献百感交集。 竟生出一种舍不得的感觉。 想想又自嘲一笑,她没准真的是个妖女吧? 勾人心神的妖女。 “你没事吧?” 又在笑什么? 周献扯着她的手腕把人拽进怀里。 外壳坚硬的人,搂在怀里也是如此柔软的。 她身上染了他味道,是来自同一张床上的熏香,她却更好闻些。 殷问酒挣脱不开,左右扭了几下也不动了。 两条胳膊像两根木头一样绷的笔直, 肯定道:“周献,你真的很有问题。” 第120章 界限 殷问酒这次走的毫无征兆。 没给楼府人告别的机会。 等他们知道时,她的马车早已出了城门。 楼知也驾马望着城门方向,苦笑不已。 转了个弯往胡记堂去找楼还明。 他翘腿坐在药堂里的椅子上,显得无精打采。 看着在药柜跟前忙碌的楼还明道:“你家小妹这次怎么没带你呢?” 大哥情场失意。 楼还明不想招惹他,“我无用呗,带出门还得让人护着。” 王前重伤,养了这些日子才将好的消息,楼知也听说了。 他问:“她次次出门都这么危险吗?” 楼还明:“你想跟过去?” 楼知也不答。 他就算想,也做不到。 楼还明放下了手中的药材,走到另一边坐下,准备苦口婆心好好劝说他大哥一番。 措辞半天,直愣愣的问出一句:“她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再说,人在上京城时,也没见你有什么动作啊。” 楼知也疑惑道:“我还要怎么动作?我已与她说明心意了啊,有空闲时间,也都在她身边帮忙啊。” 楼还明道:“我看她就把你当作一个帮忙的人了,你帮她忙,她请你吃饭,纯粹的很。” 楼知也问:“那我要怎么做?” “你问我?” 楼知也惊觉,“也是,我居然在问你。” “但我还真有事要问你!还明,如果我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个帮忙的人,那献王呢?是什么人?” 总要知道对手如今是什么进度,有没有比他走的快? 楼还明认真思考了,回答楼知也前,小声在他耳边问道:“你不是庭骁的人吗?敢与他争一个人?” “为何不敢?公是公,私是私,感情这种事无法礼让。” 楼还明拍拍他的肩,直言道:“容不到你礼让,在我看来,小妹虽说对庭骁也没那份心,但她是更亲近他的。” 楼知也不死心,“怎么说?” “从一个人的肢体动作判断,你敢对小妹动手动脚吗?” 楼知也:“动手动脚?怎么动?” 楼还明想着周献会做的举动,“比如揉她的头,拉她的手腕,还会拿手指戳她,捏她的脸……” 小妹被周献绑了手时,他是捏着她的脸喂饭的,后来小妹愿意拿酒顺饭了,周献还是托着她的脸喂…… 楼还明回忆的认真,没注意楼知也的脸色越来越黑。 楼知也:“献王这么不要脸吗?殷姑娘没动手?” 楼还明:“我也觉得他有点不要脸,小妹也气的瞪眼。” 楼知也又舒服了点,“那你又说她亲近他?” 楼还明:“她只是瞪,瞪完了庭骁该继续还是继续,小妹也没让蓝刀客剁了他的手呀。 知也,你设想一下,第一,以你跟小妹的关系,你敢动手动脚吗? 你不敢吧,她那么凶! 第二,就算你敢了,你猜她会只是瞪几眼?就算只是瞪完几眼,你还敢继续?” 楼还明难得有理有据的把楼知也问到禁了声。 他再接再厉,“所以说,敢是一回事,为什么敢,除了他不要脸之外,只能说明,他们两个的关系还是亲密的,小妹她习惯了,或者说能接受,能容忍,那种界限感我要怎么跟你解释呢?总之,他们两个一定是更亲密的。” 楼还明头头是道的,彻底把楼知也聊萎靡了。 殷问酒这人挺冷漠的,楼府所有人里,能得到她一张好脸的只有王氏。 她对楼还明的话也能听上两句,但谈不上有笑吟吟的好脸色。 这样一个人,能容忍周献的动手动脚? 楼知也难以想象,他常觉得,殷问酒是个连情丝都没长齐的人。 所以对这种爱慕之情难以理解到忽略存在,不带丝毫杂质的继续与他正常接触着。 也没有丝毫难为情和扭捏。 连问他难道还喜欢她时,都纯粹的不得了,好像喜欢的对象并不是她一样,她没有对无法回应这份感情而产生负担。 楼还明形容的太有画面感,楼知也这才反应过来,她或许确实情丝不齐,但有一丝二缕,也是倾向周献的。 …… 官道上。 情丝不齐的殷问酒正在车厢内打瞌睡。 一夜没睡,她困的眼都睁不开。 马车跑了一日。 日头落下后她们在驿站歇脚。 一个时辰后,驿站热闹起来。 周禹带着宋念慈追到了人。 宋念慈被颠的头昏脑胀,反而先问了殷问酒的状态,“你还好吗?” 他们听了周献说的,知道殷问酒能听见郝月青的怨铃。 “还好,基本能忽视铃声了。” 宋念慈这才愤愤不平道:“我猜的果然没错,就是萧澈!” “是是是,是我的错。” 她居然亲手把青儿的骨灰给那人带了走。 “不怪你,你想他能在南宁府这么多年,不被人发现异样,你才刚认识他,看不出是正常的,我若不是偶然间看到那一眼,也不会想到他身上。” 两方汇合,休整一会后,两人悄无声息的混入了禹王府的马车里。 继续赶路。 周禹最终只带了半支精兵,路途遥远,都要快马加鞭赶路。 一路上还得换不少马匹,人带多了,也只能是后队,既不精真出了什么事,又来不及,还容易惹上头那位怀疑。 周禹驾了一日的马,这会也同她们坐在马车里。 “庭骁说早日解怨,于你有益。” 殷问酒点头,“是的,时间越久,怨急可能会攻击我。 这一趟出来,辛苦你们随我奔波了。” 殷问酒不是个没有心的人,就算周献想借用她的能力,他能所求的,她能回报的还是未知。 而周禹和宋念慈就更没有理由如此帮她了。 宋念慈道:“别说这种客气话,一点都不像你的脾气。” 殷问酒笑了,“我什么脾气?” “总之,不是什么好脾气。” 两人相识而笑,宋念慈这个姑娘,也有趣的很。 “庭骁的事,便是我的事,他在意弟妹你,而弟妹你也不是一般的姑娘啊。” 她可是云梦泽的掌柜。 “再说你我也共饮多次,你的脾气,本事,我也很是欣赏。 往后大家便算是一条船上的人,相互多些信任,遇敌能彼此护着对方后背。” 周禹这人,不喝多时,也是不骂人的,谈吐也是率性有礼的。 他还在说着:“此事若还是周昊的阴谋诡计,我们前去搅毁,也是利己,弟妹无需太过歉疚。” “还有一事,庭骁说若是咒怨攻之,只有我能护着你,我要怎么做?” 第121章 南宁 如何护着? 殷问酒左右看了两人一眼,难不成还真睡他们当中不成…… “王爷这样保家卫国的将军,一身正气,怨鬼难近,若我真被怨所攻,届时站王爷近些便能有所庇护。” 周禹点头了然,这算什么事。 殷问酒一席话说得又好听。 …… 上京城。 胡记堂门前隔了十天有余,今日看样式,终于又准备开桌问诊了? 一大早,有乞者凑上前问抬着桌椅的药铺小二确认道:“今日可是问诊日?殷姑娘的身体可康复了?” 小二答道:“是,你可前去多知会些人来,但问诊的是我们二爷和济世堂的大夫,我家小姐且还养着呢。” 那人忧心着:“殷姑娘许是前段时间操劳过度了啊,我这就去知会人来。” 乞者前脚刚走,楼知也同楼还明后脚便到了胡记堂。 “也不知小妹这一路如何,可有遇上歹人啊,马车颠簸,也没有水路的厢房睡着舒服……” 楼知也懒得听他念叨,翻身上马:“我去兵马司给你调两人来,走了。” 殷问酒每次问诊,楼知也都会调人来维持秩序。 她人虽不在,此次也不例外。 楼还明在后面冲他喊着:“选两个脾气稍好些的来啊!” 这一日,前来看病的人都在询问着殷问酒的身体。 楼府对外说的是,殷问酒本就底子不好,又如此劳累一番,垮的厉害,至少得卧床三月。 而楼府家仆中也有传言出来,说殷小姐初到楼府时便晕了好些日子,那脸色白的都不像个活人。 总之殷姑娘在坊间已然得了个病美人的称号。 隔上一段日子,便要晕一晕,卧床养病。 还有人道,殷姑娘是通天命,泄露天机太多,得了惩罚。 于是又人道了,殷姑娘只为富贵勋爵人家算卦,百两千两一求,为的是赚了银子行善救苦,佛祖神仙必不能怪罪啊! 甚至有人自发结对,上寺庙为殷问酒去求个平安康健。 …… 太子府。 太子妃朱婉卿正在为周昊研墨。 琉璃杯中斟的是邻国进贡来的葡萄酒,像是血色,又散发出诱人的果香来。 这具琉璃杯原有一对,深得周昊喜欢,如今却只剩下一只。 “殿下心中有烦心事?” 周昊扔下画笔,一幅还未完成的残荷图便成了残画,黑墨晕出一团。 他端起那琉璃杯饮下一口酒:“还是太子妃对我了解之深啊。” 朱婉卿收拾着残画,笑道:“臣妾是殿下的妻,自然了解殿下。” 周昊放下酒杯,拉过朱婉卿一只手,揉捏着,“放下吧,这种事留给婢女做。” 朱婉卿顺势依在周昊身上:“殿下有何心事不妨说出来,臣妾也想为殿下分忧。” “婉卿,那殷姑娘,当真说你会再有一女?” 朱婉卿抬了些头,仰视周昊:“千真万确,臣妾怎会欺骗殿下。” 周昊幽幽看着远处,眼神是空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下?” 他回过神来,仔细思虑着:“衍儿非你所出之事,她必然无处所知……” 朱婉卿:“这个殷姑娘,确实精通玄术,且不说衍儿之事,前两日我见了婉殊,她也找殷姑娘算得一卦。” 至于算了什么,两姐妹谁也没交心。 只是打心底里,都未对殷问酒的能力持疑。 周昊闻言轻点了头,“她说一女,我也自是信的。” 朱婉卿名下已有一女,如果不是那人所生再记与她名下,按理来说,旁人生出的,他也定不会再过继。 但…… 朱婉卿知道周昊有事瞒着她,她贵为太子妃,无法生育却依旧能稳坐太子妃之位,除了周昊怕有舆论外,再就是她够聪明,且背后有朱家支撑。 不该她知道的事,她知道周昊的界限在哪。 眼下,显然还没到。 “殿下,我们那未出世的女儿,定有过人之处?” 她问的是一脸憧憬的模样。 周昊若有所思,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如今府中并未有怀有身孕的妹妹呢,咱们的女儿,是还没来吗?” “来了。” “那且得好生养着啊,我让库房备些上好人参,女人生子最是费力,我照顾的多有经验了。” 周昊被她说的话牵回了神,“好,你准备着吧。” 聊到这里,朱婉卿便不再往下了。 那人不在太子府,如今已有身孕,而周昊并没有准备让她见到人。 或者说,他压根就是故意把人藏了起来。 朱婉卿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十几年的夫妻,周昊自然明白意思。 他也没准备让她多费心照顾着。 既然殷问酒算出了,她名下还会有一女,那这一女,必然会出生。 周昊又为何不信任自己呢? 朱婉卿压下心头疑惑,来日方长,她得稳住。 比起这个女儿此刻究竟怀在谁的肚子里,身在何处,她更好奇的是,这个孩子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周昊如此在意? 书房外有人前来回话,周昊支走了朱婉卿。 神神秘秘,那女子的身份难道非同一般? …… 来人是周昊的心腹陆澄。 他拱手抱拳:“殿下,楼府暗处有人,但现下可以确认,那女子已不在楼府。” 周昊扶着琉璃杯的手慢悠悠收紧,一字一顿道:“又不在了?” 起初三两日时,无人注意到。 五六日时,有人便问了,近几日怎么没见殷大善人支桌子治病或者算卦呢? 有人答:殷姑娘病了啊,病了好些日子。 周献、楼还明等人都在上京城,周昊也没多想,他还有一堆旁的事。 那姑娘身边有高手护着,再加上一身玄学本事,他也不敢轻易动手。 又多等几日,这人还是悄无声息,周昊这才派人去探。 还真是,又不见了啊。 眼下,离开上京城的,有谁? 周禹和他王妃。 去了哪? 去了南宁府,声称回门。 陆澄很快反应过来,“十日前,禹王带禹王妃往南宁府去了。 殿下,南宁府那边……难道他们有所发现?” 第122章 追杀 况府的事已经解决。 尾巴也收拾的干净。 她会是往南宁府去了吗? “禹王与殷问酒?”周昊疑惑道。 “殿下,有人曾见到禹王妃与她一起在秦淮河游船。” 周昊的手下更用力了,他尽力控制,才没把琉璃杯砸出去,“这种事,在你们眼里是无关紧要的?” 周昊语气阴冷,心腹陆澄立即跪了下去,“下官失职,还请殿下责罚!” 禹王夫妻二人,何时与殷问酒关系如此好了? 周献、周禹,都与她相熟,那么这个殷问酒是铁了心的,要站在他的对立面? “是萧澈在应天府,事办的露了马脚?” 陆澄不敢起身,但萧澈全程的言行,他都是知道的,必然没有! “不可能,若是在应天府就露出了马脚,殷问酒怎会让他带走葵仙儿的骨灰。” 也是。 “本宫给你半天时间去确认,那个殷问酒,是不是往南宁府去了!” 她能搅毁他在应天府下的棋,若是再敢动南宁府…… 这个人就算再有用处,也不可能能收为己用,他定要将她杀之!才能心安! 陆澄领了意,“若是确认人往南宁府去了……” “追!杀!” 陆澄转身欲走,周昊又道:“找人去查她的底细,一个楼家远亲,哪来的这一身本事?” “是!” …… 楼府。 苏合院。 周献坐在前厅,听暗卫回禀:“白日里有人跃了墙院进来,殷姑娘不在楼府的事瞒不住了。” 周献撇着杯中浮沫,“十日……不够吧。” 话落,楼还明自院门口奔了过来,“庭骁,知也让我同你说,楼府和侯爵府的马夫都被人探了话,什么意思啊?” 就算没人来翻苏合院的院墙,周献也早已做了准备。 他在朝堂之上吹了那些墙头草几口风,让周昊忙些日子,无力分心多想这上京城还有一个‘病重’殷问酒的事。 眼下十日过去,也算周昊回神的极限。 “他派人往南宁府去追人了。” “追人?追谁?追小妹?” 周献点了头。 楼还明刚坐下的屁股又抬了起来:“哎哟,哎哟,你们不是说阴生子与萧澈没准是两条线吗?太子他,为何还要去追小妹呀?” 周献倒是淡然的很,“没准而已,就算是两条线,杀了殷问酒于他也是有利,现下看来,倒是肯定了答案:他们是一条线。” 杀了二字,他说的好淡然。 楼还明情绪更激烈了,“庭骁?你不着急吗?你不是喜欢问酒吗?” 周献这才放下茶杯,慢慢道:“着急,我比你多些准备而已,能拖周昊十日,她就能多十日好好去查。” “那十日之后呢?” “有周禹在,还有蓝刀客在。” 楼还明又坐了下来,左右禹王和蓝刀客,都是比他有用多了的人。 周献:“知也为何没来?” 楼还明:“他说去城门等着,我也不知道等什么。” 周献:“等着看看,周昊会派多少人。” “……” 这种只能在家里抓心挠肝的感受,比在她身边却帮不到任何的感觉,还要难受! “小妹这是什么命啊,怎么一个狼坑接着一个狼坑的跳呢……” 这个坑,殷问酒不得不跳。 怨不解,等待她的必然是怨气反攻,死不死的,没有先人参考,她也不知道最坏结果。 更何况,这人还是郝月青。 …… 南宁府。 郝月青与她相识两年,算是除蓝空桑外,她唯一多有接触的一人。 所以当郝家夫妇问她是谁时,殷问酒答道:“我是青儿的朋友,特来祭拜她。” 两个老人眼眶浑浊,含上热泪。 郝父道:“是殷姑娘啊,小澈与我们说过姑娘,多谢你啊,我们青儿,与你这样的好人在一起的那两年一定开心的。” 老妇人躺在榻上,朝她伸手。 殷问酒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老妇人紧紧握住,“谢谢你啊,这么远来看她。” 她情绪有些激动,连咳了好几声。 站在一旁的萧澈忙端了温水过来:“娘,大夫说了,您不能再如此心绪起伏,快喝些水来。” 殷问酒让开位置,看着萧澈把瘦弱的老妇人扶起,亲自喂了水。 她看的眼一眨不眨,真的是眼前这人吗? 他们今日刚到南宁府,宋知府接了女儿女婿回府衙。 殷问酒则直接带着蓝空桑往郝宅来了。 一路上,顺便探听了萧澈是否已回郝宅,是否带回了郝月青骨灰一事。 得到了令殷问酒意外的答案。 萧澈确实回了郝宅,也带回了郝月青的骨灰,安葬在原本为她准备的衣冠冢里。 而萧澈,则继续侍奉在二老身边。 百姓中更有人传言道,那骨灰压根就不是郝月青的,只不过是萧澈为了安二老的心而已。 两位并未成婚,他能十年如一日的待二老,把两人当作亲生父母般,称呼爹娘,唤郝月青娘子。 此情此意,令人落泪。 殷问酒便是抱着这样的消息来了郝宅。 而萧澈,开门见她时眼中惊喜可见。 忙着与她对上郝月青为何而死,这些年又是怎么度过的一致口供。 更为她千里迢迢来南宁府祭拜郝月青而哽咽。 他待郝家二老,言谈举止间,也没有丝毫破绽。 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句孝子。 看完二老,两人在院中亭内坐下。 殷问酒看着不小的宅院,“为何不买些下人来照料着。” 萧澈摇摇头:“二老本就不是会使唤下人的性子,我出门一年多,请来帮忙照料的人……哎。” 他叹了口气,没再接着说。 “现下我回来了,有我照料着便好,爹娘他们也习惯。” 他自怀中掏出叠的整齐的银票,递给殷问酒。 “姑娘给这么多银子,我们一家三口,花上几辈子也用不完,爹娘也骂过我了,所以姑娘还是收回去吧。” 殷问酒没接,“青儿的墓在哪里,你带我去看看吧。这些是给青儿的,你若不收,也烧给她吧。” 萧澈哪里会烧,见这些银票对殷问酒来说,确实与白纸无差,他便收了回去, “既然如此,那便待二老百年后,我再捐出吧。” “这世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之人太多,殷姑娘怕是没见过人间疾苦。” 他似乎对殷问酒说烧了这种话,还甚是不满? 殷问酒看着萧澈,脑内百转千回。 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23章 卷宗 萧澈大概反应过来自己语气不对。 他轻咳一声,带着歉意道:“姑娘自是善人,我又有何立场与姑娘说这些呢,书读几十载,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又抬眼看了看天,继续道:“今日天色已晚,姑娘不知,南宁府山群环绕,坟茔多立在山坡之上,上山需要些时间,明日一早我再带姑娘去,可好?” 殷问酒轻点头,“明日一早我再来。” …… 两人一路慢悠悠的往府衙逛回去。 南宁府的天气比上京要暖的多,街上的姑娘多穿轻纱襦裙。 街道不长,富裕远不及上京或应天府。 远望群山环绕,地上能耕种的平地本就少,墓在山中,也是自然。 “空桑,郝宅里有异样?” 蓝空桑抱着臂,永远一身利落的男装打扮,迈步的动作也是大开大合,“没有,宅子里就他们三人。” “这南宁府,安静的有些奇怪。” 蓝空桑顺着她的目光往天上看,“怎么?怨浓?” “不浓,寡淡到,几乎不可见。” 南宁府就算是偏远的山地,人口少些,也远不至于如此干净。 云梦泽位处黄沙戈壁,最近的镇子也要花三四天才能抵达,而那比南宁府小多了的镇子上,都不至于如此!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两人回府衙时,宋知府正在张罗着晚宴。 小女能嫁给战功赫赫的王爷已是祖上冒 了青烟! 没想到,王爷还能千里迢迢的带王妃回门! 这个消息短短半日,便在南宁府传了个遍。 宋知府索性办了个回门酒宴,此刻府衙内,好不热闹。 殷问酒被下人带到了后院,宋念慈正在房间里扒拉一堆衣料。 “问酒你回来啦,怎么样,可有问题?” 殷问酒摇头,坐下给自己倒上半碗凉茶。 “南宁府竟如此天热。” 宋念慈已然换了一身自己做姑娘家的衣衫,淡青色的襦裙,看着更显小了。 她把手边的衣料抱来给殷问酒看,“南方的天是比上京要暖很多的,但夏日里也也更热些,现下刚到五月,正算舒服的时候。” “这匹纱你看看,我觉着适合你,等会让妈妈来帮你量了尺寸,做两身这样的样式?” 宋念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衫。 殷问酒看了一旁的蓝空桑一眼,指着另一匹鹅黄色轻纱道:“那匹,给空桑也做一身。” “不要。” 蓝空桑拒绝的果断。 但这天也确实热的慌,她又道:“你帮我选男款样式做几身。” 宋念慈笑着应好。 说着妈妈正好过来,为几人量了尺寸,抱着宋念慈选好的布匹走了。 “周禹呢?” 宋念慈开了门,让风透进来,也在桌边坐下。 “他在前院与爹爹一起应酬。” 她叹了一口气,闭着眼,一副轻松模样,“还是家里舒服啊。” “怎么?后悔远嫁了?” 宋念慈笑:“不后悔,但回到家的舒服终究是不一样的。” 殷问酒在云梦泽五年,出来后,便漂泊不定,她对何处都没有家的定义,并不能理解宋念慈此刻眉眼间的惬意。 “对了,”宋念慈起身去里头的桌子上拿了卷宗来,“前一会刚送来,青儿姐的卷宗。” “你看过了?” “看多很多次了,看不出东西来。” 殷问酒展开来,文邹邹的一堆废话。 果然没东西,只说人于多少日失踪,问了身边所接触之人,路人,均无所获。 其中有一张,是萧澈的。 殷问酒单独把那张抽了出来,“你让你爹查萧澈时,没有第二份卷案吗?” “没有,因为他回答的,与第一次完全一致。” 完全一致? 殷问酒逐字逐句的又看了一遍关于萧澈的部分,“就算完全一致,也该有两份吧,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一字不差?” 宋念慈皱眉想了想,“所有的都在这里了,大概是记录之人偷懒,我记得我爹说过,他回答的与上次无差。” 郝月青失踪当日,与往常并无异样。 她照例早起,擦琴,弹上一曲后才会去用早饭。 郝家夫妻当下身体康健,郝家不用下人,早饭一般都是郝母准备。 而萧澈因为与郝月青还未成亲,是单独住在隔壁偏院的。 他每日在郝月青的琴声中醒来,然后几人一起在膳厅用早饭。 吃过早饭后,萧澈会在房里读书,一读一整天,有时连午饭都是郝母送到书房门口,相当刻苦。 那日几人用完早饭后,郝父出门经营铺子,他做银器生意,经营的不错,还带着两个徒弟。 郝母在院子里洗衣扫院,缝衣绣花。 总之,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在学琴的俩个小姑娘没来前,郝月青偶尔会出门逛逛,她与郝母打了声招呼,便出门了。 有人见到她拿着一个竹篮出门,走到孩儿巷路口,后就再无人见过。 而萧澈的回答,精简至极。 因为他在郝宅的每一日,都是日复一日重复的,单一的。 “萧澈平时不怎么出门?” 宋念慈道:“几乎不怎么出门,他吃住郝家,因当也是怕人说他闲话,专心在院子里读书,考取了功名才能出人头地吧。” 殷问酒又问:“青儿失踪后那些年呢?” 宋念慈道:“也不怎么出门,偶尔出来买些必要的东西,也不会与人多聊。” 殷问酒:“你怀疑萧澈十年,你们一同在南宁府十年,你没想多做些什么?” 宋念慈看着殷问酒笑了,“问酒你这么聪明的人,都能把骨灰给他带回来,刚从郝宅回来也是一无所获,我又何尝不是。 若不是在上京城听闻青儿姐的事,我差点都快忘记我怀疑萧澈好些年的事了。 但……现下把事,把人再次拎到我面前来,问我可有怀疑的人,我还是毫无疑问指向他。” 宋念慈摊开了手,“虽然毫无证据。” 如果萧澈真的是凶手,这大概是能让所有人起鸡皮疙瘩的程度。 十年如一日的,好人,孝子。 无人察觉到破绽,他天衣无缝。 “我到此刻还是感受不到丝毫青儿的怨气。” “这是反常?” 殷问酒没答宋念慈的疑问,自问自答着:“难不成,又是阵法?” 如果是的话,或许坟茔处会有蹊跷。 “找人,去郝宅看着萧澈!” 第124章 祖坟 周禹派了人去。 南宁府的天黑的晚,宋知府的回门酒宴开始时,有侍卫来报:萧澈并未出门。 殷问酒心不在焉的吃完,早早回了房去。 周禹为了她的安全,把她的卧房就安排在他们同一个院子里。 又过一个时辰,前院的人陆续散场。 宋知府满面通红,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开心乐的,永远都是以:王爷啊,我家念慈……来做开端。 看的出,他是真心疼着这个女儿。 宋念慈站在一旁,眼眶也泛着水雾。 宋知府拉着宋念慈的手放进周禹的掌心,“王爷啊,我家念慈只身一人在上京,唯有王爷可依可靠。王爷啊,我家念慈,自小被我宠坏,还望您多包容她些罢。” 宋知府大概是喝的多了,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这丫头自小丧母,我本意让她嫁的近些,爹爹这个知府虽不说多大个官,但在南宁府还算有个依靠,她居然给我嫁到上京去! 那是上京啊,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啊! 你这丫头,就算被人一巴掌拍死了,还得等化作一堆白骨爹才能得到消息! 你怎么狠的下心来!宋念慈!念慈啊,打你去了上京,爹爹就没安稳睡上一个整觉……” 宋知府越说越激动,一旁的老妈妈扯他,小声说着:“老爷,您别瞎说话了!” 拦都拦不住。 宋念慈冲周禹福身:“王爷恕罪,我爹爹他喝太多,口无遮拦了。” 宋知府还在一旁捶墙,呜咽着:“嫁什么王爷啊,嫁什么上京啊……” 周禹不笑时,面色是严厉的,他作为军中将领,一身肃然正气。 他这般严厉,宋念慈就有些忧心,怕人是不是生了气。 “王爷,我爹爹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舍不得……” 周禹冲着宋知府的背道:“岳父放心,念慈既已嫁我,我自当全力护着,她在上京城,有我依靠。” …… 殷问酒和蓝空桑一人靠着一边的门框,看着不远处拉扯的几人。 “空桑,你想嫁人吗?” “……没想过。” “哪天你若是想了,我来当你家人。” 蓝空桑:“……”吃错药了? 这世间的诸多情感,殷问酒自问都不曾体会,但为何会动容呢? 或许也有过体会,只是她不记得。 她这样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 宋知府得到了周禹的多句保证,终于踉踉跄跄的被人扶着走了。 周禹回头望向靠门站着的两人,问:“殷姑娘可有事要商议?” “无事,舟车劳顿,歇着吧。” 连赶了近一月的路,宋念慈眼瞅着被颠瘦了好些。 主卧房内。 宋念慈今日也浅酌了几杯,脸颊红扑扑的,看着甚是可人。 她扶着周禹在床边坐下,拧了湿帕子来,“王爷擦一下再歇吧。” 冰凉的帕子上脸,激的人清醒了些,周禹抓住她的手,看了屋子一圈,“这是你以前的闺房?” 宋念慈笑了,“是啊。” “嫁给本王,怕吗?” 她还在笑,“不怕,王爷刚才说了,会护着我的,不是醉话吧?” 周禹的眼神柔了下来,“会护着你的,不是醉话。” 他手下用力,把人扯的跌坐在怀。 大掌圈住她的腰:“上京确实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边漠也是,行军打战,指不定哪日便身首异处,本王都怕,你不怕?” 宋念慈面上的红润未退,反而更甚,“也怕,但不是忧心自己。” “宋念慈,你图我什么?” 宋念慈在他怀里痴痴的笑,她就知道,“王爷自问有什么可值得我图?” 她说这话的语气,胆子大的不得了。 “你记得我了吗?” 周禹看着她的笑颜摇头,“不记得,但我说过的话,记得。你在画像上以此作了诗。” 宋念慈笑的狡诈,“那是王爷当年来南宁府说过的话,那首诗,我作了很多年了。” 天热,两人这么搂着,宋念慈像坐在了一块铁板火炉上。 她挣扎两下,周禹并不松手,“若是我没认出,选了旁人,你可还有旁的法子?” “有啊。”语气里尽是骄傲。 “什么?” “左右第一步就成功了,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周禹终于笑了,“好重的心机啊,王妃。” 宋念慈:“吃人的地方,不聪明点怎么行呢。” “你松开我呀,我去给你放水沐浴。” 他还是不松,反而捆的更紧,另一只手抄起她的腿弯,把人拦腰抱起,“一起。” 赶路近一月,今夜最累。 周禹军人蛮力,拎小鸡仔一般把人从桶边拎了回来。 “跑什么?” 宋念慈不知是被水气熏的,还是坦然相对羞的,亦或是醉的,整张脸通红。 手指尖都颤着,去推周禹,“我没力气,回床上吧。” 周禹不放人,拽着她的腰再次贴近,“念慈,回京之前,你必须要怀上我们的孩子。” 宋念慈答应的爽快:“怀怀怀,怀双胞胎,咱们去床上吧。” 周禹哼了一声,“不去。” 他虽力大,但动作上还是轻柔的,南方姑娘,骨架子一掰就要折似的。 “你安心在上京等我,带着孩子,我心有所期,不会轻易死的。”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 次日一早。 殷问酒换了身最薄的衣裳,便带着蓝空桑出门去。 为避免打草惊蛇,周禹和宋念慈没去,周禹分了一小队侍卫,做暗卫打扮,不远不近的跟着。 还未到郝宅,便见萧澈已经收拾好了正等在门前。 他提着一个篮子,里头香烛纸钱尽有。 昨日守在郝宅的暗卫一早来报过,萧澈整夜未出门,一早天亮了才出去采买香烛纸钱。 “殷姑娘,山路崎岖,你注意些脚下。” “好。” 两人弯弯绕绕,在山林里穿了近乎一个时辰,越往上走,路越陡峭。 “南宁府人,都把墓地选的如此远吗?” 萧澈答道:“不一定的,要看风水,也看能力,也有葬在低处的,老话不是说了吗,站的高看的远,风水应当也会好些。 我见殷姑娘会拿符念咒,应该也懂得些吧?” 萧澈爬了这么久,说上这么长一段话,语气平和,都不带喘的,看来体力不错。 殷问酒谦虚道:“懂些皮毛罢了。” “郝宅的墓都在一处,还是只有青儿的在那?” “都在一处。” 殷问酒往回看了一眼,上不见尽头,下不见来路,“青儿父母,能爬上来?” 萧澈语气低落了些:“如今自是不能了,这次回来,他们得知青儿死讯,便一下被抽尽了精气神般,走上百步都颇为费力。” 他又道:“但郝家祖坟世世代代都在山上,也不可能单独把青儿葬在别处。” 殷问酒:“你不是以亡妻立碑吗?为何不葬在萧家祖坟?” 萧澈回头看着她笑道:“到了。” 第125章 棋局 到了? 殷问酒左看右看,周遭都是密林,压根没见一座坟茔。 萧澈指着一条被杂草覆盖,几乎看不见的人为小路,“从这里,往外走,祖坟建在山体外层,这样才能没有遮拦,一览众山。” 他拨开一些掉在面前的藤蔓植物,“说到底,我并未给青儿明媒正娶的仪式,私自把她葬在萧家祖坟地自然是不妥的。 听郝爹说,郝家祖辈也有擅长风水玄学之人,他看着罗盘选了此处,郝家后辈也算过的平安顺遂。” 往外走了一刻钟的功夫,终于见到了山体外层。 也见着了好些石碑坟茔。 蓝空桑一直戒备着,她走在前面,借力拉着直喘粗气的殷问酒。 三人终于站在郝家祖宗坟前。 殷问酒放眼远望,果然是风水宝地。 南宁府一山挨着一山,而此处正面,直望天边,毫无遮拦,视野开阔,山水环绕。 殷问酒由衷感叹道:“确实是块好地方。” 萧澈已经在靠侧面一处点燃了香烛,“青儿,殷姑娘来看你了。” 殷问酒走过去,点上一把纸钱,嘴里念念有词。 “殷姑娘念的是什么?” “经文。” 郝月青的墓碑上,确实以亡妻之墓而刻。 葬在郝家祖坟,以萧家亡妻刻墓? 单听萧澈说时,只感叹他一番情深。 眼下看着墓碑,却又是一种怪异的存在。 “萧公子此举,不怕郝家列祖列宗怪罪吗?” 萧澈疑惑:“何举?” “在郝家祖坟地里,立一个萧家亡妻之墓。” 萧澈还在给郝月青烧纸钱,闻言无所谓的一笑:“不怕,他们该是理解的。” “往后,这郝家祖坟,也就我一人来祭拜了。” 郝家到郝月青这一辈,只有她一个女儿,旁的亲戚,也只是旁亲,一代一辈,又会有几人愿意翻过一座山来祭拜先祖。 萧澈给郝月青坟前烧完后,照例在先祖碑前拜了一遍,一边祭拜,一边念叨着,让他们在下面多照顾着青儿。 蓝空桑凑到殷问酒耳边问:“此处可有异样?” 殷问酒咧嘴一笑:“没有。” 风水宝地,祖宗们满意的不得了?竟然是丝毫怨气都没有。 稀奇,罕见。 等萧澈一圈拜完,殷问酒问:“萧家祖坟,也在这座山上吗?” 萧澈摇头,往远处指了一指,“在那边。” 那边,都是山,都是林。 殷问酒作罢,眼下依旧毫无头绪。 她甚至不知道从何入手,郝月青的怨不来,唯一的线索萧澈,无懈可击。 这咒怨,又真实存在着。 脚踝处的铃铛,每日三响五响,不急不迫,好像给她无穷时间似的。 下山的路,倒比上山要轻松许多。 直到山脚下,萧澈要尽地主之谊,请两人上酒楼吃饭。 “虽说花的还是姑娘的银子,实在羞愧。” 殷问酒摆摆手,她累的不行,坐下猛灌两口水才道:“是青儿的银子。” 萧澈叫了酒楼小二给郝宅送上一份去,那小二看着殷问酒好奇问道:“萧公子,这位姑娘是?” 萧澈好脾气答道:“是青儿的朋友,特来祭拜她。” 那小二眼神中的挪揄,连蓝空桑都感受到了。 殷问酒则直接发问:“他为何要一副看你不过如此的状态来问这句话?” 萧澈笑的无奈,他看着自己一身麻布衣衫,再看看殷问酒的绫罗绸缎。 “殷姑娘不必太过在意,南宁府是个小地方,他们日子过的无味罢了。” 小二来上了菜,提着另一份食盒往郝宅去。 “你在南宁府,没少遭人闲话?” “嘴长在旁人身上,随他们去。” 殷问酒抿上一口酒,笑道:“你倒是心态好。” 南方的酒像南方的人,含蓄的辣喉。 不似边漠的烧刀子来的烈。 “这世道,还是好人多,若总在意那少数人恶意,才是不该。” 殷问酒心不在焉的回忆着那日铃响看到的画面。 萧澈,抱着青儿骨灰盒的背影。 她到底想说什么?画面里的人只有她和萧澈,如果不是萧澈,能是什么? 离开上京城这么久,殷问酒头一次无比想念周献……想念他聪明的脑子。 他看她的眼里总是带着三分水气的亮,人畜无害般的笑眼,好像什么都能看透。 一日无果。 夜里。 在府衙用过晚饭后,几人在院里的花厅喝茶。 听闻殷问酒今日一天与萧澈的接触,均是难以找到话头。 “这人,不管是在应天府的言行,还是在南宁府,都没有可疑之处。” 周禹继续道:“但怨气的指引,必有缘由,要么……用强?” 殷问酒道:“把人绑了来,无凭无据,生撬?” 周禹讪讪喝茶,在军中这种手段常用,十有八九必招。 而且不是除了萧澈,别无旁人了吗? 宋念慈沉吟半天,比起周禹,殷问酒更期待宋念慈能说出些有用的来。 宋念慈:“你来的路上,没想过可能的情况吗?比如眼下这种?” 殷问酒:“……”她需要法子,不需要质疑。 “想过,但我没想到整个南宁府的怨气如此邪性。” “那郝家祖坟,简直山清水秀,风景独好,别说是坟地,就算在上头建个宅子,都是绝佳的。” “毫无怨气。” 宋念慈眸光一闪,“这种情况不应该对不对?” 殷问酒知道她想问什么:“确实不该,但百里千里出一,也有。” 这样绝好的风水宝地,抚平怨气的时间都能缩短。 郝宅最新丧的除了郝月青外,无旁的人。 宋念慈:“可青儿姐不是那什么咒怨吗?咒怨的怨,不是骇人的吗?” 殷问酒丧气道:“可我没丝毫察觉,我都怀疑,是不是南宁府这,也有阵法,若是阵法,还要找到阵地。” 宋念慈:“阵地?之前的阵地一般在哪里?” 之前,也就一个况府。 殷问酒答道:“在一个庙里,立了那五人牌位做的阵地。” 宋念慈道:“我们现在没有别的人可以怀疑对吧?” 殷问酒点头。 宋念慈:“那假设萧澈一定是那人,你猜他会把阵地设在哪?” 殷问酒脑子里马上要抓住些什么东西了! 她捏着茶盅往下一磕:“不知道!但况府的棋是周昊下的,那阵法也是他所为的话。 那南宁府的棋会不会也是他下的? 假设他与萧澈,压根就是一条线,这南宁府的棋,又会是什么棋局?” 第126章 亡妻 南宁府,能是什么棋局? 从周昊的方向,去扩大能设想的可能,会有哪些? 这一问,几人都答不上来。 倒是殷问酒的思路开阔了,“说到底,引起况府阴生子棋毁,就是以南宁府为开端。 青儿在南宁府失踪,作为至纯之人以身育蛊多年,她的失踪绝不是偶然。” 众人还是一头雾水,但绝不是偶然这一点纷纷认可。 “况复生的生子计划失败了十几年,他急吗?周昊急吗?” 蓝空桑:“急。” “寻找更好的育蛊之人,不可能是临时起意吧?” 宋念慈:“不可能。” “他们大概在很大范围的寻找至纯之人,她们只能是未婚嫁的适龄女子。” 宋念慈:“为何?” 殷问酒答道:“因为黑莲蛊毒应属送子观音座莲,而她们作为育蛊容器,破身会染浊气。 据我们所知,青儿作为葵仙儿在秦淮河时,拥有自己的一座画舫,她想弹曲便弹,想弹给谁听便弹给谁听,除了身不自由,一切自由。 她作为最好的育蛊容器,况府乃至周昊,都给了她最好的待遇。” 众人点头,但还是前后衔接不上缘由。 不是在聊阵法吗? 周禹问道:“那至纯之人要如何筛选,萧澈又为什么要把郝月青送给那巫女?” “不知道。”殷问酒答的干脆利落。 宋念慈委婉道:“我还是没捋明白,所以这跟萧澈是怎么搭上干系的呢?” 殷问酒:“我的前提是,害人之人一定是萧澈。过程中不明白缘由的,先搁置下来。” 几人反应过来。 宋念慈道:“那便是萧澈得知了寻至纯之人的事,而对方承诺给他某些利益,于是他骗了青儿姐送给那巫女,这其中,青儿姐并不知情,所以在应天府时,你才会听到青儿姐似告别的铃音。” “对!而之后,铃便没再响过,直到约一个月时,铃再次响了,我看见有萧澈的画面。一个月,从应天府到南宁府,差不多就是一个月。 萧澈带着青儿的骨灰,葬回墓里,她便再起咒怨,为何?” 另三人思考一番。 宋念慈答:“她知道了真相?” 周禹答:“她不想葬在郝家祖坟地?” 蓝空桑:“……不知道。” 人总不能既要又要,蓝空桑已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刀客,再聪明下去怎么得了。 殷问酒喝下一口茶继续说道:“我之前解过一怨,咒怨通人性,他原本不过是浓重些的怨气,后听闻生前妻、儿、孙都为人所害,顿生为咒怨,要了那害人之人性命。” 楼家侯爷非楼老太太所出之事,算是秘密,殷问酒并未提及姓名。 “所以,我猜想过,青儿咒怨未解,本就是她不想解,萧澈来接她回去,她便一路随着骨灰去了,待到见过父母,入土为安再自解,而回南宁府后,她同样得知了一些生前不知之事,所以怨起,响铃,寻我解怨。” 蓝空桑怕是被殷问酒那一眼看的心中憋屈,接话道:“咒怨是可以杀人的,杀害她之人轻而易举,但郝月青要找你,便说明她还是被困了,她自己没办法。” “对!” 宋念慈:“这一点不是前面说了吗?她被阵法所困。” 蓝空桑:“……” 殷问酒接话道:“这就更能论证,最初的罪魁祸手,必然在南宁府,她是回了南宁府才怨起。” 宋念慈:“对啊,不是萧澈吗?” 殷问酒:“……” “周禹你刚才说,她不想入郝宅祖坟地?” 周禹不知怎么突然被点名,“是,不是猜一种可能吗?” “害她的人是萧澈,她为什么不想入郝家祖坟?难不成,还想入萧家祖坟不成?” 几人的目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甚是烧脑。 “我今日在郝家祖坟问过萧澈一个问题,他给青儿立碑,以亡妻而立,萧家亡妻,立在郝家祖坟地,我问他为什么不葬在萧家?” “念慈,按理来说,这种情况,应该葬在哪里?” 宋念慈看了一眼周禹,“没遇到过,若是我死了,该是葬在夫家,但青儿姐说到底没有与萧澈拜堂成亲,他既立了碑,就算抬牌位,也该给个仪式,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把坟迁过去。” “但他没给仪式……” …… 沉默。 直到响起打更声,才惊觉夜已深。 “我们不是在讨论阵法可能会设在何处吗?” 宋念慈意图拉回议论点,打破了沉寂。 “如果萧澈和周昊的事是同一条线,他大概会更着急,不留我们活路。” 殷问酒这话,是看着周禹说的。 周禹点头:“三班护卫,庭骁在上京城估计也会为我们争些时日,殷姑娘且快些想。” …… 周禹同宋念慈走后。 殷问酒把自己沉在了浴桶里,药草的香味在整个浴房内蔓延。 蓝空桑看着炉子上的水,沸腾了便给她加上一些。 “空桑,如今我的身体也挺争气的,一巴掌能把楼兰打出鼻血来,奔波一个月还没脱形,我爬座山,居然连书生不如?” 蓝空桑道:“他是个男子,不过,书生里算不错的,爬那么高的山,几乎不喘。” “他习武?” “没有,拿笔的手,指尖起茧。” “那便是常常爬山了。” 蓝空桑继续倒着水,“在这么一个山地,爬山大概是常日里必需。” 也有道理。 可不是说萧澈几乎不怎么出门吗? 蓝空桑突然又道:“殷问酒,抬牌位给个仪式,不复杂。” 殷问酒:“什么意思?” 蓝空桑:“你记得那老和尚是怎么解的阵法吗?” 殷问酒道:“自然记得。” 容释大师甚至还教了她,困魂之法说难不难,人死有亲人为其早登极乐做法祈福的,自然还有亲人有别的不一样的愿。 比如况府,求的是困魂。 但不管求什么,前提是亲人。 况家五位夫人明媒正娶,生是况家人,死是况家鬼。 自然,由况家为所欲为,生前或死后。 “你的意思是,萧澈已经行了阴婚?” 所以,他能设阵法困了郝月青的怨! 第127章 抬棺 他叫郝家父母爹娘。 他称呼郝月青亡妻。 他侍奉二老十余年。 萧澈他若是抬个牌位行阴婚,毫无困难。 殷问酒趴在桶壁的细嫩胳膊上生生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青儿的骨灰,或许真的埋在萧家祖坟地!” 那破阵,一是找到阵地,二则是挖坟! 她们当初,机缘巧合下,提前便挖过赵春秀的坟,所以容释大师当晚便破了阵法。 现在首先要确认的便是,青儿的骨灰,是不是真的在萧家祖坟地。 那,周昊在南宁府的棋,究竟是什么棋局呢? 如此偏远的山地,于他登上九五至尊之位,能起到什么作用? 毫无思绪。 “这种山地,要如何探寻萧家的祖坟?” 他今日隔着一座山随手一指,必然是不能的。 蓝空桑拿来干燥的长帕,“明日再问,先养精蓄锐。” 托南宁府怨气离奇的福,殷问酒这两日都睡的很好。 翌日一早。 她便把昨日同蓝空桑聊的话同步给了周禹和宋念慈。 “我的天,真是阴森。” 宋念慈一口粥端在嘴边,惊的都忘了喝。 “祖宅这事好办,南宁府都是山地,家家户户都往山里葬,分散的很,但抬棺的人就那些。” 这算是好打听的。 周禹道:“若是这一处也是周昊的棋盘,他不可能没有布防。” 殷问酒问宋念慈:“抬棺之人是何人你可知?” 宋念慈摇头,“但整条街,左右不过那四五家白事铺子,都是祖辈传下来的,旁的人不愿干这行。” “那借你爹的官威一用。” 午间。 那五间干白事的当家人便被请来衙门,分别审问。 殷问酒跟着问过四人,都说不是他家做的生意。 “知府老爷,这是为着什么啊?草民本本分分绝对没干那伤天害理之事啊!” 宋知府开口道:“萧家二老,可是你家抬棺上山?” 那人一愣,“哪个萧家啊?” “萧澈。” “萧澈?他父母亡故得有十来年了吧?” 宋知府一拍桌子,“你回答是与不是!” 那人手一哆嗦,“不是啊青天大老爷,萧家的白事确实是草民办的,棺木香烛,一应白事所需都是打我铺子里出去的,但草民记的清楚,他没要抬棺,我还好奇着萧家就他一人,这棺椁要如何送上山呢?” 都不是! 那棺椁,是自己走上山的吗? 殷问酒开口问道:“你可知萧家祖坟在哪座山?” 那人摇头,“不知道啊,这南宁府满眼尽是山,我上哪知道去呢,再者说,寻常人家若是家中还有人的,都宁愿自己抬,省笔银子。” 殷问酒又问:“你家中可还有长辈,做过萧家抬棺之事?” “没有了,我都这把年纪了,早就把上头的人送完了。” 他们找来的,都是现下当家的,年纪不小,往上都没了人。 看来这萧家祖坟,除了郝月青,还有旁的秘密。 居然连棺都不让外人抬。 若不是外人,什么人是内人呢? 周禹道:“周昊布下的人?” 殷问酒:“或许吧。” 周禹:“眼下,该如何去找萧家的坟?” 殷问酒:“随我们去过郝家祖坟的暗卫,你派人去挖青儿的墓,如果里头有东西,带回来给我。” 周禹点头,“那这些人呢?放回去?” 殷问酒笑了笑,“不放回去怎么办?他们在暗,定然该知道我们在查什么了。”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 还真是不妙。 蓝空桑忍不住插话:“不能把萧澈偷偷绑来吗?” 这回殷问酒没拒绝。 “偷偷的哦。” …… 再次入夜。 暗卫给了殷问酒一个陶瓷坛子。 蓝空桑把人五花大绑,关在一处房里。 宋念慈一想这坛子里便是郝月青,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周禹:“怕吗?你先回房休息?” 宋念慈摇头,“倒不是怕,就是难受。” “问酒你要如何确认里头是不是青儿姐呢?” 殷问酒燃了黄符,双指飞快掐诀。 不过瞬间,眉头锁出深壑来,“是她。” 是她! 怎么会? 周禹彻底晕头:“我们原先想的是,萧澈会带着郝月青的骨灰给巫女用来饲蛊,后又怀疑她被葬在萧家,为萧澈的阵法所困,那现下呢? 骨灰在郝家祖坟地挖来的,便证明萧澈确实将她安葬了,既没用来伺蛊,也没用来困魂。 难道,真的与他无关?” 这一刻,何止周禹,连殷问酒都自我怀疑了。 难道,真的与萧澈无关吗? 只有宋念慈,依旧义愤填膺的,十分肯定的,“必然与他有关!绝对与他有关!” “那个让我做了好些噩梦的眼神,绝对不会是良善之人的眼神!” 她像是无理取闹的孩子,明明没有理,说的却底气十足。 殷问酒:“眼下人就在隔壁院里,亲自去问问吧。” 这一趟,几人走的步伐都少了气势冲冲的劲儿。 除了宋念慈。 周禹甚至用了些力气把她拽在身侧。 偏院房门开,萧澈安安静静坐在凳子上,被蒙了眼。 殷问酒示意,蓝空桑上前为他去了眼前、嘴里的布。 萧澈瞪眼一看,满眼惊讶,不确认道:“殷姑娘是来救我的?” 对面的人端坐着,并不是一副来救人的模样。 果然,她答:“是我绑的你。” 萧澈更吃惊了,“为何啊?我可是哪里得罪姑娘了?” “萧澈,我现在真的很迷茫。” “殷姑娘为何事迷茫?”萧澈的目光在另几人身上落了一眼,“念慈,这位便是禹王吧?” 宋念慈不答,看着他的目光不善。 萧澈不安道:“我是……何处得罪了禹王妃吗?” 殷问酒回答了他的问题:“我迷茫在于,萧澈,你究竟在不在这盘棋局里?” 萧澈此刻的神色比殷问酒还迷茫,他问:“什么棋局啊?” “周昊,况复生,阴生子,巫女,黑莲蛊毒,还有你。” “你在应天府出现的时机,现下想来,确实太巧了。” 萧澈左看右看,“殷姑娘,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我问你一句你能听懂的,萧家祖坟地,在哪?” 萧澈:“姑娘为何要问我家祖坟地?” “你双亲的棺椁,为何不让抬棺人抬上山?” 萧澈:“殷姑娘你为何,如此奇怪,是我萧家祖坟地出了风水问题吗?” 蓝空桑拔出一侧短刀,“问你的话,回答!” 萧澈呆了半晌才悠悠开口, “因为没银子……” “让人抬棺上山,要五两银子,我拿不出来,父母的棺椁,灵堂置办,已然把家里当空了。” 他越说头越往下,膝盖的粗麻布衣衫上晕出两团深色,音色里的哽咽藏不住, “我趁夜,拿草席裹了人,拆了棺木,自己一趟又一趟,运上去的……” 第128章 为人 萧澈哭了。 七尺男儿,二十七八的年纪,蹉跎形如三十七八。 因为没有能力安葬父母,而痛哭流涕。 对面三人有些无措,任谁也没想到,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这样的回答。 他很快收敛情绪,因为手还被困着,连抹眼泪都没办法。 于是也不抬头,“虽不知姑娘为何要找萧家祖坟,但今日夜深,明日我再带你去,可好?” 萧澈甚至是询问她的态度。 被人无缘无故绑来,只问自己为何不让人抬棺安葬父母这种离谱之事,他还在询问她! 态度颇好的询问她! 殷问酒心里五味杂陈。 连蓝空桑都收回了短刀。 看着殷问酒,眼神询问,怎么办? 殷问酒看向宋念慈,几个人里,如今只有宋念慈一人眼中,没有动摇,也丝毫没有歉意。 她甚至发话:“那你今日在这里歇息吧,明日一早,便带我们去萧家祖坟。” “松绑。” 蓝空桑只听殷问酒的,见殷问酒点头,她这才解开萧澈的束缚。 宋念慈继续道:“总之,南宁府有一件大案子,问酒在查,目前保密中,多余的话你无需问,只要配合我们就好。” 萧澈拿衣袖擦干净脸,这才抬头慎重的点了点,“殷姑娘是高人,我自当配合。” 这间原本用来关他的房间,变成了萧澈今晚的住处。 周禹安排了人在暗处守着。 几人又回到他们院子的小花厅。 殷问酒先开口问道:“萧家当初,穷到那个地步吗?” 宋念慈点头,“应该吧,南宁府本就没多少富人,郝萧两家祖辈关系就不错,我只知道青儿姐父母在萧家父母在世时,便多有接济。” 殷问酒:“那眼下,萧澈的所言所行,都毫无破绽啊,他明日,甚至要亲自带我们上他家祖坟。” 宋念慈整张脸都皱着:“因为我在南宁府见识了他十年这个模样,几乎没人说他一句不好,当然,也有人嘲笑他想靠郝家养老,毕竟郝家还是有些家底的。 所以我习惯了,他所有的表现,在我这里,都是演戏罢了,一个毫无破绽的戏子。” 这便是心有怀疑的刻板印象。 宋念慈的模样相当无理取闹。 周禹看着忍不住扯嘴笑了笑,“若天下都如你这样断案,怨魂遍地。” 她小脸皱巴成一团:“王爷什么意思呢?不信我吗?” 周禹哑口,这要怎么信…… “假设萧澈在我眼里是个杀人犯,他逃到一处,做尽善事,得当地百姓人人夸赞,大家都不知道他的杀人行径,某天我跳出来,说他杀过人,旁人会害怕他,谴责他?还是会质疑我,疯狗咬人?” “我见过他蛇蝎的一面,那就等同于他的杀人事迹,但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见过那恶意,旁人见的都是善,所以大家自然认为我有病。” 原本同宋念慈站在一边的人,都用那样的眼神看向她时,她确实伤心了。 但她在南宁府十年,从未说过萧澈的杀人眼神,她知道自己没证据。 原本还以为终于能掀开这人的伪善面具,没想到,又走到了死胡同。 而同一战线上的人,明显被他说服,减少了至少一半的怀疑。 殷问酒安慰宋念慈的小脾气:“没说你有病,这南宁府透着邪门呢,明日先去萧家祖坟一探吧。” 花厅来了一暗卫,回禀道:“王爷,那人说郝家二老半夜有时会寻他,若是不能回去住,还请托人送个信。” 周禹摆了摆手,众人又面面相觑起来。 这个萧澈,要么天衣无缝到吓人,要么,真与他无关? 送信这事,蓝空桑带着殷问酒亲自去了一趟。 郝父前来开门,“殷姑娘?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进门聊。” “请请,是我糊涂,我叫小澈过来。” “无需,萧澈今晚被我请到府衙喝酒了,喝多了些,便留他在那边睡下了,一来给二老送个信,二来呢我正好有些事想问二位。” 进了前厅,郝父给二人倒了茶水,“姑娘请问。” “萧澈这人如何?为子,为夫,为婿。” 郝父一头雾水,“姑娘为何这么问呢?” 殷问酒直言道:“我来南宁府,是为一桩案子,具体什么案子保密,但有些要查的人,我问您什么,您如实回答即可。” 郝父心里一阵紧张,竟吓的轻咳起来,他忙灌下两口茶水,把嗓间的燥痒压下去。 “殷姑娘,定有误会啊,小澈这孩子,我说不出他一句不好来,小小年纪,为考取功名,寒窗苦读十几载,双亲亡故时,他才不过十六,他与我说有旁亲相助,实则变卖家产才得以让双亲安葬。 后来我让他来郝宅,也是劝了好些个日夜,甚至威胁他,若是不在郝宅好生沉下心来读书,考取不上功名,便取消了他与青儿的婚事,他这才同意搬来。 他待青儿更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任何逾矩,刻苦读书,定要高中,明媒正娶。 后来,青儿失踪,他落了榜,我们夫妇二人身体也垮了,我给他一笔银子,让他上京去专心求学,他也不依,非得留下照顾我们。 更是以亡妻立碑,改口唤我们爹娘。 一晃近十年,出门的一年还是为了寻青儿,这样的人,怎会沾上什么案子呢?” 郝父急的不轻,长话说完,连声咳嗽起来。 “姑娘,你定要明察啊!” “您先冷静些,目前只是协助查案,并没有定下罪来。” 郝父的回答,眼下反倒让殷问酒生不出诧异来。 这是她预料到的回答。 三个人相依为命十年,若是心有怀疑,便不会是那日初访时得见的画面。 告别郝父。 两人游荡在空无一人的南宁府街上。 若是在上京,或是在应天府,这个时辰,街上必然还热闹着。 殷问酒抬头看天,其实不用她看,感受总不会骗人。 南宁府干净的,让她心旷神怡。 若南宁府当真本就如此。 那简直就是她的世外桃源,她不需要周献,便能安睡整夜的好地方。 “空桑,你怎么看?” 蓝空桑:“……你让我去杀人吧。” 第129章 上山 动脑子的事蓝空桑不擅长。 她只擅长杀人越货。 可南宁府寂静的街道上,只能听闻远处的犬吠,没有杀手,毫无杀意。 一片祥和。 “殷问酒。” 殷问酒比蓝空桑矮了小半个头,她歪头看向她,“嗯?” “你变了。”蓝空桑这句话是肯定句。 殷问酒闻言笑咧开了嘴:“哦~展开说说?” 蓝空桑也不擅长说话,她用词极简,“不简单了。” 这是什么形容? “我现在很复杂?” “也不是复杂,我形容不了。” 她停顿一瞬,补充道:“但你还是你,这点没变。” 她大概想表达的是,你还是你,我还是会护着你。 “变的心思沉了,戾气重了,没了以往的简单纯粹,那时候每日只求听段有趣的故事,来些有趣的人,听首青儿的新曲子,睡上一个整觉,如此便是一天。” 在黄沙戈壁的客栈里,有精力便找乐子,没精力就缩在房里。 每日所听所思所见,日复一日,往往复复。 蓝空桑点头:“也不是说现在不好,但你好像很难。” 殷问酒不知道如何向蓝空桑解释这种变化,她的性格养成,在云梦泽几乎是从无到有。 像一团新生的泥巴,搓圆捏扁,随她所想,随她所接触而变化。 云梦泽的日子简单纯粹,只图个乐子。 所以她活泼很多,有段时间甚至以选美男子开办过比赛。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者说,出了云梦泽后,也或者是在解了楼羡中的怨后,她开始发生变化。 再到后来解了况府的怨,连周献都说,她像个没良心的人。 接触越久,怎么反而长出越锋利的刺。 “空桑,我觉得,我以前一定是个冰渣子,捂不热的那种。 每解一怨,回馈给我的,是越发健康的身体和……越原始的性子。” 那性子,似乎不讨喜啊。” 离着不远,已然能见到府衙门前的灯笼。 夜里没有白日里头顶烈阳的燥热,舒服的不得了。 现下暗卫布防,为了避免麻烦,两人还是慢悠悠走了正门进去。 “你不是。” “什么不是?” “不是捂不热的人,我提起这个,是想让你别那么愁,开心无谓些,像在云梦泽一样。” 蓝空桑反应迟缓的,话都放馊了才想起来接。 殷问酒哈哈哈笑了好几声,“知道了桑桑,我是谁?云梦泽掌柜的哎,这点事算什么。” 她常想,这一路还好有蓝空桑一直在她身边。 不然,这日子过的确实让人烦不甚烦。 …… 翌日。 几人轻装打扮,一道用着早饭。 周禹劝说了宋念慈半天,她还是非得跟着。 赌着一口不服的气。 “念慈,他今日亲自带我们前去,大概萧家祖坟依旧什么都不会有。” “我知道,你们放心,我长在南宁府,爬山对于我来说不是难事。” 殷问酒也劝不动,索性不劝了。 周禹道:“萧家祖坟地也毫无可疑的话,下一步呢?” 下一步呢?谁知道呢。 眼前的人算是因着她而来南宁府,若是周昊真的在这里动手…… 比起对青儿的咒怨毫无头绪来说,让殷问酒更着急的是周禹和宋念慈的安危。 “只要人做了,必然会留下痕迹,这世上没那么多的天衣无缝。” 宋念慈像是给殷问酒信心一般,“问酒,不要着急,不要困在一条路上,仔细想,慢慢想。” 殷问酒端着绿豆汤轻点了头,不过片刻,太阳跃出云层,光便显得刺眼起来。 府衙的早点都是清热解火的凉汤。 “南宁府若是进入盛夏,该如何消暑?”殷问酒看着院中阴暗与烈阳分割清晰的一条线问道。 这才五月初,气温便高成这样。 “穿清凉些,泡井水,游山泉,扇风,富贵人家用些冰格,我们习惯了,倒也还好。” 冬日雪,夏日药。 殷问酒突然想起宋念慈说过,青儿为了医治萧澈的冻伤,每年都会备这两样东西。 夏日药倒是简单。 但,“南宁府冬日里会下雪吗?” 宋念慈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不是每年都会下,暖冬里山顶都不一定能见雪,所以我说青儿姐为了萧澈的冬日雪,没少受苦。 因为担心来年不一定会下,所以但凡山顶有雪的冬季,青儿姐几乎每日都会上山取雪水,一趟趟的往下运。” 以冬日雪水,煮夏日药草,再把冻伤处浸泡在里头,偏方罢了。 “这样的冬日,轻易能冻伤吗?还冻伤成根?” 冻伤这种情况,在云梦泽和上京常见,因为天冷。 但南宁府,偏热的南方,别说寒冬,冷冬都少见。 宋念慈蹙眉思虑半晌,“也有人冻伤,衣不蔽体者或劳苦的工人罢。” 殷问酒还端着那碗绿豆汤在嘴边,迟迟没喝下一口, “萧澈一个读书人,他苦读十几载,不管是萧家还是郝家,都只让他一心读书,既不至于衣不蔽体,也不至于食不果腹,更不会让他拿笔杆子的手,去做苦劳力……所以他为什么会冻伤成根?” 萧澈的冻伤,楼还明为他擦过药膏,还可怜他一路天寒地冻的找到应天府所致。 而宋念慈,也说青儿多次为他准备偏方。 为何没有人质疑,他为什么会冻伤呢? 宋念慈想不通萧澈的冻伤与青儿姐的失踪有何关系,但还是假设性回答道:“读书人常久坐不起,导致冬日里手脚冰凉,也许是因为这个?” 是吗? 殷问酒在心中打下一问。 但凡是不对劲之处,她都不能放过。 用过早饭,几人一起去了萧澈住的院子。 殷问酒笑着冲他打招呼:“萧公子昨夜休息的可好?” 萧澈精神不佳,但还是拱手回道:“好,但忧心家中二老,多有不安。” “二老府上我留了人照看着,萧公子无需担心,趁天还未热,走吧。” 初次上山,只有殷问酒同她的侍女。 这次上山,居然连禹王禹王妃都一起去了。 又一座山脚下,萧澈问道:“究竟是何大案,劳禹王妃也要辛苦爬山呢? 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萧家祖坟地不比郝家的低,萧家的地当初也是找了郝家祖辈看的风水盘,禹王妃身娇体弱,遭了罪了。” 宋念慈手一挥,“我心中有数。” 颇有一番王妃姿态。 萧澈也不再多言,独自走在前方带路。 第130章 解释 又是一个时辰。 中途因殷问酒和宋念慈体力不支,休息了片刻功夫。 而其他几人都和没事人一样。 山体林木茂密,但还是让人热出一头的汗来。 一路上,殷问酒时而注意着萧澈的脚下,并无异样。 也没见他面上生出痛苦之色。 好像脚上的冻疮,都已痊愈。 眼下五月,众人都是一身单薄衣衫,这冻伤在这个时节都不好的话,也是怪事。 殷问酒摇摇头,没再多想此事。 又爬上一刻钟,终于见着了坟茔地。 大大小小,或新或旧,高高低低的几十座。 又杂草丛生,像是许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此处便是萧家祖坟地。” 同样是在山体外围,逐渐往里,或往两侧扩着。 从此处往外望去,同郝家祖坟地一样,风水绝佳。 这郝家祖辈里,看风水的本事确实不错。 与郝家同样一致的,是此处依旧没有丝毫怨气。 殷问酒停步在萧家老祖宗墓碑前,“萧家的坟茔,为何看着如此荒凉呢?” 萧澈挠头苦笑,“萧家后辈人丁单薄,当初送我父母上来,我独自一人,分了至少十趟。” 回来祭拜的,如今也只有萧澈一人。 郝萧两家,两座山头,上哪一趟都不容易。 “二老在家身体不好,我也不敢离家太久,于是来的便更少了,郝家那边,也是上月安葬青儿时,顺便收拾了一番。 生前人都忙不过来,哪还有多少心思顾及这些呢。” 萧澈的语气里,尽是心酸。 殷问酒也没再追问,“你父母亲的碑在哪里?” 萧澈带着她来到一座刻着双人名的石碑,“他们先后去世,生前便定好了安葬在一处。” 萧澈父母的墓碑,也立了十年有余,半人高的杂草,几乎要把石碑掩埋。 他蹲下身去,“正好今日来了,几位若是不急,容我清理一番。” 杂草根深,萧澈拔得颇为费力。 “孩儿不孝,本该清明时节来一趟的,但那会在外寻青儿,没来的及,爹娘勿怪。” 他用再寻常的不过的语调同他父母念叨着,“还没告诉你们,这趟出去,也算有所获,至少,寻回了青儿的尸骨,如今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萧澈不知道的是, 并没有,青儿的骨灰,此刻还在府衙放着。 他在收拾坟茔时,另几人站在外围,眺望着远处风景独好的山林。 宋念慈小声道:“可有发现?” 殷问酒摇头。 周禹摇头。 蓝空桑摇头。 “他在解释。” 众人疑惑的看向宋念慈。 “清明没来,他在解释。” 萧澈拔了一会,勉强把父母的坟茔收拾了出来。 “各位久等,下次有空我再来吧,不耽误大家的时间,我们先下山。” 殷问酒冲萧澈摆手,“上来一趟不容易,你继续忙,我们知道下山的路。” “如此也好,一会我下山,是还往衙门去吗?” “无需,多谢萧公子的配合。” 萧澈还是一头雾水,“那可对姑娘的案子有所帮助?” “有,帮助不小。” 在萧澈依旧一头雾水的表情中,众人与他告辞,先行往山下去。 走了片刻后。 宋念慈左右望上一圈,蓝空桑冲她摇头,她才继续话题,“清明没来祭拜他父母,我觉得他说的刻意。” “因为问酒你说了一句,为何如此荒凉,他先解释了活人都忙不过来,后来又念着父母跟他父母解释了一遍清明在外。” 殷问酒不理解这些,追问道:“有何不妥?” “南宁府人很注重节日,像清明必然是要扫墓的,就算他清明外出了,那回来也有一月,为何迟迟不去补上?” 殷问酒:“因为郝家二老都忙不过来啊。” 宋念慈摇头,“就算真的是活人忙不过来,他不至于多次解释为何荒凉的缘由,我不祭拜我家先祖,需要给诸位什么理由?” 一语惊醒众人。 是啊,他不祭拜死人,需要给我们什么理由。 说到底,是他的家事。 回答一遍,山高,子薄,家中俩个病中老人,还不够,又补上一句清明在外。 说的多了,反而引起怀疑。 殷问酒:“留两个人在山上,再派两个人去郝家祖坟。” 周禹问:“为什么?做什么?” 殷问酒:“待到天黑,挖坟。随便挖,至少挖三座,若有东西,埋回去,若无……” 若无,那这两处风水宝地,便都是空坟! …… 下到山脚下时,正值午饭时间。 一早登山,体力消耗殆尽。 几人寻了一酒楼,直接坐下。 殷问酒问小二拿了帕子来擦汗,又要了扇子来扇风。 “问酒你这么怕热?” 殷问酒看了一眼宋念慈没什么热汗的脸,果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宋念慈比她耐热多了。 周禹也是满头的汗,连着灌下了两碗凉茶。 “热,我常年待的地方,热的时日不多。” 而她做为拥有泼天富贵的掌柜,在黄沙戈壁滩里,依旧能堆上满屋子的冰格。 “那是什么地方?不是上京吗?” 殷问酒摇头,“不是。” 小二给几人来上了饭菜,一见殷问酒便觉得眼熟。 “你不是前日里同萧澈一道用饭的姑娘吗?” 他又看了一眼宋念慈与周禹,宋念慈他是认识的,“这位便是禹王吧?草民……” 周禹扶住他的胳膊,“无需多礼。” “好好好,早听闻禹王携禹王妃回门,这、这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啊!” 他的目光又在殷问酒身上落了一眼,“这位姑娘你不是月青的朋友吗?” 怎么又和王爷王妃一道用饭了呢? 殷问酒看着他笑,“是啊,你跟月青熟悉吗?” 那小二年纪不小,看着约莫有了四十。 他笑道:“算不上熟,我在临街有个药铺子,以往她总来抓药。” “都抓什么药?” “还能是什么,给那萧澈用的冻伤药呗,还有纱布之类的。” 上次她同萧澈一起吃饭时,这小二言语里对萧澈便颇为不喜。 殷问酒挪了一步,蓝空桑看她眼神,很识趣同她坐在了一方。 殷问酒冲那小二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我有些事想请教你。” 第131章 冻伤 那小二倍感惶恐,还是犹犹豫豫的挪着步子坐下了。 “这位……姑娘,你要问什么?” 殷问酒看着他直言道:“你是在这酒楼的掌柜?” 那人摆手,“算不上,掌柜是我弟弟,我投了些银子,偶尔饭点过来帮忙打个下手。” “那你主管的是那药铺子?” “对对,禹王妃也知道的。” 宋念慈点头,“老许大夫,在这一片,还是颇有美名的。” 老许憨笑着连连摆手,“禹王妃谬赞,谬赞。” “你为何不喜萧澈?” “啊?”话题转的太快,老许顿了一下,收住笑脸,“都说他萧澈情深一片,月青那丫头失踪十年,郝家二老都由他照看着,在我看来啊,他也是别无去处罢了。” 殷问酒追问:“此话怎讲?” 老许一下打开了话匣子,“百无一用是书生,形容的大概就是他这样的书生!既考不上功名,又没有赚钱的本事,月青生前,靠着月青和老郝,月青失踪后,便只能靠着老郝,能不好生对待吗?” “老郝那银饰铺子,手艺也是远近闻名,他干不动了,让萧澈盯着,两位徒弟帮衬着,也还能正常经营,偏偏这萧澈不知道干什么吃的,生生把铺子干亏了,他一个读书人,不是做生意的料,两个徒弟只好另立了门户。” 这些事迹,宋念慈都知道,她一边吃着,听的随意。 周禹不时为她布菜,嘱咐她多吃些。 老许看着二人入神,断了话口,“念慈啊,王爷待你真好,好就好啊,这女子,还是得寻有本事的丈夫。” 他感叹着。 宋念慈瞥了周禹一眼,笑的大方。 殷问酒忍不住插话,拉回正事上来,“有没有可能,是那两个徒弟本就想自立门户而做垮了铺子呢?” 老许诶的一声,“怎会,那两个孩子后来立了门店,还时常去找老郝指点,师徒关系很好的。” 宋念慈点头。 “后来去的不多,萧澈说郝伯身体不好,不想他太操劳,郝家夫妻白发人送黑发人,病后也鲜少出门,这才疏远了。” 老许道:“是了,主要是他又没个赚钱的本事,这郝家可不就坐吃山空。” 殷问酒:“他一个读书人,不是可以教书育人吗?实在不行,做个苦劳力也能赚个辛苦钱啊?” 老许下压着眼尾的褶皱,为难道:“医者忌私谈病人病症,有违医道。” 现下任何消息对殷问酒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讲什么医道! “不就是冻伤吗?这算什么秘密?” 她激着老许大夫,老许果然反驳,“这南宁府我就没见过这么难治的冻伤!” 殷问酒:“难道不是老许大夫医术不精?” “小姑娘,你激我呢?老夫这把年纪,这种话听过不少了。” “哦……其实我也是个大夫, 年纪轻轻,这种话,倒是一次都没听过。” 殷问酒此刻的傲气,比外头的烈日还要高。 老许也看向宋念慈,不止宋念慈点头,连周禹也点头,“殷姑娘在上京,被百姓称一声神医。” 老许立即谦卑拱手,“失敬失敬,姑娘小小年纪,竟如此厉害!” 殷问酒不废话,“所以,萧澈的冻伤,究竟是何疑难杂症?真的只是冻疮?” 老许再犹豫不过一瞬,才小声道:“与医者讨论病情,不算有违医德。 如姑娘所想,我也怀疑,真是冻疮? 月青那丫头每次来拿药,都是直接要的各种冻伤方子,那纱布更是成捆的买。 这可是南宁府啊,他一介书生,何至于冻的那么厉害? 连下河工人都没有几个冻伤严重的,再严重,我配的膏药擦些日子,也就好了。 但萧澈那冻伤,我压根没见过,只有月青在拿药,我问她病症,她说就是腐烂,腐肉,裂口流脓,正是冻伤之症。 后来不知在哪寻的治冻伤的偏方,冬日雪,夏日药的,月青没少折腾。” 一个冻伤,会有什么内情吗? 殷问酒想不通,“然后呢?只是冬日里发,天暖会转好吗?” “冬日里发,天暖转好,但大概缓慢,往年里,月青的药要拿到近四月才会停。” “所以姑娘,不是老夫医术不精,这是个什么见不得人的冻伤?老夫怀疑他压根不是冻伤,那怎么治嘛?” 殷问酒反问:“不是冻伤的话,你怀疑是?” 老许压低了声音,“见不得人的烂病,所以他压根没办法自力更生,还耗了月青这样一个好姑娘,你说我怎么看他顺眼。” 烂病? 医书上,烂病不少。 寻花问柳,虫害,瘟疫,都能染上。 那萧澈会属于哪一种? “烂在脚上吗?”她问。 老许摇头,“不知,老夫没见过啊,但能让月青相信是冻疮的话,该是烂在脚上的。” 宋念慈也摇头,没见过。 “那他冬日里,走起路来,可有异样?” 老许与宋念慈一同回忆着,包括殷问酒自己也回忆着。 她初见萧澈时,是在应天府,早春,天勉强算凉,楼还明为他擦过冻伤药膏。 楼还明见过。 但他不在。 而他对萧澈的伤脚,没有异议。 若是有,他定会告知他们。 脑内千回百转后,宋念慈先开口了,“印象里,没有他跛脚或行动不便的记忆。” 老许:“老夫也没有。” 一个冻伤成根,药膏纱布拿了无数的人,如何健步? 宋念慈道:“萧澈这人本就不怎么出门,其实拿不准。” 蓝空桑敲了敲殷问酒的碗沿,她还一口都没吃。 “吃饭。” 聊着脚呢,冻疮呢,腐肉呢,她怎么吃的下! 殷问酒秀气的眉毛拧巴在一起,“天热,吃不下,晚点的。” 蓝空桑:“你要看他的脚吗?我去砍来?” 殷问酒:“……” 老许:“啊?!……” 殷问酒一口水都喝不下了,她咽了咽口水,“我们今日一同上了山,他在前头,健步如飞,若是一两刻钟,还能装,一个多时辰呢……” 这矛盾点还在于,萧澈不怎么出门,但爬起山来粗气都不带喘的。 这顿饭,勉强算是吃出了一点线索。 萧澈的冻伤病,有问题,他不看大夫,年年复发,却又走的与常人无异。 …… 夜里。 几人在花厅喝茶等待。 中间有暗卫来报:萧澈清理完荒草,便回了郝宅,再没出门。 暗卫报完后,一时间安静的可怕。 宋念慈问话的声音都变轻了,“问酒,若是空坟,该如何?” “那就有意思了。” 第132章 空坟 那么大一片坟茔,没有丝毫怨气。 想的极端些,她早该猜想,那坟下,压根什么都没有。 若是空坟,那郝萧两家祖宗先辈们,都被埋去了哪? 那郝月青的骨灰,就是专门埋着等他们去挖的? 何止有意思,意思大了去了。 氛围紧张起来。 一点风吹草动,都以为是暗卫挖完坟回来了。 宋念慈又小声开口,“那要是,坟里有东西呢?” 殷问酒笑了笑,在这种气氛下,这笑显得格外吓人,“那就去给萧澈看病,不然,也没别人可怀疑了嘛。” 既有道理,又尽是无奈。 大概是留的人不多,几人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挖坟的人才回来。 先是萧家祖宅,“挖了老祖宗的,还有萧澈父母的,还有一个叫萧澄稚儿的,都是空坟。” 果然是空坟,几人心落不过瞬间,又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盏茶后,挖郝家祖坟的人回来了,“我们挖了两个合葬,一个独坟,都是空坟。” “……” 那就是随机九个人,都是空坟。 可想,整个祖坟地下,必然全是空坟! 那人呢?被埋去了哪里? 两家人,一两百具尸体,要做什么邪法? …… 上京城。 太子府。 周昊皱眉不展,心腹陆澄早已带人往南宁府去。 眼下已过去二十多日,快到了吗? 暗卫站在书桌前,回禀道:“那女子已骨瘦如柴,小腹部有微微凸起,喜脉还在。” 周昊揉着酸胀的眼眶,“大夫怎么说?” “大、大夫说,尽力去保,但……” 一盏陶瓷茶盅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多找几个大夫给我看着,孩子若是怀不到七个月,统统陪葬!” 暗卫领了旨意退下。 最近太子的脾气,阴晴不定的很。 禹王与王妃去了南宁府,献王公然撞上陛下忌讳,被罚禁足献王府两月。 如今朝堂之上,只有太子一人如鱼得水。 就连陛下,对太子都是好话频频。 太子高兴,太子府人便跟着放松下来。 但太子妃朱婉卿知道,他心中还有烦事。 她端着一碗安神汤过来,下人传话进去。 不一会儿,门便开了。 “殿下,夜已深,喝碗安神汤便早些歇息吧,别累坏了身体。” 她放下汤药,绕到周昊身后,双指撑在他耳旁穴位上,轻柔的按了起来。 周昊吐出一口浊气,“还是婉卿你的手法好。” “殿下看着乏累的很,眼下这般时局,不好吗?” “好,但我这心中,总是不安。” 朱婉卿贴身的香囊里,也放着安神草药,见周昊的神色越发放松下来,她轻声问道:“殿下为何所忧呢,臣妾虽说力薄,但做个听客还是能为殿下舒缓一二的。” 周昊沉默了片刻,在朱婉卿以为他不会说时,他开了腔,“算上今年,本宫做了二十六年太子。” 朱婉卿轻声应着,“殿下十岁便被立为储君,如今却有二十六年了。” “储君。” 周昊闭眼重复着,“储君,储备,王位继承人,何为继承?” 朱婉卿不敢答,周昊轻笑一声,“婉卿,做太子妃和做皇后,终究是不一样的。” “殿下贵为太子,礼承正法,待陛下百年,自然,也就去了储,为君。” 这句话,已算大不敬。 周昊又笑了,“等他百年……呵。”他呵笑出声,“苦心经营几十载,两鬓斑白,力不从心的帝位,又有什么意思……” 他今日像是喝醉了似的,防备之心削弱不少,说的话比朱婉卿还要大不敬。 朱婉卿心中揪紧,“殿下,臣妾是您的妻,不管如何,总是站在您身边的。” “你我一体,我自是信你的,婉卿,明日我便带你去见咱们的小女儿。” …… 与此同时的楼家庄子上。 卜芥吓的面色惨白,双手死死拧着自己的大腿肉,才不至于落荒而逃。 溪羽倒显得比卜芥镇静许多,但开口说话的声音,也漏了怯,“二、二爷,一会、会我负责按住这位姑娘便可,对吗?” 楼还明也紧张,但做为医者,见识了好些骇人场面,勉强压下慌乱回道:“对,卜芥, 你蒙住眼,一会按住宁姑娘的腿。” 蛊毒的事太邪性,不好轻易为外人所知。 楼还明左思右想,自己一个人没办法控制住宁可人,只好找来了两个算靠的住的。 “二爷,怎么、怎么不让王前来啊,他力气比我大呀。” 宁可人在床上左右翻滚,嘴里死死咬着棉被一角,早已疼的汗如雨下。 发作三日,一日比一日要命。 她额前的黑莲上,有轻微的起伏,黑色筋脉顺着脖子往下,被衣服遮住。 眼看时机差不多成熟,楼还明拔了刀,“哪来那么多废话,王前得在外守着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人要劫走蛊虫呢。 “溪羽,帮宁姑娘脱去衣衫。” 宁可人翻得厉害,溪羽脱着也颇为费劲。 “宁姑娘,我是大夫,医者眼里只有病症,你不用不好意思。” 宁可人呜咽一声,她此刻,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男女之别早已被抛之脑后。 “卜芥,还不快遮眼帮我按着腿啊,我脱不下来。” 好一番折腾后,宁可人的双手双手都被绑在了床柱上,卜芥压着她的两个脚踝,溪羽压着宁可人的头,防止她乱撞。 少女美好的酮体上黑色脉络密布,肉眼可见的有黑血缓慢流动着,偶有一处,稍鼓出来些,那虫子顶起小片皮肤,缓慢的爬着…… 溪羽瞪大的双眼再也闭不上了,既害怕,又闭不上眼。 楼还明此刻格外冷静,他拧开那小小瓷瓶,先放了刀,拿起一根羽毛来。 “宁姑娘,我开始了,你且忍着些。” 宁可人已经疼的神志不清,怕她咬舌,他们给她嘴里也塞了布。 楼还明用羽毛尾端沾了殷问酒的血,自脚踝起,沿着黑色脉络一路画过去。 血越近,那蛊毒在皮下爬的动作越快,楼还明立即拦在前路划上一条血线,两线越近,那蛊虫前后被堵,他右手持刀,在中间划破一道口子,蛊虫想要逃脱,立马沿着刀口钻出来,落入他早已准备好的容器里。 容器里盛的水滴过殷问酒的血,那蛊虫掉在里面,不知是死了还是沉睡了,一动不动。 楼还明划了半个多时辰,殷问酒的血也几乎用完,这才最终确认没有遗漏收了手。 而宁可人早已面色惨白的晕死过去。 那盛着黑莲蛊虫的瓶子里,足有小半瓶褐色毒虫。 看的人直起鸡皮疙瘩。 “溪羽,止血的药,帮宁姑娘敷上。” 溪羽松开早已坚硬的手,终于活过来似的喘出一口长气。 宁可人浑身的血,在床上烙出一个人型来。 …… 门外。 王前接过楼还明手中的瓷瓶,“二爷,这蛊虫要怎么处理?” “烧了,烧成一堆碎渣!” 第133章 喜盖 南宁府。 连周禹这样的将军都觉得这事阴森可怖的很,“萧澈到底在做什么邪术?” 殷问酒沉吟不语,拿两家死人,利己的邪术,她在脑子里过了多本异志。 还真寻到不少相关的。 萧澈自打见她来了南宁府,他就怀疑或许是青儿的事让她起了疑。 若是起疑,挖坟是必然的。 于是他把郝月青的骨灰埋了回去。 但他没办法把所有人都埋回去。 翻动太大,必然一眼就能看出。 况府的困魂阵法被困的是五位夫人,那郝萧两家百多号死人,这个阵,可谓大,可谓久啊! 殷问酒一时不确认这阵法是否如她心中所想,若是真的,那于周昊的利又是什么呢? 她没答周禹的问题,问道:“我们来南宁府已好几日,萧澈身边,毫无旁人踪迹吗?” 蓝空桑摇头:“没有。” 周禹:“暗卫那边若是有所察觉,定会来报。” 在南宁府设这种邪术,难不成真的只是萧澈一人? 他一人,哪里办的到! 宋念慈:“问酒,你心中可是有数了?” “算是,但这南宁府,一定还有我们并未察觉到的帮手,所以我不确定是否能贸然行动。” …… 郝宅。 更深露重的三更天,郝母半夜突发癫痫。 口吐白沫,抽搐不已。 郝父按照之前大夫教的法子操作一番后,郝母还未见有所缓和。 他乱了心神,开门去偏院寻萧澈。 自青儿失踪后,郝家夫妻不止一次劝说萧澈让他搬到正院来住。 他已改了称呼,立了正妻牌位,于情于理都该搬过来才是。 但萧澈坚持在偏院已住的习惯,加之青儿尸骨一日未找到,他连抬牌位都于理不合, 始终不愿搬。 郝家夫妻便没再强求。 郝父在穿过正院往偏院去的路上,头一次觉得路途如此之远,心慌思虑着,明日一定要让萧澈搬到正院了。 偏院的房里已熄了灯,郝父用力拍打房门。 “小澈,澈儿,快醒醒,你娘不好了!” 他连喊了好些声,门被拍的咚咚作响。 人睡的再死,也该醒了啊! “萧澈!澈儿!” 房门是内锁的,证明人该在里头才是。 郝父左右焦急,又想直奔出门去找大夫,又担心人还未回来,郝母便随青儿去了。 急中生蛮力,郝父这副身体,蓄力一脚,竟然也将那房门踹开了。 他年轻时打银器,算有些底子。 一个晃悠,勉强站稳了脚。 提着灯便进了萧澈的房里,“小澈啊,你娘不好了!快快起来去寻大夫。” 床上的被子叠的整齐着,哪里像是有人睡过的痕迹。 房檐上,守在郝宅的暗卫惊觉不妙。 “你速回,告知王爷,郝宅有暗道!” 人影跳跃,在一排排的房顶之上飞快闪过。 另一暗卫继续在暗处守着。 只见郝父在萧澈床前愣神一瞬,又茫然的回头四顾。 门栓是被他踹开的,还斜吊在门上。 房间内的窗也都是紧闭的,像一个完全封闭的密室。 人是在屋里关的门窗,那人呢? 凭空蒸发了? 不知为何,郝父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异样来。 他回头又望了一眼门外,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似的,放下灯笼,把屋子里的烛火点燃了。 然后拿起灯笼杆,沿着地,一寸寸敲了起来…… …… 府衙。 好在南宁府不算太大,暗卫疾驰小半个时辰,落在了禹王院里。 “王爷,郝宅萧澈房内,有暗道!” 一时间,灯亮一片。 蓝空桑向来和衣而眠,第一个推门出来,进了殷问酒房里。 殷问酒正忙着穿外衣,一头乌发凌乱着,随手挽了挽。 院外传来周禹的声音,“怎么发现的?” “郝夫人夜里突然发病,郝老爷提灯去找萧澈,叫不应,他踹开房门,房内无人,但我们是见着他进门后并未再出的。” 殷问酒收拾好了出来,“快走,郝老爷撞破暗道,怕就没得活了。” 宋念慈靠在门边,忧心忡忡,她若是跟去,徒添负担。 “你们要小心啊。” 周禹冲她点头,“留下一队人护着王妃,其余人,随我来。” 近四更的天,南宁府街道上连犬吠都难闻两声。 一群人影脚下用力,时而房顶,时而沿街,咻咻闪过。 …… 灯笼的勾杆敲到床塌时,出现空洞回声。 床底本就架空,有回声是自然。 但这回声听着,稍有不同。 郝父掀开被褥,又敲了几声,这回更加明显了。 他来回摸索着,并没有能掀开的暗板。 等绕到床后,撩开帘帐,烛火下,那侧板上头的边,都被油脂润出了小片光滑。 这一处,是被人开合多少年了才能包出这样的痕迹来。 郝父在那痕迹上用力,“咔哒”一声,它便开了。 一层层的阶梯,逐渐没入黑暗。 很深。 他提了灯笼过来,小心翼翼的往下探出脚。 正院里,还不知夫人可否恢复…… 但眼前……这郝宅何时出现的地道,让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郝父一咬牙,迈步摸索往下。 走下不知道多少台阶后,隐隐见到了光亮。 红色的烛光,红的甚至有些异样。 最后一层台阶下完,面前是比人还高的通道,通道不长。 那鲜红的烛光,是通道尽头透出来的。 郝父握紧了手中的灯笼杆,气息微喘,放轻脚步往通道里走去。 通道尽头转弯,眼前忽地豁然开朗。 是如萧澈房间一般大小的暗室。 那红光,来自满屋的红烛、红绸和喜联。 供台上,红枣,花生,桂圆,瓜子,还有两杯合欢酒。 这间房,被装扮成了婚房,处处透着喜庆。 但在这地底下的暗室里,这喜庆让郝父能感受到的,只有诡异! 他目瞪口呆的在原地转了一圈,身后的高堂位,还放着两杯喜茶。 供台左右两侧,各放一套叠的整齐的喜服。 郝父大口喘息,看着供台正中心被支起的喜盖。 他迟迟不敢伸手去掀。 这喜盖之下,放着什么,他心中已然有数…… 第134章 暗道 红烛燃烧的蜡油在供台上凝固成一堆又一堆。 一滴又一滴的砸在地上。 这烛火,不知点了多久。 郝父也定了不知道多久,他觉得似乎已然过去了好几个时辰般。 甚至想着,萧澈若是要行阴婚,对不起他的该是郝家才对。 何至于,要偷偷在这地底下办呢? 那两只敬高堂的茶盅,郝父是有印象的。 他还问过萧澈,何时买了这么喜庆的杯子。 但也确实,就见过那么一次。 原来是被摆放在了这里。 …… 地面上。 暗卫趴伏在地,听不见床底下一点声响。 眼下就他一人,他也不敢贸然下去。 又等了片刻后,房上接二连三跃下人来。 他退到门外,小声与来人汇报着:“郝家老爷下了暗道,没有声音传上来,也没有人来。” 殷问酒点头,“派人去看看郝夫人,若是不好,请老许大夫来。” “周禹,我与空桑带一队人下去,你留守上方。” 周禹蹙眉,地底下是什么情况无人知晓,贸然下去,危险的很。 “我下,你们留守上方。” “别推拉了,若是邪术,你没办法。” 确实,听殷问酒今日说的那些情况,周禹听的心惊肉跳的很。 原以为天亮几人会从找真正的坟地开始,没想到半夜突然发现这么一条暗道。 没再多废话,周禹道了声小心,一班人便带着火折子下去了。 “四角隐蔽。” 黑影四下散开,郝宅四角,房间四角,还有两人站在周禹左右贴身护着。 夜,依旧寂静无声。 …… 越是无声,心越是揪的紧。 侍卫守着头尾,把殷问酒和蓝空桑护在中间。 通道尽头,红光骇人。 殷问酒看着这房内的摆设,再次确认了心中所想。 萧澈为什么一定要拿回郝月青的骨灰,不是为了饲蛊。 他是为了阴婚。 供台上,喜盖被掀翻在地。 立着两个牌位,萧家萧澈,与郝家郝月青! 一人活着,一人已死的阴婚,该是萧澈抱着郝月青的牌位行礼才对。 眼前,却立着两个牌位。 果然啊果然。 ‘婚房’看完,几人继续往前小心挪步。 不管是蓝空桑还是周禹的侍卫,均未发现这南宁府有藏在暗处的帮手。 原来人都是走的暗道。 而郝家这条暗道,约莫着估计已有十年。 ‘婚房’往前,便又是通道,隔着一段距离,便有一盏烛火。 七弯八绕,蓝空桑在心中掐着步子,走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又见一块稍开阔的地。 是那房间一半大小,左右两侧,墙体呈阶梯式往上凿出一排排来,放着满墙的牌位! 殷问酒凑近去看了一眼,左边是萧家人,右边是郝家人。 被萧澈,在这暗道里,当一家人供奉着。 他在正中间放着一个祭台,香炉里,全是烧到尽头的竹签。 继续往前走,通道比之前要更宽敞些。 蓝空桑双刀在手,早已时刻戒备着。 眼下所见场景已是史无前例,但无人敢发声多问一句。 地底下不如地面交手光明正大耍的开,而且这还是在敌人的地道里。 若是有什么机关毒物,他们防不胜防。 所有人都全神戒备着,连殷问酒手中,都持了符咒。 听觉被无限方大,踩碎一块干泥都让众人心中一惊。 “慢,前方有人。” …… 与此同时。 南宁府边界的官道上。 有奔腾马声借着月色正在赶路。 好在天晴月明,连夜赶路也能疾驰。 “王爷,最晚明日一早便能抵达南宁府府衙,您歇上两个时辰再走吧。” 暗卫追上周献的马,与他平齐着。 献王这些日子都只在用饭时小憩半个时辰,眼下熬的在马背上东倒西歪。 好几次险些掉下来。 周献勒住马,“原地休整,两个时辰后出发。” 暗卫们纷纷下马,吃干粮的,瞬间睡着的,远去小解的……忙活开了。 周献看着众人的疲态,寻了一块石头坐下。 这帮暗卫也不是铁打的,若是南宁府出事,他们这样的状态前去,也只会多添伤亡。 周献再心急,也没办法不让人休整。 楼知也拿了水袋过来递给他,“王爷也睡会吧。” 周献的身体几乎到了极限,但他就是心不安,闭不上眼。 “周昊甚至派了陆澄来,这南宁府,事不小。” 楼知也干嚼着馒头,“你是为了扳倒太子,还是为了别的?” 周献看着楼知也道:“那你呢,是为了护我,还是为了别的?” 楼知也从来不忌讳说出自己的心声,“都有。” “陆澄带队,至少十个高手,这一趟怕是要下狠手了。” 周献点头,虽不知南宁府等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滔天阴谋。 但事利周昊,殷问酒同周禹危之。 他在上京城,又怎么坐的住。 …… 暗道内。 蓝空桑小声提醒,打头阵的人一个激灵,这地方真是比尸山血海还他娘的瘆人。 殷问酒:“几人?” 蓝空桑:“一人。” 是萧澈,还是郝家老爷? 这暗道之弯绕,殷问酒怀疑他们怕不是已经出了南宁府街。 那些人,正如宋念慈说,随便寻一座山,便是个世外藏身之所。 又走片刻,蓝空桑说的那人,终于得见。 郝家老爷倒在地上。 还有呼吸。 为何不杀? 侍卫拍不醒人,他们也耽误不得,一人扛起郝老爷,继续往前。 接着再往下,一路连着,便有好几间卧室,甚至还有床铺。 是有人在此生活过的痕迹。 人去楼空。 暗道,走到了尽头。 “这里必然还有出口的门,仔细翻翻看。” 侍卫散开,东敲西捶起来。 蓝空桑眼里只有殷问酒最重要,她挨着她站着,并不去找。 环顾四周,出声问她:“过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必要求活?” 殷问酒:“人心难测,我也不明白,久病之人期盼身体康健,穷苦之人期盼发家致富,生人期盼长命百岁,死人期盼起死回生。” “甚至,还有人求长生不老呢。” 在南宁府这样的地方,一个书生要怎样才会冻伤成根,难以痊愈呢? 一个小小的冻伤又能联想到什么呢? 人还是活蹦乱跳在眼前的。 可,若是他早已是个死人呢? 第135章 主意 守在地面的周禹同样心神不宁。 一行人已经下去近一个时辰,还没上来。 她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要怎么向周献交代啊! 侍卫来报:郝夫人回了气,但还是没醒。 郝宅十年,萧澈为什么不杀两位老人呢? 周禹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环顾萧澈的卧房,在这屋子里居然有一种越坐越冷的感觉。 一个活死人住的屋子,现下看来,确实毫无生气。 房内陈设简单,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张矮桌,衣柜,床。 除几个必备的大件外,还有一面墙的书,便再无其他用来装饰的小件。 左右是等,周禹走到萧澈的书桌前,本意是想翻看他的字帖笔记等。 等走的近了,才发现,那毛笔上干枯的墨,尽是灰尘。 书桌上倒是打扫的干净。 笔杆也是,擦的光亮。 但笔毛,明显疏忽了。 一个书生,是许久未写字了吗? 周禹翻开了桌边的字帖,这些字帖,看着不新。 十几年苦读,就是这般吗? 他又翻了几本,越往下,字迹越好…… 周禹惊觉,甩开了手。 手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觉得指尖像粘了什么似的难受。 萧澈在他眼里,从来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即使殷问酒说了他可能早已是个死人的言论。 周禹心中都没有生出除了惊讶外,别的感受。 现下看到他的字帖才回神,死人,活死人…… 萧澈不是不想写,他曾经的字写的也非常好。 只不过,人死,骨僵,他即便能行于日下,某些细微之处,也没办法如常人一样吧。 …… 暗道下。 侍卫敲响了顶部一块伪装。 他伸手向上去推,推出一条缝隙来。 “殷姑娘,出口在这里。” 应该是回到地面了。 殷问酒和蓝空桑快步过去。 距离几人再次站在地面之上,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月色太亮,但并不是天亮的迹象。 侍卫寻着地面上的痕迹,“殷姑娘,脚印颇多,人不少。” 殷问酒望向眼前的山。 她们正在一处山脚下。 南宁府本就是群山环绕之地,山与山之间,长得又好像没太大差别。 “你们之中可有人两家祖坟地都去过?” 有两人站了出来。 “认一认,”她左右各指一处,“这两座,可是两家祖坟的山?” 那两人左右环顾,行军打战之人,看地貌还是多有记忆的。 “正是。” 殷问酒:“果真是三叉邪术,那么这座山,应该就是阵地。” 蓝空桑问:“所以人都跑上了山?” 殷问酒点头。 蓝空桑:“山里对于他们来说,占优势。” 殷问酒又点了点头。 蓝空桑问:“去吗?” “去,今日算是意外之喜,趁他们还来不及转移,我们必须找到阵眼。” “留下一人,原路返回,回禀消息,顺便带着郝家老爷。” 依旧是侍卫打头,他寻着一路留下的痕迹,一行人往山中而去。 …… 郝宅。 周禹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强压着心中不适继续守在暗道口。 不知过去多久。 “王爷,有声音了,自己人。” 那侍卫沿墙敲着暗号,又等了一会,才见冒出人头来。 郝家老爷的,两人伸手接过。 那侍卫大步上前,“人活着,我们找到了出口,在一座山脚下,殷姑娘说那山是三叉邪术的阵地,他们先进山找阵眼了。萧澈那边人不少,看脚印,至少十几人是有的。” “十几人?” 侍卫点头。 他们一队也不过十几人,还是在敌人的阵地,这按行军打仗来说,于他们非常不利。 萧澈居然有这么多帮手在南宁府,这南宁府的棋局,对周昊来说,究竟有何利? “把郝家两人带回府衙,人若是醒了,请王妃去探话,另外,给宋知府传话,衙门所有官兵,有一个算一个,守在府衙,保护王妃。” 鸡鸣的第一声。 周禹下令,“其余人随我下暗道。” 再下暗道,那侍卫带路,也无需再小心翼翼,众人脚步飞快。 走到两侧牌位时,还是被惊了一瞬。 有一侍卫落后两步,疑惑的多看了两眼萧家的牌位。 好像少了一人? 队伍速度飞快,他没再多虑,快步追了过去。 等他们再上地面时,天已大亮。 地面上的脚印更加清晰,加上他们的人走过,显得更凌乱了。 负责勘查痕迹的走在前头带路,又一队人,往山中而去。 …… 府衙内。 宋知府看着郝家晕着的两人,不明所以。 怎么把人掳了来呢? 宋念慈一夜未眠,听完侍卫的回禀,心中一跳。 慌的很。 “把人送去偏院,再把老许大夫请来。” “爹!” 宋知府回神应道:“怎么了?” “下令,衙门在册的官兵,有一个算一个,统统回府衙来,守着府衙安危!” 府衙会有何危?宋知府依旧不明所以。 宋念慈没功夫与自己的爹多做解释,“传令,有人欲行刺禹王妃,调南宁府在册官兵,护之!” 宋知府看着自己疼爱的小女,这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这般凌人之势。 一切安排妥当后。 宋念慈坐在院中凉亭,着急难安。 问酒同王爷都去了,两队人马加起来,必然比萧澈的人要多。 没事的! 不会有事的! 眼下她除了等,似乎也别无他法。 这一等,早饭撤下换了午饭。 还没有丝毫消息传来。 宋知府站在一旁忧心,“念慈啊,王爷呢?究竟发生何事了?是何人要害你?” “爹……” 宋念慈刚准备与她爹讲讲,分分神。 侍卫来报:“禹王妃,献王来了。” “献王?” 宋念慈忙跑着去迎,宋知府在身后追着,“念慈,你这样不成体统!你是嫂嫂……” 宋念慈此刻哪里还管的了这些。 她脚下生风,用了十分的劲。 周献自打进了南宁府衙门,就察觉出不对来。 好些衙差官兵守着府衙。 并不是周禹的人。 他刚穿过前院,就见着宋念慈飞奔的身影。 “五嫂……” 周献还没来得及问,宋念慈忙道:“七弟,你先听我说,我慌了神的,拿不定主意了。” 第136章 隐瞒 回南宁府好几日。 今日还是头一个阴天,像是要映衬他们心中忧愁似的。 周献的人被宋知府带去洗漱用饭,养精蓄锐。 唯有周献同楼知也两人还是一身尘土。 三人又坐回后院凉亭里。 有侍卫端了凉水湿帕来,两人随意抹了一把脸,算是醒神。 “五嫂你说。” 宋念慈在这会功夫里,已经整理好了思路。 她语速飞快,一一道来。 “萧澈此人,确有问题,昨日夜里,我们正有重大突破……” 得知两家祖坟地都是空坟后,殷问酒一下便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 “三叉邪术?” “对,郝萧两家的祖坟地分别在两座上头,而坟下,全是空坟。 这也难怪,问酒原先便说,两处坟地都干净的不得了,毫无怨气,甚至整个南宁府的怨气,都淡不可见。 如此,便对上了。 三叉邪术不止困魂困怨,它在聚怨,以怨聚怨,以怨养怨。” 宋念慈拿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点上两点, “假设这两处便是两家的祖坟地,三叉往内,对的是南宁府街道,自然不可能做中心阵眼,往外,最中心的那座山,定然就是其中一叉。 我们原打算今日先去这山一探,但半夜发现郝宅有暗道一事,而暗道所通的出口,正是这座山脚下。 侍卫回禀,问酒肯定阵眼在此山中,萧澈那方的脚印,也是往山上去的,所以她带人上了山。 对方人数约莫十几人有的,你五哥得知后不放心,随后又带了人紧跟而去。 现下,还没有消息传来。” 山之大,丛林茂密。 殷问酒同周禹都是外来人,这地势,就对他们颇为不利,这也是宋念慈最担心的一点。 而眼下的,她也不敢轻易让周献再寻过去。 一个两个皇子,加上问酒,谁都不能出事! “萧澈一个活死人,靠三叉邪术以活人之姿行走人间?”楼知也难以置信道。 他没见过萧澈,实在难以想象,活死人,是怎么样的存在。 一个人已经死了,他还能如常人一样,与人相处? 宋念慈点头:“楼指挥使你未见过萧澈此人,自难想象,据我所知,萧澈的‘冻伤’自搬去郝宅那年开始便有了,问酒说,这样看来,他不仅能活于世,他还能随年龄增长而产生该有的变化!甚至连脉搏都有!” 楼知也:“那不就是人吗?” 周献:“管他是人还是鬼,费尽周折做出这些来,单单是为了自己不人不鬼的活在世上?” 如果只是这个原因,周昊又怎么会让陆澄前来。 这其中,必然有能关系到周昊的缘由存在! “太子派了人来?为杀我们?” 宋念慈听闻他们急赶而来的缘由后,心里更慌了。 周献道:“这南宁府藏的秘密,必然不是只为他萧澈做个活死人,问酒她可还有说别的?” 殷问酒并不知道周昊派了什么人来,她也还没搞明白,萧澈辛辛苦苦,只求一个活字吗? 就这样,独自一人,拖着二老,在南宁府度过一生? 所以昨夜关于这点,并没有讨论出个可能的缘由来。 “还有一事,萧澈以活死人之身,为自己与青儿姐的牌位行了阴婚。问酒之前猜测青儿姐的咒怨无法自行报仇是因为萧澈用了况复生对他夫人们的困魂阵法,而此阵法,是需要青儿姐为萧家人才行。” 这一点,周献明白。 但三叉阵法不是已经困怨了吗?何必多此一具。 难不成,萧澈对郝月青真心有情? 想来便不可能。 这种污邪之事,没了殷问酒在,旁人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楼知也则更加茫然,只觉得天方夜谭。 他问:“王爷,我们进山?” 宋念慈:“不,不急。” 周献前来,她现下稍微镇定了些,“你五哥已经去了,他还没有消息回来,你万不可再冒险。” 周献问:“郝家二老还没醒吗?” 话音刚落,侍卫来报,郝家老爷醒了。 几人立马往偏院去,老许大夫刚从房里出来,见宋念慈过来,忙道:“老郝这是怎么了?问他什么都是摇头。” 宋念慈道:“一句话也没说?” 老许:“没呀,郝夫人身子骨也不太行了,昨夜惊险救回一口气,眼下也没有清醒的迹象,怕是……哎……” 侍卫送了老许出门。 宋念慈推开房门,郝家老爷斜眼过来,见是她,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又转开了目光。 “郝伯,我们把您从暗道救上来,自然是,都见过了。您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 郝家老爷开口第一句是:“念慈,你们找到萧澈了吗?” 宋念慈摇头,“现在殷姑娘追去,还没有消息回来,我……殷姑娘曾救青儿姐于水火,这次来南宁府,还是为着她的事,您要是知道什么,一定不能瞒啊。” 她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 “郝伯,你昨晚见到萧澈了吗?” 郝老爷叹出一口长气,好像才有力气开口说这些,“见到了。” “在暗道里,迎面碰上,我问他,这里都是些什么?” “他很惊慌,只说来不及多解释,说对不起青儿,拉着我便往回走,然后突然敲昏了我,再醒来,我就在这里了。” 宋念慈追问道:“还有呢?青儿姐或为萧澈所害,您心中必然也猜到一二了吧?” 这一问,宋念慈心中没谱,只想一诈。 但郝老爷闭了眼,有浊泪顺着眼尾滑下,“他说对不起青儿,我见他偷偷行了阴婚的两个牌位,确有猜想。 那日殷姑娘半夜来问我萧澈为人,我心中便生出了异样。 殷姑娘是青儿的好友,为何会在青儿死后,来问我萧澈的为人呢? 萧澈他十年如一日的待我们夫妻,哪里不能打听?” 周献站在宋念慈身后,突然开口道:“十年,旁人还算好瞒,你们夫妻二人与他同住十年,难道在此之前,从未怀疑过什么吗?她去问你,你都为萧澈瞒下了?” 郝父看向周献,猜想此人大概便是禹王吧。 正欲开口称呼,周献道: “殷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娘子,现下她因追查郝月青之死的真相下落不明,所以,郝老,请你一定知无不言。” 第137章 女声 萧澈自搬到郝宅后。 大多数时候都在偏院,原先在书房读书,后来为了方便,索性把书桌也挪到了房里。 他如此刻苦,郝家二老自然支持。 平时基本不主动往偏远去,偶尔见他饭也不出门吃,送了饭去,也只会放在门口,怕打扰他。 但郝月青是常去的,二老也就放下心来。 后面那些年,因着二老身体不好,所以他更多时候都在正院待着,除了睡觉。 偏院几乎要被人忽略。 “十年,那间房我们还是进去过好些次的,但哪里会想到那底下,居然别有洞天呢!” 郝老爷陷入了漫长的回忆里,铺垫太多,周献没那么多的耐心。 他直点重点的问道:“心有怀疑,是从何时开始?从何事怀疑?” 郝老爷被指引着问答:“上月里,他带青儿回来后。青儿母亲原本心有期盼,见着骨灰身体急转直下,突发癫痫不止这一次,我半夜去偏院找他,也不止昨晚。 他解释为忧思过度,昏迷不醒,听的见我喊,但有时醒的过来,有时又像鬼压床一样,醒不过来。 这次回来,他在房里待的时间也更久了,再加上殷姑娘那天来……有些念头起来,就压不下,我踹向那门时,心中几乎是肯定的。” 他还是说的慢悠悠,“十年,怎么会毫无破绽,只是缺一个口子,口子产生,以往的不明行径,就都通了。” “郝老!” “郝伯,他们已经去了一夜加之一个上午了……” 宋念慈声泪俱下,有真心,有演戏。 郝老爷看向两人,犹豫着问道:“小澈他,是不是不是活人?” 这问的绕口。 周献点头:“不是活人。” 他猜到了,证明萧澈这个活死人的‘为人’并没有十全十美。 “萧家宅子里,有棵枯死的老槐树,小澈说下头有东西,殷姑娘该看的懂,他还说,殷姑娘能救青儿。可青儿已经死了,我不知道何为能救?” 郝家老爷铺垫半天,终于说出萧澈在敲晕他之前交代的话。 周献蹙着眉,他更疑惑了,萧澈为什么要给郝老爷留这些话? 他想殷问酒救郝月青? “死后,魂未得到安宁。”周献模糊的解释了一句。 郝老点点头,经历了萧澈是活死人的冲击后,对这些鬼魂之事,也能理解了。 他老泪纵横,“我儿,苦啊。” “五嫂,先找人带我去萧宅。” 现下殷问酒不在,那树下就算有什么,几人也不一定能看明白。 但,还是得先去找到。 “这位……”郝老叫住周献,“小澈他,还能活吗?” “你希望他’活‘?即使郝月青的死或许因他?” 郝老连连摇头,“人心是肉长的,不是一日一月,是二十多年,这孩子我看着长大,青儿……不会是他所害。” 事到如今,郝老居然还相信萧澈? 宋念慈正想说话,被周献制止,“一切等找到问酒,真相大白后,再说。至于萧澈还能不能‘活’,我不知道。” …… 宋念慈很快找了一名衙役来为他带路。 周献正准备出门时,离着不远,周禹带着十几个人正快步走来。 看着,已然经过一番恶斗。 泥土、草屑混着血,很是狼狈,两侧路人自觉躲开一条路来。 “五哥!”周献迎上前去。 “庭骁,你怎么来了?” 周献没功夫解释,忙问道:“殷问酒呢?” 周禹拖着他的手肘,把人往衙门里带,言简意赅道:“不知,我追去山中时,两边人马已经打了起来,山里他们设了埋伏,我方伤亡更重,又被人引着冲散,不易恋战,便发了撤退信号。 近三十人,现在回来不足二十,其中也有护着弟妹的。” 老许大夫还没走回药铺子,又被人请了回来为伤员包扎。 几人回了凉亭,加上护着殷问酒的人,互通消息。 那侍卫道:“进了山后,痕迹难寻,殷姑娘拿黄符引路,那些人做了准备,我们落入埋伏,拼杀之中,人群越来越散。 蓝刀客一直护在殷姑娘身侧,但围击她们的人手更多, 萧澈的人,至少二十,身手都不差。 他们目标很明确,是殷姑娘。” 周禹接着道:“我到时,压根没见着她,打斗点被分割的很开,目的该是掳活的。” 掳活的? 这话现下听着,居然算是安慰。 周禹:“按理来说,殷姑娘精通玄术,他们若求不被披露捣毁,该一杀绝患才是。” 掳走,必然是觉得她于他们来说,有用。 “领头人是陆澄,你可有正面交锋?” 周禹惊道:“陆澄?没有。” 若是遇到,自然立马说了。 周禹:“陆澄是周昊的心腹,他亲自来……萧澈这邪术,到底于周昊来说,是有何利?”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 “我先去萧宅一趟,你们找一个熟悉那山地形的人,待我回来,再进。” …… 萧宅府内。 已然是一片荒凉。 宅院不算大,二进的院子。 萧家最难的时候,这宅子都没有被抵押出去,还是托了郝家二老的福。 楼知也拿剑拨开荒草,往上望了一眼,老槐树不知道枯了多少年,枝干风干断裂的满地都是。 “挖。” 暗卫围着槐树下第一铲时,周遭突然暗了些。 众人抬头看天,烈日在顶,一早的阴云早已飘散多时。 此刻,也不见丝毫乌云,但莫名就觉得暗沉了几分! “动作快!” …… 山中。 一隐蔽的临崖山洞内。 殷问酒幽幽转醒,她被人捆了手脚,蒙了眼。 周边不时有脚步声路过,有人问:“为何不杀!你要违抗主子的令?” 没人答。 缓了一会,又有声音响起:“老大,又找着两人,已杀,其余人应该都被周禹带走了。” 那最先问话的声音答道:“嗯,他的人不多,大概不敢再贸然上山,咱们的人呢?” “死了五人,轻伤七人,刚抬回两名重伤。” 交手时,殷问酒就发现了,对方至少二十人往上,比他们人多。 而且故意把人越拨越散。 有蓝空桑护着,她沉着冷静的观战片刻后,有了决定。 他们意在掳她,于是她便被掳了。 “醒了?” 一道女声响起。 第138章 巫女 居然还有女人? 声音听起来,很是年轻。 “巫女?” 回答她的,是脖子上被搁了一把剑。 女声道:“你若敢杀,你也必死。” 那被人称呼老大的声音道:“不杀,我也是死。” 女声:“那你试试。” 她语气冷淡至极。 料定,拿剑之人不敢。 沉默片刻,剑终究撤了下去。 殷问酒问:“不认识认识吗?” 女声轻笑。 有一股好闻的香气慢慢笼罩过来,沁人心脾。 殷问酒眼前的黑布被她解开。 入眼一人,黑纱遮面,眉心画着像花像符的复杂图案,眼尾也拿同样艳红的颜料向上勾着。 邪魅。 她的衣着与南宁府人常穿的样式有些不一样,衣边也绣着繁杂图案。 大概,就是苗疆特色。 殷问酒又问了一遍:“巫女?” 那女子见她心不慌气不喘的,又笑了,“随你称呼。” “你比我想的年轻。” “多谢夸奖,驻颜之术罢了,你会吗?” “不会。” “那你都会些什么呢?” “最擅长的,画符,算卦吧。” “可我见你对阵法,也颇为了解。” “杂书看了不少,都是书本知识罢了,纸上谈兵,不成用。” 巫女的手指甲蓄的很长,修理的整齐干净,她拿指尖在殷问酒脸上划过,像是欣赏般,“小小年纪,已经非常了得。” 两人的对话,是不符合场合的平静。 甚至,亲和。 像遇见志同道合的人,恨不得沏上一壶好茶,交个朋友。 “苗疆人不是擅蛊吗?怎么这阵法,也是你设的?” 巫女的手往下,划到殷问酒的脖子上。 “同你一样,杂学嘛,技多不压身。” “图什么呢?” “你图什么呢?” 殷问酒道:“我……还算个好人。” 她一路而来,算图自己,也没害别人,该算个好人。 巫女闻言娇笑两声,指尖在她的颈脉上慢慢用力。 殷问酒怀疑,她若是拿那尖锐的指甲抹开她的脖子,也不是没可能。 那头头等的心焦,忍不住开口打断她们:“现下如何?” 殷问酒看向那人,一群黑衣人中,有人蒙着面,有人已取下。 而这个头目,是戴着的。 “你又是谁?萧澈呢?” 陆澄有什么理由回答殷问酒?他无视她的问题,依旧看着巫女。 “着什么急。丫头,你对三叉阵法,了解多少?” 殷问酒看向她,“我得想想,书看的杂,东拼西凑的。” 巫女的指尖,还在她的颈脉上。 “你在找蛊虫吗?” “对呀。” “找到了?” “对呀。” “在哪?” 巫女的指尖在她脖颈中间磕了两下,“这里。” “你想做什么?” “挖出来。” “生挖?” 她终于收回了手,站起身来,摇摇头,“不行,你会死。” 殷问酒刚想感动一番,她不想她死。 巫女接着道:“它也会死。” 原来如此,强挖不得。 “主上的指令是杀了她!”那头头又发话了。 “人才难得,蛊王也难得,动不动就知道杀,愚蠢!” 巫女又蹲下身来,与她平视,好商好量道:“我带你走可好,这世间不差你一个行侠仗义的人,还有比这更好玩的趣事呢。” “千南惠!你别让我交不了差!” 原来她叫千南惠。 “我带她走,这南宁府的秘密便无人能解,为何交不了差? 他此次派你们来便是多此一举,计未远谋,难定大局!” 女巫眸色发冷,只觉得这一群人都蠢的很。 “他?周昊啊?” 殷问酒天真插话。 千南惠不答,看着她又笑的眼尾勾人,“好吗?我们离开这儿?” 殷问酒不知道她指尖一转,是从哪里整出一条小虫来,长的极其丑陋怪异。 “呀!好恶心,快拿走!” 被抓被绑都没失色的小脸,此刻皱成一团,好不嫌弃。 千南惠拿食指抚着那蛊虫,“这么怕?那你还养蛊王?” 殷问酒把身体尽可能的远离她,“养归养,怕归怕,两回事,我养在自个体内我见不着啊!” 千南惠很爱笑, “多见见就习惯啦,你这副身体,对它们来说,简直就是个香饽饽。你看,它多迫不及待要去。” 那虫子果然已经爬到了千南惠的指尖尖上,朝着她的方向,蓄势待发恨不得冲过来。 “救命!有话好商量,别整这个东西。你若是想要我养的蛊王,有什么办法把它弄出来,我都配合你,送你了行吧。” 千南惠把那虫子收了回去,“这么大方呀?说实话,我也不敢把它放进去,要是被你的吃了我损失可大。” 殷问酒问:“我养的这虫子有什么用处你知道吗?” 千南惠疑惑道:“你养的你不知道?” “不知道,说实话养的很是莫名其妙,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养的。” 殷问酒的样子,不像说谎。 “那你还真是个幸运的小姑娘,你体内这蛊虽不稀罕,但能养成的,少之又少。” 她果然知道,但听这话,是没准备要告诉殷问酒的意思。 “实话与你说,我失忆了,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苗疆人。” 千南惠肯定道:“你不是。” “这么确定?” “当然。” 好,彻底排除一条可能。 殷问酒继续道:“既然不是,这蛊王我也不养了,你要就拿走吧。” “我也想呢,可我拿不走,除非……它自愿离体。” “要怎么让它自愿?” “这事不着急,我们来日方长,慢慢试。” 蒙面头头又叫了她一声:“千南惠!” 千南惠转手打了一个响指,陆澄的腿像被人折了一般,猛的跪下一边膝盖。 她幽幽转头,缓慢说道:“我给你脸了?敢如此与我说话!” 那人露出的额头,满是汗水,大概咬紧了牙关,才不至于惨叫出声。 这个苗疆巫女,很厉害! 殷问酒怔怔的看着她,突然觉得身体里的蛊王养着,大有用处,谁也给不得! 她大概松了劲,那头目大口喘着气,像从水里过了一遍出来。 千南惠望向一个方向。 不知道在看什么,眼尾的笑意也彻底没了。 转头又挂回笑眼冲向殷问酒,明明也是笑着的,这次却带着阴狠, “小丫头,你耍我?” 第139章 探探 殷问酒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老实发问:“我耍你什么?” 千南惠柳眉蹙起,对那头目道:“萧澈人呢?” 萧澈被人从另一条山道里提了过来,他居然也被捆着手脚。 千南惠朝他走过去,语气还是温柔平缓的,“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萧澈摇头,“没有。” 下一瞬她一脚踹出去,“养条狗都比你忠诚!” 萧澈往后直挺挺的倒下去,还未触及地面,被那蒙面头目接住了。 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殷问酒对两人的举动,百般不解,捆着,一个打,一个接…… 萧澈在其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千南惠回道:“萧宅的东西被人动了,问问你的好弟弟!” …… 萧家荒宅。 明明还是艳阳的天,在他们一铲一铲中,周遭看不见的黑压,像被人蒙住了眼般。 盲着一下下,飞快下铲,尘土飞扬,终于砸到了木板的声音。 “在这!” 几人围过去,勉强睁眼看了看大致方位,片刻功夫后,挖出一具棺木来。 木头质地一般,几人合力,轻松抬了上去。 “此地不宜久留,拿衣服盖上,抬走。” 两名暗卫脱下外衣,将棺木罩上。 飞快离开了这邪性的地方。 …… 南宁府府衙内。 周禹寻来一个自称熟悉那山的人,等在前院。 所有暗卫都已包扎,用饭,随时准备再往山中去。 见周献带回来一具棺木,纷纷围上前。 周禹道:“谁的?” 周献:“还没开棺,不知。” 周禹:“开吗?” 周献犹豫了,不知道棺木里有什么,若是蛊虫,毒物,那不是要了命了。 “问酒可还有黄符在?” “有,前几日特意托人买了朱砂黄纸,画了好些。” 周禹带着周献进了殷问酒房里,书桌上,确实摆着不少。 他认了一圈,找到她用来炸火焰的样式。 若是如况佑年坟里一样的情形,这道符,都能给它烧成渣。 再回前院,棺木已经被人抬摆到了阴凉处。 几人做好开棺准备,周献也随时准备燃符。 棺开,符燃,几乎同时。 但什么都没有,没有烧焦油脂的噼啪声,没有蛊虫,火焰却瞬间高燃,在棺木里,烧了起来…… 周禹惊道:“快灭火,灭火!里头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烧了?” 等人拿水扑灭火源时,那里头只剩下了黑灰。 但奇怪的是,棺木完好,那符咒只烧了这里头的东西,连木都燃不了。 几人盯着棺底的黑灰,一时无言。 不会烧了什么重要东西吧? 周献问:“起火之前,可有人看到里头是什么了?” 众人摇头。 楼知也道:“一身衣服。” 仅一眼,不知是多年褪色,还是本就是一身灰褂,男款样式。 听他这么说,旁人也补充道:“很扁,不像有尸体,甚至连骨头的凸起也远没有。” 若是有人,也不该烧的这么快才是。 左右变成一堆灰了,再难看出些别的什么。 索性盖上棺木,先找回能看出什么的人来吧。 众人收拾收拾,又往山中去了。 …… 行了近一个时辰,遇见几具尸首,他们把人摆在一处,等回程的时候,再一并埋了。 “这山中,可有什么隐蔽的山洞?” 周献问着前头带路的人,那人惊吓不已,结巴开口道:“自然、自然是有的,多的去呢。” 若是寻常山洞,早已被人发现,那些用来做阵藏身之地,必然不是会轻易被人发现的。 “这座山,平时来的人不多吧?” 那引路人道:“是不多,咱们南宁府啊,靠山吃山,山之多,人力有限,压根开不完,这山又离的远些,来的人少。” 说到自己所了解的,他稍微放松些,话也多起来,“但我常来,一次机缘在这山里发现了灵芝窝,还不止一处呢!” 周献直接问道:“遇见过萧澈吗?” 引路人:“这位爷你怎么知道我遇见过萧澈?” 周献没多废话,“在哪见着的,带我们过去。” 那引路人道:“王爷是在找萧澈?” 府衙发出赏金时,并未说要进山找什么,他自己想着,大概是什么凶犯又跑进了山。 但凶犯是萧澈? 萧澈一介书生啊。 “多余的话别问,带路。” 那人不敢再出声,走了好一会,才自证似的说道:“这些年我在这遇见他没有五次也有三次, 起初以为他也发现了灵芝窝。” “这里?” 周献环顾一圈,并没有见到什么避处。 引路人道:“是,差不多就在这块。” “分头去找。” 暗卫散开。 周献又问那引路人:“你见到他时,他在做什么?” “走路啊,下山吧。” “可有拿什么东西?” 引路人回忆了一番,“有时候拿一根木拐。我还问他,怎么上这么远的山,他说……” “王爷,发现我们的人。” 暗卫扶着一人过来, 那人肩上,腰腹都中了剑,气息很虚,“王爷,山洞在那山体外层,蓝……刀客守在外侧……” 楼知也从怀中掏出一瓷瓶,塞了颗药丸进他嘴里,那是楼还明用百年老参做的践行礼。 那人缓了缓,才没至于晕过去,“蓝刀客让我下山回禀王爷,殷姑娘是自愿被抓,他们意不在杀她,她便……跟着进去探探。” 跟着进去探探! 杀人之心不过瞬起,她要靠符保命吗? 不知死活! 周献此刻的心情,被忧心与气愤铺满。 气她平时瞎狂就算了,居然还敢独自进狼窝,谁给她狗胆子啊! 心揪的不行,一时竟然难能恢复清醒头脑。 “我躲着他们的搜查,还没走远,便晕了。” 周献沉了一口气问道:“殷姑娘什么情况,蓝空桑有说吗?” 那暗卫摇头,“没说。” 周献深呼几口,才转头问那引路人:“他说什么?” 引路人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要说的:“他说:他也不想来啊。” 第140章 萧澄 他回忆着萧澈说这话时,尽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后来再遇上,他只说:小心些,这山上有猛兽。 所以当时他还怀疑,萧澈是不想让他上山采灵芝。 不想来? 萧澈,难不成真有苦衷? 他一个活死人,那棺椁里,放的是曾经的他吗? 他非来不可的理由,是因为他是阵法的一环吗? 全是问句。 周献问那暗卫,“你可还有气力带我们过去?” 那人强撑着点头。 这山中的密地,确实就在这附近,引路人拿了银子,被打发下去。 他们由那暗卫引着,很快绕到山体外层。 那洞门被藤蔓缠绕,极为隐蔽。 但从这个方向看过去,似乎刚好能与郝萧两家的祖坟地,连成三叉线。 同样的视野开阔,风景绝佳。 人围着山洞在周遭隐蔽,那暗卫道:“蓝刀客原本就在前方。” 现在很明显不在了。 难道是进洞了? 周献挥了挥手,暗卫撩开藤蔓,闪身进去几人。 没一会,传来悠扬鸟声。 后续人马这才围拢过去。 山洞内空间不小,地上有打斗的痕迹,有血迹。 周献看着那血迹眸色沉的吓人,此处早已人去楼空。 他心里突然像豁了个口子似的,在这阴暗山洞之中,尽察觉出凉意来。 “里面有路。” 暗卫把两位王爷护在中间,往更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走,越暗,有人吹亮火折。 下一瞬,火光被一道刀光扫灭。 “别点火!” 是蓝空桑的声音! 黑漆嘛乌的山肠里,伸手不见五指。 “蓝刀客,殷问酒呢?” “周献?”殷问酒发出声音,周献一颗心,这才缓缓落下。 “是我,你没事吧?” “没事,你怎么来了?” 这地方不是什么好叙旧的地方,他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们人呢?为什么不能点火?” “跑了,这石壁上有东西,攻击人,我在找萧澈。” 两人声音越来越近,在慢慢靠拢着,“萧澈?他没跑?” “跑了,但是自己跑的。” 周献:“你先过来,我们出去再说。” 殷问酒同蓝空桑是正准备出去的。 出去的路上碰见他们。 “嗯,走吧。” 等回到洞口的大空间里,光透过藤蔓植物的缝隙照进来,周献这才看清楚,殷问酒是被蓝空桑背着的。 他几步上前,“你受伤了?” “没有,那洞里有虫。” 她跳下蓝空桑的背,扫见楼知也,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回去说?” 殷问酒往洞里瞄了一眼,山是萧澈的老家,他对这里比他们都要熟悉。 这几个人若想翻山找他,还真是难事。 “走,先回府衙。” …… 南宁府府衙。 殷问酒饿的前胸贴后背,走过那道山肠,更觉得浑身都难受的很。 看着一桌东西,又吃不下。 她捡了块糕点,先冲宋知府道:“先派人去山里找萧澈,要活的。” 宋知府不问缘由,先去办事了。 他算是看出来,这殷姑娘本事定然不小,连献王都千里迢迢的赶来。 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虽然他一头雾水,但多年知府,还是能看出来,这南宁府,怕是出了大事。 宋知府走后,亭内留下重要几人,开始同步消息。 周献道:“你先说。” 殷问酒:“来人是周昊的人,那个巫女,叫千南惠,也来了。” 一群人忍住提问的冲动,先听殷问酒继续道来:“从我进了山洞开始讲,周昊的人要杀我,千南惠不许,她能控制为首的人,大概是给那人种了蛊。 这南宁府的阵,是千南惠设的,原先我说过,这阵叫三叉阵法,所以中心阵点必然在那山中,但现下有一个疑点。 若是三叉阵法,聚怨,只为萧澈一个活死人吗? 为他一个活死人,至于周昊派这么多顶尖高手来吗?” 很显然不至于,他们还没探明白这点。 周昊极其在意,只听闻人往南宁府来了,便等不及要杀之灭口。 殷问酒还在继续讲着:“千南惠要带我走,她想要我体内的蛊王,或者拿我养蛊,我对她来说是个有用的人,她控制了我便没人能破阵,周昊的人回去也能交差,但那人不同意。 正僵持不下,好像发生了什么,她说萧澈是条不忠的狗,萧宅的东西被人动了,问问你的好弟弟! 所以,那头目,是萧澈的哥哥?萧澈在南宁府所行之事,必然与周昊脱不开干系,但我还没想明白是什么……” 周献忍不住了:“哥哥?那头目是周昊的心腹,叫陆澄。” 周禹心下一惊,插话道:“你还记得之前暗卫去挖萧家空坟吗?” 殷问酒疑惑:“怎么了?” 周禹:“他们挖过一个叫萧澄的,稚儿之墓,而郝宅暗道的萧家牌位,没有萧澄的牌位!” 今日一天心便没落下来过,那察觉到萧家牌位少了萧澄的人,正是挖墓的人,所以他注意到了。 告知周禹时,周禹并未多想,只觉得或许稚儿早夭,没立牌位。 早夭之人,不立牌位也是常有的。 现下提起,陆澄,萧澄! 有这么巧吗? 殷问酒道:“所以那个周昊心腹,陆澄,实则是萧家萧澄?” “十有八九,那巫女不也说了吗,你的好弟弟。” 所以这其中,关乎周昊的线更牢了些。 这个岔先拨到一旁,殷问酒继续道:“萧宅东西被动后,千南惠下令撤走,她要来提我,我喊了空桑来救,而萧澈,也是在他们乱斗中,自己跑的。 我们在山肠里绕了一圈,没再见着一人,直到你们来。” 叙述告一段落,周献没说别的,看着殷问酒一身尘土,先把人数落了一通,“你除了会些玄学,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就敢这么跟着人走?” 殷问酒又补充了一遍:“他们意在掳我,不在杀。” 周献:“命被别人握在手里,生杀不过瞬间!” 蓝空桑:“我会护着她。” 周献闻言飞快伸手,轻松擒住了殷问酒的细脖子。 下一瞬,蓝空桑的短刀指着他的咽喉。 “我手上若是把刀,你护的住吗?你只能为她报仇了。” 蓝空桑愣了瞬间,“那就为她报仇。” 周献哭笑不得,“你就不能,不让她死吗?那种时候,可以不听她的命令。” 蓝空桑转头问殷问酒:“可以吗?” 周献的手并未用力,虚虚握着,也热的很。 殷问酒扯着他的衣袖,把手拽了下来。 “周献,情爱搁置一边,先谈正事。” 第141章 良心 宋念慈看着戏,一口茶水呛住,猛咳了好几声。 周禹为她顺背,也不免多看了一眼殷问酒。 果然是奇女子。 再看周献,居然被噎的没接住话。 楼知也:“……” “空桑,刀先放下,我有分寸,现在不是没事吗,他也是假设,你还是得听我的。” 蓝空桑应了一声,刀入刀鞘,靠着柱子坐回去。 周献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好,先说正事。萧澈给郝老留了话,萧宅有东西,我们去挖回来了一个棺材,正在前院放着。” 殷问酒问:“里面是什么东西?” 周献:“应该是一件男子的粗布衣裳,被烧了。” 为什么会被烧的原因,他也说了。 说完还以为殷问酒会骂人,结果她什么都没说,只道:“继续。” 周献:“现下看来,萧澈似乎有所苦衷。” 宋念慈也道:“你们走后,郝伯一直与我说,他要见萧澈,他相信萧澈不会害青儿姐。” 周禹问道:“郝月青已死,他有什么苦衷不能与我们说?” 殷问酒沉吟不语,她在脑子里飞快过着那些书本知识。 如果不是三叉阵法,能是什么? 一个养蛊的巫女,阵法学的这么邪性吗? “带我去看看那棺椁。” …… 几人站在棺椁面前,过去这么久,灭火时积在棺底的黑水,透过缝隙滴落在地。 流出一道道黑线来。 殷问酒弯腰下去,伸手捻了捻棺底的湿灰。 “萧澈说,你见着了会懂,他希望你救郝月青。” 殷问酒沉思着,千南惠当时变脸,想来便是棺椁被人动的时候。 她急着撤离,是要转移山洞里的东西吗? “你阴差阳错,干了件好事。” “这里头的东西,也只能拿符咒来烧。” “这里面躺的,应该是死过的萧澈。” 殷问酒三句话说完,直起身来,她还是昨晚的一身衣裳,蹭了不少泥灰。 原本该是狼狈的模样,此刻想通了关卡,显得神采奕奕。 宋念慈问道:“他是萧澈,那跑了的萧澈是谁呢?” “也是萧澈。” 几人雾水一头,殷问酒解释道:“阵法的阵眼,就是这棺木。萧澈,就是阵眼。” 这其中要解释清楚,话得说上不少。 殷问酒抬脚往后院去,“现下以防万一,先做个防范。” 她抽了蓝空桑一边短刀,划开手指,往空碗里滴血。 “兑上水,所有人喝上一口,以防千南惠的蛊。” 陆澄那一下,让殷问酒心有余悸。 而千南惠也说了不舍自己的蛊虫来试,怕她体内的蛊王吃了它。 想来,她这个蛊,当真是极其厉害的。 周献:“然后呢?” “然后,养精蓄锐。” 不管是周禹的人,还是周献的人,都是一副疲态。 周献同楼知也更甚,像是熬了好久没睡过似的,眼底乌青,面颊都略微凹陷了。 一身衣裳也是,拍一拍,便起一层灰雾来。 比她,有过之无不及。 周禹同周献说道:“我来安排人值守,你们去歇着吧。” “阵法的事?” 殷问酒往自己房里走着,“我还要想,容我捋明白再说。” 周献的房间被安排在殷问酒的对面,隔着整个院子。 楼知也代着卷柏的职,住在他隔壁。 伙房的热水运个不停,好在天热,凉水能多兑些。 殷问酒已经先把自己沉到桶里,周身舒缓。 “空桑,不用守着,你也去沐浴吧。” 蓝空桑还在一旁舀水,闻言回道:“周献说的有道理。” 她又捡馊了的话,“我在洞外,你在洞里,她们杀你,你喊来不及喊。” 殷问酒道:“她不会,她惜才。” 蓝空桑:“……” 给殷问酒调好水温,蓝空桑回自己房间,继续思考这个问题了:那种情况,该不该听她命令? 府衙内,奔忙一夜一日,终于在傍晚时分,埋下八人,安静下来。 殷问酒懒得收拾出门,晚饭叫人送了三两道菜来,还放在门外。 她刚穿好衣裳,开门,就见周献提着她的食盒在门外站的笔直。 殷问酒一头湿发还散着,她往里退,边退边说:“不能明日再说吗?” 周献进来,随手关上房门。 楼知也站在院子正对面,又看了一眼回廊里的蓝空桑,无言。 如楼还明所说,殷问酒与周献之间,确实是亲密的。 言行之间。 …… 房内。 周献在四方桌上放下食盒,把里头的东西一样样端出来。 一月多未见,她倒是没乌了眼圈。 “在南宁府很好睡?” 殷问酒随意的把湿发绑在身后,走过来,问:“没酒吗?” “有。” 周献倒了两杯,递给她一杯。 两人一口未吃,先闷了这杯。 她喝完才答:“好睡,南宁府被人为打扫的干净。” 见周献不动筷,她问:“你吃过了?” 周献点头,他不像她,一个澡泡了半个多时辰。 半个多时辰,够他在干完所有事,还在门口等了她半刻钟。 “卷柏怎么没来?楼知也替他?” 周献道:“那人皮面具做的太匆忙,留卷柏在,才能瞒的更久。” 卷柏作为贴身护卫,周献在哪,他就在哪。 殷问酒咽了口饭,“确实匆忙,那不是我的水平。但若是被人发现了,你没事吗?” 在她准备动身前往南宁府前,周献便让她帮他准备人皮面具了。 周帝必不可能放他一同前去,为了以防万一,他要做好偷走的准备。 周献又帮她续上酒:“父皇禁了我两月的足,不出门应该难能发现。” “故意的?” “你走后十日,周昊发现,便派了陆澄来追,这就好比,我派了卷柏出门办差,可见南宁府的事,不小。” 殷问酒应了一声,确实不小。 “忧心我?” 周献端着酒杯冲她笑的好看,“你,五哥五嫂,周昊是何阴谋,都担心。” 他洗净一身尘土,眉宇间的憔悴却洗不掉。 他们出发十日后,陆澄追出。 周献再快安排,也得晚上陆澄一两日才能黄雀在后。 周昊的人追的急,他便要比他们追的更急,估计一路而来没正经歇过整夜。 “周献。” 她突然认真叫了他一声。 “嗯?” “第二,假的就是假的,我不会嫁给你。” 周献闷声苦笑,一口饮尽杯中酒。 再抬眼看她,眼尾下拉,委屈的不得了:“小酒儿,你的良心呢?” 第142章 断药 “良心多少还是有点,你能来,我是高兴的。” 被人在意,没人能不高兴吧?殷问酒心想。 周献笑道:“我现在是把聘礼送到你面前了吗?怕什么?” 殷问酒抬眼横他。 周献端着酒杯慢品,盯着人用饭。 她沐浴后换了身轻薄的襦裙,外面罩着一件外纱。 明艳鲜活的色彩。 是新做好的夏款衣衫,又薄又清凉。 被人这么盯着,多少别捏。 殷问酒放下筷子,“你没正经事就回房睡一觉,醒醒头脑,我要用。” 周献:“……” “头发要擦干再睡。” 他移开目光,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自打一梦荒唐后,后几日,殷问酒没少入梦…… 她肩上那条疤痕,他在梦里不止一次凑近,一路向上,她脖颈纤长,肌肤带着独有的药草香气,还有独属于他的熏香。 让人,沉入,分不清是梦的真实。 而她此刻穿的薄纱衣衫,竟然与梦里的场景有了重合。 周献的目光又忍住挪回去。 “你怎么了?” 跟着声音一起的,是她突然伸过来的手。 在触及之前,周献忙把手抽走,问道:“我怎么了?” “你脖子有点红……赶路来的日子里,断药了吗?” 他不自在的拿手摸了摸,轻咳一声:“嗯,断了些日子。” “轻易别断,用药讲究的就是长期坚持,你血气不通,小心逆反。药方子还记得吗?” 周献老实点头,默默深喘几口气后,平复了躁动的心绪。 自从做了那梦,他对殷问酒的心思突飞猛涨起来。 真像被这‘妖女’下了蛊般。 殷问酒没坚持把脉:“那你自己抄一份出来,让人去拿药吧。” 他又乖乖点头,心里想着:这药,要么还是断了吧…… …… 周献走到自己房门时,楼知也还在原处靠着。 他问:“这趟怎么话如此少?” 楼知也望着院子对面,“你真的喜欢她吗?不为她的能力,只为她这个人。” 周献顺着楼知也的目光一同望过去,“在你看来呢?”他把问题抛了回去。 “在我看来……她对我的心意没有丝毫负担。” 周献心情大好,拍了拍他的肩,“歇去吧,我还指望你保护我。” …… 这一晚,所有人都睡的极沉。 次日,又醒的格外早。 府衙昨晚一夜无事。 无人来突袭,也没找到什么人。 宋知府握着双手,小心翼翼的回禀道:“南宁府山多,找一个在此地长大的人,更难……” 一桌人,吃着早饭,似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宋念慈皱眉道:“就因为萧澈说了萧宅棺椁的事,就洗清自己了吗?若有苦衷,为何要跑,又为何这么多年不想办法寻求帮助呢?特别是问酒都亲自来了,他若无辜,可求助于你啊。” 她昨晚思考了许久,死活解释不通,她对萧澈的怀疑,十年未变,自然不是能被轻易说服的。 周禹也道:“确实,你说他是趁乱自己跑的,为何不来找你?” 殷问酒没答,她拿指尖沾茶水,在桌上点了两点。 如宋念慈与周献讲解三叉阵法时一致。 “这里是郝家祖坟,这个是萧家祖坟,”她又往上一点,“这里,是昨日那座山。” 三线相连,“这样,就是三叉阵法。” “怨气聚在这其中,只有解了阵,才能为人感知。怨有债,自会去找主,但困住的怨,不管浓淡,都会在其根本上,持续发酵。” 这点众人能理解,生前久积成怨,死后不仅不得报,还为人所困,自然怨生怨。 “聚怨,养怨,生怨,拿整个南宁府的怨来作阵,肯定不是单为了养一个萧澈。” 她又沾了一滴水,落在郝萧两家祖坟地的下方中心。 “这里,便是萧宅。起初我只认为,三叉阵法往内,对的是南宁府街,不可能大动干戈无人得知,所以默认中心阵地在这座山。” 殷问酒的手又指向了最顶端的水渍。 周献道:“你昨日说,萧澈的棺椁,才是阵眼。” “对,”她又把下方的三条线连上,“这阵,实则是双三叉阵法,下阵的阵眼是萧澈,上阵,必然还有一个阵眼。” 千南惠的阵法,并不是随便杂学的水平。 她能开出双阵法,已然算是各中高手。 周献道:“在那山中?过去一夜,陆澄的人早该转移了吧。” 殷问酒点头,“千南惠擅蛊毒,那山肠之中,养了不少做阻碍,你们来时,他们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不利于追。” 周禹:“那如今,岂不是更难追?” 殷问酒看着桌上慢慢变淡的水痕,“书上说了,阵眼脱不开阵地。” 周禹:“可这里是群山,真要翻山,猴年马月。” 周献:“除非他们分开行动,一行二十多人,目标还是大的。” 周禹看着周献:“当真要翻山?” 殷问酒:“找到萧澈,就不用翻了。” 周禹:“这与翻山没区别,萧澈还是一个人,只会更难。” 周献:“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死人。” 殷问酒抬眼看他。 周献继续说道:“下阵阵眼被烧,萧澈,应该活死人也做不了了吧?他或许会来府衙,见郝家二老。” “你昨晚便在等吗?” 殷问酒应了一声,“是,可他没来。” 周献:“上阵的阵眼要重新寻地方,山里有官兵翻人,他们一时半会抽不出神来对付我们,萧澈没来的可能,要么已死,要么被他们先找到了?” 殷问酒点头:“同一个阵,萧澈能感知到另一阵眼的位置,两个阵眼,也有媒介之物,萧澈的阵眼被烧,那里头的媒介,我们无从得知,他若是能来,可解无数惑。” 众人安静听着殷问酒娓娓道来。 “郝家祖宗里头,是真有精通风水的人,才选了这么两处宝地,没成想直接被人捡去做了阵。 做成双三叉的目的是为守阵,而萧澈,是守阵人,也是换阵人。 等于双重保障,若是上阵被人捣毁,下阵还在,阵法依旧在。 萧澈给了我们消息,周献你阴差阳错捣毁了下阵,昨日我们在山中,若是能一举将上阵阵眼捣毁,这阵,就算破了。” 阵法的道理解释通了,接下来,便是疑惑。 “疑点很多,这阵必然与周昊有关,这点,毋庸置疑吧?” 众人点头,毕竟陆澄都来了。 “一:萧澈有必须守阵的理由,这理由,会是什么?因为他那个哥哥,萧澄? 二:现下决定不守了,又因为什么?良心发现? 三:南宁府已有三叉阵法,青儿的怨必困,他又为何还是行了阴婚? 四:这阵,与周昊的关系究竟是什么?” 第143章 知道 昨晚没等来萧澈。 有些问题,便只能先去问问郝老了。 郝夫人久久未醒,郝老两头忧心,一夜未眠,看着更憔悴了些。 他们进去三人,殷问酒、周献、宋念慈。 郝老一见她便激动起来:“殷姑娘,你没事吧?” 殷问酒按住他准备坐起来的姿势,双指搭上郝老的脉,“不要太激动,还要等一个结果不是吗?” 郝老深点一下头:“要,要等一个结果。” 等郝老稍平缓后,殷问酒才开口说话:“昨晚我们与来人正面交锋过,那领头人名叫陆澄,称萧澈为弟弟,郝老对此人可有了解?” “陆澄?” 殷问酒道:“或者叫他萧澄。” 郝老眼里一亮:“萧澄死了呀,天生弱儿,未活过五岁。” 殷问酒问:“他是萧澈的亲哥哥?” 郝老点头:“是,但自幼体弱,养在萧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郝萧两家相交多年,我们也是只有去府里闲坐时,偶尔得见那孩子。” 殷问酒:“旁的人,不知道有这孩子的存在?” 郝老摇头:“不知,因为那孩子的病不一般,我们也帮忙守着这个秘密。” 殷问酒:“什么病?” 郝老:“畏光症,若是被烈日照到,便如火烧,生烫起泡,还有右脚脚踝处缺一块骨头。” 畏光,缺骨? 这是什么病症? 殷问酒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暂时没对上。 宋念慈惊道:“我在南宁府,确未听闻过萧澈还有一亲生哥哥,没找大夫来看吗?” 郝老答道:“萧家当时本就家贫,老人卧床不起,熬不完的药,两口子种些薄田,勉强糊口罢了。 再加上那孩子病症吓人,两位病糊涂的说是生出个怪物来,哪里还敢找人来看,藏都来不及藏。” 这样一个孩子,真的跟陆澄是一个人吗? 不止殷问酒心中起了疑惑。 周献是见过他面貌的,寻常男子,毫无异样。 也与萧澈长的不像。 殷问酒问:“那就这么病死了?你可有见过尸首?” 郝老:“没见过,我那次去时还是见小澈无精打采,问起一嘴,才从他口中得知那孩子没了。” 周献问:“萧澄大萧澈多少岁?” 郝老:“一岁,这孩子一出生,二人便发现不对,差点没直接溺死,终究没舍得,所以很快又怀上了小澈。” 萧澄五岁’死亡‘时,萧澈四岁。 该记事了。 周献又问:“萧澈和他哥哥,感情很好?” 郝老点头:“该是好的,二老病重,夫妻俩天不亮便要出门种地,家里就两个孩子。” 五岁的,看着四岁的。 但他又是为何死遁成了陆澄呢? 成了陆澄,又为何对萧家,对萧澈不管不顾呢? 殷问酒:“萧家大大小小,都是病死的?都是些什么病?” 郝老:“是,穷苦人家,病多着呢,操劳过度的身体,拿清粥白菜养,越是穷越是病,越是病,一辈一辈越是拖累。 所以他们才苛待自己至极,也要花银子,供小澈读书。小澈是个健康聪明的孩子,若是能出人头地,萧家这日子或许才能到头。” 殷问酒:“萧澈和青儿,青梅竹马?婚事自愿定下?” 郝老:“正是,小澈读书刻苦,青儿说怕他读成傻子,常主动去找他玩,她自小,就是喜欢小澈的。 南宁府夏日难耐,山中清泉透凉,孩子们常去泡水玩乐,那年青儿不小心溺了水,是小澈冒着危险把人捞了回来。 他看过医书知识,按压胸口,渡了气给青儿,这才救回一命。当天夜里,萧澈就带着双亲来了我府中,说要对青儿负责,早在那时候,我们双方便定了亲事。” 郝老说着,便是惋惜模样。 两心相许,父母支持,萧澈书读的好,青儿琴抚的好,本该是来日可期的美好日子。 却突生变故,青儿失踪,阴阳两隔。 殷问酒:“你们一同生活这么久,你发现了哪些疑点?听说,也问过萧澈是否还是活人一事?” 郝老话说的多,此刻露出乏累来。 周献去倒了一杯温水,把人扶坐起来,“萧澈昨天跑了,我们原以为他会来府衙见你们二位,但等了一夜未来,或许……已经不成了。” 郝老咽下最后一口水,手抖着把杯子递回给周献。 “但我还是,相信他。至于姑娘说的疑点,起初,他搬来后住在偏院,平时我们夫妻极少会去,但青儿是常去的。 后来,她不时会提醒我们要注意,别让小澈受伤,当时我们两口子常笑话她,还没嫁人呢,护的这么仔细。 小澈有冻伤,青儿常去拿药,但我们从未见他表现出有何不适,也从未见过伤口,那药却一直得用到天热。 后来青儿失踪,冬日里,我问过他,冻疮没发吗?为何不拿药了呢? 他答,基本不发了,青儿在时备的也多,那冬日雪,夏日药,还存了好多没用完。 而最大的疑点,还是这次他带青儿的骨灰回来后,越来越多的时间,只愿意呆在房间里。 他娘身体急转直下,看的出他急,却还是不常留在前院。每日药煎完,饭做好,就回了房,整个人看着……行尸走肉。 没多久,殷姑娘你来了,你来的这些日子,他像是……又活过来些。” 郝老回忆着萧澈那些日子的差别,在得到周献一句不是活人后,他终于能准确形容那时对萧澈的感受了。 殷问酒蹙眉:“因为我来,而活了些?” “对,你们不是说他是活死人吗?现在前前后后对应起来,青儿之所以那么担心小澈受伤,大概,他这副身体,受伤之后便难复原。 他的冻伤,或许压根不是冻伤,是身体受伤了,无法复原,所以青儿才让我们格外注意。 他犹如行尸走肉的日子里,那种眼神,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你们形容。 阴冷的,没有人味的,空洞的……犹如,死人…… 我偶然见了两眼,多叫他几声,他便像回魂似的,又变成了熟悉的小澈。 那样的小澈,青儿失踪那年,我也因此吓到过……” 这么说来,郝月青,她一直知道? 第144章 娶你 在郝老的叙述形容中。 萧澈这个人,让殷问酒愈发迷茫起来。 宋念慈看向殷问酒,她维持了十年的怀疑,那个阴冷的眼神,郝老也见过。 还不止一次。 但因为是萧澈,他们看着长大,相处多年的孩子,他从未对他有过过多怀疑。 殷问酒冲她点头,那个眼神,或许就是萧澈活死人状态下的眼神。 那时候,他是没有活人情感的。 自然阴冷,吓人。 但让殷问酒意外的是,萧澈是活死人这件事,郝月青她知道! 她既然知道,又为何回了南宁府再次起怨呢? 周献也陷入了沉思。 如果陆澄就是萧澄,他是怎么由一个患离奇病症的死人变成了周昊的心腹? 并且对萧家的贫苦,父母的重病,无动于衷? 周昊的邪术,还真是越来越打破他的眼界。 从阴生子,到活死人。 他问殷问酒:“活死人是能继续长大,拥有常人脉搏,如常人般生活的吗?” 萧澈就是这样的存在,不得不让周献觉得惊奇。 殷问酒道:“寻常活死人不能,赶尸听闻过吗?” 宋念慈心里很乱,她如此肯定萧澈有问题,好像,真的冤枉了他十年之久。 她茫然的跟着点头。 “赶尸是最浅显的,术法稍高些,能起尸体如常人一般,行动自如,能走大路,不引起恐慌,也就是活死人,一路还能陪着赶尸人闲聊,到了地,术法撤下,就恢复成尸体了。 像萧澈这种,能继续生长的,是借了南宁府的阵,以怨将养,但脉不会有,那日他应该是用了障眼法骗过楼还明。” 若是她亲自把脉,便能发现异样。 如给周献的病符一样,这种东西,她也能做。 如此说来,那巫女难不成还会符术? …… 几人出郝老房门后。 周禹等人立马围拢过来。 “怎么进去这么久?可有所获?” 周献点头。 但又说不上来,收获了什么。 还新增了几个未解之谜。 凉亭。 桌上的凉茶被几人灌下不少。 长久无言。 “殷问酒,郝宅地道。” 殷问酒抬眼看周献,“地道里的东西,我们都见过了。” 周献:“像萧澈这样活了多年的活死人,阵眼被毁,他便会立即死吗?若是没死,他会不会,回了郝宅?没人告诉过他,二老被我们带来府衙了……” 殷问酒惊起,一拍脑袋。 疏忽啊疏忽! 还耽误这么久! “走!” 众人直往郝宅偏院而去。 萧澈的房门还是大开的。 地道的门也没合上。 侍卫在府里转了个遍,前来回禀:“别处无人。” 那就是,在地道里了? 周禹:“我们能想到,陆澄的人也能想到,这地底下,还有一片供人生活的地,他们会不会,就躲在下面?” 他刚问完,自己又否决了:“不会,暗道只有两道门,若是我们把出口堵住,这里面实在不是利于他们交战的地。” 殷问酒:“嗯,以防万一我们被人堵住,你们留在上面守着。” 周禹和楼知也守在上方,他们带着人下到暗道。 殷问酒第二次见地下婚房,那盖头,居然又盖在了牌位上。 “萧澈?我是殷问酒,你在里面吗?” 暗道内回声传来,没有应答。 周献是第一次下这暗道,看着这精心准备的婚房,没有恐惧,只是惋惜。 “萧澈,郝月青的事还等着你!郝家二老被我们请到了府衙照顾,他们并不是对你失望离开,郝老说了,他信你,他知道你不是活人,但他还是信你,他等在府衙想见你。” 周献的声音比殷问酒低沉,穿透力更强。 他继续说道:“萧宅的阵眼已破,你此刻,不太好吗?但你若是还想救郝月青,必须再坚持坚持,殷姑娘此次来南宁府,是因为郝月青怨气冲天,她还为人所困,她死不瞑目。” 他们正准备继续往前去寻。 供台下方的红布动了动,萧澈掉出一只手来,吓人的很。 “殷、姑娘。” 他声音虚到让人听不清。 一个活死人,按理来说,自然不用喘气。 他毫无气息的躺在里面,连蓝空桑都没察觉。 殷问酒蹲下身,正准备撩开红布。 “别……我现在,大概很可怕,就这样说吧。” 殷问酒直接席地而坐,“好,你说。” 要问的太多,不如先听萧澈最先想说的,是什么? 他缓缓开口,第一句话问的却是:“爹娘,他们、真的那么说吗?我还以为……他们害怕我。” 周献蹲在殷问酒身边,回道:“不怕你,二老身体不好,我们便带回府衙请了大夫,郝夫人还没醒,但郝老信你,无比坚信。” 萧澈呜咽出声,他本想回来与二老坦白,再去找殷问酒。 但一到郝宅,空无一人。 他想,二老一定是知道了,害怕了,于是走了。 和一个死人一同这么久,想想都是该害怕的。 这么想了一会,再回暗道盖上红盖头时,他的动作开始变的僵硬。 手背上,赫然出现斑斑痕迹。 乌紫又泛青。 就连反应,也变慢了。 真快啊,不过几个时辰。 他这副模样,自然没办法再走上街,萧澈想着等天黑,天黑再去找殷问酒。 这一等,就再也爬不起来。 他想就这么死过去吧,反正早就死了。 有一段时间里,好像真的死了。 直到,又听见了那个名字。 他的记忆里,一直停留在他死那年,她刚及笄的美好年纪。 那鲜活的容颜,明亮的笑脸。 “萧澈哥哥,不管你是否高中,都必须得娶我!” 还有她偷偷摸摸凑到他身边,明明耳朵根都红了个透,还故作镇定道:“萧澈,我及笄了!” 萧澈疑惑一声:“嗯?要恭喜吗?” 郝月青道:“真是读书读傻了,傻子,你可以娶我了!” 萧澈失笑:“再等一年好不好?科举考试,等我……” 郝月青打断他:“都说了,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得娶我啊,那为什么还要等?” 回忆至此,萧澈声音模糊道:“不该等的……该,娶你的。” 第145章 回忆 殷问酒怕他支撑不住。 还是主动提问道:“陆澄就是萧澄吗?” 萧澈的思想不太活络,反应了一会,才回道:“陆澄?……是。” 殷问酒:“他怎么会变成陆澄?你又是怎么死的?他们设的另一个阵眼,是什么东西?在哪?” 问题太多,萧澈像是年久失修的工具一般,卡顿迟缓,好像随时可能罢工般。 “陆澄?……他没死,我死了……爹娘走后没、没多久,突然死了……又,突然醒了……大哥说,可以让我继续活……大哥,还活着。” 突然死了?毫无征兆? 殷问酒知道他时间不多,抓紧问道:“另一阵眼,是什么?在哪?” 萧澈:“……不认识、女孩。” 他想不起来那个名字了,脑子像被冻住,明明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殷问酒又问:“他们把阵眼转到了哪?” 萧澈:“……阵眼?在萧宅老槐树下……我的棺椁里,有东西……” 他回答成了自己的。 现在没有黄符,殷问酒只能咬破自己的手指,在萧澈的手背上画了一道血符。 还好,她没有特别难受。 萧澈像醒了些神智,“殷姑娘,你救救青儿。” 殷问酒没废话:“会救,告诉我,另一个阵眼在哪?” 萧澈对另一阵眼的感知能力退化,犹豫半晌,道:“还在那附近,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遗留的气息。” 殷问酒:“那个阵,困的是谁?” 萧澈:“一个女孩,不认识……”他还是这个回答,“名字里,好像也有青。” 不可能是郝月青了吧? 郝月青年前去世,很显然这个阵法不是年前才设的。 她又问:“萧澄为什么会变成陆澄?你知道周昊吗?” 萧澈:“大哥,没死,不知道。我死后,才第一次见他。” 他这样问一句,答一句,没有延伸,偶尔中断的回答让殷问酒颇为着急。 周献拍了拍殷问酒的肩,接话问道:“郝月青什么时候知道你不是活人的?” 萧澈:“一直知道。” 周献:“她被人抓去养蛊,你知道?” 萧澈:“知道。” 周献:“为什么不救?” 萧澈:“救谁?” 周献:“郝月青失踪,你为什么不救她?” 萧澈:“不能救,我已经是个死人,不能再耽误她。” 周献疑惑,怎么叫耽误? “现在你让殷问酒救她,她怎么了?” 萧澈想了一会:“大哥答应过,我带她回来,只是安葬,他、失言。她、又要带走青儿。” 关乎到郝月青,萧澈的话多了几句,但还是让人一头雾水。 殷问酒追问:“萧澄要带走青儿做什么?” 萧澈:“阴生子。” 阴生子不是已经成了吗?怎么又是阴生子,难道周昊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萧澈卡了一下,继续道:“是那个女人,不是、大哥。” “千南惠?是她要带走青儿?” 萧澈嗯了一声,殷问酒的血符渗了进去,他手指动了动。 答道:“对,我能这样活着,也是因为她。她用我来威胁青儿,随她去育蛊,又用青儿来威胁我,让我守在南宁府做阵。” 血符透进去后,萧澈的语速明显快了。 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指不定下一口气断在哪里,他继续说道:“起初,我不知道是以身育蛊,我想我本就是一个死人,比起耗在我身上,她随那人去,还能学些本事,好好过活。爹娘在南宁府,我也能照看着。” 原来是两相威胁。 郝月青自愿跟了千南惠去了,这失踪案,当然无从查起。 “青儿,是个心思无比纯善的人,我这离奇的活法,她依旧待我如初……” …… 萧澈搬到郝宅之前。 郝家父母不止一次来劝。 萧澈初为活死人,并没有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与往常相比并无异样。 死后一睁眼,萧澄站在他面前,他没认出。 他说:“我是萧澄,是你哥哥,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不能晒日光。” 他说:“你突发疫疾,死了,现在是活死人状态,这副身体,要好生照看着,不能磕碰受伤,会难以复原。” 萧澈不信,他并没有任何疼痛的感受。 只是突然晕了过去。 怎么醒来,就变成活死人了呢? 萧澄说:“我请了一位高人,让你能与常人无异的活在世上。” 那个带着黑色面纱,额头眼尾画着邪魅图案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身上自带着一股香,见他不信,开口道:“你伸手探探自己的气息。” 萧澈照做了,没有气息! 他真的死了?见到萧澄的喜悦被惊恐占满。 那女子又道:“活死人要学的第一步,便是习惯喘气,你不用喘也能活,但就显得异样了不是。” 萧澈头一次知道,呼吸这件事,需要学习的。 等他学会后,才敢去见郝月青。 山泉湖边,郝月青一袭白纱襦裙,她明明不需要为萧家二老守孝。 但她还是坚持穿了很久的白。 她望着他问:“萧澈哥哥,你搬来吧,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我父母便是你的父母,可以吗?” 可他现在除了还未取得功名,他还死了啊! 他这副身体,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害怕。 还怎么敢肖想娶她。 “青儿,我……配不上你。” 他那时候,甚至不知道这样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萧澄不允许他说出这个秘密,他即便不交代,萧澈也不敢说。 说出来,别人是信还是不信?怕还是不怕? 他就像个怪物一样。 但郝月青是个倔姑娘,她当下冷了脸,问他:“那你说个能配的上我的人来?” 萧澈半天不说话。 她语气软了下来:“不是觉得你可怜,那年我溺水,被你救上来时便醒了,只是想吓唬吓唬你,偷开一条眼缝看你那慌张的模样,又觉得自己过分了,刚想说话,你便亲了过来……” 悸动的心思,早就埋了多年。 他满眼的害怕,她快跳出了嗓子眼的心。 萧澈小声道:“那是为你……渡气。” 郝月青不管:“反正人定给你了,你若不娶我,我在南宁府也没脸活,不如死在那年算了。” 她说着,便往湖里跳。 现在这个年纪,郝月青早已熟悉水性,不过为了吓吓他而已,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放下心中杂念,与她成为一家人。 萧澈真被吓着了,他追下湖。 不小心被湖里锋利的石尖划破了脚。 连布鞋都被拉出一条破口,脚上的伤口惨白见肉,却没有一丝血流出。 第146章 守阵 郝月青看着那伤口,又回忆起刚才两人不小心跌入湖中时,萧澈似乎,丝毫没有憋气的难受模样。 她疑惑的看向他。 萧澈此刻慌神中,并未察觉,他不会觉得痛,慌乱之中也忘了在水里也得学习喘息受阻的事。 他眼里只有慌张,担心她有何不适的慌张。 “青儿,青儿?你怎么了?” 郝月青回过神来,伸手去摸萧澈的脸,是热的呢。 “你为什么不会流血?” 萧澈这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被划破的脚。 那巫女说过,身体不能受损,会难以复原。 萧澈不安的往后挪,他害怕郝月青知道他这副死人身躯而害怕。 但郝月青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你在水中,也不用呼吸,萧澈哥哥,你究竟怎么了?” 十六七岁的萧澈,面对心爱之人的疑问,将这些日子的彷徨失措,恐惧一一倾诉。 萧澈还想着,她若是怕了他,也好的,不耽误她了。 但郝月青听完后,还是没松手。 她看着那道破口,关心的不是他一个活死人的身份,而是跟他说对不起。 慌张道:“对不起,我不知道,那现在这伤口要怎么办呢?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吗?” 萧澈眼眶猩红,问她:“不怕吗?我这样?” 郝月青摇头,“你哪样?你还是你啊,暖的,活的,又不吃人的。” “可我已经死了。” 郝月青:“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虽不知那人目的,但起码,她能让你好好的,而不是让我多一块要祭拜的石碑。” “青儿……我自己都怕。” 郝月青上前一步,搂住了萧澈的腰,甚至安慰起他:“别怕,你还是你,你是萧澈,是青儿的萧澈哥哥。” 好像又觉得这样的安慰不够,她伸长了手把萧澈的脖子勾着往下,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轻落下一吻,“我也不怕,真的不怕。” 左脸亲完,又亲右脸。 重复着:“不怕,不会怕你,你一直是我喜欢的萧澈哥哥。” 萧澈再难自控,埋首在她肩侧,把人紧紧圈进怀里,呜咽到浑身颤抖。 明明是那么聪明的姑娘,怎么又这么傻呢。 萧澈搬去了郝宅。 两人商量着,选择不告诉的二老。 那高人的法子,还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他们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过活。 三天后,萧澈划破的伤口迟迟不好,甚至开始腐烂。 郝月青去药铺拿了不少伤药,都无济于事。 又过了几天,他借口出门,去萧家找萧澄。 萧澄告诉他,阵法即成。 萧澈亲手写了自己的生辰八字与他死时那套衣服一起下葬,埋在了院子里的老槐树下。 葬下的瞬间,那老槐树便死了。 肉眼可见的死! 绿意尽消,枝干像风干了好些年的死木。 “阵法奏效或需要几日,这些日子,你且注意些。” 萧澈不知道要注意什么。 直到他的脚糜烂见骨,郝月青日日哭红双眼。 他清早依旧能听琴声起床,但一个晃神,居然就到了中午。 萧澈才明白,萧澄让他注意的是什么。 注意他活死人的身体,也会慢慢变成死人。 郝月青拿了更多的纱布,药草来,白日里还要在二老面前假装无事。 那可见骨的烂脚,他自己都不忍直视,郝月青还坚持着给他包扎。 一边包扎一边哭,“都怪我,我不下河,你就不会受伤了。” 她还是不知道怕。 他何德何能,等被她如此喜欢。 只能一遍遍重复:不疼的,感觉不到疼。 在萧澈以为活死人也要死了的时候,那伤脚,开始以缓慢的速度恢复起来。 但他还是时而‘出神’,怕吓着人,萧澈很少出偏院。 伤脚时好时坏,他‘出神’的时辰,倒是越来越短了。 不再一呆便是好几个时辰。 郝月青不知道在哪听的偏方,声称:这偏方就是治疗冻伤成根的死肉,跟他的情况该是大同小异的。 她总觉得是自己惹的祸,她想弥补,萧澈拦不住,只能依她去了。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除了偶尔失神和那永远不会好全的伤脚外,他们过的与旁人无异。 萧澈甚至打心底里,感谢着那高人。 也感谢他哥哥,萧澄。 直到某天,那高人来找萧澈。 她说:“现在,便到了你回报我的时候,你身处阵法,是为阵眼,想活,便要为我守着这阵。” 萧澈问:“怎么守?” 她答:“在南宁府好好活着,槐树下的棺椁,不得动,动则死。” 萧澈点头,守阵原来这么简单。 她又说:“郝月青我要带走,她身上有至纯之气,很适合传承我的衣钵。” 带走? 萧澈愣住了。 千南惠又说:“我知你二人情深似海,你老实守在南宁府,她若学成,还愿回来,我也不会阻拦。” 她就是这么骗萧澈的。 萧澈并不希望郝月青学成回来,他打心底里,还是在意自己活死人的身份。 青儿该有自己完整,美好的一生,为人所爱,为人妻,为人母。 她琴技超群,也不该一生耗在南宁府这样的小地方,耗在他这样一个活死人身上。 分别那天。 毫无预兆。 郝月青如每日一样,用琴声唤醒他,照常出门,只是没再回来。 …… “千南惠给青儿的说辞,则是因为我,她若是不去,我便连活死人都做不了,而她也答应青儿,若是事成,她可选择回来。” “我虽希望她有更好的日子,心中,却还是有所期盼的。” 红布之隔,萧澈藏在里面,嘲笑着自己的天真。 “年月越长,我的身体反而越好,越活越像个人,常年相伴,爹娘也没发觉我的不对劲来,想来,是这阵法日积月累的怨气所养。 在应天府时,大概是离的久,又离的远了,那伤口又开始腐烂,我也偶尔晃神。 也是那时候,通过你们才知道青儿是被抓去以身伺蛊,为做邪法。 在此之前,大约五六年前,千南惠再来做另一阵眼时,还与我说,青儿在秦淮河名声大噪。” 殷问酒问:“另一个阵眼,五六年前才做吗?” 第147章 被抢 相隔这么久? 千南惠给萧澈做的阵,难不成真的只为以怨养他? 萧澈答道:“是,她来找我,挖出了我的棺椁,让我在那张八字上,又写了一人的八字,她若是那时去世的,应该才十七岁。” 他说的是另一阵眼的那个姑娘。 被做阵法,人必然是死的。 十七岁的姑娘,会是谁呢? 会与周昊有什么关系? 殷问酒:“那阵眼之中有什么,你知道吗?” 萧澈:“只有一个牌位,还有我写的生辰八字。千南惠交代,每月,都要去写一遍她的八字,若是不写,我也会受影响。” 周献问:“那你出门一年多?” 萧澈答道:“大哥派了人送。” 殷问酒:“你出门去找青儿,他们允许?” 萧澈:“允许,因为青儿没死,他们大概希望我能找到她。” 周献:“你自回南宁府后,是不是没再写过?” 萧澈:“是,四月,五月,都没写了,对我的影响,最多不过再死一遍罢。现下看来是的,伤口又开始腐烂的厉害,人也恍惚。” 他感受着这样的变化,怕吓着二老,更多时间都缩在房里。 偶尔下暗道,在他们的婚房里待段时间。 “不知道,青儿会不会怪我私心,说到底,她这一生,还是被我所害。” 殷问酒道:“就算不因你,他们也不会放过她,两相威胁,只为更多束缚罢了。” 三叉阵法最初,只有萧澈这一道单的。 约五年,千南惠转为双三叉。 这其中,必然还有一层计划。 “还有,青儿已与你成了婚,你说他们还要带走她,带去做什么?青儿的骨灰,还在府衙放着呢。” 萧澈的手又颤动了一下,“千南惠先来的,她要带走骨灰,我便偷偷埋回了墓里,等你去挖。后来,萧澄来了,千南惠说分一半,萧澄坚持都要带走,两人为此争论不休。” 争论不休,那所做用途必然不一致。 千南惠大概为这养蛊。 那萧澄呢?周昊要青儿的骨灰做什么? 若是要,为何最初让萧澈带走时没要,后又反悔? 周献往后望了一眼,蓝空桑看似也听的投入。 蓝空桑在这,周禹楼知也在上面。 府衙内,只有护着宋念慈的一队人和衙役。 骨灰若是格外重要,那此刻,便是萧澄去抢的最好时机! 周献没出声,萧澈听着已然坚持到了最后时刻。 “殷姑娘,我没办法去见爹娘了,劳你带句话罢。” 殷问酒:“你说。” 萧澈:“我一直,拿他们当作爹娘,拿青儿,当作妻子,谢谢,也对不起。” 他的声音又出现了迟缓卡顿。 殷问酒:“定会带到。青儿的骨灰,我也会护着,你安心。” 萧澈又说了声谢谢,“还有、萧澄,以前,我以为他也是被千南惠所困,他们争论不休时,千南惠说过一句:是活的够久,翅膀硬了?我能帮你借寿,也能随时取回,认清楚,谁才是你主子。” 畏光症,缺少一块骨头,萧家人相继病逝……她听萧澄说他突然死了时,已经想到了拉朽术。 萧澄的出生,便是天生的借寿命,从祖父母,到父母,最后到萧澈。 “我死的突然,猜到了。带回青儿的骨灰后,我原想着等二老走后,再死,可他们连这都不能让我如愿,生前抢,死后还要抢……还好,你们来了……” 抢。 殷问酒抬眼看向周献,周献点了点头。 或许,他们前脚出门,府衙后脚就遭人抢了。 此刻赶回去已是无用,来人要么已成功身退,要么失败身退。 “事情了结后,我会让宋知府关照二老,你安心。” 萧澈气若游丝,“多谢、多、谢……” 这两声谢谢过后,暗道里安静极了。 殷问酒叫了他两声,也不再有回应。 周献半弯着腰,把殷问酒拉了起来,“走吧。” …… 一群人奔回府衙门前时,并未察觉出异样。 等走进去了,才见到一片混乱的内院。 老许大夫带着两个徒弟忙前忙后。 暗卫来报:“黑衣人突袭,抢走了郝月青的骨灰。” 殷问酒秀眉紧锁,真是,没一个好消息。 周禹去找宋念慈了,她身边还站着周献和楼知也。 “我要去那山,现在。” 萧澈说,他感受到的阵眼,还在那附近。 二人点头,周献道:“你去点人。” 楼知也正准备走,殷问酒拦住他,正视着两人道:“这次来的人,都是高手,我有空桑,你们没有,你们的性命,我也付不起责任。” 周献扯嘴笑了,“怎么?还有殷姑娘害怕的事呢?” 殷问酒点头:“当然,我不想被人拖累,自然也不想拖累别人。说到底,这怨不解,于你们无害,扳倒周昊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不至于在此处冒险。” 说话间,周禹带着宋念慈来了院子。 宋念慈一来便问:“如何?可我有能帮上的?” 宋念慈比她还手无缚鸡之力,她还能画画符,宋念慈着急上赶着帮什么呢? 见几人没说话,她疑惑道:“事情不好吗?” 周献开口问:“你想只带着蓝空桑去吗?” 殷问酒点头。 宋念慈:“去哪?” 周献:“死了需要给你们收尸吗?” 蓝空桑:“不会死。”质疑她的能力? 周献没搭理蓝空桑,他伸手在殷问酒头顶揉了揉,她在南宁府,又不知道什么叫好好梳头了。 乱糟糟的,被他一揉,显得更乱了。 殷问酒伸手去打人,打了个空。 周献收回手,回答宋念慈:“殷大侠想单枪匹马作战。” 宋念慈啊的一声,忙道:“人多力量大呀,我怀疑萧澈十年,十年没给他一个好脸,你得让我做些力所能及的。” 周禹道:“人后,我还是叫你一声弟妹,弟妹,不管是怨非怨,这事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你即是庭骁的心中人,我们便不能让你单独冒险;二来,这事关乎周昊,关乎大周,怎能让这种利用邪术利己的人登位呢!” 楼知也:“你即是还明的小妹,也便是我的小妹,你若不能安然回去,我没法同他交代。” 殷问酒挨个看过去,反问:“哪怕,把你们交代在这里?” 蓝空桑:“你若不放心,我抽空护着他们?” 周献:“怕他有三头六臂?问酒,还没行动便气势弱人一截,这可不像你,我们人比他多,还有蓝刀客护着,眼前不过是被他阴了一手,正面交锋,必定能赢。” 必定能赢! 第148章 猜想 殷问酒顷刻便有了规划。 “楼知也,点人来,伤者只点轻伤。” “念慈,萧澈死在他们的婚房里,与二老带话……你负责劝慰郝老。” “空桑,去房里取些符咒来。” 三人走后。 剩下的人用脑。 殷问酒:“千南惠与萧澄有意见分歧,一为我的生死,二为郝月青的骨灰,如今阵眼未变,两个猜想,一是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二是千南惠不肯动作,而萧澄不懂。” 周禹:“所以敌人内部不和,给了我们时间,萧澈的阵眼是为守阵,千南惠养他五年,只为未来可能会在此处设双阵?不可能吧?” 周献:“不可能,萧澄死于五岁,十一二年前与千南惠同时出现在萧宅,借了萧澈的命,若说千南惠是他的主人,也许他五岁时是跟千南惠走了。而借寿之后再养萧澈为活死人,或许是为兄弟之情?” 周禹骂了一声,“这什么狗屁兄弟之情,杀了你,再换个方式养你?不人不鬼的活死人,前途姻缘尽毁!” 殷问酒道:“或许真有可能,萧澈出门一年多,另一阵眼的八字是萧澄派了人在往南宁府送。” 周禹:“那不是为了他不死吗?还要守阵用,也为了让萧澈找到郝月青。” 殷问酒:“还有在山洞里,千南惠踹了萧澈,萧澄是护着萧澈的,因为他不能受伤。两兄弟一起生活到五岁,萧澄畏光,父母不喜,他的生活里,大概只有这个弟弟。” 周献问:“就算证明了初设此阵,只为了养萧澈,那与其它环节又有何关联呢?” 楼知也点了人来,殷问酒拿着蓝空桑取来的符咒,递给他,“分发下去,我不确认千南惠是否会符法。” 分发符咒的功夫,殷问酒抓紧时间说道:“今日上的还是那山,不出意外,萧澄的人早已提前设伏,诸位请格外小心,护住两位王爷的性命。” “黄符贴身佩戴,可抵咒术,巫女擅蛊,诸位体内也设了屏障,无需害怕,总之,这一趟,尽全力拼杀!” 发话的不是两位王爷,而是这位殷姑娘? 两方暗卫异口同声回:是! 能让两位王爷站在身后护着的姑娘,定是不凡。 周献的暗卫更是早已拿殷问酒当王妃护着了,毕竟是他们家王爷昼夜不歇急赶来护的人。 那山上了少说两趟,比第一次更加熟悉,也更加提神。 三人被护在中间。 殷问酒接着前面没说完的话继续道:“初设此阵,若是只为养一个萧澈,那大概率是萧澄的请求,便说明,最初这个阵,确实与周昊无关。” 周献:“与周昊有关的,是山上那个阵眼?那个女孩?” 殷问酒点头,“郝萧两家的祖坟地,风水好的像是天然的阵法地,千南惠设阵几乎不费力,但我总觉得她不是那么闲来无事的人。 假设萧澄五岁时是被千南惠带走,而周献你对陆澄这人的是打记事起,就在周昊身边了。 那也可以说明,千南惠与周昊,认识至少二十年以上,是她把萧澄当陆澄放在周昊身边的。” 周禹同周昊二人目光交互,如果千南惠当真是为周昊办事的,这样一个人,于他们来说威胁颇大。 殷问酒还在继续说着:“巫女这人,是在应天府得知,当时只认为她是况复生寻来的助力,为阴生子得以顺利。 如今想来,应该是周昊为阴生子得以顺利,才让千南惠给了他黑莲蛊毒的法子。” 登上山腰,暗卫的精神绷的更紧。 连蓝空桑都没能抽神听他们的推论。 “但依我来看,千南惠并不是听命于周昊,萧澄要杀我,她不许。 她和周昊,大概也是合作关系,她为萧澈设阵,除了萧澄的请求,与她自己或许也有利可图,而另一针眼,则是为周昊的所求。 现成的阵法,设起来简单许多,还能双重保险。你们在上京多年,五年前,十七岁的女孩,可有对应之人?” 殷问酒问完看着两兄弟,面如死灰的模样。 还真有? 见两人迟迟不说话,她没追问,继续自己的推论:“青儿作为最佳的育蛊容器,养出了最好的黑莲蛊虫,如周禹你说,若是她的骨灰还有用处,那便是继续育蛊。 这也是千南惠要带走骨灰的原因,但周昊,为什么要与她抢的缘由,我没想到。 骨灰能对周昊有什么作用?即使有用,应该也是千南惠教的方子才是,她交的方子,他们两个有了不同的意见?” 周献按下心中荒谬的猜想,答话道:“她帮周昊这么多年,必有所图,能为什么?” 殷问酒道:“皇位吧。” 周禹:“她想让周昊坐上帝位?为什么选周昊?” 殷问酒:“不知道,大概因为他是礼承正统的太子?” 周献:“周昊登基,于她有何利处?这样的人,会在意什么?” 殷问酒摇头:“难说,但除了帝位,周昊身上,能有什么会是她所图。眼下此事暂且搁置,现下关系我们的两件事优先,第一,青儿的怨是为何人何事?第二,那个女孩的阵眼,是为何事?” 郝月青明知萧澈是个活死人,而她也是自愿和千南惠走的,那便不存在因萧澈骗她而生怨。 如今萧澈已死,她的怨也未散,铃铛依旧三响五歇,不急不缓,给她足够的时间一步步走到这里。 周献:“萧澄、周昊、或千南惠,她的怨大概是这三人。” 殷问酒能想到,她苦笑一声:“这就难了。” 萧澄是周昊的心腹,必然一身本事,他还是个借寿人,身上必然也有千南惠看中的东西。 而千南惠,一个巫女,还精通阵法,就算如她一样不会功夫,自然也有护着她的人。 周昊,太子,一国储君。 正想着,打头阵的人传来警响:“暗箭,卧!” 第149章 牌位 一阵箭雨过后,周遭寂寥无声。 连蝉鸣都歇停下来。 是杀气。 果然还在这里,看来不管如何,萧澄还是一心要杀她。 树林中人影飞跃,一声悠长哨音后,刀光剑影。 全是一身黑衣,有些蒙面,有些直接露了脸。 殷问酒在人群中寻找着萧澄的身影。 闪跃太快,压根看不清。 周禹已经提剑杀了出去,周献和蓝空桑护在她身旁。 周献手中,也拿着一把长剑。 他问:“一会若是阵破,会不会怨气冲天?” 殷问酒:“会,南宁府,或有一阵不得安宁。” 周献:“那你呢?可受的住?” 殷问酒:“不知,你且靠我近些。” 周献单手握剑,另一只手伸出去牵住她。 殷问酒立马甩开,“一会的,现下别碍着我拿符。” “好。” 如上次的套路一致,萧澄的人把打斗圈越拉越开。 周禹大声吆喝着:“聚过来,别被带入圈套。” 周昊这次,是真的带着必杀之的决心。 来人全是一等高手,虽说殷问酒他们人数更多,一时也没有因此占据优势。 两方打得难分难舍,已有好几人倒下。 缠着蓝空桑的不少于五人,同蓝空桑一起的两人,一人腰部重伤,已然不成。 “萧澄!萧澈已死在郝宅暗道,他让我带话给你……” 殷问酒此言一出,那五人中一蒙面人手下一剑被拦,往后退了几步。 蓝空桑自然注意到了,杀招急攻,让他难以招架。 又来两人,明白那人大概就是头目,擒贼先擒王,纷纷攻之。 变故在此刻发生。 被击退在一旁的一名黑衣人,剑锋直转,朝殷问酒袭来。 几乎瞬间,殷问酒只见周献抬剑拦下三两个招式,那人寻着缝隙,一剑挑开他手中的剑,刺了过来。 比起一剑杀了周献,他更在意转剑刺向殷问酒。 动作之快,殷问酒来不及燃符。 一时间,血腥味蔓延。 蓝空桑已经提刀跃来,萧澄那一剑,终究没能刺透便被蓝空桑挡了回去。 殷问酒掌心一片温热,周献像个没事人般,站直了身,“蓝刀客,无需留活口!” 殷问酒自怀中掏出黄符,换了一张, 按在周献的肩膀处,嘴里念念有词,那符自燃的瞬间,他的血也止住了。 “这么厉害?” 还是头一次见,话本子里的止血符。 比药草的疗效来的快多了。 殷问酒扯嘴无言,“什么烂功夫,还敢拦,不怕死?” “有蓝刀客在,死不了。” 蓝空桑正好退回来,接了句:“不敢保证。” 她上次还没与萧澄交手,那些人就山遁了。 这回交了手,才知道这人功夫也是上层。 杀也杀得,护也护得,但要护的人多了,她确实没法保证。 战况僵持不下,他们的人死伤更重,但萧澄的人体力也有所下滑。 周献道:“千南惠不在。” 殷问酒:“也许在山洞里。” “澄爷,不宜恋战!” 萧澄的人有了撤退的念头。 周献赶来,是他们没预料到的,而他带来的暗卫,也都是顶尖高手。 萧澄死死盯着殷问酒。 他此行的两个目的,若是一个都没办到,还让阵毁,回去,等着他的大概也是一死。 就算不死,周昊会对他失望,他必会失势,这大概比让他死还难受。 那人察觉到萧澄的犹豫,又说道:“澄爷,活着才能翻盘。” 萧澄放了一声口哨,“退!” 周献同时下令:“拦!” 单是拦人,不能追去是更难的。 他又补充道:“留一个活口下来!” 萧澄的人很快往四周退开,唯一一位重伤的人,昏迷不醒。 殷问酒往他身上按了一道止血符,“别让他自杀了。” 随即一群人继续往山洞中去。 周献道:“千南惠应该走了。” 殷问酒:“对,带着青儿的骨灰走了。 我若是没发现郝萧两家为空坟,若是不知道以空坟设了三叉阵法,千南惠压根就没准备出现。 她之前在山洞中同萧澄说过,周昊派他来根本就是多此一举,说周昊计未远谋,难定大局。 她监视着萧澈,只要萧澈没露出把柄,他还想活,便不会告知我们任何。 哪怕最后就算这里的阵眼破了,有萧澈在,阵就还在,不过转移。” 说到底,若是陆澄不出现,萧澈和周昊,是完全可以伪装成两条线。 周昊若是不急着派萧澄来,他装作无事发生,反而让他们更难猜。 楼知也不明白,问道:“她丢下这阵就走,不是也说明这阵不重要?” 若是重要,怎么会丢。 殷问酒答道:“也许,对她来说没那么重要。 况且,若是转移,左右我都知道了,这片山里,哪怕翻上几年呢。 她没必要一直同我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楼知也:“那便是,萧澄带人偷袭取了郝月青的骨灰,又被千南惠带走,萧澄只好对你拼死一杀,才好回去交差。 那千南惠和周昊的关系,看来并不牢靠。 她以自己的目的优先,哪怕这里的阵眼对周昊来说格外重要。” 殷问酒:“对,这山肠里,连蛊虫都没有了,点火。” 火把照亮两侧,都是石壁。 一群人继续往里走着。 周献:“那现下就算破阵,岂不是也无法解郝月青的怨,你会怎样?” 虽止了血,周献的脸色看起来还是不太好。 殷问酒伸出手,掌心还有不少血迹。 她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握住周献垂在身侧的手。 “不知道,把怨放出来,至少能知道她怨谁,到时候再帮她杀之吧。” 周献笑着反握住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又走了一会,分出两条山道来。 殷问酒拿另一手指掐了掐,指出一条路来。 越往里,越显得阴气沉沉。 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山肠尽头,是条死路。 那里果真摆着一个祭台,上面立一牌位。 楼知也四下环顾一圈,别无它物。 “这就是阵眼?” 殷问酒肯定道:“是。” 楼知也:“你要如何破阵?” 他们继续朝牌位走着,破阵之前,必然要先看看,这阵眼是谁。 能让周献与周禹,自打进这条路来,连呼吸都放轻了。 周献握住她的那只手,在看到牌位时,猛的收紧。 捏的她竟有些痛。 第150章 怨解 供台上还有一个香炉。 香炉内并没有香烧完后留下的竹签,但炉里的灰不少。 想来,就是萧澈烧的那些八字。 殷问酒抬头看了一眼周献,他下颌绷的很紧,目光死死的盯着那牌位。 浑然不知自己捏她的手有多用力。 殷问酒又看向周禹。 周禹的情绪更加明显,是愤怒。 他双目如火,握着剑的手骨都用力到发白。 再看楼知也,也是满目震惊。 “卫清缨,是谁?” “卫老将军的小孙女,也是一位女将军。” 回答她的,是楼知也。 殷问酒又问:“上京城,护城河边,那荒废的护国将军府?” 楼知也点头:“是。” 殷问酒:“周昊,与这位女将军,有何仇?” 年仅十七的女将军,想来在上京城该是名声大噪才对。 她却从未听闻,如那个卫将军府一样。 看来所有关于卫府的事,都是上京城的禁令。 殷问酒这个问题,连楼知也都没办法回答。 周昊和卫清缨能有什么仇。 将军府的事,说到底,能下令的是那位,周昊不过是执行者。 又何需单独把卫清缨的牌位拎出来做阵? “嗯?”殷问酒追问了一遍。 周献回了些神过来,手下的劲也松了些。 还无知觉的帮她轻揉起来,“此地不宜多说,先破阵吧。” 殷问酒应了一声,抬手点燃符咒。 还未放入香炉,便察觉到脚踝处那铃铛,似乎又热了起来。 铃铛是贴身的,越来越热,甚至带了烫意。 是青儿吗? 殷问酒不再迟疑,将符咒放在了香炉内,顿时,火光照亮了整个石室。 “卫清缨,生于天元…………往生极乐,南无阿弥多婆夜……” 她小声念着,一遍往生经念完,那火光不息反而更甚。 顿时间,山洞中狂风四起,没有源头的,呼呼乱撞着。 风刃凛冽如刀,让众人连眼都睁不开。 能感觉到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了破口,甚至连衣裳都划破了一些。 好在都有殷问酒的黄符护体,没有造成更多的伤害。 那风狂转一圈后,便一股脑的散了。 石室恢复如初,火光熄灭。 卫清缨的牌位也烧了个干净。 阵,破了。 那呼啸而去的风,便是怨气,怨压太久,变成连常人都能有切身体会的锋利风刃。 这会,换殷问酒死死握着周献的手。 用力之大。 “问酒,你……”周献一句话还没问完。 殷问酒便喷出一口血来。 这样浓厚且多的怨,换作之前,估计能直接把她撞死。 殷问酒靠着周献绵软无力的往下滑,被他提腰搂住,“我要如何?” 还能如何,她都贴着他了,还是难受的要死。 脚踝的铃铛也烫的生疼。 好在怨气四散,无法喘息的感觉得以缓解。 殷问酒强撑着把自己站直,在周献的剑刃上划破一指。 她单手掐诀,指尖的血慢慢散成血雾,血雾越来越大,四下寻找些什么似的。 “郝月青。” “郝月青。” “郝月青。” 有黑气自石壁飘来,被血雾缠住。 越来越多,黑红两层交缠,却不相融。 殷问酒闭上双眼,她被拉入了一个幻境。 郝月青站在一道木桥上,看着她笑道:“掌柜的,好久不见呀。” 她大概是十五岁时的模样,与殷问酒认识她时,没什么不一样,只是现在更稚嫩些。 殷问酒也笑,“好久不见,抱歉在上京时,错过了和你见面。” 郝月青带着她往桥下走,湖水清澈见底,铺满了被湖水冲到圆润的石头。 “这条湖,便是我落水的湖,那是萧澈哥哥第一次亲我,也是唯一的一次,书呆子。” 郝月青回忆的时候,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我说我从未怕他,他大概从未相信,总不肯多亲近我,每次都得我厚着脸皮去牵他,去抱他,还只许我亲他的脸,书呆子。” 殷问酒跟着她走,不想打断。 “问酒,我也不知道,我会有那么大的怨气,让你受苦了。” 郝月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一生,受了再多的苦,想想和他一起过的日子,也能找些甜味来。 我很不甘,他书读的好,必能有一番作为,我们原本,该是让人艳羡的一对。 我随千南惠走时,连他也没告诉,离别总是悲苦,我想着,我总会回来的。” 殷问酒忍不住问:“那为什么要去云梦泽呢?待在应天府,若事成,她会放你的吧。” 郝月青又笑了笑,“看不下去,那些姑娘,也无辜的很。也想着,猴年马月的等,不如搏一搏呢?” 殷问酒追问道:“那为何又从云梦泽出来?蛊毒发了吗?” 郝月青摇头,“出来的时候没有发作,在上京城才有了发作的趋势。 我最初想和你一起出来,但怕连累你和空桑,你和千南惠,我不知道谁更厉害些,不敢拿你来赌。 后来出来找你,是听云梦泽一位客人说,秦淮河有一位叫宁可人的琴师。 于是我抱了侥幸心理,如果他们已经培育而成,我是不是可以求问酒你,帮帮我和萧澈呢?” 原来如此。 没成想在上京城遇到了况复生,世事难料。 郝月青继续说着:“执念太深终成怨,想着萧澈还在南宁府等我,照看着我双亲十余年,死后才知道自己怨深似海呢。抱歉啊问酒。” 她又带着歉意的看向殷问酒,“害你那么疼。” 那种疼,确实让殷问酒记忆犹新。 她无所谓的耸肩,“没事,现下最要紧的事,我该如何解你的怨呢?” “不用解,我只是为了见见你,才没立即消散。” 殷问酒不解:“不用解?你放下了吗?” 郝月青点头,“放下了,见你那么痛苦,很快便放下了。 只是留了些残怨,没想到真的等来了萧澈,他能带我回南宁府,也算无憾。 我想着,见过父母,落葬祖坟,便彻底散了。 没成想,一到南宁府,便入了阵。这阵,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大概是之前撞响过你的铃铛,所以还能给你托点信。 谢谢你啊问酒,就因为一点信息,你真的千里迢迢的来了。” 殷问酒疑惑:“你引我来,却无怨要解吗?” “对,没有,真正想让你来的,其实不是我。” 第151章 清缨 殷问酒问:“是卫清缨?” 郝月青点头, “是,这个阵法是以她为阵眼,不知道为何,我能感受到她迫切需要你来的愿望,而我与你有过连接,便为她做了媒介。” 卫清缨,应该是希望她来破阵。 但做阵为阵眼,她压根无法成怨,就算破阵,她也没办法报仇啊。 殷问酒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郝月青更不清楚。 “我在阵中,只能回应她的愿望,害你身入险境,也只能多对你说几句抱歉,对不起啊问酒。” 她的对不起确实没少说,殷问酒哭笑不已, “别道歉了,你有什么愿吗?我帮你。” 郝月青:“骨灰的事,你别为我追了,左右我人已死了,若是关系到你们,那便随你。 我的愿,便是把我同萧澈合葬吧。父母那边,也麻烦你说些好听的安安他们的心。” 殷问酒点头,郝月青这样的人,大概能原谅世间万物。 “问酒,我走了。” “好。” …… 殷问酒睁眼时,山洞之中才过去瞬间。 血雾缠着那滚滚黑怨,往脚踝处去。 她呢喃一声:“青儿的怨,解了。” 说完,人便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是她在府衙的房内。 “醒了?” 蓝空桑的语气里尽是难以置信。 很快,唇边被递上一杯温水。 她喝完了,才开口道:“让你失望了?我晕了多久呢?” 蓝空桑:“一日不到,这不还没到下午。” “身体可有不适?” 殷问酒摇头,想起什么,把脚收了回来,袜子被人脱了,铃铛没了。 “我铃铛呢?” 蓝空桑见她动作,就在腰间掏了出来,勾着红绳,却不给她。 “这玩意我摸着不烫啊,怎么把你的脚踝烫出水泡来了?” 殷问酒这才仔细去看自己的脚踝。 上面涂了一层油光发亮的东西,水泡被弄破了,一层死皮覆在上面,只是有点红,也并没觉得多疼。 她伸出手去,“我摸摸?” 蓝空桑吊着红绳伸向她,“你小心点。” 殷问酒伸出一根食指,小心翼翼的凑过去,没感觉热。 她整个指腹按上去,还是没感觉。 这才接了过去,“不烫了。” 蓝空桑问:“那你祖宗可有了新指示?” 祖宗没有,郝月青倒是有了指示。 还有那卫清缨,究竟是那两兄弟什么人? “周献呢?” 蓝空桑答:“在自己房里养伤吧。” 眼下天还没黑,这南宁府的怨就让人胸闷。 殷问酒换了只脚,绑上铃铛,依旧没有感觉。 她起身下床,“走,去看看伤员。” 蓝空桑没走,“你自己去吧,伤员不想看到我。” 殷问酒:“……” 她提着裙子,穿过院子,透过院门往外看,一片混乱。 楼知也正好走来,见殷问酒立在院中,“醒了?这么快?” “……外面出什么事了?” 楼知也:“大概是怨气四起,不少邪门事,都来衙门求助了。” 殷问酒点点头:“事出必有因,随他们去吧。” 没人无事起怨,被人抹脖都不一定生怨,而害人生怨之人,如今不过是自作孽罢了。 楼知也点头,他原本是想问蓝空桑,这种情况要不要帮的。 眼下直接问到了正主。 那便随他们去吧。 “献王的禁令只有两月,即刻快马加鞭估计才能赶到,但他现下受伤了,不宜过于舟车劳顿。” 殷问酒抬头望了一眼,“那便歇两日再动身吧,我去劝他。” 周献的房门没锁,殷问酒一推便开了。 他敞着衣袍,斜靠在床边,露出白纱缠住的半边肩膀。 衣领处直开到了腰腹,肤色白净,线条流畅紧实,无精打采的抬眼一扫,像个妖精…… 一个男妖精。 殷问酒简直没眼看,但人是因她伤的,她也不好白眼。 上前几步,问道:“可还好?” 周献哼唧一声,拖着嗓子:“不太好,你知我体虚的很。” 他面色确实有些发白,殷问酒在他床边坐下,伸手去把脉。 “你近几日都没用药吗?” 周献讪讪道:“一事赶着一事,没来的及。你这次怎么醒这么早?” 他试图把话题转移,殷问酒皱眉不悦:“药不能停!那毒本就让气血不通,现下当真回流了,你这伤才会变得更重,止血符失效后,血流了不少吧。” 周献点头,确实,昨日夜里突然血流如注。 止都止不住,把人流晕了过去。 殷问酒走到桌前,开始写方子。 一边写一边说着:“楼知也说你们得抓紧回去,但现下看来,至少得休息三两天再动身,动身后也不能日夜兼程。” “对了,那抓住的人可有问出些什么?” “没有,死了。” 殷问酒不意外,来者必是死士。 他追回上个话题:“你同我一起回吗?” 殷问酒:“嗯,回。” 卫清缨的事,还在上京。 她拿着方子开门吆喝人来,那人是周献的暗卫,再见这字,皱眉与殷问酒核对了一番才走。 “你脚踝有伤,过来坐。” 殷问酒自然会过去坐,这道天然的屏障符,并没有因为受伤而减少天子之气。 但这人未免太不注意着装,她忍不住给他合起衣服, “亏血之症,你不觉得冷吗?” 周献笑了笑,“郝月青的怨,是自己解的吗?” 殷问酒点头。 周献:“那你这次,可有获利?” 殷问酒:“有啊,这不是醒了吗。” 她又藏了话,周献一眼便看出来了。 他哼唧一声,“小酒儿良心呢?我都这样了,你还瞒我?” 殷问酒横他一眼,自顾自越过他坐在里头,靠着厚厚的被子。 一副要长话长说的架势。 “确实瞒了你,但周献,你还没告诉我,卫清缨究竟是什么人?她为何会被周昊作为阵眼?” 周献扭头朝向殷问酒,看向她的那双眼睛里永远含着三分的水光。 “为什么会被周昊做阵眼,我不知道。” “但她是什么人,你已经知道了,将军府的幺女,卫老将军的小孙女。” 殷问酒回视他,“还有呢?” “将军府的幺女,为何让你们两兄弟,有如此大的反应?” 周献扯嘴,尽是苦笑。 “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我生什么气?” 周献:“她还是我未过门的王妃。” 第152章 脸红 未过门的王妃? 难怪了,周献这种人的反应都能如此大。 “节哀,但既然已与你定了婚事,为何没能成婚呢?她死时,已有十七,早也能嫁人了啊。” 周献冷着眸子发问:“殷问酒,这是你最在意的?” 殷问酒摇头。 周献还没撤下冷眸,就听她说: “我最在意的还是她为何会被周昊当作阵眼,周昊困她,是为什么目的,千里迢迢,困在南宁府这么远。” 她思虑着,也许的可能。 这样一位女将军,能被周禹和周献所在意,而卫府是护国将军府。 卫家一家为保家卫国战功赫赫。 究竟又是因为什么,被满门抄斩呢? 且卫清缨引她过来破阵,不该单单只是破阵这件事。 思绪翻转,殷问酒全然没注意到周献一张白里透黑的脸。 她当真,对他毫无心思? 周献咬牙反问:“卫家的事,一时半会说不清,但必有冤情。你呢,这次老祖宗给了什么指引,还是回上京吗?” 殷问酒摇头,看了一眼自己露在外面的脚踝。 祖宗没给指引,祖宗烫了她一个水泡。 “我入了青儿的幻境,青儿留了话,她本就要自行消散的,怨起是无心之过,但后来又被南宁府的阵困住了,她说,是卫清缨让她引我来。” 周献蹙眉,“卫清缨能指示她?” 殷问酒道:“她在卫清缨的阵眼里,估计能有所通,青儿早前与我的铃有了关联,于是以她的怨来引。” 周献又问:“引来是为她破阵?” 殷问酒:“应该是,但我觉得没这么简单,因为阵眼之人无法生怨。” 周献:“她莫不是想借你去揭开卫府的秘密?” 殷问酒反问:“卫府有什么秘密?” 周献又苦笑了,“就是你说的那些,大同小异的,被后人诟病的君主决策。” 殷问酒:“因为帝位的人忌惮卫老将军,所以给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满门抄斩?” 周献:“差不多吧。” 殷问酒:“这我要如何为她翻,杀了那帝位上的人?” 杀了周献他爹? 想必也是不能的。 她继续说道:“将军战死,荣光一生,将军冤死,还要背负骂名,这不是杀他一个帝王能解决的事。” 周献应了一声,“那你要如何做?” 殷问酒还是摇头,“我什么也不要做,左右她也不是咒怨,奈何不了我。况且我就一个人,加一个空桑,要去翻了这天吗?” 她说的自然在理。 周献没有反驳。 卫府的事,如今在上京是连提都不能被提及的事。 翻案,难于登天。 他转换方向问道:“那你这趟回上京,要做什么呢?” “追青儿的骨灰,还有,周昊。” “周昊如何?” “他要杀我,我不能忍。” 殷问酒说完又看了一眼周献的伤口,因为他不好好躺着,血色又沁透了白纱。 “谢谢你啊,这里。”殷问酒伸手指了指他的肩头。 周献趁机抓住她这根手指,“你会不会说点好听的?” 殷问酒怕拉扯到他的伤处,没动,反问:“说什么好听的?” 周献教她:“比如换成,他伤了你,我不能忍。” 殷问酒闻言笑了笑,跟哄小孩似的,重复他的话,“他伤了你,我不能忍。” “问酒。”周献突然认真的叫了她一声。 “嗯?” 周献:“我去拦那一剑时,不确定蓝刀客能不能来的及。” 殷问酒疑惑不解,“怎么了?觉得我一声谢谢太轻?” 周献笑的发抖,血又透出来一些。 “是啊,太轻了些。”他语气里居然带着些撒娇? 殷问酒不确定。 只好郑重道:“我的谢谢不轻,我会记你恩情,他日你若有需……” 周献唔了一声,“我现在就有需。” 这回报要的也太快了吧! 殷问酒道:“你说,我力所能及之事,比如为卫家翻案,这种就不属于力所能及。” 她怎么这么好玩。 周献笑的眼尾飞扬,殷问酒忍不住制止他,“你注意点动作,好好躺着,再乱动血流完了!” 他借着她朝他弯过来的动作,勾着她的腰往下一带,让殷问酒躺平在床榻上。 躺在他圈起的臂弯下。 周献的左手撑在她耳侧,惊觉她这一张小脸,还没他巴掌大。 殷问酒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脸,又移开目光去看他肩上的伤。 这人是听不懂人话吗? 这么动作,伤口又得撕开。 “周献……” 周献:“力所能及之事。” 殷问酒的话头被打断,她等着他的后话。 四目相对。 近的他能在她眼里看见自己的脸。 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没开情关? 他明明,也在这双眼睛里看到过在意。 “我和卫清缨,是家中长辈定的,我们二人,都没有那份心,所以一拖再拖没有成婚。” 殷问酒两条秀眉拧巴在一起,点了点头。 这话为什么要这么个姿势说? 天本就热,离的近了,越发觉得燥热。 殷问酒甚至炸出了一层细汗来,觉得耳根子也在发烧。 “你坐好再说,伤口不疼吗?” “不疼,哪有你戳的疼啊。” 殷问酒辩解:“我什么时候戳你了?” 她看着那血把白纱染红,范围越来越大,心中焦急,伸手去推他。 “坐好!我去拿药来给你换。” 周献单手握住她的手腕,终于发现些不同来。 他笑着问:“脸怎么这么红?” 殷问酒白眼:“热啊!什么天,离我这么近干嘛?” 周献:“是吗?我不觉得热。” 殷问酒:“因为你失血过多,再流下去,又得晕。” 她声音不小,甚至意图从他的包围圈里滑出去。 “别动,再动就不是擒手了。” 殷问酒耳根子烫的也想要起泡似的。 她咬紧了后槽牙,“你在耍流氓?不想死就赶紧滚开!” 她已经准备伸手掏符了。 周献闷声发笑:“想什么呢?我说的是腰。” 他不闹了,翻身坐好。 见殷问酒气哼哼的爬下床,恨不得拿眼神杀了他。 周献气虚懒洋的:“别走啊,我要换药了。” 殷问酒脸色的红晕还没退,全当气的,“你的需就是换药对吧?” 周献摇头:“自然不是,你的谢那么贵重,怎么能用换药相抵呢。” 殷问酒咬着牙拿了纱布草药,再次坐过去。 等解开那伤口,才知道伤的如此深。 就差一点,便对穿了。 她叹了口气,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周昊都还没死,你死了怎么办?” “不会死,一剑穿透也不会致命。” 周献说的轻松,但殷问酒还是难免自责。 若是剑上带毒呢? 他终究是因为她受的伤。 为了方便换药,周献脱出一只衣袖,另一边只斜斜的垮着。 从肩头到劲瘦的腰腹,一块块的,一览无余。 殷问酒刚歇下去的热气,又蔓上了脸。 第153章 疼吗 染了血的纱布被她丢在一旁。 她又燃了一道止血符后,才开始上药。 药涂上伤口,周献忍不住绷紧了身体。 殷问酒问:“疼吗?” 周献那双好看的眼睛又含了三分可怜,“疼,小酒儿有止疼符吗?” 殷问酒:“没有,但是可以画。” 周献:“你还真是,大有所能呢。” 殷问酒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伤口,旁的地方压根不敢多看一眼。 她以前没少见人光膀子,从未如此别扭过。 上药时更完美避开了可能的触碰。 上好药,她把周献散在一旁的衣裳扯了上去,随意给他搭上。 “你歇着吧,我出去办事。” 手腕被人拽住,周献问:“办什么事?” 殷问酒:“安葬青儿和萧澈,还有二老那边,知会一声。” “好,别离开蓝空桑。” “知道。” …… 殷问酒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带着蓝空桑还有两个暗卫一起。 先去暗道抬了萧澈的尸体,郝月青没有骨灰,只能先葬些衣物。 太好的风水宝地容易被人惦记,就像郝萧两家的空坟。 殷问酒择了一处还算不错的,将他们合葬在一起。 办好这件事后,她才回府衙去找郝老。 郝夫人至今未醒。 殷问酒先去把了脉,约摸着,就是今晚或明日的事了。 届时,她还能帮忙把她同青儿与萧澈葬在一处。 郝老这两日基本都没能合眼,见殷问酒过来,死气沉沉的眼里亮了一瞬。 但很快,便从殷问酒的表情中品出不好的消息。 他的身体又往下压了几分,先开口道:“念慈之前来与我说过来,小澈他……” 殷问酒接话:“郝家祖坟地已毁,我帮他们另寻了一处。” 郝老道了声谢。 如今这世间,算是毫无留恋。 殷问酒继续道:“昨日,我见着青儿的残景了,她这样一个人,哪怕生前受尽苦难,也不愿生怨,纵使心有不甘,终成过往,无欲无补罢了。 您也是,她希望您与郝夫人,都能放下。十年执念,怕会生怨,不如放下后往生轮回,来世再做亲人。” 郝老长长的一口气叹完,终究还是落下泪来,“苦啊,我的儿们,苦啊,老天爷,待他们不公!” 这世道,求到天王老子那,都求不来一个公平。 殷问酒突然想到了卫清缨,她也想求一个公吧,求一个公道,求一个公之于众。 当天晚上,郝老去见了郝夫人,亲眼见她断下最后口气。 怎能不怨。 十年啊。 总期盼着,会不会突然有一天,郝月青提着她的竹篮,推门进来。 叫他们一声:爹娘,我回来啦,今晚吃春笋吧。 而萧澈的十年里:爹娘,今天的豆腐羹恰到好处;我来,爹你放着我来;娘,别灯下纳鞋,眼睛受不了,去年的我还没穿了呢…… 郝夫人心疼他的冻伤,冬天的鞋子总是纳的极厚,用料扎实。 “既然青儿说不怨,那便不怨,夫人先走一步,我马上便来陪你。” 郝老哭到最后,只剩止不住的颤抖。 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良久。 房门推开。 郝老蹒跚着步子出来,“殷姑娘,明日再葬吧,麻烦你了。” 殷问酒只点了点头。 没再多说。 常听人说,深爱的夫妻二人,一人走后,另一个人便不再多活。 郝老撑着等到了结果,也送走了一家人。 殷问酒有种直觉。 不用算,明天大概是要送两具棺椁上山了。 黑了天的南宁府。 滚滚怨气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这天周禹没少帮着宋知府解决衙门击不完的鼓声。 见她回院子,两人迎了上来。 宋念慈道:“问酒,真的不管吗?那些怨,原本或许没有那么浓,也不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 殷问酒抬头看天,是旁人都看不到的黑压压一片。 “怎么管呢?成百上千,难不成要一一断案评定原本该是多少吗?” 宋念慈被她问的哑口无言。 殷问酒心不在焉,拍了拍宋念慈的肩,“念慈,你是王妃,心不要太软。定不了的,普通咒怨,不至于冤害人命,且让他们闹吧,南宁府只不过是安静太久,宋知府清闲太久,忙一阵子吧。” 她话虽这么说着,还是掏了些符咒出来,“实在过分,再用,就这些。” 让她心不要太软,自己还不是一样。 宋念慈笑着道了谢,眼睁睁见殷问酒绕过他们,往周献的房里去了。 “诶,你的……” 还没说完的话被周禹的手堵住。 “她知道自己是去哪。” 宋念慈瞪圆了眼,拽下周禹的手,神秘兮兮的:“他们两个……” 说着拿自己两个大拇指按了按。 周禹见她这幅模样好笑,揽过她的腰往房里带,“比起关心他们两个,弟妹还给你旁的东西了吗?” 宋念慈立马反应过来,摇着头支支吾吾道:“这才、几日,哪、哪会那么……快。” 周禹:“回程又是赶路,我们得抓紧时间。” …… 殷问酒拖着步子往周献房里去。 门依旧没锁。 轻轻一推,便开了。 她转身关门,习惯自如的不得了。 再一转头,那人就站在自己身后。 殷问酒吓的往后挪了一步,埋怨道:“你走路没声音的!” 南宁府夏热。 周献只穿着白袜踩在地上,确实没有声音。 他的衣衫还是斜斜垮在肩上,穿的很不正经。 “今晚在我这里睡?” 殷问酒点头,“现在的南宁府,很不干净。” 说完见浴桶里的有水,问道:“你准备沐浴吗?” 周献应了一声,“你洗过了?” 听他问起,殷问酒才回神,“没有,你不能沐浴,恰好让给我了。” “不行,南宁府太热,我粘的慌。” 周献伸手去拦她。 殷问酒蹲身闪过,“你受伤了,不能沐浴,还嫌血流的不够多吗?活血再多流点?” 她站在浴桶边上,已经开始脱鞋袜了。 周献扶额,“水没那么热,那我怎么办?” 殷问酒:“拿温水擦擦就行,你要是单手不方便,我也帮不了你,找楼知也吧。” “顺便再找空桑拿一套我的衣服来。” 殷问酒说完见人还站着不动的看她,“怎么?你要站在这里?眼睛不要了?” 这是什么土匪恶霸? 周献举手投降,“我去。” 第154章 入局 周献一开门,就见蓝空桑坐在回廊的老地方。 “蓝刀客,来守门。” 蓝空桑甩着短刀过来,快的眼花缭乱,“不是要拿衣服吗?” 周献刚放在隔壁楼知也门上的手一缩,侧头看她,“你都听到了?” 蓝空桑一副你说什么废话的表情回看他。 周献冲她认可点头,夸赞道:“果然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但蓝刀客,有些时候,可以选择不听,省得劳神。” 蓝空桑还在耍刀,周献有些担心这刀下一瞬会不会朝他飞来。 没想到蓝刀客只是虚心受教:“比如什么时候?” 周献干笑一声,他要怎么和这个冷血杀手说呢? “比如,殷问酒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可安十分的心。” 蓝空桑看着他衣衫不整,露出的纱布陷入了沉思。 这人,似乎很在意殷问酒。 会拿自己的身体,为她挡剑。 她问:“你若是护不住她呢?” 周献:“十招内喊你,还是来的及。” 话落,楼知也的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他黑着张脸,“王爷,要在别人门口聊这些吗?” 周献哈哈一笑,殷问酒为什么要同他一个房间的根本原因,确实没法对外人言。 这事对他们两个来说,都算秘密。 当然,周献更愿意大家这么误会下去。 “知也,借你浴房擦擦身。” “蓝刀客,等我回来,你再去取衣服,你家小姐少说要泡半个时辰。” 蓝空桑点了头,周献推着楼知也进门。 楼知也房间内。 周献往自己卧房方向看了一眼,“知也,你在这边不至于也能听到吧?” 楼知也哼了一声,不答。 周献去了屏风后,自力更生着。 “知也,你心中可彻底放下了?” 楼知也半靠在床边,反问道:“没放下又怎样呢?” 周献:“不怎样,我们可以是对手。不过,我还是得劝你一句。” 阵解,大家精神都松懈了些。 说话也更随意起来。 楼知也唔了一声,“那你好生劝,我听听看。” 周献笑了,“真用我劝?那我可捡难听的说了?” 楼知也翻身坐起,“别往人心里捅刀子了。庭骁,我只能跟你说,现下我知我输你,但往后她若是不选你……” 周献打断道:“不会有那天。” 他胸有成竹,让楼知也更不爽了。 “话别说的太死,我们楼家小妹,可不是一般女子。” 周献擦完身,才觉着清爽些。 他感叹道:“这南宁府的天是真热。” …… 周献接过蓝空桑拿来的衣衫时,才再次反应过来。 这南宁府的天是真热的下一句,该是这衣衫,怎么布料这么少! 还薄! 他像拿了一团火,烧手。 “蓝刀客,没别的衣衫了吗?” 蓝空桑看了一眼那衣衫,是宋念慈给殷问酒新做的,样式好看,又凉快。 “这就是她睡觉穿的,怎么了?” 若是她一人睡的话,确实没什么。 南宁府天热,当地女子本就流行穿薄纱。 没有束腰的襦裙系在胸前,下摆宽大,外面再罩一层薄纱,朦胧不可见,又格外清凉。 他摆摆头,“没什么,蓝刀客也早些歇着吧。” 进了房门,殷问酒还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夏日沐浴,水温凉的慢,即使彻底凉了,也不冻人。 “我帮你把衣服挂在屏风上?” “好。” 周献挂好那轻若无物的衣裳,生怕他走快几步带起的风就能把它吹下来。 “可以出来了,小心着凉。” 屏风后又懒懒的答了一声:“好。” 结果周献喝下两杯凉茶后,还没听见动静。 “问酒?” “嗯……” “怎么了?不舒服吗?” “受挫。” 周献端着茶杯往屏风方向走了两步,“为何受挫?” 她换了个动作,有水声传来。 “十年,他们都等了十年,青儿和萧澈,郝老夫妇,等来四人前后葬在一处的满心不甘。” “青儿这样的人,死后生怨,还要对我抱歉,抱歉让我疼,然后自己便散了。他们这样的结局,让人受挫。” 周献道:“你能做的,已经做的很好。” 屏风后又没了声音。 他正准备催她出来时,她突然开口道:“卫清缨应该是个好人,所以青儿才会帮她引我来。” 周献苦笑,“是,她是好人,也是巾帼英雄。” 殷问酒:“这样的人,你怎么不喜欢呢?” 他答:“喜欢啊。” “我、五哥、清缨,自小一起长大,小时候我和五哥没少被她打,她是我们三人中长枪耍的最好的,哪怕是女儿身,年纪轻轻做上了将军,她是大周,最年轻的女将军。 我和五哥都喜欢她,是家人之间的喜欢,她让我叫她姐姐,我让她叫五哥哥哥,结果我们两人谁也不依谁。” 水声哗哗,是殷问酒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周献心里一慌,急退回了四方矮桌边。 屏风处有一截藕臂伸出,还挂着水珠。 上面的衣服被人取了下去。 殷问酒的声音继续传来:“所以卫家的事和周昊有关,所以你才不允许他登上皇位,也只有你登上那个位置,才有能力为卫家翻案。” 她甚至不是问句。 周献倒了第三杯水,压着心头的燥热。 “是。” “那确实不简单。”屏风后的人走了出来,一脚一个水印子,拨弄着身后还未干的发丝。 一层薄纱襦裙,将将遮住春光的厚度,绳结系在胸前,露着整个肩膀与半截后背。 殷问酒想起上京城中,卫府上方,干净清透的天。 “卫府的事若事出周昊,他困卫清缨为阵眼,大概是为了自保,卫家满门冤死,怨自滔天。” 这一点,即使不懂阵法的周献,大概也猜到了一二。 他问:“如今她的阵破了,周昊于上京,可会出事?” “大概不会,他是一国储君,还有千南惠帮她。” 周昊身上,也是有天子之气的。 殷问酒直觉卫清缨的事她脱不了身,但她不会直接应承周献什么。 被人求着办事,自然是不一样的。 卫府荒宅的眼泪,郝月青的指引,一步一步,卫清缨在拉她入局。 第155章 清心 “问酒……” 她自顾自擦头发,越想心里越烦躁,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南宁府热,这头发便要一日一洗,麻烦的很。 周献张嘴半天,最后挤出一句:“怎么不穿鞋?” “舒服,一会上床前擦擦就好了。” 周献觉得这一觉,大概可以把血顺回去。 她弄完头发,扭头问他:“药喝了?伤口没再流血了吧?” “嗯,纱布还是干的。” 殷问酒拿着一块半干不湿的帕子,往床边走,“那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送二老上山。” 这一日,也是累的够呛。 在南宁府动不动就是翻山越岭。 周献在房间内看了一圈,这是偏房,只有一个不大的贵妃椅。 “你睡床吧,一会我把那椅子拖来离你近些。” 殷问酒擦着脚,头也没抬的驳回,“不行,你要抓紧养伤,这床不小,睡的下我们两个。” “小酒儿。” 周献语气无奈,又带着懒散的不正经,“你穿成这样,我要怎么养伤?” 她穿成哪样? 殷问酒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她穿的挺多啊,裙子都遮到脚踝去了。 “我穿的怎样?” 周献看向她雪白的肩头,蹙眉正色道:“我是男子。” 殷问酒:“不然呢?” 周献笑,她和蓝空桑能做朋友,也算是一家人进了一家门。 还没来的及与她说教这种情况的危险。 殷问酒一眨眼从迷茫变化成了嫌弃的眼神,“周献,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东西?这衣裳怎么了?不比那青楼里的舞娘穿的多?若不是考虑你,空桑该给我拿件肚兜来才是,南宁府这么热的天,我要不要穿件袄来?淫者见淫!” 她噼里啪啦一通话往外蹦。 若不是指望着他来安眠。 殷问酒真想一脚给这人踹出去。 周献委屈。 他挪着步子往床边走,小媳妇似的。 眼神也不敢乱瞄。 狡辩道:“我不是……” 殷问酒已经往床里头爬了,没好气道:“不是什么?” “旁的人就算穿件肚兜来,在我眼里,跟袄没区别,你不一样……” 殷问酒哼笑一声。 说给鬼听。 “闭嘴,睡觉。” 土匪啊土匪。 周献脱了鞋袜,又脱了外衫,靠着床边躺下。 连被子都不用盖的天气。 怎么感觉比之前都更赤诚相对了? 他翻身侧向殷问酒,恨不得让她教他念清心咒。 那些梦里的荒唐画面不时入脑。 更加磨人。 良久。 殷问酒冷清清的声音响起:“你再叹气。” 周献委屈啊,他只是在调节呼吸。 深呼吸了几下。 “我没有……” 殷问酒也跟着叹了口气,“血气方刚的少年,要给你贴道符吗?” 周献问:“什么符?” 殷问酒:“清心寡欲的符。” 周献:“……” “不用,闭嘴,睡觉。” …… 殷问酒一夜好眠。 次日天还未亮。 她摸索着准备越过周献起床。 “我陪你一起去。” 殷问酒把人按下,“不用,你补觉,养好身体,我们才能尽早出发。” 他没强求,也确实需要补觉。 等她收拾好出门时,府衙的侍卫来报,郝老已去。 如殷问酒所料。 衙役抬棺,楼知也和蓝空桑陪着殷问酒上山。 二老合葬一墓,与郝月青和萧澈的墓碑一起。 殷问酒在两边都放了火盆。 郝家二老的墓碑前,她待了足足两个时辰,黄符燃了不少。 嗓子也念的有些沙哑,这才抬头看了看。 起身道:“走吧。” 虽说劝自己放下,纵有太多的怨苦、不甘也要放下。 但真的走了,依旧有无法自控的怨气。 比如郝月青的咒怨。 比如郝老的怨。 生前的执念、怨恨、不甘、不舍、不忘……都能生怨。 有些怨,只是一团黑气。 它不具备攻击性,因为他压根不知道攻击谁。 就如郝老的怨一样。 他能恨谁呢?要恨的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他的怨,困的只能是自己罢了。 困着自己无法往生极乐,也许几月,也许几年才能淡化消散。 …… 回府衙时,又赶上了午饭时间。 周献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殷问酒:“念了会往生经。” 她的声音此刻更哑了,显然不是念了一会而已。 殷问酒是焚了十几道黄符,念了几百遍往生经,彻底化了郝老的怨才下山。 宋念慈端着好些吃食来,“今晨去寺庙为青儿姐他们点了往生灯,回来顺便买了我喜欢的本地特色,问酒你尝尝。” 宋念慈因错怪萧澈十余年,总是心有愧疚。 听殷问酒说能点灯祈福,一早便去了庙里。 殷问酒接过,问周献:“若是赶不及回去,宫里传你怎么办?” “还有你留下的病符,遮掩些日子该没问题。” 周禹道:“萧澄先一步回去,周昊便知道你不在了,大概不好瞒,还是得抓紧赶路。” 南宁府一日热过一日。 殷问酒很不习惯。 一群人歇上两日后,赶了大早出发。 周献来时省了好几日,回程按一个月的时间来走,倒还显得轻松不少。 他和殷问酒一辆马车。 蓝空桑驾车,楼知也在一旁骑马。 偶尔两人换一换。 …… 马车内。 殷问酒帮周献擦着伤药,夏季炎热,避免感染得勤换纱布。 “伤口恢复的还行。” 眼下已近六月,即使是往上京去的路上,天气也不见转凉多少。 殷问酒穿夏款襦裙,颜色或淡青,或鹅黄,或胭粉,或绯红,让整个车厢内都鲜活不少。 是夏日的明艳。 自认识殷问酒以来,她虽一直穿着女款,颜色却都低调的很,样式也简单。 少见她认真打扮几次。 眼下更不提打扮了,连日赶路,只能算勉强体面,还不致于蓬头垢面。 但周献的目光,一旦自察,十有八九,是落在她的身上。 他移开视线,清了清嗓,“有未来王妃照看,自然。” 殷问酒哼笑一声,不理会他念经般的未来王妃。 “问酒,周昊身边有千南惠,于我们极其不利。” 殷问酒收拾换下的纱布,接话道:“于你,不是我们。” “小酒儿……”他又开始这副腔调,无奈中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王爷,你又不是那楼里的小官,怎么总想着出卖皮相?” 第156章 怕死 周献哈哈大笑,扯动伤口带着痒意。 他忍不住磨蹭两下,被殷问酒拦住,“涂了清凉膏药,别抓。” 周献那双自带三分笑的狐狸眼盯着她看,“这不是只有皮相好使嘛。” 殷问酒回忆初识周献时,他虽也总对她笑,但不是这般黏黏糊糊的眼神。 不过他说的话在理。 这副皮相,确实好使。 “行了,周昊要杀我,这事我也脱不开,咱们的合作关系一直在,不用你出卖色相。” 说罢她扯下袜子,露出脚踝来,顺便给自己涂些去疤的膏药。 烫伤的死皮已经脱落,变成一块比周边肤色更粉的淡疤。 周献问:“上回解况府的怨时,你说它热了两次,这次直接烫伤,是因为郝月青化解的是咒怨吗?” 殷问酒一边擦药一边答道:“也许吧,我也不确定。” “下次解怨,还是得做个防护,比如拎着红绳?” 周献考虑的遥远。 殷问酒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护城河的眼泪,山肠内的牌位。 卫府的这趟浑水,她或许早已成为局中人。 …… 上京城。 楼还明难得闲上一日,带着王前往献王府去。 这一个多月来,已经有不少人见着他出入献王府。 周献这个闲王被禁足,勾栏瓦舍听不了曲,心中烦闷,谁也不见。 只有多年挚友楼还明还能得见。 “卷柏,庭骁还没传信来吗?” 卷柏摇头,这一个多月,他也足不出户。 戴着人皮面具的暗卫吊儿郎当的斜靠在亭子里,一边喝酒一边同楼还明下棋。 楼还明心神不宁,“眼瞅着就快解禁,”他看了一眼暗卫,“这骗骗别人还行,陛下,太子,亲近的人肯定瞒不住啊!” ‘周献’敲了敲棋面,“将军,王爷留了符,若是他未及时赶回来,我便装病,隔着床帘不说话,也能拖上些日子。” 这法子,也拖不了太久。 周帝惯会拨弄人心,太子周昊年前被打压的气势,正好借此机会扶正。 周禹也不知何时回京,而周帝如此‘宠爱’周献,没提前解禁也是因为周献没像以往耍无赖。 周帝也还没到非得寻着机会先放他出门的时机罢了。 献王府暗处,盯着‘周献’的人百无聊赖。 心道这献王这次怎么就真的乖乖禁足了。 …… 太子府。 监视献王府的人日常回禀,言语重复:“无异样,喝酒,下棋,偶尔钓鱼作画,并未出府。” 周昊点头,挥手让人退下。 没一会,书房门再次被人敲响。 朱婉卿的声音在门外传来,“殿下,臣妾熬了梨汤。” 周昊亲自去开了门,接过她手中的食盒。 “这些事让下人准备就好。” 朱婉卿把梨汤端出来,“不废事,臣妾无法为殿下排忧,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周昊揉了揉眼眶,近两个月,事情办的顺利,陆澄该要回来了。 朱婉卿舀了一勺汤水,送到周昊唇边,他张嘴饮下。 “臣妾给那女子也送了一份去。” “她可喝下?” “喝了几口,”朱婉卿犹豫一瞬,还是开口道:“眼下已是四个月的身孕,但她的肚子还是未见增长……” 周昊肉眼可见的眼神发冷,“一群庸医!” “婉卿,你照看她这些日子,她可有与你说些什么?” 那个骨瘦嶙峋的女子,严格来说,是个孩子。 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哪,有些精力的时候,都求着朱婉卿放她回应天府。 额头还有一道粉色的莲花,不是画出来的,莲花的延伸、脉络犹如活物,格外好看。 朱婉卿道:“只说要回应天府找她爹娘,她连……有孕都不知道。” 纪梨只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不断有大夫来为她把脉,那神色,无声说着她大概快死了。 小姑娘天真的很。 朱婉卿照顾她,她亲热的叫她姐姐,求姐姐让她死前见父母一面感谢生养之恩。 这样算不上多高姿色的小女孩,怎么看,都不是周昊会喜欢的类型。 他格外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为什么呢? “听人说,她还是高兴你陪着的,你没事多去宽慰她,旁的无需多说,我已派人出门取药,该是快了。” 朱婉卿点头,送上第二口梨汤时,书房门外传来陆澄急迫的声音,“殿下,我回来了。” 周昊手一挥,陶瓷汤勺带着梨汤洒在地上。 “你先出去。” 朱婉卿与陆澄错身时,他带着满身风尘行了个礼。 书房门被关上。 朱婉卿还未走远,便听到什么东西砸碎的声音。 看来,并不是好消息。 书房内。 周昊终究还是砸了那唯一的琉璃杯。 殷问酒没杀成! 骨灰没带回来! 阵法还被破了! 他手指着跪下的陆澄,面上带着气愤的颤抖,“你还敢回来?” 陆澄熬的面颊深凹,他低着头,依旧冷静, “千南惠不允许我杀殷问酒,加上献王援兵,我们便更不占优势。” “献王援兵?他派了人去?” 陆澄:“他亲自去的,交手中还受了一剑。” 陆澄紧赶回来,并不知道周献被禁足献王府一事。 周昊一拍书桌,“我当他怎会安安静静关在王府!给我玩替身是吧?” 眼下比起周献,更要紧的还是纪梨肚中的孩子。 还有阵破了…… “殿下,千南惠没来找您吗?” 周昊寒着脸吐出两个字:“并未。” “她与我说过可分出一半,我抢出骨灰后,她让我蛊毒复发又抢走了,那阵眼,也没再顾。” 周昊闭上双眼,久久未睁开。 “千、南、惠!” 可以用郝月青骨灰养胎的法子是她说的,抢走郝月青骨灰的还是她! “陆澄。” 陆澄抬头,满眼血丝。 “你是千南惠送给我的人,所以你,究竟是她的人,还是我的人?” 陆澄拱手道:“我一直是殿下你的人。” “可你的命脉在千南惠手中,你死,不过是她一个响指的事,不怕死?” 陆澄:“怕。” 陆澄六岁就被送到太子府,转眼二十多年。 他见证了周昊的野心勃勃、意气风发和无可奈何。 周昊上前两步,托着陆澄的手肘把人扶了起来。 “阿澄,我也怕你死。” 第157章 纳妃 陆澄忍不住盯着周昊的脸多看了两眼。 很快又低下头。 “殿下放心,我们并未在南宁府留下证据,阵法的事,不可能被拿上台面来说。 南宁府山高水远,陛下也无从查起,况且还是邪法,他们不会冒险。” 周昊冷静下来,也想到了这点。 但阵法被破,千南惠失联,他还是心有不安。 现在千南惠还不给他骨灰,阴生子真的能顺利生下吗? 再让殷问酒算一卦?是否有变? “对了,宁可人你可记得?” 陆澄:“记得,千南惠用来育黑莲蛊的女子。” 周昊:“她的蛊毒解了。” 陆澄再次抬头,眼底有期待,“解了?千南惠解的?” “不是,楼还明解的。” 庄子那种地方,除了王前,旁的看家护院压根不算防护。 暗卫前来回禀时,周昊也吃了惊。 陆澄道:“他不会解蛊,该是殷问酒给的法子,郝月青当初没有解药也安然活着。” 周昊点头,“更离奇的是,这个殷问酒,我压根没查到她任何消息,楼家远亲,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陆澄:“可以从她身边的女刀客着手,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刀客,该是好查的。” “阿澄,你说,若是我再向殷问酒示好,晚吗?” 这个殷问酒,当真是人才。 千南惠也欣赏她,她若站在他这边,何愁不成事。 陆澄勉强回了句:“难说,现在看来,她与献王禹王相当要好。” “世人总为利,她想要什么?本宫作为太子没办法给的,那两个王爷能给?” 周昊拍了拍陆澄的肩,声音柔了些,“你先去沐浴休息,一路辛苦。” …… 次日。 退朝后,太子周昊,皇太孙周时衍陪着周帝一同在御花园赏花。 “衍儿居然年十七了?朕真的老了啊。” 周时衍忙道:“皇祖父身强体壮,必百岁无忧。” 周帝哈哈笑了两声。 周昊道:“前几天太子妃还与我说,已经开始为衍儿寻觅皇太孙妃了呢。” 周帝:“真是,你也早已到了可纳妃的年纪,有中意的人吗?” 周时衍:“孙儿全听皇祖父的。” 周帝看看眼前的人,想起那个二十有一还不听话的逆子,“你皇叔一把年纪了,要是也能听我一句何苦我与他母后发愁。” “太子妃若是有中意的人选,便把名单送来我看看吧。” 周昊借机开口:“还真有,恰好还想让七弟帮个忙呢,他禁足已快两月,父皇气头该过了吧,放人出来做做煤?” 周帝饶有兴趣,“哦?是哪家姑娘,还得他来做媒?” “忠义侯府,楼家的独女楼兰。” 周帝思虑片刻,想不起来这个姑娘,“忠义侯府家,是不是单薄了点。” 权势,地位。 老爷子楼羡中在时,倒还能配的上。 如今的忠义侯爵府,侯爷楼云川虽说也曾出征建功立业,但配皇太孙,做皇亲国戚总觉得差了一截。 周昊听出周帝的意思, “侯爵府这一辈的楼云川是个人才,儿子楼知也虽在兵马司官职不高,但为人处事没人说一句差来,父子俩可为大用,缺些机会罢了。” 见周帝没接话,他继续道:“前段时间婉卿不是去侯爵府求七弟的心上人算了一卦吗,那次正好见着了楼家姑娘,很是喜欢。” 周帝往湖边扔了一把鱼食,问周时衍:“衍儿喜欢吗?” 周时衍垂眼一笑,“是很活泼的丫头。” 周帝又问周昊:“那你要让周献那混小子去做什么媒人,难不成楼家还不想嫁?” 周昊苦笑一声,“还真是,七弟和楼家二房的独子交好多年,楼家两兄弟和睦,想来他去说煤更好。” 周帝哼笑,还当真有人没有攀附皇室的野心?表面功夫罢了。 他还是问道:“楼云川为何不想嫁女?” 周昊:“也不能说不想嫁,只不过他为楼兰正在说一门亲,差不多快要定下,这个节骨眼就比较难办。” 这事在上京城,算是公开明了的。 弄个不好,给皇太孙留个横刀夺爱的差名。 周帝闻言也蹙起眉来,“胡闹,人家姑娘都要嫁人了,这天底下旁的女子,还不够你挑的了?” 周时衍拱手低头,“皇祖父说的是,父母亲是看我心中喜欢,才想如此,望皇祖父息怒。” 这个孙儿,永远一副 不争不抢的模样,大节小日都记着来宫里陪陪他,深得周帝喜欢。 也难得听他想要件什么东西。 他问:“当真喜欢?” 周时衍:“孙儿觉得,日子里有她应该会鲜活些。” 周帝叹了口气,身为皇家,他更有一种没有什么是帝王家得不到的尊严。 不过一个女子罢了。 “那便解了周献的禁,你们找他去寻个由头吧。” …… 出了宫门。 周昊带着周时衍直往献王府去。 卷柏站在门前, “太子殿下,皇太孙殿下,我家王爷突发急症,来势凶猛,太医还未定下病症来,怕有传染,二位殿下此时不宜冒险相见。” 周昊心知肚明,“哦……这么严重?是哪位太医在看呢?” “回殿下,是楼太医。” “楼太医虽医术精湛,但毕竟年轻,我正好带了李太医来,也为七弟看看吧。” 周昊有备而来。 眼下还未到两月,难不成替身已被发觉? 卷柏让出身位,“多些殿下,李太医请,二位殿下还是在前厅喝茶等待吧。” 李太医是周昊的人,他放心下来等在前厅。 “今日入宫,陛下已经解了七弟的禁令,我正是来亲自告知他这个消息,怎知人病的这么突然。” 卷柏陪着二人,“病来如山倒,此话不假。” 一盏茶后。 楼还明同李太医一起来了前厅。 李太医拱手回禀道:“确实病重,但是何病症老夫我一时也定不下来,蹊跷的很。” 周昊:“蹊跷?怎么说?” 李太医汗颜:“医学之博大,臣还得回去翻翻医书。” 周昊又问楼还明:“楼太医怎么看呢?” 他明知里头躺的绝对不是周献,但要如何把人戳穿,是个问题。 此时病重,大概是他早已想好的后招。 楼还明回道:“臣之前见过此脉象,还算有些法子,但得试试。” 李太医一脸难以置信,他都把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年轻的太医说有法子? 周昊面露忧心:“那就劳楼太医多费心了。” 他放走李太医,留楼还明单独说话。 “今日我带皇太孙来找七弟,实则还为一事,正好楼太医在,便先与你说道罢。” 楼还明:“殿下请讲。” “是为你家妹妹,楼兰。” 第158章 示好 官道上。 为以防万一,越靠近上京一行人越不分昼夜的赶路。 终于在一日清晨,见到了上京城门。 禹王回京,不用瞒着谁。 殷问酒和周献混在队伍里,天未大亮前,翻了院墙回献王府。 卷柏提剑来迎,被蓝空桑双指夹住。 “是我们。” “蓝刀客?王爷,殷姑娘,你们终于回来了!” 两月禁令,今日正是超期第一日。 但‘周献’已经在床上躺了六七日,病再不好,按脉象,就该病死了。 三人连带跟着的暗卫,都是满身疲惫。 “有话午间再说,先沐浴,用饭,歇养。” 周献把卷柏口边的话堵了过去。 能堵回去,也证明没火烧眉毛。 暗卫四下散开,周献带着殷问酒回房,蓝空桑回了她们在王府的院子。 卷柏左右看看,跟着蓝空桑走了。 “蓝刀客,此趟行程可有发生意外?” 蓝空桑抱着臂,“何为意外?” 卷柏换了方式问:“你们可有受伤?郝月青的怨解了吗?” 蓝空桑房里有浴桶,原先有屏风挡着,她觉得阻隔视野,早已撤掉。 丫鬟们提了两桶热水来,她往里倒着凉水,“有,周献中了一剑,怨解了。” “啊?王爷受伤了?” 卷柏说着就想赶过去看看,转念一想,殷姑娘在,她医术高超,该是问题不大才能赶回来。 随即在矮桌边坐下,“那南宁府究竟有什么,让太子周昊这么担心败露?” 卷柏被困在献王府两月,无聊是真无聊,好奇也是真好奇。 他心想,蓝刀客是常年习武之人,身体自然比那两位好,多聊两句,晚点歇自然也没问题。 蓝空桑探了探水温,伸手解腰带,“他们两个没想明白,我更不明白。” “还有献王和殷姑娘都没想明白的事?” “嗯,一个叫卫清缨的牌位。” “卫清缨!”卷柏震惊抬头时,入目的画面,直接让他用掌力把手中的茶壶捏碎了。 蓝空桑上半身只剩紧裹的束胸! 她看向碎了的茶壶,“对,她是你的仇人?” 她说完这话,弯腰准备继续脱鞋袜。 “蓝刀客!住手!” 卷柏一时不知道把眼睛往哪里挪,憋的一张脸通红,眼睛还瞪的老大。 “怎么?” 此刻,他似乎才对蓝空桑是个女子这件事有所认知。 但她自己,好像并没有认知。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蓝刀客,我是男人。” “不然?” “你……你怎么当着我的面……脱、脱衣服?” 蓝空桑低头看了一眼,她不能见人? “因为我要沐浴。” 卷柏:“……” “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算我占你便宜,殷姑娘没教你这些吗?” 蓝空桑:“占什么便宜?你在我这占不到便宜,还得练。” 这是完全说不到一起去。 卷柏还捂着眼睛,试图向她解释清楚这种情况的不该,“你是女子,我是男子,你不能当着我的面脱衣服,当然我也不能。” 蓝空桑:“是你要在这,那你走。” 卷柏:“我走,我走。” 他捂着眼睛向后转,才敢放下手,背对着帮她带上了门。 这事,谁教也不该他教。 明天得找殷问酒说说理,蓝刀客这脑子里,装了些什么? 以往难不成没少被人占便宜? …… 侯爵府。 楼知也前脚进门,楼云川放下早饭,后脚就跟了过来。 “爹,睡一会,午后再说。” 楼云川等不得,直接简明扼要,“周昊动手了,皇太孙要娶兰儿!” “什么?我出门时,你不是有选中的人了吗?兰儿的婚事还没定下?” 说起这事,楼云川也悔,但已然没办法。 初选的人肖氏死活不愿,还带着楼兰一起闹腾。 后选一人总算入了两人的眼,也已经到了商量聘礼婚期之时。 谁能想到周昊直接与楼还明表明了皇太孙的心意。 难不成真是,天命难改? 楼知也出门前与楼还明交代过此事,周昊一开口,他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当天回来,楼云川、楼礼承、楼还明三人便在书房关了半天。 只能让男方立马来下聘,还得人尽皆知才行。 这样,周时衍总不至于明抢吧。 可谁知,他们当晚就送了帖子去,对面却迟迟没有回应。 周昊动作之快,那人怎敢与太子为敌。 以沉默回应了所有。 楼云川抱着最后的希望第二日亲自去约见,竟直接被推脱不见。 事已至此,看来周昊是势在必得。 可为什么一定要楼兰呢? 他女儿虽长相乖巧,但脾气实在不好,压根算不上知书达理的闺秀。 何至于非得她来做这个皇太孙妃。 楼知也听完,脸色更差了。 他招呼着丫鬟,“两个时辰后,准备热水沐浴。” 丫鬟去了。 他又对楼云川道:“急没用,献王与殷姑娘也要喘上口气,午间我再去献王府。” 楼云川道:“还是先去隔壁楼府呀,先找殷姑娘问问。” 楼知也扯了扯嘴,“殷姑娘在献王府。” 楼云川立马了然,“儿子,你这是……输了?” “爹,让不让人睡了?” “睡睡睡,人都瘦了。” …… 楼知也收拾完去献王府时。 顺便叫了楼还明一起。 赶上饭点,两人直接加了两双筷子。 周献和殷问酒也听卷柏说了周昊来过的事,包括让他做煤娶楼兰做皇太孙妃。 “殷姑娘,此事可有解?”楼知也问。 “解法已错过,若是这两月里你们直接把她嫁了,也就没这事。”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 “我没办法,这是皇家势力。” 楼知也同楼还明的目光看向周献,等着他说些什么。 “陆澄回来,必然已经将南宁府的事告知周昊,他知道我不在京中后着手干的第一件事,是让周时衍娶楼兰?为什么?” 侯爵府配皇太孙,有什么原因是必要的? 楼家,有什么? 他的目光看向殷问酒,“为你?” 殷问酒吃着菜,反问:“为我什么?” “你是以楼府旁亲,楼还明的表妹入府,而楼家与我交好,所以在周昊眼里,你因此也与我交好。 若是,楼兰成为皇太孙妃,那楼家便等于周昊的人。 一为,楼家明面上的中立变成太子党,二为,向你示好。” 第159章 久仰 周献说完,几人都皱了眉。 殷问酒更直言:“他有什么病,前脚要杀我,后脚要拉拢我?” 周献笑道:“大概是发现,你是个宝贝,大有所用,没杀成,便算为时不晚。” 殷问酒只有两个字评价:“有病。” 她记仇的很。 若是楼兰当真嫁给皇太孙,楼家的立场将会变的艰难。 周献明白这个道理,安抚道:“明日我入宫探探上面那位的意思。” 他给殷问酒倒上酒,又问道:“回楼府吗?还是就留在这里?” 殷问酒:“回楼府。” 周献:“周昊下一步,可能会想办法接触你。” 殷问酒不在意的嗯了一声。 “安心。”她不屑于与那种拿人命设邪术的人为伍。 况且郝月青的死,也与他脱不开干系。 周献眼尾上扬,“我派暗卫守着你。” 她又嗯了一声。 “还有,南宁府阵破,似乎对周昊没有直接影响。” 众人明了。 破阵到如今,一个月了,但听闻周昊这一个月里,并无异样。 殷问酒拧巴着眉头,她得让人把云梦泽的书运来。 学海无涯,是该多看些书的。 用过午饭后。 殷问酒准备直接随楼还明回楼府。 周献与楼知也一走两月,堆了不少公务要办。 特别是周献,殷问酒虽说不知道他的朝堂势力,但他比她先起了一个时辰。 她睡不安稳,迷糊间见卷柏一趟趟的送些密件出去。 “殷姑娘……” 卷柏跟了两步,一脸犹豫。 蓝空桑还在她身边看着他,直把人耳朵看红。 殷问酒问:“怎么了?” “借一步说话。” 蓝空桑是她的影子,借两步也跟的紧。 “蓝刀客,在王府,在你眼前,容我借两步?” 殷问酒点头,蓝空桑才停在原地。 “殷姑娘……”卷柏开了口,又不知道怎么说,支支吾吾。 殷问酒等的不耐烦,“三、二……” “殷姑娘,今早蓝刀客当着我的面脱衣服!她对男女之间……这些,没有认知,你、你得教教她,不知道吃了多少亏呢!” 卷柏一段话快速说完,眼睛都没敢看人。 殷问酒哈哈大笑几声,这点她还真不知道。 和蓝空桑在一起的这些年,也没有男人在她洗澡时出现在她房里。 她揶揄道:“你都看到了?” 卷柏耳根红了个透,“没有,没脱完,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捂了眼。” “知道了,我回去跟她说说,大概她把你当自己人,所以允许你在她房里,旁的人连她房都进不了,没吃亏,放心。” 听她这么说,卷柏落下心来。 “蓝刀客她,好像很多东西都不懂?” 殷问酒点了点头,“她是一张白纸,很纯粹,我在上面画了一笔,她便死心塌地对我好。” 卷柏似懂非懂,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她不是傻,她是对一切不屑。 她在意的东西,也少之又少。 …… 殷问酒这段时间,对外依旧病中。 所以两人又走了捷径落在苏合院。 院子里依旧打扫的干干净净,房间的被褥还有日光的味道。 每每出门,有一个地方永远收拾整洁的等着她回来。 这种感觉,非常不错。 所以王氏风风火火冲到苏合院楼住她时,殷问酒难得伸手,轻轻回搂过去。 王氏感觉到了。 一双眼睛瞬间蓄满了泪, “我的酒儿诶,出门一趟瘦一趟!溪羽,快去让厨房熬参汤,姑母得给你把肉补回来!” 自打殷问酒进楼府,王氏的目标便是让她长肉。 “诶,我这就去。”溪羽院门还没进,又奔走了。 “我的小姐诶,您可回来了!”随之冲来的是卜芥。 见王氏在,立马收敛,正色道:“小姐,上京城入了夏,小的给您送些布匹来选做衣裳。” 他身后一连跟着好些端着布匹的下人。 王氏也夸他:“小卜管家这回倒是机灵。” “我还选了几匹男款料子呢,给蓝大侠选的。” 殷问酒也夸了他一句:“干的漂亮。” 小卜管家喜笑颜开,自觉这个家越管越得心应手。 紧着主子们在意的人,和在意的人在意的人,可劲献殷勤就好。 殷问酒看着苏合院的热闹景象,由衷笑了。 下午闲来无事,她和王氏上了趟街,选些夏季样式的配饰。 上京城虽说也入了夏,但比起南宁府潮湿粘糊的炎热来说,已经算舒服。 一路上不少人和殷问酒打招呼。 “殷姑娘身体恢复了?” “殷姑娘看着瘦不少,还是得多养些时日啊!” “殷姑娘,天热了,送点清凉糕你吃。” “二夫人,你们家殷姑娘可说了人家?” 有人回她:“不知道殷姑娘是未来王妃吗?献王正追求着呢。” “许久不见献王与殷姑娘一起,不好说,还是可以问上一问的嘛。” …… 周昊站在茶楼二楼,往楼下看着。 “陆澄,这殷姑娘,还真是会笼络民心啊。” “这样的人,居然与我为敌?” 陆澄看着楼下一直在摆手的人道:“如殿下所说,人必有所图,是敌是友,还不一定。” “千南惠还没有消息?” “没有,她擅易容,不好找。” 周昊指尖磕着木栏,“有时候,我真不知道她是否真心帮我。” 她不太管他,他有求于她,她又会给他办法,给他解决。 但前提是,他能联系上她。 周昊的目光死死盯住殷问酒,突然认可了千南惠说的。 人才要利用,杀她确实是他犯蠢。 “去请殷姑娘来喝茶。” 陆澄领命下楼。 王氏正和殷问酒在宝玉阁挑头饰,蓝空桑突然拔出短刀指向一人。 店里人吓的不轻,纷纷往外跑。 殷问酒看着那人,笑道:“萧澄,又见面了。” “殷姑娘好,在下陆澄,殿下的近身侍卫。” “随你姓什么。” “殿下在前面茶楼,请姑娘去喝杯茶。” 殷问酒出门,等的就是周昊。 她放下手中的玉簪,同王氏道:“姑母先回府,无需忧心,参汤我晚些回去喝。” 王氏听到那一声殿下,就吓到不轻。 酒儿怎么又认识了太子呢? 见殷问酒自若的模样,心道她是有本事的,断不会出事,领着丫鬟们先走了。 …… 二楼茶座。 周昊竟然站在楼梯边等着她。 态度拿的非常不错,好像要杀她的从来不是他。 “殷姑娘,久仰大名。” 第160章 帮我 两人在周禹大婚日见过一面。 那次周昊并未见到蓝空桑,她当时不知道隐蔽在何处。 眼下抱着双臂跟在殷问酒身后,神情淡漠。 若能收用殷问酒,便等同于同时拥有了这位顶尖刀客。 周昊姿态谦逊,“两位请。” 殷问酒坐下后,蓝空桑也没客气,在另一边坐下。 “太子要如何才能不找楼兰这个儿媳?” 她开门见山,没一句客套话。 周昊笑着问:“殷姑娘在意她?还是因为我七弟?” 他不是问的楼家,而是周献。 “我不在意她,也不是因为周献。” 周昊亲自给俩人倒茶水,“你是楼家远亲,楼兰算是你表妹,表妹高嫁皇太孙,为何不愿?” 殷问酒端起茶水品了一口,“你要这么聊的话,茶喝过了,告辞。” 她作势起身,周昊伸臂虚拦。 “姑娘是个急性子。” “千南惠在上京城吗?” 周昊抬眼看她,这场笼络,她在主导。 但他还是回道:“不知道,她没来找我。” 她又问:“你能找到她吗?我有事想跟她聊聊。” “不能。” 殷问酒嘴边勾起一笑,“太子这么被动?” 周昊道:“你们既已交过手,该明白我也无奈。” 殷问酒品茶不语。 他继续道:“殷姑娘,若是我坚持让楼兰做皇太孙妃,你当如何?” 殷问酒无所谓的耸耸肩:“不如何,左右不是让我去做。” “为何不能?殷姑娘不是也没嫁人吗?” 这话让殷问酒想起之前周献说的,太子最大的儿子都十六了,难不成她还要去睡太子和太子妃之间。 没成想,也有可能是睡他十六的儿子。 她笑出两声,眼眉间是鲜活灵动的漂亮。 周昊愣了一瞬,“难怪七弟能为殷姑娘再次动心。” 在他们这些‘知情人’眼里,周献的初次心动,是为卫清缨。 实则两人只不过是为彼此拦催婚嫁的人选。 “太子有话直说,我们并不是能闲聊或试探的关系。” 周昊的目光往一旁的陆澄身上挪了一眼,他全程一言未发。 “想跟姑娘讲和,之前都是我的不对,识人不清,姑娘这一身本事,该为大用才是。” “哦~太子希望我做什么?” “我知道你解了宁可人身上的蛊毒,陆澄身上也有千南惠下的蛊,姑娘可有办法?” “有,但你要与她为敌?” “陆澄是我的心腹,心腹的命攥在自己手上才能安心,不算为敌。” 殷问酒点了点头,“还有呢?” “还有,帮我,一切。基于此,姑娘想要什么,都可以提。” 两人把话明铺在了桌面上,聊的那叫一个坦诚。 “我是太子,一国储君,礼承正道,难不成我那七弟或者五弟能兑现给你的,会有我这个太子做不到的?” “听陆澄说,千南惠也极其赏识你,若你能来,她自然也高兴,有你二人在,这大周我便没了任何阻力。” 殷问酒长长的唔了一声,“我若不依呢,你要继续杀我?” 周昊回道:“不依总有理由,你可以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问的好,殷问酒当真认真思考了起来。 她想要什么? 想不明白,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记忆这回事,还只能靠自己。 “千南惠向你要了什么?” 不出所料,周昊没答。 她又问:“为何设阵困卫清缨这个人?阵破了,而你好像没事?” 周昊还是没答。 他慢条斯理的喝茶,不知在沉思什么。 “姑娘并未让我见到诚意,这些问题,我没法答。” 殷问酒:“好一个诚意,说到现在,我也没见你的诚意。” 周昊:“周献他,到底承诺了姑娘什么呢?王妃?” 殷问酒哼笑一声,她会稀罕那什么王妃之位? “这样吧,你把小梨给我,我就答应帮你。” 周昊冷了眸眼,“没的聊?” “你当周献真是个闲散王爷?你要帮一个名不正言顺的人夺皇位,也不愿站在正道礼承这边?” 好一个正道礼承。 她悠悠然道:“这上京城人人都当周献是一个闲王,侯爵府保持中立。 大概朝堂之上那些拉帮结派之辈会因楼还明的原因自认侯爵府属周献阵营,所以你要让楼家因楼兰,被划入太子党。 就因为一个侯爵府,就占去皇太孙妃之位,你不亏吗?” 周昊:“亏不亏的,还看殷姑娘怎么选择。” 殷问酒又笑了,“你对我误解很大啊,楼兰的命运与死活,我真不在意。” 周昊问:“楼家所有人你都不在乎?比如楼二夫人呢?” 殷问酒只是眼尾飞扬的看着他,“周昊,你是不是没查出来,我是什么人? 那我告诉你,就算今天大周被改朝换代,是与我都毫无干系的人。 别说一个楼家,周献或周禹,都没所谓,这世间,只有我想或我不想。” 周昊眉眼低压,“如此随性?还会为了一个死人千里迢迢去南宁府?而离了他们,姑娘也就一个侍卫罢了,这次若不是……” 一次杀不了,两次杀不了,十次百次呢? 这次有周献和周禹的人,下次呢? 殷问酒自然听的明白周昊的暗示。 她还是无所谓,“我死也死得,当然,我也不求死,谁动我我记他一辈子,死了也要让他不好过罢了。” 越是无所谓的说这些,越是让人不敢忽视。 她擅长卜卦画符,还养蛊王,懂阵法。 不怕敌人暗枪暗箭,就怕敌人明刀明枪玩些他看也看不懂的杀招。 “没有永远的敌人,对姑娘我将永远敞开太子府的大门,还望姑娘多做考虑。” “另外,婉卿曾托姑娘算过一卦,那孩子,是个女儿,你亲口说的。” 他拥有阴生子,何愁事不成? 她话说的再满,谁知道是不是虚张声势。 殷问酒没回周昊,她看向陆澄,“为你解蛊一事可以考虑,但你得先告诉我,我养的什么蛊?” 陆澄还没开口,外间传来周献吊儿郎当的声音, “本王来寻自个儿王妃,你敢拦我?” 周昊玩味的看着对面的女子,“我这七弟,很是粘人啊。” 第161章 定了 殷问酒居然认可的点头道:“确实。” 两人午间才分开。 这还没到晚饭时间,他赶来的速度也是够快的。 眼瞅着两边护卫将要打起来时,殷问酒推门出来。 她横了周献一眼,一言不发错开他就往楼下走。 周献笑的宠溺,追在她身后:“问酒,干嘛去呀?” 殷问酒脚步不停,语气平静道:“现在是连前两个字都省了?” 周昊依旧站在二楼,看着两人走在街上的背影。 “你说我这七弟,是真心还是别有所图呢?” 陆澄回道:“不管如何,至少殷姑娘看着并未对献王倾心。” 周献摇一把扇子,殷勤的为殷问酒扇风。 她很不耐烦,拿手去挥。 街上的人看个热闹,心道原来献王还追着呢。 这算是浪子回头? “你怎么来了?” 周献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回道:“暗卫来回禀,我正好在附近。” 殷问酒又哼笑,“不信任我?” “怎么会,我这胳膊摇扇子都还痛呢,问酒当然不会是那种见利忘义之人。” 这个阴阳人,说话阴阳怪气。 “楼家算什么,哪怕是周献或周禹,大周倾覆都与小酒儿何干呢?” “周献,你有没完没完!” “诶,六月半的天,我这心里比寒冬腊月还要冰冷。” 卷柏:“……” 蓝空桑:“???” 殷问酒:“……有病。” “刚才我们提起纪梨肚中的孩子,周昊有一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周献正经了些,“什么话?” 殷问酒:“他说,那个孩子会出生,这话是我说的,那种语气及眼神,想听到我再次向他肯定阴生子会出生这件事。” 周献:“所以你怀疑纪梨孕育的不太顺利?” 殷问酒肯定点头:“对,也想到了周昊要青儿的骨灰,做什么用。” 周献摇扇的手一顿,“给纪梨安胎用?” “对!” “纪梨身体里是青儿育的黑莲蛊,拿她的骨灰来养,是合理的。” “但千南惠没送骨灰来,哪怕一半。” 这事,就不应该了。 而事到如今,想追回郝月青的骨灰早已是天方夜谭。 殷问酒轻轻叹息一声。 “周昊与千南惠的关系,虽说算不上十分忠诚,但育黑莲蛊,生阴生子,做阵法,哪一步都是十几二十年的筹划,这么努力的怀上了,她没理由不让那孩子活。” 千南惠确实没理由。 周昊与陆澄回太子府时,书房的书桌上正摆着一陶瓷罐。 他招来暗卫,“那人来书房,可留了话?” 暗卫瞬间炸出一身冷汗,“殿下说的是谁?” 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潜入太子书房,而他们不知道! 周昊挥手放了那人。 以千南惠的本事,易容进来,或用蛊毒,轻而易举。 陶瓷罐内,自然是郝月青的骨灰。 “她人就在上京。”周昊肯定道。 …… 翌日晚间。 不少人亲眼目睹献王进了楼府的门。 又过片刻,禹王携禹王妃紧随而来。 三人是先后从宫门出来,眼下又聚在一处。 殷问酒开口问道:“不怕你们那多疑的老子多想?” 周献道:“我与五哥本就要好,不管黏不黏在一起,他都会多疑。” 苏合院,小小的前厅内因为楼家两位大人的到来而满满当当。 楼云川同楼礼承先行了礼,才入座。 周献开口,直接给结论道:“今日我入宫去探了父皇的态度,这事大概定了。” 定了? 那便是命不可改? 楼云川望着殷问酒,终究没能开口。 两月多的时间,他但凡紧迫些,喜酒都办完了! 这事说到底,还是他心存侥幸,难下决定。 自太子妃来过后,太子府这期间压根没有任何迹象。 没成想一但行动,便是定死了的婚事。 楼云川拱手沉声道:“多谢献王,想必你也费了些口舌,才如此肯定陛下的态度。” 周献点头,前厅内都是自己人,两位夫人并未参与。 他说话便更直接,“皇太孙一心求娶楼兰,并非仅因周昊想拉拢问酒,拉拢侯爷你也是他的目的。 这目的也不只是因为我的原因,还有侯爷您任兵部的官职,和忠义侯爵府历代建功立业的根基。” 楼家到楼云川这辈,行事极其低调。 以至于周帝都认为楼家配不上。 但真要论起来,楼云川所参与的战事并不少,他若是要博个出头,该是容易的。 周献和周禹对视一眼,周禹接话道:“我为武将,传卫老将军衣钵,各军营中也多有相熟之人,包括侯爷。 而太子周昊的党羽,多为文臣,虽大周重视文官,但眼下长年大战小战不停,四方受敌,他想地位稳固,这些年一直没少拉拢武官。” 那么以皇太孙妃之位来拉拢侯爵府,实乃一箭三雕。 多么明智的选择。 周献道:“陛下自然也明白这点,所以他态度坚定,最晚月末,圣旨就会下来。” 殷问酒好笑,“那位还真是个公平秤,哪边重点便往另一边拨弄拨弄。” 害怕周昊权势过大不可控,于是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宠爱同为皇后所出的周献。 甚至默默允许周昊给周献下毒,借此寻来好由头还能把他留在上京。 朝中分为两势,儿子们要斗出个输赢,他轻松又安心的旁观。 而周献与周禹要好,二对一,又忧心周昊劣势。 朝中武将偏势的厉害,于是为周昊送上忠义侯爵府。 气氛沉默下来。 良久。 楼云川冲周献和周禹拱手,“两位王爷放心,若有朝一日……需要放弃来选择正道,我不会犹豫!” 两人回道:“侯爷大义,若真到箭在弦上那天,我们也会尽力护她性命。” 事已至此,楼知也与楼还明未发一言。 还有宋念慈。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周禹身边,他们并未拿她当外人。 殷问酒站起身来朝她走去,把上她的脉,顺便问着:“周禹你出征边漠的时间定了吗?” 这趟回来,边漠蛮夷再次发兵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上京城。 周帝犹豫再三,给周禹点了个副将还是由他做主帅出征。 “钦天监算了吉日,半月后。” 宋念慈的喜脉,在他们抵达上京前,殷问酒就把出来了。 正好如他的愿,留她在上京,安心养胎,免受边漠疾苦。 周禹见殷问酒没什么表情,紧张问道:“脉可有问题?” “没有,你且安心出征,人我们帮你看着。” 第162章 真相 日升月落。 上京城宜人的夏季脚步徐徐奔向炎热。 殷问酒的第二批新衣裳送来时,宫里传来圣旨。 咬文嚼字一卷轴,重点一句话: 陛下赐婚,皇太孙周时衍与侯爵府嫡女楼兰,良缘喜结。 如周献所料,赶在了月底前。 肖氏差点没乐的晕过去,一个劲的责怪楼云川。 犹如事后诸葛亮。 当初她就说了太子妃中意楼兰,还好没听楼云川的嫁给那谁谁谁。 楼云川的脸色黑如炭,肖氏浑然不觉,笑的露出满口牙。 楼兰含蓄些,但眼底那股傲气也恨不得顶到天上去。 皇太孙妃,太子妃,皇后…… 一步步,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她,是未来的皇后! 这天下女子的,顶尖人物,她本就自命不凡! 王弗云首当其冲的在侯爵府受了气,迈着腿就往苏合院去。 人还没进院门,声就传来了。 “小酒啊,哎哟,我气死了,兰儿要嫁给皇太孙,我这个做婶婶的难道会去说难听话吗? 我好话一箩筐啊,那肖氏眼珠子都瞧不见了,抬着下巴一个劲儿的说我捡着一便宜闺女,撑死不过做个闲王妃!” 还不是献王妃,是闲王妃! 王氏连连拍着胸脯,气的气都不顺了。 殷问酒笑着给她倒了杯茶,“莫生气,生气容易生病。” 王氏拿水压下气恼,语气平和了些道:“不过我还是那句话,酒儿你要是成婚,选自个喜欢的就好,咱们不求那高门。” 楼兰婚事背后的原因,两位夫人都不清楚。 王氏虽说去说了吉祥话,但打心底里,还是不希望楼兰嫁入高门。 如她所说,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说话间,蓝空桑额前挂了一头汗翻墙跃下。 王氏吓了一跳,蓝空桑往这边扫了一眼,自顾自回房沐浴去了。 “小酒,你这侍女……” 话还说完,院墙下又跃下两人。 王前和卷柏。 两人冲殷问酒的方向道:“殷姑娘,蓝刀客呢?” “房里。” 见两人正准备去,她补充道:“沐浴。” 把人定在了原处。 随即又翻了出去。 王氏的目光跟着上窜下跳,“这俩人怎么日日要粘着蓝姑娘的?” 殷问酒答道:“学艺。” 王氏:“那蓝姑娘选谁呢?” 殷问酒:“选谁?应该选卷柏吧,他比王前厉害。” 王氏:“厉害?哪、哪……”她没哪出个后话来,又问:“蓝姑娘多大年纪呢,若是成婚,你也得提前为她准备的。” 殷问酒一头雾水,她在说学武艺,王弗云在说什么? “那两人不是喜欢她……不是那种喜欢她才跟着她。” 王氏正朝着院门,抬眼见周献走过来,“那献王呢?他总是那种喜欢你吧?恨不得日日来找你。” 殷问酒喝着凉茶,歪歪斜斜的靠在椅背上,又问了之前问过楼知也的问题,“怎么叫喜欢呢?” “他来找我,就是喜欢我吗?” 周献停在了院中,光明正大的偷听。 王氏答道:“听说献王不是还为你挡了一剑?若是不喜欢,怎会拿自己的安危来护你。” 殷问酒笑了,“姑母的消息还挺灵通。” “那是,你每每出门我都忧心的很!”她继续追问:“那酒儿你呢?可喜欢他?” 蝉鸣。 在这一刻都安静下来,也许只是因为周献的注意力仅在殷问酒身上。 她会怎么回答? 无所谓吗? 还是答不喜欢? 好像过去许久,又好像只是下一瞬间。 她说:“不知道。” 哪怕是上次从应天府回来,王氏问她这句话,她都会答不喜欢。 严格来说,是没有男女之情的喜欢。 王氏笑了笑,旁人答不知道,或许是矫情做作。 但殷问酒皱眉不展,是真的苦恼。 “你对事物,很敏锐,但你对情感,很迟钝。” 王氏沉稳正经的一番言论,有点不像她本人。 “就像那傻小子似的,却根筋。” 这样说话,才是王氏嘛。 殷问酒摆正自己,笑道:“他不仅却根筋,他还不敏锐。” “是是是,小酒你比还明高了不止一节!” 殷问酒笑着起身,“我要出门一趟。” “去哪?” 问话的声音来自身后,殷问酒一转头,就见周献站在日光下。 眉眼俊朗,一声玄色衣裳,衬得五官冷冽夺目。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去哪?我陪你一起。” “护城河。” 这些日子,她往护城河跑了好几趟。 无所获。 路上。 周献问她:“不是说力所不能及吗?” 殷问酒:“是啊,看看风景罢了。” 他也不戳破她,“自打出云梦泽,这几日该是最舒心的,就这么过下去不好?” 其实很好。 殷问酒本就没有什么天下抱负,她活的随性。 “我体内还有蛊呢。” 这事不提,其实她自己都快忘了。 “前去云梦泽的人大概七月末才能赶回来。” 周献已经派人拿着她的书信去云梦泽运书。 他继续道:“提起云梦泽,你师傅还是没一点消息吗?” 殷问酒摇头。 千南惠也没有一点消息。 两人又走到了那荒宅小路,再往前走,路就封了。 午后,怨气最淡的时候,卫将军府的天,还是明显会更亮些。 “讲讲。” 她言简至极。 周献也望着荒宅方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讲讲。 “先讲与你有过关联的卫清缨吧,卫府被满门抄斩时,我与周禹想办法换了她一条生路。 一代护国将军,从入狱到定罪,少者两三月,多则半年几年的情况都有。 卫府被收押后,我与周禹昼夜不歇的试图寻找翻案破绽,为此也没少得罪上面那位。 五哥这人直,多次顶撞,最终被他贬至边漠。 而我,因为一直是他‘最得宠’的儿子,所以格外开恩。 五哥去边漠后,我寻了机会见到老将军,他已不知朝堂烽火,但却直言劝我,无需多费力气,卫府,必亡之。 若是有可能,留清缨一条活路,让卫家,有个烧纸人,或许,她也能等到还卫家清白那天。 我找了替身,把清缨换出来让她往边漠去,去找五哥。 哪怕隐姓埋名,女扮男装,做一个小兵,在边漠活下去,活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第163章 铃铛 很显然,她没有活到。 周献断了话口,殷问酒也没发问。 他拉着人下了河道,招来一船夫。 卷柏给了银子,他亲自撑船。 蓝空桑站在船头。 殷问酒和周献坐在中间。 他道:“不宜在此地多留,见者有心。” 殷问酒点了头,日头高照,湖上反而还凉快些。 周献继续道:“我当时派了两个暗卫护送,但无一人回来。 上京城距离边漠路途遥远,等我收到五哥的回信时,才肯定清缨在路途中出事了。 五年,她若活着,必能想办法给我留些信息,前两年还有期待,后来逐渐淡到消失。 而追查此事的这些年,也有了些线索,她距离边漠没多少路程时,被周昊的人追上。 那人,就是陆澄。” 所以听闻楼还明要去北边的黄沙戈壁时,他出于一些私心,一同去了。 云梦泽歌舞升平的三更天里,周献出门烧了些纸钱。 有对卫老将军和卫清缨的歉意。 他没能护下人,事到如今,也没能还卫家一个公道。 “卫老将军,他早知道有这么一天。” 殷问酒的声音很轻。 让她整个人都柔软了几分。 “但要给天下人一个信服的理由,并不简单,还成了禁谈,那位用的什么理由?” 殷问酒此刻有种难以言说的低落。 卫清缨引她去破阵,阵破必于周昊有害,这便是她想达到的目的吗? 那害,又是什么呢? “严格来说,他把自己算摘的干净……” 周献的后话还没说完,就见殷问酒猛的弹跳起来。 船身摇晃。 伴随着一声尖叫,她把一只脚伸进了湖里。 那铃铛又烫了,原本挨着肉还能横着脚吊开。 但本能反应下,她去找了水。 这才明白水并不能降铃铛的温度,而打湿的裤脚黏在腿上,还把铃铛巴的死死的烫着皮。 蓝空桑速度极快,见水不奏效,挑起她的腿,短刀划过,连裤脚带红绳精准无误的抽了出去。 周献把她的脚架在自己膝盖上,被蓝空桑划开布料的脚踝处,又是一个大水泡。 “你这老祖宗为什么又烫你?并未解怨啊。” 火辣辣的痛感过后,现在是一阵阵的刺痛。 殷问酒回头看蓝空桑手里勾着的红绳,“老祖宗的绳子断了?” “嗯,断了。” 蓝空桑试探着伸手去触碰,没有热意,甚至因为在水里泡过,还带着凉。 蓝空桑:“我摸着不烫。”她改为整掌握住。 殷问酒伸出一根手指,“我试试。” 才刚碰上,她猛的甩开,这铃铛像刚从熔炉里拿出来的。 周献也伸手去触,并不烫。 “只对你有用。” 殷问酒还有心情闲话,“那是的,毕竟是我的老祖宗。” 周献看着她脚踝处越来越饱满的水泡,“回哪?” 她一时没答,这里是护城河。 正是午后,怨未滔天。 他们在聊卫府的事。 铃铛毫无预兆的发烫。 “周献,它上次烫,或许不是因为青儿的怨,而是……卫清缨阵解。” 周献蹙眉不语。 “此刻再烫,或是因为我们在细聊卫府之事,所以……还是因为卫清缨!” 没有目的地,卷柏的船也停了。 周献问道:“老祖宗的指引是卫清缨?” 殷问酒没先回答,“去胡记堂。” 护城河过去,算是便道。 几人上岸时,周献刚准备抱起殷问酒,被她躲开。 “一个水泡,不至于。” 她踮着脚往胡记堂走。 楼还明虽说在太医院有个职称,但自老太太走后,他更多时间都待在胡记堂里。 算是继承了他祖母的从医之道。 抬眼见殷问酒裤腿湿透,还吊着破布,露出一截细嫩肌肤。 “这是怎么了?庭骁,她这样你还让她走来的?” 周献:“……” 殷问酒没废话,往椅子上一坐,“脚踝起了个泡,你来给我挑了。” 楼还明拿着针包,忙从里头出来,“又是怎么咯,这么大个水泡!庭骁,你怎么看人的?” 周献:“……” 真是亲小妹。 他见那针长的不得了,回话道:“你动作轻点,别把人扎痛了。” 楼还明:“针下去哪有不痛的,你不让她受伤,就不用扎针咯。” 周献:“……” 殷问酒:“不怪他,铃铛烫的。” 楼还明:“那么烫的铃铛,还让你戴,说到底是他的错。” 周献:“……” 如今妹妹是宝,兄弟是草? 那水泡被扎破,楼还明的表情比殷问酒看着还痛。 殷问酒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再给我把个脉。” 楼还明什么也没问,直接双指搭上殷问酒的脉搏。 “挺好的,气血通畅,你有不舒服吗?” 殷问酒身体好了有段时间,在身体姣好的根本上,更好,是极易让她忽视的。 她看向周献道:“在南宁府我只晕了一日便醒,是青儿的怨解,更多是解卫清缨阵的回报。” 周献接话道:“所以此次再烫,是在护城河,在谈论卫府之事,你怀疑还是因为她?” 殷问酒:“对。” 周献:“难不成你不为卫府翻案,她要烫死你不成?” 楼还明左看右看,这两人离的极近,声音压低,竟然是在谈论卫府的事。 他大气不敢出,卫府的禁令有多严格,上京城无人不知。 但,为什么要烫死小妹? “烫是真能烫死人的!不过一个铃铛太小,不足以,可这铃铛邪乎的很,保不齐呀。” 听楼还明这么说,周献也有些紧张起来。 “这又不是咒怨,怎会如此呢?” 殷问酒也不明白,她刚摸索通了解怨的章程,又出现铃铛烫人非咒怨的新鲜事。 但她的脉象,身体状态,她自己是清楚的。 好的不得了。 是一个健康的,平常的人该有的脉象。 这比在云梦泽不知道好多少倍的身体,没道理是要被卫清缨索命的状态啊。 她伸手朝向蓝空桑。 蓝空桑拿出那铃铛来,红绳的断口处已经松散成毛边。 她又试探的触及铃身,不烫了! 殷问酒整个拿过来,众人又是一阵紧张。 楼还明:“还是先别玩了吧,它烫的突然。” 殷问酒自言自语问道:“换根绳子,不会影响它吧?” 周献:“买根长点的,挂在衣服外面,不会影响你吧?” 第164章 饯行 老祖宗的东西,按理来说不能随意对待。 特别是她传承玄术之人。 玄学这种东西,一个不敬或有大祸。 最后买绳之事被搁下,铃铛交由蓝空桑保管。 因着殷问酒湿了一条腿,几人直接乘了马车回楼府。 楼府旁的侯爵府门庭若市。 赐婚旨意才下没多久,这帮人速度也是够快。 殷问酒问道:“皇太孙大婚,周禹不需要留京喝喜酒吗?” 周献摇头:“比起这个,边漠战事更为重要。” 卫府话题因她烫伤被搁置,便没再提。 她换了个人问:“那位,是怎样的人?” 楼还明刚准备问哪位,就听周献答道:“难说……不择手段,达成利己目的之人。” 人性自私,利己是必然。 “他与老将军,在他还是皇子时便是至交,两人热衷于研究兵法,长枪,是给彼此留后背之人。 周昊最初,也曾拜老将军为师,后因储君之位,忙于各类学业而单独请了师傅去东宫。 这是明面上的缘由,实际则是因为他不再放心老将军,更何况让他教周昊,若是他们师徒情深。 他这个帝王,该多不稳。” 马车停在楼府门前。 话题又中途停了下来。 直走到苏合院,殷问酒才再次开腔,“卫清缨的死是因周昊,可周昊不也是受皇帝的命吗?” 周献反问她:“一个十五岁开始谋划阴生子的人,你认为他是全心全意听命皇帝的人吗?” “追杀卫清缨,是周昊自己的行动?” “是,那位并不知道狱中换人一事,卫府的事他全权交给了周昊,在这件事上两人倒是统一的很。” 殷问酒:“他发现你换了人,让陆澄赶去追杀,此事,那位皇帝事到如今也不知道?” 周献轻点了头。 蓝空桑插话问道:“要沐浴吗?” “要。” 她去倒水,顺便给她取了套衣服来。 殷问酒继续道:“他为何放弃参你一本?” 周献:“看到南宁府的牌位时我想明白了,他并不知道我查到陆澄一事,所以没人能把清缨真正的死与他联系在一起,所有人知道的是卫家人是在刑场被斩首。” 周昊自然不是为了放过他,他是想这事办的神不知鬼不觉。 这就又回到了那个问题上:周昊,为什么要拿卫清缨做阵? 为防卫家怨气?他是太子,自有天子之气防护。 更何况,真正有权抄家的是周帝。 而他如此害怕她去破阵,如今这阵破了,他也安然无恙。 浴桶里水放好时,楼还明正拿了药包来。 “蓝姑娘说上次备的都用完了, 这包药已滴了指尖血。” 药草香在房间内漫延,眼下她身体康健,按道理,是不是不需要再药浴了呢? 师傅也没交代。 而楼还明的那一道生魄,是不是也能还给他了呢? 不然殷问酒总觉得他时而缺根筋是因为自己夺了他一魄的缘由。 这事,师傅也没交代。 …… 晚上,周献又留在苏合院吃晚饭。 “周昊最近在忙什么?” “我也好奇,他既不继续拉拢你,也没派人来杀你。” “我有办法进太子府吗?” “难,你若不帮他,对他来说是个危险。” 蓝空桑在一旁插话:“我能进。” 周献点头,“以蓝刀客的功夫,进退不难,我还是那句话,双拳难敌百手。 你没办法仔细去翻些什么,逛一趟的意义不大。” 东聊西扯间,她明白了卫府抄家之事有多难翻案。 因为卫老将军‘所犯之事’,根本就没办法寻找人证,物证来将其推翻。 一切,又说回了玄术。 以阵法,巫邪之术来定了卫老将军谋反的罪名。 听来格外可笑。 这个理由,居然能被人信服?殷问酒直摇头。 但周献说:“若不止关乎大周气运,还关乎到大周的每一个人呢?每一个普通百姓。 就像应天府的况家,我们到时况家时他还是人人颂之的大善人。 我们走时,他们已成被人唾弃谩骂的巫邪之人。 而况府造的孽,对那些老百姓来说还不甚相干。” 但卫府犯的事,是连大周所有百姓都要骂上一句的程度。 事已关己,一传十十传百,卫老将军已变成吃人的妖魔鬼怪。 这时候,人为自保。 哪怕是卫老这样的护国将军,他死,总比我死好。 这就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周帝利用这种邪法舆论,将人人敬之的大将军变为人人骂之的魔鬼。 他常胜不败的战绩,是借了大周的运。 他意图谋反的阵法,是借了大周所有百姓的运! “这事,还需要一个辅力。” 周献点头:“钦天监。” 自开朝以来,历代钦天监都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周献继续道:“我查过上任监正,无所获,如你所说,此事要翻,难于登天。” 更别提,在罪魁祸首在位时翻案。 “我想见太子妃。” 周昊这些日子安静的让她没底。 周献思考了一瞬,回道:“五哥即将远征,借此机会邀他们来饯行,或许可行。” …… 次日。 禹王府的帖子一早便送到了太子府。 周昊单指磕着桌面,“践行宴……” 陆澄道:“听闻就送了太子府与献王府。” 周昊浅笑一声,“难不成还真是兄弟间的普通宴会不成,殷问酒去吗?” 陆澄:“不知,帖子没送去楼府,但……想来该是会去的。” 她与禹王禹王妃都相熟。 “婉卿,那便陪我走一趟吧,看看我两位弟弟,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一旁研墨的朱婉卿低声应了好。 饯行宴当日。 禹王府的湖心亭里,殷问酒坐靠在门边赏荷。 此时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 呼吸间,都是淡淡的荷香。 边漠的烧刀子早已被几人喝完,宋念慈今日寻了家新的酒坊。 口感清爽,带着李子香的果酒,在冰格里冷上一会,更加清润。 殷问酒一会功夫就喝了不少。 “慢着些喝,别一会人还没到齐,你先醉了。” 她回头看宋念慈,自打有孕,宋念慈脸上可见的柔了不少。 不再是小白兔般的娇羞,别有一番味道。 “念慈,出征打仗几月几年的,你与周禹新婚不久便分隔两地,不想念吗?不会难捱吗?” “会的,他如今还没走,我便开始忧愁了。” 小女子的心思,此刻全写在脸上。 周禹在时,她还要装的洒脱些。 “这个主帅非得是他吗?你们二人,不争不抢,回封地快活一生不好吗?” 宋念慈苦笑:“不好,我爱他,也因他心中大义,他是保家卫国的将军,不该困在温柔乡里。” 第165章 骨灰 “他与七弟心有必达的抱负,他们二人,都不是能苟活一生的男人。” “再者说了,你当那人会放过他们?” 说曹操曹操到。 周家三兄弟一旁跟着朱婉卿朝亭子这边走来。 有说有笑。 好一派祥和。 宋念慈与殷问酒行了礼,周昊假装惊讶道:“殷姑娘也在呢?” 周献笑道:“我求着来的,这不是追人嘛,总要黏糊些。” 周昊做兄长口吻:“不是我说你啊老七,衍儿九月的婚期,你一个做皇叔的还在追着人姑娘,猴年马月能喝上你的喜酒?” 他转头又对殷问酒道:“殷姑娘,我这七弟虽好玩闹,但还是头一次对一个姑娘如此死缠烂打。” 殷问酒:“我倒是经常被人死缠烂打,习惯了。” 众人哄笑,嘲笑周献白长了这张脸皮。 周禹:“亭子留给她们闲聊,咱们兄弟三人许久未聚,今日便不醉不归。” 朱婉卿看向周昊,对面点头,她才笑着握上宋念慈的手,进了亭子。 “弟妹远嫁而来,可还习惯?” 宋念慈道:“习惯的,上京城的夏比南宁府好过多了。” 朱婉卿笑道:“冬可冻人呢,总有利弊。” 妯娌两招呼过后,朱婉卿冲殷问酒开了口:“殷姑娘,听闻你卧床两月多,如今可是大好?” 太子与太子妃二人的关系,殷问酒问过周献。 总而言之,外人看来,说不出不好来,算是恩爱和睦。 但内里,他就不知道了。 殷问酒不知道朱婉卿对周昊干的事了解多少,她回道:“老毛病了,时好时坏。” “殷姑娘看着也到了适婚年纪,我见七弟这次不是打闹,姑娘不考虑咱们也做个妯娌吗?” 宋念慈接话:“皇嫂来前,我也正劝着呢,问酒是楼家表亲,皇太孙妃是楼家嫡女,她若是嫁给七弟,亲上加亲。”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直往逼婚上赶。 殷问酒又饮了杯酒,才道:“考虑着呢,周献那张脸长的确实惊人,但我这人图洒脱,不愿做什么王妃。 规矩多的要命,束缚啊。” 她口不择言,让两个女人都停了声。 宋念慈:“说起这个,确实烦的很,说句不怕皇嫂笑话的话,我更愿意做那偏远山区的知府家小姐。 夏日里穿着衣裳泡山泉水,光着脚丫被刮破,爹爹追着我骂我的日子都是自在的。” 朱婉卿愣了一下,她做太子妃近二十年,早已不知道面具下那个自己,原本是什么样。 宋念慈天真无邪的口吻还像个孩子般。 让她想起了那个有身孕的女孩。 “说些孩子话,”她伸手在宋念慈肚子处虚虚抚摸了一下,“忘记肚子还有个小孩了?” 宋念慈拉着她的手紧贴上小腹,“可能是才不到两月,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这样的动作很亲密,朱婉卿面上挂着笑,“听闻你并不孕吐,这就算再好不过了,以你的小身板啊,最少得到四五月才会显怀。” 朱婉卿自己不能生,但周时衍的生母是她全程照看下来的。 也算有经验。 “起初也是吐的,难受的很,还得多亏问酒呢。” 朱婉卿看向殷问酒:“殷姑娘确实本事大。” 殷问酒顺势接话过来:“上次为太子妃算卦时正是气头上要价高了些,今日便送太子妃再问一卦吧。” 朱婉卿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周昊今日对她下的目标便是,想办法再问她一遍小女儿的事。 她装作思虑一番,“还是问她吧,我小女生产可会顺利?” 殷问酒作势掐起指,显得专业。 “并不顺利。” 朱婉卿还没思虑出下一句该怎么问,就听殷问酒继续说道:“母体现在不太安稳吗?” 这都能算到? 朱婉卿点头,“这些日子倒是好了些,但我看着还是……憔悴。” 殷问酒的手指还没放下,她故弄玄虚,“你给她吃了一味药,才得见好吧。” 朱婉卿柳眉拧起,轻点了头。 她也不知道那药是什么,但周昊千叮咛万嘱咐极其珍贵,再无所求。 她谨慎保管着,每日掺在羹汤里给那女孩用,连太医也不知道。 “可那孩子既不是你的,也不是周昊的,为何如此重视呢?” 殷问酒再次开腔,让朱婉卿惊讶不已,“这是算到的?你不是不算皇家吗?” 若是单算朱婉卿,她生育不了,这孩子不是她自然不是秘密。 “确实不算皇家,只是我认识那女孩,纪梨,应天府人。” :姐姐,你叫我小梨就好。 :姐姐,我想回应天府,想在死前叩谢父母养育之恩。 看朱婉卿的表情,殷问酒知道了。 纪梨肚中的孩子是怎样的存在,她不知道。 孕阴生子这种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哪怕她是自己枕边人。 “那孩子额前有一朵极其逼真的莲花,按月份推算,现在该是深粉色?” 朱婉卿没回答,她不敢。 周昊明显对那孩子极其看重。 “不聊这个了,你这湖里的莲花倒是开的好,一会让我摘些回去插起来。” 宋念慈点头道好。 殷问酒也望着湖中的莲花,一时没说完话,在朱婉卿以为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时。 她自顾自开口,并未看她:“纪梨才十四岁,因为早产,所以身板看着不过十一二。 这样的孩子,周昊怎么会喜欢?你自己也存疑吧? 据我所知,周昊没少夜宿春榭潮,他该喜欢青楼那些会十八般技艺的女子才是。” 殷问酒一个闺中女子,说起这些丝毫没有害臊的意思。 朱婉卿不说话,她就继续说道:“她额前的莲花,会随着孕育时间的增长而变的更红,最后变成一朵黑莲。 也叫,黑莲蛊毒。” 蛊毒? “她因早产,身体本就瘦弱,这么孕育是承受不了的,所以她瘦成一副骨架,随时会死。 而那味救她性命的药,也不是药。 是骨灰,是我朋友的骨灰。” 第166章 蛊女 朱婉卿这些年的太子妃不是白做的。 她收敛好情绪,“殷姑娘这些话,可不敢瞎说。” 殷问酒笑了笑,“我说我的,太子妃信或不信我不管。” 朱婉卿:“那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殷问酒:“确认了一件事,我朋友的骨灰被周昊拿到了,那个人,大概就在上京。” 朱婉卿:“哪个人?” 殷问酒看着她不语。 朱婉卿又看向了宋念慈,她压根没想避着她说这些。 而宋念慈听完后,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 “太子妃,究竟知道些什么呢?” 殷问酒这个问句,在朱婉卿听来,算嘲讽。 意为周昊居然什么都没与她说。 “我不知太子妃是何为人,大概也算夫妇一体?不会告诉我小梨的所在吧?” 朱婉卿笑道:“不知你在说什么。” “也没期待,但若是太子妃朋友的骨灰,正在被人做药口服,想来心里,也不会好受吧?” 殷问酒说出这句话时,宋念慈再面无表情,也忍不住了。 她趴到门外,对着湖里干呕起来。 青儿姐,那样美好的姐姐,手把手教她练过琴。 朱婉卿的脸色也难看的很。 “不知为何,那孩子居然还是可以出生,太子妃,你不好奇为何周昊如此在意那孩子吗?即使知道是个女儿。” 朱婉卿顺着她问道:“为何?” 殷问酒扯嘴一笑,“问他去呗。” “今日我说的这些,无所谓你是否告知周昊,但他要瞒你此事,该不该说你自行掂量。” 宋念慈已经吐完回来,她端着殷问酒的酒杯使劲嗅了嗅。 果子酒的清香抚平些许上涌感。 她像没听见过两人对话似的,笑着道:“皇嫂往后若是空闲,可以多来找我玩玩,我在上京还只有问酒一个朋友。” 朱婉卿神色怔怔的点头道:“好”。 …… 三兄弟这边,推杯换盏一派热闹。 好像在南宁府兵刃相见的不是他们。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五弟如今家中有人,凡事必三思而后行,若是顺利,还能赶在弟妹生产前回来。” “谨记兄长嘱咐。” 两人酒杯碰撞,一饮而尽。 惯会虚头巴脑。 晚饭照例是边漠厨子烧了一顿北方菜色。 最后连殷问酒都喝的摇摇晃晃,众人才在禹王府门前告别。 太子府马车内。 周昊一扫醉意,“可问了?” 朱婉卿:“她自己主动说再补完一卦,因上次要价太高,结果是孩子会出生,肯定的。” 周昊满意的点了点头,握住朱婉卿的手,“这个殷问酒,若是可以,你多接触,本宫希望她能站在我这边。” 朱婉卿应了一声,终究没再多说。 …… 献王府马车上。 不等周献问,殷问酒便直言:“千南惠应该在上京,周昊拿到骨灰了。” “你有办法找她吗?” 周献问:“你没见过她的脸,如何找?” “香!她身上有一种奇香。” 周献苦笑:“那得派猎犬去闻了。” 连朱婉卿也不知道千南惠的存在,那也说明,他们并不常见,且见的隐蔽。 “周昊固定会去的,都有什么地方?” “他是太子,会去的地方太多了。” “方便见女人的呢?” “茶楼,酒楼,画舫,青楼……” 周献说了很多地方,“哪里都能见,或再跑远些,郊外密林也是见。” 殷问酒在这些地方突然抓到一丝什么,“青楼……春榭潮!” “你是说,千南惠在春榭潮?” 殷问酒:“不一定,但春榭潮值得怀疑,你还记得楼云川生母,陈氏吗?” 周献惊讶道:“什么陈氏?楼云川不是楼老太太的长子吗?” 噢!殷问酒一拍头,把没告诉过他这事给忘了。 她对周献几乎没有秘密,一时竟然没想起来。 “晚点再惊讶,先听我说事,陈氏曾是春榭潮的姑娘,后因执念害过楼家,而她的手段中,也有下蛊! 蛊毒这种偏门手段,有这么巧吗? 千南惠这人,给人一种很妖邪的感觉,我觉得青楼挺适合她藏匿。 就算她不一定在,春榭潮或许也有会蛊之人,也许是她的徒弟,她的一个据点,值得一探。” 说探便探。 马车直接往小秦淮河赶去。 这个时辰,小秦淮河正是一片热闹景象。 周献也算常客。 他王爷身份带个姑娘,也没敢拦他。 那妈妈来迎,“王爷,今日坐雅间还是?” “雅间,把没进房的姑娘,全领过来。” 那妈妈啊的一声,目光看向殷问酒。 人人都知道献王在追上京城有名的人美心善的殷姑娘。 这不仅带殷姑娘来逛青楼,还要叫一屋子姑娘? 问题是这殷姑娘也接受?玩的好真花啊! 妈妈不再多言,叫了小厮带人上雅间,她去招呼姑娘们过来。 不一会儿。 两人面前就站了两排花枝招展的女子,笑的那叫一个媚而不俗。 果然是最雅的青楼,姑娘的水准之高,各有各的美。 “王爷,姑娘,是都留下还是您们挑上一挑?” 王爷没开口,姑娘站了起来。 殷问酒走向第一位,两人距离非常之近,那姑娘冲她一笑,不卑不亢。 她回了一笑,换到第二位。 就这样,一个一个,好似看的仔细。 妈妈站在一旁,左看右看,怎么王爷玩姑娘,还得未来王妃挑? 玩的够花! 殷问酒一直看到最后一人,没有一人因她靠近而后退,或眼中出现紧张害怕的情绪。 不管是况复生还是宁可人,对她体内的蛊王,都是忌惮的。 难道春榭潮真没有会蛊之人。 妈妈紧张开口:“姑、姑娘,可是没有满意的?” “嗯,继续叫人来。” 妈妈又出了门,来春榭潮的达官贵人不少,进了房的她没办法。 只好又捡了些刚陪完出来的,或是小官商家少爷的。 赔了好一通礼。 又来八人,殷问酒一一试过,还是没有。 她挥了挥手,放所有人出去。 门刚发出吱呀声。 她又道:“慢着!” “过来站好。” 说罢,咬破手指,再次一一试过去。 周献走到她身边,“失血没事?” 殷问酒摇摇头,她如今身体大好,这几滴血不至于出事。 血滴到一红衫女子腕间,她没有任何不适表现。 正准备往下一个时,那女子袖口处突然涌出好几只虫子,聚在那一抹血痕上。 第167章 红鸢 红衣女子与殷问酒几乎同时,各退了好几步。 蓝空桑上前,短刀淡淡抵住那女子后腰,“停。” 她腕间那血痕早已被蛊虫舔舐干净,它们又缩了回去。 不过几个眨眼的过程,很多人连看都没看清,只知道大概是抓出了他们要找的人。 “妈妈留下,其他人退下。”殷问酒沉声道。 春榭潮的女子大场面见识过不少,走的并不慌乱。 那妈妈也是,捏着帕子扭着腰,走近两步看着那红衣女子道:“红鸢,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啊!还不老实给贵客交代!” 红鸢一袭轻纱红裙,额中画着几瓣桃花花钿,青楼女子热衷于此,十有八九会点缀各色花钿。 红鸢细软着嗓音,被蓝空桑的短刀湿润了眼眶,楚楚可怜道:“奴家也不知,奴家也吓的腿软的很呢。” 蓝空桑的短刀又近了一寸,怜香惜玉在她这里并不存在。 短刀已经刺破了衣裳,皮肉传来刺痛感。 “嗯~”她呼痛一声,眼泪滚落,“这位大侠……” 借着说话的功夫,她指尖翻转,偷偷放了蛊虫过去。 蓝空桑另一把刀快到众人都没看清,那蛊虫便被截成两段,掉在地上。 刀又刺了半截进她腰腹。 “空桑,别弄死了。” 红鸢跌跪下来,手捂着后腰,眼底露出狠意,“你是什么人?” 殷问酒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下是你提问的处境吗?先告诉我,千南惠在哪?” 红鸢:“什么千南惠,不认识。” 殷问酒:“你养的什么蛊?” 红鸢:“什么蛊?听不懂,有人喜欢猫狗,我喜欢虫而已。” 殷问酒冷笑一声,改问那妈妈:“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春榭潮?” 妈妈道:“红鸢是家养的,自小养大,还没开苞呢。” 她个子算高,加上一身风尘打扮,看着倒不像未及笄的小姑娘。 “春榭潮家养的孩子多吗?” 若是家养的,在上京的青楼里长大,怎会养蛊? 那妈妈答道:“不多,我来春榭潮也就三四年,这批家养子姿色能做姑娘的就红鸢一人,旁的都只能做服侍人的丫头。” 而春榭潮的老人们,不知为何格外宠这个孩子。 这话妈妈没敢说,心道今日是走什么霉运,让她接了献王这位贵客。 红鸢的血已经染到地上,她咬着牙,面色惨白,一直拿眼瞪着殷问酒。 “想知道为什么它们会被我的血引出来吗?” 红鸢并不接话。 殷问酒继续道:“你这蛊养的太差,回答我的问题,我告诉你如何养肥,或者你依旧闭口不答,我便杀了你。” 那妈妈心里一惊,以她几十年的妈妈生涯来看,红鸢这小姑娘若是被杀了,她也难辞其咎。 “这位殷姑娘,虽说您在上京城的美誉传遍大街小巷,但也不能作为您随意轻贱人命的根本啊! 我们红鸢犯了天大的事,也得由知府衙门审问过后,证据确凿才能定罪吧?” 殷问酒懒得多废话,“红鸢意图下蛊谋害献王,”她指了指地上的虫尸,“这便是证据,献王护卫交手中将其杀之,属自卫,你让知府衙门来定献王的罪?” 工具人周献弯腰在她耳边道:“这女子稚嫩,在青楼养大,不该如此。” 他离的近,说话间呼吸掠过耳边,低沉的音色震的她耳朵发麻。 殷问酒不自在点了点头,往前移了半个身位。 她没准备真杀了红鸢,这人值得好好查一查。 “空桑……” “殷、问、酒!”窗边传来一字一顿的声音。 卷柏立即拔剑护在两人身后。 窗被推开,一阵风带来那独有的香味。 千南惠一身白,依旧面纱遮脸。 她半靠在窗边,“我带你不走,你又找我做什么?” “鸢鸢,过来。” 红鸢听她直呼她小名,这才用力起身。 她刚站起来,蓝空桑的短刀又架上了她的脖子。 “这位大侠,她若出事,你家主子就算再厉害,我也不会惜才。” 蓝空桑刀没放,因为殷问酒还没指令。 “千南惠,她是谁呀?” “你管呢。” “她养的这蛊,不怕我。” “放人过来,她失血太多。” “郝月青的骨灰你给了周昊一半?” “是啊。” “剩下的能给我吗?” “不能,除非你跟我走。” “阴生子不是成了吗?你还要青儿的骨灰做什么?” “我听说,你算了一卦,那孩子必出生?肯定?” “是啊,你助周昊生阴生子是为什么?” 千南惠眼神辗转,还是有些质疑:“你的卦真那么准?” “要为你算一卦吗?不需要银子,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千南惠笑的眼尾更加邪媚,“不了,乖,快把人放过来。” 她们俩的对话氛围总莫名其妙的和谐。 “萧澈去应天府接走郝月青骨灰时,你们都允许了,后来又反悔,是因为阴生子的母体孕育有难,而你要走一半骨灰,则是因为宁可人身体里的蛊虫都死了吧?” “千南惠,你还想育新的黑莲蛊,所以阴生子才是你的目的,你不放心我的卦象,所以继续育蛊,以防万一,对吗?” “红鸢是你什么人?你放她在春榭潮这样的地方长大,又怕我杀她?” 殷问酒连续发问,而千南惠的目光始终放在红鸢身上。 她看着很不好。 “真是粗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下去手,陆澄。” 陆澄闪身跃进房内,剑已出鞘。 千南惠看着周献道:“还不是能公然撕破脸皮互杀的程度吧?” “丫头,这地方也人多嘴杂,我回答你一个蛊的问题,你放她过来吧。” 蓝空桑逼近了短刀,红鸢脖子上渗出丝丝血迹,“我更快。” “粗鲁!殷问酒?” 殷问酒犹豫一瞬,“两个问题,一:我体内是什么蛊,什么用处?二:帮周昊,你只为阴生子?” 千南惠哼笑,“听着是有三个问题呢,不过我心情好,回答你。” “一:你体内的蛊便是鸢鸢刚放出来的,名冥蛊,中蛊便如同它的名字,死。 此蛊在苗疆是最常见的蛊虫,入体后人死它死,或它死人死。 所以没人以身育此蛊,但如我之前所说,一旦育成,便可挡万蛊。 至于用处嘛,你怕虫便用不了,它在你体内只能防御。” 殷问酒反驳:“我用不用的了,不妨碍你告诉我方法,空桑。” 蓝空桑把短刀移开了,不再贴着红鸢细嫩的肌肤。 千南惠道:“一会你赔些伤药还有去疤的膏药来。” 殷问酒:“没问题。” 千南惠:“像你刚才做的,你体内的蛊王是冥蛊中的头一位,以血喂些小冥蛊,给人种蛊后,就可如同……我待陆澄那样。” 生杀不过她一念之间。 “至于第二个问题,可以算是。” 第168章 目的 殷问酒点头后。 蓝空桑放下短刀。 红鸢捂着后腰伤口,朝千南惠走去。 “惠姨。” 千南惠点了点她的额头,“不听话。” 殷问酒插话道:“药送到哪里?” “这里。”她们并没有转移阵地的打算。 而那个妈妈,早在千南惠开窗时,便被她放晕了。 …… 马车上。 两人坐车外面,两人坐车里面,都沉默着。 良久周献先开口,“她说的话可信?” 殷问酒:“该是可信,红鸢的蛊育的差,而千南惠说她不听话的缘由该是没教她这些,她自己育蛊,从最基本的养起。 还有就是,若非同类,该是恐惧我体内的蛊,就像宁可人被我的血逼出来的黑莲蛊虫,而红鸢的蛊把我的血迹舔舐个干净。” 周献又道:“你死它死可以接受,它死你死怎么办?多了一个命脉,还是得引出来最为稳妥吧?” 殷问酒摇头:“它在我体内是一道防护,于你们都是,若是没了,命脉不也轻易被千南惠拿捏?” 说的在理。 “况且我觉得这蛊为王,没那么容易死,也没那么容易被引出,不然千南惠为何一直说要带我走,连她也要慢慢试。” 此言一出,周献稍安心了些。 “假设阴生子最初就是她的目的,她告知了周昊方式,让周昊为她寻人办事,那么她要阴生子的目的是为什么?” 周献道:“阴生子最大的用处,不就是可以观天命吗?她费心于此,大概对某人或某事心有执念,求得一观。” 皇子,太子的身份地位,是极好用的。 千南惠找太子,确实省心省事。 “那她还真是耐心十足,甚至在重新育黑莲蛊。” “依你看,千南惠大概多大年纪?” 周献道:“看眉眼,三十左右?” 他是问句,殷问酒摇头:“我看不出,你们男人不是惯会看这些?” 周献笑了笑并不反驳,“眼尾没有纹路,但眼神看着饱经风霜,过于老成,如果是三十岁,比周昊还小,那她得几岁便追求育出阴生子呢?” 周昊十五岁在应天府设了况府的棋局。 如果千南惠如今三十,那她是十岁就找到了周昊? 周昊能相信一个十岁的女孩? 显然不成立。 两人思虑之间,到达分岔路口。 帘外,蓝空桑问:“回哪?” 殷问酒:“苏合院。” 马车往苏合院去。 周献问她:“怎么不去王府?” 殷问酒这趟回上京城,去王府睡觉的日子越来越少。 周献虽说忙碌,但不管熬到二更还是三更,心中总是期盼她安睡床榻之上等着他的。 “身体渐好,一个人也能睡的不错。” 周献顿感危机,“往后你若是得以安睡,我岂不是对你无用?” 殷问酒盯着他没出声,是谁自回上京城后,非得独睡软榻上。 还在中间横上那道屏风。 见他一副要失宠的模样,殷问酒还是咬牙回道:“有用,总有怨浓时。” …… 身体渐好的殷问酒此刻沉入浴桶之中。 看着蓝空桑守在一旁仔细擦刀,突然想起一事。 “桑桑。” “说。” “你我二人均是女子,所以一同在浴房沐浴,坦诚相见没有关系。但若是男子在我房内或者在你房内,是不可当着他们的面脱衣衫沐浴的,你可懂?” 蓝空桑停了手疑惑看她,“我又不是傻子。” 殷问酒:“……那为何卷柏说你当着他的面脱衣衫沐浴呢?他还怕你吃亏。” 蓝空桑继续擦刀:“不吃亏,没脱完,是他大惊小怪。” 殷问酒:“……没脱完是还剩……什么?” 她回想卷柏那副别扭模样,觉得该是到很清凉的程度了吧? 蓝空桑:“束胸,裤子都穿着,以前都是如此下河,不分男女。” 殷问酒可以想象,她永远一身男装,山林崖壁穿梭,寻着一池水大家都只顾清洗干净自己,哪里在乎那么多。 “桑桑,以后在浴桶里沐浴,可以脱完的,会更舒服。” 蓝空桑点头:“好,听你的。” 殷问酒:“当然,前提是屋子里没有旁的男人哦。” 蓝空桑反问:“你屋子里为何能有周献?” 殷问酒:“……” “我屋子里还有屏风,我在内,他在外。” 蓝空桑了然,“明白了,所以你跟周献是可以没有屏风的关系吗?” “……” “不是!” 蓝空桑哪里不懂,她是懒得想,懒得问,懒得说。 …… 夜深。 临睡前蓝空桑照例在她床角放符,点了安魂香才退出去。 此次回京,殷问酒自己睡的日子更多,虽说还是常醒,但与之前相比好了不少。 不去王府睡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她想等咒怨。 解怨虽难,但解怨后的回报她还是有所期望。 殷问酒迷迷糊糊的想着,晃了晃脚,才想起今日还没来的及买铃绳。 明日得先把这件事办了,不然老祖宗会怪罪吧? 想着想着,便进入了梦乡。 “殷问酒,问酒……” 谁在喊她? 殷问酒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声音,却睁不开眼睛。 身体难受的厉害,像是那年被怨所伤,在云梦泽的床上躺了一个冬天时的难受。 浑身没力,喘息都费劲的很。 她不止一次想,是要死了吗? “让我回来,带我回来……问酒,殷问酒……” 声音还在响,很陌生,很虚弱。 虚弱的就像是虚弱的她才能发出的声音。 “殷、问、酒!醒过来!” 那声音拼尽全力发了狠,殷问酒猛的睁开眼。 睁眼的瞬间,她明白那声音来自哪里了。 床头是蓝空桑放的一杯热水,一般她半夜被怨气或鬼闹醒时正好变成温水。 殷问酒努力伸手去推那杯水,她整个人像一团瘫软的泥巴糊在床上,难以使劲。 瓷杯终于砸在地上,发出声响。 听见蓝空桑询问的声音后,她彻底没了意识。 第169章 是谁 上京城街道的屋檐上。 蓝空桑的身影快到看不清。 献王府的暗卫一时没看清差点动手,她一句废话没有直接甩出去一把短刀,背着殷问酒踢开了周献卧房的门。 人并不在。 “卷柏!人呢?” 卷柏追着她的步子将将跃下,一见像死了一样的殷问酒,吓的心慌,赶紧道:“王爷在书房,我马上去。” “我去,你看着她。” 蓝空桑速度更快,架着周献的胳膊带他走路如风。 “铃铛又响了?” “没有,铃铛还在我身上。” “不是咒怨?那是为什么突然又晕了?”周献脚步与脑子都没停。 “不止晕了,还没气了。” “?” 轰的一声,他脑子停了,脚下却更快。 头一次觉得这书房怎么离卧房如此之远。 进了房的第一步,周献一手抓住殷问酒一只手,一手直接探到她鼻息之下。 “有、有气啊。” 他话说完,才猛喘回一口气,整个人被冷汗浸透。 蓝空桑也心慌,一时没察觉到房内的气息有四道。 她也上前把手放在殷问酒鼻息下,确实有气了,很微弱。 “我带她来前,是没气了。” 周献没有怀疑她,以蓝空桑的功夫,一个人有气没气自然能轻易判断。 “铃铛呢?” 蓝空桑自腰间掏出那铃。 周献接过,小心翼翼的往殷问酒指腹上靠近。 刚刚挨上,床上的人便蹙起了眉。 他移开铃铛,殷问酒的指腹上出现一道红痕。 铃铛在他手中,没有温度,但对于殷问酒来说,眼下一定是发烫的。 “铃铛即使烫她水泡,也只是那个水泡疼,她是无事的。蓝刀客,自护城河烫伤取下,这铃铛便一直由你保管着吗?” “是。” 周献抽了一床被子下来,搭在殷问酒腿上,隔着被子,把铃铛放在上面。 “铃铛不在她身边,应该不是咒怨让她晕厥,也许是铃铛离体太久。” 蓝空桑道:“应该,以往她不离身,即便离身很快就会戴回去。” 三人都吓了一大跳,不时掀开被子看看她的腿有没有被烫伤。 再去探探她的鼻息,有没有恢复些。 很显然,殷问酒自己都不知道离体太久,她会出事。 不然定马不停蹄配绳子,或者先放在身上。 好在她推倒了茶水,好在蓝空桑铃铛没离身,一路背着她而来,靠的近,才回了气。 三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睡。 不时把铃铛挪个位子,给殷问酒擦擦热汗。 “此事保密,若有第五个人知道,我定杀了你二人。” 周献:“……” 卷柏:“……” 殷问酒这命脉秘密可真多。 蓝空桑这警告来的可真快。 卷柏忍了,没忍住:“蓝刀客,你知道我们是一边的吗?” 蓝空桑:“是吗?等她醒了我问问。” 卷柏:“……” 周献:“……” 几人沉默的等到三更天,殷问酒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周献坐在床边,第一个发现,出声问道:“醒了?” 她悠悠睁开眼睛,又闭上。 然后再次睁开,开口叫他:“庭骁。” 庭骁? 殷问酒从未叫过他庭骁! “她是谁?”周献指着蓝空桑问道。 殷问酒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一旁站着的人,道:“不认识。” 蓝空桑:“……” 她看向周献疑惑不解,“她失忆了?” 周献顿觉喉间干痒,他咽了口水,盯着殷问酒的脸,开口叫她:“清缨。” 清缨? 卫清缨? 卷柏听的头皮发麻。 蓝空桑也皱紧了眉,短刀直逼上喉,“鬼,你从她的身体里出来!” ‘卫清缨’撑着身子坐起来,蓝空桑怕伤害殷问酒的身体,只能拿着刀往后退。 ‘卫清缨’的眼里尽是狠厉,“你是谁?把刀从我面前挪开。” 她真的不是殷问酒,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 她是一个将军,带着领军者的威慑。 两人僵持不下,周献伸手去拨开蓝空桑的刀刃,“蓝刀客小心些,别伤害到她。” 蓝空桑握着刀的手僵硬撤开,她问周献:“怎么办?殷问酒要怎么回来?” “殷问酒?”‘卫清缨’问。 周献:“对,你认识她吗?” “殷问酒?殷、问酒……”‘卫清缨’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 周献叫她,“清缨?你记得卫府的事吗?记得你在北边遇上陆澄的事吗?” ’卫清缨‘眉头紧锁,好像陷入了无尽的痛苦。 蓝空桑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好几张符咒来,认了一圈,拿出一张贴向’卫清缨‘。 眼下的’卫清缨‘是一位女将军,长枪耍的最好的女将军。 她偏头避开,赤脚下地与蓝空桑打了起来! 蓝空桑不敢用全力,只是躲。 周献看着’卫清缨‘的步伐陷入沉思,他捡起被她掀落在床上的铃铛。 这是,被强占了身体吗? 殷问酒说了,被做阵眼的人无法生怨,这又是什么情况呢? 没人能为他解答。 “周献!想办法。” 这位’卫清缨‘的功夫不差。 但大概殷问酒的身体太弱,她出力少了四五分的力道,而蓝空桑不回手,让她很是不解与恼火。 “庭骁,此人究竟是……” 话未说完,’卫清缨‘猛的软下身子,被蓝空桑接住,“鬼走了?” 人又晕了,还不好说。 再次被放在床上,这次周献没急着给她放铃铛。 “蓝刀客,铃铛在应天府发热,只是温热对吗?” 蓝空桑:“对,热了两次,没烫伤。” 周献:“温热过后,’老祖宗‘指引她回上京城。” 蓝空桑:“对。” 周献:“再次发烫,是破了清缨的阵眼,护城河发烫,也是在谈论卫府,而眼下发烫,清缨醒了……” 蓝空桑急道:“所以呢,怎么办?” 周献看着手中的铃铛,“楼府是第一道咒怨,在此之前这铃铛没响过,无作用,而每解一怨后,殷问酒的身体便会更好,铃铛由温变烫,反应越来越大……” 见周献恨不得从古回忆到今,迟迟不放铃铛,蓝空桑又伸手去探了殷问酒的鼻息。 气还顺着。 “蓝刀客,这祖传的宝物,真是祖传的吗?” 蓝刀客:“什么意思?老掌柜的说是祖传的。” 周献:“祖传的东西,连使用方法都不教?” 蓝空桑自认识殷问酒以来,这铃铛她便一直戴着,那会老掌柜的还在。 老掌柜说过:祖传法器,贴身戴着,不得损毁丢失。 “我怀疑,这’老祖宗‘或许正是清缨。” 第170章 侵占 老祖宗是卫清缨? 不止蓝空桑,连卷柏都晕了。 “王爷,这是殷姑娘祖传解怨的法宝,怎么会是卫小将军呢?” 周献又试探着把铃铛送到殷问酒的指腹下,这回她没什么反应。 于是他直接把铃铛放在她的腰上,才回道:“不然怎么解释刚才的情况?” 蓝空桑看着那铃铛紧张,“还放?再醒还会是她?” 周献摇头,“不知,但是不放,好像也不行。” 人都断过气了,哪敢冒险。 殷问酒再醒时,天已泛出鱼肚白。 周献坐靠在她头边,“醒了?” 蓝空桑闻声自椅子上起身,站在床边,盯着殷问酒问:“你是谁?” “什么我是谁?我又晕了?” 她一开口,两人同时舒了口气。 周献问:“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殷问酒撑着起身,蓝空桑转头去倒了杯温水来递给她。 她喝完后看着手中的杯子,“刚醒时我以为我做梦呢,回神发现在你房里,估计是真的了。” 周献追问:“记得哪些?” “卫清缨来过。” 听到房里传来声音,卷柏立马推门送上准备好的早饭。 头一次见到鬼上身这种事,他也想第一批听到正主被侵占身体的感受。 于是洗漱,四人各坐一方,慢条斯理的用起早饭。 殷问酒浑身酸的很,像被人打过一样,没什么胃口。 撕着包子皮喂猫一样往嘴里放上十趟都不足一口。 铃铛被她放在桌上。 “昨日夜里,难受到要死的过程很突然,脑海里有人一直在喊我,让我醒过来。 她叫醒我的瞬间,我就肯定,她是卫清缨。 摔了茶杯后我就彻底没意识了,空桑便带我来了王府,对吧?” 蓝空桑点头,“我进门时,你已经没气了。” 殷问酒“嘶”了一声,想骂人。 “我怎么这么好死的!真烦啊。” 这是一种,我命由很多人很多因素,唯独不由我的无力感。 周献顺毛道:“没那么容易死,这不是好好的嘛。” “但是清缨为什么会来?她是阵眼,不是连咒怨也无法形成吗?” 卷柏道:“王爷猜测说她住在你的祖传铃铛里!” 殷问酒略带惊讶的看向周献,这人脑子果然好使。 周献看她这眼神就明白了,“猜对了?” 殷问酒点了头。 卷柏一口馒头差点没噎住,忙喝了几口水顺下。 自打认识殷姑娘,玄学之事,便一次次突破他的理解。 还是他家王爷思想开阔,真是什么都敢想。 “这、这要怎么住呢?” 殷问酒放下包子,拿起那个不再发烫的小铃铛, “不知道,游护城河时,我便想到了一些关联,只是没办法肯定。 初入上京城,有一种身魂安稳的舒适感,一为楼还明,二大概就为卫清缨。 上京城街道的莫名伤心,护城河的吸引,让我不自觉走了过去。 见那荒宅时的眼出神,眼泪,‘老祖宗’说的回上京,都是因为卫清缨。 而昨晚,也算是她救了我和她一‘命’。” 卷柏听的投入,也没心思吃早饭了。 “而她救我,也不止这一次,还记得之前解楼羡中的怨后,我昏迷不醒,身魂分离过。” 周献和蓝空桑一同点头。 那日她说,她身魂分离,要死不死过,有一股力量把她钉回了身体里。 “那股力量,就是卫清缨。” “那是第一次解咒怨,咒怨通过铃铛化解往生,而卫清缨在铃铛里,咒怨解后,是她获利,她在慢慢醒来,她在温养我的残躯。” 桌上的吃食,已经没人再动。 听到紧张处,便喝口水压压惊。 周献问:“残躯?你身体如此完好。” “身体完好,但魂残,魄残。” 几人都是一愣,没听她说过。 蓝空桑问:“那要怎么补救?” 她答:“目前来看,我解怨,卫清缨获利,然后她再回馈我。 况府五位夫人的浓怨,相当于两道咒怨的力量,那时候我醒过来的时间变短了,铃铛发热,我听到指引,回上京。 就是卫清缨的指引,她有了指引的力气,而我也被温养的更为健康。 再到南宁府,青儿怨解,卫清缨的阵破,除了青儿的指引外,我与卫清缨本身就存在连接。 我想即使没有青儿一事,再多解怨,总有一日她的指引会到南宁府。 而青儿,加快了破阵的速度,阵破于卫清缨而言,比怨解获利更多,速度更快,所以铃铛发烫,我晕不过一日便醒了。” 几个都是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可她不是也醒了?她甚至占据了你的身体。”蓝空桑格外紧张这件事,“你所做的一切,她获利,会不会有一天,你就醒不过来了?” 这话周献虽说听着刺耳,但蓝刀客确实不是无谓的担心。 殷问酒肯定道:“不会,铃铛离体,以前没发生过,而以前她也没‘醒’过,我这副身体,没她锁魂我们俩都会彻底‘死’,所以她害怕,昨晚才会那样。” 昨晚发生的事,殷问酒都有记忆。 在她意识到那道声音是卫清缨时,沉睡的她看似没有意识,但她的大脑一直在回想。 回想这段时间以来,被温养魂魄的感觉。 卫清缨从未想要侵占她。 如今明白过来,她若不愿,她也没办法侵占她。 蓝空桑确认道:“以后她不会再出现?” “也许会,不过是在我的脑子里。” 周献也抓了一个字眼,他追问道:“锁魂?何为锁魂?” 殷问酒看了他与卷柏一眼,突然回了蓝空桑一句:“我们是一边的人。” 蓝空桑明了的点了点头。 周献嘴边也难掩笑意。 “有件事一直没跟你们说,或者细说。” “人有三魂七魄,而我,只一魂一魄。” “以前,魂为不知名怨魂,魄为不知名生魄。” “二者,都为护我这具肉身不死。” “现下,我知魄为楼还明生魄,魂为卫清缨怨魂。” “生魄锁我留于人世,死魂锁我不入轮回。” 第171章 婉殊 几人听的一愣一愣。 连蓝空桑也是,她只知道殷问酒有楼还明的一魄,但她不知道她整个人都只有一魂一魄。 殷问酒声歇时,顿时安静无比。 卷柏支吾着打破沉寂,“一魂一魄便如此厉害,这要是三魂七魄,还得了!” 殷问酒被逗笑了,诡异的气氛才被彻底打破。 “卷柏,我一直觉得你太过沉稳寡言,会说话以后便多说些。” 卷柏不好意思的应了一声。 周献依旧锁着眉,不知道在思虑些什么。 “你们一夜未歇,都各自回去睡会吧。” 殷问酒说罢正准备起身,手背被周献按下。 他开口道:“若常人都是三魂七魄,你这样,有何弊端?” 殷问酒试图抽出手,但抽不动,她也就不费劲了。 “要死不死,我在云梦泽五年,大多数时候都是这种状态,现下好多了,有卫清缨的温养。” 他又问:“能养回来吗?” 殷问酒:“不知道,没人教。” 周献:“我与你说过,清缨五年多前被陆澄在北边戈壁追上,具体的位置我不清楚,但云梦泽也在戈壁滩,而你,也是五年多前被你师傅在云梦泽周边捡了回去的。” “我也想到了。”她还是把手抽了出去,周献这么聪明,定然要问个清楚。 “所以你也想到了,你师傅说的话,并不可信?” 殷问酒拿眼横他,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想到这点。 “师傅一定有她的理由,她救我养我教我,若是要害我,何需如此费力?” 她语气不太好。 周献扯了扯笑脸,顺毛撸道:“我知道她不是要害你,我们这是探讨不是,咱们不是一边的人吗?我想你健康,不被任何人事物拿住命脉。” 他语气正经,声音放的柔和,跟哄无理取闹的小孩似的。 殷问酒又翻了个白眼,没跟他在这上面争论, “我想到了,或许我们几乎同时在戈壁滩遇害,卫清缨死时,一缕怨魂躲在了我师傅的铃铛里。 师傅为救我,把铃铛给了我,让卫清缨的死魂锁我不入轮回。 那时恰好楼礼承带楼还明去云梦泽求医,师傅她治好了他的眼疾,但为此引他一缕生魄到我体内,为锁我留于人世。 这事,楼礼承和楼还明并不知情,师傅自认不公平,于是给了玉牌。” 卷柏插话道:“所以这也是那时,初见楼二爷便叫他哥哥的缘由。” 想起几人初次见面,一晃眼已过去大半年之久。 当时她不止唤楼还明哥哥,她还直言让王爷陪她睡觉! 虽然现在看来也是如此,殷姑娘常睡在王爷房里,却又看不上他家王爷似的。 他家王爷还屁颠屁颠追在身后。 各中缘由,卷柏掺不透,难不成和王爷睡觉也是一种温养的法子? 殷问酒笑着道:“是,一为无聊,云梦泽的日子太无味了,二来,因为有他这一缕生魄,所以自然的亲近。” 想来也是,这便像是同根生。 周献拉回正题:“但据你所说,你师傅只告诉了你这是传家宝,解咒怨用,方式方法都不曾教过,为何不实话实说,让你自行摸索呢?” 殷问酒:“大概是我命自定,师傅走前曾算过一卦,我不知道算的是谁,大概是楼家人。 我与你讲过,我等在云梦泽五年,楼家人若是想不起云梦泽,或是丢了玉牌,或者只当老太太寿终正寝,如今我在云梦泽估计已成干尸一具。 再则,如果卫清缨这种情况是头一次出现呢?她大概也无法传授经验,只能我自行摸索吧。” 她说的条条在理。 若楼家人五年后没去云梦泽,压根就没有后话。 “那清缨的事?” “我们是一边的。” 周献笑道:“不睡了,陪你出门买红绳?” “行,叫上楼还明一起吧,他也该知道。” …… 上京城街上。 不过买一根红绳结而已,殷问酒身后跟着三个身高腿长的公子哥儿。 如今她在上京城,也是个红人了。 一路走过,几个人格外抢眼。 楼家俩兄弟已经从震惊中缓了过来,楼还明听说自己少了一魄,第一反应是周身摸了摸。 “我没觉着少啊?” 众人心道:我们都觉着了。 他又道:“眼下我身体康健,无病无痛,少就少了,能让小妹你好好的便好,还需要吗?让知也再送上一魄?” 楼知也:“……” “难怪了,我就觉得你一定是我亲妹妹,知也,可不能再爱慕小妹了啊,堂兄妹的,不合适。” 楼知也:“……你闭嘴。” 楼还明:“我想你估计也是兄妹之情,自己误判了?” 楼知也忍无可忍,拿剑柄给了楼还明一击。 周献闷着笑。 前头一身水青锦缎的女子回头,不可理喻的看着他们三人。 “还嫌不够瞩目?” 楼知也快走两步与殷问酒平齐,他一身官服,抱着剑站在殷问酒身边, “受不了傻子。你们说的那名红鸢的姑娘,我先派人去查她的过往资料?” 兵马司在上京城,调这些信息是非常便利的。 路过有妇人冲两人挤眉弄眼,小声道:“楼大人,殷姑娘,好生般配!” 殷问酒无视着,“千南惠这个人能查吗?” 楼知也:“难,我们连她的面貌也不曾见过,但红鸢是春榭潮的家养子,该好查。” “千南惠极其在意她,十几岁的姑娘若是从小培养,育蛊不至于如此水平,可见她不愿教她蛊术。” “是,若这小姑娘没偷偷育蛊,我们还真不好找她。”周献也追平两人,在殷问酒左边说道。 一左一右,如此,街上人的目光便更探究了。 “楼大爷,还不去公办?” 楼知也无言,牵过乌合手中的马,翻身上马走了。 殷问酒转身进了一家首饰铺子,“老板,挑一根结实点的红穗,系这个铃铛。” “姑娘往哪里挂呢?” “腰上。”周献帮着答道。 老板挑挑拣拣,摆了好些来给殷问酒选。 “殷姑娘。” 殷问酒身后响起一道女声。 她回头去看,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那女子衣着不凡,神色有些慌张。 “殷姑娘有些日子没摆摊算卦,送去帖子也都被楼府退回,我实在没办法只好这样找来。” 殷问酒想起这人了,她长的与太子妃有几分相似。 她也为她算过一卦。 正是太子妃朱婉卿的胞妹,朱婉殊。 第172章 避你 殷问酒已经忘了这女子上次求的什么卦。 也是在她摊位前求的,还是旁人告诉她,此人是太子妃胞妹。 她虚虚朝周献福个礼,直奔目的道:“唐突二位,府内离奇怪事频出,还请大师出手救难随我看去一趟。” 殷问酒继续挑着红绳,悠悠道:“近日抱恙,若有心力摆摊,再通知夫人。” 周献拎出其中一条,对着她腰间比了比,“一定要系红色吗?会不会不太好配衣衫?” 殷问酒垂眸看了一眼,“有什么在我身上是不好配的?” 周献笑的眼尾上扬,“没有,小酒儿就算穿块破布都是天仙。” “过了啊,周献。” 掌柜的看着两人‘打情骂俏’,笑道:“殷姑娘,我觉得王爷更配呢。” 周献很满意老板的眼力劲,“本王也这么认为。” 被冷落在一旁的朱婉殊脸一阵白。 她是太子妃胞妹,是沈国公府独子明媒正娶的正妻,哪怕是入宫,都没受过这等冷脸。 但她没办法,太子妃不好出面,沈国公拉不下脸皮亲自下帖。 首饰铺里人来人往,不少目光总落在此处。 朱婉殊如芒在背,还是压着声音继续道:“殷姑娘,此事若能解,姑娘何求我都可全力满足!银子自不在话下。” “我所求,你满足不了,而银子这种东西我更不在话下。” 殷问酒最后还是选了周献看上的那根红穗,卷柏自觉给了银子。 她穿上自己的铃铛,左看右看,今日没带溪羽,谁能帮她打个好看的结? 老板眼精,“哟,我家姑娘刚回家一趟,殷姑娘没带丫鬟来吗?” 她没带丫鬟,带来一堆男人。 “我帮姑娘系吧。”朱婉殊开口道。 殷问酒捏着绳子两头,“你怎么还没走?” 朱婉殊伸着手,她也不让她接,“我说过了,等我摆摊,你再来排队。” 殷问酒不想破这个例,不然一堆人私下找来,她烦不甚烦。 朱婉殊的眼泪都逼在了眼眶里,但还是不收回手。 周献开口道:“再去别处挑一挑?挂脖的,手绳,脚绳,多配几根?” 就见她这么坠在腰间,要是被不长眼的当什么宝贝偷了去,可不得了。 思来想去,这东西还是得贴身戴。 要么裹上布了再贴身? 殷问酒没应周献。 面前低头的女子执着的不收回手,眼睫上的泪要掉不掉,看着好生可怜。 她松了些手,“你系,系好前,说清楚什么事。” 朱婉殊忙接过绳端,几人退了几步。 她的手很巧,还在编花样。 “约半月前,我相公突发癔症,时常认不清身边人,起初以为是病了,请了好些大夫来都不见好转。 但是前些日子,我发现不对,他半夜梦游出门,我跟了两次,他都在一处山林烧纸钱,还、还舞剑。” 殷问酒问:“舞剑怎么了?” 朱婉殊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我相公是书生,舞剑弄枪之类的他一点不会,但那两晚我亲眼得见,明显是练过的一套招式。” 殷问酒:“他自己偷学,旁人不知的可能没有吗?” 朱婉殊摇头:“不能,他自幼读书,公婆也说他全然不会任何招式,况且,他又为何烧纸钱呢?” 她压着嗓子继续道:“所以我怀疑,府里是有脏东西,我相公怕不是鬼上身呢?” 殷问酒没说是或不是,鬼不过一口气,害不得人,也上不得身。 “认不得人,梦游,烧纸钱,舞剑,还有旁的吗?” 朱婉殊摇头,手下的结也系好了,“没有了,现下最严重的,便是他常不认我。” 朱婉殊说着便要流下热泪。 殷问酒不知如何安慰她,怨也不至于此,鬼也不至于此,只有人至于此罢了。 “你上次求问何卦?” 朱婉殊不懂与上次何干,还是如实答道:“求子。” 殷问酒唔了一声,她想起自己答了什么,有过,往后不会再有。 朱婉殊当时是红着眼眶走的。 此刻殷问酒心下了然,她自怀中掏出一黄符递给朱婉殊。 朱婉殊刚准备致谢,殷问酒摆了摆手,“一道平安符罢了,不算贵重,谢你的平安结,你相公的事我没办法。” 说完,她便往外走。 朱婉殊愣了一瞬,不死心的追上去,拽住她一边袖子。 蓝空桑差点拔刀,被殷问酒点手按下。 朱婉殊见状也松开手,焦急道:“殷姑娘本事通天,怎会没有办法呢?” 自得知殷问酒身体好转现身,她便一直派人盯在胡记堂门前。 在此期间,朱婉殊也请了些和尚来做法事。 都毫无用处。 “我管不了人的事。” 朱婉殊一时没懂,“什么叫管不了人的事?姑娘算的,不都是人吗?” “他如今这般,最想做什么?” 话题跳转太快,朱婉殊被牵引着一问一答:“我相公吗?他说想在山中避世。” “是避世,还是避你。” 这不是问句,朱婉殊也是个聪明女子,她反应过来那句:我管不了人的事。 “姑娘意思, 他如此这般,只为躲开我?” 这话问的是殷问酒,又好像在问她自己。 朱婉殊已然失神,她腿软的往后跌了一步,被殷问酒拽住。 一旁的丫鬟见状迎了过来,搀扶着她。 她能如此快的领悟过来,自然也能说明,两人成婚后的日子过的并不快乐。 既不相爱便放开,这样装癫又是何必? 殷问酒没再理,继续往下逛着。 这样把性命掉在外头的感觉,属实不好。 楼还明全程跟着卷柏和蓝空桑,不去打扰二人。 今日得知一魄之事后,他自我肯定了楼知也的感情同他是一致的。 眼下也不必再纠结小妹是选知也还是选庭骁。 但听完朱婉殊的话后,他想不明白,还是挤到两人中间。 “小妹,沈小公爷为何要这样呢?” 殷问酒看了一眼一人之隔的周献,人家怎么就没问题?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人,就楼还明一个人想不明白? “你今晚去他府上问问他本人吧。” 第173章 点破 可谁让他是她‘哥哥’呢。 殷问酒还是开口解释道:“这世间没有所谓的上身,那人从一个书生到会舞一套剑法,不可能是换了个人,那就肯定他在演戏。 而朱婉殊说,眼下最要紧的是,他不识她。 而他‘病’至如此,想的却是避世,可见那府门生活对他来说苦不堪言。” 楼还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小妹真是聪慧!” “可庭骁,那沈小公爷你我都认识,他看着温文儒雅,清秀俊朗,与他大娘子相敬如宾,恩爱有加,缘何如此呢?” 周献重复殷问酒的话道:“你今晚去他府里把酒夜谈,明日也告知我们一声。” …… 晚间,几人在春榭潮汇合。 红鸢一未及笄,二还在病中,故而不出。 几人也没强求。 楼知也带来红鸢的消息,“是以春榭潮姑娘所出做家生子上报,秦楼楚馆常有姑娘不小心有孕,大多数滑胎,极少会生下。 一般生在秦楼楚馆的丫头,姿色好些的,从小苦练琴棋书画和服侍男子的技巧。 及笄后便能拍出高价开苞夜。 但记录中生她的那个女子,难产而死,无处求证。 我问了几个春榭潮的老人,她们都答从未见过面带薄纱的女子来见红鸢,但红鸢姿色出众,所以自小便有姑娘家的配置。 算是这一群家养子里,最顶尖,最傲的那位,脾气大些,旁人让着些,也能理解。” 楼知也一席话说完,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疑点。 春榭潮的老人都说没有千南惠这个人来,但她叫红鸢鸢鸢,红鸢叫她惠姨是事实。 所以千南惠来,但是不以她本身面目而来。 而陈氏当初找来下蛊的帮手,也可能出自春榭潮。 说起这点,殷问酒开口道:“忘了与你们说,楼云川的身世我不小心告诉周献了。” 楼知也愣了一瞬,他一直以为周献早就知道了。 楼还明愣了一瞬,“没关系,庭骁不是外人,以后还有望成为妹夫。” 楼知也:“……” 周献:“现在叫你一声兄长也可以。” 殷问酒:“少扯闲话,千南惠若常出现在春榭潮,那么陈氏当初找人下蛊,很可能也是春榭潮的人。 这里是她的一个据点,周昊或许也是通过春榭潮来联系她,毕竟是十几二十年的‘大业’。” 卷柏道:“可当初葵仙儿,是在春榭潮弹琴意图找到你,她们没碰上?” 殷问酒解释道:“以周昊的被动来看,千南惠很自由随性,而青儿是以身育蛊,她并不会用蛊,作为琴师在春榭潮难以发现。” “不以真面目示人,那么这楼里任何一个身型差不多的,都可能是千南惠。” 周献往下望着,舞台上正在跳春榭潮知名的水袖舞。 人人都戴着面纱,露出半截腰来。 他继续道:“即使被我们发现红鸢,她也没想着撤离,一是不怕,二来大概有人护着此地。” 殷问酒接话:“现下阴生子已成,她大概会在上京待较长一段时间,等待生产。” 楼还明又难得灵光了一次:“如此说来,周昊是否称帝,她似乎并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养黑莲蛊,生阴生子?” 殷问酒认可道:“我觉得是,或许再加上一个红鸢。” 而他们,想让卫府之案真相大白,首先便不能让周昊称帝。 周帝在位,是皇子间的争夺。 周帝若不在,周昊继承帝位,那便是帝王与一个王爷间的争夺,只会难上加难。 他再寻个无稽之谈,赐周献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囚其一生也不是不可能。 “周献,眼下你希望我做什么?” 自两人相识以来,十有九十,是周献在为她出力出脑,殷问酒的回馈少之又少。 见人终于积攒了些良心,周献笑的眼底透出五分亮来,“我的希望还不明显吗?” “希望你愿意嫁给我。” 楼知也:“……”真烦啊真烦。 楼还明:“这么快吗?咱们不是聊红鸢吗?怎么就要嫁人了?” 蓝空桑:“……”她要嫁人?虽然是周献,但还是好烦。 卷柏:“……”都一起睡了那么久,也没个名份,怎么又直接到谈婚论嫁…… 而殷问酒这个当事人,闭眼深呼吸了好几下。 还没能张口骂他不务正业, 这人又正经的不得了道:“现下,能先拉拢国公府这个人情吗?” 国公府? “国公府怎么了?” “就是沈小公爷,朱婉殊的相公家,沈国公府。” 殷问酒拧眉:“你想要我配合他发癫?再假装救他?” 周献笑道:“真聪明啊,未来王妃。” “那我今日说那些,你怎么不制止我,眼下朱婉殊都知道她相公是为避她才故作发癫,还怎么救?” “她不会说的。”周献肯定道。 “为何?” 楼还明立马举手,他难得能为殷问酒解答,势要立兄长份量。 殷问酒有一种,她身体越好,楼还明缺那一魄越明显感觉…… “小妹你不知道,沈小公爷与朱婉殊成婚三年,一无所出。 头一年没有,舆论还好,次年还没有,坊间就传是大娘子无法生,但碍于太子妃是她胞姐的面子,沈国公也不好逼着人纳妾。 到今年第三年,实在没办法,朱婉殊开始为沈小公爷纳起妾来,可小公爷也不愿,不知为何又消停了一阵。 眼下结合小妹你之前说的,该是那段时间,朱婉殊终于有孕,估计没到三月,无人知晓那孩子便没了。” 他说这么多,殷问酒还没明白这与朱婉殊不会说有何干系。 楼还明还在继续:“孩子没了,朱婉殊身体必然伤元气嘛,那国公府上月里又把纳妾之事提上日程,沈小公爷本就是独子,哪能断后啊。” 殷问酒追问:“所以呢?” “所以这不是朱婉殊找来说,沈小公爷发癫了吗?上下一结合,头一次要纳妾,他便让朱婉殊怀了身孕,可见不是不能怀,是之前没碰,逼急了,便怀上了。 孩子没了,老国公又要他纳妾,于是他就装癫了呗! 而朱婉殊与他成婚三年,他都不碰她,或为女子声誉,或也是真的喜欢小公爷才能忍受这种冷漠。 所以即使得知小公爷是在装癫,她怎会撕破脸皮,你不知道,这世间女子本就艰难。” 殷问酒总算听明白了,不点破还能挽回,若是点破,心中便隔出山海。 第174章 冲喜 “朱婉殊是太子妃胞妹,国公府不归于太子党?” 周献:“明面上,确实,但沈国公因朱婉殊未育一儿半女,一拖三年已然对太子妃的压制不满,如今沈小公爷发癫,受难的估计还是朱氏。” 一楼舞台的水袖舞正舞到高潮。 不愧是上京城最贵的楼,舞娘腰细如柳,人比袖更柔更软。 “云梦泽也排过此舞,做的不如春榭潮好。” 殷问酒突然的跑偏,把众人目光都引到了楼下。 楼知也道:“各地都有流传,但听说最初是春榭潮的编排。” 直到一舞结束,喝彩声哄闹,几人才继续沈国公府的话题。 殷问酒:“所以这个沈小公爷是个怎样的人?为何不待见朱婉殊也不愿纳妾,难不成他喜欢男人?” 要解人癫,总要知道他为什么装的缘由。 周献点评道:“金榜题名的进士,当年科举所写文章宫内宫外名声远扬,才子。” 楼知也道:“从未听说有断袖传闻,未成婚前,或说科举之前各类宴会上还能常见,科举高中后病重,安排好的官职也未上任。” 楼还明前面说了很多,眼下再点评此人,词穷起来。 思来想去补充道:“ 小公爷病重时,国公府派人来找过祖母,祖母带了我一起,当时沈小公爷已骨瘦嶙峋,食不下咽。” 殷问酒问道:“什么病?” “祖母说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他在求死? “是何心病无人知?”殷问酒问。 几人摇头。 周献:“病重约两年左右,沈国公为他娶了朱婉殊,算是冲喜,彼时朱婉卿已贵为太子妃多年,所以朱婉殊愿意成婚,或许是早已对沈小公爷动了私心。” 无法孕育还能稳坐太子妃之位的朱婉卿,她背后的朱家定然也是不凡。 有家族撑腰,还有个太子妃姐姐。 嫁给一个病重的人冲喜,哪怕他是国公府独子,也不应该。 只能解释,朱婉殊心中有沈小公爷。 …… 翌日。 胡记堂门前终于又支上了算卦摊。 千两应求。 殷问酒端着凉茶坐在阴凉地,不少看热闹的人冲她打招呼。 “殷姑娘,又没银子啦?” “怎么这价越来越高呢?” “不准赔十倍,这位兄台,你可以自己去赌啊,哪个赌坊有这个赔率?银票都给你放好了。” “……” 殷姑娘今日看着心情不错,还回了两句,“是啊,做善事不容易啊,低价传名,高价赚钱嘛。” “赚!殷姑娘可劲了赚!” 她坐了约一个时辰,挑选着应了两人。 终于在午饭前等来朱婉殊。 “姑娘不是说……” 朱婉殊听到丫鬟来报时,愣了一瞬。 昨日殷问酒说过,不为她解难,等她摆摊算卦时定会通知她来。 但她昨日还是回答了她,缘何今日摆摊,依旧要知会她呢? “我昨日说的,你并未与你相公说对吧?” 朱婉殊犹豫片刻,摇头,“并未。” 她大概一夜未眠,人看着更憔悴了。 “玄异之事我能解,人的事,我也能解。”她向朱婉殊伸手,“一千两。” 朱婉殊居然丝毫没有犹豫,便想着拿银票。 “先说好,我解的是你。” 她的手顿住,“解我?” 殷问酒点头,“让一个不爱你的人爱你,这事我也能做,但这种虚假情谊你需要吗?“ 朱婉殊心里一阵刺痛,眼前的女子当真厉害。 似乎没有她这双眼睛看不透的事。 但朱婉殊的尊严让她说不出需要二字,把他变成一个没有真实情感的傀儡吗? “所以我为你解惑,你不想知道你相公为何如此?他不爱你,也不爱旁人,三年时光和死去的孩子,在他心中难道没留下任何涟漪?” 人的事,殷问酒是头一次。 她这些话说出来,自己都动容了,何况这个三年的当事人呢。 朱婉殊的情绪险些没控制住,她清了清嗓,拿出一千两银票递给殷问酒。 “我想知道。” …… 与此同时的太子府。 朱婉卿刚与周昊说完国公府的事。 “求殷问酒帮忙?” 朱婉卿道:“是,沈邺此事太瘆人了些,婉殊请了些道士、主持,也不见好。” 她为周昊系着腰带,继续道:“殿下可有法子帮帮婉殊呢?” 周昊哼道:“那殷问酒心在周献那边,我倒是想她帮帮我。” 这算是没法子了,朱婉殊这半月来找了她好几次。 朱婉卿正是知道两方不容的态度,左右为难。 “我与你说过,你可以试图与她熟络些。” 朱婉卿确认道:“我可以去找她?” “当然,带好人。” 等朱婉卿挂好玉坠,周昊轻抚上她的脸,“婉卿,你我一体,你记住这句话便好。” 周昊去密室见纪梨了。 纪梨的房间,白日里会有一道光亮照进来,看不见天,但每日她都会随着那块四方小地坐一会。 娘说了,人要常出门,晒晒日光,才能不染病气。 她如今病的要死,这道光透进来,也没有直面日光的暖意。 那人又来了。 纪梨抬头看他一眼,依旧坐在光亮下,不挪动,也不出声。 “过来我看看。” 她不情愿的站起来,走近些。 凸起的腹部,看着是比之前要大一些。 人虽还是瘦的没型,但气色有所好转。 有此变化,周昊心安了些。 纪梨在大户人家养大,观察主子的情绪还算机灵。 她见周昊眉眼舒缓,大着胆子问道:“这位大人,可不可以……放我出去晒晒太阳。” “可以呀。” 一旁传来一道女声。 陆澄带着千南惠过来,那鲜红颜料吊起的眼尾因着笑而显得更邪魅。 “天天住在这样的地方,没病都得生出病来,这些大男人啊,脑子装的都是浆糊。” 纪梨原本因她面上张扬的妆而受惊,闻言冲她笑的讨好:“谢谢姐姐。” 虽不知她在高兴什么,但纪梨知道,这位姐姐心情大好。 她道:“开门。” 陆澄没动,千南惠看了周昊一眼,“蒙住眼睛,寻个偏僻院子,你这府里不至于连个小丫头都护不住吧?” 周昊犹豫片刻,还是点头。 他不怕护不住纪梨,他是怕防不住千南惠。 第175章 装病 朱婉卿得了周昊的许可。 带着人往国公府去。 两辆马车在国公府门前相遇。 两人冲朱婉卿行礼,她伸手虚扶,“婉殊你当真请动了殷姑娘?” 朱婉殊道:“等了半月有余,终于等到殷姑娘摆起卦摊。” 感情是在胡记堂摊位前求的人,朱婉卿道:“大师都有独具一格的性情,殷姑娘既应下,妹夫必定能好,你也放下心来。” 朱婉殊应好。 两姐妹差了十岁有余,自小关系便好,当初朱婉殊要嫁到国公府时,朱婉卿第一个不同意。 但关于沈邺的事,殷问酒明确要求她对所有人保密。 朱婉卿也不例外。 一路往内院去。 “太子妃家里那孩子可还好?” 朱婉卿面上没什么表情,“好。” 朱婉殊问:“什么孩子?” 两人均未应答,而朱婉卿明显不想在旁人面前聊这事。 但殷问酒似故意般,继续道:“眼下算来近五个月,最多再有三月,太子府便要办酒了。” 办酒不过是嘲讽,这样的孩子,周昊怎么可能将人养在太阳底下。 她语气里尽是情绪,朱婉殊自然也听的出来。 姐姐何事得罪了殷姑娘? 朱婉卿记得殷问酒说过,那’药方‘是她朋友骨灰一事。 她忍了忍,终究没开口。 一进内院,沈国公夫人迎面过来。 妇人一丝不苟,腰板笔直,架势端的凌人。 她冲太子妃虚虚福礼。 “母亲,这位便是我与您提过的殷姑娘。” 沈国公夫人终于把眼神正式挪到殷问酒身上,“嗯,你随我来。” 这语气,哪里有一分求人办事的样子。 殷问酒站着没动,很难想象,这是她名声远扬的待遇。 朱婉殊一脸歉意的看向殷问酒,也不敢多说什么。 “怎么?”国公夫人回头,疑惑问道。 殷问酒问朱婉殊,“国公人呢?” “你要治的是我儿,寻国公爷做什么?” “这国公府,哪位才是当家人?” 国公夫人冷笑着,碍于太子妃还在一旁,愣是改口道:“自然是国公爷,他公事繁忙,就不过来了。” “另外,我儿卧床,衣衫不整,太子妃还请在厅里歇坐等待。” 这位国公夫人现下看来是连太子妃也不曾放在眼里。 何况她呢。 整个国公府,打殷问酒进门到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俩个词。 安静,干净。 下人不少,但别说谈笑,就连脚步都放的极轻。 路过他们时,早早低下头,呼吸声也不敢放大似的,等待几人走过近十步,才继续走自己的路。 憋屈,难受。 这是殷问酒的感受。 在云梦泽就是因为太过无聊,她想着花样的玩乐。 夜夜笙歌,好不闹腾。 而楼府,王氏这人大大咧咧,府里属她咋乎的最厉害。 再加上一个小卜管家管家,整个府里不说鸡飞狗跳,也是热热闹闹的有人气。 殷问酒心道,昨日忘了问这国公府两口子是怎么一回事。 她只一心以为是这个小公爷不喜朱婉殊, 在府内压抑沉闷,才要装癫避世。 看来,必然不止因一个朱婉殊。 太子妃停在了前厅。 几人继续往院子里去。 行至一房门前停下,殷问酒开口问:“人在里面?” 朱婉殊:“是。” 国公夫人刚准备推门而入,被殷问酒拦下。 “我一人进去就行,你们回前厅陪陪太子妃。” 国公夫人第一个不同意:“这怎么行。” 殷问酒反问:“怎么不行?” 国公夫人:“我儿与你孤男寡女一室,传出去多难听。再者,姑娘在上京城的事迹我也略有耳闻。” 她停顿一下,“不止善举。” “还有男女关系混乱?”这妇人说话绕出弯弯道道,殷问酒直接帮她补全。 朱婉殊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母亲,殷姑娘如此心善又有本事的人,母亲万万不该这样说。” “我与这位殷姑娘说话,你插的什么嘴?” 殷问酒好笑,这国公夫人到底是哪国的女皇下嫁而来? 这么高高在上,连恼怒都不外露的淡然情绪,最是装腔。 “你这宝贝儿子是什么谪仙下凡?” 若不是应了周献,她说话该更难听,给她一个教训了再甩袖子不干。 “我既应了朱婉殊的求,这事在我这就没有解决不了的,现在看来这国公府里,最大的病根就是你。” 国公夫人有些装不下去,刚欲发作,被朱婉殊的话头压下。 “母亲,殷姑娘的卦十算十准,且并不全应,此番接下儿媳应求已是我诚信等候半月,苦苦求来,还请母亲不要得罪。” 国公夫人带着惊讶的眼神看向自己儿媳。 又余光横了殷问酒一眼。 心中惦量,甩袖走了。 “姑娘进去吧,我在前厅等你。” 门口最终只剩殷问酒和蓝空桑二人。 她推了推门,锁着的。 几人在门前说的这些,房内的人必然都听了个清楚。 他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下一瞬,短刀如削泥,破开了门栓。 殷问酒推门而入,沈小公爷坐在书桌前,手里正捏着本书。 四目相对,都不开口。 蓝空桑拖了把椅子,关上房门,守在房内。 殷问酒则直接在他书桌对面坐下,开口第一句:“她是高手,附近无人,安心说话。” 殷问酒的名声,沈邺听闻过。 朱婉殊总说,等殷姑娘身体好转,求她来治,他定然能好。 可装病的人,神仙难治。 他装做不懂,“沈某听闻过姑娘的事迹,我身体的情况想必婉殊已与姑娘描述,就不再赘述了,还请姑娘相救。” 殷问酒把玩着腰侧的铃铛,“救,所以告诉我你为何装病?” 沈邺惊讶道:“装病?” “嗯,我说了,附近无人听墙角,你安心说说。” 沈邺:“殷姑娘怕是有什么误会?好好的一个人,怎会装病呢?” 殷问酒:“好好的一个人不会,所以你不好,是何不好,直说,人事鬼事我都能解。” 她语气很拽,自信的让人极易产生信任。 真能解吗? 这解不了的事,如何解? 沈邺心想,小姑娘爆炸的信心大概要因他受挫了。 第176章 沈邺 沈邺这人皮囊长的确实俊朗。 但太瘦了,毫无精气神的萎靡。 他放下书,轻咳几声后才说:“姑娘既然如此厉害,不能算出吗?” “难说,人心比鬼怨还难猜。起初朱婉殊来求我,我只以为她女子情深,你狠心辜负而装癫,今日进府,见识了你那位母亲,觉得这事估计也没那么简单。” 殷问酒的直言再次让沈邺略感惊讶。 “我虽对这些官宦人家不太懂,但国公府该是顶尖的一二品?国公府独子,年纪轻轻高中进士的才子,你已是人中龙凤,为什么要把自己过成这样?” “姑娘为何如此肯定我在装病?” “因为压根就没有鬼上身这回事。” 沈邺:“……” “那婉殊她,也知道我在装病吗?” “……不知道。” 沈邺缓了口气,“我不想误她一生。” 殷问酒不懂:“她已经嫁你为妻,还能不误?” 沈邺:“我装病出家,隐居山林前给她一封和离书,放她回家,她再嫁或就在家做个姑娘总也比在这里要过的快活。” 殷问酒点了点头,“所以你又是为什么呢?” 沈邺迟疑了一瞬,“人各有志罢了。” 殷问酒:“你的志就是逃避?” 沈邺笑了笑,他是书生气的儒雅,听她这么说,也只笑着不带任何攻击性的回了句,“殷姑娘这样的性子,很好。” 而殷问酒只觉得这人没那么好开口说话。 “先不说你的事,聊聊你父母吧。” “你母亲我刚见过了,强势的端庄的让人窒息,这国公府里,她是最有话语权的那人?” “……是。” “这府叫国公府,国公呢?妻管严?” “祖父世袭传给父亲,他在朝中的威望远不及祖父那时,而母亲,是滨州燕老将军的独女。 虽是庶出,但老将军唯有此女,所以自出生便养在正室名下,认了嫡女。” 沈邺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在和殷问酒说这些。 但他不排斥。 能卸下一切,不注意言辞的说话,都能让他怀恋。 “所以将军独女嫁来国公府属于下嫁?因为下嫁,所以她高高在上?也因此,国公府这样的大家,还能有独子的情况?” “是,后几年为避免人们口舌,也抬过妾,但都无所出。” 以国公夫人这样的角色,怎么会让人有所出。 “若是因家庭环境使然,你自小被迫苦读,被她教育管控而倍感压抑,不能想办法解决环境吗? 实在解决不了,寻一个外派差事,带朱婉殊去别的地方任职,熬一熬,终究还是你们活的久。” 沈邺笑着起起身,“姑娘是个有趣人,请,这边喝茶。” 两人坐上了竹凳,茶座旁, 放着一副未下完的围棋。 沈邺泡茶间隙,见她看的认真,“姑娘会下棋吗?” “不会,不过这棋局摆的有意思。” 她拿手指画着黑棋的一边线路,“这么看,像是一把剑。” “朱婉殊说,小公爷一介书生,拿笔杆子的手怎么突然就会舞剑了呢?” 沈邺不急不忙的泡茶,给她倒上一杯,“庐山云雾,殷姑娘尝尝。” 殷问酒确实渴了,小小一杯,她一口饮尽。 “品茶不会,难喝与好喝,它是好喝。” 她一句话说完,又把杯子摆在了沈邺面前。 虽不及凉茶解渴,但这么一小口才刚润湿喉间。 “没个大点的杯子吗?” 沈邺肆无忌惮的盯着她看,明显因她愣神。 “沈……”殷问酒的小公爷还没叫全。 “沈邺。”沈邺自我介绍道,“留军壁邺的邺。” 留军壁邺?殷问酒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介绍邺字。 “教你舞剑的,是军中人?” 沈邺拿茶洗了一个新的大杯,倒满了茶水推向殷问酒,“殷姑娘实在聪明。” “我还知道她也不爱这样小口小口品茶,再好的茶,都得用大杯,如牛饮水,最多评价一句,好喝。” “大周虽说女子自愿从军,但真能去的,且留的下来的少之又少,这样的人在沈公子心中留下痕迹,也能理解。” 沈邺小口品茶,并没有被人猜中的局促,“姑娘继续。” “或许因为家世不匹配,你母亲不同意这门亲事?或者她战死了?” 沈邺:“都有。” 殷问酒:“但我未有耳闻,证明这件事无人知晓,你们相见是隐蔽的,她教你舞剑,此次你装病,才头一次为人所知你会舞剑。” 沈邺点头。 “后面的故事就太过话本子了,你们二人明知无法在一起,却心生情愫,后她战死,在你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导致你日渐萎靡消沉,连科举高中,都无法任职。 如此两年,更无法反抗你父母要为你娶亲冲喜之举,因此娶了朱婉殊。 因心中已有一人,所以成婚两年多,你不曾碰她。 可你父母认为是她不能生养,又忙着为你纳妾,未避免更多麻烦产生,你才让她怀了孕。 胎儿没保住,重新受孕困难,国公夫妇再次为你纳妾,你便装病装癫。 目的,出家隐世。 沈邺,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得说,你很窝囊。” 一个男子,拥有显赫的家世,所做文章能传遍大周,可见笔杆子过硬。 即使身处困境,也该想办法挣脱才是。 而他选择病,或疯,来实现隐世的目的。 沈邺沉思片刻,认可道:“确实窝囊。” “如果我没猜错,那眼下情况,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我希望你帮我隐世,可行吗?” 殷问酒:“……” “决心窝囊到底?” “是啊。” “她若是知道,该怎么看你?” 沈邺不说话了。 “能在军中留下来的女兵,她喜欢的男人,怎么会是你这样的?” 沈邺喃喃道:“我哪里配她喜欢。” “沈邺,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吗?” “献王?” “看来你在家的消息并不闭塞。我是献王的人,你夫人朱婉殊是太子妃的亲妹,国公府,明面上是太子党。” “所以你来……救我,是因为献王要拉拢国公府?” 殷问酒摇头,“我来前他是这么说的,但现在看来,那王八蛋瞒了我。” 她虽说在骂人,但语气里并没有气恼的意味。 “国公之位世袭到你父亲这辈早已是昨日辉煌,而国公府的当家人是你母亲,她一介女子在上京能有什么势力? 既然是将军后盾,那燕家军也该是站周禹周献一边才对,因为他们说过太子党最缺的便是武官。 所以国公府,就是个空壳子,徒有其表罢了。 明面上归太子党便归呗,而实际上,我要拉拢的…… 只是你,沈邺。” 第177章 保密 殷问酒分析的头头是道。 哪怕她对这些功勋,将军的地位模糊,也能有如此悟性。 “殷姑娘实在聪明。”沈邺又夸了一遍。 “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什么想说吗?” 他摇了摇头,“没有,不管是谁登上那个位置,过程大同小异,了无趣味,我并不想掺和。” 殷问酒啧啧两声,很看不惯他,“我先不管你作何选择,但前话确是我肺腑之言,她那样一个人,你这般潦草一生来怀恋她,实在窝囊。” “对朱婉殊来说,同样。以你母亲这般作风,你认为自己可以无碍的写出和离书?” 沈邺道:“我还是那句话,人各有志。” “至于和离书,我定会做到,这点姑娘无需忧心。” “我忧心个屁!”殷问酒气的放下把玩着的铃铛,端起杯子灌下莫名的火气。 她突然想起什么,“沈邺,你知道我精通算卦画符,引血招魂?” “知道,殷姑娘本事颇大。” “那姑娘墓地何处,生辰八字多少,你想不想见她?” 沈邺闻言瞪大了眼,“人死多年,还能?” 如果有怨,未入轮回,她可以想办法招来残念。 “可以一试。” 见沈邺犹犹豫豫,婆婆妈妈的不开口,殷问酒怒道:“这也难说?” “她没有墓地,生辰八字,我也不知。” 不知生辰八字好理解,但“没有墓地是什么意思?” 自从铃铛被挂在腰间后,殷问酒只要手闲着,就会把玩。 此刻她心中忽地生出一个念头,今年成婚三年,先前病了两年,五年前病的? 又是,五年前? 可周献说,卫清缨枪耍的最好。 那剑是舞的一般? 沈邺还在回答她的问题,“字面意思。” “因为无法立碑,因为是叛国将军,因为她姓卫?” 沈邺瞳孔放大,淡然不复存在,“姑娘慎言。” 殷问酒没有慎言,她继续道:“因为她叫卫清缨?” …… 太子府内。 纪梨被蒙上眼睛,由两人搀扶着往外走。 哪怕如此境遇,触及到太阳的温暖时,她还是连声道谢。 “谢谢姐姐,谢谢大人。” 眼前的黑布被解开,阳光刺眼,她缓了一会才睁开双眼。 “去玩会儿吧。”千南惠语气亲和。 纪梨见那位大人并未言语,才往院子里的花圃走去。 东摸摸西瞧瞧,走了不过片刻就觉得累了,歇在亭子里喂湖里的鱼。 千南惠看着纪梨的笑脸,“女子有孕,心情愉快也极为重要,你像关犯人一样,正常人都得生病,何况她这么小的孩子。” 周昊没有反驳,“春榭潮那孩子,又是谁?” 千南惠笑的妖媚,“周昊,不该你知道的事,别问,也别去查,不想死的话。” 春榭潮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勾人,一个未及笄的孩子,之前确实没有引起周昊的注意。 “那葵仙儿剩余的骨灰呢?依你所说,全部的都不一定能坚持到孩子出生,现下就给我一半,若是失败……” 千南惠的目光落在纪梨凸起的小腹上,“殷问酒不是说,必能吗?” “去坚信旁人的话,你能做到吗?” 千南惠又笑了,“不能呀,所以那一半不能给你,黑莲蛊我还得继续养呢。” “千南惠!” “在这儿~喊什么呢。” “二十年了,我有几个二十年可以耗!” “你是不多,但我很多,二十年不行,那就四十年,八十年。” 周昊下颌绷紧,双目怒瞪。 “别这么看我呀,卫清缨的阵我还帮你挡着呢。” 周昊努力深呼吸,平缓心情后才开口道:“我一定助你达成,不管二十年还是四十年八十年。 惠姨,他防我太死,周献周禹也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我若顺利登上帝位,必能倾举国之力助你达成阴生子一事!” 周昊自十四五后,极少会叫她惠姨。 因为他刚认识她时,不过十岁,她就这副模样,他叫一声惠姨是应该的。 现在他三十有六了,而千南惠还是这副模样。 她究竟多少岁,没人知道。 千南惠侧头看他,周昊野心十足,但上头那位从来不是简单角色。 他的登基之位,比周昊这个储君要难上百倍。 “我说过,天子,我动不了。” “我知道,但周禹和周献的脚步,惠姨可以帮我拦上一拦。” 她哼笑一声,“现下他们身边有殷问酒,我也很麻烦哦。” “周禹,即将出征。” 千南惠看着纪梨的背影,没说好,但也没直接拒绝。 良久。 “那孩子若是能顺利出生,我送你一件礼物。” …… 国公府内。 “殷姑娘!” 沈邺一时不知如何制止,匆忙开口,只叫了她一声。 “我说过了,附近没人听墙角,你安心说。” 沈邺心绪不再宁静,眼前这位姑娘,实在过惠了些。 她是周献的人,看来周献这次得了一大助力。 而殷问酒此刻思绪跑偏,既没第一时间痛斥周献这也瞒着她,也没想要询问两人过往,一心垂头看铃铛。 这铃铛打进门到现在,毫无反应。 不温不烫不响不指示。 难不成,卫清缨对他不是那种感情? “殷姑娘,我与卫小将军,并不是你所想,但教我舞剑之人,确实是她。” 殷问酒唔了一声,“所以你喜欢她这件事,从未与她说过?” 沈邺:“……” “殷姑娘……”他无奈的又叫了她一声。 “实在话,朱婉殊这姑娘我看着不错,她嫁你只因心中有你,你若不是心中早已住了旁人,不该如此。” 沈邺点头,“她确实是个好姑娘,就是……眼神不太好。” “确实,你多少窝囊了点。” 沈邺:“……” “所以我在想,周献要拉拢你做什么呢?现下我了解到的,但没见识过的,大概就是你文章写的不错。” 沈邺还没接话,殷问酒又继续道:“但你萎靡五年之久,还能写吗?” “殷姑娘,关于卫小将军的事,你能帮我保密吗?此事无人知晓,她生前,还是献王未过门的王妃,我不想她被人多言。” “不能。” “……” “那姑娘要如何才能?” “现在,从这个门里出去,你就好了,如此便能。” 第178章 同意 沈邺没有犹豫。 他站起身就准备出门,被殷问酒叫停。 “不着急,还有事没聊完。我先前说朱婉殊不知道你装癫是骗你的,当然,说会保密也是骗你的。” 沈邺再次瞪目,怎么有人把骗人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她不问你,就是怕捅破这扇窗户纸,这姑娘全心在你身上,你作何决定我不管,是否对她坦白我也不管,我该解答她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其次,关于卫清缨的事我必然会告诉周献。 卫府之事乃上京城禁谈,你对此事,如何看?” 沈邺反问她:“姑娘以为呢?” “看冤,所以我才与你说这些,卫清缨能看上的人,该是好的,你能因她放弃良多,也该是极其在意的。” “所以沈邺,振作起来,既然周献需要你,而你也在意她,那么他想做的事,你应该也想做才对。” 沈邺这一日的震惊神色控制不住,“他想做的事?难不成是……” “是。” “这……这何其难。” “他不畏惧,事在人为。” 沈邺被殷问酒这八个字震慑与刺痛。 她今日对他颇多点评,都是窝囊。 而周献,一个皇子,他都不畏惧。 他坚信事在人为,哪怕是那难于登天的事。 沈邺羞愧难当,殷问酒的点评一针见血,他逃避,他窝囊。 他诸多顾虑。 “殷姑娘……献王他,希望我做什么?” “我还不知道呢,但前提是,你先是个正常且健康的人才能有用。” 沈邺郑重点头,“好,我等王爷的消息。” “你这是,同意了?” 事情顺利的有些超乎殷问酒的预料。 “是,如殷姑娘所说,我外祖父燕将军身为军人,每逢上京,都会在山林中为卫老将军一家烧些纸钱点些香。 他即便作为母亲后盾,也不会依附于那个刽子手。 而母亲此人,自小骄纵了些,在上京城连知心姐妹都没几个,何来势力。 国公府,早已虚有其表。” 一切都如殷问酒所猜,等沈邺一一细说起来,她才发现此人表达能力格外好。 “我与清缨,算是知己,从未逾矩分毫,还请姑娘带话,王爷心中不要有芥蒂。” 殷问酒笑道:“你不是消息灵通吗?” 沈邺:“是说王爷在追求姑娘一事?知道的。虽过往已过,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说清楚些好。” “嗯,无需担心,卫清缨与周献,算是亲人情,没有男女之情。” 沈邺点头,记忆中那个女子,心中从来只有家国。 没有儿女情长。 …… 两人关在房内聊了很久。 聊到蓝空桑都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喝才终于结束。 殷问酒起身,“各中细节,届时等人都在场再细说。” “好,我送姑娘。” 沈邺出门时,殷问酒觉得他腰板都挺的更直了。 两人并肩走到前厅,厅里几人同时看了过来。 沈邺不一样了。 很明显。 “母亲,婉殊,让你们担心了。” 国公夫人一脸的难以置信,“邺儿,你这是……好了?” “是,多亏了殷姑娘,姑娘本事通天。” 殷问酒谦虚一句,“过了。” 朱婉殊已知沈邺装癫,故而没有太多惊喜。 但心中也好奇,二人聊了什么,竟能让沈邺主动好转。 “母亲,相公,我来送殷姑娘吧。” 国公夫人喜不自胜,这会倒是给了殷问酒一个好脸,“姑娘大恩,婉殊你好生送送。” 朱婉殊送殷问酒,朱婉卿正好一道出门。 三人一并走着。 朱婉卿道:“妹夫能大好,一千两必然不够,我回府后,挑选些稀罕玩意给姑娘送去,姑娘不要嫌弃。” “不嫌弃,太子妃若想来找我谈谈心,也可以。” 因着人在,两姐妹都不好说话。 朱婉卿点头,先上马车告辞了。 她走后,朱婉殊立马问道:“这是为何呢?” 她一时竟不知从哪里问起。 “他心中确实有人,但人已过世,至于你与那孩子在他心中的份量,多少有的,他说你是个好姑娘,就是眼神不太好,怎么看上了他。” 朱婉殊苦笑,“要紧的是,好在他愿意转好。” 殷问酒问她:“原因不想问吗?” 她笑道:“不问了,必然不是因我,又何必多问。” 殷问酒不知道说什么好,“时日还长,日子过自己一个开心最重要。” “姑娘说的是。” …… 告别朱婉殊。 殷问酒直往献王府去。 居然敢瞒她,当考验她的头脑不成? 结果周献不在府中,说是被皇后传进宫了。 她又和蓝空桑打道回府,总觉得气不顺。 一进苏荷院,就看到小卜管家着急忙慌的把她院子里的东西往仓库运着。 院子里的地上堆放着好多东西。 “这么快就送来了?” 卜芥一听见她的声音,头皮发麻,僵硬转头道:“小、小姐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她都送了什么稀罕玩意?” “啊?小姐你知道了?不……不生气吗?” 殷问酒云里雾里,太子妃自己要送的,她生什么气? 她看向地上的几匹布,“现在有点气了,说是稀罕玩意,就这?” 太子府的礼,哪里会就这。 那绫罗绸缎,稀罕玩意摆了侯爵府满院子,楼三小姐挑出这些来,还费了些力气。 “小、小姐,三小姐她也算是一片好心嘛,这料子不差的,就是花色可能不太、不太好看。” “三小姐?楼兰送来的?” “哈?是啊。” 殷问酒连连摇头,“弱智。” “弱智!” “我好心分些礼给你,怕你没见过宫里的好物件,你骂我弱智?爹!你看她!” 楼兰身后还跟着好些下人,手里拿着太子府的礼。 楼云川一脸愁容,今日太子府声势浩大的送礼,娘两高兴了半天。 总觉得是美梦一场,几日不见太子府有动静就神叨叨的忧心有变。 楼兰在那堆礼里挑来拣去的时候,楼云川也见着了。 这才让人又送来第二批好物件。 “你安静些吧。”楼云川语气无奈。 “殷姑娘,大婚的日子定在了八月末。” 第179章 信你 八月末。 皇太孙大婚,一个多月的准备期绝对算短。 楼云川继续道:“说是钦天监择了最近的吉日。” 楼兰扬着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殷问酒,你不是也会算吗?八月二十八这个日子可是大好?” 她有心来问,却无心注意态度。 感情不是特意来她面前得瑟的。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自赐婚旨意下来,还不等太子妃安排,肖氏便为楼兰找了嬷嬷来学规矩。 王氏寻思着按周献这架势,殷问酒早早晚晚也得学。 还准备让嬷嬷一同教教她。 后来一想,自我作罢。 两人不把房顶炸了,就得把嬷嬷气死。 “求你?你哪只耳朵听到我求你了!” “两只耳朵。” 殷问酒说完继续往院子里走,“东西都带回去,我用不着。” “殷姑娘……” “殷问酒!” 殷问酒被两人叫停了步子,她秀气的眉拧巴在一起,充满了疑惑。 “八月二十八?” 楼云川:“是,可有问题?” 钦天监这个机构,算是半个同行。 卫府一事,钦天监必然要在其中有所动作,有所言论,才会在坊间快速传开。 且被寻常人所接受。 而这个前提在于,钦天监既往的实力论证他们说的话,有绝对的重量。 八月二十八,忌婚嫁。 这种压根不用费心来算的吉日,他们也能出错? 还是,别有用意? 殷问酒没答楼云川的话,她反问:“钦天监的监正,你可认识?” “认识是认识的,但说不上话,他们职位特殊,仅听命陛下一人,为避免麻烦,不会与官员多做接触,特别是皇子。” 殷问酒点了点头,“你来。” 有楼兰在,有些话也不好说。 前厅门开着。 卷柏跃下围墙时,蓝空桑正抱臂站在门口当门神。 小卜管家吓了一跳,“哎哟,我的卷爷,您怎么也不走正经门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翻院墙确实方便。” “蓝刀客,干嘛呢?” 蓝空桑松开拔刀的手,“建议你还是走正门的好。” 卷柏缩了缩脖子,“殷姑娘呢?王爷回府了,但还在忙,让我来接姑娘回王府。” 殷问酒甩着袖子出来,“不去,让他忙完了来请罪。” 请罪? 她嫌弃的把右手伸出去老远,“溪羽,准备沐浴。” 楼云川随后出来,冲着殷问酒的方向道:“对不住,还请姑娘费心。” 卷柏:“侯爷,殷姑娘这是怎么了?” 楼云川愁苦着道:“老夫不小心把茶水撒到殷姑娘袖子上了。” “是婚期有问题吗?”卷柏跟在周献身边多年,空有武力没有脑力自然也是不行的。 “是,殷姑娘说日子并不吉,这种东西,随便寻一个民间术士都能算出吉凶,没道理钦天监的人会犯这么低级的错。” 这就蹊跷了。 他又转头问蓝空桑,“那王爷又是何事得罪了殷姑娘呢?蓝刀客透露些,我好让王爷有个准备来请罪。” 蓝空桑:“不知道,没注意听。” 卷柏:“……那是,在何处生气的呢?” 蓝空桑:“国公府,她好像骂了句王八蛋。” …… “王八蛋?骂我的吗?”周献停了笔,疑惑道。 “应该吧,蓝刀客说她没注意两人都聊了些什么。” “结论呢?” 卷柏挠头,“……不知,殷姑娘说得您亲自去请罪。” 周献笑了,“带上龙须酥,走。” 卷柏不解,王爷不是说那酥有毒吗? …… 周献和卷柏到楼府时,走了正门。 “小卜管家,苏合院用饭了吗?” 卜芥给周献带着路,“回王爷,正用呢,二爷和大爷也在。” “姑娘心情如何?” 卜芥一时不知如何答,他眼中,表小姐就很少有心情好的时候。 总是凶巴巴的,再加上她对当家的都招之即来让卜芥不得不对她产生尊敬。 “不好……界定。” 周献进院子的时候,几人正安安静静的吃着饭。 气氛说不上不好,但绝对也算不上好。 卜芥是听到了殷问酒那句请罪的,他很有眼力劲的吆喝一声,“献王来啦,溪羽,快加双碗筷来。” 溪羽刚准备去。 就听殷问酒淡淡两个字:“不加。” 周献扯了扯嘴角,“出门着急,忘记负荆了怎么办?” 殷问酒没搭理,楼还明道:“庭骁你是又怎么惹小妹了?” “何来的又?我哪里敢。” 他自顾自坐下,捡了颗盐水花生剥着,剥好了往殷问酒的碟子里放,“下酒吃。” 殷问酒没客气,他剥她吃。 一会儿功夫,周献碟子里就堆了一座小山似的花生壳。 “婚期的事,王爷怎么看?”楼知也开口问。 两人置什么气他们不知道,但婚期选个大凶之日,这事太过蹊跷。 就算拿楼家当儿戏,但那人是皇太孙啊! 周献拿湿帕子擦了手。 伺候的人很有眼力劲的退下。 “婚期的事,是那位亲自定的。” 陛下开口定下,何人敢质疑? 哪怕是凶日,溜须拍马的人都能扭转为吉日。 楼知也:“不可能毫无缘由吧?” 周献:“必然不能,但我现在也没参透,不如听听小酒儿怎么说?” 殷问酒一张俏脸还是板着,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揉出变化。 周献努力控制住了想要作祟的手。 “大喜的事,讨个吉利日子是人之常情,吉日成婚不见得会生活美满,但非吉日成婚也不一定会真有灾祸。 只是不符合情理,必有蹊跷。” 她说完与没说没两样。 那位说是吉日,这事也不关乎国家大事,何人又会公然去质疑呢? 楼知也:“此事再议,问酒,你今日邀我们一同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周献:“问酒?” 楼还明:“庭骁你都一口一个小酒儿了,我兄长喊我小妹一声问酒都不成?咱们现下的关系,难不成还叫殷姑娘?多生分啊。” 楼知也:“……”我真谢谢你了。 “少扯闲篇,今日找你们一起,就省得再转述。周献,你先说拉拢国公府之事,为何瞒我?” 楼还明:“瞒你?庭骁,你瞒小妹什么了?” 周献很是赞赏的盯着殷问酒,眼神黏糊, “因为比起我自己,我更信你啊。” 第180章 舆论 “说人话。” 周献端着酒杯润了喉才开口,“我的目的确实是拉拢沈邺,国公府内是燕氏当家作主,沈国公此人中庸木楞,在朝堂上,份量不足。 燕家军本就与卫老将军交好,国公府没有拉拢的必要。 但沈小公爷是奇才,他手握笔杆,在文人圈,便犹如万马千军。 科举进士第八,不是他的实力。 他那篇文章,收敛太多,顾虑太过,却已然能引起那么多人的共鸣,远传至边漠。 这便是文人的力量。 一支笔,可以造势,可以造谣,可以……引发舆论轩然。” 他一席话说完,几人便明白了。 舌灿莲花。 死的写成活的,坏的写成好的。 沈邺笔下功夫了得。 从他有条有理的叙述中,殷问酒也发现了,此人绝对不如表面看着这般。 “我怕我说太多,你有先入为主的负担,主要我也想让你亲自验一验此人如何?” 殷问酒蹙眉发问:“还有呢?” “还有?” 他瞬间恍然,“当真?” 周献何等聪明,只从她一个问句内便确认了八成。 楼还明:“还有什么?什么当真?你们别打哑谜啊!” 周献问殷问酒:“他亲口承认了?” 对方点头。 “那你今日见他,可有哪里不适?” 楼知也左看右看,明明是公然谈论的局,怎么好像脑子被排外了似的…… 但他可以做到不如楼还明焦急。 “庭骁,敞开点说呀!” 周献见殷问酒摇了头,这才一五一十说道: “拉拢国公府是虚,拉拢国公府的小公爷为实。 战士行军打仗讲究兵法,而文人的谏言,上能规劝天子改正过失,下能控百姓舆论风向。 成千上万张嘴,不比刀子柔。 我与五哥在文臣支持上弱于周昊,因多数文官迂腐在太子的礼成正道。 在周昊没有令人难容的过错前,我很难拥有文人学子的支持。 而沈邺,是个好苗子。” 主力拉拢谁,解释清楚了,不难理解。 接下来,便是那个‘还有’。 “关于他的剑法是清缨教的,这件事,我连三成把握都没有,所以也没有说的必要。” 卫清缨教的? 楼家两兄弟大吃一惊,卫小将军与沈邺? 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吗? 两人都默契的没插话。 周献还在继续说着,“一个文人,突然会舞一套剑法,没有鬼上身这件事,那就只能是本来就会。 为什么要瞒着?大概是教他的人不方便透露。 还有一点则是,他高中进士,大病之年正好是卫家出事当年,也在五年前。 沈邺会舞剑我是与你一同知道的,信息不多,往这上面去猜已是想的大胆。” 楼还明喃喃道:“岂止大胆!这、这谁能想到啊,也从未听说国公府与卫家多有来往啊!” 周献看着殷问酒的脸,笑眼中带起三分亮,“所以不是有意瞒你,我也从未听闻,毫不知情。” 殷问酒有意避开他的眼神。 “今日这趟格外顺利,被我探出那人是卫清缨后,他关心的是此事不能对外,不为别的,因卫清缨与你有婚约,他担心对她名声不好。 另外依他所说,他未对卫清缨表明心迹,而卫清缨眼中也无男女之情,二人只是知己。” 楼家两兄弟审视着周献的表情。 献王与卫小将军的婚事,定的很早,两人在上京城也常同进同出。 如今突闻沈邺这事,倒有点像背着周献瓜田李下的意味。 当事人还点评道:“大概是知己有过,倾心不足,清缨从未与我提及,若是普通知己,该不至于瞒。” 殷问酒:“在没有卫清缨之事前,你已决定此人能用?为何?” 周献笑道:“无他,我看人一向很准。” 这话说的是沈邺,他眼里装的却都是殷问酒。 换来人一记白眼。 “知也,明日便可开始造势。” …… 酒喝到最后,楼家两兄弟很没眼力劲的好不简单走了。 周献垂着眉眼,“小酒儿,我一日未食,真的不能赏碗面吗?” 这话听不出真假,殷问酒还是让小厨房做了碗面来。 简简单单葱油挂面,周献吃的很香,一副饿急了的模样。 “你不是进宫了吗?山珍海味没吃上半口?” 提起这事,周献吞完最后一口面,招手让卷柏把龙须酥提来。 “你看看,能分出是何毒吗?” 龙须酥细如发丝,殷问酒伸手捻了几丝放在鼻尖,还是香的。 “又是你那母后下的?” “嗯。” “也是一种慢性毒,比之前的药效还要淡,银针也验不出来吧?” 周献语气更沉的应了一声,“验不出,这原是给父皇的,他吃进嘴的东西,针试完人试,这龙须酥被摆上了桌。” “你母后对皇帝动手,应该是周昊的指示?” “不管是不是,用毒绝对非良策,今日我讨要这糕点时,二人都变了脸色。” 殷问酒又捡了几缕,放进嘴里。 “问酒!” “没事,毒不到我。看着好看,吃着还真一般。” 周献还是把食盒拖开了些,“就算毒不到,吃进嘴里总不会是好事?” “皇帝知道周昊和皇后对你用毒五年之久,进口的东西,他怎么会疏忽,所以这事我更愿意相信是皇后擅自作主。” “可她为什么,比周昊还要急了?” 周献沉思不语,后宫女人惯用的一些小伎俩,压根瞒不住周帝的眼睛。 只在于,他想不想看见。 殷问酒抬头望了一眼。 上京城的天黑到让人胸闷,自铃铛离体‘死过’后,这种喘息受阻的感觉又回来了。 “周献,留宿,睡床。” 六个字,命令式。 周献也往天上望了一眼,只有黑,“很难受?” “嗯。”她的精气神像被瞬间抽了个干净,头也耷拉下去。 “空桑,药浴。” 蓝空桑双刀插入腰间,去倒水了。 “蓝刀客,这院子里还有偏房吗?我睡哪?” 苏荷院本就是楼府最边上的偏远,院子不大,图个安静。 除了正房外,左右两侧各一间耳房,加上侧面的小厨房和杂物间。 两间耳房分别住着溪羽和蓝空桑,哪里还有多的房间给卷柏住。 “没有,你要么住外边,要么和我住。” 第181章 干系 “和、和你住?” 他好像只能听到后面半段话似的。 “男女授受不亲,蓝刀客,殷姑娘没和你……说这些吗?” 蓝空桑取了一包药,热水浇上后,阵阵药草香传来。 她一个眼神都没抬给卷柏,“习武之人,不拘小节。” 语气坦荡。 反而映衬出他心思不净来。 献王的暗卫里,也有女子,还有他门下的师妹们,大家练功切磋起来,确实从来不拘小节。 卷柏一时哑口。 想要证明自己同样坦荡似的,“那是,我要离王爷近些,今晚就同蓝刀客挤一挤了。” 蓝空桑没情绪的应了一声。 殷问酒寻着药草香起身进房门,周献见她虚着步子,不放心的护在身后。 “卷柏,去找知也借两身衣衫来。” “算了,我过去一趟,你这药浴少说要泡半个时辰。” 殷问酒在浴房内嗯了一声。 还想问他为什么舍近求远的找楼知也,再一想,楼还明还不知道他们常睡一起。 若是知道,估计又得念叨上一阵子。 想着想着,脑子里越来越混沌。 她趴在浴桶边,无精打采,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勾在手指上的铃铛在垂在浴桶外面,荡来荡去。 有铃音响起,阵阵悦耳。 画面被拉回云梦泽,她十二三岁的模样,略带稚嫩的声音问: “为什么听不见声音?” “这铃音,不是给活人听的。等你能听到的那天……” 师傅的话顿在了这里,没再往下。 她追问:“不给活人听?等我能听到那天,我就是个死人了?” “不知道,很奇怪,我算不出你的命格。” 师傅握着那枚小小的铃铛,头一次露出迷茫的神色,“贴身带着,等你能听到铃响时,或许是好事。” …… “殷问酒。” “嗯,卫清缨。” “我等不了太久,你也是。” “你魂散,我便死吗?那我凭什么呢?” “没有凭什么,非要说……” 后面的声音突然断了,耳边响起蓝空桑的声音,带着紧张。 殷问酒睁开眼,满头满脸的水。 “怎么了?” 蓝空桑扶着她的肩,脸色难看,“你在水里多久了?” 她进浴房时,没见着人,还以为她泡完出去了。 苏合院才多大,一圈溜达完,没见人。 蓝空桑迅速回过神来,一看浴桶里头,吓的手抖。 她不知道在桶里沉了多久,没有气泡冒出来,没有呼吸。 殷问酒伸手摸了一把脸,无所谓道:“不知道啊,好像睡着了。” “睡在水里?” “我再试试?” 蓝空桑松了手,她又把自己沉下去。 咕噜几下,便抬起了头,“不行。” 常年习武之人都不能毫无气息的在水底待那么长时间。 “是卫清缨吗?” 她没直接答,反问道:“桑桑,那我是谁呢?” “与卫清缨一同在戈壁出事的濒死的,无名之人?” 蓝空桑道:“你是殷问酒,云梦泽的掌柜,楼家表小姐。” 那悦耳的铃音,像是续命灵药般,直通五脏六腑的舒适。 如今身强体壮归身强体壮,被怨气所压的胸闷难喘却依旧难受着。 “桑桑,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 “要死了吗?” “她说时间不多,但也没说个期限,刚才,好像又用力疗养了我。” “你想埋在哪里?” “烧成灰,扬了吧。” “好。” “那你呢?不能为我殉葬吧?” “不能。” “那就好,到时候游山玩水去吧,一路走,每到一处撒点我的骨灰,总会寻到乐子的。” “好。” 这样的对话不是第一次,有时候她让她给她找那个传说中可保尸身万年不腐的玉石。 有时候让她把她葬到邻国去。 说是听住客说那边草原广袤,跑马汉子赤着膀子驰骋的身姿定然养眼。 …… 太子府书房内。 陆澄连夜前来回禀消息。 “云梦泽?” “正是,江湖中关于云梦泽的传闻不少,说是万事皆可应求,我们找到好几个去过云梦泽之人,都说在云梦泽见过蓝空桑。 此人腰间两把短刀,女扮男装,身手了得,一一都对的上。” 周昊对云梦泽也曾有过耳闻,但酒泉离上京城山高水远。 “她在云梦泽类似于掌柜的护卫?那殷问酒是云梦泽的掌柜?” 陆澄摇头,“云梦泽掌柜说是一七八十的老妪。” 周昊哼笑,“易容术吧,周献前段时间不是刚玩了这招。” 陆澄还是摇头,“属下探查到云梦泽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有人知晓,殷问酒就算当真会易容,装一位十几岁的姑娘……” 周昊闻言也锁了眉,“二十多年前?” “但据人所传,云梦泽如今是正常做客栈营业,掌柜的出门游历了。” “所以你怎么看?” 若不是殷问酒,她在上京城,云梦泽掌柜的便出门游历去了。 若是殷问酒,她现在的样貌不过十七八,年纪轻轻的身型,姿态,眼神,如何好伪装? 陆澄犹豫道:“若是像千南惠这般,倒不是不可能。再则,云梦泽或许不止一位掌柜。” 不止一位掌柜? 那殷问酒游历,那位掌柜也游历了? 陆澄认识千南惠时,五岁。 如今他三十有余,千南惠还是他五岁时的眉眼。 周昊被陆澄的话激出一个念头来,他眸光一沉,“阿澄,你见过千南惠别的样子吗?” “不曾,我见她时,一直都是轻纱蒙面。” “你说她擅易容术,我们却从未真的见过她别的模样……” “殿下的意思是?” “千南惠,会不会,也不止一个千南惠呢?” “她展示给我们的模样,就是她固定的人皮面具,并不是她本人……” 还真是敢想。 “轻纱遮面,额间花钿,眼尾邪魅,多么简单?而事实上,这些年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一定都是同一人吗?” 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要不然,一个人如何能几十年毫无变化呢? “就算千南惠不止一人,与殷问酒的身份又有何干系呢?” 周昊沉吟不语。 这两人,都让他心中没底。 是眼前最不安的根源。 “她们最好是,毫无干系。” 第182章 轻薄 翌日。 殷问酒一睁眼,面前便被递上一杯温水。 她撑坐起身,一口灌下。 周献盯着她的脸目光不移,“气色看着很好。” 以往她总是晕,难受,睡不好,眼底或多或少带着青,一副气血亏空的模样。 如今刚睡醒,小脸白里透粉,眼里的冷漠狂妄还没清醒,看着人畜无害的朦胧。 殷问酒拿这个眼神看向周献,“你没睡好?” 怎么可能睡的好…… “问酒啊,你记不记得你昨晚干什么了?” 她还懵着,“干什么了?” “说严重点,轻薄我了。” 她果然横了他一眼,“那不严重点说呢?” 周献穿着楼知也的一身白衣,虚虚垮垮的,头发也散着。 他慵懒随意的单膝往前一跪,凑在她面前道:“不严重点说,你得对我负责。” “我自认睡姿不差,不至于把自己睡成眼前这般德行。小酒儿,当真一点不记得了 ?” 他狐狸眼一勾,说的好不委屈。 殷负心人伸手推了他胸膛一掌,抬脚下床,“不记得。” 她站在床边的台阶上,周献站直了身体,她的视线才到他喉间。 喉结凸起的线条明显,随着周献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 殷问酒的手比脑子快,直接追了上去,她指尖轻按着那块凸起,上下蹭了蹭,“我这样了?” 手指下的喉结再次滚走,周献笑着捉住她不安分的手。 音色忽地便沉了许多,“不止。” 视线往下,是他松散衣衫露出的一丝线条。 不止女色诱人,男色同样。 她换了只手,指尖往下划拉,“还这样了?” 另一只手又被他捉住,周献笑容苦涩,“玩我?” “你不是出卖男色吗?恭喜你啊,成功了。” 他盯着她一开一合的粉润唇色,哑声道:“什么意思?愿意嫁给我了?” “那倒没有,就是觉得觉还是得同你一起睡的好,最好是还能贴的更紧些,不过现在天热,难办。” 天热,穿的也薄,还要贴的紧些? “你这种不负责的轻浮行为……”周献顿了一瞬,“只能对我一人。” 殷问酒用了点劲,他松开她两只手。 “当然了,旁人也没你有用。” 他步步追上去,“那小酒儿能给点奖励吗?” “什么奖励?” “我这人思想还是很传统的,合作关系也必然没有夫妻关系来的牢靠,所以,考虑考虑和我成个婚?” “周献。” “嗯?” “你怎么像坊间那催婚的老妈子似的。” 周献:“……”这能是一回事?! 两人收拾好出房门时。 催婚的老妈子王氏正踩着欢快的步子进了苏合院的门。 “诶?献王你怎么从小酒房里出来的?” 王氏喊着献王,脸色却不太好看。 周献还没开口,殷问酒解释道:“我邀献王一同去看了日出。” 王氏嘀咕道:“又看日出。” “太子妃来了,送了好些礼来。” 这么快? 朱婉卿此次没借侯爵府的门,而是直接走了楼府正门。 门外不少看热闹的人,心中好奇,太子妃怎么往楼府送来这么些礼。 再一打听,还是殷姑娘本事大。 不仅十卦十准,昨日还去了国公府,今日便见国公府久病不出的小公爷出了大门。 周献小声在殷问酒耳边道:“小酒儿今日忙什么?” “赚了银子,自然是做善事。” 他笑了笑,“坊间今日开始会造沈邺的势,不出几日,我让宫里下旨让他复职。” “嗯,还要做什么?” “你猜,太子妃会不会知道为何定了八月二十八这日。” “依我看,不知。” “天命不可测,依我看,那位定这个日子只能是为己。” “所以,沈邺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挑战钦天监的威严?” 周献伸手摸了摸她脑后的发丝,“王妃真聪明。” 王氏离着十来步远,听不见两人低声耳语,就见周献弯着腰,头几乎要挨上殷问酒的。 抚摸她发丝的动作也格外亲昵。 怎么看怎么碍眼! “王爷!我家姑娘还未出阁呢,您得注意些。” 周献好笑的直起身,他注意到不得了。 倒是殷问酒,什么时候养出了动手动脚的毛病来。 “二夫人,我这不是在努力争取让您家姑娘出阁嘛,您没事也在她耳边多念叨我两句好话。” 周献自小与楼还明相熟,王氏与他关系自然熟络。 两人说话都随意的很。 “王爷在这上京城,可没什么好话值得念叨哟。” 周献闻言捂住肩头,“问酒,这伤口,怎么如今还发痒呢。” 显眼的很。 王氏笑骂一句,周献嘻嘻哈哈的带着卷柏直接翻墙走了。 朱婉卿被小卜管家直接引来苏合院,小小的院子,在她眼里看着格外寒碜。 “殷姑娘,我手中还有好些个院子,造景雅致,位置也方便,姑娘若是得闲,随我一同去看看选一选?” 这话落在王氏耳朵里,格外难听。 “太子妃说的什么玩笑话呢,我家酒儿就是个喜静的性子,独独一个丫鬟还是好不简单留下的。” 意思不是楼府亏待,是她不乐意。 “原来如此,本宫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殷问酒看着院子里又被铺满的礼箱,放下茶盅,“姑母不是还有事忙吗,我与太子妃闲聊两句。” 王氏走后。 前厅门被关上。 殷问酒开门见山:“来问婚期?” 朱婉卿已经过了吃惊的劲,好像她知道什么,都不稀奇。 “正是,八月二十八,这个日子姑娘看好吗?” “你不是知道答案吗?是周昊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问的?” “不一样?” “不一样。” 朱婉卿停了一瞬,还是道:“殿下要问,我也要问。” 周昊在前,那便说明,为何定这个日子,连他也不知道缘由。 “皇太孙此人,皇帝可喜?” 朱婉卿点头:“自然是喜欢的,衍儿这孩子也勤勉懂事,时常进宫陪伴陛下左右。” “我之前说过,皇家不可算,所以只能告诉你八月二十八,日子并不吉利。” “婚嫁,可谓大凶。” 第183章 书信 婚期已定。 再没有更改的可能。 朱婉卿思虑中,殷问酒再次开口道:“纪梨如何了?” 提起此事,她今日去看纪梨时,那小姑娘心情不错,说是昨日出去晒了太阳。 “一个蒙面的姐姐?” 朱婉卿点头,“她是这么说的,人很亲和,这人便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人吗?” “是,她叫千南惠。” “她是什么人?” 殷问酒笑道:“这话,太子妃该去问周昊,他想你能拉拢我,我又怎好离间你二人的关系。” 朱婉卿心下确实不安,纪梨管她叫姐姐,便说明年纪并不会很大。 皇太孙虽记在她名下,可终究不是亲生。 而周昊有很多事,是她不能听,不能问的。 送走太子妃后,她坐着楼府的马车,去胡记堂摆问诊摊。 殷问酒许久未亲自坐诊,今日出摊,瞬时引来不少人。 楼知也亲自带了两个兵马司的官兵来维持秩序。 官兵吆喝着:“莫耽搁殷姑娘时间,闲着问好的人自觉退出队伍!” 楼知也坐在蓝空桑的长凳一端,“刚过来的路上,见着了刘家的人。” 那人之前是服侍刘素和的一位妈妈。 楼知也见过此人几次。 “有何不妥?” 他压低了声音,“刘起现如今,还是太子的人,刘家内阁三品大臣之家,一位妈妈何至于占这个便宜?” “刘起找我能有什么事?难不成是刘素和要感谢我?” 楼知也摇头,“若是简单感谢最好。” “热伤风,寻常方子……”殷问酒看病聊天两不误,“沈邺的事,速度很快,我在来的路上便听到人在谈论。” “主要还是他有这个本事,万谏书堂这两年好几篇教学文章,究其根本,发现都是沈邺的笔迹。 王爷发现他不是无从起,他明面上久病卧床,实则连你这个大红人都了解颇多。” 两人低声细语,凑的自然近些。 对面问诊的乞者笑道:“这大周男子三妻四妾就是正常,依我看啊,有本事的女子也该如此,你说是吧殷姑娘。” 殷问酒回道:“当然。” 附近好些人哄笑,“殷姑娘,我家小子长的很是不耐,要不要也相看相看呢?” “你家小子,哪能和王爷相比呢!” “是啊,怎么也得和王爷与楼指挥使这样的男子平齐,殷姑娘才能看入眼嘛。” “那这上京城,我一时还真想不起谁来。” “国公府的小公爷是个有本事的,哎,你们听说没………………” 话题被带开,围绕着沈邺讨论了起来。 刘家的妈妈不知不觉间已排到前来,楼知也轻咳一声。 殷问酒伸出双指,搭上那妈妈的脉。 动作之间,袖口处被塞入一张卷成长条的纸。 “姑娘好,我是素和的奶娘,我家小姐有些话想对你说,都在信里了。” 她给人开了一张安神汤药,点了点头。 随即借口用饭,换了胡记堂的大夫前来坐诊。 胡记堂后院,殷问酒展开那封信。 殷姑娘,见信安好。 应天府一别,匆匆过去数月。 最初的不适应,到后来与街坊相熟,日子普通的过,倒比之前更松快些了。 陈知府家的娘子每隔半月,便会来看我,我们二人虽说年纪有差,却处成了知己。 我知道你有留话,让他们多加看顾我,以往对你那般,这命,却还是你救下的,惭愧。 提笔写信时,我刚与陈知府一家告别。 告别完后,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除他们之外,尽无旁人可说,这才想起与你写信。 我爹宠我十七载,我原以为这种亲情才是至关重要的,但他舍弃我时,也仅犹豫片刻,所以这信,我怎么也写不出他的抬头来。 奶娘自小育我,有母亲的情谊在,正好,避免麻烦,我也想托她将信带给你,姑娘可放心。 抱歉,啰嗦这么多不重要的话。 大概是为人母后,心性大变,柔和感性不少。 写这封信,一是为致歉,二来,便是无人可诉,那个孩子我终究不忍将他杀害,也庆幸留下了他。 看着小腹一月大于一月,这种感觉,何等奇妙。 我这一生不会再有家可回,往后有他,便是一个新的家。 问酒,我要离开应天府了。 心有不安,总想躲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去,与我的孩子相依为命便好。 再次谢谢你。 愿:余生健康喜乐。 信落笔至此。 这封信的语气,属实让殷问酒联想不起那个跋扈的女子。 她变了太多。 “确实是一封感谢信,她要离开应天府了,还有,她与况复生的孩子并未滑掉。” 楼知也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经此之后,她大概早已放下他。 …… 周禹出征那天,几人都前去相送。 宋念慈强忍着泪,让他安心。 周禹战场厮杀的铁血男子难得柔情,“我尽量赶在孩子出生前回京。” “别赶,稳稳的来,我只想你平安的回来,回来就好,不管何时。” 他笑了笑,“不恼我不能陪你生产吗?” 宋念慈摇头,“只有你平安回来,我才不恼。” 行军打仗,刀剑无眼,平安就是最难的奢求。 周禹抚上她的小腹,“好,在家中等我。” “七弟,弟妹,念慈就……” 他话还没说完,两人异口同声道:“安心,平安归来。” 大军北上。 烟尘滚滚下,宋念慈还是落了满脸的泪。 …… 八月初时。 上京城的茶坊间最为人热谈的有两件事。 一是皇太孙大婚。 二是沈小公爷沈邺,久病五年,一朝入朝,一篇‘中枢监证’响彻朝野内外。 而不为人知的,还有第三件事。 赵后的凤印,被周帝扣在了纯贵妃处。 春榭潮二楼雅间内。 周昊怀中搂着夏季新任花魁,杯杯美酒被递上嘴边。 楼里的妈妈推门进来前换上笑脸,“哎哟太子爷,老奴听闻您要寻红鸢来作陪呢?” “人呢?” 那妈妈笑出满脸褶子,大红的唇色像要吃人般,“那丫头还未及笄,哪里有连枝懂得陪人,再说这几日还染了风寒,一脸病气,可别沾染给了太子爷。” 话音刚落,周昊手中的瓷杯便在妈妈脚边碎裂。 “别让我翻了这春榭潮的天!”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小昊,我提醒过你的吧,小心好奇心……害死猫儿。” “还有你,丫头,欺负我太过惜才?” 殷问酒同千南惠一同现身在雅间门前。 “哪里,我是单纯来欣赏舞乐。” 第184章 确定 三人一屋的画面。 还是头一次见。 那妈妈与陪酒的姑娘们很有眼力劲的退了出去。 周昊看着殷问酒身边的蓝空桑,突然问道:“惠姨,你知道云梦泽吗?” “云梦泽?好像有过耳闻。” 周昊:“传言云梦泽的掌柜,有求必应,她身边跟着一位刀客,与殷姑娘的侍卫,似乎是同一人?” 千南惠看向殷问酒二人,重复道:“有求必应?当真?” 殷问酒笑道:“应该是夸张,我若找她说要做个帝王,难不成她也能应?” 周昊摆正了身子,“传闻中云梦泽掌柜所擅长的,正是殷姑娘在上京城搏名所行之事,比如,神医妙手,算卦画符……” “所以太子认为我是那云梦泽的掌柜?” 周昊没应。 殷问酒摊了摊手,“随你怎么想咯,不过你来此地,不是为了红鸢吗?这话题转的。” 千南惠红纱遮面,听两人对话似百无聊赖般整理着修长的指甲。 “左右不是为了见殷姑娘,姑娘先出去吧。” 周昊的目光落在千南惠身上,见不到红鸢便见不到,他的目的主要是为千南惠。 殷问酒还没挪步,千南惠放下手,一撩裙摆坐下了,“慢着,我倒是为来见你。” “见我?” “再算一卦,那孩子是否能出生?”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为何又如此不安? “纪梨不太好?” 郝月青的骨灰服下初期,她肉眼可见恢复了些人气。 但这几天来,又可见的瘦了回去。 整个人干瘪发黄,只有一层皮粘在骨头上似的。 格外瘆人。 连放她在偏院晒太阳,也提不起精气神来。 “太子是为此事在这买醉?我还以为是为皇后牵连呢。” 周昊脸色难看。 母后,婚期,纪梨。 每一件都是压在他心头的事。 皇后被幽禁宫门,不得见任何人,而周昊为表无辜,自然不敢多求情。 “殷问酒,算来。”千南惠再次发话。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以纪梨眼下的情况来看,该做好最坏的打算才是。 但她说过,那孩子能顺利生下。 千南惠指尖磕着桌面,但看那双眼睛,便能品出她此刻心情极差。 “交换信息如何?你先告诉我,为何拿卫清缨设阵。” “可以。” “惠姨!” 殷问酒也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果断。 千南惠没理会周昊的紧张,“卫清缨的阵是为周昊挡卫府邪祟,他虽为太子,但将军刀下,尸山血海,冤魂滔天,他压不住。” 当真是因为此? 但逻辑上,似乎也合情合理。 “到你了丫头,认真点算,给我准确的回答。” 殷问酒晃神。 云梦泽里。 师傅戴着那副七八十的人皮面具,拿戒尺点她的头。 “这里面装的是水?五行、天干、地支,认真算,准确回答,出现一次大概、可能、也许就吃一戒尺。” 她音色轻柔,是与人皮面具的年纪完全不相符的声音。 哪怕说的是要打她,也似江南女子的软侬细语。 她实在答不出了,就会投机取巧,找大概、也许、可能以外的词。 戒尺依旧会落下。 不轻不重,再配上一句,“给我准确的回答。” 殷问酒死死的盯着千南惠,凝眉不展。 她妖媚的往草席上一撑,“怎么?给了不?” 刚才那极差的神色已收敛回去,她媚眼如丝,“说必能生下,一直是哄我的?” 不过巧合。 这样的千南惠,怎么可能是师傅。 她们二人,性格天差地别。 再者,若是师傅,又何需她来算。 殷问酒垂眸三息,便算了三遍。 前面见她的神色,还以为真有变故。 可三卦依旧如初。 “能。” “确定?” “确定。” 她说完确定,直面千南惠的怀疑的打量。 “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自证,就等结果吧。” 见她如此确定,周昊心说一百遍不把希望寄予他人,但眉眼还是舒展了些。 殷问酒继续问道:“既然阵已破,我见周昊,也平安无事呢?还是说,卫府的邪祟都散了?” “这就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了。” 千南惠站起身,“还有,红鸢也不是需要你们操心的人。”她给了周昊一记眼神,“我这几年脾气太好了些?” 见人要走,周昊也无心多管殷问酒还在,焦急问道:“惠姨,事还未成,如今我腹背受敌……” “周昊,你不是一个废人,要有自己处理事情的能力哦。” “我说过了,那孩子若是出生,我送你一件礼物。” 她走到门边,指尖在殷问酒脖颈间点了点,“丫头,卦若不准,有你好看。” 一阵奇香逐渐飘散。 “太子,八月二十八的婚期是为大凶之兆,此事,你怎么看?” 周昊冷笑一声,“殷姑娘是站在那边的立场与我探讨?” “没有立场,纯属好奇,定下婚期的是上头那位,太子在其中,毫无话语权?” “长辈为自己的孙儿定下婚期,有何不妥?” “事不关己,我是没所谓,但明知是凶强定为喜,太子不好奇各种缘由?总不是为皇太孙好吧?” 不为当事人,那便是为皇帝自己好。 周昊没应话,殷问酒继续道:“而皇后又是为何要在这种节骨眼上,采用这么浅显的手段来置自己于险境? 她能坐上后宫之主,脑子里装的,不能是水吧?” 有些事,不需要人点出来,已然不值得推敲。 周昊这个太子,脑子里装的自然也不是水。 他笑道:“殷姑娘这样的人才,究竟图什么是我给我不了的呢?” “当然是年轻英俊又尚未成婚的我。” 周献带着笑眼依在另一边门框处,“皇兄吃亏在年纪不轻,还正妃侧妃满了院。” 他没个正形,伸手勾起殷问酒耳侧一缕发丝,“小酒儿,你若嫁我,我愿在太子面前立誓,往后绝不纳侧妃。” 殷问酒拍开他的手,“说点正经事。” 他正了神色,“皇兄,以往上面那位,只热衷于看着你我二人争来斗去。 如今他老人家亲自下场,更关乎母后与时衍,你当真不好奇?” 周昊反问:“你准备如何?” “明日朝堂之上,再看不迟,届时皇兄不要与我唱反调便好。” 第185章 吉日 时势造人。 沈邺高中进士后授职翰林院八品小官庶吉士,在周献的推波助澜下,时隔五年后任职,如今已然入了六部。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殿上裴公公细长的声音响起时,沈邺走了出来。 “启禀陛下,臣有一事。” 周帝近日很欣赏这位朝堂之上的新生血液,他抬手道:“沈爱卿奏来。” “臣这副身体缠绵病榻五年之久,如今能得以恢复,入朝为我大周略尽绵力,全凭胡记堂殷姑娘神医妙手。” “朕确有耳闻,这位奇女子如今在上京城怕是已到无人不知的地步。沈爱卿提及此,是想为此人求些什么?” 沈邺的头垂到更低,拱手道:“臣想说的,事关皇太孙大婚之事。” “沈爱卿……” “陛下,坊间关于殷姑娘的传闻并未夸大,她不仅精通医术,算卦画符更是十算十准,千金难求。 此事,陛下可派人前去求证。 臣铺垫这些,只因家中旁亲预定八月二十八的婚期,与殷姑娘闲谈此事,她便直言,若是能改,便换一日。” 话落,朝堂上耳语声频频。 心道这事他居然拿到朝堂上来说,这是占着热乎的官职够贬? 皇家大事,都是钦天监算出吉日交由陛下定夺。 八月二十八这个日子,是吉是凶,不是能瞒的事。 百官之中,自然也有不少人知道。 但无人会在殿前公然挑衅钦天监与天子的权威。 他沈邺,是说钦天监算的不准呢? 还是想说,这凶日子其实就是陛下选的呢? 周帝坐在高位俯视着文武百官。 沈邺的头,无疑垂的更低,很是谦逊的姿态,说的却是这不顾性命的言论。 沉默瞬间,钦天监监正梁崔日站了出来。 “沈大人这是宁可信一江湖术士,也不愿信我钦天监?” 沈邺抬了头,直视梁崔日。 “事关皇太孙大婚,我倒是想听听梁大人对这吉日的说法,且不论那位殷姑娘说此日不吉,八月二十八,但凡懂些个的术士都说不出一句吉来!” 周昊的目光看向周献。 他还是那副事不关己应付报道的状态。 这便是他昨日所说,让他不要唱反调的事? 周昊不明白,这事在朝堂上拉扯,于周献有何利处? 没道理,折损一名新晋大将。 梁崔日并不应激,他风淡云轻的回了一句:“是哪位江湖术士要说法,让他来当面与我一辩。” “陛下,钦天监仅为陛下唯命是听,怎敢拿皇家婚事儿戏。” 他转头冲周帝表忠心。 上面的人道:“朕自是信的,那位殷姑娘若当真本事滔天,可传来宫里,一同研讨。” 此番话后,便是要被熄下去的势头。 “陛下,即便不信一人,那十人百人呢?臣初闻此事,不敢多言,私下已询问走访多位较有名气的术士、道士。 事关皇太孙,天家之事,臣知不得马虎。 除询问高人外,臣更回顾朝史与大族,竟也从未翻阅到八月二十八有何大喜之事! 梁大人,不是下官要质疑您,只是下官为人臣子,既已知晓,便无法做到事不关己! 这便是臣的,为官之道!” 他自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证据,名寺高人,既往日事,竟有一本册子的厚度。 周帝的表情终于变了,沈邺这是准备充足而来啊! 他字字为皇室,句句对梁崔日。 更暗讽百官之中,那么些个’事不关己‘的大臣们。 朝堂中的议论声更大了,不少言论传来。 “此事我也有过耳闻。” “是啊,寻常人家都要讨个吉利日子成婚,我家小女当初定了几个日子找人算,我记着确有八月二十八,此日第一个被排了出去。” “可皇太孙大婚,钦天监怎会犯这种错?” “不好说,许是今年八月二十八确实是吉日呢?” “那也很难说过去吧,沈大人都追忆到既往那些年,怎的今年就变吉了?” “……” “陛下!”有人站了出来,压下那些议论声。 “臣以为,虽说大婚之日在即,但沈大人所言之事,绝非空穴来风,事关皇太孙,还是要查啊!” 一时间,朝堂上分作两派。 一派坚持钦天监重测,重查。 一派坚持钦天监的权威怎能随意被质疑。 事关国运,此事之后,钦天监每算一事,难不成都要被质疑重算一番? 争论不止时,周帝沉声道:“梁崔日,此事你预备如何?” “臣还是那句话,可当面一论,如今坊间名声大噪的那位姓殷对吧?那便传她前来钦天监!” 坊间更传闻献王对殷姑娘的穷追不舍。 周帝点头,看向周献道:“献王以为呢?” 周献被点了名,才笑着开口道:“比起算卦解惑,那位殷姑娘更热衷于行善积德,梁大人的钦天监,可不一定能请的动呢。” 梁崔日:“既然是沈大人提出,而沈大人又与那位殷姑娘相识,这人便由沈大人去请,如何?” 沈邺还未开口,周献接话道: “我倒是认为没有必要,学术论道还分派系,二人你不认可我,我不认可你的,论个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能出个结果。” 沈邺急道:“献王,可此事不仅关系皇太孙,还关系钦天监是否能力不足或……别有用心!” 他这话出口,就是公然撕破与梁崔日的脸皮。 言语间也只疑心钦天监,并未质疑周帝任何。 “沈大人!好厉害的嘴啊!” “陛下!下官任监正已八年之久,忠心耿耿,苍天可见!” 周帝沉吟不语良久。 “太子,此事你又如何看?” 周昊拱手回道:“臣以为,钦天监之权威绝不可动摇!” “但,事关衍儿,沈大人又探出如此多的佐证…… 臣以为无需对峙,如献王所说,学术论道也分派系,不如再择一日,无人说出不好的吉日来。” 第186章 因我 周昊这个提议,在眼下看来,无疑是最好的。 朝中不少人接连响应。 八月末的婚期时间本就紧凑,二十四监好些地方昼夜不歇,忙的不可开交。 如能改期,定然只能往后延,宫人也能松上一口气。 周帝闻言未应,梁崔日第一个站出来不同意。 “太子殿下,若是改日,与卸了钦天监的权威无异。还请陛下三思!” …… 苏合院。 殷问酒歇在院中凉亭里,凉亭四角都放着冰格,一片凉意,卜芥没事便偷懒耍滑的赖在一旁不走。 他在一旁小声与溪羽嘀咕道:“看不出来啊,小姐还是个刻苦读书的用功之人。” “哪有那么多天生之才,小姐这一身本事,自然是苦学而来。” 自云梦泽的书被运来后,殷问酒这些日子极少出门。 连王氏见了,都直夸一句若是女子能考功名,小酒必能榜上有名! 她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接话道:“没有勤学,只有天赋。” 卜芥嘴比脑子快,“有天赋还需要如此用功?” 殷问酒砸了一颗梅子过去,“我的实力,你不懂。” 师傅说她是天生学这块的料,也没见过人只有一魂一魄还能活的。 蓝空桑一根牛肉干叼了一上午,问道:“看出什么东西来了?” “刚刚找到了介绍冥蛊的篇幅,长这样,”她把书递向蓝空桑,上面有一张潦草的画,“你帮我找些来?” 蓝空桑盯着那四不像的东西,“你要养?” “掌握用处后,感觉很厉害,厉害的东西,我能克服困难。” 蓝空桑抬头往院子外望了一眼。 “我不出门。” 蓝空桑应了一声,吹出哨音后,翻出墙院。 院外一直隐藏着献王府的暗卫。 “溪羽,去看看楼礼承下朝没。” 此时早朝早该下了,周献却迟迟没来。 一盏茶后,溪羽回来禀报,“老爷还未回府,夫人也觉出不对来,出门打听过了,说是早朝已下,但老爷被留在了宫里。” “楼云川也是?” “是。” 回话的楼知也,他一身官袍,显然是刚从兵马司过来。 “你们先退下。” 卜芥冲溪羽挤眉弄眼,被她狠狠挖了一眼,“没心肺呢,两位老爷还未回府!” “哎哟!我得去门口候着。” …… 楼知也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早朝后,消息便散了出去,眼下坊间对皇太孙的婚期正热议着,沈邺匿名的那篇文章,也已经传了出去。” 殷问酒点了点头:“关于沈邺的言论呢?” “多为好,特别是万谏书院的寒门学子,以沈邺标榜,宣称他是难得一见的忠言之臣。” “卫府之事呢?” “此事不宜操之过急,百姓对卫家的禁令一时半会不会轻易瓦解,还未有人敢提及。” 听完楼知也传回的朝堂消息,殷问酒问道:“梁崔日此人,人品如何?” 单听他在大殿的言论,她直觉此人有些傲气。 “不熟,钦天监这个机构特殊,且能胜任监正的人全凭实力,当然,若是祖辈高人频出,族下子弟自然能先人一步。” 楼知也提及此,殷问酒很快反应过来,“梁崔日是那个后人一步,全凭实力?” “对,钦天监除传承外,还会广招有此天赋之人,梁崔日便是经过层层筛选,一路靠实力坐到监正之位。” 殷问酒沉思,“他与前任监正,是什么关系?” 楼知也:“师徒关系,所有天赋出众之人,都会记在监正名下为徒,而实际上,二人关系应该一般。” “此话怎讲?” “说起来,卫家出事时,前任监正还没有下位,但梁崔日这个监副的地位,已然能与之并齐,这样的处境,二人关系怎会好?” “周献曾说过,他查过前任监正,无果,难不成没查过梁崔日?” “与其说无果,不如说确实没查出门道,前面提过,钦天监这个机构特殊,大事小事,都格外神秘。” 殷问酒笑道:“那我还真好奇,他要与我如何辩。” 殷问酒发自肺腑的笑意,几乎不可见,她要么嘲笑,要么皮笑肉不笑。 但楼知也还是多看了一眼,“此人确实有股傲气,或许也有傲的资本,大概从未把你放在眼中。” “但朝堂之上,此事并未定论,陛下只下了再议二字,留了两位长辈和献王与太子。” 殷问酒疑惑:“未留梁崔日?” “并未。再者,此次沈邺拿你做引,京中已然开始站队。” 殷问酒叹息道:“想必还是坚信钦天监的人更多?” 楼知也见她这副假意惋惜的模样,扯起嘴角笑意,“是,毕竟是钦天监。” 毕竟是钦天监。 所以那借百姓运的叛国说辞,才会为人所信。 “若卫家之事,是梁崔日给皇帝设的法,那八月二十八的婚期,他又是想做什么呢?” 日子是他定的,他想拉谁下马,都不能够。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 “问酒,你猜这日子, 能不能改?” 殷问酒回答的极快:“不能。” “我们现下做的这些,目的也不是为了能改婚期,而那位皇帝若是能轻易让人改了日子,又怎会定出这么个凶日来。” 今日朝堂之上的风,按百官来看,日子是极有可能更改的。 楼知也探了不止一人的口风,都是如此。 但殷问酒却肯定不能。 “他留楼云川,因楼云川是楼兰的父亲,得安抚;留楼礼承,大概因我,让我慎言。” 楼知也追问:“留献王与太子呢?” “太子因皇后一事被牵连,正处境尴尬,他不与周献反着来顺了皇帝的心意已是阿弥陀佛,那位只需威压,安抚也无需。 而留周献,大概还是因我。 在他眼中,我如今不过假装矜持,以我的身份,配周献这个皇子应该捂在被子里乐死才对。 既然我早晚要嫁给周献,就该安分守己。 出风头,笼络民心,这都是得罪他的事。” 楼知也问道:“可沈邺那些证据该如何圆?” 殷问酒看着他好笑,“知也,你是官我是官?” “他作为九五至尊,需要向何人圆?即便要圆,又有几人敢顶着脖颈上的刀去质疑?” 话说透了,尽是无奈。 “我今日还看了一本好书,叫《波斯鼓乐》。” 第187章 拜师 楼知也还沉浸在那一声“知也”的称呼上。 这还是殷问酒第一次,没连名带姓的叫他。 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 “楼知也?” “嗯?” 聊着聊着,这人居然走神了? “我问你,像《波斯鼓乐》这种闲书,在大周书店会广为流通吗?” 楼知也接过她递来的书,连书封都别具异国风景。 他翻了两页,确实都是乐理还有些舞姬动作的画像。 “不会,一是言语不通,二来波斯属小国,每年都需要向大周进贡,作为大国上面那位,不会允许百姓崇尚异国文化。” 殷问酒闻言神色变的奇怪。 楼知也追问道:“这本书有问题?” 他又多翻了几页,所有异国文字下方,都用小字翻译成了大周文字,显然原本产自波斯。 “书自云梦泽运来,都是你师傅的藏书,所以她去过波斯?” 殷问酒摇头,“不知道。那异国的服饰、舞乐,民间会广为流传吗?” “也不会,舞乐在进贡时舞姬会在宫里表演,或许有见过之人会往民间传,但完全复刻不会,如上所述,不被允许。” 见殷问酒没有回应,楼知也再次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她还是心不在焉的摇头。 话歇至此。 两人在凉亭里各自翻书。 约莫一个时辰后,蓝空桑先回来了。 还带着一个人,红鸢! 红鸢还是一身亮眼的红纱襦裙,眉间画了新的花钿样式。 “桑桑,你怎么把的她掳来了?” 蓝空桑纠正她:“不是掳,她要跟着我来。” “嗯?”殷问酒疑惑的看着红鸢,“你找我有事?你这么来,你那位惠姨要我好看怎么办?” 红鸢踩着傲娇的步子,躲进凉亭里。 很是自来熟的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后才道:“你不用怕,我与她说清楚就好。” 她坐在殷问酒左侧,身形与她相差无几,甚至更高。 “春榭潮的妈妈说你还未及笄?真的?” “真的,今年十四。” 她放下茶杯,撩开一侧纱裙,“托你的福,这疤要怎么办?” 楼知也转过去头,这小丫头还真没心没肺。 她外衫内里,穿着一件比肚兜多不了多少布料的短衣。 露出的一截后腰上,那道疤的结痂已经掉了,新生的皮肉拧巴在一起,像一条粉色的肉虫。 确实难看。 “你的体质问题,我能怎么办。” “在年轻美好的少女身上,留下这肉虫一样的疤,我的身价也要大打折扣,你这个狠毒的女人得赔偿我。” 殷问酒:“嗯?狠毒的女人?我?” 她转头又问蓝空桑:“她说要给你虫子?” 蓝空桑点头:“找不到,想起她有,她说要亲自来送给你。” 殷问酒展颜一笑,“桑桑,取个瓶子来。” 红鸢被人忽视,拿杯子磕着桌面,“我跟你说话呢!” “哦~你要什么赔偿?” “教我养冥蛊。” “小事,你先往身体里种下。” 红鸢拿眼白翻她,“狠毒的女人,你当我傻?” 蓝空桑取来一陶瓷瓶递给殷问酒,顺便抽了一把短刀给她。 她二话没说,割破一指尖,挤出两滴血滴入瓶内,然后看着红鸢,嘴边挂起假笑。 “你在做什么?” “送上门来,我当然就不客气了。” 话落,就见红鸢的袖口处爬出好几只丑陋的褐色小虫,落到桌面上,正往侧倒的瓶子方向爬。 “诶!你这个女人!” 她着急的想去拦,但那些虫子越过她,更加急不可耐的往瓶子里冲去。 殷问酒努力克制着想迈步的腿,瞪直了眼睛盯着那虫子入瓶。 “就这几只?” 她数过了,才八只小冥虫。 红鸢急的眼眶都红了,“本来九只!被她杀了一只啊!你快还给我!” 蓝空桑按住她的肩,她便像被焊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还给我!我养的也好不容易的!呜呜呜呜……” 殷问酒拿着瓶塞的手一顿,还真给小孩气哭了? 红鸢哭的一点不假,眼泪刷刷的往下巴挂。 “……不是你说要来送给我?” “我、我最多送你一只啊!” “千南惠不是说这蛊虫很常见吗?” “常见也是在苗疆常见啊!上京城哪里找!” 她一边哭,一边中气十足的冲殷问酒吼。 殷问酒看她满脸的泪,伸手在的楼知也面前磕了磕,“帕子。” 楼知也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递了一块干净的手帕给她。 殷问酒往她手中一塞,“你再哭,一只我都不给你留。” 红鸢胡乱抹了一把脸,还在抽噎。 “你当真是千南惠养大的?怎么这么没用?在敌人面前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我没当你是敌人!” “哦?所以千南惠是你什么人?” 红鸢不理她这个问题,“我那天听到,你把冥蛊养成了,所以我要拜你为师!送你一只冥蛊算是拜师礼!” “拜师?”连楼知也都惊的忍不住发出疑问。 “对!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师傅了!” 殷问酒:“???”几个大大的问号写在脸上。 “小丫头,我没功夫陪小孩玩,或者你告诉我千南惠是你什么人?我考虑一下。” 红鸢看着那陶瓷瓶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谁是小丫头,你也不过十八,我马上就十五了,才差三岁而已。” 说她天真,她说哭就哭,伤心的真情实意。 但却一直无视殷问酒关于千南惠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十八?” 红鸢没有片刻停顿,扬着下巴道:“上京城的红人,想不知道也很难吧。” “你是千南惠的人,我与她可不合,没互相暗杀都只因心有顾虑。” “我谁的人都不是,我是我自己,你无需顾虑。” 她的拜师诚意看着十足,让殷问酒哭笑不得。 “你那天也听到了,我连自己养的什么还是问的千南惠,论养蛊,她才是高手。” “那你也听到了,她不让我养,这几只冥蛊,还是我托人好不简单在苗疆运来,偷偷养在身边的。” “你好不简单,就运了九只?” 红鸢眼神回避,“你知道什么,养蛊哪有那么简单。” “是咯,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养一只,一不小心还养成了蛊王。 你回去吧,一会你惠姨该杀来我这里了。” 她朝殷问酒伸手,“那你还我,又不收我为徒,为何收我拜师礼,你收了这蛊虫,就得认我!” 殷问酒好笑,“给我玩无赖?随你啊,你叫我一声师傅,我倒要看千南惠作何感想。” 第188章 化解 “她管不到我,我在春榭潮也乏味的很,师傅,往后我会常来找你的 。” 这小丫头的脑子里装的什么? 殷问酒笑的无奈,“我不想管你,别来烦我,小心我再不小心杀了你。” “杀我?我一介平民,良民,你何出此言呐?” 她看向一旁安静看戏的楼知也,“这位身穿官袍的官爷,你说这大周还有没有王法了?” 楼知也没搭理她这个问题,问道:“千南惠常年不在上京,她既然如此在意你,为何放你一人在春榭潮这样的地方长大?” “春榭潮这样的地方?是怎样的地方啊这位官爷?” “若是人人都能生在楼府,生在富贵勋爵人家,又为何要去那种地方卖笑,侍候那些肥头大耳的恶心人!” “你们这些人,嘴里说着这样那样的地方,一脸不屑,银子可没少往里头花!” 被回怼这些话,楼知也也没什么情绪。 “大概是想让你在上京城安逸过活,世道对女子苛待,以她的脾性来看春榭潮反而没有寻常人家的那些束缚。 你在春榭潮被当作姑娘的对待,比官爵小姐的待遇有过之无不及,且不需陪笑。 比起跟着她东奔西走,更苦更难,见识更多难堪,春榭潮确实是个好地方。” 红鸢难得没呛声。 “所以正因她在意你,才将你养在此处,你二人的关系,不能是姐妹,或许是母女?” “放屁!” “诶,怎么骂脏话呢。”殷问酒一副长辈架势。 “我还好奇一点,你要是能告诉我密法,我便收你为徒。” “什么?” “千南惠的驻颜术,她面纱之下,不会七老八十了吧?” 事关千南惠,红鸢果然又自动避开。 她站起身来,“我知道拜师嘛,总要有诚意的,一日不成我便多日,蛊虫暂且先放在你这里养,我再派人去苗疆弄更多些送来。” 这是要走? “来都来了,一句我想听的都没有怎么能行?” 蓝空桑闻言,再次伸手把人嵌在了椅子上。 她也不挣扎,“怎么?要威逼?” “我若是不放你,千南惠会派人来找你吗?” “你试试看咯,反正我是愿意留在这里的。” …… 周献和楼家两位大人进苏合院时。 见到了便是这副僵持的画面。 殷问酒又看起了书,红鸢在一旁像个话篓子,吵吵不停。 杀又杀不得,蓝空桑也没办法,躺在树杈上乘凉。 楼知也一动手,她就满院子跑,伴着尖叫与非礼啊。 “啧,敲晕了,送回去。” 殷问酒被烦的不行,眉头夹出纹路来。 “我醒了还会来的!” “那就毒晕,我让你安分半月!” “毒妇!还是上京城人人赞颂的大善人呢!” “空桑……” 蓝空桑一跃而下,短刀已出,“可以杀了?” “杀。” “啊!!!上京城大善人要杀人呐!” 她慌不择路,一头撞上周献,认出他的身份后直接躲在人后,拿人当盾牌。 “我要走,你要留,我现在要留,你又要赶我,殷问酒,你情绪多变啊!” 殷问酒见人回来,更没心思与红鸢胡闹。 “你要是还不走,我现在还要杀了你。” 周献抽出被她握着的胳膊,“这是什么情况?” “献王你喜欢这女人什么,又凶,又阴阳,强取豪夺,动不动还要杀良民!” “这不是正合我意?良民?要我现在定你一个罪名吗?” 红鸢退开几步,“真是一丘之貉!殷问酒,你给我好好养着我的小虫,我还会再来的!” 咋咋呼呼的人终于走了。 溪羽和小卜管家来换了新的冰格和茶后,再次退下。 人多,便俩俩一边。 周献自觉坐在殷问酒身边,楼还明来晚一步,坐在楼知也一方。 两位长辈各占一边。 周献:“先说结论,我们一致认为,他不会改期。” 两位长辈点头。 楼知也:“我与问酒聊过,她也如此认为。” 楼云川紧张道:“那兰儿在这其中,究竟起什么作用呢?” 周献:“此事的时间线上,也有疑点,周时衍与楼兰的婚事,是周昊主动争取而来,还在楼兰已近定下婚事前拦截而来。 周昊的目的,我们推论上没有问题,一箭三雕。 那位权衡文武势力与皇家威严,同意此事也合理。 但现在的情况让我惊觉,那位其实早已有了谋算,在周昊为周时衍求娶楼兰前,就有的谋算。” 确实,这么看来,周昊这事办的正合了周帝的心意。 殷问酒没开腔。 楼礼承道:“今日陛下留我,主要是说献王与你的事,意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嗯?想让你直接把我嫁了?嫁给周献?” 周献反问:“不然你还想嫁给谁?” 殷问酒:“谁也不嫁,我好奇,他为什么能同意让你娶我。” 楼还明寻了说话的机会:“怎会不同意,如今小妹你在上京城的名声比庭骁好不知道多少倍,娶你是他的福气!” 周献看向他:“感觉该谢谢你,又谢不出口。” 楼礼承拍了他一巴掌:“怎么说话越来越没分寸了!” 殷问酒拉回正题:“太子怎么说?” 周献:“我们二人难得统一战线,坚持换一个日子。” 殷问酒:“皇帝都有哪些说词?” 周献:“婚期已定不可儿戏,钦天监权威不容质疑,天子之命岂有因此收回之理,事在人为,是吉是利天不能定,他定。” 楼云川:“以此给我劝慰便是,婚期当天广施福报,设百余处喜棚,施粥发粮,上京二十四庙同时为新婚二人祈福诵经。” 如此一来,百姓受利。 高僧祈福,安人心。 这再不吉的一日,都变得值得感激起来。 那一册子的论证,被他轻松化解。 这凶日,究竟能出什么事且还两说,出的事是否关己也两说。 但实打实的东西出去,是可见的。 “我想见见那位监正。” 第189章 牌坊 下朝后,周帝压根没留梁崔日。 从这一点,其实便能看出,他并未质疑这位监正,不需要他有所解释。 而他坚信的缘由,自然是因为日子是他所选。 且明知而选。 既不需要对峙,梁崔日也不需要传殷问酒去钦天监。 她想见,还有些难度了。 “知也说,钦天监不是广招人才吗?我这样的,还不算人才?” 周献:“当然,你要去钦天监任职?” “怎么?不招女子?” 周献:“倒是没这个说法,钦天监向来是能者上位,但……” 殷问酒:“有话说。” 周献朝向她笑道: “但小酒儿你参不透这八月二十八是为何事,钦天监能有如今地位也不是吃干粮的。” “你觉得他比我更厉害?” “难评,梁崔日的本事,我也不清楚,但你二人有相同之处,狂。 他今日在朝堂之上称自己监正八年,无人驳论。” 殷问酒也不气。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有千南惠。 她都不一定能玩的过她。 “八年怎么了?” “梁崔日正式任监正,应该是五年,另三年他为监副,但实权已经等同监正。 他在大殿上公然发出这种言论,可见多么狂妄。 最重要的是,连那位都默认,好像本就是八年似的。” 殷问酒:“所以,卫家的计十有九十,是梁崔日设的。” 周献点头。 楼云川是将领,再儒雅的军人次次谈及卫家的事,都忍不住爆粗口, “他娘的,卫老将军一生磊落,被这种小人奸计害得满门抄斩。” 殷问酒淡淡道:“这小人,是听命天子的。” 沉默无言。 片刻后。 她又问:“若是坊间言论热度不退,他总会对我提起兴趣吧?一个狂妄的人,怎么能容忍自己被一个江湖术士比下去?” 周献点头:“这事沈邺和知也去办,坊间对于钦天监是否权威的言论热度不会散。” 楼还明问:“见他做什么呢?” 殷问酒端起茶盅,“探讨学术。” …… 接下来的日子里。 殷问酒的算卦摊摆的更勤快了些。 大到解怨往生,疑难断案。 小到摆风水盘,寻物找猫。 接百样活,没出一个岔子,如此一来,名声传的比她问诊施粥还要来的猛。 甚至连楼老太太的娘家,胡家那边都写了信件来。 声称胡记堂的名声因此受利。 这一日,她在胡记堂后院小歇。 喝着宋念慈送来消暑汤。 “你在府里若是闲的慌,可常来这里寻我。” 宋念慈笑道:“十有八九你在忙,我还好,没事栽花看书,绣些小孩的小玩意,也好混的很。” 殷问酒看着她的肚子,宽松衣裙下,毫无迹象。 “真不想知道男女?” “真不想,不管男孩女孩都是我们的孩子,我只要知道他健康就好。” 殷问酒又喝下大口,日子炎热,蝉鸣不歇,烦躁的很。 铃铛虽没再响起,她却好似并不得闲。 “健康,但周禹如今建功立业,你在王府,进口和贴身的东西还是要当心些。” 宋念慈眉眼轻柔,手抚上小腹,“知道的,他叔母。” 殷问酒懒得搭理她的称呼,摇着躺椅,惬意享受着。 “怎么啦? 还没看上七弟呢?” “他最近躲着我呢。” “躲你?为何?” “为了自己好睡,不让我好睡。” “啊?”宋念慈不解。 “这么和你说,我有个怪癖,和周献一起睡觉便能好眠,所以我总找他睡觉,单纯睡觉。” “啊?还有这种怪癖?旁的人不行吗?” “行的人不多,但都不是能一起睡觉的关系。” 宋念慈一头雾水,“和周献就是能一起睡觉的关系?” 这话听着怪,但没毛病,殷问酒点了点头。 宋念慈哈哈哈大笑,“你倒是只为睡个安稳,他喜欢你,当然不好睡了。” 如今她是怀有身孕的母亲,当然明白男人那蠢蠢欲动的心思。 谁知殷问酒比她说的还直接,“我知道,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该有的反应。” 宋念慈挑着眉眼问:“那问酒你对七弟的亲近,排斥吗?” 殷问酒还在晃荡,吊儿郎当的,“他不亲近我。” “啊?我日常见七弟,也总喜欢捏捏你的脸,摸摸你的头呢。” 难不成夜晚就变和尚了? 殷问酒思考了瞬间,“这便叫亲近?那还好,习惯了。” “其实你能同他一起睡觉,不排斥他日常的亲昵动作,也能说明你心中或许也有他,多多少少?” 这回她思考了更久,“是吗?” “是啊,你假设一下,若是换了旁的人,你能允许吗?” 旁的人,殷问酒的圈子不大,楼知也?楼还明?周禹?卷柏?王前? 她甚至连楼知也的侍卫乌合都想了一遍,连周昊也想了一遍。 好半晌才摇头。 “好像没旁的人了。” 宋念慈再接再厉,一副要好好发展妯娌的架势, “是吧,如果一个人在你这里得到了特殊,那他就是不一样的!” 殷问酒还是疑惑,“是吗?” “你觉得他这些动作都不算亲近的话,怎么样才是亲近呢?” 殷问酒回想着,周献这人在她面前常不正经,明着耍滑,假装委屈。 一口一个王妃,小酒儿,脸红什么? 没事勾她一缕头发玩上半天,黏糊的很。 如宋念慈所说,没事捏她的脸,握握她的手,摸摸她的头。 但也仅限于此。 她斟酌半天,想着怎么措辞自己这特殊的癖好, “我时常难睡,被很多脏东西吓醒,压着,只有贴他近些,挨着他才能好睡。 所以睡着后,总会不自控的黏着他,你可懂?” 宋念慈憋着笑:“懂懂懂,你继续说。” 殷问酒双手一摊, “还说什么?他就躲我啊,让我自己睡啊,一天天的耍嘴皮子功夫,实际恨不得给自己立个贞节牌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念慈笑的前俯后仰,捂着小腹,“哎哟,笑的我肚皮都抽紧了,不要紧的吧。” 殷问酒手也没伸,“不要紧,你身体底子不错。” 宋念慈笑的更没顾及,殷问酒也不管她,等她笑完了才问: “何解?” 第190章 离开 何解? 宋念慈反问她,“你想解什么?” “解什么……” “解什么?”另一道声音响起,红鸢。 宋念慈肉眼可见殷问酒更烦躁了。 她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又来了?千南惠也不管管你?” 红鸢还是一身红衣,面料一看便价值不菲的光滑与清凉。 “空桑?” 蓝空桑不知道躲在哪里,传来声音,“我烦她,能杀得再喊我。” 红鸢自来熟,看着宋念慈问:“这位姐姐是?” “关你何事?滚。” 红鸢已经对殷问酒的态度免疫。 她还是笑嘻嘻的与宋念慈说话,“这位姐姐你怎么受的了她这个脾气?” 宋念慈笑道:“她脾气很好啊。” “年纪轻轻的人,怎么眼神还不好了。” 殷问酒坐正了,不再晃荡,“蛊虫还给你,成吗?别来烦我。” 红鸢眼珠子翻了一圈,哼的一声,“不成!” “你真当我没脾气?” 殷问酒作势就要从怀里掏出些什么,红鸢吃过一次亏,一道符给她贴在床上躺了好几日。 她连退几步,“千南惠不在春榭潮!你知道她去哪了?” “不在春榭潮?走了多久?” “上次你们在春榭潮碰见,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上次得是十几日前了,她让她再算一次,那孩子会不会出生。 殷问酒打量着红鸢,“千南惠本就常年不在上京,你为何紧张?还有,又为何要告诉我?” “你这么问,就是不知道咯?” 殷问酒的目光穿过她,往她身后看去。 要立贞节牌坊的人来了。 这人这几日没和她睡,还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他左右看看,“这又是什么局面?” 宋念慈笑道:“来给问酒送解暑汤,七弟你也喝点?” “喝,多谢五嫂。” 他路过红鸢,接过宋念慈盛好的汤碗。 “我也要喝,多谢姐姐。” “你喝个屁啊!给我滚,找不到娘找我做什么!” 殷问酒的耐心消磨殆尽,她从没觉得一个人如此难缠。 周献眼神询问宋念慈:怎么火气这么大? 宋念慈摊手,表示不知。 红鸢气红了眼,“我说了!她不是我娘!不是!” “你敢再哭!来一趟哭一趟,给老子哭丧啊!” 周献手一抖,凉汤差点没端稳。 还是头一次听殷问酒这么脾气爆的粗口。 他不敢插嘴,再次眼神询问宋念慈。 宋念慈也有点吃惊,捂了嘴,凑到周献身边小声道:“大概是没睡好,事又多,心绪烦闷。” 这个没睡好,被加了重音。 周献挑眉。 宋念慈继续道:“问酒与我说了,她有黏着你才能安睡的怪癖,但七弟你躲她,她不开心呢。” 周献呛咳一口,那两个人的战火滔天也听不进去了。 “她说她不开心了?” “那倒是没有直说,但我看的出呀,一个姑娘愿意与你同床共枕,哪怕是有缘由,但这种亲密还是难得的。” 周献笑了笑,“嫂嫂你不懂,她没开窍。” “你凭什么管我!我想哭就哭,你还能管我哭了?”红鸢的声音比谁都大。 话是这么说,泪却没敢掉下来。 宋念慈看着两人斗鸡一样, “开窍哪里真有一道关卡呢,就算有,那关卡也只是在你们心中罢了,就像窗户纸,总要有人捅破。” 一碗凉汤见底,周献放下碗,“我就差把纸烧了,还不够?” “你油嘴滑舌耍嘴皮子功夫多了,就显得不真诚,特别你这张桃花脸一笑啊,格外轻浮。” 周献思虑着,发出了同殷问酒一样的疑惑,“是吗?” “问酒对你叫她王妃都没反应了,你说呢?” 那对王妃称呼没有反应的人,对红鸢的挑衅反应倒是格外大, “我管你?你是个什么东西?配的上我管?” “那我就要哭!” “给我滚出去哭!空桑!” 蓝空桑幽幽道:“杀了吧。” “我知眼下局势不利,或许你多有顾虑,但七弟啊,世事难料,既要远谋,也要看重当下。” 宋念慈与周献这边安安静静,小声聊着。 她说着在王府日子好过,但每日忧心从未有一刻放下。 府内的小佛堂里,供香不断,长灯不熄。 只求远方的人能平安归来。 周献望着殷问酒点头,他确实有顾虑。 殷问酒情丝不全是一回事,他前途未卜是更重要的原因。 大业若是不成,她剥离开,一身本事加上蓝空桑,再寻一处云梦泽也能快活余生。 “我明白。” 另一边,卷柏寻到了蓝空桑蹲的房梁。 抬头仰望她,“蓝刀客,上面不脏吗?” “脏。” “那下来?” “不。” 一只蝉吵,她能一刀了结了。 这个人吵,为什么杀不得? 杀不得,那总躲得吧。 六个人,分出三个阵营,各聊各的。 直到楼知也来,打破了平衡。 “朱婉殊找。” 殷问酒缓了口气,红鸢豆大的泪水还挂在下巴。 “找我?” “手帕。” 楼知也看着伸到面前的手,一边掏帕子一边回答殷问酒, “是,在隔壁茶楼,还有一人。” 因着红鸢在,他没说还有谁。 但殷问酒悟到了,大概是太子妃。 “红鸢,千南惠走前,没跟你说什么?” 红鸢哭的可怜兮兮。 她在春榭潮要什么有什么,也没长那些姑娘们的心眼,还带着孩子气。 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她拿楼知也的帕子使劲擦了把脸,气势不输道:“没说!什么都没说!” “千南惠走了?”周献与楼知也同时发问。 “喝,去喝你的凉汤。”殷问酒发号施令,拿下巴朝凉汤的方向扬了扬。 红鸢气抽抽的朝宋念慈走去。 语气里还带着哽咽的叫了声,“姐姐。” 宋念慈给她盛了一碗,“你叫红鸢?” “嗯。” “所以也喜欢红色吗?” “对呀,姐姐熬的凉汤很好喝。” “你穿红色也很漂亮哦。” 宋念慈柔柔软软的声音,格外亲和,红鸢姐姐叫个不停。 两人与殷问酒的画风截然不同。 “红鸢今天来问我,知不道千南惠去哪了。” 周献与楼知也发出同样的疑惑: “千南惠时常不在上京,而红鸢看样子根本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为何这次不过才走十几日,她便紧张?还来找你问她的踪迹?” 今日的事,还真是一桩比一桩离奇。 什么时候,她是能知道千南惠踪迹的人了? “她应该留在上京城等阴生子出生才对,她那么在意,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离开?” “而这个节骨眼,朱婉卿又来找我……” “纪梨肚子里的孩子,有问题了。” 第191章 错了 朱婉卿来找她,又为何要通过朱婉殊? “周昊今日在做什么?” 周献道:“忙婚事,皇太孙大婚比五哥只会更隆重,更受重视,加之那位又新设百余喜棚,大事小事,都交给太子亲力亲为。” 那按理来说,大婚在即,朱婉卿这个母亲,同样得格外忙碌才是。 楼知也:“见吗?” “见,念慈和红鸢你安排人送回去,周献你和我去。” …… 茶楼雅间。 推门而入四人,殷问酒走在最前面。 雅间内果然坐着两姐妹,朱婉卿看着明显憔悴。 周献叫了一声“皇嫂。” 朱婉卿僵笑道:“七弟与殷姑娘还真是形影不离呢。” “那是,追人嘛总要多在眼前晃荡的,皇嫂见笑。” 殷问酒已经坐了下来,热的浑身都是燥意,“别客套了,说事。” 朱婉殊闻言轻笑出声,“我不过是依了姐姐的委托邀姑娘前来,姐姐你说。” 太子妃朱婉卿看了一眼挨着殷问酒坐下的人,又看了一眼二人身后的两个门神,“可否……” “不可,不说走了。” 殷问酒拒绝的果断。 朱婉卿沉下一口气,“那个叫纪梨的小姑娘如今已滴水不进,大夫御医看了不少,不见一点好转。” 她顿在此处,见殷问酒并不接话,才继续道: “殷姑娘的医术,在上京城名声远扬,所以……想请姑娘随我去太子府为纪梨问诊。” 纪梨不太好她想到了,倒是没想到周昊能请她去问诊。 何其荒谬。 “为何要借朱婉殊来见我?周昊不知情?” 朱婉卿摇头,“他知,只是眼下时局所致,我不方便直接见你。” 眼下时局是什么时局几人心知肚明。 在楼知也与沈邺的动作下,坊间关于钦天监与殷问酒的‘学术’能力,各持己见,大街小巷,随处可闻的议论声。 甚至下注,赌皇太孙大婚日,是否真会有凶兆。 实则,便是赌钦天监和殷问酒。 是吉是凶,大家都无比期待一个结果。 前所未有的期待着。 这是坊间的热闹。 而对周昊这个太子来说,未来的储君,明面上一定是要站在钦天监那边的。 在此节骨眼太子妃私下约见殷问酒,会让人很不好想。 “既然如此,我岂不是也很不便去太子府?” “殿下说,殷姑娘精通易容之术,此事难不到姑娘。” 殷问酒笑了,“他想的还真是周到。” “那姑娘意思……可随我去?” “去啊,但不随你去,我随周献去,太子的亲弟弟去府内拜访,总不至于惹人嫌话吧?” “自然不会,那我便在太子府等候。”她说罢便准备起身离开。 殷问酒随意问道:“千南惠,最近去过太子府吗?” 朱婉卿:“我从未见过她……但,近日小梨醒时确实说过一句,那位姐姐怎么好久不来。” 可见她之前去的勤快,且待纪梨不错,所以被她惦记。 千南惠无疑非常重视阴生子,眼下人一日差过一日,她为何走? 是放弃了吗? 回去继续养黑莲蛊了? 再回胡记堂时,那两人已经被楼知也送走。 蓝空桑回楼府为殷问酒取人皮面具。 她又躺在那处摇椅上,晃晃悠悠,思虑着。 树荫浓密,却连叶片都没有摇摆的幅度。 后院的蝉已经被蓝空桑清了个干净,但远处的声音传来依旧刺耳,她烦躁的啧了一声。 这人今日火气很大! 周献冲卷柏招了招手,低声耳语一句。 细密的汗珠在殷问酒额前粘了不少碎发,周献拿了把扇子来为她扇风。 小心翼翼问道:“想什么呢?” 殷问酒享受着他带来的一丝微风,无精打采道:“想千南惠去哪了。” 此刻哪里还有一丝与红鸢吵架的气势。 “身体难受?” 楼还明说,女子每月都有那么几天,易怒易燥,再加上小妹脾气本就不好,更要小心伺候着。 周献算着日子,应该就是这几日。 殷问酒没答。 起身进后院的小屋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周献。 “这是什么?” “刘素和写给我的信,有十几二十多日了。” 周献通篇看完,主要为感谢。 他也感叹刘素和信中语气,与他印象中的人对不上。 殷问酒还是那副被抽了精气的萎靡样,躺在摇椅里斜视他,面上没有表情,也不说话。 周献叠信的动作停滞,眼中透出恍然来。 “你怀疑千南惠去找刘素和了?” 殷问酒轻点了一下头。 “那孩子……是刘素和肚中的孩子?” “周献,若是,我们来不及了。” 她躺平了,望着头顶的绿意盎然的枝叶,“你那天说的挺对,我比梁崔日不足,比千南惠也不足,自命不凡,狂妄自大,谁给我的勇气啊。” “问酒……” 殷问酒一副受挫模样。 “打从最开始,我就没救下过一人。 楼老太太死了,青儿、萧澈、 郝老夫妻都死了,刘素和估计也快死了,卷柏和王前也曾差点死了。 就连已经死了的卫清缨,为温养我,又了无动静的沉睡了…… 我想什么都慢人一步,这信写来这么些日子,我只当感谢信。 你看你,看完这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不是我早点告诉你或许就能来得及?” “周献,我是不是挺没用的,你对我期待太高了。” 周献见她这副模样哭笑不得, “小酒儿,你身体里是住了两个人吗?这辈子还能听到你说这种丧气话呢?” “你可是云梦泽的掌柜,又解决了这上京城多少离奇害人之事? 楼老太太要是知道自己自愿随老侯爷走让你如此受挫,轮回都不得安心! 再说郝月青,她多么豁达一奇女子,哪怕起咒怨说散就散,你该学学她,萧澈和郝老夫妻更怪不上你,你往身上揽什么呢? 卷柏、王前、清缨……”他轻笑一声,“问酒,与其无谓自省,不如重振旗鼓想想解法?” 殷问酒噌的一下坐起,还撞上了周献手中的折扇。 “刘素和大劫已定!纪梨、刘素和二人同八字,同育子,黑莲蛊强留阴生子损了八卦命盘,错了…… 第192章 巧吗 都错了! 她额前的冷汗叠了一层又一层。 热的,腹部绞痛的,震惊之余的…… “纪梨有孕比刘素和晚了近一月,七留八不留……” 她拍桌而起,眩晕感袭来,差点一头栽倒。 周献的大掌托住她的腰身,单薄衣料下体温烫人,“你发烧了?” “死不了,我们先去太子府。” 卷柏打了一盆温水来给她擦脸醒神。 不知何时起,周遭再听不见一丝蝉鸣声。 蓝空桑带着人皮面具回来。 这副人皮面具是她在云梦泽跳舞时常用的。 一个十七八的姑娘样,肉乎可爱的风格,自带笑意的唇,看着格外讨喜。 等她戴好,周献上手捏了捏,“你这副样子,坊间又该传我移情别恋了。” 殷问酒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给我拿一身丫鬟行头。” 等几人到太子府,朱婉卿早已等候多时。 “人在哪?” 出声的小丫鬟让朱婉卿大吃一惊,太真实了。 看不出一点假皮痕迹。 若不是她没变声音,眼前这个人同样看不出一丝殷问酒的痕迹。 “随我来。” 弯弯绕绕走了小半个时辰,进到一偏院。 因纪梨的身体日渐不好,所以没再关她在地下室的房间,而是直接养在了供她晒太阳的偏院里。 床上的人早已不成人样。 黄褐色的皮肤上,根根筋脉呈现出血红色,皮包着骨头,颧骨凸起,眼眶深凹…… 小孩身形,却貌似风烛残年。 她瞪着无神又突兀的眼珠,朝殷问酒的方向滚动。 见不认识,便没出声。 这副画面,是在瘆人。 母体成了这般,他们居然还对她有所期待? “你看着这孩子变成这样,是何感想?”她问朱婉卿。 朱婉卿别过眼去,不敢多看纪梨。 她确实还是孩子,天真的连她也心有不忍。 “我只负责照顾她,且尽了全力。” 殷问酒哼笑:“眼下孩子不足六月,硬刨出来,活不了。” 周昊后脚赶来,正好听到, “所以才特意请殷姑娘来想想办法,姑娘既然心善,不会见死不救吧?” “她是人,又不是神。” “七弟还真是维护!” 殷问酒双指搭上纪梨的脉,三息,五息……十息。 她额前的莲花按照孕期,如今正是血红色。 莲花原本好看,但干枯发黄的肤色下便像是丑陋的烙印。 皱巴巴,不成花型。 “千南惠呢?她蛊毒阵法比我精通,没准也能想想办法。” 周昊神色不佳,“病来自然寻医,殷姑娘的医术,不会都是夸大吧?” “随你怎么想,我确实不行。” “殷问酒!都说你十算十准,是你亲口说的,孩子会出生!” “是我说的,那打今日起,就算我十算九准吧。” 周昊笑的扭曲,“你一直在哄骗我?说这孩子能出生,三次!都是骗我的?” 殷问酒犹如一个伤了他心的负心汉。 他反复确认,“这人你确定救不活?这孩子,你确认生不下来?” “人我可以试着救,孩子现在生下来活不了。” “孩子都活不了我要你救人有何用!” “黑莲蛊是千南惠育的蛊,我给了你建议,你可以找她来想想办法。” “我若是能找到她,用你建议!” 周昊此刻的语气恨不得掐死她。 他咬牙切齿,指着朱婉卿冲殷问酒继续吼: “你说过!她命里还有一女,不是这个孩子,还能是什么?殷问酒,你耍我呢?还是你压根就是个江湖骗子!” 殷问酒没什么情绪的观察着周昊。 他的气愤、失望、难以置信不像演的。 所以千南惠去找刘素和的事,他也不知道? 而她更不可能和周昊说命盘出错的事。 那孩子确实会出生,不过不是纪梨的孩子。 “周昊,八月二十八的婚期没剩几天了,比起阴生子,你不先关心皇太孙吗?” 她突然转移话题,让周昊的情绪反复。 大婚的事周帝全压给他。 像是要自证,让他亲自看看,自己是多么重视周时衍的婚事,又怎么会拿凶日开玩笑。 一应用具,都上了最高的规格。 惠及百官,下到百姓。 强调着皇太孙的身份,以安抚他的储君之位。 让他逐渐遗忘了当初曾力求改期,事必蹊跷的直觉。 他再次冷笑,“所以十算九准的殷姑娘,你算出八月二十八会发生什么了吗?” “我是人,又不是神。”她重复着周献的话。 周昊被阴生子生不出的事刺激到不轻,抽痛的扶额,嘲讽道: “七弟,看来这人的能力也不过如此,你可别押错宝了,娶一无用之人,无所助力啊。” 两人是竞争关系,他听着真心的劝了一句。 “此事不劳皇兄费心,既然已生不出,那人于你无用,容我们带走救上一救?” “七弟说笑,生不生的出,我还能再信她的言论?送客!” 殷问酒又看了一眼油灯枯尽的纪梨。 周献冲她摇头。 出了太子府。 献王府的马车上。 “七留八不留,纪梨的孩子此时生下,活不了,而刘素和的可以……” 周献:“刘素和信中并未说自己要搬到哪里去,千南惠要如何找? 还有,她又是怎么能想到刘素和的孩子?” 殷问酒沉默一瞬,冲外头驾车的人道:“去刘府!” “送信的是刘素和的奶娘,刘素和也留信给了她,或许那封信中写了她要去的地方。 如果……千南惠不是通过奶娘知道的,那我们或许可以赶一赶。” 这个如果可能有多小,殷问酒很快就知道了。 刘家奶娘的信丢了。 她一个妈妈,把那信放在用来收些针线的木匣子里,谁会特意去偷一封信呢? “宿州,信中提了,她希望奶娘去宿州寻她,而奶娘也刚寻好了理由从刘府出来。” 或许,不用去寻了。 或许,寻去安葬她也行。 周献道:“宿州离上京,约半月路程,千南惠早该到了。” 殷问酒:“八月二十八,孕七个月,先杀刘素和,让她遗腹子出阴生子,皇太孙大婚,事与事,是巧吗?” 话落,毫不夸张,连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马车外的卷柏同样头皮发麻。 他扭头看向身侧的蓝空桑,想看看蓝刀客的震惊神色。 无果,她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车内的周献倒是难掩神色。 他听着自己变调的声音,“他知道?” “所以周献,那位,究竟在玩什么?” 第193章 亲你 “猜测?还是肯定?” “肯定。” 她语气肯定的不得了。 “八月二十八,忌婚嫁,而凶兆在于,忌婚嫁的这一日,皇太孙顺利成婚,才会形成凶。 至于为什么是这一日,我还不清楚。” 周献难得有脑子跟不上的时候, “这么说来,那位一直都知道阴生子的事?他放任周昊的动作,是因为千南惠是他的人?” 千南惠这个人,太过神秘。 殷问酒犹豫道:“我倒觉得她谁的人都不是,她有她自己的目的,只认谁能让她实现目的人。” 周献:“这样看来,她去找刘素和,会不会是钦天监给消息。” 殷问酒:“在帝位看来,阴生子要么不出,要么只能为他所出。周献,若是你,你怎么选?” “连你都不想随意观测旁人命格,若要我选,我更愿意相信自己。” 事事去算个是好是坏,人人去测个未来前程。 全然听信他人言论,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一种可能,那位也不知道,这只是钦天监与千南惠之间的事。” 周献摇头:“这种可能,我倒认为机率不大。” 殷问酒突然笑了一声,“若是周昊知道此事,表情该多精彩?” 周献不放心她的状态,伸手在她额前探了探。 她往后躲开。 他悬空的手也不放下,“你还在发烧?” “嗯,一头的汗。” 周献从怀里掏出干净的帕子来, “都是虚汗,既然拦不住,又扑朔迷离的很,先养好精神再动脑吧。” 殷问酒接过,帕子上是周献身上熟悉的味道。 “你怎么也带上手帕了?” “总不能让你一直借用旁人的。” 那个旁的人,除了楼知也还能是谁。 …… 马车到楼府时,殷问酒的脸色更白了。 楼还明被叫来苏合院问诊。 “庭骁,这又是怎么啦?”语气里净是气急败坏。 周献苦笑:“你是太医我是太医,把脉啊。” 殷问酒已经烧的迷糊,不时发出难受的呜咽声,听着让人心疼。 楼还明横了他一眼,问不出缘由也直接给人安上罪名。 他双指搭上,转头问蓝空桑,“小姐到日子了没提前用药吗?” 蓝空桑:“到什么日子了?” 周献:“……”蓝刀客还是刀客干的好。 溪羽开口道:“算日子是到了,但小姐这段时间太忙,是我疏忽,对不住,二爷。” 他没怪两人,转头冲周献:“女子每月此时,本就体虚!小妹还寒的很,更痛的厉害!庭骁,你就不能让她歇上一歇吗?” “是是,我的错,楼太医快快开药。” “情绪激荡,体虚入了热气,开什么药啊! 溪羽,熬些红糖水来给小姐趁热喝下,发了汗再擦一遍身子,再敷冷帕。” 溪羽领命出去忙活了。 “一会我让母亲送些汤水来补补力气,溪……蓝姑娘要看着人喝完。” 蓝空桑:“好。” 他收拾完东西看周献:“这里你也帮不上什么,一起走吧。” “不走,一会我给她换帕子。” “……那我让人给你送些吃食来。” 殷问酒忙碌,周献不会比她轻松,气色看着也疲惫的很。 “行,谢过兄长了。” 楼还明:“……再入冬,都一年了,你不行啊庭骁。” “是啊,兄长帮帮忙啊。” 楼还明没和他多废话,奔去王氏的院子,让王氏拿些好东西熬汤。 王氏咋咋呼呼的就要去苏合院贴身照看,被他拦下,“娘你也给庭骁些表现的机会。” “那孩子虽说不错,但生在皇家我怎么都不满意! 我看还不如嫁给知也来的好,隔壁院的,跟没嫁也没区别不是。” 楼还明打趣:“哎哟,我娘皇家都不满意,这是要寻到天庭去啊。” “你这小子,操心操心你自己,什么时候我才能喝上儿媳妇敬的茶!” …… 苏合院的忙碌一直到深夜才歇下来。 殷问酒红糖水,汤水的被喂了两盅,热汗混着冷汗,冒个不停。 换了三五套衣服,体温才慢慢降下去。 周献随意收拾了一下,上床歇在她身侧。 她连睡着时,眉头都是拧紧的。 他一手牵着她的手,一手去抚平她的眉。 刚抚平,这人马上又皱在一起。 “别想了,好好睡一觉吧。” 她还是不肯松开眉头。 “再不听话我亲你了啊。” 人皮面具早已卸下,她脸上好不简单养起来的血色也被卸下。 周献目光描着她的眉眼, “时局不利,让你参与其中的决定是不是正确呢?” 无人应答。 殷问酒还是锁紧了眉,睡的极不安稳,时而抽搐。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在云梦泽。 师傅在的那近两年,以逼迫她用功为乐趣。 起初入云梦泽的人并不多,师傅闲的慌,便选一二人放进来。 真正能走出阵法进来的人少之又少。 等殷问酒能说出些门道后,师傅让她带上小二的人皮面具,给来人做初次问询。 再给她汇报解决方法。 若是能过,她就笑着拿戒尺轻磕她的头,“成。” 若是不能过,她也笑,但戒尺会带着力气落在她手心,再配上江南软语的一句:“没用的东西。” 等说成的次数越来越多,能进云梦泽的人也越来越多。 起初她还觉得有意思,日复一日的就愈发心生无味。 师傅问她:“没意思吗?” 她书读累了,无精打采的, “没意思,既然大家都千里迢迢寻来云梦泽求解,为何我们不能去繁华热闹的地方开客栈呢? 听他们提及外面的世界,感觉比云梦泽要好玩百倍,不,千倍!” 师傅说:“等哪天你去了,就会知道,有时见人,还不如见这漫天黄沙。” “就不能见青山绿水?我看书里都写隐士高人居于巍峨山顶,那风景也会比日日吃黄沙来的好吧!” 她耍小孩脾气,十来岁最是好动新奇,被困在不见活物的戈壁。 苏越那张三十岁的美人皮笑起来说一句倾国倾城不为过。 “青山绿水见多了也烦,你出不去,安心学些本事先求个活吧。” 殷问酒把书页翻的沙沙响,以表不满情绪。 “丫头,我见这世间早已没了颜色,不因黄沙还是青山,只因……没了那人罢了。” 第194章 浑噩 她与苏越在云梦泽虽不到两年。 但朝夕相处,两人几乎连客栈大门都不怎么出。 第二年时,蓝空桑来了。 殷问酒虽常与蓝空桑抱怨苏越的严厉,但她实际对苏越很有依赖心。 清醒过来时,整个世界都是陌生的。 一个毫无记忆的人,就像刚孵出来的小鸡小鸭,第一眼见了谁,便认谁。 苏越虽戒尺不离手,但没一次真的下狠劲来打。 说话也是,哪怕骂她,依旧是江南的吴侬软语调,还不及那些送货人的方言凶。 …… 殷问酒一病三日。 浑浑噩噩。 连楼还明也琢磨不透,脉象看来只是热气入体引发的,她却时好时坏,反反复复没办法彻底退热。 周献不止一次拿铃铛去触碰她的手指,并没有烫的时候。 不是因卫清缨,只是单纯的生病吗? 自从知道她仅一魂一魄后,周献便更忧心了。 生怕这人不声不响就把这一生过完了。 “蓝刀客,以往有过这种情况吗?” “有,但她最近没解任何怨,也没画什么要力气的符。” 殷问酒现在也不是完全昏迷不醒,她偶尔睁开眼睛,转一圈,又闭上了。 周献喂她喝汤药,多喊几声,她还会配合的张嘴。 但就是没有清醒的意识。 期间红鸢来过一次,见她这样子竟然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她说她时间不多了。”蓝空桑突然又开口。 一句话把几个人都惊到哑口。 楼还明:“什么叫时间不多了?” 王氏更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虎口,“哎哟,蓝姑娘你说清楚呀,我受不得吓!” “去见沈邺回来那晚,她淹在药浴里不知道多长时间,但没死,醒来说大概快死了,卫清缨说的,她们两个时间都不多。” 王氏一头雾水,“什么?什么意思?” 蓝空桑的叙述逻辑,若不是他们知道其中缘由,也必然像王氏一样听不懂。 这种事,她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几人心中各有滋味。 都带了些难受。 周献问道:“还说什么了吗?” “没了,后面我们聊了聊埋在哪里。” 众人:“……” 她倒是淡然接受了! 但她是蓝刀客,不是他们常人能理解的思维。 …… 八月二十七。 周献急的没办法,二十四庙还没开始为皇太孙祈福,倒先为殷问酒诵起经来。 宫内。 因着婚事将近,皇后被解禁。 御花园的凉亭内冰格透出阵阵凉意,周帝同周时衍在下棋。 周帝开口道:“明日便是大婚,可都确认好了?” 周昊回道:“回父皇,都确认好了。” “嗯,我收了好些折子,都说你事办的稳妥。” “谢父皇夸奖,这只是为臣为父都该做的。” 周献提着一串葡萄,没个坐相的斜靠在柱子上。 周帝余光挖了他一眼,哼出一声, “老七,你侄儿都要成婚了,你这个做皇叔的,近日常往寺庙跑什么?是准备出家当和尚了?” 周献这些日子一边忙着舆论,一边放不下殷问酒。 整个人都熬的憔悴许多。 他耷拉着眼皮,无奈道:“好简单喜欢一姑娘,姑娘不喜欢我能怎么办?” “朕的几个儿子里,都说属你长的最好,白瞎了这副皮囊!” “那女子当真连皇子都看不上?她还真是眼高于顶啊。” 一直不怎么开口的赵后突然插上这么一句。 周献余光见她说完看了周帝好几眼。 自下毒一事事发后,皇后幽禁后宫的明面说辞是身体抱恙。 现下即使暂时松了禁制,她也与他和周昊离的较远。 周帝一局棋胜,喜笑颜开,“时衍这棋艺,有所精进!” 周献看着眼前的画面,像拼图一样,虚假的父慈子孝,母子情深,虚假兄弟情谊,恩爱夫妻。 东拼西凑,怎么看怎么别扭违和。 特别是周帝这人,扑朔迷离。 他从未觉得如此看不透他。 想起殷问酒所说,若是周昊知道他父皇知道阴生子的事,他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想着想着也笑了一声出来。 “七弟想到什么乐事了?” 周献提着那半串葡萄走到周昊身边。 两兄弟耳语。 “纪梨死了,时衍大婚,千南惠失踪,母后的毒下的莫名其妙,如今似乎更不敢与你我二人说道,皇兄,不忧心吗?” 周昊扯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七弟究竟想说什么?据我所知,那位殷姑娘似乎也命不久矣了?” 周献一张脸同样难看的很。 两人这面相,在这和睦的家庭氛围里显得格格不入。 “时衍的婚事,有你觉得异样的流程吗?” “没有,一切都按章程在走。” “母后下毒一事,你确实不知情。” 周昊冷眼看他,“我有那么蠢?” “母后也没那么蠢。包括你二人向我投毒五年的事,父皇也知情。” 这事赵后与周昊说过,所以当初父皇那两月的冷眼,他明所以的默默认下。 “这事你也知道?” 周献还他一句:“我有那么蠢?” “皇兄,此事蹊跷啊,母后是被人所害,但害她之人,是谁?图什么? 你还是太子,父皇也安然无事,这种伎俩,总不至于废后。” 周昊沉吟片刻,“或许是纯贵妃的手段?” “你还是蠢,” 周昊差点没大声还回去,被周献压了压肩膀,“若是纯贵妃,母后为何不求助你我,躲我们做什么?她明显在怕父皇。” “再者说,纯贵妃并无一子半女,她争来抢去图什么?坐上了皇后往后指望你孝敬她这个太后不成?” “昊儿,老七,你们在密谋什么东西?” 周帝往二人的方向望了一眼。 周献摆了摆手,“皇兄不是问我乐什么嘛,给他讲呢。” “什么乐事,说来朕也高兴高兴。” 周献又坐了回去,了无趣味道:“不讲了,皇兄也没笑,没意思。” “你这个混子,尽吊人胃口!” 周帝也并没有真的想听些什么,骂完继续与周时衍下棋了。 十七岁的周时衍,比他这个不成器的皇叔看着还要稳重几分。 周昊的目光在周献与赵后身上一个来回。 母后是他亲娘,且为他给周献投毒五年之久。 他与周献之间,她一直是支持他继承皇位的。 毒不会是她下的,这种蠢办法,只会让两人陷入困境。 父皇难不成想不到? 假设,是他的手笔呢? 他拿此事来给他的那些脸色,又是为了什么? 第195章 怨起 几人在宫里用了晚膳后一同出宫门。 “此事, 七弟如何看?” 周昊不止一次想要与赵后私下说些什么,但赵后总假意听不懂,或把话题转开。 更直接往周帝的方向走去,来避开他们过于近的距离。 “皇兄和母后是什么关系?我和母后又是什么关系?你至于问我?” 周献撂下话,翻身上马,往楼府而去。 夜已深。 虽不知这知道这种状态下的殷问酒会不会对怨气感到难受,但他每日还是会赶在天色未黑透前回到苏合院。 今日被一家人‘其乐融融’所耽误,周献心里急的不行。 卷柏一时都追不上前面疾驰的人。 好在人依旧躺着。 楼还明和楼知也守在苏合院,换了王氏的班。 “你们回去歇着吧,明日有的好忙。” 明日就是大婚,不止侯爵府,楼府作为亲兄弟,同样也得帮忙操持。 大喜将近,几人却没一张喜庆脸。 楼知也:“明日问酒若是还不醒……坊间的言论怕是也将难控。” 楼兰忙于备婚,听到坊间两方对峙二十八是吉是凶时,殷问酒已经躺下。 她还冷嘲热讽,说她都是报应,居然敢与钦天监争论高低。 有这种言论的,她不是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 明日若是凶兆……楼知也也说不出“便还好”三个字。 毕竟楼兰是他亲妹妹。 若没有任何凶象,她醒着,算她十算九准,人无完人,舆论也算好控。 可人不醒,天谴,报应这种言论,就会更难。 周献:“我总觉得,她这次不醒,正是与那凶兆有关……等过了今晚,再看。” 眼下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 两人走后,周献在殷问酒房里待了一会。 只能喝些汤水稀粥,这人又看着瘦了些。 “小酒儿,该醒了。” 这一晚,周献让蓝空桑在她房里守着,他躺在凉亭的摇椅里睁眼到半夜。 苏合院不闻一声蝉鸣,安静的不得了。 不过寅时。 下人已经忙活开来。 又过一个时辰,天色开始泛白。 这一夜,快过去了。 而房内,依旧没有动静传来。 “王爷, 闭会眼吧,我在旁边守着。” 周献没有回应这句话,喃喃道:“难不成是我离的太近?” 卷柏刚准备问什么,房内终于传来蓝空桑的呼声。 周献奔过去时,殷问酒正被蓝空桑扶坐起来,满脸痛苦表情的朝他伸手。 他直接把人圈进了怀里,让殷问酒靠在他身上。 接过蓝空桑拧来的帕子,为她擦着满头的冷汗。 “铃铛响了?” 殷问酒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眨了一下眼。 “是刘素和?” 她又眨了一下眼。 “果然……是今天啊。卷柏,把小厨房的参汤端来。” “还有……药浴。”殷问酒虚弱开口。 魂魄分体的感觉,比怨气压人有过之无不及。 蓝空桑去倒热水了。 因着刘素和的咒怨,周献没办法离开她,只能脱了两人的外衣,穿着内里的衣裳一起泡进浴桶里。 殷问酒整个人软绵绵,周献若不托着她的腰,她能滑沉到水里。 “你说过是同一日,但为什么刘素和人还活着时,你便昏迷不醒呢?” 她知道自己在发烧,也只以为是发烧。 压根没有做好晕这么久的准备。 “快了。” “什么快了?” “阴……生子。” 刘素和死,成咒怨,铃响。 下一步,便是遗腹子出生成阴生子! 殷问酒体虚无力,但手中的铃铛倒是拽的紧。 “还在响吗?” “嗯。” “我要怎么样能让你好受些?” “低……头。” 周献听话照做,弯下脖颈。 只以为是她说话费力,所以拿一侧耳朵凑到她唇边。 下一瞬,有柔软触及侧脸,带着烫人的体温。 虽一触即离,却激起周献心中海啸。 这一刻的五感,他能细细回味起每一处。 殷问酒已经靠回去,他还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半天没有动作。 “还给你。” 他气息混乱,那些旁人看不见的天子之气像火苗窜起。 周献闻言轻笑,“你知道啊。” 她昏迷不醒的第一晚,他抚不平她紧锁的眉,原本说着玩的再不听话就亲她一口。 玩笑话自己当了真,盯着她的脸直到夜深,最终小心翼翼在脸侧落下一吻。 “知道。” 也如她所料。 药浴泡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窗外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雨声。 “王爷,殷姑娘,下大雨了。” 这雨大的,像天漏了一般,不见一丝乌云过来,便砸的人措手不及。 王氏甩着衣袖上的水珠,停在苏合院门前。 “我的老天爷哎,我都见日头升出了,这雨怎么说下就下。” 再抬眼见蓝空桑站在浴房门外,忙问道:“蓝姑娘,小姐可醒了?” 王氏每日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来看看殷问酒的状态。 以往都是得一句还未,今日突然听见一声“醒了”,还以为是自己出了幻听,确认道:“醒了?” “嗯,醒了。” “哎哟,老天爷开眼啊!”说着便快步跑过一处没有遮拦的地。 雷声炸天而响,吓的王氏脚步不稳,直接跌坐在雨幕里。 白薇忙上前去扶,王氏哎哟哎哟个不停,“别,别动我,尾巴骨生疼啊!” “快去叫二爷来!” 小丫鬟忙跑去喊人。 溪羽撑了把油纸伞罩在王氏头顶。 浴房内。 外间的声音被雨声吞没,但那声炸天响的雷无法忽视。 “应该是那孩子……出生了。” 殷问酒恢复了些力气,撑着周献的胸膛起身。 衣裳紧贴出玲珑身型。 “闭眼。”她背着他直接开始解衣衫,也不看身后的人有没有真的闭眼。 周献闭眼苦笑,“这么放心我呢?我都不太放心我自己。” 殷问酒没搭理他,换好干净的衣裳又丢下两个字“睁眼”,便开门出去了。 等开了门,见王氏坐在雨中,一脸疑惑问道:“姑母这是在做什么?” “小酒啊,你可算醒了,哎哟~别过来啊,别又被雨水染了寒气。” 王氏难得温柔的声音,下一瞬切换成原本模样,“那混蛋儿子怎么还没来!要疼死他老娘啊!” “摔了?”殷问酒拎了把伞,刚撑开准备过去。 楼还明站在院门冲她喊道:“我来我来,小妹你快回房,别染了寒气。” 殷问酒抬头看着院中的天,阴雨天里,怨无需藏匿,是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像是在大雨天里庆祝般的活跃。 阴生子出。 天象大变。 身后的门又传来声音,她开口道:“周献,刘素和的怨是为千南惠。” “她拿千南惠没办法,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第196章 大婚 周献只以为她忌惮千南惠的能力与她背后的势力。 “事在人为,不战而弃,哪里是殷掌柜的风范。” 事关咒怨,她既然脱不开,那就一定要赢,他一定要让她赢。 王氏被几人抬了起来,楼还明冲他们喊道:“尾骨损伤,我带母亲先回院子,一会再来。” “好,好生躺着,我一会去看你。” 王氏摆手道:“等雨停,等雨停了再来啊,我又跑不了。” …… “眼下你预备如何?” “表妹大婚,作为表姐的我前去祝贺,没问题吧?” 周献笑道:“当然,正好封了那些舆论的嘴。” “溪羽,打扮出气色来。” “做人皇叔的,也该去参加婚礼了,既然拦不住,那便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周献盯着她脑袋顶上的漩,小小的人,狡猾的很。 她指使他走,她又有事瞒着他。 没有缘由的昏迷不醒,她不疑惑,证明她知道缘由,但没一句解释。 “行,等大婚结束,再一起商讨。” 殷问酒收拾完后先去了一趟王氏的院子。 王氏躺在床上哼哼着,“不知是福是祸,不用去侯爵府陪笑脸受气,这尾巴骨疼的也不是假的,哎哟。” 楼还明在一旁好笑,“娘,这凶兆是落到你身上了吗?” “混账玩意儿,不盼你娘点好。” “哎,小酒啊,雨还没停你怎么就来了,还明快给你妹妹把个脉,看看可是好全了。” 殷问酒背着手一笑,“好全了,气色好的看着身体很是健康吧?” 楼还明还是把人的手拧了过来,两指搭上,“骗骗别人还行,我们又不是没见你前一会还惨兮兮的脸。” 三息过后。 “还是体虚的脉,但小妹你这脉象我也看不懂,昏迷这些日子里也没把出个所以然来。” 就像她最初来楼府的死脉一样,转眼人又好了,玄乎的很。 殷问酒笑的无所谓,“知道我不会死就行。” 王氏问:“你打扮的这么漂亮,要做什么去?” “去喝喜酒啊,兰儿妹妹的喜酒。” “不必要非得去,我和还明他爹寻个由头就好,省得受气。” “非得去,我这么个话题人物,不去还落人口舌,污蔑我遭了天谴。” 坊间的言论,楼兰寻到苏合院的撒泼,王氏都有所耳闻。 知道她在风口浪尖上,也不再阻拦。 “姑母,你们不觉得,我很危险吗?也让你们楼家置身其中。” 王氏躺在床上,依旧中气十足,“什么危险?危险什么?小酒你在上京城做这些善事,那么多人的眼睛是瞎的吗? 再说你这玄学的一身本事,出了错吗?没有啊! 别说没有,就算有错,人无完人,你原本就没有必要一定掺和这些,给这些人指明路已然是菩萨心肠了,还落得他们奚落。 人呐,想这些,气这些都是没用的,哪怕你十全十美,也会有人嫉妒心起要泼你满头脏水。” 王氏大大咧咧,说起这些话来却头头是道,让人很是受用。 “再者说,你也有自己要达成的目的,过程中必然不会一帆风顺。 你是楼家的表小姐,我们是一家人,楼家既能享受你带来的荣焉,也能站在你身后给你撑腰,是吧,还明。” 楼还明接话道:“是!” “我知小妹你在忧心什么,既有此缘分成为一家人,那便荣辱与共,况且还有庭骁在,你不要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楼还明想说的是,皇位之争,卫家冤案,他们两个楼家都早已置身其中。 哪怕今日没有殷问酒的立场,危险都是存在的。 锣鼓声渐近的时候,楼还明同殷问酒一起走内门去了侯爵府。 她还是第一次见周时衍。 十七岁的少年身型偏瘦,大红喜服衬的他肤色白皙,眉眼看着过于阴柔了些。 在他身上看不出朱婉卿的影子实属正常,因为他并不是她亲生的。 但,“皇太孙与太子,为何毫无相似之处?” 楼还明:“都说皇太孙隔代像。” “像那位?” 殷问酒同样还没见过周帝,不知是何长相。 “其实不像,但没人会辩论此事。” 周时衍与楼兰之间牵着一段红绸,正向楼云川与肖氏行礼。 院中大雨不歇,时而雷声滚滚,唱喊仪式的人不得不提高音量。 混着各种人声,显得吵闹。 “殷姑娘?” “是,真是殷姑娘!” “殷姑娘有些日子没出门,说是病了?” “这看着气色很好啊,姑娘这副皮囊真真是好看极了。” “我就说吧!殷姑娘的本事我是有所见识的,钦天监吃着皇家官饭,怕是早已贪图享乐一任不如一任。” “外头传的那些话,实在难听!今日这天,那个叫梁崔日的,能说上一句吉来?” “是啊,今日一早我明明见日头都出来了,突然便像塌了天似的。” 像是为了配合她的话,外头雷声炸响,连仪式词都听不清晰。 殷问酒与楼还明站的位置很是外围,但周边一人一句,很快也被人关注起来。 “哎,是殷姑娘,她怎么来了?” “怎么来不得,人家是楼府表小姐,论关系皇太孙妃也该叫一声表姐的。” …… “礼毕!” 肖氏往殷问酒的方向横来警告的一眼。 今日大喜,肖氏这一眼中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 见她并未说话,这才收回眼神。 不过一会功夫,地上的积水已经盖住脚背。 丫鬟小厮们十几把伞举在新婚二人头顶,边缘处,还是留下水柱染湿了喜袍。 楼兰金扇下表情难看,新婚夫君压根不管她是否好走。 “朱婉卿说过,周帝与周时衍关系不错,一个常入宫陪伴,一个总会赏些稀罕玩意。” 楼还明回道:“确实,那位时常还拿太子好看,但印象中皇太孙似乎从未有过大惩。 且不论宫内还是宫外,都知那位儿子辈里最喜献王,孙子辈最喜皇太孙。” 殷问酒:“所以,皇太孙之所以能成皇太孙,不因朱家这个太子妃,也不因太子……” 只因,他是他。 第197章 为谁 这场瓢泼大雨将上京城炎热的夏浇凉了几分。 在侯爵府吃过喜宴后,殷问酒带着蓝空桑游河,一路从护城河坐到了小秦淮河。 路上不少人同她打招呼,像名人游街似的。 这个时辰,小秦淮河的人不多。 烟花柳巷之地看着也与旁的客栈相差无几。 唯有上京第一雅的春榭潮,单看门脸,都显出奢华无度来。 春榭潮大门紧闭着,但难不倒蓝空桑。 “要进去?” 说着人已经抽出腰侧短刀。 殷问酒压住她的手腕,“诶~先敲个门嘛,如今我在这上京城的名声可好。” 名人还是得稍稍注意些言行的,公然蛮横入室,传出去难听。 蓝空桑腕间一转,换了刀柄去敲门。 这么动作……实在也谈不上好看。 殷问酒笑了笑,心想算了,管他的,她还能被这层枷锁给束缚了。 敲了好半响。 蓝空桑的力道控制不住越来越大时,终于听着人声骂骂咧咧的过来了。 “敲魂啊敲,青天白日的脸皮就不要了?” 门还未开,骂声先来。 小厮起床气不小,一开门见门口站的姑娘好看又眼熟。 愣是皱眉把下一句粗口吞了回去,“殷姑娘?” “哎哟,殷姑娘这一大早的上我们青楼做什么啊,姑娘们都歇着呢,没人给您舞曲。” 殷姑娘没少上春榭潮来,有时连男装也懒得换。 但没人敢拦。 姑娘名声在外,喜欢逛逛窑子又怎么了? “不找会舞曲的,找红鸢,来接她去玩玩儿。” 小厮眉头夹的更深了,这红鸢从来不在可管束的名单之内。 虽容貌出色,但春榭潮最不差的就是漂亮姑娘。 抬她做花魁,这张脸是可以胜任。 但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压根配不上春榭潮的雅字。 小厮陪着笑脸,“殷姑娘,红鸢还未及笄呢,再者说了,春榭潮的姑娘也不陪人外出,您一个姑娘家家寻她有什么好玩呀。” 殷问酒也笑,耐心不足的笑, “她住哪间?你去问,还是我去问?” 小厮惯会看人脸色,忙道:“小的去,小的去。” 等了没一会,就听红鸢咋呼的声音。 像一只欢快的喜鹊,脚步蹦跳着下楼来。 “你终于醒啦? ” “我醒了你这么高兴?” 她瞬间收回神色,“我高兴个屁,你来找我做什么?” “领你出去玩儿。” 她下巴看人,“你当我是什么啊,你又当你是谁啊,你领我就要走?” 殷问酒自问不算矮,这没及笄的丫头站她面前,竟还比她冒出一点头。 “你长的像你爹,还是你娘?” 以往几次,殷问酒有多烦她,红鸢心里清楚。 怎么昏迷这么些日子醒来,把那臭脾气都治好了? 她疑惑的反问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吃错什么药了?” “春榭潮出生的姑娘,我连我爹是谁都不知道。” 她说语气无谓,是真的不在意。 “走还是不走?” “……走。” 领上红鸢,她们又上了船。 “咱们去哪啊?” 殷问酒没答,就盯着人看。 “你别这么看我,跟拐卖人口似的,我瘆的慌。” “你说你十四岁?” “是啊,马上过完年就十五了。” “记事起,就在春榭潮?” “是啊,都说了,我是在春榭潮出生的。” 红鸢防备的看了她一眼,“干什么?又想在我这打听什么?” “还能打听什么,打听你惠姨呗。” 红鸢冷哼一声,“我当你安什么好心,要带我玩呢。” “空桑说,我昏迷不醒时你来看过我?” “是!看你死没死,你要是死了,我就把我的冥蛊偷回来!” 殷问酒冲蓝空桑伸手,那只养着冥蛊的瓷瓶被她递给红鸢。 “还给我了?” “嗯,我养的不错。” 红鸢犹豫的伸手,打开来看了一眼,各个都圆润发亮。 丑不拉几的褐色小虫也能明显看出活跃来。 “贿赂我?” “嗯,要不要?” 她把瓷瓶往胸口藏,“你先说说看,你要什么?” 殷问酒打量她的眉眼,看不出什么似曾相识的点。 再算年纪,也与之不符。 “我不要什么,就是问你几个问题。” “还几个呢!事先说好,那个人的我一字不答!” “你对我没恶意?” 红鸢盯着她好笑,“我心地善良,为什么要对你有恶意?” “不仅没恶意,你还想亲近我?” “哼,好笑。” “千南惠走之前,与你说过什么?” “我说过了,关于她我一字不答!” “这是她的交代?” 红鸢以一个白眼回答了殷问酒。 “以后若是有事,可以到楼府来寻我。” “你先活着再说,一晕半月的人,好意思罩着我?” 殷问酒抓了重点,“你知道我很难活?她告诉你的?” “我是小,又不是傻,你没别的话问就别问。” “还有啊,我已经托人去苗疆捉蛊虫了,这蛊到底要怎么养你教教我啊!” 殷问酒心中太多疑点要盘算,红鸢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嘴倒是严。 “不会,我只喂过几次我的血而已,改天送你几本书自学吧。” “对了,千南惠去宿州了。” 红鸢哦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你之前不是来问我知不知道她去哪吗?” “是啊,那谢谢你告诉我。” “你不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 “哦~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昏迷的这些日子,做了很多很多的梦。” 红鸢打断道:“别说你是梦到的……” “当然不是,今天是八月二十八,皇太孙大婚之日,你知道?” “当然知道, 我还知道你说今日大凶,坊间站你与钦天监都快成立两个帮派了。” 殷问酒笑了一声,“你挺关注?” 今日的雨一刻未停。 此时坐在船内,别有一番风景。 船只路过不少地方,百姓举着伞,正在有序领取皇家恩赏。 “那是吉是凶,你又站哪一边?” 红鸢见她没有要收回蛊虫的意思,又从胸口掏出来放在手心看的仔细。 心不在焉的回她:“不过是一个雷雨天,又能说明什么。” 不过是一个雷雨天。 是啊。 寻常人,能见的不过是一个雷雨天。 “那你这遮不住的乌青眼圈,又是为了谁呢?” 第198章 喜讯 今日出门急,她素着一张脸,眼底乌青明显。 像是几夜不曾好眠。 听了殷问酒的话,红鸢还是专心逗蛊。 似不在意的回道:“你说我?春榭潮这样的地方动不动热闹到四更,能睡好才稀奇。 ” 殷问酒没再逼问。 船一路往下游而去,她当真就带着红鸢游了一趟,最后把人送到春榭潮门前的停靠处。 “回去吧,冥蛊的用处不要我教吧?” “当然!” “好生养着,用来防身。” 红鸢回头看她,疑惑道:“没旁的话要说了?” “说了你也不答。” “殷问酒,你怎么病一场像换了个人似的?” “还有人上赶着找骂?” 小厮见着船停靠过来,忙举了伞来迎。 红鸢哼一声仰头上岸,走的像只骄傲的孔雀。 船继续游荡。 蓝空桑抱着双臂,难得开口问了一句:“有事?” 殷问酒“哟呵”一声道:“有好奇心?” 蓝空桑:“……有。” 殷问酒有事没说,她再迟钝,都反应过来她对红鸢的态度有变。 作为当事人,感受自然更加明显。 她不深究,她也不明说。 两人跟打哑谜似的,互相试探,彼此防御。 殷问酒没第一时间解释,她勾出脖颈里的铃铛,捏在手心仔细揣摩。 “空桑,我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他们如此对待。” 见她还不想说,蓝空桑也不追问,直接问道:“所以还要死吗?” “要啊,人固有一死,不过想死个明白,但眼下我还弄不明白。” 蓝空桑点头道:“不想说就不说。” 连蓝空桑都有好奇心的事,那几位更甚。 天还未黑,几人便在苏合院聚了个齐。 周献:“这天除了雨不停歇,所有环节都没出任何岔子。” 楼知也:“今日问酒出现在侯爵府喜宴的事已经传出,但这一日确实除了雷雨,没旁的凶兆,加之那位的慷慨,坊间无不美言。” 说直接点,便是站殷问酒的声音减少了更多。 好在她今日出席婚宴,若是还卧床不起,倾斜只会更加严重。 楼还明:“阴生子出,这一日,必然是凶啊!” 但旁人哪里知道阴生子的事呢,这事压根没法解释。 周献见她不言语,伸手去握她的手,“怎么了?身体还难受?” 殷问酒没有挣脱。 “这次又是为何而晕呢?期间我不止一次拿铃铛试探,没有发烫,不是清缨?” “是她,你也不是时时刻刻拿铃铛在试探。” 周献白日里,肯定要去忙旁的事。 “也是,是她怨魂动荡不安导致?所为何事呢?” 楼还明:“这样也不行呀,动不动晕上半月有余,哪里吃的消,卫小将军不是温养你的吗?她是不太行了?” 殷问酒忍不住看了楼还明一眼,这没心眼的哥哥,还真是一语中的。 她解释道:“是在温养,没她我醒不来。” 这话真假参半,她说的脸不红心不跳,却没胆子看周献。 周献这人聪明过了头。 怕他察觉出来,殷问酒继续说道:“刘素和死,阴生子出,皇太孙大婚,这三件事我之前便说过了,会在同一日。 只不过刘素和成咒怨是我没想到的,女子生产本就是鬼门关里走一遭。 因难产而死这种短时间的难受、执念而成咒怨,有些说不通。” 楼还明一个医者,忍不住为女子发声:“生产的疼痛,岂止短时间呢!有些人难产几天几夜,那种痛感说一句生死不如也不为过啊!” “我明白,我的意思是咒怨难成,一般是长年累月的久积执念,如被人一剑封喉,瞬间或几天所受之罪生怨正常,生咒怨,还是难上加难的。” 众人点头,这上面殷问酒是专业的,她说的自然在理。 周献又问:“你今日能醒来是因刘素和的咒怨?” 殷问酒:“是。” 周献:“以往的咒怨,如楼老侯爷,郝月青,铃响时,你都无法第一时间确认所怨何人,为何此次如此肯定是千南惠呢?” 与太过聪明的人说话,真是防不胜防。 殷问酒噎了一下,反问道:“不是千南惠还能是谁? 虽是猜测,不过十有九十吧。” 楼知也同楼还明点头,眼下离开上京城的只有千南惠。 不是她,还能是谁? 但周献只是看着她,没有动作,也没再追问。 “过去这么久,那个叫钦天监的人还不曾来找我?” 楼还明:“眼下婚事顺利进行,并无怪事,民心倾斜,我想他更不会来找你了。” 周献反而摇头,“不,我想他应该快要来找你了。” 一个日子的吉凶,钦天监再无用的小官都能算出。 梁崔日自然也清楚。 婚事成前,他或许同样不确认这凶兆究竟会外显到何等程度。 如今看来不过雷雨,民心倾斜,以他的自负,他这才敢安心过来得瑟一番才是。 殷问酒听完解释,很是不解,“他是这种人?” “猜测,十有九十吧。” 殷问酒翻了个白眼, 手下用力捏了捏周献。 他笑着回握,那点力气,猫一样,这身体还虚的很。 楼知也看着两人的小动作,格外扎眼。 “如此一来,沈邺的处境也会有些艰难。” 他因公然驳论婚期,周帝对他新攒的喜爱已经消磨不少。 如今不过雷雨,群臣对他更是有话奚落。 若是强词搏个看往后,则是公然对皇太孙的诅咒。 此事,很难好说。 “朱婉殊是太子妃的亲妹妹,国公府明面上是太子的人,那如今沈邺一心为皇太孙的婚事,不惜在朝堂之上公然挑起,在那位看来,沈邺究竟是谁的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沈邺从来不是站的殷问酒,他是遍访大寺,能人,下挖至过往经年论证,八月二十八,是为凶! 而太子周昊,在当日也坚持换个日子。 那么在那位看来,沈邺此番表现,该是周昊的人才对! 楼还明不懂:“可周昊又不会真的护着他,若是陛下追究,沈邺这步棋才落入棋盘不久便要毁了吗?” 周献:“不会毁,他能站稳脚步靠的也不是我或者周昊。” 殷问酒:“周昊最好是对他不管不顾,这样一来,疑心病重的那位怕是会怀疑周昊想借他之手,除了这位民心所向之人。” “眼下,我们该通知我那位皇兄这一喜讯了。” 殷问酒:“你准备告诉他阴生子出的消息?” 周献:“我还要告诉他,是千南惠的手笔。 你猜这样能不能从他口中套出一些千南惠的事?” 第199章 懈怠 或许能…… 殷问酒笑道:“我要在场,欣赏欣赏他的表情。” “好。” …… 因着刘素和咒怨,入夜后,铃铛时常能发出震碎人耳膜的声响。 殷问酒步步紧跟周献。 他沐浴,她就端着一个板凳趴在浴桶边上。 他更衣,她就老实闭上眼睛,绝无偷窥之意。 他如厕,她没办法了,只好让他自下午开始就别喝水…… “你说刘素和能起咒怨这事不符合常理,想到缘由了吗?” 殷问酒拉着他的左手坐在书桌旁,直打瞌睡,“没有,你还有多久忙完?” 周献也不背着她,批阅各种密函,写着回信,日日忙的很。 “我派了人自上京往宿州的路途中一路寻过去,一个新生儿,没了母亲总是要找奶娘的吧。” “千南惠善蛊。” “所以我烧了你几张血符,不介意吧?” 殷问酒百无聊赖的双手玩着他的大掌,“我怎么会介意呢?我又有什么本事介意呢?” 周献笑的身子都跟着颤动起来,“你要什么?一物换一物,我赔给你?” “烧了几张?” “三张。” “那亲我三下。” “嗯?还有这种好事?” “当然。”她说着就把自己的侧脸朝周献仰起。 “你没对楼知也有这种要求吧?” “当然,独你一份。” 周献憋笑:“我的荣幸,先囤着吧。” 殷问酒收回了脸,“过时不候。” 他放下笔,侧过身体正视她问道:“蓝刀客说,你时间不多了?” 殷问酒摇头,“说不好,她说我们时间不多了,那她的多少又是如何界定呢?三年五年,三月五月?” “问酒,还有什么瞒着我?” 殷问酒回视的光明磊落,“没有,不跟你说的原因只是我自己也无法界定。” “再说我这一魂一魄的身体,也没得治,说了无用,徒增烦恼罢了。” 她神色恹恹,“所以能去休息了吗?” “能,所以今天能睡的安分点吗?” “不能,你要知道,这非我本愿。” 周献:“……” 正是非她本愿,所以他才不想要。 “小酒儿,什么时候能出自你本愿呢?” “我三魂不齐,七魄不全,情爱之于我来说,难。” 好一个难字。 周献翻身而上,乌黑的发丝垂在殷问酒颈边,带着丝丝痒意。 “做什么?” 南宁府时,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不自在,还有绯红的耳骨。 此刻她睁着双眼问他,清澈的不得了。 真如五嫂所说,当作儿戏,麻木了? “不是要我亲你吗?” 两张脸距离极近,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混着他身上的熏香,还有她浸入皮肤的药草香混在一起。 黏糊浓稠的无酒自醉。 殷问酒把脸侧了侧,“亲吧。” 下巴被人捏住,他掰正她的脸。 大拇指腹按她在粉润的唇瓣上,动作缓慢的反复的摩擦着。 音色忽地就沉了下来:“小酒儿,我血气方刚。” 唇上痒痒的,发丝拂过也痒痒的,气息拂过还是痒痒的。 殷问酒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痒。 她想躲开,周献捏着她的下巴的手用了力,音色蛊惑:“为什么想跑?” “怕你做不成正人君子。” 他一口气卸下,无奈的把头埋在她颈侧,闷声笑的人都在抖。 “好好活着行吗?活着集齐魂魄。” 殷问酒望着床顶,心里那道痒痒麻麻的感觉还没散。 周献的脸贴在她脖颈处,热的很。 这个姿势,也亲昵的很。 她不反感。 更因为身体贴的近,铃音反而听不见了。 “好,我努力。” “那你还亲吗?” 周献翻身躺好,“女孩子家家,矜持点,躺回自己的位置去,只许牵手。” 她并不会听,继续和他胳膊挨着胳膊。 周献叹了口气,“要老子命啊,这毒不如不解……” 旁边的人还刺激他,“男人怎么都这德行?” 周献:“…………懒得和你说。” …… 殷问酒很懈怠。 以往铃响,她必然要尽快弄个清楚,为怨解怨,才能让自己好过。 但这次她并不着急。 岂止不急,甚至闲来无事,拿着书在王府摆起了阵法。 困的是几只蚂蚁…… “云梦泽也有这样的阵,师傅在时,寻常人基本没有能自己破阵进去的。” 周献:“那还明还真是幸运。” 殷问酒:“确实,得了我这么个好妹妹。” 周献:“……你最近不出摊吗?” 殷问酒:“身体不适,不出。” “什么时候见周昊?” 大婚后还有一堆繁文缛节待办。 周昊这个太子也是辛苦,周帝不知是放心他还是刻意的,让人忙的毫无喘息余地。 “约了今晚。你不出摊,每日躲在王府不出门,梁崔日要怎么找你?” “也是啊,那见过周昊后再出吧。” 殷问酒不对劲。 周献皱眉看她半晌,“刘素和的咒怨,要如何呢?” “要为她杀了千南惠,千南惠擅阵法,她的咒怨拿她没办法。” 这不是废话吗? 周献又问:“所以你要怎么杀了千南惠呢?” “我没办法,人在哪我都不知道。”她答的格外有理。 “若是这阵最终都解不了,你会如何?” 殷问酒终于放下了玩弄蚂蚁的木棍,“最坏的结果就是死吧。” “那还不努力?” 那人拍了拍手,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指着那几只乱窜的蚂蚁道:“我还不努力?我不是在学习阵法了吗?” 周献:“……” 他从来不知道殷掌柜的耍起无赖来,如此游刃有余。 晚饭后,献王府终于迎来大忙人周昊。 前厅内,他端着茶杯撇沫,阴阳怪气道:“七弟好本事啊,人是自己用的,罪是怪在我身上的。” 周献笑道:“皇兄这是说的什么话,父皇近日不是格外重视你吗?” 周帝的心思,当真神仙都猜不透。 两人没在这上面多费口舌,周昊直言问道:“这么着急寻我,所为何事?” “我这么着急,皇兄还拖了这么些日子?若不是因那句话,想必今日也难得一见。” 殷问酒啧了一声,“你们能不能不废话了?” 二人均是一愣,周献随即笑出声来。 周昊哼道:“还真是哪哪都有殷姑娘。” “周献最新的帖子上写了阴生子已出是吧,不多废话,你苦苦经营二十年,最后一无所获的心情不好受吧?” 周昊放下茶盅,对于她说纪梨那孩子会出生的事依旧耿耿于怀。 “阴生子已出这消息,是十算九准的殷姑娘算出来的?” 第200章 见过 对于周昊的嘲讽,她并不生气。 “是啊,太子不信?” “还真是不敢瞎信。” “那太子还在百忙之中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废话少说,我告诉你阴生子的事,你也对千南惠无需再维护。” 周昊以为她还得继续谈条件时,殷问酒已经直言结论了, “阴生子实则是刘素和肚中之子。” “我算出阴生子会出这个结论没变,错在刘素和与纪梨八字相同,而纪梨肚子里的孩子是黑莲蛊毒强留,导致命盘出错,混淆了二人。 刘素和在况府出事时,已然有孕,起初我以为她选了小产,但实际没有。 正常阴生子,百里千里万里出一,母体条件同样苛刻。 刘素和眼下孕七月,被人为杀害,遗腹子生出这万里出一的阴生子。 这人是谁,你心中有数了吧?” 她一席话说完,前因后果,有理有据。 周昊:“千南惠杀的?” “对,我们最后一次见千南惠,是在春榭潮,她当时还在问我,是否肯定纪梨的孩子能生下,想必当时心中便有了数。 这之后,千南惠离开上京城,再没出现,如今已然过去二十多日。” 周昊的表情,变化莫测,吃惊之外还有怀疑。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前面说了,想让你对千南惠无需维护,毫无保留的告诉我。 她离开上京,去接阴生子,压根没告诉你任何消息,这孩子,你认为她还会带回来给你吗?” 当然不会。 周昊苦笑道:“孩子她不会带给我,那我对你们说她的事,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殷问酒,这账我还是会算的。” “怕是皇兄对千南惠,压根也不了解吧?千南惠的目的,从来都只是阴生子出而已。 而你知道阴生子的能力后,同意助力她达成罢了。” 周昊嗤笑,“激将法?七弟,幼稚了啊。” 日头渐落。 周献换座到殷问酒身边,为她轻摇起折扇来。 “那我再告诉皇兄一事,皇兄再谈幼稚不迟。 八月二十八,是为大凶之兆,而父皇坚持为时衍选择此日为婚期,皇兄也认可此事蹊跷不是吗?” 周昊刚想问,为何从阴生子扯到时衍婚期,就听周献继续说道: “而阴生子出那日,同样为二十八日!” “原本晴好的天,突然下起塌天大雨,雷声惊人,皇兄不会这么快就没印象了吧?” 周昊惊道:“不过雷雨天,这就说明阴生子出了?” 周献:“正是,这一天,刘素和死,阴生子出,皇太孙大婚,你认为此事会是巧合吗?” 周昊满目惊惧,周献这话什么意思,他不傻便能听出。 “你是说,父皇?” 周献笑道:“我什么也没说,我们那位父皇,在面对沈邺一叠证据的前提下,对钦天监坚定不移的缘由,或许就是信任他们罢了。” 周昊拍桌而起,“周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周献依旧慢慢摇着扇子,悠悠然道:“当然知道。” “大雨,雷声,这就是你们用来证明阴生子出的证据?!” 他情绪已经极其不稳。 殷问酒接话道:“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能看到天象因此而变,我就是证据。” 周昊哈哈哈大笑,“十算九准的殷姑娘,还真是有自信我会信你?” “随你信与不信,我只说事实。 千南惠与你一起在阴生子这件事上耗费了二十年的时间,最后的希望纪梨已身怀五六月,她原本安静等候在上京,为何突然失踪? 纪梨死时,她也并未出现不是吗? 这个节骨眼离开上京,没个缘由? 哪怕等个死的结果呢? 以她对阴生子的重视,没道理走的洒脱,单凭这一点,你就该怀疑。 所以我想问你的第一件事是,千南惠会算人卦象吗?” 周昊久久未从惊讶中回神。 他被引导着不得不想,阴生子,婚期,父皇都知道? “周昊?” “什么?” “我问你,千南惠会算卦象吗?” “……”又是一段沉默后,他摇头,“不会,从未见闻,若是能,也不至于问你。” 殷问酒闻言皱了眉, “她既然不能算,原本也安静等在上京,突然离开必然是有人告诉了她刘素和育子的消息。 而那孩子是阴生子,能给这个消息的,你认为还能有谁?” 还能有谁? 自然是钦天监的人。 周昊依旧难以置信,“不可能!钦天监为何? 父皇又是为何?他若明知……” “他若明知你在密谋阴生子,怎会放任不管是吧?” 殷问酒接了周昊的话。 “所以最让我看不明白的,便是那位皇帝。 若只是钦天监与千南惠之间的交易,皇帝又为何要选择八月二十八这个日子? 这日子,是他选的啊! 刘素和在宿州,上京城离宿州最多半月路程,而千南惠去了二十多日,偏偏选在二十八日才杀了刘素和,取出孩子。 能是巧合? 她是在等这个日子! 原本二十八只是忌婚嫁的一个日子,为何有凶兆,凶的是这一日阴生子出的同时,皇太孙大婚!” “周昊,我要问你的第二件事是,千南惠想育阴生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信息量太大,周昊脑内百转千回。 父皇知道? 他放任他? 他想做什么? 二十八这个日子,究竟能成什么事? “我不信!” 殷问酒:“你信,这么多的疑点,你若是能圆给我,我便信你。告诉我,她为什么?” 周昊喃喃道:“不知道……” 周献:“皇兄,我们如此真心的信息共享,你不能为之付出一点吗?” “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会跟我谈心的性子吗?你们认为我们关系很好吗?” 如此细想,确实。 殷问酒换了个问法:“你们相识二十年有余,她从头到尾,都是那副样子?姿态?眉眼?音色?” “对……我也曾怀疑过,千南惠会不会只是一个代名词,而以千南惠出现的人,压根不是同一人,不然怎么会有人几十年不变模样?” 这一点,殷问酒没想深究。 她又问:“约五六年前,千南惠在南宁府设了卫清缨的阵法,你当时见过她吗?” “见过。” 周昊印象很深,当时陆澄追卫清缨到了边漠。 尸体带回时,千南惠是和他一起来上京的。 “那之后一年多,你见过她吗?” 第201章 亲哥 周献侧头看了殷问酒一眼。 这是什么问题? 在卫清缨死后一年多里,周昊有没有见过千南惠? 周昊同样疑惑的看她,“此事与阴生子有关联?” 殷问酒斩钉截铁,“有!你仔细回想!” 周昊不用仔细回想,千南惠确实不常在上京。 但她会关心阴生子的情况,所以每年不管春夏秋冬,总会让他在春榭潮见上一面。 有时还会在春榭潮待一段时间再走。 母体有孕,她心情好时,也会答应他的所求。 只有一年,他一整年都没见过千南惠。 正是卫清缨死后第一年。 “第二年,也是入冬前才再见到她。” 殷问酒闻言靠回椅背,不知道在思虑什么。 周昊问她:“若是钦天监给的消息,那便是皇命,父皇要想得阴生子,为何不派人领到宫里去,为何要让千南惠去?” “不知道。” “殷问酒!” 殷问酒叹了口气, “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他为何要选二十八的期,不知道他为何让千南惠去,不知道他要阴生子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明知而假装不知。” 说最后一句时,她是看向周昊的。 周昊的后背,硬生生被她的几个不知道激出冷汗来。 衣裳紧贴着,格外难受。 “你与周时衍,关系如何?”她直接问到本人。 周昊愣了一下,还是回道:“他是我儿子,自然是好。” “他不是朱婉卿生的,为何当初选他记到名下?” 周昊脑中一道惊雷炸响。 周时衍不是朱婉卿所生之事,没几个人知道。 也正是因为此事被殷问酒算出,所以他们才对殷问酒的能力认可。 “钦天监算出,今禾肚中为子,且命格极好。” 殷问酒:“于是那位皇帝以此为由,亲选了周时衍?” 周昊点头。 朱婉卿无法生育,当初为着朱家颜面,她为他纳了不少侧妃,本就在精选嫡子。 太子府前后有孕的妃子不下五个。 此事自然瞒不住的那位皇帝。 某天他私下召见,便说了此结论。 那位叫今禾的侧妃,周昊也记忆颇深,长相虽不说绝美,却格外有记忆点。 自那日后,朱婉卿便一心照料起今禾,足不出院。 对外宣称太子妃有孕,且身体不好需仔细静养。 直到周时衍出生。 一切为钦天监所料,确实是儿子,也确实命格极好。 因他自出生便得周帝喜爱,立为皇太孙,怎能算不好呢? 从一年多未见千南惠,又跳到周时衍,周昊想不通殷问酒的思维。 但周时衍的事,如今前后结合起来,惊起几人一身鸡皮疙瘩。 周昊:“你的意思,他的谋划,自时衍出生开始?” 殷问酒摇头,“自他被人怀在肚中开始。” 周昊:“……” 周献:“……” 他们兄弟二人,对周帝是更相熟相知的,如今听闻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 “你还是没有证据!” “确实,你就当我在闲扯吧。” “殷、问、酒!”今日接收信息太过烧脑,周昊已然快到崩溃境地。 他有如此野心,那位假装不闻不见? 日后,他又要如何调整自己面对他不露出异样情绪来? 仔细想想,可怕的很。 “别吼她,今日与皇兄说这些,皇兄该道一句谢谢。” 周昊脏话忍在嘴边,我谢她八辈祖宗! 不确认的事,就敢胡说八道? 殷问酒倒没在意周昊吼没吼,她又问道:“千南惠当真不会算?” “你自己想!若是会,她需要依托你们?” 殷问酒愁眉不展,“你们相识二十年有余,红鸢不过十四岁,你往返春榭潮那么多次,从未发现她?” 周昊:“……” 他确实毫无发现。 “一个小丫头片子,春榭潮本就会养些姑娘长大,你若不是因她育蛊,不也发现不了。” 说来也是。 “你对她了解太少,我没话问了,你要是想到什么,可以来我这里换信息。” 这是下了逐客令? 周昊脸都黑了,“你们今日如此好心与我分享这些,为的什么?” “当然是为……你是我亲哥哥啊。” 周昊:“……” 他拂袖而去。 夜色彻底浓了下来。 周献问:“表情可还精彩?” 殷问酒无精打采的,“还行,只是这事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假设周时衍是天子所选,自出生便选了他,他是要做什么呢?” 那些个不知道,也是她头疼的问题。 现在最难看懂的人,是那龙椅上的人物。 “宁可人呢?” 殷问酒突然想起一人来。 周献:“应该还在楼府的庄子上,如今她体内无蛊,对于他们来说算是无用之人,怎么想起她了?” 殷问酒:“探不清那位皇帝,想先探探千南惠这个人。” 她又是怎么与皇帝搭上线的? 如周献所说,若是他,他不愿全然听信旁人左右,那位皇帝难道就愿意? 他为什么会让阴生子出? 又为什么,让千南惠去接? 见宁可人的事,只能放在明天。 夜里她难受的压根没办法多做思考,一心只想粘着周献。 “我明天回楼府看看姑母,顺便去见见宁可人,晚上再回来。” 周献牵着人起身往卧房去,“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你忙你的事。” “我明天不忙。” “不忙?你母后下毒这事还没个所以然,我总觉得此事也极为重要,不忙就去探一探。” 周献:“……” 左右就是不让他跟着。 他笑道:“行,王妃说什么就是什么。” 入夜。 这人睡着后又像一只八爪鱼一样,双手如触角,时刻探寻着他的位置,然后粘上来。 周献双手扶额,要了命了。 …… 次日。 殷问酒看着一早便在献王府等候的宋念慈蹙眉。 “你一个孕妇,不在府内安养,瞎跑什么?” 宋念慈笑道:“七弟说你最近一人闲的逗起了蚂蚁,让我来陪你玩,这么闲怎么也不去找我呢?” 她闲? 她脑浆子差点没烧干了。 殷问酒愤愤的坐下用早饭,“他的话你也信,他人呢?” “一早就入宫了。” “怎么?七弟这是怕你要去会情郎?让我来跟着你?” 第202章 两年 会情郎? 殷问酒忍不住发笑,想起周献声声无奈的叹息。 “念慈,我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更要安睡才能得以调理……” 宋念慈笑着接话:“所以日日与七弟睡在一起,还得粘着他的那种紧贴?” “嗯……” “那怎么了嘛?他不老实?” “…………老实,今日就去刻个贞节牌坊送给他。” 宋念慈笑的前俯后仰,“问酒,你对七弟的老实有怨言?” 怨言? 此话怎讲? 说他老实,除了那偷偷摸摸的一吻后,再无旁的逾矩动作。 像那要亲不亲,拿指腹磨蹭她唇的动作与神色又与老实没半分钱关系。 但也仅限于此,吊的人心里生出奇怪感受。 说怨言,貌似也谈的上。 “是,怨的很。” 宋念慈笑个不停,如今这上京城里这两人就是她最大的乐子。 “七弟他心中有你,重视你,所以才会如此尊重你,你不松口嫁他,对他的需求只是他的身体,他自然不能借此机会占你便宜。” 道理殷问酒懂,但她难受是真,让她主动占周献便宜她还有些拉不下脸。 为此,殷掌柜的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她昏迷时,周献偷摸一吻带来身上的天子气如火苗窜起,让她筋脉都通畅了些,这才会有那段时间的清醒记忆。 后在浴桶里她还他一吻,验证了疗效依旧。 “说正经事,我今天出去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回来一五一十都告诉他,你别跟着我跑了,庄子在城外,省得折腾你。” 宋念慈不依,她闲的慌,一说出城去茶园,更要一同去了。 “七弟是让我听来转述与他,你有事瞒他,他伤心着呢,但说与不说我听你的!” “哎,与人精一起,很难有点自己的小秘密。” 殷问酒知道他心中疑点必然很多,但这人居然也耐着性子没追问她。 马车先往楼府去。 王氏自楼兰大婚日摔那一跤,损了尾巴骨后,一直在床上养着。 养的耐心全无。 见宋念慈来,扶着床就想起身行礼。 虽说在周献面前无礼些,但旁的人,王氏绝不马虎。 “莫动,伤筋动骨一百天,姑母安心躺好。” 宋念慈也道:“二夫人无需多礼,我与问酒是好朋友,您待我可随意些。” 王氏笑道:“怎敢怎敢。” “小酒啊,你来为我看看,你哥怕不是个庸医,这么些日子了我怎么还不能下床呢!” 殷问酒让她翻身,在脊椎骨上按了按,“疼吗?” “一点疼。” “抬腿试试。” 王氏动了动腿,“哎哟,筋扯着疼。” “他不是庸医,姑母你年纪大了,筋骨都硬,老实养个半月再看能不能下床。” 王氏横她一眼,与宋念慈抱怨道:“小嘴真毒,旁人都夸我看着年经呢!” 宋念慈笑道:“二夫人心宽,凡事不愁,确实显年轻。” 殷问酒:“皮相来看是的,但骨头随年纪老化,它符合你本来的年纪,甚至更老。” 王氏拉下一张笑脸,“你存心来气我的?” “来看你,楼还明呢?” “胡记堂去了,说是你许久不出摊,他去摆上半日。” “楼知也呢?” “在你前脚来看我,刚走,回兵马司了,怎么啦?找知也做什么?” 王氏看着她挤眉弄眼。 因着她不能下床,殷问酒不在苏合院住的事王氏压根不知道。 又因楼兰婚期为凶的事,更让她坚定这皇家如吃人老虎,嫁不得。 “知也是个好孩子啊,我卧床以来,他隔三岔五的来看我。 虽说那肖氏着实不行,但你就嫁隔壁我总能帮你骂回去的。 再者说,你也不是能被她唬住的性子,她若是闲来刁难,你就让蓝姑娘给她点颜色看看。 知也是个明事理的,定然也不会怪你。” 殷问酒:“?姑母连脑子是一起摔了?” “诶!真怕被你气死了!我们知也哪里不好?” 殷问酒:“没哪里不好,是我没想嫁人,你安心养着少想些不沾边的事。” 宋念慈在一旁看着两人的相处状态。 王氏待问酒如亲闺女般,而问酒虽毒舌,但能让她如此说话,证明她同样重视王氏。 “二夫人,我们家七弟也没有哪里不好哦。” “是是是,周献这孩子也哪哪都好,就是生为皇子这点我不满意。” “二夫人别把王府想成龙潭虎穴嘛,您看我,不也是挺好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为楼知也说话,一个为周献说话。 殷问酒啧了一声,“我要去楼家庄子,寻个人带我去罢了,扯这半天闲话。” 最后随她们出门的,是小卜管家。 卜芥坐在马车外头,绘声绘色的讲了一路给宁可人解蛊的场景。 “小姐你是不知道,那人挪开,血流的床上都烙出一个人形来!” 宋念慈听着骇人,“后来呢?” “后来这姑娘失血过多,就在庄子上养着嘛,到如今也没有听说蛊毒复发,想来二爷是清了个干净。” 宁可人在庄子上,也不是闲养着的。 她跟着庄子上的采茶工一起,按时出工采茶叶。 殷问酒站在茶山脚下,惋惜道:“她琴弹的也不错,采茶可惜了。” 宁可人下的极快,人还离着几步便朝她跪下,“可人谢过殷姑娘救命之恩。” 她衣着朴素,看着与秦淮河时竟大不相像了。 “起来吧,在这采茶可愿?” 宁可人站起身,笑道:“自然是愿意的,是我自己要做些活,每日闲着才是无味呢。” 几人在茶园脚下的凉亭歇下,殷问酒直奔目的道:“今日来找你,是想问关于千南惠的事。” “千南惠?她是何人?” 殷问酒疑惑道:“你们管巫女叫什么?” “就叫巫女呀,苗疆的村子,都有自己的巫女,印象中从未有人称呼她们的名字。” 殷问酒:“葵仙儿是十五岁才被巫女带回去,而你是自小育蛊对吗?” 宁可人:“对。” 殷问酒:“自你记事起,巫女便是一人?” 宁可人:“不是,我记得小时候巫女是个年纪很大的婆婆,后来的才是她。” 换过人? “她叫千南惠,作为巫女,她会常在村子里吗?” “并不会,她常出门寻蛊虫,也并不常在一个地方住,一走便是几月半年多。” “有过一年都未见她的日子吗?” “有的,不止一年,我还小时可能是蛊虫难活,她几乎能待上半年,闲时便教我抚琴。 后来估计种的稳了,便常年不在,但我知道我不能跑。 再后来仙儿来后她才在苗疆待的时间又稍长了些。” 殷问酒又问:“整年整年未见的时候,具体是哪一年?” 宁可人回忆了一番,“好几次呢,但最长的时候应该近两年未见,大概在……五六年前。” 周昊并未说谎,千南惠失踪近两年的时间。 而宁可人所说的时间,也刚好符合! 第203章 考核 她又问了一些关于千南惠的事。 宁可人对此人的了解同样不多,只道在苗疆见她时,都是穿着苗服样式,轻纱遮面,额前并不会画花钿。 而她的身型,姿态,神色,也并无变化。 宁可人也只当是她的厉害,驻颜有术。 回程前,她又问了一遍,是否还想继续去弹琴。 宁可人摇了摇头,“谈不上多喜欢,如今想弹时,庄子上的姐姐们也乐得捧场。” …… 回城途中。 宋念慈见她神色难看,忍不住问道:“你要的消息不太好?” “嗯,很不好。” 已经不是不太好了,是很不好! 马车进城门时,楼知也正等在城门口。 见她的的马车驶来,直接勒绳拦在车前。 “大爷,您怎么在这呢?” “前方茶楼,见小姐要见的人,跟我马来。” 卜芥还没来的及往车里传话,里头声音已经传出,“知道了,一会我下马车后,你直接送禹王妃回府。” “是。” 车内宋念慈问:“你要见的人?” “可算等来了,钦天监,梁崔日。” 是吉是凶,是殷问酒还是钦天监,这么热闹的事宋念慈自然有所听闻。 她笑道:“是要去比拼一下吗?” 殷问酒也笑,“去开屏,你说他能让我入钦天监吗?” “入钦天监?你?为何呀?” “打入内部嘛。” 茶楼离着不远,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了。 殷问酒跳下车前冲宋念慈道:“你安心养胎,回王府我会主动与周献交代的。” 哪怕不交代,那个人精估计也想明白了,只是在等她主动而已。 楼知也的马被小二牵了走,殷问酒问道:“你随我一起吗?” “是啊,他能找到我,我参与一下怎么了?” “……行。”她今日,是被周献看了个牢。 这间茶楼不似寻常茶楼,茶桌没见几张,一入内里,满园花草藤蔓,造景一看便颇费了些功夫。 一人坐在花团锦簇之中,像只花蝴蝶般的扎眼。 这偌大的内园,也只见那花蝴蝶一人。 殷问酒不确认道:“那人就是梁崔日?” 楼知也点头,“正是。” 啧啧,好生浮夸! 他明知园中来了人,依旧自顾自品茶,头也不转。 啧啧,好生做作! 殷问酒迈腿过去,站在桌前俯视他。 花里胡哨。 额前还系了一根抹额,中间的方玉摆的端端正正。 两缕发丝垂在耳侧,一左一右,份量、位置、长度,还有缠绕的一条串着铃铛的发带,角度都是一模一样。 他端茶的手指纤长笔直,指尖修剪的圆润干净。 大拇指上戴着翠绿的扳指,腰间也挂着同色的玉牌。 精致! 殷问酒对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精致。 她打量的毫不遮掩,迟迟也不开口说话。 梁崔日放下茶杯,好看的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坐。” 殷问酒坐下,还是不说话。 正看此人五官,年纪并不大,但她问过周献,说他今年三十有二了。 他这身打扮再加上骨子里的精致,让殷问酒评的话,说一句二十二都不夸张。 梁崔日倒是没如此直接的盯着她看。 坊间有传,十八岁的小丫头罢了。 他认可她或许是有些本事的,但要说多厉害吗?在他这里还谈不上。 “姑娘还没看够?” “你当真三十二?” 梁崔日没想到她第一个问题是关于他的年纪,轻笑道:“不像是吗?许多人都这么说。” “钦天监还有驻颜秘法吗?” “没有,天生的罢了。” “很难信,你认识千南惠吧,她在这方面也很厉害。” 殷问酒的问题,句句让梁崔日接不住,她东一句闲扯,西一句又扯回了正题。 梁崔日没答,只笑道:“殷姑娘还真是有趣的人。” “许多人也都这么说,你找我什么事?” 明明是她盼着人来找,如今又问出了一种不耐烦的感觉。 梁崔日:“殷姑娘聪明人,还问这种闲话?” “不闲,我最喜欢直言直语。” 梁崔日看了一眼她身后两个抱臂而站的门神,又回头看看自己身后,不言而喻。 “你们也寻一草丛蹲着去吧,梁大人信奉眼不见即为净。” 蓝空桑没个所谓的,左右都打不过她。 她转身一跃,人就不见了。 楼知也才犹豫一瞬,就听殷问酒说:“安心,我回去后会坦白从宽的。” 等花丛里就剩他们二人后,殷问酒又问了一遍:“所以你找我什么事?” 梁崔日指尖磕着茶桌,反问她:“殷姑娘不高兴我来找?” “高兴,所以你找我什么事?” 他笑了一声,“见识见识姑娘的本事,坊间传闻,我都知晓。” “我很乐意在你面前表演,但这种行为该算考核?竞选?我若是表现的让你满意,你能收我入钦天监?” 梁崔日惊讶道:“你想进钦天监?为何?” “当然是为天子效力了。” “哈哈哈,姑娘不是说了喜欢直言直语吗?” “当然是为了驻颜秘术了。” 梁崔日收敛神色,“那考核第一问,眼下姑娘对八月二十八这日,如何看?” “凶兆已成。” “还有呢?” “还有我最不明白的,为什么让千南惠去呢?她会把人带回来吗?” 被问变成反问,梁崔日眼底的惊讶之色更深。 她都知道些什么? “你先别急着惊讶,我这个人很深的,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还有,你是不是探了我的八字?没探出来?” 梁崔日不言语。 她继续说道:“且不说你探不出来我的八字,就算你用旁的方法算我,你也算不出来,是吧?” 殷问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八字,师傅当初拿她发丝算过,也算不出任何。 便归结于,一个一魂一魄的人,是没有命格可算的。 因为她压根就不该能活。 “不用气馁,我也算不出八月二十八,你和那位究竟盘的是什么阵,总之第一步,第二步都是成了。 话说到这里,你看我可有资格入钦天监?” 第204章 苏越 那位? 梁崔日抬了抬眉眼,此人所言,确实超乎了他的预料。 “姑娘师承何处?” “杂学,看了些书本子。” “钦天监从不招没有源头之人。” “怎么不算源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天资聪颖,一看便会,自学成才。” 她夸起自己来,毫不吝啬。 “梁大人,我今日与你说的这些,你会尽数告知那位吗?” 梁崔日摇头,他不知道殷问酒了解多少,起码现在看来,确实如她所说,深的很。 “不说的缘由,难不成是怕我与你竞争上位?” “如今坊间的言论走向,并不利于姑娘。” “毕竟你是钦天监,我独身一人,随意掺和掺合罢了,没想怎样。” 殷问酒换了个姿势,“还有,在八月二十八前,此事发酵最为厉害的阶段,梁大人都没来找我,怎么现在来了呢?来笑话我?” 梁崔日笑起来,更像只花蝴蝶,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钦天监监正。 真如周献所说,这人外表看着,就是得瑟的性格。 “怎会,姑娘深得献王喜欢,若是一朝成了王妃,我还得向你行礼。” “梁大人这话说的不情愿呢。” “所以姑娘现在是为献王办事的?” 她懒散的靠在椅背上,遗憾道:“我为我自己办事,也想为天子办事,但梁大人似乎对我不满呢。” 殷问酒眼下的语气,神色,才像是符合她年纪的小女子。 梁崔日又看了看她这张同样让他惊讶的脸,“姑娘不愿做王妃,宁为小官?” “梁大人,千南惠与皇家,究竟是什么关系呢?我有些事想不明白,她便是其中重要一环。” 梁崔日:“姑娘所说此人……我并不认识。” 殷问酒噌的一下站起,直接告别, “行,话不投机半句多,但我还是想入钦天监学习观摩一番的,梁大人多做考虑。” 她转身就走,留梁崔日原地凌乱。 这姑娘,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出了茶楼,那厚重晕人的花香终于散去。 她点评一句:“花蝴蝶。” 楼知也问:“就聊这些?” 没个内容,没个重点的。 “他原本找来大概就是闲来无事成就一下自己,指望他能说什么有用的呢。” “那你要见他,总是有目的的吧?” “有啊,差不多算达成了吧。” 楼知也还想问,她一摆手,“话很长,一时半会说不明白,我先回献王府。” “对了,各城门,你得注意些,算日子千南惠应该快回来了,一个新生儿总不好易容的。” 楼知也点头,看着她晃悠着往小巷子里走的背影。 什么时候,去献王府,变成回献王府了。 这心思,早该收了。 …… 奔波一日。 殷问酒在晚饭前回了献王府。 为着名声,依旧不走正门。 周献已经等在院中,天热,她习惯在亭子里用饭。 “回来这么早?” 周献冲身后摆手,“可以摆饭了。” “有所解惑吗?你母后那事。” “没有,禁令恢复,连人都没见到。” “周昊呢,入宫没有?” 周献摇头,接过丫鬟手中的湿帕子为她擦手。 殷问酒习以为常的坐享其成,“想来也是,他需要消化一下,一时半会的怕控制不住表情。” “你呢,今日可有所获?” 殷问酒也摇头,“不算,只是更加确认了一些。” “哦……” “我说,先吃晚饭。” 他这才笑着拉过她另一只手,仔细擦起来。 蓝空桑在一旁直接泡在水盆里来回搓着,搞不明白这两人洗个手都要擦上这么老半天。 卷柏适时给她递上干燥的手帕。 一顿饭殷问酒没吃下多少,酒倒是喝完了两壶。 “你如此吃饭,晚上便再补上一顿。” 殷问酒横他一眼,心烦王氏若是催婚老妈子,周献就是催饭老妈子。 “你都猜到了吧?” 周献放下碗筷,“猜到什么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等小酒儿解谜呢。” “我今日去见宁可人,她连千南惠叫千南惠都不知道。 但有一点,千南惠不在苗疆的日子可以按年来算,但五年多前,她近两年未去,就是最长的时间。” 千南惠消失在苗疆,消失在上京城的日子,在哪里? 两人目光对上。 周献眼中并未有多惊讶。 这人的聪明劲可怕的很! 她直言道:“所以我怀疑千南惠就是苏越这件事,你怎么看?” 周献:“不是没可能,而其中道理你必然比我肯定更多。 五年多年正是你在云梦泽醒过来的时间,你说过,她在云梦泽教你,不到两年,也正好是千南惠消失在众人面前最长的一段时间。” 殷问酒酒杯没放,最初她有多难以置信,眼下依旧不减分毫。 她又仰头灌下满杯酒。 周献提上第三壶酒,为她倒满。 “除了时间符合,还有什么疑点让你怀疑?” 殷问酒:“回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便从未有过针锋相对的状态,如同多年老友似的,恨不得端把椅子坐下好好聊聊。” 这话,她之前说过。 千南惠给她的第一印象,比她想象中差太多。 她随和的不像话,她们之间的对话也同样随和。 你来我往的,有问有答的,和谐的不得了。 陆澄要杀她,千南惠不让。 她只说惜才,也敬她的能力三分。 “这是其一,还有一点,千南惠叫了我好几声丫头。” “你师傅也这么叫你?” “是,但我最初并没有因这个称呼多想,你不知道,苏越与千南惠,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苏越是江南女子,清清淡淡的,做什么都温吞,不急不躁。 那一口江南软语,持一把苏绣荷扇,把一句“没用的东西”都能骂出柔来。 而千南惠呢。 眼尾勾勒出妖艳线条,眉心花钿样式繁杂,说话落音果断,笑起来邪魅丛生。 像个妖女。 任谁认识两人,都得说一句八竿子打不着。 “她离开上京前,在春榭潮问的那孩子是否会出生,此刻回想她眼神中,是有犹豫。 那时她便得到了消息,阴生子为刘素和之子,而我则坚持那孩子会出生。 她那句’给我准确的回答’是师傅惯常爱说的。 如今再想,她大概是有犹豫信我还是信钦天监。 所以才下意识的问了那句习惯的话。” 周献:“可你问周昊,千南惠是否会算,这里是最大的疑点对吧? 她若是你师傅,该是会的才对。” 第205章 坏人 确实。 若是前面对二人的重合,更多来自殷问酒的直觉。 那千南惠不会算,便是最大的疑点。 殷问酒的算卦本事都是她教的,她们若是同一人,没道理千南惠不会。 蓝空桑在一旁如听天书。 “勉强了吧。” “空桑,你与师傅一起也近乎一年时间,什么看法?” 蓝空桑重复道:“解释勉强,千南惠身上看不出与老掌柜有任何相似点。” 卷柏:“但殷姑娘前面说的,不管是消失的时间,还是习惯的话语,又怎么解释呢?” 左右都不通。 沉默饮酒时,献王府来了两位客人。 楼知也与楼还明。 补完信息后,各自又陷入了沉思。 楼还明:“如果她真的是你的师傅,现下最难的问题便是,刘素和的怨要如何?难不成……真要杀了你师傅吗?” “若是咒怨所怨之人不死,你是不是就要死?” 沉默更深,几人都接不上话。 王前性子活泼些,憋不住道:“很难是吧,云梦泽的掌柜在江湖中传闻都是妙手神医,活死人骨的善人,二爷的眼睛还是她治好的呢! 从未有传说她害人性命,或者换取天价代价吧?” 卷柏:“确实,老掌柜的是正,千南惠是邪,正邪难不成在一人身上如此割裂?” 两人在正邪两派上又论证了一番。 楼知也则问起殷问酒:“见完梁崔日,你说又证实了一些,是什么呢?” 殷问酒酒杯依旧没离手, “是千南惠并未告诉他关于我的任何,可以解释为我心中早已认定她们就是同一个人,而想验证的事。 验证我师傅她,没有向钦天监,或者说向那位,透露我的任何。” 她声音很轻。 说完杯中酒便又空了。 她们就是一人,刘素和的咒怨因她,那她不死,殷问酒就得死。 难不成,真要杀了师傅吗? 怎么可能。 从殷问酒的懈怠,周献便知道她心中所想。 还是那句她惯用的,在她心中,这事十有九十。 “一个人可以如此割裂吗?设身处地的想,是可以的。 我昏迷时,做了很多的梦,大多都是在云梦泽时。 那两年,我们朝夕相处,她日日逼着我用功,所以哪怕里头含了五成的直觉,我都信我自己。 空桑,细想起来,我最差的便是医术,而师傅最引人夸赞的,便是可活死人骨的医术。 算卦画符看八字,看天赋,而医术除了天赋外更多的是积累经验所学,而我不够。 她在云梦泽时,云梦泽设了阵法,能被放进来的人根本不多。 师傅算的次数多吗?” 蓝空桑摇头,她到云梦泽时,殷问酒已经算是学有所成,老掌柜的基本不出手了。 除非遇上殷问酒搞不定的疑难杂症。 “她会算,可能不厉害罢了,所以不常算,云梦泽有满墙的藏书,多看多学也能懂得些,而在这方面,我是只一魂一魄的天赋型。” 说的渴了,她又喝完一杯。 周献一直默默给人续着酒。 “春榭潮的水袖舞,云梦泽也排,旁的地方都是由春榭潮传出去的,而云梦泽,是靠那本《波斯鼓乐》排的。” 楼知也想起来了,关于那本《波斯鼓乐》她当时还问了好些问题。 原来那时候她就在怀疑了。 另几人不懂,她又解释道:“那本《波斯鼓乐》是云梦泽的藏书,知也说过,这种书不会在市面上流通。 春榭潮能排出来,又是因为什么?” “哪怕这一点只是巧合,当真有第二本《波斯鼓乐》流通于世,那擅蛊,便能独占一成!” 蓝空桑也难得听的认真:“擅蛊?老掌柜的并不会。” 殷问酒看向楼还明,看的他心中一惊。 此事关系他? “楼云川的生母,陈氏,最初便是春榭潮的姑娘,我们当初怀疑春榭潮是千南惠的一个据点,也是因为陈氏回上京报复,寻了蛊女,给你母亲下蛊害她差点滑胎。” 居然又牵连到了那么久远的事? 众人一脸问号。 连王前都老实安静下来。 “前段时间我找到了关于冥蛊的书,与千南惠说的一致,它是最基础的蛊虫。 几乎是所有养蛊人初入此行必养的,数量多,幼虫状态几乎伤不了人,方便蛊女入手。” 楼还明抢答:“害我母亲的那人下的便是冥蛊?” “对。” 周献倒酒的手一顿,殷问酒猜想,这个人精估计已经明白了。 “那蛊女应该也是初学,并不擅长,不知为何被胎盘所吸收,与你一起养大。” 楼还明瞠目结舌,“我、我?” 周献则直接问道:“你怎么确定?你身体的冥蛊,就是他养的那只?” 果然,这人已经猜到。 “啊?我养的蛊是你养的那只蛊王?” 楼还明晕头转向,左右看看旁人,确认着难道只有他一人听不懂? 殷问酒看着周献答道:“因为书里还写了,养成的冥蛊,压根没办法转换主人。” 楼知也:“不对,在南宁府时,你说过千南惠要带你走,想办法取蛊,她是巫女,是育蛊人,又怎么会不知道?” 周献帮她做了解释,“因为你不算转换主人,它是跟着还明的一魄而来。 而千南惠这个育蛊人说出这种话来,更值得你怀疑。” 王前:“这也太渗人了吧!卷兄,你看我这鸡皮疙瘩!” 卷柏比他淡定多了,捋这前后关系, “二爷去云梦泽求治眼睛,你师傅也就是千南惠,引了他一魄来锁你留于人世。 而那只原本在二夫人体内的蛊虫,因怀着二爷,蛊虫选择入了二爷的体内。 被二爷自娘胎养起,养了十五年后被那一魄牵入了你的体内?” 这长长的一段,过程实在惊人,跨越三人,跨越二十年。 难怪它能是蛊王! 卷柏理解的没问题,殷问酒应了一声“对。” 鸦雀无声。 消化中。 所有的细枝末节,仔细捋来,殷问酒心中便更清晰了。 天暗,铃响。 上京城滚滚怨气,像一床厚厚的黑棉被压下来。 她有了些醉意。 “以往总想着,寻到师傅就好了,人生要走那么多弯路,寻到她就是捷径,也许,就没那么难了。” “谁知道找到了另一个人……” 她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一个……坏人。” 第206章 销账 殷问酒对于苏越的感情,说一句性命依赖不为过。 师傅很厉害,非常厉害。 她心里拿她当后盾,总觉得要是她真的活不成了,那人便会从天而降。 救她于水火之中。 这也是一种,对她无条件的信任。 而为什么能产生这种信任,则是因为那个云梦泽的苏越,是苏越。 她不仅教她本事,她还教她道理。 为人处事,看人事物本质的道理。 她正的不能再正,教她也是。 她说正邪不两立,术法从心,心若黑了,便是邪术。 “一个人当真能如此割裂?” 想的多了,她自己又忍不住发出质疑来。 得知这一消息,旁人更多惊讶,但他们都知道殷问酒心中大概翻天覆地。 蓝空桑的思维则格外新奇,她问:“如果哪天正面冲突,或者要杀她才能救你,能杀吗?” 众人:“……” 虽然无语,但是问的也很是有必要。 殷问酒回的很快:“不能。” “她要杀你呢?” “不能。” “好。” 这就好了? 楼还明愁眉苦脸,“蓝刀客,若是千南惠刀架在她脖子上,你能无动于衷?” “能。” 他比出一个大拇指,“厉害!” “这种假设此刻闲谈只是闲谈,现下更重要的是,还是得当面对峙一番吧?” 众人点头,不能单是自己关在屋子里自我肯定啊! 得与正主肯定啊! 问个各种缘由出来啊! 殷问酒难受的把头扎在周献肩上,“等你们找到人再说吧,懒得想了,累了,困了。” 楼知也:“各城门处已经派人守着,连周昊也派了人。” 周献:“拦不住,毕竟上面还有那位。” “那孩子新生,现下也只能算个普通孩子,还没到能说话算卦的年纪,她会养在身边,还是放在宫里养呢?” 殷问酒蒙声道:“放在宫里,才是最安全的。” 楼知也:“以什么身份呢?” 周献:“估计就快知道了……” …… 几人走后,殷问酒酒劲彻底上头。 桌面上加上另几人喝的空酒壶,摆了十好几个。 周献轻拍她的脸,“能走吗?” 人没有回应。 蓝空桑还坐在原地没动,难得深思。 “那种情况下,是不是可以不听她的命令?” 周献笑道:“是!你想她死吗?” 蓝空桑:“不想。” 周献:“那就一切以她活着为前提的听令。” 蓝空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周献一手搂着她的肩,一手抄进腿弯,把人抱了起来。 殷问酒好酒,酒量同样过硬。 今日喝这些,远不至于不省人事。 人在心情郁结时,果然容易醉啊。 他轻手轻脚的把人放在榻上。 丫鬟端来温水,他亲自帮她擦了手脸,刚想让人给换身衣服,殷问酒抬起一只眼,“要沐浴。” “忍一忍,我怕你沉水里。” “那一起。” 周献:“……” “真不当我是外人啊。” 她又瞌上了眼,“不当啊,当内人。” 周献苦笑,“是泡药浴还是牛奶鲜花浴?” “要在药浴里放鲜花。”她还是醉态,说话嘟嘟囔囔的含糊不清。 最终周献并没有在药浴里放鲜花,她也并不记得了。 乖乖的趴在桶边沿,发出满意的叹息声。 周献坐在外边,双手撑在桶沿上随时护着。 “活着挺好的,是吧。” 他拂开她额前的碎发,应了一声嗯。 “眼下的时局,你迷茫吗?你父皇……才是那个下棋人。” 他还是一声嗯。 说没有波动,绝对是假话。 只不过没有周昊那么激烈罢了。 “迷茫归迷茫,但正因如此,更加肯定了卫家一事是局, 我的目的并未受影响,只是对手比我想的更难懂了。” 她嘀咕道:“难懂……真难懂。” “我觉得这棋局,我才看到冰山一角,你对我好,是真,可师傅对我好,也是真啊。” 属于殷问酒身上的药草香已经盖过了周献卧室原有的气息。 分不开,也剥离不了。 “藏在心里这么久,小酒儿不难受吗?” 她叹息着把脸又换了一只胳膊垫着,从头到尾不曾睁开眼,“诶,怂啊我,不敢细想。” “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头发都要愁掉了。” 发丝缠绕颈侧,她难受用手胡乱抓着。 “我来。” 周献按住她的手,原处趴放好。 松开的内衫下,肌肤雪白,锁骨延展至肩头,那道正且齐的疤痕露了出来。 时至今日,她解怨解迷,聪明的脑袋连千南惠与苏越是一个人都能发现,却还丝毫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 周献指尖划过,“背上的疤,可以看看吗?” 聪明的脑袋喝醉了也能明白他在说什么,很大方的扯开一边内衫,“可以,你拉。” 内衫里,是一件白色睡莲刺绣肚兜。 周献目不斜视,脱下她的小衫,后背上两根细细的带子拴着春色。 像还怕他看不到似的,她又拿手往后背摸了摸,“这里……还有这里、这里。” 背上的疤,是比肩上更深的痕迹。 长度也要更长。 肩胛骨处的一道止在了侧面肋骨。 腰上那一道,则更像是被捅进去后,又斜斜拉开一道来,由深至浅。 细腻白皙的光洁后背上,这伤疤,显得格外刺眼。 到底是怎样的过往,才会小小年纪遭受如此对待? 周献闭了闭眼,藏下猩红眼眶。 千南惠一定要见,捡到殷问酒的过往,只有她清楚! 浴桶里的人还在没心肺抱怨,“诶,穿着衣服沐浴确实不够舒服。” 她浑身上下,已经不剩两片布料。 周献垂眸看她,“要脱吗?脱了就得对我负责。” 她哼了一声,“我脱我的衣裳,要对你负责?这是什么歪理。” 周献没答,突然吐出两个字来,“销账。” “销什么……” 账字并未能发出声,便被人抬起下巴,堵了回去。 一瞬间,本就晕头转向的脑内,像被点燃了烟花。 没了周遭一切感知,只有眼前人滚烫的气息,与并不温柔的厮磨。 她没了支撑,软绵绵的身子直往后仰。 在即将跌沉浴桶中时,后腰上盖上一只体温惊人的大掌。 周献整只衣袖湿透,把人捞起来往上提了提。 然后前襟,也湿了个透。 唇舍之间,酒香回甘。 太软。 第207章 负责 是怎么回到床上的过程,想不起来了。 她就记得整个人被他从浴桶里捞了出来。 暗哑的声音近在唇边。 他说:“扶着我站稳,我闭眼。” 殷问酒走神的想了想,这人是怎么做到闭了眼还能如此准确的脱她衣服,又给她换上干净衣服的? 像熟练过八百次。 坊间对献王的传言,必然不是空穴来风吧! 换完衣服又是一个天旋地转。 她忍住想吐的冲动牢牢勾着他的脖子。 再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 殷问酒哼哼唧唧的把自己蜷成一团。 “醉鬼,醒了?” 帘帐并不遮光,她是被刺眼的日光晃醒的。 头疼的很。 “酒真差。” 床边响起一道笑声,“给你煮了醒酒汤,自己起,还是……我抱你?” 她脑子里像有锥子在敲,懒懒的吐出一个字,“抱。” 殷掌柜的总是出人意料。 周献单膝跪到床边,伸手去捞她,“忍一忍啊,别吐我身上了。” “啧!” 他已经尽量动作轻,怀里的人还是皱着眉闭着眼,满脸的不爽。 直到喝完一碗醒酒汤,拿凉水醒了醒神志,她那张想去掀了酒铺的臭脸才好看些。 “王妃今日什么安排?” 殷问酒懒散的靠在椅背上,一副宿醉伤了身的疲态,“闲着。” “又不努力了?” “不浅显于四肢,我脑子没歇。” “那……你的脑子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抬起眼缝,斜视他一眼, “当然,昨日出门还想为你定个贞节牌坊,好在没来的及。” 周献:“……”这无所谓的口气可真气人! 他苦着一张脸,委屈道:“不对我负责吗?” “亲是你亲的,脱是你脱的,你怎么有脸说这句话呢?” “那我对你负责?” 她手一摆,道:“大可不必。” 周献盯着她白惨惨的脸,忽地把人椅子拖近过来。 殷问酒睁开眼睛,皱眉瞪他。 “看见了吗?你的罪证。” 他下唇破了一块皮,伤口小的,不凑的近些,确实难以看见。 瞬时间,气氛便拉扯回了昨晚那画面,触感。 好像还在前一刻。 “我、我这账记的是亲脸!没一张符咒给你贴死都算我开恩,登徒子!” 慌乱了。 周献满意的看着她稍有变化的脸色。 这人自清醒过来,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实在让人心生不爽。 他还是保持着很近的距离,笑道: “我亲耳听见,你说的是亲三下,并不是亲三下脸,那就可以是……任何地方。” “不做人了是吧?” 周献的嘴角压不下去,“三魂不齐,七魄不全的殷掌柜,脸红什么?” 殷问酒哼笑,“这么会耍流氓,闭眼做什么?” 两人谁也不让的逞个嘴皮子赢。 不远处的柱子旁,蓝空桑一字没落的听了个全。 卷柏:“蓝刀客,想什么呢?” 蓝空桑:“烦。” 卷柏:“烦什么?” 蓝空桑想了一会,“难说。” 殷问酒臭着一张脸朝他们走过来了,“空桑,出门去。” 身后周献的声音传来,“出门做什么去?” “努力去!” 努力的人一大早又出现在春榭潮门前。 小厮没了脾气。 “殷姑娘,咱们这里是青楼,四更不得睡,清早不会起呀!小的这眼圈青的,您也看看呢?” 殷问酒没多废话,“去叫红鸢,让她带上行李,搬出来,省得我哪天敲的不耐烦给你门砸了。” 这殷大善人,说起话来没一点善人模样。 小厮看了她身后的刀客一眼,还是乖乖上楼去叫人。 要紧的是,红鸢这小丫头次次都高兴着和她走。 “殷问酒,我为什么要搬出去啊?” 她趴在二楼朝殷问酒喊话。 小厮拿手在唇边嘘个不停,“哎哟,我的小祖宗,小点声,还有留宿的贵客呢!” “快点!” 红鸢照例一个白眼先翻,人还是老老实实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最后是小厮帮忙背下来,一个硕大无比的包袱压弯了他的脊背。 “小祖宗,您这是不准备回来了啊?” “这才多少东西,我也没准备跟她玩多久。” 蓝空桑轻松接过那个大包袱,难得见她有所情绪,“最好是。” 红鸢倒是高兴的很,“殷问酒,咱们去哪住啊?你那个小院子,怎么住的下我?” “不叫声姐姐?” 她又哼道:“凭什么?你多大脸啊。” “千南惠让你找我,到底怎么给你交代的?她说她可能不会回来了?” 终究是个小丫头,在春榭潮还能被养的天真。 她神色藏不住的慌了一瞬,才开口道:“你真是不安好心,若是和你一起玩你全是关于那个人的话要问,我就回去了!” “行,不问了,回楼府。” “和你住一个院子?那么小个院子我不能住耳房吧?” “你住我的房间,溪羽也留给你。” “那你呢?” “我不回去住。” “那你住哪?你夜不归宿?” 红鸢瞪圆了眼,像谴责她夜不归宿非良家女子似的。 “你管我呢?” “谁管你啊,你都不回去,让我住楼府做什么!和那个溪羽玩啊?我还带了蛊虫等着你教呢!” 蓝空桑慢慢呼出一口长气。 “吵死了!平调点说话,还这么咋呼小心你蓝姐姐再刺你一刀。” 说起这事,红鸢还是怕的。 殷问酒的这个侍女,冷血的不像个人。 那刀一句话不对付居然直接穿进她的后腰,现在还留下一条丑陋的疤痕。 “上春榭潮找你太麻烦,晚点我送几本养蛊的书去楼府,你自学,别把自己弄死了就行。” 她老实点头。 “别在楼府造次,我姑母喜欢女孩,没事可以陪她玩。” “我才十四岁!为什么要陪一个老妇人……玩啊。”她后怕的降低了尾音。 殷问酒打量她一眼,认可道:“算了,你同那三小姐似的性子,还是别在她面前晃了。” 这话听着很明显是贬义。 她嘀咕道:“规矩真多,我不去了,我要回春榭潮!” 殷问酒:“楼府有暗卫。” “我不知道春榭潮里千南惠留了什么底牌护你,但你来找我,便能说明这底牌似乎并不牢靠。” 周昊二十年的苦心经营,还有千南惠为他拦着的阵法,如今还有什么理由继续? 这些都足以让他反扑。 而千南惠明显在意红鸢。 拿住她,便能与千南惠谈些条件。 果然,听完殷问酒的话,红鸢老实下来。 她笑的不是滋味,“她居然真的放心让我护着你啊。” 第208章 看透 殷问酒连着两日往王弗云院子里跑。 可把她高兴坏了。 “这位姑娘是?” “是春榭潮的小丫头,叫红鸢,还未及笄,我与她投缘便接来府里玩几天。” 红鸢还是一身红衣,虽没来的及在眉间画花钿,但这衣衫怎么看,样式也过于清凉了些。 不像良家小姐会穿的衣裳。 她们自命清高,惯常看不惯这些样式。 刘素和当初在成衣坊的作为,是因她蛮横敢为,把话都明着说的难听至极。 殷问酒原以为王氏大大咧咧,可能会难做表面功夫,还给红鸢多交代了两句。 谁知王氏只道:“红鸢这名字带红,衣衫也穿的红,喜庆好看的很呀。” “小酒,你那院子小,单给这丫头再安排一间还是?” 见王氏的热情,红鸢也愣了一下,才冲她放出一张笑脸来。 直笑到王氏心坎上,“哎哟,现在的丫头怎么都生的这般好看。” “谢二夫人夸奖,还是殷姐姐更好看。” 她这句话回的,乖得不得了。 殷问酒笑道:“就住苏合院,溪羽照看着就行,你不用费心。” 王氏:“那你呢?你们一起睡吗?” “对,一起睡。” 红鸢看她一眼,没多说。 王氏还高兴呢,“一起睡也成,人多热闹。” 从王氏院里出来,殷问酒带人去了苏合院。 “溪羽,这院里不像春榭潮,就她一个丫头照顾你,别挑三拣四。” 溪羽冲红鸢福了福身,“奴婢溪羽,见过红姑娘。” “别叫红姑娘,叫鸢姑娘。” “是,鸢姑娘。” 殷问酒问道:“真名带鸢,不带红?” 红鸢哼一声,算回了她。 “你为什么和二夫人说同我一起睡?夜不归宿,还瞒着长辈!所以睡在那个男人床上去了?” 殷问酒抬手往她头上就是一敲,声音不小,“你管我,刚才演的不是很乖吗?继续保持。” 她怒目瞪她,敢怒不敢言。 “那个常带帕子的人是谁?你哥哥?他在哪个院?我可以找他玩吗?” “不是,隔壁院,不可以。” “隔壁院?侯爵府吗?他是世子?那不也是你哥吗?大表哥。” 说大表哥大表哥到。 “你还真在这。” 殷问酒问:“找我?找到人了?” “不是,梁崔日找你,见不见?” 梁崔日找殷问酒的途径,便是派人往兵马司送信。 她明着的身份是楼家表亲,但是二夫人娘家的啊。 殷问酒好奇,“他为什么总通过你找我,不是楼还明呢?” 红鸢插话道:“都是表哥,比起你那个文质彬彬的二表哥,大表哥明显更能办事嘛。” 楼知也一身玄红配色的官袍,腰封腕带,衬的人高挺利落。 “她怎么在这?” “以后我住这里,大表哥住隔壁院是吧,我可以找你玩吗?” “不可以。”楼知也的回答与殷问酒一致。 红鸢瘪了瘪嘴,并不放在心上。 “见吗?” 殷问酒蹙眉思虑,“至于天天见?那花蝴蝶难不成看上我了?” 楼知也:“……应该不能,梁崔日这人脸上写着全天下最爱自己。” 殷问酒闻言笑出了声,楼知也难得说些逗闷子的话。 “见,看看他要朝哪方开屏。” 他们抬脚就要走,红鸢在后头喊着:“这就扔下我了?不能也带上我吗?” 三人异口同声:“不能。” 蓝空桑真的很烦她。 再见梁崔日,还是那个花香扑鼻的茶楼。 那人一身青白衣衫,耳侧两缕头发缠的也是同款色系的发带。 依旧精致的花枝招展。 “这茶楼是梁大人开的?” 梁崔日闻声放下茶杯,“是啊,姑娘可喜欢?” “不喜欢,香味太冲,蚊虫也多。” 他笑了笑,“若有一只蚊虫,我便扣他们一个月银钱。” 殷问酒断言,这人在生活中是一个极度吹毛求疵之人。 “梁大人今日要见我,又是为何事?难不成是考虑好了?” “是闲来无事,想与姑娘推卦,六爻,天干,地支……姑娘随意出。” 殷问酒看着他这张与年纪不符的脸,“不出,师门严谨,不公开展示。” 梁崔日想试探什么。 千南惠若是与他相熟,千南惠的藏书,她教她的那些,大概能让梁崔日看出些门道来。 见她防备心十足,梁崔日又道:“姑娘不想看看我的算法?” “你要是想表演,我也不拦着。 说起来,我对钦天监最有兴趣的还是你们的驻颜术。 千南惠貌似几十年这般模样,而你看着也年轻的很,算起来,她比你年长,所以这秘法是她传下来的?” 梁崔日的表情没有变化,“我似乎说过,此人我并不认识。” “梁大人成婚了吗?” 这人话题跳脱。 反试探着他。 “并未。” “三十有二,还未成婚……难不成梁大人好男风?” 梁崔日呛咳出声,一丝不苟的面具撕破了一条缝隙,“只是没有遇见心仪的女子罢了。” “是要求太高,恨不得寻个仙女吧。” 殷问酒有些不理解,梁崔日这样一个人,是如何能担任监正的呢? 这个位置说出来的话,事关重要,且无人能驳。 想象之中,该是颇具威严,正经八百的中老年人才能符合。 而梁崔日,排卦象时风吹乱一缕发丝应该都要先扶正再说。 他排好两只茶杯,像是拿尺子测量过的距离,不偏一分,给殷问酒续了一杯茶水。 “殷姑娘凭空出现在上京城,任谁都查无此人的身份,才是仙女下凡。” “消息这么快?捡了周昊现成的吗?那他有没有跟你说怀疑我是云梦泽掌柜呢?” 眼前的小丫头不过十七八,这聪明劲却让人懈怠不了分毫。 梁崔日笑道:“钦天监监正的身份,想查什么并不难。” 她不反驳,只是问他:“那梁大人怎么看?” “哪怕你是云梦泽的掌柜,这掌柜的,同样也是凭空而来,我怎么看?我看不透。” 殷问酒愣神半晌,“梁大人,托你的福,我突然看透了一点。” 梁崔日神色一紧,“哦……看透什么?” “我与你不熟,先走一步。” 第209章 可怕 “殷姑娘!” 看不透的敌人,最让人心慌。 况且这敌人,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 “不多聊了梁大人,我有急事。” 梁崔日头一次心里如此没谱,他好声好气笑道:“第二杯茶还没喝完,姑娘便能有所获,不再多喝些?没准能更有所获。” 他仔细回想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并无不妥。 殷问酒却也当真又坐了下来,“说的也是,那继续吧,梁大人还想聊什么?” 梁崔日:“……” 竟然被一个小丫头拿捏。 他稳住心神,“姑娘不是想进钦天监吗?入钦天监者必然要考核所学……” “随你考啊,我会给你答案。” “天下术法,细分门派,南北各有不同,而钦天监之所以能有如今之位,第一脱不开的便是同门无保留。 姑娘进钦天监,若是还想藏掖着,自然不行。 同理,也可广学别的门派术法。” 殷问酒反问:“所以钦天监内,各类术法都有?” 梁崔日语气自豪:“当然,藏书众多,而能看多少,专攻何派,分级而论,全凭姑娘本事。” 殷问酒想起云梦泽那满墙的书阁。 分门别类,应有尽有。 师傅说:“术法分派系,学者无禁忌。常有老人言,专攻为精,在我看来不如杂学。” 她把玩着戒尺,冲着书墙懒散的画了一个圆,“但是,我不喜欢杂乱,每本书应该在哪,都刻在我脑子里,放错一本,一戒尺。” 温温柔柔的声音,动不动就是一戒尺三戒尺的威胁她。 殷问酒一排排扫过,眼花缭乱。 “这些都要看啊……” “死读书也不是我的理念,你可以先选择你爱看的。” 她爱看的,当然是闲书。 苏越藏书里,稀奇古怪的闲书不少。 她沉在各类闲书里好几天,直到一戒尺落在掌心。 “没用的小东西,我让你选的是术学。” 殷问酒辩论道:“那些话我都看不懂,能选出什么好看的来啊!你自己没说清,还有理打我!” 苏越转着戒尺,问她:“叫我什么?” “苏越?” “越姨?” “苏姨?还是苏奶奶?” 苏越:“叫师傅。” 殷问酒:“为什么?我又没想拜师。” 苏越:“我也没想教你,既教之,便得负责,你若有一天能出云梦泽,说起是我徒弟,岂不是要丢我的脸。” 殷问酒:“那你就别教啊,我就做客栈的小二。” 她的戒尺磕上殷问酒的额前,“那你想死吗?” “祖训有言,非门下弟子,不可教之,仪式便简单的走吧,端杯茶来,磕完三个响头敬来,尊称一声师傅即可。” 彼时的殷问酒年纪不大,脾气已经很倔,她并没有听话照做,也欺负苏越明显是个好脾气的人。 当晚苏越就抽走了她床下黄符,让她认识了什么叫怨。 然后她才乖乖照做。 三个响头磕完,一声师傅喝茶喊的声音不小,发自肺腑的真诚。 因为她不学,确实会死。 再然后,画出第一道符,见到这其中厉害,才算沉迷学海。 但也少不了戒尺的鞭策。 她就是一个杂学者。 东门西派,什么都学,还换着法子论证,同一目的的术法,到底哪一派的更好。 …… “这天下,难不成就你钦天监藏书齐全?” 梁崔日依旧自豪,“自然,钦天监自大周开国,便是最为重要的机构,世间广学,各个门派秘法岂会随意泄漏? 而钦天监,不仅能收集而来,还能与各派子弟同步精修。” 殷问酒第二杯茶喝完,心不在焉道:“确实厉害。” 梁崔日正准备给她倒上第三杯时,她又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与梁大人聊上一聊,果然思绪更为开阔,今日先停在这里,我先走一步。” 梁崔日手下一顿,“姑娘怎么又要走?钦天监并没有不接纳姑娘的意思。” “是我没有入你钦天监的意思。” 梁崔日:“……”心更慌了。 殷问酒出门又喘一口大气, 才把那腻人的花香吐了个干净。 茶楼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卷柏坐在外头,“殷姑娘,王爷来接您回王府。” 梁崔日这茶楼开在城门处不远,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卷柏这一声,离着近五步远而已,他喊的中气十足,像离着百尺距离。 她看了一眼车窗边撩起的帘子。 周献那好看的脸勾着眼尾,笑的像只狐狸。 “知也,红鸢你帮我看着点。” 楼知也点头,好奇问她:“你又明白了些什么?” 殷问酒小声道:“我师傅的藏书之多,你也见过。” 所以呢? 楼知也瞬间明白,脸上是藏不住的惊讶之色,“确定?” 殷问酒:“猜测,十有九十。” 楼知也:“她究竟有多少重身份?此事越发成谜了。” “殷姑娘,府内新换了厨子,正在做您最爱吃的锅包肉……” “闭嘴!” 卷柏内外畏惧,还是闭上了嘴。 “红鸢……” 楼知也:“我明白,她关乎你师傅,很重要。” “对,我先走了。” 大道来来往往的人,都得往他们这边看上好几眼。 卷柏那声音,喊的聋子都能听见。 议论声传来:“王爷这是醋了?” “这还不明显呢,追到茶楼来。” “哎哟,看我们楼指挥使那落寞的神色,好生心疼。” “这殷姑娘也是,这么久了,也不做个决策,两边吊着,坏的很呐。” “……” 殷问酒脸黑着进了马车内。 “幼稚不幼稚?” 周献笑着:“幼稚。” 她因为烦人口水,天天翻墙越院进王府。 这回不用了,光明正大坐了献王府的马车,被献王在大道上接回献王府! 他懒懒散散,“亲也亲了,睡也睡了,殷姑娘连个名份都不给,见我都是偷偷摸摸的,真是坏的很啊。” “周献,你好好说话!” 周献正了神色,“行,听王妃的。” “与知也说什么呢?这么半天才过来。” 殷问酒横他一眼,“你不该问我梁崔日找我做什么?” “他能找你做什么,彼此试探来去。” 殷问酒挑眉,“周献,你可怕的很。” “哪里,你才是可怕的很,亲也亲了,睡也睡了……” “周献!我怀疑师傅曾经是钦天监的人。” 第210章 信吗 周献比楼知也淡然些。 “在你说她与千南惠或许是同一人时,我想过这个问题,这次的发现论证是什么呢?” 殷问酒伸手揪了揪他的头发,“聪明的脑袋戴假发吗?” 他笑着把她的手捉在手心,“只是一个怀疑,你说。” 殷问酒没抽回手,“一是梁崔日想试探我的学派,若只是怀疑是哪个派系的出色弟子,以他的自负来看,不至于。 而千南惠得到钦天监的消息,必然是出自监正梁崔日吧? 她那天对我说出纪梨肚子中的孩子会出生这一结论,是失望的。 钦天监最有本事的人,才能坐上监正,那就是梁崔日。 我师出我师傅,大家都没有怀疑她如今算不出,那梁崔日更加不会怀疑。 他认识的千南惠,同样是精通算卦画符的,且还高于他。 而同样发现事情端倪的我,怕是第一人。 所以他想从学派上,探探我是否与千南惠有关联。” 周献有些疑惑:“千南惠若是高于他,她问梁崔日关于阴生子的消息,他就没有疑问?” 殷问酒:“这便是第二点了,梁崔日说钦天监有藏书众多,各个派系,应有尽有……” 周献明了:“而云梦泽同样有,它是属于你师傅一人的。 千南惠与苏越若是同一人,那梁崔日眼中的千南惠,不止术法高于他,地位同样高于他,所以他不会有疑问。” 殷问酒:“对!这就像我师傅问我,此人卦象如何,我只会认为她在考验我,而不是她不知道!” 马车外两个人拧着眉。 艰难的消化着又扑面而来的信息。 卷柏:“蓝刀客,你与那位苏越一起生活也有一年时间,没有任何疑点?” 蓝空桑:“我至今还觉得她们不一定是一个人。” 荒谬的很。 在云梦泽时,殷问酒更不会遇到什么外在危险。 她只有身体本身的内在危险。 蓝空桑只需要把晕了她放回浴桶,守着,等人醒来。 后来苏越离开,殷问酒更加无聊,修栈道,广接五湖四海的住客,让云梦泽热闹起来后,她才稍稍多了些活。 拦人打架闹事,怕人谋杀她。 两种状态的区别,都是殷问酒造成的。 蓝空桑当时压根不觉得走了个老掌柜有什么影响。 因为她根本没关注老掌柜在做什么。 但千南惠她关注了,这人邪性,且对殷问酒有害。 一个是可以放任的无所谓,一个有害。 这就是蓝空桑的认知。 是两个人的认知。 如今又来了一个钦天监的身份,这比云梦泽说书先生讲的话本子还精彩。 马车内的两个人同样听到了外头的声音。 殷问酒笑笑道:“真是两个人就好了。” 她的师傅只是隐世的一个江南美人。 殷问酒:“钦天监这个仅听命天子的机构,能让梁崔日算的,就是他的上级或长辈吧?” 周献:“钦天监最大的官,就是监正,梁崔日没有上级,非说上级那就是天子。至于长辈……” 他顿了一下,“也没道理,仅听命于天子的机构,会随意告知家中长辈各中密事吗?” 或许,钦天监还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还有,周昊找过梁崔日,大概是心有不安,梁崔日向他探了调查我的事,他目前应该有两个怀疑,一是云梦泽,二是千南惠。” “但哪怕肯定我是云梦泽掌柜,也无从查起。” 想查她,必然要通过苏越。 若真能查出些什么,她还得谢谢他们。 …… 马车停在献王府门前。 周献先下了车,伸手接她。 “真的请了一北边来的厨子,见你之前格外喜欢五哥家那厨子做的菜。” 殷问酒毫不别扭的把手放在他掌心。 下了马车,又松开。 周献看着自己的手,压了眉尾,好不委屈。 又装出这副犯规的模样! “热热热!都捂出汗来了!” “天还没黑是吗?小酒儿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呢,夜里怎么就不嫌热了?时时刻刻追着我,要牵手,要抱,要缠……” 殷问酒咬牙切齿,“周献!要给你搭个戏台子吗?” 他那只手还抬在胸前,不言语的看着她。 这人,发了疯了! 殷问酒叹出一口长气,一巴掌拍在他掌心,只能握住三根手指,扯着人就往里走。 “你最好晚上也保持住,敢躲一寸我就……” 周献心满意足的跟在她身后,“你就怎样?” 她回头一笑,“不告诉你,等着体验吧。” 周献新请的厨子还不错,菜色做的地道。 她难得没用周献叮嘱,吃完了一整碗饭。 夜幕落下。 迷雾成团。 周献出门交代的片刻功夫,床上的人就把自己蜷成了一道蝉蛹。 他忙把人搂进怀中,“这么严重?” “大概是契约达成,而我毫无动作吧。” “周献,铃声更响了。” 周献勒紧了手臂,恨不得把人嵌入骨肉里去。 “她总是要靠你解怨的,没道理先让你死吧?” 殷问酒缓了过来,“没道理,所以只是让我痛吧。” 她坐正了些,“这解怨人,做的真没地位,干不干活还要被怨气鞭策。 我想不明白,如果千南惠是钦天监的人,那她是听命天子的吗? 如果不是,又为何是她去接阴生子。” 周献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开口问她,“我也想不明白,问酒,你如今信我吗?” 两人搂搂抱抱的,谈起话来着实奇怪。 他也坐正,只是牵着她两只手,确认人没什么难受表情后又问了一遍,“信吗?” “信啊。” “真心话?” “真的不能再真。” “那还有事瞒我?” 殷问酒条件反射的回道:“没…………有啊。” 周献这人可怕的很呐! 他盯着她的双眼,像要看进人的魂魄里,“没?还是有?” 殷问酒心虚了。 在周献面前,真的很难坦荡。 她问:“你又猜到什么了?” “解释不合理,刘素和所怨你肯定是千南惠的解释,不合理,哪怕是仅她一人不在上京,都不该如此肯定。” “还有,你之前说过,这样短时间的生育之痛,或被人所杀,都是难成咒怨的情况,她怨生的蹊跷。” “但这一点,你没再深究了,是想明白了吗?” 第211章 折损 殷问酒勾起腰侧挂着的小铃铛。 这铃铛平平无奇,内里却住着一缕怨魂。 一缕,大概是被人强留铃内的怨魂。 她抬头看周献,犹豫再三,还是开口, “如果我说,卫清缨的阵或许是她为我而设,卫清缨的魂,或许是她为我所困,你怎么想?” 她紧盯着周献的脸,不错过他一个表情。 卫家之于他,是家人,是师徒,是三观启蒙,是费尽心机也要推翻冤案的使命。 而卫清缨更是姐姐一样的存在。 那周献要如何看待这件事。 若是连卫清缨的死,都因她,他往后又要以怎样的心态对待她? 会心生芥蒂吗? 殷问酒惊讶于自己会如此紧张周献的反应。 大概是,怕失去这道屏障符吧。 周献注意到她语气中的不同,尽量抑制自己惊讶的表情。 缓声道:“此话怎讲?小酒儿说仔细些呢?” 殷问酒又调整了坐姿,拉开与周献的距离。 “我原本想弄的更清楚些再说,最好是在见到师傅或者说千南惠之后。 眼下所有,如今只能算猜测。 但既然瞒不住你,不如就让你这聪明的脑子一同想想。” 这猜测要从刘素和怨气前,她便昏迷不醒开始讲。 “昏迷时,我做了很多和师傅一起在云梦泽时的梦,那是一种魂魄离体的真实梦境,我偶尔能听见有人喊我,却醒不过来。 刘素和怨起时,如青儿的怨时,我又见到了一个画面。” 她停顿了一瞬,才道:“是千南惠口吐鲜血的画面。” 周献:“可郝月青怨气时,画面中的箫澈,并不是害她之人,是她念之人。” 殷问酒扯出苦笑,“刘素和怎么会念千南惠呢?” “昏迷期间铃铛其实并未烫过,不是卫清缨所致,我骗你的。” “梦境因心中所念而起,我怀疑千南惠是师傅,所以在回忆的细枝末节中找论证。” 确实,找到了不少。 “而昏迷不醒,是因为魂魄不稳,主要是魂不稳,而魂不稳的缘由则是因为卫清缨,我也只有她这一缕魂。” 这话被她说的像一段绕口令,说到最后一句,还自嘲似的笑了笑。 周献试探问道:“魂不稳的原因,也是因为千南惠?” 殷问酒点头,“她怨魂不稳,所以并不会发烫,既往所知,她只有在我解怨后得咒怨滋养才是最活跃的时候,才有余力温养我。 而我昏迷,便是因为她不说温养,她连让我清醒的能力都没有了。” 周献心跳生生漏了一拍,“清缨的魂不再有此能力的话,也就是说,你快死了?” 他紧张到,连氛围都带动的紧张起来。 卫清缨早已去世,周献不会因为她的怨魂可能会再次消散而心生不安。 在他现下对怨气的理解来看,或许彻底消散才是好事,她才能解脱入轮回。 可眼下,她的怨魂拴着殷问酒的命。 殷问酒:“上一次,她说我们时间不多,我想大概预测的便是这一点。” 她见周献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又笑了笑, “不至于立马就死,说回我的怀疑,卫清缨的怨魂是死后怨魂。 不管是自愿,还是被我师傅强留在铃铛里,她都我活命的根本。 我解怨, 她受益,温养我,让我有能力继续活着继续解怨,我们之间便是这样互惠互利的关系。 南宁府的阵法我们默认是千南惠为周昊所设,为他阻拦卫府滔天怨气。 阵法破后,再回上京,也确实是卫清缨最为力强时,我也压根不会怀疑这阵是为我而设。” 周献:“因为如果是为你所设,阵破,你该是受难才对。” “对!可我受益了,受益之后,才是受难。” 云梦泽时,她主要学卦象,符咒,医术等。 阵法这一块,师傅压根没有教,也不提让她多看这些书。 还是后面几年实在无聊,随意翻阅了一些。 当真是杂学,书本知识而已。 “刘素和怨起时,我见到那一画面而猜想到这个可能,我受难是因为千南惠没能力再拦阵法反扑,从而导致卫清缨怨魂不稳,所以我昏迷不醒。” 在玄术阵法这上面,任周献再聪明的脑子,也想不明白之中的奥秘。 他问道:“不对啊,假设阵法是为你而设,困清缨怨魂锁你不死,那清缨为何要引你去破阵?她不知道破阵后会有反扑?无力承担这反扑你也活不了,她又要如何借你之手翻卫府的案呢?” 殷问酒看着他,“或许在卫清缨眼中,翻案比我能活着更重要。” 阵破,卫清缨有能力让她明白这其中关系,而她也不会立马就死。 再者,她能说出时间不多的话,或许正因如此。 也或许她甚至知道那人会帮她拦着阵法反扑。 “她不会……” 殷问酒打断周献的话:“她等不及,我不怪她,我本就是一个无魂无魄的躯体,能活,确实依托于她。” 周献伸手想去牵她,殷问酒躲开了。 他下意识的反驳,那一瞬间,她心里谈不上什么滋味。 周献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的怀疑合理。” 殷问酒继续道:“阵法破后,我们奇怪周昊为何没有任何反应,千南惠解释过,她在为他拦着。 可细想千南惠与周昊的关系,她有必要为他拦着? 周昊对千南惠最有用的一点便是阴生子,他办砸了二十年。” 如果这阵压根就不是为周昊而拦的话, “她去宿州杀刘素和,取阴生子,才导致她没办法再拦? 所以才会出现那个画面? 不然我实在想不到刘素和怎么能让她吐血。” 此刻的言论,说依据,好似并没有。 殷问酒与周献捋清心中猜想后,也没有肯定的结论。 “我们假设此事确实如你所料,千南惠,也就是你师傅她设清缨为阵法,是为你,那有一点,就更值得深思了!” 殷问酒:“为什么对吧? 周献:“对,你若只是她在戈壁捡到的一个魂魄全无之人,她为什么?从捡到你的那时起,就要为你付出这么多? 引还明生魄,留清缨怨魂,还不惜远去南宁府设双三叉阵法。 若拦阵法反扑,是因师徒情义。 那最初这些行为呢?只因医者仁心吗? 再者依你所学,引人生魄,留人怨魂,她自身难道不会有所折损吗?” 周献几个问句发出,事态似乎又连接起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道:“有!她不再算卦!” 第212章 入宫 术法亦正,天道不可违。 引人生魄之事,她自见到楼还明时便明白了。 点评过她师傅一句:不道德。 但她是为她啊,殷问酒只觉得自己拖累。 术学之人,最忌因能窥探天道,左右常人所不能左右之事而胡作非为。 这些个道理师傅没少在她耳边念经一般。 修正不修邪,邪道终究反噬。 若一切如她所料,那么她是谁,这个疑点着实不小。 她能是谁?才会让师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要舍己为她做这么多事呢? 见她愣神,周献趁机牵过她的手,捏在手心。 “我这脑子是不是够用?” 对面失神的点了点头。 “以后任何事都别瞒着它行吗?有句话还讲了,旁观者清。” 她看人一眼,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又点了点头。 “那第二个问题呢?” 殷问酒有些转不过来了,“什么问题?” “刘素和,她的情况依你来看,明明不该起咒怨才对。” 她哦了一声,放下心中想不明白的为什么,解释道: “也是因为怀疑千南惠是因我设阵而被反扑,才想到刘素和生怨的缘由。” “反噬,她取阴生子这种天道不容之事的反噬,让她无力拦卫清缨阵法的反扑,所以我醒不了, 最坏,可能是死。 所以她让刘素和生咒怨,刘素和本就是与我有关联之人,怨起,铃响,也算给卫清缨汲取力量,于是我醒。” 一切关联,合理。 “她让刘素和生怨?她也有能力让咒怨无法伤她,可你若不解怨,结论依旧是死?你若解怨,死的便是她!” 周献剑眉夹出深壑来,殷问酒,究竟是什么身份值得她如此? 殷问酒叹出一口长气,仰面躺倒在床上。 “周献,你想办法让我见见她吧,头都要愁秃了。” 岂止她头都要愁秃了,周献愁的觉都睡不着了。 夜色深浓。 他像烙饼一样,在床上翻转不歇。 殷问酒烦的很,“睡不睡了!生怕哪一面糊了?” 周献闷声笑了起来,“真是没心肺的啊。” 她如他心意,没心肺道:“明天换个遮光些的帐子,太阳一出,晃眼的很。” 周献翻身朝向殷问酒,“好,王妃明日什么安排?” “闲着。” “嗯?又不努力了?” “嗯,在见到千南惠前,不努力了。” “那陪我入宫?” “不去。” “也不问去做什么?” “做什么都不去。” “小酒儿……”献王惯会的伎俩,语气软的很。 左右睡不着,她又叹了口气。 抱着周献一只胳膊翻身,也面朝向他,“做什么去?” “不是你说母后下毒一事蹊跷吗?随我去探探?” “不是你说人都见不到吗?” “若是王妃去,要见未来母后,于情于理都该得见对吧?” 周献抽开了些胳膊,夏日衣衫薄的很,她抱的这般紧……也不嫌热。 沉静半晌。 殷问酒终于松口,“行吧。” 月光透亮,不遮光的床帘,连月光也遮不住。 殷问酒睁眼时,周献的目光正落在她脸上,眼神比月色还柔。 “睡吧,我不死,还没搞明白呢,刘素和的怨还没解呢。” 如今刘素和的咒怨倒成了拴她不死的根本。 殷问酒想起她写给她的那封信,心里更压的慌了。 不知是因怨,还是因人。 她往周献身边又贴近了些,还出声警告,“敢躲试试!” 凶得不得了。 “小酒儿。” 殷问酒困了,懒懒的应了一声“嗯。”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什么什么关系?” “抱在一起睡,是什么关系?” “搭伴睡觉的关系。” 周献:“……” 好一个搭伴睡觉! 好的很! 他捏起挨在他肩旁的脸,指尖用力,把人脸挤的嘴唇嘟起。 然后,低头轻嘬一口,一触即离。 “这样呢?又是什么关系?” “原告与被告的关系!” 她的脸还被周献捏着,发音格外可爱,想要瞪他也凶不起来。 殷问酒扯下他的手,“你还耍流氓上瘾了?” “怎么是耍流氓?你说的,可以亲三下。” 她骂归骂,抱着人的手臂也没松,“三下!你昨晚早就超支了吧?欺负我喝多了?” 周献忍着想再次堵住她的冲动。 嘴角压下笑意,正经道:“讲道理,昨晚只亲了一下,只是时间比较久而已。” 他拿双指在她柔软的唇上一压即离,“刚才这样,就是时间比较短的第二下,所以还差一下。” 好正经的讲道理。 殷问酒忍了又忍,憋出一句:“无赖。” 是她有觉求他,实在没办法做到一脚把人踹下去。 这人思绪不稳,天子气息再次动荡,让她更昏昏欲睡了。 连他那句:“所以王妃是喜欢昨晚那样,还是喜欢今晚这样?” 都懒得再回应。 很快呼吸声便平缓起来。 周献苦笑一声:“真是没心没肺啊,这样都睡的着……” …… 翌日一早殷问酒就被周献拉了起来。 他端着温水直接送到她唇边。 “乖,张嘴。” 殷问酒犹如提线木偶,一杯水下喉,懒洋洋的勾着周献的脖子,眼都睁不开。 有人服侍,起床气收敛不少。 周献认命的将人抱起, 唤了丫鬟进来为她梳洗。 “你没说要这么早。” “迫不及待可懂?” 那人猫一样,无精打采的哼一声,任由丫鬟们在她脸上,头上一通忙活。 周献在一边翻着各种信件,时而瞄上一眼,见她皱眉不耐烦的模样好笑。 “王爷,要给姑娘换衣衫了。” 一旁摆着好些做工刺绣精良又正经的衣裙,他问殷问酒:“王妃要穿哪一件?” “收敛你的称呼,进宫别瞎喊。” “哦,那小酒儿要穿哪一件?我喜欢这件淡粉。” 殷问酒懒得理他,招呼丫鬟道:“青白那件。” 丫鬟取了衣裙,再次冲周献道:“王爷,要给姑娘换衣衫了。” 周献发问:“要我来?” 殷问酒:“……要你滚。” 第213章 抗旨 r 第214章 婚期 刘起吓得手一抖,呼吸声也不敢放大来隐蔽自己的存在。 周帝看似气得不轻,来回瞪着两人。 反观殷问酒,还是那么一副没表情的表情。 “陛下要试试我是遵旨还是抗旨吗?” “问酒!”周献打断她的口出狂言,哄着周帝:“父皇,您这不是在拆我姻缘吗? 儿臣难得真心喜欢一女子,这世间又有几人不是看在儿臣的身份想往献王妃之位凑? 天子威严,皇家威严,终究难得一颗真心罢。 难得有她,在儿臣穷追猛打之下,好不简单看上了这一张皮囊。” 他说的情深意切又好笑。 周帝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半晌虚踢他一脚,笑道:“个没用的东西,心里就只能装些情爱是吧!” 他这火发的骤起,消的也毫无云烟。 又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看着殷问酒道:“殷姑娘确实不似寻常女子。” “父皇,那我们便去母后宫里用午膳了。” 周帝啧的一声,“就非得去打扰你母后静养?” “刘大人,你也是为人父的,你说说我们这怎么能是打扰呢?我母后若是得见,该染上喜气才是。” 刘起是周昊的人。 皇后,也是周昊的人。 周帝也看向刘起,“刘起你说。” 刘起冷汗差点没急出来,今日怎的便便就留了他呢! “臣、臣以为,为人父母,见儿女得偿所爱,该、该是喜的。” 他话落,周帝也没再多言语,“那就去吧,你母后精神不济,用过午膳后便让她歇下。” …… 往皇后宫里去的路上。 殷问酒小声问道:“他一直如此?” 周献:“小酒儿指什么?” “为父慈祥,为夫……也似有情。” 那句精神不济,不愿皇后被他们打扰的神色,好自然。 周献笑道:“起码人前如此,坊间传闻你也多有听闻,大周天子最宠爱的我,当然有些能让人话的恃宠而骄,比如今日,传出去又是一则美谈。” “美谈?” “是啊,未来王妃公然顶撞天子,献王维护,陛下看在最宠爱的儿子面上,忍了下来。” 殷问酒满脸疑惑,“我顶撞他?” 周献嘴角勾起,“问酒,他是天子,这大周最至高无上之人,一言九鼎,他让人往东,那人绝不能往西。 他说赐婚,你就该磕头谢恩,你的婚事你父母无法做作可以,他不能做主,不可以。” 殷问酒:“我明白,我只是以为我已经够平和了。” 周献问道:“哦?那你不平和的话是准备说什么?” “话不变,语气更差些罢了。” 周献被她逗的笑出了声,忍不住在她脸上捏上一捏,“一会见母后,可以再平和些吗?” “可以。” 她倒是答应的爽快。 “刘起能这么说,是周昊跟他打过招呼?” “不应该,我们来的突然,且是先遇见周昊的,他来不及打招呼,他这番话,我更愿理解为他听闻了应天府的事,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 殷问酒皱眉,“他能舍了女儿,还会做这个顺水人情?” “能坐上内阁大臣,你当他不是个戏精?人情顺过来,种下一颗可能有所回报的种子,他不亏。” 殷问酒连连摇头,“活的不够累的。” 这是她第一次进宫,左右看看,颇为好奇。 “后宫之中,皇后第一,贵妃第二?有几个贵妃?” 周献:“是,仅纯贵妃一人。” “她没有孩子?” “曾经有过,未能生下。” 殷问酒想起来了,周献之前说过,当年皇后生他,正是因为动了这个独得恩宠的纯贵妃后,被皇帝冷落,差点失了后位。 当时连周昊这个太子也被冷眼相待,所以她才高龄生下周献。 “不对呀,若是皇帝最喜欢的贵妃被皇后害掉了孩子,而后她又生你,不迁怒就算了,那皇帝为何能最喜欢你?” 他又在她头上拍了拍,“这么聪明怎么得了?” 殷问酒对这人喜欢动手动脚的毛病习惯到自若。 坤宁宫近在眼前。 带路的公公拿出陛下的手牌,几人才得进。 殷问酒:“这哪里像是看着病人。” 周献笑了笑没说话。 “皇后娘娘,献王来了,还领了殷姑娘来呢。” 公公尖利的声音落下,没一会,里头走出一宫女。 她冲周献行了礼道:“皇后娘娘身体抱恙,实在没有气力起身,等身体康健些,再请王爷带殷姑娘来。” 周献神色紧张道:“母后如此严重?那便更要一见了,父皇那边已得准许,未来王妃也精通医术,正好为母后把上一脉。” 宫女迟疑片刻,“那奴婢再去通传一声,王爷稍候。” 殷问酒小声抱怨:“见个人还真是关关难过啊。” “不过这么神秘又紧张,我真是好奇死了。” 又过片刻,那道门彻底打开。 “王爷、殷姑娘,请。” 那个病重的人一身华服,妆容精致的哪里像是卧床之人。 不过再厚的妆,也没能掩盖她的病气。 当真病了。 周献上前握住赵后的手,一副孝子忧心模样,“母后,您身体是哪里不适,可一一与问酒说来,她的医术,是连还明都认一句更高的。” 楼还明在太医院,是个闲职,主要是他主观意愿的不愿升职。 他的医术,是宫里认可的好。 赵后慈母状态,伸手冲向殷问酒,“姑娘快过来我看看。” 殷问酒几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下单指抚脉。 “久闻姑娘名讳,终于得见本人,长的实在娇呢,还有一身本事,献儿你好眼光。” 她似极其喜爱这未来儿媳,拿手来回揉搓着她的手背。 还从腕间脱下一翠绿玉镯,套在她的手腕上。 “给问酒的见面礼,晚些时候,我再选些好东西送到楼府去。” 殷问酒回道:“多谢皇后。” 周献道:“母后病症如何?让问酒给你把把脉吧?” 殷问酒已经收回指腹。 赵后也松开她的手,冲宫人道:“准备午膳吧。” “年纪大的老毛病,有御医顾着我,无需费心。 快快坐下,谈谈你二人准备定下何时的婚期?” 第215章 诀别 婚期? 殷问酒坐下没言语,她思虑着赵后的脉相。 又盯着她那张过度粉饰的脸,心中骇然。 那道龙须酥,想来该是赵后的吃食才对。 那毒,至少十年往上。 周献看着殷问酒道:“才刚让人松了态度,婚事儿臣还需努力。” 宫人早已退下准备午膳,而引他们来的那位公公依旧守在一边。 显然是周帝的人。 赵后看着殷问酒笑了笑,“也好,是非良人,姑娘家多做考量总是没错的。” 周献也察觉出赵后的精神不济。 他依旧不正经的调子说:“母后不替儿臣劝上两句就罢了,怎么还让人多做考量呢?再到小雪,可都一年了。” 殷问酒问他,“要自去年小雪起算?” 周献眼里笑起光亮来,“想来是的。” 赵后看着二人,眼底柔了下来,“生他的时候,陛下早已定了好几个字让我来选。” 记忆拉回云梦泽的栈道上。 楼还明:“这位是我的好友,周献。” 殷问酒:“周献,哪个献?” 周献:“奉献的献。” 殷问酒:“好名字,希望公子有朝一日能为我奉献一二。” 如今近乎一年时间,他也确实为她奉献至少七八。 “献字,是皇后定的吗?”殷问酒问。 赵后点头,“是,所以我这儿子啊,自小贴心,正应了他这献字。” 献,奉献。 寓意,他终究要为周昊的平坦大道做奉献吗? 按既往所作所为来看,也确实如此。 但赵后此时提及,殷问酒直觉必有所暗示。 监视她的人,也必然不止一位公公。 她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不可言说的? 难不成,还等着可活死人骨的神医来救上一命? 周献也头一次听闻这个说法,他问道:“不是说父皇起的吗?” 赵后笑道:“也没说错呀,献,也是你父皇定的字。” 周帝定下好几个字,给赵后做选择。 孕周献前,赵后害他宠妃小产,而后自己有孕,周帝为此起了好些字,还给赵后做最后选择? 这其中的疑惑,犹如他们前面停下的话题。 周帝不说迁怒也就算了,反而宠爱周献到人尽皆知? 成为大周自开国以来,唯一一个成年后依旧留在上京的王爷! “殷姑娘?” 殷问酒回神过来,“什么?” 周献:“母后问你,在楼家住着可习惯。” “习惯,他们待我很好。” 赵后:“那就好,坊间关于姑娘的传闻,可是真?” 殷问酒反问:“比如什么?” 赵后:“十算十准,画符念咒,神医。” “十算九准吧,神医也谈不上,”她看着赵后,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世上可活死人骨的神医言谈都是谬论,真要活骨我也能做,那就是符咒术法了,俗称赶尸。” 赵后被逗的轻笑出声。 随之便咳嗽起来,止不住的咳嗽,她忙拿帕子捂住了嘴。 周献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母后压下些。” 赵后强行抑制嗓间燥痒,拿帕子左右蹭过才接过周献手中的温水,一饮而尽。 满嘴血腥。 殷问酒看着她团在身后,藏进袖口的帕子愈发不解起来。 “想不到殷姑娘说话如此有趣,一是呛了气,无碍。” 有宫女来为她顺着气。 赵后继续道:“献儿追上一年之久,才将将松些口,我看姑娘便是很有本事,很有自我的人,如此很好。” 她似乎很喜欢她。 殷问酒更为不解。 赵后能给周献下毒五年之久,是眼前这个慈母做的? 她在周昊与周献之间,选择的一直是周昊,如今这般模样,是死前良心回光返照? 见殷问酒没有应答,周献接话道:“那是,儿臣这眼光才是真的好。” 赵后笑骂他一句,“没脸没皮,你那缠人的混蛋法子,我也没少听闻。” 这一家人,殷问酒在心中画下大大的问号。 当真是一派祥和。 “殷姑娘。”赵后又叫她一声,“喜欢不喜欢的,没办法强求,他日若是良缘不成,与我这儿子做个知心朋友,也成。” “我看的出,姑娘并不厌烦他,如今即便称不上一句姻缘已定,也能占些份量吧?” 殷问酒点头,“占的,给了机会正在考核。” 赵后又笑了笑,看着周献道:“再努努力啊儿子。” 周献迟疑一瞬,赵后的不对劲,他作为她儿子此刻也不得发问。 “当然,儿子可是拿了此生若不得娶,便终身不娶的努力劲。” “又胡扯。” 赵后的语气是掩盖不了的疲态,她摆手道:“午膳就不陪你们用了,我累的慌。” “儿臣送母后回房。” 周献从宫女手中接过赵后的手,他身量太高,为让赵后舒服些,弯了不少。 “献儿。” “儿臣在。” “这位殷姑娘,是个好姑娘,若是可以,母后想见到你二人成婚。” 周献笑道:“儿臣当真努力着呢,母后且再等等,好生养身体,到时候可有的操劳。” “你是我儿,我高兴便不叫操劳。” 哪怕周献已经弯下很多,赵后还是得仰头看他。 她拍了拍周献的手,“那么小点,好似眨眼便长到如此大了。” “儿臣记得小时候常缠着母后,让母后恼怒不已。” 想起小时候,赵后待他,甚至一度让周献担忧母后是否偏宠过度,皇兄会不会因此心生不悦,而有芥蒂。 再大些,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周昊的太子之位,才是赵后最为看重的。 只要太子地位稳固,周帝便不能轻易废后。 哪怕留他在上京,也是他们共同认可的牵制之法。 用他来牵制周昊,让皇子先斗。 赵后看着他的眼神情绪繁杂,一时竟让周献参不透。 或许是因病? 但又绝不止因病,她今日更像他儿时记忆里的母后。 “确实烦的很,这宫墙之内,只有你这么一只猢狲敢胡作非为。” 她语气又淡了很多,“这深宫,规矩压得死人,不知怎的偏养成你这性子的孩子。” “母后,你……” “回去吧,殷姑娘还在等你。” 赵后最后看他一眼才转身进房门,这一眼周献能清晰分辨。 说诀别,也不为过。 第216章 帮你 二人今日进宫的主要目的。 是为着赵后为何被栽赃下毒,却不求助于两位亲儿子,反而更疏远他们。 而那位皇帝,又为何要设计幽禁她? 这些疑点没能探出任何,坤宁宫内,监视的眼睛太多。 送完赵后回房,二人午膳没用便直接出了宫门。 在宫门口,又遇见正准备上马车的刘起。 “说起来,刘起还是那孩子的外祖父。” 殷问酒忽地开口,周献才从沉思中回神,往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外祖父,原本该是多亲近的关系。 刘起是背朝着他们,并未注意到这方的视线,马车往大道而去。 “算来,她早该要回上京了才是。” 殷问酒点头,话风转的突然,“你母后命不久矣。” 周献心中已有准备,亲耳听她说出,还是拧紧了眉。 “路上说。” 献王府马车内。 殷问酒直言道:“你上次带出来的那道龙须酥,中毒的一直是她,那毒性极慢,银针探不出,日积月累拖垮身子,最终大夫的脉也只能定为忧思郁结之症。” 周献有些心神不宁。 哪怕母后曾对他下毒五年之久,听闻她命不久矣之事,心中依旧钝痛。 “她不让我直接把脉,是连病症都不能为人所知,可人之将死,又有什么理由隐瞒呢?” 周献还是没有言语。 殷问酒叫他一声,“周献?你在难过吗?” 他嘴边扯起一抹苦笑,“是啊,难过。” 他这副神色,莫名也让她心中揪紧,安慰人这种事,她并不擅长。 “这一面,或许是最后一面,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有千言万语无法言说。” 殷问酒突然伸手,在他头上拍了拍,动作不算熟练。 “她话里有话,你这么聪明的脑袋,及时用起来,或许就不是最后一面。” 周献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你先说。” 殷问酒的疑点颇多,她罗列道:“从二人对你出生的态度开始。” “皇帝最喜欢的贵妃因她滑胎,而后她怀上你,周帝便欣喜为你定下好几个字,最终还给你母后做选择。 最后你还是那个最受宠的皇子,他的贵妃作何感想? 这态度,是否有异?” 周献思索片刻后回道:“都说帝王无情,他这样一个人,对纯贵妃难道就是真心的?我是最小的皇子,溺爱些,勉强也能解释。” 殷问酒摇头,“说起最小的皇子,他生你时不到四十,如何能定下你最小这个结论,确实勉强,说一句眼缘都能更通些。” “第二点,”她晃了晃自己腕上的玉镯,“她很喜欢我,我与她第一次见面,但从印象里,一个能坐上帝后位置,对亲儿子下毒五年的女子该多么深?可她对我的喜欢像王弗云,你可懂?” 周献:“懂,像寻常人家的女儿、中意的儿媳妇一样喜欢。” “对,由此可见她那一刻是一位寻常母亲,而这并不能解释为人之将死的悔,该解释为……人之将死的情绪放任。 她待你如此,有苦衷,这也是第三点可论证的,她提起了献字。” 周献的献,是周帝定下的好几个字之一。 赵后突兀提及,必有所指。 殷问酒:“给她做选择,或许是在试探你母后的态度,她选择献,是全了周帝的意思。” 周献问道:“我要为谁献?周昊吗?” “或许……不一定。” “你母后知道她将死,你可有感受?” 周献点头,指腹无意识的磨蹭着殷问酒的手背。 “她不放心你,问我在楼家住的可惯,看的是我与楼家的关系如何; 问我传闻可真,看的是我是否有真本事; 我暗示她活死人骨不过是谬论,她明显听明白了,我是探出她脉相想让她开口,她是安心的笑; 认可我的自我,知道我不是能轻易被利益所蛊惑之人; 她看的出我们并非浓情蜜意,便留余地说,若是不成做知心朋友也好,更确认了你在我心中是否有重量; 因为她认可我的本事,希望我站在你这边,帮你。” 她一席话说完,周献又笑着点评一句,“这么聪明可怎么得了。” 马车停在街道上。 卷柏在外头问:“王爷,殷姑娘,咱们上酒楼用午饭吗?” 殷问酒发话,“回楼府用。” 等几人到苏合院。 院子里空无一人。 小卜管家后脚追着他们过来,“小姐,献王你们回来啦!” 殷问酒:“红鸢呢?” 卜芥:“在二夫人院子里陪夫人用饭呢。” 殷问酒:“夫人叫的?” 卜芥:“红鸢姑娘自己去的,她说一人吃饭无趣的很。” 红鸢的身份,她还没有一点思路。 但接触下来,这小丫头心思纯净的很,嘴巴上说一套,实际做的又是另一套。 “再传些饭菜到二夫人院里,我和王爷还没吃。” 卜芥领命刚准备走,又被殷问酒叫住:“再上侯爵府,把楼云川叫来。” 小卜管家干活去了。 殷问酒几人往王弗云院子的方向走着。 周献自宫里出来,一路沉闷的很,大多数时候都是殷问酒在分析。 “想问时衍的事?” 她应了一声。 “现下怀疑我也在他的棋局里吗?” 殷问酒又应了一声。 如果献字是他的选择,那么献给谁?献什么? 那作为关键一环的周时衍,会不会也有疑点? 殷问酒连着三日,出现在王弗云院子里。 王氏再见她,忧心问道:“酒啊,姑母是不得行了吗?” 殷问酒在桌前坐下,“何出此言?伸手我看看。” 王氏实在不愿枯躺在床上,得了楼还明的准许,让人抬着在凉亭里透气,顺便用个午饭。 她听话伸手,“不是啊,你这来的勤快,我心慌啊。” 红鸢在一旁哈哈大笑。 殷问酒横她一眼,搭在王氏腕间的指已经收回,“你没事,我找楼云川有点事。” 她对楼礼承和楼云川总直呼其名。 叫王氏现下都是姑母。 王氏听得出这其中分别,乐得听她直呼他人全名。 “鸢鸢一早过来就说你出了门,是又看日出去了吗?” 同周献一起? 献王今日看着明显沉默,王氏也知分寸的没打趣二人。 殷问酒喝了口茶,“不是,进宫去了。” “哈?进宫去了?这、这事定了吗?” 第217章 找我 “你要成婚了?” 红鸢的反应比王氏还大。 殷问酒直觉不对,“怎的?你不同意?” 王氏则扒拉周献,“王爷,当真啊?要娶小酒做王妃?” 周献见王氏这副紧张模样,也哭笑不得,“二夫人怎么好像也不同意呢?” 王氏讪笑道:“没有,没有,就是吃惊,吃惊罢了。” 红鸢倒是真的不同意,她横眉冷眼,“成什么婚啊,女子成婚就要生子,育子,围着丈夫孩子,一方宅院困其一生!” 王氏:“……” “鸢鸢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好命得此夫君有此孝子呢。” 殷问酒没再搭理二人。 他们进宫做什么的事,也没法同两人细说。 红鸢:“那是,二夫人您这样的好命几人能得呢,周献是王爷,他能做到只娶殷姐姐一人?他……” “我能。”周献打断她的话。 红鸢哼道:“眼下正是喜欢,肯定说的好听咯。” 她是一点没忌惮周献的王爷身份。 王氏拉扯她,“鸢鸢,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饭菜送来时,小卜管家也带着楼云川过来了。 身后跟着楼知也,着一身常服。 殷问酒:“今日没当差?” 楼知也点头,“告了假。” 红鸢:“为何告假呢,身体不适?” 楼知也没答,只摇了摇头。 楼云川:“殷姑娘找我何事?” 殷问酒:“小卜管家,带红鸢姑娘去逛逛院子。” “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她一下没装住,生生转了尾音。 最后王氏被抬回房里,红鸢气哼哼的回了苏合院。 殷问酒开门见山道:“周时衍和楼兰,相处可好?” 楼云川川眉蹙起,“也仅回门日相处片刻,我论不出一句好坏来,但听她母亲说,兰儿有所怨言。 可兰儿这丫头的性子,没有怨言才奇怪,我也就没放在心上。” 殷问酒:“都怨什么呢?” 楼云川回想一番,觉得都是自己女儿无病呻吟罢了。 “说皇太孙总借口公事繁忙,不愿歇在她房里;她困于内宅,大小事物要操心的颇多他也没一句贴心话,大概就是这些抱怨。” 与肖氏对他的抱怨大差不差,女子来来回回,也就这些话。 若是还有妾,只会更不得安宁。 殷问酒一筷子没动,周献为她布菜,磕了磕桌面,“边吃边说。” “那你看周时衍此人,又如何?” 她问完这话,才在自己碗里挑挑拣拣含了一口笋。 楼云川:“谦逊有礼,不拿皇太孙的架子。” 周献又夹了一块笋放进她的碗中,“楼伯父这里,你探不出太多。” 楼云川接话:“是啊,皇太孙此人,哪怕成为我的女婿,我们也不会似寻常人家父子般可交心。” 殷问酒又含住那块笋,点了点头,“那问周昊呢?或者让我直接见周时衍本人?” 一直安静的楼知也忍不住发问:“为何突然又急着了解他?” 这话要怎么解释呢? 因为忧心周献。 “他本就是二八婚期的主人翁,是何缘由,也许能从他身上看出些门道来。” 楼知也不疑有他,“谦逊有礼,不留人话柄,若是太孙妃家中有人病重,他应该会和兰儿一同前来探望。” 是个好办法。 楼云川:“谁病?” 楼知也:“您。” 殷问酒:“我这有符,不用你真生出一场病来。” 周献又磕了磕桌面,“饭,要喂你吗?” “……你看我会不会饿死。” 周献笑了笑,“说不准。” “听话,吃完这碗饭,再听千南惠的消息。” 殷问酒惊道:“千南惠有消息了?” 周献没答,楼知也道:“有,先吃饭吧。” 他今日一身常服,正是暗中守了一夜城门才回来。 殷问酒看看两人,又看看碗里的饭。 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被一碗饭威胁。 周献比王弗云,有过之无不及。 …… “行了吧。” 周献看了一眼她献宝一样的碗,“行,知也说吧。” 楼知也:“人是今早进的城门,周昊的人也守到了,她连隐蔽都没做,还是往常打扮,但并没有抱孩子,独身一人,大摇大摆进的城门。” 这出乎了几人意料。 周献问道:“无人来接?” “无人,我们追至春榭潮,她进去后便没再出来,我们的人还在外守着。” 离奇! 她像只是出去游玩了一趟罢了! 殷问酒:“周昊的人也守在外头?” “是。” “守着红鸢!我们去春榭潮。” …… 转眼几人停在春榭潮门前。 正是午后。 春榭潮大门紧闭着。 看守的一人前来回禀:“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再进去。” 殷问酒问:“周昊没来?” 那人摇头,“没来。” 人在里头,殷问酒此刻居然还有些紧张起来。 她心中肯定,千南惠就是苏越,不过还有好些疑点需要当面对质。 也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她的师傅。 蓝空桑上前两步问她,“敲门?” 以往她们二人来找红鸢,都是蓝空桑拿刀柄敲的梆梆响。 殷问酒摇了摇头,“我来。” 她动作比蓝空桑轻不少,敲了片刻,里头没有丝毫声响传来。 她力度不变,又敲了一盏茶的功夫,手都举酸了,才听闻那小厮熟悉的声音。 “哎哟!真是造孽啊!又是谁啊!” 门吱呀一声打开。 那小厮的白眼差点没翻出来,“我的殷大小姐诶,红鸢不是被您接走了吗?您怎么又来了啊!” 小厮一句话说完眼睛才瞪开些,“哎哟,献王,楼指挥使,您二位怎的也来了,咱们还没开门呢。” 殷问酒:“她人呢?” 小厮摸了摸头,“不是跟您走了吗?没回来呀。” 殷问酒:“我说千南惠。” “千南……惠?是谁?” 殷问酒笑了一声,道:“不见我吗?信不信我杀了红鸢?” 小厮吓的面色一顿,“殷大善人,殷大小姐,您怎么动不动就要砸门杀人的,这、这小的真不知道谁是千南惠啊!” “不叫千南惠吗?在这春榭潮,你又叫什么名字呢?苏越?” 里头传来一声熟悉的媚笑。 “丫头,找我吗?” 第218章 废物 千南惠趴在二楼栏杆上。 犹如无骨般懒散开口道:“听说红鸢被你带走了?” 殷问酒迈步进门,仰头看她,“是啊,想见她吗?下来聊聊。” 她从千南惠身上,依旧看不到苏越的丝毫痕迹。 连蓝空桑也看的仔细,恨不得上楼去掀了她面上的纱。 苏越那张三十的美人脸,蓝空桑也见过。 虽无法判定与眼前人是否为一张,但那想掀开的手,实在按耐不住。 千南惠还没答话,蓝空桑一跃而起,脚踩圆柱三两下便翻上二楼,手直接伸向千南惠面中。 楼下几人紧张的不自觉跟着屏息。 蓝空桑的手几乎要挨上那面纱的时候,被一袖箭隔开。 她翻身躲过,离着千南惠一座的距离。 袖箭是楼下射出来的,那个看门的小厮。 千南惠娇笑一声,“这就是你要聊聊的态度?我看那小丫头喜欢你,爱跟着你玩就跟着你玩罢,不打紧。” 她说罢就准备起身回房。 “苏越!” 那人没任何反应,继续迈步走着。 “千南惠!” 她这才转头,满脸不耐,“做什么呀?烦不烦呐?” “纪梨死了,你知道吗?你不守在上京等她生产,去哪了呢?” 她吃惊道:“死了?那孩子呢?也死了?” “死了。” 千南惠难以置信,脸色可见的差了起来,“丫头,你唬我?卦是你算的!你十算十准的上京名人!都是虚传吗?” 她的气恼,一点不假。 把殷问酒吼的一愣一愣。 “你这么在意,为何要走?” “我走我的,你管的上我?”千南惠原本妖媚的眼妆此刻看着没了一丝媚,只剩凶狠。 “废物玩意儿,只有周昊那个傻子才会尽信你的话,亏我急赶在七月孕期回来,都是废物!送客!” 那小厮的袖箭露了出来,“诸位请,光天化日,春榭潮没犯任何事,兵爷们没道理围攻之吧。” 暗卫们围着几人,随时应战。 二楼处,蓝空桑还站着没动。 她在等殷问酒的指令。 氛围紧张着,殷问酒依旧镇定开口:“你想说你回苗疆育蛊了吗?” 千南惠无奈的哼笑,“是啊,总不能寄希望于废物们吧,我这人最不差的,就是时间。 大不了,再从幼蛊养起。 你若是还在我面前瞎晃,我怕我气起来,不小心杀了你,我也心疼的很呐。” 殷问酒:“为什么一定要阴生子呢?你求算什么?” 千南惠很爱笑,各种嘲讽的笑:“我求什么难不成还能求你一算?丫头,手艺不行就滚回去好深练练再出门,丢人现眼。” 殷问酒并不生气,“也就这一卦错了,我可以解释。” 她轻吐出一字,“滚。” …… 出了春榭潮。 蓝空桑问她:“为什么不打?” 殷问酒:“不想伤她。” 蓝空桑:“……你还觉得她是?” 殷问酒:“从来没有怀疑不是。” 蓝空桑:“……”她不理解,有哪一点像了。 “你们说,她现在这番表现,是为什么?孩子又被她藏到哪里去了?” 楼知也沉默。 周献也沉默。 从始至终,都没有一条能拍板定案的证据。 但殷问酒没有怀疑,他们对殷问酒的怀疑自然也没有怀疑。 可连她也说不出个为什么,他们就更不能了。 于是一路沉默着溜达到了胡记堂。 楼还明这个药铺大夫,每日忙的很。 见几人一言不发,沉闷着往后院去,终于脱开手里的活,好奇的追了上去。 “这是怎么的了?” 怎么的了? 今日一天,可太怎么的了。 一时间,都不知从何说起。 殷问酒往自己最爱躺的摇椅上一窝,闭着眼,小憩起来。 起的太早,累了。 蓝空桑拿了把扇子来,还没展开,就被周献接过,“我来吧。” 他为她轻摇折扇,带来徐徐清风。 这人也就真的没心没肺的睡着了。 楼还明看着自己小妹,心疼的很,小声道: “晚饭就叫些饭菜送来这里吃,我去熬补汤,你们都歇歇吧,诶。” 卷柏陪着蓝空桑一起,翻上跃下。 蝉鸣声渐消。 最终两人蹲在院子里的大树上守着下头晃悠着的主子们。 楼知也熬了一夜,也是说睡就睡。 周献思虑伤神,闭目养神半晌竟然也沉睡过去。 三人莫名其妙睡完下午觉醒来,都有种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地的茫然。 楼还明忙着盛补汤,嘴里不停,“十全大补,都是一等一的好药材,多喝些补补身子补补脑子。” 殷问酒悠悠道:“你也多喝些。” “我喝,蓝刀客!卷柏!下来喝补汤了!” 两道人影前后跃下,一人一碗,咕噜咕噜几口喝完。 殷问酒端在手里,只皱眉看着,半天不喝一口。 “你们没有味觉?” 蓝空桑:“有,难喝。” 卷柏:“……是,但对身体好,殷姑娘快趁热喝。” 楼知也眼一闭,心一横,也几大口灌下。 楼还明的东西,他不是第一次喝了,压根没做会好喝的期待。 周献搁下自己的碗,问她:“要喂吗?” “喂什么喂!我熬了一个多时辰,你不喝?” 还道德绑架起来了。 殷问酒无奈道:“我只是在等它凉。” 楼还明:“凉了更难喝,快喝吧。” “动脑子的事我想不过你们,往后便多给你们做药膳,补补身体。” 殷问酒两眼一黑。 她对吃的一直没有特别高的追求,遇见喜欢的了,就多吃上两口。 也不会想日日追着它吃。 但楼还明的补药,她想日日避着它…… 周献:“快喝吧,兄长一片好心,下次我给你带些蜜饯。” “回来了回来了,小姐,蜜饯来了。” 王前步子迈的飞快,举着一包蜜饯献宝一样送来。 殷问酒夸奖道:“王前,你大有前途!” 楼还明哼道:“有那么苦吗?娇里娇气。” 他自己这才得空灌下一口,立马皱紧了眉,岂止苦,这味道实在很难形容。 “快快快,先给我一颗。” 周献正解着蜜饯的包装,侧身躲开他的手。 “有那么苦吗?娇里娇气,来,”他捡了一块递到殷问酒嘴边,“嚼出甜味来再一口灌下,然后再给你一颗。” 殷问酒笑着含过。 看向身边的这些人。 这样再寻常不过的下午,才是常人该有的生活。 第219章 分寸 往后好些日子。 春榭潮照常开门。 它依旧是上京最雅最贵的青楼,没有丝毫影响。 周昊在他们后面也去了,还不等守着春榭潮的暗卫来报,他本人亲自冲到献王府,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痛斥二人拿他当傻子耍。 很明显信了千南惠消失的时间是去育黑莲蛊了。 她也真真赶在了纪梨育七月回来。 说也说的通,再加上千南惠一通发火,就更说的通了。 殷问酒日日光顾春榭潮,被人评上一句不务正业。 她却再没在春榭潮见过千南惠。 这人当真安心把红鸢甩给她了。 楼府。 楼云川给他们消息,楼兰与周时衍今日会来侯爵府,看望他这个病重的父亲。 殷问酒靠在王弗云院门前。 偷看院子里的两人。 “小卜管家,红鸢姑娘是每日都来二夫人院里?” 卜芥:“是啊,早前还装呢,二夫人见她装的辛苦,便让她现了原形,两人处的不错。” 王氏一个大嗓门加上红鸢咋咋呼呼的性子,隔着一个院子她都觉得吵耳朵。 “小姐,这红鸢姑娘是不是中意我们大爷了?” 殷问酒反问:“此话怎讲?” 他双指指向自己的眼睛,“看的呗,红鸢姑娘也不是个能藏的深的人。” 卜芥年纪不大,身负管家重任,还学些观人查物的本事。 “知也可比她大不少,合适吗?”殷问酒回头问身后的周献。 周献:“合适,再合适不过。知也性子闷,红鸢恰好互补,她不是说过完冬也及笄了,没差多少。” 过完冬,楼知也二十有二了,红鸢十五,七岁还不多? 卜芥小声道:“可红鸢姑娘……不是春榭潮的人吗?” 殷问酒横他一眼,“所以呢?配不上你家大爷?” 卜芥嘿嘿一笑,“哪里有小的说话的份,我是怕大夫人刁难呢。” 殷问酒赶了卜芥去侯爵府看看人来没有。 “能把红鸢留在我手里,她说再多也没用。” 这点确实解释不通,千南惠是在意红鸢的。 千南惠走后,红鸢便来接近她。 红鸢信她,岂会没理由? 十四岁的姑娘了,这么容易随人走? 而千南惠回上京,却不来接她,这点让殷问酒想不明白。 不接。她便能肯定,千南惠信她,也岂会没理由? 再者或是,千南惠自己的处境并不安全,认为红鸢跟着她更好。 周献笑了笑,这些日子殷问酒时而因千南惠是她师傅而黯然神伤,一面又高兴有余。 唉声叹气到喜笑颜开间来回切换,整个人分裂的很。 “她精通易容之术,春榭潮正常经营,暗卫守着起不到作用,现在压根又不知人在何处,你要怎么办?” 殷问酒正愁着。 千南惠不认,那孩子的影子他们都没见到。 宫里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真要偷偷摸摸在皇宫养个小孩,属实难找。 “小酒!” 王氏终于发现了门边的两人。 尾巴骨刚好不久,她气势汹汹的朝两人走来。 殷问酒忙道:“慢着点,年纪大了经不住再折腾。” 两人也迎过去,很快在院中汇合。 “献王!庭骁啊!我家姑娘清清白白怎么就能住在献王府呢?” 王氏瞪着人的眼珠子大的吓人。 周献闻言笑道:“早早晚晚要娶的,就等您家姑娘松口呢。” 王氏很气:“不管早早还是晚晚,总要按章程来呀,这口水沫子淹死人,姑娘家的名声要紧着呢!” 殷问酒看着后走来的红鸢,“你告的密?” 红鸢吐了吐舌头,“我哪里敢咯。” 王氏一巴掌拍在殷问酒屁股上,“不听话,我往苏合院去,你不在也只当你是忙去了,今日上街被人拦着问是不是好事将近!” 殷问酒哪里被人拍过屁股,一个激灵往周献身后躲。 转身见蓝空桑刀都拔出来了, 又忙去压,“桑桑,姑母,自己人。” 红鸢口无遮拦,“你这侍女是不是这不对劲啊?” 她指了指自己的头,立马换来殷问酒一刀柄。 王氏教育着:“小酒啊,你若也喜欢庭骁,咱们就把婚事提上日程,得让他明媒正娶!” 周献:“是,明媒正娶。” 王氏:“可还有纳侧妃的准备?” 周献:“绝无。” 红鸢:“我替你辛苦瞒这么久,你不感谢就算了,还打我!” 殷问酒:“怎么说你蓝姐姐的?没大没小!” 蓝空桑:“我没这个妹妹。” 红鸢:“谁稀罕做你这个木头人的妹妹!” 又是一刀背落在手臂上,红鸢吃痛的惊呼一声。 场面一度混乱。 “姑母,我只是有事必须住在献王府更方便些,什么明媒正娶啊,我没要嫁人。” 王氏道:“现在坊间言论可不是这么说的呀,传你二人常牵手挽臂的溜街呢。” 殷问酒语塞。 懒得再解释,“行行行,若是要成婚了,定第一个告知姑母,绝不隐瞒。” 卜芥再回来,见到的就是这混乱的场景。 殷问酒手中还拿着蓝空桑的短刀,吓人的很。 “小、小姐,大爷说人来了。” 红鸢:“谁来了?你们大爷回府了吗?我可以……” 殷问酒把刀还给蓝空桑,不等她说完,“你不可以。姑母,我们去侯爵府后就不过来了。” “啊,行,”王氏又看向周献道:“庭骁啊,我家姑娘虽说住在献王府,你可不能……随意对待啊。” 周献笑道:“姑母安心,庭骁知晓分寸。” 他直改了称呼,王氏虽一百个不喜他皇子身份,但还是很受用的笑开了。 “你这孩子啊,我看着长大,差不了。” 终于出了院子。 几人走内门往侯爵府去。 周时衍来的并不及时。 楼云川在床上躺了得有七八日不见好,传至周时衍的府中时更是一番加油添醋。 楼知也等在院外候着他们。 “还带了御医前来,并未看穿伪装。” 殷问酒问道:“楼兰呢?” 楼知也:“在我母亲那边。” “我若是去问她,她必不能同我多讲吧?” 楼知也很快明白,“我去问,你想知道什么?” “是否同房,表现如何,再就是除了抱怨以外,可有什么觉得异样之处。” 楼知也:“……” 周献:“……” 第220章 不行 她说起来没一丝害羞神色。 “我知道你作为哥哥不好问,自己想办法噢。” 楼知也:“……我知道了。” “那皇太孙这边?” 殷问酒:“我俩来。” …… 楼云川特意留了周时衍说话。 “殿下,楼家三代就兰儿这一个女孩,自小被娇惯的厉害,脾气属实差劲。” 周时衍轻声一笑,“岳父大人言重,她活泼些挺好。” 楼云川:“我知她必然常惹殿下不喜,只能请殿下多多包容了,等她吃些苦头,总会长大的。” “哦……成为皇太孙妃,在岳父大人眼中,是要吃苦头的吗?” 楼云川与这位年幼的皇太孙,几乎算毫无交集。 如今还是皇子争斗,没到皇孙这辈。 哪怕周时衍是皇太孙,除了周帝的喜爱外,也是被群臣所忽视的。 他此言一出,楼云川慌忙起身跪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词不达意,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周时衍还笑着,并不伸手去扶他的岳父大人。 “多多包容,莫要怪罪……岳父大人还真是会说话呢。” 楼云川低头不语。 周时衍一口一个岳父大人,说的话却是要发难。 他假意喘咳一声,接着便止不住的,整个人都咳的难以支撑跪姿。 这巨大的咳嗽声像是才把周时衍唤醒似的。 他垂眸看着撑地的人,“岳父大人,如此病重,怎的跪在地上呢?快快起来。” 敲门声适时响起。 老卜管家道:“殿下,老爷,隔壁院的表小姐同献王一起过来看您了。” 楼云川被周时衍扶起,“岳父大人歇着,我去开门。” 此刻,他又变成了那谦逊有礼的皇太孙。 房门打开。 周时衍先叫了周献一声:“七皇叔。” 周献道:“真巧,听闻侯爷病重,皇叔也来表现一番。” 周时衍的目光落在他身旁的殷问酒身上,“这位便是未来皇婶吗?” 这话,问着就假的很。 殷问酒和钦天监关于他本人婚期是吉是凶的论点,在沈邺的推力下,可以说是无人不晓。 他一个当事人,眼下还装了起来。 “是,殷问酒,殷姑娘。” 周时衍同他这位皇叔只差四岁,随他叫了一声“殷姑娘。” 殷问酒也装模作样,“民女殷问酒,见过皇太孙殿下。” “殷姑娘无需多礼,往后还得唤你一声婶婶。” “我与你母亲朱婉卿有过几面之缘,许久未见她,她可还好?” “母亲身体安康,劳姑娘挂念。” 楼云川从房里出来,“几位,移步前厅喝杯茶吧。” 虚头巴脑一通后,几人在前厅落座。 两人大婚当日,她打量过周时衍,十七岁的少年看着过于瘦弱了些。 与周献站在一处,矮了近一个头。 不知是人太瘦弱,还是年纪太轻,气度少了不止一点。 殷问酒开口先问了楼云川的病症,再出手把脉,“已然无碍,侯爷不似盛年,往后还需多注意。” 楼云川应好,转头又问周时衍, “殿下,殷姑娘的医术是上京城公认的好,若是不介意,可请她为你把上一脉,调理调理。” 本以为会费些功夫,或直言才能看上这位皇太孙的脉象。 谁知他竟直接同意,还问殷问酒:“殷姑娘不介意吧?” “医者仁心,当然不会。” 周时衍伸了手腕出来,殷问酒双指抚上,直至眉头越锁越深。 他笑的柔,“殷姑娘看着脸色不太好,便是,我不太好吗?” 殷问酒收了手,“殿下的身体,确实需要好生调理。” 周时衍:“可否劳殷姑娘开个药方来?我定遵医嘱,好生调养。” “殿下这症状,多少年了呢?” 厅内好几人,她问的并不直接。 周时衍道:“记不清了,七八年,还是九十年?” 楼云川插话道:“若是不方便,二位可去我书房细谈病症,殷姑娘有神医之称,我这身体御医都直摇头,这还不到十日在她手中便转好了。” 他像力求让周时衍相信殷问酒乃旷世奇才,还起身蹦跶了两下。 周时衍:“无需,看来殷姑娘已然明了。” 殷问酒毫不遮掩自己的满脸疑惑,“想来殿下对自己的病症颇为了解,太子与太子妃也没少费心吧?” 周时衍笑着摇头,“他们并不知情,今日在场的几位还请为时衍保密,算不上大事,省得他们忧心。” 周献同楼云川虽不明所以,还是应了声好。 殷问酒坐回椅子上,继续打量周时衍,“平时为殿下调理身体的,是宫里的御医?” “是,算不上调理吧,不过是日常的平安脉。” “看来殿下还是不注重自己的身体。” 周时衍无谓道:“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总的来说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不是吗?” 殷问酒憋了半晌,才道:“也是。” 这茶,闲喝到楼兰过来才结束。 她次次见殷问酒,都难免逞个口舌之快。 此次却只扫了一眼,还搭上一句:“听父亲说康复之快,全靠表姐医术高超,兰儿谢过表姐。” 这才新婚多久?表姐都喊了出口。 殷问酒吃惊在她的驯化之快。 十六岁的小姑娘,梳了已婚妇人的发髻,妆容也更加沉稳,整个人与之前相比像是换了个人般。 “兰儿妹妹客气。” …… 两人走后。 楼云川迫不及待问道:“殷姑娘,皇太孙的身体是如何不好?” 殷问酒没着急答,看向了楼知也。 楼知也是随着楼兰一同来的,他冲殷问酒点头。 点头是什么意思? “点什么头?你细细说来啊。” 楼知也耳根臊红,“有过,虽次数不多,但也行。” 这回换楼云川听不懂了,“知也你说的是什么?” 周献看着殷问酒问:“时衍的脉象,是不能人道?” “啊?”楼云川咋呼出声。“他才十七啊?何至于?” 殷问酒:“是。” 她又问楼知也,“确定不是楼兰因怕人言论在胡诌?” 这要如何求证? 楼知也:“应该不会,她有问母亲关于有孕反应或该注意的事,听来不是假装。” “一个七八九十年前,就不再行的人,如何与她同房?” “刚才在此处,很明显周时衍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他不拒绝我给他把脉,也说了是多年前的事,而太子与太子妃都不知道此事,皇帝知道。” 听殷问酒这么说来,楼云川便明白了,“这、这……” 周献反而疑惑在:“你让知也去问,是早有怀疑?为何起疑呢?” 殷问酒:“成婚那日我见他,实在过于阴柔瘦弱了些,面颊白皙干净,他这个年纪连胡须都不长? 你知道我当时对周时衍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周献配合她问道:“什么?” “楼里的小官人。” 第221章 分裂 殷问酒当真是没少逛。 “有些楼里养大的小官,变态些的管事会在他们小时为其净身,追求的便是那副干净模样,不长毛发,养的比女子还要滑腻。” 楼云川这这半天,“这、这、这……他是皇太孙啊!” 他是皇太孙啊,谁能对他做这种事? 又为何要对他做这种事? 周献也吃惊着,“太子不知,父皇知,他在暗示是父皇的手笔?” 殷问酒:“是这个怀疑,但知也说的听着也不假,当然,我的诊断更不会错。” 楼知也:“会不会,也是什么符咒秘法的效果,比如你的病符这种?” 殷问酒:“不是,就算是,我也能看的出来。” 她语气笃定,让人很难不信。 殷问酒继续道:“宫里的公公,你们见过不少;皇家血脉,周献周禹周昊,哪怕是那个皇帝,十七时不至于才这个身型吧? 虽不知他生母体型,但做为皇太孙,除书本知识要学,难道强身健体的武学毫不涉猎?” 周献道:“我想起,他曾病过一场,后来便称体弱不再习武。也是因此,他如今年纪的瘦弱身形我们也当是因体弱。 可十七能瞒,二十七呢?三十七呢? 他若当真是不全之身,往后,要如何瞒?” 近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玄乎难解。 殷问酒身体疲惫,脑力也有些跟不上趟,顿了一下才说:“且不说以后,现下与楼兰同房的又是谁?” 楼家父子俩像被点了穴位一样,挂着惊讶的表情,说不出话来。 周献:“还有,他让我们知道这件事的目的又是什么?” “说起来,殿下今日很奇怪……”楼云川把他们来前,周时衍一副难说话的事讲完后更是添了一道迷雾。 殷问酒往椅背上靠,“这棋局,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那位皇帝在下棋,千南惠也在下棋,下的是同一盘棋吗?周时衍是皇帝亲选,是他的棋子。” 她斜着目光扫了身旁的周献一眼,最终还是没说他似乎也是一枚棋子。 “而现下看来,千南惠的目标很明确是阴生子,但周帝给周时衍定的婚期,与阴生子出是同一日,在你们看来,这棋局,是同一盘棋吗?” 扑朔迷离,实在下不了定论。 甚至连假设也提不出。 周献见她一副发愁模样,宽慰道:“一桩桩一件件,总有牵连,慢慢解。 时衍的事可以先搁置一旁,现在关乎他的似乎并不是主环节。” 殷问酒问:“现在谁是主环节呢?” 周献:“千南惠。” 千南惠关乎太多,关于她的事。 殷问酒明白周献的忧心,他担心她随时可能就死了。 “行。知也,楼兰如今算是与周时衍接触最多的人,此人有何异样,性格分裂,你可以引导她多关注些,再就是同房的细节……你自己想办法噢。” 楼知也:“……好。” 楼云川着急的很,“殷姑娘,我呢?” 楼知也:“父亲助我一起说服母亲多做关注。” …… 再回楼府时。 红鸢已经回了苏合院。 她人在院子里纳凉,一见殷问酒过来,立马弹坐起来。 “殷问酒!你这是幽禁我啊!你凭什么?我要回春榭潮!” 早前她在楼府,出门还是自如的,就是身边会跟些人。 如今却是连楼府大门都出不去了。 一早拉扯混乱,现在闲在院子里了无趣味,才想起发难。 这嗓门,殷问酒直皱眉头,“你比那树上的蝉还吵人,安静些!” “你知道苏合院为何没有蝉鸣吗?”沉默无言的蓝空桑突然开腔。 红鸢怕她的很,脖子一缩,不言语。 “因为都被我捏死了。” 蓝刀客说话的效果比殷问酒要好的多。 红鸢立马收了声音,“所以为什么不放我回去呢?” 殷问酒看着凉亭里散乱的书,“学海无涯,你就不能沉下心来好好养蛊?” “不能,我想回去了。” 她委屈的不得了,“春榭潮还有舞乐看看,也随我去哪,他们不管我的。” 殷问酒:“如今怕是不行了。” 红鸢:“什么意思?” 殷问酒:“你知道千南惠回上京了吗?约莫着都有十来日了。” “惠姨回京了?当真?”她语气又扬上来些。 殷问酒问她:“她回来十来日,都不找你,你不生气?” “她在春榭潮吗?殷问酒你放我回去吧,求求你了,我不想和你玩了。” 殷问酒:“她都这么放心我,你急什么?” 她又想咋呼,“你关着……” 殷问酒打断她,“红鸢,你知道千南惠多少事?她走前,究竟是怎么跟你交代让你来找我的?她为什么信任我,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红鸢翻出一个熟悉的白眼,“又来又来,你要问八百遍啊!你不嫌烦,我听着都烦!” 殷问酒跟没听到似的,“你知道她不太好吗?” 一句话,让她熄了气焰,“什么叫不太好?惠姨出什么事了?” “她回上京那天,我在春榭潮见了她一面,脸白的像死人,那之后,人又不见了,你说她会不会已经死在哪个角落了?所以才没来接你。” “你胡说!你放屁!” 红鸢眼眶急的发红,“殷问酒你个卑鄙小人,想诈我的话是不是!” “问你蓝姐姐,她不会说谎。” 蓝空桑慢悠悠的转头,“我想去掀了她的面纱,虽然她隐藏的极好,但那么近的距离,还是让我探到她气息不稳,强撑的不稳。” 殷问酒:“嗯?当真?” 红鸢看看殷问酒又看看蓝空桑,这两人是连台词都没对好吗? 蓝空桑点头,“真。” 殷问酒:“当时怎么没说呢?” 蓝空桑:“因为你没问,你不是也说了,她无力拦阵法反扑吐血了吗?” 殷问酒:“……” 她那只是透过怨气看到的一个画面。 而事实上,千南惠在春榭潮时,她压根没看出她有何不适。 但她的推论中,她该有事,所以才说来测测红鸢。 见殷问酒也是一副惊讶模样,红鸢这回真的信了,闪身就要往院门跑。 人还没迈出两步,便被蓝空桑拧住了后脖颈。 “不想它死就拿出你的手。” 她再不控制声量,吼叫着:“殷问酒!” “在这呢,鸢鸢,她是我的师傅。” 第222章 本名 师傅? “什么意思?你们认识?她教你育蛊吗?” 红鸢安静了些,问的话还是让殷问酒蹙眉。 她不耐烦了,“你都知道些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又在瞒些什么东西?” 这话终于让她情绪崩溃,红鸢哭喊出声, “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你想知道的我都不知道!她还教你育蛊,她什么都不教我!凭什么啊?” 殷问酒看她哭就冒火。 哭哭哭,就知道哭。 没一点用! 楼知也后脚跟来,才进院门差点被这刺激耳膜的喊声吼回去。 红鸢喊完的哭泣声也不小,蹲在地上,抱着自己,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这、又是怎么了?” 殷问酒无奈的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压火。 “我数三声,还不停就把你毒哑。” 她用最轻的声音,说着狠毒的话。 红鸢见她越是淡然,心里越是害怕,殷问酒跟她吼来吼去,她都没这么怕。 “一。” 红鸢还在抽噎。 “二。” 她咻的站起,冲到楼知也面前,“手帕。” 楼知也认命的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 “三。” 三声落地,她原本擦泪时还控制不住的抽噎瞬间收声,憋的气也不喘了。 看来殷问酒在她眼里,是真的凶。 “坐过来。”这人语气还是淡的很。 不止红鸢挪蹭着过去,周献同楼知也一起都在亭里坐了下来。 “她离开上京时,让你来找我的说词是什么?” 在此威压下,红鸢还是一言不发。 殷问酒又道:“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接受,但她走时肯定与你有所交代,你不是个聋子吧?还是想变成聋子?” “殷问酒,你这人怎么……”后半截话,她噎了回去。 “我这个人怎么了?” “……压根就不是个好人!不是要毒哑我就是要毒聋我!” 红鸢刚哭过的眼眶、鼻尖,都还红着,显得委屈的很。 “别说屁话,回答我,你知道我不开玩笑,说杀了你也就杀了。” 红鸢的手条件反射摸上后腰。 她说来一刀就是一刀! 这女人,哪里像惠姨说的那样! “她就说要出门一段时间,我若是无聊可以找那个养蛊王的姐姐玩。” “空桑。”殷问酒朝蓝空桑伸手,手心便落下一把短刀。 然后蓝空桑的手又像钳子一样,把她定在凳子上。 “你干什么?喂,楼大人,你是官啊,就容她光天化日下杀害良民?” 楼知也:“大周律法,刺杀皇子,格杀勿论。” 红鸢炸了,“楼知也!你睁眼说瞎话啊,我刺杀皇子了?狗男人,再不喜欢你了!” 她喊着喊着,眼泪再次喷涌而出。 断线珠子似的往下砸。 “有病!你们都有病!好起来让人叫姐姐,带人玩,转头就要毒要杀,神经病!” 殷问酒叹了口气,“你这小孩怎么软硬不吃呢?” 红鸢吼道:“你给软的了吗?” 殷问酒:“带你玩,护你在楼府,给你育蛊的书,还不够软?还要怎么软?” 说来也是,她没得回嘴。 “不想她死就快说啊!哭顶个屁用!”殷问酒一刀扎在桌上,吓了她一跳。 红鸢声音弱了不少,“她为什么要死?受伤了?” 殷问酒:“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害她,我想她必然也同你说过我不会害你,你结合起来想想?能说了吗?” 红鸢还是不放心,“你既然不会害她,她若出事,为什么不主动寻求你的帮助呢?为什么要躲你?” “这我得见到她再问,她是我师傅,目前是猜测,因为她还没认,但在我这,十有十是结论。” “因为你背叛师门了?” “…………我的耐心只有一句话了。” 红鸢又拿帕子擦了好几把脸,才终于下定决心道:“你肯定是背叛师门了,这样就能解释清楚,惠姨走前所说。” “她说什么?” “她说:这次不知道要走多久,你若是无聊,可以去找那个养蛊王的姐姐玩。” 还不等殷问酒发飙,红鸢继续说道:“注意春榭潮的异动,如果觉得不安全,粘着她,她会保护你,在她身边比在春榭潮安全。” 殷问酒:“你没问她为什么?” “问了,她说你体内的蛊王是她种的,但你并不知情,如今知道冥蛊没人会入体养,必然会恨她拿你性命儿戏。” 殷问酒满脸问号,“你怎么理解这个说词?” “我原以为需要以此来威胁你,让你保护我,但还没来得及,你便待我不错啊。 现在你说惠姨是你师傅我便更理解了,而且她不愿意认你嘛,必然你做了什么有辱师门的事。” 红鸢的声音歇下后,氛围猛的沉闷下来。 周献顺了顺殷问酒的背,“别气坏了,她还只是个孩子。” 红鸢刚准备问楼知也怎么了,想起他刚才的帮词,头一甩,另一面是蓝空桑,更不敢问。 “怎么了?” 最终问的还是楼知也。 楼知也看她一眼,不答反问,“你本名叫什么呢?” “红鸢啊。” 楼知也:“不是。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证明千南惠把你保护的很好,并不想让你了解过往和了解她的现在。 你除了知道她会育蛊,还知道什么? 见过她面纱之下的脸吗? 对她不好奇吗? 几十年如一日的外表,不在春榭潮的日子里,她在哪里? 以往她走,会交代春榭潮不安全吗? 这次又是为什么让你寻求问酒的保护? 是不是她担心,此次出门会再不能回来? 把你交给问酒,一时或者一生,她都放心,如果问酒是背叛师门的人,她会如此? 换而言之,问酒必然也十分重视你惠姨,才会在清醒明白后,第一时间把她的嘱托:你,从春榭潮接出来。 困你在楼府,也是为你安全。 所以鸢鸢,如果千南惠还在上京城,我们要如何才能找到她? 她眼下的情况,大概很不好。 而问酒之所以这么急,是因为千南惠的不好,或许还是为了她好。” 楼还明一大段话,声柔易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不止红鸢听的发愣,周献与殷问酒对视一眼,心道这人比她会拿捏小姑娘。 “苏鸢,我的本名。” 第223章 立后 苏鸢。 苏越。 这回真是结论了。 楼知也继续道:“苏……千南惠她是你的什么人呢?” 苏鸢摇了摇头,“不知道,她只让我叫她惠姨。” 楼知也:“见过她面纱下的脸吗?” 她还是摇头。 楼知也:“那她若是还在上京,我们要怎么找?” “我房里有一只蛊虫,与她那只是一对,我们通过蛊虫联络。” 她没说要去拿,愣愣的看向殷问酒,“你见过惠姨的面目吗?” 殷问酒:“不确定那是不是一张人皮面具。” 苏鸢:“那她会死吗?” 殷问酒:“不确定。” 苏鸢没了声音。 殷问酒问她:“你的名字是她帮你起的?” 苏鸢:“应该吧,我记事起就叫苏鸢,其实也不是自小在春榭潮长大,来春榭潮之后才改名红鸢。” 殷问酒:“几岁来春榭潮?来春榭潮之前,又在哪里?” 苏鸢:“大概四岁?之前也在上京,一个小村子里,现在都记不得了,你是她徒弟,知道我吗?她跟你提过我吗?” 苏鸢这个问题问的很傻。 知道不知道,提没提过,自她们第一次见面兵刃相见就很明确。 苏鸢同她一样无根,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不想错过一点可能获取的途径。 殷问酒摇了摇头,“现在可以拿蛊虫联络千南惠吗?” “她不会来。”苏鸢笃定道。 “为什么?” “她知道我们在一起,我人又没事,而你说她不见你,那很明显就不是我在找她。” 这小丫头难得聪明了一次,说的在理。 殷问酒不死心,“你平时会因为什么找她?” 苏鸢神色有些不自在。 她在春榭潮衣食无忧,无人敢逆,能有什么事找千南惠。 “……就、就很久没见到人,怕她是不是在外面又养了别的丫头。” 说着横殷问酒一眼,“比如你!你还能叫她师傅,证明她教过你很多。” 殷问酒笑道:“确实教了很多,五六年前,你约莫九岁时,最长是不是有近乎两年没见过她?” 苏鸢瞪圆了眼,“你怎么知道?难不成,那两年她都陪着你!” “正是呢。” 殷问酒语气得瑟的不行。 “凭什么教你不教我啊?我要是能学,肯定比你厉害。” “是是是,鸢鸢,你怀疑过她是你娘吗?” “她不是!我说过了!” “行行行,声音小点,”殷问酒一副怕了她的模样,忍不住又追上一句,“为什么这么笃定呢?” 提起这事,苏鸢的脸色又变的不自在起来。 “这事重要吗?总之不是。” 不是母女,为何要为她起苏姓呢? 苏越,又真的是她本名吗? 而她现在,又去了哪里? 终于聊开,虽然苏鸢什么都不知道,但也不算一无所获。 殷问酒大发善心,同意了她要楼知也带她出去放风的诉求。 楼知也:“……” …… 自刘素和怨起,殷问酒便一直住在献王府。 入夜。 两人携手回府时,门房称前厅正等着一人,太子周昊。 周昊饮过三杯茶水,才见着拖沓着步子,手牵着手的两人回来。 “皇兄久等,怎么也不提前派人来通传一声呢?” 周昊自上次跑来发了脾气后,这些日子眼里就没容下两人。 连他们见了赵后一事也没做打听。 他放下茶盅,哼笑道:“七弟还真是闲着忙啊。” 又闲又忙。 既不上早朝,也不见人影。 “皇兄有事说事,问酒她累了,我们还得早些回房休息。” 周昊十分不解,皱眉道:“殷姑娘,你既不嫁,又何必轻贱自己?” 殷问酒很不客气:“大晚上当爹来了?” 周献闷笑出声。 “周献,我有话单独问你,让你的女人走!” “你当我想来见你?”要不是她脱不开周献的手,别说走,压根就不会来。 “殷问酒!你眼里当真没有我这个太子?” 周昊气极了,他乃一国储君,何曾受过这等蔑视。 周献怕殷问酒继续口出狂言,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皇兄莫气,她不走,你若不说,我便不听了,或改日再聊。” 一个两个。 都当他这个太子好欺负? “你可有听闻,纯贵妃或将被立后一事?” 周昊忍了又忍,还是忧心大于气愤的问了出来。 “立后?” 自上次带殷问酒进宫得见赵后,这之后再寻任何理由求见,周帝都未松口。 周昊见他这般反应,便明白了他毫不知情。 他哼笑一声,“七弟不是忙的很吗?现在这是情爱为首,不与为兄争夺一二了?” 周献有心争夺,不过五六年时间。 宫里的眼线自然没有周昊下的多,下的深。 他问道:“母后尚在,幽禁也是借口病弱,你且在位,这消息不是无稽之谈?” 周昊跌坐回去,沉声道:“就怕这借口病弱,才是借口。” 赵后病重,命不久矣这事周献知道,若要延续性命,殷问酒也有些手段,但他们压根见不到人。 周献心中已然有了结论,纯贵妃即将册封为后消息若是真,那不久便会传来母后薨逝的消息! 周昊也悟到了其中道理。 他只是不知道赵后病弱为真。 “七弟,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不能坐视不管吧?” 周献:“皇兄希望我如何做?” 周昊:“父皇最喜欢你,你若是闹上一闹,他或能依你。” 周昊三十五六的年纪,尊贵的太子身份,是闹不动的。 但周献可以,他本就是混不吝的闲王。 周献没应,转头看了看一旁无所反应的殷问酒。 “七弟!” “纯贵妃无子无女,她做不做皇后,于你的地位都危及不大。”他语气淡淡的。 “周献!她也是你的母后!哪怕对你用毒,她不仅减少了频率还减少了量!” 这用毒量大小之间,夹缝中的母爱。 让周献失笑。 “我知道,她有苦衷罢了。” “周昊,我心中结早已解开,哪怕未见最后那一面,自小的记忆都足以证明,我是她的儿子,宠爱至天下皆知的行径,都出自她的本能。” 周昊察觉出周献情绪的变化,他在强忍些什么。 他这个七弟,惯会戴一张人皮面具,让人只能看出他的随性无争。 此刻却难得松动人皮,下颌紧绷,整个人看着板正的僵硬。 周昊心慌,“什么意思?你见母后最后一面时,说了什么?” 他故作轻松的扯动面部,要笑笑不出的怪异表情,“只是闲聊。” 殷问酒的大拇指一下又一下,轻敲在他虎口处,像是无声安慰。 周献按住那只手,牵人起身。 “皇兄请回,我已经闹过了,总不能再带兵去闹,你说是吧?” 第224章 选择 带兵去闹,那就是起兵造反了。 周昊神色难看的甩手离去。 纯贵妃虽说无儿无女,但深得周帝喜欢,荣宠多年未衰,怎会是简单的女子。 贵妃与后位,能决策与撼动的更是天差地别。 那些朝臣,惯会权衡。 周昊怎能不忧。 出献王府门时,他甚至在想,那纯贵妃难不成是支撑周献的? 转念一想,除除夕与重要节日的宫宴能见上纯贵妃一面外,寻常日子,后宫规矩戒律繁多,他们压根不得见。 没有交集,又怎会轻易站队。 她困于后宫,即便了解些,认识的也是混不吝的周献。 她或许,只是向往那个后位罢了。 若是当真成为帝后,他自然能以太子身份与她多做接触。 这么一想,周昊心中大石便轻减了些。 …… 献王府。 “他的下一步,想必就是拉拢那位纯贵妃。” 一道屏风间隔两个浴桶,殷问酒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周献淡淡的嗯了一声。 周昊心中所想,抛不开权势,自然好猜。 若是能拉拢纯贵妃,这位贵妃的话语权必然比他母后更大。 “周献?” “嗯。” “你还好吗?”她没有至亲之人离世的经历,或说记忆,但想来自然是不好受。 况且,现在人估计已经走了,停在后宫,儿不得见,消息被隐瞒。 水声动荡。 他大概换了个姿势。 良久才道:“不好。” 赵后的脉相,殷问酒上次探来便与他说是强撑之躯。 这些日子里,周献心里准备没少做。 一不得见,二来宫里并未传出消息,他找周帝闹,如今想起那人果决的态度,确实没有丝毫缝隙。 哪怕派人步步紧跟他去后宫呢! 他不松口,怕就是人已没办法可见。 “他为何要瞒呢?若是一心立那位贵妃为后,早发丧不是就可以早立后?” “问酒。” “嗯?” “谢谢你那天松口,陪我入宫。” “……不用谢,你母后那时还能强撑,你自己闹一闹估计也能见。” “不一样,她见到你,走的能心安些。” 殷问酒回忆着见到周帝时的场景。 他五十多的年纪,身型保持的很好, 看着比实际年纪要显年轻,谈笑起来,那副慈父的模样随和的很。 “从周时衍到钦天监、阴生子,再到你母后、你、纯贵妃,甚至还有千南惠,他好复杂。” 周献浅抬嘴角,“在你撕开这些边缝之前,我只当他看似随和实则心深似海,手段狠毒。” 殷问酒:“一样的意思。” 周献:“并不一样。” 以往的心深似海,只在历朝历代再寻常不过的党羽之争,勾心斗角,暗中牵制。 如今,实在看不懂他在一盘什么惊天大棋。 “我知道她在下毒,她也知道我知道她在下毒,眼神很难骗人,每每那时候,身边必然有人看着,你可懂那种,笑着递给你,神色藏不住的割裂。” 殷问酒:“懂。” “我自小的性子,必然不是凭空养成,你可懂?” 殷问酒:“懂,真情实感的溺爱,你被她宠着长大的。” “所以我知道她在下毒,也乖乖吃了,她看出我动作的迟疑,差点没能装住。” 周献叙述的语气是淡淡的,但殷问酒听着却格外悲伤。 “那是我决定争一争的时候,我以为她在我和周昊之间,选择了礼承正法的周昊,那时候十五六岁,说不难过是假,但也不想她为难。” 殷问酒:“就做了少活很多年的准备?” “是啊,也想着或许我再快一些,争取多活些年。” 殷问酒:“现在看来,选择从来不是她做的。” 屏风那边没了声音。 殷问酒撑着浴桶出来,伸手扯下搭在屏风上的衣裙。 炎热的夏季在一场秋雨后,瞬间过渡。 身上挂着的水珠很快凉下来,竟有些冷了。 殷问酒穿好衣裳,也不敢先走。 “你穿衣服没?” “……穿了。” 于是这人就直接绕过屏风,带着一旁的小板凳,趴着浴桶边上盯着他看了起来。 “……看什么呢?” “看你啊。” “看我做什么?” “好看。” 周献扯嘴笑了笑,“我没事,有准备了。” 殷问酒摇摇头,“我知道不会没事,如果是空桑死了,我准备再充分,也不会没事的。” 周献:“在意我了?” 殷问酒:“这不是废话?” 他忽地往前,长臂一捞,圈紧她的腰就把人捞了进来。 玫瑰牛奶浴,殷问酒让人准备的。 浸湿了她刚换的衣裙,水波荡起,水珠点点落在她脸上。 周献伸手在她脸上仔细擦着,动作轻柔,“今日才泡不到一刻钟,再泡会?” 他心情低落,殷问酒也没办法发火,这刚换的干净衣衫…… “……好。” 周献并未穿上衣,此时她的手撑在他胸前,熨烫手温,竟让人不自在的很。 她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刚准备背过身去,腰上的手瞬间搂紧,她扑进周献怀里,脖颈边他说话的气息扫过,带着痒,“让我抱抱。” 他双手勒紧,圈起她的细腰,不留一丝缝隙。 哪里会没事。 这压抑的叹息,烫人皮肤的让她难受。 她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哄小孩一样,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拍他后背。 良久。 腰间的钳制终于松开些。 殷问酒猛喘几口气,刚心想着他再不松开,她也憋的受不了了。 她拉开两人的距离,“水要凉了,出……” 喉间的话被周献通红的眼眶止住,他眼睫还湿着,盯着她的脸一眨不眨。 殷问酒心里一紧,安慰的话她不擅长,“水凉……” 炙热的气息铺面而来,这次没说完的话,被周献的唇堵在了喉间。 与第一次的亲吻不同,与第二次更不同。 他带着要破坏一切的暴戾,厮磨啃咬,凶狠掠夺着。 不过几息,殷问酒便觉得唇舌刺痛起来,与之一同的,还有周献越发滚烫的气息。 而那丝丝缕缕通向周身脉络的麻痒,让她心跳快的不像话。 撑着他胸膛的手,也愈发绵软无力。 第225章 她娘 不知过去多久。 殷问酒已经没了思考能力,整个人混混沌沌时,周献才松开她。 她像一条溺水的鱼,人一软,就趴在了他胸前。 毫无力气。 周献垂眸看着投怀送抱的人,她嘴唇红肿,破皮的一处显出更红的颜色。 他强忍着抬起她下巴继续深入的冲动,喉间滚动好几下,才开口道:“水凉了,你先出去。” 音色暗哑蛊惑。 殷问酒气息未稳,“闭眼!” 睡觉的纱裙,是白色,浸了水后内里肚兜上的兰花刺绣都清晰可见。 周献喉间发出一声嗯,闭了眼。 殷问酒费力撑着浴桶,迈腿出去。 拖着一地的水,去房里换了身新衣服。 等她收拾完,连头发都擦干了,周献还没出来。 好在刚才被动荡的天子气熨烫,她此刻还没有太过难受的感觉。 可水早就凉了啊。 “周献?” 浴房里应了一声,问她:“不舒服了吗?” “没有,你别泡凉水澡。” 又没了回声。 殷问酒还想叫人时,他才答:“嗯,来了。” 他出来时,看着已与平时无异。 “能随我入宫吗?” “见纯贵妃吗?” 周献点头,“后宫皇子不便,至于怎么才能见到她,还得想办法。” 殷问酒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躺下说。 她侧躺着,撑着头这么动作,有种说不出的邀请。 周献挨着床边躺下,“你觉得这棋局中,有她吗?” 殷问酒:“纯贵妃吗?” “嗯。”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外在、为人处事、背景。” 周献想了想,他与纯贵妃的接触实在不多,“我们只在宫宴见过,私下里,毫无接触,说起这点,母后也曾经说过那位护的实在紧。 众人都知纯贵妃受宠,但她这个人更多的活在旁人口中。 仅有的接触里,话不多,守礼,至于外貌,内宫之中没有不好看的。 我出生时,她已入宫五年左右。 三年时间坐上贵妃,而后怀孕,小产,再然后母后怀我。 我后来也调查过此人,背景绝算不上深厚,与母后不可比,只是五品官员之女,还是通过选秀入的宫。” 周献对纯贵妃的认识,仅限于此。 殷问酒还保持着侧身撑头的姿势,“那就是至少二十五年,独得恩宠?” “对。” “既护的紧,为何又会被害小产呢?” “后宫手段,防不胜防,她作为贵妃,也要向母后请安问好,那毒便是在母后宫中的糕点内查出,可现在再想,会不会也是那位的手段呢?” 这已无从查证。 她又问:“那次小产后,纯贵妃便被确诊无法再生育了?” “是。也是因为她无法再生育,所以母后后来也就放任她了,争宠争不过,她即不能生,也威胁不到母后的后位。” “我见她,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看看这个人,以你之见,看看这人是凭什么能独得恩宠这么多年,自古帝王无情,我左右是不信那位真心待她,那便是别有缘由。” 殷问酒点了点头。 “如何让本不该生咒怨的人,生出来呢?”周献突然转移话题,“书里有写吗?” 云梦泽的书,他都让人运了来。 殷问酒没事就在翻阅,很是努力。 她闻言摇头,“书里没写,应该说压根没找到写了咒怨的书。” “你想让人生咒怨去害人?” 周献笑了笑,“没有,那不是会引起反噬吗? 我只是突然想起,千南惠有这个本事,书里若是写的全,没准能知道你和她可能的下一步。” “问酒,你这性命很让人担忧,比起查纯贵妃,还是找千南惠比较急,那位的棋局看来下的很慢,我还有时间。” 殷问酒放了手躺下,看着周献平放在一边手臂,竟生出不好意思去抱的别扭。 以往她毫无想法,一上床便拉过他的胳膊抱着。 “嗯,我知道,熄灯,睡觉。” 周献也看看自己胳膊,这人今日怎么不挂着他了? “小酒儿。” 殷问酒睁眼,“嗯?” 他还没有熄灯,烛火光照下,她唇上的红肿还未尽消。 周献伸手触了触,“破皮了,疼吗?” 她一巴掌呼开他的手,“知道还按。” “怎么不推开我?” “殷掌柜的言出必行,说三下就是三下!” “没有第四下了?” “没有!” “那我欠你?” “周献!睡觉。” 烛火的红光,也藏不住她逐渐泛红的脸。 “我刚才……情绪不太好,对不起,让你疼了。” “原谅你了,睡觉。”殷问酒先闭上了眼睛。 这人看人的目光,实在烫人的很。 周献的手,再次抚上她的嘴唇,没碰着伤口。 小心翼翼,如获至宝。 …… 能让周昊的人察觉到立后风声,大概是宫里已经开始准备且瞒不住人。 那赵后薨逝的消息传出也就快了。 殷问酒依旧日日在春榭潮消遣,寻着那一抹奇香。 她以苏越的身份在云梦泽时,身上也总有熏香,各样香味。 以千南惠的身份出现时,则只有那一种香,张扬,不似苏越那种淡雅清透。 里里外外的细节,完完全全活成两个人的状态。 楼下,看门小厮往里请着客人,妈妈们喜笑颜开的招呼姑娘来接,跑堂的小二,热闹的很。 再正常不过的一家青楼。 “空桑,那小厮的袖箭,厉害吗?” “很准,没交过手其他不好论。” “她的伤,以你来看,严重吗?” “不好论,当下的气息很重,撑的算累, 但她若是老掌柜的,不是可以给自己医吗?” 蓝空桑想起一事,“当初刺伤红鸢,她为何找你拿药?若是她自己来,没准就不会留疤。” 殷问酒:“……” “桑桑,我还是得为自己辩解一番,苏鸢留疤是因为个人体质问题,确实有这种易瘢痕的皮肤,不是我医术不行。” 蓝空桑噢了一声,“所以她为什么?” 殷问酒:“与角色割裂开来吧,千南惠只是蛊女,她沉浸角色中。” 蓝空桑:“解释还是勉强。” 殷问酒看了一眼舞台上正在表演必备舞曲,来自《波斯鼓乐》那本书的改编。 “你还是不信她们是一个人吗?” 蓝空桑:“不好论,差点忘了红鸢原本姓苏,但什么情况下随母姓?” 殷问酒叹了口气,除了她的事,蓝空桑对旁人的话总是听一耳朵空一耳朵。 “桑桑,苏越不是她娘。” 蓝刀客神色还是淡然的很,“她说的你信?我不信。” 第226章 怨来 殷问酒拧着眉。 她宁可相信苏鸢说的不是。 苏越的女儿?千南惠的女儿?单是细想想,都让她有些不好接受。 “随母姓的话,估计她爹不是好人,至少不是好男人。” 蓝空桑不顾殷问酒难看的脸,还在展开。 天黑有一会了,她往身上带了不少符咒,效果微乎其微。 楼下的鼓声也愈发盖不住铃铛的响。 那声音像在她脑子里似的,不厌其烦,韵律单一。 蓝空桑见人没答话,“不行了?” “不太行了,周献怎么还没来?” 周献今日入宫,交代了殷问酒天黑前会到春榭潮寻她。 眼下天早已黑了个透,还未见人。 “怎么办?他若不来,你会再痛晕?还是痛死?” 这个问题殷问酒不好答,等待经历,“我觉得不会死,毕竟她还要靠我解怨不是。” 又等了一会,周献没来,楼知也来了。 显然是急赶而来,“献王因顶撞陛下被扣押宫中,让我送你去太子府。” “顶撞?他做什么了?” 楼知也:“不知,各中细节没有传出来,我得知还是他托了裴公公带话。” 殷问酒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走吧,借口路上再寻。” 蓝空桑扶着人起身。 马车往太子府驶去。 行至中途,殷问酒突然叫停,“不去了,回王府。” “那你……” “我也不可能当真在太子府留宿,这夜终要熬。” 蓝空桑:“要我去把他绑来吗?” 殷问酒此刻还有余力苦笑,“不行,他是太子,杀头之罪。” 楼知也问:“能熬的过去?” “总之不会死。” 见她这么笃定,楼知也没再多说,转了方向往献王府去。 “知也,皇帝会杀他吗?” “他是皇子,虎毒还不食子,杀头之罪也不是那么好定的,放心。” 他们两人此刻都可以用总之不会死来形容处境。 “也好,让给我狠狠心……看看刘素和还有没有别的指引。” 一到王府,蓝空桑如临大敌。 往他们床上贴了好些符咒,热水提来,泡上药包。 楼知也看着这阵仗,心里也是一慌,这才明白之前周献交代是因什么。 “你夜里必须要在他身边,才能不被怨气所害吗?” 殷问酒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他让裴公公带的话只说你夜里怕鬼,让我来接你回楼府住。” 殷问酒没言语,想来也是,必不可能直接与那个裴公公明说。 “更早之前,他交代我,若是他不在你身边,而你怨气难拦时,就让我带你去找禹王或太子。” 殷问酒苦笑道:“你就没问为什么?” 楼知也摇头,“我听命行事。” “现在看来,他们都是皇子,是皇子对怨气有所阻拦吧。” 殷问酒又应了一声。 楼知也忍了忍,虽说场合不对,但此时不问,便再也没有更合适的机会。 他清了清嗓子,“所以……你有没有因为这个原因呢?” 楼知也的喜欢,犹如他这个人,虽然长着一张张扬的脸,行为做事却毫不张扬。 低调隐秘的,让人忽视他所有难以自控的目光。 而殷问酒这种魂魄不全的,更难能感受。 此刻听他这么问,才惊觉对于楼知也当初明目张胆的心声,她太不负责了些。 她冲他笑了笑,“知也,现在好多个月了,可以移情别恋了。” “不因为这个原因,我以为我三魂不齐,七魄不全,压根没有所谓情丝这种东西。” “起初,也确实没有,只因为他的皇子身份相互利用罢了。” “现在时间久了,好像又不一样了。” 究竟有多不一样,殷问酒自己也没办法下结论。 能肯定的是,她此刻在担心周献。 也不会为了好过些去找周昊。 更不可能与旁的有天子之气的人睡在一张床上。 话说到这里,楼知也也明白。 他点头笑道:“对你的心思也算有始有终。” 殷问酒:“鸢鸢喜欢你呢。” 楼知也:“歇着吧,别说话了,不难受吗?” 她轻笑两声,突然叫了一声,“大表哥,怎么我那傻哥哥就没人喜欢呢,你看你,前有刘素和,后有苏……” 刘素和像是应声而来。 铃铛猛的巨响,在她脑内翻腾。 眼前的人变的飘忽。 殷问酒捂着头呜咽一声,把自己缩成一团。 除了刺耳铃声导致的耳鸣,她再听不见旁的声音。 有人抱起了她,接着浸入温暖的水中。 蓝空桑托着她的下巴,不让她把头也埋在水里。 “好疼啊。” 头要裂开,整个人被滚滚怨气包围,它们在收缩,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刘素和……” 脸上痒痒的,耳道也痒痒的…… 剧烈的疼痛让她爆发出最大的力气,竟然挣脱了蓝空桑的手。 殷问酒把整个人埋入水里,褐色的药浴看不清血的痕迹。 稍醒些神后,她冒出头来,咬破自己的手指,嘴里念念有词。 血雾自指尖弥漫开来,与滚滚黑气相互缠绕。 “刘素和。” “刘素和。” “刘、素、和!” 怨会从一个地方,寻来另一个地方吗? 现在殷问酒知道了。 会。 刘素和死在宿州,她的怨能敲响殷问酒的铃靠的不是眼前这些虚无的气,是因她曾与她有过关联。 而眼下,血雾缠绕的黑怨,赫然就是刘素和。 她虚无缥缈的怨,自宿州寻来! 楼知也看着浴桶当中的人,实在惊骇。 “蓝刀客,还有别的办法吗?” 殷问酒脸上的水渍,把她眼里、鼻里、嘴里、耳道流出的血晕开满脸,活脱脱一个血人! 蓝空桑同样脸色难看,“有,去把周昊绑来。” 桶里的人举着一只手,他们能见的,便是那一缕缕血雾一直向上飘着。 纤长的手指,看着都白了几分。 这七窍的血,似没完没了的留。 再这么下去,没被怨弄死,都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楼知也开始思考,把周昊绑来的方式? 或者半夜去敲宫门?让那位看在未来儿媳快死了的份上,把周献放出来是不是更靠谱些? “我去了,你守着。” 楼知也伸手去拦,“慢着,去太子府绑人你或许还得打斗一夜都不一定能带来。 找禹王妃进宫更为稳妥,裴公公说的是顶撞,且无旁人知内情,那便闹的声势浩大些去宫门!” 蓝空桑心里没那么多朝堂心机,她只催道:“那你快去!” 第227章 陪睡 殷问酒此刻端坐在浴桶之中,举着一只手,无声无息。 连痛苦的呻吟声都不再发出,反而让人更心慌。 楼知也去了。 蓝空桑刚准备再贴些符咒在浴桶上时,桶里的人如泄了气般松下劲,直往水里栽。 她眼疾手快,及时拦住,伸手在她鼻息下试探。 喘息微弱,这是又晕了? 七窍的血流,虽没有完全断,但明显速度缓了下来。 咒怨走了? 蓝空桑为她清洗完满脸的血,换了身干净衣服,把人抱回床上。 然后抱着臂,三息五息试一试,人是不是还活着。 半个时辰后。 院里传来人声。 宋念慈一路小跑,丫鬟跟在后头喊个不停,“王妃,您瞒着些,天黑,小心脚下,哎哟!我的小姐哎!” 蓝空桑开了门,“这么快?” 她视线轮转,“周献呢?” 楼知也护着宋念慈答道:“还没入宫,禹王妃说要先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 宋念慈停在她面前,被蓝空桑这一声吼吓到一颤。 她稳了稳心跳,镇定开口:“楼指挥使说问酒肯定自己不会死,我们要信她,不可贸然行动。” 这话不假,但宋念慈是没亲眼见到她那副痛苦模样。 若是见到,自然也镇定不了,关心则乱。 “深夜敲宫门,还是因一位并未定下的未来王妃,哪怕今日让我们把七弟叫出来了,传出去于七弟必然不利。 那些依附于他的势力,会如何评判他儿女情长为首的行径? 一个未定下的王妃,就敢深夜敲宫门找人,可见平时被献王娇宠到何等地步。” 这些话在马车上时,宋念慈便与楼知也说过。 说的在理。 但蓝空桑哪里听的进这些,她只管殷问酒一人。 “你不去是吧?那在这看着,我去太子府。” 宋念慈小小的人,还得仰头看她,“蓝姑娘,这个办法更不可取!就算你能突破太子府的重重阻碍,把太子困在这房里,什么都不做? 以他的多疑,必能察觉出什么,问酒在他那便多一处弱点,若是以皇子争斗,困七弟来拿捏她呢?” 蓝空桑一张脸冷的出冰渣子来。 “这不行那不行,你说个可行的法子来。” 宋念慈好脾气道:“你先让让,我进去试试。” 蓝空桑退了两步,放人进门。 床上的人七窍又有了新的血迹,加上满床的符咒像一床被子压着她,看着实在惊心。 宋念慈快步过去,“若是皇子可以,那皇孙呢?此事问酒有说过吗?” 楼知也:“没有,庭骁只交代了禹王和太子。” 蓝空桑:“没有,她见过那个皇太孙,并未说什么。” 宋念慈也拿手在她鼻息处探了探,喘着气的。 她又拿一旁的帕子给她擦干血迹,“我肚中有皇家血脉,找周时衍比找那两位要方便很多,试一试?” “周时衍没用。”楼知也道。 “为何?” “早几日,问酒为他把了脉,阉人,且现下我们怀疑那天所见的周时衍,到底是不是周时衍。” “你有用,她没再流血了。”蓝空桑突然道。 宋念慈回头看人,刚才为她擦干净的脸上,眼角干净,连血丝也没再渗出。 她高兴道:“那那、那我还要做什么?” 蓝空桑:“贴她近些。” 她一把把被子上的符咒掀开, 命令道:“上去,抱着她睡。” “哈?”宋念慈嘴里疑惑着,手上忙着脱鞋。 恍然大悟道:“原来她之前说的是这样呢。” 上了床,她整个人缠上殷问酒,肚子贴着她的手,一手搂腰,一条腿压着她。 然后问蓝空桑:“这样可以吗?” “可以。” 蓝空桑为两人盖好被子,端了把椅子来挨着床边坐下,方便听人气息。 “楼指挥使,这里你无需忧心,回去歇着吧,顺便让人安顿一下我的丫头。” “是。” …… 人不醒,宋念慈依旧忧心的睡不着。 时而伸手捂在殷问酒胸前,看看是否有心跳。 时而又摸一摸她脖颈上的脉博。 一个姿势久了,她半边身子发麻,又忙着转身换一条腿来搭。 嘴巴更是没停,絮絮叨叨。 “蓝姑娘,我可以也叫你空桑吗?” 蓝空桑:“随你。” “空桑,以往问酒和七弟一起睡觉,你也这么看着吗?” “不看。” “也是,那问酒在不认识七弟时,每晚都这么难受吗?那多受罪啊!” “不会,云梦泽的怨不浓,更没有咒怨。” “哦……”话题歇下片刻。 “空桑,那是皇家血脉对怨气有阻隔吗?” “应该吧。” “空桑,那你是想回云梦泽,还是想留在上京城呢?问酒往后也离不开七弟吗?” “看她。” “我在上京,就问酒一个朋友,你们要是走了我会很孤独的。” “你有孩子。” “那不一样。” “……” “空桑,你为什么叫空桑呢?蓝空桑,好特别哦。” “《山海经》,那人随便翻的。” “那人?你不喜欢那个给你取名字的人?” “嗯。” “那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没有喜不喜欢,只是一个称呼。” …… …… 一晚上,宋念慈叫了空桑无数次。 她虽言短回应,也没有不耐烦。 直到天色泛起鱼肚白,再一次试探完殷问酒确实喘息明显后,宋念慈这才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晒三竿。 还是周献回府,才把两人叫醒。 宋念慈晚殷问酒一步睁眼,见她瞪着两眼直溜溜的望着床顶。 惊喜道:“你醒啦?” 殷问酒没应答。 还是无神的看着床顶。 她又问:“你傻啦?”视线看向床边的两人,充满惊恐。 “腿麻了,在缓。” 听见殷问酒说话,宋念慈才把心放下来,再把腿放下来。 “空桑说要贴你近一点嘛,你好些了吗?” 殷问酒撑起手臂,周献伸手借了些力气给她。 蓝空桑的温水送到面前,她喝完才回道:“你若是肯早些睡,我会更好。” 聊了一夜的天,吵的人睡不着觉。 “你都听的到?怎么不说话呢?” “只是听的到,而已。” 她转头看了一眼同样没精神的周献,“你干什么了他非要留你?” 周献苦笑,他进宫只是想着探探那位的口风。 “出言不逊,倒是为什么五嫂也能陪你睡了?” 第228章 恨意 周献有闲心生出这醋意浓重的话来,证明昨日确实只是无伤大雅的出言不逊。 提及此事,殷问酒的目光落在宋念慈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眼下她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 在此之前,殷问酒确实没在她身上感受到天子之气。 那孩子还在肚中,甚至未成人形。 怎么会突然有这些飘忽不定的天子气? 她摇了摇头,“不清楚,但周时衍身上,是没有的。” 没道理一个长到十七的人,还不如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 周献道:“或许那人,真的不是周时衍。” 殷问酒的脸色还是难看的很,没有血色的白。 她抬脚下床,淡定道:“昨晚刘素和来了。” 宋念慈心里一惊,左右看看,顿觉房间里阴气沉沉:“刘素和来了?她怎么来?” 周献也皱紧了眉,“你是说她的怨自宿州,来了上京?” “对,不然我不至于如此。” 楼羡中的怨,是在上京,所以她能见到扑面而来的直压。 郝月青的怨,随她的骨灰到了南宁府,在南宁府破阵后她才得见。 而刘素和死在宿州…… 周献:“千南惠把她的骨灰也带回来了?” 殷问酒:“不是,她没道理带回来威压我,就算是她带来,刘素和不至于等这么久才来找我。” 咒怨若是早在上京,周献不在的白日里,她也不该那么轻松。 “所以我认为她是自宿州而来,昨晚我叫她三声,血雾缠上便肯定是她。” 周献:“可见到什么?” 殷问酒同宋念慈一起在盆边洗漱着,擦干了脸才道:“见到了她生怨的过程。” “寻常怨气,缺少人性,怨这个情绪会侵占全部。而咒怨不是,它比人不足,但情绪还是多方面的。 刘素和追来宿州,是为那个孩子。” 母胎的连接,究竟有多强,能让一股咒怨长路漫漫飘到上京城! “画面里,还是千南惠,和刘素和生产时面目惊惧的脸……” 千南惠的声音响起:“你必须要死,且要死的格外痛苦,明白?” 刘素和满头的汗水,脸色白的吓人,艰难点了点头。 “带着最大的恨意,去怨怪那些人,你的父亲,为了权势轻易舍弃你的性命;况复生,为了阴生子拿你做母体容器;周昊,我……甚至殷问酒,都值得你恨!” 她在她肚子上贴上一道符咒,瞬间,刘素和痛苦的喊声让整个画面都剧烈震动起来。 千南惠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念有词,伴随着刘素和越发衰弱的声音。 那种喊声,单是听着都让殷问酒揪心不已。 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你必须生咒怨,她才能活,她也才能活。” 刘素和已经喊不出来,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嗬嗬声,瞳仁凸起,双目无神的盯着上方。 …… 殷问酒又用手舀起一捧水扑在脸上。 像是忘记自己已经洗过脸一样。 但眼尾的红压根藏不住。 她接着说道:“再然后,她没了声息,千南惠划开肚子取出那孩子,等孩子的哭声响起那画面便破了。” “刘素和没想害我,怨来铃响便自带威压,是我拿血雾缠她,才看到那些画面,才至于那么伤身。” 周献递了一块干燥的帕子给她。 问道:“所以千南惠是与刘素和达成一致了?刘素和必须生怨,才能响铃,清缨才能汲取力量,才能温养你不死?” 殷问酒嗯了一声,“我被怨伤,她靠怨汲取,然后再温养我,一个循环。” 若是怨解,卫清缨的温养便能让她更为健康。 若不是为她,千南惠也没必要违背天道让刘素和强行生怨。 话歇至此。 丫鬟们送了吃食进来,还有暗卫连夜为殷问酒炖的参汤。 几人都精神不济,胃口欠佳。 殷问酒没喝完的那半碗周献代劳了。 拿茶水漱了口后,楼知也同楼还明一起进了院子。 还离着好几步远,他便念叨起来。 “小妹啊,怎么就你活得如此艰难!哥哥带了药包,熬来给你补补气血!” “女子本就多体寒,你还缺东少西,如此亏空下去,还能活到死吗!” “啊呸,还能活到老吗?” 吃饭时的沉闷被楼还明的咋呼打破,几人都扯嘴笑了笑。 头顶迷雾,笑得实在艰难。 “不愧是母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同姑母这么相像呢?” 楼还明把药包往桌上一放,喘着道:“那时不熟嘛。” 王前后脚跟上,放下一包蜜饯,“小姐,我机灵吧。” 殷问酒笑道:“机灵。” 药包被暗卫拿走,继续蹲在墙角熬了起来。 同步信息后,几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周献:“刘素和生怨,对千南惠毫无利处,所以更能解释她是为你。 连接起来便是,千南惠违背天道取阴生子,导致自身无力为你阻拦阵法反扑,所以必须让刘素和生咒怨,才能牵住你的性命。 你所见的画面里,她们是达成一致的。 她能活,指那孩子,她也能活,指的便是你。 刘素和知道自己必死,千南惠用两个她她能活来让她爆发对这世间最大的恶意,再以符咒口诀强生出这咒怨。” 这么一解释,不明白的宋念慈也听明白了。 她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没出声打扰。 “对,所以她一定就是师傅!” 蓝空桑接话道:“嗯,不勉强。” 殷问酒:“如今刘素和的怨在上京,那便说明那孩子也在上京,千南惠进城门时,手中是空的,你们说那孩子入宫了吗?” 如果阴生子是周帝的一枚棋,那留在宫里养便是最安全。 周献:“当公主皇孙养的话,目前没有听闻。” 楼知也:“皇宫之大,若是她被随意养在不起眼的一处……” 殷问酒:“应该不会,这可是阴生子,岂能有任何闪失。” 卷柏:“千南惠能轻松消失于人海,为何不能是她自己养在身边?她还养大了苏鸢。” 苏鸢是她养大的吗? 不能算吧。 殷问酒:“不知她眼下恢复的怎么样,从宿州到上京,半个月的时间她在春榭潮时都还能被空桑发现强撑。 也至少说明,她入京的时候,是无力带着那孩子的。 那就必然有一个格外信任的人接走了。 这人,会是谁呢?” 第229章 杀了 除了宫里,几人想不到别的地方。 春榭潮里她连苏鸢都不放心,自然不会再把孩子留在那。 “最近那个钦天监的人没找我?” 楼知也:“并没有,你怀疑他?” “值得怀疑,他这样的官,偌大的府邸,独身一人,还位低于千南惠,听命照看个孩子说的过去?” 周献:“说的过去。” 楼知也:“还是走兵马司送信? 殷问酒:“嗯,送到那个茶楼。” 她说完看着一旁安静的宋念慈,“昨晚还好你的脑子尚在。” 宋念慈笑笑:“也是我没见着你那吓人场景,若是见了,自然也慌。” 周献这才知道昨晚曾差点兵荒马乱。 他沉声交代道:“真要是危及性命,舆论可以扭转,性命不可。” “知道了,你别让念慈生出愧疚来。” 殷问酒转头又为宋念慈把了脉,“心浮气躁,你少些操心,回府好生养着两人。” 宋念慈:“你也是,好生活着,夜里也可以去寻我睡觉。” 周献接话:“嫂嫂有孕在身,她睡觉粘人的很,小心伤着。” “哦~粘人吗?昨晚可是我粘着她呢。” 这还坐了一桌人呢! 殷问酒拧眉,“……那是因为我晕了。” 楼还明左看右看,心烦的很,还是忍住了兄长说道,没说话。 自家好白菜哪怕是被自家兄弟拱了也并不开心! 宋念慈走后。 殷问酒突然问了一句,“周禹那战打的如何?” 周献:“最近的消息还是捷报,怎么了?” 她略有迟疑,“……没怎么,想着他能不能赶在孩子出生前回来。” …… 楼知也去送信。 另几人都没再出府。 楼还明给殷问酒喂了个水饱,直接补出两道鼻血来,又被人押着上床去休息了。 自打她们常住王府后,王前已经很久没能蹲墙角。 他蠢蠢欲动,“蓝刀客,蓝大侠,今日还没练功吧?” “没,要陪练?” “是是是,咱们隔壁院子去?” “好。” 卷柏两步上前拦住,“王前,蓝姑娘一夜没睡,让她歇会去吧。” 王前:“啊!我只想着练功,都忘记这茬了,蓝刀客你去歇着吧,我跟卷柏练会。” 蓝空桑短刀已出,她挑开卷柏的胳膊,“我不歇,走。” 两人前后翻墙走了。 不远处的亭子里。 楼还明和周献喝着茶。 “你家卷柏为什么叫蓝、姑、娘?” 周献笑了,“还明,你这脑袋怎么时好时坏。” “你在骂我?” 周献望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卷柏,有暗卫闪身而来,“卷爷,您是在这守着?那我能过去蹲个墙角吗?” 卷柏:“去,仔细些看。” 那暗卫转眼不见。 周献收回目光,“那你叫蓝刀客什么?” 楼还明:“都叫啊,蓝姑娘,蓝刀客,蓝大侠,蓝女侠。” 周献:“所以卷柏叫蓝姑娘有什么问题?” 楼还明横他一眼,“你就在骂我缺根筋,你同小妹一个样!” “王前说过,在习武之人眼里,蓝刀客是顶尖上的人物,他的崇拜之心油然而生,就如同你那暗卫一样。” 周献长长噢出一声,“所以呢,关称呼什么事?” “自然有事,他们就得尊敬的称呼啊!蓝大侠,蓝刀客,都是表达尊敬之意,像小妹那样叫空桑,桑桑就是亲昵之意。 她们是好朋友,好姐妹嘛,自是当然。 像你我,什么都会叫,因为我们不习武,叫蓝刀客是尊重,叫蓝姑娘是熟悉。 我是发现了,卷柏现在叫蓝姑娘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是你的人,你难道没发现他的心思?” 楼还明一通分析句句在理。 周献又笑了,“所以我夸你呢。” “我这脑子时好时坏?是句夸奖的话?” “在刚在是的。” 楼还明懒得再在这上面纠结,“可蓝刀客明显心中只能装下两件事啊,一是小妹,二是刀法,所以此事你如何看?” 周献品了口茶,“拿眼睛看。” “周献!” 周献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你做什么这么喊我,学你小妹?” 两人十几年兄弟,楼还明虽然不尊重他,但还是注意着尊他王爷身份的,不然就会被楼礼承来回念叨。 “你家卷柏要为情所伤了!你做人主子的,不推波助澜?” 周献摇摇头:“我不敢,你敢你上嘛。” 谁敢去推蓝刀客的力?不要命了! 楼还明啧啧两声,“心疼卷柏啊,小白菜,没人爱。” “你还是心疼心疼自己吧,知也前有人追,后有人追,上京城走一遭,迷倒万千少女,你呢?” 致命一击。 楼还明反驳道:“上京城的适婚男子,我也排在前位的好吧!” 周献淡淡然道:“喜欢是会有所行动的,蓝刀客这样一位冷酷无情之人我家卷柏都能迎难而上; 苏鸢还未及笄的丫头也明目张胆表示对知也的喜欢; 当初刘家小女更勇敢追求知也多年; 再说知也,喜欢问酒同样是直接表明; 我就更不用说了,上京城无人不知我死皮赖脸粘着殷大善人; 那么,楼御医的姻缘呢?” 杀人诛心! 楼还明被怼的哑口无言,“说卷柏呢,扯我做什么!” “关心你嘛,你就没个中意之人?” 说话间,卷柏已经朝两人走来。 “二位爷,你们能听见,我自然也能听见。” 周献道:“我们也并没有窃窃私语。” 卷柏:“……” 楼还明好奇道:“所以卷柏啊,你当真要迎难而上?” 卷柏思虑片刻,“总要试试,王爷尚且还穷追一年之久。” 楼还明哈哈哈大笑。 周献:“……严谨些说,是十月有余。” 三人谁也不想好过。 这么闲着一下午。 殷问酒醒过来时,天还没黑。 楼知也带回消息:梁崔日不见。 “不见!他要见我时我都去了,这人真是,差劲。” 人不见,堂堂钦天监监正,还能有什么办法得见? 周献问:“见他是要直接问吗?” 两人见的那两次,彼此试探来去,都有八百个心眼子。 殷问酒也说了,他怀疑她与千南惠有关。 若是直接问,岂不是认了这件事? 殷问酒愁苦道:“我这人也不太会拐弯抹角。” 众人:“……” 并没有发现。 “空桑?桑桑?” 蓝空桑应声而来,“做什么?” “监正府里的护卫应该不会那么多吧?” 蓝空桑:“谁?要杀了他吗?” 众人:“……” 第230章 孩子 月黑风高。 梁府内有人影在各个房顶间来回游走。 作为钦天监监正的住处,这防卫属实过于潦草了些。 蓝空桑一路无阻, 穿遍整个梁府都没寻着她要绑的那人。 只得无果返回。 “不在府里?” 殷问酒白日里几乎睡了一天,此刻瞪着眼珠清醒的不得了。 正是好与人交心的时候。 蓝空桑抱臂答道:“不知道,也许有暗室。” 她是拿着梁府设计图纸去的,直奔主间, 然后依次寻到下人房都没见着梁崔日的身影。 这个时辰,不睡觉能去干嘛? 把自己关在暗室睡觉也太自虐了些吧? “周献?” 周献在一边困意上头,一夜忧心她未眠,白日里也没能休息,强打着精神道:“他确实歇在梁府,再没旁的宅院。” 蓝空桑:“他府里防卫几乎没有。” 那些看家护卫,不够单挑她一根手指头的。 周献:“钦天监监正就是他最好的护身之法,就算有人图谋不轨,也是活掳,不会直接杀。” 殷问酒这个图谋不轨的人,连活人都没见着。 “他难不成在躲我?” 周献:“不是没可能,越是不见,越是可疑。” 殷问酒:“我们得知的,现在与千南惠有所关联的,就只有他还成谜。 作为钦天监的监正,不管是那位纯贵妃,周时衍,或是你母后,他知道的必然不少。” 见不到人,没得试探,空想也没用。 她让蓝空桑先回房休息。 房门带上。 周献拉着人往床边走,“先睡觉,他明日总要去钦天监当差,再想别的法子。” 殷问酒随他走着,突然出声问道:“往日苦熬几天,也没见你这么累,昨晚究竟出什么事了?” 周献没答。 拉着人坐到床边才苦笑道:“知道我累,还不让我睡?” 殷问酒自觉脱鞋往里头去,“让,睡觉吧。” 他吹灭床头的烛火,还不正经道:“谢王妃准许。” 人一躺下,殷问酒又挂上他一条胳膊,双指直接抚上脉搏。 他不自觉想躲,最终还是轻笑一声,心想怎么会躲的开。 这人把完脉也不说话,新换的遮光床帘隔绝了八成月色,人影不清。 周献看不见她此刻的神色。 “怎么不说话?心疼我?” 殷问酒哼出一声,“皮外伤而已。” “而已?小酒儿,我单是躺着都痛的很呢。” 左右瞒不住,他又惯常没脸皮的娇起来了。 “他打的?” 周献翻了个身,面朝殷问酒,也让自己好受些。 “嗯,除了他,还有你,旁人也不敢打。” “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夜里寂静,两人说话声音也放的轻柔。 “我愿意让你打。” 殷问酒:“…………有病。” “说正经的,你出言不逊,是说了什么让他能下手打人?” 周献叹出一口气,“没说什么,虽天气转凉,但母后也不易久存,该尽早入土为安才是。” 殷问酒疑惑一声,“嗯?我问你与那位皇帝说了什么?” 周献:“说的就是这句话。” 殷问酒卡住半晌,点评道:“你还真是直言不讳啊,所以他借口你对皇后大不敬而下手打人?” 周献:“是啊,很是气恼,说枉我母后如此疼我,说些什么不孝言论。” 殷问酒:“除了气恼,没别的反应了?” “没发现,打的我都快信了母后还活着,可都这样了,他还是没松口让我见一见。” 周献说的轻松,实际情况必然不是这三言两语能带过的。 周帝下手还真不轻! 她没再多问细节,“难怪没有消息传出来,这不慈父面具都打掉了!那宫里可有准备立后相关事宜?” “二十四监中,确实有不少地方开始忙碌起来。” 有大的仪式,这些人总是要提前开始准备。 若是日子定的紧,还得轮班、不眠的加工赶制。 殷问酒:“难不成又择了一个有说法的日子?人死不发丧没有讲究,那就是那位纯贵妃立后的日子有讲究。” 周献:“不管他下一步如何,我的时间总是更充足的。” 殷问酒:“我知道,不管是因哪边,我都得见梁崔日。” …… 见梁崔日这件事,确实不易。 周献皇子的身份更没办法直接接触,于是重任落在了沈邺身上。 沈邺一只笔杆子了得。 当初在朝堂上公然与梁崔日叫板是吉是凶的事朝臣尽知,事后却依旧能安然无恙。 甚至连陛下也没有追究他所造成的舆论。 殷问酒再见沈邺,比对之前,他显得更有精气神了。 反观他身旁的梁崔日,面上就没那么好看。 梁崔日侧身看沈邺,“沈大人这是公然站队?” 他当着朝臣的面似不经意提起上次两人的争锋相对,再借口请喝一杯酒把人约出来。 态度之谦卑,梁崔日若是不应,反倒显得小肚鸡肠。 笔杆子厉害的人,这口舌自然不差。 沈邺笑道:“梁大人说的,我可听不懂。”他冲殷问酒招呼道:“殷姑娘,真巧啊。” 殷问酒回道:“是啊,听闻这家酒楼自酿的米酒,最是一绝,特意来尝尝。” 梁崔日:“哦……尝到沈大人定的雅间里了?” 殷问酒:“梁大人才是不讲往来,你叫我哪一次我都去见了你,怎地我要见你一面就如此艰难?” 沈邺退到门边,“两位聊,我为二位点些菜来。” 殷问酒拿手做了个请,“梁大人别站着啊,请坐。” 梁崔日今日依旧坠着花里胡哨的发带,抹额中心是一枚圆润的羊脂玉。 他浅笑一声,抬步走过来。 “梁大人这穿着喜好,实在特殊,梁大人不是上京城人吗?” 梁崔日撩开衣袍坐下,“我人还未坐下,姑娘这问题就迫不及待了?” “哪里,不过出于欣赏,梁大人这么装扮着实好看。” 梁崔日把面前的茶盅按照自己的习惯摆好,不偏不倚,每一个杯子的间距都一模一样。 “个人习惯,我来斟茶吧。” “好啊,我乐的清闲,不过像梁大人这样一丝不苟的人,如何能容忍孩子这么吵闹的玩意儿呢?” 第231章 师兄 梁崔日闻言,倒茶的手连停顿也没有。 “自然容忍不了,所以才未娶妻。” 殷问酒接过他斟的茶,疑惑道:“可除了你,我想不到她还能把孩子交给谁呀?” “殷姑娘说的,在下听不懂。” 殷问酒灌了杯茶,未解之事一堆,心中火气也旺,“你听的懂!梁崔日,我不跟你绕弯子,千南惠带了阴生子回京,她现在人在何处你可知道?” 梁崔日抬眼打量她一眼,“殷姑娘一直说的千南惠,究竟是何人?” “梁崔日!” “还有,姑娘这是请人喝茶的态度?” 他拿手帕自坐垫上捏起一只褐色小虫,奇形怪状的丑陋。 “这是蛊虫?姑娘好本事啊。” 殷问酒收住突发的火气,笑道: “让梁大人见笑,新学的技能,还不算熟练,再说梁大人这身本事,我也没做指望能成功。” 梁崔日还在仔细的擦着手。 “梁大人,大家都是术学之人,以此做些违背天道的事必遭反噬,这个道理你怎会不懂。” 梁崔日:“懂。” 殷问酒:“那阴生子,皇太孙婚期之事,你为何要冒险?” 梁崔日:“听不懂。” 殷问酒:“……” 梁崔日:“姑娘是江湖术士,逍遥自在。” 而他是钦天监监正。 他效命皇帝,谁做皇帝,钦天监便听命于谁。 殷问酒:“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那位的指令?” 梁崔日:“听不懂。” 殷问酒这脾气,都快被梁崔日磨平。 可有问于人,她依旧耐着性子道:“我守你好几晚,你都不在府里,去哪了?” 梁崔日虽皮相二十几,但言谈之间的语气还是要体现他的年长,“殷姑娘作为未来王妃,守我成何体统。” 殷问酒:“去见千南惠了?还是去见那孩子了?难不成你也有人皮面具?” 梁崔日:“就没可能只是为了躲你?” 殷问酒:“你躲我做什么?” 梁崔日:“和姑娘聊天,实在怕说错话。” 殷问酒:“你心里要是没鬼,怕什么?” 梁崔日:“……姑娘说的在理。” 殷问酒:“眼下你只是防备我,不再试探,是知道什么了?” 梁崔日又不言语了。 他想走。 “我侍卫在外头,她会留你下来的。” 梁崔日:“……” 殷问酒:“不说话了?保持沉默?” “……” “那就是知道了,千南惠告诉了你,并且让你防备我探消息,于是你才躲着我?她在上京对不对?” 梁崔日一心喝茶。 殷问酒继续道:“你还有别的府邸,她们都在那个府邸吗?” 梁崔日继续喝茶。 “你明明可以从一开始就不回答我,为何又说一句我江湖术士逍遥自在,引导我你地位所迫?” 梁崔日放下了茶。 “钦天监听命天子,你想说你的所作所为都是皇帝的命令,哪怕你会遭受反噬,也必须依从,但梁崔日,所行的前提是那位皇帝能先提出。” 梁崔日给两人续着茶。 “他提出所需,你再想办法,而你明明可以想不出这个办法不是吗?” “所以梁大人,不说全部,有些事你并不是听命于天子的对吗?” “如果皇帝知道,阴生子必然要养在身边才会让他安心,可宫里并没有新生公主皇孙。” “同理,阴生子对于千南惠来说,至关重要,她也要养在眼前才会安心。” 有什么念头即将冲出,殷问酒停顿下来。 对面的人新倒了一杯热茶,却没再端起。 梁崔日尽力克制着表情,看向殷问酒。 她每每惊愕一件事时,眉头总会不自觉拧紧,一副用力思考的模样。 梁崔日正观察着的时候,殷问酒忽地抬头,两人视线相撞,他心中莫名一慌。 “梁大人,皇后已薨逝对吗?” 梁崔日依旧不言语。 “我说出这么大不敬的话,你也不制止我,虽然早已肯定,但还是更加肯定了。” 梁崔日:“……” “我想见千南惠。” 他终于开口,还是那句:“我不认识。” “我想见苏越。” 梁崔日:“……” “苏越还真是她本名?我怎么不信呢。” 梁崔日实在惊叹,忍不住开口,“殷姑娘一个人自言自语也能聊?” “等那孩子开口说话明事,至少还有两三年时间,这两三年……她难不成回云梦泽了?” 梁崔日没动静。 “那就是没有。” 梁崔日:“……”他当真情绪如此外露? 殷问酒端起茶润了润喉,“梁大人无需质疑自己,我这脑子确实越活越清明。” 用楼还明的话说,一魂一魄尚且如此。 她现下更能明白卫清缨在为她养魂。 “如此算来,我们是师出同门对吧,我还得叫你一声师兄?” 梁崔日依旧不接话。 “梁师兄,你知道我是谁吗?” 梁崔日:“你是殷问酒。” “你看,你认了师兄的称呼。” 梁崔日闭了闭眼,无声叹息。 “师傅她当真是钦天监的人啊,钦天监,千南惠,苏越……这人活的还真是精彩。” 像是被一句师兄拉近了距离,殷问酒的坐姿也懒散下来。 愁眉苦脸的同梁崔日抱怨道:“那为什么教你驻颜术,不教我呢?” 梁崔日笑道:“你还小,晚几年再学不迟。” 殷问酒嘲笑他:“梁师兄,你这种心无城府的花蝴蝶,是怎么坐上监正之位的呢?” 梁崔日:“当然是靠实力。” 这嘲讽,更为致命。 起码殷问酒至今都没明白,为何是二十八的婚期与生子。 她正经了神色,“她做这些,有自己的执念,你呢?” 她是苏越,也是千南惠,她们是同一个人。 她以千南惠身份做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殷问酒无法认同。 那梁崔日呢?又是何种想法。 “世事并非非黑即白,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本就身处钦天监,事关皇家秘辛,所为又岂会皆善。” 殷问酒沉吟不语,杀人放火至亲人,是非善恶要如何定? “那师兄你知道红鸢的身份吗?” “不知道,你,我也是才认识。” 殷问酒又打起两分精神来,“她怎么跟你介绍的我?” 十八的丫头,终于有了十八岁该在意的事。 梁崔日笑道:“夸你聪明,让我闭嘴。” 第232章 不见 殷问酒笑的开心。 这叫掰回一局。 “既然都是一家人了,我术学低于师兄,还请师兄教导一二?” “皇后薨逝不发丧,有消息称将立纯贵妃为后,那为何不尽早?也是师兄算了个吉日吗?” 梁崔日站起身,整理着衣袍上的褶皱。 “你仅学两年便能有此成就,届时必然能高于我。” 他说完就准备走,“师妹的侍卫,不会拦我吧?” “你们两个一边,把我剔除在外是吧!” 梁崔日笑道:“是啊。” “梁崔日!” “没大没小。” 他点她一指,像只花蝴蝶似的转身。 门开后蓝空桑并未阻拦,因为殷问酒没发令。 梁崔日走的飞快,带起一片花香。 “他们不带你玩?” 蓝空桑抱臂进门,两人的言谈她都听了进去。 既事关殷问酒,又关乎老掌柜的。 难得让她有了好奇之心。 殷问酒双目无神,长喘出一口气来,甚是无奈道:“桑桑,我想不明白啊!” 蓝空桑搬来楼还明的话:“一魂一魄都能这么聪明,已是难得,老掌柜的不也让他防着你。” “上有梁崔日,下有苏鸢,你说她外头还教养着多少人啊?梁崔日也见,苏鸢也见,怎地就单单不见我呢?” 蓝空桑:“你太聪明了,她不想你看懂。” 殷问酒:“那为什么不能让我看懂呢?” 蓝空桑:“为你好。” 殷问酒惊讶道:“怎么说?” 蓝空桑疑惑,“不是你说的吗?卫清缨的阵法反扑,她拦,怕你死,让刘素和生咒怨牵住你性命,她遭反噬。” 殷问酒喃喃道:“所以为我好,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呢?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她的手抚上腰间的铃铛。 又问:“卫清缨,你又为什么留一缕冤魂在人世?若是她囚禁,又为何拼尽气力为我养魂?不该恨我让你不入轮回吗?” 无人能应答她。 两人自酒楼出来,溜达着往护城河边走。 一路遇上好些人。 有人打趣道:“殷姑娘好些日子没出摊了呢?忙着花天酒地呀。” “姑娘可是……喜欢姑娘?” 好些人笑了起来。 “哪能只准男子好男风,叫我看殷姑娘就是喜欢女子也成,这叫遵从本心。” “你们别瞎闹了,殷姑娘不是与献王都定了吗?没见姑娘脸色难看的很。” “是哎,怎么好人就不能健康百岁呢!便生出这体弱的病来,哎。” 殷问酒笑着摆了摆手,“确实身体不好,大夫让我不易操劳,诸位见谅。” “见谅见谅,姑娘出摊本就是一片善心之举,我看谁还敢怪罪你不成,我第一个给他颜色看!” 走大街上实在过于热闹。 两人下了水路,一路往护城河下游去。 路过卫府那片荒宅,宅子上头依旧比旁的地方要更亮堂一些。 殷问酒握着那枚铃铛,轻唤两声:“卫清缨?” 铃铛连温热感都没有产生。 她依旧沉睡着。 “去禹王府。” 船夫闻言调转船头,往禹王府的方向划去。 上了岸又走上一刻钟,才见禹王府的牌匾。 这处宅子并不在主街,与太子府和献王府自然无法相比。 也只是周禹年节前回来住的宅子,他若不是常年出征在外,宋念慈也该回封地府邸才是。 门房直接引了人进去。 宋念慈正在佛堂礼佛。 见她来高兴的不得了,忙起身带着人往湖心亭去。 殷问酒最喜欢的,便是那处。 “现下都是残荷了,你个大忙人,真是难能来一回。” 秋风残荷,看着竟比冬日里还显得萧条。 “你一个人在府里可有什么不便?下人们侍候的可还好?” 宋念慈道:“好着呢,那么多人就围着我一个人,夸张的很。” 她还带了一个自小同她一起长大的丫头来,周禹不在家,日子与以往似乎没多大差别。 丫头来上了茶,忍不住多嘴:“小姐这些日子总说心慌的很,还劳殷姑娘把上一脉呢。” “子衿!” 宋念慈呵斥丫鬟一声,语气并不凶。 “前两日问酒已经为我看过,无事,你也不要担心,再者,怎地又叫小姐了?” 子衿拍了下自己的嘴,“奴婢一时嘴快,王妃。” 殷问酒则已经伸手扶上宋念慈的脉,她每次见她,这是必做的。 “还是心浮气躁的很,忧心周禹?” 宋念慈抿嘴点头,“自然忧心,边漠地远,一封书信来回至少一月半,哪怕收到捷报都是一月前的事了。” 殷问酒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伸手摸了摸,“他征战五年,战功赫赫,还有你和孩子在家里等着,必然会拼尽全力回来的。” “倒是你,再这么忧心下去,把自己愁出毛病来才是危险,你现在一人两命。” 她故意说的严重些,让宋念慈注意宽心。 “好,我知道啦,就是近日不知怎么……算了,你无事便来找我玩呀,这样我也能分散些注意。” 殷问酒点头,“派人去献王府报个信,今晚我睡在禹王府了。” “真的!”宋念慈喜到眼里泛光,“那七弟不会寻来我这要人吧?” “再带一句,别来找我。” “哈哈哈哈哈,子衿,快快让人去报信。” 子衿高兴着走了。 宋念慈也摸摸自己的肚子,“还是得靠你呀,才能留下你叔母。” 晚饭时分。 献王府的马车还是停在了禹王府门前。 宋念慈忍不住白眼,“七弟,不过一夜,你至于还要追来?” 周献笑道:“嫂嫂莫气,顺道来蹭个晚饭吃,不接人回去。” 宋念慈立马笑开,“子衿,快让厨房再多备几个菜。” 夕阳渐落,天色被染上橘黄。 几人歇在院子里闲来看天。 周献确认道:“确实可行?” 殷问酒:“……行。” 宋念慈打趣:“七弟这是不放心特意来的吧,我与问酒不是已经过了一晚吗?” “是啊,那时她还没醒,我怕她判断失误又让自己难受了。” “对了,嫂嫂不常进宫吧?” 宋念慈:“是,母妃走的早,皇后娘娘现在身体也不好,免了所有请安问好,许久未去了。” 周献:“如今后宫之中,纯贵妃掌印,嫂嫂可否寻个机会进宫,带问酒去见见纯贵妃。” 殷问酒扫眼过来,“她有身孕,不方便。” 周献明白她的担心,左右权衡,还是道:“确实,那便不劳烦嫂嫂了。” 宋念慈在两人之间观察一个来回,开口道: “问酒,我在南宁府就曾说过,若是有能用上我的地方,尽管招呼。 七弟与我夫君共谋一事,我们便是一体的。 利于你们,便是利于周禹,便是利于我,我若是能尽一份力,该自喜。 我也没别的本事,眼下不过是带问酒进宫一趟,这有何难?” 第233章 不敢 宋念慈作为王妃,进后宫最是自然。 如今纯贵妃掌印,她来拜见拜见这位当权者,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 讨论片刻后,最终定下殷问酒戴上人皮面具,装做她婢女。 也就真的只是单纯见见而已,不至于惹出什么乱子来。 晚饭过后。 天色逐渐暗下来。 周献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子衿扶着宋念慈围着院子散步消食,今日难得热闹,她一高兴,吃的多了些。 殷问酒抬头望了一眼天,怨气浓厚。 周献伸过手来,她自然的挽住。 “今日见完梁崔日,你可一句话都没提?” 殷问酒靠在椅背上,懒懒散散,“是他一句话都没提,不过也确认了些事,我叫了他师兄。” 师兄这个可能,两人在床榻上曾讨论过。 周献笑道:“还当真是师兄。” 殷问酒:“苏越同他讲了我,所以今天他对我没有试探,只有防备,这两人要做什么,是一点不想让我知道啊。” 周献:“那聪明如你,一定还是知道了什么。” “总结下来,确认他也师出苏越,但认识我这个师妹不过就是这些天的事,对我无所知,对苏鸢也无所知,而苏越应该还在上京。” “另外,因他二人的关系来看,阴生子这事若说那位皇帝不知情,也并非没可能。” 周献认可道:“嗯,他若知情,不养在眼前的缘由更难猜。” 殷问酒:“我也是这么想的,同样对于苏越来说,她也要养在眼前才能安心才对。” 周献:“可她会易容术,偌大的上京城,找起来颇难。” 主要是没个官府搜查的理由,闹的大了,必然又引起那两个人的关注。 “梁崔日应该也有别的皮,所以他能躲住我。” 今日还多亏沈邺,直接把人从朝堂上接了下来。 殷问酒:“现下只能派人时刻盯着梁崔日。” 周献应了好,看向还在绕圈的宋念慈。 “天黑了,五嫂身上,可能见天子之气?” 殷问酒的眸光淡淡扫过去,宋念慈身上丝丝缕缕的气自腹部升起,没那么浓厚,但也是可见的。 “可以。” 周献勾了勾她的手指,“那我就回去了?” “好。” 殷问酒正准备松开他的胳膊,这人手下一紧,拽住了她的手捏在掌心。 “这么无情啊,今晚我可孤枕难眠。” 周献的大掌干燥,温度比她高出好些。 她看着人点评道:“你还真是正经不正经瞬间切换。” 他笑了两声,捏着人的手来回揉,一副生离不舍的模样。 也是得亏他这张脸。 让人厌烦不起来! 殷问酒抽了抽手,没抽动,“别这副鬼样子啊,我明天就回去了。” “问酒。” 他忽地看着她再认真不过的叫了一声。 叫的殷问酒莫名心虚起来,“怎么?” “我知眼下时机不对,但……喜欢你这件事,没办法论时机,它自由心,不可控,我也不想控。” 这人正经到不正经,又瞬间转变成这般真诚模样,让殷问酒措手不及。 她支吾道:“所、所以呢?” “所以,小酒儿能不能给个名分我?不然,我总觉得自己在耍流氓。” 同样的是喜欢你。 当初听楼知也说时,她波澜不惊,心中没有一丝涟漪。 眼下却紧张的很。 也不知道在紧张个什么。 周献盯着她的脸,“嗯?” “我要是不给什么名分,你就不耍流氓了?” 这又是什么新奇问题? 周献笑了笑,“是啊,三次帐消完,我不敢了啊。” 他脸上笑意未退,垂眸的眼神却极具攻击性的下移,留在她淡粉的唇上。 殷问酒耳根有些发热,“你喜欢我的脑子里就惦记着这?” 献王苦笑:“当然不是,喜欢便想亲近,想占有,这是本能,比起这些本能,我更希望的是与你两心相悦,常伴此生。 这样的往后,单是想象,就能让我憧憬。 除了你,也没想过别人。 也正因如此,所以我不敢,喜欢你的心思哪怕要从去年小雪起算,至今,我都不敢。” 殷问酒听的一愣一愣,周献拿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知道为什么吗?” 她有样学样,问:“为什么?” “因为是你,这世间只有一个殷问酒,我要反复确认,你对我的那一丝丝不同,能让我的言行停在哪里才不至于越界,吓跑你,让你与我划清楚河汉界,或者被蓝刀客砍了手臂。” “究其根本,便是害怕失去你,所以不敢。” 以往他总没个正经的叫她王妃,让她嫁给她,话说的多了,殷问酒确实听不出波澜来。 如今这番话,如此真诚倾心的模样,还是头一次。 殷问酒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前后看看,宋念慈还在遛着弯。 她恨不得把人喊回来,解决她突然丧失口才的困境。 “为什么要在这里,突然说这些?” 周献依旧玩着她的手,“想这么半天,就问这个?” 他还是解释道:“今日把你带不回去,危机感顿生,世事难料,既要远谋,也要看重当下,最忌瞻前顾后而错失,这话,还是五嫂教导的好。” 殷问酒捕捉到关键词,危机感! 她宽慰道:“不需要有危机感,论睡觉,我还是首选你的,其次念慈,再不可能有旁人。” 周献:“…………然后呢?” 殷问酒:“然后你该回去了,念慈一个孕妇,得早点休息,她已经遛了很多圈。” 话已出口,周献并不想放过她明显的逃避之意。 “孕妇应该锻炼锻炼。” “问酒,你曾说你三魂不齐七魄不全,情爱之于你,难,现在呢?” 殷问酒躲开他的视线,“现在怎么了?” “我亲你不排斥,你会脸红,你也愿意亲近我,缠着我睡觉,你还会忧心我的心情与安危,包括眼下,你在不自在,还有,耳尖红了呢。” 这些虽然都是事实,但周献说出来听着怎地更烫耳朵了! 殷问酒拿手摸了摸耳垂,“你什么眼神,烛火照的。” 头一次见殷掌柜的如此嘴硬。 周献循循善诱:“现在我敢说这些,也并不是在打没准备的战。第一次消账,是占你醉酒的便宜,第二次的再试探,再到……” “你闭嘴!” 周献被吼的委屈起来,眉尾下压:“小酒儿,再多心计,都是因一个怕字罢了,因为在意,所以怕失去。” 又来又来。 这副男狐狸精的模样真该进楼里。 但殷问酒偏吃这套! “你究竟要个什么名分?” 周献确认道:“你可明白我对你的心意了?不是油嘴滑舌,每一声王妃都是蓄谋。” 殷问酒:“哦,我知道了。” “……那你心中,”周献问到这里,也明显紧张起来,“对我又是何种感情?” 她盯着他看的仔细,皱眉思考半晌。 把周献看的呼吸声都不敢放大,等待一场审判似的。 良久,殷掌柜的下了结论,“不知道,你等我捋捋。” 周献:“……” “行,起码不是谢谢你的心意。” 第234章 十鸢 “嫂嫂。” 宋念慈应了一声,这才过来。 周献把殷问酒的手交到她手上,“人就暂存在五嫂这里,得粘住了。” 宋念慈笑道:“粘着,挂着,你安下心来快走吧。” 把她都溜达累了。 …… 夜深。 床榻上两人还聊个没完。 宋念慈兴奋的睡不着,“问酒你要不就搬来我这里吧,七弟行动比我方便,我出门一趟可费劲。” 殷问酒:“他不许。” “嗯?”宋念慈挑起眉眼,“什么时候他不许,你便听了?” “不知道,”要想的事情实在太多,而殷问酒脑子里,此刻全想着周献刚才那番话。 “他亲我时,我确实不反感……” “啊!什么什么?七弟他亲你了!” 宋念慈咋咋呼呼,吵到子衿在门外都不放心的问了一句,“王妃?殷姑娘?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 殷问酒:“你安静些,我脑子里很乱。” 她抱着人的一条胳膊,把激动到撑起身的宋念慈按躺回去。 “也是难为七弟,日日被你这么抱着睡,是个清水和尚也熬不住啊。” “所以呢?除了亲你,可还……” 殷问酒啧的一声,她情丝不齐,不代表不懂男女之事。 “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不害臊了?” 初见宋念慈,是在她婚房,她连提起周禹都一脸娇羞模样。 “哎呀,咱们是好姐妹嘛,未来还是妯娌呢。” 殷问酒继续自己刚才的话:“我不反感,也不排斥他的亲近,也愿意挂着他,所以呢?这便是喜欢他?” 宋念慈做为过来人的肯定道: “是呀,不然还要如何确认?如此亲密的关系,这人换做别人,你肯定不行的对不对?” 别人? “空桑啊,还有师傅,姑母也可以挂,你也可以。” 宋念慈:“可我们都是女子,只有七弟,是那个唯一的男子!” 她说完后,殷问酒半天没言语。 “问酒?你在想什么?” “在想,一生或长或短,喜欢一个人的这种心意要如何坚定?若是不定,岂不是也伤人的很。” 宋念慈笑了笑,普通人家尚且三妻四妾,何况身份尊贵的皇子、勋爵、富贵人家。 一双人在这个女子为卑的世道,又何其难。 但,“我没想到这居然会是问酒你想的问题。” 殷问酒反问:“为何不会?” 宋念慈:“我以为以你的性格来说,该是洒脱才是,当下喜欢便合,若是不喜,那便分罢了。 哪怕成了婚,有了孩子,都不是能束缚你的枷锁。” 殷问酒长长的噢了一声,复述着,“不喜便分…… 可我若到时候真不喜欢了,还要缠着他睡觉,会不会也不合适啊?” 宋念慈:“……” 敢情她问的是自己不坚定怎么办。 殷问酒她从来没有这种默认的,女子为卑的想法。 她苦笑一声,是她以己度人了。 …… 与此同时。 上京城中一处私人府邸。 夜里的风刮起一阵凉意,梁崔日取了薄毯来搭在千南惠的腿上。 她眼下还是做着千南惠的装扮,不过取了面纱,细品着梁崔日带来的酒。 一张约莫三十的年轻女子模样,很符合气质的明艳。 “这是今日见问酒的那间酒楼自酿的米酒,师傅可喜欢?” 千南惠又抿了一口,才点评道:“确实不错,那丫头就好喝点酒。” 梁崔日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动作之间,酒壶朝向,弧度,依旧要求到极致。 顺便把千南惠放下的酒杯摆好。 她余光扫过,皱眉不悦。 “你这毛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这么大个人,是准备独身到死?” 梁崔日低头笑着,真是许久没听到她这副看他不惯的语气了。 “姻缘既定,至少目前还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容忍与她的亲密接触。” “那你这些年都怎么过的?” “师傅……” 千南惠娇笑一声,“这张人皮,我是千南惠。” 梁崔日的师傅不会问他这种话,但千南惠会。 “问酒叫您苏越,您这张人皮叫千南惠,作为我师傅那张,又叫程十鸢,可还有个名叫百什么?” 千南惠还是千南惠的状态,动作之间尽显娇媚,“还真有,有机会介绍你认识认识。” 梁崔日无奈的又叫她一声,“师傅……您就从未用原本面目示人?究竟哪个又是您的真名呢?” 她故意又把那酒壶拨歪,见梁崔日膝盖上的手忍不住握成拳,好笑道: “这重要吗?不重要,我的乖徒儿,明日为师就让你见程十鸢哦。” 梁崔日初见程十鸢时,不过四五岁,程十鸢在他心目中,如姐如母。 眼下她挂着千南惠的皮,行为做派让他有一种母亲失德的感受…… “你今日万不该见那丫头。” 两人看着差不多的年纪,梁崔日心中敬意也没减分毫,他低头道:“徒儿知错,今日确实不知是她设的套。” 千南惠毫不迟疑的拆穿他,“你知道,你就是对她好奇罢了。” 梁崔日也不再狡辩,“师傅说的是,问酒聪明我虽早有体会,但您越是不让我见,我便越生出逆骨来。” 师傅夸殷问酒夸的太多,甚至怕她通过他看出些什么,连面都不让他见。 梁崔日心中自然不服。 他年长这么多,还能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带着走? “你别不服,她是所有孩子里头,最聪明的一个,而我的乖徒儿你嘛,至少占了个乖字。” 梁崔日:“………………徒儿这回服了,可师傅您为什么要躲她呢,再怎么说您是师傅,她还能如何?” 千南惠翘着兰花指,仔细着自己的指甲,幽怨道:“为师也怕她的很呐。” “发现阴生子,破我阵法,还发现我千南惠的身份!把为师逼到这破房子里住着,你说说,闹不闹人。” 梁崔日习惯了好几日,每每她这副明显的千南惠姿态出来时,他还是心里别扭的很。 程十鸢不会老是一回事,变成另一个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梁崔日也惊叹她真的能里里外外变成另一个人的本事。 “师傅,如今您千南惠的身份已被道破,那便换回程十鸢好了。” 千南惠斜他一眼,正经了些,“崔崔啊,师傅接回那孩子一事,你如何看?” 语气确实正经了,但这称呼一出来,梁崔日脸上顿时挂不住。 “师傅……我三十有二了,您怎么还这么叫我……” “那不然叫什么?梁梁还是日日,你听听合适吗?” 梁崔日:“……师傅还是叫徒儿吧。” 第235章 贵妃 程十鸢没跟他纠结,“崔崔啊,快说如何看。” “徒儿不如何看,师傅做什么,总有缘由,徒儿只管听您的。” 她笑道:“真是师傅的乖徒儿,行了,回房歇着去吧。” 梁崔日看了一眼她拉扯到胸前的薄毯,眼下虽入秋,但她穿也不少,不至于如此冷。 “师傅,您的身体……” “没事,年纪大了就是这么怕冷不怕热。” 梁崔日没再多问,起身回房。 程十鸢找他来算阴生子时,听到她骂了一声:个小王八蛋,学狗肚子里去了。 后来才知道她骂的是殷问酒。 那时他已经见过殷问酒两面,自己没试探出什么,反而让殷问酒一会一个明白了的眼神。 得知殷问酒也是程十鸢的徒弟时,虽心生不悦,但至少庆幸自己在术学上是高于那个小王八蛋的。 谁知,人家才正经学两年! 后面全凭摸索,破阵都凭闲起看的书本子。 梁崔日大受打击。 又聪明又有天赋的师妹,危机感啊! …… 又过两日。 宋念慈送进宫的帖子应了准许。 殷问酒在楼府翻箱倒柜,找她的人皮面具。 苏鸢在一旁看的热闹,“殷问酒,这些我能戴吗?我要是戴上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的出门了?” 殷问酒挑挑拣拣,“都做的太过美貌了些,很难不引人注意啊。” “殷问!……殷姐姐,能送我一张吗?借也行呀。” 她这才回她:“不能,无懈可击的人皮面具都是根据佩戴者本人脸型制作,你戴着没那么贴合,别给我撑大了。” 苏鸢五官精致,但有些娃娃脸,显得可爱。 她听了难得没立马发飙,还是夹着嗓子说道:“那殷姐姐能帮我做一张吗?” 殷问酒挑出一张自认为还算中庸的皮,当着苏鸢的面戴上。 这哪里还是一个人! 苏鸢眼中一亮,“若是可以,我往后必为你马首是瞻!” “哦……那你惠姨呢?” “我本来也不听她的呀,殷姐姐,好姐姐,可不可以嘛?” “可以。” 苏鸢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她继续道:“过两年再说,我这两年有点忙。” “……” 旁人借口都是这两日比较忙,她直接来一句这两年比较忙! “殷问酒!你不想做就说不做啊,耍我做什么!” 蓝空桑威胁的话还没出口,她自己还把眼眶吼红了。 哭包一个。 殷问酒叹气,“我的祖宗,你是水做的吗?做做做!但我确实忙啊,等我空的。” 见她确实不是敷衍,苏鸢才收回欲坠的泪珠子。 更表演了顷刻变脸的绝技,又娇声喊她:“殷姐姐,你这几日见着知也哥哥了吗?” “天天见,你的知也哥哥。” “姐姐,那你知道他心中可有中意之人?” “现在应该没有。” “那就是曾经有?你怎知那人从他心中出来了呢?” “曾经都是曾经,喜欢他你就努力去追,变成现在和以后住在他心中的人。” 苏鸢看着她这张陌生的脸别扭的很,听这张陌生的脸难得正经和她说种话,似乎又好接受些。 “哼,我势在必得。” …… 从楼府出来,殷问酒已经换上了禹王府的丫鬟衣衫。 悄悄上了宋念慈的马车。 进宫一路无阻。 这是殷问酒第二次入宫,依旧找不着北,她与子衿一左一右护着宋念慈。 引路公公被塞了好处,主动引着话道:“贵妃今日精神头不错,心情也好着呢。” 宋念慈问道:“那是早些日子可是操劳伤神了?” “是呀,皇后娘娘身体抱恙,这凤印交由贵妃,交的可不只是一个印章罢了,大小事宜劳神费力的很呢。” 宋念慈:“还记得我大婚当日,只远远得见贵妃一面,并未多有接触,眼下拜见不知是否唐突。” 那公公柔笑道:“禹王妃是送了帖子来应的,怎会算贪图,贵妃娘娘见的人不多,那便更不算了。” 她手掌凤印,这帖子自然如雪花飘落,哪个官宦人家不想巴结巴结。 公公言下之意,更让殷问酒好奇起来,她应的拜帖不多,又为何会应了宋念慈的呢? 转眼已然到了栖梧宫。 凤栖梧桐。 单从这个宫名,便可见周帝对纯贵妃的宠爱。 天子为龙,皇后为凤。 而纯贵妃一个贵妃的住所居然能以栖梧来命名,真是毫不在意赵后颜面。 宫内陈设更是,雅到极尽奢华。 上位处端坐一人,殷问酒作为婢女,见礼时头不可抬。 她的视线将将能看到她交叉垂在扶手边的手。 宋念慈行了礼,“臣媳念慈见过纯贵妃。” 上位人的一只手轻抬一下,“快扶禹王妃起身,有身孕之人,在本宫这可免虚礼。” 她声音亲和,未见其容都能让人觉着柔。 生出一种好相处的认知,没有丝毫锋利。 宋念慈站起身来。 “坐吧。” 她点头道谢,殷问酒随着子衿一同站在她身后。 站起来后的余光,便能扫见纯贵妃。 周献说她今年四十有余,但眼下的人不论外貌还是身型,均保养得当,显不出年纪。 面上也确实有些疲惫姿态。 她的容貌,神色,姿态,语气,处处都写着三个字,好相处。 后宫女子争宠一生,相由心生,就连赵后的气质也略显刻薄。 殷问酒心想,周帝恩宠二十多年,也难怪她毫无戾气,眉目祥和。 “念慈亲手做了些南宁府的特色糕点来给贵妃娘娘尝尝,我独身一人嫁来上京,母妃走的早,便进宫不多,婚后还是头一次来拜见,实在不该。” 宋念慈这个南方小娘柔起来,也如水一般。 让人生不起厌。 纯贵妃笑道:“不怪,禹儿这孩子的性子本就独来独往,不说你,他我也不曾见过几面。” 她话虽这么说,但没有分毫怪罪意思。 侍候的宫人接过子衿手中的糕点盒放在她手边,不等宫人查验,她便直接拿起一块来吃。 “念慈这手艺,实在是好。” 第236章 怀疑 她这话说的并非客套。 那块糕点在她手中很快便吃完了,甚至还想再拿一块,被宫女送到手边热茶拦下。 “娘娘,先顺一顺吧,御医有交代,甜点不宜过多呢。” 纯贵妃不太情愿的接过茶水润了喉。 宋念慈忙道:“念慈不知娘娘有此忌口,实在是……”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纯贵妃接过去,“我自己贪食生病,哪里怪的上你呀,别这么拘谨,你这孩子我喜欢的很。” “是,那念慈往后便常来宫里给娘娘请安。” “好啊。” 按周献的说辞,纯贵妃此人话不多,与人接触更少。 但眼前的人与他描述中的似乎并不一样,她如此有亲和力,又怎会不常与人打交道? 宋念慈:“来的路上便听公公说娘娘前些日子身体不适,若是不嫌,我这丫头自小苦读医书,最擅长调理咱们女子的一些病症。” 纯贵妃还未发话,那宫女先开口了, “禹王妃远嫁而来,怕是对宫里的规矩确实不熟,贵妃娘娘的脉,又怎是一个丫鬟能随便看的。” “放肆!禹王妃又岂是你能说教的!” 宋念慈与殷问酒都被这一声怒斥惊到。 宫女立即朝宋念慈跪地认错,“奴婢知错,奴婢掌嘴,还请禹王妃饶奴婢一命。” 她一边说着,巴掌声已经接踵响起。 丝毫没有收力,脸上瞬间便红肿起来。 “无事无事,你别再打了。” 宋念慈说完,但纯贵妃还未发话,那宫女手下也不敢停。 “行了,禹王妃是心善的,你往后小心些嘴巴。” 宫女又磕上两个头道谢,才起身,低垂着退下。 这两副面孔,还真是切换自如。 殷问酒惊叹,后宫女人,哪有几个心思纯善好相处的。 她贵为贵妃,哪怕是只因皇帝恩宠得来的贵妃,要想在这后宫活下来,活的健康,想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宫女跟我好些年,便觉着自己有了与众不同的权利,念慈你不必介怀。” 她还是那副亲和语气。 把脉一事,便被放下了。 两人第一次接触,纯贵妃言行间却是发自肺腑的喜欢宋念慈。 甚至留她在栖梧宫用了午膳才放人。 饭后又吃了两块宋念慈做的糕点,最后还是宋念慈顾虑那宫女所说,不宜过食甜食拦下她才作罢。 出宫门后。 禹王府马车内。 宋念慈迫不及待道:“问酒,你怎么看呀?” 殷问酒反问:“你怎么看?” 宋念慈:“很好相处,若不是看着太过年轻,会更能给我一种母亲的亲近感。” 她没少与宋念慈交代孕期该注意的事,抚摸她小腹的柔情与伤感并存。 大概是惋惜那个未能出生的孩子。 殷问酒久久没言语,她仔细回忆了一遍,又问:“她呵斥那宫女时的状态呢?” “那个状态,该算是在维护我,那宫女意思我小地方来的没一点规矩。” 殷问酒:“今日最大的疑点就在于,她为什么这么喜欢你?” 宋念慈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我想不明白,可要说是做戏,我的感受告诉我并不是,除非她实在厉害。” 马车一路往禹王府去。 周献已经等在府里。 见人回来,忙迎过去,“如何?” 殷问酒开口第一句:“周禹的母妃与纯贵妃相熟吗?” “不相熟,应该说后宫之中无人与纯贵妃相熟,她独宠,又无子无女,无谓争斗,所以直接远离所有人。” 殷问酒向他大概描述了今日的事。 “眼下我们最不解的便是,她为何如此喜欢念慈?其他的,看不出什么。” 有些人的面相上,会写些话,命薄、有福、印堂发黑……等等,但纯贵妃面上看不出什么。 她作为一个婢女,没办法近身没办法探话,能看出的便更少。 “还有啊,你今日突然说让我为她把脉,太过唐突。” 宋念慈挑了下眉,“我有分寸,小地方来的嘛,不懂规矩能解释。” 周献听完不知在想些什么,没言语。 殷问酒:“你是不是怀疑皇后不能发丧,是纯贵妃的报复?” 周献点了头,“你之前说过,人死不发丧没什么术法讲究,那就是纯贵妃封后日子有讲究,但若只是报复呢?” 殷问酒淡淡道:“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若只是报复反而更好。” 没有别的弯弯绕绕,阵法术法,只为让赵后没法立马入土为安。 宋念慈:“可若只是报复,她独得恩宠,为何又要等这么多年?而且这报复是不是轻了些呢?皇后早晚,都会以后位入皇陵。” 手段狠戾些,该在她生前废她后位,再杀之? 杀之? 殷问酒灵光闪过,“皇后的毒,有没有可能也是她下的?” 周献沉下心来,果断摇头,“不会,如你们所说,若是报复,手段太轻了些,那毒何至于一下十年。” “真有别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宋念慈也陷入了沉思。 安静片刻后。 殷问酒最先开口道:“假设是关乎纯贵妃的讲究,钦天监会直接听从于她?不会,所以若是讲究,一定还是那位皇帝的讲究,那么皇后、你、周时衍、和这个纯贵妃,就都在他的棋局里。” 提起周时衍,距离上次在侯爵府见过后,过了这些日子,也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殷问酒自认了梁崔日这个师兄后,每每想不通,便有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无奈。 而设困的,还是他这个师出同门的师兄! “知也呢?” 周献:“梁崔日盯丢了。” 殷问酒没接上话,他怎么知道她想问什么? 周献:“周时衍日常行径无甚差别,很规律, 没发现什么,至于行房……楼兰日子到了。” “什么日子到了?” 宋念慈轻咳两声,小声在她耳边道:“癸水。” 殷问酒一把把面上的人皮面具扯下,泄了气的往椅背上靠。 周献紧张道:“不舒服了?” 她闭着眼左右摆头,“有办法知道纯贵妃的八字吗?” 一个五品官员之女,按理去查应该不算特别难。 宋念慈问道:“不是说是陛下的棋吗?怎的又要查纯贵妃了?” 殷问酒睁开眼睛。 喃喃道:“我现在见谁都怀疑是苏越。” 第237章 支摊 这话说的夸张了。 至少男子她没办法怀疑。 但殷问酒毫无证据,怀疑从心起,没说服力,强忍半天还是说了出来。 “这个怀疑压根经不起推敲,但我还是想知道这位纯贵妃的过往和八字。” 周献点头,“可以,我安排人去查。” 一个在后宫二十多年的贵妃,还得侍候那位皇帝,怎么想都不可能是苏越。 她那样一个能躲清净躲到黄沙戈壁的人。 从禹王府出来后,两人又往胡记堂去。 殷问酒的活动时间只有白日,所以尽可能的在白天多游走着。 “你今日话怎么如此少?” 周献扯嘴笑道:“是吗,在你看来,纯贵妃这人简单吗?” 殷问酒:“后宫之人,我认为没有几个简单的。” “一个不简单的人,为何毫不掩饰对五嫂的喜欢?” 殷问酒直接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周献:“她若是想有一方助力,为何不选周昊或者我?因为我们是皇后的儿子?” 殷问酒扭头看他,朝堂势力还是得动周献的脑子,“那为何不选周禹呢?” 周献反问她:“为什么选五嫂,不属于选五哥?” “若是选你五哥,早二十年前就可以选了,她是皇帝的宠妃,周禹的母妃恩宠远不及吧?把他要到自己名下养着,皇帝必能准许?” 周献点头:“必能,所以她选的不是五哥,是五嫂肚子里的孩子。你说可见天子之气,那便肯定是个男孩?” “是啊,大周有女帝的可能吗?” 自然没有。 周献:“我刚才便在想,她又是如何知道这孩子是男孩的呢?” 宋念慈并未请宫里的御医,都是殷问酒在为她把脉。 自然不可能是御医告知。 那就是人算出来的。 “梁崔日?” 周献:“可她若是聪明点,选周禹岂不是捷径?再等这个小皇孙长大,又得耗到多大年纪?” 殷问酒反问:“为何一定要长大?” 小小年纪便登基,届时作为太后的纯贵妃,岂不是更易操控。 做一个垂帘听政的’女帝‘? 两人视线对上,都是疑惑。 这推论发散之开,简直是常人不能想。 殷问酒不太认可推论的走向,“这能是她的目的?” 周献沉吟片刻,“也算一种可能吧,或许,当真只是五嫂长在了她的心头好上。” 两人一脸疑云的走进胡记堂。 楼还明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能让这两人都想不通。 听完大意后,“头一次见便喜欢的很?” “那不就是母亲与我见小妹你吗?也没个缘由的。” 殷问酒:“你们有缘由,因那一魄。” 楼还明不认可:“或许有其中的引子,我觉着更重要的是眼缘,母亲一直遗憾没有一个女儿,我遗憾没有妹妹,而你不论外貌还是性情,都长在了我与母亲的心头好上。” 殷问酒听着这番话心情好了些。 她反问道:“楼兰不也是你妹妹吗?” “是,但那丫头的性子你也知道……” 他怕殷问酒不信,又继续道:“你可以试试看啊。” 殷问酒:“试什么?” “试试把那一魄还给我后,我与母亲会不会待你有所变化。” 莽夫啊莽夫。 周献听不下去了,“这是能瞎试的!” “啊!不试不试,给你人试没了这可怎么赔。” 殷问酒:“……” 周献:“……” “我倒真想哪天能还给你,看看能不能补齐你的心眼。” “小妹!又骂人是不是?” 胡乱拉扯一通后,倒让殷问酒舒了心中一口沉闷之气。 “支摊!” 殷掌柜的久疏于技,久输于人,临时决定支起了算卦摊。 药铺小二在店前忙着摆桌子时,便有人上前来问,“这位小哥,是殷姑娘要出摊吗?” 小二答道:“是啊。” “可是支的……算卦摊?”那人问起来,语气里带着期待的紧张。 小二打趣道:“正是,我这挂幡还没支起,你也是神了。” 那人惊喜之色难掩,“守了好些天呢!正是要算上一卦,我现在便回去请我家主子来。” 他忙着跑,小二在后头喊着:“可快着些啊,我家小姐坐不过两个时辰。” 那人冲身后摆着手,脚下飞快。 还真是急。 怕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殷问酒有规矩,除摆摊外,平时不论病症还是推卦都不会接。 好些人几番碰壁下来,不管权贵还是平民,她都一视同仁。 上京城人便默认接受了这个规矩,毕竟人家是做善事,又不为谋私利,且自身身体本就不好。 摊支出来后,瞬时不少人围观过来。 今日毛笔字写着:百两一算。 “这位小哥,是殷姑娘算吗?怎地就只要一百两了?” 殷问酒人还没出来,桌前坐着的是胡记堂的抓药小二。 “是,是我们家小姐算,她还在里头喝药呢。” “哎哟,殷姑娘真是,身体不好便多歇些日子嘛。” “是啊,这卦价还有调的如此低,怕是人要来不少。” “……” 说话间,殷大善人含着蜜饯走了出来。 她听着人们的议论声,嘀咕道:“确实,价低了事也不是那么棘手的事……” “阿胡,改成千两。” 刘起眼睁睁见那百字被划上一横,又在下面写了一个千字。 不过晚来几步。 瞬间涨上十倍! 卦摊前,从来都是看热闹的比算卦的人要多。 刘起一时没好意思迈步过去。 “老福,你拿银票去请人到府里不成?” “不成啊老爷,殷姑娘的规矩是必须得所求本人前来。” 他堂堂三品内阁大臣! 老福见刘起迟迟不拿步子,焦急道:“那小二说了,殷姑娘坐不过两个时辰,若是有人先一步请走,按她这副身子骨,下一回,也不知道是何时。” 这话说着确实让刘起紧张起来,坊间关于殷问酒的传闻,他最初听闻不过扯嘴一笑。 江湖术士罢了。 二十八吉凶之事,也输了钦天监,不过如此。 如今事落到自己身上,二十四庙的得道高僧求过不少,皆无所用后,他才想起这位坊间传的玄乎的未来王妃,殷问酒。 那字改成千两,反而让他更安心了。 第238章 刘起 小二起身,换殷问酒坐下。 楼还明给她送了一碗梨汤出来,顺便收走她的蜜饯,“蜜饯少吃些,喝梨汤压下苦味。” 殷问酒刚送到嘴边,面前坐下一人。 支摊的桌子与人群之间拉开了线,注重着有求人的隐私。 刘起坐下后,便觉如芒在背的难受。 殷问酒继续喝着梨汤打量面前人。 刘起中年发福,有些显油腻,但面相上看着,还是能看出他是刘素和的爹。 殷问酒心里已了然。 刘素和怨至上京,她居然把这位给忘记了。 刘起见她只顾着喝汤,也不言语,只有先开口,“殷姑娘可还记得下官?” 他这句话问的有意思,既称呼她殷姑娘,又自称下官。 当真是游走在官场的人精。 她还未嫁周献,但住在献王府,坊间传闻基本等于两人已经定下,称殷姑娘表示尊重。 自称下官,则是自降身份,给足她这个未来王妃脸面,哪有内阁大臣对一介平民称下的。 见她还是不言语,刘起继续道: “我与殷姑娘在内殿见过,下官认为,父母见儿女得偿所爱,该是喜的。” 他说了那天在大殿内为他们说话的说辞,试图唤醒殷问酒的记忆。 殷问酒唇边勾起一笑,这顺水人情,这么快就来讨了? 她放下碗,“自然记得,内阁三品大臣,刘大人。” 这位刘大人,在她初入上京时便听楼知也介绍过。 “是是,正是下官。” 殷问酒并不是所求皆应,刘起为保她应,便先套着近乎。 “下官听闻殷姑娘神算,也擅清宅宁院,故此前来一求。” 殷问酒装傻,“哦……刘大人可是家宅不宁?” “正是正是,近日府里怪事频出,也请了不少道士和尚来看,咋咋唬唬乌烟瘴气一通后毫无效果,夜里那……” 刘起话口突然顿住,殷问酒接话道:“夜里那声声哭诉?可是有人在叫你?” 刘起满脸惊色,“是是,殷姑娘果真神人呐。” 寻常术士,清些小怨,化些残念倒是有人可行。 但咒怨这种拥有人性的浓怨,那些人压根触及不到。 “殷姑娘,可否能……” 殷问酒打断刘起的话,朝药铺小二道:“阿胡,在千字前面,再加几笔。” 阿胡拿了毛笔来,问:“小姐,加哪几笔呢?” “殷姑娘这是?” 坐地起价? 坊间没传过她有此陋习啊! “刘大人府里的情况,可不一般。” “可……” “那声声哭诉,可叫旁的人?为何单单只叫刘大人呢?那是因为……她只有你这个爹啊。” 秋风骤凉,激出刘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可能是那些和尚道士与殷问酒说的,因为刘起压根没提及,那声声哭诉,诉的是什么! “加!殷姑娘这身本事值得!” 周献同楼还明在门内站着。 楼还明问道:“是刘素和?” 周献笑:“你这小妹手中有金山银山啊,兄长,是我高攀。” 他还装模作样做了个辑。 楼还明也受了这礼,“当然!哪怕是你,我这心中也是高兴不起来的。” “兄长大可放心,我只怕哪天你家小妹把我休了。” 楼还明:“想的挺美,休的前提你得先能娶上再说,再者,若是要休,也定然是你做了错事。” 周献:“……” 还真是唯妹为首。 门外。 最后殷大善人确实只加了几笔,比画较少的伍。 伍千两。 只换了一张符。 刘起盯着手中的黄符,“就、这个就够了吗?殷姑娘,您不随我回府看看?摆一摆阵、或是多贴些符咒……” 一张符就把他打发了? 殷问酒端起那个汤碗,一副送客姿态。 “够了,无需,你贴身带着,若是不行,再来。” 刘起将信将疑,又不好当众表示对这位未来王妃的不信任。 “那、那行。” 他起身欲走,殷问酒突然开口叫他,“刘大人。” “你不想知道她死在何时?何处?又是怎么死的吗?” 刘起圆滚的身子转回头去。 “作为刘大人您唯一的女儿,十七年的宠溺,都是假的?连收个尸的心意,都没有?” “父母见儿女得偿所爱,该是喜的,”她哼笑一声,“这话,刘大人是怎么说出口的。” 殷问酒在应天府揭破况府邪术的事,刘起也有耳闻。 况家四分五裂,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而况大夫人,则是失踪。 眼下被殷问酒点出,他不免露出忧伤神色,终究还是没活下来啊。 “这副模样,给我看?” 殷问酒这番语气,可谓差。 刘起闻言也毫不气恼,他神色怪异,笑不出哭不出的,“知不知道都没意义,总之人已不在。” 他捏紧手中的符冲殷问酒扬了扬,“若是不成,再来见殷姑娘,届时姑娘可不会再加价了吧?” 殷问酒冷笑,“当然不会。” 那伍字又被划掉了。 坑的毫不手软又光明正大。 刘素和怨起千南惠,她杀不了千南惠,但也不会杀刘起。 深夜在刘府哭诉,全然出自生前对刘起的那部分执念。 哭一哭,吓一吓罢了。 殷问酒端着那个空碗进了后院,小二继续替她坐在摊前。 周献和楼还明跟在她身后。 “刘素和除了刁蛮些,也算不上坏吧,她爹是怎么能做到这个份上的?” 殷问酒不解。 刘素和为何养成那个脾性,也脱不开刘起十七年的宠溺。 万事有他这个爹兜着。 难不成,只为提前弥补终将送嫁,或说送死? 周献回道:“刘起有八房小妾,外头的更不说了,对独女宠爱有加或许出自一些稀有的本心,但远不至于盖住利己心。” 殷问酒:“所以哪怕她寻来,他连关于自己女儿的一句话都不愿问?” 周献不知道如何回她这句话。 这世道利字当头的人不少。 至亲血缘又如何。 比起刘素和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刘起可能会更愿意关心殷问酒。 关心她身体可好? 什么时候与献王成婚? 这一身本事,他可否能在她面前留下张熟人脸? “你曾说过,咒怨可自解,她如今不解是为你能活?” 还为不舍那孩子。 殷问酒放下手中的碗,“是啊,所以我总要心存感激,心生怜悯。” 第239章 死人 “表小姐,来人了!” 殷问酒还没坐下,外头就传来了药铺小二的喊声。 今日生意还真不错。 殷问酒又迈步往外走,还未出门便通过门窗看到了桌前坐着的人。 国公夫人,燕氏。 沈邺的娘。 “她来算卦?”殷问酒问着身后两个步步紧随的人。 周献:“看着不像。” 楼还明:“非常不像,她像是来找你茬的。” 沈国公夫人这人横眉冷眼,面相上看着难亲近的很。 这瞬间,殷问酒突然想起纯贵妃。 那人又太易亲近了些。 “那我要出去吗?” 周献好笑:“你怕她做什么?” 她收起偷瞄的眼神,板正身子,“也是。” 她才是那个应人求的! 殷问酒抬脚跨过门坎,小二早已让出位置来。 她施施然坐下,看着燕氏,依旧不言语。 燕氏倒是开门见山:“殷姑娘可还记得我?” 殷问酒:“记得,国公夫人。” 燕氏:“今日来找姑娘,是为儿媳朱婉殊。” 那就是绵延子嗣的事。 殷问酒没接话,燕氏只好继续道:“听闻姑娘医术同样惊艳,这妇人的生育问题,可能治?” 若只是生育问题自然可以治。 但朱婉殊的卦象已然命里无子,她虽没为她把脉,结论却早已定了。 大概是胎死腹中那次,彻底损伤。 这卦象,沈邺曾主动向她请教过,自然是朱婉殊告知。 眼下看来,这位国公夫人还并不知情。 “能治。” 燕氏正欲说话,殷问酒抬手指向桌侧的布幡,“但今日不治。” 话刚落地,燕氏那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居然还能变的更难看! “就因为今日支了算卦摊?你要多少银子?说个价,再看能不能治!” 殷问酒笑了,看在沈邺可大用的面子上好脾气解释道:“我看病不收钱。” 燕氏看了一眼那划掉的伍,“伍千两,能不能治?” “规矩的制定,便是让人遵守,再者说,国公夫人既听说了我,你觉着我是差钱的人?” 又是免费看病,又是施粥发银的。 “国公夫人请回。” 她有些不耐烦。 做了个请的手势。 燕氏冷笑,“我看你是压根治不了,人称一声神医,多少笑话。” 朱婉殊的脉,去国公府问诊的大夫不会为她隐瞒。 燕氏今日来这一趟,心中多少期待。 殷问酒并不会被这种话激到,她反而接着燕氏的话道: “是是是,我庸医一个。” 燕氏甩脸离去。 一旁还有围观着不明所以的百姓劝道: “被殷姑娘拒之是常事,不必如此气恼。” 燕氏一个眼神都没抬给好心劝她的人。 殷问酒叹上一声: “摊上这么个婆婆朱婉殊也是有的好受。” 两姐妹同无法生育,朱婉卿至少有过继而来的皇太孙,与皇后婆婆未居一府。 又接上一卦后,眼看着天色渐晚,周献唤了小二去催。 楼还明没留住人吃晚饭,也难得明白周献的暗示,没跟着两人一起去春榭潮。 周献带着人直接从小秦淮河上游坐船往春榭潮去。 卷柏撑船,蓝刀客抱臂站在船头,面无表情的冷淡。 秋风吹起她的衣摆与发尾,是英气十足的飒爽。 “你没力气?” 英姿飒爽的人突然侧头问他。 卷柏手下慌乱,抓紧摇起船桨。 速度猛的上去,蓝刀客依旧站如松,殷问酒一个不稳往周献身上靠去。 周献自然的伸手搂扶。 殷问酒淡定的把自己摆正,还在他手背上拍了一巴掌,示意: 爪子可以拿来了。 周献笑着松手,“小酒儿,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周献看着她藏不住的耳垂,明显泛红,但并未点破。 自前几日说完那些话后,这人最近‘装腔作势’时便更难隐藏。 每每他想借着氛围良好再深入探寻几句,她不是要睡了,就是要去忙了,再不行,赶他去忙。 各种逃避话题的深入,周献也不懂,但也不想逼的太急。 徐徐图之。 “蓝刀客和卷柏,卷柏喜欢你家蓝姑娘,这事你怎么看?” 殷问酒噢的一声,“凭本事的事,我能怎么看?我拿眼睛看。” “蓝刀客的身世,过往,你清楚吗?” 她们主仆二人,一个赛一个的神秘。 殷问酒疑惑看他:“怎么?” “我在想以后啊,他们二人也不可能一直跟着你我,总要有自己的生活,我为卷柏打探打探消息,往后他娘家何处,可能常见面。” 他说的好笑,一副要嫁姑娘的模样。 “想太远了,我家桑桑可不好骗。” “那酒酒呢?”周献的声音忽低下沉。 盯着她眼底情意毫不隐藏,“酒酒,好骗吗?” 这两声酒酒,像带着某种魔力,把人听到迷糊。 “酒酒这么聪明的脑袋,”他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应该……一定捋清楚了吧?” 小秦淮河两侧早早的亮起红灯,在她眼里发出明亮的光,她还是一副呆傻模样,很好欺负的模样。 周献心尖颤动,喉间不自觉滚动,拿指背扫过她纤长的眼睫,“嗯?给个判决?” 殷问酒痒的往后缩,如梦初醒般,“什么判决?” “我,你想不想拥有?” “想,天然的屏蔽……” “酒酒,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周献还是盯着她,那双眼睛让人不敢直视。 “如果哪一天,我不再能为你拦怨气,这道屏障消失,我只是周献,这样的我,你想不想要?” 殷问酒听着他语气里的示弱,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你又不是个物件,我又有什么资格要不要。” “我不是个物件,但你有资格。” “周献,不要这么说,爱人从不该卑微。” 爱人从不该卑微。 周献又何曾卑微过。 又怎么能因为喜欢她,便要如此。 周献笑道:“是,爱你更不该卑微,所以……” 后话被前面那艘船的声音盖过。 船夫惊慌的声音传到他们耳边:“死人!死人啊!河里有死人!” 第240章 面具 小秦淮河这样的逍遥地,不分早晚的热闹。 河里死过好些人,多是醉酒春宵失足淹死的多。 可这天色还未黑透,两边岸上人来人往,何至于淹的悄无声息? 再者小秦淮河作为上京城的一道风景,游湖的船只一条接着一条,怎么偏偏到他们前船,突然出现死尸? 殷问酒嘴一瘪,“又是谁给我做的戏?” 蓝刀客很不给面子,“干你何事?戏真多。” 刀客眼里,哪里出现死尸都不稀奇。 况且他们今日行程突然,原本压根没想来春榭潮,也不一定走水路,谁能提早搭好这么精准的戏台。 所以也不怪蓝刀客反驳。 殷问酒苦兮兮的一笑,“最好咯。” 周献笑的更苦。 那个所以被揭过,河道里拥堵的船只越来越多。 前船还在咋呼,那船夫胆小,恨不能跳船逃走,犹豫再三还是收回脚步,大概不想与死尸泡在一条河里。 “哎哟!哎哟!年轻人,借个道啊。” 他哎哟个不停,也不管船上还坐着的客人,一脚踩在殷问酒他们船头,又飞快穿梭在另几条拥堵的船上,一直念叨着:“哎哟!死人啊!有死人!”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 “我们上岸?”蓝空桑问殷问酒。 殷问酒不怕死人,比起死人,活人才可怕,聪明的活人更加可怕。 但也没道理撞着人家的尸体过去。 她点头,蓝空桑便走过来带她。 卷柏也没再撑船,起身准备带着周献上岸。 那没了船夫的一船客人也想借他们的船头上岸,加上不停挤过来相撞的后船,船只失去控制,前船两人一脚踩空落入湖里。 在尖叫声,吵闹声,岸边的议论声,呼救声中,蓝空桑带着殷问酒跃上了船顶。 她这才看到拦在前船的那具尸体。 是一具女尸,袖口裙边绣着苗族特色的花纹。 殷问酒呼吸停滞,心突突跳着,像要撞出胸腔。 那女尸是背面朝上漂浮着,压根看不见脸。 “空桑!” “你先上岸。” 蓝空桑连着两个跃起,把人稳稳的放在岸边。 卷柏与周献落在她们身边。 周献眉头紧锁,“千南惠?” 殷问酒的脸色很白,她手抖着往湖里指,“快、快捞上来。” “我去。” 卷柏先蓝空桑一步落在最前面那条船上。 人被捞起来,面朝岸上时,殷问酒紧张到不敢呼吸。 虽然她压根不知道那面纱之下,长着怎样的一张脸。 “兵马司办案,速速让开!” 人群被分散,唯他们三人依旧站在岸边没动。 楼知也带着官兵拉开界线,他看向卷柏正抱起的人,也拧紧了眉发问:“是千南惠?” 殷问酒压根听不进去。 周献回道:“不知道,那张脸没人见过,你消息这么快?” 从发现尸体,到捞人,连跑去兵马司报案的时间都不够。 楼知也道:“有人报案。” “有人报案?” “对,有何问题?你们怎么会在这?” 说话间卷柏已经抱着人回了岸上,人刚放在地上,殷问酒便蹲下盯着看的仔细。 远处有人议论道:“不愧是殷姑娘啊,胆子真大!” 周献没答楼知也,两人默契的一同蹲在尸体旁边,看上两眼后都盯着殷问酒看。 她面上依旧毫无血色。 难不成,真的是? “问酒?” 殷问酒小声道:“带回兵马司,再说。” 官兵来抬了尸体, 几人骑马,飞快往兵马司去。 那脸上,是人皮面具! 殷问酒扭头又交代了一声,“派人去楼府把苏鸢带到兵马司。” 有官差与他们分道扬镳。 片刻后,几人到达兵马司。 殷问酒下马时,腿都有些发软。 蓝空桑伸手扶住她,“或许就是戏,你沉下心,莫慌。” “空桑,她面上是人皮。” 最要紧的是,殷问酒知道苏越因她遭了反噬。 她会弱,那是不是也可能会死? 周献:“千南惠本就是一张人皮,她可以戴在任何脸上。” 楼知也:“在你们发现尸体前,就有人来兵马司报了案,此事蹊跷。” 报案比发现尸体还快一步? 殷问酒疑惑的看向楼知也,“那报案人呢?” “派人去追了。” 这蹊跷,是不是太明显了些? 若是戏,又谁搭的台? 停尸的地方,官兵已经把尸体摆放好。 苏越的人皮面具技术有多好,看殷问酒所学不过半分便能对比出。 她才学半分便能让最亲近的人都看不出丝毫瑕疵。 殷问酒没着急撕下她的人皮面具,她仔细观察着,寻找面部上哪怕分毫的不贴合。 从脸看到手,细长的指甲,上头染着红。 是她千南惠时,格外爱惜的原样。 没有破绽! 他们都不敢开口打扰她。 但从她面色上不难看出,大概还没有好消息。 “苏鸢怎么还没来!” 连问话的语气,都恶劣了几分。 比苏鸢先到的,是那个报案的人。 “官爷,小的真不知道啊,小的就是见钱眼开,收了那人银子上兵马司说一句:小秦淮河有死人,就这么一句话可是十两银子啊!小的也没说谎不是,算不上犯事吧?” 楼知也问道:“那人是何模样,多大年纪,可是上京口音?” “得有三四十了吧,邋里邋遢的,口音听着应该是上京人,至于模样嘛,小的也没仔仔细细盯着人看啊,说个大概行吗?” 楼知也:“带人去找画师,画下来。” 人被带走。 楼知也同殷问酒说道:“发现尸体的附近,也留了人调查,为什么一定要你们来发现尸体?” 周献:“甚至是在入夜前,热闹时分在湖里藏一具尸体,准时浮上岸,几乎不可能避人耳目。” 殷问酒神色恹恹,“如此费心,还真是辛苦。” 她那句“又是谁给我做的戏?”当真是一语中的。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主角竟然是师傅。 又等了没一会,终于听见苏鸢的声音,“怎么还没到呀?这死尸是谁啊?她找我能做什么?” 引路的官兵回道:“我也不知,红鸢姑娘到了便知道。” 苏鸢:“那你们指挥使在这吗?” “在的,与殷姑娘在一处。” “那行,快着些走。” 第241章 诈死 门被推开。 里头站着好些人。 苏鸢愣了一下,“怎么都在呢?” 尸体被挡住,她只见到了一双脚便觉得渗人的很,“殷问酒,你找我看什么死人啊!” 苏鸢停在门口不动了,哪怕楼知也站在那尸体边上。 “过来。” “她是谁?” “这上京城与你相关的,还能是谁?” 苏鸢压根没想过会是千南惠,她直接说出了声,“千南惠又不会死,她连老都不会老。” “过来!” 殷问酒心浮的很,“过来看看,再怎么见面少,你们也认识了十几年,来看看她是不是千南惠,她身上,可有你知晓的特殊印记?” 苏鸢见她神色严肃,顿时心慌。 几步走过来。 看到人脸时她倒抽一口凉气,捂紧了嘴。 眼眶瞬间通红,泪水在下一瞬便冲了出来。 殷问酒不诧异,“这是千南惠面纱下的脸?” 苏鸢呆滞的点了点头。 “这是一张人皮面具,她做为我师傅时不长这样。” 不管是苏越的人皮,还是千南惠生前的人皮,殷问酒都看不出破绽。 但人死后,肌肉僵化没有弹性、温度,哪怕是苏越做的人皮面具,在殷问酒眼中都不再能毫无破绽。 “人皮面具……那她不是千南惠对不对?” 苏鸢的眼泪还没收,满眼期待的看着她。 “不知道,现在只能确认这张皮确实是千南惠。我要撕下来了。” 这个回答并不是苏鸢想听到的,她茫然的擦着眼泪,这会的哭都是无声的。 殷问酒已经飞快撕下‘千南惠’这张人皮,人皮之下,还是一张约莫三十左右的脸。 是真实的脸。 这张脸看着,比‘千南惠’要好看。 竟是有些异域的长相。 殷问酒想起那本《波斯鼓乐》。 “这是本人,你们看着像异域人吗?” 周献:“像,但不是完全是。” 这张人脸,更像是大周与异域人结合所出。 苏鸢已经完全愣了,她问道:“这、这是你师傅的脸吗?” “不是。” 周献根据殷问酒的描述,画过她师傅的画像。 完全不是。 苏越是江南女子的柔。 与宋念慈这样的南方女子也不相同。 “那、那她是谁?” 殷问酒反问苏鸢:“你知道她身上可有些胎记、印记、痣之类的吗?” “有!有有,惠姨左肩后面有一个很小的,像是符文一样的东西。” 那时候苏鸢还小,总闹着她玩。 ‘千南惠’这张人皮时,她的打扮总是风尘的,夏日衣衫穿的格外薄。 她甩了一头水在她肩上,白色纱织的上衣透出一朵像花,又像符文一样的印记。 当时她还稀奇的扒拉着想看,被千南惠拦住。 后来千南惠十年如一日的外貌,让她坚信那是一个小小的,诡秘的,让人能永葆青春的符文! 殷问酒直接扒开她左肩往后看去。 红色的线条,确实不大,确实是符文。 一个她看不懂的符文。 还有她看不懂的符文! 居然真的有符文! 她不信邪的拿手蹭了蹭,蹭不掉。 那是一道纹进皮肤内层的符文,看边缘线,也并不是新纹的。 苏鸢也凑近了看,这回再也克制不住的哭腔,“有,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殷问酒,她是千南惠,她是惠姨。” 苏鸢跌坐在尸体旁,满脸的泪源源不断。 殷问酒听见了她的声音,但又像是离的很远,不真切。 真的是千南惠?真的是苏越? 那本《波斯鼓乐》为什么能注上大周文字,因为她有异域血统? 周献的手虚虚伸在殷问酒身后,她明显恍惚。 “问酒,你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 有一滴泪从她左眼掉落。 她咬着牙,心里说不出的什么情绪。 为什么躲着不见她? 连相认的机会都不给她。 哪怕她做了那些事,她又能奈她何? 谴责吗? 教她正义之术,积德行善攒阴德,自己却屡犯有违天道之事。 她还有好多个为什么想问。 苏鸢哭的抽噎不止,楼知也蹲下身,递了帕子给她。 她木楞的转头,伸手接住,拿帕子把脸捂住,把自己抱成一团,呜咽声闷闷的传出来。 楼知也僵硬的伸手,在她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节哀。” 印记,两人的反应,似乎便论证了,这人确实是千南惠,或说是苏越。 可她究竟是谁,无人得知。 周献看着殷问酒的状态也心疼不已。 头一次觉得自己这张嘴无甚作用。 她哭过两次,都只是因卫清缨的怨魂。 这一次,是殷问酒自己。 是她自己在难过。 这间临时停放尸体的房间一时间除了苏鸢的呜咽声,再无人出声。 殷问酒觉得自己的脑子凝固了。 它浑浑噩噩,被悲伤占据,还有遗憾。 让人无法思考旁的。 “那是谁呢?是谁搭的这个戏台呢?” 良久,她才悠悠开腔。 声调空洞的很。 被她一句话打破,几人都陆续开口。 周献:“能提前安排人报案,那便一定是谋杀,不是因反噬。她那么重视阴生子,反噬的威力自己心中必然有掂量,至少不会在阴生子能算天象前让自己死。” 楼知也:“凶手必须要让你知道她死的消息,那便一定知道你二人的关系,哪怕是你与千南惠的关系。” 卷柏:“知道的人,目前看来不多。” 几人心中都有名字。 在场的这些人加上楼还明,都是自己人,必然不是。 那就还有一个人! 新认的师兄,梁崔日! 殷问酒没忘记这个师兄,但师兄和师傅是一边的,这是她的认知。 师傅去找他算的阴生子。 他们在做什么,不让她知道。 她也向梁崔日介绍了自己。 梁崔日年长她十几,他说他术学多年,他比苏鸢还要早认识她师傅。 这样的关系,能是梁崔日? 殷问酒让自己强行进入思考,这样才能不被那种情绪困住。 “我不信。” 周献以为她准备说不信会是梁崔日。 结果她说:“我不信她会死,她怎么可能会死,她至少七八十了还长这副模样的人怎么会轻易的死!” “她一定在诈死!” “我要见梁崔日。” 第242章 异域 苏鸢抬起头,“可这符文不会错啊,我记的清清楚楚。” 殷问酒已经收了情绪,她又盯着那张脸看上好半天。 还是那句:“我不信。” “知也,尸体存放好。” 她交代一句,直接提步往外走。 “河边的目击者,还有报案人所说,速度快!”周献向楼知也交代完,追了出去。 他心中同样不愿相信那人是殷问酒的师傅。 对于周献来说,苏越是殷问酒性命的一道保障。 “问酒,去哪?” 眼下天色已暗,她这脸色就再没回过血似的。 “梁崔日的茶楼!” 蓝空桑知道她急,带着人脚步如飞,说话间已经翻身上马。 上京街道上,马蹄声接连而起。 疾驰着往城门口方向去。 …… “梁崔日呢?” 茶楼伙计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人,吓的往后退上半步, “老板不在,我们店也要关门了,这位小姐若是想喝茶,明日早……” 伙计话还没说完,面前已经横着一把短刀。 “大侠!女侠,小的就是个伙计,不关小的事啊。” 春榭潮那看门小厮也不过就是个看门的。 蓝空桑的短刀直朝人脖颈刺过去。 “空桑!” 殷问酒声音响起的同时,那人速度极快的往后弯了腰,撑地回旋,意图用双脚缴上蓝空桑的手腕。 是个会功夫的。 不过三五招,人已被蓝空桑钳制住。 周献上前道:“知也说梁崔日这些日子一直没回府里。” 至少没有是梁崔日那张脸的人回去。 “他还在哪里还有院子?” 那伙计淡定站着,没有开口的意思。 “快说!事关你家主子的急事!” 殷问酒一个眼神,那把短刀离人脖子的距离便更近了。 伙计只看到了殷问酒的急,他淡然道:“确实不知。” 话落同时,左臂上立即出现了一道伤口,衣袖瞬间被血色染红。 殷问酒又问他一遍:“人在哪里!” “不、知!”伙计瞪着她,同样咬牙切齿。 然后右臂上同样角度、深度,又出现一道伤口。 鲜血顺着指尖流成细小水柱,溅落在地面。 “人在哪?”那把刀压着他脖颈的动脉,蓝空桑的语气,像是他再说出一个不字便划破了它。 “我……” 有人来了。 蓝空桑往后转头,众人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团花花草草。 花草后头的墙面铺满了苔藓,是一道隐藏门。 梁崔日推门出来,优雅的像一幅美男画。 一见茶楼内这么热闹,愣了一瞬,再看自家伙计满手的血,皱眉不悦道:“殷问酒,你这是在做什么?” 人既已来,那伙计也就没用了。 蓝刀客把人松开,拿台上的布擦起刀来。 “梁大人,见你一面可真难啊!” 没了师兄的称呼,两人的语气,似乎又站在了对立面。 梁崔日冲那伙计道:“你先去包扎。” 等人走后,殷问酒迫不及待问道:“门里面是什么?你的另一个住处?她也在这里?” “你就非得见到人才罢休?” “是!” “那恕我无能为力,人不在。” “去哪了?” “不知道,她从不向我报备行程。” 殷问酒心沉了几分,执拗道:“我不信!” 语气里,有几分耍赖意味。 梁崔日的态度也软了些,“她不愿我见你,所以你别再执着找我,师命难违啊,你问再多遍,我也只有一句不知道回答你。” “那你让我进去找。” 梁崔日叹了口气,侧开身子,“去。” 暗门通向背街的一栋宅院。 宅院很小,两个房间一个院子,一眼便能看完。 但宅院的装饰陈列雅的很。 很符合梁崔日的精致。 殷问酒很快看完两间卧室, “这个是她的房间?” “也就临时住了几天。” “什么时候走的?” “有两天了。” 殷问酒盯着人看的仔细,想从他的神色中察出端倪。 “她带孩子一起走的?” “我没见过什么孩子。”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随你信与不信,你不是聪明吗?” 殷问酒像被他的话噎住,迟迟没有言语。 周献上前几步问道:“不舒服了?” 她的回应是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周献反手把她整个手包在掌心。 梁崔日盯着两人牵着的手皱眉,“你当真要做献王妃了?” 他做人师兄,还得尊称她一声王妃,向她行礼? 梁崔日想想就不是滋味。 “你还有空闲话?” 梁崔日反问:“为何没空?我确实挺闲啊。” 他这副模样,殷问酒确实没看出任何。 她换了语气,“师兄,你具体是几岁认了师傅?” 梁崔日思考几息,确认这个问题似乎并不会透露别的,“四五岁左右。” 他答的还挺骄傲。 意思我们可是二十多年的师徒情。 “她是一张怎样的脸?” “拒绝回答。” 梁崔日自己拒绝完,又反问她:“作为你师傅,她又是怎样的脸?” “江南美人,吴侬软语。” 梁崔日又明显不悦起来,“吴侬软语?” 殷问酒没细聊此,“你们认识这么多年,可知道她身上有哪些印记,比如痣,疤之类的?” 梁崔日还是那句:“拒绝回答。” “梁崔日!” 殷问酒凶完一句,瞬间又软了回来,“师兄……” “她是一张略带异域特色的脸吗?” 梁崔日原本神色懒散,满脸写着她难缠的无奈。 闻言却立即振了十分精神,警惕的看她。 一副防着她诈他话的谨慎。 殷问酒看的仔细,这个师兄,就是个花蝴蝶,神情压根藏不住。 他能坐上监正,当真只是靠本事。 殷问酒深喘一口气,语速极快的说道:“我们在小秦淮河发现一具女尸,是千南惠的人皮面具,面具之下,本人是一张略带异域风情的长相,很漂亮……” 她说到一半,突然又盯着梁崔日那身花蝴蝶装扮道: “师兄,你是不是……也有异域血统?” 第243章 血统 梁崔日声音有些虚,“你说那略带异域长相的脸,是本人的脸?” “是,我确定。” “死尸?” “……是。” 梁崔日消化着这些信息,面上同样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所以你怀疑,那死尸是师傅?” 殷问酒继续道:“千南惠的外貌,红鸢见过,她确认那人皮是千南惠。 但人皮之下,并不是我师傅那张脸,所以我没办法确认。 尸体左肩后面有一个小小的,刻进皮肤内层的符文,这个符文红鸢在千南惠身上见过。” 那便是红鸢确认了人是千南惠! 殷问酒确认千南惠是苏越! 梁崔日则能确认千南惠与苏越和程十鸢,都是同一人! 他语气慌乱,“人呢,人在哪?” …… 马蹄声又在上京街道接连响起。 兵马司里, 苏鸢还守着那具尸体。 眼泪还未哭干,整个人呆滞着,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楼知也忙的不可开交,女尸的事还能光明正大的查。 周时衍和他妹妹楼兰,得隐秘的盯,更难。 他抽空进去看了一眼,终究没说什么又退了出去。 殷问酒他们再次回来时,他才跟着人群进去。 苏鸢听见动静,慢动作的转回头,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男子,也没心思问。 梁崔日奔到跟前,两眼一黑,差点跪下去。 程十鸢! 周献掌心包裹着的那只手,控制不住的抽动一下。 很明显,这具女尸,被再次论证为同一人。 梁崔日不信,他仔细着在尸体面上摸来摸去,试图找到人皮面具的痕迹。 “你是谁啊!你做什么!” 苏鸢伸手护着千南惠的脸,被梁崔日猩红的眼眶瞪着,“让开!” 殷问酒还是头一次听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这人总斯文做作的很。 苏鸢咬牙不动。 殷问酒出声道:“让开,让他看。” 千南惠死了,苏鸢唯一信任的只有殷问酒,她还是听她的话收回了手。 梁崔日一路仔细到尸体的脖子,锁骨处。 手越来越僵。 这是一张人脸,真实的人脸。 他与殷问酒都会易容之术,一具死尸的人皮面具,压根不至于检查的如此仔细。 可梁崔日心中不愿相信。 他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呢?” 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拨开程十鸢左侧脑后的发丝。 那头发还湿着,他拨的小心。 期待一个不过是闹剧的答案。 殷问酒盯着人看的整个身体都格外用力。 “这里有什么?” 梁崔日动作定格了。 他腰弯的很低,头凑的很近,很怕看的不仔细。 而殷问酒什么都看不到。 她与苏越相处的两年,她已经是个大孩子,也不是一个愿意主动亲近人的性子。 苏越同样不是。 殷问酒并不知道她身上可有些什么记号。 梁崔日没答,那低垂的脸被他自己的发丝拦住了些,但殷问酒还是看到有泪珠落进苏越的发丝中。 这就是,确定了吗? 再无翻盘可能? 千南惠、苏越、梁崔日的师傅,都死了吗? “有什么啊!” 她满腔情绪,发泄似的吼了一句。 “疤,很细,不长头发的……” 梁崔日很快整理好情绪,再抬眼,满眼愤恨。 “人在哪发现的,什么时候发现的,可有嫌疑人?” 他问起了殷问酒。 这上京城,知道这些事的,不过身边这些人。 而师傅最后见过的人,是梁崔日。 可很明显,他这副样子不是伪装。 殷问酒完整叙述了一遍后,梁崔日皱眉发问:“你怀疑我?我有什么理由杀害师傅!” “这不是重点,现在重点是这上京城想杀她的人,杀的了她的人,会是谁!你可有怀疑?” 两人恨不得吵起来。 梁崔日终究长她十几岁,沉了沉心,继续道:“我们重逢不过就是前段时间的事,这上京城她有什么仇人,我不知道。” 他说完看向苏鸢,“你说,你不是被她放在上京城养大的吗,她在上京的行径你该最清楚才是。” 苏鸢突然被点名,左右看看,“我不知道啊,我哪里敢过问她的行踪。” “太子!” 她唯一见千南惠在春榭潮见的人便是太子周昊。 殷问酒摇头,“我不认为是他,他没这个本事。” 周昊与千南惠的关系,很明显他处于弱势。 千南惠擅蛊,周昊的心腹陆澄便是她一个响指就能跪地的人。 陆澄的命在千南惠手上,而周昊看着并不会轻易舍了陆澄。 沉默间隙,周献开口道:“眼下,肯定了此人是她?” 眼下人死,梁崔日与殷问酒同为人徒弟,已是一条报仇线上的人。 他沉沉点头,“这张原本的脸,正是我师傅,程十鸢。” 梁崔日小时候,以为程十鸢这张脸是真实的。 再大些,她开始教他易容术。 她一天会换上好几张不同的脸,丑的,美的,精湛的,简陋的都有,各色各样,让他找破绽。 梁崔日最初几乎都看不出来。 再后来摸出门道,能辨出简陋的却始终辨不出那些精湛的。 因为毫无破绽。 究竟哪张才是她原本的脸? 还是她压根就从未露过原本的脸? 现在梁崔日知道了,程十鸢,就是她原本的脸。 她在他面前,一直是以原本的面貌示人。 “至于你问的异域血统,确实。” “据说我曾祖母是波斯人,到我这辈,能看出的不多。起初我也以为师傅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收我为徒,但后来学了易容术,我一直以为这张脸也是假的。” 他再次看向那具尸体。 “我还小时一次高烧不退,她背着我寻草药,被我吐了一头,在溪边清洗时,我问她这里为什么不长头发……” 梁崔日舌尖抵住脸颊,强忍着泪,眼眶被涨到通红。 苏鸢听的云里雾里,“什么意思啊?你也是惠姨养大的……叔叔?” 三个人,一具尸体。 关系神秘而微妙。 因她带来一种亲近感,又因她带来满腹疑惑。 她为何四处养孩子? “师兄,你知道怨气吗?” “知道,寻常怨气极少致命,唯有咒怨,报复怨起之人轻而易举。” “若是强行制出咒怨,人会遭到何种反噬?” 殷问酒心中还是放不下这点,她想着,如果苏越因强行让刘素和生咒怨,而导致自身元气大伤。 那么周昊,是不是也有可能……能杀她? 那么她就还是因自己而死…… “强行制咒怨?闻所未闻。” 第244章 正道 在看到刘素和的怨前,殷问酒同样闻所未闻。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必然如梁崔日一般的表情。 天方夜谭。 殷问酒把视线落在女尸的脸上。 越看越陌生。 明明躺着的是一个陌生人,一张陌生的、从未见过的脸。 她眼下有太多关于‘程十鸢’的问题想问梁崔日。 至少,师傅对他从来都是真面目,相识二十八年,他知道的必然比她要多。 可她看着程十鸢的脸,迟迟未开口。 “问酒?”梁崔日见她神色怪异,叫了她一声。 殷问酒醒神一般看他一眼,又挪到周献紧握着她的手上。 “师傅找你算阴生子时,你没有疑问?此等违背天道的事,你没有阻挡?” 她问话的语气不是责怪,只是疑惑。 梁崔日回道:“师傅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她既不说,自然也有她的道理。” 如此听话? 殷问酒噎住,以她的性子,苏越若是出此难题给她,她定然要弄清楚前因后果,所谓何事值得犯这天道。 “那你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这一问,语气就带了些责怪。 梁崔日反问:“什么后果?” “你是师兄,你术学多年,你问我个纸上谈兵的?” 这后果,殷问酒不知道,但千南惠从宿州回春榭潮时,她的状态说明了。 她不好。 且卫清缨的阵法反扑,也说明了,她不好。 再加上强行让刘素和生出咒怨,叠加起来,单是想象人都不可能会好。 师妹眼下脾气差,梁崔日也无力反驳。 他从来都是乖乖听程十鸢的话,师傅说不要问,他便不问。 “她在这里住的那几天,确实不太好,畏寒,白日里在太阳下一躺一天,看着乏力的很。” 畏寒是疑点,但师傅不动弹这件事他没想过她是不是无力动弹。 因为他认识的程十鸢,本就懒到骨子里。 能用手指挥他的,从不自己挪步。 “那二十八的期,又是为何?” 梁崔日不解,“这与师傅的死又有何干?” 殷问酒:“一切疑点都值得推敲,她在上京的所有行径,我知道的越多,越能关联上会有哪些可能,师兄你知道的,我很聪明。” “皇太孙的婚期明明定在她来找你之前,那这二十八的日子,究竟是谁的决定?” 梁崔日当初在朝堂上的言论,殷问酒一字不差的听过转述。 周帝明显没有改期之意,他是对梁崔日的绝对信任?还是因为这日子是他选的? 若是他选的,其中缘由定然离不开钦天监。 那阴生子呢? 巧合? 绝对不是! 所以这时间先后,同样成谜。 梁崔日有些犹豫,他看看程十鸢的尸体,又看看殷问酒。 师傅的教诲还在心头牢记着,可……人死了,师妹也定然是想查出凶手! “旁人出去,问酒你留下。” 殷问酒是师妹,这屋子里旁的人,梁崔日可不认。 并且事关皇家秘辛,知道少点,命能长点。 人陆续往外走,只有周献没有挪步的意思。 “献王?你最该要走,作为皇子,你出现在我的茶楼可不太好。” 皇子接触钦天监,在陛下眼中可是大忌。 周献依旧牵着殷问酒的手,“我不能走。” “你能。” 殷问酒费力往外抽手,被周献拽的太紧。 他疑惑的看着她,殷问酒也回视着,“我没事,要不了多久,你在外面等我。” 虽不明白缘由,但他还是松开了,殷问酒有目的。 最终屋子里只剩殷问酒与梁崔日两人。 她呼吸沉闷,撑着停尸的床板,“可以说了。” 梁崔日没发现什么端倪,他开口道:“二十八,是我选的日子。” 殷问酒猜了谁,都没想到能是梁崔日。 “你是为什么?” 他独身一人,所为何求? 作为钦天监监正,选这么一个寻常术士都能算出的凶日? 像是听出她的心声,梁崔日解释道:“这日子确实寻常术士都能算出凶来,但简单的忌婚嫁之日成婚,难不成当真就会家宅不宁,感情失和? 并不尽然,所以寻常术士不会对钦天监和陛下择的日子提出质疑。 只是我没想到这上京城还有师妹,你让舆论爆发时,我头疼的很。 你能算出的凶,与他们不一样,这一日成婚,只是种下大凶之兆。” 殷问酒焦急催道:“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 梁崔日正了神色,“为正道!” 正道? “而师傅定在二十八取出阴生子,也只为助我一臂之力罢了。” 殷问酒脑内迷雾一团,“你的正道是什么?” “师妹入京不足一年,你可有听闻护国大将军府,卫府?” “卫府?被满门抄斩的卫府?” “上京城对卫府一事讳莫如深,没想到你居然知道,那我也就不赘述了。他冤杀卫府满门,让几代巾帼英雄背负骂名而死!” 梁崔日提及此事,气愤不已。 他稳了稳气息,“问酒,我做二十八的局,耗时多年,天子有皇气庇体,他这人心深似海,极难近身。 而皇太孙周时衍的八字,与他相生相克,再加上二十八的借凶之法……折损天命!” 殷问酒瞠目结舌,千思万想,从未往这个方向起一丝念头! “那阴生子的生日,便只是师傅听闻你的计划后,等到了这一日?” “是,阴生子出天象必然大变,凶兆加持,天雷滚滚!” 他幽叹一声,“问酒,你说这凶兆加持,会不会也对师傅的身体有损呢?” 殷问酒被怨气压到胸闷气短,冷汗直流。 而反观梁崔日,毫无影响。 是因为她只有一魂一魄的缘由? “有损,师傅说了,任何……偏离正道的行径,不管生前还是死后,必遭报应。” 她抬头看梁崔日,没想到这个师兄,心中有卫家这正道。 “你做此事,同样。” 梁崔日苦笑一声,“不做,心中也遭报应。” “你与卫家……” 她连说话都开始费劲,周身不少怨气来回相撞。 梁崔日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起初见她难受,只当师傅去世遭受重创。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殷问酒还是确认的问道:“这周身的怨,对你毫无冲击吗?” “周身的怨?怨气吗?” 梁崔日左右环视,“我看不到啊。” 第245章 主动 他魂魄齐全,阳气足,没有被压迫的难受是正常。 但怎么会连看都看不到? 不等殷问酒问,梁崔日反而一脸惊色问起她:“你能看到?” “能,你为何不能?” 梁崔日的那股子好胜之心不合时宜的骤起,“师傅说我未开眼,师妹你……当真厉害。” “这是什么稀罕本事?” “当然!至纯的孩童不说,成人后还能看见这些的,万中无一。” “那你既往,都做些什么……谋生?” 看不见怨,那些异常之事全凭算?也无法引血?那如何探咒怨,解怨? 眼下不是讨论所学的处境。 殷问酒收起满腔疑惑,捡重点又问道:“现在凶兆已成?下一步,那位皇帝会如何?” 提及此事,梁崔日神色怪异。 “很奇怪,或许在你看来,外因的凶兆已成,我也是如此,但内在的,并没有。” 他日观天命,皇帝那命盘竟然并未出现异兆。 殷问酒的腰又弯了些,今日戴在脖子里的小铃铛从领口掉出来。 “师妹,你这么难受是因怨吗?” 她点了点头。 “怨为何能影响你?你才是它们所畏惧的人。” “一时……半会,说不完,尸体先放在兵马司,我们明日再聊……哪里找……你?” 梁崔日虽看不到怨,但也知道白日里怨气得躲着日头。 “我去找你,能避人耳目些。” “好,胡记堂等。” 梁崔日为程十鸢盖上白布后,两人才推门出去。 周献立即迎上去,直接揽住殷问酒的肩,“还好?” 殷问酒也不客气,环着他的腰,把一半重量挂在他身上,“还好,回去。” 梁崔日以极快速度换了张脸,先走一步。 殷问酒同楼知也交代着:“还是那句话,尸体务必存放好,另外派人把苏鸢送回楼府,如有新的消息即时告知我。” 楼知也:“好。” 苏鸢有些不愿。 她十四年来可谓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很。 虽惠姨常一年半载不现身,但这世间有亲人在,和孤苦无依区别甚大。 “殷姐姐,我可以跟着你吗?” “不可以,比起献王府,楼府对你来说更安全。” 怕她不理解,她又补充道:“在楼府只是与我的关系,住在献王府,那就是与皇子党争扯上干系。” 苏鸢没再说什么,红肿着眼睛,一步三回头的随护卫走了。 …… 献王府。 殷问酒这拖后腿的身体沉在药浴之中。 魂飘魄散的感受明显。 她一头扎进水里,意图能清醒几分。 一道屏风相隔的另一面,周献一句话问完迟迟没有回应。 “问酒?” “殷问酒!” “我过来了。” 还是无人应声。 周献心中一紧,忙绕了过去。 看到人沉在水中的一瞬,心跳几乎停滞,他一把把她从水里捞出。 惨白如鬼。 好在,眼睛还眨着。 周献紧张道:“我要怎么做?” 他慌的很,最终似乎连殷问酒都不得不认,那具女尸就是苏越。 在周献这里无疑等同于,她命不久矣,是真的不久矣了。 那么多的疑惑未得解答,设阵之人已死,作为起阵根本的殷问酒会造成什么后果,似乎无人能答。 连苏越都如此伤身才能拦住的阵法反扑,若是落在殷问酒身上,结果会如何? “还没死呢,怎么……一副要哭的模样。” 周献苦涩一笑,“要死的话记得提前说。” 殷问酒好笑,“说了……你要做什么?” “趁你无力反抗,娶你做妻子,死后同穴,光明正大。” 他这次,说的不是王妃。 是他的妻子。 殷问酒笑着重复:“光明正大……” 他说过很多次。 她缺个准确的回应给他,让他不敢动作,无法光明正大。 “沐浴吗?” 周献怕她有事,只是站在屏风另一侧,并未沐浴。 她邀请,他自然不拒绝。 眼下也更不敢离她身。 她身上穿着薄薄一层内衫,透水后贴身的很。 周献尽量不碰着她,下了浴桶坐在她身后让她靠着自己。 人刚挪过去,她纤长的藕臂露出半截,忽地勾住他的脖子。 侧身仰头亲吻上他的唇。 周献喉结滚动。 见她并不是一触即离,反而笨拙的辗转着…… 他呼吸沉重,托起她的下巴加深这一吻。 殷问酒本就因怨气而呼吸困难,被周献含住双唇后,愈发得不到喘息。 她呜咽的嗯了一声。 周献这才稍稍离开,才等她换上一口气,便再次压了上来。 “好受点?” 辗转间,他声音暗哑的问她。 她又嗯了一声。 于是这人更加攻城掠地,追逐纠缠,让人唇舌发麻。 “酒酒,学着换气。” 殷问酒的脑子一片浆糊,只觉得这声音听着充满了蛊惑。 周献轻笑一声,再次退开一些,“憋晕过去了?” 殷问酒眼中水雾氤氲,呆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天人容颜。 也没忘记换上一口气。 也才刚换上一口气,唇舌的刺麻感便再次袭来。 天子之气动荡,温养着她动荡不安的魂魄。 惨白如鬼的脸上,也出现了薄薄一层绯红。 唇上的水渍,眼中的氤氲。 简直要命。 良久,周献喘着粗气退开些。 下一瞬,又拜倒在她如此一副遭受蹂躏的模样下。 他把脸埋在殷问酒颈侧,鼻尖是她浸入体内的药草香。 “好些了吗?” 殷问酒点头,“你声音好哑。” 周献无奈哼笑,“好听吗?” “好听。” 他连眼睛也不敢睁开,低头时匆匆一眼,口干舌燥之意愈发焚遍全身。 她脖颈的脉搏跳的很快,很稳。 熨烫着周献不安的心。 “酒酒。” “嗯?” “好好……活着。” “嗯,不死,别怕,我不信。” 周献并不吃惊,“我就知道你不信。” 她若是信了那人是她师傅,就不会那副狡猾样的试探梁崔日。 她不信,她也不说,她要让梁崔日信。 “那这算什么呢?”周献又问。 “算我主动。” 他睁开了眼,眼睫扫过殷问酒的皮肤,痒痒的。 周献确认道:“不是……单纯想好受点?” 殷掌柜的在这话题上难得正面回答:“不是,并不单纯。” 脖颈上忽地触及柔软,周献一吻落在她颈侧。 是与唇上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她心紧,身软,伸手推他:“痒。” 腰肢被人勒紧过去。 周献的吻自脖颈一路吻上她的脸。 最后又印在早已红肿的唇上。 “还以主动。” 第246章 丧钟 翌日。 梁崔日没能去胡记堂寻殷问酒。 皇宫的丧钟声自清晨时分传来,皇后去世。 周献瞬间坐起,看向殷问酒,愁眉不展。 “我没事,你去。” 昨晚殷问酒精神不支,被吻到昏昏沉沉,只来的及交代一声:我要睡了,不是要死了…… 便昏睡过去。 哪怕周献天子气格外动荡,她却迟迟没有以往能舒心的程度。 两人对于苏越死了这事,也没来得及提出疑点。 “为什么是今天?” 殷问酒心中盘算,今日这日子,倒是宜发丧。 但拖了这么多天,那皇帝必然不是为了选个好日子。 “梁崔日估计不会告诉你,你且容我捋捋。” 周献给她倒来一杯温水,这已经成了他每日起床必做的第一件事。 “五嫂今日也需入宫,她怀有身孕,我想办法让她无需守夜,这几日你便歇在禹王府。” 殷问酒灌下温水,“好,死不了。” 她扯出一丝笑意,唇色还是泛白的很。 周献眼中的担忧没有隐藏,殷问酒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能反复说着死不了。 周献走后,蓝空桑推门进来。 见人还躺在床上,冷着张脸又问了一遍:“要死了?” 殷问酒苦笑,一天说上好多遍,“死不了,就是累的慌。” 蓝空桑把人拉坐起来,娴熟的为她换衣衫。 “自你来上京后,我很久没做这些事。” 在楼府时,溪羽总抢着做。 在献王府时,有周献在,蓝空桑更省心。 最主要的是,自来上京后,她的身体是愈发见好。 殷问酒还有心情耍嘴皮子,“怎么,不高兴,不乐意,不情愿啦。” 蓝空桑闷闷道:“嗯,不高兴,不乐意,不情愿。” 献王府的暗卫,在楼还明那领了不少药材。 一早便蹲在墙角为殷问酒熬着。 见丫鬟送了早饭进去,也跟着把汤药端进去,“王妃,楼大人有交代,要趁热喝。” 一碗黑乎乎,散发着浓厚药味的汤药飘着热气。 “知道了,谢谢。” “属下该做的。” 献王府神出鬼没的暗卫们,早已默认的改了称呼。 用过早饭,喝完那比命还苦的汤药后,殷问酒和蓝空桑出门。 “去哪?用走的?” “用走的,让街坊看看我这张病恹恹的脸。” 殷问酒身体不好一事,几乎人尽皆知。 她在上京这么长时间的行径,那位皇帝对她,都算忽视。 听楼云川说,皇帝那次因皇太孙婚期是吉是凶一事,留他与楼礼承在内殿时,言语之间有旁敲侧击她的身体问题。 当然,楼礼承并未听出来什么。 殷问酒答完,蓝空桑又不言语了。 “空桑?为什么……呢?” 蓝空桑无奈:“……为什么呢?” “还有,我也没回答你去哪啊!” 蓝空桑:“……去哪呢?” “示弱,告诉世人我是个病怏子,药罐子……去兵马司。” 蓝空桑:“为什么呢?” 殷问酒的回答留了话,蓝空桑只好又配合着追问道。 “让人减少对我的探究呗,左右一个活不久的……弱者。” 梁崔日昨日说凶兆已成,不过外向,内在的,并无影响。 当下殷问酒便明白了,外向已成更多的是因阴生子出,天象本就大变。 而内在之所以并未影响,则是因为那与楼兰成婚之人……并不是周时衍! 那么是周时衍的先见,还是那位皇帝的先见? 这事,迷雾似乎更重了。 原本造那么大的舆论,是为激起百姓对卫府一事的记忆,种下怀疑的种子。 怀疑钦天监的能力。 质疑那位皇帝的潦草决策。 而梁崔日,则是他们怀疑的头一人。 卫府冤案,涉及术法阵法,借运借命之道,必然是通过钦天监设局。 而事发时,如今算来,已到六年。 梁崔日曾在朝堂上公然自命八年监正,无人敢驳。 那便等同于卫府出事时,他作为监副,早已架空当时的监正。 这局,不是他设,还能是谁? 可如今梁崔日却说,卫老将军一家的冤情,是他要维护的正道! 那出事时,他已架空监正,却无法阻止冤案发生? 他在做什么?又是什么立场? 殷问酒越想,越觉得那皇帝难以捉摸。 是皇帝的一意孤行?梁崔日无力阻拦,只能助纣为虐? 而后心中谴责,只能以这邪门歪道来折损皇帝的命盘? 她一路沉思,点头应付着街上关心问候的百姓。 皇后去世,是大事。 丧钟声传出后,坊间很快随处可闻的小声议论。 殷问酒偶尔听一耳朵,“皇后在坊间的名声,不好。” 蓝空桑没听,配合问道:“怎么不好?” “最常听闻的便是狠毒,毒杀皇子于腹中;不容人,争宠善妒;奢华无度,心无穷苦百姓。” “这又能说明什么?” 殷问酒抬头看了一眼,青天白云,大好的天。 “舆论造人,同样毁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善人早死,至于她有多恶,却也不尽然。” 后一段路,她实在走不动。 宁愿让蓝空桑背,也不愿坐车。 更不愿蓝空桑飞檐走壁。 到兵马司时,已经是近一个时辰后的事。 京官今日都需入宫,楼知也自然不在。 小兵带她往冰室去,“天虽已凉,但远没到能随意停放的时候,所以临时为那尸体搭了一个地下的冰室。” 楼知也想来这尸体估计要研究不少日子才能入土,冰室内寒气逼人的很。 蓝空桑为她披上大氅。 一下地下,一抹素白的身影正蹲尸体旁。 “苏鸢。” 苏鸢转头,眼睛上还挂着泪水,红肿的吓人。 一开口就是哭腔,“殷姐姐。” 她起身准备朝她来,大概蹲太久,腿麻,直往地上扑。 被蓝空桑及时扶住。 “谢、谢,蓝……姐姐。” 苏鸢这突然懂事的小心,让人心里不是个滋味。 她再没一字一顿吼叫她全名。 也不跟她咋呼,肿着两只眼,是个害怕随时被人抛弃的小姑娘。 “上去吧,地下冷。” 苏鸢瘪着嘴,流不尽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 “殷姐姐,你说、你说我到底差在哪里?” “你叫殷、殷问酒,那个、那个叔叔叫梁崔日对不对?” “你们都有自己的姓,自己的名。” “只有我、只有我叫苏鸢。” “苏是你师傅苏越的苏,鸢是那个叔叔的师傅,程十鸢的、鸢。” 她抽噎着,说话断断续续。 “她既不教我蛊术,也、也不教我玄学,连医术也不教,还、还这么随便的给起、起名字。” “凭什么呀,凭、凭什么……我还是这么难过啊!” 第247章 赵家 殷问酒本来听着还觉得好笑。 直到最后那句,让她笑不出。 苏鸢经常哭,这种由心而出的悲伤情绪,是从所未有的。 “不是好事吗,你的名字都来自她,是被重视的。” “再者,学这些做什么?行侠仗义,悬壶济世?不够累的。我倒羡慕你这样的天真,这证明她,只希望你活的快乐,活的纯粹。” 苏鸢听的一愣一愣。 这还是殷问酒头一次对她说这些,算是安慰的话。 她也被她安慰到了。 “可我觉得,你们很厉害呀。” 殷问酒苦笑,“所以我现在很头疼呀,那个叔叔有事过不来,我现在想不明白好多事。” “鸢鸢,你回过春榭潮吗?” 苏鸢摇头,“你不是不让吗?还是……你想让我回春榭潮了?” 小姑娘敏感的很。 “不是,眼下不是要查出师傅是被谁所杀吗,我有些问题。” “你问你问,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殷问酒看着她被冻到通红的鼻尖,“上去说。” 那具对于殷问酒来说格外陌生的尸体,她只是又看了一眼。 说没有波澜,是假的。 不信归不信,眼下却还没有绝对的证据。 兵马司一处院子里,她开门见山道:“春榭潮是她作为千南惠的据点?春榭潮里的人,都是她的人?” 苏鸢:“是一个据点吧,在上京的日子,她大多数时候都在春榭潮。” “我小的时候,她还常一住好几月。” “至于是不是都是她的人我不清楚,春榭潮的人全当我做小姐对待,我的待遇,不输任何官家小姐。” 殷问酒:“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她擅蛊的?” 苏鸢:“偷听的,听见她和太子的对话,说是要给太子的一个侍卫解蛊。还有春榭潮好些人都是害怕她的状态,我猜想他们体内估计都有蛊毒。” 殷问酒:“看门的小厮呢?” 苏鸢:“他怎么了?他对我也很好。” 殷问酒:“他会武功。” 苏鸢:“那估计就是她的人吧。” 殷问酒心想,如果‘千南惠’死了,春榭潮那些人会怎么样? “她让你来找我,我猜想防的是太子报复,那便证明春榭潮的人防护不够,可为什么是找我,不是交给梁崔日呢?” 苏鸢哪里知道。 见殷问酒一副思考模样,并没有准备她能回答。 “因为交给梁崔日,会暴露他们之间的关系?我能猜到千南惠就是师傅,所以必然会护着你?” 殷问酒自问自答一番,听着与惠姨的死貌似毫无关系。 “殷姐姐,你想到些什么了吗?” “可周昊从始至终,都没有动作,他作为太子,是不是善良过头了?遗漏了什么呢……” 殷问酒没回答她,还在自言自语的嘀咕。 “哪怕忌惮千南惠的本事,如周献所说,双拳难敌百手千手,他群起而攻之的话……” “群起攻之?是太子杀的惠姨吗?”苏鸢焦急问道。 这些日子的所有人,事,物,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砸过来。 殷问酒脑中有太多片段需要拼凑。 有哪些契合处,又有哪些疑点值得推敲。 而眼下更重要的是,她要求证苏越诈死的证据。 她脱下这么多层皮,又去做了谁? 目的是什么? 或许只有她才知道她的身世,她又为何要如此违背天道的救她? “你,我,究竟是谁?” 昨日听梁崔日讲述,他似乎对自己的身世是知道一些的。 程十鸢有异域血统,他也有。 而程十鸢,是她真实的容貌。 殷问酒哀叹一声,“走,去春榭潮。” 这回几人坐了马车。 皇后薨逝,坊间禁乐。 小秦淮河的茶坊连说书先生都歇了。 春榭潮还没没到经营时辰,但门前已挂了牌,歇业三日。 蓝空桑上前敲门。 半晌无人应答。 苏鸢在门前喊道:“是我,红鸢,快开门!” 还是无人应声。 “这么快?” 蓝刀客短刀直出,削泥一样开了门栓。 “哎哟,殷大善人呐,您这又是做什么?” 看门小厮一副崩溃模样,“小的听着声了,如厕呢,就晚这么一步您何至于就拆了门?” 小厮还是那个小厮。 不兵刃相见的时候,他小厮做的如鱼得水。 “这门,您看……还是得赔吧。” “赔,千南惠人呢?” 那小厮疑惑道:“姑娘问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人不是被你们带去兵马司了吗?” 这回换殷问酒疑惑了,“你怎么知道那女尸就是千南惠?你见过那张脸?” 小厮笑的诡异,“当然,死都记得,单看她的眉眼,我就肯定!” 他恶狠狠的看向苏鸢,“红鸢姑娘,她都死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苏鸢缩了半个身子藏在殷问酒身后,“小南哥,你怎么这样看我?” 殷问酒直奔主题道:“你们是被千南惠下了蛊毒,才听命于她?” “是,那女人的蛊实在要命!”小厮咬牙切齿,可见遭受过不少的苦。 “她死了,你们的蛊毒便自解了?” “姑娘不是在也在春榭潮试过吗?想来该是擅蛊之人,饲主已死,蛊虫必死,可不就自解了。” 苏鸢揪着殷问酒的袖子,低着头不言语。 他们以前待她的好,都只是因为受困于蛊毒而已。 “那这春榭潮,究竟谁是老板?” 小厮不答反问,“我倒是好奇,殷大善人为何总和那个巫女有所纠缠,姑娘这名声,也不怕被污了去。” 殷问酒直接发令,“你伸手。” 小厮并不依,“光天化日,殷姑娘想做什么?” “为你探个脉啊。” 不等小厮再说话,蓝刀客直接上手擒人,把手腕伸到她眼前。 “今日怎的,袖箭都不掏了?” 她双指抚上小厮的脉,笑的好看, “蛊毒哪里是脉象里能看出的,你既解蛊,我再送你一只吧。” 一只褐色丑陋的小虫自他腕间上很快扎入血管内,甚至还能看得见蠕动。 “冥蛊,恭喜你作为我第一个试验品。” 虽丝毫感受不到体内的蛊王在身体何处,她按照书内的说明,试探着把意识放在小厮膝盖处,一个响指轻响。 那小厮惨叫一声,跪了下去。 瞬间激起满头大汗,鼻腔内甚至还带出两道鼻血。 “啊,不好意思啊,手法不熟。” “我再问一遍,这客栈老板,究竟是谁?” 小厮身体内,能明显感受到那只蛊虫正往胸口处爬着。 “我说我说。” 他喘着粗气,蛊虫的折磨,比酷刑更甚。 “是、是赵家的。” 第248章 龙阳 “赵家?赵皇后的赵?” 看门小厮一张脸扭曲到不成人形,“是是,殷姑娘……您松松手。” 殷问酒抬手看了看,她也没捏着手啊。 “殷姐姐,你试着以意念控制,让冥蛊放松些。” 殷问酒照做。 苏鸢在楼府的书没白看,殷问酒拿给她的那几本育蛊书她已翻阅了好几遍。 看门小厮明显松了一口气下来。 殷问酒初查春榭潮时,楼知也也查过它明面上的老板,普通富商。 而她只觉是千南惠借了这富商的皮而已,毕竟她的身份是隐蔽的。 且还需在春榭潮见周昊。 殷问酒:“是赵家,也就是周昊的?” 小厮答道:“赵家是赵家,太子是太子。” 这个回答有意思了。 千南惠栖身的青楼,上京城最雅最贵最知名的青楼,是赵皇后家的! 且还只是赵家,与周昊无关? 殷问酒回忆着那日进宫见赵后的种种。 短短的接触之中,只觉得她有一肚子秘密,矛盾的,让人琢磨不透的。 “说仔细些。” 她作势又做出预备打响指的动作。 “还要怎么仔细?这地方原本就是赵家用来收集朝堂消息的据点,不论多大的官,喝些酒被姑娘们哄上一哄,嘴上就没了把门。” 殷问酒侧头看苏鸢一眼。 千南惠把她放在春榭潮养,势必要做一番调查才是。 是没调查出来,还是明知而为? 她直接开口问道:“赵家的据点,任由千南惠在此随意为之?” 甚至还有闲心的为他们编排招牌舞? 小厮道:“赵家本就隐蔽在后,只要春榭潮对于他们的作用未变,旁的都不会插手。” 殷问酒:“天方夜谭!千南惠与周昊在谋什么你可知道?这春榭潮若是收集消息的据点,是千南惠没脑子?还是你觉得我没脑子?” 看门小厮畏惧的看着她那只手,“殷姑娘!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啊。” “那你再合理解释解释,为何赵家的,却不是太子的?” 太子周昊是赵后亲儿子。 既然赵后支持的一直是周昊,作为娘家的赵家,有道理支持旁的人? 这旁的人,除了周献,也就只有周禹。 这么想来,那位皇帝健全且有抱负争上一争的儿子,也就这三人罢了。 而其中两人,都属于赵家的外孙。 赵家脑子进水,会去选择周禹? “殷姑娘,朝堂党争,小人也弄不清楚,但春榭潮的消息从来只向赵家汇报,从未见太子参与,且太子来春榭潮见千南惠,我们都是不得近身的。” 殷问酒哼笑一声,“岂不是荒谬?太子频繁出入春榭潮,你们带不回任何消息给背后的人,竟无人存疑?” 小厮眼珠来回的转,有话难说般。 殷问酒眼下没那么多的耐心,举着手,“三、二……” “太子有龙阳之好!哪怕千南惠不在春榭潮时,他也频繁出入……” 断袖? 殷问酒看一眼蓝空桑。 蓝刀客摇头:“我不知道。” 这一点,殷问酒确实也没看出来。 周昊这人看着板正的很呐。 还是她对断袖有什么偏见? “太子妃,我也是见过好些次的,太子府里皇孙群主的,他也没少生,断袖?” 那小厮肯定道:“一国储君,此事怎能被人知晓,小的在春榭潮这么多年,多少门道看不出来。此事赵家的人也知道,他在春榭潮,正好能帮着隐瞒。” “那他那些孩子……怎么生的?” 此事,实在涉及她的盲点。 “有些断袖……也不是对女子完全、完全不行,他也不影响生育,只是除非必要,更愿意与、与男子……” 对一个小姑娘说这些,小厮实在别扭。 春榭潮确实也养些小官人,殷问酒见过,细皮嫩肉的很。 小厮还在继续:“所以赵家并不会怀疑,他要屏退所有人,自然也正常。” 如此听来,这春榭潮除了一些人与千南惠有蛊毒牵绊之外,竟毫无别的关联。 他们对于千南惠此人,知之更少。 仅需让他们尝试蛊毒发作的痛楚,以命威胁,便能达到她的目的。 但今日倒是又听闻了一条新线索。 殷问酒眼神示意蓝刀客松了钳制,“这蛊虫便给你留作纪念,我不动作,你日常不受影响。” 小厮见她要走,忙道:“殷姑娘,您问的小人都一一回答了,这蛊虫,还是劳您收回去吧。” 一蛊刚解,一蛊又续。 小厮满脸崩溃。 “我往后,或许还有问题想问呢,闭上嘴巴,再多说可就受影响了。” 从春榭潮出来。 殷问酒便一个人缩在马车最里头,沉默不语。 苏鸢帮不上忙,只好同蓝空桑一起坐在外头赶车。 尽量不打扰殷问酒思考。 昨日那报案人描述的画像,今早官兵拿给殷问酒看了一眼。 她直言道:“找不到的, 五官都是捏的,畸形,手艺差的很。” 比起画像来说,更让殷问酒诧异的是小秦淮河竟无一个目击证人! 她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皇后去世,河岸两边的人确实少了。 但若是以往,人来人往,夜夜笙歌,这人是如何避人耳目的呢? 千南惠刚死,皇后隔日便发丧。 说句巧合,她自己都不信。 昨日竟忘了先问梁崔日一句。 那小厮体内,也没了别的蛊毒。 按书上说,若是有,以冥蛊的属性,必要先比个你死我活。 而她自身,从昨夜开始,便没再好受过。 难不成,当真死了? 思来想去,她自顾自摇头。 师傅想从阴生子那求算的事,谋划几十年,好不简单阴生子出。 单凭这一点,她就不会轻易的死! 那么一切以师傅还没死的前提来设想的话…… 去兵马司报案的人,是她安排的,甚至那人的脸,都是她临时捏的。 为了让人相信她死了,给春榭潮的人解了蛊毒。 也不担心她上春榭潮查,她知道她必然会来。 然后她通过小厮知道春榭潮是赵家的,知道太子有龙阳之好…… 如果这是她想告诉她的事,那目的又是什么? 殷问酒的脑子里闪过一张人脸。 陆澄! 第249章 拉朽 陆澄!萧澄! 畏光症,缺少一块骨头的他,是天生的借寿命。 千南惠曾用拉朽术换了他与萧澈的命。 殷问酒当时便想不通为什么,萧澄对于千南惠算什么? 她续了他的命, 留他在周昊身边是该为她监护阴生子一事才对。 可萧澄明显更听周昊的令。 对千南惠的听从,只因蛊毒被迫罢了。 当时她并不知道千南惠便是苏越,坏人做坏事,损的是她自己命盘。 后来再想问,千南惠压根连自己是苏越都不承认。 所以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害萧家上下性命,违背天道使用拉朽术换萧澄活? 而这人,还是为周昊养的。 周昊比萧澄大近十岁,他在他身边长大。 最忠心、最堪大用的心腹,必然……也知道他的喜好。 更愿冒着被千南惠杀的风险,也以周昊的令为首…… 而他办砸了南宁府的事,周昊认为事关性命的事,他这心腹之位却依旧稳固。 龙阳之好? 他们的关系并非单纯主仆? 赵家……赵后…… 最后一面,那难舍的母子情,反复旁敲侧击让她助周献一臂的念叨。 献字,又究竟是为谁所献? 殷问酒心慌的很。 秋风卷起车帘,吹进来的冷风冻了她一个激灵。 “空桑!桑桑,去皇宫!快!” 蓝空桑勒停马车,撩开车帘确认道:“怎么进?” 皇宫又不是集市,能随意出入。 那些官兵也不会认她一张未来王妃的脸。 苏鸢见她脸白的吓人,“殷姐姐,出什么事了吗?” 殷问酒压根没心思答,喃喃道: “怎么才能进呢?怎么进……” 蓝空桑很少见她这么慌乱。 皇后去世,上京所有官员都需入宫,连楼还明也进宫了。 还有谁能带她进去? 蓝空桑问道:“天黑前,宋念慈应该能出来,再让她带你进去?” 殷问酒双眼空洞的看向她:“我怕来不及,桑桑,我怕来不及……” 天蓝云白,天气是个好天气,日子是个好日子。 皇后已死多日,却选今日发丧。 为了不是她自己,也不是那位纯贵妃,而是周献! 或者说,是那皇帝! 《拉朽术》是苏越的藏书,那是不是钦天监也有? 能实行此术的先天条件,如萧澄儿时那般,不人不鬼的模样,皇帝没有。 若是有,他也成不了皇帝,于是造了这后天的! 周献的献,当真是献给为他起了这名的周帝! 殷问酒越想越沉不下心。 “空桑,车动起来,先动起来……往、往禹王府去。” 蓝空桑听命照做。 比起停在原地,动起来能让她稍静几分神。 之前设想的疑点,一一在她脑子过着,给这个惊人的想法佐证。 赵后害他的宠妃小产,而后生下周献,他没一句怨言反而格外宠爱,甚至成了第一位成年后留在上京的王爷。 根本,便在这献字上。 周帝没有如萧澄一样的借寿命,于是只能从至亲中挑选后天利他行拉朽术的八字。 皇子出生,钦天监必然第一时间测其八字。 二十年前的监正,是谁? 二十年前,周帝便准备好了让周献来行拉朽术? 可二十年后,钦天监监正之位,是梁崔日! 这术,有可能不是她这个师兄来行? 她那个心无城府,花蝴蝶似的师兄。 在这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蓝空桑把马车赶的飞快。 勒停在禹王府门前时,带的殷问酒差点往前扑出去。 她扶着蓝空桑的手下车。 蓝空桑:“要做什么?” “去湖心亭,准备朱砂黄纸,供台细香。” 蓝空桑招来一暗卫去办,她领着人往湖心亭走。 “让人把鸢鸢带去休息。” 有丫鬟上前来,“这位姑娘,随我……” “我不走可以吗?你看着很不好。” 殷问酒此刻岂止不好,她是一副随时归西的准备。 她若死了,这世间,岂不是就留她一人? 苏鸢想想就要哭起来。 “你想我活就快走。” 殷问酒此刻没多余心思宽慰她,她这才听话随那丫鬟退下。 供台细香府里本就有,抬上来的倒是快。 蓝空桑放她在椅子上坐着等朱砂黄纸,顺便问道:“要死了?” 这回她说:“也许。” “为什么?” 不过几个时辰,因什么而变? 左右在等,殷问酒也顺便做个临终交代。 “桑桑,我又不想被撒在各地了,还是得留个尸骨齐全,往后若是有人能给我行个起死回生术,也不是没可能对吧? 像萧澈那样,做个活死人的话,你会怕我吗?” 蓝空桑摇头,“不会。” “那就行,那你留我一全尸,先找那个可保尸体万年不腐的玉石,然后再找苏越,让她给我做成活死人。” 蓝空桑:“好,可她不是也死了吗?” 殷问酒笑了笑,“她没死。” 说完,又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她。” 蓝空桑:“知道了。” 殷问酒的每一次身后事交待,都是与她探讨,死后怎么个埋法? 埋在哪? 烧不烧? 土葬还是火葬还是水葬? 总之,不管去找那传说中可保尸身万年不腐的玉石也好,还是找千人千面的苏越也好。 是埋到邻国去,还是一路走一路扬。 究其根本,耗时。 久一点,或许可以耗她一生。 殷问酒希望她在寻觅的路上,能找到一些别的活着的乐子。 蓝空桑都懂。 配合道:“行,若是找不到,等周献死了,我把他挖来陪你。” 殷问酒笑的颤抖:“谢谢你咯。” “你准备做什么?要备药浴吗?” 上次来禹王府住时,蓝空桑为防万一,带了几包留在这。 “备着吧,聊胜于无。” “至于准备做什么……若是成了再说,不成……怪丢脸的。” 蓝空桑:“丢脸也好,比丢命好。” 殷问酒被零碎片段砸到混沌的脑子在马车上想明白了。 二十多年,周帝对周献的态度,在赵后心中必然存疑。 他应该格外在意他的安危,只能留在上京看着心中才安。 周献每每不告而别,再回来,总会被留在宫里念叨好几日。 他明知赵后伙同周昊对周献下毒长达五年之久,却没出手制止,必然是知道这毒性的作用。 他借命,借的不是身体,自然不在意。 赵后的暗示,在于对周帝的怀疑,不管是何种献,都于周献不利。 而赵家与周昊的龙阳之好,则是苏越留给她的线索。 至于为何…… “王妃,朱砂黄纸买来了。” 第250章 寻人 皇宫内。 沉闷的哀哭声未歇一刻。 听的久了,也懒得去分辨是虚情还是假意。 皇后薨逝,钦天监忙的不可开交。 周献几次见梁崔日匆匆而过的身影,寻不到说话的机会。 再观周昊,眼眶通红,一副强忍模样。 而龙座上那位,同样唉声扶额。 甚至为赵后追封谥号:端仁皇后。 仪式之重,陪葬之厚,让人无不美誉。 还有以纯贵妃为首的一众妃子们,更是纷纷哭成泪人。 那股子强烈的割裂感,让周献眉头未放下一刻。 好大一场阴谋! 父皇、大哥、侄儿、母后、纯贵妃…… 他这献,是要为谁? 为何,心中如此不安? 各类仪式繁琐,间隙中,卷柏带着宋念慈等在外围才得以匆匆见上一面。 “五嫂,我需要守灵三日,一会你借口胎气不稳,选行出宫,问酒那边……” 宋念慈忙道:“我懂,这几日我来守着她,七弟你……节哀。” 周献点头,让卷柏趁机塞给子衿一张病符。 待宋念慈走后,他依旧站在原地。 眉头锁出沟壑。 “王爷?” 周献伸手在胸口处压了压,喘出一口沉闷之气,“无事。” …… 禹王府内。 湖心亭中。 最是好屏蔽众人的地方。 蓝空桑关上三侧门,独留面朝湖与山那一面。 朱砂黄纸已经摆好在供台上。 殷问酒撑着边沿,还算站的稳当,但手却控制不住的颤抖。 “在害怕?” 殷问酒笑的比哭还难看,“怕。” 奔忙来去,今日连午饭也未吃,眼下又快到了晚饭时间。 蓝空桑甚是贴心的在一边备上几个馒头,“先吃点压一压?” “或许这是最后一顿了,我就吃点馒头吗?” 她一边打趣,一边自腰间内侧翻出一根针来,“馒头你吃,我用这个比较有效。” 说罢,便轻轻松松往自己太阳穴上扎下。 蓝空桑帮不上忙,也就当真坐下吃起了馒头。 但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 就见那细香被点燃,她往香炉中插上。 又抽出一根针来扎破手指,往朱砂中连滴几滴血。 提笔准备画符,与寻常无异。 落笔之前,她又望了一眼天色。 深秋时节,天黑的时辰又提早了,不知何时晴好的天被盖上一层乌云。 黑压压的自山那边滚来。 她回头冲蓝空桑一笑。 “桑桑,香火燃尽时若是我还没找到,记住我说的话。” “你要找什么?” “找周献,在天黑之前。” …… 在她解楼羡中怨的过程中,曾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留遗物似的,为周献画了好些病符。 更为楼还明画了平安符,多子符,招财符,镇宅符…… 还有那格外耗费心血的续命符,她给楼还明画了约莫有五六张,很是不舍的送了周献一张。 殷问酒知道他一直贴身带着,沐浴时也记得先取出来。 她还调侃他,这么宝贝?这么怕死? 周献点头称是,看着她道:“还未成亲,怎能早死,死不瞑目啊小酒儿。” 她想着再为他画两张,被他拒绝,“你盼我点好,希望这一张此生都无用武之地。” 这符画起来,费人。 周献应该是不想她有所消耗。 此刻竟也庆幸,还好没画,不然又增加了她的难度。 续命符,人若是还有一口气,焚了兑水服下,便可续上这口气。 而这口气,实则便是魂气。 强索魂于体内不散,气不断,才能给人争取救回来的时间,直至五脏六腑衰退无医。 这符,染过她的血,她要寻的,便是自己的血气。 而这血气中,也会沾染上持有人的气息。 时间越久,越是贴身,气息越浓。 而找到周献的符,还只是第一步。 这个法子,她从未试过,其中风险,书里倒是写了满满三页纸。 她沉下一口气,闭眼稳神,朱砂笔落在黄纸上。 很快画好一张续命符。 早已惨白的脸,也显不出更白的颜色。 殷问酒放下朱砂笔后,双手飞快翻转结印,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蓝空桑看着桌上那张续命符似乎亮了一下,又像是她眼花,其实并无差别。 而殷问酒的手停了下来,她似乎在仔细辨认些什么。 片刻后便坚定起来,而后继续翻手结印。 这次耗费的时间似乎更长,蓝空桑也肯定那符一定是有一闪而过的光。 殷问酒额前已经积了一层薄汗,她痛苦的皱眉,心中苦恼,能不能运气好一些! 寻到的第二张,似乎是楼礼承的。 王氏说他这些年觉浅,为他做了安神包,那符大概被他放在香包里,艾叶当归的气味明显。 第三道。 是王氏,看来楼还明把那几道符分送给了楼家人。 第四道。 居然是楼兰,符上气息不重,香甜的很,她大概不常携带。 汗水已经汇聚,划过脸,痒痒的。 蓝空桑抱臂站在一旁,早已吃不下去。 殷问酒自开始后,便没再睁开眼睛,眼角的水渍也不知是汗还是泪。 太阳穴的银针,也被她往内又压上几分。 她看着痛苦极了。 一道微弱的黄光闪过,是那道符又亮了一下。 这是,第五道了? 好在画的不多,大不了,便寻到最后一个! 殷问酒仔细感受着这符咒的气息。 半晌眉头锁的更紧,她似乎,也就画了五张还是六张? 这张若还不是,还有六吗? 还是她前面有所疏忽? 若是再从头来,不说她自己是否能坚持,周献是否还能等也两说! 她又来来回回的在这道符上寻了一遍,确实,是她的气息。 是她身上的药草香。 那泡了五六年,早已浸入体内的药香。 怎么有一张尽是她的味道?她自己并未带啊? 殷问酒忽地恍然! 这便是周献! 最初她宿在周献房里,他房内常点一种熏香,他的衣裳,被子上,全是那香味。 也好闻的很。 再后来,似乎遍闻不到了。 她对自己身上的香味,是迟钝的,这个药香随她六年,早已被她忽视。 苏鸢初进她苏合院的卧房便问过,“你点了什么药草熏香?” 是从时候开始,周献的卧房,便没再点过熏香了? 她夜夜与他同床,床榻之上,被褥之间,里衣磨蹭,一同沐浴…… 他身上,竟与她的气息完全相同。 殷问酒松了松眉眼。 下一瞬,咬破指尖虚无绘符。 “黄泉之下,黑白无常,生魂过境,锁灵借道!” 第251章 大事 r 第252章 病重 这话,不至于让苏鸢专门带一趟。 蓝空桑响一声哨子,自然有人前来领命。 她很快为殷问酒换好衣衫,人抱回去时, 宋念慈掀着被子乖乖等着。 “空桑,把问酒放中间,我好左右挪动挪动。” 人放好,宋念慈也不放心的在人鼻下探着,“空桑,没气呀。” 没气的让人心慌。 她又趴在她胸前听,“也没个响啊。” 蓝空桑确认般抚上她的颈侧大脉,“有,很弱,但还没死。” 想起她曾经更毫无呼吸的沉在浴桶多时。 蓝空桑又安心了些。 宋念慈也伸手摸了摸,摸不出动静来。 想来蓝刀客习武,该是五感更敏锐的,信她就好。 她躺下身,一腿搁在殷问酒腿上,一手搂着她的腰,轻拍起她的小臂,哄小孩睡觉似的。 苏鸢回来见房间里安静的很,难得不好意思开口。 三个人就这样紧张又沉默的守着殷问酒。 另两人鼻息心跳声都探不出,只能隔段时间便盯着蓝空桑看。 等着她探脉。 “你说话。” 良久,蓝刀客居然主动对她提了要求。 “啊?我?” “嗯,说话。” “我、我说什么呢?” “随便,问我问题。” “哦……那殷姐姐为什么会这样啊?” 蓝刀客犹豫片刻,回道:“在做法,找周献。” 宋念慈加入对话,“做法找七弟?什么意思?” 蓝空桑:“从春榭潮出来后,她突然很着急要进宫……”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暗卫开了门。 楼还明打头阵的奔过来,没到床边便两眼一黑,扶着额呼出一口长长的气,“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要过这么苦!” 另几人同样满脸紧张。 楼云川:“这、这是怎么了?” 楼知也着重点确认道:“人活着?” 蓝空桑点头。 楼礼承这才垂了肩,“我出门时,她姑母非得跟来,人在前院等着,不知可方便来照看?” 蓝空桑摇头,“先说正事。” 楼还明收回为殷问酒把脉的手,左右死脉,还不如不把来的心安。 “小妹为何又这般了?禹王妃在也没用吗?” 床上垂了帘子,几人坐下。 蓝空桑开口道:“事出紧急,她来不及多说,便开始设法寻周献。” 殷问酒不主动开口说时,她基本不问,而今日很明显,事情紧迫到超乎了殷问酒的预料。 她或许连肯定的准备都没有。 …… “春榭潮里,那小厮说了两点,一是春榭潮归赵家,但不归太子;二是太子有龙阳之好。” “出来后她一直在想什么,忽然就要进宫,但无人能带,她说等不及,便开始用续命符找周献。” 楼还明:“续命符?这个吗?” 他从腰间掏出一道叠好的符来。 “是。” “应该是找到了,但好像很难,一番僵持后,口吐鲜血,便这样了。” 就这? 众人一头雾水。 楼还明喃喃道:“说起来,我今日确实感觉腰间一热。” 楼知也:“蓝姑娘这么急找我们来,是有所发现?” 蓝空桑直接问道:“周献人呢?” 楼还明:“还在宫里守灵,皇子需守上三日,眼下是必须庭骁才能让小妹醒来吗?若是,我们现在便想法子将她伪装入宫?” “这些信息,你有什么想法?”蓝空桑没答楼还明,她看着楼知也在问。 楼知也:“蓝姑娘先说,容我再想想。” 蓝空桑:“急的原因在周献应该会死,且晚不得一会,她在设法救他。” 楼云川惊道:“献王为何会死?今日我们在宫中相见,他并无异样,皇后发丧这种日子哪怕天大的错陛下都不至于杀他吧?” 楼知也:“若不是……她何至于这么急,连等禹王妃先出宫再带她进去的时间都等不了。 蓝刀客,你说问酒以符寻符,此法,你可知晓目的。” 蓝空桑:“找周献,那符她送过周献一张。” 楼知也:“我知,找到之后呢?” 蓝空桑:“找到之后……似乎在博弈,至于目的,不知。所以我问你们,周献可还活着?” 若是活着,是不是她就赢了? 楼礼承:“当然啊,谁能在皇后发丧日动手?” 楼知也:“说起来,出宫之前卷柏曾让我在一处等他,我没等到人来……” 众人目光都落在楼知也身上。 不可置信的,惊惧的,忧心的…… 楼云川:“守灵三日,献王若出事,要如何瞒?” 以忧思过度,病重来瞒! 次日。 朝臣依旧可入宫为赵后诵经,在京百官,几乎无人缺席。 这种日子,做多总比做少好。 楼家父子分做两路打探着。 “昨日见献王,虽脸色不太好,但病重远不至于啊,歇养在何处公公可方便告知,我让小儿去看看呢。” 户部侍郎的儿子楼还明与献王交好,此事无人不知,自然也不做疑。 那公公道:“皇后娘娘最是宠爱献王,这走的突然,王爷本就底子不好,忧思过度可不就伤着了。宫里自有御医轮番看顾着,献王福大,楼大人也安下心。” “是是,公公说的是。” 午时。 几人聚在一处交换着打探的消息。 楼礼承:“只说在宫中养着,旁的什么也探不出。” 楼云川:“是,礼部,兵部那边我也探了好些人,昨晚宫里并无旁的事发生,献王病了,他们也未存疑。” 周献做为开国第一个被留在上京的王爷,借口用的便是体弱多病。 母后忽然离世,他身体撑不住,病了一说再正常不过。 楼知也:“你们没发现,今日太子的脸色也难看的很吗?” 楼还明:“熬上一整夜,也不能好看吧。” 正说着人,太子周昊便朝他们走来了。 第253章 生死 几人拱手行礼。 周昊神色紧张的左右看了看,陆澄离着两三步远站在他身后。 龙阳之好? 楼知也想起蓝空桑说的, 不着痕迹的多打量了周昊几眼。 他作为兵马司的官,对上京城的消息最是灵通。 早前确实听一些老兵提及,约莫十几年前,坊间有传过这事。 这世间的事,但凡做过多少会留些痕迹。 太子有龙阳之好的消息没传出多大范围,也没传多长时间,便无人再提。 一来当乐子听罢了,也不一定为真,还担受风险。 二来,若是当真跟风玩些小官人,也无伤大雅。 连楼知也也没想过他是不是当真喜欢男子,眼前这人,看着板正的很。 长辈在前,楼云川与他正客套着。 楼知也的目光又落在陆澄身上。 他当初替卷柏的职,随周献一同去了南宁府。 陆澄,萧澄。 萧家的事,借命的事,他参与听了个全程。 甚是还与萧澄交过手,此人功夫不赖,也压根看不出他这命与旁人有何区别。 龙阳…… 楼知也脑中闪过些什么。 萧澄明显发现他的视线,镇定自若的回探着。 他明明是千南惠的人,被千南惠拿着命脉,却忠心耿耿待周昊,总要……图点什么? “太子殿下节哀,万万注重身体啊。”楼云川还在虚头巴脑。 两人论关系,是亲家。 却生不出一点情份似的。 周昊几次拿楼兰试探,都被楼云川巧妙马虎过去。 “侯爷与我可随意些,近日听时衍说,兰儿常念叨着要回娘家呢。” 楼云川笑道:“这孩子,都嫁人了还没点分寸。” 周昊打趣道:“无妨,皇家规矩最是多,时衍正喜欢兰儿这没规矩的性子。只不过……” 这才是要进入主题了吧。 楼云川接话:“殿下但说无妨,兰儿缺乏管教,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疏忽。” “眼下二人成婚已有些日子……这事本该他们的母亲来请,刚巧遇上我便代劳了,殷姑娘是兰儿的表姐,她若能去看上一看,兰儿也自在些,侯爷你说呢?” 他这话说的不明。 几人自然也听的懂,以没有喜讯传来,借口让殷问酒上门罢了。 他太子做了二十多年,怎会着急太太孙的出生。 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守灵三日都等不及…… 殷问酒在急什么?周昊又在急什么? 楼云川苦涩一笑:“说起来,我也有些日子没见着问酒了。” 坊间传闻,周昊自然也有听闻。 殷问酒常常出入献王府,两人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想起周献,周昊心中又是一紧。 “我懂,侯爷带句话即可,我再让太子妃去献王府请。” 他这态度,实在拿的低。 楼云川心中也是诧异,“殿下哪里话,今日出宫我便往献王府去,到时再往殿下府上送消息。” 周昊终于满意离去。 待他走后,楼知也才问:“你们见到梁崔日了吗?” 几人纷纷摇头。 皇后薨逝,钦天监要准备的仪式繁杂,见不到人也属正常。 楼知也:“不对!他是问酒的师兄,昨日之前,两人还约了次日会面详聊,皇后薨逝也不是昨日的事。 哪怕梁崔日当真不知道,那这两日,为何不派人让我们带上哪怕一句话? 他不关心自己师傅的死因了吗? 作为监正加之他那性子是会把自己忙到毫无喘息的人吗?” 一连三问,问到几人鸦雀无声。 楼云川率先发问:“那梁崔日有问题,与问酒和献王的联系又是?” 楼知也捋了捋,“春榭潮是赵家的,暗示赵后发丧;周昊的龙阳之好,暗指他身边的萧澄,而萧澄,是一个借命之人!” 楼还明艰难理解着,“那与梁崔日的关系呢?” 楼云川大腿一拍一声闷响, “我的娘哎!是要借献王的命!所以问酒才会那么着急要进宫找献王,进不去,找不到,于是以符找符,寻到王爷,然后呢?” 楼礼承与楼还明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然后,她自有她的法子,与那行拉朽术之人好一番僵持后,吐血晕厥。” 这事的震惊程度,让楼云川娘个没完。 楼知也神色难看,“眼下,要如何确认……庭骁还活着!” “那、那是谁要借庭骁的命啊?”楼还明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楼云川看着远处的周昊,“太子?他刚才这般,难不成是要确认与梁崔日拉扯的是否问酒,若是,她必然无法去太子府?” 楼知也也考虑过楼云川说的可能,但他还是摇头,“钦天监听命于天子,而太子……并不一定是天子!” 周献如今在朝堂的实力,不容小觑。 特别是兵部的支持。 眼下各方纷争,即使周帝有意重文轻武,也压住必须高抬兵部。 钦天监何必冒着风险,打破机构第一禁令来助周昊。 “陛、陛下?”楼云川话一出口,便左右紧张起来。 这是在宫里,他们在探讨着什么杀头要命的事啊! 楼还明抓到了重点,“眼下最要紧的是确认庭骁的生死啊!小妹若是成功,他就还活着?可小妹如今……” 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这宫里,有谁能去确认这件事? 他们都是外臣,眼下皇后丧礼,看管更加严格。 “裴公公。” 楼知也忽然开口。 “裴公公可以一试,早前王爷出言不逊被留宫中,正是他带的消息给我。” 一下午,几人都心神不宁的很。 原本确认周献生死的事,几人都觉着何至于。 现下,当真至于。 楼知也接触过裴严,由他去寻最为妥当。 傍晚,临近出宫前。 楼知也终于带了消息回来:人在他幼时的寝宫歇养着,陛下亲自照拂着。 亲自照拂! 以往周帝亲自照拂的时候不算少,他最宠爱献王也由此为据。 现在再听闻,竟让人觉得瘆的慌。 出宫路上。 “歇养,那便说明还活着?” 几人把目光落在楼知也身上,一致认可还是他的脑子最好使。 楼知也:“应该,那么下一步,便是如何把人弄出来。” 皇子最晚成年后都需单独立府,没有长久留在宫里道理。 后宫嫔妃众多,不便的很。 但周帝妃子里独宠纯贵妃,皇子里独宠周献。 若要强留,以爱为由,他们能如何? 宫门口,楼知也翻身上马,“你们先回去,我去找一人。” 楼还明:“找谁?” “沈邺。” 第254章 三七 明日便是守灵三日的最后一日。 按殷问酒的推测,赵后早已去世,为何选择现在发丧的缘由,必然也与拉朽术脱不开干系! 楼知也策马疾驰。 必须得提前做好陛下若是不放人的准备! 这嘴皮子,笔杆子的活,沈邺来办,最合适不过。 …… 沈国公府。 沈邺听罢楼知也前来的目的,雾水一头,“陛下为何要困献王于宫中?这事于情于理都不合,必然留不久。” 各种细节,楼知也并不准备多说。 “沈大人旁的先不问,眼下只需思考如何在明日傍晚守灵结束时,人便能出来。” 楼知也的急切,并未隐藏。 烛火昏暗,沈邺在书桌前坐下,皱眉苦思。 “我需确认一点,人是陛下扣的,事关生死?且并不是能明着定死罪的缘由?” “是。” 沈邺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着桌面。 又问:“钦天监的立场?” 楼知也摇头。 梁崔日没准便是那个和殷问酒对着干的人! 沈邺挠头,此事难办的很,若是再过哪怕一两日,这话都好说些。 可看楼知也的态度,献王明显等不得。 “指挥使,你莫要这般盯死我呀!这样,你容我好生想想,明日入宫前,永巷口见。” 楼知也忍了忍,才沉声点头,拱手道:“沈大人辛苦。” …… 禹王府。 宋念慈若非必要,床也不下。 王氏和子衿照看着二人。 王氏正拿帕子隔着,给殷问酒喂汤药,药汁顺着嘴角,尽染在了帕子上。 她一双眼睛早已哭的红肿。 以往或多或少,汤药还是能喂下些的。 “天老爷啊,有你这么苛待的吗?我儿这安生日子,哪怕过上一日呢!” 苏鸢又哭了起来,哭完惠姨哭殷问酒。 这屋子里,气氛沉闷了一日。 宋念慈原不是个爱哭的人,不知是因怀有生育还是被他们所感染,也哭了好几次。 楼还明几人目标大,特意先回了一趟楼府。 又前后脚走偏门走内门的往禹王府来,正与楼知也赶在一起。 楼云川:“如何?” 楼知也:“等沈大人谋划。” 几人隔着一道房门听着屋里哭哭啼啼的声音,一时都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这消息,没一个好消息。 蓝空桑站在房顶,俯视着院内几人。 “死了?” 等她开口,几人才闻声抬头上望。 楼知也:“蓝刀客,借一步说话。” 蓝空桑落在楼知也面前,又问一遍:“周献死了?” “说是歇养在寝殿,由陛下亲自照顾,应该还活着。” 蓝空桑反问:“应该?” 没见着活人,楼知也不敢肯定。 “蓝姑娘,前院说话吧。” 几人移步前院,楼知也把推论复述上一遍,“所以问酒拉扯的,应该便是拉朽术。” “明日傍晚,三日守灵该结束,以防万一他借口不放人,我已托沈大人想办法如何才能让王爷出宫修养。” 蓝空桑还是淡淡的,“皇帝、梁崔日、周献,三人你们都未见到?” 楼知也点头,“按萧澈的说辞,他只以为晕过去片刻,醒来便见着萧澄,借命成功。若是陛下术成,今日还何至于亲自‘照顾’?” 若是术成,周献已死。 让影卫守着尸体,等到皇后下葬再说他体弱,随母而去即可。 楼知也料想,大概行拉朽术时被殷问酒横插一脚生出变故来,所以他们正关在一处寻着破解之法。 时间越久,自然越是危险。 蓝空桑点了点头。 心中记下一笔,梁崔日! 殷问酒若是死了,她的下一个‘乐子’,便是先杀了这钦天监监正。 “蓝姑娘?小妹她何时能醒你可知?” 楼还明有些怕蓝空桑,总觉得以她的性子随时可能提刀上宫门。 “最多,二十一天。” 楼还明没以为蓝刀客能答,他听着那房里的哭声揪心,也就问出口了,谁知她还答出个准确日子来。 “为、为何是二十一天呐?” 常人滴水不进,也活不过二十一天吧? “你家老太太病时,她说过生魂在阴界过不了三七。” “她的生魂在阴界?” 楼知也:“庭骁的生魂。” 因为殷问酒压根没有生魂。 …… 翌日清晨。 永巷口内,一道玄色劲装身影,不知道在此站了多久。 沈邺鬼鬼祟祟的,“楼指挥使?” “沈大人速速请说。” 沈邺看着便是一夜无眠的憔悴模样,“楼指挥使,今日我实在寻不着定要、必要、肯定要出宫的由头来。” 今日守灵日傍晚才算结束,献王身体本就不好,有什么天大的要命的理由非得赶着日落寒重回府? 楼知也明白,他没出声,等着沈邺的但是。 “但明日陛下必须要出面进行接下来的仪式……” …… 宫内。 太子周昊的脸色看着比昨日更加蜡黄。 远远的见他们过来,便迫不及待的迎了半截道。 楼知也同楼云川礼还未行完,他已开口道:“侯爷!她若有孕,乃皇家血脉,你可知这其中份量?” 楼云川态度谦卑,“臣自然知晓,兰儿是我唯一的女儿,为着她好我这张老脸又算什么。可殷姑娘确实卧床不起,这、这我也没办法抬着人去不是。” 周昊的脸色难看至极,熬上两日,沉稳冷静也熬没了五分。 “她什么毛病?不是神医吗,不会自救?” 陆澄轻唤一声“殿下”提醒着周昊注意仪态。 “究竟是真病,还是不愿前去,侯爷给我一句准话。” 楼云川:“回殿下,真病。” 周昊依旧不信,他们都是周献的人,不愿帮他罢了。 “若是七弟有事,她还病不病?” 太子果然知道些什么! 他迫切的想见殷问酒,必然不会没理由。 楼云川:“皇后娘娘突然薨逝,献王悲痛伤身,有御医仔细着自会康复。今日殿下便能出宫,若是不信臣所言,也可亲自求证殷姑娘是否病中。” 周昊自然会去,怕的不就是她压根不畏惧他的身份地位而不愿开口! 而眼下,周昊心中能想到的人居然只有她一人。 千南惠失踪,钦天监是父皇的人。 而前夜那骇人声响,那着钦天监官服满脸鲜血的人…… 都让周昊不安的很。 隔日,周献便病重到无法见人,连他想去探望也被重重关卡拦在距他寝宫老远处。 父皇与钦天监,究竟在做什么? 第255章 利弊 见楼云川话说到这个份上,周昊也没再刁难。 上京城两个知名的病秧子! “太子殿下。” 楼知也叫住正准备走的周昊,周昊回头。 “臣有一事,”他目光落在陆澄身上,“想请教陆大人。” 请教陆澄,自然没有避开周昊的道理。 周昊疑惑道:“何事?” “陆大人当初行拉朽术时,可还记得过程?” 他此言一出,两人皆是一震。 周昊:“殷问酒告诉你的?” 楼知也点头,左右确认一番后,继续试探道:“是,臣再斗胆问殿下一句,守灵夜,可是发现了些什么?” 周昊的眉间瞬间拧出沟壑,他回头看看身后的陆澄。 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而楼知也反观他的表情,心中也有了几分肯定。 “殿下,见到了什么?” 周昊心中惊骇,他压根没往那上面想过可能。 眼下,也有好些问题想问陆澄。 他还是试探着先确认道:“这话,也是殷问酒要问的?” 楼知也摇头,“殷姑娘病重,昏迷不醒,此话不假。” “陆大人,拉朽术若是不成,会有什么后果?” 陆澄看向周昊,没有周昊的允许,他自然不答。 “殿下昨日神色慌乱,着急要见殷姑娘的缘由,想来便与此有关。” 周昊喝道:“楼知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臣知道,臣斗胆说这些的原因,想必殿下也能明白臣的苦衷。” 两人打哑谜似的。 他与周献同为皇子,皇家无情,哪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们都是对立面。 但眼下的情况, 比起周献死,楼知也想他定然更不希望陛下长命百岁。 至少,他是太子。 周昊犹豫片刻,转头问陆澄,“此术,如此好做?” 陆澄曾对他坦白过借命续命。 但他记得,他是天生的借寿命。 周昊开口,陆澄便答:“并不好做,千南惠说我是天生借寿命,”他拿剑点点自己脚跟,“这里,还缺着一块骨头。” 楼知也又问了一遍,“那你可知,若是术法失败,可还能继续,或被借之人会如何?” 陆澄回道:“我没有失败过,不知。” “千南惠可有提及?” 周昊也紧张起来,“仔细想想。” 他最期待的后果,术法失败,被借之人无力回天就是最好不过。 陆澄疑惑:“千南惠说过,我这样的人,世间罕见,共性一致,陛下怎会?” 周昊也起了疑,但那日所见不假,哪怕不是拉朽术…… 可若是呢? 父皇长命百岁,甚至长命两百岁?得以永生? 他一日不坐上那位子,自然也无法接触钦天监。 那他这太子,岂不是要坐上一生? 更保不齐,下一个被借的还是自己! “前日我听闻七弟被父皇留在御书房近一个时辰,忧心他二人在密谈要事,便往御书房寻去……” 周昊将那晚所见一一告知,包括一脸血的钦天监。 “楼指挥使,殷问酒此次病重,也是因此?” 楼知也没隐瞒,“正是,但她来不及交代,所以我要问陆大人一些事。” 陆澄一问三不知。 他只道:“每次,她让我躺在床上,我只用睡上片刻,再醒术就成了,只有……萧澈那次,我晕了一夜。” 陆澄认为,或许是因为祖父母与父母身体差,命短,则时短。 而萧澈,千南惠说他原本可长命百岁。 陆澄犹豫过,他儿时关于萧家的记忆中,只有这个弟弟温暖着自己。 但这性命,借来的便有瘾般,下限一次次被打破,哪怕留了萧澈在最后,他还是动了手…… 周昊只关心一点:“你一直在问术法不成的后果,意思是,并未成功?” “是,但眼下陛下困了人在宫中,这便不一定了。” 说话间,仪式进行到下一步。 周昊需去扶灵,楼知也抓紧道:“守灵结束后,我会想办法给陛下放人的压力,届时若需殿下发声……殿下,这其中利弊……” 周昊没应声,他目光沉沉,心中惦量着。 钦天监负责仪式流程的官员正在上头唱着,百官朝拜叩首。 周帝一身丧服走出来。 观之面色,不算好看。 而梁崔日却一直没现身。 “天鉴吉日,于三日后安葬端仁皇后于皇陵,葬天和玉枕……” 长长一段陪葬物品,尽显对赵后的重视。 底下哭声一片。 漫长仪式结束时,百官之中传出声响,“陛下,皇子扶灵,缘何不见献王?” 沈邺声起的突兀,他眼中泪还未擦,继续道:“这最后一面,若是见不上,往后心中必落遗憾呐。” 周帝不言,裴严接话道:“沈大人所有不知,献王忧思伤身,昏迷未醒呢。” 沈邺恍然,“是臣消息闭塞了。” 周帝摆手道:“无碍,沈大人起身吧。” 楼还明心中焦急,沈大人就说这? 他正欲自荐为献王抚脉,总也要试试才行。 沈邺才扶起一半的腿又跪了下去,“陛下,臣有罪啊。” 周帝蹙眉,“沈大人有何事改日再说不迟,今日皇后丧仪,你这是做什么!” 沈邺忽地一头磕下,“臣知晓场合不对,是臣私心,臣这身体为民间神医殷姑娘所治,臣欠她一人情。 献王病重臣心中知晓,也坚信在太医院的看顾下,王爷必会好转。 但眼下看来,怕是连三日后落葬仪式也赶不上呐。” 太医院人听闻至此,脸色均是一黑。 这是公然质疑太医院的能力,可献王病重,除院正外,他们连脉都没为献王把过。 “沈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周帝的语气,带上了明显警告。 “实乃殷姑娘在宫外心中焦急,王爷与她两情相悦,她忧心不已,更称若是她亲手看顾,王爷三日内必能醒过来!” “臣以为,可以一试,王爷若能赶上端仁皇后落葬……” “沈邺!”周帝呵斥一声。 “你是说朕大周太医院众多御医,都不及她殷问酒一人?!” 沈邺头低垂未抬,“臣不敢!但臣如今能为陛下效力,确实全凭殷姑娘所救。 臣病榻之上缠绵五年,也劳烦太医院不少御医,心中也感激不尽。” 这话,说的明显的很。 太医院为他看病五年,确实不及一个殷问酒。 太医院人脸色铁青。 还没来的及发作,作为太医院的楼还明开口道:“确实,臣自愧不如。” 第256章 放了 “抛开臣兄长身份,单论医术,臣愿称她一声老师。” 太医院众人的脸被打的啪啪作响。 楼还明的医术,在太医院是排的上号的。 且他年纪轻轻,而那个殷问酒,年纪更轻! 周帝的视线往下尽数扫过,蹙眉不语。 楼还明站出来,倒是好理解, 他与献王自幼交好,关心为常。 那沈邺呢? 他看向太子,太子一张脸难看如猪肝。 那晚,他看了什么,又知道多少? 气氛忽地寂静,周帝不发声,无人敢再开口。 太医院院正适时站出,“沈大人过忧,王爷乃皇家血脉,怎能容一江湖游医随意对待,我太医院自会……” 院正话还未说完,沈邺反问打断道:“院正可保三日后王爷能醒?能亲自为端仁皇后扶棺下葬?” 院正一语噎住,涨红一张脸目光不自觉往周帝的方向瞟。 见人没开腔, 他鼓了鼓劲,大声反问:“那位殷神医若是不能呢?是沈大人来担这后果!王爷尊贵之躯,是沈大人能担的起的?!” 沈邺气定神闲,“王爷尊贵之躯,又是院正能担误的起的?” 没道理殷问酒治不好要担后果,而他太医院就没一点压力! “院正大人,且不说殷姑娘乃王爷心上人,二人两情相悦,她自会拼劲全力。再言之,院正治不好的在下,如今竟也能与院正同朝为官;再再言之,殷姑娘有底气拿出三日之期,院正大人呢?” 沈邺咄咄逼人。 院正被堵的说不出话来,这是公然挑衅整个太医院的能力啊! 高位的周帝看戏一般。 他心中自然知晓,太医院的人哪里能说的过沈邺。 不过想看还有谁会跳出来。 堵死一个院正,沈邺附身趴下, 大声道:“王爷的身体何其重要,扶棺落葬同为大事,臣愿以头顶乌纱,愿以自身为证,愿以至性至情来做担保,请陛下允许由殷姑娘为献王医治!” 楼还明:“臣附议,请陛下允许。” 竟敢以头顶乌纱作保,周帝一声冷笑, “沈邺,丧仪之上,你如此这般不守礼法不尊逝者,朕现在就可以下了你这头顶乌纱!” 伏地的沈邺闻言直接将头顶乌纱取下。 “陛下当然可以,但臣此言此行绝无不尊不敬之意,若是能换王爷康健,能兑现诺言,能让生者不留遗憾让逝者泉下有知,臣……草民又有何惧!”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拿官职作保,若是陛下不允,而太医院也无法保证献王三日后能醒。 再加以殷问酒在民间的声望而言,周帝压根寻不到合适的理由拒之。 强行拒之,哪怕献王三日后未能醒来扶灵,都会引发民声议论。 虽皇后在坊间的声望不高,但献王,与殷问酒的声望极高。 若献王当真在宫里丢了命,那这一笔,便要记在周帝的决策上。 楼知也初听沈邺的计策时,心中没底的很。 一来殷问酒都还昏迷着,谁来救?谁保证这个三日必醒? 二来若当真不醒,沈邺要如何收场?殷问酒和献王又将被如何?若献王在宫外出事,这锅怕还要楼家背上,毕竟殷问酒是楼家的表姑娘。 三来周帝这样的人,会畏惧这一笔决策的失误?他是大周皇帝,一个污点可以用很多种方式来洗去。 但沈邺只问了他一句,比起后顾之忧,眼下是不是人能出宫最为重要。 这么紧急的难事,若无后顾之忧,又算哪门子关乎性命的难事。 眼下,沈邺现场发挥比楼知也设想的情绪调动要好的多。 这张嘴皮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眼含热泪一副舍我的无畏。 朝臣之中更多的人应声响应,有周献的人,也有中立之臣。 周帝被架在那,又多看了太子一眼。 “父皇,儿臣以为沈大人此行毫无利己之处,他能做到如此,不妨一试。另让院正大人安排御医随行,两相保障,更为妥当。” 太子这番话,说的挑不出毛病来。 原本沈邺安排了一人来唱这出,眼下由太子亲自说出,这效果自然更好。 周帝心中多疑的很,沈邺究竟是谁的人? 按国公府与太子府的关系来说,他当然是太子的人。 更有坚持为皇太孙换一个婚期的前科。 而如今,周昊又再次站出来支持他…… 沈邺此举,明面上是为周献的死活,是为周献。 而实际上,他忧心周献的死活,怕是为周昊! 周帝双眼微眯,再次打量着周昊,心中若有所思。 良久。 在周昊如芒在背正欲开口找补时,周帝发话了, “既然太子都为沈大人说话了,沈邺,带上你的乌纱,希望三日之后,那位殷姑娘能帮你保住!” 他这话各中情绪,实在难品。 这便是,放了? 楼知也心下谈不上喜,按他们推算,周帝的拉朽术失败了。 脸色难看些,自然。 哪怕他当庭震怒,直接取了沈邺头顶乌纱都不为过。 如若不行,沈邺还说过更为极端的第二种方式…… 周帝此刻同意的神色,让人琢磨不透。 沈邺磕头谢恩,周帝拂袖而去。 仪式结束,时近傍晚。 楼还明作为献王的挚友,殷姑娘的表哥,负责接了周献上马车往献王府去。 马车上。 周献双目紧闭,面色除了白些,倒也没太难看。 呼吸自如,脉搏稳健。 没有任何病症。 王前赶着车,好奇问身旁的卷柏,“你这两天在宫里如何?” 卷柏路上听了个大概,此刻脸色比周献还难看。 “被影卫困在一偏房里,门不得出,能如何。” 王前:“为何不杀你呢?” 卷柏:“你为此遗憾?” “怎么会!你我兄弟啊,我只是好奇王爷尚且被如此对待,他们为何只是关着你。” 卷柏答道:“大概我命无用,王爷尚在,不着急杀。” 王前“嗯”的一声,“也是,或许此次不成,还得留你护着王爷等待下次。” 卷柏诧异:“还有下次?” 王前:“我就是一猜,小姐不醒咱们谁也不知道啊。” 卷柏:“殷姑娘不是在禹王府吗?我们为何往献王府去?” 王前扭头,疑惑的看向卷柏:“你被关傻了?还有御医会诊,在禹王府合适吗?” 第257章 能救 献王府内。 蓝空桑收到消息,已提前带着殷问酒和宋念慈赶来。 马车歇在献王府门前。 楼还明正欲让卷柏把人抱进去,他早已跳下马车往府里走了。 他心中疑惑,看着卷柏的背影纳闷,心想他大概受伤了没说,一会再给他把上一脉。 最后人是王前抱着进门的。 刚入庭院,就听见里头吵闹的很。 好几个暗卫拿剑包围着卷柏。 ‘卷柏’没抽剑,不知从哪抽出一把折扇来,背手站着,淡然的很。 楼还明:“这是怎么了?” 蓝空桑横来一眼,横的是王前,“你就是这么做人护卫的?” 王前抱着人不明所以,“我、我怎么了嘛?” 蓝空桑原本懒得说他,但王前是楼还明的护卫,殷问酒身上还有楼还明一魄,她应了她顺便护着楼还明些。 ‘卷柏’抬手磕着折扇,“还不让我进去看看,你们的三日之期,谁来担?” 居然是一道女声! 楼还明瞪直了眼。 王前也瞬间明白了蓝空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这同他们一路回来的人压根不是卷柏! 他“哇哇”两声,抱着周献往后退了好几步,“你是谁啊!卷柏呢?” 那女子戴着一张卷柏的人皮面具,声音却柔的出水来。 她笑着冲蓝空桑夸了一句:“桑桑还是这么厉害。” 用卷柏的脸,女声!叫桑桑! 王前面容扭曲,转而问蓝空桑,“蓝刀客,她是谁啊?” “苏越。” “苏、苏越,我的娘哎,她们究竟是几个人啊?” 王前咋咋呼呼,那具女尸不是被认定为小姐的师傅了吗? 肩上的符文,头上的细疤,苏鸢与梁崔日不是都认定了吗? 怎么又来一个苏越? 这个苏越拿折扇的手冲王前一指,“你,把人放进去吧。” 王前毫不夸张的竖起一身汗毛来,询问着楼还明的意思,“二爷,放、放吗?” “放。” 王前绕开兵刃相见的一群人,抱着周献往房里去。 苏越又看向蓝空桑,“桑桑,不让开吗?” 蓝空桑手一挥,暗卫听命的收回剑。 “卷柏呢?” 苏越抬脚正往房间走,闻言柔声细语的调侃她:“咦~我们桑桑居然会关心旁的人了?” 暗卫们一双双担忧的眼睛看向蓝空桑,她冲他们点头,“无事,隐去。” 宋念慈听着外头的动静,好奇的很。 等人进来,她眼神落在苏越身上,这就是问酒的师傅? 活脱脱就是卷柏啊,看不出丝毫破绽来。 等‘卷柏’开口,她也惊的捂住了嘴。 苏越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两人,“啧啧”两声,拿扇子点了点殷问酒的额头,“小废物。” 原来吴侬软语骂人,都这么好听…… 有外人在时,楼还明言谈举止还是成熟稳重的很。 他拱手作揖,“在下楼还明,多年前曾得您出手治好一双眼睛,还未当面言谢……” 苏越轻笑道:“不用谢,我还拿你一魄呢,你亏的很。” “这位、这位小姐的师傅,您何不以真面目示人……”王前忍不住出声,话落便被楼还明凶了,“住嘴,也不看看时候。” 王前瘪嘴,认识了十几年的兄弟,如今这般女声说话,换谁心里都别扭嘛。 “恩人,这一魄我自愿赠予问酒,如今他们二人还请恩人出手相救。” 楼还明不是没见过千南惠,哪怕殷问酒说她就是她师傅时,楼还明也没有如此敬意。 这人当真神奇,她愿意做谁,便是谁。 外在,容貌,性情,哪怕说话的语调,为人处事的三观,都全然不同。 她一个人,活成了完全独立的好几人。 连带着旁人对她这一个人都能产生区别待遇来,这才是最厉害的。 苏越拿着江南女子的柔,“一物换一物罢了,恩人配不上。” “闲杂人等,都出去吧。” 楼知也是踩在这句话上到的。 这个戴着卷柏的皮,说话的是谁? “苏越?” 她扭头应声,“嗯。” 然后又重复上一遍:“闲杂人等,出去吧。” 王前自认闲杂,转头喊上宋念慈:“禹王妃,咱们出去吧。” 宋念慈:“我得留着吧,给问酒做屏障符。” 苏越看着她的孕肚,温柔道:“不用哦,你脸色不太好,要好好休息休息。” 楼还明:“我得留着吧, 魄体离得近些,总有益处?” 苏越:“也不用哦,我喜欢清净。” 她拿扇子一点,“桑桑留下就好。” 蓝空桑不发言,她当然不会走。 最后房间内只剩两个昏迷着的,两个站着的。 门外,楼还明问楼知也:“御医什么时候来?” 楼知也:“明日一早,眼下要想想如何瞒下问酒也昏迷不醒一事。” 楼还明不解:“今日守灵三日期已到,陛下肯放人除沈大人言语逼迫至此外,想来那术法必然已无法再行。” 楼知也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哪怕他取了沈大人的乌纱都不是没可能。” 楼知也想起周帝同意放人时那异样的情绪,让人难免多疑。 这棋盘出乎意料,这人,更加难以琢磨。 “卷柏呢?” 楼还明:“不知,苏恩人没说。” 卷柏与献王一同入宫,献王被困施法,卷柏自然也是被困宫中。 而这个‘卷柏’,是同他们一起从宫里出发的! 苏越是何时入的宫? 又怎么会提前准备好卷柏的人皮面具? 以卷柏的身手,他怎么会轻易被替代? 一会还有好多问题需要问,而那人,楼知也几乎肯定她不会答。 “哥,你说苏恩人一走多年,也不与小妹相认,为何又赶来救小妹,那她死遁是遁给谁看的?” 楼还明鲜少叫楼知也哥。 楼知也皱眉看他,“你又是被谁挂了人皮?” 楼还明哈哈一笑,“哥你隐蔽多年为庭骁办事,我则是同他玩闹多年,早前我还觉得凭啥我只能玩闹,打这次才算知道你是真聪明!” 楼知也无言。 苦笑道:“为兄谢谢你迟缓的认可。” 苏越的到来,让人心安的很。 问酒都如此厉害了,她师傅,只会更加厉害。 而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苏越翘腿坐在床边,仔细盘问着蓝空桑,那日殷问酒制止拉朽术都做了些什么。 闻言时不时皱眉“嗯?”一声,再叹上一口气。 很是恨铁不成钢,“小废物呀小废物,看看书嚒也不是这么硬拉的呀。” 蓝空桑听她很是不满,问道:“怎么?没救?” “救救嚒也是能救的,我气呀。” 蓝刀客很不给面子:“你倒是救!” 第258章 谁说 苏越不高兴的瞪她一眼。 “桑桑,几年不见,说话怎地还如此硬梆梆的。” 她面上一张卷柏的皮,这副模样让人看着实在别扭。 蓝空桑转开视线,当没听到。 苏越没再说话。 等蓝空桑再一回眼,人正在殷问酒身上摸来摸去。 挂着卷柏的脸! 蓝空桑差点控制不住伸手要去拦,问道:“你在找什么?” “铃铛,怎地没系在脚踝了?” 说着她的手已经由殷问酒的腰间伸向她的领口处。 “我来。” 蓝空桑一下便从殷问酒领口处勾出一根细绳来。 动作之间,这铃铛也没有任何声响传出。 苏越托在手心来回看着,头也不抬道:“你也出去吧。” 蓝空桑:“不行。” 苏越:“嗯?你不走,我便不救咯。” 蓝空桑:“那我便杀了你。” 苏越哼笑着,“你试试?过了今晚她若是还不醒,可就再也醒不过来。” 蓝空桑若有所思,“你不会让她死,我又为何不能看?” 深秋的天,苏越也不嫌冷,展了折扇轻摇着,“独门绝学,哪能随便看得。” 千南惠是媚,那苏越便是柔。 哪怕挂着一张卷柏的脸,婉转的尾调,眉眼间,都是柔软、无害、带着慈悲的怜。 最终还是蓝空桑妥协。 她开门时,楼家两兄弟齐齐回头。 楼还明:“这就醒了?” 蓝空桑:“没。” 楼知也:“那你?” 蓝空桑:“不让看。” 两人又齐齐皱眉,异口同声道:“若是……” 蓝刀客抱着臂摇头,“不会。” 她言语之简洁,肯定的回答又让人安心的很。 习惯性的担忧,楼知也也很快否定道:“苏越从未现身,此次为问酒而来,自是不会害她。” “蓝刀客,你方才是怎么认出她不是卷柏的呢?”楼还明忍不住发问。 他们同车一路,不论身高体型还是容貌音色,楼还明都没发现异常。 唯有他下车时没主动带周献进府让楼还明生了疑惑。 也只以为他怕是在宫中受了伤,瞒着大家。 从未想过他压根就不是卷柏的可能! 这人皮面具难以分辨就算了,苏越一个女子,自不可能长出卷柏的身量来。 提及此,蓝空桑又寻了一遍王前的身影。 这人不知道上哪去了。 她冲楼还明道:“你那护卫,往后再多带几个 。” 楼还明若是死了,殷问酒体内的生魄便成死魄,她大概也不能活。 “人皮面具仿到极致,不过是脸。 而苏越能提前准备好,连卷柏的身形都一一模仿出已然不易。 但习武之人,脚步不该这么重。 她每踩一步,也不是掌心落地声音,鞋底垫着厚厚的东西。 哪怕她一个女子,体重轻而导致脚步的轻,可这种轻,与习武之人的轻远不相同。” 察出异样,不过片刻之间。 楼还明听罢讪笑道:“还是蓝刀客厉害啊。” 楼知也难得听蓝空桑说这么多字,他又问道:“又是如何发现她是苏越的呢?” “猜的,易容术中,她最厉害。” 关于苏越这个人,楼知也能发出千万个为什么。 眼下只希望殷问酒醒后,能从她这里探出一二。 房里的人还未出来,献王府倒是先迎来了两波探信之人。 沈邺的书童与陆澄。 楼知也前去接待。 虽以往侯爵府从未公然站队,但陛下和太子眼中,他们或许早已是周献的人。 如今更与太子公然探讨拉朽术,也算明了。 沈邺的书童前来探寻献王与殷姑娘的身体康健,楼知也回了话:三日之后必能醒来,请沈大人安心。 陆澄的目的一样,又不一样。 楼知也笑道:“陆大人,方便问一句,千南惠为何要救你吗?” 陆澄言语冰冷,“此事与楼指挥使无关。” 楼知也:“眼下看来,只是为太子殿下救下一得力干将,于千南惠似乎毫无利处。” 陆澄:“楼指挥使不准备回答我的问题?” 楼知也:“不知道陆大人是否见过千南惠面纱之下的脸?前几日兵马司有人报案,小秦淮河中发现女尸一具……” 他话说到这里, 猛地顿住。 观陆澄之表情,心下了然。 “千南惠擅蛊,听闻陆大人被其蛊毒所困,如今……可是大好?” 陆澄终于主动问道:“那具女尸,是千南惠?” 楼知也:“正是。” 陆澄:“凭借什么下的结论?” 楼知也:“陆大人自觉安好,便是结论,何须问我?” 陆澄体内的蛊毒,千南惠极少会动,也因为她压根不怎么现身。 以往每月还会给他吃上所谓的解药。 后来她神龙见首不见尾,忙到压根忘了这茬似的,让陆澄断药好久。 起初,他甚至做好了要死的准备,结果无事发生。 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这才知道被千南惠耍了。 可她再一现身,一个响指,便让他生不如死。 那蛊毒在体内的感觉,或许年月太长,他其实没有任何感觉。 但没有蛊毒的感觉,他前几日才终于体会。 对于千南惠的死讯,陆澄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死因?” 楼知也摇头:“不知。” 陆澄:“尸体?” 楼知也:“人命要案,归兵马司管,无需陆大人协助。” 千南惠死了? 陆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他稳了稳心神,继续问此行目的,“那术确认失败?人三日后两人都能醒?” 楼知也:“失败。同样是拉朽术,陛下却能以非借寿命而行之的缘由,陆大人当真不知?”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问。 陆澄第二次回道:“不知,人三日后能醒?” 楼知也:“能。至少能看出拉朽术的共性点有一,被借之人,都是至亲之人。萧澈是陆大人的亲人;献王是陛下的亲人;而太子殿下,同样是陛下的亲人……” …… 太子府。 周昊听着陆澄的转述,不安的在书桌前来回踱步。 “阿澄,楼知也说的确实,若当真是拉朽术,那本宫这性命岂不堪忧?” 陆澄同样锁眉,“并且那日殿下误入术法地,撞见那些……属下担心陛下怀疑。” 周昊:“怀疑什么?” 陆澄:“怀疑殿下知道所行何术。” 周昊大惊失色,“怎会!本宫怎会知道这么邪乎的术?简直骇人听闻! 最多不过是本宫撞见他在御书房与钦天监商议要事而已。 是何要事我怎会知?我离的那么远,阿澄你说对不对?” “再者说,这拉朽术是什么词典吗?随便哪个书店都能买到?” “这么邪乎的术法,本宫上哪能有所接触?钦天监最忌与皇子关联,本宫如今连那梁崔日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 周昊何其慌张。 拉朽术借命!让人毫无防备与反击。 周献有殷问酒,他有什么! 且他对邪术,确有接触,他密谋阴生子二十年! 之前殷问酒与周献曾对他说过,能给千南惠阴生子消息的,必然是钦天监。 钦天监仅听命天子! 所以他们说父皇知道他密谋阴生子的事! 所以,现在父皇怀疑他知道拉朽术,自然也不稀奇! 陆澄伸手拉住不安走动的周昊。 “殿下,那晚你是听谁说献王在御书房的?” 周昊满脑子都是若是父皇当真知道,他该如何? 他不耐的回道:“时衍说的,这又有何问题!” 第259章 至亲 献王府内。 蓝刀客不知又跃上了哪个房檐。 楼还明与王前坐在台阶上,王前耷拉着头,很是萎靡。 “二爷,我是不是特没用啊。” 楼还明给了他后脑勺一下,“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二爷我这脑子也转不过他们,你看我压根就不往心里去。” 王前还没来的及感动,就听楼还明又补了一句,“想不明白可以不想,但打不过就容易死,所以前儿,还得练啊。” “……” “还没出来?”楼知也招待完访客回来,房门依旧紧闭着。 楼还明摇头,上上下下寻着蓝刀客的身影。 这门,也只有她有可能打开。 正寻着,蓝刀客不知道从哪闪来,停在了房门前。 下一瞬,房门从内向外打开。 几人迅速围拢。 苏越依旧戴着卷柏的人皮面具,拿折扇敲了敲堵在门前的蓝空桑,“让开。” 她声音有些发虚。 蓝空桑往里望上一眼,没有人醒。 还没开口问,苏越便说道:“守过今晚。” 蓝空桑让出路来,楼家两兄弟没动。 楼还明:“苏恩人,那王爷呢?” 苏越浅笑:“我管他呢。” 楼还明焦急道:“苏恩人,还请……” 苏越不耐烦的拿折扇轻敲掌心,“他的死活,等那丫头醒了自己管。” 楼知也开口留人:“苏……掌柜的听着有些体虚,不如留在王府将养,让我们也能为恩人略尽绵力。” 苏越:“我若不愿,你要强留?” 楼知之:“问酒心中记挂您,师徒一场,多年不见也不急这一夜不是吗。” 苏越看向蓝空桑,“急,急得很。” 楼知也:“您为何独独不愿见她?眼下迷雾重重,皆与苏掌柜的相关,危机四伏,若再有下次您来不及相救呢?” 苏越:“楼……” 楼知也:“知也。” 苏越眼神赞赏,“楼知也,此事你办的不错,周献今日若是未能出来,那丫头估计得困死在里头。” 她继续道:“若有下次……她这一生难不成要赖在我身上?楼知也,楼还明,还有那里头躺着的周献,她既要帮你们谋事,那人,你们得负责看好了。” 苏越说完便要走。 楼知也又往后一步,拦在她前面。 楼还明伸手扯着他的衣袖,楼知也无动于衷。 “人我们自会护着,但苏越,她如今的困境不是也有你的手笔吗?” 楼还明:“大哥!” 苏越笑道:“我的手笔?你倒是说说看。” 楼知也:“能为陛下行拉朽术的,钦天监中,除了监正梁崔日,还能是谁?” 苏越的笑变得无奈,她声音依旧柔,因着体虚显得更加。 “楼知也,想探话便直言,两徒弟相斗,还能怨上师傅?今日我来,实属无奈,你们记得闭紧嘴巴哦。” “桑桑,我要走。” 蓝空桑点头,“放她走。” 楼知也:“蓝刀客,你知道问酒想见。” 蓝空桑:“知道,她外面有人,厮杀一场不至于。” 楼知也闻言不情愿的挪开步子。 苏越又拿余光看他一眼,忧叹道:“一个两个,女大不中留啊。回答你那个问题,行术之人并非梁崔日。” 并非梁崔日? 钦天监中,还有谁能避开监正为陛下行拉朽术? 那梁崔日人呢? 楼知也满腔问题被苏越打住,“闭嘴哦,走了,桑桑。” 苏越走后,楼知也谜团反而更重了。 三人挪到房内,床榻上两人依旧紧闭着双眼,也看不出苏越在里头做了什么。 楼知也:“蓝刀客,苏越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每一张脸,都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性格与三观。 蓝空桑摇头,她与老掌柜的相处不到一年,也基本等于无相处。 楼知也搞不明白,生出一种让答案跑了的燥意。 “她究竟要隐瞒什么?明明几句话就能解开谜团,却什么也不说,人不是梁崔日,能是谁?说个名字出来,又能对她有什么害处?” 蓝空桑答不了他。 楼还明也不行。 房内陷入沉默。 天空破晓,响起第一声鸡鸣时,床上的人忽地睁开了眼睛。 “空桑。” “在。” 蓝空桑把手递过去,“喝水。” 殷问酒借着她的劲坐起来,这才看到站在床尾的两兄弟。 楼还明满眼惊喜,问的小心翼翼:“小妹,你醒啦。” 她喝着水点点头,视线落在周献身上,忙问道:“第几天了?” 楼知也:“距你昏迷已过两日。” 这两日发生的事由楼知也简明扼要的陈述着。 提及苏越,殷问酒才出声打断,“师傅来过?” 楼知也:“是,她扮作卷柏,且让我们对她活着一事继续保密,我想她仅是为救你而来。” 关于苏越的言行说完后,殷问酒沉吟不语。 楼知也继续道:“一会太医院的人会来,自今日起算,承诺三日后你必能让庭骁醒来。” 她的视线又看向周献,三日…… “可以,只是醒来。” 楼还明疑惑:“什么叫只是醒来?” 殷问酒解答道:“他的一魂还在阴界,今晚我引魂回体,他便能醒,但只是醒,至少要晒上七个日头,才会清醒。” 楼知也:“无碍,能醒便算。” 他又问道:“此术,宫里那位可还能行第二次?” 殷问酒摇头又点头,把人心瞬间揪起。 “不能,是因后天拉朽术,八字相合是第一道关卡,其次要借亲借亲,借逝者至亲,借生亲之命,赵后身死,是为逝者至亲,再择一吉日行术,缺一不可。 能,则是周献还有至亲。” 那便是,太子。 第260章 康健 几人刚用完早饭,太医院的人便来了。 除院正外,其余两人都是资历深厚的老御医。 楼还明敬一声:“李老,钟老。” 李太医:“还明啊,那位殷姑娘,心中可有把握?” “哼,不知天高地厚!我倒要看看那沈邺该如何收尾,”院正扫一眼楼还明,继续道:“这殷问酒,算你楼家的人,若是害王爷有何闪失,你楼家又岂能安然?” 楼还明好笑,“院正大人不该感谢我家小妹吗?王爷在院正大人的看护下,大人又能保证自身安然?” 钟太医挺身做起和事佬,“诶,王爷贵体为重,容我与老李先号上一脉。” 楼还明带着人进了房间。 院正:“那大名鼎鼎的殷神医呢?怎地人也不见?” 楼还明:“吾妹心中有数,不劳院正大人费心。” 二老左手换右手,来回探上好半晌。 满是褶皱的脸上,纹路显的更深了。 “奇啊!王爷这脉象,虽虚的很,但除却体弱之症外并无旁的啊,老李你看呢?” 李太医拨弄着周献的眼皮,应声道:“确实,可这人又是何缘由昏迷不醒呢?还明啊,殷姑娘预备如何?可否容我二人请教一番?” “请教谈不上,野法子罢了。”殷问酒进门,一张小脸比床榻上的人还要惨白。 二老:“殷姑娘,久仰大名。” 殷问酒谦逊回礼,“我年纪尚小,论学术广博自不及二老。” 李太医确认道:“小还明说姑娘对王爷的病症,心中已然有数?” 殷问酒:“是,三日后必能醒来,但王爷伤损之重,至少还需歇养七八日才能清明。” 钟老是整个太医院有名的医痴。 闻言忙插话道:“小姑娘连日子都能如此肯定?” 殷问酒:“是。” 钟老:“来来来,殷神医,学海无涯医道不忌,我们好生论道论道。” 殷问酒浅笑道:“当然。” 一旁被忽视的院正大人面上不喜,道:“眼下可不见王爷有何好转,姑娘如此自信,也不怕打了脸?” 殷问酒斜他一眼,道:“院正是吧?你真该听听我哥的话,等着感谢我。” 她转眼又变化了脸色,好声好气对两位老太医道:“两位老大人,随我去书房吧。” 院正:“本官……” 楼还明打断他的话与动势,道:“院正大人自不屑听我家妹妹的医道,王前,给大人上茶。” 书房内。 殷问酒请二老坐下后,去书桌上取了一纸。 二老欣喜不已,医学到如此年纪与阅历,还能有所开拓。 殷问酒拿着那张纸,却没有要给二人看的意思。 她开口问道:“听闻二位在太医院任职几十载,想来各类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各宫妃子、皇子、公主……乃至当今圣上,此等要紧的之人,才能得资历深厚的老太医们问诊。” 李老:“姑娘谬赞了,这不是王爷此脉,我二人便察不出所以然来。” 钟老:“姑娘这药方……” 殷问酒又把那纸叠上一遍,才道:“今日小女实则还有一事想要请教两位老太医。” 二人自以为医学论道。 钟老:“何谈请教,姑娘当说无妨。” 殷问酒:“二老可知道我是楼家表亲,皇太孙妃楼兰的表姐?” 钟老:“知道,知道。” 李老:“小还明说过。” 殷问酒一副为难模样,继续道:“他二人成婚有些日子了,却迟迟没有喜讯传来,我做为皇太孙妃的表姐,自是为她诊过脉的。 在我手中,若是有孕,半月便能探出……” 二老惊诧的打断她,道:“半月?” 殷问酒:“是,半月。” 哪怕他们确诊喜脉至少也需三四十日后才行,听闻殷问酒半月即可,也未有疑。 夸赞道:“姑娘医术精绝啊。” 殷问酒拉回正题上,“二人成婚未孕,表妹心中焦急,可她身体康健,我只好把缘由归结于……皇太孙殿下了。” 二人瞬间明白她的暗意。 皇太孙为皇家血脉,自有太医院来请脉。 若是有生育之难,自然也是密谈,不能对外人所言。 更不可能由皇太孙妃家的表姐来请这脉。 而自古女子不孕,有几人能归结是否其丈夫有问题。 何况皇家。 二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沉默不语。 殷问酒又说道:“做为皇太孙妃,表妹孕子的压力着实不小,二老可能理解。” 她又把那纸折上一道。 两人点头。 李老:“老夫明白这道理,但皇太孙殿下的脉象,岂是我等能随意外传的呢,殷姑娘也请理解。” “皇太孙殿下身体安康,这么一句,又有何不能说的?”钟老倒是直言。 殷问酒:“身体安康?” 李老意图制止钟老,被钟老反拦回去,道:“你也是迂腐,若皇太孙殿下脉象有异,自是秘辛。殷姑娘不过为人姐姐关心妹妹与妹夫,你这么想,又有什么问题?” 李老拿指点点钟老,“你啊你,歪理!” 钟老没搭理他, 继续道:“我们二老年纪大了,基本不再出诊,但每月初一的平安脉还是会为皇太孙殿下请,殷姑娘的妹妹妹夫成婚时日且还说不上长,暂时没能怀上,也是正常,缘分未到罢了。” 殷问酒有些心不在焉,点头道:“老太医说的是,我自好生宽慰我家妹妹。” 钟老迫不及待的指着她手中那张薄纸,问道:“王爷这药方,我二人可能看看?” 殷问酒回了神,展开手中那张纸,不过白纸一张。 钟老一脸失望,“姑娘这是?” 殷问酒:“王爷的脉象如二老所探,只是体虚,体虚的方子我便不写了。” 钟老:“可体虚哪会让人昏迷不醒呢?且是毫无一丝生气的昏迷不醒!” 殷问酒抬手压了压,道:“老太医莫气,喜脉半月可断,不是夸大,往后二位若有旁的疑难需探讨也可到胡记堂寻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态度这般,两人也不好说什么。 殷问酒继续道:“但王爷实非病症,虽不明所以为何会如此,但确非医术,而需玄术了。” 第261章 死遁 送走太医院的人。 几人又聚在书房之中。 除等天黑外,眼下还有好多疑点需探讨。 这其一要事便是,卷柏至今不知身在何处。 楼还明:“苏恩人是同我们一起自宫门走出来的,那卷柏应该还在宫中?” 蓝空桑:“我去找?” 楼知也摇头,道:“不可,宫门森严。” “小妹?”楼还明见殷问酒不语,叫了她一声,“你在想什么?” 殷问酒:“很多,”她自脖颈间勾出那根细绳来,“这铃铛,我曾在梁崔日面前故意露出过,他不识得。” 楼还明:“不是说祖传法宝吗?你师傅传给了你,他没资格见?” 殷问酒:“不应该吧,哪怕不得传承,同一师门,供奉何物都不可知?” 楼还明被说服:“也是,这能说明什么呢?” 她脑海中千丝万缕,都无甚关联,乱的很。 于是道:“我说些推论,你们来回答,或者质疑我。” “一,苏越诈死,春榭潮那看门小厮说的话是她留给我的线索。 那结论便是,她知道皇帝要拿周献与赵后行拉朽术,告诉我则是让我救,那便是她要救,为什么?” 苏越与周献?有何联系? 楼还明在以往发生的所有事中,都寻不着痕迹。 楼知也思虑片刻道:“或许是为你,她昨晚说过一句话:一个两个,女大不中留。” 这话她是斜视着楼知也说的,一个大概指苏鸢,二个便是殷问酒。 楼还明:“噢!对,小妹你是苏恩人爱徒,庭骁是你心上人,他若死了,你该多难过啊!” 这个解释…… 殷问酒想了想,可以接受。 苏越为她做了很多事,暂且都可以先理解为她是爱徒。 殷问酒:“二,行术之人不是梁崔日,钦天监不是号称能者居上吗?梁崔日作为监正,还有人能越过他来行这种术?是他被监副架空?” 楼知也:“一定是钦天监的人吗?你不是对皇太孙持疑?” 所以今日得知有御医来,便问清楚了来人禀性。 殷问酒:“那老太医说周时衍身体康健。” 楼还明:“有两个周时衍咱们不是知道了吗?一个你在楼府为他把脉断定为阉人,而另一人却能与兰儿同房。” 殷问酒:“是,那究竟谁是真的周时衍呢?阉人的周时衍曾暗指他这副身体是皇帝所为,他作为被皇帝操控的人,该是真的才对,另一人不过为掩人耳目让他做同房所用。” 楼还明:“是这个道理。” 楼知也:“你现在怀疑那康健的人才是真的周时衍?” 殷问酒没有肯定,道:“若康健之人是假冒的,他每月初一入宫避开太医的诊脉,那真正的周时衍又为何向我透露他非完人这个消息?” 楼还明:“心中有恨,故意的?” 楼知也:“假设完好的周时衍是真的周时衍,那找一个阉人做替身的原因呢?” 殷问酒:“他要藏起来,干别的事呗。” 干什么别的事?他们现在谈论的是行术之人不是梁崔日,能是谁! 楼还明反应过来,惊出一身鸡皮疙瘩,“那、那那他学这些,也是得陛下准许的对吧?因为阉人周时衍说他变成这样是陛下所为!” 楼知也:“以梁崔日的自负来看,现任监副的本事远不及他,且梁崔日那日对他师傅已死的反应,很真。” 殷问酒接话道:“嗯,他要么心无城府,要么是个戏子,但我信师傅说的。” 楼知也继续问道:“为何怀疑周时衍呢?” 若一切都是他们爷孙的戏,那为何一定要将兰儿混入其中? 殷问酒答道:“朱婉卿不能生,还能稳坐太子妃之位的缘由以往我便所有疑虑,单单畏惧朱家的力点不够,我问过太子,为何是选周时衍?” 楼知也记得,“他说是钦天监算出周时衍命格极好,他尚在肚中时便被陛下亲选。” 殷问酒点头:“亲选皇太孙,之前我只以为或许周时衍也是皇帝棋盘中的一枚棋子,他选了他,他让他净身,都是因他有所图谋。 如果,他也是下棋人呢? 一个身份不够的侧妃,自抬不上太子妃,所以没必要换了朱婉卿。 钦天监无人,皇宫之中身处棋盘的,除了周时衍便是那位纯贵妃,可你不是见到她带妃嫔在棺前哭拜吗?” 话落,书房内安静了片刻。 殷问酒让他们提质疑点,连楼知也都提不出个所以然来。 楼还明理了半晌,确认道:“所以说,是钦天监算出周时衍命格非凡,是个可塑之才,于是陛下便玩这么一招分饰两人,让真的周时衍苦学玄术?假的周时衍,应付外人?” 殷问酒点头。 楼还明:“那为什么不能就让真的周时衍学呢?要替身的意义在于?” 楼知也回了他:“在于皇族血脉,大周自开国便格外忌邪术,如今陛下更是,古往今来都没有皇家血脉学玄术的先例。” 术法从心,心若歪了,便是邪。 这帝位之争,便要脏到骨血。 这也是钦天监哪怕地位再高,刻守的戒训便是:仅听令天子一人。 殷问酒:“我记得周昊回忆起周时衍的生母时,说过一句话:那侧妃长相虽不说绝美,却格外有记忆点。” 楼知也:“这话有何不妥?” 殷问酒:“一个尚在肚中的人,钦天监要如何算出他是个可塑之才?周时衍的生母,想来也不简单。” 楼还明切底乱了,在场四人,蓝刀客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听不太明白的,好像只有他一人似的。 “小妹,简明扼要,结论一:苏恩人留信给你救庭骁是为你,现身也为救你;二:行术之人是皇太孙周时衍;我们先进入三。” 殷问酒:“三,六年前,卫府冤案不是梁崔日所为的话,就该是周时衍与那皇帝。” 楼还明还没来得及发出疑惑,六年前,周时衍不过一个十一岁的男孩。 殷问酒接着道:“四,苏越为何要死遁?后又从宫里出来?且还要瞒着,能瞒谁,不过是苏鸢与梁崔日,为什么要瞒他们?” 楼还明头都要炸了。 他哪能知道为什么。 犹如隐形人的蓝空桑忽地开口,道:“她以为你行,结果你不行,若不是要救你,死遁也为瞒你。” 殷问酒:“……” 蓝空桑:“后从宫里出来,早已提前备好一身卷柏的行头,这更是问题。” 第262章 感受 入夜。 献王府一处偏院之中刀光剑影。 “在下陆澄,为太子殿下而来寻殷姑娘!” 他有事求人,动作之间防备为主,很是吃力。 这话连着说了好几遍,一声比一声语重,这些暗卫犹如没听见似的,手下依旧不留情面。 其中好些人都与他在南宁府时交过手。 重要的是,这人曾刺了他们王爷一剑! 今日不走正门,翻墙跃院而来,岂不是正好给他们机会寻私仇? “胡诌!太子府中的陆大人,又怎会如你这宵小鬼鬼祟祟!” 陆澄臂上吃了一剑,伤口不浅,被左右围攻显得狼狈。 他震怒道:“要事为重!若误了你家王爷的事,后果谁担?” 暗卫报复完,这才摆手叫停,问道:“何事?” 陆澄:“我要与殷姑娘说话。” …… 得知人在前厅等时,殷问酒正在摆供台。 同样一根细香,一道续命符。 她疑惑道:“偷偷来的?” 暗卫:“是,说有要事需见王妃。” 陆澄昨夜来问过信,走了正门,算是太子周昊对亲弟弟关怀。 今夜又来,隐蔽的…… 殷问酒观了观天象,怨气浓厚。 周献还躺在卧房内,她则在院中,虽胸闷的感受依旧存在,但远没到压迫至无法呼吸的难受。 苏越又为她做了什么呢? 她幽叹一声,道:“先听听他要说什么。” 王前“哈?”的一声,疑惑:“不先让王爷醒来吗?” 殷问酒已经迈出步子,拖拉着语调:“我没用啊,我担忧走错一步啊。” 如空桑所说,苏越大概是信她可以,才七弯八拐的留下线索。 可她差点把自己困在周献那道符里出不来。 前厅。 陆澄正拿纱布缠着受伤的胳膊。 献王暗卫给的,说是让他别把地上弄脏了…… “萧澄,怎么受伤了?” 殷问酒这一声紧张不假,眼下周昊的命在她心里也重要起来。 因为周昊若死,那便说明皇帝即将准备第二次借命。 陆澄:“无事,王爷可醒了?” 殷问酒摇头,“三日内会醒,不是告诉过你?今夜来又为何事?” 陆澄没有铺垫,直言道:“为拉朽术,殷姑娘确认陛下所行为拉朽术?” 他昨日来时,殷问酒还没醒,这肯定的回答,陆澄必须要从她口中确定。 如今他们能请教的,可以信的,竟然只有殷问酒一人。 殷问酒:“是。” 陆澄:“怎会失败?” 殷问酒:“不知道。” 陆澄:“不知道?可楼知也说过,殷姑娘昏迷是因这术。” 殷问酒眼皮都没眨,回道:“他说的也没错,我拿自身为周献燃了长明灯,他被借命,我自然不好。” 好在陆澄听完并未怀疑。 殷问酒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术是她拦的。 这一个两个的,都成谜,不管谁会转述到那位皇帝口中,于她都是不利的。 殷问酒:“你问完了?说正事。” 陆澄:“拉朽术的先天条件,是我这样的人,陛下既能后天借献王,那是不是也可以借太子殿下?” 还问! 殷问酒蹙眉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陆澄:“为大殿之上,殿下为献王开口,请陛下让殷姑娘来医治王爷。” 殷问酒笑道:“他不过为他自己,若是术成,他便永无登基为帝的那一天罢了。” 陆澄:“那便为守灵第一夜,殿下之所以会去御书房寻人,是因皇太孙的话引。” 皇太孙,周时衍! 殷问酒原本便可直言,让陆澄仔细些周昊的命。 但她便不,准备听的便是陆澄眼中的周时衍,究竟是如何分身两人无人察觉的。 他竟然主动提出了。 殷问酒:“什么意思?” 守灵夜时,宫里必然有两位周时衍。 一位在御书房行术,一位在守灵。 这样才不至于穿帮。 陆澄回道:“我只是怀疑,太子殿下常教导皇太孙朝堂之事,赵后薨逝,对殿下来说少一大助力,而献王本就得宠,眼下敏感时期二人在御书房密谈如此之久的道理,他岂会不懂? 他拿话引着太子殿下细说,让他心中更加慌乱担忧,这才去御书房寻人。” 殷问酒心中讶异,这其中居然还有这一环节。 她道:“你必然不是仅因此就对周时衍有怀疑,还有什么旁的事让你对这个人打下怀疑的基础?” 陆澄心道:这人确实聪明。 周时衍故意引导周昊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能为什么? 陆澄:“确实,先有太子,才会有他皇太孙,也因陛下对皇太孙的喜,于殿下的太子之位是相辅相成的,那他为何要引导殿下去看不该看的东西?” 殷问酒反问:“你说呢?” 陆澄:“两种可能,一是为殿下好,让他撞破,后发展到现状,他能因自身安危为献王说一句话,王爷获救,术法不成,殿下有利。 二是让殿下撞破,陛下对他生出灭口杀机,但这不成立,因为于他无利。 没有太子,还有献王与禹王,又怎会有他皇太孙的事。” 陆澄倒是看的透。 殷问酒:“不管是一还是二,你怀疑的前提在于,周时衍他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这才是我要问你的问题。” 陆澄没立即接话。 殷问酒继续道:“萧澄,你自小在太子府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是何感受?” 陆澄冷了眉眼,“这与我们要谈论的无关。” 殷问酒:“你或许曾嫉妒?嫉恨?不甘?委屈?而后,理解?原谅?恪守本分? 因为你明白,在周昊心中,与帝位相比,情爱又算的了什么? 周时衍得皇帝欢喜,立为皇太孙,这是喜讯,总算有一人能瓜分皇帝对周献的宠。 周昊在意这个孩子,你自然也会重视他,关注他,提点他,教他…… 于是在这个格外关注的过程中,你发现了什么? 又会在这种邪术面前,第一个,对他产生怀疑?” 第263章 原因 陆澄从未觉得自己在人面前如此透明。 没有秘密的透明。 对周昊的心思,他不敢泄露一分,克制隐蔽到了极点。 只有最初那几年。 在春榭潮的逍遥,好似黄粱一梦。 不甘又如何。 他要帝位,他便助他谋得。 同他喜悲,共他所期。 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陛下对周献的宠,天下尽知。连坊间都传,若不是因献王体虚,这太子之位怕是早已易主。 周昊曾一度萎靡,日日借酒消愁。 周时衍的出生,让周昊吃了一剂安心药。 他深受周帝喜爱,立皇太孙,给了太子底气。 “萧澄?” 殷问酒出声打断他的回忆。 陆澄这才开口道:“我姓陆。” 殷问酒淡笑一声,“好,陆是他给你姓?还是因为叫你萧澄会提醒你一些什么?” 提醒他还有个弟弟,叫萧澈。 陆澄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道:“殷姑娘,回归正题,在皇太孙长大的过程中,确实有些疑点埋下了我今日怀疑的种子。” 殷问酒问道:“展开说说。” 陆澄:“习武之人,对一些细微之事更易察觉,皇太孙十四岁之前,更多时候是住在皇宫之中。 十四之后为避人闲话,便常居太子府,那时陛下早已赐了府邸在修缮。后娶了妻才搬出太子府。” 交代完这些后,陆澄停了好一会。 “不知道怎么和姑娘形容……” 殷问酒大概明白。 两个人的身形、体魄、姿态、语气、小动作…… 哪怕再无异样,频繁接触、格外关注下来,总会生出些微妙。 陆澄继续道:“因我自身如此,涉及常人所不能想,所以我想的便多,想法一多就发散的很……我怀疑皇太孙或许是被人操控着。” 这怀疑若要细说,陆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像手艺精湛的傀儡,再像个人,也有关卡迟缓的那一瞬间。 而那个瞬间,陆澄察觉出了好几次。 他说的不明不白,殷问酒却瞬间领悟。 陆澄怀疑他被人操控,那是因为‘周时衍’正在切换。 一个人扮演另一个人,哪怕学到了发丝之细,那也是学。 一天,一月,一年,好些年,不可能没有丝毫走神的松懈。 那松懈的瞬间,才是他自己。 殷问酒没告诉陆澄,她的怀疑则是有两个周时衍。 且眼下更加确定。 而守灵的这个周时衍引导周昊去到行术之地,或许还真是为了救他。 不然这太子云里雾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殷问酒:“操控之人,你怀疑皇帝?” 陆澄点头。 殷问酒:“那不是矛盾吗?若是皇帝操控,让他撞破自己所行邪术,怎么会是为了周昊好?” 陆澄一时哑口,迟疑道:“那便是钦天监?故意让殿下见着,想杀人灭口?可钦天监也是陛下的人……” 殷问酒盯着他看了看,关心则乱。 他深知拉朽术被借之人瞬间丧命的无力反抗。 或许心中正慌乱,这么片刻功夫,太子殿下在府中可还安好。 殷问酒:“萧澄,我们一答换一答如何?我告诉你周昊要如何防,你告诉我千南惠为何要救你。” 又是这个问题。 陆澄面上露出迟疑,不理解道:“她为何要救我这件事对你重要?” 殷问酒:“或许不重要,但我想知道。” 先天的借寿命何等罕见,能遇见千南惠得救更是罕见中的奇遇。 师傅救她,为什么? 师傅救他,又为什么? 这其中或许当真没有关联,但若是有呢? 四处养孩子,救人玩,自不可能是苏越的乐趣吧? 而且萧澄对千南惠的感情,与他们都不相同。 她在他体内种蛊,他甚至想对她动手。 见陆澄还在犹豫, 殷问酒又说道:“这术,周昊逃不开,危及性命。” 一句狠话,让陆澄下了决定:“好!你先说解法。” 殷问酒也不讨价还价,道:“周时衍的目的,我暂定为是为周昊好。 但此人竟也知道拉朽术,你且还需紧密关注,如有疑点及时来告知我。” 她口中的’周时衍‘并不是那个行术的周时衍。 行术之人,必然在宫中。 “后天拉朽术,要占三点,一是相合的八字,二是逝去至亲,三是行术吉日,缺一不可。 相合八字是周献,所以术未成,皇帝也不会让他死。 逝去至亲是赵后,而发丧日便是那行术吉日。” 陆澄没听明白,追问道:“既然相合八字是献王,那与殿下似乎无关啊?” 殷问酒:“当然有关,周昊也是至亲啊,赵后薨逝行术未成,马上就要入土为安了,白白失去一借亲之人,那下一次……不就到周昊这个至亲了吗? 赵后被那么拙劣的说辞关押后宫,你当真以为只是病死? 事实上她身死已久,迟迟不发丧的原因便是等着行术吉日。” 陆澄震惊不已,“殷姑娘所言当真?” 殷问酒:“当真,需要起誓吗?” 陆澄:“那陛下接下来要杀的便是太子殿下?” 殷问酒:“正是,你容我算一算。” 她手指掐着,不过两息又说道:“好巧,下一个吉日就在一月后的今天。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千南惠为何要救你?” 一月之后! 陆澄:“为何不能是禹王?” 殷问酒好脾气,又回道:“何为至亲?像你与萧澈一样,同父同母,是为至亲。” 陆澄这会的脸色已经没办法更难看。 他又问:“殷姑娘既能救献王,必然也有破解之法对不对?” 君要臣死,哪怕是儿臣,都不得不死。 陛下要太子死,总有办法。 他哪怕日日夜夜守着人,都不是法子。 殷问酒:“有,你先回答我!天色,不早了。” 磨蹭这么久,还得留些力气为周献引血招魂。 “萧澄,在周昊的命上,现在我们是一条线上的人,只要他不死,周献便被借不了命。” 陆澄刚准备提出这一点。 他质疑道:“是啊,殷姑娘必然要告知我解法!” 殷问酒:“我说这个的前提是,你若说出千南惠救你的缘由, 我便走捷径,把周昊的命当条命!你若不说,我自然也可以辛苦一点,等周昊死了,再另寻法子求周献。” 陆澄:“……” 越来越浓的夜让殷问酒失了耐心,“快点说!” 陆澄:“因为…… 第264章 命数 萧澄五岁之后,便不再主动回忆任何关于萧家的事。 祖父祖母视他为怪胎,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晦气。 而父母呢,他大概还得感激他们在他出生时犹豫的那片刻,终究没将他溺死吧。 恨意不值得回忆,也不值得让他难过。 萧澄刻意的忘记,只为忘记他的弟弟。 萧澈。 天生借寿命的孩子, 他们压根不知道,他若愿意回忆,能自七八个月时忆起。 那些看怪胎的眼神,以为他还小,什么都不懂的言语。 萧澄都记得清楚。 已经是个怪胎,若还表现出非孩童般的心智,岂不是更骇人? 于是他也只当自己不过幼儿,循规蹈矩在一岁时踉跄拿步。 近两岁时才开口说话。 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弟弟不哭,哥哥给你熬米汤喝。” 祖父祖母病着,在房内很少出门。 两块干馍一壶水,便是一天。 两岁的萧澄,带着一岁的萧澈,有时候熬米汤,有时候把干馍煮成糊糊喂给他吃。 萧澈是正常的孩子,可以说是天资聪颖。 一岁能走,牙牙学语。 他的第一句话是:“哥、哥哥,抱。” 含糊不清的奶音, 眼睛还没睁开便要他抱。 一岁到四岁,他总双眼亮晶晶的唤他哥哥,一天要唤上八百遍。 “哥哥很漂亮。” “哥哥,太阳出来了!” “小澈喜欢雨天,喜欢阴天,喜欢夜晚……最喜欢的是哥哥。” “我哥才不是怪胎!他只是生病了,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你闭嘴!你给我闭嘴!” 那个黑云压城的雨季,萧澄被打到奄奄一息。 四岁的萧澈赶走了欺负他哥的孩子。 却赶不走这些大人,这所谓的亲生父母、家人对他的拳打脚踢。 “你个索命鬼诶!他们说错了吗?你弟弟把人打伤,我们家得赔多少银子啊!讨债鬼,当初就该把你淹死,省下的米汤喂只猪还能卖钱!” 萧澄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而萧澈在一旁,哭的声嘶力竭。 母亲把他勒在怀里,怕他冲过来被拳脚所伤。 澄,澈。 萧澄的五岁之前的回忆,只有萧澈这一片澄澈。 其余,尽是黑暗。 千南惠找到他时,哪怕他当时压根不信她所说。 也对取了这一家人的性命没半分犹豫,他只说:那便从祖父祖母开始吧。 第一次昏迷后醒来,很快。 因为祖父祖母的寿命所剩无几。 南宁府的溪水边,他看着眼前红纱遮面的邪媚女子,满眼惊惧。 她当真可以!她所言皆为真? 千南惠眼尾上扬,笑着道:“你看看水中。” 他凑到溪边,水中的人似乎并无差别,他拨弄着一头银发,也不见转黑,又伸手摸了摸脚踝处。 明显的缺失依旧存在。 “我还是这副模样啊?” 千南惠还在笑,纤长手指翘起,指着一处道:“水中有太阳。” 惊异过大,他一时竟没察觉,不知何时乌云飘散,阳光自云层缝隙洒下。 在水波中荡漾折射出漂亮的光影。 就像自此刻开始,他人生的乌云也终于散开。 接下来千南惠说的话,便又让他揪起了心。 她说:“你祖父母加之你父母,减去寿命的重叠,最多支撑你到十六七。” 当时他答:“那便到十六七吧。” 若要借小澈的命,他做不出来。 也算是对小澈一个交代,萧澄演了一出假死。 然后千南惠便带他走了。 她将他带在身边不到半年,就送去了太子府。 顺便,在他体内种下蛊毒。 她说:“你的命是我续上的,要牢记谁才是你的主人。” 他多次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千南惠答:“这不是就派上用场了。” 萧澄知道她在敷衍,若要留一人在太子身边,没道理非他不可。 何至于远去南宁府借命救他,再带来上京,只为给她做个监视太子的人。 那年萧澄不到六岁,与同年孩童相比,不过心智更为成熟。 他仰头瞪她,“我不想活的不明不白,哪怕就十年。” 千南惠蓦地笑出了声,似自言自语道:“不会只有十年。” 然后才垂眸正视他道:“萧澄,你知道天生借寿命之人,何其罕见吗?” 萧澄自然不知道。 “我千里迢迢寻去南宁府,找到你,又何其辛苦。所以,仔细些活着,别给我轻易死了。” 萧澄很执着,依旧追问道:“为什么?” 与千南惠在一起的几月,两人关系谈不上好,甚至话也没多讲几句。 萧澄的童年,犹如阴沟老鼠,造成了他这不亲人的性子。 哪怕千南惠可以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而千南惠待他,更令他费解。 如她所说,她千里迢迢,何其辛苦。 这般辛苦的结论下,她犹如身边没他这人一般,不像带着个活物。 吃饭时有他一口吃,睡觉时有他一个铺罢了。 她这一扔,竟还是让萧澄无法接受。 就像是他多无谓,不过是她路过顺手救下的小猫小狗,如他父母一般,给口米汤也算养着。 养了没多久,又时常心生悔意,不如养头猪还能卖钱。 而他现在就像那头被卖钱的猪,卖到了太子府。 主人还不喜的那种。 明晃晃的留下一个监视者,谁能喜? 千南惠见他这副凶狠模样好笑,竟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小白眼狼,你瞪谁呢?” 萧澄的气是从鼻腔轰出的,“为什么!” 千南惠蹲下身来,仔细看着他的眉眼,不到半年,他一头银发已经黑了近半。 “萧澄,只有自己强大,做了决策者,才不需要问别人为什么。” “在太子府好生学着,”她伸手点点他的脚踝,又说:“别等这块骨头,它不会养起来的。” 她这一走,一年半载都难能见上一次。 而每次,他都坚持问一句:“为什么?” 直到第十年。 千南惠说:“萧澄,命数将尽,你的想法可变了?” 第265章 论证 命数将尽! 十年转眼即逝。 如今在这太子府中,他已经成为一人之下的那个决策者。 如千南惠所说,为什么这句话鲜少会再从他嘴里出现。 也是这一年,他终于明白为何见到府中那些女子心中所生出的嫉妒?嫉恨?不甘…… 也才惊觉,自己这准备,竟然在潜意识里做了十年。 十年里,他几乎不会去想萧澈,不敢去想那几年里,阴暗生命里唯一温暖的光。 他怕若是频繁想起,这心就硬不起来。 他做了十年准备,原来,并没有准备放过小澈! 惊觉这一点时,萧澄连着扇了自己几十个巴掌。 可他最终开口说的却是:“若是要借,可有什么法子,不让他死,或者……能否各自一半?” 千南惠媚笑连连,直笑到眼眶通红。 “你看,我就说嘛,不止十年。” 她打量着他,又说:“萧澄,寿命是同等流逝的,一半之后,你若想再借,萧澈已死,萧家可就没人了,神仙……难救。” …… 去往南宁府的路上。 是第十一年。 萧澄又问:“为什么?” 他这些年,习文习武习兵法,加之借寿命的天资聪颖,早已成为太子心腹。 他所学一切,都尽心尽力为着太子。 从未回馈过千南惠任何。 阴生子的消息,压根不需要他监视,太子也倾尽全力的办着。 千南惠靠在马车门边闭目,闻言回道:“十年了,你问的烦不烦呐。” 萧澄:“所以为什么不回答?” 千南惠:“不想答呗,烦人。” 萧澄:“为什么不想?” 千南惠:“…………十年没见你弟弟,让他以活死人的状态存在,你确认他能接受?只为自己好受的人,又何必纠结我为什么?” 萧澄:“……” 她很清楚如何踩住他的要害。 两人沉默几日。 一天中途歇息时,萧澄主动开口:“他不能接受,所以不用问,直接做。” 千南惠笑着道:“看来你还关注着那孩子呢。” 萧澄:“重要吗?此行……” 他是来取他性命的。 …… 一切落定。 萧澈睁眼见到他时,那惊喜的目光,像一把利剑,剑剑刺在萧澄心口。 他眼里的光,比演武场里真刀真枪砍在身上,还要痛。 萧澄后悔了。 这样活着的一生,意义是什么呢? 为了那人? 还是单纯的自私自利? “为什么?” 南宁府的那条溪边,他第无数无数次问千南惠为什么。 为什么要来找他?为什么要救他? 为什么,要让他挑战这所谓的人性! 千南惠第一次,没有嬉笑媚笑娇笑嘲笑的敷衍。 她盯着他满脸的泪,有些颤抖的伸手触上他的脸。 那双眼尾上扬勾勒的线条,明明是扬起的,却没有一丝笑意。 竟然,满是痛楚? 她眼中的泪隐入面纱之中,反问他:“后悔了吗?难过了吗?这次……是真的后悔吧?” 萧澄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神色。 惊讶还未歇下,她便收回手,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喘不过气,笑到肚子疼,蹲在地上捂着腰腹“哎哟”个不停。 “千南惠!” 萧澄满腔情绪骤起,拔剑架在她脖颈上。 千南惠笑得还在发抖,顺了顺气道:“要杀我?” 她站起身来,那剑便随着她的动作被架高。 千南惠满眼无辜的看着他,道:“萧澄,我现在就给你后悔的机会,你要不要?” “我现在,就让你弟弟活过来,真正的活过来,嗯?要不要?” “但是哦,我可把你做不成活死人,你本该在五岁就死的,所以不行哦。” 萧澄的剑逼近了些。 千南惠还是那般神色,好似无比期待他的回答。 他怒吼一声,把剑插进了溪水边的碎石之中。 冲她咆哮道:“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啊!?” 彼时萧澄十七岁。 那是他至今,唯一一次情绪如此失控。 他把着千南惠的肩膀,指尖深深扣进她的肩膀,把人晃到踉跄。 他眼眶鲜红如血,一声声质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 如果她不来,他不知道这所谓的借寿命。 不期待继续活着。 就死在五岁那年。 便没有今天了吧? 可萧澄心里清楚,这个结果,是他的选择罢了。 他只是,想找个别的借口…… 让自己好受些罢了。 一个响指响起。 萧澄满头汗,满脸泪的跪了下去。 千南惠哼笑道:“你怎么会选择呢,你若是会选,萧澈压根不会死,借来借去我不嫌累的。” “萧澄,没有为什么,我不会给你一个自我宽慰的理由,这恶人,就是你自己,一辈子都活在内疚自责悔恨里度过吧,或许……你压根也不会。” …… 陆澄叙述完,殷问酒的眉头锁出条条沟壑来。 “因为什么,我没有得到过准确回答。但从她的状态与言语之间,我猜想,或许她曾是那个被借之人或如我一样的人,她想论证,是否会有人会做出别的选择。” 见殷问酒不言语,陆澄有些着急,继续道:“殷姑娘,我所说的,句句属实。” 他不愿回答的缘由,有极大一部分便是不想重新论证自己。 “殷姑娘?还请看在如今殿下与王爷命运一体的份上,告知我解法。” 殷问酒眼神清明了些,萧澄所说,似乎对他们的关系状态得到了解释。 不管是她,红鸢,还是梁崔日,对师傅此人,都是善的、敬的、忆的。 不管她是好人苏越,还是坏人千南惠,还是犹如母亲般的程十鸢,待他们几人,都是好的。 独独与萧澄的关系,紧张微妙的很。 而萧澄的推论,也有道理。 难道借寿,才是她永葆青春的法子? 可萧澄都能自小长大,如今也是二十几的外貌,没道理她不会老。 “殷姑娘?” “嗯,我这有一道符,能起保平安的作用,小邪小祟都能拦,拉朽术这种大法不行。” 萧澄惊道:“那……” 殷问酒打断他:“太子乃一国储君,杀人也得想个好由头,若是动手此符能有所应。” 萧澄伸手接过,也明白殷问酒自不能让殿下忽地刀枪不入起来。 殷问酒:“吃食出行,格外注意些,特别是与那皇帝一起时,若有所异,包括周时衍,都及时来报。” 萧澄点点头,“多谢殷姑娘。” 他自黑夜中隐去。 殷问酒回到后院供台处。 楼知也:“现在行术?” “行。” 第266章 傻子 生魂过境,锁灵借道。 周献那一魂,便是被锁进了那道续命符中。 细香燃起,后院之中仅留蓝空桑一人。 蓝空桑:“这次能行?” 殷问酒自信一笑:“当然。” 开局便畏手畏脚失了气势,还哪里是殷掌柜的。 只是人醒要晒日光,这夜便不急罢了。 …… 翌日。 天还未亮时,床榻上的人幽幽睁眼。 臂上挂着一人,他把人揽过,便继续睡了。 直至楼还明带着王氏熬的参汤前来。 蓝空桑开门,倒温水,拉人起来,动作一气呵成,“今日天晴,适合晒人。” 那人也坐了起来,双目无神,动作迟缓。 楼还明拿手在周献眼前晃了晃,道:“庭骁,我是谁?” 周献大手一挥,把他的手拍开,皱眉不悦。 楼还明惊道:“这是傻了?” 殷问酒把杯子递回给蓝空桑,穿着鞋道:“魂强行离体,终究伤人,回神有个过程。” 她穿好鞋朝周献伸手,“走,去晒太阳。” 那人便听话的把手给她,挪蹭到床边,盯着殷问酒等着。 殷问酒松开他的手,指着鞋:“自己穿。” 他也乖乖听话。 穿好鞋,面前又伸来一只手。 楼还明道:“走,哥哥带你去晒太阳。” “啪——” 又是一巴掌。 周献把楼还明的手拍开,起身朝正在洗漱的殷问酒走。 楼还明摸着泛红的手背,动作更快的走到殷问酒身边,道:“小妹,这人就算没回神,我们十几年兄弟,他不至于只认你不认我吧?” 楼还明能理解他认殷问酒。 但他还是有自信,多认一个他总也该吧! 周献动作慢几步,皱眉看殷问酒面前伸着的那只手。 第三巴掌还在路上时,楼还明收回了手。 委屈道:“你瞧瞧,还打上瘾了!” 自殷问酒常住献王府后,周献房里便没了侍候的丫鬟。 能亲力亲为的事,都自己来。 眼下人动作缓慢,殷问酒等不及他,便湿了帕子踮着脚,三两下在他脸上抹完。 “漱口,别吞了。” 周献那皱着的眉终于松下,乖乖照做。 殷问酒这才回楼还明:“你跟他计较什么,现在把他当个傻子就行。” 早饭是在院子里吃的。 顶着深秋暖和的日光。 卷柏没回来,喂饭的工作交给了楼还明。 这一早便吵闹的很。 楼还明:“你还一脸不情愿的,有本事自己吃,蜗牛一样,等你吃完馒头都能硬的砸死人了。” 楼还明:“吞呀,含着孵小鸡啊。” 楼还明:“你看她她也不喂你,不如看看我!” …… 楼还明:“他要这样七日?” 殷问酒:“会一日好过一日,后天便是赵后下葬日,那时至少能配合扶棺。” 等她吃完早饭,拿茶水漱口时,周献便彻底不张嘴了。 眼巴巴的望着她。 楼还明哀叹一声:“唯妻为首啊,小妹,你来?” 殷问酒眼一横,凶道:“不来,你快点吃!” 于是周献便委屈巴巴的张嘴。 楼还明见他这模样,好玩的很,笑着拍拍他的头, 道:“哎哟,小可怜诶,妹妹不爱,哥哥疼咯。” 殷问酒:“…………他又不是真傻,能记得的。” 楼还明禁言了。 周献已醒的消息,传至禹王府,楼府,太子府,宫里。 下午时分,楼知也终于得空往献王府来。 楼知也:“周时衍还在自己的府邸,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周时衍。” 殷问酒嗯了一声,“想必该是假的周时衍,但以防他们察觉设套,先别打草惊蛇,我让萧澄也盯着他。” 假的周时衍既然知道拉朽术,那其中内情,一定知道更多。 楼知也:“此次他行术失败,必然也有折损吧?” 根据周昊的描述,那人是一脸血冲出来的。 距离远,看不清长相,但身上穿着钦天监的官服。 殷问酒:“不论成功失败,于施术者都有折损,但被强拦的后果更重,所以一时半会我想他也要修养,不会动作,这便更不好确定太孙府里的人,究竟是哪个。” 楼知也看了一眼揪着殷问酒衣袖玩的周献,这副痴傻的模样…… 威严折损啊…… 他正了神色,继续道:“现在连坊间都在传,未来王妃乃当世神医,一人便力压整个太医院,我怕于你不利。” 楼还明不明,“小妹不正是要造势护体吗?” 殷问酒:“我虽说对外说的是不明白周献为何如此,但我能把他救回来,想必这也是皇帝肯放人的试探,我现在估计入了他的眼。” 能救,那是不是也有可能拦? 就看那周时衍,术学如何,头脑又有几分了。 解释完她又问道:“卷柏和梁崔日还没有消息?” 楼知也摇头,道:“梁崔日若是换脸,我们常蹲不到人是为正常,但术又不是他做的,他若出来,应该要找你才是。” “而卷柏,”楼知也又看一眼周献,“我猜想也还在宫里,等王爷清醒些,或许能问问。” 楼还明:“这术,他为什么不让梁崔日做呢?” 殷问酒回道:“因为我也不会做。生前孽,生来不报死后也必会报应,术学要正,这是其一,梁崔日待程十鸢如母,那也说明,她教他是为正,此等邪法必不能做; 其二,皇帝可以派千军寻长生不老药,计入史册也不算污迹,毕竟哪有帝王不想长生,但若是靠借命这种食子的法子,他必要被天下人唾弃。 钦天监听命天子不假,但他们的嘴又不是铜墙铁壁。 何况梁崔日这样的花蝴蝶。 一身本事,满腔自负。” 她话落,一旁的周献竟呆呆笑了两声。 殷问酒也觉着好玩,伸手掐着他的下颌,把低头垂笑的脸抬了起来。 怎么有人能长成这样! 睡上两日,这胡茬也没人给他刮,手感刺刺的。 倒是别样味道。 她来回摸着好玩,问他:“笑什么呢?” 周献自然不会回答,只盯着殷问酒呆呆的看着。 她正欲放手,那人借着她的托力往前凑过来。 “啪——” 一巴掌斜斜落在周献下颌上。 他的脸被殷问酒太过用力扇到侧着,湿润的唇轻擦过她的脸。 楼还明咋呼道:“咿呀!傻了还能记着亲人呐。” “…………他醒了能记得。”殷问酒难得别扭,耳根有些发红的又重复一遍。 楼还明恍然的“啊”了一声,问楼知也道:“庭骁醒了不会杀我们灭口吧?”。 楼知也:“只有你,没有们。” 第267章 要脱 周献委屈。 侧着头,慢动作的摸上自己的下颌。 “好一副心碎模样……” 楼还明还在口出狂言。 主要是这副样子的周献此生难得一见,稀罕的不得了。 殷问酒倒是常见他装模作样的假装委屈,但那跟现在这痴傻状态下又不一样。 他现在,是真委屈的让她有了负罪感…… 那冒着青色胡茬的下颌,泛了微红,似一刚一柔,冲突的很。 殷问酒再次感叹,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 她又伸手,把周献迟迟没有扭回来脸托过来。 “我的娘啊!你怎么还要哭了……” 楼还明没断完句,便被楼知也拿糕点堵住嘴,“闭嘴,小心杀你灭口。” 周献还闪巴着眼,眼眶里确实水光盈亮。 殷问酒看着这张脸败下阵来,替他揉了揉下颌,“手重了点嘛,对不起嘛。” 周献倒是好哄,捏着她手又笑了起来。 楼知也站起身,顺便交待楼还明:“这几日你少来。问酒,我先去忙差事,若有交待让人去兵马司寻我。” 殷问酒点头。 楼还明反问:“我也没啥要事,为什么要少来?母亲让我一日得送上两回参汤呢。” 楼知也下巴冲周献一扬:“他这副模样让你见多了,我怕没了弟弟。” 楼还明:“……” …… 晒过一日后。 夜里的周献已经能吐出一两个字来。 “沐浴。” 殷问酒在书桌前写写画画,不知道忙些什么。 被冷落的周献语气中带着小气性。 殷问酒闻言冲外头喊着:“来一个人,给王爷沐浴。” 暗卫应声而来。 小心翼翼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这边。” 王爷不动。 固执的站在书桌前瞪着殷问酒。 “王、王妃,要不还是您来吧?” 今日一天,暗卫也见着了,他们家王爷如今犹如孩童,耳朵里是只能听见王妃一人的话啊。 殷问酒搁下笔,冲周献命令道:“随他去沐浴。” 这一天的太阳不知怎么把人底气也晒足了,周献依旧不动腿,盯着她,眼也不眨。 “得,我来!” 她蓦地站起身,吓得周献还往后缩了半个脚。 暗卫退出去,心道:“这又凶又惧的小媳妇模样……啊呸,我家王爷!” 浴房里,殷问酒试了试水温。 “可以了,自己脱衣服进去吧。” 王爷站在桶边不动,“不。” 殷问酒仰头翻他白眼,“不什么不?我是你的使唤丫头?” 周献微微弯腰牵起她一只手,放在自己腰封处,“不是。” “王……妃。” 殷问酒的手抵在他劲瘦的腰间,忽地后怕起来。 “周献,你差点就死了,知道吗?” 他不知道,又弯下腰把她另一只手也牵过来放在腰间,“脱。” 殷问酒笑了一声,“傻了还知道耍流氓。” 她手中动作起来,为他解着腰封。 “你要是真死了,我怎么办?嫁都没嫁就要守寡?真亏啊。” 腰封解开,外衫被脱下。 殷问酒把他的手搁在浴桶边上,“自己能下去吧?” 周献:“脱。” 殷问酒:“还脱?你自己下去脱。” 他把手往她腰带上移,“你脱。”被殷问酒一把拍开,“我不洗。” 周献也不强求她,又托着她的手往胸前带,“要脱。” “里衣你自己脱啊!进去,头浮在水面!” 她说罢就往外走,可周献抓着她的衣袖,步步紧跟。 执着的重复,“脱、要……脱……” “脱脱脱脱脱,”殷问酒一扭头,把他往后推着,直到抵上浴桶,“脱干净了洗是吧?行。” 她解着他里衣的系带,动作粗蛮的很。 上衣自胸前分开,露出紧实清晰的线条来,还有肩头那一剑刺出的伤疤。 殷问酒微凉的指尖抚过,周献明显颤了一下,喉结滑动,毫不隐藏的色气。 她心一横,扯下他的上衣,“这是你要求的啊,醒了可别杀我灭口。” 耍流氓,谁不会啊! 他那副色气模样,因着眼下的痴傻有种难以言说的……诱? 殷问酒也不明白,这莫名的心慌与冲动是为什么。 她话落时眼一闭,手便滑到周献腰间,摸索着解他裤带。 这摸索,对周献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他呼吸很快加重。 在殷问酒终于找到结的时候,手被人握住了。 她抽动两下,没能抽出自己的手,于是仰头看他。 周献脖颈间红的异常,也正垂眸盯着她。 本该带着失魂呆滞的眼,此刻被欲念压盖。 一副,恨不得撕了她的紧绷。 “怎么?不是要脱了才肯洗吗?” 她又抽了抽手,周献还是不松。 他用力握紧的双臂上,青筋浮起,直到额前。 赤着的上身,胸腔起伏明显。 殷问酒虽难以直视,但还是仰着头不想落荒而逃,嘴硬道:“脱不脱了?洗不洗了?” 周献没有回答,直接松了她的手往后坐进桶中,溅起半桶水来。 连通红的脸都埋了一半进水中,看也不看被溅湿了衣裙的殷问酒。 殷问酒叹着气把滴水的裙摆提起来,凶道:“把鼻子露出来,别憋死了!” “空桑,我要沐浴。” …… 等她在蓝空桑的院子里收拾好回来时,周献已经穿好衣衫等在门前了。 还是青着一下巴的胡茬。 “不会剃须吗?找个暗卫来帮你?” 周献消化的有些慢,几息后才摇头。 “进去吧,看你这进度,好的还算快。” 行术伤神,思考废脑。 殷问酒已经乏累的想睡了。 她拉着人在床边坐下,灭了烛火,三两下翻到里头躺好。 黑暗中拍拍身侧的位置,“躺下,盖被子,睡觉。” 这新换的帘子确实遮光的很,只有没放下帘子的外侧有朦胧月色印出他一个身影来。 周献听话的拖鞋,上床…… 没别的幺蛾子。 殷问酒刚准备闭眼,一团黑影忽地朝她面上压下来。 “啪——” 又是一声巴掌响。 于是这黑影便停在了距她面前不过一拳的距离。 双眼习惯黑暗后。 朦胧月色下,殷问酒哈哈干笑的看着周献并不清晰的五官,“对不起嘛,突然一个黑影过来,太吓人了。” 她伸出那只一天打了他两巴掌的手,摸索上刚才甩巴掌的位置,“给你揉揉,可别哭,哭了我也看不着,多可惜。” 美男垂泪,乃名画。 周献握着她那只手扯到胸前。 黑暗中,声音带上了蛊惑,“不哭。” “亲。” 粗糙胡茬蹭在殷问酒细嫩皮肤上时,她心想:“这哪是傻子,这还是流氓啊。” 第268章 落葬 哪有人傻的还记得耍流氓的! 反应慢,动作慢,亲起人来可不慢! 后来殷问酒仔细想,也是慢的,慢到温柔至极,磨人黏糊的很。 她被那胡茬蹭的脸疼,唇也胀疼。 忍不住拿双手托着他的脸撑开,道:“够了,睡觉。” “不够。” “你胡茬扎的我脸疼。”夜深人静,这厮磨后的嗓音,说出来的话竟也带上了娇。 周献作势就要起身,“去刮。” 殷问酒搂住他的腰,“我说,睡、觉!” 他磨磨蹭蹭的,不情不愿的,终于还是躺了回去。 …… 又一日,朝阳晒到落日。 蓝空桑蹲在一处房顶,赏完日落时听见下头有人叫她。 “蓝刀客。” 她落到周献面前,问:“怎么?” 周献:“城南……郊外,卷柏。” 蓝空桑确认道:“卷柏在城南郊外?” 周献点头。 蓝空桑:“具体在哪里?” 周献摇头,还没想起来。 城南郊外多大啊! 蓝空桑站着没动, 见殷问酒端了茶壶过来,疑惑:“能喝?” 殷问酒拿手比个“嘘”,“能喝,茶有什么不能喝的。” 她参汤药膳两补,楼还明给她发了禁酒令。 周献监视。 因为蓝刀客惟殷问酒的命是听。 蓝空桑果然没说什么,“周献刚才说卷柏在城南郊外,具体地方不知道,你猜可能是哪?” 殷问酒:“城南郊外?那地方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如何能猜。” 她把茶壶背到身后,站在周献面前问:“谁告诉你的?” 周献唇边扯起一笑。 这么聪明的人,还能在这种身高问题上犯傻。 以周献的高度,看到她后背的手轻而易举。 他伸手,“拿给我。” 殷问酒护壶,“茶水还管上了?问你卷柏呢。” 提及卷柏,他又呆滞了一瞬。 殷问酒追问:“是谁告诉你卷柏在城南郊外?” 按理来说,卷柏与他一同困在宫中,他是昏迷出宫的,压根没办法听信。 周献皱眉想了半晌,满脸痛苦表情。 “行了行了,不想了不想了。” 殷问酒伸手拍着人的胳膊,下一瞬,另一只手上的壶便被周献夺了过去。 “酒酒,酒,忌。” 蓝空桑在一旁斜眼:“你骗傻子呢?” 殷问酒也诧异这人是不是恢复速度太快了些? 蓝空桑:“我去找卷柏?” 殷问酒点头:“多带几个人,他既然在宫外,又三日未归,人怕是晕的,那便寻些破庙荒宅,人烟稀少之地。” 蓝空桑走了。 殷问酒好脾气的同周献打商量,“这是念慈做的果酒,不烈,我是医者,心中有数,你还给我?” 这人魂不定,还是常耍小孩子脾气。 殷问酒怕他给她直接摔了。 周献并不依,摇头道:“禁酒。” “我惜命着呢!别逼我动手啊。”她两句软话说不上,又凶起来。 周献依旧站如松。 气哼哼的背着手。 殷问酒:“晚上给你刮胡子?” 他露出得逞的笑,“好,一杯。” …… 夜里胡子没刮上。 蓝空桑带着卷柏回来了。 他整个人脏兮兮,虚弱的很。 蓝空桑:“一破庙佛像后头找到的,估计这几天滴水未进。” 再晚些天,不说冻死,也会脱水而死。 殷问酒看着周献发愣。 苏越是换了卷柏的皮出现的,那卷柏大概就是被她放在城南郊外,可她又是怎么告诉昏迷中的周献呢? 她在宫里,又是什么身份? …… 次日是赵后的落葬日。 天还未亮暗卫便进来帮周献刮了胡须。 晒过两天日光的他,只要不说话,就这么没表情的站着只显得冷漠,倒看不出傻气来。 殷问酒交待道:“今日让空桑陪你一起去,为你母后扶棺落葬,明白?” 周献点头,神色之中露出些许悲痛,转眼又不得见。 蓝空桑着一身男装,抱臂站在周献身后,显得傲的很。 “桑桑,胳膊放下来,低调些。” 蓝空桑:“……”听话的放了手臂下来。 但那脸上漠视的傲气放不下。 殷问酒也不纠结,继续交待蓝空桑道:“以赵后的身份,今日落葬应该由监正梁崔日走章程才对,棺椁不可偏离分毫,往生经也不是谁念的都有用。” 蓝空桑嗯道:“我要如何?” 要如何?殷问酒一时也没排上先后,在她认为,周帝不会杀梁崔日。 若是周时衍本事非凡,那便不一定。 但这术她能拦下,苏越都没以为她会醒不来的信任,也能说明这个周时衍谈不上非凡。 至少在苏越眼中是这样的。 梁崔日的本事,对大周必有更大的助力,所以周帝不会杀他,也没有设法让周时衍替了他。 或早或晚,人都会被放出来。 而他们需要面对面聊的实在太多。 顿了这半晌,殷问酒才道:“若是能说上话,先问一句:太子命盘如何?” 太子的命盘,必然坎坷。 但这坎坷是近日,还是来年,区别也大着。 殷问酒所学所被教导的是:皇家不算,天子不可算。 可这皇家的天子将为何人,似乎也因命盘变动,而发生着变化。 她皆看不清,竟皆有天子之气。 连怀在宋念慈肚中的胎儿,如今都有了。 但梁崔日作为钦天监,专算皇家。 那最先要确认的,便是这后天拉朽书的第二要素:逝亲,不可再防不胜防。 蓝空桑应了一声,“你莫出府。” 然后跟在一身丧服的周献身后,出发往宫里去。 …… 一国皇后。 丧葬仪式何其盛大。 龙座上的周帝看下方挺拔而立的周献道:“殷姑娘实乃当世神医,献王可好?” 太医院众人除楼还明外,脸色难看至极。 只有殷问酒敢承诺三日之期,她也确实做到了。 而沈邺更是在传出献王已醒的消息后,不仅得陛下夸奖,更得百姓们哄抬。 见周献没有应声,楼还明站出来代答道:“回陛下,臣家小妹道,王爷贵体有所损伤,眼下人虽已醒,但还需调养几日才得清明。” 这话,皇帝自然已从太医院人口中听闻。 再言,不过为了试探罢了。 “抬~棺!” 钦天监负责吆喝的人一声起,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往皇陵去。 周昊与周献一同扶棺。 前后左右的人,不知何人就是那隔墙耳。 周昊一路欲言又止,看着冷漠如行尸走肉的周献,心道他大概确实还不清明,也就迟迟未开口。 周时衍落他们一队人马。 自他成婚分府另住后,父子俩能见面的日子也少的可怜。 如今听完陆澄与殷问酒的一通分析,更如百爪挠心,恨不得立马问个明白。 见他频频后望,挂着一张冷脸的周献小声道:“皇兄,注意言行。” 第269章 去哪 周昊讶异的看他一眼。 周献依旧僵着五官,好似刚才说话的人并不是他。 梁崔日着官袍,一路念念有词在前方开道。 观之神色,并无异样。 蓝空桑缀在后头队伍里,迟迟寻不到机会近身。 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倒是与周时衍只差了一个身位。 男子太过瘦弱阴柔,哪怕两人身高差不多,也衬的蓝空桑看着更为挺拔。 周时衍先开了口,道:“蓝姑娘是吗?殷神医的侍卫。” 蓝空桑长相英气,加之一身男装,第一眼并不容易让人看出实为女子。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周时衍看一眼前方扶棺人的背影,又道:“殷姑娘一人在献王府?” 蓝空桑皱眉看他一眼。 周时衍给人的感觉并不舒服,阴冷冷的。 就像,停在脚边的一条毒蛇,吐着蛇信子试探着,随时一跃而起释放出齿间毒液。 见她不应声,周时衍也不恼,继续道:“七皇叔如今,可比殷姑娘要安全的多。” 他在暗示什么? “蓝、刀客,我们曾在侯爵府见过,那次,殷姑娘还为我把了脉。” 蓝空桑头皮发麻,哪里还管的上什么时候与梁崔日说话。 她深深看上周时衍一眼,“来的及?” 从入宫到现在,已然过去这些个时辰。 周时衍笑道:“或许,谁知道呢。” 蓝空桑稳了稳神,“是谁?” 周时衍反问:“还能是谁?” 蓝空桑:“为什么和我说?” 周时衍又望了一眼前头的扶棺人,似发出了一声嘲笑,“谁知道呢。” 蓝空桑没再说什么,她隐出人群,招来一暗卫。 “我回王府。” 暗卫不解道:“蓝刀客为何?赵后薨逝,献王病重,太子党若有人趁机……” 这也正是殷问酒的担忧,所以今日才让蓝空桑随行,因为她并不信任周昊。 周献是拉朽术至要一环,若是他非借命而死,对于周昊来说便是最好的。 他死,皇帝借命不成,自然不会立马威胁到周昊的性命。 而萧澄与周昊必然也不尽信殷问酒,便造成了两方牵制的局面。 更何况还有一个未定性的周时衍。 但周时衍的话,无法让蓝空桑不忧。 哪怕献王府同样暗卫重重。 蓝空桑快速交待道:“皇帝也不会让周献死,反倒是殷问酒一人在王府……” 眼下或许希望她死的人更多…… 暗卫很快反应过来,“明白,蓝刀客放心去。” …… 繁杂仪式终于落定时。 哭声也渐歇下来。 回程路上,周献四下寻不见蓝空桑的身影已然多时。 只以为她又躲在了某个暗处,但心中还焦急殷问酒的交待,回程才是最好与梁崔日搭话的时机。 他招来一暗卫,问道:“蓝刀客?” 蓝空桑走后,暗卫并未及时告知周献,便是怕他还未完全清醒下,非要闹着回府。 眼下也怕。 于是回道:“蓝刀客在暗处。” 周献:“她有任务。” 暗卫:“不用做了,王妃后面又交待的,说是必须得面聊才行。” 周献疑惑,他怎么没听见。 回程的队伍走的没有来时讲究,梁崔日渐渐落后,停在周昊与周献面前。 单独接触皇子,钦天监大忌。 同时接触,便说不了什么秘密,也不是为谁所用。 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也不留人话柄。 “殿下,献王。” 周献:“你算算,皇兄……命盘如何?” 周昊:“啊???” 如此直接? 梁崔日也惊了,再观周献的神色,眉头拧起,“王爷这个不清明法……是丢了些什么?” 他自问,也不准备两人能答。 那日的天象异动,是发生了什么? 周献又命令了一句:“算。” 周昊心想,若如殷问酒所言,他的命盘便关系着周献的命。 当然,最先关系的便是自己的命! 于是他也道:“梁大人,速速算来。” 梁崔日作为监正,自然有着职位禁忌,除非天子想知道寻他来算,哪能单独给皇子算命盘。 这可是能定死罪的! 但周献这失魂的样子,旁人可能看不出,只觉得献王少了生气,可梁崔日是能看出的。 他失魂未定! 见他迟迟没有动静,周献又冷着脸催道:“问酒交待。” 梁崔日这才道:“我今晚去胡记堂寻她,再说。” 他加快几步,往前走了。 “胡记堂?”周昊想了想,想起来是楼老太太的药铺,殷问酒行善的地方,“我也去。” 周献没搭理他。 …… 献王府。 蓝空桑难能赶出一层薄汗来,她刚落在王府房顶,一道冷箭便射了过来。 “是我!” 直接射箭,这是乱了啊。 她心中跟着一慌,人还未落下便吼道:“殷问酒呢?!” 献王府的院子里,还是没来得及清理的混乱,地上更有斑斑血迹。 暗卫迎过来,低声在她耳边道:“王妃不在,该是易容走的。” 至于去了哪里,府中暗卫竟都不知道。 下人们忙着清理,蓝空桑靠在回廊的圆柱上,打量着面前好几人,几乎都带了些伤。 蓝空桑:“卷柏呢?” 一暗卫答:“卷爷还没醒。” 蓝空桑:“来人多少?什么段位?伤况?” 暗卫:“八人,身手都是顶好的,我们重伤四人,对面死一人,余下都未伤及要害。” 青天白日的,自然不会是大帮人马,也必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暗卫继续道:“他们的目的也不在拼杀,是想掳王妃。” 蓝空桑:“是何人,你可知?” 暗卫答:“不知,那死的一人面纱取下,也是从未见过。” 蓝空桑手一指,“你,跟我来。” 被指的那人便是每日蹲在院子角落煎熬各种汤药的暗卫。 他左右看看,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跟在蓝空桑身后。 两人进了卷柏的房间。 不知何时起,只要卷爷不在,这王府暗卫发令的便默认成了蓝刀客。 蓝空桑盯着床上的人看了两眼,忽地伸手三两下解开他里衣。 暗卫结巴道:“蓝、蓝刀客,怎么了?” 她不知低头在卷柏腰侧摸些什么,而后站起身。 反问那暗卫:“我今日不在她身边的事, 你觉得,会是谁透露的消息?” 第270章 错过 暗卫一惊。 事发突然,危机刚刚解除蓝刀客便回来了,他还没能细想这其中的蹊跷。 蓝空桑继续道:“献王府诺大,她人常在何处?我不在,这消息总要提前得知做好准备不是?” 今日由蓝空桑护着周献的消息,自不可能是她一早出现在宫里时,那些人才得知,才临时出了这掳人的动机。 而献王府中,提前知道这安排的,只有暗卫。 因为他们要分工,哪些人留在王府,哪些人随周献出门。 “不是我。”暗卫紧张道。 蓝空桑:“我知道不是你,其他人你如何看?” 暗卫心中多少暗喜,“多谢蓝刀客信任!” 蓝空桑:“卷柏也不是个假的,所以会是谁?能做王府暗卫的人,必然也通过了层层筛选才是,谁是那个叛徒?” 卷柏在应天府时重伤,其中腰侧一剑险些致命。 蓝空桑刚才摸的便是那道疤。 此刻弥漫在整个卧房的杀意,让暗卫觉着,若是他现在说出一个名字来,那人会立马被蓝刀客剁个细碎。 叛徒二字,对蓝刀客来说,便是那杀意骤起的根本。 “属下不知,我入暗卫算是最晚,也并未察觉出旁人的异样。今日厮杀时,也没见谁手下留情故意放人啊。” 若是那样,太过明显了些。 蓝空桑还是一脸杀气,“好生看着卷柏,别露出异样来。” 暗卫:“明白。” 她说罢要走。 暗卫:“蓝刀客去寻王妃吗?” 蓝空桑嗯了一声,除了王妃,她还得去寻王前。 王府之中,除了这个熬药的她时常看着,旁的人她一概不信。 胡记堂。 小二摇着头道:“小姐没有来过呀,皇后今日落葬,二爷自也去祭拜,后该是回府了,也未过来。” 蓝空桑又寻去了楼府,楼还明果然在。 他只是太医院一小小官员,入宫祭拜完便可回府,不需送至皇陵。 “小妹不在王府?能去哪?” 蓝空桑:“没回来?你娘那呢?” 楼还明:“没有呀,我娘刚交待我一会往王府送汤药呢,若是在,自不需要再送。” 这人去哪了呢? 不与王府暗卫交待,是提前便有了怀疑? 蓝空桑:“你送去吧,带着王前,等在王府,看着卷柏。” 蓝刀客四字一断句,又准备寻去下个地方。 楼还明:“诶,蓝刀客……” 蓝空桑:“卷柏房里有一人,让他同你讲。” 她懒得再解释,着急着找人。 禹王府没有。 春榭潮没有。 护城河没有。 这还是近五年来,两人头一次没有交代行径。 蓝空桑晃荡在上京城的街上,一度想寻去周时衍的府邸。 只是若送葬的人是假周时衍,真周时衍此刻必然不会在府邸。 是周时衍动的手,那也等同于是皇帝动的手。 蓝空桑很少动脑子,想了一会便放弃了。 不管是谁,眼下左右没能成功,只是殷问酒还能去哪? “空桑~桑桑~” 蓝空桑蓦地回头。 上京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她寻着那声音仔细辨认着。 “桑桑,这儿。” 一四十左右的妇人冲她招手。 这街道上吆喝叫卖招手迎客的妇人不少。 殷问酒一张新皮混入其中,当真是认不出来。 她提着一个篮子,正在一菜摊前头挑选着。 蓝空桑心落下来,冲那摊贩走过去。 殷问酒很是嫌弃,“别离我这么近,你现在可红,我不想又废一张脸皮。” 蓝空桑:“……” 蓝空桑:“你干什么呢?” 殷问酒还在挑挑拣拣,不时往篮子里放上几根,“倒是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周献呢?” 蓝空桑:“不知道,你做什么去?” 殷问酒:“不知道?桑桑,你有任务呀。” “算了,不在这里说,我先回楼府换张脸,你离我远些来。” 卖菜的大娘终于得空,问蓝空桑道:“小伙子,买点什么啊?” 蓝空桑:“这个,抓一把。” …… 她拎着一袋子菜落在苏合院时,殷问酒刚换好脸。 苏鸢依旧着一身白衣,算是为苏越守孝。 “抽个时间把兵马司的尸……师傅落葬了吧。” 苏鸢的眼眶说红就红,问道:“葬在哪里好呢?” 殷问酒:“让梁崔日择个风水宝地和吉日。” 提及梁崔日,她又想起交待给蓝空桑的任务,“桑桑,你问他了吗?今日是他在走章程吗?赵后的仪式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蓝空桑赶回来时的心慌不过两个时辰前,她头一次没先回答殷问酒的连环问,先问她道:“你干嘛去了?” 这语气里,有些抱怨。 殷问酒感觉出来了,疑惑道:“咋啦?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事,寻去刘起的府邸了,刚出来就见你在街上晃荡了好几圈。” 蓝空桑皱眉,“怎么直接易了容,也没与暗卫说,更没带暗卫?” 殷问酒好笑道:“可以啊桑桑,一连十八问啊,出什么事了?” 等蓝空桑几句话说完,换殷问酒锁紧两条秀气的眉,“我这突发奇想,竟还阴差阳错了?” “我只是觉着殷问酒这张脸出门不便的很,就直接跟着送菜的大娘出了王府,一个普通大娘谁会关注我呢,带什么暗卫啊。” 她笑得无奈。 蓝空桑也满脸的难以言说。 两人回王府的路上,殷问酒心情极好的念叨不停,“我这命啊,怕是要转好了,这种事都能给错过!” 蓝空桑:“……暗卫中或许确有问题。” 殷问酒:“诶……此乃小事。” …… 卷柏房内。 王前给他喂着药,楼还明听完暗卫的话,心悬到半空。 “王府的暗卫,就这么让你们的王妃神不知鬼不觉的走了?” 暗卫羞愧,低头不语。 想说,那是王妃本事嘛。 “那是我本事啊。” 门外的声音喊出了暗卫的心声。 殷问酒推门进来,质疑道:“卷柏怎么还没醒?” 她这嘴就像开了光的,床上的人一声咳嗽,幽幽睁开双眼。 “苏越!” 第271章 我信 他猛地坐起。 一看熟悉的房内,一看眼前好些熟悉的人,重复道:“是苏越!” 殷问酒:“是苏越放倒你,然后扔到城郊的?” 卷柏面露愧色,点头道:“是,王爷呢?” 殷问酒笑道:“安下心,王爷去送皇后落葬皇陵了。” 看着时辰,应该也快要回来。 她又问道:“宫里的事,你先与我讲讲,你见到苏越时,她是苏越?” 卷柏点头,“是,苏越的画像,王爷曾画过,与本人几乎无异。” 回想那日。 “起初是陛下寻王爷去御书房,我等在外头,然后便被人阴了。” 连殷问酒都没想到能在宫里直接动手,而动手的人还是皇帝! 周献与卷柏更不知这拉朽术,必然缺少防备心。 卷柏继续道:“这一晕,也不知过去几天,再醒是被一公公叫醒,他还问我为何睡在宫人房,我问他王爷呢?他答王爷正准备出宫,估计还在寻我呢。 我不敢耽误,还没绕出去便又被……被苏越放倒了。” 他越说头越低。 “她是以苏越的脸出现的,我还没来得及诧异……” 卷柏作为周献的贴身护卫,身手自然是极好的。 眼下接连打击。 都是还未出手,便被人放倒,他这头迟迟也抬不起来。 殷问酒宽慰道:“皇帝的影卫,想必更是各中高手,宫里动手你自防备心弱。苏越就更不说了,她精通医术、蛊毒、符咒,放倒谁都不稀奇。 况且你还体虚,若自守灵夜第一日起算,如今都已五六天滴水未进了,我道你怎地还不醒呢。” 王前闻言忙把那还没喂完的半碗参汤递给他,“卷兄,来补补,快补补。” 门外传来人声。 想必是周献回府了。 “伤好后,重罚!”他音调还带着些僵硬。 房门再次被推开,周献黑着张脸,身后跟着楼知也。 他直冲殷问酒来,“去哪了?” 殷问酒没先回答,惊讶道:“不过三日日光,你的喜怒竟如此自如了?” “王爷,属下失职,请王爷重罚!”卷柏说着正准备从床上下来行跪,被周献伸手压下。 “并非……罚你。” 他要罚的是今日在王府看护殷问酒的那些人。 如楼还明所说,这么大个活人走了,都毫无察觉。 仔细想来,又庆幸还好她走了。 但该罚必罚。 要聊的太多,一时半会也没功夫去挑出那蛀虫来。 楼知也带上房门,几人围坐在卷柏房内的矮桌前。 众人最好奇的,便是殷问酒今天去哪了? “我去刘起的府邸了。” 多日前,殷问酒曾在胡记堂前支算卦摊,“那时刘起来求过一卦你们可记得?” 当时周献,楼还明,卷柏都在,纷纷点头。 周献迟缓些。 楼知也不知道,这事在当时,算不得大事。 于是殷问酒又细说了一遍。 “刘素和的怨自宿州而来,她既不需要我解,也不伤我,便夜夜在刘府哭诉,刘起担惊受怕,来向我求解,我当时,给了他一道符咒。 刘素和对刘起有怨,但远不至于怎么了他,我有心替刘素和报怨,给的那符咒,实则无用。” 哈?楼还明话到嘴边憋了回去,这么轻松诈骗到五千两,厉害啊! 楼知也:“但他没来找你?” 殷问酒点头,给楼知也竖起大拇指, “他若是来找我,我自有话糊弄,但他没来,我也只以为刘素和这心未免太软了些?吓唬这么几日,就作罢了? 今日赵后落葬,我又想起入宫见她的细节,从而想起那日出宫门时遇见了刘起,我还说过一句:刘起是那孩子的外祖父。” 她想法发散的很,由东到西,设想着也许的可能。 楼知也:“外祖父,确实是很亲近的关系,但刘起……” 刘起这样的内阁大臣,游走官场多年,滑如泥鳅。 八房小妾,儿子众多,亲孙子孙女都已不少,会偷养一个外孙女? 一个是阴生子的外孙女! 一个被自己亲手送往死路的女儿,所生的外孙女! 殷问酒明白他的意思,“我先说结论,虽没找着那孩子,但我几乎肯定孩子在刘府。” 众人皆是震惊。 楼还明:“刘起被苏恩人威胁了?” 被威胁性命了,这才有可能。 谁知殷问酒摇头,“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苏越给他下蛊,威胁他养大这个孩子,但不应该,与其需要威胁才能好生养着,不如送去别处呢? 她这人四处结缘,若是苏越突然给我一个孩子,我也会好好帮她养的呀。” 殷问酒这个说词很有力。 她还是千南惠时交给她的苏鸢,她也好生养在楼府里。 “想到此,我便换了个思路,刘素和自宿州寻来,是为自己的孩子,她或许确实在刘府,但不为哭诉,而是因为孩子在刘府。 而刘起来寻我解,也不是为赶刘素和走。 他只是想让我知道,刘素和恨他,刘素和在他府中闹鬼。 这样换我们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刘素和的孩子,会养在刘府!” 几人都是难以置信。 刘起啊? 那个大腹便便,唯利油滑的刘起? 楼知也:“你几乎肯定的根本在?” 殷问酒:“刘素和的奶娘,她还在刘府干活,她精神头不错……” 嗯? 楼还明:“牵强了些吧……” 殷问酒:“早前刘素和给她写信,便说让她去宿州寻她,她也在刘府寻了由头出府,如今又在府里做的开心?……重要的是,她身上还有一股奶香。” 楼还明还是觉得牵强,“刘起那么多的孙子孙女,没准有这个奶娘带的呢。” 楼知也:“确实不无可能,主要是刘起为何能不被威胁的养这孩子?若是被那位所知,可是要抄家灭门的。” 殷问酒辩道:“又如何解释符咒没用,他不来找我,这不是说明他压根没把那符带回去,他管它有无用处。” 她今日突发奇想的去刘府,也只认识刘素和奶娘那一张脸。 旁的大人小孩无数,晕头转向一通便出来了。 楼还明:“或许……就是刘素和心软走了呢?” 沉默片刻。 一直没说话的周献忽地开口,“我信。” “还有,梁崔日说,今晚,胡记堂见。” 第272章 背刺 能见梁崔日这一喜讯比阴生子在刘府还要令殷问酒高兴。 阴生子一事被暂时放下。 她话题一转,又道:“周时衍掳我的这个决策,不明智啊。” 这个道理楼还明都能想通,还在青天白日动手。 何其不明智。 但他现下更好奇的是:“那个假的周时衍,又为何要透露消息给蓝刀客呢?” 殷问酒:“还有让太子入行术地的,也是他, 他在明好人身份。” 楼知也:“在楼府把脉那次也是,若不是直观脉象,我们无法早预想到周时衍实为两个人。” 王前插了一问:“但他为什么呢?作为皇太孙替身,他这日子过的自然不差,除了……除了失去男儿身,但若是皇太孙一事被披露,他必然死罪啊。” 蓝空桑关心的则是:“掳你做什么去?敲打?威胁?还是杀了?” 殷问酒思考几息,转头问周献:“你觉得呢?” 楼还明:“他还是傻……他还愣的很,小妹你不如问问我。” 殷问酒:“哦,你有何高见?” 楼还明自信的肯定道:“当然是杀, 你能救回庭骁,周时衍肯定了你的术学不是三脚猫功夫,再加上陛下那个老狐……老谋深算的人,他行术失败没准也会怀疑到你身上,所以杀了才能以绝后患。” 楼还明说的在理。 殷问酒“唔唔”两声,还是问周献:“你觉得呢?” 周献迟钝开口:“有疑点。” 他眼下所想,所述颇为费力。 这疑点要完整叙述更不知得三两字断句到什么时候,于是只摇摇头,不再多说。 殷问酒陈述总结道:“假的周时衍所为何求,还知道多少,我需要找机会见本人; 至于真的周时衍为何想掳我,是杀是逼是囚禁是崇拜都有可能,但选这么个节骨眼的青天白日,着实可疑。 眼下阴生子一事不急,就算找到也做不了什么。 趁现在天色未晚,去挑出那蛀虫来。” 卷柏身体还虚,留王前照看着。 那熬药的暗卫寻了整个王府的暗卫在前院等着。 就见殷问酒当着众人的面焚了一张黄符,扔进酒坛里。 她笑着开始倒酒,“滋补药酒,来,一人领一碗。” 留在王府的暗卫心中明白,活生生一个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见,这‘药酒’怕是惩罚。 跟着周献的人更没多想,王妃没理由害他们,这自然是滋补药酒。 当初在南宁府,也喝过用来预防千南惠的蛊毒。 于是一个个上前来领。 蓝空桑帮她倒着, 那脸色,比以往都要难看几分。 不像在发药酒,像在发毒酒。 殷问酒开口道:“今日王府发生的事,想必大家都已知晓,诸位手中这酒是药还是毒,全看人。” 她这么一点,大家心中皆是了然。 没道理蓝刀客就离开这么一日,王府便被人翻了。 殷问酒还在继续:“能做王府暗卫,功夫和头脑兼具,他今日出卖我,来日便能出卖你们王爷。” 蓝刀客难得在这种话口接了一句:“背刺者,必死!” 暗卫门齐声道:“属下誓死保护王爷、王妃,绝无二心!” 他们纷纷仰头喝下,瓷碗倒扣,竟无一人留底。 殷问酒唇边扯起淡笑。 能做王府暗卫,自然也没这么简单诈出来。 她指尖翻转,一只丑陋的褐色小虫探着触须。 今日独自出门,她拿瓷瓶带了好几只冥蛊。 原本害怕的东西,如今养成护体密器后,眼下也只觉得丑,并无惧。 “不急,这符加之蛊虫,搭配效果简直让人……生死不如。” 楼还明站在周献身侧,小声嘀咕道:“这还是那个怕虫怕到把自己挠出满身红痕的人?小妹这副模样好可怕呀。” 周献:“可爱。” 楼还明:“……” 楼知也:“……” 那冥虫小小一只,爬起来倒快的很。 它从一双双鞋面上路过,像在寻找什么。 人群后端,有人握紧了手中的剑,那虫还未到跟前,便觉得浑身犹如蚂蚁爬。 殷问酒淡然道:“含着无用,现下是否觉出心跳快些,人冷了些,有什么东西,想从……” 她话还未说完,剑光一闪,那人连退两步欲越墙而逃。 几乎瞬间,蓝刀客动作快过所有暗卫,短刀朝那人后背直击,他闪身躲开脚步便慢了下来。 另一把短刀直接插入那人右肩。 两人交手几招,那人败下,扶刀跪倒。 还未开口,右肩上的刀便被蓝空桑拔了去,下一瞬,又插在左肩上! 他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吐出的同时,那刀又被拔了出去…… 肋下,小腹,大腿……一路往下,刀刀避开要害。 动作快、准、狠。 “空桑!” 殷问酒制止道:“别捅晕了,让我问上两句。” 蓝空桑停下手,去捡她的另一把刀。 旁的暗卫看呆了眼。 好快!好厉害!好狠! 那暗卫血流如注,一双眼已散到不聚神。 “周时衍都交待了你什么?” 那人嘴里又吐出一口血来,险些喷到她。 周献把人往后扯了扯,开口道:“我待你薄?” 那暗卫摇头。 周献:“说。” 暗卫:“只、只安排了、这件事,蓝……刀客不在、王妃身边的……时间。” 周献:“带下去,别让人,死。” 蓝空桑不情愿了:“背叛者,为何不杀?” 周献只是看着她摇头。 人是献王府的人,蓝刀客双刀入鞘,冷哼一声走开了。 左右是把那蛀虫捉了出来,殷问酒没所谓,“走吧,去胡记堂等人。” 几人的晚饭是直接在胡记堂后院用的。 蓝刀客未参与。 楼还明小声问殷问酒:“小妹,蓝刀客在生气?” 罕见呐罕见。 殷问酒点头,望了望树上掉出来的一条腿又摇头,“桑桑这辈子最恨的人便是背刺者。” 楼还明又看着周献道:“那暗卫都背叛你了,你让蓝刀客帮你杀了呗。” 他说完又阿弥陀佛两声,“诶,不该不该。” 周献慢吞吞的喝茶,又说了一句:“有疑点。” 树杈上的人发出一声哨音, “花蝴蝶来了。” 第273章 疯了 花蝴蝶又换了张皮。 但那花枝招展的美男打扮并未收敛。 蓝空桑一连又吹出几声哨响,消失在树杈上。 那人自后院进来,开口问的第一句便是:“献王为何失魂呐?” 殷问酒反问他:“你这几天死了?” 梁崔日好脾气,“我这几日都在宫里为皇后抄经文呢!” 殷问酒夹着眉:“就用这么个借口把你困住了?” 困不困的,梁崔日心中多少也有数。 “那人是皇帝,我能如何,所以究竟出什么事了?王爷为何这般?” 他伸手在周献面上晃动两下,正准备去掀他眼皮,被殷问酒一巴掌打开了。 “你还是监正呢,拉朽术可知道?” 这小师妹吃了炸药似的。 梁崔日也斗起法来,“自然知道,所以呢?有事说事,别带情绪啊。” “我问你,赵后什么时候死的,你可知道?” “我问你,守灵夜第一晚你可观出异动来?还一门心思抄着经书?” “我问你,你既能算出皇帝命盘未损,就没寻出个缘由来?” “我再问你,钦天监不是观皇命吗?这些个活着的皇子皇孙们,你闲来无事不算上一卦?” 她突突往外蹦出一篇话。 要不是为了喘气,还得继续。 梁崔日拿手“咚咚”扣桌子,“说事说事说事!满腔情绪谁和你聊得下去,你先答我,师傅的死因可有眉目了?” 谁也没想到两人一见面炮火连天,纷纷不敢开口。 殷问酒咕咕灌下一杯茶,缓了缓气性,回道:“还没有,因为发生了要命大事!” 梁崔日:“谁的命?献王的命?” 殷问酒:“我的命!和他的命!” 性命攸关,梁崔日忍让她两分,问道:“究竟怎么了?” 殷问酒:“拉朽术,后天拉朽术知道?” 梁崔日:“知道。” 殷问酒:“皇帝,行了后天拉朽术,借周献的命。” “啊!?” 梁崔日这个精致到极点的人,手一抖,茶水洒出去半杯也没第一时间擦桌子。 “谁?陛下?借献王?谁?谁行的术?” 那日的天有异象,便是因此吗? 殷问酒:“周时衍。” 梁崔日:“谁?!” 殷问酒:“周时衍!你这监正每天就在岗位上编满头辫子吗?正事不干?” 梁崔日吃惊的已经没了脾气:“…………结论,说结论,然后呢?” 献王眼下还坐在这里,便是术法失败的结论。 “然后被你拦下了,所以他现在失魂未定?” 殷问酒又喝了口茶水压火,“是,所以你一直毫无察觉?” 梁崔日回想着她刚才的一通问题,“赵后身死,我知。” “陛下说要择一吉日落葬,我给了时近的,但他选了这发丧日,那日发现师傅的尸首我打击颇大,一时忘了次日便要发丧。 也因没有提前准备,所以被留在宫里抄经文时虽心中有异,但也没多深思,只想着你们在宫外自然也知道我未能出宫相见的缘由。” 殷问酒疑惑道:“赵后,身死,周献,八字,加上那吉日,你没能发现异常?” 梁崔日惊异着一张脸,看了看周献,又看看殷问酒,委屈道: “没有啊,这谁能想到?拉朽术本就是监正才能知道的秘辛,又不是本寻常词典,他一朝皇帝,借妻借子性命!疯了?” “再者说,这事除了我,还有谁能做?我压根不会往上面想啊!我如此身正一人。” 梁崔日这么想也没毛病,谁能想到皇帝的这门心思。 他当真是疯了! 梁崔日又问:“你说皇太孙周时衍行的术,确定?” 殷问酒:“确定。你以二八婚期折损皇帝命盘未能成功的缘由,便是因那成婚之人并非周时衍。” 梁崔日一张脸上写满了问号与难以置信,“什么意思?” 殷问酒:“周时衍有替身,那你便要想了,他既然也通玄学,为何会同意二十八的凶日?他可是皇帝的人。” 这令人匪夷所思的消息扑面而来,把梁崔日扑到晕头转向。 “师妹,你知道我脑子不及你的,为何?” 殷问酒还是纳闷,“周时衍在宫中偷学术法,你这个监正毫不知情?” 梁崔日羞愧,“我确实不甚用心。” 天子之命有皇气护体,他也干不出那杀人的事,只得走些不易为人所知的‘偏门’。 而监正寻常所干的事,大多还是关乎大周气运。 测吉凶日事小。 战事,邻国邪术, 天灾,破阵解围才事大。 梁崔日在这些上面,甩那些人一长街。 旁的事,他自不甚用心。 殷问酒叹息一声,“周时衍的事,我们晚点再说,先说说程十鸢。” 师傅的死因,自然为大。 梁崔日应道:“尸体身上,毫无发现吗?” 当然毫无发现,因为人压根没死。 殷问酒表现出些许悲伤的摇头,“没有,程十鸢她当真长那么一张脸?” 这尸体,苏越是怎么弄来的呢? 这尸体,实际又是谁呢? 梁崔日:“当真,我自不会认错,何况还有头上那道伤疤。” 殷问酒点头,“那你与程十鸢,又是什么故事?” 所有与苏越相关的人,只有殷问酒一人忆不起任何,她是一个没有曾经的人。 萧澄,梁崔日,哪怕苏鸢都有儿时,只有她,人生自十二三岁才在云梦泽开启。 见梁崔日有些迟疑,她又补充道:“我聪明,总能发现异常来的,你细细的说。” 聪明二字,让他又想起了程十鸢那晚所说:“她太聪明了,我都怕她的很。” 回忆涌现。 他眼眶又有些泛红,端起那洒了半杯的茶水饮下后才道:“因为异域血统,我自小便被当作使唤下人长大……” 梁家在域都府不说大户,但也算能衣食无忧。 梁崔日的生父,纳了四房,而梁崔日的生母,是域都府名妓。 她因五官带着异域风情的惊艳,加之擅舞而闻名。 “从下人们的言论间,大概意思便是我生母想借孕被抬入梁家为妾,未能得愿,在生下我时更准备直接掐死,我被我父亲救下,毕竟骨血,便留了一条命丢在下人房里养大。” “四五岁时,程十鸢突然出现在下人院里,她问我:你叫梁崔日?” 梁崔日当时看着她那张脸,愣神了片刻。 好看。 最要紧的是,她这张脸也带着异域风情。 孩童时的梁崔日便因为比常人更为凹陷的眼窝而被人指指点点。 “他就是那个妓女的孩子啊?” “果然,这眉眼看着就不像大周人。” “哈哈哈,杂种,压根不配姓梁。” “……” 他常照镜子,镜中的自己,一眼看去实则与旁人并无不同。 他们只是瞧不起他的生母,瞧不起他。 梁崔日看着程十鸢那张更具异域的脸,愣愣的问:“你是我母亲的……朋友吗?” 程十鸢莞尔一笑。 “是呀,你要跟我走吗?” 第274章 正经 在此之前,梁崔日几乎没出过几次梁府。 但程十鸢这张脸,对他来说有着巨大的诱惑。 她衣着华丽,长得很美, 笑的很柔,与她说话时弯低的腰。 都在说明着:她很好。 生活过得好,性情也好。 用这样一张脸,在域都府,过的很好。 于是他点头道:“好。” 程十鸢笑的灿烂,拿手指点点他的额头,“这么好骗啊,傻乎乎的。” …… 殷问酒疑惑道:“你就这么跟她走了?” 梁崔日点头。 楼还明也不解:“你也不怕她给你卖咯,连朋友的身份都是你给她安上的。” 梁崔日:“………………事实证明我做了正确选择。” 楼还明认可的连连点头。 傻人有傻福。 梁崔日心里明白他当时所想,他在梁府的日子难过,身边从未有母亲这样角色的人出现。 所以程十鸢的到来让幼时的他几乎瞬间溢满了极度渴望母亲,渴望母爱的情绪。 殷问酒:“后来呢?她不会当真是你母亲的朋友吧?”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程十鸢治愈了他破烂不堪的童年。 可以说梁崔日如今这般性格,全靠程十鸢养成。 “后来她带着我四处游历,深山老林睡树杈,黄沙戈壁埋沙里……吃野果啃树皮,也住江南林园尝遍九九八十一道点心,极尽奢靡,也极度穷苦。” 忆起往昔,再想到那人此刻正浑身僵硬的躺在冰室中…… 梁崔日几个深呼吸,才调整好频频哽咽的声调。 继续道:“我问过她关于我母亲的事,她有时候说压根不认识,我那么问,她就顺嘴答了是。 有时候又说:你母亲很漂亮,特别是跳舞时,能把人眼睛看直,但比我嘛还是差一些的。 我问她为什么来找我,我母亲呢? 她也从没个正经回答,有时候说是准备去梁府借点银钱用用,正好碰上了我,谁知道我这么好骗,她一个人无聊也是无聊,带我解个闷子。 可我明明记得,她第一句话问我:你叫梁崔日? 然后她就又会说:其实我是在外面听说梁府有个异域血统的小孩,叫梁崔日,那咱们往上十辈二十辈的,没准还是亲戚。 可梁府对我的存在讳莫如深,外头人压根不知道我姓名,哪怕府中,都没几人会喊这个名字。 总之,没个正经。” 程十鸢有多不正经的事迹,梁崔日细数几日都说不完。 带他穿金戴银时会说其实她乃上京首富。 那时候梁崔日只知道京都为天子之所,还不曾来过。 带她沿街乞讨时会说历练生活,体验人间疾苦罢了。 带他赌博出老千,被人追了十条街,最后让他去引开打手,自己躲在草垛子里。 带他逛青楼,给他酒里下媚药,说要找个雏儿帮他破身。 说他长的太花美男,于是好生把人打扮了一番拉去各个青楼叫价,看他能值多少钱…… 教他术学时,离谱之事更数不胜数。 因梁崔日看不到怨,便招各种成团的怨气来耍他,美其名曰输在起跑线便要经受更多磨难。 …… 楼还明观之神色,于心不忍,又给他续了一杯茶宽慰道:“节哀顺变。” 殷问酒更是,梁崔日此刻深陷回忆,欲哭强忍的模样实在……太惹人怜。 他居然三十二了! 还长这样…… 殷问酒一面觉着苏越过分,一面走神的看着这要哭不哭的大师兄。 然后手便被人拉着捏了捏,力气有些大。 周献打量着她,不言语,那失魂未定的眼神明明还带着呆气。 殷问酒清了清嗓,“这么多年,梁家人没找过你吗?你生母也未听你提及。” 梁崔日喝了口水压下波动的情绪,回道:“他们怎会找我,至于生母,下人有言已过世,也有人言说她生下我后便离开域都府。” 殷问酒:“你后来没回域都府确认吗?” 梁崔日摇头道:“没有,不论是那种可能,都没有意义。” 殷问酒又问:“你与她又是何时分别,你又怎会入了钦天监呢?” 提及此,梁崔日心中更加郁结,“约十七时,我们当时在钱塘开了一家茶楼,难得定居在某处,日子闲淡且舒适。 某天我照常开门冲茶,时至午时见她还未起,便上楼去叫人…… 至此,便再未见到过人!” 他语气中带了气性,“她说走就走,十多年的相处竟无半分不舍?起初我以为她会如之前一般,或许过三两月就回来了,可我在钱塘等了她三年!” 说起来,梁崔日才真是她带在身边长大的。 四五岁到十七岁。 他早已当她做亲人、母亲。 当时,必然是一种被亲人抛弃的心伤。 殷问酒:“她什么话都没留吗?” 梁崔日还气着,语气又有些无奈, “没有,我前段时间问过她,她说我那年都十七了,还离不开娘啊,如今这个年纪也不讨媳妇,不是……不是念母吧……她做程十鸢,从来不正经!” 若不是那尸体同样做为苏越还躺在兵马司,殷问酒差点没笑出来。 殷问酒:“等了三年后无果,你便入了钦天监?” 梁崔日:“是,当时我术学十余载,但从未以此谋利,过往均在路途中历练。在钱塘等她,待久了,东帮一忙西帮一忙的,便被人关注起来,是钦天监来找的我。” 起初梁崔日压根不感兴趣。 他既不需要钱,也不需要名。 钦天监三顾茅庐,周边打听他的过往来历,这才知道原先与他一起的还有一女子。 “那人也是心诚,天天来茶楼喝茶,后熟悉些了他才问我是在等人吗?他说钦天监在上京地位之高,我若入钦天监谋上高位,自能借力寻遍整个大周。 晃眼又十余年,我知以她的易容术,主动找到必不能,我坐上高位,是希望她能看到我……” 殷问酒没想到梁崔日入钦天监的原因,竟然是为了找程十鸢。 她好奇道:“你从未怀疑过程十鸢便是你娘吗?” 第275章 祖传 自然是怀疑过的。 初时,因程十鸢略带异域的外表,以为她与他娘必然认识。 那年这样的血统,还是少见且稀奇,又为人所道的。 在大周人眼里,他们高人一等,混入了异域血统的人自然是那低等人。 梁崔日问:“你看我二人,长的像吗?” 殷问酒仔细打量着。 楼还明先开口了,“不像,梁大人这张脸若不是早有关联,实在难以看出异域来,难不成你更像你父亲?” 梁崔日早已不记得他父亲是何样貌,只道:“我也问过程十鸢,她如我所问,我们二人确实不像,我便没再多想。 况且,很早开始我便意识到她这脸是不会老的,她这一身本事又怎么会看上我父亲。” 楼还明诶了一声,“不好说,看梁大人这外貌,您父亲想必年轻时也俊朗的很呀。” 楼知也:“你闭上嘴。” 程十鸢这样一个不靠谱,不正经,自由洒脱之人,怎么会看上一个纳了四房妾的俊郎。 而据梁崔日所说,她生母是域都名妓。 名妓与程十鸢,又怎会搭的上干系。 沉默不语的殷问酒想的却是,程十鸢压根没死,苏越真实的脸也并不是程十鸢,而兵马司那具尸体却是真实面孔……还说不一定。 梁崔日道:“她作为程十鸢,我们在一起时的年月里她虽不靠谱,但远不至于惹上杀身之祸,师妹,说了这些,你有什么想法?” 苏越要瞒,殷问酒也听话的很,这想法便说不出口。 只道:“尸体身上并无异样,你可排一风水宝地,吉时吉日先为她落葬吧。” “不行!”梁崔日忽地激动起来,“眼下天气已凉,兵马司的冰室内还可做存放,必然要弄清死因才能安葬。” 风水术法之妙殷问酒没办法忽悠梁崔日,只好点头。 苏越敢诈死,便不害怕梁崔日能透露什么重要消息来,这一点殷问酒虽心中早有准备,但听完梁崔日的叙述,犹如听完萧澄的叙述一样。 均觉得不该,不应,但推论又站不住脚的无力。 且他们之间的所有,都与她关联不上。 几人品着茶,歇了歇。 “师兄,总归你是与她一起时日最长的,她寻谋阴生子所为何,你可有猜想?” 梁崔日不知何时擦了那洒出去的茶水。 “有所求,阴生子可算尽一切。” 殷问酒:“……能是何求?对了,还有你,太子的命盘可算了?” 梁崔日疑惑道:“你为何不算?” 殷问酒:“你之前是当真一点不关注我啊……” 梁崔日还是疑惑:“怎么说?有难处?” 殷问酒:“……师傅教导我的是,皇家不算,天子不可算,而你却能算,为什么?” 梁崔日更加疑惑:“为什么?” 殷问酒:“……她说有损,或者你告诉我八字,我试试?” 梁崔日:“皇子八字?杀头之罪啊!” 殷问酒:“…………你现在还管这个?他要行拉朽术借周献的命啊!” 梁崔日犹豫片刻,问道:“你心中有献王?你往后帮他谋事?” 殷问酒还没来及说什么,他又继续道:“那也不行,师傅既然说了,总是对的,你我虽师出同门,但学术不尽相同。” 殷问酒也有顾虑,毕竟她当初确实算不出周献。 “那你算。” 梁崔日一副难以言说的模样看她,解释道:“难算,今日着急出门找你,未来的及。” 殷问酒问道:“流程繁杂?” 梁崔日点头,“而师傅要寻阴生子一算之事,必然是你我皆无力求算的事。”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那你尽快算来告知我,不管是算周献周昊还是周时衍。” 梁崔日应了一声,话题转到殷问酒身上,“她做苏越,你又是何缘由跟着她呢?” 殷问酒:“她救了我,你是不是也好奇,她为何四处结缘养孩子?” 梁崔日:“是,初闻你这一身术学都是同她所学时,我恼你的很。” 讲个先来后到的话,她是在抛弃他后在云梦泽教了她。 中途还捡了个红鸢养在上京城。 这人,忙的哟。 “梁、崔、日,你的名字是你爹取的,还是她取的?”殷问酒突然问道。 梁崔日皱眉:“我爹吧,你听了些什么?她初见我时便问我是不是叫梁崔日。” 梁崔日话一出口,也觉出不对来。 梁府没几个人会叫他梁崔日,更多的人连他叫梁崔日都不知道,他们大多数时候叫他小东西、小畜生、喂、吃干饭的…… 如果母亲在生他后要么走了,要么死了,这名字她又怎会知道,又怎会同程十鸢说? 那是不是也有可能,这名字就是程十鸢给他起的? 梁崔日听见自己的声音问:“怎么可能呢?我的名字为什么会是她来起?” 殷问酒问:“崔、日,这名字可有人给你解释是何意义?” 梁崔日:“没有,我与那父亲名义的人说不上话,无人与我解释。” 殷问酒:“那现在,想不想去问个清楚?” 梁崔日:“……想。” 若她的出现并非随意,是何秘密,是否关乎她的生死。 这才是梁崔日想的根本。 殷问酒:“师兄,我了解这些,其一是为探查师傅的死因;其二,也为我自己,我好奇自己的身世,自云梦泽醒来之前,我是谁?而殷问酒,又是谁为我取的名字?” 梁崔日冲她扬了扬嘴角,“师兄明白。” “拉朽术你既能拦,师兄也放心,太子为至亲下一次便是借逝者为他,他不死,献王便能安然,但若你死呢?” 梁崔日此言一出,对面三个男人都面色紧张起来。 今日王府便差点发生掳人事件。 周时衍的术法失败,除了怀疑自己不行,一定还会怀疑有外因。 而这外因,如今在上京城中名声最响的便是未来献王妃,殷问酒。 周献更被她拉回一魂。 他们想她死,也是正常。 殷问酒玩笑道:“我每日都是一副要死的模样还不够啊?实力强真是不被允许。” 其中厉害她自然想的明白。 趁他们开口前,她继续道:“提及名声,当初因着二八婚期一事我在坊间造出那么大的舆论,原本是为逐渐让百姓对钦天监的言论产生动摇之心。” 梁崔日反问:“为何?你要上位?” 殷问酒一个白眼翻给他,答道:“为卫家满门冤案。” 她自脖颈间取出那枚小小的铜色铃铛,“你见过这个吗?” 梁崔日摇头,“何物?” 殷问酒:“师傅说是祖传法宝,用来解怨的。” 梁崔日:“……” 第276章 自尽 殷问酒见他那瞬间垮下去的嘴角,好笑道:“给你看看?” 梁崔日也不说好不好,花蝴蝶很傲娇。 殷问酒把铃铛取下来递给他,问道:“看的出什么?” 梁崔日双指捏着,还没说话旁人便都看出了他满脸嫌弃。 楼还明憋着笑,殷问酒憋不住,皱眉道:“你嫌弃我?” 梁崔日:“不止你,无需介怀。” 楼还明那嘴角都抽搐了,愣是强压下来,毕竟人家如师如母的亲人还躺在兵马司。 殷问酒哼道:“强迫症、洁癖症,可归为病类,我给你治治?” 梁崔日:“无需,我挺好。” 殷问酒:“…………可看出什么了?” 梁崔日心中疑惑,他没有靠铃铛解怨的经历,诧异这一小小铃铛竟能有此妙用。 “倒没看出什么,但有感受,凉的很,非寻常铃铛。你如何用它解怨?” 殷问酒听他说凉,还以为这铃铛在他手中有不一样反应,忙接了过来,“凉吗?我贴身带着暖和的很。” 楼还明接话道:“是啊,曾经还给问酒烫了好几个水泡呢!” 殷问酒拉过梁崔日的手,让他挨着一面,自己贴在另一面,依旧没有变化。 她问:“还凉吗?” 梁崔日脸色不太好的点头,“阴气的凉。” 周献脸色也不太好,他伸手把殷问酒倾过去的身体摆正回来,沉声道:“坐好。” 梁崔日被松开的手藏在桌下使劲搓了搓…… 殷问酒左瞪一眼,右瞪一眼,最终选择说教梁崔日:“你同师傅吃了那么多苦,怎么会养出这身毛病!” 他知自己这动作实在不礼貌,轻咳一声,道:“说回铃铛吧,这要如何解怨?” 殷问酒:“这里头住了一道怨魂。” 梁崔日吃惊道:“怨魂?住在这铃铛里?怎么可能呢!” 殷问酒同样吃惊,反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梁崔日:“怨魂说到底是死魂,人死生怨,怨重积团,执念过深生咒怨,能生咒怨之人本就极少,何况这怨魂呢?你且想想,咒怨报仇已轻而易举,怨魂报怨,可动至家族!” 殷问酒明白他说的不可能了,她道:“若这怨魂无法报怨呢?” 梁崔日:“怎会无法报怨?他已能生魂…………” 他猛低顿住,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怨为皇家?” 殷问酒点头,“她是卫清缨,卫府十七岁的女将军。” 梁崔日自来时起,惊讶之色便没能放下,“谁?清缨?” “清缨?你们很熟?”殷问酒道。 梁崔日伸手勾着殷问酒手中的红绳,把那铃铛拽了过来。 严格来说,是抢了过来。 动作之快。 他上下左右瞅的仔细,来来回回, 不可置信。 这会倒没了嫌弃之色。 殷问酒问:“你之前说心中正道为卫家,你与卫家关系匪浅?” 梁崔日三十二岁,卫清缨约二十二三,十岁之差…… 可卫清缨乃少年女将军,单凭想象都能想到她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之气。 梁崔日这么个花蝴蝶,实在不相配。 梁崔日既听明白了她的语气,也看明白了她的神色,瞪眼道:“纯粹的友情!” 瞪完又问道:“我只能感受到这铃铛绝非寻常,是魂是怨不得见,师妹,你是能见?” 殷问酒:“不得见, 但听见过,自来上京后我解过三两咒怨,最终确实都被吸附进了这铃铛里。” 梁崔日喃喃道:“还是不该啊……” 殷问酒:“有何不该?” 他嘴边念上一句咒法,那铃铛似闪过一光,又像眼花。 梁崔日:“若是清缨,那她在这铃铛里已然近六年,可这铃铛不是祖传吗?在她之前,或者说现在住在这里头的,还有别人?” 殷问酒笑道:“所以我觉得师傅骗我呢,这压根不是什么祖传铃铛,这是独独对我有用的续命铃铛。” 不等梁崔日问,她直言道:“我这个人,三魂七魄尽失,所以你才算不了我。” 梁崔日嘴巴微张,这消息真是层出不穷的令人惊叹。 “问酒!”周献突然开口叫了她一声。 殷问酒明白周献的意思,梁崔日此人,在他眼中或许暂时不得信任。 “我信师兄。”她盯着梁崔日说的语气肯定。 这一晚他叙述儿时与程十鸢的过往时,所表露的强忍情绪若都是演技,她也认了,算他厉害。 梁崔日听她这话也端正神色,道:“师出同门,我自也信师妹。” 殷问酒:“人若失尽魂魄,自不能活,我如今还能苟活,全凭外借的一魂一魄,这魂便是卫清缨的怨魂,魄为我哥楼还明一生魄。 我信这铃铛为祖传法宝,师傅用它困了卫清缨的怨魂来让我活,而我自将回报与她,向天下昭告卫府冤屈。” 梁崔日迟迟没能发出声音,他看看殷问酒,又看看楼还明,再看看手中的铃铛。 然后先把铃铛还给了她,“闻所未闻呐。” 不止殷问酒这么个活法闻所未闻,怨魂他自术学以来,也是头一次见。 殷问酒:“所以造舆论时,我以为当初卫府那借运之术的法子是你这个监正所为,才想要激起百姓对钦天监不信任的苗头。” 梁崔日重复道:“不是我!” 殷问酒:“你说你监正八年,在正式任命监正前你便已然架空前任监正不是?卫府一事发生在近六年前,那时钦天监管事的,是你,你那时在做什么?也是毫无察觉?” 梁崔日:“首先,那时候我被外派至楚南时近半年,其次……确实也怪我……不甚用心。” 他入钦天监的目的,是要让程十鸢看到他,或许就能来找他。 “那时我还是监副,也不是不能升为正,而是监正待我有知遇之恩,在钦天监这些年,他纵容了我的随性自如。” 殷问酒疑惑道:“传闻你们关系一般啊?” 梁崔日笑道:“一般,才更易于纵容,也因我肆意妄为,于是传出去便更一般了。当年在钱塘三顾茅庐的也是他。” 殷问酒:“他因何而死?” 梁崔日:“自尽。” 第277章 太急 自尽? 殷问酒大概明白了其中关联。 钦天监监正这样高位的人,能自降身份三顾茅庐的去请梁崔日,便能说明他不是一个眼不容人的人。 他该叫惜才。 这样的人,大概率不会在钦天监内与梁崔日斗法,梁崔日这么个闲散心态的人,若是要斗这些估计也早已遁走。 所以他与前任监正的关系远非传言所说。 一切不过表面功夫罢了,为了让梁崔日更自在。 而梁崔日在钦天监的十来年里,也确实经常各处外派,他也有心去找程十鸢。 钦天监中的秘辛要事,那时还是以前任监正为主。 所以这也能解释,如果设计的是周时衍,前任监正哪怕看出了其中问题,也不敢多言。 明显的设阵痕迹,卫家满门忠烈,不过是陛下忌惮之下的诬陷罢了。 自尽? 或许也不尽然。 等梁崔日得知消息赶回来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他甚至也怀疑过帮周帝设计之人会不会正是监正? 后外界传言监正为突然病逝,但梁崔日收到过他一封书信。 信中仅七个字:观天命,是非天命。 他在悔之,带他入钦天监。 他在告之,是为天命,一力难挡。 他在警之,勿观天命,因天子之令,才是命。 梁崔日:“在你说皇太孙擅术之前,我只以为他是被逼为之,现在看来,他大概只能保持沉默。” “师妹,卫府之案若要沉冤得雪,何其难,天命、天令。” 殷问酒久久沉默,她当然明白。 “可若是单杀皇帝一人,这冤屈,散不尽,清白不了,卫府满门忠烈,九泉之下自也不得轮回。” 她捏着那枚铃铛,继续道:“不管她是自愿或非自愿留与铃内,我既得她所救所养,便要尽最大的力。” 周献接道:“还有我。” 梁崔日鲜少关注皇子间的党争,不管何人称帝,于他来说都无甚差别。 帝王之位,必然泯灭人性。 他闻言把目光落在这位深受宠爱的王爷身上,问道:“献王想坐上那帝位?” 周献回道:“帝位,不是结果,翻案,才是目的。如需登位,才能昭告天下,这并非……我愿得见。” 院外哨声悠扬。 那树杈上又掉出一条腿来,蓝空桑开口道:“太子来了。” 殷问酒忙道:“下次去你院子见,别让太子知道我们的关系,今日便说你未来过,借口自寻。” 梁崔日追问道:“那师傅?” 殷问酒:“不埋,你记得算,若是能拖延皇帝的时间,得空需要去一趟域都府。” 梁崔日点头,神色镇定的走了胡记堂大门出去。 周昊晚他一步,一入后院便气哼哼道:“周献,你派的人拦我?” 周献迟迟回一句:“我这么明显?” 周昊懒得与他争论,又问:“梁崔日呢?” 殷问酒品着茶回道:“没来,他确实说了胡记堂见?” 周昊:“我在一旁,亲耳听见的啊!” 殷问酒愤愤道:“耍我?” 周昊此刻最关心的是自身性命,他忙问道:“我这命盘,你当真不得算?” 这个问题殷问酒很诚实,“我若是能算,还用找他?我不想算?” 最终掰扯一通,不了了之。 两方的不信任拿在台面上猜忌着。 …… 献王府。 那枚铃铛还被殷问酒握在手中,不时看上一眼。 周献问道:“接下来,如何?” 周帝要借命,真周时衍为帮凶,假周时衍向他们明好人身份。 而那个谜一样的女子,或是苏越,或是千南惠,或是程十鸢…… 她似乎知晓一切,才能在周时衍行术前,给了殷问酒提示。 而她所做的这些,更是成谜。 原本卫府冤案该归结于钦天监的手笔,如今看来,也是周时衍在为皇帝效劳。 殷问酒:“接下来,睡觉。” …… 又是一日,早起阴云在午后才被吹散。 殷问酒起来时, 暗卫正搬着摇椅往院子里放,两个摇椅,卷柏与周献各躺一把。 见她过来,卷柏作势就要起身,被她抬手压了压,“你也多晒晒。” 她坐在树下阴凉处,抬头四望,“空桑呢?” 卷柏回道:“蓝刀客陪王前切磋去了,楼二爷在煎药。” 殷问酒听着药字,头皮都发麻。 说着一阵药味便飘了过来,楼还明提着一壶,“小妹醒啦,时间正正好。” 殷问酒皱眉:“我的?” 楼还明:“大家的,滋补型,都能喝一杯。” 他说着便开始拿杯子倒,倒茶一样,“先一人一杯哈,喝完再续。” 话音刚落,又一道人影脚步飞快的过来。 “大哥,来的时间正正好!” 楼知也脚步一顿,还是往前走去,回禀道:“王爷,皇太孙今日与兰儿一同回了侯府。” 周献应了一声,“回府理由?” 楼知也:“借皇后逝世为由,让兰儿常回家探望双亲。” 殷问酒:“他是不是太急了点?” 周献依旧懒懒散散的窝在躺椅里,点头道:“是急了些。” 他这副模样,这副语气, 早已不见呆滞之气。 “你回魂了?”她作势就要去扒拉他的眼皮。 手被他握住,笑道:“差不多。” 听他这么说,殷问酒还是抽手压下他的下眼皮,仔细看了看,才安心道:“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快。” 周献:“欠你一命,如何还呢?以身相许可行?” 殷问酒一巴掌呼开他又准备握上来的手,没好气道:“客气了,补你那一剑,扯平。” 周献回神,先回了他男妖精的一面似的,笑道:“那怎么扯的平呢,肩上一剑终是不致命的,小酒儿你舍命离我一魂,差点醒不来,这份情谊得以身相许才能够。” 这左左右右还有好几人,站着的,坐着的,均是哑口。 王爷真是没脸没皮! 殷问酒面上也挂不住,众目睽睽之下,拿这种神情语调与她说这种话! 谁知这人还在继续:“你不是也说,我若死了,你嫁……” 殷问酒:“闭嘴!你说点正经事吧!” 周献笑着伸手去端那杯黑乎乎的药,道:“还是先喝一碗我好哥哥熬的补药吧,补补脑。” 楼还明:“……” 这刚男妖精一般的笑,怎么瞬间变的阴冷起来。 楼还明干笑两声,“哈哈,我去叫蓝刀客和卷柏……不是,和王前哈。” 第278章 相许 楼知也坐下后,自觉干了一杯。 看着楼还明匆忙离去的脚步道:“他缺根筋,王爷莫怪。” 周献嘴里含了颗蜜饯,仰头躺倒在摇椅里,闭眼晒着日光,一脸享受。 “不怪,弟不教兄之过,那便罚大表哥不许吃蜜饯吧。” 楼知也伸在蜜饯碟边的手垂了回来,生生咽下喉间泛出酸劲来的苦味。 “伸手。”殷问酒捡了好几颗在手中,掌心朝下冲楼知也道。 楼知也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动作很快的伸出手,道:“谢谢小妹。” 摇椅里的人哼笑一声,没说什么。 王前喘成一条狗似的,人还未近,便闻其声。 楼还明招呼道:“快快,多喝两杯,既能解渴又能大补。” 蓝空桑仅额前出了一层薄汗,气息稳的很,一口干完连蜜饯也没吃一颗。 王前如牛饮水,咬着牙连干三杯。 自从上次被蓝刀客打击后,他每日都发着狠劲练功,体力透支的厉害,三杯补完众人话题还没开始便冲出两道鼻血来。 “欲速则不达。”蓝空桑把卷柏递给她擦汗的帕子朝王前扔了过去。 楼还明也是一脸心疼,道:“前啊,不可强求,大不了我再问王爷借两个暗卫。” 王前:“……” 卷柏看着那格桑花刺绣手帕上的鲜血,“……” 楼知也把话题拉到正轨上,问道:“太急,是那假的周时衍急于求生吗?” 殷问酒看那摇椅里一脸享受的人迟迟不开口,道:“哑巴了?” 周献眯开一条眼缝,笑道:“确实得求生,差点还未娶妻便死了,不得瞑目啊。” 他说着坐正起来,目光是落在殷问酒身上的。 这黏黏糊糊的眼神…… 众人:“……” 这哪里是回魂,这是换了魂吧? 殷问酒横他一眼,淡然道:“你还是闭嘴吧。” 她继续道:“昨日王前问过,假周时衍为什么要披露皇太孙有替身一事?他做假皇太孙除了不是个男人外,没别的不好,若是披露,留给他的必然是死路。” 王前堵着鼻子,连连点头。 殷问酒:“昨日他才给了消息空桑,今日便意图在侯府等着见我,这不是赶着去死吗?” 楼知也恍然大悟。 楼还明:“什么意思?” 周献接话道:“假的周时衍,自会有人盯着他的言行,送葬途中他与蓝刀客搭话,蓝刀客转眼便往王府赶;母后昨日才落葬,他今日便随楼兰回侯府,两相叠加,真的时衍会想不到其中蹊跷?” 楼还明:“什么意思?是真的皇太孙知道他在向我们求救,所以放任他见我们反向探消息?他在钓鱼?” 楼知也:“此刻在侯府的,是真的。” 楼还明:“啊?那假的是已经被他……”他做了一个抹脖的动作。 殷问酒抬眼示意周献,“你少说了几天话,补上。”今日已是第四日日光,他除了在众人面前粘腻些外,已然无异。 周献:“给蓝刀客放消息的,是真时衍,此刻等在侯府的,自然也是真时衍。” 听见自己的名字,蓝刀客插话道:“为什么?他说了把脉一事,把的阉人不是假的吗?” 周献:“他做替身,一日所言所行必要汇报,那日问酒把脉的人为假,脉象不会说谎,但人可以。 假的周时衍他既然敢伸手,便是向我们明身份,也就必不会向真时衍说出各中细节,或许他仅说了问酒为侯爷把脉一事。 而昨日真时衍与蓝刀客你提及此事,为试探,也为种下信他为假的种子。” 蓝空桑反驳道:“他一边派人来掳人,一边通知我来救?” 周献点头,“所以我们才会坚信,昨日一同送葬告密的人,为假。而今日再去见他,这事便是他作为‘假’的力证。 还有一点,掳人的决定提前一日,也太过仓促,且不说蓝刀客你,王府暗卫加侍卫都不能轻易让人青天白日被掳走,而我那暗卫或许也是临时受令,所以不着急杀。” 卷柏也发出疑问:“费劲周折,为何不趁月黑风高,调影卫……毕竟皇太孙是为陛下做事。” 一直没开口的殷问酒道:“术法若是我所拦,我厉害,算人才,不可鲁莽行事;术法若不是我拦,人为我救,亦算人才,关系不可僵化;再加之这大善人的名声,自然是有来有往的掌握我方内情,更为稳妥。” 皇家秘辛之事,要成事者为皇帝。 拉朽术这种钦天监监正才能知晓的秘术,不管是哪种可能,她都参与了其中,这对于那位皇帝所期之事,有利。 周时衍若是不行,她是不是能行? 周时衍若是行术偏差,她是不是也能救他? 卷柏:“此番考虑,为何把梁大人排除在外呢?” 这是个好问题。 皇帝对梁崔日的态度也值得推敲,有周时衍在他身边,二十八的婚期之事,难不成他不知道? 他既知道,又为何选? 哪怕后来沈邺拿出厚厚一叠证据来,他还坚持力挺梁崔日,为何? 殷问酒:“或许是他作为监正,对大周国运上的事确实无人能及,皇帝有假周时衍来破术,他自然不危。 而梁崔日这份害人之心,便得不到他的信任了。” 这么解释很合理。 周时衍的能力,可以断定不及梁崔日,至少目前是。 楼还明蹙眉呢喃:“好复杂啊,那现在,你们要去见那个、那个真的周时衍吗?” 殷问酒:“去呀,推论需要得到证实,他既要做假那我们便按假的来聊。你就留在王府照看卷柏吧。” 楼还明不情愿了,“我不挂脸,我不说话,让我去嘛小妹。” 周献:“非儿戏。” 楼还明:“…………好吧。” …… 去往侯府的马车上。 周献同殷问酒坐在车内,王前同蓝空桑赶车,楼知也另骑了马先他们一步走了。 “问酒。”周献正色唤了她一声。 他的提前清醒,让殷问酒还没来的及摆正心态,正觉得气氛莫名尴尬。 因她那句祸从口出的守寡。 “嗯?” 周献:“那时候,没想到自己会醒不来吗?” 拿符找他时,烫到他胸口发热,招魂出体时,他见到了她直挺后倒的画面。 殷问酒还是一副假意轻松的口气,道:“想过,我所学皆是半吊子,醒不来不算出乎意料。” “问酒!” 他言词正经中的带了些凶意。 殷问酒搅着手指,又“嗯?”了一声。 周献叹了口气,语气软乎道:“那算不算你,以命相许?” 第279章 庭骁 殷问酒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周献继续道:“别说你命本就短,换一个我划算。” 她又欲开口,被周献抢白道:“也别说你为还我一剑之恩,我受那一剑时,自问待你的心意早已明确,那你离我一魂时的心意呢? 我值得你以命相救吗? 我凭什么?” 他一连三问,盯着殷问酒的眼神有暗流涌动。 殷问酒愤愤然道:“救你还救出毛病来了?我乐意,你闭嘴。” “酒酒……”他瞬间语调软的不行,拉出长长的尾音来。 又来!又来! 持色胁人啊! “别再拿自己冒险了好吗?你醒不来的后果,我不敢想。” 殷问酒还是不言语。 周献伸手想去握她,被她甩开。 他多少习了些年的武,强硬的把她的手牵过来,“别别扭着了,如今我可算有了名份?” 他问的小心。 自上次在禹王府明确表明心意后,她这一捋,捋到如今。 这期间发生的事太多,那些话像是已经过去好久好久。 殷问酒还是不自在,这一点不像她。 她语气镇定道:“不是回答过了吗?目的不单纯。” 这是上次她主动吻他之后的回答。 明明这个吻,也就在不到十日前,两人生死走一遭,竟像上辈子的回忆似的。 周献不依不饶,刨根问底,“那……不单纯的目的是什么?” 他勾着她的手指把玩,见她耳根慢慢爬上血色,马车帘外照进一缕光来,让白软耳垂泛出透明的粉。 周献顿觉唇舌干燥,他喉间滚动,忍着等一个回答。 “目的只是想亲你,行了不;救你是因为怕你死,你死了我会难过,行不不;名份什么的,亲一亲抱一抱睡一睡,不也只有你吗?还要什么?” 她语气不赖,这番话说的像个渣男发言。 但神色之间的闪躲,越说越透红的耳廓藏不住那别扭劲。 周献:“心中有我,在意我,喜欢我,考虑嫁给我,说。” 殷问酒一副“你有病”的神情看着他,“忙着呢,你想点正经事吧!” 周献:“自去年小雪,我心中便放了一人,让我分不清接触她的目的,从一心利用,到忧心安危,到夜夜期盼你从房顶而来,到需要在床塌之间安上屏风,再到不分昼夜追去南宁府时那颗几乎要跳出胸口的心。 我自认迟缓,早该明了我心中有你,在意你,喜欢你,想娶你,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娶殷问酒,为妻。” 她心跳如雷,呆滞的听着周献低沉悦耳的声音越来越近。 情话有多动听,在于那说话的人用情之深。 他凑在她耳边,气息扫过的痒意,直达心底, “庭骁此生,唯娶问酒一人。” 殷问酒愣了半晌后,僵着手推他,“你能不能……挑个正经场合……说、说这些话!” 周献把额头抵在她肩上发笑,“酒酒~你只回答我这句话吗?” “知、知道了……”她觉得自己表现得实在太怂,一咬牙又继续道:“我心里有你,就是没想嫁给你,不是……是没想过要嫁给你,啧……也不是,就是为何要这么快想成不成婚这个事?” 她极少口齿如此不伶俐。 一句话跟着解释了好几句后,肩上那人笑得带着她一并轻颤起来。 “那你以后,唤我庭骁可好?” 殷问酒推着他的肩,“你起来说话。” 帘外王前的声音传来,“王爷,小姐,到了。” 周献抬头,心痒那透粉的耳垂半晌,忍不住轻咬了一口。 “你要死啊!” 那人早已撩开帘子跳了下去,笑得春风得意,朝她伸手。 蓝空桑抱臂站在一旁,皱眉不悦。 殷问酒一双眼里染了红, 闪过莹光,是被人欺负了的恼羞。 蓝刀客:“要他死吗?” 王前想去捂蓝刀客的嘴,又怕自己比献王走的更早,手一伸一收看着忙的很。 “哎哟哎哟,可不敢乱说,小姐和王爷那是情趣!” 殷问酒一想两人刚在外头听了个全,当下恨不得先灭了王前的口。 她一巴掌呼在周献手心,跳下车。 手被他顺势拽紧。 两人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手牵着手的,走了楼府正门进去。 “小姐回来啦!”小卜管家鲜少能在正门遇上人,一嗓子便吼开了。 周献笑道:“怎么跟回门似的。” 殷问酒:“你闭嘴。” 她抽回自己的手,又冲卜芥喊:“你也闭嘴!别把姑母喊来了,我们走内门,去侯府。” 做戏也要做全套。 …… 侯府前厅。 楼云川一杯茶接着一杯茶,喝了个水饱。 楼兰照例去后院陪肖氏,独留他与周时衍枯坐着。 “殿下,她们母女二人许久不见,话是多了些,我派人去叫吧。” 周时衍放下茶盅,制止道:“无需,怪我不常带她回来,自是该的。” 楼云川干笑两声,话题便又歇了下去。 继续沉默。 直到老卜管家前来传话,“侯爷, 献王与表小姐来看二夫人,顺道过来给您问声好。” 楼云川看向周时衍,等着他的意思。 周时衍:“正好,有皇叔在岳父大人应当会自在些。” 他这话一语双关,楼云川不甚在意道:“快请快请。” 各自问候,行礼入座后,让楼云川没想到的是,气氛依旧沉默。 前厅之中,不过四人。 也没有需要避讳的人。 观献王与殷姑娘,淡然吹茶,撇去浮沫,细品一口,不言。 而周时衍呢,就那么坐着,既不言语也不没动作。 僵持不下,气氛微妙的很。 楼云川自不敢贸贸然开口。 就这么针落可闻好半晌。 “七皇叔同殷姑娘的婚事,可有提上日程?” 最终熬了个结果出来,周时衍先耐不住了。 周献回道:“你皇祖母新丧,时衍忘了吗?” 周时衍恍然,“诶,皇叔见谅,我这些日子混沌的很。” 周献顺口接道:“你自小在宫中住的时间更长,我们年岁相差不多,母后还总让我带着你玩。” 周时衍:“皇祖母待时衍的好,时衍都记得,昨日送葬皇陵时,皇叔的精气神还远没有今日好,看来未来皇婶这医术,确实如皇祖父所说,实乃神医。” 殷问酒笑道:“哪来的神医,殿下的病我就没办法不是。” 周时衍情绪低沉,似被戳中了伤心事般,“不如殷姑娘再为我把上一脉看看。” 殷问酒心中疑惑,他居然敢让她把脉? 难不成,眼前人确实是假的? 第280章 真假 周时衍伸出手腕。 这个动作便已经让殷问酒心中有了答案,她还是上前探上双指。 很快松开,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周时衍笑道:“看殷姑娘这速度,还是只能慢慢养吗?” 殷问酒:“是。” 周时衍:“无碍,皇叔与殷姑娘安好,便好。” 她一时没接话,在心中推翻重组着。 眼前人若是真的皇太孙,他为何阉了自己?这得多歹毒?那与楼兰行房的人又是谁? 眼前人若是假的,那他们在献王府的那些推论,便全是错。 给空桑告密的人就是假,所以眼前的也是假。 那真的呢?一术不成,便不得用了? 休养在宫中? 所以给了假周时衍钻空子的时间? 可若真的还在休养,却要掳走她,谁来与她对话?皇帝吗?他又不懂术学。 左右都是疑点,殷问酒决定静观其变。 而周时衍刚说出这句话的内意,两人自然听得明白。 不管他是真是假,他都知道些什么。 周献接话道:“时衍现下感受可还好?” 周时衍:“算不上好,不然今日我便不来了,目的也是就是想让殷姑娘看上一看。” 此言一出,等于明了牌。 周献道:“侯爷,患者病症,还请……” 不等他说完,楼云川立马起身道:“我明白,我明白,你们在此聊,我出去看看兰儿。” 这事对旁人来说,知道的越少越好,至少在周时衍面前要表现出不听不闻。 等楼云川带上门,周时衍便冲二人跪了下去。 “七皇叔,殷姑娘,还请二位救命!” 周献上前扶他,殷问酒则问:“救谁的命?你又是谁?” 他看着扶他起身的周献道:“皇叔,时衍儿时在宫中,确实常与皇叔一同玩乐。” 真的周时衍忙于苦学术法,假的周时衍便要帮他分担更多作为未来储君的必要所学。 他依旧自称时衍,依旧唤他皇叔。 神色之中,略显慌乱。 周献重复着殷问酒的话问道:“救谁的命?你又是谁?” ‘周时衍’道:“我的命,还有……父王的命,至于我是谁,我也不知,我自记事起便是周时衍。” 殷问酒:“上次在楼府我是为你把脉?” ‘周时衍’:“是。” 殷问酒:“昨日给空桑消息的也是你?” ‘周时衍’:“不是,是他,他故意给蓝姑娘消息,原本今日要来的,也是他。” 殷问酒:“他为何来不了?” ‘周时衍’:“大约是因施术失败,他今晨吐了血,连床都下不来,便交代了我。” 殷问酒:“吐血?为何昨日都没事?交代你什么?” 两人一问一答速度很快,周献在一旁仔细观察他的动作表情,判断着。 ’周时衍‘:“为何昨日没事我并不清楚,交代我让我以假皇太孙身份,向二位示弱,寻求帮助,取得些信任后探话,拦术之人是否殷姑娘,掌握姑娘本事多少,又知道多少,与皇叔后续动向等等。” 殷问酒:“今日下不来床,明日再来不成?他能在送葬时向空桑透出把脉一事,就说明他知道我知道你阉人的身体,你是假。 但若非得你准许,我自然不能为你把脉,你的身份在他那已经失了信任,他居然还你派来探话?这说的通?” 她气势凌人,让‘周时衍’更慌张了些。 ‘周时衍’看向周献,见周献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好努力自证道:“可除了我,他也没旁人了呀,现在更是他需要模仿我。” “模仿你?此话怎讲?”周献开口问道。 ‘周时衍’:“因为我做皇太孙的时间更长,不论是七皇叔还是朝臣,宫人们,你们大多数时候见到的周时衍,都是我。” 假的周时衍对外占了八成时间,那么需要掌握了解他言行的,反而成了真皇太孙该做的事。 为避免假的周时衍狼子野心,他们早早为其净身,让他安分做一个傀儡太孙。 殷问酒:“真假周时衍,此事若是被披露,皇帝可以将一切罪责怪在皇太孙心术不正上,寻了你这个替身,你又怎会有活路?” ‘周时衍’道:“左右都是死,事迹披露必死,但若他术成,姑娘以为我还能活?这活路我只能自己寻。” 周献:“若是术成,周时衍便可脱离术学,做回他的皇太孙,将此事瞒个天衣无缝。” ‘周时衍’道:“正是,天衣无缝的前提,我自然活不成。那不如试试站在皇叔与殷姑娘一边,求条活路罢了。” 殷问酒打量周时衍片刻,突然问了一句,“你与真的周时衍,当真一模一样?” 以至于,连周昊都没生出可疑来。 殷问酒没见过另一个周时衍,她做人皮面具的,观察会更加仔细些。 ’周时衍‘回道:“儿时更像,后来我个子窜的快,加上他们也不放心我,便净了我的身,或许想的也是无需我再活更大年纪,十六七的体型还算能控制,不生出异常来。 但……但阉人与正常男子,哪怕我再刻意的演出气概,八年时间,这……这身体也愈发阴柔。 如今虽体型相差无几,但只能是他刻意模仿我这阴柔之气了。” 皇帝算好了行术的时间,不用太早,也不易太晚。 ‘周时衍’说的很对,他的替身生涯,在他们的计划里,或许便是止步于十六七。 殷问酒又问:“你为何会知道他们的目的?” ‘周时衍’苦笑一声,他大概做皇太孙太多年,言行之间,仪态,调整的非常快。 “倘若姑娘自小为棋,不会好奇自己处于棋盘什么位置,做什么用处吗? 我虽无根,但人求生是本能,十来年的时间,或有意或无意,总能明白个大概。 在得知这术法时,我便明白,功成之日,便是我的死期。” 殷问酒笑道:“所以你暗示周昊御书房,实则只是为了自救?” ’周时衍‘点头,“皇祖母发丧突然,我得知的时间不够知会姑娘,皇叔自进宫便被人盯着,我也近不得身,只能出此下策,但我知他们不会杀父王,因为父王也是其中一环。” 周献嗯哼道:“你为何不求助于你那父王呢?他的亲生子想要害他性命,而你却想要救他。” 第281章 命根 ‘周时衍‘回道:“因为父王身边没有殷姑娘,他大概只会觉得我疯了。” 周献没有接话,他拿手撑着下巴,眉头紧锁。 两个周时衍,昨日那个为真,今日这个为假。 昨日他魂未落定,查人并不仔细。 真真假假之间,当真可以做到毫无差别? “约六年前,卫府那借运之阵的诬陷,是你……是他所为?”周献问道。 ’周时衍‘点头,“那时我们约十一岁,他自识字起便在学习这些。” 当时至少八九年所学,如今更是十四五年所学。 这么看来,这周时衍确实学的一般。 行术不成不说,自己还躺下了。 周献与殷问酒之间眼神交换,心中都想着一件事,此事若要公之于众,这个‘周时衍’便是一个活的证据。 他不能死。 殷问酒:“你希望我们如何救?” ‘周时衍’:“这个……目前来看,行术一日不成,我便暂时不会死,他自然还是想能活在人前的,所以,只要父王安好,便不可再行第二次术法。” 殷问酒继续问:“然后你呢?” ‘周时衍‘:“我知披露此事的艰难,所以阻拦之术,还是得靠殷姑娘,或者姑娘可有什么预防之法?” 殷问酒疑惑道:“阻拦?我如何阻拦?你可听到了什么法子?” ’周时衍‘面上一顿,反问道:“此次他行术失败,不是姑娘拦截的吗?” 殷问酒更加疑惑了,“谁同你说是我?我若是知道他要行术,又怎会让周献去,唯一知道的你也没来的及通知我。” ’周时衍‘急道:“那姑娘……” “我救回了他是吧?救确实是我救的,失魂症,但人是因何失魂,我不知。借命之术也是才参透不久,但借命失败,他不该丢魂呐。” 殷问酒故作沉思。 ’周时衍‘喃喃道:“不是你所截……” 周献:“时衍,你今日回去要如何同他们交代?” ’周时衍‘很快收敛神色,“你们信我为假,术确实非殷姑娘所截,但姑娘为皇叔召回了魂,如此回答,均是实话。” 周献又道:“借命之事,除了你以外,这宫中可会还有旁的人知道?” ’周时衍‘摇头,“不应该会有了,我能得知全因我与他为一体,接触颇多,更被陛下误认过才掺出内情来。” 周献:“那么眼下真的周时衍病重,该无力能行第二次术,你与皇兄的性命暂且无忧。” ’周时衍‘:“是,看情况,他应该要歇养一段时日。” 周时衍走后,楼云川与楼知也一同进来。 殷问酒:“如何?” 楼知也:“兰儿并未查出异样来。” 殷问酒点头,意料之内,指望楼兰查出异常来才有问题了。 楼云川问道:“怎么说?这人,是真是假啊?” 周时衍的事,楼知也都已提前告知了楼云川,没想到这阉人才为假,他做人父亲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此话问出口,楼家父子迟迟没等来一个回答。 竟然让这两人都难辨真伪了? 殷问酒:“脉象是阉人无异,实脉,若是符咒所为我看的出。” 周献:“但有疑点。” 楼知也:“什么疑点?” 周献:“疑点,颇多。” “其一:他说昨日为真,掳人为计,与我们出发前在王府的猜测一致,但我们猜想来人该是真才对。 而他上来便把脉自证,阉人,自己是假,理由是真的今日突然吐血不起。” 楼知也:“怎么?吐晚了?” 周献:“对,吐晚了。” “其二:问酒问过他,与真的周时衍难不成一模一样?他说了一点,让我很是怀疑。” 殷问酒接话道:“阴柔。” 周献笑道:“对,这一点最初是问酒提的,她在见周时衍第一眼时,便觉得他像楼里的小官人,有股阴柔之气,而我们常年见他,只会觉得柔弱瘦小了些。” 楼知也没明白,等着周献继续。 “这便又回到了最初那个问题,周昊,父皇,我,哪怕是五哥,有一个身量低的人吗?为何他们会担心他窜的太快,要与真的周时衍相等而为他净身?” 楼云川:“自然是真的皇太孙生来比较矮小,或许他是随了他母亲呢?” 楼知也:“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因为真的他,也为阉人。” 楼云川嘴巴大张,缓了好几息才合上,“怎么可能,怎么会呢?那行房之人……还是假的?” 他这会当真是不知该如何了。 周献还在说着其三,“由此便引出其一,与其让我们怀疑他是真来扮作假,不如让我们肯定他假的身份,这样便能取得更大的信任。” 楼云川在真真假假中,一个头两个大。 殷问酒继续道:“他说七、八、九年前被净身,我也怀疑,怕不是六年前。” 六年前,卫府一事后。 虽然这怀疑全凭直觉。 殷问酒:“周时衍要在宫中摸索自学,何其难?天赋这种东西,在他被我拦截后便能得出,他没有。而卫府冤案那么大的伪阵法,仅凭十一岁的他一人之力能成吗?” 这事要深论下去,全是疑点。 周献应道:“而这个所谓的假的,他回答的很快,且有意一笔带过。” 殷问酒淡淡然道:“邪术一脉,为之舍弃事物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啊。” 如何让寻常百姓尽信事已关己?是因他动大周命脉为引。 立皇太孙,不为巩固太子地位。 更不是因喜爱这孙子。 皇字加持,那关乎的,便是国之命脉! 殷问酒似自言自语道:“这么想,似乎又都对上了。” 术法之事,他们不懂,均盯着她等待揭晓。 “云梦泽藏书之广,设想钦天监均有的话,那周时衍自然都可观之,学之。” “藏书五花八门,各门派术法不尽雷同,各有千秋,有正亦有邪。” “早前听闻卫府冤案之阵法,还以为是谣言相传,危言耸听至百姓尽信, 现在想来,梁崔日这样一人都能立为心中正道的将军府,六年过后依旧无邪怨敢侵的荒宅,需要用三叉阵法困怨养魂………… 卫家百来年丰功伟绩,功勋章数不胜数,百姓庙堂供奉祈福,千灯长明,九九八十一遍平安心经又被多少人念了多少遍!他行此法,要如何压住天谴?!” 她语速愈发的快,情绪愤恨过后声音忽地又低了下来。 “天不得谴的,便是皇字加身。” “邪法立为阵眼的,便是周时衍的命根。” 第282章 姑母 既要得权,又要得名。 折损一个皇孙又算得了什么! 周献想到了两人都是阉人的可能,但他想不到这其中的缘由。 闻言眉头紧锁,霎时连呼吸都觉得费力的很。 那个他称之为父皇的人,慈祥亲和的皮下,究竟是怎样一个妖魔鬼怪? 楼云川一张脸涨到通红,他由震惊,到愤怒,那血色淡下后又是满腔无奈的无法言说。 古往今来,多少天子诛杀忠义之臣,载入史册,尽是污迹。 如今这帝位上的人为做一世明君,谋划至深,至久,至泯灭人性! 侯府前厅之中,久久无人再言。 周献深喘一口气,打破这沉静,“天下对卫府之禁谈,一为天子之令,二更为阵令,若要解一,必然得先破二。” 殷问酒:“对,周时衍以身为眼,他的命且宝贵着,行术失败自不敢再贸贸然行第二次,也没有那么多的至亲可供他用。” 楼知也:“那便是说,陛下一时半会不会动手?” 殷问酒:“应该,再看梁崔日的卦象。” 若皇帝命不久矣,再不稳妥也会一试。 “朱书黄纸有吗?” 楼云川立马让老卜管家去拿来,自知道殷问酒的本事起,侯府便备上了。 她一笔画成,递向楼知也。 “再最终确认一遍,有些风险,得让楼兰注意。” 楼知也沉着点头,“如何解释?” 殷问酒:“向楼兰解释为多子符,行房时藏于床榻可提升命中。实则,我要确认那与他行房之人,是否皇家,周时衍会玄术,这符逃不过他的眼,所以得让楼兰注意。” 楼知也收好了。 接下来如何?几人又没了声音。 还是蓝空桑抱着臂晃荡进来,问:“二夫人在隔壁院子留你用晚饭,怎么说?” 殷问酒愣怔抬头,“噢”了一声,“那就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楼知也还有差事,先走一步。 楼云川心神不宁,去寻楼礼承了。 哪怕这弟弟无法为他分忧,听听他说话也是好的。 周献同殷问酒一起走内门回楼府。 还没到门口便见苏鸢等在另一边。 见人跨过了门,忙把她的一条胳膊搂住,“殷姐姐,惠姨落葬的事算好了吗?我也好早做准备。” 殷问酒:“暂时不埋,梁崔日说等查明真凶再葬。” 苏鸢点头,心道那叔叔是最大的,便听他的吧。 殷问酒回头又看了一眼两府之间的内门。 周献落后他们几步,还以为她看自己,面上还没露出无事的表情来,这人便又转了回去,问苏鸢道:“肖氏欺负你了?” 真是神了! 苏鸢原本没准备说什么,想来殷问酒最近这日子过的也不叫个日子。 但她这么一提,苏鸢顿时便觉得腰杆被人撑住,眼眶一红,话还没出口,泪先掉了下来。 还嘴硬道:“没有,没人欺负我。” 殷问酒:“你不说,我可就不问了。” 苏鸢抽抽嗒嗒的,“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呜呜呜呜……” 殷问酒:“别哭了,被人欺负就欺负回去啊,哭顶个屁用。” 周献是发现了,殷问酒虽狂妄,但鲜少骂粗话。 而鲜少中的八成,都骂了苏鸢…… 且疗效颇好。 苏鸢眼泪一抹,“她说的也没错,我本就寄人篱下,还能把长辈给骂了?” 殷问酒疑惑:“有何不能?” 她最初在楼府,差点还给人打了。 “遇事先讲理,理讲不通,她还出口出手的伤人,当我是好欺负的?” 她继续道:“她说的那些你别往心里去,什么叫也没错,春榭潮长大的怎么了?你是被人当小姐养大的,低她肖氏什么。” 殷问酒这人护短,苏鸢她骂得凶得,旁人指指点点她便考虑折人手指。 苏鸢小声道:“可我现在……没人养啊,我也不想一直住在楼府。” “那你想住哪?我给你置办个院子吧,看家护卫多请些,”殷问酒说着便回头问起周献,“暗卫这样的人一般在哪里收罗?还得忠心的。” 王府暗卫,一般都是自小养起,或经受大恩全心回报。 周献还没答,苏鸢便制止道:“我不用!殷姐姐,我想自力更生,只有自己强大,才能不惧他人言。” 殷问酒点头,“你强大你的,总要先有个住处不是?你又不会功夫,总要有人护着不是?” 苏鸢:“……”她无力反驳。 殷问酒:“我让你住楼府,一来楼府有现成的,二来让你陪我姑母解个闷子,你既住的不开心,便搬吧。” 苏鸢小声道:“没有不开心,二夫人待我很好,帮着我同大夫人吵了好几次架,我都怕把二夫人给气着。” 殷问酒:“那搬吧,要不住你梁叔叔那也行。” 苏鸢:“不要!我跟他都不熟悉。” 殷问酒:“都是一个娘养大的,现在亲近也行。” 苏鸢:“不,我情愿搬出去一个人住!” “嗯?鸢鸢你要搬到哪里去?”王氏从旁路迎过来,正好听见这句话。 殷问酒帮她解释道:“她也不好一直住在楼府,我想着在外面给她置办个院子。” 王氏大咧道:“这有什么不好的,酒儿你什么时候忙完回来住呀,这样咱们院才热闹。” 周献慢着步子过来,王氏向他行礼,被周献托着手肘拦住,“姑母往后在内院见我,无需行礼。” 在行礼这个问题上,王氏和楼还明没少被楼礼承念叨太过随意。 “诶,这怎么能行呢,王爷贵为皇子……等等,王爷叫我什么?” “姑母。”周献笑着又喊了一声。 王氏看看他,又看看殷问酒。 大腿一拍,“哎哟,这怎么能行呢!这、这、这……” 她这半天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周献问:“为何不行呢?” 王氏拽过殷问酒另一只手,眼神询问她,“姑母?” 殷问酒迟疑着点了头。 今日在马车上,也算明了心意,给了他所要的名份吧。 王氏看着周献几岁到二十出头,这孩子人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她心里怎么就是不得劲呢! “鸢鸢,耳朵捂上。” 苏鸢听话的很。 王氏叹上一口气,认命似的,语重心长交代道:“皇后娘娘新丧,这婚事三年内是办不得,你们……你们二人,这三年时间,可、可得注意些啊!” 最后一句话,王氏是瞪着周献在说。 周献嘴边扬了笑意。 殷问酒疑惑,问道:“要注意些什么?” 王氏拉着她的胳膊,凑近了些道:“当然是注意不要有孕呀!” “姑母我是开明的,你们二人相互喜欢如何都好,但皇家事谁好说,你若怀孕那便是皇家血脉,假设……假设最后不成婚了,这孩子咱们可抢都抢不来!” 第283章 有钱 苏鸢插话道:“怎么会抢不到,殷姐姐本事这么厉害,不给咱们就扎王爷小人!” 周献:“……” 王氏:“你小孩子听什么!” 殷问酒:“扯远了,怀不了。” 她说完一脸无所谓的继续往前走,“楼还明不在家吗?” 蓝空桑不知道从哪来的,回她:“他不是被你留在王府看卷柏了吗。” 殷问酒:“……” 王氏盯着周献没挪步子,终究还是仗着长辈身份,小心翼翼问道:“王爷,您是……怎么个怀不了法呢?” 周献无奈,感情在这件事上,王氏只怀疑问题出在他身上。 他笑道:“姑母,因为我是男子,所以我怀不了。” 王氏:“诶……” 她还想细细问询,周献已经快步去追殷问酒了。 他弯腰贴近她耳边道:“小酒儿 ,下次可不能说这么吓人的话,不过……我会注意的。” 殷问酒:“你要死!” 那人迈开长腿,跃过她们走到前面去了。 在楼府的闲闹氛围中,那股揪心能被暂时放下。 苏鸢还勾着殷问酒一边手臂,她拿两个大拇指来回贴一贴,问道:“殷姐姐,你和献王真的……嗯?” 殷问酒注意到她的身高,这孩子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都窜的这么快,“你快及笄了吧?” 苏鸢:“是呀,我不小了没什么不能听的,所以你和王爷……” 殷问酒:“等宅子置办好,就搬过去,往后若是要嫁人,我给你备嫁妆。” 苏鸢摇着她的手臂甩,“殷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殷问酒倒是直言不讳,“师傅把你交给了我,没交给你叔,那便是我该做的。你要是觉得无聊,想学点什么或者开个铺子,都可以。” 苏鸢瘪嘴,有些不开心,“你很有钱呀?” 作为管账先生的蓝刀客回道:“有,很多。” 殷问酒:“还有啊,喜欢楼知也没问题,但她娘确实不是好相处的。” 苏鸢继续瘪嘴,“我又不同他娘过日子……” 殷问酒:“也是,能事事完美最好,不能也没办法,日子总归是你要过,你自己打算好便好。” 王氏追了上来,也是赞同殷问酒的理。 “知也这孩子嘛,自然是好的,但最要紧的还是得找一个心中有你的。” 王氏见证了老侯爷与老太太的情深,也嫁了楼礼承这样一个顾着她心中冷暖的人。 在她心中比起名利,愿得一心人才是重要且难得的。 听王氏这么一说,苏鸢嘴瘪的差点掉地上去,她眼一红,泪就冲了出来。 “嗯,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我、我不强求。” 殷问酒连身啧啧,惊叹苏鸢怎地如此会哭。 晚饭是在楼府大膳厅用的。 楼礼承陪着楼云川一杯接着一杯,双眼早已迷离的很。 “这人怎么还没回来呢?弗云啊,你去门边望望。” 王氏给两人倒了热茶,“他们又不走门的咯,你们慢着点喝呀,大哥您也是,喝闷酒伤身。” 楼云川点头,道:“礼承你别喝了,就陪我坐会吧,他们且还有一会。” 殷问酒同周献是换了衣裳,翻了墙院出去的。 蓝刀客做掩护。 三人闪身进梁崔日的小院子。 这院子背后,便连着梁崔日那间茶楼。 等人的功夫,殷问酒心想,他在上京城开这茶楼,必然也是因程十鸢。 师傅这人心是真狠,说走就走,说‘死’就‘死’,骗的那两人心伤神伤。 等了没一会,梁崔日又是一张新皮自茶楼过来。 “你可算了周时衍?”殷问酒迫不及待问道。 梁崔日脚步一顿,“不是让算太子吗?” 殷问酒:“行,先说太子。” 梁崔日:“皇家命盘之重, 算不得长,算不得久,也不似寻常人能看的明,但至少三十日内,无陨。” 殷问酒中心有数,不管是因皇帝不信,还是周时衍不行,两相阻碍下他们都不敢贸然行事。 她又道:“周时衍此人,你可算过?” 梁崔日又是一阵愧色闪过,“此等消耗之事,若非陛下要求,我不主动。” 也就是,没算过。 周献突然开口提及:“你未曾在时衍身上见天子之气,起初只以为出现在你面前的为假,所以没有,今日此人呢?” 殷问酒摇头,“这也是疑点,也可论证为他的天子之气随那阵眼用物,一并弃了。” “阵眼用物?什么阵?”梁崔日问道。 在叙述今日之事前,殷问酒先问了一句,“师兄对阵法可算精?” 梁崔日:“算精。” 殷问酒:“若是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做阵,你可否能察觉?” 梁崔日:“这不好说,也要看是何阵,有些阵法靠年月来养,便不易察觉。” 想来也是。 殷问酒便将白日里的事一五一十告知了梁崔日。 包括她对周时衍做阵的猜测。 梁崔日惊愕不已,久久找不见自己的声源。 “师、师妹,你当真是……可怕啊!这怎么想的呢?怎么可能呢?” 两个周时衍已经让人难以置信,如今两个还都是阉人。 真的皇太孙周时衍,断了自己的命根,拿来设阵? 这是人的脑子能想出来的?是她这个十八岁的小丫头想出来的? 殷问酒:“我问你,钦天监的藏书中,有没有邪法?” 梁崔日:“有,但……” 他但不出来,这两日所听所闻,再难令人接受的事,似乎都有可能为真。 殷问酒:“事情在一步步的论证着,因确实有人与楼兰同房,我一直以为两个周时衍,一个还是真男人。 他们为假的净身,是怕他把控不住,胡作非为,也净了他可能会有的狼子野心。 而真的周时衍,目的在于为皇帝行拉朽术,行术成功他便能做回他自己。 在今日他让我把脉之前,我都是这么想的。” 第284章 废料 沉默许久的周献接话道:“梁大人也时常外出,可曾发现一个细节?” 梁崔日:“什么?” 周献:“离上京越远,卫府的禁忌,便没那么严。” 颅内轰隆! 梁崔日那张人皮体现的惊讶,远不及他心中之震撼。 殷问酒颇为赞赏的看了周献一眼,“阵眼必然在上京城,上京城才是权势口舌的重地,上京城百姓对卫府的忌讳,着实夸张。” 她想起那日在那荒宅岔路时,提及卫府,溪羽紧张到浑身绷紧的模样。 她认可周献道:“离阵眼越远,受影响越小,是这个道理。” 周献:“但几乎很少会有人在意这一点,即便有所察觉,也只会以为是因离皇城远,管不到那么严,他们嘴皮子便松些。” 而梁崔日,很明显就是这样的人。 他常外出,哪怕做了监正,也寻各种由头出远门。 自然也会关注到旁人对卫府的言论。 见他迟迟不说话,周献又问道:“可我们在上京,为何没受阵法影响呢?” 梁崔日答道:“因为正,因为意志力强,也因为接触多。” 殷问酒:“对,何况你还是皇子,再比如侯爷这样的军人,他周身正气,也与卫将军常有接触,打心底里坚信他不是,他不会。” 这也是为什么卫府被抄家后,坊间人人唾弃。 但官兵将领中,坚定支持周献周禹的更多,哪怕太子礼承正道。 因为他们身正! 若要为卫府翻案,第一步便是要破了这阵,只有这样,舆论才能向上给到皇帝压力。 梁崔日想到这一点,问道:“这阵,要如何找?” 做阵之人是皇太孙,是为皇帝。 这阵,该藏的多深? 哪怕就放在宫里,一道宫门,千万侍卫,他们又能如何? 单是想想都觉得艰难。 殷问酒:“此事我还想再等一信,周时衍不来推进,便可不及。倒是你,周昊一时半会无事,你能回域都府吗?” 蓝空桑百无聊赖的插话,“我们一起去吗?” 殷问酒知道她许是在上京待腻了,当初在云梦泽每日来些千奇百怪的人,更有绝世高手供蓝空桑打发时间。 但眼下她能脱身,想必周献也不能。 而她又不能丢下周献走。 于是摇了摇头,笑道:“你可以随师兄出去玩一趟,王府有暗卫在,可安心。” 蓝空桑:“不去,不安心。” 梁崔日:“为何急着让我去域都府?” 殷问酒在心中斟酌,这话要怎么圆。 “自然是因为师傅,若要查清她的死因,我们至少得先知道她究竟是谁,而你娘与她的关系,便是一道重要线索。” 梁崔日:“可我觉得,不管是苏越还是程十鸢,她都不是能招人杀的性子,必然还是因为千南惠,不应该先从千南惠查吗?” 他还说的挺有逻辑,殷问酒一时语噎。 周献接话道:“不好说,程十鸢与你分别十来年,问酒与苏越在云梦泽也只待了两年,千南惠更不说了,其实她每个身份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更何况,她究竟是谁为何带走你养大,你不好奇吗? 再者说,不弄清楚你们要如何为她立碑呢,是写苏越还是写程十鸢?总不好元宝冥钱都烧不对人,是吧。” 梁崔日连连点头,“那我明日便上折子往域都府去!” …… 献王府。 一道屏风隔着两个浴桶,不时有水声传来。 “依周时衍所说,不可能会有人还知道借命一事。 但苏越知道,她既知道借命一事,又有钦天监所有藏书,更从宫里直接替了卷柏……所以你还是怀疑她对吗?” 周献低沉慢悠的声音传来,句句皆是她心中所想。 像住在她肚子里的蛔虫,也可怕的很。 殷问酒淡淡的“嗯”了一声。 “嗯?”一个嗯字就把他打发了? “你不是都能猜到吗?还问。”她无奈的语气中,还带着小小气性。 周献闷声一笑,明白她心中那气性因何而起。 怀疑苏越,并非她所愿。 一旦怀疑,苏越这人便不可单用秉性不良来定义了,她简直伤天害理! 周献继续道:“我的献字,令你深究于八字契合,可行拉朽术的消息,会是何人告知父皇?二十年前的监正,正是前任监正,可眼下来看他并非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而拥有钦天监所有藏书的苏越,这书自然不是梁崔日送与她,她与钦天监的关联并不因梁崔日。 可唯一值得怀疑的纯贵妃,八字你也算过,并无异常。” 纯贵妃的八字,在周献醒来的第二天被暗卫送来,她当即便卜了卦象。 周献说的这些怀疑,都是殷问酒从未说出口的,因苏越假死,她要瞒消息。 也因这人只要没有拍板钉钉的证据,她心中都不愿说,不愿想,这是她的私心。 屏风另一侧的声音还在继续:“十七八年前,时衍尚在太子侧妃肚中时,便被父皇亲选。 那时的监正同样是前任监正,假设在时衍未出生前,他们暂定的行术人为钦天监人,除去监正,谁又能知道拉朽书这秘辛之术?” 如今前任监正已死,且以梁崔日的了解来看,这人并非是会做这些事的。 眼下洞悉一切,又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前科的人,便是死遁的苏越! 殷问酒长叹一声,将闷在心中的一口浊气吐尽后才点评道:“你真可怕啊。” 水声哗啦。 是她出了浴桶。 屏风上的衣衫被人扯下。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比以往更加撩拨着周献的听觉。 换衣服这事,那次醉酒,他也帮她代劳过。 再往前想一些,他是把人捞入怀里,前襟被她染湿一片也丝毫不在意,所有感受均来自唇齿间的厮磨,心猿意马,欲望侵占。 此刻,也压根经不住一丝想象。 周献思绪荡漾间,旁边的人已经换好衣裳目不斜视的走了。 顺便轻飘飘的落下一句话:“脑子里的废料倒一倒。” 第285章 怎样 她能感受到他天子之气的动荡。 周献苦涩一笑,三年啊,他至少还要等三年才能娶她。 丫鬟为殷问酒绞干头发后,她又画了一会符,余光才见周献走出来。 也不怕泡脱皮了。 “画什么呢?” 她把笔搁下,“没什么,练练手罢了。” 他立于她身旁,低头凑近了些看,有些熟悉但也不认得。 披散的发丝顺着动作掉落在她手边,殷问酒这才抬头正眼看人。 这一看,差点没骂出一句狐狸精来! 他衣裳穿的松松垮垮,如墨般的长发散着。 衣领因他弯腰的动作露出流畅锁骨,视线往下,一览无余! 止步在他劲瘦腰腹上的块块凸起。 她眉头一皱,“你要不就直接脱了吧?” “周献,日后若是斗不过,你皇子也别做了,我抬你做云梦泽的花魁。” 周献撩开长发,站直了身,听她红着脸胡诌。 他笑道:“这不是动脑伤神,忧思伤心,让你分心轻松一下嘛,我牺牲这么大,不发些奖励?” 殷问酒:“奖你一道清心符。” 两人身高差距过大,她拿起一张刚画好的符,站起来伸长了手臂拍在他额前。 像贴僵尸似的。 符咒飘落之前,周献伸手接住。 “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床下贴的那些,都是这个?” 殷问酒哼了一声,没答他。 丫鬟为两人换床铺被褥时,看着底下那两张符咒不知能不能动,于是请了周献来看。 他盯着那符看了半晌,殷问酒并没有告诉过他。 但为何只贴在他睡的外侧? 于是他答道:“不动。” 如今拿着这同款符咒在手中笑的身形颤抖,“前两日床下的符没了,是因为我魂未定,不易再贴?” 殷问酒还是哼的一声,绕开他往床边走。 周献步步跟上,语气懒洋洋的诚信发问:“小酒儿,这符常贴不会对我身体不好吧?” 殷问酒哼道:“不贴才对你身体不好。” 周献:“符都贴了两张,可我怎么……” 他后话还没说完,被殷问酒强行打断:“你闭嘴!” 她坐在床边踢鞋,男妖精还是一副衣衫不整吊儿郎当的模样。 修长双指间夹着那道黄符,居高临下的盯着她。 像要收了她似的。 半晌开腔问她一句,“你何时能自己睡呢?” 这话问的殷问酒瞬间不高兴,她怒目瞪他,另一只鞋也不脱了。 周献笑着蹲下身,托起她的脚踝帮她脱了那只鞋,又道:“或者,你给我贴上满身的符?” 日日同床共枕,即是甜蜜又是酷刑。 殷问酒毕竟有睡于人,也软了神色,道:“那我去画。” 她刚准备抽回还被他握在掌心的脚踝,一抽一推,周献借着劲将她推倒仰躺在床上。 面前很快掉落一捋发丝下来,是周献的。 他撑手罩在她上方,音色忽地低哑,“奖励一下?” 那黄符还在一旁,却盖不住他眼底翻涌的欲念。 殷问酒呆滞片刻,缓缓点了头。 都说女色诱人。 她觉得周献这样的男色,更甚! 获得同意后,他笑的轻柔,不疾不徐的慢慢俯身。 这个过程,被他拉的缓慢至极,让人心生燥意。 十指被他紧扣着,气息拂过她鼻尖时,他错开她的唇,轻轻落下一吻在脸侧。 然后翻身下去,躺在她身旁,呼出一口长气道:“贴吧,贴个满满当当。” …… 这符自然不能贴满,殷问酒斟酌着,又加了两张。 夜深。 漆黑一片下,两人都没睡着。 殷问酒忍不住好奇的问:“这么难吗?” 周献:“……” 殷问酒:“这符我贴了好久。” 周献:“我知道。” 殷问酒:“所以还是很难?” 周献:“……” 见他不说话,她又喊了他一声,“周献?” 周献:“庭骁,叫庭骁我回答你。” 殷问酒:“庭骁。” 周献一愣,他还以为她会哼的一声,不问了。 谁知她喊的速度如此之快,让人来不及细品。 “再喊一声。” 殷问酒:“庭骁。” “再喊一声。” 殷问酒:“……够了啊。” 黑暗之中她叫庭骁的声调,没了一切杂音在他耳边回荡。 格外的好听。 周献笑道:“就这么好奇?” 殷问酒点头,想起黑灯瞎火他也看不到,又“嗯”了一声,“好奇。” “以前想象,轻松;后来做了关于你的梦,再见你便心慌,觉得自己心思污秽,所以在你出发去南宁府前我躲了你几天;再然后,得尝所愿,食髓知味。” 他回答的认真,“与想象、做梦相比,能真实的触及,犹如罂粟,而这罂粟还日日与我同床,如今心意相通,所以更难。” 殷问酒涨知识似的长长“噢”了一声。 周献被她的反应逗笑,反问道:“为什么这么好奇?” “我在想是不是我魂魄不全,才有的毛病。”她答的坦荡。 周献又笑了,“你没毛病,我知道。” 她或许情丝不全而迟缓,但脸颊绯红,眼神闪躲的难为情,情之所动的轻喘,周献都看在眼里。 殷问酒语气抱怨道:“那你让我自己去睡。” 周献:“…………我不会怎么样你,和我想不想怎么样你并不冲突,你得明白我这自制力只会越来越薄弱,伤身,贴多少符都难。” 没想到有一天要向她解释这些,他苦笑一声, 继续道:“还有一点,眼下危机四伏,不管是我还是五嫂,无法保证每日夜里都有人能陪你,你若是次次痛不欲生,这副身体也不能向你保证它不会死。” 殷问酒又“噢”了一声,“我知道。” 那种痛苦,她也不想反复体会。 在云梦泽时虽要死不活,但远没有上京城这么厚重的怨气来压,也没有既要命又让她能得获利的咒怨。 周献:“苏越前来救你,听知也说,她出门时明显虚弱,而你近几日似乎又有了好转。” 殷问酒翻了个身,侧向周献躺着,“嗯,所以我准备这几日解了刘素和的怨。” 周献自觉把一条胳膊伸进她的被子里,她照例挂住。 捂了这么半天的手居然还凉着,贴在他小臂上触感分明。 他翻转手腕,把她一只手包在掌心,“好,你心中必然有数。” “周献。” “嗯?” “为什么不会怎么样我呢?我又没说你什么。” “……………………” 周献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是真不怕死啊!” 第286章 搬空 上京城的秋风一日凉过一日。 为苏鸢置办宅院的事殷问酒交给了小卜管家。 卜芥这些日子的要事便是带苏鸢上各个宅子挑选,惹得王氏不满,训斥他道:“你急个甚?就不能等过了年关再定?” 小卜委屈啊。 “回二夫人,是小姐……小姐她说越快越好,银子都不是问题。” 银子都不是问题这句话的含量很重。 证明小卜管家油水也重。 他说的坦荡,惹王氏一个白眼后又屁颠屁颠的出去寻宅院了。 殷问酒这几日在王府掂量着心中的数,解刘素和一怨后,是她先不中用,还是卫清缨能先中用,有力温养回她。 在此之前,她还得再去刘府探上一探。 楼家的帖子下到刘府第三日,也不见他回话。 殷问酒等不及了,正经拜访不让进,那便换张皮来吧。 她带上那张妇人面具,让蓝空桑守在暗处,又去寻刘素和的奶娘了。 寻了半个刘府无果,上次遇见刘妈妈的院子里也早已无人。 这是发现她来过?还是怎地? 奶娘寻不到,一家之主总是好寻的。 她直接往主院去,被管事妈妈拦住,问道:“你是哪个院的,看着眼生的很呐。” 殷问酒答道:“同刘妈妈一个院的,寻常出院门少,这不是刘妈妈搬走了又托人说忘收了东西……” 她停顿至此, 见那管事的并无疑点,才继续道:“让我来寻老爷的话。” 管事道:“漏了东西你送过去就成,要寻老爷什么话?” 她故作为难,“这个、这个就不太好说了,我得与老爷问。” 管事道:“她一个奶娘,有什么不好言说的话要对老爷说?仗着是小姐的奶娘便不知身份地位了?” 管事语气轻蔑,明显想歪。 看她这嫉妒模样,也很明显刘妈妈在刘府的地位不低。 刘素和在时,或因为有刘素和撑腰。 如今刘素和早已不在,还能惹人嫉恨,那便是刘起撑腰? 殷问酒更加肯定心中所想。 刘素和的孩子,一定在刘府。 她的手刚扬到半空,眼瞅着刘起正从书房出来。 “老爷!” 管事妈妈忙着去捂她的嘴,“诶,你这个没有规矩的贱奴!” 刘起闻声扭头看过来,他身形圆润,一副馋懒奸猾的外表,才是这件事在旁人眼中不可置信的重要疑点。 他皱了皱眉,只当下人不知规矩,正准备走时又听那人叫了一声,“刘起!” 好没规矩! “哪个院子里的!谁给你这么肥的胆敢直呼本老爷姓名!” 他说着就朝殷问酒而来。 殷问酒忙着躲那管事妈妈,矮身一闪,绕开她也迎着刘起过去,边走边说道:“刘妈妈院里的。” 她背着那管事妈妈,眉眼压低,死死盯着他看。 刘起面上一顿,心道刘妈妈院里的人他都清楚明白的很,眼前的妇人压根没见过。 但见她眸色凝重,心中一紧,凶道:“何事!” 两人既已对上话,那管事妈妈也不好再拦。 就听她又重复了一遍所谓何事,还是没说个明白,只不过最后加了一句,“还需单独同老爷说。” 刘起观她神色,心中疑惑更深。 冲那管事妈妈道:“你,先下去。” 那妈妈不敢多言,退下了。 刘起问:“到底何事?” 殷问酒变了声音,反问他:“你把刘妈妈和那孩子藏哪里去了?” 刘起心中惊骇,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双眼尽力睁大,颤抖着声音道:“你是谁?” “听不出来?殷问酒。” 刘起张嘴支吾,最后道:“殷姑娘为何私闯本官府邸?来人!” 殷问酒:“你当真要叫人来?刘大人,不如书房说话。” 刘起:“本官与姑娘没什么好说,看在献王的面子上,便不与姑娘计较,殷姑娘速速离去吧。” 殷问酒哼道:“我给你的符咒可有用?” 刘起故作镇定,“效果颇好,府内已无怪事,姑娘若是来收集反馈的,也可离去了。” 他很着急赶她走。 似在害怕什么。 殷问酒环视一圈,悠悠然道:“刘大人莫怕,日头高照下,怨气聚不起来。” 刘起:“本官说了!姑娘的符咒相当有用,府内已然宁静。” 殷问酒一张妇人脸,十七八的声线,听着别扭的很。 而刘起竟也在这张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 她面上扯一笑,陌生的很,“可我给大人那张符,不过是一张废符,了无作用。” 了无作用? 刘起心中翻滚,依旧强装镇定,怒斥道:“殷姑娘耍我?拿一张废符骗本官五千两?五千两啊!” 他比出五根粗胖手指,气的颤抖。 “刘大人别演了,我若问你为何废符无用,你必然要说大概是刘素和念及父女一场吓一吓也就走了,可实际上你压根没带那张符回来。 你故意来我面前演那出戏,不过是为了让我加深刘素和恨你的认知,不会去想孩子在你府中的可能。” 殷问酒说完,刘起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我们还要站在这里聊?” …… 刘起的书房中。 殷问酒并未卸下人皮面具,她继续道:“你无需担心,我不会拿那孩子如何,若要如何,今日也不会这样来见你。” 让蓝空桑打头阵即可。 刘起还是没说话。 “前几日我也来过一趟,也是这幅模样,还见到了刘妈妈,怎么今日她院子都搬空了?” 刘起不答,打量着殷问酒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要养这个孩子呢?我很好奇,若是被皇帝知道得获一个满门抄斩的罪吧?” 刘起忍不住了,“姑娘到底想如何?” 殷问酒:“不如何,好奇人性罢了。刘素和的咒怨我今晚来解。” 刘起问道:“解?什么意思?” “她生前……”殷问酒停顿片刻,换了个说法,“她如今因不舍这孩子,以咒怨在刘府常待,时间久了,于你与那孩子都不好。” 刘起刚想问如何不好,可有旁的解,被殷问酒提前洞悉。 她追补着道:“最要紧的是,对她不好,咒怨留于人间,她不得轮回。” 第287章 悔恨 “殷姑娘……” 刘起紧张起来,殷问酒知晓之多,此事已然犹如板上钉钉他没法辩解。 “殷姑娘,今晚……便解吗?此事,万不可对他人言呐!” 殷问酒点头,“说过了,我若不是要为此保密,不会这个模样来。” 刘起跌坐在椅子上,堆叠的身体松下劲来,“那便,今晚解吧。” 殷问酒:“她把孩子送过来时,说了什么?” 刘起叹了口气,回道:“只说是素和的孩子,让我好生养着。” 殷问酒蹙眉,“就这样?你便愿意了?你既然没有反驳我抄家灭门之罪,那便是知道这孩子不一样。” 刘起一个激灵,心道掉人坑里了居然还没察觉。 他这为官几十载,自以为足够圆滑。 难怪那人要反复交代:在殷问酒面前,格外注意! 被她道出所以,他居然如此心态不稳。 刘起反问道:“姑娘若不准备做什么,为何非得弄个清楚明白呢?” 殷问酒一句话气死人,“当然是因为我不想云里雾里。” “其实确实很难想,她会把孩子送到你手中,”殷问酒打量刘起这副样子,“你怎么看,都不会是能冒险抚养这孩子的人。” 她直言不讳,刘起也没气恼,反而自嘲道:“因我不配为人父,自不配为人祖父。” 殷问酒:“所以为什么呢?她威胁你了?” 为什么这个问题,刘起也扪心自问。 “或许我当初就不该遵着她的心意,一心等着楼家来娶!我早该嫁了她的。”刘起又叹上了, “可世上哪有如果。” 他像是一下叹走了十年岁月,面上被肉填满的纹路都显现出来。 “我此生,仅得这一女,多年宠爱又哪能做假,素和自小被我宠得娇蛮,泼辣无理至上京城人尽皆知我也不觉得过。 只要不触及皇室,小打小闹没有什么是我兜不住的。 可偏偏、怎地偏偏就触及到了太子呢? 谁人不知我刘起是太子党羽,他说要素和嫁,我能说一句不? 应天府况家,乃富商,况老爷也任职府尹,那况大公子虽说年纪大些,但风度翩翩,着实也不耐。 这门婚事,除去远嫁,挑不出别的毛病来。 可谁知……我一打听,才知道那大公子是续弦,到素和竟已是第六任! 我去找殿下问询缘由,可否拒之……” 刘起连声苦笑,继续道:“结果便是如今这结果,哪怕我三品内阁之臣,终究实权不足,全凭太子照拂,而刘府满门,我怎敢做赌! 如今,素和惨死,没来得及为她做的赌,竟落到了那孩子身上。” 他笑着笑着,伸手撑住双眼,悄悄擦去浊泪。 “应天府一事,我寻人探了个清楚,细细想来大概便是姑娘救了小女一命,刘某向姑娘道一句多谢。” 他冲殷问酒拱了拱手。 殷问酒回道:“无需致谢,她也救了我。” 她没细说,刘起也没深问。 他继续道:“我知那大公子连死五任妻,断定素和此嫁,不会好命,便交代她若是能离了况府,也千万别回上京。 天下之大,总有她的藏身之处。 她也听话,消息传来上京,只说她失踪,我便心安的很,不管在哪里,活着就好。 如姑娘所问,她在哪里死的,如何死的,我竟一点不在意? 刘某以为,人死是结果的话,这些问题意义便不大了。” 殷问酒没打断他,听他慢慢叙述着,道不尽悔恨。 “姑娘问我为什么愿意冒险,或许正是这股夜不能寐的愧意,那孩子送过来,我若再做出错误决定,下到黄泉,又要如何见我女儿。” 刘起眼中的泪已然藏不住,滚落在圆润面庞上。 楼知也同周献每每提及他,点评均是:“刘起这样一个人……” 他狡诈,圆滑,世故,洞察人心,油嘴滑舌…… 所以明明人人知晓他为奸,他也能凭借自己的‘奸’做到三品内阁大臣。 朝堂之中,奸臣与忠臣,需要平衡,需要制衡。 他奸,他不傻,他这样的人正是好用之人。 殷问酒又问:“她是如何与你说这个孩子的不同?” 刘起擦了一脸狼狈, 回道:“那孩子一抱来,我便认出是素和的孩子,她与素和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那人问我:你可愿养育她成人?拿你刘府满门做赌。 我问她:养我自己的孙女,为何会是拿满门做赌? 她道:这孩子是太子所求,所以才会让你女儿嫁给况家,如今若是被人知晓偷养在你府中,不管是太子还是皇帝,追到你刘起都是死路一条。 况家在应天府行的邪术,我自有听闻,借命是吗?太子在已知的前提下将我女儿参与其中,我猜想这孩子的出生,必然与皇家至关重要!” 他确认般的眼神看向殷问酒。 殷问酒点头,“你这么理解,也没错。” 刘起继续道:“但我没办法再拒绝,我接了那孩子,也正好有儿媳临近生产,便做了个调换。” 殷问酒蹙眉。 刘起解释道:“当然,总归都是我的孙子孙女,那孩子我自也送到好人家养着。” 殷问酒:“这个孩子,你便让刘素和的奶娘带着?” 刘起点头,“她带素和长大,也是一眼认出,她来带我更放心。姑娘和那人……又是什么联系呢?” 那人多次交代,甚至让他去殷问酒面前做出一场戏来打消她的念头。 为何独独强调了殷问酒? 而眼前的人,既救过他女儿,也怕打草惊蛇的帮他做隐瞒,更要来解了她女儿的怨。 如此看来,二人应该是同一边的才是。 谁知殷问酒答道:“不认识,但想来她该是好的。” 好到,亲手杀了你的女儿。 殷问酒心中瞬间郁结起来,再看刘起还含着浊泪的眼眶,也不忍直视。 “此事确实需极度隐秘,这孩子的不一般并非她危言耸听,除你与刘妈妈外,可还有何人知晓此事?” 刘起肯定回道:“无人!我如今更是送……” 殷问酒打断道:“不用告诉我,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养她好生长大便可。” 刘起狠狠点头,面色庄重的很。 “我先走了,夜深再来,书房等。” 第288章 异象 从刘府出来。 她依旧挂着这张妇人皮,晃荡在上京城的街道上。 人声鼎沸,盛世繁华。 那被随意扔在乱葬岗的人,看这世间,可否会心有不甘? 而这些身处阵眼之中的百姓,是否偶尔也能想起为大周战了百年的卫姓将军府? 哪怕想起,怕也是在心中唾骂。 殷问酒抬头四望,她缺乏方向感,但日头高照中那比别处更为透亮的一片天空。 便是护国将军府的方向。 六年了,荒宅不平,人亦勿近。 以皇帝心黑如墨的做派,这地,怕是他压根动不得。 系在脚踝的铃铛,隐隐发出一些温热来。 殷问酒心中的数,便来自卫清缨,亦来自苏越。 她不知道苏越救她时做了什么,因南宁府阵法被毁,苏越强取阴生子造成的自我折损而无力再拦截反扑,让卫清缨沉寂许久。 而她也变得经不住没有天子之气的夜。 苏越要她活。 她亦让好些人死…… “你怎么了?” 身侧站了一人,是苏鸢。 苏鸢盯着殷问酒看了有一会,见她一副失魂模样,忍不住凑过来问了一句。 殷问酒:“姑娘认识我?” 卜芥站在一旁也是满脸问号。 苏鸢还算机灵,答道:“不认识呀,我看你停在这里有一会了,不舒服吗?” 殷问酒扯了一笑,操着妇人声线道:“没有,多谢姑娘关心,姑娘这是做什么去?” 苏鸢藏不住的高兴,“看宅院呢,已经挑好啦,来上京这些年,也算是头一个家。” 春榭潮那样的逍遥软窝,自然算不得是家。 楼府更是临时借住。 苏鸢这几日挑下来,心中规划着,出行可便利? 殷姐姐的院子可小了些? 若是梁叔叔偶尔来住,是不是也得再挑个大些的…… 考虑颇多。 也是在这些考虑中,她才真正有了一种感觉。 她在挑选一个家的感觉,这宅子,往后便是她的家了。 慧姨已经不在,亲人嘛就只有殷姐姐了,梁叔叔嘛,也算半个吧,虽然不熟。 二夫人也算。 再把溪羽要过来,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还得再寻一个管家,像小卜这样年轻些的,老卜管家这样的规矩太多。 思来想去,倒是高兴的很。 “这位大娘,您是上京城人吧?若是得空可否请你看看我这院子买的值不值?就在前头不远。” 卜芥忙道:“苏姑娘,怎好随意邀人上家里呢,我看这大娘也忙着,咱们先走吧。” 殷问酒笑道:“不忙,姑娘家新置办的院子定然缺使唤妈妈吧?老妇我正寻些零散工呢。” 苏鸢答道:“缺呢~” 那宅子离的确实不远,主街中穿过一条辅路便能见着大门。 位置方便的很。 小卜管家还在后头小声同苏鸢念叨,“苏姑娘,不好乱找外头的人,到时候我自给姑娘配好小厮丫鬟的。” 苏鸢:“行,都交给小卜管家。我看这大娘是上京城人,正好离的近,让她看看咱们这院子有没有被人宰了。” 小卜管家一身冷汗。 苏姑娘这是知道他捞油水啦? 天地良心,他只找那中间人分了二十两呀! 殷问酒随意溜达了一圈,点评道:“挺好的,离着楼府也不远,大小也正好。” 她这一开腔,没给卜芥吓一激灵。 “小姐?” 殷问酒哟的一声,“小卜管家认识我的声音呢?” 卜芥看着这样一张妇人脸,听着殷问酒的声音,别扭的很。 他盯的仔细,答道:“当然啊,小姐的声音我怎会听不出,倒是这人皮面具也太真了吧,吓人嘞。” 这张脸苏鸢见过,殷问酒前些日回苏合院换皮,也给她吓的不轻。 但殷问酒还是交代道:“在大街上别随便认我,做一张皮不简单。” 两人连连点头,苏鸢指着一处门道:“这个院子是给殷姐姐留的,你要是不乐意住王府就回来住噢。” 卜芥:“小姐,不住王府也回楼府住住嘛。” “行行行,鸢鸢,我问你,你幼时住的人家大概在什么方位,能不能想起来?”这个问题之前殷问酒便问过。 苏鸢四岁来春榭潮,早已记不清幼时那村落在何处。 只知道也是上京,因为千南惠带着她似乎没走多长时间。 苏鸢有片刻没回答,然后还是摇头,“不记得,那时年纪太小,你要找我幼时的住处做什么呢?” “人都有来处,你不好奇自己的身世吗?”殷问酒问。 苏鸢:“想来也还好,慧姨看着不像拐卖儿童的,她能捡了我养,我必然是生父母不在意的吧。” 她倒是想的开,把殷问酒都逗笑了。 “可我想知道她是谁。” 想知道她为什么。 很多很多的为什么。 苏鸢嗯道:“那我再用力想一想!” 千南惠这样明艳的人,出现在一个小村落里必然是惹人注目的。 哪怕知道个大概方位,也能派人去查探一番。 …… 与此同时的太子府。 虽说陆澄带了消息来,殷问酒明确他三十日内无陨,但周昊这颗心实在难安。 三十日后呢? “阿澄,本宫不能什么都不做!” 千南惠已死,玄术阵法无人能通,眼下事态发展头一次令他如此无力。 “殿下,醉酒伤身。” 周昊搁下酒杯,“二十多年啊阿澄,本宫被那妖女耍了二十年!什么阴生子,我连那孩子的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那妖女还死了?她凭什么死啊!” 他已经开始语无伦次的说起胡话来。 “阿澄,你说说,她送你到本宫身边,究竟安的什么心?那卫清缨的阵法,又当真是为我设的? 阵在时我安好,阵毁后我亦安好,她活着我安好,她死了我亦安好…… 你说说,那阵,是为我设的?! 卫家满门,行刑时天象何其骇人你亲眼目睹!” 周昊伸出两个掌心来,控制不住的发抖,“父皇明知!他明知会天道不容!才找了一批替身提前一月行刑! 怕的便是,天出异象,压不住民声非议。 而这滔天罪行,都是经我手出,他如今还要借我寿命! 况家罪孽遭报,怨鬼索命,那卫府满门呢!何不去索了父皇的命啊! 她口口声声,护我安危!阵破难解!本宫有多要紧那阵你亦亲眼目睹! 所以,如今……究竟是为哪般啊?又为谁啊?” 第289章 安康 他跌跌撞撞冲陆澄而来,“阿澄,你告诉本宫,你告诉本宫!” 陆澄扶住他,道:“不管如何,我都站在殿下身后。” 周昊醉眼朦胧的看着陆澄,颤抖的手抚上他的眉眼。 “她做的、唯一一件有利于本宫的事,便是留你在我身边。” 那些年的荒唐,周昊不愿承认,也刻意与他疏离。 可陆澄从始至终,都毫无怨言。 他愿意亲近他,他便接受。 他故意拿出太子气势,给他脸色,他亦接受,恪守本分从不主动越界半分。 “阿澄。” 陆澄比周昊要高一些,他只是扶着他,并无旁的动作。 周昊仰起头,去寻他的唇。 “阿澄……” 呢喃带着酒香,还有他不安分的手,让陆澄呼吸一滞。 “殿下。”他音色发紧的厉害。 “殿下,您醉了,我送你回房休息。” 濒临崩溃的情绪,醉后松懈的克制,都让他迫不及待想要寻求什么。 陆澄依旧站的笔直,呼吸间的混乱却早已暴露出他不淡定。 周昊的手慌不择路的胡乱扯着他的腰带,唇上也被咬的发痛。 “阿澄,我骗你的……你不是儿戏,不是消遣,不是玩物……” “是我自尊作祟,傲气作祟,太子身份作祟,容不得你欺……” 陆澄迟迟没有开腔,也没有回应。 荒唐时候,沉醉逍遥。 清醒之后,他又说出过多少伤人的话。 见陆澄还是无动于衷,周昊的手停了下来,他清楚他的反应,也明白他能忍到何种地步。 他的语气更软了, “阿澄,这些年……我亦忍的辛苦,你知我、知我不愿宿在任何人房中。我用傲气,用口是心非把自己抬在那里,你亦没有一句软话,我只得越抬越高……” 陆澄闭眼吐出一口气,忽地抽手掐住周昊的下颌…… 压抑多年的情绪崩塌。 他十几岁便落在心尖的人,他陪他荒唐的那些年月, 后在他一句句刀子般的言论中回归主仆的界限。 这界限,他从未越过一步。 此刻,也终究被越过。 他既需要,他便做。 书房内,衣衫散落一地。 周昊被反手扭着,陆澄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他的嘴,粗鲁力大的让他脸颊发疼。 一切声息,都被掩盖于掌下。 …… 夜深。 献王府。 夜深人静便无需再戴人皮,殷问酒换了一身夜行衣,拿了面纱蒙面。 周献在一旁,第三次确认道:“确有把握?” 殷问酒第三次回道:“有!” 周献:“我真的不能进去?” 殷问酒:“不能!” 见他还是一脸的不放心,殷问酒又道:“你等在苏鸢新买的院子里,我若不行,空桑也赶的急。” 蓝空桑复述:“赶的急。” 她早已换好衣衫,等殷问酒准备好,把人腰一揽,连跃好几下便不见了人影。 …… 刘府。 刘起在书房之中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既怕又怕。 怕女儿怨留人间不得轮回,又怕她走,每到夜里,虽府中毫无变化,但他总觉得她是在的。 书房敞开的窗户口无声落下一人。 刘起一惊, 又见第二人正翻着窗。 “ 是我。” “嗯嗯嗯,殷姑娘你来了,可要歇一歇先?” 殷问酒扯了面纱,道:“不用。” 她已经感受到咒怨的压力。 孩子已不在刘府,刘素和是在这里等着她。 刘起又问:“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吗?香烛纸钱?生辰八字?” 殷问酒已经自腰间翻出了银针,道:“不用。” 会用到香与供台时,多半是她在强求,费力些。 眼下明知刘素和,而刘素和也在此等着她,自是轻松。 刘起紧张的很,还想说话,便见殷问酒已经扎破一指,嘴边念念有词。 压根听不清说些什么。 但那血雾飘起刘起能看的见,血雾一丝一缕向上,似在缠绕。 “刘素和,刘素和,刘素和。” 殷问酒音调平缓的念了三声刘素和,黑雾慢慢主动绕来,与血雾纠缠在一处。 怨气刘起看不见,但或为人父,他肯定此刻素和已经来了。 刘起拥挤的眼缝中很快蓄上了泪,他小声唤着:“素和啊,爹、爹对不起你。” “爹,对不起,对不起你啊,你的女儿,爹的孙女,爹一定会让她平安健康长大,你且安心去吧。” 滚滚黑怨已将殷问酒罩了个严实,她艰难呼吸着,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念往生经。 旁人看殷问酒,还是殷问酒。 而殷问酒的视线早已一片黑暗。 那黑暗中有身影走来,刘素和穿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素色衣衫,依旧梳着做姑娘家的发髻。 但眉眼早已不是初见面时的泼辣凌厉。 她柔声问殷问酒:“你自己可以吗?” “可以。”她冲她笑,又说了一句“谢谢。” 刘素和也笑,“不谢,你也救过我,也给我留了药包,留不留这孩子是我自己的决定,更谈不上后悔,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殷问酒迟迟接不上话,良久又道出一句:“对不起。” “问酒,当初给你写信,便是拿你做朋友才提笔的,我爹宠我,上京城几乎人人都让着我,那些大家闺秀们也乐意哄我,以前我以为自己朋友很多很多……” 她笑了笑,又继续道:“虽说与你认识的不算愉快,但在况府时,我可是夜夜想着你才迷糊睡去的。” 殷问酒愧疚的神色被这句话冲散了些,她笑道:“我倒是不知道自己这么惹人。” 刘素和:“你身上有一股气,天不怕地不怕的气,你说让我如何,我便如何,你说让我别慌,我便能稳下些来,我信你,信你能救我,信你想救我,你也确实救了我。 所以不用对不起,选择都是我做的,如果我死是必然的结论,那死后还能帮你一把我自然愿意。” 殷问酒问:“不恨杀你的人吗?原本你或许不会死。” 刘素和面上露出悲切,“恨的,怎么会不恨,我的孩子,我也想陪她长大啊……” “但恨她也怨不上你呀。” 殷问酒:“若她是为了我呢?” 刘素和又笑道,“哪有非得往自己身上安的道理,景象之中,你不是见过了吗,我死已然是结论,她要的是遗腹子,那么我死后,再以怨气来帮你一把,又怎能怨你,我不是因你而死的呀。” 见殷问酒迟迟没有应答,她换了个话题道:“那我托你一件事吧。” 殷问酒:“何事?” 刘素和:“若是可以,护她安康。” 第290章 好心 殷问酒点头,应了下来。 苏越终究只为一算,这孩子的事只要不被皇帝和太子发现,低调生活,必能安康。 见她点头,刘素和道:“那我走了。” “没有话带给你父亲吗?” 刘素和眼眶红了些,“父女一场他待我好的十七年,我自明白,如今更愿拿刘府冒险也不愿愧对我,我哪里还会有怨言。” 她想了想,又道:“那便带一句,若有来世,我还愿做他的女儿。” 脚踝处的铃铛隐隐发烫,浓厚的黑雾顷刻之间被它吸收干净。 烛火摇晃中,殷问酒睁开了眼。 竟没有要晕的预感。 见她睁眼,刘起忙问道:“素和走了?” 殷问酒点头。 刘起瞬间软了腿,他撑住桌面,低声呜咽起来。 “她让我带话给你,若有来世,她还愿做你女儿。” 这句话让他原本压制的呜咽声变成声泪俱下的哭嚎,“素和,我的女儿啊……” 殷问酒没再说什么,系上面纱,随蓝空桑翻窗离去。 “没事吗?”蓝空桑问。 脚踝处隐隐的热意依旧,并不烫。 殷问酒摇头,“没事。” 她们落在苏宅房顶时,周献与卷柏正立于黑灯瞎火的院子里,抬头上望着。 见着人好好的,眉眼才舒展开。 周献接过殷问酒的手,问道:“如何?” 殷问酒:“怨解,我无事。” 时近四更。 马车接了人往王府去。 一直到卧房中,殷问酒都没发一言。 “在想什么?”周献问。 殷问酒:“在想,为何什么事都没有?每解一怨,我多少晕些日子,青儿同刘素和一样都是自愿解怨,没费力气,但解青儿的怨时,我也晕了,哪怕就一日。” 她坐在软榻上,解开脚踝处系着的铃铛,握在掌心感受犹如暖风拂过温度。 “卫清缨。”殷问酒叫了一声。 自然是无所回应的。 周献问道:“在发热?” 殷问酒点头。 周献:“证明解怨是正确选择。” 殷问酒道:“前提是,苏越对这铃铛做了什么,也可以说对卫清缨做了什么。” 周献在她身边坐下,帮她捋着顺序,“如你最初所想,那阵以清缨为阵眼,而清缨的冤魂在这铃铛之中,而铃铛是她给你的,所以那阵是为你。” 殷问酒若有所思的继续点头。 周献继续道:“她骗周昊是为他拦卫府满门冤魂,那么换而言之,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卫府满门冤魂以清缨的阵眼为聚,实则……” 殷问酒接话道:“实则,为养她这一怨魂。” 周献:“对,据你所说,咒怨尚且如此难成,怨魂更是闻所未闻,想必不易。” 殷问酒突然问:“梁崔日出发了?” 周献:“是啊,不是昨日给你送的消息。” 梁崔日或许比她对阵法的了解更多,这件事还没与他细细聊过。 殷问酒的神色明显发躁,周献伸手顺着她的长发道:“总归现在身体好转,是好事,不着急。” 殷问酒“嗯”了一声,顺势往他肩上一倒,“困了。” 周献轻笑,抄起她的腿弯把人拦腰抱起。 她小小一只窝在他颈窝喘气,呼吸洒过,痒痒的。 “太瘦了,饭要多吃些。” 她“唔”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魂魄不全,对食物提不起兴趣。” 鲜少有东西能让她多动几筷子,吃完一碗米饭都费力的很。 王府请来的北方厨子,也不过吃了三五顿的新鲜劲。 周献闻言哼笑,“大小姐这是嘴巴刁,都怨给魂魄,魂魄也冤的很。” 她埋头在他颈边咯咯的笑,“要沐浴。” 周献:“出门前不是洗过了吗?” 殷问酒:“出了门,便还要洗。” 周献抱着人转了个弯,“大小姐真是讲究。” 浴桶中放好水,他还是忧心的加了药包。 药草香蔓延开来,殷问酒突然又想起来问:“立后一事,宫里可有消息传来?” 周献探好水温,“没有消息,自己脱还是我代劳?” 她面上挂笑,微微张开手,压根不忍他故意逗她,“你来。” 夜行衣贴身的很,勒出她不堪一握的纤腰。 “乐意至极。” 周献说着便伸手为她解腰带。 殷问酒忍。 腰带解开,外衣松散,他拨开一边肩膀,露出里衣来。 殷问酒还是一副被人侍候的镇定模样。 上次,是醉酒,意识模糊的人。 眼下,一举一动都带来清晰分明的感受。 外衫脱下,被周献甩到一旁,故意大开大合的动作。 “周昊还在找我?”气氛诡异,殷问酒继续没话找话。 周献答道:“找呢,又不敢找的太急,太鲁莽,他这些日子怕是很不好睡。” 里衣的系带被他捏在手心。 殷问酒又问:“周时衍呢,萧澄没消息带来?” 周献嘴边溢出笑意来,缓慢抽动那细绳,“一条不重要的消息,说人看着并无身体不适的异常。” 绳被抽开,里衣也愈发松松垮垮。 殷问酒:“你不困吗?你先去睡吧。” 周献:“还要问什么?父皇依旧慈父,心疼我母后病逝,忧思伤身,又赏好些稀罕药材来。” 被他修长手指挑开,暴露出来的肩,不知是因天凉,还是什么,激起殷问酒一层鸡皮疙瘩。 “这桃花绣的,犹如见春。”周献明晃晃的目光落在她胸口,肚兜边缘处的桃花刺绣上,甚是欣赏的点评道。 “滚。”殷问酒不忍了,扯回挂在臂弯处的里衣裹紧,发出命令。 周献笑得得意,回道:“遵大小姐的令。” …… 翌日。 宫里传来圣旨,陛下召献王与殷姑娘进宫面圣。 昨晚睡的太晚,殷问酒被强行拉起来时还一脸茫然。 “进宫?安的什么心?” 周献这些日子倒是单独进了几次宫,下棋,悼念皇后,关怀他的身体,来回走着这些流程,一切照常。 殷问酒唇边被递过来一杯温水,等她喝完周献才答:“总归不会是好心,去吗?” 她掀了被子,拿脚找鞋。 脚踝很快被周献托住,他亲自帮她穿起鞋。 殷问酒别扭的想抽脚,“我自己可以。” 以往也没见这人殷勤到这个份上啊。 “你当然可以,但我如今都是有名份的人了,这是我的权利。” 一早起来就瞎撩! 殷问酒翻他一眼,“你猜他要见我做什么?” 周献是有过耳风的,答道:“自我成年,他与母后便急着为我寻觅王妃,卫府出事后更甚,我只以为到了年纪这都是正常的催促。” 殷问酒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问道:“怎么不正常?” 周献帮她穿好鞋,才抬头看着她道:“也算正常,早些成婚,洞房,育子……把这辈子该体验的,尽快体验一遍。” “你说,他是不是还挺好心呢?” 第291章 改期 进宫面圣,好一番得体打扮。 殷问酒呵欠连天,眼眶中蓄满了泪,一副受人欺负似的可怜模样。 “张嘴。” 她犹如提线木偶,张嘴吞下一口参粥。 周献自得了个明面上的身份后,服务意识猛增,抓住一切可以表明亲近身份的机会。 黏糊的很。 楼还明简直没眼看。 “庭骁,你怎么跟带孩子似的。” 周献又舀起一勺,反问道:“怎么?羡慕?一会你帮我把陛下赏的那些老参送到姑母院里去。” 王氏一早派了楼还明来当跑腿,人虽不在楼府,她也操心着给殷问酒养的圆润些。 楼还明说不动周献,转头念叨殷问酒,“小妹,你自个儿的手呢?” 殷问酒动了动撑在面上的两根手指,道:“这儿呢。” 她今日又难得认真打扮,胭脂水粉描的,粉面绸缎衬的,正是十八姑娘面若桃花的鲜活样。 可这个人却懒的无精打采。 楼还明哼声,招呼卷柏也多补补。 “哥哥,”这一声哥哥是周献叫的,他还没说出后话来,被楼还明咋呼着打断,“没没没!没成婚呢,就是成婚了也别这么叫我,渗人。” 周献笑道:“一时半会成不了呢,但我又能不能活到三年后,尚且难说……” 他语调低了下去,露出劫后余生的担忧来。 楼还明一张脸扭曲的很,周献什么鬼样子,他们十几年兄弟,岂会不懂他在做戏。 “叫叫叫!但别叫哥哥,腻不腻。” 周献笑着改了口道:“兄长,今日进宫,陛下明里暗里的意思不外乎虽不能举办婚礼,但近一年来,问酒是准王妃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所以无需在意世俗理论。” 楼还明:“嗯,我明白,她现在常住献王府不也是明面上的事吗。” 周献:“可问酒的身份成谜,周昊都能去打听,那位必然也疑惑。” 楼还明问道:“这事要细查到你我与我祖母,不就有数了?云梦泽掌柜呀。” 殷问酒听不下去了,这哥哥缺根筋。 她道:“云梦泽掌柜又是谁?人总得有个出处不是?再者说,云梦泽早二十余年前便有传闻,那时我又在哪?” 楼还明反驳:“这世间没出处的人多了去了, 就拿我们蓝刀客来说……” 蓝空桑无情打断:“我有,我知。” 头一次听说蓝刀客有家人,卷柏忍不住问道:“那你父母……” 蓝空桑:“死了。” 卷柏:“……抱歉、抱歉。” 蓝空桑面上依旧没什么别的情绪。 楼还明轻咳一声,把话题拉扯回来,“所以呢?你可是要交代我什么?” 周献点头,“楼府或侯府,若是再有人寻探消息,给准信。” 楼还明:“什么准信?” 殷问酒:“……” 周献嘴边挂笑:“你是我兄长,问酒是我妻子的准信,旁的概不多言。” 楼还明:“为什么?再说坊间不早就这么传了吗?” 殷问酒:“……” 周献:“传言与两府肯定,自然是有区别的,虽不明缘由,但陛下现阶段似乎很急着让我留个一儿半女。” 楼还明道:“让楼家承认你们二人的关系这我理解,传言落实,陛下不好再给你牵线旁的女子。那留下一儿半女又岂是、岂是那么容易的,他不是着急借你性命吗?” 周献回道:“这便是值得推敲的蹊跷之处了,梁崔日出门前曾卜了一卦,皇家命盘星稳固,三十日内无陨。” 楼还明:“可以理解,太子殿下不是三十日内也无陨吗?他既不死,便证明陛下没借第二次,他既不借,便证明他自己尚且好活。” 楼还明这时好时坏的脑子,着实令人叹服。 周献点头道:“对,命没借成,他一时半会也好活着,又为何在前些日子突然行术?” 楼还明沉吟片刻,“因为皇后娘娘恰好走了,吉日又恰好赶上了?” 殷问酒笑道:“此人能做这些个善尽天良的事,又岂会如此随意,他的每一步必然经过深思熟虑,因不容失败。” “那是为何?”楼还明问。 殷问酒吞下最后一口粥,“不好说呢,那宫里算尽一切的人,能是谁?” 赵后的毒能被下十年往上,她的命被隐秘的控制在皇帝手中。 从她突然病重的死脉便可推断出或许行术的日子,原本该在更早之前。 后天拉朽书的三个因素中,这吉日算是最为简单的。 将皇后的尸体停在后宫中的风险,自然比她活着幽禁后宫要更为难。 他为什么改期? 这一点,殷问酒与周献探讨无果。 没想到先等来了周帝的召见。 …… 宫中。 周帝身边的裴公公亲自为二人带着路。 “献王,殷姑娘,御花园的晚桂开了,满园飘香,陛下记得王爷儿时总折了枝送去皇后娘娘住处,昨晚还命老奴去折了一枝在御书房里养着呢。” 这是在忆赵后? 殷问酒平了嘴角,想不明白人都死了,还演这些做什么? 这么大的戏瘾,不如搭个戏班子去。 周献回道:“母后新丧,这些日子想必父王也是难过,夜里可还好睡?” 殷问酒:“……” 裴公公叹上一口气,道:“哪能好睡,陛下好些年不曾好睡。” 周献:“最得父皇心意的纯贵妃也没能安抚一二?” “诶~王爷这节骨眼可不好任性乱说。”裴严压低了眼尾,神色紧张。 殷问酒想起这人曾给楼知也传过两次消息,他在周帝身边几十载,知道内情必定不少。 但能在帝王身边这么多年,自然不是简单人。 那是朝臣哪怕皇子都要敬上几分的。 他给周献带消息,也给太子带,不见偏颇,两边记着人情。 两人这么一拉扯,已然近御花园。 鼻尖传来阵阵桂花香,竟让殷问酒觉得熟悉…… 第292章 赐婚 这个时节的桂花已近尾声。 哪怕枝头还有碎花,离的近了都几乎闻不到什么香味。 而此刻他们还未进御花园,但周身已被桂花香萦绕,并非扑面而来的冲鼻,是温和悠长的香。 “好香。”殷问酒由心发出一句。 裴公公笑道:“前日才初开,此时正是好赏的日子,所以陛下特意请了殷姑娘一同前来。” 这么重视她呢? 殷问酒心中的好奇愈发被放大。 “这晚桂是何品种公公可知?我也想种些在楼府。” 桂花香常闻,不过大多在一月前的赏花季。 而那些白的橙的冲鼻而来的香,都不曾让殷问酒产生这莫名的熟悉感。 裴公公答道:“其实品种倒没有多讲究,种苗是纯贵妃下江南时带回的,不过是养的法子不同,这各种精妙啊,老奴也说不上来,殷姑娘得去请贵妃娘娘呢。” 又是纯贵妃? 这宫中的人,不是殷问酒非得怀疑她,而似乎除了她也没旁的人好怀疑。 可如今传来的消息、卦象都如周献所说, 毫无异常。 殷问酒抬头看向身旁的周献,挑了挑眉,心道:“纯贵妃养的桂花,皇帝拿来思念你母后?” 周献笑着看她这副表情,猜透似的摊了摊手。 终于进御花园。 离得更近这桂花香依旧没有冲鼻的浓烈,闻着舒服的很。 周帝正站在那桂花树旁。 他身板笔直挺立,五十几的年纪与刘起同年,但两人这气度身形则像隔了辈的。 听闻他做皇子时,如周禹一样,算是武将,领兵打仗,所以才与卫老将军成为忘年交。 而他这硬朗身板看着自然也不是将死之躯。 二人行了礼。 周帝依旧面目慈和,道:“前些日子朕便让他带殷姑娘进宫领赏,这小子推三阻四,朕不下旨,还真难见姑娘一面。” 殷问酒回以得体笑容,“王爷许是忧心民女这不争气的身体,望陛下见谅。” 周帝关切道:“常听闻殷姑娘卧病不起的消息,姑娘自己便是神医,不好自我调理?” 殷问酒:“长年累月累出来的毛病,确实不好调。” 周帝笑道:“听闻姑娘病好一些,便忙于行善,此番济世善心实在难得,但还是要注重自己的身体啊。” 殷问酒福了福身,“谢陛下关心。” 裴公公引着几人往亭中走,“昨日让宫人烘了一些干桂,陛下等着献王与殷姑娘一起品鉴呢。” 周帝顺嘴问道:“献儿可还记得这桂树?” 周献:“儿臣自然记得。” 周帝笑,“这树是纯贵妃育的,这花香又得你喜欢,你儿时常折枝往你母后宫中送,她那脸色好也不是差也不是。” 他说时,嘴边笑意更甚,是陷入美好回忆的模样。 殷问酒实在看不懂。 他在念什么? 几十年夫妻,十年多的毒,二十多年独宠纯贵妃,初一十五都不一定宿在坤宁宫,甚至给纯贵妃的宫殿赐名栖梧宫…… 殷问酒开口道:“这桂香确实不同寻常,民女方才还问裴公公是何品种,想在楼府也种些呢。” 周帝同裴严说的一致,品种并不稀罕,也不知道纯贵妃是如何养的。 “这既已育出,何须再走那冤枉长路,一会朕让人挖些出来你们出宫时带回去种上。” 殷问酒忙道:“这怎么好,贵妃娘娘辛苦培育……” 周帝打断道:“不过一棵桂树,殷姑娘无需在意,喜欢便带回去。” 周献也点头道:“那便多带一棵,种在王府可好?” 周帝:“听闻姑娘现下常住献王府,那如今朕若是再为你二人赐婚,你是遵旨,还是抗旨呢?” 想殷问酒初次进宫时,直言暂时仅看上了周献一张皮囊,若是赐婚,她甚至有准备当场抗旨的狂妄。 此刻再听到这话,她只是一笑,好脾气道:“之前是民女有眼无珠,未看进庭骁内里,让陛下见笑。” 演戏嘛,殷问酒手到擒来。 周帝也笑,“今日请姑娘进宫,一为赏花,二来便是为这婚事,你既说过你的婚事只能你自己决定,那朕便只问你的意见。” 周献在一旁接话:“父皇怎么也不问问我的意见?” 周帝哼声,很是嫌弃道:“你就差把嘴咧到耳根子后头去了。” 他继续道:“皇后新丧,婚事这三年不宜举办,但赐婚旨意可于三月后先发,也算给姑娘一个名正言顺的准王妃。” 殷问酒故作娇羞,“民女谢过陛下。” 周献牵起她的手在掌心揉捏,两人一副情深意切的幸福模样。 周帝看在眼里,“你二人也是难得的两情相悦,皇家之中甚是难得,献儿如今年纪也不算小,他兄长在他这个年纪时,时衍都会叫人了。” 这是要进入催生了? 殷问酒洗耳恭听。 周帝继续道:“皇家子嗣尚算单薄,想必姑娘如此自由随性之人也是不拘小节,虽婚礼需三年后,但王妃既定,便无需在意那些旁的规矩。” 他说的还算隐晦。 话落又冲裴严交代道:“赐婚旨意过后,殷姑娘的一切配置便按献王妃标准来。” 殷问酒继续略带娇羞的点头,道谢。 催生过后,几人品着桂花茶闲聊半晌。 周帝引着话题到周献身上,“听献儿说他母后发丧时,他昏迷不醒是因失魂?” 殷问酒:“是,当时听闻此便忧心他是否忧伤过度导致,所以请了沈大人帮忙,听闻大殿之上争论不已,还望陛下恕罪。” 她这态度,对比第一次进宫时好了太多。 周帝看看自己儿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打趣道:“好在朕还算是做了明君决策,献儿得救,朕也赏了沈大人,你又何罪之有。 不过姑娘连失魂都能召回,这身本事,又是从何学来呢?” 殷问酒回道:“江湖术士罢了,算不得什么正经门派,宫内有钦天监,若是让钦天监观上一眼也能断出失魂来。” 她谦逊的很。 周帝应和道:“是,但谁人又能想到竟会是失魂。” 第293章 所图 他试探来去,反而让殷问酒安心。 她镇定自若的回道:“不管是失魂,还是病重,比起太医院来说民女都更有自信。” 这一句狂妄言论过后,她又谦逊道:“但与钦天监自然是不能比,我也是猜想王爷身体一直不好,一定会被当作病来治,又不敢公然再提玄术相关,怕惹得笑话。” 当初她与钦天监对于八月二十八是吉是凶一事,明面上,她是败了的。 周帝也听的明白,又道:“坊间也传姑娘十算十准,这哪是寻常术士能企及。” 殷问酒更正道:“十算九准,但这与钦天监还是没得比,毕竟寻常百姓要算的,皆是小事。” 周帝品着茶点点头,似有所思。 裴公公已经差了人在一旁挖桂花树。 殷问酒问道:“陛下,民女可否求见纯贵妃娘娘寻问养桂之法?此树为她所育,还需当面致谢。” 今日正好在宫中,她也想以殷问酒的身份见见这位纯贵妃。 这段时间里,宋念慈往宫中来过两三次,纯贵妃都见了。 且依旧喜欢她的很。 周帝:“可不凑巧,她昨日染了风寒,一会我让人口述抄写送到王府吧。” 殷问酒没以为他会拒绝,她既是准王妃,见一见这位如今后宫首位的人也是应该。 “好,那便该日再来探望贵妃娘娘。” …… 从宫门出来。 蓝空桑正抱臂靠在马车边。 “周昊入宫了。”她道。 殷问酒:“可有说什么?” 蓝空桑:“说今晚胡记堂等。” 殷问酒望向身后的宫门,疑虑爬上眉头,良久才点头道:“好,回王府。” 马车上。 周献见她沉思着没出声打扰。 “你帮我捋一捋。”她想了半晌开腔道。 周献:“你说。” 殷问酒:“苏越的近三十年。” 他以为她要说周帝的态度,换了现下所求的原因。 谁知她要捋的还是苏越。 周献道:“苏越的三十年,先在域都府带走梁崔日。 养梁崔日长大的过程中,去南宁府寻了萧澄这样一个天生借寿命的孩子放在太子府中。 再然后不知道在哪领了苏鸢,苏鸢的名字是她起的,可以推断苏鸢是她自小养起,放在一个村子养到四岁,后放在春榭潮。 最后是你,她在云梦泽附近捡到你,只知道你叫殷问酒,除此之外,没旁的信息。” 殷问酒:“我们这些人中,没有出处的是我与苏鸢,被限制的只有萧澄,说他被限制也不对,想来他是自愿留在太子府中。” 周献没懂,问道:“怎么了?” 殷问酒:“我在想,我们四人与她的关联,以她的立场来看,都是没有获利的。” 一个人做些什么事,大多都图回报。 “对我们四人来说,她都是恩人,救人性命的恩人,但她不图回报,我们行动自如,甚至压根求都求不来见一见这人。” 周献点头,“若说是苏越与程十鸢的性情,行善乐施还能稍作理解,可千南惠呢?以她千南惠的角色来说,救萧澄与养苏鸢,不该会是无所图。” 毕竟坏事都是千南惠这张人皮干的。 殷问酒又没了声音。 周献问:“在想什么?” “在想,这两盘棋之间会不会有关联。” 皇帝的棋,和师傅的棋。 周献:“还是怀疑纯贵妃是苏越?” “是。”殷问酒答道,“他今日为何拒绝我求见?” 风寒这种潦草的理由,实在让人难信。 而如今哪怕纯贵妃的卦象摆在眼前,但她没旁的路可深思,眼下这怀疑便依旧安在纯贵妃身上。 “说回皇帝的奇怪之处,他的目的如果是让你留下一儿半女,王妃为什么一定是我?想做献王妃的人可以从宫门排到城外吧。” 周献笑了笑,“因为上京城中无人不知我苦苦追求殷大善人一年之久?” 殷问酒翻他一眼,“你正经说话。” 周献道:“在我看来,正是这个理,父皇这一生都在追求两个字,完美。 他想做名垂青史的明君,所以费尽心机设局诬陷卫家。 你之前不是问过为何我母后在坊间名声不好,细想来,恶名由来的根本都离不开他。 再谈我,早已是被他预定的寿命,他还希望我生儿育女尽可能体验人生该有的流程。 而我喜欢你,难得认真追一个姑娘近一年,他想如我的愿?” 殷问酒两条秀眉锁得死死的,“我很难理解。” 这个问题被暂且抛开,她又问:“纯贵妃精心养成的树,他说挖就挖,更拿纯贵妃的桂花来追忆你母后,不奇怪吗?” 周献回忆了一番才答道:“奇怪,儿时我折枝,他也从没说一句责怪的话。” 那装了两颗桂花树的马车,就缀在他们后头。 枝繁叶茂,惹不少过路百姓深吸上一口,议论声四处而起。 “这是献王府的马车吧?” “是啊,看着是从宫里来,这是得了桂花树的赏?” “这个时节还开的茂密,花香悠远且不冲鼻,必然是宫里的名贵品种。” 还有人忧心道:“正是花期,也不知养不养得活呢。” 殷问酒疑惑道:“是帝王的恩宠本就浮于表面,还是这恩宠,不过是他做戏呢?” 她让周献设身处地的想,“如果你心爱的女子辛苦养了稀罕的鱼,有人伸手来要,你会捞上两条来送她?” 周献答道:“想不到谁能有这么大的脸,若是不容拒绝,也会先征求你的同意。” 殷问酒嗯道:“况且我还没伸手,他便主动要送。” 如果对纯贵妃的宠,都是刻意为之,那目的又是什么? 直到马车停在献王府,殷问酒都没想明白个所以然来。 周帝这人,谜一样。 卷柏喊了人来往府中抬桂花树,“小心着些,一会让园艺师傅来种,此乃王妃爱树,枯一根枝头都有你们好看。” 搬树的人动作更轻了,落下一朵花一片叶都心惊的很。 蓝空桑靠着马车蹙眉,“你有这么爱?” 殷问酒咯咯的笑,“爱着呢,还有一颗一会让园艺师傅运到姑母院里去种。” 卷柏此番动作,不过是做给人看的。 毕竟这是陛下送的纯贵妃亲自养出来的爱树。 送给了她这个准王妃。 周献站在马车边,早已伸手等着接人。 殷问酒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突然晃神,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第294章 桂香 “小心着些,这树运来本就赏不到一月,花都你被摇秃了我赏绿叶啊?” 苏越戴着老掌柜那张人皮,站在骆驼车下方朝她伸手。 十二三岁的殷问酒鼻尖是淡淡桂花香萦绕。 她看了一眼那双布满褶皱的手,避开苏越要扶她的动作从一旁跳下来。 彼时,她还只想做一个店小二。 那些往云梦泽送货的车因为阵法存在寻不到门,这接人的差事便派给了她。 她再跟车一起回来。 而今日坐的这辆,便是一车的小盆景。 这盆景一路风沙,叶片耷拉的厉害,下方铺垫的毛毯上全是掉落的小白花。 香味淡淡的,并不浓烈。 她听不得苏越的抱怨,哼道:“戈壁赏花,你雅的很,有这喜好咱们不如搬去江南?” 苏越凑的近了些,深吸上几口香气才道:“任何事物都是稀罕了才得以偏爱,你俗的很。” 但事实证明,这树运来,哪里赏得了一月。 不过三五日,花落一地,连绿叶都没得赏。 后来苏越也不折腾了,地方不对,雅不起来。 再后来,她走后殷问酒在云梦泽修了百里栈道。 她银票成山,往云梦泽运送鲜花活鱼的马车一日出发一辆。 十日一个循环,确保客栈每日都能收着鲜活的。 最盛时云梦泽的造景堪比江南。 可苏越却没再回来。 …… “其实品种倒没有多少讲究,种苗是纯贵妃下江南时带回的……” 裴公公的话接着在她耳边响起。 殷问酒看向王府侍卫小心翼翼抬着的桂花树,脑中发懵。 桂花树常见的很,但她有直觉,不是巧合! 周献伸了半晌的手依旧悬着。 他出声问她:“怎么了?” 殷问酒回过神来,又看了那手一眼,才伸手相握,“请园艺师傅到花园。” 王府花园内。 几人扶着那棵并不算小的桂花树,也不知要背光种还是迎光种,便停在路中。 园艺师傅是个胡须发白的老者,他被侍卫催着脚步尽量拿快。 人还未近,便闻到了阵阵桂花香。 “桂花树啊,还是更喜阳的。”他在园中环视一圈,又抬头看了看天,指着一处道:“种在此处,王妃看着可好?” 殷问酒迎了两步过去,点头道好,“园艺您是专业的,依您的来。” 侍卫忙着开始挖坑。 老师傅指挥着:“挖得深一些,马上入冬了,太浅容易冻死。” 殷问酒道:“马上便要入冬了,这个时节才盛开的桂花品种,老师傅可认识?” 老师傅正在树边看的仔细。 他道:“这棵树的品种倒是常见的,只不过多种在江南地区,至于晚开则是因为水土不服。” 他弯下一枝,送到鼻尖仔细闻了闻, “江南的品种,能在咱们上京城养的如此好,花香而不冲鼻,除去气候原因,也能看出种树的人颇为费心。” 老师傅一生侍候花草,见着好苗了都忍不住夸上一夸。 殷问酒又问:“我也闻过不少桂香,但它的香味,确实不一般。” 老师傅笑道:“淡而悠远对吧。 这不一般一来为地区的不同,导致它开花晚。 又因晚花,日晒温度不够而导致花香清淡许多。 但能把这个品种在上京城种到现在这爆花状态,便是它香气悠远的原因。” 老师傅说着连连点头,极度欣赏那育树人。 问道:“不知王妃这树从何而来,老夫也想与那人交流交流养护心得。” 殷问酒看着那树落入坑中,神色怔怔道:“宫中。” 老师傅恍然:“原来如此,宫中的园艺师傅必然更为精通。” 殷问酒心绪杂乱,一棵桂花树,一只扶她下车的手…… “老师傅,您一会随门外那棵一同去趟楼府,与楼府园艺师傅交流一下如何好养。” …… 眼下天气已凉到早晚需加上一件小袄。 泛黄的叶片掉落不少,看着略显萧条。 殷问酒在亭内坐下后,蓝空桑进房里给她取了一件披风来搭在肩上。 周献在她对面坐下,那句怎么了还没等到一个回答。 他知道她习惯自己想明白些细枝末节后再开腔。 他也不急,慢悠悠给两人倒了茶。 殷问酒润了喉,才开口道:“在宫中闻到这桂花香时,我便有一丝熟悉的感觉,苏越往云梦泽运过这树的盆景。” 周献很快反应过来,“纯贵妃,是苏越?” 殷问酒很自觉道:“你要质疑我,不过一缕随处可闻的桂香对吧?” 周献笑了笑,“不质疑,苏越在云梦泽时,栈道未修。 那树至江南而下路途遥远,一路上气候差别甚大,等到云梦泽时,正如老师傅所说,气候,温度,导致它晚开香淡。” 他继续道:“更何况,宫中的树她二十多年前便种下了,而她在云梦泽是六年前。 你能怀疑,或许再加上她就运了那么一次鲜活物,正是这桂树。” 当真神人! 殷问酒眼中的欣赏周献收了满眼。 他道:“咱们一起这么久,小酒儿你不会还只折服于我这张皮囊吧?” 殷问酒哼声,“为何纯贵妃此人的卦象无异呢?” 周献:“要不怎么说她是师傅呢。” 殷问酒:“……” 周献:“纯贵妃是苏越这事若是肯定,当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谁又不是这么想呢。 殷问酒一张脸写满了愁字。 她道:“第一,她做贵妃二十多年,哪来的分身术四处寻孩子养?” 周献端着热茶停顿住,白雾缠绕指尖,他道:“宫里有替身。” 殷问酒:“第二,她为什么要做纯贵妃?” 周献品了一口茶,道:“不知,如今的身份中,只知道她为什么做千南惠。” 她做千南惠的目的明确,养阴生子。 旁的,一概只因心善似的。 殷问酒:“第三,她当真和皇帝在一起?” 周献:“…………这事重要吗?” 蓝空桑:“重要,很离谱,很难想。” 蓝空桑眼里的苏越,还是那个江南女子,漂亮,温婉。 她能自动把程十鸢、千南惠这些人展现出来的人格忽略掉,所以极度不理解,苏越会给皇帝育子? 周献答道:“虽说如今他五十多岁,可即便现下看着气度也不凡吧? 年轻时自然更甚,不然我这张脸,也养不出来。” 他在皮囊上一点不吝啬感谢他父皇。 蓝空桑:“…………” 殷问酒:“你这么说起来,我倒是能理解了。” 第295章 持疑 蓝空桑:“……” 殷问酒继续道:“第四,皇帝知道?他喜欢的是替身还是苏越呢?” 周献不答,这话得去问周帝才行。 于是他道:“第五,如果她是苏越,不见你便可理解,又为什么喜欢五嫂呢?” 殷问酒:“……” 她也搞不明白了,苏越做任何人都能近人身,独独却要避开她。 她是什么豺狼虎豹,避之不及? 殷问酒:“第六……我去禹王府了。” 她起身就要走,被周献抓住手拦了下来。 还在手心揉了揉道:“记得回府睡,五嫂已孕至晚期,不好被你缠着。” 殷问酒反问:“你不陪我去?” 周献的陪同她不知不觉间早已习以为常。 他笑道:“王妃若是希望,我便放下繁忙公务……” 殷问酒一眼翻过去,他便正经了几分。 “太子约了你胡记堂见,忘记了?” 殷问酒当真忘了。 她道:“噢,那你去见吧,总躲着也不是个态度。” “你有什么想问?” 殷问酒想了想。 “没有,唯一的疑惑便是千南惠为什么救萧澄,又送至太子府,他们答不上来。” …… 禹王府湖心亭中。 炉子上煮着果茶,飘起香甜味。 宋念慈小小的身板依旧,只长了一个肚子起来。 殷问酒收回手,道:“养的挺好,夜里心慌难眠好转了?” 宋念慈笑道:“是呀,前几日刚收了捷报还有家信。” 殷问酒:“战事如何,生产前他可能赶回来?” 宋念慈:“信里说必能赶回,每每到寒风冻骨时战事便会默契歇停。” 边漠冬天的风,堪比刀子。 人还没近跟前,便要冻去七分神志,自然不好作战。 殷问酒点了点头,接过子衿递来的茶,“希望他能再带些边漠的烈酒回来。” 宋念慈笑她,“你这名字起的还真是称了你的心意。” 名字。 殷问酒在心中自己念了一遍,殷、问、酒。 这个名字是师傅告诉她的。 师傅说这名字是她自己告诉她的,可她压根不记得。 所以,谁能证明师傅说的又是实话? “问酒?” 殷问酒回过神来,真是疑虑满头啊! 她这才提及今日来的正事,“你这几次见苏越……噢,不是,见纯贵妃可有发现什么?” 宋念慈是聪明的,她问道:“你还是觉得她是你师傅吗?” 殷问酒点头。 “没有呀,如丫鬟给你带的消息一致,我们之间的相处与初次你在时,并无差别。” 殷问酒:“最近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宋念慈:“在皇后丧事之前了,我现在身子不便,也没发现什么,便没再递帖子进宫,但糕点还是不时送。” 纯贵妃待她没恶意,宋念慈自有感受。 更爱赏她一些稀罕玩意儿。 所以宋念慈便常回些她喜欢的糕点送至宫中。 一个人在宫人无数的宫中,如何替身之间来回的换? 两个纯贵妃,两个周时衍。 如果纯贵妃是苏越,那么有些疑点便能契合上。 比如,拉朽书她为什么会知道。 又比如,她为什么是自宫里替了卷柏出来。 再比如,为何她做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怎会活的如此孤僻,几乎不与人多打交道。 …… 可她如果是纯贵妃。 在明知皇帝阴谋的情况下,她在其中又是什么身份? 她是二十一年前,向皇帝道出周献八字契合能行拉朽书的人吗? 她是十七年前,向皇帝道出周时衍可做行术的人吗? 可如果是她,又为何还需要周时衍这样的人? 如果万事因她,她与皇帝下的就是同一盘棋,那么为什么皇帝不是让她来行拉朽书,而阴生子一事,他似乎也不知道。 如今长远的计划,卫府满门,若有她一笔,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殷问酒的思绪胡乱的很。 良久她道:“天色还早,你派人送帖子入宫,明日求见纯贵妃。” 子衿很快去办了。 …… 小雪过后,天黑的更早。 周献在王府用完晚膳,悠哉悠哉的往胡记堂去。 他抬头望天,才出王府片刻功夫已然黑了个透。 前一阵兵荒马乱中,小雪居然悄然过去,眼瞅着即将大雪。 想起去年这个时节,殷问酒才刚来上京。 这一年过的,实在精彩。 胡记堂的门前。 楼还明难得没下早班。 因为周昊来了。 他远远的瞅见周献步行而来,忙迎着过去,“庭骁,太子殿下在后院呢!” “我知道。” “小妹呢?他说约了小妹在此等。” “她不得空,见我便如同见她。” “……” 两人说着,已到了门前。 楼还明又问卷柏:“你们怎么也没驾个车来?” 卷柏还没答,远处策马而来一人。 楼知也。 他翻身下马,在周献耳边说了一句:“符带回来了。” 周献点头:“你们在此稍等,马车绕道去接献王妃了。” “……” 他带着卷柏进了后院。 见他身后只有一个卷柏,周昊噌地站起,“殷问酒呢?” 周献道:“皇兄往后改口称一声弟妹可好?” 周昊咬牙,“她没来?” 萧澄在他身后小声叫了一声,“殿下。” 他收敛恼怒,沉声道:“本宫确有要事需见她,七弟,要事!” 周献在他对面坐下,“皇兄坐下细聊,赐婚旨意三月后便会下放至坊间,如今我们二人一体,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你会算卦?你会画符?我同你说不上,速速告诉我她在何处。” 周昊急,周献能理解,但:“钦天监不是算了皇兄暂且无事,皇兄这般沉不住气在父皇面前又岂能自控?” 周昊笑道:“你不必为此忧心,我活这些年还不至于把心里话写在脸上!” 周献自顾自倒茶,“那便好,皇兄要说什么快些进入正题吧。” 周昊见他这副淡然模样,疑惑道:“你不担心?你不害怕?那术行起来不是让人毫无还击吗?” 周献好笑,“太子殿下活这些年,所谋之事哪一桩不是随时置身断头台?慌什么呢?怕什么呢?” 周昊此刻好似才惊觉他这弟弟远不是他认知里那个人。 哪怕知道拥护他的朝臣不少,也没有此刻感受来的分明。 周献六年前才开始谋事,更可以说是被周帝架在那处谋事。 那不过是天子的权衡之法。 这人真要说有多大本事,在周昊心中却不尽然。 也或许是他吊儿郎当的闲王做的太真,真到让人留下根深蒂固的印象来。 才会在劫后余生的此刻,都没有生出丝毫畏惧而让周昊心中震惊。 他很快调整好自己,也坐了回去。 “钦天监梁崔日,他不是自请外出吗。我派人一路跟着,时衍一事……我始终持疑与钦天监脱不开干系……” 第296章 岔路 周昊居然派了人去盯梁崔日,这是周献没想到的。 钦天监这机构自设立起,便拥有无人撼动的地位。 皇家子嗣更需要注重与之相交的分寸。 他们听命天子,请命外出被皇子盯? 这事要是被发现,天子心里怎么想? 周献没出声打断他,左右他们是知道人为何走,往哪走。 周昊停顿下来,看了周献一眼。 这事还是得当面与殷问酒聊才行! “算了,人我依旧盯着在,至于发现了什么疑点……殷姑娘若是有兴趣,再约时间详聊。” 他说罢起身。 梁崔日能有什么疑点? 他此番往域都府去,是为探寻自己的身世与程十鸢是否有关。 周献出声留人,“太子若是不急,喝上两盅茶,人估计就到了。” 他在分岔路口差了马车绕去接殷问酒,想来此刻已到禹王府。 两兄弟对面坐下,自顾自喝茶。 无人言。 铺内。 楼还明同楼知也各靠半扇门站着,显得吊儿郎当。 王前久不见乌合,凑过去问道:“你现在忙什么呢?” 乌合牵着两匹马,满脸冷漠的回他:“公事。” 当真是侍卫随主,乌合比他们家大爷的情绪都更为淡泊。 王前翻他一眼,道:“你该去和蓝刀客交个朋友。” 一同隐形。 他转念一想,又道:“还是别了,蓝刀客若是当真也喜欢哑巴,我卷兄岂不是危。” 上京的街道,此刻依旧热闹着。 人声嘈杂,王前并没有注意身后的车轱辘声。 “你骂谁?” “嚯!”王前吓的往前一弹,双手提在胸前防卫,像是猴子。 “蓝、蓝刀客,你们回来了啊。” 他讪讪笑着,“骂乌合呢,哑巴是我给他起的外号。” 蓝空桑打量乌合一眼,点了点头。 不知是打招呼,还是认可他哑巴的外号。 楼家两兄弟接了殷问酒下马车。 楼知也递给她一道黄符,“兰儿带回来的。” 这符是前些日子用来验证与楼兰行房的人,是否为皇家人。 殷问酒接过后嘴型动了动,那符燃过,结局并不意外。 楼知也也没问,她情绪未藏,省了解释。 楼还明:“太子殿下同庭骁还在后院等你。” 殷问酒疑惑:“怎么还没聊完?” 她迈步往后院去,交代道:“在此稍候,一会一道回王府,有话聊,需动脑。” 楼知也应了一声。 楼还明心道:动脑?那我需要稍候吗? …… 周昊三盅茶喝完,心也喝稳当了些。 殷问酒过来时,他也没着急开口。 “还没聊完?”她问。 周献笑道:“没聊呢,皇兄不愿与我说。” 这就是有消息的意思。 殷问酒在周献身边坐下,看向依旧拿着姿态的周昊道:“说。” 周昊眉头皱起。 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姑娘说过本宫三十日内无陨,这消息是钦天监监正梁崔日算来。” 殷问酒不算皇家,这是明面上的规矩。 所以她也没多找借口,直言与周昊说了是与梁崔日的交换。 至于换了什么,便是术学不可言。 殷问酒道:“是,怎么?皇帝动手了?” 周昊摇头,“是我不信梁崔日,他前些日子不是自请去域都府测卦吗,时衍不对劲之事我一直对他持疑,所以派了人跟着……” 殷问酒:“跟着?发现了什么?” 周昊:“在域都府与曲州的分岔路口,他走了曲州方向!” 殷问酒看向周献,她对这些地理位置并不清楚。 周献道:“南城门官道直行,西北方向既通域都府,也通曲州,确实有一处分岔南北。” 殷问酒神色镇定,又问周昊:“那便证明他谎报行程,你的怀疑是什么?” 周昊道:“能行拉朽术的,钦天监才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而他听命父皇,我们便认为这事都是父皇所为。 如今行术失败刚过去不久,他以去域都府的借口转道往曲州走,便证明他连父皇都骗! 如此看来,可断此人才是借命之事的关键。” 他这番猜测,让殷问酒想起了一人来。 萧澈。 当初从应天府,到南宁府,萧澈此人她敬过,骂过,悔过。 难不成这梁崔日,也是把他们耍得团团转? 殷问酒又看了一眼周献。 梁崔日那个花蝴蝶,骗了他们两个人? 想想都很难接受…… 殷问酒道:“有没有可能是你的人被他发现了?所以他才换条路走。” 周献:“曲州方向绕去域都府,多了不止半程路。” 梁崔日并非要游山玩水,他回域都府是有要事,自不会多做耽误。 殷问酒又道:“不能是皇帝也知道他实际是要去曲州,特意行的障眼法?” 周昊迟疑片刻,“这个可能也存在。” 但殷问酒同周献知道,这个可能不存在。 “曲州是什么地方?”她问。 周献:“一座小城,不算大。” “曲州可有什么大人大事?” 周献:“没有,如南宁府一般,算不得富裕地界。” 这事出的,真是一桩比一桩费神。 殷问酒喘了口气,道:“你的人还在继续跟?” 周昊:“在跟着,不过走的越远,来回禀报便更为耗时。” 殷问酒:“具体路线,与你的人联络的方式,细细说来。” 她回头望了一眼,蓝空桑又坐在那树杈上。 “空桑,听着噢。” 蓝空桑一跃而下,问:“我们去追?” 周献:“你要去追?” 周昊:“你可不能去啊!” 殷问酒:“要去,眼下走的时日还不算久,日夜兼程还好追些。” 周献眉头蹙起。 周昊急道:“殷姑娘你不能去!你若是离开上京,我怎么办?七弟怎么办?” 钦天监不止一个梁崔日,时衍的怀疑也并未全消。 她若走了,若是行术,谁来救人。 “今日入宫,皇帝明里暗里劝着让我们生个孩子。” 周昊不解,“什么意思?” 殷问酒:“我的意思是,他改变了所求方向,而他本人看着健朗,不过五十几,且还有的活。” 周昊明白了这一点,又不解另一点,“为何急着让你们生出孩子来?” “不知,或许同他为什么选了周时衍的原因有雷同。” 提起周时衍,殷问酒看向周昊身后站着萧澄道:“周时衍府中,你且再盯得紧些。” 萧澄应声。 “暗示太子你去御书房的,在御书房中行术的,我怀疑……这世间有两个周时衍。” 比起萧澄的傀儡认知,殷问酒决定提点一番更有利于他能带些有用的消息来。 第297章 机缘 把周昊与萧澄忽悠走后,周献才再次开腔问:“真的要去?” 殷问酒看着他,愁眉苦脸道:“周庭骁,你我二人绝对算得上聪明吧?” 周庭骁? 周献笑了笑,“以往会这么叫我的,都是卫府的人。” 卫府的老将军,他的师傅。 卫府的叔伯们,还有卫清缨嫌弃他长枪舞成绣花针时,他们常凶他:周庭骁! “回去说。” 乘马车的,驾马的,皆往献王府而去。 几人路过花园时,阵阵桂香缠绕鼻尖。 好闻的很。 楼还明:“坊间今天都传遍了呢,献王府稀罕物件从来没有短缺过,如今更是赏出花样来了。” 他听路人传这桂香有多不同,还觉得夸张。 此刻闻了,确实香而不浓。 再配上这个时节的稀罕,更让人难忘。 天凉,不好再坐在亭子里。 于是便敞开了前厅的门,等花香飘来。 殷问酒开口第一句:“我要出趟门。” 周献接话:“我也出趟门。” 楼还明惊讶道:“这个节骨眼?陛下会放人吗?你们要去哪?” “院里的桂花树,是纯贵妃种的……………………” 等殷问酒叙述完今日的事,几人满腔疑惑在嘴边拥挤,一时不知该从哪件事提出疑点。 殷问酒又看着周献问了一遍:“我们算是聪明人吧?” 楼还明接话:“当然,你们还不算聪明要寻常人怎么活。” 周献:“所以梁崔日的行程有变,是因旁的因素。” 殷问酒点头,厅内烛火把几人的脸调成暖色。 她看着他们道:“你们都是我信任的人,梁崔日也是,若有一日,因事或因人在我们之间种下猜忌的种子,我也不会让它生根发芽。” 这种话,还是她头一次说。 其他几人,也是头一次听。 彼此都觉得难得的很,心中自是欣慰这人总算柔软了许多。 殷问酒继续道:“这旁的因素,我怀疑是苏越。” 周献问道:“因为今日求见纯贵妃,她称病不出?” 殷问酒:“是,我也让念慈送了拜帖进宫,等明日的信,但见与不见的结果已然可想。” 楼知也提出疑点:“若纯贵妃是苏越,宫中必然还有替身在,替身不能见?” 殷问酒:“我今日求见,她不见,与我交好的宋念慈立马又求见。 如果她是苏越,要么猜到明日有我而不见,要么因为难做而不见。 可纯贵妃在后宫之中,谁人的帖子不敢拒? 念慈的帖子她至今没拒过,更不至于为难,又何须用替身冒险?” 楼知也被说服。 “走到如今这个局势,她层层身份暴露,更加难藏,哪怕就凭直觉二字,我都得去追。” 楼还明还是那个问题:“这借口要如何找呢?陛下多疑的很,又刚行术失败。” 这个问题要考虑的只有周献。 殷问酒如今还是良民一个,自不需要向皇帝请示。 周献道:“容我细想想。” 楼知也:“如果是苏越拦了梁崔日的方向,更可以说明,她担心域都府的事被人所知。 可这一环又一环,她若是不假死,梁崔日听她话的很,压根不会告诉你任何。 这就是她自己冒的风险,又是为何?” 殷问酒道:“还有这桂花树,皇帝对她的态度不是也很怪异吗?诸多疑点,诸位一同思考起来。” 沉默片刻。 周献突然出声问道:“这次解怨,没有指示吗?” 获利倒是明显的,天色彻底暗下来后她也没有以往那般沉闷心慌。 苏越的身份,或许可以让殷问酒了解她所作所为是为何。 同样,殷问酒若是能想起自己的一些事,便可反推回去。 “没有,”她无意识的晃了晃脚,继续道:“哪怕是卫清缨的记忆呢,若是我们死在同一片地界,有没有可能遇到过?” 再想的深些,让人直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从卫清缨死,她醒,到云梦泽的五年,再到来上京后发生的这么多事…… “自我怀疑她与卫府一事有关联后,便设想过一个可能。”殷问酒的声音悠悠响起。 “我们捋一下时间线,六年前,苏越在戈壁捡了我,然后卫清缨‘恰好’死在戈壁。 卫府满门冤屈,滔天怨气让苏越生出了用怨魂救我的想法? 于是她千里迢迢把卫清缨的尸体送去南宁府,做了阵,引她一缕怨魂至我身。 再然后,‘碰巧’又等来了你,她便引了你一魄至我身。” 殷问酒的手指向楼还明时,他心中莫名一紧。 “然后我醒了,她说我叫殷问酒,我便叫殷问酒。她让我在云梦泽等五年,我便等五年,终于等来了你。” 她的手指又指向楼还明,再挪向周献,“还有你。” “我出云梦泽,是既定的,因为人总求活。可我认识郝月青,因郝月青寻去应天府,捣毁她阴生子的计划则是不可控。 又因青儿咒怨未解寻去南宁府,也不是能为她所控,而是因念慈那句萧澈加上卫清缨指挥青儿再次响铃。 于是我在南宁府破了她的阵,这个为救我的阵,是卫清缨引导我去破的……” 她声歇后,气氛沉寂的针落可闻。 周献道:“清缨的阵即是为救你,她也期望你来为卫府翻案,所以引着你去破阵绝非不是不想你活。” 殷问酒嗯道:“她想我活,且活的不那么窝囊,动不动要被怨气压没半条命。 只有我好活了,翻卫府冤案的进度才能加快。 所以青儿的怨气随骨灰到南宁府时,机缘正好。” 楼还明左看看殷问酒,右看看周献,听的愈发费力起来。 “但苏越不认为机缘正好。”周献道。 殷问酒:“是,因为阵毁后,周昊没事,我没事,只有她有事,她用自身把阵毁的后果拦了下来。” 周献:“而前些日子,你昏迷不醒时她对铃铛做了什么,这才是机缘。” 楼知也脑内混沌被撕开,他接话道:“所以你怀疑,陛下行术改期,她透露消息给你,临时的,突然的,让你措手不及从而导致自己昏迷不醒!” 楼还明闻言又看看自己大哥, 心道:“现在是就我一个人听不懂了吗?” 第298章 闻过 楼还明把目光挪向蓝空桑,期待能在她的眼中也看到茫然。 蓝空桑注意到视线,与楼还明对视上。 默默拔了刀朝他走来。 “什么时候走?我放点血。” 她不知道从哪变出一个小小瓷瓶,挑起楼还明一只手腕。 开腔打破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满眼震惊的片刻沉默。 聪明人说话,就是喜欢说一半留一半,点到即止,其余全在眼神里。 蓝空桑习惯的很,想不明白就不想,需要她关心的殷问酒自会喊她注意听一耳朵。 楼还明看向自己垂在刀背上的手,弱弱开口道:“谁能给我说明白些吗?” 说明白的事,交给了他大哥楼知也。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恰好,碰巧。从怀疑苏越与卫府一事相关来设想,那么从最开始,她便参与其中。 因那棵桂花树,我们先暂定纯贵妃同样是苏越的分身。 那么作为苏越来说,导致六年前卫府蒙冤的阵法她会不知道吗? 以周时衍做为阵眼让寻常百姓对卫府牵扯自身气运的如此大阵,她会不知道吗? 哪怕她因天谴不得再卜卦,但阵法手段并不受影响。” 楼还明连连点头,听的认真。 丝毫不在意蓝空桑同样认真的往瓷瓶里滴着他的血。 “她知道一切,但没阻止,甚至不排除这计谋也有她出谋划策的一部分。” 楼知也停顿住,看向殷问酒。 见殷问酒点头,于是他继续道: “而后卫府被判满门抄斩,卫清缨被庭骁用替身代替,一路往边漠去,最终死在萧澄的追捕下。 那时候,苏越人在云梦泽。 她不做程十鸢,不做千南惠,不做纯贵妃,为什么跑去做苏越? 云梦泽虽说二十多年前便存在,但这传闻,是在问酒经营之后,云梦泽名声大噪才被人广为流传,从而才有那么极少极少的人称它二十多年前便存在了。” 楼还明此处听不明白,打断问道:“什么意思啊?说明这客栈她并不常去?” 楼知也嗯了一声,“在问酒经营前,云梦泽一直很低调,那个地方一来生活不便,越早之前越是不便。 在问酒醒时,客栈只有两个人,一个打杂小二也是刚捡来没多久,还有一个负责做饭的厨子。 二来,时机。 她身份颇多,各个地方来回奔波,当时云梦泽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去?” 楼还明抢答道:“卫小将军!她在那里等卫小将军?” 殷问酒润下一杯茶,接着楼知也的话道: “对,不管是等,还是随萧澄一同追去的,不管她当时是做苏越,还是千南惠,卫清缨死的时候,我必然已经在酒泉。” 楼还明问:“为什么呢?” 殷问酒难得没翻他白眼,而是继续耐心解释道: “因为没那么多巧合,卫清缨死时,她恰好能捡到我,而我又恰好需要用卫清缨一魂来救? 周昊曾说,卫清缨的尸体被带回上京城时,千南惠是和萧澄一同来的。 那么她在上京,还做了什么呢?” 殷问酒问这句话时,看向的还是楼还明。 这一眼像是看通了他的任督二脉。 楼还明音色忽地尖利了几分道:“找了我?!” 那时候,苏越压根没有多费力经营云梦泽。 殷问酒醒的初期,她在云梦泽设了阵法,根本不放人进来,只偶尔选上几个幸运儿。 慢慢多放些人时,还是为了殷问酒能有人实践训练。 所以哪怕在此之前,确实有那么些幸运儿,碰巧被她救过,可天大地大这几人所知的名声怎么能恰好被楼云川听见! 然后再由楼云川透露给楼礼承。 楼礼承明白自己大哥暗藏的这份心意,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带楼还明寻去云梦泽。 彼时,苏越做千南惠在南宁府设好了阵。 然后,她回云梦泽放了楼家父子进云梦泽! 楼还明整理清楚头尾,慢他们几步,同样挂上满眼惊色。 “没有巧合,都是蓄谋!” “那、那、那你们说的那些既定非既定,又是什么意思呢?” 殷问酒答道:“如我之前所说,我在云梦泽五年,是为养这一魂一魄,云梦泽远离人烟怨少且淡,正是好养。 她算出楼家五年后有命劫,便是楼老太太一事。 你来寻我,我出云梦泽,这是在她预算里的既定事实。 靠躲在云梦泽我也无法久活,必须要解怨来给卫清缨这一魂力量。 同样也等于稳固我自己的性命。” 这一点楼还明明白,他嗯嗯点头,“那非既定的事,不是愈发不受她控制了吗?” “卫小将军提前引了你去破了阵,况家调阴生子计划被捣毁,你似乎步步都在为难她,她又躲你的很,你们的关系好矛盾啊……” 楼还明说着说着,面上又变为难懂的表情。 殷问酒道:“确实矛盾,不止与我的关系矛盾,在卫家冤案这件事上,她同样矛盾。 作为纯贵妃,卫府的事她不拦,却设了阵留下卫清缨一魂,卫府翻案便缺不了她这一助力,那她做纯贵妃是好还是坏? 做坏,她没有阻拦卫府一事的发生,拉朽术、周时衍或许都与她有关。 做好,她设了南宁府的阵,救我,我便必须要为卫府翻案。 还有让皇帝行术改期,大概是为等,等那个机缘。 再向我透露皇帝要行拉朽术的消息,明明可以提前说,明明可以换一个方式告诉我解法…… 但她没有,措手不及的、故意的,让我困于阴阳之界。” 楼还明听到不懂的关键,忙问道:“对对对,为什么故意,让你措手不及,昏迷不醒?” 久久没说话并导致这一结果的周献开口道:“因为只有问酒在那样的状态下,机缘才到。” 楼还明:“啊?” 他还是不懂。 殷问酒为她二哥详细解释道: “我要好活,必要解怨,以此来养卫清缨,而卫府满门不入轮回的滔天怨气,同为温养卫清缨。 那么他们是不是等同于要养我? 可我对于卫家人来说,是陌生人,哪怕我以这样拼凑而来的身躯活着,我也是个活人。 我与卫家满门的媒介,是卫清缨,如果我要通过这个媒介承接上卫府满门的怨,那这一魂必然要入阴界! 你可以理解为,让卫家人认个眼熟,才不至于今时今日以怨气把我压死。 可我浑身上下,也只有这一魂,一魂离体我如何才能不死,这便是苏越等的机缘。 也是卫清缨阵法被破时,苏越为我拦下的机缘未到。” 楼还明恍然大悟。 一连“噢噢”了好几声。 此时原本拿着瓷瓶出去配药材的蓝空桑突然折了回来,身后带着一人。 苏鸢。 她进门见几人面色都沉重的很,激动之情瞬间收敛不少, 问道:“怎么啦?” 殷问酒反问她:“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苏鸢伸手指向院子里那棵桂花树道: “我今天忙着搬家,前一会才回楼府,路过二夫人的院子闻到这桂花香。” “殷姐姐,这香味不一般,我想起来小时候在那村子里也闻过的!” 第299章 阴魂不散 苏鸢幼时被养在上京城一小村庄。 那桂树,没准也与这院子里的出自同一根! …… 翌日。 子衿带来消息:纯贵妃风寒不见。 殷问酒同楼云川在苏合院说话,一墙之外,蓝空桑早已抱臂等在马车边。 “殷姑娘,还明眼盲十五载,我母亲她自己便是名医也不得治,所以寻常吹嘘的那些医者我都不会多在意。 听闻云梦泽有神医妙手时,搁到现在让我想,我还是想不出有何异样啊。” 楼云川川眉压紧,有些日子没见,他看着精气神都差了几分。 殷问酒闻言点头,“无事,若是有人刻意引导,必然做的隐蔽。” 她在楼府等周献,也只是顺便问上一嘴。 “殷姑娘,兰儿她……” 楼云川近些日子的愁苦,均来自楼兰。 一个两个三个周时衍,他为人父,实在揪心。 殷问酒:“她暂时不会有事,周时衍身份并未暴露,他需要有人来证明自己是完人。” “还不走?”蓝空桑蹲在墙院上。 眼瞅着已近午时,而周献还没来。 殷问酒顿了一下, “走!侯爷,若周献寻来让他追上,皇家命盘三十日内无陨,我此番追去不知道需耽误多少天,他必要在三十日前寻到我。” 三十日之后的事,殷问酒也拿不准那皇帝是否会再改变动机。 楼云川点头,“放心,上京城的人和事,还是苏姑娘我都会盯着。” 蓝空桑跃下,揽上她转眼不见。 …… 官道上。 马车跑得飞快。 蓝空桑有些不放心的又问了一遍:“确认离了他可行?响铃也行?” 殷问酒无比肯定:“行。” 她的手抚上脚踝处,自那之后,这铃铛一直温温热热,不至于烫,但也绝非是她的体温所染。 机缘已到。 她如今这条命,算是靠卫府满门温养。 不管是探寻身份之谜,还是为卫府,她都需要找到苏越。 她作为纯贵妃定然知道卫府一事的内情,或许还包括那阵眼。 一路往西北走。 几日后,他们便到了那处分岔后。 曲州? 一个小城,为什么苏越要让梁崔日往曲州去? 通往曲州的官道上,蓝刀客一日歇不上两个时辰。 如今殷问酒也颠得了, 她便不减车速,乐此不疲。 又过几日。 他们在沿途一个小镇上发现了周昊的人留下的标记。 来福客栈。 殷问酒腿软的哆嗦,被蓝空桑抱下马车。 太久没用腿,走路都软的很。 “小二,上房一间。” 蓝空桑环视客栈前庭一圈。 很快在一个角落发现一人。 那人戴着黑纱帷帽,身型颇为眼熟。 是在应天府保护况复生的黑衣人。 殷问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又交代小二道:“我们长途跋涉,多准备些好酒好菜送到房内。” 小二道:“明白,二位客官二楼左手,揽月雅卧请。” 饭菜送到卧房后,没一会又响起敲门声。 蓝空桑去开了门。 那人进门,防备姿态道:“阁下为何能敲出暗语?” 想他们在南宁府时,可是兵刃相见的死招往来。 殷问酒做了个请的手势,“当然是太子相告,坐下聊。” 这世道没有永远的敌人,既然他们能对出暗语,那人也不再怀疑坐了下来。 “人还在这个镇上?”她问。 那人道:“是,有三日了,住对街客栈。” 他刚才坐的位置,便正好可以盯着那客栈,也不会轻易惹人怀疑。 “三日了?”殷问酒疑惑,“他不着急赶去曲州?” 那人点头,“自从分岔路选了曲州这条线后,他一直不急不忙。” 殷问酒:“分岔路前,他可见了什么人?” 那人答道:“没有发现,但这几日我倒是察觉出些异样来。” 殷问酒:“说来。” 那人道:“一路过来,除了在留夏镇他有过停留外,旁的时间基本都住驿站或直接住车上,若是见了人,只可能是在留夏镇见,但我没有察觉。 这几日,客栈来往的人不多,他甚至时常出门,但不会多逛,回来时总带上不少零嘴小食。” 殷问酒道:“带给那个人吃的?” “应该是,有两次我在用饭的时间里,见同一人,有两次都拿了他带回的零嘴包装纸。” 殷问酒:“不常见?” 一个镇上,有名的小吃,该是常见才对。 那人道:“包装纸常见,但他今日买七样,那人手中出现了其中三袋的包装纸。” 殷问酒端着酒杯送到嘴边,心情甚至有些好的笑了笑,才一口饮尽。 “事关玄术,此事太子交由我们来办,那人身份成谜,监正转道的目的也成谜,这些日子你辛苦,监视的事继续交由你来。 见人的事,便由我来。” 那人不疑有他,玄学的事,他在应天府已经见识过殷问酒的非同一般。 他交代了那人的外形,算是很普通的年轻妇人模样。 蓝空桑在一旁也难得积极,“我们现在去?” 殷问酒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搁下,“去!” 她没日没夜的在马车中颠簸,此刻头发散乱,一副狼狈模样。 但压根等不了一点! 此刻正是饭点,没准还能给她一个意外惊喜呢。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春榭潮,她刚带回那孩子时。 且当时她做千南惠,压根不承认自己就是苏越。 殷问酒此刻的心情,激动、忐忑、好奇、高兴、责怪、狡诈、庆幸…… 列不全,说不完。 一街之隔,她就这么表情怪异的直奔向对面客栈。 生怕被她提前发现,再次遁走。 一入客栈的门,庭内本就没几桌的人纷纷看向这堵在门口,衣裳头发都凌乱着的人…… 也就这几个人,殷问酒一眼扫完 嘴边慢慢浮起的笑可谓吓人。 苏越见她目光不移的盯着自己。 眼一翻,百般无奈的开腔道:“你阴魂不散呐!” 第300章 不老 苏越对她的烦。 写了满脸。 殷问酒丝毫不在意,就挂着这么一张吓人的笑脸,眼中带光的冲她走过去。 “师傅。” 苏越的人皮面具,是连她也分辨不出来的。 但眼下这张寻常妇人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做的急,还是因为戴了两层,被她看出异样。 苏越自顾自喝酒,不搭理她。 蓝空桑也在一侧坐下,盯着人看的仔细。 “师傅。”殷问酒又叫了一声。 她还是不理。 “师傅啊!” “叫魂呐,搞成这么一副鬼样子,真是白生了一张好皮,贼特兮兮。” 她一口熟悉的软语腔调,便是认了她是苏越。 殷问酒这人的情绪很少外放,此刻听到她熟悉的嫌弃,竟两眼一红,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她伸手挽上苏越一条胳膊,贴过去蹭了蹭,“师傅。” 语气里的委屈比撒娇更甚。 人就是这么奇怪,哪怕当初知道千南惠便是苏越,但面对千南惠这个‘人’时,她远没有此刻这般情绪浓烈。 “脸上都是泥的呀。” 苏越还在嫌弃,但没伸手推她,反而摸了摸她炸起的头发。 “老掌柜,你怎么这么有意思?”蓝空桑忽地开口。 苏越笑了笑,“桑桑啊,就是没意思,所以才找些个乐趣的咯。” 蓝空桑一副受教模样。 转念一想,她也不觉得一人分饰多人对于她来说会有意思。 殷问酒蹭完自己还不好意思起来。 她坐正了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拿眼斜苏越,“好生聊聊呢?” 苏越摸了摸脖子,不自在道:“聊什么咯?” 殷问酒眉眼挑起,“那可太多,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你要是不知道从哪开头,我来问?” “哎呀,你这一身脏的不成个样子,为师是这么教你做女孩子的?先去洗洗嚒。” 殷问酒哼道:“让你好跑?” 苏越哼道:“我跑什么?桑桑不是还在这。” “不洗!回房说话。”她起身要去拉苏越。 “丫头啊,少些问题,多些快乐。” “一日想不明白,我快乐不了。” “那就不想呗,像我们桑桑一样多好咯。” “可我活着,必须要为卫府翻案啊!我要翻案,你是关键啊!” 苏越被她往上拽着胳膊,姿态不雅。 她连连去打殷问酒的手,“松手松手,什么样子。” “你好可怕啊师傅,你怎么说换人就换人,是有什么换魂法我未曾听闻?” 此刻苏越是她师傅苏越。 与千南惠无相干,与程十鸢无相干,与纯贵妃无相干。 唯一的关联,居然是一棵桂花树。 殷问酒突然跑偏,“你做程十鸢时,那棵桂花树种在哪里?” 苏越动作优雅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没种,我就猜那小子得入宫。” 殷问酒:“…………” 好可怕啊! 苏越话落时,那小子正下到楼梯口。 他愣神瞬间,还没动作时蓝空桑出声提醒道:“花蝴蝶来了。” “花蝴蝶?哈哈哈哈哈哈哈……”苏越笑的颠来倒去。 蓝空桑这一声平淡不过的花蝴蝶不知点中了她哪道笑穴。 “老掌柜,现在你要做谁?” 蓝空桑的思路总是惊奇。 现在殷问酒同梁崔日都在她面前,那她是做苏越,还是做程十鸢呢? 梁崔日提步过来,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苏越还在笑个不停,也没准备开口说些秘密的意思。 于是殷问酒反问梁崔日:“你为什么改道了?师傅和你说什么了?” 师傅没死,梁崔日又变成了师傅宝。 一张嘴缝得死死的,不答。 殷问酒叹上一口气,“行行行,就我不尊师重道呗,就我非得活个明白呗。” 她就该能想到,梁崔日这花蝴蝶,就算他真的回了域都府都不一定能探出什么来。 更别说演技超群,能骗过她和周献。 梁崔日被殷问酒阴阳的左右为难,他看看师傅,又看看殷问酒。 自己同样满腔疑惑要问。 但师傅只需要用两个字打发他:闭嘴。 笑够了的苏越伸手擦了擦眼尾的泪,“崔崔,她们管你叫花蝴蝶你可知啊?” 她自己问出来,又被戳中笑穴似的笑到颤抖。 梁崔日蹙眉。 就听她师傅肯定道:“好形容啊,好形象啊。” “师傅。”梁崔日叫了声。 眼下师傅看着还是不到三十的模样,他都三十二了,语气措辞且还要适应一番。 再不像几岁十几岁时,能粘着她。 几人在前庭毕竟惹人注目,梁崔日也小声道:“房里说吧?” 这几日他都同程十鸢各吃各的,就怕被人盯上。 他不往域都府走,对那位皇帝好解释,毕竟是玄学,但师傅的身份得保密。 师傅说的。 一行人往二楼去。 进了房间,苏越便撕下了面上的人皮面具。 露出苏越的脸来。 这回殷问酒便看不出来这张脸是真是假了。 梁崔日早几日便见过,所以也不稀奇。 “兵马司那具尸体是谁呢?”殷问酒问。 梁崔日既然不说,她便旁敲侧击的从事关他的地方问起,心想总会露出些破绽来的吧。 果然,梁崔日并不是没好奇心的人。 他接话道:“是啊,那是真的脸,且头上也有一道疤。” 苏越道:“什么疤?” 梁崔日不好去拨她的头,指着自己头上,那疤的大概位置道: “这里,一条细长的疤,儿时我在你头上见过的,那尸体此处也有一道。” 苏越“噢”了一声,“为师怎么教你们的?若是做一张世间有此人的脸,那便细微之处都要模仿到位,才能不被人识破。 你说那疤嘛,便是这细微之处,你看,我做苏越不就没有。” 她主动把自己的头发拨开,确实没有。 “那是你杀了她,达成自己假死的目的?” 梁崔日语气惊讶,毕竟他视作母亲的程十鸢,虽不着调,但绝不会滥杀无辜。 殷问酒反驳道:“不是,那尸体的脸最多不多三十,这世间又不是人人都不会老。” 如果苏越是二十八年前照着那人做的人皮面具,那么如今那人该有五十左右。 又怎会是那张依旧不过三十的年轻面庞。 “所以你现在是谁?”蓝刀客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第301章 不认 梁崔日与殷问酒同时在时,她没了吴侬软语,但声线变化不大。 蓝空桑没见过程十鸢的状态,不知道她是如何说话。 难得产生了莫大的好奇心。 她又接着问了一句:“现在的你,叫什么名字?” 殷问酒无奈的笑,也等着苏越的回答。 此刻的她也不是程十鸢,梁崔日知道。 三道视线盯着一个人。 苏越刚准备嘲笑梁崔日这个花蝴蝶就是没有殷问酒聪明,现下被人盯的把笑脸收了回去。 “做什么?审犯人呢?” 眼下殷问酒在,梁崔日似有人壮胆似的,又问:“那尸体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死遁呢?” 他后一句,语气低了下去。 “哎呀,害你伤心难过算我不对嘛,”她站起身,伸手搂着梁崔日,在他背上拍了拍,又惊讶道:“上次还没注意,你居然比十七岁时高了这么多。” 她得仰头看着。 这么一看,便看到梁崔日眼中的猩红。 于是又拍了拍道:“哎呀,走也是我不对嘛,那你都有十七了何至于这么伤心嘛。” “鸢鸢那孩子,我一年都看不上一两回,怎的女娃都比你要坚强嘞。” 这话说的梁崔日便不喜了,他从程十鸢的怀里站直,“那不一样!” 不管程十鸢眼下什么模样。 儿见了娘,还是满腔委屈,回归孩子模样。 梁崔日儿时对母亲这个角色,因旁人的谩骂,嘲笑耿耿于怀,那是他娘,不管她是死了还是走了,她都是他娘。 他也渴望有娘疼爱。 而程十鸢的出现担上了这一角色。 她虽不正经,但用这不正经教他做人的道理,也会哄他睡觉,给他唱童谣…… 十几年,怎会一样。 殷问酒在一边旁观,她算是发现了,正经问题苏越一个不答。 于是她又问:“你们去曲州做什么?玩吗?带我一个?” 梁崔日嘴皮子这会挺快,他道:“也算玩吧,师傅说梁家早已举家搬迁。” 苏越一个白眼。 殷问酒难以置信道:“搬迁?她就用这么个理由把你拦到了旁路?” “理由?”梁崔日看向他师傅,“师傅为什么骗我呢?” 苏越:“没骗你。” 殷问酒:“梁家有什么秘密?让你不惜活、过、来拦住他。” 苏越:“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挑拨离间我们师徒感情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梁崔日也至于听不懂。 他垂眸盯着程十鸢道:“师傅你,是不是认识我娘?” 苏越又坐了下来,拿手指点殷问酒:“你啊你,就你最难缠,我们崔崔本来多乖的一个孩子,哪有这么多问题。” 殷问酒在她身边坐下,“那具尸体,是师兄的亲娘吗?” 苏越一时没答。 殷问酒继续道:“你说过,除非是要模仿一人,否则人皮面具的模样都要自己捏,才能避免麻烦。 你做程十鸢,只去找了师兄,养育他成人。 那为什么要模仿,而不是随便捏一个? 是因为师兄的亲娘,便是程十鸢这张脸吗?” 梁崔日目光炯炯,这么说来,师傅与他娘必然是认识的! 苏越扯了一笑,“丫头你继续。” 殷问酒:“具师兄所知,他生母是域都府名妓,怀他后未能被抬入梁府,后不知是死了还是走了。 如今我看,她是死了,死在很多年前,至于尸体为何没有腐烂大概是你用了什么法子。 你与师兄的娘是朋友?她死之前把人托付给你,所以你才做了这么一张皮去域都府接他。” 苏越也不说是还是不是,她只道:“继续。” 殷问酒:“但这事有疑点,师兄的生父娶了四房,以程十鸢的姿色,或者说她能与你做朋友,必然不该为银钱或嫁入梁府奔忙。 也或许,她是在离开后认识的你也有可能。 但如今你不让师兄回域都府,这个可能便被推翻。” 苏越疑惑反问:“为什么被推翻?” 殷问酒:“因为如果她身前如传闻,生下师兄走了之后才认识你,梁府必然不会有什么东西值得挖, 你又何需拦?” 苏越恍然的“噢”了一声。 殷问酒:“那么她为什么会喜欢上师兄的生父?哪怕她的身份就是名妓,会缺银子吗?会缺男人吗?就算真的倾心师兄生父,她生下师兄,不入梁府,日子也不会过的差。” 苏越:“所以呢?” 殷问酒:“所以就算我理解那位梁姓男子能不念及丝毫父子情,把他随意丢在下人房,受尽虐待,也不能理解你拦他去梁府寻答案的原因。 若是非要理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梁姓男子压根不是他生父。 梁、崔、日。 崔日有什么讲究?组不上词也组不上典故。” 梁崔日这个当事人听的痴痴呆呆。 师傅唤他,从来都是崔崔。 她说梁梁、日日的你听着好听吗? 苏越还是那句:“所以呢?” 殷问酒:“程十鸢,原该姓崔,梁崔日,原名崔日,梁是入梁府冠上的姓,这才是你拦着他去域都府的根本原因。” 梁崔日依旧蒙圈,“那我生父是谁?” 没人答他。 苏越连声拍手,夸道:“好故事,精彩,给我都听进去了,丫头, 你不去做个说书先生可惜了啊。” 殷问酒喝了口茶润喉,“师傅过奖,你不是也常夸我聪明嘛。” 她放下茶盅,又亲热的挽住苏越的胳膊,“师傅本名叫什么?我们也好称呼。” 苏越道:“称呼师傅本名?如此不尊?” 看吧,扯闲篇这人便是一问一答。 “可是师傅,到底为什么呢?为什么都不能说呢?还有你做纯贵妃这么多年,难不成当真与皇帝是一对?” 蓝空桑提了两分精神起来。 梁崔日瞪圆了眼,“啊?!” “纯贵妃!?” “宫、宫、宫里的纯贵妃?” 殷问酒:“不然还有哪里会有贵妃?” 苏越扶了扶额,又咬了咬牙,最后蹦出几个字来:“你真的很烦!” 梁崔日整个人才从惊讶中稍稍回神,又声线拔高道:“师傅!你在宫中、在宫中几十年!” 他气的不轻似的,呼吸都加重了,说话带着喘劲, “你、你在宫中几十年,我、我在宫中十几年,你都不认我!我在你眼前晃!你也不认我! 我每年都借口各地跑,是为大周吗?只为大周吗? 我更为了找你! 你在我眼前!你不认我!不认我……” 梁崔日此刻整个人看着快要破碎,说着说着热泪接连滚下。 比知道她没死时,哭的还凶。 第302章 游历 苏越狠狠瞪了一眼殷问酒。 从她怀里把胳膊抽出来,站起身时又奖了她后脑勺一巴掌,这才扯上衣袖去为梁崔日擦泪。 她伸的费力,一通乱抹。 “后宫,外臣,这怎么好见的嘛,师傅以为你过的如鱼得水嘛,谁知你这孩子怎地执念如此之深。” “师傅!”梁崔日委屈,他找她他还错了? “好嘛好嘛,你没错,师傅的错师傅的错。” 殷问酒冲蓝空桑吐了吐舌头,她不是故意的呀,她不知道会这么戳她师兄肺管子啊! 但似乎也能理解,梁崔日入宫也有十二年之久。 寻了十几年的人,就在跟前,却不与他相认,确实气人,确实委屈! 许是因着殷问酒与蓝空桑在,梁崔日没好意思崩溃太久。 他拉下程十鸢的手自己拿出帕子整理好仪态。 见他那如白雪一般干净,每个边边角角都对称整齐的手帕,殷问酒这才发现,梁崔日这样一个洁癖、强迫症兼具的人,独独对苏越有区别待遇。 这气愤,委屈必须得再加三分。 “师傅你确实不对,我师兄当初见到那具尸体时,也差点没哭晕过去。” “你闭上嘴吧!”苏越烦死她了。 梁崔日师兄威严受损,哑着嗓子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但是师傅,旁的我可以不问,不知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就是不懂为什么你能走的那么干脆利落? 纯贵妃?我入宫十几年,见你纯贵妃的次数掐指可数,但……但哪怕你就让我心中有数呢……不认也可以啊。 我奔波的也累啊,路途也辛苦的啊,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的找不到,也失落也担忧的啊……” 他说着说着,语气又哽咽起来。 “你够了喔,我都道歉了嘛,对不起嘛,我只以为你喜欢游山玩水呢。” 这会她是程十鸢,每每不正经的耍他玩后,也总是道歉,哄他。 哄上三五句,至多八九句,便开始恐吓。 梁崔日调节好自己,追问道:“师傅!所以为什么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近朱者赤,和这丫头学坏了喔!” 殷问酒插话道:“师兄是你一手带大,十几年几乎朝夕相处,你且有点良心吧。” “你真烦……啊”苏越这句话,反反复复自己都说烦了。 “话说,你不追来我和崔崔,我们一路玩去曲州,日子多快乐啊,是不是?为师的大弟子。” 花蝴蝶很快被带跑偏,答道:“是,但为什么不能与你同行呢?” 苏越哼道:“这还没同行呢,她就追来了,你属狗的?说起这个喔,你不是在上京吗,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殷问酒反问她:“你是出门太急?没带人所以不知道有人跟着你们?” 苏越:“我是没想到会有人跟,你是不信任你师兄咯?” 她还挑拨离间起来了,尽扯闲篇。 “是太子不信,回去我还得感谢感谢他让我们师徒团聚呢。” 四方矮桌,四人各坐一边,纷纷品起茶来。 没人开腔后,气氛突然微妙。 梁崔日还有哭过的难为情。 苏越烦殷问酒这聪明的脑袋瓜。 蓝空桑难得好奇的问题得不到答案,她便作罢,倒是什么都没想,日常隐身。 而殷问酒的脑中,疯狂转动着…… “师傅,师兄,咱们就不管上京城,不管谁是谁这些乱七八糟,一同游历江湖吧!”殷问酒提议道。 梁崔日点头:“我自是没问题,师傅呢?” 苏越一时猜不透她在卖什么药,只反问道:“献王妃不做了?” 殷问酒:“唉,不做了,情情爱爱的不适合我,你知道的。” 梁崔日甚至还想到了那个叫苏鸢的小丫头,提议道:“那个小姑娘也得接来吧。” 殷问酒好像当真规划过似得,“不用,鸢鸢没经历江湖险恶,还是让她在上京城娇养着吧,我给她置办了宅子看家护卫什么的,日子好过着呢。” 两人的目光落在苏越脸上,静候她的回答。 “行啊,那就自曲州去,再一路南下。”苏越应了下来。 殷问酒:“这镇子听闻你们已经待了三日了,这么小个地方该吃该喝的估计都已尝遍,那咱们事不宜迟,这就出发?” 梁崔日没意见,一个小镇待过三日,他早已溜达完。 苏越嫌弃的上下打量她一番,“你就这个模样?看看你师兄,学学他的花蝴蝶劲儿。” 梁崔日:“…………” 殷问酒:“行走江湖潦草一点无碍的。” 苏越:“有碍,碍我眼了。” 殷问酒:“那行吧,桑桑,师兄,你们盯着她别让她跑咯。” 她交代的正经的不得了,惹来苏越一记白眼。 “没一点信任的话,往后你要拿绳把我拴住吗?”苏越问。 “可以吗?”殷问酒问的认真。 苏越已经无奈到不想说话。 “我就在师傅你的房里洗吧,借你一套衣衫。” 苏越:“快点……滚蛋。” 她的房间在梁崔日的隔壁,殷问酒出门叫小二送了热水上来。 眼下天凉,倒没有黏糊的难受。 她很快洗完,在苏越的房间里翻找起来。 苏越出门着急,也并没有准备久待,所以带的东西必然不多,包括人皮面具。 殷问酒翻出她的包袱,拿出一身干净衣衫先换上。 又翻出一叠银票,几个瓶瓶罐罐估计装的不是毒药就是解药。 最后从里头找出三张人皮面具,她张张展开,认了个仔细,又原封不动的给她放了回去,这才收好包袱去隔壁房间。 那三个人还在桌边喝茶,有说有笑,气氛好的不得了。 苏越依旧嘲笑梁崔日的花蝴蝶外号,道:“崔崔你和桑桑真是,能不能平衡平衡也好的呀。” 蓝空桑一身劲装,简单飒爽。 梁崔日还是惯常的打扮,花样绣边的抹额,两边的几缕发丝上缠绕着丁零当啷的小玩意。 依旧花哨。 殷问酒抬脚进门,扯了扯衣服袖子,“师傅你这衣衫也过于花哨了吧?” 袖圈、领口都是软兔毛点缀,腰间掐的贴身,裙摆很大,下头拿绣线缠了各种色彩的琉璃细珠,夺目的很。 苏越对她好一番打量,露出欣赏神色来, “怎么不说你会挑呢?这件衣衫可费了老鼻子劲, 不过你穿着好看。” 殷问酒:“那咱们走吧,我们的行李还在马车上没卸呢。” 她表现的迫不及待,让苏越心中愈发生疑。 第303章 计划 明显一副不安好心的积极。 “去游历不是去逃命,急吼吼的做什么呢,现下天已快黑,你与空桑好生歇息一晚再出发不迟。” 殷问酒抬眼往窗外望去,是日头渐落的暖橘色。 “也好,这些日子昼夜不息的追你们我都快被颠散架了。” 几人闲扯到夜色彻底暗下来,殷问酒也没从苏越口中听到一件有用的事。 对于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梁崔日的生母,也没个结果。 不说,便能断定这事虽看着与她毫无关系,但深挖下去必然是能牵出一个头来。 苏越担心这个头一旦被寻到,就像一件脱线衣衫似的,带出层层关联。 “你们在哪间客栈住下了?”苏越问。 殷问酒:“当然是有师傅在的这儿。” 苏越:“这客栈是镇上最好的,哪里还有空房。” 殷问酒又挂上她一只胳膊,“正好了,同师傅一起睡。” 苏越嫌弃的把手抽出来,“为师不与人同睡。” 殷问酒:“什么时候有的毛病?那在宫中也不与皇帝同睡吗?” 回答她的是一巴掌拍上后脑勺的声音。 眼下没有戒尺,这便成了她新的训斥手段。 “师傅,你不与我睡那空桑就得看着你,她赶了这么久的路,也累的呀。” 梁崔日:“……”她当真看犯人似的,师傅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苏越烦躁的很,语气不善道:“我若要走,你觉得你能看得住我?” “我能啊。”殷问酒回答的很有底气。 苏越:“……”这世上没人比她更能烦人! 最终殷问酒如愿以偿随她回了房。 蓝空桑敲响她们对门的房间,掏出一锭银子来,“换个房间。” …… 苏越房间。 屏风内水声哗哗。 殷问酒躺平在床上,舒服的叹出一口气,“还是床上睡着舒服呀。” 无人应她。 “师傅,为何你不传我驻颜术呢,云梦泽的书我翻遍了也没找到。” “我今年估计已过了十八吧?”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要学了呀,我想永远十八,不想永远三十。” 还是无人应她。 可水声未停,门窗亦无响动。 “师傅?怎的还厚此薄彼呀?对了,我与师兄都学玄术,哪怕萧澄,他在太子府也习得一身好武艺,为何唯独鸢鸢什么都不学?” “师傅?” “师傅?” 一声水响炸起。 片刻后苏越穿戴整齐出来,气哼哼道,“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烦人啊!叽叽喳喳,吵死了。” 殷问酒翻身坐起,跟在苏越身后道:“师傅你不能再骗我师兄了,他哭的我都心疼。” “我怎么又骗他了?” “你骗他说陪他游玩至曲州,压根就不是啊。” “怎么就不是了。” 人气人会气死,苏越放平了些心态,拿木梳梳着头发,面上还是那张苏越的脸。 殷问酒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的打量她,依旧没发现什么破绽。 “自分岔路后,你们一路便不急不忙的,这小镇再怎么有趣,又何至于待上三日不走? 师傅,赶路毕竟不好玩儿,所以歇在此处陪师兄待上几日后,你便要走了吧? 走去哪?回宫里坐纯贵妃吗?拿贵妃身份躲避我?” 苏越转过头来,皱眉看她,“酒儿,你这样怎么会有人喜欢的,奇了怪了。” 苏越的儿音发声很淡,听着便像只叫了一个酒字。 殷问酒反问:“这么聪明,怎么酒就没人喜欢了?” 苏越把木梳搁出一声响来,“臆想症,是病。” 她往床塌上去,和衣躺下,“熄灯,睡觉,让你这猪脑子也歇歇吧。” 殷问酒咯咯发笑,吹了烛火,爬到里头躺下后又挂上她一只胳膊,“怎地被人猜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那具尸体你们葬了吗?”苏越问。 “那尸体真的是师兄亲娘吧?”殷问酒答。 “好生葬了吧,毕竟我还借她一张脸。”苏越道。 “为什么师兄他娘死在二十多年前,尸体不腐呢?是何秘法也教教我呗。”殷问酒问。 “自作聪明!”苏越最终总结后,任殷问酒再说什么,都不再开口,最后烦不胜烦的把耳朵给堵上了。 …… 翌日一早。 梁崔日在门外敲门,“师傅,师妹,起来用过早饭后便出发吧。” “师傅?” “师妹?” 蓝空桑的房门打开,下一瞬,一脚踹开了那房间的门。 殷问酒还睡着,头顶扎着一根针。 苏越已不见踪影。 “师傅呢?!这针是怎么回事,能不能……” 梁崔日的拔字还没出口,那针便被蓝空桑扔在了一旁。 她伸手推她,“殷问酒?” 殷问酒幽幽转醒,一见眼前这架势,瞬间明白,“人跑了?” 蓝空桑:“嗯。” 梁崔日:“师妹不是说能看住的吗?” 殷问酒拿师傅当个犯人看时,他多少还是有些不喜的,眼下气愤上头!则是对程十鸢的! 又骗他,又骗他! 殷问酒掀被下床,胡乱洗漱一通后下令,“走,追。” 梁崔日:“往哪追呢?你知道人去哪了?” 殷问酒:“别多废话,收拾好东西下来。” 梁崔日早已收拾好包袱,提上下楼时,殷问酒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口,她道:“上来。 追人要紧,眼下梁崔日也顾不得嫌弃。 马车继续奔驰。 车内,梁崔日问:“所以师傅去了哪?” 这路,还是往曲州去的方向。 蓝空桑注意着分岔路上的标记,猛转一弯,全然不顾车内人被左右甩的差点飞出去。 殷问酒扶正了些,道:“昨晚便派了人守着,她要去哪我不知道,追着就是了。” 梁崔日:“她都知道有人跟着了,自然会换张脸走啊。” 殷问酒的脸上扬起一笑,狡诈的奸笑,“换来换去,不过那三张,我都让人记下了。” 她翻出人皮面具时,不单单自己看了,还招手让那人上来也认了个全。 梁崔日:“你故意放人的?“ 殷问酒:“不算,我确实睡着了,她给我扎针时我没知觉,不过没让空桑拦,便也算故意放人吧。” 她若自己要拦苏越,确实不一定能拦住。 五日后。 离着驿站不远处的竹林里。 殷问酒问:“此处距离曲州,还有几日路程?” 梁崔日道:“从后面那个路口下来,已经不是往曲州去的路了。” 殷问酒又问:“距离三十日,过去多少日了?” 梁崔日答:“十八日了。” 殷问酒皱眉:“她临时改了计划。” 第304章 江陵 初冬的竹林地面被枯叶铺满。 几人位处一个斜坡面,俯视着下方驿站。 有人影靠拢过来,是那黑衣人。 他交代道:“前方大道下去,便是江陵,她这几日忙于赶路,这是第一次歇停,那三张人皮面具用过两张。” 为避免被苏越发现,殷问酒他们的马车会刻意离她一段路程。 这中间,便由黑衣人盯着。 殷问酒点了点头,黑衣人悄无声息的隐去,连枯叶的碾碎声都不可闻。 梁崔日追问道:“师傅她改变什么计划了?” “改变了回上京的计划,她此次出京是为拦着你去域都府,并未准备多做停留,自转向曲州后,一路上是不是她引导你慢些走?” 这些日子梁崔日在马车上甚至怨怪过殷问酒,是不是因她来了,师傅才被她逼走。 毕竟师傅不止一次的说,那丫头太聪明了,聪明的让她害怕。 可殷问酒的解释,总能很快扭正他的想法。 于是梁崔日的嘴巴再次打开,他回道:“你这么说的话,确实有点。” 殷问酒也没指望他能察觉出更多的东西,继续道:“她出门着急,面具衣衫带的都不多,只要耽误你去域都府,她的目的便达到了,多陪你的这几日,或许是她的良心吧。” 梁崔日:“……” 殷问酒:“我原猜想拦住你前去域都府,是因为域都府的秘密还在那处,但现下她再次转道往江陵去,算是超乎我的预料。” 她话断在这里,抱紧双臂发出嘶嘶声,“好冷啊。” 五天了,殷问酒身上还是穿着苏越那件费了老鼻子劲的花哨衣衫。 此刻裙摆被盖在枯叶上,她脏的像是落难的金贵小姐。 “我们要一直蹲在这里吗?为何不能去堵人呢?”梁崔日问。 殷问酒:“你就不能怜香惜玉,先把斗篷借我暖和暖和我再回答你呢?” 比起枯叶泥土的脏,梁崔日更嫌弃人。 他犹豫的缝隙,竹林后坡传来一声鸟鸣。 是再寻常不过的鸟鸣。 就见蓝空桑把两指放进嘴边也发出了同样一声。 紧接着坡下露出两张人脸。 周献与卷柏。 两人可谓是灰头土脸,眼眶发青,狼狈的很。 他们放轻脚步过来。 周献盯着殷问酒一时无言。 梁崔日先开口道:“献王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追本王的王妃。”周献语气幽怨。 蓝空桑一路为卷柏留了标记,看这情况,他们必然要晚了至少三日出发,才赶成如今这般模样。 殷问酒豪不理亏,“我知道你必能有法子出京。” 眼下正事要紧,周献也不着急与她追究,问道:“现下什么情况?” 殷问酒简明扼要交代完后,继续刚才的话题道:“我原以为她弥补弥补师兄便会回京,做纯贵妃也好或是别的我不知道的身份也好,总之是要回上京城的。” 卷柏问:“为什么一定要回上京呢?” 殷问酒:“一来,从行李、一路悠闲来看,她并没有急赶或准备停留多久,赶的快了,离京只会越来越远; 二来,上京城那要命的事一定更急,三十日期后呢?” 周献:“这条路下去,是江陵。” 殷问酒点头,“她出京的目的,是为瞒域都府的事,她骗师兄说梁府早已举家搬迁,至于搬迁至何地,约莫是往曲州的方向。” 这消息,是梁崔日说的。 也难怪当时殷问酒问他们是否去曲州玩时,梁崔日答算是。 苏越只说是往曲州方向,哪怕她中途丢下梁崔日又走了,再随便给他寻一个理由让他自己去曲州,那么在京中的殷问酒至少两月得不到任何有用消息。 殷问酒继续道:“或许是我追过来,让她对域都府的秘密有了危机,所以临时改变决定,方向是继续往曲州去的,但中途再次转向。” “江陵。”她低低的念了一声这个地名, 耳熟的很。 周献道:“云梦泽,出自江陵。” 殷问酒恍然。 当初总有人点评黄沙戈壁的客栈,居然起名云梦泽,着实是妙啊! 她不懂妙在何处,还被苏越调笑了一番道:没了记忆也不等于没了学识吧,看来以往必然是个差生。 后来从她画符一样的字迹,也坐实了差生这一事实。 江陵,云梦大泽,这不就对上了吗! 看来师兄的身世之谜,便在江陵。 “连日赶路,师傅这是头一次入住驿站,江陵必然有重要的人值得她特意在此收拾一番!” 那线头似乎就在眼前,殷问酒语气中难掩激动。 连带着梁崔日都被感染了,二十多年近三十年,他从未再踏足域都府。 如果那人不是他的父亲,那些童年阴暗,是不是便可以彻底放下。 “师妹,你先回马车暖和暖和,这里我来看着。” 周献早已注意到她抱臂的用力,碍于正事当头,不好说什么做什么。 现在被梁崔日提起,他才自然的伸手道:“过来。” 几个人里,只有花蝴蝶带着极其不便的斗篷。 殷问酒翻他一眼,“暖和什么呀,她不会停太久。” 说完便往周献身边靠过去,躲在他身前由他拦着风口也是好的。 人刚蹲在他面前,周献大手一揽,便把人框进了怀里。 他高大肩宽,把殷问酒拦了个严严实实。 没了凉风灌来,贴身挨着暖意渐起,她很快放松下来。 比起难为情,似乎暖和更重要。 “出门追人,没穿多点不说,还打扮成这样?”周献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十几日没见,殷问酒如今得以好睡,倒是一点没想这人。 但此刻窝在他怀里,只有两个人的低吟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心想:原来身体比她更懂得何为思念。 第305章 崔家 又等上不过一刻后,驿站门口出现一女子。 是那第三张皮。 一个二十左右的姑娘模样。 这第三张皮是她第一次戴,便更显出此次要去的地方,要见的人重量不轻。 她打扮的也算隆重,绸缎小袄配大裙摆,与殷问酒身上这套的样式差不多,但远没有如此华贵。 殷问酒低头看了自己灰不溜秋的一身,皱眉道:“难怪那日我穿她这身衣衫,她看了好半晌。” 感情这衣衫,她准备着是来搭配这张脸的。 卷柏反应很快,道:“那是不是说明她此趟出来,便有准备去江陵?” 殷问酒点了点头,“要么就是此身一直随身携带,江陵那个地方,她时常回去!” 驿站门口那人已经上了马车。 几人待她走出一段距离后,才飞快从坡上冲下,往马车上赶。 后车换了梁崔日驾车,让拥有战斗力的卷柏好生歇一歇。 前车蓝空桑驾车。 马车内,殷问酒从包袱里翻出一件薄款短袄来,直接罩在了外头。 周献看着她笑,“这身衣衫不换?不太方便吧。” 殷问酒哼声道:“你也睡一会吧。” 周献嗯了一声,起身与她坐到一边,“那小酒儿借我靠一靠。” 他真的累极了,一路上除了换马,两人轮番赶车,一刻未停。 肩上的人很快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两个时辰后。 路途两边人声渐起。 又走半刻钟,见一城门,顶上两字刻着:江陵。 一入江陵城,街边热闹更加,人一多,便更好藏匿。 左右已到了目的地,几人便直接停在街心一客栈门口,先开了几间上房,让人把饭菜送到房内。 碗碟刚被小二撤下,门被敲响。 一小孩送来一张纸,上面写:人已在前方云宿客栈住下。 蓝空桑给了那孩子赏银,他一连道出十句谢来。 殷问酒问:“小孩,我们初来江陵,寻一梁姓远亲,你可知这江陵梁姓大户人家有多少?” 那小孩衣着朴素,能被黑衣人用来送信,看着便是在街道长大的机灵孩子。 他立马回道:“咱们江陵说大不大,大家大户多是官员商户,但从未听闻有梁姓,几位找的梁家是做什么生意的呢?我去帮各位探探?” 这几人出手大方的很。 周献笑道:“再好不过,不过我们本是游历至此,家中长辈便让顺道来探望一番,若是梁家在江陵早已衰败……” 那小孩立马接话道:“小的懂小的懂,话说遣不去无赖穷亲嘛,懂得,我定悄悄的探。” 要说以什么谋生,梁崔日说不出来。 他的四年都被关在下人院中,连家中几位兄弟姐妹都不可知。 那小孩也不愁,乐呵呵的走了。 卷柏想不明白,问道:“王妃以为梁家搬来江陵了?” 梁崔日的童年,他也是听闻的,若是梁家待他那般,没道理他们搬来江陵苏越还要好生装扮后再见啊。 没给那家人好看已是心善。 殷问酒沉吟片刻后道:“不知道,先探一探吧。” 梁家与苏越的关系,她也想不明白。 蓝空桑:“她自然会去见,到时看见谁便知了。” 于是各自洗漱,休整等待。 直至阴了一日的天开始变暗,黑衣人那边还没有消息送来。 中途卷柏也去探了一遍,人就在客栈房内,不曾出门。 “怎地是近乡情怯了?”殷问酒皱眉发问,“人早早的在驿站收拾好,现在为何停在客栈不出门了呢?” 梁崔日等的有些不安,道:“是不是又跑了呢?” 卷柏道:“不会,那人守的位置门窗都可见。” 苏越必不可能遁地而走。 话落,门外又传来敲门声,是那小孩的声音。 “我今日探了许久,确定并没有梁姓富家,普通的小富也没有,我们这地方梁姓不多的,几位说的二十多年搬来江陵,这条消息倒是还没查完,但是天色已晚,我得先回家了,不然我娘得急。” 那小孩有些不好意思,没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银子却没少拿。 殷问酒道:“无事,早些回去吧,注意安全。” 那小孩连连点头,正欲出门时,又听那漂亮姐姐道:“明日去探搬迁时,顺道问问崔姓。我那远亲的表哥姓崔,没准以崔立府。” …… 崔姓。 梁崔日眉头皱起,四岁的记忆让他连那家人的一个人名都想不起来,也或许是刻意遗忘。 卜卦自然也毫无办法。 天色彻底暗下来后,几人断定,苏越今天不去了。 入夜。 各自回房。 卷柏准备去与那黑衣人替班,怕他一个人熬过头了错过些什么。 蓝空桑忽然道:“他曾经差点杀了你。” 蓝刀客难得主动与他闲聊,卷柏瞬间结巴起起来,“那、那是曾经了,”说完似乎又觉得有些尊严受损,又补充道:“现下哪怕动手,也不一定了。” 蓝空桑站在门边,闻言停了不过一瞬便接话道:“一定,若要动手,你一定打不过他。” 卷柏:“……” 蓝刀客推开了房门,又道:“他若是杀了你,我会帮你报仇,去吧。” 卷柏望着蓝空桑进门的背影,嘴角扬起弧度来。 “这值得高兴?”周献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都被杀了,她为不为你报仇重要吗?届时我烧信给你高兴一下?柏啊,都说侍卫随主,你怎么一点也不随我呢?” 周献摇头晃脑,唉声叹气。 卷柏见他路过自己房间,问道:“王爷这么晚要去哪?” 周献转头,看弱智一样看了他侍卫一眼。 不答。 伸手敲响了殷问酒的门。 门里传来一声:“谁?” “周庭骁。” “我能自己睡了。”她声音离的远,不知道在忙什么。 周献:“我知道,上京城那边还有消息没来得及告诉你。” “明天再说。” 卷柏依旧站在走廊,他倒是要好身学学,他家王爷是怎么个不要脸法。 周献从宽敞袖中变戏法一般掏出一小小瓦罐来,继续敲门。 “酒酒……”他音调沉且长,“开开门,给你带了红糖鸡蛋羹。” 门内一阵窸窸窣窣后,“吱呀”一声打开。 周献转头冲卷柏挑眉,抬脚进了殷问酒房门。 卷柏:“……” 屋内。 殷问酒又换了一身衣衫。 周献怕她冷,早已让人在她房中点了炉火,现下热的让人脸颊发红。 她盯着他手中的瓦罐道:“真是神了你!” 他拉着人的手走到床边,“坐躺好,我来为王妃服务。” 第306章 崔字 殷问酒穿的单薄,掀被坐靠在床头,听话的等着人服侍。 “上京城那边有什么消息?” 瓦罐打开,红糖香味散出。 周献搅动着,舀起一勺吹地凉了些,送到她唇边后回道:“没什么,送红糖水便是正事。” 一口咽下,那暖意一路往小腹下滚,她又道:“你出宫一事未得允许。” 周献回她一句:“真是神了。” “你与卷柏这般疲惫模样,至少晚我三日出发,以皇帝对献王的宠,出京的理由何需你寻三天不允。 所以呢?偷跑出来也不怕你父皇怪罪?” 周献笑道:“不跑出来,岂不是笼中鸟,静候人宰割。” 殷问酒疑惑道:“不应该啊,皇帝不是还指望你生下一儿半女的,我不在京中……看来,这孩子并不一定是要我来生?” 她一个小姑娘,动不动说着要给他生个孩子…… 周献很难不多想,他轻咳一声,道:“你是最省事的捷径,旁的人,怕要费些手段也不定能行。” 这手段,他经历不少,防备心太重,而龙座上那位又怕做得人尽皆知坏了自己名声。 这事也就一磨好些年。 一碗红糖水喝完,小腹的暖意让她舒服不少。 “你回房歇着去吧。” 周献倒茶的手一顿,皱眉不悦道:“王妃这就抛之弃之了?” 殷问酒:“……出京以来,我一日好过一日,虽怨气常见,但几乎已感受不到被压迫的难受,倒是你……” 周献反问:“我如何?” “你与我共眠,你难受,所以回房好好睡觉吧。” 周献:“……” 他苦笑道:“今日在马车上睡过一觉,没那么累,再者说,我在你眼里看着这般……难以自持?” 殷问酒不置可否。 周献无奈,递了水给她漱口,“酒酒……” “行!”她往床里头挪着,继续道:“左右我都是好睡的。” 烛火熄灭,两人平躺在床上。 “我出京后,最不安的便是太子,若要行术,我必得在京中吗?” 黑暗中,周献的声音响起。 他翻动着,侧身朝向殷问酒,又问:“要帮你揉一揉吗?” 以往两人同眠,她来癸水的日子夜里总睡不安稳,犹如烙饼一晚上翻转不停。 怕她误会,周献又补充道:“问了楼大夫,他说这样能得以缓解。” “不用。”两人虽同榻而眠, 揉小腹?这动作想想还是太过亲密了些吧? 她又没带清心符。 “按书上说的,被借之人是要在身边的,但你术行失败过一次,我不能肯定,下一次会不会更便利。” 殷问酒这话说完,身边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周献道:“业未成,妻未娶,命被人拿捏,如此难受。” 殷问酒道:“这事的邪乎,非玄学人自难看清。只要我们在一处,术若再行,我也总能想办法拦的。” “问酒。”周献声音低沉。 “嗯?” “这业,不是我一人的谋划,我若不成,生人愧对追随我争夺帝位者,逝者愧对卫府,愧对老将军、叔伯们的教诲。” 在认识殷问酒之前,这帝位之争,他只道是再寻常不过的帝位之争。 与周昊较量,周献有满腔谋划,八成胜率。 从未如此刻这般,难以用力。 “周庭骁,若要起兵决一胜负,你会吗?有信心吗?” 周献沉吟不语。 他不是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以往我只以为斗赢太子便可,哪怕再等十年,二十年,顺应正道登上那个位置后再还卫府一个清白,我也等得。 在这个过程之中,逼周昊逼宫,也是我计谋的一部分。 太子更被文官支持,追随他的武将具我所知,最大一头是三千营。” 殷问酒插话问道:“三千营?不是保护皇帝的吗?” 周献:“是,但三千营中有周昊的人,真要逼宫,其实最快突袭且能调动的便是京兵,远一些军营但凡动作,很快便会引起宫里的注意。 做皇帝,各方军营,负责的将军,考究的很,怕的便是一方图谋不轨。 周昊几十年筹划,所以我说,不知道是他不够狠,还是那位太狠呢?” 他这话说完后,缓来一会才再次开腔,肯定道:“若真要起兵决一胜负,我会,若是对父皇,不过五成。” 皇帝的权衡之法,如今再从头来看,他玩的确实精妙。 给皇子找些事做,互相为敌。 而最终,都是他的棋子罢了。 周昊是死棋,他亦是。 半晌无人开口。 宫门层层,掌天下兵马的帝王,这五层怕都是他冒险估算。 且还不说必会背上一身骂名。 “揉一揉吧。” 殷问酒翻了个身,背朝周献,往后挪了挪。 他嗯了一声,伸手过来,掌心盖在她的小腹。 单是覆盖不动,很快暖意便透过衣衫,让人舒适不少。 大概觉得差不多,殷问酒身体也放松下来后,他才慢慢轻柔起来。 …… 这一夜终究未能好眠。 半夜四更,外头北风呼啸,最是睡得沉的时辰。 蓝空桑叫了两声没人应,想来都是累的很,短刀自缝隙伸进去,门瞬间被打开。 烛火点燃。 周献额头上炸出一层薄汗,把殷问酒护在身后。 见那手中握刀的人是蓝空桑,喘出一口长气来。 “快穿衣衫,苏越出门了。” 卷柏回来报信,又不放心那黑衣人一人看着,叫了蓝空桑后便又追了去。 周献和殷问酒动作很快。 四更的天,一出门便被北风刮眯了眼。 怕马车响动太大,蓝空桑抱着殷问酒,周献离着一人的身位坠在她们身后。 “见什么人需要挑这个时辰去?”周献问。 殷问酒一路无言, 她也在想这个问题。 “去了就知道了。” 这路,越走越慌,大小湖泊不少,趁着月色望湖面,尽是残荷枝条,显得更凉了几分。 荒路荒湖走了近大半个时辰后,远处得见萤火虫般的两小点光。 看来便是那宅院。 蓝空桑脚下加快,终停在一处芦苇地。 正好遮住几人身型。 卷柏也等在此处。 “人进去了?”殷问酒问。 卷柏:“刚进去一会儿,太子的人追进去了,我便在此等你们。” 此处离着那宅门还有些距离,看不清牌匾上的字。 “那上面写的可是崔字?” 第307章 活人 蓝空桑回道:“是,崔宅。” 仅凭月光来辨,这崔宅看着绝不算上豪宅。 但对比寻常百姓的屋舍还是要大一些。 崔姓,但真如她所料吗? 殷问酒左右看看,蓝空桑问她:“找什么?” “梁崔日呢?” “……” 她问完才后知后觉,他们压根没人去叫梁崔日。 算了,左右他也不会武功。 卷柏问道:“现下如何?” 若说没有好奇心,都是骗人的。 那乱成一团球的疑惑,终于得见线头,此刻必然要更稳妥一些。 殷问酒道:“空桑也去宅子里探探。” 单是在这里等那黑衣人,几人此刻都不放心。 能藏在江陵的避世宅院,内里很难说没有住些个绝世高手护着。 蓝空桑闪身走了。 “她还是穿白日里那身衣衫,那张皮吗?”殷问酒问。 “是。”卷柏答。 那还真是奇怪,早早的换好,迟迟的来。 什么样的人需要半夜才得见? 难不成不是活人? 周献同卷柏见她没再说话,一副深思模样,也没出声打扰。 夜的寂静,让这北风刮出哭嚎声来,像怨鬼索命,听着骇人的很。 殷问酒又抱了抱胳膊,她做这行的,心中也是容易想东想西,怕的很。 “云梦泽的异志,我大致回忆了一遍,没有听闻死人长留人间的术法啊。” 这么晚来见,她自然一门心思的往不是活人身上想。 周献答道:“活死人呢?如萧澈。” 殷问酒:“萧澈不惧日光,与常人无异,也没道理非得晚上见。” 又等一刻钟,还是无人回来。 几人心中便很不好想,若是黑衣人,他看个齐全晚些来报可以理解,但空桑绝对不会啊。 这北风,直往人心口灌。 “应该出事了。”殷问酒的声音有些发飘,她活六年,从未见蓝空桑有搞不定的对手! “我去。”殷问酒站起身来,“她总不会要我死吧!” 周献拽住她的手,道:“我与你一起。” 还不等殷问酒说出拒绝的话来,他又继续道:“那五成,是因为有你在才敢一估。” 殷问酒没再废话,留下卷柏原处等信。 若是无一人折返,那这崔宅当真邪性大了去了! 他还需与梁崔日一起想法子。 二人慢慢往那宅门口走,不藏身形。 离的近了,殷问酒才发现这崔字也不怪她看不太清,是写的实在潦草。 她叩响门环,一声又一声。 片刻后,还以为不会有人应答时,内里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谁啊?这么晚了。” 门拴抽动的声音传来,伴着吱呀一声,一张皱如老树皮一般的脸露出,此情此景,殷问酒觉得他比鬼还吓人! 她不自觉捏紧周献两根手指,胳膊绷的笔直。 那老人没有大开全门的意思,依旧只探出一颗头来,问他们:“二位何事啊?” 周献把殷问酒整个手包进掌心,道:“我们夫妻原是来江陵寻亲的,路上遭歹人劫了浑身家当,一路走来,尽是田地湖泊与荒芜,终于得见人家! 老人家,深夜叨扰,不知可否留我们夫妻二人歇上半晚,我娘子衣裳上还有些名贵珍珠可赠与老人家。” 那老人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盯着他们打量了一遍。 看着便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好样貌。 他把门开了半扇,道:“进来吧,不过半晚,明日天亮你们就走,什么也不用留下。” 周献牵着殷问酒进了门,连声向老人道谢。 那面如枯树的老人,看着年纪约莫得近百,他身形佝偻几乎对折下去。 也难怪是那样一个角度探出来的脸,把殷问酒吓的不轻。 还以为是什么老死鬼。 他走的极慢,讲话速度也慢,“不用谢,你们安静些,家里人都睡着了。” 于是三人就这么拖着步子,在崔宅院子里走动着。 那老人连一盏灯笼也不提,只能趁着月色扫一遍院子的模糊轮廓。 时下初冬,园林中造景虽看不太清,但也明显光秃。 殷问酒又沿路扫着院墙,若是蓝空桑见到他们,必然会露出些身形来。 可直到那老人停在一间房门口时,她也没有发现蓝空桑的身影。 “客房简陋,随便对付吧。”那老人道。 周献拱了拱手一副书生做派,“多谢崔大爷,您也快回房歇着吧,叨扰。” 那老人侧扭着头,才方便仰看着人讲话。 但这朦胧夜色下他这般模样,直让人心中发麻。 “明日天亮后,你们自行开门离去即可。”老人道。 周献:“这怎么好,还是得当面与当家的致谢拜别。” 老人本就不喜的面上似乎更难看了些,“别多废话,我们当家的不愿见人,留你们是我老头子私心不忍,所以天亮就走,省得让我难做。” 他慢慢悠悠的说完,便不再管他们二人,折着身体拖着脚步走了。 在院子中,这风声便骤减了许多。 周献关上房门,破旧老化的门吱呀声突兀的很。 他吹亮怀中的火折子,四下寻着蜡烛,殷问酒步步紧跟。 “殷掌柜的,这么怕吗?” 周献逗着她,他知道她一直怕鬼,那老人伸出一张脸来时他心中也是一紧。 “半夜见人还是见鬼,我真的很不好想。” 房间不大,他们绕了一圈,都没找到一根蜡烛。 “这客房应该是不常住人。”周献道。 殷问酒接话:“估计住的确实不是人, 所以才没有蜡烛,那老人家不是也连灯笼都没提一盏。” “你信这世上鬼能存活?不是你说它只有一口气,日头一晒便散了吗?人吓人得吓死人的,小酒儿,快动脑筋想一想,苏越、蓝刀客、还有那黑衣人为何都不见了?” 周献把火折子立在床边,带殷问酒坐下后继续道:“这房间收拾的干净, 证明崔宅,是活人住的。” 殷问酒依旧觉得后背发凉,“还有呢?” 周献:“能瞬间放倒黑衣人和蓝空桑的人,大概便是这宅子里的人,据我们所知,不管是苏越还是千南惠、程十鸢、 纯贵妃,没一个有会功夫这一特性。 她若是高手,自然也不会发现不了黑衣人的追踪。” 殷问酒点头,“还有呢?” 周献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亮,侧头看了她一眼,笑道:“还有……便到殷掌柜的专业所学了。” 第308章 消失 那人是不是活人殷问酒不确定,但绝不是鬼魂。 因月色下他弯折成一团的影子分明。 “暂且谈不上玄学,我没察觉出什么来。崔宅,如果不是梁府搬迁,那便极可能就是师兄生母家,我猜想师兄原姓崔,而师傅也喊他做崔崔。” 周献道:“那老人家放我们进来的理由呢?” 待蓝刀客与黑衣人是直接攻之,他们正经敲门的两人却放进宅院客房住着? 殷问酒:“我们既能一路追来,与其让人盯着此处,不如放我们进来探一探究竟,那这崔宅估计很难探出些什么。” 周献不解道:“那为何要对黑衣人与蓝刀客动手?” 殷问酒:“或许他们看到的比我们多?” “会杀?” 殷问酒迟疑了,片刻后才摇头道:“空桑不会。” 苏越是会杀人的,但殷问酒赌她不会杀蓝空桑。 不管是念及相识一场,还是因她需要蓝空桑的保护。 “既然允许我们探,那我们便去一探?” 自然要探,不然这院门不是白进了吗。 老旧房门又是一声巨响,原本她开门的动作还算小心,转念一想他们必然被人正盯着在,索性随意起来。 “虽时入初冬,但这院中的造景也不该秃成这般吧?”殷问酒嘀咕道。 “怎么了,枯树有何讲究?” “只是有些奇怪,江陵位处大周中间地段,这温度也比上京城要来的高些,没那么不好养吧?” 月色下观一切,都带着灰扑扑的朦胧不清,这萧条感便更甚。 庭院往右,有一道拱门看着是通向正院。 苏越会在里头吗? 近五更的天,整个崔宅安静一片,连风声几乎都已听不见。 两人默契迈步,一同往那拱门处走,人还未近门口,一道苍老人声突兀响起,“二位,去哪?” 殷问酒心口一紧,牵着周献一只手都不觉安全,直抱上他一侧胳膊。 浑身都僵的很。 那声音就是自院中响起,他们看过一圈,居然都没发现那里蹲坐着一人。 老人慢慢悠悠的把折成一团的身体稍打开,隔着院子又操着那骇人的声音问道:“去哪?” 周献安抚似的拍了拍胳膊上挂着的人,道:“老人家怎么还没回房休息?那正好问您一句,茅厕该往哪边走?” 那老人拖着步子,挪到了院中,语气不喜道:“回去,再过一个多时辰,天便会亮。” 不等周献再开口,那老人伸出手来两头指了指 :“回去,或者出去。” 殷问酒飞快思考着,不应该啊。 他会放他们进来,便该不惧他们探查。 …… 一个多时辰后。 天泛起鱼肚白。 芦苇丛中,卷柏盯着那愈发清晰的崔宅二字,眼眶发酸的很。 而街心客栈中。 梁崔日一夜忧心不得好眠,眼见天色发亮,索性起床洗漱后直接往殷问酒房门口去。 他连敲了好几声,无人应答,手下便用力了些。 一用力才发现,这房门并未落锁,而屋内自然空无一人。 紧接着蓝空桑、献王、卷柏的房门他都敲了个遍,均无人应答! 梁崔日愣怔在走廊中, 这些人是抛下他走了? 他愤恼的很,气冲冲的往楼下去。 心中期待,他们最好是在楼下用早饭! 梁崔日脚刚落下最后一节台阶,客栈门口冲来一人,拽着他便往外走。 “卷侍卫?出什么事了?” 卷柏动作很快的把人甩上马背,清晨的江陵街道上,一马两人快到只见残影。 “昨晚苏越出门,我们一路追至一座宅院,名崔宅。” 梁崔日被卷柏圈在身前,他明显一僵,重复道:“崔宅?” 当真如师妹所料吗? 卷柏:“是,崔宅,我盯着那宅院大门,它就这么生生在我眼前消失了!” …… 芦苇丛还是那个芦苇丛。 周边田地湖泊依旧。 独独不见那宅院。 卷柏指着那芦苇丛道:“昨日我们前后脚跟到此处, 我与黑衣人亲眼见到苏越进了门,而后黑衣人近身去跟,我便在此处等王爷他们。 久不见黑衣人回禀,于是蓝刀客也进了宅院。 两人都不回来时,王妃料想出事了,便与王爷去敲了门,借口落难至此地,那门开了,放了他们二人进去。 这一夜,我便在此等信,直至天色欲亮,一人未出,那房子却在我眼前消失了!” 梁崔日一脸惊色的听人讲完,走近他两步,伸手就往人脸上去摸。 “我是我!梁大人,这地方是不是有什么玄乎的阵法存在?” 梁崔日这迟来的确认得到了肯定,这才往卷柏说是崔宅的方向走过去。 “卷侍卫,你拽着我省得走丢了,这地方确实有阵法。” 卷柏拽住他的衣袖,跟着人在那块原本该是崔宅的地界上来回的绕。 绕了好半晌后,那芦苇丛出现在了两人右后方。 梁崔日唉地一声,又开始是绕。 这回,那芦苇丛被绕到了左后方。 反反复复,芦苇在他们东南西北四角都出现了个齐全。 “唉……” “梁大人?这阵法你不行?”卷柏急的直接。 梁崔日蹲在地上,拿了根枝条左画右画,“我行!师傅毕竟是师傅,自然有些难度在的。” 花蝴蝶在术法阵术上,容不得人说他不行,他有满腔自负自也不是凭空而起。 又过片刻,梁崔日站起来时一阵眩晕,还好被卷柏扶住。 他又开口道:“梁大人你行不……” “行!拽紧了我。” 梁崔日这回步子拿的很慢,左走三步,斜退四步…… 来来回回,像跳舞似的,也约莫一曲子的功夫,他停了下来。 “《波斯鼓乐》,是《波斯鼓乐》!” 卷柏疑惑:“什么《波斯鼓乐》?” “钦天监的一本藏书,春榭潮有以此编排的舞!” 卷柏想起来了,当初王妃断言千南惠便是苏越时,《波斯鼓乐》春榭潮的招牌编舞便来自这本书正是她的论点! 没想到,此地的阵法居然也是用的那舞步! 卷柏不敢离了梁崔日的身,问道:“那可是破了?” “是!” 梁崔日转头,这回芦苇丛就在两人身后,再往前看,便是那崔宅! 第309章 崔日 眼下天色已然大亮,那宅院大门依旧紧闭着。 门前挂两灯笼,写着崔字。 “能过去吗?”卷柏问。 这地方玄乎的很,若是他再有去无回难不成指望梁崔日去搬救兵? 梁崔日道:“你们昨日一路跟来,便看到了这宅子?” “是,并没有走什么特殊步伐。” 梁崔日掏出几枚铜钱来,随手一掷,又蹲下身比划起来。 “梁大人在做什么?” “在算你今日运势。” “为何是我的?” “我不信命。” “……” 卷柏也不反驳他,问道:“结果如何?” 梁崔日捡起那几枚铜钱吹了吹,收回袖中才道:“希望你也不要信,虽说命由天定,但还有一句话叫逆天改命。” 卷柏:“……” “走吧,卷侍卫,若这宅院事关师傅,我坚信她不会害我们性命。” 殷问酒也是如此说。 但她们却迟迟没有出来。 卷柏心下一横,若是死局再派人来也无用。 “走!” 二人快步走到崔宅门前, 叩响门环。 过了片刻,无人应答。 两人正欲翻墙进去前,一道苍老声音响起,“谁啊?这么一大早的。” 门吱呀一声打开,梁崔日第一眼并未见到人,再扩大视线范围一声尖叫被他自己掐在了喉间。 那老人身子佝偻的很,面上皱起一层又一层,要紧的是他眼神浑浊尽显凶相的可怕。 “二位找谁?” 卷柏道:“寻我家主子,昨日可有一男一女在此借宿?” 那老人道:“确实有一对夫妻,不过二人一早已走。” 他说完便准备关门,被卷柏的剑拦住,“你说人走了人就走了?我寻遍周遭,未见一人身影,难不成他们夜里入住夜里又走的?” 他手下用力,把门撑开半扇,“老人家退后些,刀剑无眼。” 那老人踉跄两步,险险站稳。 “卷侍卫,切莫无礼。” 梁崔日先迈过门坎,伸手虚做要扶人的姿势道:“老人家可是姓崔?” 那老人不答,依旧满面凶相的盯着他们二人。 “在下梁崔日,不知老人家可认识?若是不识姓名,仔细看看我这张脸呢?” 他弯低了腰,为方便那人看清楚他的脸。 “你们到底是找人还是认人?持械私闯民宅,是要吃官司的!” 卷柏哼道:“什么样的民宅,要设此阵法?” 他拔了剑,架在那人肩上,“贵府高手所在何处?现身吧。” 无人应他。 “既无人来拦,那这崔宅我可要翻个明白了。” “麻烦!”那老人丝毫不惧肩上的剑,视若无睹的一声呵斥后直接拿步便走,步伐依旧缓慢。 “你带来的尾巴,自行解决!” “崔老别气嘛。”苏越的声音自里间而来,她依旧戴着那张二十来岁的人皮面具。 “师傅!怎么回事啊?师妹他们呢?”梁崔日朝她而去,哪怕眼下时局,他依旧对她无比信任。 “梁大人!”卷柏喊了一声,也没喊停他的步伐。 “师傅,这崔宅?难不成当真是我母家?” 苏越没答,看他两眼,面上矛盾的很,也不知是喜还是愁。 “乖徒弟,为师记得你对阵法,不算精通啊。” 梁崔日花蝴蝶属性不合时宜的展翅,“师傅不见我十多年,自是不知道如今这等阵于我来说可谓轻松。” 卷柏心道:明明在外头唉了好一阵。 苏越僵笑两声,“真烦哈,真烦啊你们。” “王爷他们身在何处?”卷柏沉声问道。 “是啊,师妹他们人呢?还有此处……” 苏越打断他,把人往下扯了扯,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崔崔啊,你能带着那侍卫走吗?我改个阵,然后你再假意破不了,至于那些人,我都会送出去。” “啊?为何啊?这崔宅,是不是也和我有关系?”梁崔日问。 苏越啧了一声,“别问,听不听话?你若不破,靠问酒那丫头必然破不了阵。” 他们昨晚一人身后坠着一人,这么一串人居然就跟着她的步子进了阵中。 确实是苏越的疏忽。 而梁崔日能破阵,更是她的疏忽。 早知道那藏书便不留阵法了! 梁崔日眉头死锁,以往师傅这么要求,他都会同意。 乖的很。 但此刻,他犹豫了…… 好不容易跟到这里,还有那兵马司的尸体…… “师傅……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兵马司躺着的那具尸体,是不是我生母,我想知道我是谁,我又该以什么来为她刻碑,以什么身份祭拜……” 卷柏持剑盯着那退至一房门边的老人,他就这么佝偻着,盯着院中的两人视线不移。 听闻至此,眼中浑浊更甚。 院门一墙之隔的另一侧,蓝空桑沉心听的仔细。 实时转述着,“她说靠你必然破不了阵。” 殷问酒一头秀发被揉成鸡窝,怕是已过两个时辰了,这破阵!她还没破! 周献把人拽停,好笑的替她理了理碎发,“越急越错,左右人都没事,慢慢来。” 殷问酒暴躁的低吼一声,认下了苏越说她不行这一事实。 回到昨夜。 她心中困惑,既然放了他们进来,又为何不让人探? 于是她拉着周献,猛的往那院门冲去,然后……便入了这阵。 阵中蓝空桑与那黑衣人都在。 见是他们,收了家伙,面露失望。 殷问酒问道:“你们怎么在这?” 蓝空桑回:“才上房顶,便见苏越往院门去,跟过来便在这出不去了。” 黑衣人:“我也一样。” 殷问酒:“所以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看到?这里又为什么出不去了?” 周献很快反应过来,“那老人没追来。” 人在紧张焦急中,就犹如受惊的兔子,自己往牢笼里跑,且脚下注意不到丝毫陷阱痕迹。 蓝空桑与黑衣人简单,他们不懂阵法。 而殷问酒能破南宁府的阵,虽然主要是以怨气异样察觉,但苏越多少小心。 还是正儿八经的放人进来,反攻她心中所想,让人在紧张情绪中缺少观察,一脚迈进阵里。 她很快在几个门中反复来回,明明是跨出去,而现实中却是跨进来。 蓝空桑:“别费劲了,我们试过无数次,你先回忆回忆可曾在书中看过这种阵法,鬼打墙似的。” 于是殷问酒眼瞅着忙到天亮,她试探来去,还是不得突破。 情绪可见的暴躁。 …… 蓝空桑继续转述道: “苏越说:你确实叫崔日,她是你娘,程十鸢。” 第310章 不是 程十鸢? 那梁崔日便不是随母姓? 那这崔府,是他生父家? 殷问酒也不破阵了,挨着蓝空桑坐下,一字不落的听她转述隔壁院中人的对话。 …… “师傅……” 梁崔日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他还是头一次听他师傅用这么认真的语气同他讲话。 “师傅……她、她因何而死?你、你又为何要替她的身份育我成人?我、我又为何会在梁府呢?这、这崔宅,是我生父家?” 苏越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答道:“你需择一风水宝地,以母亲身份为她立碑,以独子身份祭拜,清明中元,新年元宵,皆不可落。” 初见那尸体躺在兵马司时,梁崔日痛心而泣过,是因他以为那是师傅。 那张脸,是师傅的脸,程十鸢的脸,也是真实的脸,竟然……是他的生母的脸…… 他眼眶泛红,一时整理不清心中是何感受。 生母? 他从未见过她一面,母子情,又该是怎样的? “师傅……” “崔崔,回京吧,让她入土为安。你师妹他们我会送出去的。” 梁崔日情绪复杂的垂眸看着面前这张陌生的脸,他虽没有师妹聪明,但又不是个傻子。 好些问题在嘴边,紧抿着,强忍着。 他握住苏越一侧手腕,一时情绪难以自控的未收住力气,他缓了好几口气,才松懈下来,低声道:“师傅……你若说,我无需知道……我便不再多问一句。” 如以往任何时候。 他被带走的第一年,因为害怕惹师傅不高兴,害怕被她丢下,所以他格外小心,表现的格外乖。 买包子,说只喜欢吃菜馅的。 鞋子太小,磨出两个大血泡来透湿鞋面被师傅发现,才敢小声说一句:对不起,脚长的太快了。 五岁,街道上的小孩吵闹着不肯走路,要母亲抱时,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师傅蹲下身来问他:“走累了吗?师傅抱?” 他很想伸手,扑进她的怀里,但最终却只是死死拽住自己的衣衫摇头,“不累,崔崔可以自己走。” 师傅大概这才发现他的小心与敏感,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上,打了人一个踉跄,她便顺势把他抱了起来,语气凶狠道:“师傅也是第一次当娘,你多担待。” “娘?” “不是有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那我不就是为娘。” “……娘。”他私心里,又喊了一声。 “傻子,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你可以把我当娘,但还是得喊我师傅。” 额前吃她一敲,五岁的梁崔日第一次看到在成人怀里才能看到的广阔视野。 她抱他不过一段路,便气喘吁吁的把人放了下来。 “崔崔,与师傅一起,自在一些,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说,我答不答应那就我的事了。 师傅妙龄女子,没带过小孩,但师傅跟你保证,不管你出什么幺蛾子,我都不会扔了你。 你与人打架也好,任性妄为、无理取闹、胡作非为……总之,就是那么个意思,你怎样都好,怎么样都可以,师傅会给你撑腰。 所以……别唧唧歪歪,心思敏感易碎的,再给我养出个病态性格来!” 说完,又一个巴掌呼在他后脑勺。 然后梁崔日小心翼翼的日子至此到头,因为师傅她也不装善良慈母亦或严师了…… 她日日胡闹,撒了欢的给他找事。 那些年,梁崔日也会有好些问题要问,但师傅从不正经答,或凶神恶煞或苦口婆心的让他活在当下,及时行乐便好。 …… 若换作以前,苏越必然答他两字:闭嘴。 但眼下,却迟迟开不了口。 她知道她若说他无需知道,梁崔日便会乖乖听话,不再问。 但她的嘴就像是被什么粘住一般,虚张两次,没发出声音来。 “师傅……”梁崔日一声又一声的喊她,音色愈发哽咽。 “师傅……” “你无……”苏越喘上一口气,又道:“你无需…………你儿时,有一年我带你在山林中穿了小半年,你生病,吐我一头那次见到的……不是我。” 梁崔日已经说不出完整句子,只重复叫她:“师傅……” 苏越继续道:“那是你娘,也就是京中那具尸体,她头上的疤我还当真疏忽。” 但发丝之中,一道细小的疤痕,梳头后更难得见,没想到他记了这么多年。 “你娘她不是主动离开你的,所以不要怨怪她。” 梁崔日回忆着那丛林穿梭的半年,他们只偶尔走到村落时便会寻个人家吃上顿热乎饭,那时候师傅的说词是要磨练他。 这么些年过去,他也没觉得那半年的磨炼对他有什么作用。 “我毫无察觉……” 此刻阳光穿透云层,原本阴郁的天突然便明亮了几分。 初冬暖阳下,这宅子才显出几分人气来。 连那面色可怖,藏于门后的老人都没那么吓人了。 苏越半边身子站在阳光下,二十几的面皮,白到透光。 她抬起另一只手,在阳光下正反翻看,血色粉润,看着便是气血很足的健康人。 “因为她就是那样性格的人,程十鸢,就是那么不着调的人。” 她覆盖上梁崔日冰凉的手背:“崔崔,我做程十鸢,便是在做你娘,所幸把你养的还算不错。” 梁崔日喃喃道:“师傅,我不明白。” 不明白的太多太多,一时都不知从何处开始问。 “为什么只有那突然的半年,半年之后她便去世了?那生下我之后的那四年呢?梁府的四年,又是因何?” “我娘是程十鸢,那师傅你呢?姓甚名谁?” “她的尸体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小秦淮河,为何十几年未腐?” “这崔……” 梁崔日噼里啪啦的往外倒问题,被苏越仅拿一根食指做的手势而禁声。 “我既开了话口,便会一五一十编……说全一个故事告诉你。” 第311章 梁家 她从梁崔日手中把手腕拽出来。 彻底站在阳光下,抬头望天,感受日光渐起的暖意。 “梁家作恶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我杀了。” 这是她半晌后开腔的第一句话。 梁崔日一时还没从自己为梁家人的身份中脱开,惊讶道:“杀了?” “杀了。” “这事闹的蛮大的,所以你若寻去域都府,傻不拉叽的自认身份,我怕还没杀完的人找你报复。” 卷柏还站在门边,手中垂剑,听的一愣一愣。 她的杀了,好多人,说的风淡云轻。 “为、为何要杀?”梁崔日比他更惊讶,在他心中哪怕梁家人待他还不如下人,但也远不至死吧。 苏越:“你不是问,你姓崔,生母程十鸢,又为何会在不相干的梁府过那不堪回忆的四年吗?还患上洁癖与强迫之症。” 这病症,他在与师傅一起的最初,隐藏的极好。 一来,师傅如母,他心中亲近,包容度便能强迫放大。 二来,能被逼迫至病的生活是留下的引子,哪里容得了他挑剔,也是在后期好活中,才愈发有条件,有环境讲究。 于是愈发不可收拾。 稍有不洁不整,他心中便害怕回忆起那四年的脏乱,所以必须要强迫归正,强迫整洁。 苏越继续道:“因为那梁府,便是恶人。” “你尚在襁褓中便被梁家人劫了去,域都府的梁府是他们早早设立在那处的窝点,远离江陵,远离上京,龟缩在边界的犄角旮旯里苟活着的恶人! 天下术士,门派众多,钦天监的人亦有各派中人。 钦天监的藏书之中,有一本邪书,名《鱼笱》。 而梁家人,便是这邪术一派。” 梁崔日在脑中搜寻着,这名字起的怪异的很。 钦天监藏书中的邪术,也是仅监正可观之。 鱼笱是渔具,竹编成篓,口内有向内翻的竹片,鱼入篓便不可逃,哪怕挣扎,都得落得遍体鳞伤。 不等他回忆起内容,苏越已经解释道:“梁家所修此术,便如这名一般,集怨伤怨,怨生怨,汲取怨气力量为己所用。” 她话歇至此,看梁崔日一眼,笑道:“可懂了?” 梁崔日在术学上,虽不说天赋异禀,但也是一点即通的。 他回道:“如三叉阵法,困怨养怨?” 苏越点头,又摇头道:“三叉阵法为养怨,不伤怨,梁家的《鱼笱》则是靠伤怨来立自己的威,养出一群为自己所用的傀儡来。” 不等梁崔日问,她又说道:“他们劫你,则是因程十鸢。崔崔,你娘她是行类同鱼笱术的第一高手。” 梁崔日懵道:“我娘修邪术?” 苏越摇头,“她不修,她是御术人。” “何为御术人?” “字面意思咯,不修便可凌驾之人,她的御术法,不困不伤,那怨灵皆是自愿。 总会有这种天之骄子的存在,如你师妹,她所学不过两年便能破了我南宁府的三叉阵!” 提及此,苏越语气里皆是抱怨。 害她难过好一阵。 三叉阵这种养怨阵法可谓难,那南宁府天选似的两处风水宝地,又何其罕见。 简直是天助她也。 苏越啧啧两声,“不提她也罢,说回你娘,她三魂七魄健在,自比你师妹还要天选骄子,无需三叉阵法,无需鱼笱术,她要调一怨灵,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可谓轻松。 她这样的人,若要修邪,天下正道皆可覆灭。” 梁崔日道:“那她,又为何会死?” 苏越:“你容我慢慢讲来,仔细想想,你娘这样的人物,确实不该被你云里雾里的葬下,你该认识她,知道她,敬重她。” “我认识你娘时……”苏越皱眉回忆许久,“年纪大了,记不太清,约莫是四五十年前吧。” “我认识她时,如你所见的程十鸢,她便是那样一个人,白日里逛窑子,点一屋小官人,逍遥迷醉,左右调戏,坏的很。 也路见不平,出符相助,又算不得太坏。 我觉得她有意思,好玩的很,她对我亦是如此。 于是我们二人一拍即合,搭了个伴各地游历,逛遍烟花柳巷,调戏良家俊男……咳咳 直到遇见你爹。” 苏越的目光淡淡扫过那灯笼上的崔字。 “你爹这个人……正经到死板!”她似很不欣赏的点评道。 “简而言之,呆子。” “你娘喜欢逗他,喜欢看他急得要死又不敢动手的窘迫模样,但人就是奇怪吧,喜欢的与自己本身总是反差很大。 她乐得逗你爹爹的那几年,我便先走了,后来辗转收到她寄来的书信时,赶回江陵,你当时已在她腹中有了六月。 她怨怪我没赶上婚礼,笑我何不等你三岁了再来。 又留我一定要等到你出生再走,我应了她,却没能做到。 在江陵两月,你八个月时,我为她诊脉估了产期。” 苏越唇边扯起苦涩一笑,“崔崔,师傅估产期,左右不偏两日,那时我受命有旁的要事在身不得不走,于是跟你娘说,预产期之前必然赶回来,吃你的满月酒。” “我倒是确实赶回来了……可崔家却不在了。” 梁崔日,或许时下早该取了这梁字! 也难怪,师傅从不叫他这梁字! 崔日哽咽道:“我……我爹娘被梁家人害了?” “是,我那时还不知道是梁家所为,再赶回江陵时,崔宅已成一片焦炭。”苏越的目光越过庭院,看向那房门后的老人。 “崔老,是崔家的老管家,你可唤一声爷爷,那年大火将他烧到皮肉粘连,再难展开,这脊骨也就早早弯折不成人形,好在他还活着,让我不至于走太多弯路!” 崔日同她一起望向那房门,原本觉得面目骇人的老人,此刻满眼浑浊早已晕开,挂了一脸的浊泪。 他一时没能迈动步子,动了唇形,声色哽咽不清的唤了一声“爷爷。” 那老人连连头,佝偻的身子颤抖不已。 “他们劫我……要做什么!” “本是想逼你娘写出御术之法,拼斗之间,你娘动了胎气,导致你提前近半月生下。 崔家在江陵,是正经做生意的,你娘与你爹过的也是寻常人家的日子,梁家人有备而来,寻常看家护院抵挡不住,他们掐着你的脖颈,逼迫你娘提笔…… 第312章 心死 苏越换了一口气,冲老管家道:“崔老,不可心伤攻心。” 那老人颤颤巍巍,已然站不住。 崔日动脚之前,卷柏几步过去,把老人家扶回了房内。 苏越继续道:“你爹见你没了哭气,上前抢夺,被梁家人一剑穿心…… 你爹身死,你一时断气,你娘双重打击加之刚刚生产,吐出大口鲜血,晕死过去。 这一切,老管家都看在眼里。 梁家人正拿水泼你娘时,老管家的儿子正从狗洞回府,他家小儿子是个机灵的,我在江陵时都是他领着我四处晃荡。 这火,便是他放的。 火势骤起,更深露重也惊醒了周遭住户。 四下声起时, 老管家趁乱撞开禁锢他的人,扫下烛火,抱起你娘逃出房门。” 崔日急道:“那为何……” “为何她还是死了对吗?” “梁家人见人群围拢,火势也冲天而起,便闪身隐去,也带走了你。 我想他们认为你娘既是天之骄子,你必也同样不凡,或许那未写完的御术法,能被你补齐。 而自小被梁家人养大的你,必然能心甘情愿,也不至于担这术是真是假的风险。 但他们走之前,自然同样不放心你娘,她若是醒来,以她的能力自可直接寻有权有势之人,相互利用,借力将梁家赶尽杀绝! 老管家以身拦剑,不肯放手。 而他小儿子赶来时, 硬是用身躯拦下了那些刀剑,将人逼远几步,换了老管家一些时间,把你娘搁在了后门外,招呼街坊来救。 等他再冒火进崔宅时,他家小儿已然断气。 梁家人不见踪影,老管家也被重度烧伤。” 崔日如鲠在喉,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他背脊拱起,喘息声重,连站直都显得颇为费力。 苏越叫了他一声,“崔崔,得知真相的感觉并不好受,背负仇恨的日子也不好过,你父母的仇我都报了,所以不想让你知道这些。 有时候人活得不必要太清楚明白,你娘也是如我这般想,只希望你自在快乐些就好。 毕竟她就是那样一个人,颠三倒四的胡闹人,自在快乐的很。” 崔日低垂着头,任眼泪无声落地。 冬日时节哪怕日头高照也迟迟未被蒸发,直至越积越多…… 苏越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到江陵时,已经是十天后,崔宅中人,只有老管家与你娘得救,梁家人无声来去,若不是老管家得以清醒,我还是雾水一头。 而你娘,在我来之前已然断气……那药馆之中,还有梁家人行鱼笱术的残怨!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为何不把人掳走,而是选择了杀之!” 崔日接话道:“因为他们认为养大我来写出御术法,更为稳妥?” 苏越点头,“如我前面所说,这最初只是我的猜想,后来我在梁家找到那写了一半的术法才彻底明白…… 你娘开头便道:御术之法,流于血脉,崔日吾儿,此脉独留……” 崔日倒抽一口凉气,再难站立,他蹲下身来,微微张嘴,发出沉闷的呵气声。 心脏是被生生撕碎的难受,连着骨骼经脉都痛到痉挛。 “梁家人用鱼笱术行凶,他们自认为你娘的御术法是此类术学的至高点,所以这棋,行的谨慎,也压根不听你娘所说这御术之法并非所学,也无法得以传承! 他们既不信,为保你一命,她编出这个谎话来。” 崔日问道:“我娘她在药馆之中时,为何不还击?她不是也能御怨吗?” 苏越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她为何不醒,又为何不反击? 药馆掌柜的答我:你可曾听闻哀莫大于心死。 这话我常听,只觉得夸张罢了。 你娘急火攻心,在她的认知里,你与你爹已先后离世,你别看她这样一个人,竟也胆小的很。 她似乎以为只要她不醒,这事便能当没发生过的。 这便给了梁家人可趁之机。 十日!等我去到那药馆时还残留未散的怨,都明说着梁家人究竟下了多少血本来杀她!” “崔崔,”苏越蹲下身来,声音苦涩发紧,“我也以为你死了,她当初怨我何不等到你三岁再来,我寻遍大周,竟寻到了你四岁才见。” “梁家人龟缩边界,做再寻常不过的商户人家,我寻到域都府,听闻梁府有一外貌异域的小孩时,你不知道我多开心。” …… 苏越出现在梁府下人院的那一日,并不是毫无准备。 她等杀手来时,便在客栈闭门不出做了三日的人皮面具。 做的便是程十鸢。 梁崔日。 不知为何,梁家人并未改他的名字。 或许是懒得再起。 而苏越也确认了,这孩子就是程十鸢的孩子! 她也知道他在梁府过着非人日子。 于是紧赶着,加快了进入梁府寻他的速度。 “你叫梁崔日?” 她还没来得及编些骗小孩的话,他就点头愿意同她一起走。 傻子一样。 只不过小崔日并不知道,他被安置在客栈时正值晌午。 光天化日下,梁府遭屠! 苏越清了一身血腥味再回来时,冲他笑的一脸轻松,“走吧,我们离开这儿。” …… “梁家人原准备好生育你成人,而后获取御术法,但大约是遭了你娘御术法的反攻,他们活的并不痛快。 主动听从屈服的怨灵,与使邪术囚禁的怨灵终究不一样。 梁府自家拿鱼笱术囚的怨灵也被反屠,所剩无几。 所以才会那样待你…… 但心中又期待着,哪怕你眼下看着毫无本事,但没准这术是需要到某一环节、年月才会被激发,毕竟你是独脉,所以也不舍杀了你。” 崔日又张了张嘴,只哽咽出“师傅”二字。 苏越自见到他,便想好了以程十鸢的身份在他身边,带他长大。 用她在崔日幼时宽慰他的话来说:我虽是妙龄少女,但也甘心做你娘。 她亦当他做儿子般。 苏越站起身来,抱着梁崔日的头靠在她腰腹上。 如他儿时每每被她逗哭一样,轻拍着他的头道: “崔崔不哭,师傅再不骗你了。” 第313章 关联 阵法之内的蓝空桑,语调平缓的转述着。 周遭好半天没有声响。 她侧头去看殷问酒,就见她眼眶红红,鼻尖也泛着粉。 “看不出来,老掌柜的还有这么靠谱的一面。” 殷问酒没被逗笑,只是闷闷的“嗯”了一声,“原来她不让师兄去域都府的原因是因为这个,我一点都没猜到,差点害人。” 周献顺了顺她的毛,道:“若不是追到此地,我们谁也猜不透其中还有这么一个故事,别往自己身上揽。” 蓝空桑:“你猜对了兵马司的尸体是他亲娘。” 提及此,殷问酒也诧异道: “师兄亲娘的尸身为何不腐呢?而且她在生下师兄后没几日便去世了,又怎会带他在林中穿梭半年?” 蓝空桑:“她正在说……” …… 隔壁院中。 梁崔日同样提出了这点,师傅说他见到头上有疤痕的那时候带他的是他生母,程十鸢。 苏越松开了他,日光下她再次看了看自己布满血色的掌心。 “我做了阵,你娘生前所行御术法的怨灵自愿困于阵中养她。” 崔日道:“三叉阵?” “是,但做的不好,做的临时,她又已经身死几日,所以这阵并不成功。 我也没想到我需要四年才找到梁家人,可一日未为她报仇我都将她葬不下去…… 她就躺在这宅子的暗室中,由崔老守了四年。 直到我找到你,杀了梁家行恶之人后。 我曾把你放在邻镇偷偷回来过一次,也是那次告诉她你还活着之后,这阵中怨灵才越聚越多…… 还是那句……哀莫大于心死。 哪怕她自身便擅御术法,她也没有自救报仇的动力,直到听见你还活着,她才愿意……以活死人之躯,努力努力,见见你,见见她的孩子……” 苏越接连叙述,也难忍的调节了好几次呼吸。 而崔日则已跪坐在地上。明明是冬日暖阳的天,他的心脏却像是被豁开一道巨大裂缝,血肉模糊中风声呼啸,是牵动全身的疼与如坠冰窖的寒。 眼中泪也已流干似的,显得既痛苦又呆滞着。 那年他是五岁,还是六岁?亦或七岁? 年月太久,除了吐她一头的记忆外,他只记得日子过的很苦。 三天睡树下,五天睡草棚。 十天半个月的才下到村子吃一顿热乎的,再平常不过的粗茶淡饭。 “我留了符,她醒过来后崔老焚烧于我,我便带着你再次落脚邻镇。 我告诉她这一年是以程十鸢你的身份为师,以你的性子来教,他对比之前还算活泼自在。 她做活死人,初期太僵怕你察觉,于是又等了三个月,才来接你。 正好了,不用解释,不用演戏,她就做自己便好。” 崔日空洞洞的声音响起:“我记不太清……我记不太清了……” 原以为早已流干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他哭到发抖,“我生病,吐她一头,害怕她怪我……她一边洗头还一边说是师傅要进山的,山里条件艰苦,怪我……” 说到最后,全是颤音与模糊不清的哽咽呢喃。 人总有一些对某件事难以忘记,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楚的记忆。 那天不知道是不是发烧难受的厉害,他在那么混沌的时候居然对那个场景记忆犹新。 也仅有那个场景。 那时候师傅故作生气的“怪我”说完后,立马将头侧过去…… 似乎,还有另外一声“怪我”,小声的,愧疚的…… 她是她娘,她亦不如师傅精通医术,她当时,心里一定更加慌乱与难受吧。 “我连一声娘也没叫过她,娘……” 苏越再自控的情绪也忍不住滑下一滴泪,坠在衣袖上。 她说:“叫过的,她说你高烧那几夜叫了很多声娘,抱着她一直没停歇的叫她娘。” “她每一声都应了。” …… 阵法之内。 殷问酒原本双手抱着膝盖坐着,把下巴搁在手臂上。 听蓝空桑转述至此,忽地一头埋下。 蓝空桑的转述,本没有情感,但她就是能幻想出那对话的场景…… 揪心,心揪的厉害。 周献伸手在她头顶一下又一下的顺着,小声问道:“难受?” 埋头的人沉默不语。 半晌后才清了嗓子闷声开口道:“不成功的三叉阵,养了她四年多才醒,已身死几日之躯再行的活死人,她能坚持半年已然极限。” 父母之爱子,如楼家老太太之胸襟,如刘素和的咒怨自宿州寻来上京,亦如程十鸢那半年的坚持…… 蓝空桑直言道:“可他这个故事,似乎与你产生不了任何关联。” 不止她,与苏鸢也没有关联。 唯一有些关联的是萧澈,亦或说是萧澄。 活死人。 …… 前院中。 崔日痛苦的几乎快要晕厥。 为什么要在丛林,因为只能在丛林。 在他的所学之中,压根没有身死好些日后还能被养为活死人的先例。 他的娘,倚着自身所学被怨灵养在阵法之中四年未醒,又因知道他还活着,而努力醒来…… 用三个月练习僵化的身体,不让他察出异样。 能‘活过来’已然前无古人,她所费的心力,又岂是寻常人所能想。 “崔崔,你爹娘的牌位,皆在后院小佛堂中。祭拜过后,便回上京吧。” 那老人家听闻至此,强撑着从床上起身。 用了最快的步伐走到院中对那埋头在地呜咽发抖的人道:“小少爷,随我来吧。” 他的声音,像被粗砂纸磨过一般,但此刻听着却不觉吓人,只有亲切之感。 崔日撑地站了起来,他拿衣袖抹干净眼泪,弯腰扶着老人家的手肘道:“爷爷您带路。” 苏越慢悠悠的跟在两人身后。 卷柏也离着几步远坠在后头。 崔老走的颤巍巍,但还是与崔日说道: “老爷年约十六时, 你祖父母便先后染疫去世。崔家在江陵,是普通的生意人家,以祖传的古法藕粉扬名江陵,后在你爹爹手中更是被远传为江陵第一家。” 老管家是爷爷辈年纪的人,崔日想起师傅刚才说他出生那日,老管家的小儿为救他们被梁家人所杀。 他小心问道:“崔爷爷……” 话还没连上,老管家便道: “小少爷不要多想,我恨与怨,只会因那梁姓歹人。 你娘是心善之人,她有一身厉害本事,且一心向善又怎会有错,错的是这世间总有心怀不轨的恶人罢了。 我提及此,只是想让小少爷认识认识自家,认识认识你父亲。” 他咳嗽两声,又继续道: “老管家我啊,自曾祖辈便在崔家做管家,你爹爹是我看着长大的。 他与我那不成气的小儿,一个喜静,一个好动,那场大火过后……动静难分啊……” 第314章 改阵 说到此处,他情绪波动的又连咳了好些声。 崔日顺着老崔管家弯折的脊背。 初冬的短棉袄还不算太厚,手下凹凸不平的触感扯得他心中豁口又挣开了些,生疼着。 一场大火,十几具焦炭一般的尸体,谁是谁? 难以分辨。 在老崔管家缓慢粗糙的苍老声中,他们已然走到那小佛堂门前。 “小少爷,去为你父母上一炷香吧。” 崔日迈过门坎,一眼便寻到了程十鸢的牌位。 与那牌位紧邻,便是他的生父。 他这才认识自己父亲的姓名,崔林之。 “不孝子,崔日……叩……父母生恩!” 他活三十二年,这还是第一次向父母磕头,向父母牌位磕头! 话难成句,连磕三头,声声闷响。 老崔想拦,被苏越伸手制止,“让他一个人待会吧。” …… 阵内。 “听不清了,离的太远。” 蓝空桑叙述的有些口渴,被困一夜,这阵法之中连一杯茶水也没有。 她站起身来活动腿脚,问殷问酒:“还没想到破阵之法?” 阵中与外界的天是一样,暖阳高照。 她们其实就在崔宅的院子里,只不过与外界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花蝴蝶确实有些本事在身。” 蓝空桑难得对人表示认可,毕竟在她眼中,功夫很难有人能及她,聪明及玄术很难有人能及殷问酒。 殷掌柜的自也有一身傲气,她噌地起身。 “阵法我没学!我统共正经学玄术也不到两年!梁……崔师兄他三十二啦!三十二岁!” 他总打扮花哨的很,再加上那张年轻的脸,容易让人忘记原本年纪。 蓝空桑这么一说,倒把殷问酒激出了活力来。 她又走到院中,抬头望天依着光线变化分辨着方位。 周献托着下颌,被江陵湿润的初冬日头晒得浑身暖洋洋的懒散,加困顿。 连日的奔波劳累,是一夜整觉也没睡过。 时下也不知道京中是何局势。 他微眯着眼,想睡但脑子却停不下来的转动着。 视线之内,有一棵被修剪圆润的圆柏,四季常青树。 “问酒,这院中的绿植,并不萧条。” 殷问酒像考前临时抱佛脚的状态,好像看过,但又不会,燥的很。 她看过不少书,可看书只是文字记忆,没有实操。 哪怕从脑中挖出来些鬼打墙的阵来,又好像是在几本书中东拼西凑出来的错误答案。 她忧声回道:“你还有心情赏景呢。” 话音刚落,脑中便是灵光一闪。 昨晚月色下她便觉得这崔宅的园林造景太过潦草与萧条,当下还在疑惑。 没想到今日疏忽大意的很! 这人呐! 还是年轻,心不沉,便不稳! 殷问酒赞赏的冲周献竖起大拇指,而后仔细观察起阵中的园林造景。 这样正常的状态,才是正常,而正常,便容易被人忽略。 那么不正常的,是昨日看到的萧条? 阵法界线,必有些不易察觉的偏差。 这阵,想必做了多年! 按崔老如今年纪来看,园林显得潦草萧条反而才是正常! 他走路都慢悠颤巍,已无更多的心力照料这些花草树木! 这阵中的正常景象,大概是多年前的残象。 果然,殷问酒在院中左右观察对比多时,定下结论来。 “这边!” 蓝空桑朝她指的方向迈步,跨出去的步子,下一瞬便朝殷问酒迎面走进来。 “这边不是也试过百八十遍了吗?” 殷问酒道:“谁让你走门了。” “撞墙?” “撞墙!” 蓝空桑盯着一旁的墙又确认道:“直接撞?” 她伸手去推那墙,是实实在在的墙…… 殷问酒皱眉:“桑桑你不信我?” 蓝空桑:“信你就要撞墙?” 殷问酒嘶地一声,心中又自我怀疑起来。 周献一声我来还没出口,蓝空桑便一个用力猛冲过去,把殷问酒的那一丝不确定掐在喉间…… 人就这么在眼前消失了…… 那黑衣人紧随其后。 周献缆住殷问酒冲过去时,前院之中,这边四人与对面四人面面相觑! 殷问酒冲苏越高兴的摆了摆手。 “唉!师傅,我出来了噢。” 苏越:“……” “都给我滚回上京去!烦死了!” 苏越一声吼完,第一个往院门外走。 身后跟出来一串。 “师傅……”殷问酒喊。 “师傅……”崔日喊。 “老掌柜的……”蓝空桑喊。 “……” 苏越脚下步伐快而诡异。 蓝空桑察觉不对,她提速过去,一个刹停后与门口几人再次面面相觑…… “师兄,快快快快,阵法,咱们又被困了!” 崔日哪里会不知道,他冲到蓝空桑身旁跳起了《波斯鼓乐》的步伐。 另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殷问酒在春榭潮听过看过八百遍,甚至在心中给他谱起曲来。 一曲过后,他与蓝空桑再次面对面…… “师傅她换了阵!”崔日急道。 周献悠闲开腔:“不愧是师傅。” “……” 在阵型上改步伐,是可以很快的。 但师傅这也太快了吧! 左右追不上,几人耷拉下来,该喝水喝水,该如厕如厕,该小憩小憩…… 忙活开了。 老崔管家年纪大,被按在椅子上歇息。 崔日又拿一根枝条左画右画,然后在门外走上一会,再回来继续画。 卷柏站在周献身边小声道:“崔大人的身世……” 周献摆手:“我们都听到了。” 他的声音并未收,崔日站起身来,又重复确认了一遍,“都听到了?” 周献:“严格来说,是蓝刀客一人听到后的转述。” 崔日:“……” 殷问酒一副虚心好学的模样盯着她师兄解阵,时而问上两句。 她接话道:“你们去佛堂后离的太远,就听不到了,那时候有说什么重要消息吗?” 崔日:“……” 殷问酒继续道:“为什么她一定要打扮成那样来崔宅? 为什么你母亲的尸体会出现在小秦淮河? 她带过你半年之后身体应该就不行了,为何当时也没入土? 这几十年又是因什么维持了尸身不腐? 还有啊,为什么不葬在夫家呢? 为什么让你择一风水宝地安葬?那不是与你爹爹天南地北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崔日皱起眉头。 转身问椅子上的老崔管家:“是啊,崔爷爷,为什么呢?” 第315章 问酒 殷问酒:“……” 他这是一句都没接着问? 老崔管家尽量回忆着这小姑娘的那些为什么,他哑着嗓子慢慢答道: “夫人的母亲,是有异域血统的,到夫人这一辈也能看出些与大周人的区别,再看小少爷您,倒是极难看出了。” 他眯着眼睛,又仔细认了认自家小少爷。 “所以夫人时常也愿意做些异域风格的打扮,她生的极美,怎么打扮都是好看的,也不在意旁人对她点评。 苏姑娘那么装扮,也是因着夫人打扮。 往常她来总会穿夫人为她定做的一身,如今日这身差不多的样式。 至于原因嘛,老夫想应该是一种纪念仪式吧。” 殷问酒问道:“苏姑娘?苏越吗?” 老崔管家点头:“是,是这个名字。” 殷问酒:“她一直长这样?” 老崔管家连连点头,他如今这把年纪,哪怕经历了夫人死后四年再醒,还是对苏姑娘不会老这件事感到无比惊奇。 “是啊,一直长这样呢!老夫曾还问过她莫不是个妖精?” 她这张二十出头的脸,算不上绝色,属于小家碧玉型。 但她竟然没改名字? 殷问酒心中记下这一点,又继续问道:“那崔家夫人的……尸体,是她来运走的?什么时候运走的呢?” 老崔管家答道:“不是苏姑娘运走的,是夫人自己走的啊。” 崔日疑惑道:“自己走的?那是二十多年前,醒来去寻我后便再没回来?” 老崔管家点头,“是,最初醒时,没把我吓死哎,后头好些日子也僵的很,直到能与常人相差无几的活动后她便走了,再没回江陵。 我也是才听闻,夫人的尸身远在上京。” 殷问酒闻言两眼一闭,这后半截的故事,谁能与她讲个明白! 她不死心道:“老崔管家您就没问问?她会时常来江陵吗?” 老崔回道:“也问过的,但苏姑娘与夫人皆非同凡人,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好明白的呢。 她只说道,夫人身非常人,已被她在别处妥善安放。 让老夫我余生在此,静候佳音即可。 这不,等来了小少爷回家。” 他歇了两口气继续道:“苏姑娘并不常来江陵,一年两年来祭拜一次,似乎没有超过三年。” 殷问酒不解道:“师兄你母亲的尸体并不在江陵,她为何要远道而来这里祭拜呢?按理来说,她是仅与你母亲交好。” 按苏越的性子,她大概不会特意来祭拜程十鸢的丈夫才对。 也就是崔日的爹爹。 老管家不认可她说的这一点,反驳道:“苏姑娘是个好人,她也要来看看老头子我死没死啊。” “当初等着小少爷出生的两月,她也住在崔宅,大家相识相处一场,也整天欢声笑语。 还有夫人的身份在其中,夫人的牌位也供奉在崔宅,她来祭拜有何不妥?” 崔日安抚道:“崔爷爷,师妹她没有别的意思,她这人说话就是比较难听。” 老管家这才顺便问道:“你二人师兄妹称呼,都是苏姑娘带的徒弟吗?” 崔日点头,为殷问酒做了个介绍,“小师妹姓殷,名问酒。” 殷问酒乖巧的喊一声“崔爷爷。” 老管家点头,早前尽显凶相的脸现下看着柔和不少。 “殷问酒,问酒,也是好名字呢。” 老崔管家夸完,又念叨了一遍:“问酒……” …… 那一年,苏姑娘赶到江陵时,夫人已有六个月的身孕。 崔宅庭院中。 老崔在一旁招呼下人上着点心茶水。 苏姑娘正在为夫人把脉,很快放下手来道: “男孩,养的也符合孕期该有的大小,不过接下来晚期生长会加快,你得控制饮食,甜食少食,避免胎儿过大届时难以生产。” 老崔与崔林之听得一愣。 程十鸢哈哈笑道:“一直以来都特意没让大夫告知是男是女呢。” 苏越不懂,问:“为何?” 崔林之尴尬一笑, 道:“想着生产之日,能有揭谜的惊喜感。” 苏越立马黑了脸。 她问程十鸢:“这你也依着他?一脚迈入鬼门关的是你啊!” 崔林之尴尬更甚,解释道:“苏姑娘……” 苏越:“你闭嘴!女子有孕是要命的大事,你自己的夫人不心疼,尽想着揭谜的乐趣? 是男是女,孕期注意都可细分,十鸢又没多大个骨架,若是男胎,稍不注意晚期便易养得过大而难产!” 她语速极快,噼里啪啦给崔林之一通好骂。 程十鸢还没心没肺的笑个不停。 崔林之求救的喊她一声:“夫人……” 程十鸢这才收了笑道:“我知道你会来的嘛,有苏神医照料,我怕什么咯。” 崔林之这才道:“夫人说你至少一年内总会收到信的,她相信你会赶来,所以我才放心让她胡闹。” 苏越:“……”感情是程十鸢自己要猜。 她也不向崔林之道一声歉,直接翻篇道:“孩子的名字可起了?” 程十鸢道:“这不是还不知男女,所以没起嘛,现在知道了, 崔相公快想想吧。” 苏越:“崔相公?你难不成还有别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相公?” 老崔被苏越逗笑,一时没压住声音,庭内笑声一片。 崔林之:“其实我偷偷问过大夫了……所以起了许久,定下一个日字,夫人觉得如何?” 程十鸢念道:“崔日。可以啊,还得是崔日显得好听,旁的相公都不如崔相公的姓好听。” 她为人妻,孕着子,还是没个正经。 “阿越,你有生女孩的方子吗?”程十鸢问。 人人都求生儿子,传宗接代。 求生女孩倒是听着新鲜。 苏越道:“还生上瘾了?是他要你儿女双全?” 崔林之冤枉的很。 “我是劝夫人生这一个便好,孕子伤身的道理我懂得……” 程十鸢终于为她崔相公说了句话,“他原本让我一个不要生的。阿越,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看他不顺眼呀,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没寻到一个让你顺眼的?” 这么一问,倒是把苏越突然问沉默了。 她怀恋以前与程十鸢胡作非为的快乐。 程十鸢被崔林之拐在江陵,她又回归一个人的失落感,竟比最初本就是一人来的后劲十足。 程十鸢无疑是她漫长又无趣生活中的一个乐子。 这乐子被崔林之拐走了,她自然看他一百个不顺眼。 “阿越?” 苏越回过神来,莫名答了一句,“我以后要生女儿,为她起名问酒。” 第316章 他娘 问酒? 程十鸢眼一亮,“咦”地一声,“这名字听着就够劲儿。崔相公,记着咱们女儿的名字也往这种风格上走。” 崔林之没他夫人这般思维跳脱,他问苏越道:“苏姑娘亦或好事将近?。” 程十鸢这才被带回正道上来。 追问着:“是啊,我问你是否有心悦之人呢,那这话的意思是有了?” …… 崔宅院中。 殷问酒听到此,满眼皆是难以置信的呆滞。 老管家继续道:“小丫头你是苏姑娘的徒弟,她能为起问酒这个名字啊,想来该是格外格外喜欢你的。” “然后呢?师傅她如何回答崔夫人?” 她整个人都紧张的很,问完便屏住呼吸等待一个回答。 老管家回忆了一番,才道:“苏姑娘的意思,大概是说待事情落定后,再告知老爷与夫人。” 殷问酒又问:“那人姓殷?” “不知,她只说要为女儿起名问酒,未提及姓氏。”这一点,老管家答得很肯定。 周献把僵硬绷直的人从地上扶起来,放她坐在他的椅子上,握紧她的双手仰头看着她道:“别慌,你知道的,有很多疑点。” 他沉稳的音色有着抚平情绪的作用。 殷问酒松下劲来。 确实有很多不可能的疑点! 她不可能是苏越女儿的疑点。 这些个疑点在心中,在脑中,她竟也不觉得是件高兴事儿。 如果苏越真的是她娘,也没什么不好的。 挺好的。 起码知道自己是谁了,有娘了…… 而每每挖出一些边角来后,总会产生更多的、得不到解的、该死的、疑点! “师兄,你快着些。” 崔日这一快,直快到了夕阳西下。 江陵这几日的天也不知怎么了,日头一落,便开始刮风,呼呼作响。 扫起地尘土直往面上扑,让人睁不开眼。 殷问酒与崔日师出同门,等待的过程中也上小佛堂为他父母燃了一炷香。 她看着牌位上的名字,心中平静下来开始思虑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江陵的牌位,远在上京的尸体,尸体出现的契机…… 一个人想唯恐因自身处境与角度而局限,她想不过片刻,转身出门准备去寻周献。 “叮——” “叮叮——” 北风卷起的尘土,让落日橘光被渡上一层雾蒙蒙的朦胧感。 她就这样一脚门坎外一脚门坎的瞪大着双眼,定住了。 “问酒?” “小酒儿?” 周献原本等在通往小佛堂的走廊里,见她那样忙快步过去。 却怎么也喊不动人。 直到她眼中通红,生生被逼出眼泪来,才艰难眨眼。 一眨眼,眼中灰尘磨出更多的泪水,让人眼也睁不开。 “怎么了?”周献不明白她因何而哭,语气中充满着急。 “眼中进灰了…… 他听罢刚准备松懈下来,那一口气又被她接着的一句提了回去。 她说:“铃铛响了。” 铃铛响了? 在崔宅? 周献揽着她的腰,把她另一只还在佛堂之中的脚带出来,背身替她拦住风向:“稍睁开些眼,我帮你吹吹。” 殷问酒听话照做,眼睛一眨一眨的难以自控。 他吹的很轻,很仔细。 沉默间隙,殷问酒问:“不问是谁吗?” 周献扯了扯嘴角。 他是发现了,大概常年与蓝刀客这样没有好奇之心的人在一起,她才习惯总调着人说话。 “崔大人的爹?还是他娘?” 殷问酒被吹得舒服,眼中的不适感也消失后她彻底睁开双眼,撑着他的腰仰头答道:“他娘,程十鸢。” 说罢,两人眉头皆是一皱。 程十鸢为何会起怨? 她的尸体在上京那么久也不曾起,况且她已身死三十二年! 周献没松开她,殷问酒也没退,两人维持着一人捧脸一人扶腰的姿势,脑中皆是千回百转。 “你可看到什么了?” 殷问酒刚答一个“我……”,蓝空桑的声音转眼已到耳边,“阵破了,在人祠堂门前这样不合适。” 说罢不管二人,先走一步。 周献收回手,在唇边比了个噤声手势。 殷问酒点头,任他牵着她往前院走。 百事不通,又来千事。 她此刻竟颇为怀恋起在云梦泽等死的日子,万事不往心里过,整日只图一个乐。 几人站在大门口与老崔管家道别。 老管家守了崔宅一辈子,如今这把年纪,自也不愿随崔日去上京。 花草他如今虽已无法侍弄,但逢年过节焚香祭拜自不能落。 “小少爷你且安心,我心有挂念,若是不成定早早写信于你。” 崔日没再强求:“等我弄清楚我娘遗体一事,便会再回江陵。” 在他心中,自然是要将爹娘葬在一处才应该。 可师傅明显没有这个意思,他总要弄清楚了再做决定。 告别老管家,几人赶回客栈时天色已然黑透。 他们刚一进门,庭中便迎来一个孩子。 “你们终于回来啦,若不是掌柜说行李车马还在,我以为你们都走了呢。” 是昨日为他们探询消息的孩子,他眼中亮着终于等来了人的光。 “外头天已黑透,你还未回家,你娘不担心吗?”卷柏问。 那小孩往身后一指,他们这才看到那桌边还有一个妇人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把我娘带来了,久久没等到你们,我在天黑前便把我娘接来了。” 如今不管是梁家还是崔家的消息,他们都已不需要。 但这小孩眼中光亮,着实让人难以忽视。 殷问酒冲他笑道:“上房中说吧。” 她眼神示意,卷柏便去扶那妇人一道往楼上走,顺便道:“掌柜,再开一间上房。” 上楼途中,殷问酒问他:“我们今日若是不回来,你怎么办?” 小孩答:“我已与掌柜的打了招呼,他愿意借我们柴房的。只要你们还没走,那我收了银子没个交代肯定不行啊。” 殷问酒:“银子给了你,事情你办了,我们不听那是我们的事,有何不行?” “若是做生意,这叫钱货未清,哪日你们来追究我这货物没交与你手,告官追回,我便没理。” 他年纪不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第317章 不对 入了房内。 小孩便开了话匣子:“几位贵人说不好张扬,我也小心着呢,但如今这消息也不知对各位来说是好是坏。 梁姓搬迁之人确实查无此人,但崔姓,搁三十多年前,在江陵可是有名的商户人家。 我年纪少,便不曾听闻,如今外头谈论崔宅一事的人也极少,都怕惹祸上身。” 几人虽说早已在崔宅听了个明白,但还是没打断他,认真听着。 那小孩继续道:“这崔家也不是搬迁,是江陵本土的人,靠崔氏古法藕粉做出了声名来,后崔家当家人娶了一位有着异域血统的美人儿,听说当时在江陵传得可热闹呢。 二人新婚约一年左右,那夫人怀了身孕,但听说孩子还未出生便满门遭屠!” 那小孩说到此处,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府中一十八人,让一把大火烧得焦黑如炭,只能辨骨与一些贴身佩戴之物来分辨。 独有一管家因靠门近,被人抢了回来,那夫人虽也救了出来,却也未醒过随着当家人一并走了。 所以我说,若这崔家便是你们要寻的亲,几位还是低调离去的好,就怕被那害命歹人盯上! 若不是,便更好了。一家惨死,家中长辈听得必然难受。” 小孩说完,与他们所知道的并无差别。 殷问酒点头,也不说是与不是。 她道:“如今钱货两清,今日天色已晚,你和你娘便在此住下,明日再回家吧。” 小孩连声道谢,她娘也一脸病气的冲二人拱手。 蓝空桑又掏出一锭银子来,还没递过去那小孩便连连摆手道:“几位贵人已经给得够多了,我娘也说再不能要。” 崔日一路回来都没再开的口忽地出声:“你收下吧,另有一事……” 他还没说完,几个人便了然。 周献眉头微紧,打断他的话口,冲那小孩道:“后来呢?那管家去了何处?那十八人的尸身,可有人葬?” 几人皆是一愣,这其中难道还会有出入? 后来的事小孩没问,左右一家活人死了个干净。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娘,“娘,后来呢?” 感情这崔家的事,便是他娘讲给他听的。 那病弱憔悴的妇人开口道:“后来啊……听闻是崔家夫人的一个朋友赶来,出了银子分发给那些死者的家属,那管家和崔家夫妇的尸体也是她带走的。” 貌似,也没问题。 殷问酒与周献目光对上,却不知这心中为何总有不安。 如果江陵没有问题,程十鸢生怨,响铃,便不是因江陵的人事物…… 那这因,目前这些人中能与之有关的……还是苏越! 苏越烦她。 而殷问酒每每因事与苏越联系到一起时,同样也是两眼一黑的程度。 总之不会是好事! 她这个人,怎么能在好与坏中反复横跳! 为何见她如老鼠见了猫! 既如此,又何必救她,教她,反复救她! 蓝空桑那锭银子还在掌心,小孩盯着问道:“可还有事能帮几位贵人?” 崔日见周献与殷问酒都没说话,再次开口道:“是,客栈出门往东……晚间我画一张图纸给你吧,需要你做的事便是每十日……” “不对!”殷问酒猛地起身,把他的话又断在那处。 崔日这一日崩溃反复,神经敏感薄弱的很,他恼道:“是什么不对?!哪里还有不对!师妹你别再说些吓死人的话了!” 他这暴躁来的突然又莫名。 殷问酒看着他疑惑反问:“你也发现不对了是吧?” 蓝空桑什么都没发现,把银子朝小孩一抛。 “接着吧,带你娘回房休息,明日再告诉你是什么差事。” 她说罢,又盯着那黑衣人看,“你也是,回房。” 那黑衣人不动。 蓝空桑慢悠悠拔刀,“今日的故事你也听了个全,现在人家唠点师兄妹的家常,怎么?还要我请你?” 卷柏提剑的手也往上几分。 那人心中无需惦量,已有结论,出声对殷问酒道:“殷姑娘,我先回京回禀殿下。” 殷问酒点头,“你随意。” …… 房门被关上后。 几人坐窗的坐窗,靠墙的靠墙,怒目相对的怒目相对。 半天不言语。 周献看着他们师兄妹莫名而起的僵持,不明所以道:“什么不对?谁先说?” 最终殷问酒念在他今日遭重创的心伤,先放下了戾气:“她带走崔家夫妇的尸体。” 卷柏道:“这有何不对?带去安葬和行阵法。” 周献答道:“为什么要行阵法?程十鸢以为她相公与孩子都已去世,她连醒都不愿意醒,才会被梁家人有机可乘。 苏越知道她心死至此,为何又会强行设阵,让她以活死人之躯活过来面对?” 卷柏如醍醐灌顶。 是啊,这解释不通。 白日里听这故事听得心惊,愤恨,心伤…… 情绪起伏中,也一心只想着后续那些未说明白的问题,如为何尸体远去了上京? 哪里还能想到这来! 卷柏观崔大人的表情,心道:他居然也想到了? 殷问酒继续道:“崔管家已告知了她一切,她亦从医馆之中残留的鱼笱术怨灵或老管家叙述过程中对方的言论,确定了行凶人是梁家人。 那时候,她也不知道你还活着,心中该只想着报仇才对。 她带走你父母的尸体,也应该安葬才对。 为什么又对一个死了好些日的人设三叉阵?这便是不对!” 或许事关亲生父母,花蝴蝶眼下的状态,很明显是在她之前便想到了这个疑惑。 大概就是他沉默的这一路上。 “师兄。” 殷问酒轻声喊他,语气放柔了些道:“我原本想瞒着你,但现下觉得,不该瞒着你。这种被人瞒着的感觉实在难受。” “师兄,我今日在崔宅时,你娘的怨……响了铃。” 崔日原本便皱着的一张脸,闻言皱的更加厉害了,殷问酒生怕他这幅样子得急火攻心的晕过去。 可她还是继续道:“据老管家和师傅的叙述,她与你娘关系极好,她亦待你极好,你娘四年后醒来能带你半年,也足以说明,这怨应该不会是因她。 既不因她,那么她在领回你爹娘尸体后,为什么会为已死的你娘做三叉阵呢? 我想……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师傅的故事很完整,如果今天殷问酒不出来,她或许还能把他后面产生的这些疑问给圆上。 但殷问酒说他娘起了咒怨! “你真的没骗我?咒怨是我娘?” 他的声音像是散在空中般,“我亦察觉有异啊!” 第318章 玉牌 他僵化似的身躯,慢慢又慢慢的撑上自己的膝盖,最终跌坐在长条凳上。 身形一晃,险些没坐住。 “我亦察觉有异啊……” 他又念了一遍,脑子混沌的恨不能一头抢地晕过去算了。 可偏偏晕不了,气喘不顺、头晕眼花、心脏似要跳出嗓子眼的难受着,就是不晕。 “没有骗你,我……” 殷问酒话还没说完,被崔日两声呵笑打断,“呵,都说没有骗我,白天里师傅才说再也不骗我,呵呵。” “师兄……” 花蝴蝶笑得,殷问酒觉得他已濒临疯癫。 “要不……你先休息休息,我们明日再聊?” 她不懂得此种情况要如何安慰才能奏效,但直觉若她再往下聊,师兄必会急火攻心。 “师妹不是擅长医学吗,如何提我一口气,今日这不对!不听完我怎能闭得上眼!” 他此番表现,殷问酒几乎断言,他与她想到了一处。 于是也不再废话,自腰间拔出一根银针来,放在火上燎过后往他头顶穴位扎下。 蓝空桑见这画面,把腿自窗上拿下来。 小声问一旁靠墙站着的卷柏:“要这样才能听得消息?你可猜到?” 卷柏看的入神,被她突然凑见的气息吓到脖颈微微一缩。 那气息拂过的暖意,似乎还贴在他耳边似的,烫红了一片。 桌边的氛围太过紧张,靠窗的二人只能小声咬耳朵。 卷柏侧了侧头,也凑近蓝空桑耳边道:“我猜想,若苏越要强行做阵留程十鸢,哪怕做个活死人陪在她身边这个理由也好,她的顺序都不该是最后才把尸体带走,她应该先做阵才对。” 蓝空桑不愿动脑,又问:“为什么?” 接下来,殷问酒便出声了。 蓝空桑靠窗坐好,压根没注意到卷柏那一丝外泄的留念情绪。 殷问酒道:“一十八具焦炭般的尸体,谁是谁?要靠随身物品与大夫辨骨来分。 那些家属或有不在意,亦或也毫无分辨之法,只能根据尸体在的位置,身量,领回一具…… 据老管家说,你娘生产的卧房中只有你爹一具尸体,所以是无需分辨的。 再就是他家小儿,最后为救他与你娘,死在了后门处,也是无需分辨的。 这两具尸体,都该是被师傅带走,他们可有随身信物?” 花蝴蝶答道:“一块玉,崔爷爷说那是我爹娘的定情信物,我爹一直随身带着。” 老管家说动静难分后,便提到了这块玉。 当时他重度烧伤,浑身被缠满纱布还不得下床。 他告诉苏越,身边有玉牌的便是老爷崔林之。 “一块玉?什么样的玉?”周献插话问道。 花蝴蝶:“不知,崔爷爷没有细说,只说那玉也被烧毁,更何况人呢。” 殷问酒看了周献一眼,还是没在玉上继续。 她把卷柏的猜想几乎还原的说了一遍后问崔日:“你我都知道,若要做阵,是在人死之前已立好阵地,在人死之后立马成之,才可。 你娘身死已好几日,她若非要不顾一切的强留,也应该是在得知她死的消息后,立即做阵。 可叙述里,她是听完死因,辨完真凶,听完药馆大夫的言论,还分发了银子给那些死者家属,而后,才带走了尸体…… 她不急,便证明最初没有这个想法。 那么发生变化便是在带走尸体之后,她发现了什么,才非做不可?” 花蝴蝶盯着殷问酒死死的看着,她想说什么,他早已猜到了。 不敢想,不愿想罢了。 他声音依旧飘着,问:“发现了什么呢?我娘她……可同你说了什么?” “能见怨,只是能见而已,在怨解之前我听不到你娘说什么,只有她想给我看的东西。” 根据既往解怨的经验来看,怨解之后她似乎都能与他们对上话。 不知道,这三十二年后才起的怨,能不能。 而这三十二年后的咒怨,到目前为止,似乎都未让她感觉难受。 花蝴蝶问:“你看到了什么?” 在崔宅佛堂时,她一脚迈出,脚踝处铃铛响起的瞬间,殷问酒在漫天尘土中见到了一个景象。 “景象之中,有两个程十鸢,和幼时睡着的你。” 那大概是丛林生活的半年之后。 程十鸢背着崔日,苏越戴着程十鸢的人皮面具,从她背上接过孩子。 她略带僵硬的手臂,缓了好几息,才从身后扭转回来。 苏越道:“我寻到一个新的阵地……” 程十鸢摇头,看着她怀里的崔日笑得满眼柔:“阿越,够了,有这半年,什么都够了。” …… 景象到此结束。 花蝴蝶额前青筋微微突起,涨到眼眶猩红。 他还是把那句话问了出来:“你怀疑……怨起因我……爹。” 才认的爹,未过一日,便要喊不出口了吗? 他艰难咽下喉间苦涩,“这景象,依你之见,有何暗意?” 殷问酒:“不知道,景象的暗意一般都无法直给……但我猜测,这景中只有你们三人,她所在意的,大概只有你与师傅。” 这话的意思,也算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 只有他与师傅,那便是没有他爹。 “为什么呢?……他,为什么呢?” 崔日的太阳穴突突跳得拉扯着脑内一根筋,心跳一次,太阳穴跳一次,而后整个颅内被扯的生疼。 他捏紧了拳头,又似呜咽般问了一句,“他为什么呢?为什么啊?” 殷问酒被他这般痛苦的表情也刺到心中酸涩的很,再开腔,便带了些鼻音, “她或许,是发现了尸体的不对劲……师傅精通医术,哪怕术法上有被人蒙蔽的可能,可尸体,应该很难瞒过她的眼。至于为什么,我的怀疑是你爹或许与梁家人有关联。” 她话说的直接,完了又补充一句,“如果他日证明是我枉论,我一定亲自来江陵上香赔罪。” “还有,我得去问老崔管家那玉的模样,你若可以,我们今晚便出发往上京走。” 花蝴蝶崩溃道:“玉又有何不妥?” 蓝空桑被这反转调动起兴趣,听得一句不落。 闻言这才领悟过来周献突然问的那句:什么样的玉? 她轻发出一声“嚯”,“不会是老掌柜的给楼家那块吧?” 她记得,那块玉颇为粗糙。 当时还心道,给人信物来寻,也不给点好东西,这么烂不是很容易被人假冒来领? 这要是对上,那玉该是被火烧成那般模样! 也算是世间再无第二块! 第319章 名字 最初去云梦泽,卷柏也在场。 此刻前后呼应,更是被激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唯崔日一人不明白他们这般惊讶模样是为何,回道:“我无事!今日便走!” 于是几人在房中待不过半个时辰,便再次下楼。 招呼掌柜准备干粮,喂饱马匹,备好暖炉等一应事项后,再次往崔宅赶去。 途中,花蝴蝶顺便画出了地形图。 老崔管家年纪大,早已躺下。 他们敲门不应,蓝空桑直接翻墙过去给众人开门,一路直到老管家房中,吓人一跳。 那玉周献记得清楚,问话的事交给了他。 殷问酒站在崔宅院中,这是第二次以夜晚的视线观崔宅。 第一日心中害怕的很,因为人如鬼,且未知。 第二日再看,老崔管家是崔宅第四辈的管家,而崔家也是江陵本地人,如果崔林之有异,他该能发现才对。 他没有发现,那且先暂定崔林之这人,并未换过人。 他一个生意人家,为何会与邪修梁姓扯上关系? 师傅拿走了玉牌,别人两口子的定情信物,她为什么拿走? 假设师傅发现尸体有异,为避免惹人注意,于是将尸体及老管家都带走。 而后,在这样一处宅院中。 她细细查遍着那两具焦炭般的尸体。 戴着玉牌的,是崔林之。 程十鸢喜欢的男子,她亦也算相熟,于是发现了不对…… 另一具,是崔管家的儿子,她在江陵的两月,大多数时候都是与他一起闲荡,玩耍,她亦熟悉的很。 将老崔管家安置在这宅院中,且不告诉他任何,也足以说明,至少在她与崔家人相处中,她发现老崔与他小儿都是常人。 都是善人。 他们待程十鸢想来也是极好的。 所以她并未道出崔林之有异的事。 让老崔余生守在崔宅,静候佳音? 尸体是她葬的,牌位是她让人刻的,这崔宅,究竟有什么值得她每隔三年内必来? 殷问酒望着风声呼啸的月色,想不过一会,房内的人便出来了。 几人什么都没说,又代表什么都说了。 再次离开崔宅回客栈时,门口歇着两辆马车。 掌柜的收了大笔银子,速度飞快的准备好这一切。 崔日上楼去寻那小孩,交代事项。 周献冲殷问酒道:“你也回房……收拾收拾?” 她身上还来着癸水,在崔宅被困一夜到如今,脸色算不上好看。 此番赶路回去,又是难得好歇。 殷问酒点头,拿了一身衣裳上房中飞快洗了个澡。 马蹄声在夜色中响起时,不过一刻钟后。 卷柏驾前车,车内坐殷问酒与周献。 蓝空桑驾后车,车内只坐着呆滞的花蝴蝶。 他听闻了那玉牌的事,心中天平便更倾斜了些。 师傅有什么理由,带走他爹娘的定情信物? 除非,这东西有异,她要探查…… “蓝姑娘。” 崔日探出头来,唤了蓝空桑一声。 “嗯?” “我来驾车吧,你先休息。” 蓝空桑斜眼看他,问:“睡不着?” “嗯,今日这一天,我从梁崔日,变为崔日,现下这崔姓……似乎也将叫不出口……” 蓝空桑:“姓名有何重要,不过是一个代号罢了,你若无事,现取一个便好。” “……” “在你没想好之前,我先称呼你为花蝴蝶。” “……” “或者你入赘,拿女方的姓也可,坊间不也时兴如此吗?” “……” 花蝴蝶的表情狰狞来去,要笑要哭的。 “蓝姑娘,有你此等心境,才是人之所求啊。” 蓝空桑:“你今日够累了,先睡吧。” 花蝴蝶:“睡不……” 他的着字还没发出音节,颈后便遭人一击,晕了过去。 蓝空桑把他的头往里推了推,也不管他是个什么姿势,便拉上车帘关上车门,继续疾驰。 …… 前车。 马车内铺上了两层厚厚的棉被,周献给殷问酒盖好被子后在她身边躺下。 “睡觉还是聊一聊?” 殷问酒闷声道:“聊。” 周献:“她见你便跑,也不交代老管家什么不该说?” 殷问酒:“见我便跑是常态,不交代老管家怕越交代越出错,她能留着宅院做这阵,瞒着老管家大概也是一片好心……与别有目的。” 老管家的那一声问酒,依旧让殷问酒心下难平。 她又开口道:“周献,你说说我叫问酒可能的可能。” “你说你醒来,她说你叫殷问酒,你便叫殷问酒,这名字无人佐证是你亲口告诉她的。 那么可能一:你确实叫殷问酒,她是因为你的名字才救的你,她这样对你,也是因心中遗憾她曾也想过生一个女儿取名问酒。 可能二:她骗了你,你的名字是她改的,也是因心中遗憾,而你的身份待定。 可能三:你就是她的女儿。 但若是可能三,你这一身的疤,我很难理解。” 周献撑着胳膊,目光垂下,盯着殷问酒一眨一眨的睫毛,继续道:“她这么厉害,怎么会让你满身伤痕,魂魄尽失。” 他另一只手伸到她额前,有一下没一下得拨弄起她的碎发。 殷问酒觉得烦,忍了忍,还是懒得伸手去拍他。 “你别弄我!” 楼大夫说了,女子每月的难受日子,脾气都差得很,他需多忍让。 周献苦笑,他没有任何时候不让。 “酒酒……冷吗?抱一抱?” 殷问酒这才注意到他人还躺在被子外头,心下软了一片,撩开被角放他进来。 嘴上还不饶人道:“你这副样子,像个狐狸精。“ 周献闷笑着把人抱了个满怀,贪婪的在她颈边深吸几口。 “你别弄我!” 周献不闹她了,问道:“你们一直没聊,为何察觉尸体有异后便做了三叉阵的原因。” 第320章 已过 察觉尸体有异后,苏越才做了阵。 可尸体有异为何要做阵? 殷问酒与花蝴蝶都默契的没有提及。 程十鸢本就不愿面对,若得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道,岂不是更加痛彻心扉。 马车颠簸,她在他怀里翻转了身,把两条腿都压在周献腿上。 调整好后还是觉得不得劲,摇晃来去的。 她正欲再动,被周献按住膝盖,他单腿一撩,把她的腿夹在他两腿之间,道:“好了?” 马车继续颠簸,她体重轻,被周献这样禁锢住便没有被颠来倒去的腾空感。 于是心满意足道:“好了。” 调整好了,她这才开腔回答他先前的问题:“不敢提,师兄怕是也想到了所以才那般难受。” 两人都是玄学之人,推论到这一疑点后,脑中自然会去匹配可能的原因。 花蝴蝶的术学单论起来,是高于殷问酒的,所以他不提,殷问酒便也不敢提。 “两种可能,一来若是梁家行恶,他们以鱼笱术杀了程十鸢后,必然也想炼她的怨。苏越忧心这点,所以做阵,三叉阵的活死人是不会再生怨的。 二来,便是她发现崔林之的尸体有异,他若假死,找了死尸来替,那么如一,程十鸢这样一个御术人生得滔天怨气,以怨御怨,该是多么骇人的力量。” 周献听明白了,回道:“所以,压根不会有一,崔林之此人不做好几乎已成定论。” 殷问酒闷在他胸前笑了笑,夸道:“真聪明呢。” 若是单拼术法,不想梁家炼程十鸢的怨苏越定然还有旁的法子,不一定非得做阵做她为活死人。 且领回尸体,做阵的顺序依旧解释不通。 殷问酒继续道:“我猜想,梁家人做着两个准备,一是程十鸢能写出御术法来,他们不一定会杀她,因为他们要论证术法是否正确。 这其中,能用以威胁她的便是孩子。 二是,若御术法不可得,梁家人便要炼她这个御术人的怨,那便等同于拥有了御术法。 倘若要程十鸢生出滔天咒怨来,相公与儿子身死为一大打击,但这种临时的怨终难成气。 所以崔林之在这其中的身份,便是对她的第二大打击。 相爱几年,成婚,育子……如果这一切都是崔林之做的局,那对程十鸢的打击才是致命! 这样,怨必能成,加之梁家的邪法,她孩子性命被梁家拿捏,她自会成为梁家屈服的怨灵之一。” 所以苏越才必须做三叉阵。 她领回尸体后发现崔林之不对劲,细细想来,不管他是主动还是被动的被人换了尸体,当下留给苏越深查的时间都已不多。 这阵,必要先做,哪怕程十鸢不会醒,至少,也不会生怨。 活死人还可以选择去死,如萧澈。但成为梁家屈服的怨灵,没得自由,又得沾上多少人命龌蹉。 周献缓了几息没说话,而后在她后背轻轻拍着,道:“监正大人,也是难过啊。” 他微叹出一口气,又轻声道:“人有时候确实无需活得太过明白。” 于事无补,徒添难受罢了。 “怎么,顺便也点点我呢?” 殷问酒的声音很轻,在他轻哄的节拍中很快染上困意。 额前触上温热的柔软,她眼也没睁,搂在他腰间的手无力的拍了两拍后,便陡然陷入沉睡。 这些日子以来,也是没能安稳睡过一个整觉。 …… 越往上京去,温度便愈发的冷。 竟零星的砸了些冰疙瘩下来。 花蝴蝶被强制睡了一个没人管的觉后,也不知是冻着了还是大悲伤身,反反复复烧个不停。 殷问酒的药喝下去,退上一个白日,夜间便又开始复烧。 连殷神医也束手无策,恐吓道:“心哀心忧,郁郁寡欢大多就是这么死的。” 至上京城门时,花蝴蝶肉眼可见的脸颊深凹,原本精细到极致的打扮也凌乱的很。 他潦草的给自己压上一顶帷帽,独身赶着马车先几人入了城门。 蓝空桑钻进殷问酒他们的马车。 进了上京城才想起来问:“那太子不是已经知道你与花蝴蝶的关系了?” 毕竟那黑衣人在崔宅的阵法中,听了个全。 殷问酒披着一床棉被靠坐在最里头,无精打采地道:“知道便知道吧,想来他应该也有些消息要告诉我。” 对于两人的关系,实话实说也无碍。 他们查不清苏越的身份,周昊自然也不能。 比起要他性命的皇帝来说,至少殷问酒没有杀他的目的。 卷柏在外头问:“主子们,回哪?” 殷问酒:“苏宅。” 周献:“王府。” 殷问酒:“那顺路先送我。” 周献:“……王妃回京为何不先回家?” 他的回家落音较重。 意图让她清楚,王府也是两人的家。 殷问酒惊道:“三十日已过?” 周献:“………… 已过。” 然后她便皱眉不语,直到卷柏把马车停到苏宅门前。 “你先入宫父慈子孝一下,他既毫无动作,各中变化你仔细着些,还有您的宏图伟业,必然忙得很,忙完再来苏宅寻我吧。” 殷问酒说完,便撩开车帘。 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差点没把她逼回去。 “不过一月左右,怎地冻成这样?”她小声嘀咕,一鼓作气的抱着自己往大门口跑去。 周献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笑了笑。 马车继续往前时他交代道:“派人去寻知也。” 卷柏一声长哨,暗卫悄悄落在马车边。 这次出京,是在去小秦淮河的路上改了道,周献未带一名暗卫。 入了京,守在城门的暗卫便一路跟着。 “去寻楼指挥使到王府。” 那暗卫领了命,又道:“太子殿下一日一问您是否回京。” 马车内的周献开口道:“那便请太子入夜后来。” “是。” …… 第321章 契机 苏宅。 殷问酒一路直往自己院中奔,进了房,披上一床被子时丫鬟已经眼明手快的点燃了炭火。 她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苏鸢的声音在院里传来,“殷姐姐,姐姐,你回来啦!” 溪羽跟在身后跑不过她。 只小声道:“苏小姐,您瞒着些,地上有水雾成冰,小心摔了。” 说罢,苏鸢便是一个踉跄。 险险稳住身形,她喊着丫鬟道:“快给殷姐姐院子里的冰除了,摔着姐姐一个好歹有你们好看。” 殷问酒还是第一次来这院子,她没回来时,下人难免疏忽对待一个空院子,忙连连点头去拿家伙事来除薄冰。 “殷姐姐!” 殷问酒抬眼扫了扫门口咋呼的人,懒洋洋道:“没聋,你小点声。” 溪羽给她福了礼,唤道:“小姐。” “你把溪羽要来啦?”她看着溪羽又道:“你可自愿?” 溪羽:“奴婢自是愿意的。” 苏鸢哼着气坐在她对面:“你看我就这么不招人喜欢?溪羽跟我高兴着呢。” 蓝空桑在殷问酒房中溜达一圈完,道:“放水沐浴?” 殷问酒点头,蓝刀客还没动作便被苏鸢一把拉住, 道:“蓝姐姐,这些事交给丫鬟们做就好,侧边是我亲自给你装扮的房间哦,你也去看看嘛。” 蓝空桑不疑有他,回京有各种人排着队要待殷问酒好,她确实可以少操几分心。 于是回了自己房间,顺便也泡上一泡。 殷问酒见苏鸢关了房门,横眼看她,道:“要说我桑桑什么坏话?” “哎呀,我是那样的人嘛。”被殷问酒点破,苏鸢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拖着椅子挨着殷问酒坐下,小声道:“我前些日子及笄,借口多喝了几杯,然后壮着胆子与……与楼知也表明心意了……” 殷问酒“噢”地一声,道:“抱歉啊,没赶上你及笄礼,改日补你一道礼,你喜欢什么?” “殷姐姐!”苏鸢又咋呼上了,“我说我向他表白了呢!” “我知道啊,你不表,也知道。” 苏鸢眼一瞪,道:“你就不关心结果?” 殷问酒:“结果不是写在你脸上吗?你若得偿所愿,早咋呼开了。” “啊啊啊啊啊!……你烦人。” 殷问酒不逗她了,笑道:“所以呢,他用什么话拒绝了你?” 苏鸢移开视线,嘴撅得能挂上油壶,道:“他说他心中有了人。” 殷问酒心中一紧,不能够还拿她当挡箭牌吧? 转念一想不能够,若是那苏鸢不得吵死她。 “谁?” “蓝姐姐!他说他钦佩蓝姐姐一身过人功夫, 心生爱意!” “哈?”殷问酒哈完哈哈大笑。 苏鸢:“你笑什么啊!” “这你也信?”殷问酒问。 苏鸢:“你不知道,他说得可认真,还让我不要声张,因为蓝姐姐那个人你知道的,她心里哪装得下这些东西,若是知道不提刀相见就不错了。” 殷问酒还在笑得发抖。 “殷问酒!你够了喔。” 殷问酒这才收了笑,道:“那就换个人喜欢得了,那侯爵夫人又不是个好相处的。” 苏鸢叹了一声气,道:“就是喜欢一只猫狗,也不是那么好移情别恋的。” 丫鬟在门外传话,说沐浴的水已备好,药包也按蓝姑娘说的泡好。 苏鸢依着她苏合院的模样,把浴房与卧室之间开了一道门。 炭火的暖意已经上来,殷问酒松开被子,露出里头穿着的那身衣裳,道:“我去沐浴了,你自便。” 苏鸢盯着她那一身衣裳看得认真。 殷问酒脱下上头的小袄,她便接在手中打量着,“殷姐姐,你这身衣裳,好看的很……又眼熟的很。” 殷问酒自己的衣裳都轮番穿了个遍还没得洗后,便又穿上了苏越这身衣裳。 主要是裙摆大,在马车上方便的很,小袄也暖和。 等她脱下裙子,只穿着里衣往浴房走时,苏鸢看着那裙摆上闪烁的各色琉璃才惊道:“这样式我见惠姨穿过的!” “噢……听说是异域风格改良,我路上见着好看买来的。” 浴房门关上,苏鸢的咋呼穿门而过:“你骗小孩呢!我及笄了!这琉璃又不是陶土碎片,哪是随手就能买到的!当初我见这衣衫好看,想试一试她都不许!” “殷问酒!你到底哪来的这衣衫?她送给你的?” “呜呜呜……我摸一把都让我放手,居然送给了你……呜呜呜,偏心死了!” “难怪只教你们本事,就把我闲养着,呜呜呜……” 苏鸢哭得好不伤心,哭完见没人理她,又道:“所以查清楚了吗?慧姨她可好落葬了?” 她总觉得,人死后一直被冻在那冰室之中也寒凉得人。 还是该尽早入土为安才是。 殷问酒舒服的泡在浴桶之中,答道:“快了,等你……花哥哥择一个好日子吧。” 若是唤花蝴蝶叔叔,这几人就差了辈份,乱得很。 “可以择日子了?那是谁杀了慧姨?” 好久不听惠姨这个称呼,殷问酒又陷入了思考。 她是以千南惠的脸死的,死尸出现的契机……是因什么呢? 她如果不是为了诈死,会不会刚好那个时间,程十鸢的尸身无法再得以保存,所以便想了这么一出? 至少让他们把尸体当作她来看,也会好生安葬。 而这尸体作为师兄的娘,也能得到合理化的祭拜? 殷问酒一时想得入神。 “殷姐姐?”没人回答,苏鸢又叫了她一声。 “我的苏姐姐,您让我好好泡个澡,放松放松吧。” “噢……” 门外没了声响。 …… 献王府。 周献刚换完衣衫,楼知也便到了。 “王爷,朝堂之中,因陛下对您擅自离京大发雷霆,且力捧太子之势,我父亲及兵部的段大人皆遭莫名弹劾而被责罚。” 周献眉头紧拧。 楼知也继续道:“责罚不轻不重,只为表明出他的态度,朝臣之中太子势力愈发凸显,明着支持王爷的人皆不太好过。” 周献问:“也好,此番动荡之下便洗去一些心不定之人吧。” 楼知也递过来厚厚一沓纸张,道:“名单中人,事迹表现皆记录在册。” 周献接过,楼知也办事他放心。 “纯贵妃呢?五嫂可曾入宫得见。” 楼知也:“得见,这一月多共入宫两次,一次为纯贵妃邀请,一次为禹王妃递了拜帖。” “两次……”周献重复了一遍,哪怕苏越再快,也快不过他们一两日罢了。 那么宋念慈见的是谁? 替身。 “派人去苏宅,知会王妃去寻五嫂。” 第322章 符文 殷问酒泡不过一刻钟便出了浴房。 出来才见苏鸢依旧抱着那件脏衣服坐在原地。 她听见声响,像才回过神来似的把目光挪向她,嘴一张,还没出声眼泪便稀里哗啦掉成一串。 殷问酒既无奈又有些心疼,好笑道:“我的小祖宗啊,头一次见人的眼泪能像你这般……得用喷涌来形容。” 她走到衣柜跟前,扒拉着苏鸢给她准备的衣衫。 苏鸢手中衣衫不放,眼中泪也不歇,起身跟在殷问酒身后,拿着好不委屈的哭腔道: “上好的锦缎刺绣颇为费时,我便把二夫人去年春节给你准备好的都搬来了。” 去年她还没来得及穿得那些,皆带着新春的喜庆颜色。 殷问酒选了一身稍素些的,一边穿着一边抽空问她:“又在哭什么呢?” “你怎么这么不耐烦……”苏鸢嘴巴一瘪,看她如看一个负心汉。 殷问酒:“……哭什么呢?我的好妹妹。” 苏鸢还没开腔,她又补道:“快着些说,我还好多事呢。” “呜呜呜呜……”这回瘪嘴都控制不住,她又嚎了起来,抽噎着道:“你们都有事,就我是个闲人,我每天的事就只有装扮宅子,然后等你们回来,呜呜呜……” 殷问酒:“…………有事没事?没事我走咯?” 她已经穿戴整齐,头发随意挽在脑后。 “你坐下!”自千南惠死后,苏鸢难得对殷问酒语气强硬。 后者噢了一声,乖乖在梳妆台前坐下。 苏鸢放下衣衫,拿了干帕子为她擦干发丝上的水汽,道:“眼下天寒地冻,你这样出门要患头疼的!” 擦干了发丝,她又拿起梳子来为殷问酒梳头, 道:“白瞎了这张脸,你还挂着献王妃的头衔呢,整日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 “还给你一句狂妄的机会。”殷问酒语气平缓道。 苏鸢抿了抿嘴,那一句也不敢狂了,收敛音量道:“殷姐姐,我这段日子也总往兵马司去,不是见楼知也噢!是去看慧姨。” 她歇了口气继续道:“躺在那里的那张脸明明很陌生,我看得久了,总觉得她会不会不是呢?这个人压根不是我认识的慧姨啊。 去三次中,必有一次我要反复去确认她肩上那个符文。 才能打消这一荒唐念头,明明那个叔……那个花哥哥也确认了,我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殷姐姐……今日见你穿慧姨这身衣裳,我……” 苏鸢说着说着,强忍的哭腔几乎吐字不清。 她道:“我竟还在心存希望,你说如果慧姨那张脸是人皮面具,那会不会,肩上的符文也是人皮呢? 头上的疤痕,会不会也是呢? 她那张脸都能做得毫无破阵,那身上的皮应该更为简单才是对吧? 那不然一个好好的人,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 她又忍不住的落泪,有些砸在殷问酒的发丝上,却迟迟没有听见人应声。 “殷姐姐,你说我要是去扣上一扣,不算不敬吧?” 依旧无人应声。 “殷问酒!你现在是听不见我说的一个字了吗?” 苏鸢一根发簪带着怒气的为她插下去,扯痛了殷问酒几根发丝,她“嘶”得一声,眉头锁得紧紧的。 苏鸢背过手去,小声嘟囔:“我、我不是故意的噢。” 殷问酒被这疼痛扯得回神,她噌地一下站起,苏鸢吓得一缩时,殷问酒的手在她脸上连续的拍了拍,甚至有些高兴道:“你这猪脑子,有点用处啊。” 说罢也不管原地惊愣的苏鸢,裙摆一提,便出了门。 “空桑,桑桑,走咯。” 蓝空桑自房中出来,正戴着双刀的皮制腰封。 “这么急?” 殷问酒招手唤来一小厮,道:“备马车。” 蓝空桑靠拢过来,问:“去哪?” “去兵马司。” …… 兵马司。 冰室之中。 殷问酒掀开盖在程十鸢面上的白布。 保存时间太久,她面上已经呈现青白色。 按术学之论,人死该尽早入土为安才是。 眼下程十鸢被冰冻在此许久,他们久久不葬,应该也在苏越的预料之内。 所以哪怕程十鸢为师兄生母的身份被他们查出来,她也不意外。 她甚至有此准备。 可程十鸢生怨,绝对在苏越的意料之外。 因为活死人不会生怨! 而那道怨铃响起,也确实是真实存在。 花蝴蝶向她确认那怨气是否程十鸢时,她亦自我怀疑过。 这一路来上京,哪怕眼下站在了程十鸢的尸体面前,脚踝处的铃铛也不再响起,更不提周身有丝毫来自程十鸢怨气的威压。 蓝空桑见她盯着尸体的脸半天一动不动,出声问道:“怎么了?” “契机,尸体出现的契机。” “假设在苏越心中,死遁不是她的目的,那么这具尸体出现的契机便是被动的,不是她主动。” “因卫清缨的阵,她需等到一个她心中的机缘,才能将卫府满门怨魂过渡与我连接上,且不会至我于死地。 所以此事未成之前,不管我是否发现她假死,她都必得现身,而我幅身体她要做了什么,必然也瞒不住我。” 殷问酒的眼珠飞快转动着,意图把心中即将要契合上的因果抓住。 蓝空桑暂时没听明白,也不出声打扰她。 她缓了几息,又继续盯着程十鸢道:“一个活死人;一个死后几日才入阵的活死人;一个御术之人,是因为她如此不一样,才能在僵化之后,尸身依旧不腐吗? 才会,已成活死人,却还能生怨吗? 又为何不是此地生怨,而是在崔宅佛堂?” 她全是问句,似乎也不指望蓝空桑能接上她的话。 言论再次停下后,殷问酒伸手翻动了程十鸢的肩膀。 肩膀处那枚小小的符文,她不认识,花蝴蝶也不认识。 “空桑,这符文,我与师兄两个学术法的人都未得见,偏偏苏鸢见过……” 蓝空桑不明白,道:“你不是什么都没见过吗,疤或这个符文。” “可是桑桑,这具尸体是程十鸢啊。” 她抬头看蓝空桑,竟看得蓝空桑心中一颤。 这可有意思了。 竟忘了,苏鸢确认人是千南惠的根本,便在这符文! 第323章 着急 蓝空桑能提起兴趣的事不多。 殷问酒占第一份,那么老掌柜的就占第二份。 她惊讶道:“不是人皮?” 殷问酒当真如苏鸢所说,她扣了扣程十鸢肩上的符文处,肯定道: “若不是整个人都披着一张皮,那么这符文,是刻到身体内的!” 而后她放平程十鸢的尸身,小声赔了不是。 蓝空桑有些懵,又问:“所以千南惠是程十鸢?一团乱麻。” 殷问酒皱眉道:“如果这不是她们的姐妹款式,那么至少苏鸢当时见到的人是程十鸢!” 这么推算的话,程十鸢十年前,还在以死人之身活动! “嚯,这两姐妹有意思啊。”蓝空桑难得情绪充沛。 “嚯,细想想,两姐妹的身形确实差不多,先江陵,后云梦泽,那云梦泽会不会也是程十鸢开的?” “嚯,那花蝴蝶不得再丢半条命。” 殷问酒被蓝空桑的三声嚯逗笑。 如果事情是这么个局势,那她这个脑袋,也实在推不动了。 简直浆糊一团。 两人安静片刻,殷问酒才再次开腔道:“眼下这具尸体至少可以肯定是程十鸢。” 蓝空桑问:“那你前面说尸体出现的契机,可想明白了?” 殷问酒答道:“目前只能肯定苏越并不是主动诈死,只是因为程十鸢真得变成了一具需要下葬的尸体。” “至于为何能生怨,又只有一道怨景,而无怨气……”她断了口气,帮程十鸢盖上白布,丧气道:“超乎所学啊,御术人这个词,我还是头一次听闻。” 两人自冰室出来时,蓝空桑问:“如果程十鸢是千南惠,那苏越就只是程十鸢和纯贵妃?” 这话说得如同绕口令。 殷问酒摇头,“不知道,或许来回切换呢,四面八方的,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哈。” 她说罢自己也笑了笑,尽是无奈。 “王妃。”王府那熬药的暗卫停在两人面前拱手。 “您离京的这一月有余,禹王妃入宫得见纯贵妃两次。” 殷问酒点头,那暗卫闪身隐退。 周献便是不派人来知会,她的下一目的地也是禹王府。 …… 禹王府。 屏风之内,殷问酒趴在浴桶边沿,捡着一旁的糕点吃。 宋念慈坐在屏风外做茶,道:“弟媳真是忙人,一会从我这走,又要去哪?” 殷问酒含着糕点模糊道:“回趟楼府看看姑母吧。” 宋念慈:“说起楼二夫人,她院里那颗桂花树我特意探过贵妃娘娘的口风。” 宋念慈是禹王妃,楼兰是皇太孙妃,沾着亲戚关系。 她开口提及楼府的桂花树,倒也不显得突兀。 殷问酒问道:“怎么了呢?她回答有异?” 宋念慈绕到屏风后递给她一盏茶,道: “我问如今这个时节这等香味的桂树着实稀罕,我喜欢得紧,又不好时常入宫,所以特意绕了几次去楼府,借着花期对楼二夫人倒是多有打扰。” 她坐回椅子上,继续做茶道:“这话的意思,也够明显,就是想要冲贵妃娘娘讨要一颗嘛。” 殷问酒:“她拒绝了你。” 宋念慈:“拒了,但我依着她好脾气,又磨蹭了两句。这回,拒绝的便较为果断。” 殷问酒喝着热茶,道:“按陛下赏树的果断来看,她眼下拒的确实不合理。 我是未入门的献王妃,尚且一挖便是两颗。你是为皇家孕子在身的禹王妃,难得开口……” 宋念慈接话道:“我以为,我若见得是假,她一应模仿皆无破绽,但独独这纯贵妃喜爱之树,她无法拿主意送与我。” “贵妃宫中,都道她是个好脾气的,陛下赏赐再名贵稀罕的玩意她送的眼也不眨,哪里会想到有人要求一棵树呢。” 殷问酒唔了一声,很疑惑,道:“按你对周禹这份心意来看,皇帝对这树的随意,能是因何?” 他最喜欢的纯贵妃最喜欢的树。 他一送便是两颗,也不怕宠妃冲他闹脾气? 宋念慈毫不犹豫的开口道:“一是宠爱不过假意,二是陛下在闹脾气。” “陛下在闹脾气?他闹什么脾气?”殷问酒不懂。 宋念慈道:“他心中有真的纯贵妃,又不满她的一些行为,所以拿她的树出气。” “啊?”殷问酒更不懂了。 真的纯贵妃是她师傅啊!这真的很难想象。 宋念慈笑道:“我做一个比喻,比如七弟惹你不高兴,你心中苦闷又拿他没一点办法,会不会也想做做他的手脚呢?” 殷问酒还是很难想象,嘀咕道:“我能生什么气,又能做什么手脚?” 她想象不到那个画面。 宋念慈笑:“不为难你了,这是我的两个看法。” 殷问酒又问:“那周献儿时也折枝呢?” 宋念慈:“我理解为一丝丝愧意,毕竟七弟是要做献的。” 水声哗啦。 殷问酒道:“你歪理吧。” 她换了宋念慈的一身衣衫出来,又道:“她回来了,你明日再递一帖,看她见不见。” 宋念慈道:“好。” 殷问酒收拾好,在她对面坐下,这才伸手探上她的手腕。 两息后:“少吃点,你人太矮小,他们周家皇子各个人高马大,你这孩子的骨量不小。” 宋念慈闻言放下手中糕点,哎声道:“月份越大,我这胃口好得哟,一天恨不能吃八顿。” 她摸摸自己的脸又道:“是不是胖了很多呀。” 殷问酒:“还好,都长在肚子上了。周禹呢?出发回京了吗?” 宋念慈又叹上一声,道:“没有呢,前几日收到来信,说是天已寒凉,但隔三差五总有那不安分的反复试探边界,所以不得松懈。” 她听殷问酒将出京后的事大概简述一遍后,问:“你为何断言她入宫做纯贵妃了呢?” “不管入没入宫,她必然是要回上京的。” “为什么?” “因为三十日已过,皇帝若是改变想法,借命的吉日还是好选的。” 宋念慈还是不解,又问一遍:“为什么呢?陛下要借命,你师傅着急赶回来的因果干系是?” 殷问酒回道:“如果第一次借命,让我得知,是因她需要我身魂分离且能不死的机缘;那么这次她马不停蹄的让我们回京,便是她不希望周献……也或者说是周昊死,亦或是,不希望皇帝借命成功。” 宋念慈还没理解,继续追问:“为什么是她来着急这件事?” 第324章 结论 苏越急着让他们滚回上京。 不单单是言语间的烦她。 “她与师兄在那小镇闲玩三日已是极限,我猜想若我没追去,她当晚也是准备走的。 往江陵去的路上,她一改往日闲散,一路几乎不歇便是在赶时间。 到了江陵,困我入阵,与师兄讲起他身世的过程中,一直催着他尽快回京安葬程十鸢。 等师兄走后,她才会放我出来。 在放我出来前,她自然也已经走了,那么我只能去追已知去向的师兄,那便要回上京。” 听她细细说来,宋念慈才噢地一声道:“而你提前出了阵,且在阵中便知晓了监正大人的故事,如果她不立马走,你必要留在江陵继续调查一番!” 殷问酒点头,道:“所以她来不及交代任何,不给我们细查的时间,只能追着她一路又回上京。” 宋念慈又问:“所以还是没解释她为什么急呢?” 为什么急的可能本就很多。 如今殷问酒更产生了程十鸢与苏越是作为两个人,三个身份来活动的话,那么这可能只会更多! 三十日内不回京,皇家命盘是否会因皇帝的决策变化而发生变化? 苏越是不希望周献死? 还是不希望周昊死? 最终目的,都是不希望皇帝的拉朽术成功。 不希望皇帝的拉朽术成功! 殷问酒脑海中闪过一丝荒唐想法,语气极其不确认道:“念慈,你说皇帝送树,是在生闷气……” “嗯哼,一种猜测。”宋念慈道。 而后就见殷问酒自己满脸都挂着问号的疑惑道:“我这怎么还能接上呢……皇帝上一次行术失败,是因我,而我知道此事,是因我师傅,而我师傅……是纯贵妃……” “嚯!”一直犹如隐形人的蓝空桑从贵妃榻上坐起,认可道:“对得上。” 宋念慈同样一脸惊色。 就听殷问酒继续道:“所以按这个道理来圆的话,便是纯贵妃制止了皇帝长命两百岁的行为,而后皇帝生气,又没办法拿她出气,便拿她的树出气? 我的天,想想都离谱啊!” 殷问酒说罢,就想自我推翻掉。 但这个可能,也确实是一个可能…… 蓝空桑认可,道:“或许他想活个两百岁,还是想同老掌柜的更长久些,毕竟老掌柜的不知道在修什么千年妖精。” “噗—— ”宋念慈没忍住笑意,“空桑,你真是一鸣惊人啊。” 蓝空桑的这一理论加上后,殷问酒印象中的皇帝,简直扭曲到不成人形! 他是这样一个情深之人? 就是这样一个情深之人,能冤杀卫府满门,做出邪阵? “桑桑,你喜欢卷柏吗?” 殷问酒觉得这冲击力,得用蓝空桑来消化一下。 她这问题像一个急转弯,让人不明所以话题怎么如此跳脱。 蓝空桑回道:“皇帝喜欢老掌柜这件事,在你眼里能如此类比?” 殷问酒老实点头。 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她觉得能做对比。 蓝空桑不会对男子有男女情这件事在殷问酒心中是肯定的。 如果她说喜欢,那殷问酒就能勉强接受皇帝与师傅也可能相互喜欢这件事。 蓝空桑似认真思虑了一番,才开口道:“不知道,晚点再告诉你。” “啊?!” 殷问酒震惊了! 这不知道,就像是等于某种答案。 “我以为你会很果断的说不喜欢!” 蓝空桑抱着臂道:“我也以为,但刚才我竟有些犹豫。” 宋念慈在一旁看着这两个糊涂蛋一样的主仆,笑个不停。 “问、问酒,你要不再细细体会一下,体会一下你体内、你体内是不是还有空桑一魄呢?哈哈哈……” 她笑得气都顺不过来,说话断断续续。 缓了好几口后又问蓝空桑:“那你一会要怎么确定呢?” 蓝刀客:“不知道,你有建议?” 宋念慈奸诈一笑,道:“肢体接触,最能判定你对一个人的感情。 若是厌弃,你必要拉出一个你能接受的距离来心下才会舒服。” 蓝空桑受教似的点头,一旁的殷问酒也跟着点头。 均有此感,无比认可宋老师的教学。 “若是不讨厌,这距离便可拉得近些,他的所行所为,你也能看得过眼。” 两学生继续点头。 “若是喜欢,这距离,便可达到这样,”宋念慈扶着自己的肚子,倾身凑近殷问酒,两人面上相隔不过两拳。 两学生继续点头,殷问酒道:“是,我也挺喜欢你。” 她能接受宋念慈离她这般的近。 宋念慈笑:“说男女情呢!你们心中惦量,能离你们这个距离的男子,可有几人?” 蓝空桑道:“我们习武之人,贴身肉搏乃常有之事。” 宋念慈:“…………不论比武时刻,比武时你心中自然只记挂着输赢与招式,只把他当作对手,哪里当作男人了。” 蓝空桑虚心点头。 宋老师继续凑近殷问酒,直到离着一拳的距离,道:“若是有男女之情的欢喜,那么这个距离下,你会生出两种反应来。” 殷问酒看着面前的人波澜不惊,感叹道:“孕期很多妇人都会为皮肤问题困扰,你这样红润光滑……” 她话还没说完,被宋老师打断道:“这时候做什么大夫呢!” 宋念慈恨铁不成钢,翻她一眼继续道:“一是躲开,不敢直视,觉得难为情,面红耳赤心慌气短皆是喜欢的定论;二是……” 她突然侧脸在殷问酒面上亲了一口,继续道:“想亲近,或目不转睛等待什么,或主动出击,更是喜欢。” 殷问酒摸了摸被她亲过的地方,怔怔道:“你这样亲我,我也觉得心慌啊。” 宋念慈:“…………那你想不想亲回我?” 殷问酒果断道:“不想。” 宋念慈笑:“那你心慌只是不喜欢或不习惯与姐妹这般亲密罢了,你缺少儿时记忆,身边唯一亲近的人只有空桑,很明显空桑与你都不是会公然外露情绪的。” 二人受教。 宋念慈追问道:“那空桑你一会准备怎么下这个结论?” 蓝刀客很无谓道:“凑近看看吧。” 第325章 情关 这么扯了一通后。 殷问酒也慢慢去试着接受那一理论了,皇帝与师傅相互喜欢的理论。 毕竟连蓝空桑都会犹豫…… 在禹王府吃过下午茶后,二人又往楼府去。 回京第一日,忙得很。 …… 宫中。 周献跪在御书房内,背脊笔直不屈。 鞭子落在背上,因着衣衫变厚的关系,声音比夏季显得要闷。 周帝似打得费劲,怒道:“衣服脱了!” 周献二话不说便开始解腰封。 裴公公在一旁小声道:“七王爷啊,您就松松口,说上一句软乎话吧,这寒冬天气,脱了衣服打下去可不得了!” 周献儿时还未单独立府出宫时,裴严都喜欢唤他七王爷。 按七王爷这讨人喜的性子,以往惹得陛下生气,他总泼皮无赖一样各种好话软话说一箩筐。 直把陛下逗得松了劲,那鞭子都还未响过一声。 眼下却如禹王闷葫芦一样,一声不吭的受下。 他不出声,面上冷着,更是激的周帝愈发下狠手。 等上衣脱下,背上已布满密集的鞭痕。 周帝神色一紧,手下停顿不过两息,便又抽了上去。 这回是一声声的焦脆,而周献死咬着牙关,依旧一声不吭。 “哎哟,七王爷啊,陛下……” 周帝呵道:“你闭嘴!” 裴严再不敢吱声。 周帝又抽下一鞭子道:“你在与朕别个什么劲儿?上次亦是,朕竟不知道你是何时恨上了朕?” 上次,便是周献闹着要见赵后,周帝不许,他口无遮拦道:母后是否早已薨了。 于是接了一顿鞭子,也是同样,一声不吭的受下。 再不肯说一句软话。 “儿臣不敢。” 周帝打得气喘,他扔了鞭子,端着茶盅一口灌下后直接摔在了周献身边。 “你有什么不敢的!朕不允你出京,你又是怎么敢走的!” 周献反问道:“那父皇为何不允儿臣出京?” “周献!你是横生逆骨啊!朕若不是顾着你的脸皮,满朝文武,若皆知你整日追着情爱游山玩水,你在那大殿,可还有立足之地,可还有威信!” 周献的势,有周帝的助攻。 这一点上,他说的从不遮掩。 “自古帝王无父子,无兄弟,你作为古往今来唯一一个留在上京的王爷!你心中不惦量,不进取,不谋划,你以为你这条小命能在你母后与太子手下好活?!” 周献这根逆骨,今日简直横伸向天,他道:“那父皇的意思是,我可取太子殿下代之?” 裴严小声:“七王爷……” 周帝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他立在周献身前,俯视他道:“有何不可?能坐上这王位的,自古以来无一人手中干净。” 他伸手虚抬周献的手肘。 裴严见势立马上前两步扶起周献,帮他整理着衣衫穿好。 “献儿,这帝位,能者居上,如果你比太子更有野心,更有能力,更能让大周百姓生活富裕,朕这位置,让得自然心服口服。” 周帝伸手一抬,让周献在另一侧坐下。 眼色凌厉地继续道:“只不过你是何时开始,竟变得心中只有情爱这种东西了?这在帝王家最是不该!” 周献反问:“那父皇为何又成全了儿臣这心意,愿意赐婚呢?” 裴严倒来一杯新茶,周帝随意憋着浮沫, 道:“殷问酒此人,可利用,不管是她在民间的声望,亦或是她这一身医术,还通一些玄学之法,于你皆有益处。 况且,婚事在三年之后,届时她那副身体是否好活,也还两说。” 周献眉头紧锁,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又道:“那父皇为何暗示我们可于先育子?让一个不会成为王妃的人生出长子来?” 周帝手下一顿,顺势搁下茶盅道:“因为父皇知道你心中喜欢,也算不留遗憾。” 他又变成了那个宠爱他的慈父模样。 “皇子,太子,天子的婚事,皆因利求。你五哥能随意的娶,那是他并不在党争之中,若他的婚事当真涉及权势,太子不会允许,你亦不该允许。” 周献听着不言。 按周帝的意思来听,这天下的下一任君王,只会在他与太子之中。 而他似乎更偏爱他一些,该说他一直都是更偏爱他一些。 他要借他性命的这层窗户纸,还未捅破。 若是以往,周献听着皆不过是他在做朝堂势力的权衡。 若太子独大,那么帝王便无法保障自身安危,是否还能稳坐。 如今周献心知肚明,竟觉得这对话显得格外搞笑。 “儿臣知道,谢父皇教诲。” 周帝道:“你能明白朕的一片苦心便好。献儿,你母后的事,我知道你心中有惦量,但不要记恨父皇,也别妄图挑战父皇对你的偏爱。她能与太子同流对你下毒五年之久,你便该明白这帝王家的种种不堪。” 周献牙关紧绷,又道:“儿臣明白。” “好了,退下吧。裴严,拿些伤药给献王。” 裴严:“是,陛下。” 裴公公领着周献一同出了御书房。 “七王爷,何苦非得挨上这一顿打呢。”裴严语气心疼道。 周献身高腿长,步伐稳当,丝毫没有表现出刚被鞭打过的不适。 他笑道:“我不听话,总要让父皇出出气才好。” 裴严:“唉,您若像以往一样哄陛下两句,他也出气的呀。” 周献笑而不语。 他只是需要在周帝更多的表现与神色中,意图探寻出些秘密来。 “裴公公,我擅自离京这一月来,父皇可曾气急伤身?” 裴严道:“自然是气的。” 周献:“是我不该,好在宫里还有纯贵妃在,总能让他宽些心的。父皇对纯贵妃,二十多年独宠,我以为他会理解我待殷姑娘的那份心意。” 裴严笑道:“自古还有情关难过呢,陛下他想来也是懂得,只不过希望七王爷能分清主次罢了。” 周献道:“可纯贵妃从来不是他的利益选择,不是吗?” 朝堂党争之事,周帝尚且不避讳裴严,想必这后宫之中,更是没有避讳。 可谁知裴严道:“奴才对贵妃娘娘倒确实不太了解,陛下同贵妃娘娘一起,也是时喜时忧,所以啊,老奴以为七王爷当下还是该以大业为先。” 他说罢自己掌了嘴,又道:“是奴才多嘴了,望七王爷莫怪罪。” 第326章 敬意 从宫里出来时,已近晚膳时间。 天气越冷,天黑的越早。 不到酉时,灰蒙蒙的天色便显得压抑的很。 阴天的街道上,寒风透入内里, 将人也吹少了好些。 周献问:“王妃在何处?” 暗卫回道:“前一会去了楼府。” 卷柏接话:“想必楼二夫人会留王妃用晚饭,去楼府吗?” 周献:“去楼府。” 暗卫道:“那太子殿下?”白日里还知会他入夜前来。 经人提醒,周献又抬头看了看天,叹上一口气道:“回王府。” 等他们马车到王府时,天已黑了个透。 晚膳还没传,周昊后脚便已到了。 横竖没了陪着吃饭的人,周献也没什么胃口,直接去了前厅见周昊。 “太子殿下。” 该行的礼,他依旧不落。 周昊没心思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开口第一句便是:“梁崔日与殷问酒师出同门?!” 哪怕听完了黑衣人的转述,比起梁崔日的身世崎岖。 他更在意这一点。 这意味着,连钦天监也是站在周献这边的! 周献笑:“是,也是才知道不久。” 周昊:“他们的师傅是何人?” 周献:“身份不详,人皮面具一百张,没一张脸是本人。” 周昊:“云梦泽的掌柜是其一?” 周献:“对?” 周昊:“千南惠是其一?” 那具叫程十鸢的尸体,是以千南惠的脸死的,这一点,周昊自然想不通。 周献很快反应过来,答道:“不知道,只知道千南惠的人皮面具戴在那具尸体脸上。” 周昊蹙眉,两人的师傅所传授的皆是玄学之术,或还有医术,皆没有传授蛊术…… 殷问酒身体里的蛊,也是存在的莫名其妙,她本人并不擅蛊。 于是周昊大胆假设道:“那如果程十鸢与千南惠是一个人,那么也就是说我是被梁崔日的娘耍了二十多年?” 他的角度倒是新奇! 周献脑内一个反转,是啊! 千南惠才是左肩有符文刺青的人! 而那具尸体是程十鸢啊! 他内心波澜,面上倒是平静的很,回道: “可能,问酒与监正大人的师傅,都不会蛊。而程十鸢也是活死人,皇兄与萧大人不是知道吗,活死人可以被养得与常人无异。” 这似乎也解释了,为何程十鸢的尸体这么多年未腐。 或许,她是一直在阵中的。 萧澄站在周昊身后。 他们今日来前,便设想过一遍。 于是他开口道:“我们推论程十鸢本就是会御术法的活死人,所以她应该也会做活死人,那么在南宁府……做萧澈为活死人的千南惠便等于程十鸢。 所以她是戴着那张人皮死的。 至于为何会死,应该也不排除阵地出现问题,她活死人之躯无法被怨气滋养。” 说得很在理,周献点着头,不出声。 周昊又道:“可程十鸢与那个叫苏越的相熟,她们这人皮与人皮的关系之中,还藏着不确定。” 周献依旧点头。 确实乱如麻。 “七弟, 这事你怎么看?”周昊问。 周献想了想,开口道:“其实我没想明白,但不管是程十鸢还是千南惠、苏越,都可以先与目前的现状剥离开来看。 毕竟现在要借命的是父皇,行术的人是周时衍,被行术的是你我。 与她们没有干系。 所以皇兄,京中可有异常?时衍可有异常?” 殷问酒出京之前,暗示了萧澄周时衍为两个人一事。 周昊冲萧澄点头, 萧澄开口道:“经殷姑娘点拨后,我细察起来,确实毛骨悚然。” 他铺垫完,进入正题:“两个人再怎么身型一致,言语动作一致,他都是两个人,双胞胎都做不到性格相同,何况十二时辰不停歇的模仿。 皇太孙府中的人,绝大多数时候为假。 而宫中的人,也同样为假。 真的皇太孙,极少得见。” 萧澄发现了那假人的一处蹊跷,在于拿脚落地的习惯。 动作无差,但落地最初的受力点有差。 他心中有了眉目,便格外好分辨。 周献问:“都是在什么时候见到了真?” 这一月太子势大,于是也毫不遮掩气焰的指挥东西,唤周时衍来听教。 “殿下唤太孙来,来的十有九十为假,而唯一的那次真,下官寻出逻辑来,皆是因话语中带了殷姑娘。” 周时衍想探殷问酒的底,这不是秘密。 周献又问:“他想知道什么?” 萧澄答道:“所有,小到喜好,大到术学。” 周献眉头深锁,他眼一挑,看着萧澄道:“你怎么看?” 萧澄:“不是喜欢,就是探遍敌人底细,不管从何处下手,哪怕食物。” 而周献心中却还有另一种设想。 周时衍若是问得那么细,会不会是因为,他知道什么?他在确认? 周献又问:“那么与假的周时衍相处时,他可有透露什么?那日,为何要暗示你去御书房?” 周昊先是摇了摇头,又道:“萧澄说他或许是因待我有一丝敬意。” “敬意?”周献道。 萧澄接话:“是,殿下得知皇太孙为两人,对话中必要时刻注意言辞,才不至于露出破绽来,所以难免疏忽。 在我旁观来看,真假皇太孙待殿下的态度无差,但细琢磨,神色中的谦卑孝顺几分真假还是稍有出入。 假的周时衍,不知是否与殿下多年接触的皆是他,所以他待殿下的敬意更真。” 这么个解释,在周昊听来心中不是个滋味。 他常年悉心教导的儿子,是个假冒者,尚且还因心中那一丝敬意来提醒他性命堪忧。 而他的亲生儿子,却想着要他性命! 可笑。 周献认可萧澄这一言论,确实能解释假时衍第一次让问酒探脉,第二次提醒周昊,这种暴露身份的行为。 周昊神色紧张道:“如今三十日已过,梁崔日还未回京吗?父皇他们,可还会有第二次动作?” 他这些日子,白日里各种演戏。 夜里忧心难眠,显得憔悴了好些。 甚至在好些个难以入眠的夜里都起了不可两全、甘愿背负骂名的心思…… 周献离了京,周禹远在边漠。 与其成日里担心受怕,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背负谋反的骂名又怎么不可一试呢! 第327章 上药 “七弟?” 周昊唤了一声明显出神的周献。 “七弟,既然殷姑娘与监正是师出同门,那么……她可否能让梁崔日站在你我这边?” 周献问道:“皇兄不是怀疑梁大人吗?” 在未确认周时衍是两个人前,他确实对梁崔日的怀疑更高。 但眼下,他悉心教养了十多年的长子,居然不知是何身份! 周昊这心如在油锅中煎,反复都不是个滋味。 周献:“行术之人是周时衍,这是肯定。而父皇能避开钦天监来让时衍在宫中有此所学,你以为拉拢梁大人能做什么? 无非是让他难做罢了。梁大人自坐上监正之位,他便不可能安然无恙的退位。 这一点,皇兄该能明白。 如今我们借着问酒的关系,能得到一个三十日内无陨已是能让梁大人处以死刑的罪名。” 他说的理,周昊自然明白。 监正接触到的皇家秘辛太多,若要离开钦天监,只能是以死尸的身份。 “如今三十日早已过,那可否请梁大人再卜命盘?”周昊问。 周献:“皇兄知道我刚从宫中出来吗?” 周昊:“知道。” 周献:“父皇与我都说了些什么,你可猜到?” 周昊不明白他话题的跳转,还是答道:“约莫便是呵斥一番你擅自出京,朝堂之争的现况罢了。” 周献:“那皇兄以为,他如今抬你压我,意欲何为啊?” 周昊以太子野心,对那帝位谋划二十来年,岂会不懂这些弯绕。 他答:“抚我心罢了,一个巴掌一颗蜜枣。周禹远在边漠,你亦让他产生难以控制的担忧来,更擅自离京。 这上京城之中我若拼死一搏,哪怕九死一生,那一层他也不愿、不敢、不必要来赌。” 周献活二十一年,从未挨过周帝的打。 他宠他都来不及。 这唯二的两次,有他出言不逊的缘由,更有周帝对他的试验。 母后身死不过是诱因,周献这些年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的党争,事到如今所拥有的势力,似乎也能让周帝另眼相看了。 他这个闲散儿子,似乎也开始暗中发力。 亦不如以往,嘻嘻闹闹,以他的明示暗示来行事。 周昊答的对。 但,“父皇说,我可以取皇兄代之。” 周昊脸色未变,这话也就是周献说出来罢了。 帝王权衡之法,这种暗意自然是手到擒来。 周献观他表情,笑了笑,这种抚慰人心的话太子必然听得更多。 他继续道:“这也说明,他既还有心看着我们来斗,一时半会的我们还算有些喘息时间,继续针锋相对吧,皇兄。” …… 送走周昊后,周献笔挺的脊背终于弯了些。 周帝打的并未收力。他年轻时习武,与卫老将军一起带兵打仗,手下力道自然不轻。 卷柏跟上前,道:“王爷,回房上药吧。” 周献:“王妃可回府了?” 卷柏:“前一会刚从楼府出来,算时间,估计还有一刻钟。” 周献点头,“回房。” …… 殷问酒进王府时。 暗卫来报:“王爷进宫又吃了一顿鞭子,晚膳也没用便和太子殿下谈到现在,刚刚进卧房。” 殷问酒是吃饱喝足了回来的,闻言眉头一皱,生出些愧意来。 她脚步迈的也快了些,往卧房方向去。 房内。 周献未穿上衣的趴在床上。 他皮肤白,衬得背上红痕愈发吓人,还有几道脱了衣服打的浸出了血来,看着便疼的很。 卷柏手中拿着伤药,站在床边久久不动。 “王爷,您不冷吗?” “不冷。” 卷柏:“……不疼?” “疼。” 卷柏不理解,“那您让我拿着药不给您擦是怎么回事?这药越快涂上越好,已经耽误这些时间,皮上都绷起了。” 他一个习武之人,跌打损伤是家常便饭,自己上药手脚利落的很。 说罢便沾了药膏准备上手,被周献制止:“站着!别动。” 卷柏:“…………” 院门处传来脚步声。 很快房门便被推开。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房中炭火烧得暖和的很。 “怎么还没用药呢?”殷问酒快步走到床前,看着周献满背伤痕“嘶”地一声,想伸手,又缩了回来,“他是真下手啊!疼不疼?” 周献:“疼。” 这一身疼,听着和刚才那一声不太一样…… 卷柏顿悟,把药膏往殷问酒手中一塞,道:“王妃既然回来了,就由王妃代劳吧。” 他一个转身,把刚准备进门的蓝空桑也往外带去。 顺便为他们关上房门。 殷问酒也是做大夫的,虽不常服侍人,但手法记在脑子里。 她拿指尖沾了膏药,“我开始了。” 枕边闷闷一声:“好。” 殷问酒的手指刚贴上去,便激得周献背部肌肉不可自控的抽动了一下。 她刚从外头回来,手指凉的很。 殷大夫也不管,凶道:“打都吃了,还怕我手凉!” 周献闷不吭声。 她冰凉指尖划过的地方,不是凉,是如火源般,点一处热一处。 “你自找虐呢,说两句软话又怎么了,还劳那皇帝这么辛苦?下手真狠啊!” 殷问酒擦得差不多了,左右看上两眼,没瞅见扇子。 也是,如今这个天气又怎会有。 她倾了些身,又道:“开始刺痛了吧?我给你扇一扇,吹一吹。” 那细细一缕的凉风吹拂到他背脊上,一路下至腰窝…… 周献闷在枕中的额头,青筋暴起。 浑身绷直,连拳头都捏得死死的。 是享受,亦是折磨。 殷问酒吹不过几口气,便觉得头晕眼花。她晃动身形道:“不行,还是得给你寻个扇子来,寻本书也……唔。” 扯手,揽腰,他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在榻上的动作,不过一个眨眼的速度之快。 烛火暖黄的视线中,是他闭着眼也压盖不住的危险气息。 连起伏的呼吸声,都带着欲念倾盖的蛊惑,黏腻缠绵到让殷问酒愈发清醒不了了。 只觉得这头昏得厉害。 周献眯开一条眼缝,就见她半睁着眼,满眼茫然似神魂不在。 他唇边轻笑,抬起一只手压上她的眼睫。 竟觉得被她这么没有焦距,又沉浸其中的神色看着也有些难为情,也愈发难以自控。 一路紧绷的神经,也在此刻得到松懈。 周献稍稍回神时,她领口处的盘扣已不知不觉中被他松了两颗,比那绸缎里衣更柔滑的是她已被吻到透出粉色的肌肤。 他就这样盯着她因情动而上下起伏的胸口, 是他夸过的那件。 犹如见春。 口干舌燥的燥意,也彻底烧断了那根神经。 第328章 安全 他再次去寻殷问酒的唇。 怕毫无克制吓到她,循序渐进着,从喘息松懈下的契机,滑入纠缠轻吮。 在她愈发混沌,呼吸愈发黏糊,甚至猫一样的发出“嗯”地一声轻哼时,他青筋凸起的大掌便顺着纤腰一路往上攀去。 停在那朵犹如见春的桃花刺绣之上。 殷问酒混沌的厉害,犹如身处云端,被人裹挟着忽上忽下。 耳边沉重的呼吸声,像是蛊毒一般,让人如梦如幻。。 这种感觉格外异样,连指尖都在发麻。 这麻痒之意,又自指尖通向全身,而后整个人都软的很,抬不动手脚,被人掌控着一切。 她混沌了许久,像喝醉了般的反应迟缓。 胸口的异样终让她有所察觉时,这酥麻之感让她身体都发出微颤。 “嗯……” 喉间这一声溢出来,是格外陌生的抚媚、娇柔,甚至带着欲语还休的羞。 好像不是她的声音,不该是她的声音。 周献被这一声情难自控的婉转娇音吞没神智,他手下不松,甚至胆大包天的愈发肆无忌惮了些。 呢喃着叫她:“酒酒……” “嗯……” 领口处的盘扣松至第三颗,他有极大的冲动,总想破坏些什么,撕碎些什么。 听到她更多的声音,侵占更多属于他的领地。 但还不是时候…… 这暂不可得的自我拉扯,让人燥意更深,他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 留下一排淡淡的牙印来。 “酒酒……” 他身坚如铁,找不到出口的难耐,手下力道便失了克制。 殷问酒吃痛的一声“唔”后,也自混沌中清明了几分。 这才审视、感受着周献的作为。 “周庭骁……”她嗓音也带走哑,这一身竟是陌生的,黏糊的劲儿。 亦是头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一时不知是该凶还是该骂,还是该甩他两巴掌…… 眼神中有些迷惑,身体也还软着,连衣衫也不记得扯好。 周献强装镇定,凑上前去啄了啄她的唇。 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回去。 他笑道:“反应过来了?” 说罢见她眼中开始风云变化,立马起身闪开,背朝向她,扭头可怜道:“已经被打得很惨了。我先沐浴,你休息一会儿。” 她这才拽紧了领口,咬牙又喊了一声:“周庭骁!” 那人已经进了屏风之中,水声立马传来,还道:“别过来,我没穿衣服。” “周、献……”她寻了半天的词,只骂道:“臭流氓,背上不能沾水!” 周献松了口气的半趴在浴桶边,这才懒洋洋道:“知道了,王妃。” 自给了他一个身份后,她待他似乎也与之前无异。 更没有近一步的亲近。 再加上一直赶路,他想亲近她都没个机会。 周献也是真怕她会给他点苦头吃。 毕竟三魂七魄不全的是她,在感情这件事上,她好似没心没肺的纯粹。 好在这人还算有心,只道让他注意不要沾水。 周献沐浴的功夫,殷问酒穿好了衣衫去寻蓝空桑。 她在这房中也燥热的很,偏偏那人还拿嘴逗她! 寒冬天气,入夜后干冷的很。 殷问酒裹紧了披风,心里想着直接在蓝空桑房里沐浴算了。 她人还没进院门,一暗卫落在她面前吓人一跳。 那暗卫支吾道:“王、王妃寻蓝刀客吗?” 殷问酒:“不然呢?” 暗卫:“蓝、蓝刀客说,不许人进她房门。” 这是王府,面前的人是王妃! 暗卫自己说着,都要滴下汗来。 王府里还有王妃不能去的地方吗?按理来说是没有的。 但蓝刀客有交代,而且王妃与蓝刀客的关系那么好,暗卫才敢大着胆子一拦。 殷问酒确实疑惑了,还没有她寻空桑,桑桑不见的时候。 蓝空桑的院子她向来来去自如,就算她不见别人,留下来的话也是殷问酒除外才对啊。 一阵风吹来,把她晕乎乎的脑子吹清明了些。 她噢地一声,眼尾扬起道:“卷柏是不是在里面?” 暗卫神色莫测的点了点头。 卷爷在里头,拦下了王妃…… 那他们卷爷……是成功上位了吗? 暗卫脑中千百个想法时,他们王妃也同样一脸莫测高深的表情走了。 …… 周献房内。 “你去哪里了?” 他懒懒散散的撑手托着下颌看殷问酒关门。 闭眼轻叹一声,如她所说,洗不净脑子里的废料了…… 人果然还是惯于得寸进尺的,总难得到满足的,食髓知味便更难克制的俗人。 他亦如此。 在遇见殷问酒之前,周献从不知道自己还会有如此欲念。 殷问酒此刻满脑子都是蓝空桑房里是个什么景象的好奇,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压根没注意到周献的万千情绪,连刚才被他动手动脚的事都搁到了脑后。 她在他旁边坐下,没心肺的很。 “傻乐什么呢?”周献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又问:“沐浴吗?” 殷问酒摇头, “我一会回空桑院子里洗。”顺便问问房里的情况。 周献不满道:“为什么?” 殷问酒这才看向眼前人,后知后觉的翻他一眼后无比正经道:“在这里不安全。” 周献:“……” “是我不安全?” 殷问酒哼一声,算是答了他。 耳根是藏不住的泛红。 他直接揽过她的腰,把头搁在她肩上晃了晃,“酒酒,我若是不安全,你现在该还在床上……” 他说话的气息温温热热的洒在她脖颈处,又如豺狼般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殷问酒不知道心慌个什么劲,缩着脖子躲他,骂也骂得不凶:“你做个人吧。” “酒酒不喜欢吗?” 他一贴近她,就忍不住亲近之意,说话间又在她后脖颈上落下一吻。 这一吻,让她心中更慌了些,浑身都敏感的很,又骂道:“要不要脸了?” “不要脸,要你。” 殷问酒拧着他放在她腰间手,涨红了脸道:“一身的伤都拦不住你脑子里的垃圾?” “不许骂自己。” 殷问酒:“…………” 他禁锢着人,侧着脸一吻又一吻的直含上她的耳垂。 舔舐着,轻咬着。 殷问酒咬牙,抑制着鼻息间的轻喘,这身体敏感的也让她愈发陌生起来。 周献一手扭着她的下巴转过来,刚印上樱唇,房门便被敲响。 他眉头一皱,依旧不肯松开她。 “周献”殷问酒伸手推她,模糊不清道:“吃点东西。” 门外的声音也传来:“王爷,王妃嘱咐厨房给您备的宵夜送来了。” 第329章 眼福 他这才笑着放过她。 “进。” 暗卫端着托盘来,正好便放在他们所坐的软塌小桌上。 一碗素面加一碗参粥。 殷问酒瞪他一眼,道:“没胃口便吃些清淡的吧。” 周献:“听王妃的。” 这王妃的良心,确实长多了些,他心中甚慰。 他用饭的功夫,殷问酒入了屏风之内沐浴。 待脱了衣服,她低头一看才明白难怪刚才一直难受的很,她又不好伸手探查,原来是胸前红成一片竟还未消! “周献!”她喊了一声,也没个后话。 外头的人听出这语气不是她有危险,而是恼羞,便不慌不忙的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 你那手是什么铁器吗?在对她用刑吗? 现在帕子擦过她都胀痛的很! 殷问酒心中骂骂咧咧,却一声都喊不出去! 洗完一个澡,出来时脸色铁青。 以殷大夫的经验来看,她胸前明天必会真的出淤青。 周献漱了口,见她眼神似要杀人般,心虚问道:“受伤啦?” 殷问酒不应,又开始穿外衫。 周献忙放下茶盅,跟过来道:“真的受伤了?我看看?” “……” “酒酒……穿衣衫做什么去?” “去找空桑。” 周献心中大危,她如今不被怨气所压,这是睡觉都不同他睡了? “酒酒,”他拦着她的动作,把人扭向他道:“我错了,太喜欢你,自控力崩塌,对不起啊酒酒。” 他惯会用的出卖皮相,软着语调哄她。 现在依旧是这样,但却听着认真的很。 殷问酒反倒不好说他什么。 “青了吗?缺乏经验,下不为例好不好?” 殷问酒涨红着一张脸,沉默着与他拦着她穿衣衫的手较劲。 “酒酒,我看看?” “你看个屁啊,你是个大夫啊,臭流氓!” 周献圈着人闷声发笑,“那殷大夫说,这种情况,是不是也得揉一揉,活血化淤?” 殷问酒人都要烧着了, 周献是怎么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话来的? 果然是没脸。 她气急败坏道:“松手!我找空桑去,有正事!” 周献不松,问道:“什么正事?一起聊?” “与你聊个屁!” “酒酒骂人真可爱。”他捏了捏她的脸,绯红的脸颊上热意更甚。 “说回正经事,我们也有正事要聊,且刻不容缓啊。”周献只以为她在借口不与他一起睡罢了,怕是今天吓着她了。 殷问酒当真犹豫了瞬间,还是坚持继续穿衣衫,道:“你松手,我与空桑聊完了再回来。” “真的回来?” “我骗你做什么?” 周献这才松手,还是不死心道:“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殷问酒莫名一笑,笑得带着说不清的意味,“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 她第二趟出门,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 想着再多的话,两个人也说明白吧? 没成想刚到院门,那暗卫又拦在她面前道:“王妃……” “啊?卷柏还没出来?” 暗卫的表情变化多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殷问酒望着那屋子里的光,心中纳闷,有这么难? 按宋老师说的,不就是是凑近吗? 凑了两个时辰,还得不到一个结论? …… 殷问酒挂着满脸困惑再次回房。 周献见她这副样子,问道:“这么快?结果不如人意?” “我怎么觉得……很如人意呢……” 周献听不明白,帮她脱下披风道:“所以是怎么个事?” “念慈说,喜不喜欢一个人,可以从愿不愿意亲近他来论……”她把今日所学一一说与周献听后,就听到他笑得连带着她都跟着颤动起来。 “所以,蓝刀客去试了?测了一个多时辰,两人还没出来?” 殷问酒点头,又道:“他们不会……” 周献站直了些,“他们二人的事,他们自有分寸,不用过多操心,今日就别去寻蓝刀客了。” 她也是不准备再去寻了,明天再说吧,总不会明天还不得见吧。 于是自己脱着外衣,往床边走,“快对完信息睡觉,奔波一月有够累的,你今日先趴着睡吧。” 周献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道:“那小酒儿呢?不试一试?” 殷问酒解了一半的扣子回头看他,犹如看个傻子,“我都这样了,还要试谁?” 周献问:“哪样了?” 殷问酒:“你我都同床共枕了,哪还有一拳的距离。” 周献:“可我没名份之前,我们也是同床共枕。” 他语气里的那一丝委屈又蔓延出来,继续道:“不管之前还是现在,更亲近的动作小酒儿似乎都不曾主动,不是说喜欢便忍不住亲近吗? 我便是如此,见到你总想贴近些,牵着,抱着,吻着……还有,冲动。” 两人站在床边,他垂眸,看着她呆愣微张的唇,也得见一些红润的舌尖,便想低头一尝。 最终克制下来,喉结滚动,等待着殷问酒的主动。 “我、我之前不是主动了吗?那次沐浴。” “喜欢,是时常的亲近之意,”他弯下腰来,离她更近一些道:“也会想抱我,粘着我,亲我。” 这一声亲我,更像是一句命令词般。 殷问酒盯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心道:这张脸,确实有很大的吸引。 但她习惯了周献的主动,她也不太擅长情绪的表露。 可这句命令般的亲我,也当真操作了她似的。 她伸手勾住周献的脖颈,把人又带的往下了些,惦起脚吻上他的唇,浅尝即止,随即分开。 道:“咯,亲你了。” 语气显得镇定不过,绯红却爬上了耳垂。 周献抿了抿唇,笑道:“继续保持,更进一步。” 殷问酒翻他一眼,继续脱衣衫,穿着里衣往里头爬。 “蓝刀客曾说过,你习惯仅穿一件肚兜睡觉。” 殷问酒这人遭不得人激,严格来说她知道周献这人也是嘴皮子大于行为的人,如她要解他裤带时他也不许。 于是二话没说,抽出里衣的系带便脱得仅剩一件樱粉色缎面肚兜。 背上不过两根细绳,露出大片白皙如玉的肌肤来。 周献呼吸一滞,盯得眼也不眨。 在身体反应大于行为前,他猛地掀开外头的被子躺了进去,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该怎么哭的!” 殷问酒一副我就知道的得意,回嘴道:“大饱眼福,背上都不疼了?” 他哭笑不得的翻了个身,声音闷在枕头里,“算你厉害。” 第330章 真情 胡闹完,殷问酒也躺了下来。 她确实有只穿肚兜睡觉的习惯。 银票太多,自然要极尽奢华的享受。她在云梦泽的一应用物,皆是普天之下最最好的东西,裸着去睡该更舒服才是。 但她总动不动就晕了,赤身裸体的多少还是有些难为情。 气氛安静片刻后。 殷问酒率先开口道:“程十鸢不是在师兄五岁多时再次以活死人身份死去的,兵马司那具尸体上的符文我今日仔细研究过,不是人皮,但那具尸体是程十鸢。” 周献今日听周昊的推论,也是才惊觉这一点。 他道:“苏越身上,一摸一样的地方有这样一个符文的可能大吗?” 殷问酒:“不确定,但以程十鸢如今尸体的状态来看,我更相信是只有她有,在她死前,她一直还活着。” 这话听着像句废话。 但确实,以程十鸢这样的身份来说就是如此。 “她在被我们发现尸体前,一直活着,以活死人的身份活着。”殷问酒又补充了一句。 周献将今天白日里与周昊的谈话简述后,殷问酒也认可道:“我与他是一样的怀疑,怀疑千南惠是程十鸢。” 周献:“蛊术占一点,肩上的符文占一点,还有呢?” 殷问酒:“阴生子占一点。” “阴生子?为何?” 殷问酒:“暂且猜测,她们目前的几个身份之中,执着于阴生子的应该是程十鸢才对。” 周献问:“因为崔林之?” 殷问酒:“是,她是爱着这个男人,才会与他成婚生子,如果这是一场好几年的局,如果崔林之已遭报复,程十鸢为何还愿以活死人之躯活着? 她应该也是不愿的,也害怕会出现什么纰漏,才会继续让苏越带师兄。 而崔林之一事必然还没有一个结论,所以她以活死人之躯继续活着,她有目的执着于可算尽一切的阴生子。 或许,她想算崔林之如今究竟在何处,又是怎样的身份。” 周献:“如果崔林之还活在世上,如今也该有五十了吧?” 殷问酒嗯了一声,又问道:“你以为,皇帝与纯贵妃之间有真情吗?” 真情? 他白日里才受教,真情这东西在帝王家最是无用。 于是道:“他教导我真情最是无用,但今日出宫前,我与裴公公闲谈起父皇待纯贵妃是心中毫无利益因果的,裴公公答我他对纯贵妃不熟。” 殷问酒:“这话不妥?纯贵妃不是与你们谁都不熟吗?” 周献:“不妥。她不与皇子,不与嫔妃相熟都可理解,但裴严是父皇用了几十年的公公,他对他的信任,是连朝堂之事都不避讳的程度。 父皇与纯贵妃二十多年的夫妻关系,裴严作为他的内侍公公,竟答我对他纯贵妃全然不了解。” 殷问酒:“有没有可能是裴公公在说谎?他不愿意谈。” 周献:“这个可能不说绝对,但很小。裴公公此人为何能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受其重用,聪明是必要的。在简单的朝堂党争,儿女情关上,我问起纯贵妃实属正常,他没必要忽悠我,他更多时候,更愿意点拨我。” 殷问酒:“所以你以为呢?我问你是否有真情呢?” 周献笑道:“如果是父皇与纯贵妃刻意避人,那么我猜他们有真情。” 虚情假意不怕人道,就怕被人捏住什么真的弱点。 哪怕他常去纯贵妃住处,都可以解释为左右人心之道。 殷问酒又问:“为何不是裴公公刻意避之……噢,他没道理。” 她自问自答完,又说:“今日念慈也这么说,皇帝挖树,是因为纯贵妃惹他气恼不过,他又只敢拿树撒气。” 竟弄得他们当初还以为他是否在追忆赵后。 可笑了。 想来那时候,正是被纯贵妃气得不好眠才是。 殷问酒把那荒唐想法说与周献听后,周献久久不言。 既不反驳,便是多了几分认可。 “是吧,因为纯贵妃坏了术 ,又损了他一个逝亲,他可不就气得夜不能寐吗。” 周献闷声一笑,苦涩的很。 他道:“如果按此推论,他知道行术失败是因纯贵妃,也就是苏越,那么是不是也等于他知道拦术之人是你? 可现在的所有表现,都不像知道的样子。” 若是知道,比起长命两百岁来说,让周献如愿哪里还值得一提。 他应该第一步便想办法杀了可以拦术的殷问酒才是。 殷问酒论不出个结果来,只点评了一句,“两口子都很神秘啊。” 在没出现新的线索前,推论也只是推论。 两人话题歇在此处,殷问酒瞬间便被困意侵袭。 迷迷糊糊间,周献问她明天什么安排。 她只答,见到明天的太阳再说。 …… 次日依旧阴天。 没见到太阳,也还没等来纯贵妃的回帖是否能入宫。 殷问酒决定去见梁崔日。 关心关心她师兄可还健在吧。 周献道:“听父皇口风,他一时半会不会动手。” 殷问酒烤着手,这冬日阴天实在逼得人不想出门,只想围坐火炉边。 但她一头疑惑,便歇不下半刻。 索性也不烤了,站起身道:“还是让他算上一卦安心些。你今日忙大业?” 周献笑着点头,“离着新年不到两月,五哥还没启程回京,事态有些棘手。” 殷问酒低头看着他,心想周献该是比她更伤神些。 既要心系着她的身份、性命、还有自己的命;又得扎头在大业之中,琐事繁杂啊。 于是她站起的身又弯了下去,挑起人下巴奖了他一吻。 像一个风流人的,镇定道:“辛苦王爷啦。” 周献笑得更开了些:“孺子可教。” 出门时,殷问酒又扫了一眼站在外头的卷柏。 卷柏的视线避之不及,她满眼的话也就收了回去。 直接便往蓝空桑院子里去。 第331章 睡觉 她今日睁眼第一件事,便是差了人去寻蓝空桑人在何处。 丫鬟来回,说是早起练功刚结束,正在沐浴。 于是她便同周献一起用了个早饭。 几次想问卷柏的心思,都被周献压了下来。 眼下看着时间,总该洗完了吧。 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蓝空桑院中时,她正出房门。 殷问酒裙摆一提,迫不及待的朝她跑去,没跑几步便停了下来,嘟嘟囔囔地骂上周献两句。 蓝空桑见她的手拿上拿下,忙的很,也没个什么动作,问道:“怎么了?” “……没事。什么情况啊桑桑!我昨天来寻你两趟!试过了?试那么久?结论如何?” 蓝空桑依旧一身单薄衣衫,眼珠翻转来回,面露犹豫。 她问:“要去哪?” 殷问酒:“找花蝴蝶。” 蓝空桑:“走吧。” 殷问酒:“……???你什么时候学会回避我的问题了?” 蓝空桑拉着她的胳膊往外走,“刚刚。” “桑桑???”殷问酒心中好奇死了。 王府门前马车已经备好等着,蓝空桑把人往里头一塞,鞭子一抽,直接出发了。 殷问酒不死心的把脸又露出来半张,“桑桑。” 一副备受伤害的委屈语调。 蓝空桑无奈开口:“没有结论,宋念慈那一套不行。” 不行吗?周献也认可呢。 他总喜欢粘着她,她会脸红,亦会主动亲近。 殷问酒:“那你们一两个时辰的在干嘛?” 蓝刀客冷酷的吐出两个字来,“睡觉。” 曾经有一次,周献睡在苏合院时,卷柏也曾在空桑房中借宿。 当时是场合局限,苏合院太小。 如今王府哪里没有卷柏睡觉的地? 听闻睡觉,殷问酒也没有过多的震惊,按空桑的话来说,江湖中人不拘这些小节。 以往他们在外历练,天为被,地为床,男男女女睡成一排以防万一都是寻常事。 于是只皱眉道:“那卷柏呢?他是何表现?” 卷柏这性子不随主,他喜欢空桑的神色熟知他的人多少看得出,但他却没什么示好的动作。 他们看着也替他急不来。 蓝刀客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赶着马车,反问道:“表现?要如何评判?我没得参考。” 殷问酒没听明白,还以为是自己问的不清楚, 又道:“你试着凑近他,他是何反应?总会好奇你发什么癫的吧,一两个时辰的,一句话都没聊吗?睡什么觉啊,奇奇怪怪。” 蓝空桑回答的角度更奇怪,她道:“他不会忤逆我,凑近时好像确实没说话,就定着,看着,后来好像也没说什么有用的话。” 忤逆?什么是没用的话? 这用词也是奇特。 殷问酒依旧雾水一头,只以为两个人都是情感白痴,有些千奇百怪的交流也属正常。 她叹了口气,把头缩回车里。 心道还不如问卷柏呢。 “那为什么又睡觉了呢?” 缩回去的头不过片刻,又伸了出来。 殷问酒操心的很。 蓝空桑是一个曾自杀未遂的人,如果她能在儿女情长上有兴趣,有牵挂,那么人生也会多些旁的乐子。 如果她死了,她也能依着旁的乐子好活吧。 “不知道,就这么发展下去了。说起这个,你还得给我开个药方。”蓝空桑答道。 “开药方?开给谁?” “我说的不清楚?给我开个药方,避子的药方。” “啊!?” 她这一声啊,豪不夸张,让街道上左右的人都侧目过来。 甚至与她打起招呼,“殷姑娘做什么去呀?” 殷问酒压根毫无心思听旁人的声音,被惊到结巴:“避、避子?你喝?” 蓝刀客:“我喝。” “嚯……桑桑,”她一时不知能说些什么,认可似的自顾自点头,又惊道:“那你怎么还说没结论呢?都、都真的睡觉啦。” 殷问酒也像个老师一般:“所以结论是你也喜欢他的嘛,不然怎么会发展到那一步。若是不喜欢,必然无法容忍啊。” 这事自聊起来,蓝空桑便像在谈旁人的事似的,面色丝毫未变。 没有害羞,没有绯红,没有难为情,只有不确定的犹豫才自动回避问题。 她反驳道:“一定是喜欢才可以吗?那青楼里的男人是喜欢那些女子吗?” 殷问酒:“你又不是那些臭男人……那卷柏呢,他怎么说?” “他说要娶我。” 殷问酒欣慰点头,“那你怎么想?” “我没想。” “……”此刻殷问酒突然更忧心起卷柏来了。 她家桑桑,怎么看怎么像个负心女的表现。 …… “到了。” 殷问酒自己这张脸太过醒目。 于是换了一张。 马车停在小道,再步行绕道去梁崔日的茶楼里。 茶楼小二忧心道:“昨日回来便睡到现在,饭不吃水也不喝的。我们老板这是咋了?” “情伤,别提别问就是了。准备点吃食,我让他吃。” 她走暗道去了梁崔日的院子。 房门未锁,她直接推开进去。 连炭火都烧完了,也没人敢进来换。 殷问酒倒了些新的炭火进去,开窗换气时道:“你准备这么躺到死?” 床上的人没有应声。 她气道:“你娘的尸体还在兵马司呢!” 还是不应。 殷问酒直接上前掀被,把人埋在被子里的头露出来一看。 嚯,晕了。 “真是花蝴蝶啊。” 她伸手为他探脉,而后自腰间拔出几根银针来,依着穴位扎下。 梁崔日悠悠转醒,双眼迷离的很。 认出她来,便急着问道:“可是我娘的咒怨有了景象?” 蓝空桑翻墙而来,她力气大,拉着梁崔日的胳膊把人扶坐起。 殷问酒把清粥端到他面前,“没有,你自己吃还是我喂?” 花蝴蝶摇摇头,不自觉的伸手去扯了扯刚才被蓝空桑碰过的地方。 “你是准备死?那我现在便让空桑送你一程。” 蓝刀客闻言拔刀,落在他整理衣袖的手背上,“先砍手,再一刀切喉,血会喷得到处都是,断气之前你且忍一忍这脏乱。” 花蝴蝶:“…………我自己吃。” 殷问酒把白粥放到他手中后便问道:“师兄,你娘的尸体如果在你五岁多时便不得行,那么这二十多年她能保尸身不腐的原因,你怎么看?” 梁崔日咽下去一口粥,久久不动第二勺。 良久才道:“你想说,她活死人之躯,确实是在前段时间才去世对吗?” 声音虚无缥缈的很。 “嗯,你知道的,那尸体左肩有一处符文,她是苏鸢眼中的惠姨。” 第332章 无关 一个时时刻刻保持精致的人,此刻下巴冒出青色,发丝上缠绕的铃绳也歪七扭八。 衣衫褶皱,面上也褶皱着。 殷问酒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难听的话在嘴边也吐不出来了。 缓了缓道:“吃完,洗漱,半个时辰内。我在前厅等你。” 他院中连一个侍候的丫鬟也没有。 殷问酒亲自燃了炉子,烧了茶水给她和蓝空桑泡上梁崔日的名贵茶叶。 等不过半个时辰,他便收拾妥当,犹如换了个人似的。 恢复到他花蝴蝶的状态,只是唇色仍发白难藏。 梁崔日在小桌另一边坐下,拿过茶壶,继续精致的主导起来。 “可以聊了?”殷问酒问。 “你说。” 殷问酒自怀中掏出一张纸展开,是她让人将程十鸢肩上的符文照着描了下来。 “这符文绝不是简单符文,我怀疑是某种禁术,若能查到是为何术,这件事的缘由或许便能猜透。” 梁崔日接过来又仔细看了看。 这符文当初确认尸体时,两人便看过,且均不认识。 此刻再看,结果也没变。 梁崔日道:“钦天监的禁书我择日再翻查翻查。” 殷问酒:“云梦泽同样有藏书一屋,我确认过了,并未查到。说起这个,云梦泽的藏书都是苏越的,是她在钦天监复刻的吗? 纯贵妃的身份,能让她在钦天监畅通无阻?” 钦天监是何其严格的机构。 内里皆是大周、皇家的秘辛。哪怕皇帝再宠,这种地方也不可让她随意吧。 梁崔日摇头道:“不会,自我为监副起,可以确认藏书重地绝无闲杂人等可入。” 殷问酒找到这其中漏洞,道:“她在你之前,早已入宫。” 花蝴蝶不语。 “包括周时衍,他所学禁术,同样出自钦天监禁书。”殷问酒继续道:“或许那前任监正,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花蝴蝶继续不语,这些日子的反转再反转,让他神经几乎麻痹。 本以为情深的父母,不过一日他爹便可能是杀害她娘的帮凶。 本以为因他以活死人之躯坚持了半年之久的娘,似乎在那半年之后,只是不在他身边了而已……且,行恶。 现下本以为人品贵重,于他有知遇之恩的前任监正,似乎也不做好人身份了? 皆是恶人。 他浅笑了笑,“或许吧。” “师兄,你比我学得久,见得多,你娘的尸体你还需仔细查查。她既能活这么多年,那便证明阵地稳固,若是她求阴生子,目的何为?约莫因你爹。 如今阴生子已成,功成即将,她又为何突然再次死去? 再者,活死人不会成怨,这是你我所学皆有的认知。但为何你娘会有,且仅有那么一缕撞响铃铛后,呈现一个景象后,便像不曾来过一般?” 她很是虚心的问着。 梁崔日作为监正,作为一个不掺和皇帝阴暗龌龊的监正还能地位稳固,为人猖狂,只是靠实力罢了。 梁崔日品着茶,十指纤细且长,这双手长的可以用柔美来形容。 见他慢条斯理喝着,久久不说话,殷问酒又道:“你为什么回来便蒙头大睡?不去兵马司,不为你娘排算吉日,不想着入宫寻苏越,你必然是想清楚了关卡! 才如此难受!自暴自弃? 师兄!” 她怒目瞪他。 梁崔日见她气恼不过,放下茶杯淡淡道:“你为何这么急?不管因何,都与你、与献王无关。” 这副样子,像回到了两人最初见面时,装腔作势的很! 殷问酒杯子放的太重,磕出半杯茶洒在桌面上,索性气急败坏的整杯朝他的方向泼完。 看梁崔日盯着桌面皱起的眉头,心里的气才稍微舒缓些。 然后趁他生气前,抢先开口道:“我与你说过,你为什么算不出我是因为我压根算不得一个人,生魄死魂皆为借,拼凑而来的一人,生辰八字亦不详,你说要如何算?” 每每谈起她仅一魂一魄,梁崔日都惊讶不已,连桌面的水渍都暂且放下,道:“你活着确实是个传奇。” 殷问酒继续:“你算不出来,是因为这世间本就不该有我这个人存在。 没有人能凭借借来的一魂一魄而活,可我就是活着,不管是苏越还是程十鸢,她们又为什么要费尽心机的救我? 我是谁?是师傅的女儿吗?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吗?我想知道。 如今你还觉得,这事与我无关吗?” 梁崔日蹙眉盯着她。 认真考量着殷问酒此人,是值得信的吧? 他像得了后遗症似的,觉得人人说话都假的很,还没消化完,便被推翻的假。 师傅也哭了,哭着抱着他的头说再也不骗他。 然后呢? 殷问酒观他神色,笑得苦涩,道: “我倒希望我是骗你的。在来上京之前,我在云梦泽等死,来上京之后,一次次解怨亦让我半死不活。” 她还是习惯把铃铛戴到脚踝处,说着便扒下中袜,露出那铃铛来。 “魂,是卫清缨的魂,如今我能好活也是因卫清缨及卫府满门的怨魂之力。而这铃铛,自我醒时便系在这儿,里头便是卫清缨的怨魂。” 梁崔日垂眸看着那铜色铃铛,眉头沟壑依旧未平。 殷问酒拿手拨弄了一下,铃铛毫无声响。 她继续道:“师傅救你教你,至少你知道是因你娘的关系。可我呢?你可曾设想过,会为某一人做到我这个份上? 为她借魂借魄!违天道!做阵法! 长达五年的温养,拿自己做防护再引渡那足以支撑我暂且不死的冤、怨!” 她说着眼眶泛红,情绪不稳。 梁崔日自然不曾设想过,这是多么缜密的每一环,稍有出错便不可重来。 他且不说想不想,有没有这个能力都不一定。 “我活着,是她爱我希望我能体验这一生的老死;还是我亦对她有所用途呢? 我是否也是一枚棋子呢?师兄,你说此事可与我脱得开干系?” 一滴泪,适时滴落,在她下巴上还坠着要掉不掉的半颗。 第333章 冠姓 梁崔日听闻至此,忍不住反驳道:“不会的,如此大动干戈,你怎好做坏了想师傅。” 说罢,又面色更为难看了些。 有人做局,同样倾尽一切。 梁崔日收好散在桌角那张符文的纸,道: “我明日便入宫。但是师妹,如果我娘是千南惠,那么师傅,总是好的,你这话万万不可让她听见。” 殷问酒乖巧点头,“我亦不敢多想。” “那师兄,为何你娘会生怨,且仅有响铃的一缕,你可知道?” 梁崔日这才开口回答她先前的疑问,“关卡并未想出太多……只是,细细想来,似乎她来过。” “谁来过?你娘?” 梁崔日点头,“哪怕阵法出现问题,活死人亦还有一段时间的僵化期,不会立马就死。僵化期时,人如年久失修的工具,动作起来颇为费力。” 这个殷问酒知道,她是见识过萧澈死前的。 加上老郝的叙述,萧澈是慢慢变得呆滞,行动破绽也愈发的多。 梁崔日还在继续:“所以她的阵地,不是出现问题那么简单。 以你景象之中看到的,她当时已经开始有僵化表现,师傅说寻了新的阵地,便证明在彻底死去之前,还可以到新的阵地去养。” 殷问酒连连点头。 “千南惠自宿州带回阴生子时,不是在这院子里住过几日吗。”梁崔日说着便往院外望去,如今天气已冷,院中景色也早已不同。 但他还是记得给师傅取毛毯的那天。 “她一直觉得冷,将毛毯直盖到了下巴去。戴着千南惠的人皮,问我是否准备独身到死……” 也只有那一晚,两人算是聊的时间较长。 余下时间,她吃吃睡睡,大多时候都在房中。 梁崔日继续道:“现在细想起来,她应该是我娘,千南惠的人皮下,是真的程十鸢。 她知道自己即将身死,这个进度,比正常脱离阵法要来得快。 那时她说过一句:明日为师就让你见程十鸢。那之后,再见便是尸体一具。” 而那尸体面上,确实是千南惠的人皮。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意料,程十鸢确实是新丧。 “再有就是……” 梁崔日断了口气,努力深吸一口后才接上似的继续道:“能让活死人快速僵化到不可救,有一个法子。” 这一点殷问酒大概是看书疏忽,记忆不深并未想起来。 梁崔日调节情绪的功夫,她接话问道:“什么法子。” “崔家祖辈早已身死,崔宅仅于一个老管家,我娘她,还是崔氏夫人……” 梁崔日才说至此,殷问酒便反应过来了。 生时,她是明媒正娶的崔氏夫人,拜了天地,合了八字,冠夫家之姓! 死后,便依旧是崔氏亡妻来立的牌位! 生是崔家人,死是崔家鬼! 哪怕是个活死人! 梁崔日的声音又干又紧,他道:“崔林之,还活着。” 这个消息,似乎也没有出乎意料,但被如此缘由肯定结果,实在让人难受。 殷问酒问:“无解吗?师傅她若知道……” 梁崔日肯定道:“崔家无旁人,无解。但此密法,他一个生意人,为何会知晓我娘以活死人之躯活着?又为何知道这种以至亲身份写她八字做术的法子?” “他与梁家也脱不开干系。”殷问酒回了这么一句后,便低垂着头。 盯着桌面上浸成深色的一水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蓝空桑靠着窗边透气,殷问酒也怕冷,这屋子炭火烧得太旺。 她一字不漏的听完,想起在况府时殷问酒让那况老夫人写的六份和离书。 心想这婚确实不能随意的结。 后患无穷! “师妹?此事你如何想?与你可有关联之处?” 殷问酒抬了眼,道:“我本就想着,你娘她以活死人之躯活着必然不愿,为何要离开你,是因你学术法,总会察觉。 而为何要继续的活,则是她参悟了其中蹊跷。 崔林之与你皆被梁家人所杀,苏越在已知你死的前提下依旧要做她为活死人? 没有理由。所以你娘也发现不对,于是继续入阵养活死人之身。她死,也想死个明白。 与崔林之那些年的情谊,想来她如此洒脱一女子必然不傻,崔林之待她必然也是真情实意她才会至死未察觉……” 再细思极恐一些的想…… 殷问酒问道:“她做程十鸢时,可常戴面具?” 梁崔日答道:“经常戴,也喜欢各种奇装异服的装扮。” 天下之大,碰巧遇见的机率该多小? 但她还是谨慎。 这便是板上钉钉的肯定。 躲崔林之的同时也要找崔林之。 可崔林之还是先了她一步。 “她死在带回阴生子之后,那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她一直以千南惠的身份行动,还是被人寻到了?” “近三十年,加苏越一起她们都没有寻到崔林之任何消息。” “苏越至多三年必会去一趟崔宅,不为祭拜,是为等待崔林之露出些痕迹来。” “天下之大,这人要躲在何处才能不被查到,不被算到?” “若是龟缩山林,又怎会发现程十鸢,再置她于死地。他必然还是活在人群之中的!” “千南惠是程十鸢;那带你长大的十来年中,师傅或许有时候也是程十鸢;那在云梦泽时呢?师傅会不会有时候也是程十鸢;还有师傅会不会也偶尔做千南惠呢?” “那救我的,为我做那些的,是程十鸢还是师傅?如果是程十鸢,她会是因为什么?是师傅,她又有什么原因?” 殷问酒像是在自问一般,噼里啪啦往外倒出一堆话。 也不需要梁崔日回答。 “至于你说的关联,便在于我如今已经分不出她们谁是谁了,又是谁在为我做这些。” 梁崔日自然也是满头雾水。 他道:“你自己想不起来任何吗?” “想不起来,任何!” 她说着又晃动脚踝,喊起卫清缨来,“卫清缨,清缨姑娘?卫小将军?我们以往不是还曾有过对话吗?你可曾在酒泉见过我?” 梁崔日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疑惑,打断道:“对话?她有意识?” “有。我曾差点呜呼时,她清晰的在我耳边喊我,催我,还说时间不多这种话。后来便再没活跃。” 梁崔日道:“没活跃之后,你身体便越来越好了?” 殷问酒:“也没有,好长一段时间因为阵破,我日日夜里几乎都要被怨气压死。自卫家满门的困阵法过渡而来后,便好了,但她依旧不再活跃。” 梁崔日盯着她依旧没穿上袜子的脚踝道:“拿给我看看。” 殷问酒伸手解开时,梁崔日在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放在上面。” “……” 他举着那块帕子,去了书房。 殷问酒同蓝空桑一同跟着。 书桌上井然有序的摆放着朱书黄纸。 梁崔日单手执笔画符,嘴边念念叨叨,将那手帕放在黄符之上。 良久后道:“我确认了三遍,这铃铛不过是寻常辟邪的铃铛,里头无任何怨魂。” 第334章 一魂 “什么叫里头无任何怨魂?” 人在疑惑时,总会把明明可以理解字面意思的话重复确认一遍,像听不懂似的。 殷问酒很少有这种时候,她问出声后便自己回答了自己:“是卫清缨的怨魂已然不在。那我为何还能好活?师兄,你看我人,可有什么缺少?” 梁崔日道:“三魂七魄哪里是肉眼可见的。你不是开了眼能见怨吗?以前卫小将军在时,你可能见到她?” 殷问酒拿起被红绳挂着的小小铃铛,看了六年了,她从未看出有什么。 “卫清缨是怨魂,也是我的一缕魂,魂哪能见,这是我原本的以为。”她道。 “那现在的以为呢?”梁崔日问。 殷问酒又问他:“你方才念的什么?怎么能肯定它只是普通辟邪的铃铛?” 梁崔日更疑惑了,“你不知道?算是简单的探阴灵之法,有些东西藏的深,但再深也我确认三次不会有错。” 殷问酒恍然,“噢,我能见,所以没有用这术的习惯。” 梁崔日:“……那你现在是什么以为?” 殷问酒:“我以为她这一魂,算是已与我融合了?若这铃铛变得普通,那是不是我亦可不戴?” 蓝空桑插话道:“什么意思?算是等于你自己的魂了?” 以往这铃铛,她是不可长时间脱身的。 因她需要铃铛,也就是卫清缨的温养才勉强能活。 殷问酒拿指腹摩挲着小小铃铛,喃喃道:“或许。” 也不知是回答自己,还是在回答蓝空桑。 她看着梁崔日又道:“可若是如此,她不再需要我解怨来得到温养怨魂的力量,那日在崔宅,铃铛为何还会被撞响?” 梁崔日没有这等法宝,也是不理解。 猜测道:“或许它依旧有响应咒怨的能力,或许……是师傅设的烟雾弹。” 他能想到这一点,也是让殷问酒吃惊。 烟雾弹。 画面之中,按景象之意来看,程十鸢并不想做活死人,所以拒绝了苏越说的新阵地。 那么,就压根不会有他们后续的这些猜测。 真的是师傅做的烟雾弹吗? 殷问酒在心中记下这点,把铃铛又放回手帕上, 道:“卫小将军,是与不是……试一试便知道了。” 蓝空桑多少忧心,问道:“你要把铃铛放在这?还是我拿着吧。” “桑桑,比起让你离我远,我觉得它离我远更安全。若是不行,你再带我赶来。” 蓝空桑点头,交代花蝴蝶道:“那你放好了。” 梁崔日应了一声,眼中甚至带了些光亮道:“你能如此活着,确实闻所未闻。若卫小将军这一魂当真养成,也真是古往今来头一例。” 殷问酒笑了笑:“离奇吧,我究竟是什么身份,师兄如今是不是也满心好奇?” 梁崔日不置可否。 …… 从暗道出来后。 殷问酒卸了人皮面具。 与蓝空桑一同走水路,在护城河中晃荡。 她闭了闭眼,再看那半空之中,阴天之下。 哪怕是白日,怨气也依旧浓厚的上京,那一处荒宅的清明总是格外醒目。 …… 与此同时,护城河边一茶肆二楼中。 卷柏俯身凑到周献耳旁道:“王妃同蓝姑娘在楼下游湖。” 周献点了点头,同对面的沈邺道:“沈大人为官已约半年?如今这朝堂之风,怎的一言不发?” 沈邺此人被拉拢为周献所用后,这还是周献第一次私下里见他。 以往有事,或殷问酒出面,或书信往来。 沈邺端坐在他对面,只答道:“献王前来,于你不利。” 他是谁的人,或中立,或倾向太子。 毕竟他与太子还有连襟的关系在,且还有多次在朝堂认同太子之论的行径。 周献笑道:“以往不与沈大人相见,朝堂关系倒只是其次,哪怕被人猜测,我相信沈大人也能扭转言论。” 沈邺的视线对上周献,这位闲王,隐蔽的确实极好。 心机手段,也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他愿意助他,更因为这皇家之中,想要还卫府清白的人除他外也没得可选。 沈邺端茶浅饮了一口后道:“莫非王爷介意?” 周献笑得更开了些,他伸手撩开一丝窗帘缝。 那游船棚边, 殷问酒正托着下巴一副精神不济的萎靡样。 “本王的王妃,正愁的很。” 沈邺也往缝隙之中下望,看到了殷问酒。 周献收回手,看着他道: “清缨于我是长姐情谊,她性格内敛,自小沉迷兵法武学,没有那些大家闺秀弯弯绕绕的心思,亦没有那些闺中密友。 旁人家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挑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时,她在演武场里滚得与泥巴同色,被同年的小兵打到浑身青紫。 没人知道她是卫家小孙女,只知道她长得弱小,是最好欺负,让他们最有胜算能赢的小兵而已。” 沈邺听得认真,从献王的描述中,他甚至看到了那张满脸倔强不屈的小小人儿。 “再长大一些,长开了,她在兵中的身份才不好瞒。 自那时开始,便无人敢轻易与她对战。但并非因她卫姓,而是哪怕再高几级的兵营之中也再难有能敌她的对手罢了。 她的朋友,除了家人,除了我与五皇子,除了军营之中那些她钦佩之人,没别的了。” 周献看着沈邺,语调平缓。 他继续道:“我关注你很久,才决定让问酒去探,探到你与她曾是知己的消息也是意外,她从未提及过你。” 沈邺目光垂下,笑道:“不值一提罢了。” “沈邺。”周献唤了一声他的全名,“依我前面所言,你认为是不值一提吗?” 沈邺愣怔着没接话。 周献不知是气恼还是何故,茶杯嗑下去的力道颇重,发出一声响来。 “这便是我不见你的原因,你的学识、文笔、脑子、嘴皮子都是人中龙凤,独独这一点,让我失望。” 沈邺此刻的嘴皮子, 也同样不利索,他看着周献只皱眉喊了一声:“……王爷……” “卫府一事后你病重辞官,时间契合,再加上那些匿名各处的文章,我都有设想你与卫家是有关联,你心中同样认定此事冤屈难伸,但从未想过是因清缨。” 沈邺听及此,补了一句道:“也因卫府满门忠烈。” 周献点头,继续道: “沈邺,她几乎无事瞒我,除了兵法武学,她心中再难装下些别的什么,你学识高她会敬重你,会与你相交,但不会瞒着我你的存在,我这么说,你可懂?” 第335章 棋盘 话说到这里,沈邺怎会不懂。 献王与卫小将军有多交好,他是知道的。 清缨常提及他,说周庭骁那性子,跟个泼皮猴子似的闹人,惹祸不断学武不精,全靠小聪明耍赖。 沈邺对周献的第一认知,也是来自清缨。 闲闹的小王爷。 “因你生前死后皆无作为的行为,留下的遗憾,我做人弟弟自是看你不喜的很!” 这遗憾,同样压得沈邺夜夜难眠。 “清缨她,一心家国……” “沈邺!你是个男人?” 沈邺猛地抬头,眼神中的悔恨莫及毫不隐瞒,他苦笑道:“是,是我窝囊,是我总有后顾之忧,不够勇敢不够坦白从心,不管在她生前亦或死后……皆是这般……废物。” 一念知己,一念倾心。 卫清缨又怎会是一个闲来无事教人练剑的性子。 她的时间恨不能掰成百来份的细分规划。 若是心中无差,又怎会从来不论沈邺此人的存在。 瞒着,才是心有不同。 她的懵懂,他的顾虑,生死一别都未能说出心中所悦的遗憾。 终将遗憾此生。 “沈邺,从这扇窗往外看,是哪?” “护国将军府。” “看着卫府满门不得安息不入轮回的怨魂,回答我,我可以信你吗?” 沈邺注视着周献的双眼道:“王爷谋此大业,只因窗外那处荒宅?可人死不能复生。” 周献扯起一笑。 沈邺此人,是极聪明的,他在论证他的忠心时,他亦在论证他的野心是否单单只因卫府。 某天他坐上那个位置后,卫府一事他周献当真会翻案吗? “这案一日不翻,卫家便一日蒙受如此龌龊的栽赃,何止一朝一代! 所以哪怕身死,他们在我心中依旧是头顶悬刀的活人。 这卑鄙龌龊的手段。 如此阴毒的阵法。 百年战绩,巾帼英雄,原本该被供奉庙堂之上! 如今长明殿被砸,百姓思及卫府都是面露凶意的谩骂,这样一代一代的污水泼下去,是比载入史册被后人诟病的君王弑忠臣更为恶毒千万倍的肮脏心思! 是远比死在君王刀剑下还要令人神共愤的劣性! 在他们每一声咒骂,每一次向儿女提及时的恨,于卫家忠烈都是一刀刀的凌迟……” 周献缓了口气,又语调平和道: “这便是那把,哪怕人死却依旧悬在他们头顶的刀。 地底之下,又如何安息?” 周献在朝堂之上,永远松着七分劲的散漫态度。 这还是沈邺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他对卫家一事此生必翻的态度与决心。 这份决心与气氛感染着沈邺,也是他自同意为周献办事后,第一次有如此这般的归属之心。 朝堂之上的游刃有余,左右牵制不得罪的态度之中,原本也多少掺杂了他个人、他身后国公府的缘由。 沈邺双手端起茶杯,举向周献道:“沈某愿在卫府满门怨魂的见证之下,与献王共谋大业!” 他说罢,便一口干下杯中茶水。 眼中决心可见。 周献道:“那沈大人便做好同样头顶悬刀的准备,听我说些惊世骇俗的话吧。” 不受阵法影响的读书人,上京之中,最安全最适合的莫过于沈邺。 但要走这一步,瞒着沈邺必然不成。 所以周献得说。 接下来近一个时辰,沈邺的眉头便没再放下来过。 刚听闻他说那番激昂之词时,词汇中的不解也终于得解! 当真是惊世骇俗、闻所未闻、连想也无法想到的……阴暗、龌龊…… 沈邺读了很多很多书,此刻脑中出现的形容词,却也只是重复着周献的话。 此行,人神共愤!何等卑劣! “这世间,当真有此种阵法存在?”他也同样疑惑。 周献点头,“沈大人久居上京,若是往外走一走,探一探,便能得到更多的佐证。再者,此法确实想旁人不能想,若是不被人道出,我亦从未想过。 但一旦被人道出,这上京之中,你亦可以一探。” 若说探,沈邺此刻便能从上一次关于皇太孙二十八婚期是吉是凶一事中窥出些不对来。 他在左右舆论时,哪怕百姓对钦天监有了些质疑,但依旧鲜少有人会谈起被钦天监定为做邪法借运而被满门抄斩的卫府。 要说以往,此事未发生之前卫家在百姓心中备受爱戴。 就算因着禁令,为何连私谈都极少? 哪怕谈及,都是痛骂,嫌恶之色。 因禁令的畏惧反而不可察。 周献观他神色,心中必是已然察觉不对来。 于是直接道:“如今局势,我只能说不利于我,所以卫府一案必须要推进速度来办了。” 他没有说皇帝要他死一事,这同样是悬在周献头上的一把刀。 因着那人所想的变化,随时可能落到他头上来。 如今朝堂之中,确实太子势大。周献这边不管是主动随风摇摆的墙头草,亦或是被动被他清出忠心名单的人,都让他处于劣势之位。 沈邺便也没多问,既决心要成其大业,信任自是排在首位。 他道:“王爷需要我如何?” 周献:“做你最擅长的。” 沈邺没明白,道:“卫家一事,有禁令,我若强行造势议论,于百姓来说同样有杀身之祸。” “再者,阵地不破,上京百姓在这其中不是死局吗?” 舆论起,舆论因阵而衰。 徒添禁令刑法罢了。 周献自窗缝之中望向河面, 殷问酒自然是早已不在。 他视线未移,道:“一人百人,皆可罚之,千人万人呢?” “人在做,天也要看看吧,看看这护国将军府满门,行刑时的天象之异,它不是也看到了吗!?” 周献换了口气,收回视线看向沈邺道:“再过半月,便是四年一度的朝京节,届时会有不少外城州县之人前来一睹陛下圣颜,时机……刚刚好。” 沈邺顿悟,问道:“是否外来之人,于阵法之中的影响会更小?” 周献:“献王妃说是,入阵皆有影响,但这种影响远不及常年在阵法之中的人。沈大人要做的,便是迅速让舆论发酵,形成千万人的势。 舆论势成后,那出头之人,便由我来。” 沈邺蹙眉,“王爷,不可赌。” 他若败,卫家一事便再无人能为、无人敢为。 周献端起茶杯,杯中茶水早已冰凉,他依旧喝下。 半晌才道:“这半月,我们会让赌盘,变为棋盘。比起运气来说,本王更愿意执手落子。” 第336章 被动 大周倡行文风。 士农工商,普通人家能改变身份地位的途径便是科举考试。 如萧家萧澈,即便揭不开锅也要挤出银两来供出读书人的人家比比皆是。 而万谏书院便是上京城中,最有名的寒门书院。 学子众多,且以沈邺这样一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国公府小公爷为标榜。 在读书人眼中,能被人钦佩的从来不是身份地位,而是他学富五车的出众才华。 也只有这群读书人的言论,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在上京造出轩然大波。 各府州县镇,能有余力、有闲心远至上京朝圣的人家,至少半成以上,也是读书人。 周献这一局,自他三年前关注沈邺开始,便逐步下着。 沈邺以匿名写的文章,亦在周献的暗中推动下,引发过上京各书院,各私塾的热议。 纷纷议论这角度刁钻,文笔如剑般锋利敢于直言的人究竟是谁? 这样的热议,周献造过不止一次的势。 十几篇文章,不同的笔名,哪怕成为坊间茶余饭后被哄抬至与先圣的地位,沈邺也从未出来认过。 这颗棋至关重要,周献容不得有丝毫闪失。 反复试探他的心性之后,才走向了今日的面对面。 只不过以往,他并不知还有阵法这一层阻碍。 …… 护城河一路往下。 殷问酒与蓝空桑闲晃了一个多时辰过后,慢慢悠悠的到了胡记堂。 在她出钱,胡记堂出力的情况下,胡记堂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免费问诊拿药周期。 寻常哪怕不是免费看诊时,胡记堂的生意依旧忙碌的很。 楼还明刚歇下喝上一口茶,小二又来唤:“二爷、二爷。” “让我歇口气吧。”楼还明往椅背上一躺,累得出不了声。 时下入冬,伤风着凉的药匣子都快抓空了。 小二道:“不是,是小姐来了。” 楼还明噌地坐起,愤愤然道:“这个没良心的,还知道来寻我!” 昨日他忙到头昏眼花的回去时,只听卜芥说小姐回来过,吃过饭又走了,也不说等等他! 他自后院出来时,前头已经挤得全是人头。 “殷姑娘身体好些啦?” “哎哟,看着还是瘦得嘞。” “听楼家口风,姑娘与献王的婚事是内里已定下来啦?恭喜恭喜啊。” “可不嘛,皇后娘娘新丧,这婚事一时半会的自然是办不得。咱们献王好不容易熬到姑娘松口,自然得先内里定下心下才觉得稳妥。” “还是姑娘心善积福啊,献王爷那张皮囊……哎哟。” 众人哄笑那年轻妇人一脸痴相。 她也没有难为情,道:“怎么了嘛,王妃都没说什么,王爷那般天人之貌你们谁见了不都是暗中瞄上一眼又一眼。” 殷问酒笑道:“能看能看,看又少不了一块肉。” “天人配仙女,咱们殷大善人出门,一样羞红一群小少年啊,哈哈哈” 胡记堂笑声不断,好不热闹。 楼还明挤过去几步,“借过借过,我家妹妹身体不好,拥堵会导致呼吸不畅哈,借过。” 人群闻言给殷问酒让出一些空间来,楼还明拉着人的手腕,把她往后院带去。 进了后院,不过一月多,院中那棵高树的叶片居然掉得一片不剩。 光秃秃的萧条。 殷问酒感叹道:“不下雪,亦不出太阳的冬日,心情莫名很丧啊。” 楼还明给两人倒了杯热茶,“进来坐,外头不冷吗。” 殷问酒游河时便冻得够呛,但她心乱,在湖中晃荡时反而能平静些。 一杯热茶下喉,身子才渐渐暖和。 楼还明问:“怎么被人堵着也不出声借过?” 殷问酒悠悠然道:“积攒好脾气好人缘,” 楼还明无言。 看着她那副萎靡样,又道:“我听大哥说此行不是收获颇多吗?你怎地还如此状态?” 殷问酒回视他道:“二哥你棋下得如何?” “一般般。你想下棋吗?” “侯府,楼家,你们追随周献共谋大业的决心,是甘愿付出性命吗?” 她的话题东一棒槌西一榔头。 楼还明也没多问,只是答道:“没有愿不愿意,也没有值不值得,也不因庭骁,只是因这件事,是这件事让我们达成一致,愿共同谋之。” 他伸手在殷问酒头顶揉了揉,笑道:“你们千万不要认为身上背负着我们的性命,若要这么论,那得把人压死。脚步如此沉重后,便会顾虑重重,遇事不决,这才是大忌。” 楼还明缺根弦的脑子,很少能有如此正经有理的时候。 殷问酒乖巧点头, 靠到椅背上喊了一声:“小胡。” 药铺小二小胡应声而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殷问酒噼里啪啦念上一些药材名和其所需的用量后问:“记下了吗?” 小胡:“…………您好歹让我带张纸笔嘛。” 楼还明脸色难看:“…………我记下了,谁喝?为何少了一味又多了三味?” 蓝空桑:“少了多了?为什么?效果还在吗?” 殷问酒:“…………此方更不伤身,效果还在,她喝。” 她冲空桑一指,然后楼还明的下巴掉下来便回不去了。 “既然你记下了,那便辛苦二哥抓一份吧,三碗熬成一碗,我眯一会。” 殷问酒已经吃惊过了,只想着来胡记堂药材齐全抓药吃方便,顺便等等周献,完全没想过楼还明的下巴。 楼还明自己咔嚓一声把下巴扶了回去,咽了咽口水后刚想问什么,脑子还算稍快的让嘴憋了回去。 他问总是不妥的。 于是只道:“我去我去。” 蓝空桑在殷问酒身边坐下,疑惑:“至于如此惊讶?” 殷问酒闭着眼,屋里炉火不够,她抱紧了双臂道:“这事倒是不至于,你情我愿便是好事,那些世俗戒律都不值一提。他只是惊讶在人,蓝刀客在他们眼中,可是比我还没有魂魄与情爱的。” 蓝空桑噢了一声,又道:“你有信心在十五日内解决阵眼问题?” 殷问酒依旧没有睁眼,答道:“没信心,但总是被动不是我与周献的性格。” 第337章 正事 这事,在回上京的马车上她与周献一起论过多次。 迷雾成团,性命被人左右,被人拿捏,如猫追老鼠般只能追着师傅的脚步,一丝一缕的理到如今。 实在被动。 现在他们知晓的,或许只有五成。 但不主动去破,谁知某天会不会突然连这五成都不存在。 她体内有蛊,且一魂一魄。 周献更是随时可能被借命。 她压根无法保证能时刻在他身边,或许她会被人阴,或许只需要那位皇帝一声令下,召周献入宫。 这棋局之上,他们位处劣势。 …… 楼还明熬上药后,让人去云宴楼定了午膳送来。 小二送菜来时,周献正巧赶上。 殷问酒已经在椅子上眯得睡着了,蓝空桑听人脚步声,也懒得睁眼。 “小姐,用饭了!是就在前厅里还是去膳厅呢?”小胡嗷一嗓子,把人喊醒。 殷问酒迷糊睁眼,就见周献正解开自己肩上的披风准备给她盖上。 她摆了摆手,被周献握住便借着他的力道坐直了。 他握她的手依旧没松,动作很小的揉捏着。 门外的天依旧阴沉沉的,她望了一眼,回小胡道:“就在这里。” 话音刚落,便见门外密密麻麻的落下细碎的雪来。 殷问酒把头抵在周献腰间,刚睡醒的声音带着黏糊的糯:“周献,今年上京的雪是不是下得太晚了些。” “是,算晚。” 他伸手在她头顶顺了顺睡乱的发丝,道:“用饭吧。” 小胡摆好饭菜的功夫,窗外的雪已片片如鹅毛般大小。 “禹王府送来消息,纯贵妃称近日心烦,不见人。” 殷问酒闻言一笑,“她当真是装也不装了。” 周献为她布菜,叮嘱着:“多吃些,养好身体也是棋手必需注意的。” 桌面上,一人一碗饭一碗汤,唯独蓝空桑面前多了一碗,小胡正在给她倒药。 卷柏眉头蹙起,问楼还明:“楼二爷这补药,今日怎地只给蓝姑娘喝?” 楼还明左左右右的看,心道这小胡也是个没眼力劲儿的。 他还在犹豫怎么说时,蓝刀客咕噜灌下。 卷柏手伸到一半都来不及拦。 蓝空桑一摸嘴,“不是补药。” 卷柏:“那是什么?” 外头雪花飘着,这屋子里的气氛瞬间也寒得很。 蓝空桑:“避子汤。” 殷问酒拿手肘戳了戳周献,冲他挤眉弄眼。 这事她还不知道卷柏是个什么看法呢,如今这样子看着,似乎不太高兴。 周献把她作乱的胳膊压住,道:“吃饭。” 这饭头一次吃得如此沉默。 蓝空桑大多数时候都犹如隐形人般沉默,倒是没觉出异常来。 自顾自吃完,便出门赏雪去了。 …… 与此同时的沈国公府。 沈邺自茶肆回府后,便一直站在院中凉亭,望着造景小湖中逐渐融化的薄冰。 不动不言。 背影看着孤寂的很。 朱婉殊等来良久,还是提步过去,在他身后轻声唤道:“相公。” 沈邺转身,点头道:“夫人。天气寒凉,怎么出来了?” 朱婉殊自小产后,身体有损,冬日里畏寒腰疼的厉害。 她浅笑道:“在屋檐下看了相公良久,看来是有颇为烦心之事。” 两人中间,隔着两人的距离,沈邺亦一步未迈。 他背手站得笔直,回道:“无事,在想一篇文章罢了。” 这个回答,丝毫不出朱婉殊所料。 他们成婚如今已是第四个年头。 且不说推心置腹,大多时候连一些浅显对话都是这般生疏客套,绝不多言。 朱婉殊动了步子,走到他身边,面朝湖景道:“我自以为,论性情,外貌,学识,不至于与相公你对不上话。 我亦有自信,这样的我,这样的你,哪怕一年两年,我们之间总会有些变化。” 她面上是无奈一笑,又道:“可是没有。母亲逼我为你纳妾时,你才迫于形势要了我,那时候,我亦以为会有变化。” 沈邺转身朝她,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出声。 朱婉殊又是一笑,“依旧没有。” 她转向沈邺,抬头看着他道:“求殷姑娘来为相公治病,得知这一切均为相公的逃避之法时,相公猜猜我在想什么?” 沈邺喉咙干巴巴的,朱婉殊是个好姑娘,是他误了她。 心中愧意再深,伤害已定。 他刚预备开口,朱婉殊先出声了, “我在想,还好有那么一个人在。你心中,是先住了那浓墨重彩的一人,我才没了位置,如此情深,我看人的眼光着实不差。” 她看着他笑,笑着笑着,眼泪便径直冲下。 “婉殊……” 沈邺愧对。 他父母的关系,母亲的强势,他的懦弱,让她在国公府这四方宅院之中受尽了委屈。 朱婉殊抹了泪,又笑道:“殷姑娘说,日子还长,终要过自己一个开心最重要。” 沈邺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相公,把和离书给我吧。” 因她延绵不了子嗣,国公夫人燕氏明里暗里都在施压让她抬妾入府。 亦或是,逼她让出这正妻身份。 沈邺如今在京中的位份,何愁不能另娶大家闺秀来为正妻。 “婉殊……是我于你有愧,他日若有我能一助之事,万万要开口。” 朱婉殊点头,“不会浪费沈大人这一人脉的。只是如今你在朝堂之上,学子心中的份量来说,我们和离对你可会有影响?” 升官发财和离。 她在此刻都忧心他会不会落人口舌。 沈邺道:“无需忧心,你我二人过往无任何可为人口舌的不合,往后亦如好友,和离只因夫妻感情冷淡。我会将此事控制在短时间的茶话。” 朱婉殊哼道:“看来相公是早已准备充分。” 沈邺汗颜。 自娶了朱婉殊开始,他便准备着这一天。 只不过没想到中间还会发生那些事,说到底都是他窝囊懦弱的结果罢了。 害人害己。 这一次,他心意已决。 …… 翌日。 距朝京节还有十五日。 上京城自此日开始便要为圣上游街一事排查路线,装扮清理起来。 这一节日宫中早已有做过几十次的经验,一应准备井然有序。 街道上犹如过年般的热闹。 昨日初雪下了一夜,积累的雪清早便被扫得干净。 国公府沈大人与朱氏和离的消息,在这一早也传得人尽皆知。 雪后天晴。 晒得人郁结的心情都通畅了些。 殷问酒站在王府花园那棵桂花树下。 桂花树的叶片上压着一层层的雪,她伸手拉住一根枝条,松手,雪花弹落一地。 反反复复玩了好一会。 周献走过来,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指尖上的湿意, 道:“要办正事了,王妃。” 第338章 央央 昨夜她依旧宿在王府,但是同蓝空桑一个院子住着。 没有铃铛且并未近周献身的一夜,零散怨气依旧会飘来,符咒可抵大半,鬼怪未见。 睡的虽并不算安稳,但已如她在云梦泽时,也是能活着的。 “周献,我有一魂了。” 这一试,她昨日并未告知周献,只道要与空桑在闺房中谈些女儿家的话,省的他忧心难眠。 周献理解,便没怀疑。 此刻听闻露出些疑惑神色来,“是何意思?” “铃铛,我昨日将它放在师兄那了。” 她这么一说,周献便反应过来,道:“以往清缨这一魂,是住在铃铛之中的,铃铛是你二人之间的媒介,如今不需铃铛的意思,是她这一魂已直接与你融为一体?” 殷问酒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自上次被师傅救醒后,那机缘的结果应该是这一魂的结果。卫清缨这一魂终养成了。” 周献垒起川眉,这么听着总感觉有些别扭。 清缨的一魂,与问酒融为一体后,那眼前的人,会占一些清缨的性情与记忆吗? 若是占着…… 殷问酒看他表情奇怪,猜出八分来,笑道:“我还是我,也只是我。” “若是如此,你师傅她的计划会不会是养全你三魂七魄?”周献眼中起了希冀。 没听过人缺魂少魄不痴不傻还能好活的先例。 殷问酒自己便常有这个认知,她这性命,每一天的光景都可能成为最后一天。 所以时而狂妄,时而丧气的很。 “才疏学浅,无法回答你。”她扯起一笑,又道:“天气好,心情好,开端便会好,走吧,王爷。” 见两人动了步子,蓝空桑与卷柏才过来。 两辆马车,分道扬镳。 这十五日,殷问酒的重点便是查出阵眼何在。 皇帝的肮脏心思不管是设阵还是借命,总是脱不开苏越此人的。 师傅哪怕并未参与,她也一定知道! 这是殷问酒的肯定。 所以查她也是重中之重。 城门外,马车在路边接上苏鸢。 自她上马车,车厢内便安静不得一刻。 “殷姐姐,你说我再见那个大娘,她还认识我吗 ?” “姐姐,这么多年过去,没准那棵桂树已经死了呢?你们又是怎么寻到那户人家的呀?” “殷……” 殷问酒:“闭嘴。” 苏鸢的眼眶说红就红,委屈巴巴的看着殷问酒。 殷问酒叹了口气,跟哄小孩似的道:“我在想事情,你打扰我咯。” “那、那你可以说出来,我也想帮帮你们嘛。” 殷问酒话到嘴边突然一愣,原本想告诉她师傅没死,但转念一想师傅是没死,可程十鸢死了。 在苏鸢眼中,或说一直与她相处的千南惠究竟是苏越还是程十鸢呢? “殷……”见她发愣,苏鸢想喊又不敢喊的收回了声音。 “鸢鸢,兵马司那具尸体,是你花哥哥的娘。”殷问酒决定不瞒了,苏鸢带大花蝴蝶,是因程十鸢。 那么苏鸢呢?亦绝不可能是路边随意捡来的吧。 马车往苏鸢儿时住的村落走时,苏鸢听完了苏越与程十鸢的故事。 这震惊已经让苏鸢转不动脑子,她干巴巴的张口道:“所以我惠姨是花哥哥的娘程十鸢?所以你与花哥哥的师傅是苏越,苏越还活着?所以我惠姨……确实死了……” 她总结的没有问题,但若是程十鸢养她,殷问酒想不到理由。 当然了, 苏越养她她也想不到理由。 在出发去追苏越前,她让楼知也借此时间,借着那颗桂花树查出了苏鸢儿时的住所。 那棵桂树并没有死,野蛮生长得比她自宫中挖回来的还要好。 午膳几人随便打发了些点心,又赶了一个时辰后,蓝空桑的速度才慢慢降下来。 殷问酒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已经进村了。 今日天气好,不少妇人都晾着冬被,拍拍打打翻晒着。 见有马车来,纷纷打量,眼生的很。 主要是这村子看着贫寒,压根不会有这么好的马车进来。 “你看看,可有印象?” 殷问酒让了位置给苏鸢。 又问蓝空桑道:“上京附近的村,居然会如此贫寒吗?” 在她以为,靠近天子脚下,便算占了先天优势才对。 蓝空桑道:“会,这天底下比这里更破败的地方数不胜数。至少他们的房屋看着还算结实。” 殷掌柜的确实不知人间疾苦。 苏鸢看了几眼,摇头道:“没有印象。” 村子很小,再走不到一刻马车便停了。 蓝空桑扶着两人下马车,入目便是一棵比房屋还要高的大树。 枝繁叶茂,长开成一个饱满的圆形。 没晒化的雪坠在上头,白中露绿,好看的很。 殷问酒抬头望顶,哇了一声,道:“园艺这回事,不过那么一回事啊。” 往往精心呵护着的反而娇贵,动不动病了枯了落叶不开花了。 这随意栽着的倒恨不得长成参天大树。 屋子里有人听见外头的声响,开了一条门缝看着她们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苏鸢已经把这屋子外观看了个全,门前左手是桂树,右边是一片用树枝圈起的菜地。 里头被白雪覆盖,也见不到种了些什么。 她看着那满脸褶皱的老妇道:“大娘,你可还记得我?我是鸢鸢啊。” 那老妇人眯着眼也看不太清,索性开门出来,边走边问:“鸢鸢?是哪家的姑娘啊?” 殷问酒问苏鸢:“想起来了?” 苏鸢摇头,迎着老妇人过去握住她的手,弯了些腰把脸凑到妇人面前,堆满了笑道:“是大娘您家的鸢鸢,苏鸢。” “苏鸢?”老妇人有些口音,把鸢字念得如央字音。 “央央?央儿?” 也就是这一声央儿,唤起了苏鸢模糊的儿时记忆,她应道:“是是是,我是央儿。” 老妇人哎哟哎哟个不停,一边跺脚一边拍着捏着她的手道:“是我家央儿啊,都长这么大啦,大姑娘了啊。” 她把人拉进怀里,好不稀罕。 隔壁看热闹的人家有人开口问道:“殷大娘,这是那个小时候烧你柴火堆的小闺女哇?” 第339章 你娘 殷问酒眉头锁紧的看了面前的大娘一眼。 殷大娘也连声应着:“是是是,是我家央央。” 她拉着苏鸢的手,“走走走,外头冷的很,咱们进屋子里去。 这两位是你朋友吗?快快快,来一起进屋子暖和暖和。” 殷大娘伸着另一手冲向殷问酒,面上笑容亲和。 殷问酒迟疑一瞬,她很排斥与不相熟的人有肢体接触。 王氏那般喜欢她,待她那般的好,她能主动回抱都是相识好几月后的事。 但这一瞬间,也就只有那么一瞬间,她伸手回握了大娘的手。 殷大娘高高兴兴的拽着两人,又冲蓝空桑道:“这位公子也跟上哈。” 进了屋。 暖意扑面。 这屋子外头看着灰扑扑的,里头收拾的倒是干净整洁,一桌一椅摆饰还透着雅致。 窗口一株盆栽腊梅被照进来的阳光覆盖,枝干迎光伸展,造景颇有动线。 殷问酒断言,这村妇自然也不是寻常村妇。 寻常村妇哪有这般雅兴。 苏鸢在院子里左看看右看看,满脸兴奋。 “是哎,这里以前有一口缸来着,原本蓄水用,养着睡莲,后来大娘怕我落到缸里头淹死便放了水。” 殷大娘笑着接话道:“后来还不是被你个捣蛋鬼砸破了。” “我记得我记得,还被您凶哭了呢。” “我那是心疼你在碎片上磕出个好歹来。” 回到了曾经住过的地方,好些记忆这才涌上来。 两人回忆了好一会,殷大娘才想起问道:“个小没良心的,怎么今日突然寻过来了呢?” 苏鸢看向一言未发的殷问酒,等着她殷姐姐来问。 殷问酒看着那大娘,开口第一问居然是:“这位大娘如何称呼?” 苏鸢:“唤大娘便好呀。” 殷问酒一个眼神,苏鸢便捂住了嘴。 殷大娘看着两人的互动,直言问道:“央儿你为何害怕这位姑娘?” 这村子的人说话有些口音,殷大娘此刻同他们说话时,是没带的,但她还是习惯唤苏鸢为央央。 方才那邻居喊她,在殷问酒他们听来,几乎同燕字音。 燕大娘? 苏鸢还没想好措辞回答殷大娘,就听殷问酒道:“我姓殷,名问酒。殷,是殷切的殷。” 她盯着殷大娘的脸,不出所料的在这张脸上看到了变化。 她看看苏鸢,又看看殷问酒。 心中喜悦,一时竟没空去想鸢鸢能寻来的缘由必然不一般。 “殷姑娘,咱们祖辈往上没准还沾亲带故呢。” “大娘你也姓殷吗?不是燕吗?”苏鸢说完,也反应过来,大娘或许还与殷姐姐的身世有关。 殷大娘依旧热情的招呼着:“坐吧坐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一路过来用过饭吗?” 殷问酒与蓝空桑看着皆是一脸寒霜。 苏鸢小声回道:“没有。” 殷大娘:“那我去做饭啊,晚上就在家里吃。” 她说罢就要往厨房去,被殷问酒握住了胳膊,“不劳烦,还是先叙旧吧,大娘认识我。” 这甚至不是问句。 “这院子里,只住大娘一人?” 殷大娘轻叹出一口气,拨开她的手道:“坐下说吧。” 几人在小小厅内落座,苏鸢为她们倒着茶水,大气都不敢出。 不是来寻她的身世吗?这架势怎么如此不对劲。 “这院子,只住大娘一人?”殷问酒又问了一遍。 蓝空桑回道:“现下是只有一人。” 殷大娘笑了笑,“是,只有老妇一人。但老妇确实不认识姑娘。” 殷问酒端着茶盅,谨慎的闻了闻后才张口。 一连润下一杯,她才换了面色,挂着一张浅笑的脸道:“她总归是为我好,但我不想一切都依托于她,全压在她身上她会心累,亦会有损。 殷大娘,我能寻到此地,这事便瞒不住。” 苏鸢的眼珠子翻来滚去,不敢吱声。 她殷姐姐此刻这副样子,怎地比凶她时还吓人! 殷大娘的目光落在殷问酒的脸上,怔了瞬间,轻咳一声道:“你既知道她是为你好,便依着她的意思来不好吗?” 殷问酒还是笑着,摇头道:“不好,我自问不是废人,为何要废物般的过活。” “如果这性命得来需要如此耗费她,我若是心安理得,还算人?又岂能快活?还不如死了来得轻松。” “莫要瞎说!”殷大娘呵斥一声,又道:“你既知道她不易,就该更惜命才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猜哑谜似的让人听不懂。 “大娘,你认识我,所以我是谁,她为何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殷问酒又回到这个问题上。 殷大娘神色纠结,一眼又一眼的看她,却不敢盯着看。 殷问酒继续道:“程十鸢死了,您知道吗?” “死了!?” 她这反应,很明显是不知道。 殷问酒:“是,约莫在九月多时,尸体如今停在上京。 所以大娘,一个人保护一群人终究会力所不能及,我想她把苏鸢丢给我便是这个理。 我如今护着鸢鸢,也会因她身份的迷雾而可能会有疏忽之处。” 殷大娘忧心的又看了一眼苏鸢,还是皱着眉头不言。 “那便不说我,说回鸢鸢吧。” 苏鸢适时接话道:“是啊大娘,我儿时在您这里养得好好的,为何要把我一人扔在上京呢? 再说我惠姨,我惠姨她如今是生还是死的那人呢?” 她情感充沛,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我明明记得儿时在惠姨肩上见到了那符文,起先惠姨是殷姐姐的师傅苏越,可现在那具尸体的肩上也有那符文,那我惠姨,到底是谁呢?” 殷大娘看着苏鸢,眼眶也红了些,终究是她打出生养到四岁多的孩子。 她揉了一把眼道:“你惠姨,就是你娘啊。程十鸢是你娘,苏越亦是你娘,她们也都是你惠姨,所以你叫苏鸢啊……” 她娘? 苏鸢愣住了,琢磨不明白殷大娘这话。 殷问酒道:“千南惠是真实存在的人,她是鸢鸢的生母。这些年在鸢鸢身边出现的,戴着千南惠人皮面具的人,或苏越或程十鸢,对吗?” 殷大娘艰难点头,道:“所以孩子,那尸体你亦该好生祭拜。” 苏鸢手指扣紧,直陷到肉里。 “嗯,我会的。大娘,那我娘千南惠呢?她人在何处?可……还活着?” 第340章 你爹 苏鸢。 苏越的姓,程十鸢的名。 如此起名,自出生养起,这一问的结果自然呼之欲出。 殷大娘看着苏鸢摇了摇头,“央儿,你是遗腹子,你娘还未到产期……” 她说着语调哽咽,话不成句。 “都说七活八不活,你娘当时怀你已有八月多,是你越姨……你越姨她为你娘破腹,将浑身青紫的你拿了出来……” 苏鸢身上的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这小小厅内炉火如此旺的情况下,冷到牙齿打颤,控制不住的颤抖不止。 她咽了咽嗓间干燥,找到自己的声音问:“那……那我娘她,是因何而死?” 殷问酒听及此,似乎明白了些。 千南惠是一个人;程十鸢是一个人;苏越是一个人。 她们三个人加三张面具。 时而为程十鸢扮演梁崔日的师傅;时而为千南惠扮演苏鸢的惠姨;时而为苏越扮演她的师傅。 那纯贵妃呢?只是苏越一人的角色吗? 千南惠死于十五年前。苏鸢出生,殷问酒约莫三岁,梁崔日十七岁。只有梁崔日可能见过她。 程十鸢死于三十二年前,而后以活死人之躯活到这一年。他们三人应该都见过她。 三个人中,如今活着的只有苏越一人了。 她是师傅,亦是惠姨,他们三人都见过这是肯定。 殷问酒观望着大娘的神色,她姓殷,为何对千南惠的死如此感怀忧伤? 苏鸢颤着手为她抹了抹泪,道:“大娘,我想知道。以往我一直觉得生父母既能扔下我,那他们是谁?是否活着于我便毫无关系。 现在我才明白,扔下我这一想法不过是我为了让自己毫不在意而强行灌注的想法。 这样我便能站在责怪的角度,逃避他们或许已然身死的猜想。” 殷大娘握住苏鸢的手,来回的拍,眼泪横流,说不出一句话来。 “程十鸢,一个二十多年的活死人,如今又死了。连苏越都没办法拦,我寻来此地,她亦分身乏术。” 殷问酒这话此刻再念一遍,才算松开了殷大娘的防线。 她不知是急是怒的瞪了殷问酒一眼,才转向苏鸢道:“这话,你童言无忌时问过大娘无数次,村里别的孩子都有爹娘,你却只有大娘。” “大娘说,我爹娘出远门做生意去了。”苏鸢想起来殷大娘的说词了。 她儿时也确实一直以为爹娘某一天会突然回来。 她也在这院门前翘首以盼过。 往往等来的都是惠姨,但等来惠姨她也是极其开心。 殷大娘道:“你娘她,就是你见到的模样、性情、秉性……” 她有些不知如何好与苏鸢说来,毕竟千南惠确实算不得多正经一人。 殷问酒倒是早已悟到。 如苏越扮程十鸢,性子便是按程十鸢的来。 那么可想而知,她们扮千南惠,自然也是按千南惠本人的性子来。 “你娘的死,算是她自己的选择。”殷大娘盯着苏鸢好不忍心,她亦不知道自己如今说出这些,是对是错。 但话已开端,便没有就此打住道的道理。 “能做苗疆巫女的人,必是能以身饲蛊之人,往往七成天选三成努力,而你娘却是一个九成努力之人。 她能做上巫女,全凭一身无所畏惧的鲁莽劲。所有该养不该养的,她都往自己身上招呼,次次都能撕扯掉她半条命走……” 苏鸢忍不住插话问道:“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个巫女?” 殷大娘叹息一声,肩膀塌了下来,只道:“有些时候,没有别的选择,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人都死了个绝,你也无需在此处纠结。” 苏鸢乖巧点头。 殷大娘继续道:“这样不顾性命的育蛊,博出生机来,她便是这一代中哪怕前后十代百代中,都能称上头位的巫女。 她逍遥来去,随心所欲。不管世俗伦理,旁人目光。 你娘解决完所有恩怨时,不过十九年纪。 十九年的苦,无人能悟,她那副身体的痛,亦无人能悟。 于是便沉迷与寻求一些浅薄的即时愉悦,成为了人们口中的风尘媚女。 直到,遇见你爹……” 苏鸢与殷大娘相握的手紧了紧,想问一声,她爹可还活着的话到嘴边生生吞了回去,等着殷大娘叙述。 殷问酒同蓝空桑也听得认真,她还好奇那三人又是如何认识的。 “你爹是游历至宁州,那时候你娘已不做巫女,不再回苗寨,但她也不出宁州。 与你爹相识的过程大娘不太清楚,只是过了几月后,她回来时便突然收心,日日在宅子里连门也不出,就这么两月后,才告诉大娘她怀了你。 那两月里,她夜夜痛到呜咽嘶吼……” 殷大娘连回忆起那些令她头皮发麻的声音便已然泣不成声,整个人颤抖着。 苏鸢也早已泪流满面,她眼中甚至出现了慧姨那张明艳的脸,永远上扬勾勒的眼尾因为痛苦而扭曲的模样。 殷大娘缓了好几息,才能继续道:“我夜夜听得揪心,甚至希望她能出门去寻些令她愉悦之事,得到哪怕一丝的缓解。 可你娘只是白惨着一张脸道她有了身孕,她想生下你,她说阿越说了三月胎稳。 她告知我时,便正好三月。” 阿越。苏越。 殷问酒哪怕好奇,也没出声打断。 “可她不能有孕啊!她满身蛊毒,本就是命不久矣之人,若还需顾及腹中的你……所以大娘才说,她的死是她自己选择罢了。 因为腹中有你,那些骇人的药物幼蛊便不能服用,体内那些蛊虫蛊毒便日日如凌迟一般挖她心肺的痛…… 那样的日子,几人能忍受! 痛起来拿头抢地,拿刀抹脖的人大娘更是没少见啊……可她生生忍了下来……” 殷大娘心痛的连连捶胸,“央儿,大娘如今说出来,心中竟觉得松快不少。 她得你不易,但也是心甘情愿,你该知道,亦该以女儿身份在她坟前祭拜。” 这话听着耳熟,不管是梁崔日的娘,还是苏鸢的娘,为人母似乎都给了她们无穷力量。 门外暖阳照得屋檐上的冰勾融化,一滴又一滴的水滴答溅落在雪地上,割出一条分明的线。 殷问酒别开视线,分神盯着那水滴。 三个传奇般的女子,各有各的坎坷命运。 但这其中,事情因果,必有关联。 她在悟。 第341章 兄妹 比如,“那我爹此人,如今身在何处?他是否知道这一切?可……还活着?” 殷大娘还是摇头, “我没见过你爹,你娘也不肯细说。宁州不小,她东边来西边去常常一走便是好几月。 但大娘猜想,你娘心中该是有你爹的,她偶尔提及时眼神中便是女子娇羞的柔软。” 苏鸢抽了抽鼻子,低着头喃喃道:“值得吗?那么痛苦,我爹不知,我……也未能相见。” “央儿,别这么想,你娘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时,便与大娘说过: 或许某一天你会知道生路不易,会自责愧疚。但万万不可这般想,哪怕娘没能见到你的出生,但娘知道你一定是个漂亮健康的女孩。 过去那些年,我心中被仇恨痛苦铺满,本以为早已炼就成刀枪不入的一颗心脏,在知道你在娘肚中时,这刀枪不入的心好似突然被裹上了暖阳,彻底松软成热乎乎的一颗心。 你单单是存在,似乎便能抚平我所遭受的一切苦难,成为我的不甘心。” 她转述完千南惠的话后,又继续道:“她交代这些时孕约七月,夜里也不再痛苦不堪,她说将死之躯于蛊虫便无可利,她靠着莫名的意志居然要死在它们后头。 十鸢与苏越赶得也巧,再晚哪怕一刻,你或许都不得救,这是你越姨的原话。 你越姨说,被掩瞒的事实大多不如人意,人活一世糊涂些,便快乐些,事实真相如何既已无法改变,便不如不知。 大娘亦认为如此,便瞒了你这些年。如今说出来,既松快了些,心中又矛盾的很。” 因为总是见不得苏鸢如此痛苦模样。 殷大娘又细说了些她生产时的危急。千南惠在察觉到或许身体已不能支撑她活到自然生育那一刻时,她用雌雄传信蛊联络了程十鸢。 而后程十鸢寻到苏越,两人再一同赶来宁州的那一天,千南惠才坚持到了极限。 大概是雌雄蛊虫的响应之热烈,让她清楚人到了,她心一松,那口气也就断了。 苏鸢出生时的景象压根无法让寻常大夫来剖腹。 千南惠的内里,竟无一处能看的地方,可谓千疮百孔,让人无法想象这人是如何活到今天的。 又是如何在这样一副身体状态下,让苏鸢完好无损的。 只能用神奇来形容,母体孕育真的很神奇。 殷问酒亦听得揪心,心绪也有些乱。 不管是梁崔日还是苏鸢,苏越的态度都是隐瞒,而事实也如她所说,知道的多了徒添痛苦。 总归不会是瞒着什么高兴事。 那么她的身世呢?是不是又是另一个让人悲痛不已的故事? 几人都沉默无声或强忍呜咽的缓了好一会后。 殷问酒才问:“殷大娘,您既是照拂着千南惠的人,为何姓殷呢?” 殷大娘拿帕子擦了眼泪,回道:“殷姑娘,你的事大娘确实不知,只听闻过你的名字,问酒。” 殷问酒:“喔……那她们提及我,都是如何说呢?” 殷大娘道:“夸你聪明,教什么会什么,脑筋转的快呢。” 殷问酒笑道:“那您还骗我?她们养育师兄梁崔日,是因他是程十鸢的儿子;养育鸢鸢,因她是千南惠的女儿;救我、育我、教我,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梁崔日还有崔姓,苏鸢借一人姓一人名,我姓殷难道是因大娘您的姓来胡乱起的? 崔宅老管家说,苏越曾说过将来有一女儿,要为其起名问酒。 按现下情况来论,我可否合理怀疑我是苏越的女儿?那我爹,该不会是皇帝吧?” 最后一句话,直把苏鸢低垂哭泣着的头惊得抬起。 蓝空桑又小声地“嚯”了一声。 按她这么论,她与周献岂不是兄妹关系? 乱得很呐。 殷大娘神色怪异,选择了最安全的闭口不言。 殷问酒依旧笑着:“开个玩笑,若我与周献是兄妹,苏越不会无所动作任其发展。大娘,饿了。” 殷大娘大松一口气,站起身来,“我去做饭我去做饭,你们歇一会啊。” 她出了小厅后。 殷问酒也站起身来,“鸢鸢,带我逛一逛。” 苏鸢双手盖在脸上胡乱揉抹一通,引着殷问酒先到了院子。 这院子四四方方,摇头上望天蓝云白。 殷问酒裹了裹肩上的披风,问:“你儿时在此地,身边只有殷大娘一人?” 苏鸢答道:“好像是,再就是惠姨了……该说,越姨或鸢姨,还是唤程姨吧,不然怪怪的。” 几人往她儿时的房间走去,殷问酒又问:“你爹是谁,你心中可有猜想的人?” 苏鸢摇头,“你知道我这脑子,哪里能猜想到谁。” 殷问酒初时,甚至怀疑过是不是崔林之才导致三个人的相遇。 但殷大娘说千南惠心中有那人,那便不会是。 那时候程十鸢已然活死人一个,崔林之是个什么人,千南惠自不会心中有他。 见她沉默,苏鸢反问道:“殷姐姐你怎么想?” “我想得可多,但总缺东少西的连接不上,且让我捋一捋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她儿时的卧房。 苏鸢道:“这房间我不常住,大多时间都是与大娘一同睡在她的卧房。这个房间便做越姨和程姨来时的住所居多,有时我也与她们睡。” 房间陈设简单,哪怕无人住也收拾的干净。 殷问酒转了一圈,翻了几本书,多是些话本子,想来该是住这房间的人爱看的。 程十鸢此人的性子跳脱不正经,千南惠是妖媚不正经,苏越是温婉不正经。 三人能成朋友,也是可以理解。 在如今世道,有这般本事且无所拘束的自由人,随性人,还是少见。 “去你大娘房里看看。”殷问酒道。 苏鸢回头望了一眼厨房方向,小声道:“不好吧。” “不想知道?” “……想。” 殷大娘的卧房与另一间房大同小异,只不过有人居住的痕迹更重些。 书桌上养着盆景松柏,铺着宣纸,并未写字。 殷问酒走了过去,翻开一旁拿书本压着的墨迹来看。 均是摘抄一些诗句,字写得比她好多了。 她说她只是负责照拂千南惠的仆人,在唯有私塾可供女子求学的当今,她一个老仆居然能过得如此雅致,且写得一手好字? 殷问酒笑了笑,继续往下翻看。 直到看见与其他字迹不同的潦草二字:问酒。 第342章 人性 她盯着问酒二字,两条秀眉蹙起。 问道:“这附近,可葬了些什么人?亦或供奉些牌位?” 苏鸢回忆片刻,无奈摇头道:“毫无印象。” 蓝空桑也看着宣纸上的字,说:“你那一手好字,约莫是同他练的。” 这个他,不知男女。 这张纸是被压在下头,上下垫着纸张几乎没有磨损,但还是能看出是有些年头的墨迹。 这字,也不是苏越的。 殷问酒字写得难看,但她却不是一个不识几字的人。 按理来说,她仅有一魂一魄都这样聪明的一个人,该是学什么像什么才是。 但她偏偏一手好字拿不出手。 但又懂得殷大娘摘抄的这些诗句出自何处,是何意思。 这便矛盾的很。 画符一笔不成,她都要弃了重来。 写字神鬼不认,她却没个所谓。 只能说她这字,是打心底里不想练好。至于为什么,暂且不知。 苏鸢瞪着眼见殷问酒把纸张叠好,收进了自己袖中。 她小声道:“殷姐姐……这笔迹明显不是大娘的,她会发现的吧?” 殷问酒披肩围拢,一甩袖子往外边走边道:“发现又如何。” 土匪一样的语气。 院子不大,旁的地方也什么发现,她们便去厨房寻殷大娘。 这一进门,便见那火苗差点燎上殷大娘的衣袖。 “大娘!” 苏鸢惊呼一声时,蓝刀客已经眼疾手快的一脚把那根木材踢回了灶里。 殷大娘恍然,忙去看锅里的菜,又舀了一瓢水加进去后才道:“没事没事,还没糊。” 灶前暖和,殷问酒坐在看火的矮凳上烤着手。 “殷大娘,忘了问您天南地北的她们三人又是如何认识的呢?” 殷大娘忙着锅里,嘴上回道:“我一个仆人,哪里知道那么多呢。也是后来才听十鸢说,她……” 殷大娘顿了一下,大概是想起她们知道程十鸢是活死人,才继续道: “她那副身体在阿惠眼中如同育蛊的苗床,譬如一些尸蛊之类的。 所以两人一拍即合,阿惠用她养蛊,十鸢向她学习蛊术。 久而久之,便成了朋友。 再之后,认识阿越姑娘是因阿越姑娘擅医,十鸢寻她来为阿惠把脉问诊,然后三人便都认识了。” 大娘答的,与殷问酒猜测无异。 千南惠生苏鸢时,程十鸢已经死了十七年,并在第十二年时已经开始着手阴生子一事。 阴生子一事起于二十年前,二十年前千南惠约十五岁左右。 那时候她还没解决完上一辈的恩怨,或许能在十九岁便做到首位巫女还有程苏二人的助力。 殷问酒思虑的功夫,苏鸢接话问道:“大娘,为何不将我娘的骨灰带来上京呢?远在宁州,平时亦无人祭拜呀。” “她不出宁州,哪怕不做巫女后,也不曾出宁州,所以我们便将她葬在那了。” 殷大娘把锅里的菜盛了出来,招呼道:“吃饭了吃饭了,一路过来没点热食下肚,寒得很吧。” 时近下午,四方园中的阳光也倾斜不见,寒意便更浓了些。 几人一人端些饭菜,去了那炉火旺盛的小厅之中。 “若是不急,便在大娘这住上几日再走吧。” 她眼中期待的看着苏鸢,又转向殷问酒,但看殷问酒只是匆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殷问酒发现了,殷大娘总不敢将目光多在她身上停留。 她年纪该比王氏还要大些,一个长辈,明显不是仆人的长辈,为何不敢看她? 苏鸢倒是不急,但她得听殷问酒的,于是盯着她等她回答。 “急,吃过饭我们便要赶路回去了,这里距离上京路途不远不近,城门关闭之前总能赶到。” 殷大娘似有些失落又有些松了口气道:“那行,大娘便不留了,雪后路面结冰,且还富裕些时间的走才好。” “殷大娘,为何当初不让鸢鸢留在你身边养呢?”殷问酒问。 大娘笑道:“你们一路来也看见了,这村子小得一眼到头,在这里连读个书都要赶牛车去前头镇子上,自然是去上京才能开拓眼界,也更好玩些。” “让苏鸢快乐健康便好,是千南惠的遗愿吗?”殷问酒又问。 殷大娘点头,看着苏鸢笑得慈祥,“是,没心没肺图个乐,最好。” 苏鸢嘴一瘪,眼泪珠子便摇摇欲坠。 实在会哭。 殷问酒看她这样,低头一笑:“如今也算养成了。” 想哭便哭,想笑便笑,简单纯粹的很。 她伸手抚上那处刀疤最深的肩头,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酸涩。 是谁?让她十二三岁的年纪便留下这些伤疤来…… 亦在十二三岁的年纪,魂魄尽失去…… 饭后。 几人站在那棵巨大的桂花树下道别。 苏鸢赖在殷大娘怀里,“就是这个香味,呜呜呜……大娘的味道。” 殷问酒抬头看树,树顶上雪被晒化一圈,露出这个时节少见的大片绿来。 “殷大娘,苏越为什么这么喜欢桂树呢?云梦泽种,宫里种,这里也种。” 她直接问的便是苏越,压根不觉得这树会不会是程十鸢种的。 殷大娘心无防备的答道:“她说喜欢江南的秋,满城桂花飘香。但上京太冷这花香反而不够浓烈,却又别具一格的更得她心了。” 云梦泽中是苏越,至少大多数时候。 宫中是苏越,绝对。 殷问酒心中定下答案来,她这个人的根本何在,答案还在苏越身上! …… 马车往上京去的路上,殷问酒掏出袖中的纸张反复的看。 苏鸢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殷问酒没答这个问题,她说道:“程十鸢在寻崔林之的第十个年头左右,耐心告捷。 这犹如大海捞针的行径终不是办法。她找了不少人,想过不少旁的法子,直到听闻阴生子一事。 活死人活得愈久,身体灵活性便愈发能与常人无异。 但……” 她停顿了一下,车厢内便只能听到马车轱辘压雪的嘎吱声。 “但人性这个东西,活死人状态越久,执念恨意越深,便会消失的越快……犹如,话本子里的修仙入魔之人,会让她性情大变,自我约束亦越发淡泊……” 苏鸢听得入神,见她又停顿,追问道:“什么意思呢?” 殷问酒把那张纸叠起,又放回衣袖中。 “字面意思,那个有执念的,杀人作恶的,是程十鸢。” 第343章 控局(微改) 她因阴生子一事开始罔顾他人性命。 况府六任妻、养黑莲蛊的郝月青、宁可人、被借命的萧家人……或许还有更多。 被借命的萧家人! 程十鸢为什么要去寻天生借寿命之人? 殷问酒想起萧澄当时的叙述,程十鸢很笃定的与他说:不会只有十年。 她几乎肯定,萧澄十年之后会借萧澈的命。 她在育阴生子大业的中途,千里迢迢寻去南宁府找到萧澄的那一年,她已经做了二十年活死人。 她想求证一些什么? 假设是与她自己有关的事…… 人性吗? 殷问酒脑中灵光闪过,做这件事的人如果肯定是程十鸢…… “崔林之与程十鸢成婚时,必然是合过八字的,这做不得假。 一个已知八字的人,哪怕苏越不能算,师兄也能算啊,三十多年找不到、算不到的原因,是因为按崔林之的八字来算,此人已死! 已死之人,又为何值得程十鸢以活死人之躯寻三十多年? 我们一开始就被苏越带偏了……” 殷问酒眉头紧锁,自己心中捋顺了,嘴巴却停了下来。 “然后呢?”帘外传来蓝空桑的声音。 苏鸢也一脸问号的盯着她。 “回去再讲,省些口舌。” 这话之后,她便再没开腔。 一直沉思着。 急的苏鸢心中发痒。 马车急驰,进城门后顺道在梁崔日的茶楼一问,他已经回了院子。 于是便带着梁崔日一同往苏宅去。 车内三人面面相觑。 殷问酒看着梁崔日,皱眉不展。一箩筐话在嘴边。 苏鸢看着殷问酒,急得抓心挠肝。 梁崔日看看苏鸢又看看殷问酒,刚欲开口,被殷问酒打断道:“等周献来后再聊。” 梁崔日:“为何?” 殷问酒:“他聪明。” “……” 苏宅的炉火烧得正旺时,周献在雪粒子飞舞的夜色中赶来。 门被带上,隔绝风声后这屋子里的氛围便显得愈发沉寂了。 他人还没坐下,殷问酒便先开口道:“师兄你先说,可查出那符文是何作用了?” 梁崔日摇头,“并未,藏书众多,不好假以人手,暂未翻到有所相关。” 殷问酒捧着热茶暖手,又道:“以我对活死人的了解,年月越长,越能如同常人,但有一点,也会愈发丧失人性,可对?” 梁崔日几乎顷刻便能明白她要说什么,他声音低沉道:“是,但也看人……但终归是会越发无法共情常人所感。” “你想说,我娘是以千南惠这张人皮作恶是吗?”他直言道。 殷问酒点头,将今日在殷大娘那处所听所见简明扼要的叙述后,道: “目前三人之中,具我们所知的情况来看,最有执念做阴生子的便是你娘。 千南惠是巫女,程十鸢的蛊术是与她学的,所以由此可见大多数时候戴千南惠人皮的都是程十鸢。” 梁崔日没有反驳,这事他们前头论过。 殷问酒:“但今日我有一点需推翻,便是程十鸢的死因。” 梁崔日:“死因?不是梁家人所杀吗?” 殷问酒:“是,但不是杀,是借命!” 在众人惊色之中她继续道:“因为萧澄,那时候在南宁府的千南惠亦是程十鸢,她救萧澄没有道理,她也压根不在乎萧澄如何,随意丢他在太子府,给他下蛊却也不在意他到底为谁所用。 试问,我、你、苏鸢,都能感受到她们对我们的在意。 而她千里迢迢寻得萧澄,为他借了命,却毫不在意的对待,不违和吗?” 这个违和其实一直存在。 只是以往他们并不知道千南惠、苏越、程十鸢,确实是三个人。 所以想不到根本关联。 如今既能肯定程十鸢心中有执念且会蛊,而千南惠死于十五年前,那么后续出现在的千南惠便几乎可以等于程十鸢。 “我曾听萧澄细讲过当初‘千南惠’为他借命时的情况。 她所有的表现都让我们怀疑‘千南惠’此人是不是曾经自己遭受过被至亲之人借命? 亦或是她借过旁人的命。 所以才想要求得佐证,在性命面前,哪怕至亲皆无人能舍。 在萧澄借了萧澈性命时,她近乎疯狂的失态、发笑、落泪。 质问他:后悔了吗?难过了吗?一辈子都活在内疚自责悔恨里度过吧,或许……你压根不会。 甚至还给了他后悔的机会让他选,结果可见。” 梁崔日撑放在膝上的手隐隐发抖,又是借命? 可如果他爹是借寿命,就算他娘看不出来,师傅总是看得出来的呀! 很快,这个想法被他自己回答了,如当今圣上,有八字相合的献王来做后天拉朽术。 那么他爹这局,当真是做得细…… 梁崔日竟无奈的呵笑出声,眼中笑得水光莹莹。 他道:“这也解释了,为何崔林之活着,她们却寻不到,亦算不到,因为按他八字的命数来算,已是死人……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令人揪心。 苏鸢更是直接落下泪来。 八字相合的亲人,崔林之没有。梁家人要程十鸢的御术法或拿她练怨灵,而崔林之要她的寿命,这也叫……一拍即合吧。 事实真相的残酷,远超人所能想。 程十鸢昏迷在江陵药馆时,寿命被借。而那些在药馆残留的怨气,大概便是梁家派来夺她怨灵的。 而她入阵四年,仇恨尚且都无法支撑起她的躯体。 儿子活着的消息,让她醒来…… “师兄!你问过老管家崔林之的八字吗?” 梁崔日亦是心头一震,他很快便自己捏指掐诀。 然后,彻底笑出眼泪来。 周献做为一个外行,但他擅长发现端倪,在殷问酒身边小声问道:“既能以生辰八字论生死,为何当初苏越赶去江陵时,没为你师兄算上一卦?” 若是算得一卦,岂不是当场便能知道人还活着? 梁崔日缓了笑声,垂着头回答了他:“因为我这八字,还是自己论出来的呢。” 那还是在师傅找到他,教他玄术后的第四年。 如今想来,才明白师傅当时为何一直让他学着推论。 他当时哪里知道这些,只以为是因为梁府之人,压根不会记他生辰八字罢了。 所以师傅也只问到一个模糊的,临近的。 他便是靠着那个时刻,前后左右推了近一年,才算彻底肯定自己的命盘。 在产房之中,得知真实生辰八字的她娘已死,崔林之失踪。 产婆等人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焦炭。 那么老管家知道,便是那个临近的大概。 而这个大概,算来便是虚无。 自然无法算出。 梁崔日笑个不停,疑惑问道:“连生时都能如此精准控局,哈哈哈……这世间如此有趣吗? 值得他活个千年万年吗!?啊!” 第344章 元靳 殷问酒与周献视线对上。 心中顿悟。 几乎可以肯定皇帝赐婚一事,暗示他们可以不论世俗先育子的终极目的,与崔林之一致。 梁崔日这样一个满腔自负的精致之人,此刻失态到一张脸涨红。 他哭哭笑笑,青筋暴起,指骨生生捏到发白的颤抖。 缓了好一会,无人开腔。 苏鸢看梁崔日这副模样,亦陪着泣不成声。 好长时间屋内都只得听闻苏鸢的抽咽声,还有梁崔日混入其中的沉重呼吸。 “继续。” 梁崔日开口后,这屋子里沉寂的气息好似才流动起来。 周献问道:“监正大人的名号,大周谁人不知?为何如今三十二还能好活?崔林之难不成还在等?等到孙辈。” 殷问酒也好奇, “八字相合的往后几代,都能合吗?再者,你的生时是因他而乱,这样的八字合起来,也能行吗?” 殷问酒在云梦泽的业务,更多在算卦画符、引血招魂,医术尚且还不能做到心中有底,这些邪术更是不能。 写在书本子上的字,她原本当神话故事来看。 如今照进现实,更加缺乏经验。 她也分明记得,后天拉朽术的书册上没有这一代一代的延续之法。 “被借之人的后代,不保证都能合,只是因生父或生母被借之后,借命之人命盘混合,生死两不论的状态下,至亲后人可能会有更高的契合度。 我被人为控制的生辰八字,我亦不知。但方才算来,能借。” 梁崔日此时已整理好自己,只是说话的声音低哑。 他回答完殷问酒的问题后,又道:“所以我如今三十二还能好活,约是我娘的寿命可容他等待我或许会有的下一代。” “大周监正……”他又呵笑一声,“当真是明晃晃的靶子啊。” 大周监正,靶子! “若此刻我们推论皆为真,那师傅为何不为你换姓改名,为何不制止你入钦天监?” 梁崔日抬起头来,眼尾依旧泛红的看着殷问酒道: “他若是能靠控我生时来合其八字……师妹,这样的人你以为他会算不到我在何方吗?” 殷问酒心中一震,确实是她疏忽。 因为她一魂一魄,不知生辰八字,压根不会有人能算得了她。 而术学之人,隐蔽自己的命盘亦是要学的重中之重。 她自然以为,以梁崔日的本事,隐蔽自己的命盘对他来说自是轻而易举。 崔林之能下这长久一局,联合梁家,骗过程十鸢,骗过苏越……那么他的本事,自也不小! 梁崔日站在顶尖处,崔林之位于阴暗角落观之,等之。 他不急,或者说一切皆在他的控制内。 三十二年…… 屋内众人被炉火烘着也炸出浑身寒意来,连蓝刀客都难得蹙眉。 再看梁崔日,似乎也顺眼了几分。 “我要求见纯贵妃,不管用什么法子!我要同师傅确认,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她为什么要瞒,为什么要骗,为什么要躲!” 梁崔日此刻情绪又变得极其不稳,恨不得立马便要入宫。 周献制止道:“不可冲动。你们三人先自我确认一件事,苏越此人,她这些年所行之事,是否断定为好人?” 殷问酒:“是。” 苏鸢:“听着是的。” 梁崔日是与她相处最久的,他点了点头,咬着牙道:“一定是!” 似乎再也听不得,也不敢想,如果师傅在这其中还不做好……这世间,他还能信谁? 周献道:“那便更不可鲁莽,她所言所行,皆有她的道理,若是因你们打乱她的计划……是何后果? 崔林之是何人我们尚且不知?他本事之高,隐蔽三十二年未被寻到,或许苏越正在接近真相中。” 梁崔日在术学之外的脑子,自认不如周献与殷问酒转得快。 他沉下肩来,等着周献的后话。 “而如今我与监正你的境况雷同,陛下要借我性命,亦有望等着我与问酒再生一皇孙。 你们坚信苏越此人为好的前提下,这事,便不会是她促成。 一来,她的姐妹因此而死,她养大的你性命亦被人拿捏着。 二来,她不会让问酒与我生下一个让陛下借命的孩子。 那么宫中能知道这种邪术的人,能做这一邪术的人,便还剩监正你和周时衍。 可周时衍年仅十七,最初向陛下提出我命可借之人必然不会是他。 而梁大人你那年十岁出头,且还未入宫,自不会是你。 所以这人,我原先怀疑过苏越,若非要将她剔除,那便只剩一人……” 周献停顿在此,怕除殷问酒外的人听不懂,又解释道: “真的纯贵妃入宫却有其人,而后苏越替之。具体哪一年不知,但她在宫中往返来去,约莫不会因情,至少在我以为。那或许是因为寻到了些什么……” 殷问酒之后,卷柏亦恍然。 梁崔日不可置信地盯着周献,也猜到了他想说谁! 周献继续说道:“论一个时间线,二十二年前母后怀我,彼时的监正便是前任监正,元靳。” “十二年前,他亲自去江南寻你,更三顾茅庐。 我记得前些日子在江陵时,问酒问过苏越,做程十鸢带你时,那桂树种在哪里? 苏越答没种,她猜到你要入宫。 可你这性子,哪里会主动入宫?又哪里会有做官的野心?哪里会被官爵之位束缚? 她不是猜你,她或许猜的是元靳。” 周献语调平缓,一字一句吐出来,竟无人来驳。 梁崔日对自己的定位,自然再清楚不过,他确实不会,也确实没有那份心。 他入宫的初衷,在他心中是因要寻师傅罢了。 二来,元靳这个挂名师傅多次许诺不会约束他,他也确实做到了。 无人反驳,周献便继续说道:“按我们猜想,崔林之必然是本事非凡,在术学这快元靳亦能对上。 你肯定你为监正的八年,钦天监藏书阁无闲人可进,云梦泽中书暂且不论,但周时衍之所学,必然出自钦天监。 八年之前,掌管钦天监藏书阁的监正亦是元靳。” 梁崔日:“可元靳已死……”后话他无需再说,便自我驳回了。 崔林之亦死了呢,他若真死了又如何解释他娘的僵化之快。 元靳死或没死,又怎能定论。 见他不说了,周献继续道:“还有一点,我之前因卫家一案查过他,一无所获是连尸首亦一无所获。” 第345章 顾虑 当初他以为那空棺是父皇的手笔。 设卫府邪术之局的人是元靳,卫府要死,他必然也留不得元靳的活路。 后来他们也是如此在想。 如今这么对上,该是元靳自己的手笔才对! “猜测!都是猜测啊!” 虽句句在理,梁崔日压根找不到有理有据的论点来驳了周献的言论,但他还是声量拔高的质疑着。 周献点头道:“没错,在没见到元靳还活着前,这些都只是猜测。” 他不反驳,梁崔日到哑口无言了。 一旁听得入神的蓝空桑提出了质疑: “我问一点啊,程十鸢不老,是因她活死人。那老掌柜的呢?这么论哪怕她三十二年前才十七八岁,如今至少也要有五十了吧? 她这种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人,就算那个什么前任监正是花蝴蝶的爹,她这么大年纪,这身本事,这些年都斗不过?” 还不等人答,卷柏接话道:“再者,苏越发现宫中猫腻,发现前任监正便是崔林之,那么哪怕是在元靳去寻梁大人时才发现的,也是十二年前了,她当时为何不制止程十鸢继续做阴生子?直接告诉她不就好了吗?” 十二年前,元靳去寻梁崔日。 那年梁崔日二十岁,他入宫四年一路被提拔至监副位置,与元靳私下关系颇好。 而后三年,更是代他掌管了监正之职,也就是外人传他架空监正那三年。 所以梁崔日总说自己实为监正八年。 那么至少先前四年,元靳、苏越、梁崔日,必然有过同时在宫中的时候。 苏越既不去制止程十鸢,亦不认梁崔日,又不杀了元靳。 那时候苏越在顾虑什么? 梁崔日眼中亮了些光,他无法设想,那几年他虽时常不在上京,但每次回上京后大多数时候都是与元靳一起品茶下棋,谈论术学。 亦师亦友。 还亦父吗?想想这心里头便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蓝空桑与卷柏提出质疑,他听着便有几分庆幸,因为周献与殷问酒都答不出来。 殷问酒道:“如今现况,程十鸢与千南惠的事我们都有了解,唯独苏越此人,依旧迷雾一团。 她所有的行径,都是围绕着程十鸢与千南惠,亦为着我们,全然没有因她自己的出发点。 她这个人,我们依旧一无所知。 所以你们提出的这些,先留作问句。” 但崔林之等于元靳此事,按他们前面的推论,几乎已在几人心中定论。 唯一不明白的,便是在得知之后苏越的作为是因何。 苏鸢全程都没插话,只安静的听着。 此刻无人言,只听外头风声夹着雪粒子砸在窗户纸上噼啪作响。她道:“那我爹……” 是啊,苏鸢的爹是何人还成谜,估计也只有苏越能知道。 殷问酒道:“以目前线索来看,你爹娘与这一盘大棋皆连不上干系,这也算得好事,除去周昊可能会因千南惠的事迁怒于你,你且没旁的危机。” 苏鸢又小声道:“可我想知道他是谁,他待我娘是否仅露水情缘一场,他又知不知道有我这个女儿……” 殷问酒道:“会知道的,苏越身上写着太多答案,不鲁莽相见,我们总也会见的。” 千南惠与程十鸢是先因蛊相识,而后程十鸢为着千南惠那副身体请来了苏越来。 苏鸢该算是程十鸢对千南惠的人情,所以她的身份在此事之中,算是遗孤,不在局中。 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话歇在此。 这风雪的夜无一人再出苏宅。 苏鸢为梁崔日也备了院子,一应俱全。 梁崔日稍有动容,伸手在她肩头拍了拍,终未发一言。 周献自觉进了殷问酒的房中,两人也不管蓝刀客和卷柏要如何安排。 苏宅比苏合院还是大不少,就算蓝空桑榻上没个空位,卷柏也不愁没地方睡。 溪羽作为苏宅的临时管家,这一晚忙到脚不沾地。 各个房中炭火热水送个没停。 这宅院里,还是头一次如此热闹,人手根本不够。 她心道,看来明天还得寻小卜管家再买些身份干净的下人来。 …… 殷问酒房中。 浴桶没备两个,周献便等在屏风外头吃茶。 “你今日入宫,可有所获?” 殷问酒奔忙一日有些困倦,便也不等了,直接隔着屏风聊了起来。 周献道:“三千营确有动向,早前太子说宫中有为纯贵妃立后做准备一事,也确有其事,但不知因何又秘密叫停了。” 殷问酒笑了笑,“他还当真喜欢呢。周禹呢?因何回不来?” “追究几日,发现是因父皇的令。”周献的声音离着屏风近了好些。 “令?他为何又不让他回来?” “我亦还未想通。” 周献再说话的声音,已然到了屏风跟前,可见模糊身影。 “我穿了衣衫,一起洗?” 为省时间,她不是没邀请他。 但周献拒了。 此刻又走这么近,她便顺嘴再问一句。 这次人没客套,转眼出现在她面前。 她下巴搁在浴桶边沿处,身体沉在水中,水面浮起的花瓣飘香,也厚而密实,什么都不可见。 他慢条斯理的脱衣衫,殷问酒也不移开目光,直直的看着。 “不知道卷柏今晚睡在哪里呢?”她问。 周献笑道:“王妃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两个空耍嘴皮子的人,殷问酒压根不担心他,又问道:“我还不知道过程呢,空桑居然学会了忽悠我,真让人伤心。” 周献上身脱得干净,仅穿着裤子迈腿跨进浴桶之中。 她明明已经泡过一会,这温度依旧烫人。 浴桶不小,坐下两人豪不挨着都尚有余地。 周献适应了这烫人温度,才道:“不聊正事了?” 殷问酒还是那个倦懒的姿势,回道:“桑桑也是我的正事,我想不明白,这事怎么发生的如此突然?你知道桑桑什么态度吗?” 周献有些心不在焉,“什么态度?” “不想对卷柏负责的态度呗,所以我好奇啊,那天是不是卷柏被欺负了?那就挺对不起他的。” 身后传来周献的闷笑,“若要这么论,我们卷柏确实是被欺负的那个。” 殷问酒来了兴趣,转身朝他道:“卷柏同你细说了?” 周献盯着她因动作起伏的白皙弧线,燥意瞬间直通五脏六腑,而后往下腹去。 他看着那曲线再次沉入水中,才滚动喉结开口道: “不算细说,你想知道过程?那辛苦我大致为你演示一遍吧……” 第346章 任之 周献音色中的哑, 她如今已能听出些不同来。 但看着这样一双暗流涌动的眼,让她如中蛊一般,只能听之任之。 “愿意与一个人亲近的距离、分寸……”他的声音随着他靠近的脸,愈来愈近,停在殷问酒面前一拳的距离,“如你所说,他被实践着。” 卷柏自也同殷问酒一样,呆滞着。 他还没有殷问酒这般心知肚明,紧张得连呼吸都憋住了。 周献的脸近在咫尺,殷问酒也莫名咽了咽,而后带着水雾湿气的一吻落在她左脸。 “似乎得不到确认,她思考不过一瞬……” 他压上殷问酒的唇,这一吻如蜻蜓点水。 周献压抑着抽开身,声音愈发低沉道:“亲了这里。卷柏如你,听之任之。” 殷问酒看着他等了好几息,见他没了后续,问道:“就这样?没了?那我桑桑怎么要喝避子汤?她不会以为亲一下就会怎样吧?” 周献笑:“小酒儿你还是不懂男人,我们卷柏亦是情窦初开。蓝刀客一试不确认,二试三试四试的这不是挑衅吗。” “二试三试?还怎么试了?” 周献退开了些,背靠在木桶上,懒懒散散的垂眸看她,“话本子少看了?还能怎么试,顺其自然。” “不对啊,那你怎么说是卷柏被欺负了?你不是也可以不顺其自然吗?” 周献仰头发笑,湿漉漉的手盖在脸上,却一丝燥意都压不下。 “酒酒,你现在亦是挑衅……” “我……” 还没反驳的话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到咽下。 一只大掌压在她后腰上,轻而易举的把人揽到他胸膛,紧贴着。 她的衣衫,不过一件素色肚兜。 因撞力过大,素色肚兜的边缘,曲线溢出。 他就这么直勾勾的,将视线从她粉润的唇上,往下移着。 眼神滚过,像火源燎过。 殷问酒竟也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偏偏这人就这么定着,目光赤裸留恋,却毫无动作。 她别扭的挣扎起来,但他禁锢她的那只手,犹如铁臂。 她挣开一分,他压紧两分。 僵持不下。 “什么感受?”这人声音哑得不像话。 “什、什么什么感受?”她有些紧张。 周献坐着,亦高她好些,她被揽过去时被带为跪坐浴桶之中的姿势。 又因他次次手下用力的压紧,而被迫成为了跪姿,双手抵在他胸前保持着平衡。 他闻言将她的腿亦朝向他压下,又问:“嗯?” 殷问酒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肩膀因着他的动作浮出水面而有些凉,只想往下坐。 “要坐?” “嗯,冷。” 水波动荡,他在浴桶之中,托起她轻松将其换为坐姿。 是分开双腿,跪坐在他腿上的坐姿。 殷问酒眉头一皱,耳根瞬间烧得通红,眼眶都逼出了一些水光来,“你把手拿开啊!” 周献嘴角勾笑,一手还在她腰间,另一只手压向她后颈,双唇相贴前他道:“哪里还有第三只手。” 她惊讶微张牙关,被人趁机滑入纠缠,掠夺她唇齿呼吸。 原本腹部的异物感她竟一直以为是他的另一只手…… 如今这般姿势的分明感受,让殷问酒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似的发烫。 总想逃离的挣扎,奈何实在难敌这禁锢。 她的脸红如欲滴血般。 亦不知自己这副模样,这么动作,实在挑衅。 周献一巴掌往下,不重的拍在她不安分的臀上。 “老实点,别动。” 殷问酒心中暗骂,究竟是谁不老实。 这一吻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在她脖颈唇间来回亲吻啃咬,一下微微刺痛,一下又是令人颤栗的异样之感。 “周献……” 这样的自己,实在陌生。 “唤庭骁。” “洗好了,不洗了……” 这样的姿势,这样陌生的反应让她觉得难为情的很。 牙齿都要咬碎的强忍着不发出声响来。 偏偏这人还要使坏,手下不分轻重的用力。 “嗯……” 殷问酒吃痛的一声溢出时,整个忽然被翻转过来。 她惊慌下,伸手扶住浴桶边缘。 还以为被周献放过,正准备起身逃跑时又被人把着腰肢贴了过去。 他在她身后倾身,一吻落在她肩上的刀疤处,气息灼热,又问:“什么感觉,嗯?” “……流氓。” 身后有浅笑一声,“哪里流氓,这便是……顺其自然。” 他一吻又一吻落在她后背,落在那些淡粉色的刀疤上,满眼怜惜。 “等查到那人,一刀一鞭,三魂七魄,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因着周献滚烫的身体,她亦不觉得冷,只是每一吻落下都痒的很,让人总想要躲。 而每每闪躲动作,便能听到周献的气息愈发不稳。 甚至发出低沉一声闷哼。 带着愉悦之感。 她觉得这声音好听得很。 直到背脊上那根细绳被人咬上欲松。 殷问酒伸手朝后去制止,“周献……” 她此刻唤他的声音又有多好听,亦只有周献知道,于是他动作更快的用牙齿松开那两根细绳的束缚。 素色肚兜漂浮在水面时,殷问酒心口刚觉一凉,下一瞬便被其掌控。 所有的惊慌,来不及出口的求饶,都因他五指松合堵在喉间,化成一声声短促而娇气的“嗯”。 殷问酒此刻终于确认,这次他绝不限于仅耍嘴皮子了。 少了一层布料,竟是如此天差地别。 他心满意足的叹息一声,“酒酒,帮个忙。” 殷问酒哪里遭受过这种境遇,脑中早已混沌不清。 但她心中明白,与周献亲近,她从未排斥过。 “嗯?不答,就算同意。” 他手亦不停,侧脸含住她的唇,窸窸窣窣不知她身后不知忙着什么。 直到膝盖被他并拢起来。 他在她耳边低声:“别动。” 这气息令人神智不清。 她也确实神智不清的很,竟出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 水波已在晃荡,周献的声音染笑,逗她:“那小酒儿想哪样?” 殷问酒说不出话来,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这场景这对话,只把人脑子烧成浆糊状。 晃晃悠悠亦不知多久。 第347章 迂回 等两人收拾好出来时,竟已到了二更天。 明明也没做什么,殷问酒累得手脚都提得有些费力。 见她脚步虚浮,周献还在她身后笑道:“王妃这体格,还得多练。” 殷问酒回头瞪他一眼,面上的燥热还未褪去又起一层。 她自换下的衣袖之中将那张纸拿了出来,走到书桌前展开。 周献跟上,问道:“这是什么?” “问酒啊,不识字?” 他笑:“你写自己名字藏于袖中,总有你要说的道理。” 殷问酒惊喜的盯着他道:“你觉得这字是我写的?” 周献又仔细看了看,点评道:“比你如今写的好一些些,但习惯太多雷同,这问字写如同字,酒字一撇写为歪曲一竖,确实是你的字。 但纸章、墨迹明显有些年月沉淀…… 这字,是你儿时的字?” 殷问酒一笑算是认同,她亦是如此以为。 空桑看出了字迹相同,但她想的是写这名字的人,或许是教了她这一手好字的人。 “方才聊千南惠与崔林之,我便没拿出来。这纸,是在那殷大娘房中找到的,我也认为是我写的。 按字迹与墨迹年月,可以证明我昏迷云梦泽之前,必然是与她们有关之人。” 这个论点,早已算得上绝对。 殷问酒不可能是苏越在戈壁随便捡来。 殷大娘收着她儿时的墨迹,亦姓殷,只是她对殷问酒的试探总闭之不言。 她将纸章夹在一册话本之中,往床边走去。 “今日还算有所获,早些睡吧。” 她爬上床,三两下把自己安置好,闭眼不准备再搭理人。 思虑本就伤神,沐浴又累了一番。 周献吹了烛火, 才撩开她的被角便被人拽了回去,“你盖你自己的。” “不行,你冷。” “我不冷!” 周献不听,捏住她的手腕与人躺进一个被窝,“不闹你了,就是想抱着你睡。” 殷问酒松了劲,决心信他一次,毕竟这人刚才已经不做个人两回了。 他的怀抱,也属实温暖的很。 她放下心给自己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睡觉。” 黑暗之中,周献突然捡起之前的话答道:“因为你三魂七魄不全,监正大人说,不可行房。” “啊?!你问他这种事?周献你……要不要脸了!” 殷问酒气恼不过,在被子里死死捏了一把他大腿肉。 “嘶!”周献吃痛的连连求饶:“松松手,王妃,酒酒,小酒儿,夫人,娘子……” 殷问酒憋着笑意松了手。 “我没问,你师兄主动与我交代过。” “哈?”殷问酒觉得更为离谱了。 为什么师兄要与他交代这种东西,想想都臊得慌。 周献搂着她继续解释道:“约莫是听闻你仅有一魂一魄之后,亦或是见过你夜里被怨气所压后,有一天他便与我说:一魂一魄活着的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按缺魂少魄之人来待,亦不可赌。” 这道理,殷问酒自己也懂,但寻常人缺魂少魄最多不多一二缕。 再者,她也没想过自己哪天还会有方才这种情况发生。 如男子怕泄阳气一般,缺魂少魄的女子亦怕泄了阴气。 这魂魄便更易散。 总归不会是好事。 “你压得周昊危机四伏,皇帝却不允周禹回京,这事不太对劲。”殷问酒换了个话题。 十五日的计划,周献侧重在朝堂之中。 他深知周昊亦不可能安心坐等,如今性命被挟,更不可能。 他们前往江陵时,他便已开始暗中动作起来。 而周献朝堂之势本就不低他几分,更有武将的暗中支持,加上周禹,如今再加上玄学上还有殷问酒这一助力。 不管皇帝借命一事是否出现,他都不可能再坐以待毙。 若再等下去,这太子之位,或说帝王之位早晚会变为周献的。 再加之周献回京后并不收敛的抉择心忠之臣,一副要大有所为的动势,算是火上又浇了一桶油。 于是周昊表面慌乱无措,实则萧澄已暗中与三千营部署起来。 既是死路,不如一搏。 “确实不对劲,边漠之远,我与五哥通信不便,难猜。” 殷问酒道:“这样的局势,一来,在皇帝眼中并不为惧。周昊举兵逼宫,你在上京,岂会观之任之? 哪怕周昊事败,正好关押起来待杀之。 可周昊举兵,皇帝他亦该担心你是否会趁乱取帝位而代之,然后栽赃给周昊,连好名声都能博回来。” 周献的下巴抵在她头顶,笑道:“小酒儿哪里不懂朝堂之势了。” 殷问酒继续道:“二来,如我们之前所说,哪怕此事只有一成机会可胜,皇帝亦不该赌才是。 那么他不让周禹回京,不将你们拉扯成三方势力,我着实想不通。” 这脑袋一旦转动起来,困意尽消。 周献不语。 殷问酒又继续道:“所以我在想,为何周禹从来不在帝位之争中?他难道一心只想扶你上位?从未觊觎那皇位?” “他不是一心扶我上位,我们对皇位没有憧憬,我们只是目的一致。” 但如今他与周昊争夺的局势,确实如殷问酒所说,只是他与周昊的相争。 于是他补充道:“五哥同我皆是在卫府为老将军、卫家叔伯所教。他性子不似我这般跳脱,偷懒耍滑的。 他会因酷暑练武至晕厥,会因兵法悖论与校尉等争得动手。 不够圆滑、死脑筋、木头……这些是大多数人对他的看法,但不可否认他对排兵布阵的精通。 这样的性子,可比我这个闲王名声还要不适合党争。 你所说的现状,便是在这种认知中,成为了两分势力的结论,五哥站在我这一边。” 殷问酒点了点头,“我不认为一人擅长领兵打战的将军,不适合做皇帝。不是说这个皇帝,做皇子时同样与卫老将军一同出征打战吗?” 周献垂下眼眸看向怀中人模糊不清的脸。 她这话说的还算迂回。 他笑道:“与我说话无需多有顾忌。” 于是殷问酒直言道:“周昊做逝去亲,借你性命后,皇帝是准备再努力努力生些孩子来试试可否再借,活个千秋万代呢…… 还是在你与周昊死后,先立一个太子呢?” 第348章 楷模 “皇帝若是还能生下一儿半女,你便不该是小王爷。 没道理三十多岁时不继续生,如今五十好几了再努力的道理。 而你们死后,能有望立为储君的,除了周禹,还有谁?” 他或许执着于活个千秋万代,但做不到。 在只能长命两百岁的愿景下,大周必然还需要储君。 作为皇帝,他子嗣本就算单薄,在后宫、朝堂党争之下还拥有一副健全身体的皇子…… “这么想来,周昊、你都是皇后所生,旁的妃嫔生下的皇子早已不足以放入眼里,周禹又是如何在这旋涡之中过成如今这常胜将军头衔的呢?” 殷问酒亦不愿怀疑周禹,但实况如此。 别无旁论。 周献没什么惊讶之色,这一点他不是没想过,以殷问酒的聪明她自然也能想到。 她一直没提,便是顾忌。 “所以按如今现状,他不让五哥回京的目的,便是怕他帮我。 如果太子逼宫,我性命的取舍,便在于是救他,还是准备趁机取而代之栽赃给周昊。 如果救他,那他且还可给我机会等着我生个一儿半女。 如果意欲取代,那便将我性命借了算之。” 殷问酒听他语调平和,笑道:“你都有想到,为何不说。” 周献:“因为不管哪个可能,他似乎都信心十足,我还没想明白,他为何一成不惧。” 窗外风声未歇,雪粒子换做雪花,还算安静了些。 上京都已到如此寒冬季节,边漠自然更冷。 这样的天气,既往多少年边关都打不起战来,一些小小摩擦又哪里必须大将军镇守。 况且京中还有待产的禹王妃。 怎么论,都该让人回来才是。 周献见她眼睛眨巴,又不出声,道:“再想下去三更天了。” 他伸手轻柔的顺着她的发,“睡觉。” …… 又一日。 距朝京节一十四日。 殷问酒醒时,周献早已不在房中。 她往窗边一看,并无阳光关照,想来又是阴天,于是缩在被子中更不愿意起床了。 又过一刻,蓝空桑推门进来,“醒了为什么不起?” 殷问酒仅露出两只眼睛,幽幽道:“好像起了就要干活,我觉得我天性懒散人,怎么吭哧吭哧的难得一歇呢?” 蓝空桑提起炉火边的壶,给她兑了一杯温水递过去,无所谓道:“那不干了呗。” 殷问酒伸手接过,还是不起,问:“那死了怎么办?” “埋了呗。” 殷问酒听得发笑, “有人想方设法害人谋生,亦有你这样对世间无任何留恋随时可死之人。都是极端啊。” 蓝空桑在她床边坐下,看着她道:“这是你以前总说的。” 殷问酒一愣,是啊,她以前亦无谓等死来着。 死了,埋了,怎么埋?埋在哪? 以往她总与蓝空桑认真聊着这事,无所畏惧。 “可我现在不想死哎,桑桑,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那么多秘密呢!” “噢……我好奇,我还提问了,你们没答上来。” 殷问酒笑:“是呢,有进步哦。” 她眼珠转动,一副没憋好话的挑眉,又问蓝空桑:“桑桑,卷柏呢?” “同周献走了,一早楼知也来过。” “那……卷柏昨晚睡哪呀?溪羽可有安排好?” 蓝空桑皱眉看她一眼,“你别这么说话,我不习惯。” 殷问酒:“哦,所以你和卷柏到底怎么回事?你现在能确认了吗?” 蓝空桑摇头,“没确认,溪羽安排好了,他住我隔壁。” “嗯?不是都二试三试过?也不行?他不行?” 蓝空桑还是那句话,“没有参考,不知道如何算行与不行。” 殷问酒还窝在床上,一双眼睛神采奕奕的好奇,就是不起,“就、就那之后,他没找你说些什么吗?你不想继续吗?体验不好?” 蓝刀客有些愁,难得叹上一口气,“不好说,我冲动鲁莽了。他找我,我觉得烦,也没有讨厌或觉得不好,但我不想思考后续,于是不搭理。” 殷问酒哑口无言,又是好一番负心女言论。 简而言之,想不通她便不想了,省得自己为此烦恼。 但能让空桑冲动,总是难得的好事。 殷问酒从被中伸出大拇指来,“吾辈楷模。” 见她还没有动作的意思,蓝空桑伸手拽住她伸出的这只手腕,直接把人拉坐起来。 “你既不想死,便抓紧了。” 入目之景色又让她“嚯”地一声,这一声嚯,语气还算平静。 殷问酒身上仅穿着一件肚兜,她日日牛奶药浴玫瑰养出的皮肤白皙,如丝绸般嫩滑的很。 此刻露出的肌肤竟难寻一块好皮。 “不是不可以吗?”蓝空桑问。 “嗯?你怎么也知道?”殷问酒问。 “花蝴蝶说的。” 殷问酒:“……” 蓝空桑还在继续:“他怕你们情难自控,让我看着点。” 殷问酒:“……”她看着是那种色欲熏心之人? 蓝空桑:“看着也没事啊,你没事吧?” 殷问酒:“…………没事,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是帮了周献的忙…… 殷问酒虚假一笑,端起床上那杯水灌下,压去臊意。 蓝空桑为她去取衣衫,问道:“今日去哪?” “师兄还在宅子里吗?”殷问酒问。 “不在,进宫找那什么符文了,说是也会试试寻阵眼物。” 各人各有各的忙。 “桑桑,拿一身男子的。” 换好衣衫,殷问酒同蓝空桑一样将头发高高竖起,还带了玉冠。 两人各自换上一张脸,被苏鸢见到又是好一阵惊讶与羡慕。 殷问酒说过忙完了会给她也做张人皮的,眼下这一忙,忙上两年一点也不夸张。 “姐姐们要去哪?带我不?” 殷问酒:“鸢啊,拿蛊虫与溪羽去买些能用的下人,这很重要。” 苏鸢瘪着嘴点头,又道:“我想换个名字呢,与花哥哥的娘亲同名多少不敬。” “好,这也很重要,再寻个起名先生帮你花哥哥也备上几个。” 苏鸢:“…………知道啦。” 一宅院的人,眨眼走得又只剩下她。 “溪羽,等时局定下,你随我去一趟宁州吧。” “是,小小姐。” 第349章 控制 溪羽是个机灵的丫头。 苏小姐叫着生分,鸢小姐叫着又不妥。 小小姐喊着显得亲近又得体。 “打今日起,荣升你为溪管家。” 溪羽笑道:“谢小小姐。” …… 沈国公府。 沈邺这两日除去上朝时间,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闭门不出。 连吃食,都是他自小伴着的书童端到门口来。 国公夫人燕氏因他与朱氏和离一事,喜上眉梢。 和离不过第二日,便把早已备好的大家闺秀画像整理出来,足有十几二十个画轴。 下人端着这些画轴,跟在燕氏身后往沈邺的书房而去。 “小公爷还在里头?” 书童看这架势,有些惴惴不安道:“回夫人,是。” 燕氏:“开门。” 国公府中人哪怕不听国公的话,亦无人敢不依着燕氏的令。 书童捏紧手指,躬身回道:“小公爷有交代小的……” “哼,”燕氏自鼻腔之间哼出一声,径直往门边走,顺便轻轻一挥手,道:“掌嘴。” 书童抿着嘴,低头自行掌嘴,啪啪作响之声意味着他丝毫未收力气。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府中护卫动手,那将只会更痛。 燕氏推门,一推不动便道:“邺儿,母亲给你备了雪梨润肺。开门。” 沈邺沉浸文章中时,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 直到门边传来大力的拍打声,甚至门拴亦有人在松动时他才回过神来。 他速速将桌面文稿围拢藏于袖中,还未走到门边,那门便已被破开。 燕氏奔进来,丝毫不在意沈邺蹙起的眉头。 她握着他的胳膊道:“邺儿,没事不要锁门,母亲唤你不应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语气中担忧几分,责怪几分。 沈邺冷着一张脸看向门外掌嘴的书童,道:“住手。” 书童不知是未听见,还是没有燕氏的令而不敢,脆响声依旧。 “疾风,住手!” 燕氏分出一道余光,见书童依旧未停,她眼神甚至有些得意,柔声唤道:“邺儿,不过一个书童,竟敢顶嘴我,自是该打。” 她拖着沈邺一边胳膊,“来,先喝一碗梨汤,母亲……” 沈邺猛地将手一甩,皱眉质问燕氏:“他怎敢顶撞母亲?他怕是连话还未说全罢?不过是依我交代不允人扰而已,若要算,我是否也该掌嘴?” 燕氏见他难得脾气,松了口道:“住手吧。” 书童这才敢停下手,但嘴上早已红肿起来。 燕氏道:“你又何需为一个下人与我置气,锁门闭窗的,害母亲忧心。” 沈邺闭了闭眼,他活二十多年,类似这样的事又何止这一件。 是百件千件! 久而久之,他便愈发懒得说出心中所想,亦懒得反抗。 每每不如她意,她舍不得拿他如何,但他身边的人自会有人为此受罚罢了。 先生、书童、下人、丫鬟……还有朱婉殊。 沈邺看着那垂在一边的门拴,不可理喻道:“母亲,我二十六岁了。” “为何不能锁门?为何不能闭窗?这国公府、这书房之中又能出什么事?需要您破门而入?” 燕氏闻言瞬间不悦,“怎么?沈大人如今位高深得陛下重用便要与母亲这般摆谱子?你是我儿, 我能害你? 为你送碗梨汤还要被你说道?不过打个下人,不过破一扇门,值得这般给我脸色?” 这是打人与破门的事吗? 沈邺苦笑一声,这么多年说不明白的道理,被管教被控制的窒息,在看到燕氏身后那些画轴时只觉言语这种东西,实在苍白。 他一支笔杆便能搅动京中舆论;朝堂之上舌灿莲花以一敌十都无人能说得过他。 可偏偏面对燕氏这样控制欲至极的母亲,他喉间如同堵了一团棉花。 发不出声来。 燕氏注意到他看向画轴的目光,便挥手让人上前,道: “我不与你计较,为人父母,自是为了孩子好,等你有个一儿半女便能懂得我这份苦心。” 端着画轴的下人低垂着头上前,燕氏将他书桌上的书本宣纸推至一旁。 “你此次和离,坊间对于你二人的诋毁谈论并不多,想来朱家人自是要控下自家女儿不能生养这件丑事,但我国公府娶她四年一无所出亦不是秘密。” 她边说边展开了三份女子画像,甚是满意的点着头。 “所以哪怕你立即另娶,三月便能报出喜讯后大家也不是个傻的,各种道理,总能明白。 你父亲那个迂腐的,还怕因此影响你的仕途,哼,他倒是不先着急着急他沈家香火。” 沈邺脑内突突的跳。 他想起那年与卫清缨初相识,他识得卫家巾帼小将军,但她不认识他。 清缨心中,家国第一, 旁的东西少能入她眼。 沈邺站到她面前时,她盯着他面无表情,他却紧张的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后来熟识些了她点评他道:“书生玉面,温润俊朗,在战场上一阵刀风都能给你扫个踉跄。但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刀,你手中这把,亦如我手中长枪,都是各中翘楚。” 此刻他手中真正的刀,藏于袖中。 却是为她而磨,为卫府满门冤魂而挥。 有人一心家国、忠烈一生;亦有人狭隘于香火传承。 有人重他才华一身,夸他笔杆去刀;亦有人待他只为己控,延绵传承的死物。 沈邺看着那飘下去的三两张纸,如同被人捂了口鼻般呼吸困难。 那是他的磨刀石,是他的刀鞘。 但燕氏眼中,任何事物都没有这香火来得重要。 官爵、受重,敬意……拥有这些,也只是排在传承后的助兴罢了。 他的母亲,或许不会因他升官而有多喜,但一定会因为他无后、‘不听话’而否决一切。 “邺儿,快来看看呀。这桌面上是母亲依着媒婆意思选来,家世虽只能算勉强匹配,但媒婆撮合的多,一眼便能看出怎样的女子好生养。” 沈邺脚步不动。 他回想当初为何不敢与清缨明心意,除却她心有伟大抱负,自不会屈于这国公府的四方宅院之中外。 还有一点,便是他亦不愿看到她某一天委屈在这四方宅院,委屈在婆母这种身份之人的刁难之下。 就像被人折了翅膀的鹰。 他当时,也压根没有信心能为她规划好往后无所拘束的生活。 也还没来得及有所规划。 说不通,便是说不通。 多少年,多么严肃,亦或苦口婆心,亦或大发脾气,结果都不会变。 他要么如死物,随她安排,便像害了朱婉殊那般再害上一人。 沈邺深喘一口长气,衣袍撩起,道:“儿子谢母亲生恩,母亲若执着于沈家之后,还请父亲另娶。” 说罢,连磕三头。 在燕氏惊愕吵嚷的犀利言语中,带着疾风径直出了国公府。 第350章 出走 燕氏作为国公夫人,终究顾及脸皮。 吵嚷之声歇在门内,她大怒道:“还不快拦住小公爷!” 沈邺才下台阶不过三五步远,六七护卫便拦在了他面前。 为首的道:“小公爷,还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沈邺苦笑一声,“母亲难不成还想在府门前动手?疾风!” 疾风抬头看沈邺,亦是头一次在他面上看到这般决绝神色。 与以往,皆不一样的神色。 疾风挺直脊背,捏紧了拳头,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站。 那护卫首领嘲笑一声,“小公爷不为着国公爷的面皮,不为着夫人的面皮,也要顾及顾及自身脸皮才好。” 沈邺跃过他看向台阶之上的那需要四人才能推动的厚重大门,他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地方。 每每入这门,便像压在他身上似的竟让人想不起有任何松快的回忆。 此刻站在门外,抬头上望国公府三字,他心头竟是难得轻松。 “我的脸皮,我自是会挣。你以为本官左都御史的官职,是靠国公府这三字得来? 府门之内,你唤我小公爷,这般姿态,我亦可作罢;府门之外,放清楚你对朝廷二品官员该有的态度。” 沈邺的语气,甚至谈不上多么的气势凌人。 但那为首之人还是心头一颤,这样的小公爷,他几乎不认识。 国公府内,谁人不知小公爷好脾气。 担心下头的人因他受罚,但凡是国公夫人交代的事宜,哪怕他心中百般不愿,亦会听之照做。 于是,便促成了府中好些人都敢以国公夫人之令来长出护卫首领这般风气。 他们不知道,他们家小公爷在朝廷之上又是如何受人敬重。 哪怕皇帝怀疑他是左还是右,这官职依旧一升再升,因为与沈邺的能力相比,这份担忧尚且不及。 那侍卫首领还欲再言,被沈邺压下的眉眼所迫,竟生生咽了回去。 …… 主仆二人慢步走在上京街道上。 久久无人言。 直到沈邺突然笑出一声响来。 他抬手虚捂了捂,轻咳一声后又忍不住笑了好几声。 等终于按下笑意后,他侧头看向疾风还红着的一张嘴道:“疾风,心中舒坦吗?” “舒坦!” “这么多年跟着我,委屈你了。” 疾风是他的书童,亦是他的护卫,因紧着他的安危,书没念得多好,倒是把自己练得看着块大笨重的很。 这么高壮一人,在国公府因他的懦弱这脊背似乎也没敢挺直过。 不管沈邺如何,这锅理来顺去的,疾风都能背上几分重量。 就如今日一般,沈邺以往让他住手,他起初也住手过,但结果总会更加难看。 因为这是燕氏的令、燕氏的威,无人能驳。 沈邺更不能。 “不委屈!”疾风语气中没半分委屈,此刻只有高兴。 “可是疾风……我们身上没银子……” 两人各自穿着一身衣衫便出来了,甚至连只笔也未带。 疾风用力捏拳,展示着健壮凸起的肌肉,“有小的在,自是饿不着。再说您还有俸禄啊,没道理朝廷二品官员还能食不果腹了。” 沈邺叹上口气,忧心自己朝服还在国公府中,“该做好些准备的,这个节骨眼上,还要为这种琐事所扰。” “怎么了?离家出走?”身边忽地响起一道耳熟的声音。 沈邺转头一看,那说话之人两步走到馄饨摊前坐了下来。 他皱着眉扫了那两个陌生之人一眼,“疾风,吃碗馄饨钱可有?” “这点小钱,有!爷吃三碗都有。” 沈邺走到那两人桌前,问:“两位兄台,可能拼桌?” 殷问酒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同蓝空桑迎面遇上两人,便跟了一小段路。 听着沈邺无缘无故笑了好一会,心道这人疯癫了? 馄炖上来,热气扑面,让这阴冷的天似也暖了几分。 见他们不说话,沈邺也不好贸然开口,思虑着方才幻听吗? “与你那有……那娘吵架了?离家出走?”殷问酒又小声问了一句。 沈邺这回认认真真打量了两人好几眼,面色惊讶,赞许道:“殷姑娘好本事。” “你也是,我总是好奇,你这般本事也是够专一的。” 她暗暗骂人,骂他专一的一只笔一张嘴,做个好先生做个好官,旁的事上阿斗一个。 沈邺听着只是笑了笑,“我觉得这样也挺好,活这些年,任性为之的感觉还是头一次体验。” 殷问酒啧啧两声,“神奇之人。缺银票吗?我有很多。” 沈邺:“无需姑娘费心,我还有俸禄可养活自己。” 殷问酒:“十四日了,我只是不想你还有心琐事,不忙吗?” 沈邺紧了紧袖口中物,笑道:“忙,姑娘给些银票花花吧。” 蓝空桑动作很快的抽出一团什么,疾风眼疾手快的在桌下接过,厚厚一沓。 让人心安。 “你在行事时,且帮我注意一点,能以皇家命根设的阵,时间长达六年之久的阵,想来上京中人受阵影响皆已至深,但阵眼之地总会更强烈些。” 无需殷问酒说完,沈邺便点头道:“我明白,亦有所规划,上京本也会有很多外来之人,这该更能先分出细微来。” 殷问酒舀上第三颗馄炖吞下,便放下汤勺,“你多小心,若有需求,可至前方巷口后的苏宅寻我。” “殷姑娘。”沈邺叫住她正准备起身的动作。 殷问酒等着他的后话。 “能……能偷偷去国公府帮我把官服取出来吗?” 殷问酒:“…………能,在哪?” …… 她今日与蓝空桑换装出来,便是在上京茶肆闲晃。 久居阵眼之中的人,除去心志坚定的将士、与卫家多有接触之人、皇室、或如蓝空桑这般习武之人不易受影响外。 寻常人家,不论富贵,听她们小声议论起时那副神色,或唾弃或嫌恶或带着幸灾乐祸,这类人便是影响之深。 还有一小部分的人,如溪羽,则更多的是畏惧、害怕,担心因禁令而受罚。 她甚至偷偷去了刘府,吓得刘起冷汗炸起,还以为是那孩子有什么事。 结果殷问酒只问了他卫家一事。 “我如何看?其实与姑娘说实话,卫府一事在我看来,不过是功高盖主,君弑忠臣罢了。 你看,这为官之道啊,不论忠奸。 我奸,无人不知,但正因我奸,反而能明着成为陛下的一只惯手。 而卫老将军呢?卫家百余年战绩,在那位看来也只是无法掌控的民之所望。 姑娘你是不知道,我居内阁之位几十载,每每卫家出征、亦或凯旋而归时城门口的盛况次次皆能让那位脸色如锅底黑。” 刘起如今与殷问酒守着一个秘密,话匣子一打开收都收不住。 殷问酒主动打断他道:“可我问十人,至少八人都说因卫家邪阵各有所损。” 第351章 突兀 刘起的回答,反而是让殷问酒吃惊的。 如果阵眼地在宫中,像刘起这样心随风摆的奸臣,最该痛斥卫家邪阵才是。 刘起听她这么说,一张肥脸笑得堆起,“所以我以为,卫家那邪阵,怕不是卫家的邪阵,而是……” 他话止于此,冲殷问酒笑得奸诈。 殷问酒也笑道:“嚯,刘大人很敢呐。你不是太子的人吗?” 卫家的死刑,可是太子挥的令。 刘起道:“正因为我是太子的人,所以我也知道,公然行刑的那次压根不是卫家人。 替身行刑过后约有一月,卫家满门才被暗中行刑,那一日上京的天象,比皇太孙成婚那日还要凶上十倍不止! 我以为,天象不允,更是印证了卫家忠心一片。” 殷问酒盯着刘起圆润发光的脸呵笑一声,这话,这愤然的语气居然出自一个奸臣之口。 “刘大人还知道些什么?” 刘起被挤成一条缝的眼眯得几乎看不见,满面奸诈毫不隐藏。 他道:“往后不管是太子还是献王居于高位,刘某人都想活一个老死。” 殷问酒:“明白,这人情我许给刘大人。” 刘起又笑道:“殷姑娘这般信心,实在令人安心。” 他说罢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十四日后的朝京节,太子怕是要有动作。” 殷问酒眉头一锁,他也赶在这节骨眼凑什么热闹? “为何是朝京节?周献知道?” 刘起:“献王约莫知道将有动作,具体时机,是刘某的猜测。太子殿下前日集结的党羽密谋,或许是因素和一事,他忧心我心有芥蒂,所以重要环节时借口将我调离开。 这一举动,刘某亦知只怕往后日子不太好过,便想着摇摆一二。 最重要的是……” 他故作停顿,等殷问酒主动发问:“是什么?” “重要的有两件事,一是我与姑娘有一个秘密,看在这个秘密的份上,姑娘或允我一个老死、好死。二是,太子动向,陛下知道。 那么他事成的机率有能有几分?我是太子的人,亦是陛下的人。 太子是谁,随时可变。 最要紧的还是帝位上的人是谁,姑娘你说是吧。” 殷问酒又呵笑一声,“刘大人不活到死,没道理啊。” 刘起哎地一声,非把她的话补齐道:“老死、好死嘛。” “行,那皇帝既然知道,还等着看太子一步一步白费功夫?” 刘起端起茶杯润了润喉,才答道:“陛下此人,又哪里是个好脾气没心计的。 三千营的动向,与太子心腹的接触,不用我细说我猜想他心中多少知道些。 储君野心,他亦做过这个位置,必然是时刻有防。 太子若动,那便处之;太子若只是蠢蠢欲动,那便还可以放之。 这,便是刘某看出来的态度。” 殷问酒心中忧思,那皇帝,是否也知道周献的蠢蠢欲动呢? 刘起见她不言,问道:“殷姑娘为何关心起卫家一事来?” “因为我发现这上京有阵啊,”殷问酒挂着一张平凡的男青年脸,扯嘴一笑,出着女声,实在违和。 她继续道:“术学之人,总是异于常人的敏感,我住在上京不过一年,便因这阵闹得心烦得很。” 刘起不疑有他,点头认可道:“当真有阵啊……百姓对卫家态度的转变,确实突兀的很。” “那朝堂中人呢?”殷问酒问。 刘起想了想,道:“卫家出事时,禹王与献王当初都闹过,殷姑娘可知?” 殷问酒点头。 刘起继续道:“刚出事时,朝中大臣多在感叹、痛骂卫家心思之恶,这一变化,比百姓更加突兀。 禹王与献王恨不能舌战群雄,但帮他们的人,接连遭罚,更有甚者说他们二人认卫老将军为师,常常出入卫府,也遭了邪物所染。” 刘起回忆一番后又继续道:“当时献王不过十五六,性子玩闹不定的很;禹王本就不受宠,更有武将木楞,不知圆滑为何物,朝堂党争与他二人都毫无干系。 而太子站在陛下一侧,所以情形可想而之。 也是那一日陛下震怒之后,再逆着陛下意的便只有禹王一人,献王收敛了锋芒。 想来二人该是合计过的,不可皆损。 最终禹王被远支边漠非召不得入京,而献王至此开始朝堂党争。” 殷问酒心中思量,追问道:“现在呢?” 刘起道:“现在自无人会在朝堂之上提起,但散朝之后嘛…… 因着现下禹王战绩斐然,便会有人私下提及到他这一身本事,这般成绩,想来还是得了卫老将军言传身教嘛。 没道理吃人好处,还骂人祖宗。卫家为大周守下来的江山有目共睹,哪怕他当真心生反意也不可毁灭这一事实,姑娘你说是吧?” 殷问酒:“有话直说,且快着些说。” 刘起呵呵一笑,为官久了,虚头巴脑一时很难改。 “所以朝堂之下再有人提及卫姓,便远没有当初那般愤慨之色。奸臣嘛,总是心眼多的,我观察之细啊。 以往我只以为是因时间冲淡,毕竟过去这么久了。 但今天听姑娘你这么提及,我便又觉着与之对比,当初实在突兀的很,想来便是那个什么阵导致的吧? 殷姑娘,你们玄学之术,实在厉害啊!” 他冲殷问酒竖起一个拇指,表情浮夸的很。 殷问酒却锁紧了眉。 依着刘起的话来听,如今朝堂之中反而因阵的影响还变小了? 这样的阵,并不会因为时间而威力淡减,只要阵不破,阵眼之物不被毁,效果只会愈积愈深才是。 而如今情况,却是宫外比宫内更为严重? …… 回到现下。 阴冷的天天色暗的异常早。 与沈邺分道后,殷问酒二人往巷口去,准备先回苏宅。 巷子不宽,三两人并排路过便要错开些身。 一陌生人脚步略快地擦过她们往前,道歉的话没有,反而拍了拍与她磨蹭过的肩。 好不嫌弃! 走这么急?有所发现? “师兄!” 第352章 束灵 梁崔日回头一看,两个不相识的俊秀男子。 他眉头锁起,拱手作揖,“抱歉,家中急事,冲撞了。” 殷问酒又小声唤了句:“师兄。” 梁崔日原是准备试探一番,结果答案依旧,他压下眉收回手问道:“你能看出我面具破绽?” 殷问酒心下了然他这不服的表情与语气是因什么,笑道:“当然。” 梁崔日摸了摸脸,自我反思起来,喃喃道:“怎么会……我竟看不出她来……” 殷问酒不逗他了,低语道:“回去再说,你走门,我们走墙院。” 三人错开。 片刻过后各自卸下一张人皮,围着炉火又聚集起来。 殷问酒冻得不行,恨不能把手伸进炭盆里去。 “你以往也如此畏寒?”梁崔日问。 “畏,估摸是缺魂少魄的缘由,总有怨、鬼近身。不说这个,你如此慌忙可是有所发现?” 拉回正题。 梁崔日搁下茶杯坐直了些才道:“确有。” 他自怀中掏出一本崭新的册子递给殷问酒,“这是我自一本古籍术法上抄下来的,你看看。” 殷问酒翻开第一页,便是她找人描下的程十鸢肩上那符文的样式。 再翻第二页,还是这样一张图,不过是画在册页上的。 “我描得不如你那张好,但还是能看出确实相同的吧?”梁崔日问。 殷问酒抽出第一张来,仔细对比过后点了点头,“确实相同,画得挺好。” 那么第三页,自然便写着符文作用了。 “笼?湘西秘术,束灵于天地,遥感提线……施术者借以像驱,可控其左右……” 殷问酒阅完,疑惑道:“依着字面意思,这术像是活死人之术后的延伸术法?束灵,这里的灵代指活死人?” 梁崔日:“是,湘西赶尸,乃最简单的驱赶死尸罢了。活死人如活人一般,拥有自己独立的思考言行,还被称之为尸灵。而能驱动尸灵的术,便是我娘肩上这符文,笼。” 现在再细看手中那被放大了好些倍的画,确实像是一个被咒文层叠覆盖着的笼。 殷问酒又翻一张,竟是空白。 “术法秘诀呢?” 梁崔日道:“那页纸被人撕了。” 撕了? “这书册,是何时存于钦天监的?” 梁崔日皱眉道:“那可太久了,距今已一百七十多年。” 活死人靠三叉阵法来养,且不说能不能养‘活’,单是能做成三叉阵法地两块风水祖坟地又有多难得。 生灵都已如此艰难,又何况束灵。 更遥感提线,简直非寻常术士能想。 那翻动都要掉落些碎渣的古籍,这一页缺失最早的记录是在八十多年前。 什么时候丢的,无人能知,亦无人能多在意。 殷问酒把那段注解琢磨来去,道:“你我如今已是大周术学翘楚,尚且未曾听闻,那么能行此术的人,大概便只有那两位了。” 她抬头看向梁崔日,梁崔日心中自然明白,他问道:“如果是师傅,目的何为?如是……元靳,目的又何为?” 殷问酒抓住重点,“你亦认为崔林之便是元靳了?” 梁崔日道:“我今日,还翻出一事来。” “何事?” “元靳入钦天监,差不多亦在三十二年前,他为监正便有二十五年。不管是献王,还是皇太孙生时,监正之位皆是他。” 梁崔日润了口茶水,又继续道:“关于他的立场,你我之前不是没聊过,卫府出事,我也不是没怀疑过,但他身死,又留信与我:观天命,是非天命。” 梁崔日一张脸还是不愿认的倔强着,“这话在师妹你听来,不是他在悔之、告之、警之吗?” 确实是。 在探清楚周时衍为两人时,皇太孙周时衍的命根为阵眼时。 他们认为前任监正,作为监正,作为为天子服务的监正,他的处境在这里,天命不敢违。 “但现在的情况是,这监正若是崔林之……他便压根不是个好人。 周时衍所会所做的一切元靳在其中是被逼吗?且还两说。周献的八字可借也是被逼言之吗?绝对不是。” 殷问酒的反驳让梁崔日无言。 “他写这字,或许只是功成身退的顺便一笔。他无辜,他无辜的死了。” 梁崔日亦无法驳。 两人沉默片刻,他想起来方才的问题殷问酒还没回答,“你认为做这术的,是谁?” “苏越。”殷问酒莫名肯定。 “为何?因为我娘活死人多年,已不可控?” 殷问酒应了一声,又有些犹豫道:“也或许是元靳……” “若是元靳,因何?” “他想控制你娘的目的能为何?”殷问酒像是自问,又自答道:“阴生子?” 程十鸢做活死人这些年,大多数时候都在谋阴生子这件事。 可元靳要阴生子做什么? 她脑中突然闪出曾经自问过且暂无解的问句:“程十鸢死在带回阴生子之后,那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她自己问出来,又自己答道:“那段时间,最大的事,便是阴生子已出加皇太孙大婚吧? 很明显,周时衍成婚之事如今再看已不算大事。 那么崔林之为何要以至亲之人身份在这个关口行术,杀了程十鸢这个活死人? 是因为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这任务,以术法驱动她的行径,便是为着阴生子吗?” 思来想去,现下虽不知阴生子于崔林之有何用处,但这也是一种极大的可能。 梁崔日听得发愣,她娘执着于阴生子,是为算到他爹在何处。 而他爹,以术驱动她娘当真养成了阴生子? 脑内发胀,浑浑噩噩思虑不清了。 蓝空桑听着也伤脑筋的很,见两人又沉默起来,她准备出门去寻溪羽准备晚饭。 门一开,一道艳红的身影飞奔过来。 “殷姐姐!花叔……花哥哥!有个老道士说我身上有脏东西呀!” 苏鸢心道家里住着两个术学翘楚,容得到你个老道士瞎说吗。 谁知道那人跟了她一小段路,一一猜中!说得她汗毛倒立,起名先生还没寻好便奔了回来。 殷问酒:“脏东西?噢……大概因为我吧,这宅子搬过来我还没想起给你压些符。” 苏鸢“呀”地一声,“殷姐姐,你送我那平安符我给洗毁了!” 她咋咋呼呼,让沉闷气氛流通起来。 殷问酒想起自己那铃铛来,问梁崔日:“师兄,我那铃铛呢?” 梁崔日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铺开一层,又铺开一层,再铺开一层…… 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好几层帕子中终于露出一根红绳来。 殷问酒翻他一眼,阴阳道:“还辛苦你随身带着呢。” 梁崔日有些心不在焉:“嗯,怕你需要。” 她拿手指将铃绳勾起来,冲苏鸢道:“这个送给你,洗不毁。晚些时候我再画些符咒贴于各处。” 第353章 安葬 苏鸢走着恨不得跳起,语气兴奋道:“这不是你最宝贝的铃铛吗?真的可以送给我?” 她想伸手,又有些不好意思的。 殷问酒捏着铜色铃铛又看了几眼,左右是带过六年的东西,有了感情。 她道:“虽说是送你,但倘若弄丢了……我有你好看。” 见苏鸢更不敢接了,她抽过她的手将铃铛放入她掌心, 又道:“随身带着,可驱邪避祸。” 苏鸢稀罕的很,问她:“那你呢,你不是没这个铃铛不行吗?” 殷问酒懒得多解释,只道:“现在行了,保管好啊!” “一定一定,我等会就换上最结实的绳,带在手腕上,宝贝起来。” 她拿着摇来晃去,明知不会有声音,还是试个没完。 “我择了一块地方。” 梁崔日突然出声,看着苏鸢与殷问酒道:“也算了吉日,将我娘安葬了吧。” 他整个人沉闷的很,往常那副自信到自负的花蝴蝶样都丢了五成。 “常存冰室之中,终究不安。你可还有需要在……尸体上探寻的?”这一问,声音中的哽咽亦难藏。 殷问酒摇头,“没有,将程姨安葬吧,择了哪一日?” 梁崔日:“后日。” 苏鸢亦是笑容顿收,嘴一瘪,便想哭。 她的惠姨,是程姨与越姨的结合,人躺在哪里,她还经常会去兵马司看一看,念叨念叨。 “好,我去准备。”苏鸢说着便又跑走了。 梁崔日追上一句,“棺椁已备。” “好!”声音已经离了些距离。 殷问酒叹上口气,“估摸着又去兵马司了。你不去再看看吗?” 梁崔日低头搓着手,“明日吧。” “师兄,我想试试看师傅会不会来,她藏在宫中,躲在暗处,我们实在难见。” 梁崔日问:“要怎么试?” …… 翌日。 依旧阴天,犹如人的心情般阴郁。 楼还明一早去胡记堂,顺路过来给殷问酒带了一罐参汤。 “娘总想来,又总怕打扰你。”他自炖了一夜的瓦罐中舀出一碗来,“你这身子,一大早能受补吗?” 殷问酒从他手中接过,“二哥为自己也盛一碗吧,面色难看的很。” 楼还明笑了笑,“好久没听你直呼我姓名了,唤声哥哥听听?” 殷问酒哼一声,“得寸进尺。” 周献自寒风中进门,站在炉火边的烤着一身寒意,笑道:“王妃骂谁呢?” “你、你。” 她一连指上两人,见周献一夜未眠的气色也难看的很,将手中参汤递给他,顺道把楼还明手中刚盛好的一碗接过,道:“二哥再盛一碗吧。” 周献冲楼还明一张气结的脸得意挑眉。 “还没嫁人呐!这门亲事二哥不同意!” 殷问酒舀着参汤道:“姑母同意便好,你与她说说,这苏宅她想来便来,我若不在也还有央央在。” “央央?谁啊?”楼还明问。 “苏鸢,往后唤她苏央吧,她觉着借程姨的名不敬。” 这是苏鸢昨晚从兵马司回来后突然决定的,压根不用起名先生来,直接便按了殷大娘的方言,草率的很。 殷问酒解释完,问周献:“你有时间睡一会吗?” 周献昨晚没回来,距离朝京节时日不多,他身后站着的,有楼家也不止一个楼家。 是十家百家人,这事便马虎不得一点,他的神经也松不得一点。 “眯上一个时辰吧,不然脑子转不动了。沈邺已在护城河边,护国将军府对面的客栈住下,你若寻他,可去那处。” 殷问酒点头,“程姨明日卯时出发落葬,你可能去?不要勉强,活人事优先。” 周献道:“不勉强。” 楼还明接不上话,疑心道:“你们近日都怎么回事啊,一个比一个忙。” 楼知也亦是,人影都见不到一个。 他话落时,蓝空桑正练功回来。 楼还明自觉把手中参汤递向了她。 “多谢。”蓝刀客几口灌下,问:“走吗?” 周献:“去哪?” 殷问酒:“去禹王府,程十鸢送给苏越的那身异域风情的衣衫不是还在我这吗,我准备以念慈的名义将它送入宫,看看明日程姨落葬她会不会来。” 周献了然:“那多带些暗卫。” 这话听着有些好笑,瓮中捉鳖似的。 殷问酒放下碗,拉过楼还明的手腕,“我们何时不忙了,楼大夫不是也很忙吗?” 她说着又转头冲周献道:“你休息吧,我们走了。” 周献一早回来,原以为还可以与殷问酒这个睡懒觉的一起躺会。 此刻也只好作罢,看着他们出门帮他带上房门。 他和衣躺下,很快入睡。 …… 禹王府中。 天寒地冻,宋念慈托着肚子也慵懒的很。 刚从床上挪到贵妃榻上,便听子衿传话说献王妃来了。 她起身下榻,迎到门前。 “屋里去,等在外头做什么。” 殷问酒快走几步,将人往里头带。 宋念慈道:“你难得来,我高兴呀。” “前几日不是才来过。”殷问酒说着便为她把上脉,又道:“眼下天寒你哪怕是在房中走走也好,多多走动,不要贪懒。” 宋念慈笑道:“殷大夫长了火眼金睛似的。” 见着宋念慈,自然要想起周禹。 那晚她与周献的话歇在黑暗中,一时还没能再次提起。 若按正常流程走下去,这大周的江山,皇帝是预备交给周禹的。 殷问酒盯着宋念慈的孕肚,常人看不到的天子之气依旧存在。 是因为这个原因,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才会生出天子之气吗? 第354章 倒地 r 第355章 铜铃 人群顿时又议论声起。 “殷某再说一句,胡记堂自今日起,可为所有秦楼楚馆中女子提供私下问诊。诸位,言行皆为德啊。” 但殷问酒在上京的行径,百姓心中更多为敬重。 除去那几个嘴巴不干净的,便有人关心问起妹妹这般是因何。 “家中亲人去世,忧思伤神罢了。” 再看那丫鬟手中的纸钱蜡烛,谁还不明白呢。 …… 马车往苏宅去。 溪羽拿帕子为苏央轻擦起掌心血迹。 殷问酒看着毫无痛楚,又没有清醒迹象的人直皱眉。 不论是脉象,还是直觉,都告诉她苏央并无大碍。可为何就是不醒? “护卫呢?”殷问酒问。 帘外传来一声:“属下在,并无外击,也无可疑人,属下正准备带人走您就来了。” 殷问酒盯着溪羽的动作,忽地出声:“住手!” 吓得溪羽手一抖,“怎么了小姐?” 殷问酒:“人是在那店铺门前摔的一跤?” 帘外护卫:“是,那铺子门前的台阶确实有些高。” 她把苏央的手从溪羽手中接过,人摔下来时,身体自然的反应便是拿手撑地。 她掌心在撑地时阻挡不够,于是蹭着地面又推出一段距离,所以才把掌心磨出血来。 腕间的铃铛也因冲力掉出,蹭上了她的血迹。 殷问酒捏起那枚铃铛看得仔细,又问:“摔下来后,瞬间便晕了吗?” 帘外护卫:“没有,属下看着人摔下,也看着小小姐有准备起身的动作,似乎也有一个轻轻甩手的动作,然后人才晕。” 那铜铃缝隙间的血迹擦不干净,殷问酒盯着眉头死死拧紧,突然觉得自己今天这般行为冲动了。 “甩手?” 护卫道:“应该是,约莫是手摔得疼了那么一个甩手动作。” 她甩的怕不是手,是这铃铛! 马车停在苏宅门前。 很快苏央便被安置在自己房中。 殷问酒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在她床边,也不救人,也不说话。 良久。 蓝空桑问:“能把人看醒?” 殷问酒这才回神似的,转身抽出她腰间一把短刀。 蓝刀客以为她又要划拉自己,谁知她抓起苏央的手指便是一刀。 用力大了些,好几滴血瞬间涌出,将她手腕上的铃铛几乎染成红色。 “做什么呢?”蓝空桑接过自己的刀,好奇提问。 血染铜铃,昏迷中的苏央又抽搐一般的甩了甩手。 “快拿朱书黄纸来。” 蓝空桑脚程飞快。 殷问酒一笔成形画了张陌生的符。 而后将苏央的手放于符上,手指掐诀,嘴上嘀咕念了起来。 三息又五息,她还没有结束。 “师妹?听说央央晕倒了?”门外传来梁崔日的声音。 他今日也是一早便去了兵马司,眼下刚回来。 苏央的房门很快打开,殷问酒表情看着怪异的很,半喜半忧半不确信似的。 “快进来!” 梁崔日只以为苏央很不好了,快步过去,一看床边的架势便明白了几分。 殷问酒:“这铃我看不见是否有怨有魂,这符我亦是头一次用,师兄,你再确认确认?” 梁崔日又画了一张新的,将苏央的手放在上头,又是一段时间的念叨,连蓝空桑都听得出重复来了。 有什么事,是这两位翘楚都这么难确认的? 梁崔日放下手时亦皱起眉头,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殷问酒:“桑桑,可有监视之人?” 蓝空桑摇头后,殷问酒才道:“就是你看到的那么回事,这铃铛,认她的血。” 嚯!蓝空桑来了兴趣,“什么叫认她的血?” 梁崔日:“这铃你原先说是师傅传给你的解怨法宝?” 殷问酒:“嗯,她说是我派祖传。” 她说着自己都轻嘲了一声,“师傅这人啊,满嘴没句正经话。” 铃铛这个物件,本就惯于被人用来通阴阳,殷问酒早前也并未怀疑。 梁崔日顺着自己的逻辑:“这铃铛里头,原本住着卫小将军一缕怨魂,如今这魂已算为你养出一缕生魂,她便功成身退,消失了。铃也就变为了可驱邪避祸的寻常铃铛。 而后,你将它送给央央,这铃染了央央的血……”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蓝空桑追问,“然后呢?铃铛认了她做主人?” 殷问酒笑:“不是主人,是亲人。” 亲人? “若是寻常术士铃铛,或许压根留不住卫清缨的怨魂,这铃铛,本就不简单,我以往也是这么认为它确为法宝。” 她看向床上的苏央,又移动视线盯着她手腕上那枚小小铃铛,继续道: “假设能留住卫清缨的,是卫家之物,那这铃铛如今认了央央……桑桑你以为呢?” 蓝空桑终于明白,“所以苏央是卫家后人?” 殷问酒点头,“这铃铛里哪怕没有卫清缨,在驱邪避祸里,绝对算得上宝物。我方才意图念咒窥之,它竟有阻力,它可是我戴了六年的宝贝啊。” 如今一朝认血,翻脸不认人似的。 梁崔日悠悠道:“我的阻力更大。” 他说罢,猛地咳出声来,恨不得把肺管子咳炸似的。 殷问酒看着他好笑,又生出点安慰来,这铃与她还算有感情的。 “师兄呐,这又何苦非得压着,终究戴了六年的是我,已与卫家签下契约的亦是我。” 这铃待她尚且这样,何况梁崔日呢。 梁崔日一张脸咳到涨红,哑着嗓子道:“没办法,骄傲惯了。” 殷问酒继续道:“若这么看,她应该是卫家叔伯辈的孩子。” 若是这样,苏越她们养她在春榭潮倒是好理解了。 绝对没人会联想得到,她竟会是卫家遗孤。 殷问酒叹上一口气,看着蓝空桑道:“我方才,也鲁莽了。” 她这样的名人在上京,苏央做她妹妹,很快也会被人关注起来。 蓝空桑这比她还缺魂魄的人只道:“那她岂不是又要改卫央了?” 第356章 匣子 不管是苏央还是卫央,她都没有清醒的迹象。 殷问酒道:“此事一定要保密,卫央万不可唤。” 蓝空桑点头,又问:“对谁都保密?包括她。”她视线落在苏央脸上。 “包括她。” 梁崔日还在意图窥探那铃铛,明明前两日在他院子里时探进去都轻松的很。 “咳咳咳咳咳!” “师兄!” “花蝴蝶,你咳血了。” 梁崔日松开捂着嘴的手,掌心确实咳出一口血来,他的脸色也白了三分。 他将染了血的手伸出能离自己最远的距离,哑声道:“我先回房了。” 殷问酒一整个白眼,这人傲娇心实在重。 “保密噢。” 梁崔日背对着她点了点头。 苏央晕了,程十鸢落葬的一应准备便都落在了溪羽身上。 等她忙到天色透黑回府时,才知人依旧未醒。 铜铃已经被擦洗干净,她手上也包好了纱布。 “小姐,明日程姨便要起棺,届时小小姐若是还不醒……” 殷问酒守在苏央床边,也是纳闷,明明人什么事都没有,为何不醒了呢? “不醒也没办法,总不能让程姨等她吧。” 溪羽:“……”她家小姐也是言之有理,但听着就是怪怪的,让人接不上话。 殷问酒又问:“程姨已歇在院中了吗?” 溪羽:“是,梁大人前一回刚接回来。” 落葬决定的突然,溪羽跑了好些成衣铺子,才选到苏央想给程十鸢穿的衣衫款式。 大裙摆,带着异域风情与大周样式的结合。 在苏央所听的认知里,程姨想来是喜欢如此打扮的。 “王爷还没回来?” “还未。” 溪羽话音刚落,蓝空桑便道:“卷柏回来了。” 果然不出三息, 卷柏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王妃,纯贵妃送来一个匣子。” 开门的是溪羽,“卷侍卫请进。” 卷柏抱着那匣子进了房中,“小小姐还未醒?” 他们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殷问酒看着卷柏抱着的木匣子皱眉,“拿过来我看看。” 这是她一早让宋念慈派人送进宫的装了程十鸢为苏越做的那身衣衫的匣子。 卷柏递给她时交代道:“匣子是贵妃娘娘在宫中派人转交至王爷,王爷现下还被陛下留在宫中,怕此匣子有重要作用,便让属下先送了出来。” 殷问酒:“王爷何时入的宫,因何事入的宫?” 卷柏答道:“眯不过一个时辰便被传唤入宫,陛下下早朝后片刻便传至御书房至属下出宫,已整整一日了。 具体因何事王爷没有交代,只让属下先送匣子。” 太子集党密谋,献王亦集党密谋。 太子的行径,刘起说皇帝心中清楚的很,那周献的行径呢? 今早殷问酒与周献提及一嘴,他只是笑笑,并未多言。 殷问酒心中不安的很。 她掀开手中的匣子,里头放着的正是那件衣衫。 苏越把衣衫送出来是什么意思?告诉她她明日不会来吗? 她翻出自己藏了信纸的里衬,那信纸还在原地,是连看也没看? 等她展开时,这才明白。 信纸上她只写了:明日卯时。字迹依旧勉强能辨。 而苏越在下头回了四字:衣衫与她。 殷问酒嘴便泛起淡笑。 蓝空桑问:“意思是会来?” “八九不离十。” 她将匣子交与溪羽,“为程姨换上这身衣衫,请最好的妆师。” 溪羽领命去办。 片刻后梁崔日得知消息赶来苏央房中,“师傅会来?” 殷问酒又重复了一遍:“八九不离十。” 过去一下午,梁崔日的脸色已恢复回来,他又走到苏央床边盯着人来回的看。 “卷柏,太子在哪里?”殷问酒问。 “在太子府中,今日早朝散后,陛下也曾在内殿召见,但留的时间不长。” “皇太孙呢?” “宫中并未得见,太孙府中有一人,不知真假。” 功夫要练到萧澄或卷柏这般,再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才可从一人落脚重量习惯来观察是真是假。 如今守在皇太孙府中的人,并不能肯定确认。 殷问酒道:“想来该是真的,假周时衍已经露出过两次,他们现在必然不能放心,却也暂时不可杀之,便由真扮假。” 殷问酒他们回京不过三四天,周时衍便已去侯府等过。 她心中猜出八分,自然不见。 因真的周时衍她现下压根没办法探,因为她猜不到皇帝又知道多少。 这么想来,她心下反而安心了些,道:“你去宫门等王爷吧,无大事。” 她轻笑一声,只觉得这棋局下得分裂的很。 太子暗中动作,周献亦四下动作便是给太子压力,逼得他心一横,逼宫一事也就指日可待。 而皇帝作为旁观者,在这节骨眼上将周献留于宫中,一留一整日,则像是给太子加油似的举动。 着实好笑。 一人八百个心眼子。 卷柏走后,梁崔日亦欲再为,被殷问酒拦了下来, “师兄,伤身一次皱纹一条,不醒便不醒,他们自己家的孩子,总不会要了她命,走吧。” 梁崔日看着房门关上,道:“她明日若是不得送行,想必醒来得闷闷不乐。” 殷问酒还是那句话,“也不能让程姨等她吧,没关系,往后多上些香火诵些经,程姨不会怪罪的。” 梁崔日又问:“为何不让她知道自己是卫家人?” “她还小,天真无邪的很,藏不住心事,卫姓如今的危险太大,不说皇帝,阵法之地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与春榭潮的姑娘相比,卫家遗孤这个头衔才是一把杀人刀。 这一晚,周献赶在宫门关闭前才得以出宫。 等人到苏宅时,宅中已是寂静一片。 他轻推殷问酒的房门,竟是未锁的。 黑暗中她的声音响起,“我没睡,亮烛火吧。” 周献浅笑,“等我呢?” “是啊。” 暖黄烛火亮起,他往炉子里又加了些炭,站在一旁驱着寒意。 “沐浴吗?厨房里还有人烧着锅炉。” 周献摇了摇头,“不洗成不成?不嫌弃我吧。” 如此深夜,睡不了多长时间又得起床。 想来他这两日,还睡不到一个时辰,殷问酒便冲人招手道:“不嫌,如此美色脏点就脏点吧。” 周献闷笑一声,还是在盆中净了手,抹了把脸才脱衣上床。 将人揽入怀中,“酒酒……困。” 他说话的声音沉沉的,才躺下便带着昏昏欲睡的腔调。 “今日在宫中,下了二十多局棋……” 第357章 你问 r 第358章 是您 梁崔日看着殷问酒点头,还是得师妹来啊。 噼里啪啦的往外蹦话。 苏越听罢,转头冲梁崔日道:“他要阴生子,必然是想做左右天下那一人。”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殷问酒气结,不回她的话! 梁崔日追问道:“师妹所问的呢?为何师傅你在宫中,明知……却不为之。你甚至知道他会寻我入宫对不对?” “对。”苏越回答的果断。 “我……我待他如知己,有知遇之恩之友,我、我……师傅!为什么啊?” 梁崔日依旧觉得崩溃的很。 “还有我娘,自宿州带回阴生子的是她,在我院子里住着的亦是她,她的使命达成,她知道……知道元靳会借夫君身份让她死对不对?” 苏越:“对。” 她言简的很,也不知是对哪件事的回答,还是所有的。 梁崔日眼泪流淌,抓住苏越的手腕捏紧,喃喃道:“师傅……师傅你说清楚好不好。” 苏越为他抹了一把泪,这才道:“知道他是谁,和能不能杀之,能不能有所为,并不矛盾,你们的师傅没那个本事动他。” 殷问酒惊讶道:“他如此厉害?” 苏越笑:“你看你,若是没有桑桑,出门被杀的也就是一刀的事,哪怕你会医、会蛊、会术,那也不过是第二刀还是第二十刀或第二百刀的事。 师傅不会武,也后悔没给你们寻旁的师傅练一练。 技多不压身,尤其是这种护身技。 术学之人擅用利,但若遇上来不及之事,皆为徒劳。” 她话是多了些,但多是废话。 殷问酒追问道:“然后呢,你没本事动他便证明他有本事动你,那他为何要遁去皇宫,不杀你,不绝以后患?” 逆徒的逻辑,哪里是好糊弄的。 苏越刚想开口,殷问酒又补充道:“您可在程姨坟前起誓了,不骗人!” “我说的不正是这个道理?他在宫中为监正,何其重要的职称,皇帝又何其重视,是我想杀便能杀之的吗? 我查到他的消息,确实是在十二年……” 苏越话还没说完,被殷问酒厉声打断道:“你又骗人!宫中的桂花树少说都种了十五年,周献幼时便常折枝!” 梁崔日亦是眉头一皱,“师傅……” 苏越蹙眉凶人,“你烦死了!树是我十八年前种的,行了吗?但人我确实是约十二年前察觉的,冲突吗?爱听听,不听你就滚下山去。” 周献觉得这画面看着眼熟的很,苏越与殷问酒的相处,很像殷问酒与苏央初期。 吵吵闹闹的没完。 殷问酒气歇,小声的“噢”了一声,“那你继续嘛。” 苏越懒得看她,面向梁崔日道:“你娘肩上的笼,也是十二年前左右突然被种下,初期她并未察觉,除御灵外她对术学亦不算精通,所以直到躯体想法开始不受控后,才来寻我。 也是因为这个笼,我查到古籍的最终落点在钦天监,这才怀疑上元靳。 而那时候,元靳已出宫,兜兜转转正是去钱塘寻了你,前后也就对上了。 我带你从未在任何地方久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丢下你在钱塘,是与你娘商量过的,算是拿你作饵。 崔林之如人间蒸发般,难寻踪迹,但他总归要找回你,或早或晚罢了。 你在钱塘两年多时,他便在那附近观察了许久。他也一直只以为带着你的我,是做为活死人的你娘。 皇帝有多重视他这个监正,不需要我再为你们解释一二吧,他身边更常带影卫,都是不输空桑之人,我要如何?我能如何? 我看他观察你许久,三顾茅庐的请,耐心诚心兼具,显然一时半会并不没有准备借你性命。 那么你随他入宫,也没什么不好,钦天监涉猎之广,亦能精进你所学。你与他接触,亦能对此人有所了解。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如此几年后他竟选择了死遁。” 苏越一长段话说完后,目光落在殷问酒身上。 料想先要提出异议的,必然是她这个逆徒。 谁知竟是一言未发的周献,他道:“陛下器重他,是因他如法炮制,向陛下谏言此等借命之法,可让陛下借我性命。且早已选好行术之人,周时衍。 这些事,贵妃娘娘都知道。” 苏越道:“知道的不算早,我并不常在宫中,除元靳以外的人事也少有关心。” 周献:“可您捣毁了父皇的第一次计划。” 苏越漫不经心道:“也就是在那之前不久才得知他准备这么做。” 周献:“而那个时机,正好是程十鸢僵化身死后。” 苏越眯了半分眼,笑道:“你想说什么?” 殷问酒也看着周献,连她也没猜到他想说什么。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周献身上,他背手而立,道:“所以我猜想程十鸢的僵化,并不是元靳为之,该是您才对。” 梁崔日懵了,急切问道:“为什么啊?怎么会呢?” 师傅怎么会让她娘僵化身死?做笼的人是元靳啊! 苏越没答,反问他:“此话怎讲?” 周献:“时间赶的太巧,我母后那时已身死有些时日,父皇并未选择在她身死后第一时间借命。而后到现在,亦不急着借命,证明他且还有命来等。 如此便显得第一次借命的行为有些突兀。 如元靳父母般,他尚且可以让尸体这么多年不发丧,这方法给我母后使用应该也行,不至于如今需再折损一个太子。多留一个,往后我若有子有女的,他亦多些长命的机会。 前一日我们才发现程十鸢尸体,后一日他便发出我母后薨了的消息,这突然为之,怕不是贵妃娘娘您吹了枕边风?” 苏越还是笑:“我的目的呢?” 周献:“机缘,给问酒一个身魂分离的机缘。她这样聪明的一人 ,哪里会轻易以自己的性命相扯,只有突然的、急切的让我非生即死的关卡,才能一举成功。” 这会连殷问酒也同样带着惊讶的看向周献。 他从未与她说过这个怀疑。 殷问酒甚至帮苏越问了起来:“哪怕如此,为何一定要让程姨死在这个环节呢?” 第359章 因何 阴了两日的天终于在今日透过雾气洒下朦胧的橙光来。 人逆光站着,便愈发看不清是何表情。 几人站在一座新坟前,声熄下来后,林中鸟叫便显得格外吵闹。 周献看着逆光中的苏越,一时没答。 空气中都透着一触即发的紧绷感。 梁崔日左看右看,心中最是慌乱,这些日子接连出现的消息已让他神经绷如细弦,再禁不得任何拨动。 “献王?”他追着喊了一声。 周献这才答道:“你们精通术法,程十鸢作为活死人死得过于突然,便能联想是因她崔氏夫人的身份,被崔林之拿八字做了手脚。 但我不懂, 我只会按照事情出现的时间、与之推动的事件来契合。 您做为监正大人与问酒的师傅,要想造成这样的结果应该也是可以的。至于程十鸢为什么一定要死在陛下行术前,我猜想也是因求一个能推进问酒身魂分离的时机。 也就是,推动陛下不再等待,立马行术的时机。 若再往前些想的话,甚至因为这个时机,而加快了让我母后身死的进度。” 周献说完后,并无人接话,各自消化着。 梁崔日听得一知半解,确认道:“简而言之便是,一切皆因一个时机?一个让师妹能生魂分离的时机?我娘的死因此,陛下突然行术也是在师傅与我娘的计划之中?” 周献:“对,包括我娘,包括我,都是这一时机中配合参与的人。若是不成,问酒死,我亦要死。 好在事情的发展算是顺利,问酒活过来了,这个活便是如今她养出的一缕生魂,属于她自己的生魂。” 简而言之,皆是为了殷问酒。 日头上升后,雾气很快被蒸发,天彻底亮了个透。 蓝空桑小声问身边的卷柏:“你听懂了吗?” 自那天后,这人犹如他是空气,视而不见。 卷柏心中有气,说她不听,又打不过,此刻蓝空桑突然凑近吓得他心头一紧,强装淡定道:“懂了。” 蓝空桑:“所以是什么个意思?” 卷柏:“嘘,听贵妃娘娘狡辩。” 蓝空桑:“……” 苏越动了步子,依旧背光站着,像是怕人看出她的破绽似的。 “周、献,”她声音染笑,“是个聪明孩子。” “丫头,这么喜欢他吗?” 殷问酒虽还没明白程十鸢在这时机中占着什么位置,但周献的逻辑没有问题。 前后,哪怕推至皇后原本可以不死那么早的疑点都能一一关联上。 皇后中了至少十年的慢性毒,便证明皇帝并不着急让人死,那毒哪怕再喝几年,也不会是殷问酒前去时又急又凶的死脉。 她反问道:“怎么,你考虑杀了这个聪明人吗?” “哈哈哈哈哈,当然不是,难得你喜欢。我还得感谢他呢,虽然他现在说的话让我头疼,但当时若不是赌了你会为他设法拦术,如今你二人皆与你程姨并排了。” 苏越这般语气,便是认了周献所言为真? 梁崔日深喘了好几口气,宽慰自己:她们是商量过的,一切是为了师妹的,娘也本就死了多年,不算师傅杀了娘,不算,不算…… 苏越听着身旁人的粗重呼吸,心中一揪,收了笑意道:“崔崔……” “别、别叫崔崔,我不要崔姓。” 梁崔日一开口,眼泪流不尽地冲了出来。 苏越苦笑,伸手为他擦泪,“一个两个的真会哭, 只有问酒一个铁血女子。” “不叫便不叫吧,不为你改名,是因改也无用;唤你崔崔,原先确实是因要记着崔林之那个小人。 但崔崔啊,师傅与你娘唤了这么多年,心中早做昵称对待,只觉得挺好听的,挺可爱的,你只是我们的崔崔罢了。 如空桑说,姓名只是个称呼,无需太过介怀。为她起名的人都被她亲手杀了,她亦没个所谓的呀。” 蓝空桑突然被点名,面无表情的回道:“这话我劝过他。” 卷柏视线挪到蓝空桑脸上,他们之间好像从未能深聊,他离着身边的人,距离一直很远。 梁崔日点了点头。 苏越又道:“当然,你想改成任何都可以,随自己开心便好,改好了记得告诉师傅。” “好。” 她语气沉稳了些,继续解释道: “乖徒儿,你娘被笼控了十余年,好在崔林之对她并未多有要求,正巧二人共谋一事。 她本就不愿以活死人之躯活着,年月久了,执念深了,更无寻常人的心性。 她尽力控制自己,她所做的,也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些。 萧家人的性命,是她对崔林之既往情深的难解。 她也确实准备将郝月青还给萧澈的,虽连弥补都算不上。 还有刘素和这条无辜性命。 每每事后,她便更加痛恨这样的自己,她想死很久,从崔林之以笼控她开始,这一局便是我们输了。” 梁崔日愤恨道:“他如今又藏在哪里,师傅你可知道?” 苏越:“不知道。我今日说这些,也是想知道你们又知道多少。崔林之此人底细不明,你们亦不可鲁莽行事。 如今他对崔崔你的威胁便在于借命,亦要多加小心。” 梁崔日点头,又问:“师傅可有怀疑的人?” 苏越:“没有。” 殷问酒:“又骗人,师傅您怎么起誓也不管用的?” 苏越眼一瞪,烦字写在脑门上,道:“你嘴闭上会儿,为师并没有要回答你的问题。” 殷问酒压根不惧,继续道:“你若没有怀疑,为何如此着急从江陵赶回上京?皇帝一借不成,又有望等着周献生下儿女来,那至少一年半载有得活。 你急,你入京便回了宫,所以你怀疑之人,在宫中?” 苏越回道:“我就不能是为了躲你?” 殷问酒:“当然,师傅、程姨为我这命费尽心思,救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躲呢。” 她卖乖,嘴巴难得的甜。 “师傅,第一次行术失败后,皇帝挖了你两颗桂树送给我,你知道不?他生你的气,那是不是证明第一次行术失败的根本原因,他寻到你头上来了?” 苏越无言。 “宫中两个纯贵妃,另一个,并不是替身对吗?她是真的纯贵妃,所以我算她八字命格算不出问题来。 而你说你十八年前种的树,假设你便是那年入的宫,一十八年,两个女人,以皇帝这种多疑的性子,且自己还养着周时衍替身的前提下,他怕是早已发现你这个假的身份。 但他喜欢你,纵容你在宫中来去自如。 他也多少清楚你的本事,所以你能吹风,他亦能怀疑到你的头上。 可你是十二年前才发现元靳或为崔林之,那十八年前又是因何入宫呢?” 第360章 重视 “当然是……因为喜欢啊。” 苏越一语震惊众人。 不等殷问酒反驳,她看向周献继续道:“你尚且懂得何为喜欢,为师为何不能?周洄年轻时不论皮囊还是智慧,亦或武力,没一点会输你这意中人,要不怎么说人家是爹呢。” 她这语气又慢悠悠不正经的很。 甚至直呼皇帝名讳。 谁知殷问酒更加语出惊人,她道:“这不是巧了吗?我今天看着便是十八左右,该不会……是个公主吧?” 苏越气笑了,“没点脸皮,你是公主周献是什么?是做驸马爷啊还是做皇子啊。” 周献亦垂眸看她,哪怕就拿她献王妃这个身份来说,她都明知自己不会是父皇的女儿。 但是不是苏越的女儿,确实不一定。 “师傅,你当真不是我娘吗?” 她自怀中将那张从殷大娘那顺来的纸张展开,潦草的问酒二字。 “这字是我在殷大娘房中拿来的,你知道我去过了?” 苏越:“知道。” 她没为那院子设阵,但也留了些各有暗意的符令。 殷问酒晃动纸张,“没有要狡辩的吗?这字,是我的,且是我幼时的,您说您在戈壁捡了我,云梦泽五年,上京一年有余我从未去过那村子,那里又怎会留有我的字迹?” “江陵崔宅,你走得着急,我们与老管家闲聊时他因着我的名字想起一桩陈年旧事。你说过,往后要生一女,取名问酒。” “我在云梦泽时问你为何不搬去江南寻一处山水好景避世,你答你见这世间早已没了颜色,不因黄沙还是青山,只因没了那人罢了。 那一年你早已身兼纯贵妃,那人若是皇帝,你缘何有此感言? 可别说当时回答我的是程姨,程姨心中只有一个想杀了的男人。” 殷问酒盯着苏越这张脸,除了她们都属江南骨架偏小的身形外,两人的五官并不相像。 但这张脸是真是假还不一定。 苏越听完她的证据罗列后,站在逆光下表情依旧看不明朗,她只道:“那人就不能是个女人?就不能是你程姨?” 好嘛,她惯常只捡自己能狡辩的回答。 “师傅……就算您是娘,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瞒我呢?就算不是,我的身世又什么理由一定要保密呢?” 殷问酒语气放软了好些,若不是怕苏越跑,她甚至想挨着她胳膊蹭蹭,完善表演。 梁崔日也帮腔道:“是啊师傅,一个人毕竟没长出三头六臂来,我们一起想办法不好吗?” 苏越久不言语。 几人立在山林间,听了好一会鸟鸣声后她才看着梁崔日道: “秘密,就是需要被埋葬的事物。知道的多了,你高兴了吗?” “在梁家的童年阴暗尚且需要多年来忘却,好不容易养出这般花蝴蝶的性子,不是很好吗?不为所扰,不为所愁。 可如今呢,烦恼忧愁大于喜乐。” “可我不后悔知道真相。”梁崔日语气坚定。 苏越又看着殷问酒道:“那你呢?你又有没有想过,能忘记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殷问酒:“或许是吧,但我终归想活,那便要为自己走出一条生路来。而这生路,全压在你一人肩上,且不说累不累死你,你若哪一天先我一步呜呼哀哉了,我岂不是也一头雾水的走上了死路?” 满身的伤,丢失的魂魄,在十二岁的年纪。 怎么想,忘记过往都是一件好事。 但她说的又句句在理。 苏越被气得发笑,殷问酒这性子,哪怕什么都不记得,这张嘴气她的本事也从未减少半分。 旁人能拜师学艺都恨不得立马端茶磕头,她倒好,说做一个小二也挺好的,谢过,不学。 见苏越又是一副犹豫神色,众人屏息继续等待她开金口。 半晌她道:“说回崔林之此人,他以笼控制你娘,观察催促她尽快育出阴生子来。其实在得知阴生子是刘素和肚中之子时,她便与我说了身死计划。 上京离宿州不过半月路程,她拖至二十八,与周时衍婚期一致一是为成全那一凶象,但谁知成婚之人为假周时衍;二便是同样寻一个时机,断了笼的控制。 笼断,只能活死人身死。 而她僵化,确实是我去毁了阵眼。 确认脱离崔林之的控制之后,她才以逐渐僵化的躯体带着阴生子赶回上京。 孩子是我接的,你在春榭潮见的人亦是我。 这样,崔林之便不会知道孩子的下落。 那段时间,因你提前破了卫清缨的阵……逆徒!我确实反噬极大。 卫家满门皆于阵内,有卫清缨做阵眼尚且轻松,阵破之后,满门怨魂皆由我拦!为师如今还能不能百年且还另说了!” 苏越瞪着那罪魁祸首,有气无处出。 殷问酒小声辩道:“你们不管是谁与我说一句不就好咯。” “这是一句二句能说明白的?多说半句你都能挖出深根来……”苏越换了口气,不再与她计较。 “解笼是第一步,提前害了你母后的性命是第二步,解笼之后加快僵化来推动周洄行术是第三步。确实都是我与程十鸢的计划,周献你没猜错。 将养六年,卫清缨那一魂总算能脱体而不至你死,如今也是她自愿脱离。 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你的重要。” 这里的你,她看向的是周献。 “你的出现在我计划之外,她三魂七魄不全还能动情更在我计划之外。在你之前,我原是准备借桑桑一用的。” 蓝空桑:“……真是谢谢你了,但我没所谓。” 殷问酒:“……” 她对周献动情……虽然……但是被人这么说些总有股羞耻感似的。 苏越继续道:“这世间能对你有情感羁绊,能让你可能会舍命一救的人,在周献出现前,我想除了空桑也没旁的人。” 殷问酒皱眉道:“不会连空桑留在云梦泽也是你计划的一步吧?” 苏越不言。 蓝空桑:“嚯!老掌柜的,你最好解释解释。” 苏越笑道:“能这么算,也能不这么算,毕竟你那师傅的恶行也不是我逼迫他所为。我只是在云梦泽选人,选中了你,人情记在她身上罢了。 你们二人的感情,我亦介入不了啊。” 蓝空桑:“若真拿我来用,她又并不准备舍命救我,那我就死了?” 苏越不语。 “嚯,我死了之后呢?再继续为她找新人?” 苏越不言。 蓝空桑直接冲人竖起拇指。 殷问酒:“说到这,总该解释为何这么重视我这条命了吧?” 第361章 动手 苏越像是故意不满足她最好奇的一点,笑得意味不明道:“不,还是在说崔林之。” “我追崔崔,不让他去域都府的原因除了担心梁家余孽外,最要紧的是我不想让崔林之知道你在调查自己的身份。 他控十鸢,便清楚我们压根没有与你说明你的身世。 他作为你的挂名师傅,应该也有试探过你。 你不知道,他还可以徐徐图之,你若知道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让他借去性命亦有可能,那么他要你死的动作或许便会加快。” 梁崔日点头,是这个理。 元靳在钱塘三请五请时,便直言调查过他,但均无所获。 那时候,便是在试探吧。 苏越还在继续,“而我改道江陵,也是自行术失败之后,我怀疑崔林之现身过。 也可理解,周洄行术失败,周时衍寻不到缘由,他自然要去问崔林之这个传术人。 所以我确实怀疑他在上京, 也有怀疑之人。” 殷问酒问道:“谁?难不成他也擅易容?” 苏越笑:“术者擅利便可,他可以不会,但他一定找得到会的人。” “怀疑之人是谁?”殷问酒又问。 苏越:“崔宅的牌位你们都见到过,他崔家祖辈,我与十鸢挖了多年,寻常生意人家这个答案从未变过,但他这样一个人,又怎可能是突然突破了天机似的? 这其中,必然还有我们没参透的关卡。 我去江陵,查的也是他崔家祖牌。人死入土,祠堂非必要不迁,老崔安置在崔宅的祠堂崔林之这些年确实也从未动过,老崔每日香火亦未断过,但……” 她停顿一瞬,转身面朝程十鸢的牌位继续道:“但那祠堂之中我亦设了阵,没人能为程十鸢燃香。” 殷问酒道:“香燃了?” 苏越:“燃了。你与崔崔都上过香对吧?你们均毫无发现?” 二人羞愧,祠堂之中,牌位在眼前,丝毫没有多想。 殷问酒突然想起她跨出那小佛堂时听见的铃声,看到的景象,岔话问道:“铃响与景象,是师傅你做的吧?” “是。”苏越又答得果断,“只是为了转移你能设想的方向,显然,并未成功。” 师傅就是师傅,这种法子,殷问酒亦是不曾听闻。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苏越解释道:“其实当时那铃铛中已没了卫清缨的怨魂,它便不会再响,做成只是小手段而已……” 殷问酒:“那现在不谈,先说香燃了之后呢?” 苏越:“……”真想给她这张嘴两巴掌,噎死人了。 “察觉香燃不久,我便想追,但你们如狗皮膏药一般紧随我来,也就耽搁了。但我以符寻香,一路果然还是追至了上京。” 殷问酒又问:“他既术法阵法皆如此高深,那破阵燃香的动作,是不是太狂了些?他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追查他,为何不杀了你呢? 再者,你说他身边常带影卫,你贸贸然的追去,如此冒险?” 她又回到这个问题上,且语气实在令人不喜。 苏越压低了眉,问身旁的梁崔日:“乖徒,你觉不觉得她这么说话,实在讨厌?” 梁崔日:“……师妹此人,师傅你也懂得。” 殷问酒:“……对不起嘛,我不是想要怀疑您,是您说话总没几句真呀,给我养成这多疑的性子来。” 苏越啧啧两声,“还怪上我了?你这性子有人喜欢也是难得哈?”她看向周献,很同情他似的。 说罢,也习以为常的瞪过便了。 “如同我不知道他的底细一样,他亦不清楚我的底细,不清楚便不好妄动,师傅没教过你们吗? 命只有一条,况且他那么求活的一人,更是金贵着自己。 纯贵妃在后宫活得多低调,你们也知道,按理来说,他还不知道我那层身份。我在他面前,只以那张在江陵的脸出现过。” 苏越解释完,殷问酒第三次发问:“所以您怀疑的人是谁呢?” 她这回语气轻的很。 苏越:“裴严。” “裴公公?”这一声是周献的质疑。 苏越:“嗯,我不是纯贵妃这事,周洄一直知道,所以他来栖梧宫时不会带任何人,哪怕是裴严,也仅在我面前出现过几次而已。 拉朽术失败之后,那几日周洄的心情便很沉重,然后我又出宫去了江陵…… 再然后,我的树便长到你们院子里去了…… 等我追着燃香再回宫中时,一连三天,都见到了裴严,可懂?” 梁崔日点头。 蓝空桑又有些走神。 卷柏见蓝空桑走神,又分了些精力去关注她。 “看我做什么?” 高手,连走神时都漏不掉异样的关注。 卷柏小声道:“你不在意?这也算事关王妃了。” 蓝空桑道:“也不是,听得太久,累了,你一会告诉我结果吧。” 卷柏应了一声,以往只觉得蓝刀客冷漠。 现下心中竟生出些异样来,她或许不是冷漠…… 另几人的对话,卷柏也没错过。 殷问酒:“懂,你回京后的这个裴严,是崔林之。皇帝行术失败,他寻了崔林之来问,崔林之也要探一番一切流程都没有问题时,为何术法失败。这怀疑,落到了你头上。” 周献:“那证明父皇与他说过什么,是您吹的风吗?行术突然的风,您又是如何吹动的?” 殷问酒面色难看到道:“若按这样说,有崔林之在其中,皇帝确认是师傅你从中作梗,他会不会……也对您动手?” 苏越在深宫中的危险,不在争宠夺利。 而是阻碍了皇帝长命两百岁的愿景。 …… 日头越升越高,似乎连温度也回暖了几分。 山林下传来人声,叽叽喳喳比鸟还吵闹。 苏央喘着粗气的声音恨不能响彻山野,“越姨,等等我,别走,我有话,要问。” 第362章 遗孤 这山林中暗卫遍布。 苏央同溪羽拦下一人来问,说是还未有人下山,于是二人紧赶着爬得气喘吁吁。 等二人终于在坡下露出头来时,唇色都发白了。 “水、水。” 苏央吞咽着干涸的喉咙,一边伸手朝向溪羽,脚步亦不停的朝墓碑及苏越走过去。 “程姨,我来,送您,一程。” “越姨,您等等我,磕头。” 她一身潦草的很,明显是醒来便急赶而来。 咕噜咕噜灌下好几口水后,像是为眼泪储蓄上了似的,跪在程十鸢坟前的瞬间便犹如开闸,滴滴砸在的雪后潮湿的泥土地里。 燃香,磕头。 “程姨,您安心好走,花哥哥我会照顾好他的。” 她自己还带着孩子气的抽咽,十五岁小姑娘说要照顾好梁崔日的语气坚定的像一种保证。 梁崔日的眼眶本就还红着,此刻听着又红了些似的。 一个赛一个的会哭。 苏越看着二人唇边染笑。 苏央站起身来,拿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打量起苏越,小声又有礼的唤了她一声:“越姨。” 苏越笑着应她一声。 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若是挂上千南惠的人皮,两人自然不会是这种相处状态。 苏央也有些难为情似的,又唤道:“越姨,我的身世在大娘那已经听过大概,我知道我娘亲便是惠姨的外貌与性情,她怀我生下我,作为我爹的那人均不知情。 那……您知道我爹是谁吗?” 这便是苏央最想问的问题。 她昏迷醒来,也只以为自己确实是忧思伤神而致。 但另几人是明白缘由的,于是各自心中八百个心眼的等待苏越的回答。 苏越:“不知道,你娘没说过。” 梁崔日:“……” 殷问酒:“……”心中一声哼道:果然。 这不正经的人,起誓哪里会管用。 苏央也不信,质疑道:“可以越姨,我姓苏啊。” “我为何不姓程?过往出现在我身边的惠姨,是您与程姨共同扮之,若说是程姨在我身边更久,若我娘只与程姨交情更深,我为何姓苏呢?” 苏鸢,这名字起的既用心又随意。 除却当事人在意谁为姓,谁为名外,殷问酒他们确实没在这上面多有发散。 如今听苏央问的格外认真,也思虑起来。 是啊,姓苏确实是随意的结论吗? 苏越的视线环了半圈,人人盯着她,皆是问题。 她看着周献答道:“枕边吹风,你以为还能有什么风?与之长久的风,加之你不可控的风罢了。 当然,我以为你不再可控所占比重更高。你父皇他既怕你死,又怕你谋权超过他的控制。” 对殷问酒她答道:“危险无处不在,为避免你一头雾水的走上死路,改日书写将养魂魄的法子送与你。” 对苏央她答道:“央央不觉得苏姓好听一些,女子姓名听着便自带上些许温柔。” 她唤的央央,是与大娘口音一致腔调。 众人听得明白,她这是准备走了,除却回答周献的话听着是这么个道理外,另两人都带着胡扯。 “我是谁,什么身份,不准备编个故事给我吗?”殷问酒问。 苏越笑:“编过的,按现在的现状无法自圆了,你且等为师再改改。” “那崔林之……” 殷问酒话还未问完,苏越便打断他道:“做裴严,寻各种理由出现在我面前后,他便不再是裴严。又变成了谁我亦不知,你们留人在这附近守着。” 她视线落在程十鸢的墓碑上,又道:“崔崔,一纸和离书,你要为她拿到,或者……杀了他。” 梁崔日:“好!” 龟缩三十多年,在程十鸢活死人身死后不畏苏越的阵来为她上香…… “哼。”她哼笑一声,转身便走。 “师傅!”殷问酒喊。 “师傅……”梁崔日喊。 “越姨!”苏央喊。 苏越边走边道:“答不完的,不想答了,编的也累。” 殷问酒:“桑桑!” 蓝空桑神游半晌,一语回魂,伸手拦住苏越的路。 苏越皱眉道:“你不会真动手吧?严刑拷打?大逆不道?目无尊长?” 殷问酒追到苏越身边,小声在她耳边嘀咕道:“那铃铛,是卫家之物;央央,是卫家遗孤。” 她不是问句。 苏越侧头看向自己的逆徒,笑道:“你也太敢想了吧?” 殷问酒也笑,“铃铛有何反应,你不知道吗?苏央今日为何没与我们一同来,若是寻常晕厥,我不能扎醒她吗?” 看她如此信心十足的模样,苏越面露狐疑道:“铃铛呢?那你说说它有什么反应?” 见两人头挨着头,嘀嘀咕咕。苏央忍不住想凑过去,被梁崔日拦下,“她有计划。” 苏央便不敢动作了。 这边殷问酒继续小声道:“卫家遗孤这个身份,背负太多,危险太高,所以我暂时不想她知道。 我在云梦泽醒来,是靠这铃铛,也就是靠卫清缨一缕怨魂。 六年前,卫家灭门,你是如何得到这卫家之物,又如何提前准备好了一切来以铃救我? 铃铛、卫家、央央、我……这些关联人事物,不可能是巧合吧?” 苏越眸光压下,又问了一遍:“铃铛呢?它有什么反应?” 殷问酒:“铃铛我送给央央了,她……” “你送人了!”殷问酒还没说完,苏越便要咆哮似的。 她慌乱下动手捂住了苏越的嘴,“您小点声!您现在做苏越呢,温柔点……” 苏越掰开她的手,反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两声闷响。 “嘶……怎么还打人啊。”殷问酒捂着额头,疼的泪花都炸了出来,可见苏越下手之重。 “那是我派祖传法宝!为师让你不可离身佩戴,拴你性命用物!你竟敢送人?你吃了豹子胆了!”她又小声,又忍不住发火。 殷问酒:“还骗人!我这不是试过了没事没死才送给她辟邪用的。” 苏越:“你还真敢啊,拿命来试?” 殷问酒:“自身魂分离后,我这一缕生魂不是养成了吗?你也说了卫清缨自愿离去,这铃不就做普通辟邪避祸之物了?” 苏越:“在崔宅不是又响过铃吗?既还能响,你居然还敢送人。” 殷问酒恍然:“噢……原来你让它响还有这层用意呢,可我从旁处也识破了不是怨气撞响啊。” 苏越语噎,“真是…………难以管教!说,铃铛什么反应?” 第363章 奇怪 另几人看着这两人背对着他们推搡来去,恨不得打起来似的。 “师傅,咱们能不能不要内斗啊,一致对外不行吗?我整日想你都要废个半天功夫。” 殷问酒在刻意吊着她的好奇。 这徒弟什么鬼德行,苏越心中明白,哪里愿意被她拿捏了。 “谁稀罕你想了。不说是吧?那也别拦着我,松手。” “师傅……”殷问酒抱着她一边胳膊摇晃。 苏越抽手,抽不动,“丫头,别恶心我。” 两人斗嘴公鸡似的。 殷问酒:“铃铛总不是个坏铃铛,怎样都不是坏结果。师傅啊,我对你这么重要,你一人孤军作战,徒儿也心疼呐。” 苏越恨不能起一身鸡皮疙瘩,也换了软乎态度道:“问酒啊,你看你如今,也想着要瞒央央,你不是如我一样吗?又为何非得逼着我弄清是非黑白?” 日头彻底升入正空,竟已到了午时。 殷问酒犹豫片刻,松开了苏越的胳膊,道:“那可以问皇帝吗?” 苏越:“问他什么?” 殷问酒:“太子意欲反之,皇帝知道?” 苏越:“知道。”她余光扫了周献一眼,笑:“也知道,如我所说,周洄能坐上帝位,你以为他会玩不过几个小的?” 殷问酒心中了然,苦笑道:“那他自然也知道我?” 原以为苏越会答知道,谁知她摇了摇头,“可能有所怀疑罢了,你在上京的病秧子身份拿得深入人心,他现下最忧心的是你不能生养。” 生养,便还是关乎借命。 “那阴生子?” 苏越笑:“阴生子的事,不管是崔林之亦或周昊,皆不会让他知道半分。” 殷问酒:“那您呢?一十八年,来去往返,总对他也有些在意?” 苏越笑意不减:“别意图探我,为师多宝贵你的性命啊,又怎么会多言。走了,不想师傅孤军奋战,便快着些查清楚崔林之在哪,他该还未出上京,也或许会来找你。” 殷问酒一时没转过劲来,问:“找我做什么?” “当然是看看为什么算不到你能不能生。” 崔林之等着梁崔日娶妻生子,皇帝亦等着周献娶妻生子。 梁崔日的妻还不知在哪,但献王妃已经有了。 皇帝必然要清楚她这个王妃,能不能为皇家延绵子嗣。 以楼家表妹的生辰,必然或查物此人或命盘不同。 而这献王妃也会些玄学之道,正好崔林之回京,当然得让他算上一卦才心安些吧。 殷问酒很快明白过来,点了点头道:“我会注意。那师傅,卫家阵法……” “师傅师傅师傅,这一早我耳朵都快聋了,问个没完没了。”苏越实在不耐,绕开她往山下走去,还在说道:“有本事就拦我,我再开口说一个字就同你姓。” 殷问酒伸出去半截的手,僵了几息后收回。 当真下令把人捆起来她确实难以开口,也相信苏越能说到做到不再多说一个字。 众人就看着那背影又消失在光影中。 苏央第一个围上殷问酒,问:“殷姐姐,你们偷偷聊了些什么?” 殷问酒看着后面跟上来的几人道:“聊皇帝,师傅说你与太子的行径皇帝都清楚,但至少他目前不会先动你。” 苏央像突然长出了心似的,质疑道:“这有什么好偷偷聊的呢?” 殷问酒忽地压低声音,“还聊崔林之呢,他身边若有擅长易容之人,暗卫中人也不可不防啊。” 苏央恍然,捂了嘴连连点头。 …… 下山路稍轻松些。 周献在殷问酒身侧,“她可有说阵眼所在?” 殷问酒摇头,叹息道:“压根问不了一点带有卫家二字的消息。” 周献:“奇怪。” 殷问酒:“很奇怪。” “林间留人,崔林之可能会来祭拜。”她又交代道。 卷柏领了令去办。 周献继续道:“他为何如此胸有成竹?太子意图反之不惧可理解,我的目的呢?两方逼迫他还能安枕无忧?” 殷问酒问:“我如今再问你,五成把握可会有所折?” 周献眼中带笑,“不会,未动而先衰,岂能成事。” 殷问酒:“那就行了。 他胸有成竹一来是对阵眼的胸有成竹,地方隐蔽,压根不担心我们会寻到;二来,崔林之在上京;三来,他已经走过你们所走的路,且是功成那一人;四来……暂时没想到。” 这时局真是有意思的很。 “问酒,如今梁大人与苏央的身世皆不算秘密,苏越也会为此说道一二,但有一个规律。” 殷问酒接话:“你想说,除了我与卫家之事以外对吗?” “对,若不是机缘巧合下你将铃铛送给苏央,这消息来得突然,不然谁又能想到她会是卫家后人。 而苏越对她是卫家遗孤这一点,避而不谈,对你的身世更加,从未回应任何问句。” 殷问酒应道:“嗯,所以我与卫家,必然有所关联。破一便能破百,她轻易不会泄露一点。” 难不成她也是遗孤? 卫家又哪里会是到处留遗孤的人家呢。 几人到山脚下时,楼知也正驾马等着在。 这次回上京后,殷问酒亦好久没见他,每次他到王府,都是行色匆匆的来去。 忙得很。 苏央退了一步,躲在梁崔日身后。 楼知也翻身下马,立于几人面前,先道了一声:“节哀。” “王爷,燕老将回京,在茶肆等您。” 周献点头,“我先走,府中暗卫一会让卷柏做一番排查,崔林之若还在上京,该会来接近你。” 他说得与苏越一致。 殷问酒点头,心道往后身边人还得再警醒些了。 …… 王府之中。 殷问酒与卷柏一同查验完府中暗卫,甚至被主动要求为他们种了蛊。 “王妃今日是歇在王府,还是回苏宅?”卷柏问的试探。 殷问酒看着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又望了一眼躺在房顶晒太阳的蓝空桑,道:“我正好有话要问你。” 第364章 羁绊 在殷问酒眼中,卷柏行事作风沉稳,亦有本事能让王府暗卫不论武学或高或低于他的人都尊他一声卷爷。 更是周献那个人精的贴身侍卫。 不论在她认知中的哪一点,殷问酒都不认为那晚他不能控制住顺其自然的局势。 但终归是他们房中私事,顾及脸皮也不好细问细说。 二人绕道去了后花园,园中那棵桂树树形圆润,绿油油的叶片像片片皆被擦过似的,在日光下好看的很。 如此宝贝,反而不如京外那棵长得高大茂密。 殷问酒先开腔道:“卷柏,你该是发现空桑的不一样了?” 卷柏同蓝空桑一样,冬日的天依旧一身劲装,身板衬的笔挺修长。 他亦往房顶上望了一眼,除刺目日光外,那人已不见了身影。 殷问酒笑道:“她知道我要说她,她不想听。” 卷柏转回头来,“王妃,空桑她确实心性不同旁人,我原以为她只是除你以外待所有人都冷漠罢了。” 殷问酒问:“现在呢?” 卷柏回想了一番过往点滴,这才道:“从云梦泽一路出来到上京,再到现在,她似乎越来越懒。 这个懒,指对所有人事物的兴趣。 云梦泽到上京的初期,她尚且还话多些, 我、王前那会每日与她一起切磋,她还会多言语指点两句。 包括日常琐事上,虽算寡言少语,但还是能闲扯上几句。 现下……她则是能不说便不说,能不动便不动,连事关你亦会神游天际。” 殷问酒笑得苦涩,“所以那天晚上,她情绪是很不对?” 卷柏眸光沉下,点了点头道:“是我发现晚了,当时她暴躁的竟对我起了杀意。” 每一点细节,卷柏都记在心中,他继续道:“我听王爷说了,她在测试心中可有我,一试二试反而将自己试出极大的燥意来,像是意图抓住些什么而抓不到的狂躁,杀意骤起。” 当时那种场景下,卷柏只以为自己闪躲的动作激怒了蓝空桑。 事后这些日子以来,才觉得愈发不对劲。 殷问酒眉头死锁,缓了缓才道:“我一心自己的事,竟不知她情况已如此严重。我还以为……” 她心中难受的很,似乎能想象到蓝空桑那狂躁而不得解的状态。 卷柏接话道:“还以为她这些日子表现的情绪,皆出自自然?” 殷问酒点头,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卷柏亦不好受,他问道:“她这般下去,会如何?” “大概自杀。” 蓝空桑不是没自杀过,只不过那时候二人刚认识不久,殷问酒救回她时也没有什么情绪。 如今若是再来一次,她有些不敢想。 是五年几乎不曾分开一日的陪伴。 卷柏:“……因为那个为她起名的人?” 殷问酒:“是,因他导致,但因他何事,我亦不知,空桑也不愿多提。” 她仰了些头,直视卷柏继续道: “卷柏,她能愿意意图从你这里找到些什么,或许也能说明你与旁人的不一样,在她回答我不知道是否心中有你时,我其实很高兴。 以往我总担心我若死了,她便不会活,倘若能有人再让她产生新的羁绊,我想应该是你。” 卷柏心中空洞的厉害,“我明白。” 那晚累到至极时,那冷冰冰的人亦有瞬间如被梳顺了毛的猫儿一样,无意识的在他怀中拱了拱头。 殷问酒:“在云梦泽时,包括初来上京时,是因为我身边能信任的人依旧只有她一人,我是她愿意留在这世间的唯一人,所以她很努力的在多说、多做、多有感知。 时日久了,有了楼家,有了周献、师兄、央央……好多人,她便开始懒了,因为她觉得就算没有她,我也有你们的保护。 但这种懒是容不得松懈的,因为大多数时候无法感同,无法产生相对应的情绪,她便开始非自我反应的演出好奇、演出兴趣来。” 卷柏从未听闻过这样的症状,问道:“这算病症?” 殷问酒摇头又点头,“该是算吧,我翻遍医书,有所相同点的记载并不多。 你今日说,她连与我相关的事都听得神游天外,情况不好啊。” 两人皆是一脸的苦相。 “师傅说,医者需经历年月沉淀经历病症,她这样的,在我这算头一例,我亦询过一些名医,无药可解,只求人心向生。” 蓝空桑是数一数二的刀客,更是日日练功从不偷一天的懒,有此坚定心性的人,殷问酒原本认为拿她性命作饵,一年两年她总会好了吧。 结果没有。 三年四年总该好了吧? 结果还是没有。 如今竟严重到连她的事都能空出一只耳朵来,她这饵也算是松了一半下来。 也正因为她这般心性,才能将死意隐藏的如此之好。 卷柏:“可她现在亦不允我近身……该如何是好?” 这近身,不说同床,是连站近些想好好聊聊都不允许。 蓝刀客一眼扫过来,就要杀人似的。 殷问酒笑:“不如明着道德绑架一下啊,你打不过她,王府中人亦无人能打过,如今崔林之身边还有影卫,我这命危险的很呐。 至于你呢,她若是心中没有一丝一缕的情绪,该允许你近身也无所谓才是。 卷柏,做男人呢有时候确实可以学学你家王爷的没脸没皮。 危险一定会有,她会不会杀你我也不能保证……这样吧,我给你一些软筋散,大剂量的。” 卷柏:“……好,谢过王妃。” “那王妃今日是宿在王府,还是苏宅呢?” 殷问酒:“王府吧,避子符要吗?”她边说着,便带人往书房去。“软筋散我写一张用料,一会你让人去胡记堂找楼还明配。避子汤再怎么不伤身,也还是会有伤,不易常喝。” 卷柏:“……好,谢过王妃。” 一道声音在书房顶上幽幽响起:“当我聋了吗?” 第365章 谁赢 两人齐齐抬头上望。 逆着光,看不清那翘腿而躺的人的脸。 殷问酒笑道:“桑桑,你都躲在这了,为何还不闭了五感?” 蓝空桑语调依旧幽幽的:“你不是性命危吗。” “是啊,我还不知道我是谁,也还没养出三魂七魄来呢。男女情爱不就那么回事,哪天我要是与王爷分开了,或者他死了,依旧没人能护我性命了呀。你这使命且还长着,我还有得好活呢。” 人在房顶,殷问酒与她说话的声音自然放大。 府中暗卫:“……” 卷柏也开口道:“空桑,下来说话。”说完直觉这话太生硬了些,又补上一句:“好不好?” 蓝空桑依旧不动弹,一副不想沟通的状态。 “桑桑~再努力努力呢?我不能没有你呀~”殷问酒装的假哭,尾音拖着拖着,也当真把眼眶拖得发红,语气哽咽着继续道:“你答应我等我先死的,江湖中人信义当头……” 蓝空桑撑着头往下垂了一眼,听她絮絮叨叨,又是动情又是道德绑架,半晌后终于懒散开腔:“知道了,写你的方子去吧。” 殷问酒唇边勾笑,伸手在卷柏肩头拍了拍,挑眉道:“学一学。” …… 护城河边的茶肆。 周献同楼知也光明正大的走了进去。 既然父皇心中犹如明镜,那便也无需再遮遮掩掩。 临湖雅间内,燕老将军眺望着湖对面那一处荒宅地,频频叹息。 沈邺坐在他外祖父对面,小声唤道:“祖父,母亲她……” 燕余天摆了摆手,压下他要说的话,“是你祖母育女无方, 她祸害到你头上,你也无需与一个不识大体的妇人多计较。” 燕家军常居大周东面。 为防国土,常年战事不歇,也鲜少能回家团聚。又因老来得独女,回府中的时日也多为骄纵燕氏。 “不过祖父待你还是有话要说,你母亲强势无理,或许对你性格的造就亦有影响……”他叹上一口气,又道:“好在,为时不晚。” 沈邺心中泛出苦味来。 为时不晚吗? 一切时机造就成如今,有些事悔之晚矣,有些事又正值当下。 皆不好说。 雅间门开,省去一切繁礼,周献与楼知也亦席地而坐。 “献王,许久不见。” 燕老将军如今已八十有七,军人身姿坐地依旧挺拔,看着硬朗的很。 周献举杯:“以茶代酒,先敬老将军一杯,今日敢于公然前来。”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燕老气愤道:“不为旁的,阅完王爷的书信老夫……!老夫竟觉得这一生护守边关的热心,从未如那一刻般寒凉!” 周献道:“老将军看在大周百姓能安居的现下,也不可抹去这一身战绩。您守卫的是大周疆土,不是某一人。” 燕老拍拍他的肩,顺下几口气后又讽刺道:“老夫是该庆幸自家没得到这护国将军的头衔吗?这一盆污水!比忌惮功勋而杀来得更他娘的人神共愤啊!要遭天谴啊!” 在此之前,他亦只以为是陛下玩些肮脏手段罢了。 气过恼过失望过。 但如周献所说,他还是要守卫这大周疆土! 旁人对卫家的辱骂,发自内心的嫌恶与唾弃亦让燕老质疑,此生是否值得? 他们在刀剑血海中拼死杀出一条生路来,而他们所守卫的大周百姓竟踩在他们的尸骨上,无尽的谩骂诋毁。 一代又一代,否决他们的一切,更有人塑他跪地求饶的泥像,被砸来浑身蛋液烂菜。 而这些行为被能坚守卫家有冤之人捣毁后,皇帝甚至还‘大发慈悲’的下令,念及卫府确有功绩,不允再有塑像咒骂等行为。 若再多有言论卫家,领罚。 于是这禁令一经公布,还得了百姓仁义慈君的好名声! 简直可笑! 同为将领,燕老替卫家之人深感心寒,亦对当今陛下的手段言语间皆是可灭九族的难以自持。 沈邺为他外祖父又斟了杯茶,老将军咕噜灌下,强行收回翻天情绪,道:“说回如今,王爷预备如何?” 卫老将军与燕老将军年纪相相差无几,儿时由卫老祖父共同教育之,感情深厚。 二人皆可独当一面后反而在大周领土分出最远的距离来,几年不得一见。 周献道:“十二日后的朝京节,沈邺已在上京读书人中开始排查,如今时局不算好看。” 沈邺接话道:“年轻书生,观念尚且不坚,歪风一吹便容易摇摆。这几日我初步吹了些钦天监一言堂之风,秘传速度不算快,但对钦天监已产生非议,具体心性如何,还得等契入卫家一事。” 周献点头:“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亦不可太缓,时日在此,相信节奏你自有把控。” 沈邺点头,“如今亦有烦心琐事所扰……” 燕老桌子一拍,“反了她了,妇人之拙,此事你莫要当件事,容老夫去管教管教这井底逆女。” 沈邺住在客栈,他母亲竟也将那画像送到了他房中。 并留话,他若不选,她便替他选了,直接下聘定上日子。 这事旁人插手,皆不合适,确实得他外祖父来。 周献道:“那你便安心此事,我见上京中人已一日多过一日。燕老您的大用,除却此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 燕老军人脾气,粗声道:“王爷但说无妨!” 周献沉吟一番,面色凝重的很,他道:“在计划之前,我必先得告知您二位一事……我们的动作在那位眼中,皆不是秘密。具体明确到何种程度,不知。” 燕老又是一拍桌面,豪爽道:“老夫当什么大事呢!为君者,心中若是这点掂量都没有,他又怎会登上这个位置。 他既能谋权篡位,又怎会安心你们兄弟几人。既往君临天下之人,没一个手中不染至亲血的。 这便是皇家,吃人的宫门之内,天下的掌权者!” 燕老的话语扫清了周献心中那一丝丝郁结。 他拱手道:“未谋而先衰,岂能成事!老将军所言,庭骁受教。” 茶肆之中,炉火熄了半晌亦无人知。 均因朝京节的谋划而绞尽心思的查缺补漏,周身血液是前所未有的热,便不觉得屋中寒冷。 …… 御书房内。 周洄一人观棋局,时而执黑子,时而执白子。 他落下一枚黑子将白子围之,道:“三个时辰了。裴严,这一局,你看谁会赢?” 第366章 韫纯 裴严伸着头一副仔细观之的模样。 弯腰答道:“依奴才来看,现下黑子略胜一筹。” 周帝笑骂一声,“老东西,滑如泥鳅。朕今日偏得从你口中听到一句实话不可,说,这一局,你押谁赢?” 裴严余光又看那棋面一眼。 这黑子白子,按他跟了周帝几十载的了解来看,他必然是将献王比作黑子。 太子是为储君,礼承正道,是为白。 献王则是他困于上京的一颗黑棋,偏宠助势,用以平衡太子实权,是为黑。 裴严:“不论黑子还是白子,其掌控权皆在陛下手中,陛下想让谁赢谁便会赢,归根结底……便是陛下赢。” 周帝哈哈笑了几声,拿手冲裴严点了点,“你啊你,这张嘴总有招。走,去栖梧宫。” 后宫之中,纯贵妃的例外是独一例的。 也只有去栖梧宫时,裴严不会高呼摆驾,只因纯贵妃不喜喧闹,不喜高调。 栖梧宫门前。 裴严照例停步于此,除陛下特许交代他随行外,他连纯贵妃的宫门都不得迈进。 宫门之内。 冬日的阳光总是格外讨喜,花园中的不少宫人忙碌来去,显得热闹。 纯贵妃拿把小铲,松着泥土,笑道:“赏得半日春。” 暖阳下的鲜花,可不就是半日春。 这些从温室拿出来的嫩花苗,必然撑不过夜里的寒风。 原是和谐美好的画面,在周帝看来,却瞬间寒了眸光。 这人不是。 她压根没有这份闲心亲自动手来赏这半日春光。 栖梧宫的宫人发现了站在门边的周帝,屈身行礼,纯贵妃听到声响转过头来,可她转头的瞬间,周帝也转了身欲走。 “陛下。” 周帝脚步顿住,纯贵妃快步走到他面前,福了礼道:“陛下,姐姐刚回来,正在房中,只不过见臣妾有此雅兴摆弄花草便纵容了些。” 见周洄面上这才好看些,她继续道:“臣妾陪您回房。” “好,日头将下,你不可受寒。” 二人一同往寝殿去,进了门便见白韫纯斜躺在窗边贵妃榻上。 窗外是松柏山石造景,一旁的枫叶火红,亦还算坚守的并未光秃。 “这么好看?”周洄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纯贵妃福身预备走侧门回自己房中。 白韫纯头也没回,也不答周洄,唤道:“阿妹,过来我看看。” 纯贵妃等着周帝点了头,才动步子。 她走到贵妃榻跟前,笑道:“不碍事的,午时日光很暖。” 白韫纯拉过她的手,冰冰凉,她搭上手指,二息之后只交代道:“再多穿些,手太凉了。” 纯贵妃冲她点了点头,这才退下。 房中仅余二人时,白韫纯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答了周洄方才的问题,“不好看。” 周洄无奈的走到她身旁,她姿态慵懒,炭火在一旁,窗子也完全敞开着。 “怎么不高兴?” 他牵起她随意垂在身边的手,也凉的很,他便捧在掌心为她来回搓了搓,问道:“窗户关上吧,你的手也很凉。” 白韫纯这才把视线挪到周洄脸上。 每每二人视线相对时,他心中总是感叹。 一个人为何能二三十年不变容貌。 他如今年纪,能拥有如此体魄,亦脱不开日日抽出时间来与人练一番拳脚,也享用着精细的药膳调理。 但终究逃不开年月所留下的条条痕迹。 可这年月偏偏放过了白韫纯般,她总是慵懒,不爱动弹,吃食也挑嘴的厉害……但这张脸,一如初见。 “招摇很不好吗?”周洄又问。 白韫纯将视线从他面上移开,不高兴道:“她叫朝瑶。” 周洄对朝瑶毫无心思,若是寻常妃嫔都远不止于如此,只因为白韫纯常常戴着一张朝瑶的脸,他便看朝瑶别扭的很。 甚至因为这人是朝瑶不是白韫纯而时常对她甩脸子。 把对白韫纯的火气,加盖在朝瑶身上。 白韫纯为朝瑶也做了一张面具,安上宫女招摇的名字,能与贵妃撞音的荣誉,是无声抬高她的身份,以便她在宫中时,朝瑶也能顶着招摇的脸在栖梧宫自由行动。 周洄便总称她招摇,因为在世人眼中,朝瑶是纯贵妃,而此朝瑶又非彼朝瑶。 世人也不懂,为何立了一纯字。 这其中缘由,也只有这三人懂得罢了。 周洄见白韫纯情绪不佳,自是明白朝瑶这身体,怕是命不久矣。 但他与白韫纯所思所想却完全不一样,白韫纯忧心换药方试试,周洄忧心得提前寻一身型无差之人训练起来了。 “好,朝瑶。跟我说说,今日出宫做什么去了?” 周洄在白韫纯跟前,鲜少自称朕。 他还是将窗户关了半扇,坐在她腿边继续为人暖着另一只手。 “周洄,我们约定过你不会过问我的行踪。” 周洄纠正道:“是不会过多过问你的行踪,才回来没几天便又走了,我怕你一走又是许久。” 白韫纯:“这不是当天便回来了,若是再让我发现你派人跟着我……” “纯儿……”周洄打断她又准备放的狠话,她以往常道若被他囚禁宫中,便会自寻短见。 他如果没准备好得到一个郁郁寡欢的死人,便得放她自如。 这自如的前提下,还是不能跟,若跟,她便消失,她这人说到做到,按年来消失的时日亦不是没有过。 他缓了一息,又问道:“韫纯,你不会背叛我的?” 白韫纯伸手抚上他的脸,笑道:“不会,你知道我只是无法拘束于这深宫,如果我是那样,也不是你喜欢的白韫纯了。” 周洄:“那为何,依旧不愿为后?” 皇后身死,他便开始着手于此,要给白韫纯最风光无限的封后仪式。 但白韫纯不愿。 “说到此事,这凤印你抓紧拿走,朝瑶的身体已不能再操劳这些。” 周洄坚持的问:“为何不愿为后,就算不为你自己,你也要为……” “周洄!” 第367章 赐教 白韫纯厉声喊他,连手也抽了回来。 “我不止一次与你说过,提也别提!” 这是她的逆鳞。 周洄这一生,在白韫纯出现前,从未觉得有人能以情爱拿捏住他。 而如今敢与他如此说话的,也仅有眼前这一人罢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逢场作戏,杀人如麻,心思深重,冷心冷肺。 只要于他有利,他可游离在各种红帐之中。 在党争里,王妃,太子妃,皇后,都是因利而选罢了。 可偏偏白韫纯是个例外。 周洄甚至寻人为自己检查过,是否被下了药,种了情蛊此类。 不然喜欢、挚爱一个女子,这种感情为何会出现在他身上? “好,不提。” 他换了个话题道:“等我年纪再大些时看你这张脸,真要生出些罪恶来。” 白韫纯也收了脾气,笑道:“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十五六的又不少。” 周洄自也不是个吃素的,他会宠幸旁人,但自她之后从未有人能留宿。 他捏了捏白韫纯的脸,“这世间怎会有你这样的人呢?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神仙。朕问过钦天监,此等长生不老之法压根不存在。” 相识二三十载,又有多少个日夜同床共枕,这张脸早已刻在他心上。 绝不会是一张人皮面具。 “不是不死,也不是不老,慢一些罢了。”白韫纯答道。 这话题他们聊过多次,起初周洄只以为女子擅保养之道,难以看出岁月蹉跎。 二十六年前她初入宫时,朝瑶还显得更加稚嫩些。 如今白韫纯以本身面目待他,说句夸张些的,两人能分出辈分来。 瞒不住了,白韫纯才道自己确实年老速度缓慢,至于为何,她亦不知。 这话骗鬼都不信,何况周洄。 白韫纯的神秘,像个妖精,他亦决心当她做个妖精便能解释得通。 周洄将人揽入怀里,“你愿意花心思骗我,我也是高兴的。” 怀中人闷笑一声,“你很割裂。” 周洄:“彼此彼此。” “纯儿,为何不让我多陪你些年?” 白韫纯装傻,“我何时说过这话了?” 周洄无奈:“韫纯……再花些心思骗骗我呢?” 两人一同躺在贵妃榻上,望着仅剩半扇窗的景,各自心中掂量着。 良久,白韫纯道:“生前孽,死后报,百岁亦算长命,人之极限在此,阴阳总有调和,不可妄为。” 周洄:“可你早前不是这么说的。况且我手中还缺这一点孽吗?” 白韫纯:“这不一样,你可问那元靳。不过他既能给你说道这个法子,必然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周洄笑:“生气了?” 白韫纯:“没有,同为术学之人,我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周洄笑得带着怀中人一同颤着,“好像没有什么事能入爱妃的眼,过爱妃的心。” 白韫纯仰头轻触他的下颌,唇上有些刺感,她道:“你呀,周洄。” …… 夜幕落下。 王府之中。 卷柏观望着蓝空桑在房顶晒了足足两个时辰的日光。 王妃说这样也好,总比窝在房中或呆坐在椅子上要好,比起这两处,她更喜欢她躺在房顶或者坐在树杈上。 美其名曰,感受天地,一草一木皆有灵气。 晚膳时候,因不顺路,软筋散是胡记堂小二送来的。殷问酒接过后当着蓝空桑的面将其递给了卷柏。 卷柏:“……”伸手接过,藏于袖中。 蓝空桑:“别让我看到你放在哪,不然你来不及。” 卷柏:“…………好。” 殷问酒闷笑,“桑桑啊,书册上说需常让人感受喜悦之情。而春宫述事上说,行房亦能令人产生愉悦之感……” 她正经了医者态度,蓝空桑也听得面无表情。 卷柏:“…………我去看看王爷到哪了。” 周献进王府一路,已经将今日之事听了个八成。 “病症?” 暗卫点头:“是,从未听闻过。但卷爷说让我等往后无事多与蓝刀客闹一闹,随意些,不要畏惧……她的刀。” 周献点头,“嗯,依着他说的来。” 暗卫继续絮叨。 “分开?死了?”周献苦笑,一下午的疲惫都被扫淡了些。 再过一个回廊,卷柏迎了过来,“王爷。” 周献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而后两人继续往他卧房方向去,“柏啊,王妃可是给了你重要任务,有信心吗?” 卷柏语气坚定道:“有,就算不是王妃交代,也是我该做的要做的。” 周献:“好,小心着点性命。你若死了,本王亦会心伤的。” 卷柏犹犹豫豫,还是开口道:“王妃还让属下学学您的没脸没皮,还请王爷赐教。” 周献直笑出了声来,恨铁不成钢道:“柏啊,人怎么能缺陷如此严重呢?” 他哪哪都好,谈情说爱上朽木一棵。 见卷柏还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周献开了金口, “她说滚,你就贴;她凶你,你就委屈;她提刀,你就掂量掂量真假,真的嘛就用药,假的嘛你就委屈加粘人,实在不行你就哭。” 卷柏瞠目结舌。 周献叹气道:“王爷我没脸没皮一年光阴,你都看到了些什么?筑起铜墙铁壁的人心总是软的,比嘴硬咱们比不过,也没有人不愿意听软乎话。” 卷柏受教。 话歇在膳厅门前。 殷问酒见人回来问了句:“用过饭了吗?” 周献小声冲卷柏道:“你看,结论总是好的。” 他嘀咕完才冲殷问酒道:“同燕老他们用过了。蓝刀客,听说你病了?” 蓝空桑:“……” 殷问酒笑:“王爷消息是真快。” 周献上前接过她手中茶,放在桌上。 把人拉了起来,心情颇好似的又道: “病无需好瞒,也无需好演,王妃明日便将此事广而告之,既无药医,那便人来医。” 殷问酒也跟着点头,“王爷神医。” 四人在膳厅分道。 各自回房。 刚入房中,周献便道:“今日之事有一处疑点。” 殷问酒白日里忙于王府排查和蓝空桑的事,压根还没细细整理今日所知。 她问道:“什么疑点?” 周献将披风解下,拉着她往书桌走去,提了毛笔边写边说道:“苏越只说那桂树是十八年前种下,但她没认过自己是十八年前入宫。” 第368章 母妃 宣纸上落字十八年。 “假设十八年只是树龄,那么她入宫必然在此之前。” 他又落下几笔,二十六年。 “算上今年,纯贵妃入宫已二十六年,父皇若喜欢的是你师傅苏越,可入宫的朝瑶也确有其人。 他是移情别恋呢,还是说……打最开始便是二个人扮演一个角色? 苏越并非朝瑶这事在父皇那不可能是秘密,夫妻关系,日夜相处,最是难瞒。” 周献话歇至此,手中的笔亦没有放下。 殷问酒接道:“所有你更倾向于从最开始,二人便扮演着同一角色?” 周献点头,继续道:“二十六年前,父皇登基不过三年,他对权势、利弊的权衡之重,为何会提一五品官员之女成宠妃?朝瑶此人,并不能有利于他。 但他惯常出入纯贵妃住处,这份荣宠是瞒不住的。 而苏越一二十年,甚至二三十年自由出入皇宫,出入栖梧宫。比起他在一道宫门之中喜欢两个人,我更愿相信这人从来都是苏越。 朝瑶,才是那个替身。” 他在那二十六年的下方又写道:喜欢。 殷问酒眉头拧紧,问:“师傅也喜欢皇帝?我怎么不信呢。” 周献笑:“感情的事怎么说的好,就拿蓝刀客来说,卷柏对她的心思王府暗卫皆知,好早之前连还明也看出来了。 旁人尚且能看出,哪怕蓝刀客对这种情感并未多有感知,她也不是不懂男女之情。 对卷柏放松防备、那句不知道、想要知道的自我试探、逃避……皆能算喜欢,亦是自救。” 殷问酒也笑:“我知道,所以我本来是欣慰的,但卷柏说她今日连我的事都空出耳朵来了。” 周献顺了顺她的长发,“别太担心,事态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差。” 他又在那个喜欢上点出一团墨汁来,“但这里的喜欢,不是说苏越是否也喜欢父皇……是纯贵妃喜欢五嫂。” 五嫂,宋念慈? 殷问酒何其聪明,瞬间将所有因素串联起来。 她满脸惊诧道:“纯贵妃为何喜欢念慈?所有妃嫔或官宦夫人的拜帖皆难得应上一次,唯独念慈的拜帖次次有回应,偶尔还见上三两次……” 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又问道:“如果是这个可能,你说是朝瑶,还是苏越?” 周献在那二十六处又划上一横,“还有一点,五哥即将二十六,可孕期尚且近一年……” 这时间算来算去,总有些差。 殷问酒笑:“这不算事吧,楼家老太太假孕‘生下’楼云川一事你忘了?况且这么算来,不过几月的差而已,后宫之中,这种事不好做吗?” 确实好做。 周献往这一方向想,同样不可置信的又岂止这一点。 “五哥生母若是栖梧宫中人,那又为何要将他放到一不受宠的妃子名下养着?” 殷问酒:“这个问题你思考,在我看来,若是这么一回事我竟能捋得更顺些了。” 她懒得很,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后才继续道:“一来,第一次从栖梧宫出来时我便疑惑,纯贵妃为何如此喜欢念慈,亦问过你周禹生母与她是否相熟。 如此,便能解释她这份喜欢是为何,自己儿媳,自家孙儿,自然是喜欢的。 二来,虽说皇帝子嗣不算多,但如今能好好站着争权夺势的,除你与太子外,也就只剩一个周禹。 由此便也能想通,若栖梧宫中人确实是周禹的生母,那么只会是苏越所生。” 她说着唏嘘不已,师傅竟能为皇帝生孩子? “三来,便又能解释得通,他这皇位是有预备留给周禹的。因为周禹是他与他喜欢的纯贵妃所生的最像他的皇子。” 她说罢仰头望周献,见他川眉恨不能拧到一起去,又问:“若是,你作何感想呢?” 周献弯腰将人托起,自己坐在椅子上,把殷问酒圈入怀中。 不知何时染在指尖的墨迹也蹭了些在她裙摆上。 他盯着桌上那张被墨汁晕得一塌糊涂的纸张,久久不言语。 捏着她的手指,指腹无意识的磨蹭来去。 “周庭骁?” “嗯?” “想什么呢?” 他这才看向怀中人的脸,悠悠道: “想很多,与燕老他们费心费脑三个时辰,也是在回府的路上才思论起此事来,”他涩然一笑,“都说皇家无父子兄弟,自古上位者皆没有手中干净的……” 殷问酒双手捧着他的脸道,“怀疑周禹吗?” 周献摇头,“不想,但理智告诉我,该想。哪怕不想五哥,朝京节后,太子亦生死难料。” 殷问酒笑道:“你不是一样吗,生死难料。周献,我既往便同你说过,心不狠的人,没办法做帝王。你想救太子一命,便等同于亲手给自己铸了一把面朝自己的剑罢了。” 周献看着她,一时差点忘记了,小酒儿原本也是把利字写在额头的人。 用人朝前不用朝后,甚是冷情。 他道:“我亦答过,你又怎知我心不狠。” 桌上的笔被重新拿起,他换了一张宣纸,继续写道:卫家、周禹、苏越、陛下。 他圈起周禹的名字来,“五哥不足三岁便拜了卫老将军为师傅,他名义上的母妃,养他到六岁时病逝,之后也未重新记挂在别的妃子名下,由宫人照顾着。 其实那之后他更多时候都住在护国将军府,宫中当他隐形人,鲜少有人会过问。 所以他几乎等于在卫府长大,这样的情谊,六年前顶着被治罪流放甚至斩首的威压下,亦一意孤行的上奏,宫门前,殿堂口,长跪不起。 这样的五哥,至少截止现下我都没办法怀疑这局中,有他一笔。” 殷问酒回忆起周禹,亦想不到他会是参与其中的秉性。 周献又将卫家圈起,“卫府百年将军府,连先帝亦是拜了老将军父亲为师,父皇虽说没拜师傅,但曾与老将军亦师亦友,成了忘年交。 周昊、五哥、我,是这一代皇子中拜了卫老将军为师之人。 以往我们只以为,为避人口舌,所以母后才选了五哥这样,母妃不受宠,自身也不被关注的皇子,才不会危及她,危及太子的地位。 但现下看来,五哥能被送去卫家,或许是因纯贵妃。 可若是如此,卫家出事时,纯贵妃也就是苏越,为何毫无动作呢? 五哥公然出言不逊,顶撞父皇时,他甚至下了永世不得入京之令,边漠刀口舔血五年之久未得召回京, 纯贵妃若是他生母,为何亦毫无动作呢?” 第369章 费解 纯贵妃是周禹生母之事可以解释一些疑惑。 亦能生出更多疑惑来。 亲生儿子,送与他人来养,二十多年不管不问哪里是为人母能做出来的? 殷问酒没答周献,她继续抛出问题道:“二十六年前,梁崔日六岁,苏越做程十鸢带他四处游荡着,哪里抽出来的时间入宫生孩子的呢? 再说师兄直到一十七岁……” 她顿了一下,又自我解释道:“师兄说过,那些年她也常丢他在某处,一走三两月的,以至于他在钱塘等她三年后才确认,她这回是真的不回来了。” “但哪怕一走好几月半年的,她一年中至少还有半年在师兄身边,抛下自己的亲生儿子,带师兄到一十七岁?” 思虑来去,只觉得师傅这些年实在忙碌的很。 八百个身份,八千件事的四处奔忙。 周献再次提笔,将苏越圈起。 “苏越,你与梁大人的师傅,两个徒儿她尚且来回奔走、教导,重视的很…… 梁大人是她好友程十鸢之子。 你的身份暂且未知。 还有五嫂,没道理跳过对儿子的母子情,产生对孙子的祖孙情吧?” 殷问酒听着祖孙觉着好笑。 苏越有儿子这件事她一时都消化不了,更何况孙子辈。 她那张脸,做人奶奶了?想想都觉得离奇。 比起那解释不清的几件事来说,苏越是周禹生母这事带来的疑惑似乎更多。 殷问酒:“明日我与师兄对一下时间,周禹的生辰在几月?” “一月。” 他答完再次提笔圈起陛下,“一切以苏越为五哥生母的前提来假设的话,他至于因为纯贵妃而选择五哥?他是这种人?” “父皇是武将,自更重视君王该习得孙子兵法,有行军打仗的能力,而历朝历代也总会为皇子请战功斐然的老师,这是惯例。 所以送五哥去卫府,是父皇的决定。他亦没想到五哥性子使然,对卫家灭门一案能如此不畏生死的提出异议。 送去卫家,苏越很安心,比起皇宫来说,一个不得宠的妃所生的一个隐形的皇子,养在卫家才是最安全的法子。 或许这便是她要送给旁人的原因,以苏越的忙碌来看,她没办法时时刻刻守着宫中。 我母后……一个深宫之中争权争宠之人,纯贵妃受宠已经是既定事实,她若是还能有孕,不管是她还是那孩子,都不得安生……” 殷问酒想起一事来,打断他道:“对了,当初不是说纯贵妃小产过一个孩子吗?追根究底,差点废了你母后的后位。” 周献嗯道:“如果有孕之人是苏越,她怎会被害?” 苏越自己便是那个神医,什么有毒性的东西辩不出来。 殷问酒:“所以当时有孕的,是那位朝瑶?” 周献:“或许,而那时候,苏越一定不在宫中。” 想来那一年,梁崔日约九、十岁不到,苏越此时应更多时间在宫外。 周献继续刚才话道:“所以也能解释得通,她不管是将五哥记在那妃子名下,还是将他养在卫府中,都能令她心安,也算是为五哥的安全着想。 苏越她事情太多,带孩子不便,而父皇或许也不允许她将皇子带出宫去。” 殷问酒亦点头认可。 “眼下最难解释的,还是对卫家出事之事,师傅她的处境、态度都令人费解。” 周献笑:“还有父皇的态度,同样令人费解。” 他看着殷问酒同样难以舒展的眉头,伸手按压住她的眉心道:“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我在想,若确实如此,而我又怀疑她是我娘……好复杂。” 她看着周献这张脸,若是,这算什么奇怪的关系。 周献勒着她的腰哭笑不得,“你这脑子里想些什么要不得的,她是不是你娘又是不是五哥的娘都是一种怀疑罢了,还没有定论。天色已晚,先别想了,沐浴吧。” 他唤了一声,有暗卫落在房门前询问:“王爷有何吩咐?” “备水沐浴,再加一炉炭火。” 他拎起她裙摆上的墨汁处道:“毁了王妃一件衣衫,脱下吧,嗯?” 殷问酒从他腿上坐起,扫了一眼那团墨汁,“无事,我净个手便脱下先睡了。” 今日起得太早,下蛊又不算太过熟练,她劳累的很。 周献步步跟上,问:“怎么只是净手,不沐浴?” 殷问酒:“你没发现我换了身衣衫吗?回来那身泥泞的很,洗过一遍了。” 暗卫动作很快,炭火与热水准备好时殷问酒正清洗完手。 待房门关上,周献才继续道:“往常不是洗过后出门一趟亦要再洗?” 殷问酒转回头打量着他,“你不怀好意?” 周献盯着人的眼中总有三分光,他闷笑道:“嗯,不怀好意。” 殷问酒眼白一翻,脑中闪现那日在浴桶之中的种种,耳根瞬间染红,“今日洗过后并未出门,谢邀。” 说罢,往床边走去。 还没走出两步来,便直接被人拦腰抱起。 她惊呼出声,无奈这人直接带着她往屏风内走去。 “周献!” “嗯?” “我好累。”她语气软了些,意图博取这人心也软些。 “我帮你,累不着。” “你不累?” 周献一日日的,难能闲下几个时辰,除了睡觉脑中亦没停下半刻来,该是比她还要疲累才是。 他将她放在浴桶边,直接动手为人解起腰封。 顺便答道:“累,所以需要……及时行乐,人生苦短,这话不是酒酒你说的吗?” 衣衫散落一地。 炉火烧得正旺,周身更燥热难耐的很,亦不觉寒凉。 水波荡起,一层未歇又起一层。 “酒酒,手呢?”他音色中有种难以言表的蛊。 加之满眼欲念,犹如勾人的男狐狸精,总能让她束手就擒。 第370章 想死 …… 又是一日。 距朝京节一十一日。 天暗沉沉的,才晴不过一日,便又是风雪欲来的凛冽。 今日难能一同用上早饭,一桌四人,各坐一方。 眼神翻来滚去,左看右看,又是少见的沉默。 最终周献先开口道:“五哥年少时,便常随卫家叔伯一同出征,亦一同各处游历增长见识。其中与他最为投契的便是卫家六叔,卫无患。” 卷柏不知二人在聊什么,但也能反应过来约是卫家叔伯辈中可能是卫央生父的人。 他接道:“说起来,卫家六叔娶一正妻,二人年关时成婚,次年卫六叔回京前那夫人便染了疫疾而亡,此后卫六叔便没再娶。” 周献颔首,“是,五哥不愿常留京中,所以每每卫六叔出门,他总乐意跟着。二人去过不少地方……这事,或许可以从五哥那得到准信。” 殷问酒嗯了一声,“应该就是他,我记得周禹说他曾随长辈去湘西小住三月,甚至还看了不少蛊毒之书,那时或许便是卫六在寻千南惠。” 她说罢又问:“你以为,周禹年关前能回来吗?” 周献:“年关前不能,或许年关后,且看朝京节之后的局势。” 朝京节之后,距离除夕不过一月时间。 书信传到边漠召他回京,他再启程,这一月时间总是不够的。 几人又对卫家六叔此人多聊了几句,甚至关于苏央的长相也细对了一番,越回想越觉得二人的眼型是相像的。 再加之苏央几乎快与蓝空桑相平的身高。 周献道:“卫六叔是四房所出,几位叔伯之中最高的。老将军本身高大,四房的姨奶哪怕年老看着也是高于蓝刀客。” 他们皆拿蓝空桑做类比,只因蓝空桑本就算女子之中比较高挺的身姿。 但当事人自落座起,便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殷问酒看着她难免忧愁。 “我没事。” 这视线实在火热,蓝空桑忍不住开了口,“以往我也不接话,你别过分紧张。” 殷问酒:“好吧,那我们走了。” 周献点头,“记得一会与苏央她们都说说。” 殷问酒:“好。” 蓝空桑:“……” …… 二人一上马车,殷问酒便迫不及待的探头出来,凑到蓝空桑耳边道:“我可以问吗?” 蓝空桑:“……” 她轻叹一口气,“你做你自己。” 殷问酒:“我这不是遭打击了嘛,还是你演技太过卓然?” 蓝空桑:“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只有偶尔……想死。” 殷问酒:“都是些什么时候?” 蓝空桑:“…………大多数时候,觉得自己活得没什么意义。” 殷问酒心一梗,瞬间便想哭。 以往她还觉得苏央与梁崔日实在会哭,此刻她自己眼眶红的速度,竟也超乎了她的想象。 “噢……你若是哪天真的熬不住了,记得提前和我告别。” 蓝刀客又道:“有什么意义。” “有!你要是说也不说一声便要死,我不会给你念往生经的!” 蓝刀客被她逗的有了些人气,“不念便不念吧,也没什么好往生的。” 殷问酒语噎。 缓了好几息无人说话,蓝空桑才又捡起话头来道:“一时半会不会死的,昨天只是不小心被卷柏发现了而已。” 殷问酒确认道:“真的?” 蓝空桑:“真的,六年都能活,真的没你想的严重。” 见殷问酒明显还是不信,她又道:“以往也这样,只是没被人发现罢了。” 这话听着实在让人难受,殷问酒砸下一滴泪来。 又觉得难受中竟还勉强能算一个喜讯。 这证明着,至少没有恶化下去。 “别哭了,做你自己。”蓝空桑又道。 她们一起这五年,除了发现程十鸢的尸体那次,几乎不见殷问酒真的落下泪来。 “不是,我没演戏啊。”她伸手抹掉自己眼睫下欲坠的一滴泪,心中酸涩之感是前所未有的。 眼下也并未多思,只认为蓝空桑对她的重要,本就不低于师傅。 “桑桑,那人若是你,我也会舍命一救的。” 蓝刀客:“你在给我压力?” 殷问酒瞬间收回酸涩,“压你个鬼呀,我真情实意的!” 蓝空桑难得扯出一丝淡笑来,“谢谢了。” “那再说到卷柏噢……” 蓝空桑打断她:“到了。” 怎么可能这么快? 殷问酒扫了一眼,还在街上,瞬间无言。 “居然不能提,桑桑,你变了……” 蓝空桑:“我只是觉得别扭。” 殷问酒嘿嘿笑了两声,调戏她道:“害羞?我们桑桑还有这一时刻呢。” 蓝空桑面无表情道:“那你与我说说和王爷的房中事。” 殷问酒:“那有什么不好说的,不就是……” 她再次语噎,居然真的张不了口。 “不对啊,我是站在医者的身份上想询问病者的情绪。你的躁意可有缓解?有没有又想杀他或者自杀的趋势?” 蓝空桑回道:“有躁意,不至于要杀人。” 她缓了一瞬,又道:“能好睡一些,但半夜醒过来还是会想。” 殷问酒:“想什么?想死?” “嗯。” 殷问酒:“……” 蓝空桑:“简而言之,我大概、或许也是有些在意他的,至少目前,算好事。” 至少目前,他能帮她缓解情绪。 不至于让她一个人扛的辛苦,又一时半会死不得。 因为殷问酒活着,还危险着。 “到了。” 这回是真的到了苏宅。 马车刚停,迎面又来一辆。 是楼府的。 楼二夫人王氏一听车夫说小姐在对面,立马撩开车帘便欢喜叫道:“我的酒儿啊。” 殷问酒笑着下了马车,迎到王氏车前伸手去接她,“姑母。” “哎哟,我家孩儿笑起来真好看呀。” 她喜欢的不得了,伸手在她面上摸了摸,“这脸怎么这么冷呢?穿了几件啊,可别着凉了。” 王氏下了马车,紧张的把殷问酒的大氅合拢起来。 “不冷,我在吹风透透气,车内太热了。” 门前小厮来接了马车,蓝空桑抱臂走到殷问酒身后。 王氏一见她还是一身单衣,便念叨起来,“桑桑啊,不冷吗? ” 蓝空桑本不想答。 可她不答,殷问酒也不为她代答了。 最终她还是冷漠道:“不冷。” 殷问酒:“姑母啊,我们桑桑病了,心病,她总想自我了断。” 王氏瞪圆了眼,惊呼道:“啊?!” 她将蓝空桑抱着的一边胳膊使劲拽下来,握住她一只手,像是能从她身上找出什么似的一边打量一边道: “别是吓我吧?看不出来啊,是得了什么绝症?疼吗?难受?这手也冷的呀!” 第371章 一月 王氏的热络大咧是连殷问酒也招架不住的。 蓝空桑被她架着一只手臂,抽也不是,放也不是。 以往住楼府,这种关怀备至的热情她不是没体验过,也着实明白殷问酒那句:无法适应、难以拒绝、真心的热情。 在王氏眼中,蓝空桑是她侄女甚至女儿的好友,她们两人能成好友这冷情的性子自是相符的。 都是面冷内热罢了。 日久见人心,她家小酒儿不是已经捂得暖和了吗。 所以王氏现下压根不惧蓝刀客腰间那两把刀是否杀过好多人。 “没有,不疼。” 她终于抽回了手,视线微低的看着面前比她矮了大半个头的妇人。 会用这种眼神问她疼不疼的,王弗云是第三个。 王氏也没在意她抽回的手,佯装凶意道:“有钱有闲有好友更有喜欢的人,如此生活,要再努力些向生呀。 人活眼前,过往皆已成云烟,为不值的人舍弃眼前所重视之人,何其的划不来!” 殷问酒听这话,笑道:“嚯,您消息也挺灵通啊。” 王氏不搭理她,伸手招白薇,“走走走,一个个不嫌冷的,姑母给你们在炉火上煨了一夜的参鸡汤,快进门,快进门。” 溪羽已经等在了台阶下。 王氏欣慰道:“这上京中你怕不是头一位女管家吧?有出息哟。” 溪羽姿态得体,笑着回道:“是小姐们不嫌弃罢了。” 王氏:“当初因着你要出府一事,小卜没少同我唠叨呢,我看呐,得亏我没听他的,女子家家自己腰杆子硬才是真的硬。” 殷问酒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么一层事,笑道:“我说小卜管家怎么三天两头往这里跑。” “二夫人! ” 苏央咋呼着奔出来,显然是刚洗漱收拾好,“二夫人,您终于舍得来啦。” 王氏在她面上掐了一下,“央央你这性子啊……还好没做那肖氏儿媳,若是做了,困在那四方宅院,守些刻板规矩,非得哭成个孟姜女。” 苏央嘴一瘪,挽着王氏的胳膊摇晃道:“二夫人,又戳人家伤心事。” 王氏:“哪里是伤心事了,该是阿弥陀佛谢过她的喜事。” 她说罢又嘀咕道:“也是奇了,怎么就没人喜欢喜欢我家还明呢,我儿长的不差啊,也有个一官半职,还有一间药铺。心思更是纯善,还有我这个婆母又好相处的。” 王氏的侍女白薇笑道:“夫人,咱们的府门媒婆也没少来呀。” 王氏念道:“那不一样, 我倒是欣赏央央这样喜欢便主动的底气。还有刘大人的独女,虽说脾气一般,但当初中意知也,也是心心念念了三年。 那些养在闺秀之中的女子,大多听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前连这人几个鼻子几个眼都不知道,也挺乏味的不是?” 她看向几人,意图寻求认可。 但众人看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最后殷问酒讲了,“姑母您不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王氏哼道:“那是老太太会选,再说又有几人能有这好运呢,官人许得一双人,老太太也不会立我规矩……” 她叹上一口气,想起楼老太太又有些心伤。 转口又道:“你们看我家老太太不满意的那肖氏,哎……好在还明他大伯与知也还是个清醒的,就是可惜楼兰这丫头了……” 王氏絮絮叨叨的领头带着众人往厅里去。 回廊一个拐弯,迎面遇上了梁崔日。 王氏热情招呼道:“这位就是梁大人吧?我家小酒的师兄,央央的兄长。” 梁崔日依旧一身花蝴蝶打扮,看着矜持高贵的很。 他点头道:“楼二夫人。” 王氏这消息也不知是打哪听来的,方方面面都了解的齐全。 她又叹了口气,沉声道:“梁大人还请节哀啊。” 转头又冲苏央和殷问酒道:“你们也是,节哀啊。” 梁崔日又点了点头,“你们聊,我……” “我找你有事。”殷问酒打断他,“你要出门吗?” 梁崔日:“不碍事,去我书房聊?” “好。” 殷问酒刚走出两步,又转回头,看看苏央又看看梁崔日,道:“我跟你们说个事啊,就是我家桑桑病了,心病……” 蓝空桑:“……行了吧。” 殷问酒摇头,“不行,姑母说的话多有道理。简而言之便是桑桑心情不好,想了断了自己,你们多陪陪、多唠唠。” 梁崔日:“啊?” 苏央:“真的假的?我这么帅气的蓝姐姐,我的天,我没睡醒吗? 什么了不得的事啊,姐姐你与我说说……” 殷问酒在苏央不断气的不可置信中推着梁崔日往书房去。 才推动一步,他便迅速迈出一大步来与她的手拉开距离,还警惕的又加快了些…… 殷问酒:“……”我是什么脏东西吗? 身边这些人害的病,实在罕见的让她这位医者哭笑不得。 书房之中。 殷问酒开门见山道:“你还记得六七岁时的事吗?约二十六年前的一月,师傅在你身边吗?” 梁崔日皱起眉头:“二十六年前?” 这年月之久,着实得好生回忆一番。 他问道:“那时出什么事了?” 殷问酒:“我们怀疑那时候她入宫生孩子了。” 梁崔日:“啊?!生孩子?!师傅啊?生谁的孩子?” 殷问酒格外理解梁崔日的不淡然,“回宫还能生谁的孩子?那皇帝还能允许自己戴绿帽的?” 皇帝真的喜欢苏越已经让人有些难信,爱到戴绿帽的地步那该是神话故事了。 梁崔日缓了缓道:“等等,等等,怎么可能,怎么说到生……生孩子上面去了?” 殷问酒将昨晚与周献的推论简明扼要的讲过后,梁崔日一双眼瞪的便难以合上。 “不能吧……实在无法理解……你们也太敢想了吧……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师傅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生、生皇子?还是禹王?不能吧。” 他的表情实在难以言说。 殷问酒:“情啊爱的你三十二年不曾体会过,又有什么好多质疑的。快想呀,二十六前的一月、前后,她在你身边吗?” 梁崔日消化不了这个消息,勉强坐下平了平心绪。 反问道:“不在倒是好说,若是在,你又怎么定论当时不是我亲娘在替师傅呢?” 第372章 十八 亲娘? 程十鸢。 这确实是个可能。 程十鸢与他在丛林分开时,他五岁多。有没有可能,他六七岁的时候,程姨又能形如常人回来过呢? 殷问酒:“你这么问,是想起来了?她当时在你身边?” 谁知梁崔日道:“想起来了,不在……我只是问问。” 殷问酒:“……” 梁崔日又道:“从丛林出来后我们就在山林下的村子里,一处住上一两月,便再换个地方。 我记得她那会也经常一走十天半月的,村民们朴实,所以我被丢在村子里倒也不怕,她总会回来的。” 在梁崔日的记忆里,他被放在客栈过,放在商户人家,官宦人家,或者直接是师傅租的、买的空宅子里过。 幼时他一个人多少都会感到害怕,唯独那时候被放在村子里反而最为心安。 所以记忆也深刻些。 “在村落里晃荡了约有一年,我记得那年冬是与村长一家人过的除夕。” 别人都是家家团圆,热闹的很。 只有他是个外人,还有小孩笑话他被他娘抛弃了,冲他做鬼脸。 村长家的媳妇也会门后小声道:“崔崔他娘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在除夕夜哭湿了枕头,第一次担心师傅是不是真的丢下他了。 那是她第一次走那么久,约有三个多月时间。 直到立春后,他才在放完牛回来时,看到那站在矮墙门前的身影。 他冲过去时,眼泪洒了一路,扑到师傅怀里哭的泣不成声,又不敢抱怨她一句。 梁崔日省略心路历程,直接道:“我只记得是立春过后才回来,估计至少有三、四月的时间。” 殷问酒听罢没有言语。 当真不在! 这心里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 门外传来敲门声,溪羽道:“小姐,公子,二夫人亲手煨的参鸡汤给两位送来了。” 殷问酒前去开门,接过溪羽手中的托盘,笑着点她一句:“不愧是溪管家。” 这话说的,拿死了她没法随意打发一句。 溪羽笑道:“小姐过奖,二夫人让您二位趁热喝。” 说罢,为他们带上书房门。 殷问酒将托盘放到他书桌上,刚端起一碗来,便听梁崔日道: “会不会就是巧合呢?三、四个月罢了,若是师傅……有孕,禹王是一月生辰,这没得做假, 她二月多,哪怕是三月回来的,那生产前呢?晚期时的肚子哪里好藏?” 说得也在理。 但殷问酒是医者,她医书本子上也没少见女子有孕束肚的,加之体格小,本就纤瘦的确实也有不显孕肚者。 怀疑不如实践。 时下也是冬日,她外头会加一件披风,若是再冷些,便换上更为厚实的狐裘。 “上衣的惯常款式本就松大居多,一月生产,她孕晚期已是秋冬,孕肚在小腹,宽松裙摆之内,衣衫再穿厚些,你一个孩子能看出什么来?” 殷问酒说着便在披风间藏了一块垫子,继续道:“若按你们住在村子里,该再穿一层厚棉袄才是,臃肿起来更难看出。” 梁崔日没这方面的经验, 但眼下看殷问酒虽显得有些臃肿,但也只是稍有臃肿罢了。 他还是有些不信道:“你这也还是推论罢了。” 殷问酒丢了那垫子,点头道:“确实,不过为这推论又增了一条有力的线索。” 她又端起那碗参鸡汤,“快喝了吧。” 两人各自心思沉重的喝起参汤来。 殷问酒闲聊起:“你准备出门做什么去?” “进宫,你不是要查阵眼吗。” 说起此事来,殷问酒又琢磨起前几日王前所说。 她便问道:“按理来说,阵眼之地不好移,亦不建议移。但前两日我与刘起聊起,他说现在朝堂之下,官员们竟也会偶尔闲聊牵出几句卫家来。” 梁崔日这官做的独来独往, 压根不与那些同僚打交道。 他问:“什么意思?阵法失效?还是迁移了?” 殷问酒摆头,“我也不知道,按理来说宫中才是最稳妥的吧?” 梁崔日也是这么以为,所以在查完那符文之后,便准备入宫着手阵眼一事。 提起刘起,梁崔日又不免问道:“崔林之亦要阴生子,那孩子在刘家可会安全?” 崔林之在上京,亦与刘起同朝为官多年。 刘素和生子为刘起外孙,如果他也想到这一层关系,前去试探寻觅,那孩子…… 可他们如今关头,压根将阴生子接不出来。 这事如果被人披露出来,不管是落在周昊头上,亦或是周献,甚至是皇帝,都足以令他们失去百姓拥戴,留下千古骂名。 乃至死罪。 又何谈翻案。 “只要刘起拒不承认,知道那孩子踪迹的便只有他与刘素和的奶娘。” 殷问酒心中掂量着,刘起这样一个圆滑的人,哪怕崔林之寻去,他是也不会认,不能认。 认了便等同认下死罪。灭九族的死罪。 “我还是再提醒他一番,你进宫吧,小心着些。崔林之既能找你入钦天监,这阵眼之地怕是隐蔽的让他对你放心的很。” 对花蝴蝶来说,这话实在不中听的很…… 他还是点头,放下空碗起身,又道:“那师傅……和禹王这事…… ” 若是,她岂不是丢下自己的孩子,陪着他,教导他到了一十七岁。 这么一想,当初在钱塘等她三年,而后游历大周寻人的十几载,似乎都不足以论了。 殷问酒:“暂不定论,看有没有更多线索吧。你别去寻她,亦不能暴露出自己知晓皇帝与崔林之行拉朽术之事。” 梁崔日点头,笑道:“师兄只是长得一十八的脸,又不是当真一十八岁。” 殷问酒翻他一眼,见他又花枝招展起来甚是欣慰,“不要脸。” “对了,提起此事啊,这驻颜之术到底是什么,我得练了啊,我得永远一十八啊!” 第373章 扯平 梁崔日哈哈一笑, “哪有什么驻颜之术,我气你的,师兄就是长了一张不显年纪的脸罢了。” 他说着颇为傲娇。 打从最开始,这小师妹便格外在意他这张脸看着年轻的很,自以为他与师傅二人都擅驻颜术。 教他却不教她。 梁崔日也就顺其自然的气她了,谁让她天资聪颖,既开了天眼能见怨鬼,又在短短两年,术学便有如此成就。 他那点傲娇、妒忌心思作祟,嘴上说不过她,气一气心里也小舒坦的很。 殷问酒只觉得这事比周禹是师傅的孩子还要严重些,“啊?!真没有?” “真没有。”梁崔日笃定道。 “二十三十这个阶段本也难以肉眼来定,再加上师兄这张脸确实天资卓然……” “得了,你快滚吧。”殷问酒大受打击。 梁崔日笑着迈步,人还没走到门前,又听见她问:“那师傅怎么不老呢?” “她老人家是成了精的妖吧。” 他撂下这句话便走了。 师傅不老这件事,压根无法解释,书上也没教,既往亦不曾见识过。 苏宅前院。 殷问酒过去时,苏央与王氏正围着蓝空桑苦口婆心。 主要是王氏在说,苏央在一旁应和:“是啊,对啊,蓝姐姐,是这个道理。” 蓝空桑那张脸依旧漠然的很,但殷问酒从她眼神中还是看出了些不耐烦,亦或是说招架不住。 殷问酒开腔道:“姑母别念叨了,小心我们桑桑拔刀。” 王氏唉地一声,“瞎说。参鸡汤可喝干净了?” 殷问酒答道:“喝干净了。” “姑母,你这消息都是打哪听来的?今日能撞上,也不是巧合吧?”殷问酒问。 王氏笑得眼尾眯起,还没答便又先感叹起楼还明来,“我那儿子究竟差哪了呢?一个两人三个的,都瞧不上一眼?” 殷问酒:“……二哥他,总会有自己的良缘,这事急不得。这么说来,是卷柏与您说的?” “是啊,”她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还明昨晚带回来给我的,说是王府暗卫去胡记堂配药时给他带给我,他还纳闷怎么小卷柏要给我写信。” 殷问酒没展开来看,将其拍在了蓝空桑怀中。 她亦没展开来看,但收在了胸襟中。 “难怪昨日送药来的是药铺小二,以往二哥不顺路也会寻去王府,原是着急回家送信去了。” 王氏悠叹道:“这世间病症千万种,空桑你亦只是其中一种罢了,并不异于他人,总会好的。” 这话说完,她又不解起来,“小卷柏这信看得我眼眶都红了,那孩子打小就沉稳少言的很,怎么悄不吭声的又走到还明前头去了? 我儿差哪里了嘛? 献王那性子讨喜也就做罢,知也仪表堂堂说话办事稳重亦罢,小卷柏……小卷柏他沉闷的很呐,沉闷的很…… 哎,那孩子也心诚的很,想来亦是格外格外重视你的,就是你们日常……说话吗?” 王氏与卷柏本也不常打交道,只是看着周献看着他一路长大,印象之中她见到他时他总没什么话。 殷问酒哭笑不得的喊了她一声,“姑母,人各有相处之道,您就无需忧心此事了,卷柏他又不是个哑巴,平时也说话的。” 蓝空桑的面上也难得有些抽动。 王氏絮叨的热情,感觉好久不体验,但还是熟悉的很。 “那就好那就好,往后我便常往苏宅来了,前些日子也不是不来,这不是老太太忌日吗,我前后礼佛念经需要满一月。” 一年之慢,又快,第一次解楼家老侯爷的怨,原来才过一年。 这一年所经历之事,又实在丰富。 她初入楼家,一口黑血吐完差点呜呼。 如今竟也养出一缕生魂来,亦步步接近真相中。 …… 与此同时的栖梧宫中。 白韫纯戴着招摇的人皮面具,让朝瑶以贵妃身份示人。 今日天气不好,阴风阵阵,将那半日春吹得东倒西歪,花瓣亦冻得合上显出将死之态。 门开着,燃了好些炭盆。 白韫纯走到她身边,照例先为人探上了脉,问:“今日的药喝了吗?” 朝瑶冲她浅笑:“喝过了。” 白韫纯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她视线内的花苗,“时节不对罢了,等春日自会好看。” “姐姐,你选好人了吗?” “没有,别想太多,我换了方子还可一试。” 朝瑶一张看着便亲和的面上哪怕脂粉厚重,亦藏不住强撑之态。 犹如那寒风之中的花苗一般。 “我的身体如何我自己知道,姐姐不想的话,让陛下着手寻人吧。” 白韫纯笑:“好了,安心吧,他自是会的。” “姐姐,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都是交易罢了。” 朝瑶摇头,假意横她一眼,“还以为你能装多久呢,这张嘴呀,最是无情。” “再陪你好好说话下去,你这么一副深宫怨妇、我见犹怜、郁郁寡欢的状态下去更没得活了,打起精神来!” 她一巴掌拍在她肩上,还是收了些力气。 朝瑶笑得更开了些,“知道啦,念慈今日又送了糕点来,要尝尝吗?” 她从桌上捡起一块桃酥递向白韫纯。 白韫纯接过,却没放入口中,“你少吃些甜食。” “知道,上次多吃的几块也都吐了,可惜啊,不过你尝尝,她知道我不易过食甜食,减轻了些甜度。” 白韫纯这才依言咬了一口,也仅咬了一口便放了下来,“我不喜欢吃这些。” 朝瑶:“哼,铁石心肠的女人。” 白韫纯看向她问:“想见她?” “想。姐姐你也见见吧?好不好?” 她原以为白韫纯会拒绝,以往她见宋念慈时,有一次她是在宫中的,但她不见。 没想到这次白韫纯犹豫了几息后道:“好。你见,我做招摇。” 朝瑶没再争取由她来做纯贵妃,她原也是不准许她召见的。 每每召见都要磨上些时候。 “那今日便见!” 白韫纯无奈一笑,点了头,“也就看在你命不久矣的份上许了吧,不然你还想说指不定明日都见不到了是吧?” 朝瑶笑:“也就是你,天天把人家要死的事挂在嘴边念叨。” “阿妹,我这辈子后悔的事不多,你是一件。” 朝瑶身体的伤,是连白韫纯都束手无策的余毒不清,拖至如今,已算长寿。 “下毒的是皇后,救我的是你,你还要我说多少遍啊!”朝瑶学着她会有的脾气,继续道:“再这么念叨下去,你才是那个怨妇。” “再说了,你这个蛇蝎美人不是也折磨了她十年之久,姐姐,这事在我心中扯的平。” 第374章 知己 扯得平吗? 在白韫纯心中,这事扯不平! 在赵后那处扯不平,在周洄身上亦扯不平! 世人皆知,赵后掌权后宫,纯贵妃荣宠后宫。 而掌权之人,又怎会让宠妃好过? 朝瑶的安危,是白韫纯交代给周洄必要完成的任务,周洄也应了她。 她想着,周洄毕竟也需要一个人在栖梧宫演戏,该是会仔细朝瑶性命的。 他也确实仔细着。 但那松口,亦是他开的! 他想换了后位,一是他帝位已稳,亦可无惧赵家之势,正好剥削;二则是,他说这皇后之位只想让她来坐。 于是便在她出宫时,放出假消息来说纯贵妃有孕。 宠妃有孕,是后位之人最为忧心的事。 皇后必然会寻机会动手,亦或是说旁的妃子。但不管是谁动手,这锅一定会安到赵后头上去。 于是,朝瑶中毒,小产。 事情被快速发酵,赵后妒心残害皇家血脉又岂止纯贵妇这一事,后来甚至盖上了干政的罪名。 赵后一度被打入冷宫,在太子与赵家一同僵持不下时,消息传到坊间,白韫纯这才得知。 周洄为这一击,可谓下手之重。 朝瑶可以是很多人,或许死一个也不是不行,他必然会在她死前寻好替身,一如现在。 等白韫纯赶回栖梧宫中时,人才勉强被她救下。 但身体的伤早已无法逆转。 最终除了未能除后外,周洄削弱赵家之势的目的已然达到。 白韫纯一气之下,甚至对周洄动了手。 至此出宫几年,不曾回来。 …… 拉回现下。 朝瑶立即让宫人往禹王府送了信。 “我这样,会坏你的事吗?” 她第一次见宋念慈,便是自己私心的决定。 她也不知白韫纯这心是怎么长的,竟能狠成这样。 正好宋念慈送了帖子来,她便应下了。 朝瑶不知道白韫纯因何如此,也不知道她不在宫中时都在外头做什么,她不说,她也从来不问。 白韫纯闻言一笑,心想宋念慈为何会突然送来帖子,又变得勤快的很,还能因着什么。 自然是那丫头在背后试探。 那人也自然早已出入过栖梧宫。 “不会。想见便见吧,毕竟没多久好活了。” “姐姐!”朝瑶怒目,转而又笑,这人果然是装不出个好脾气的。 但这性子,她也实在羡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人之下的皇后之位她却避如蛇蝎。 可她又乐得与陛下纠缠这些年。 实在是谜一样的女子啊。 …… 苏宅。 房上落下一暗卫来,打破几人与蓝空桑促膝长谈的氛围道:“王妃,禹王妃送信王府,纯贵妃召见,现在该已往王府去接您的路上。” 突然召见? 是朝瑶还是苏越? 殷问酒忙道:“去路口拦人往这来,我准备一下。” 从苏宅走更方便些,也省得宋念慈绕道。 暗卫领了令,闪身不见。 苏央问:“你要准备什么?换一张脸吗?苏合院的我都收来了,在你卧房暗箱之中。” 谁知殷问酒道:“不换,献王与禹王交好,献王妃自也与禹王妃交好,我这赐婚暗旨已下,作为未来王妃,拜见最得宠的纯贵妃也是应该做的。” 她扯出一笑来,“准备准备,穿得隆重一些罢了。” 如何穿这事交给了王氏。 等宋念慈的马车停在苏宅后巷时,她透过帘子亦是一惊。 待殷问酒上了马车,她才问道:“就这样去?” 殷问酒笑道:“就这样去,我看她会不会把我拦在宫门外。” 宋念慈:“我今日一早又送了些自己做的糕点进宫,这已经到了午时,贵妃娘娘突然召见……” 她心中还有些不安起来。 “问酒,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殷问酒虽也好奇,看着宋念慈的孕肚终究什么都没说。 怎么会出事,她可能是那宫中人的儿媳呢。 “不会,你不是说能感受到纯贵妃是真心喜欢你吗,大概便是看见你的糕点心中感动,便见上一见。 一会你说下午原约了我,正好我听你毁约是要入宫求见……” …… 栖梧宫中。 并无人拦殷问酒,她同宋念慈一同对那主座上的人行完礼。 宋念慈便道:“臣妾原与七弟妹约好了下午茶话,七弟妹听闻爽约是为着来见贵妃娘娘,便提议与臣妾一同,还望娘娘莫怪。” 殷问酒接话道: “民女虽还未与献王成婚,但陛下已下赐婚旨意,按规矩也是要向贵妃娘娘问安,早前听闻娘娘身体抱恙便没能打扰,今日唐突了。” 她这腔调拿得简直不像她,白韫纯以招摇的脸站在朝瑶身侧,忍着没笑。 朝瑶道:“本宫知晓,无碍,你二人落座吧。” 待人坐下,她又道:“念慈与这位未来献王妃要好?” 宋念慈:“回娘娘,是,念慈自南宁府独自来上京,问酒是臣妾在上京认识的唯一的好友。” 听她这么解释,朝瑶连连点头,不自觉移了一眼到白韫纯脸上,“人生得以知己好友,实乃幸事。” 殷问酒这回做未来献王妃的身份坐着,目光也更自如些。 纯贵妃又冲她道:“殷、问、酒,名字既好听又有意思的很,今日你来的突然,晚些时候本宫让人将礼送到楼府。” 面上的活,总是要不落人口舌的。 殷问酒道了谢,也在心中断言此人是朝瑶。 她是朝瑶,那师傅去哪了? 她没回宫吗? 宋念慈与朝瑶聊天时,殷问酒的目光时而便抽出来暗下四处看看。 时而嘴上也接一两句。 朝瑶左右各站一位宫女,她注意到一应端茶递水的活计十有八九是右边那人在做。 再观左边这位,也是宫人姿态微微颔首的站姿。 上次亦是左边的人,被掌了嘴的。 殷问酒虽不太记人,但她肯定那人必然不是这副模样。 白韫纯注意到她探究的视线,嘴角细微到几乎不可见的压了压。 殷问酒一挑眉。 嚯,她这是又安的什么心?居然以宫女身份站在一边。 她必然也知道她会发现才是。 挑衅她不敢动作? 殷问酒闷喝一口茶水,她确实不敢动作。 宫门之中,自然随处可见那皇帝的眼线。 “献王妃?” “娘娘请说。”殷问酒回过神来,就听朝瑶道:“听念慈说她的平安脉皆是你在请,这预产期可准确?” 殷问酒自信道:“准的。” 第375章 也许 朝瑶是也听过这未来献王妃在民间的一些事迹。 见她如此自信,先是点了点头,眉眼间又带着些犹豫之色,最终还是用余光看了一眼身旁的白韫纯。 “恰好本宫身边的这大宫女亦是医者中的翘楚,陛下为着方便看顾我特意寻来,念慈不如也让她把上一脉?” 说话间朝瑶也关注着白韫纯的态度,见她并没有旁的暗示,便继续接道: “当然不是对献王妃有所质疑,只是这女子生产实在大事,小心些总没坏处的。” 殷问酒哪里会多想,她求之不得呢。 宋念慈道谢后,白韫纯便朝她走了过来。 在殷问酒的记忆中,两人应该还是头一次打交道? 宋念慈见她空手过来,并无脉枕,便直接朝人伸出手腕来。 白韫纯依旧拿着宫女姿态,低着头一手虚托着宋念慈的腕,一手抚上她的脉博。 再寻常不过的问起月事周期等问题。 殷问酒搭了几句话,便顺其自然的站起,越过她与宋念慈中间的小桌,好似更方便与纯贵妃的这个大宫女交流似的。 “近日可是贪嘴慵懒的很?”白韫纯问。 宋念慈笑道:“是。” 白韫纯:“多餐可行,但需少食,亦要走动走动,哪怕是在房中。目前胎位过上,胎儿稍偏大于孕期……” 白韫纯在交代着,殷问酒在一旁亦小声嘀咕道:“师傅,你偷工减料啊?” 白韫纯:“……” 殷问酒:“第一次见纯贵妃,她那面相我便看不出任何来,这样的人虽说也有,但她的怪异却不是单纯的看不出。 今日我又看得更仔细了,这才明白,她为何要戴自己的脸?还不是完整的自己。” 从她琢磨出这异样来后,殷问酒便肯定了身旁这人便是苏越。 又恰好精通医术。 哪有这么的恰好。 而朝瑶对苏越的事,似乎并不知晓,所以才会说问酒这名字有意思又好听,甚至还让苏越过来为宋念慈把脉。 名招摇的这位宫女依旧专心与宋念慈交代着。 这么近的距离宋念慈自然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她强压下惊异之色,为殷问酒拖延时间的询问着一些生产时的知识。 “师傅,一个人为什么要戴自己脸的人皮面具?还制作匆忙? 并不完全。是因为她的脸出什么问题了? 纯贵妃在这栖梧宫能出什么外在问题? 那便是内在问题咯?病了?脱相了?浓妆亦不可掩盖了?” 苏越压根没搭理她一句,殷问酒还是锲而不舍的冲她咬耳朵,直到朝瑶发现异样来。 “献王妃?可是有什么问题?” 殷问酒转头冲她笑得温婉,道:“没有,只是难得遇见医术如此高超的女医者,便想着探讨一番、一番孕事之道。” 她故作娇羞一垂头,在这这张脸的配合下,这般姿态好看的很。 朝瑶心中明了,坊间传闻献王苦追殷姑娘一年之久,而在圣旨下传之前,献王妃已经经常出入献王府。 想必二人也是想尽快要一个孩子的。 殷问酒解释时,亦没有错过苏越嘴角那一丝抽动。 “师傅!哑巴啦!”她压低着声音。 苏越:“个小混账的东西。” 殷问酒嘿嘿一笑,“又见面啦,”她看向宋念慈一眼,又冲苏越道:“有句话不知该问还是该问。” 宋念慈恨不能把心肝脾肺肾都问上一遍,苏越便也没松手。 左答一句,右答一句。 答殷问酒道:“闭嘴。” 答宋念慈道:“育子对母体的伤害一定会有,且不可逆,但好生调养恢复,能减少到最轻。” 态度简直割裂。 殷问酒又道:“山林之下,村长家的新年师兄亦有参与,您说他如今害了这么一个洁癖之症的人,当时怎么还能放牛呢?是哪个环节造成的突变啊。” 苏越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 扯开话题道:“你最近可有什么突变没有?” 殷问酒答道:“没有啊,我没那害上稀奇古怪病症的命。” 苏越:“你一少魂少魄之人,比谁不稀奇?” 经她这么一点,殷问酒道:“我今天确实好伤心,空桑的病你知道吗?” 苏越:“有察觉。” 能带走殷问酒话口人,这世间大概除了周献便是师傅。 师傅带,她也乐得,哪怕苏越顾左右而言他,她能多同她说几句殷问酒都是高兴的。 卑微啊。 “除了之前受卫小将军影响而哭外,我几乎没哭过了吧?” 苏越哼道:“我还管你哭不哭?” 殷问酒:“你不是想问我魂魄的事吗?我告诉你异样,桑桑的病症我知道这么些年也没哭过,但今儿哭了,流眼泪的那种。 所以,这是不是代表喜、怒、哀、惧、爱、恶、欲,我的七魄,也在养回?” “也许。”苏越答的模糊。 殷问酒也不纠结,又问:“朝瑶病了?我去看看?” 苏越给她一眼余光,“大言不惭。” 殷问酒:“您谦逊一些,我的进步非同凡响。” 这回苏越犹豫了。 殷问酒:“真病了啊?需要戴人皮面具才能见外人的程度,那……” 在苏越这里,该是束手无策的阶段了。 殷问酒的目光又往朝瑶面上扫了一眼,人皮面具之上的脸,还是红润的。 若按她这般五官来看,想来本也是个亲和之人。 苏越:“…………逆徒儿,为师有时候真的觉得你挺可怕的。” 殷问酒还没来得及顶嘴,苏越便冲宋念慈道:“预产期按此推算无误,禹王妃亦无需太过担心。” 话落,依旧没给殷问酒插嘴的机会,又转头冲朝瑶道: “娘娘,听献王妃的医学之道,亦受益匪浅,王妃有意也为娘娘把上一脉……” 她话止于此。 朝瑶面上一愣,很快便笑道:“好,招摇也认可的医术,实在罕见,那便有劳献王妃了。” 第376章 用蛊 殷问酒随着苏越一同走到朝瑶面前。 朝瑶再犹豫不过一瞬,便朝她伸出了手,既是姐姐放心的,她大概自有法子让这位献王妃慎言。 殷问酒抚上她的脉,几息又几息,哪怕强压着惊讶的面色,眉心不自觉地微微皱起亦未能瞒过去。 她小声与苏越确认道:“至少二十年?” 苏越点头。 朝瑶也微有诧异。 殷问酒再看向这位纯贵妃时,竟也觉得她实在太过不易了些,也难怪要戴上自己的人皮面具。 时下冬季,厚实衣衫遮盖下的骨相,想必应该更为消瘦。 好半晌,殷问酒都没出声。 她在脉象之中,病症问询之中已在心中过了好些个法子。 然后一一推翻。 她突然想起当初提示赵后命不久矣想让她松口时曾说的话,此刻甚至也想对朝瑶说上一遍。 但对朝瑶,终究是不合适的。 可这世间压根不会有可活死人骨的神医存在啊,人为一个活,又当真能做到忍受如此遭罪的活法吗? “娘娘……想活吗?” 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压低了声音的,只有紧紧围着的苏越和朝瑶本人能听的见。 苏越的面色难看。 朝瑶看向她,一时也没回答殷问酒的问题。 殷问酒继续道:“大多数人皆求向生,娘娘若是……想活,民女亦能理解,娘娘现下所用的以毒攻毒之法,已实非常人所能忍,若是有比这更痛苦的法子可一试,娘娘可愿?” 朝瑶的目光还是看向苏越,依旧不答。 苏越问道:“什么法子?” 殷问酒:“用蛊。” 苏越眉头锁紧,蛊术她有了解,也懂得些蛊虫知识,但远远没有到千南惠或程十鸢那般精通。 可殷问酒身上的蛊虫也只是她引了楼还明一魄时,机缘巧合下带过去的 。 她不确认道:“你有信心?你学会了蛊术?” 殷问酒:“不算有,也没特意学,只是稍微对冥蛊有些把握。” 毕竟她体内那只,是蛊王。 提起此事,殷问酒又想起问她一句,“这蛊养的,只是巧合对吧?只有我是它的主人,对吧?” 不会哪天,突然被别人一个响指要了命去。 苏越扯了一抹淡笑,“是,你是主人。” 朝瑶听两人聊的内容,打哑谜一样,必然不是陌生人。 她也就更放心了些。 殷问酒又道:“我想的法子,与您二人说上一说,再看看要不要实践一番。” 朝瑶是毒入骨髓的难以救药,想必每每难受时,皆是恨不能敲碎了骨头的痛着。 “蛊术上有一蛊虫,名冥蛊,中蛊之人因蛊虫于体内而受下蛊之人左右其性命,这便是其中利弊之处。 利在于,我可驱动此蛊在你体内汲取,哪怕是毒,对它们来说并无所畏,或许便能化解些毒素对你的残害。 弊在于,因我是下蛊人,所以你的性命被我拿捏着。还有,那汲取的过程或许会令你及其痛苦。” 朝瑶听完只问了一句:“你一直说或许。” 殷问酒嘴角弯了弯,“民女从未实践过,娘娘若是愿意便是第一个试验之人。” 若是旁的大夫,谁敢对纯贵妃说这话。 朝瑶听罢却只是一笑,再看面前两人,竟觉得她们这性子还有些相似之处。 苏越犹豫了片刻,问朝瑶:“想试?” 朝瑶点头。 苏越笑得苦涩,“很多时候,我也在怀疑自己做的对不对。” 朝瑶:“对的,至少今日我还能坐在这里,与人说笑,便是对的。” 苏越这才看向殷问酒道:“那便试试吧,你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好,是让人送来,还是明日?” 蛊虫对于育蛊人来说必是随身携带的,但殷问酒还是嫌弃的很,没有带着的习惯。 苏越:“让人送来。” 这差事交给了宋念慈的丫鬟子衿。 子衿出宫往苏宅而去, 入了宅子便直奔苏央而去,“献王妃在栖梧宫中,让苏姑娘带上冥蛊随奴婢进宫。” “带冥蛊……进宫?”苏央满眼惊讶之后随之便是恐慌,“殷姐姐出什么事了?为何在宫里会需要蛊虫呀?” 子衿哪里听得到一句,只是按交代办事罢了,她催促道:“苏姑娘,您快着些罢,几人在宫中看着相谈甚欢,该是没出事,但是献王妃要的很急。” 很急!能要冥蛊想必自然是急事。 苏央没再耽搁,忙去房中匣子里取了两个小瓷瓶出来,又看向匣中还剩的一瓶,最终都给带上了。 多些总比不够要来的好。 马车轱辘声连转不停。 子衿看着苏央手中捏地死死的瓶子,出声道:“苏姑娘,您放松些,确实不像出事了的模样。” 苏央也垂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瓶子。 子衿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此刻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 栖梧宫住的谁啊?住的是越姨。 越姨是谁啊?是殷姐姐的师傅。 殷姐姐的一身本事,身体内的蛊虫,都是越姨教的,越姨种下的。 现在殷姐姐要冥蛊,还能是对付谁? 一会她要怎么办哟,站在谁一边呢? 还是站在中间拉架? 马车进宫门时,苏央将小瓷瓶都藏进了衣袖之中。 …… 御书房中。 周帝正批阅着奏折,听影卫叙述着。 他眉头逐渐蹙起,手下动作也是越来越慢,最终放下笔来。 “让献王妃为纯贵妃探了脉?” 影卫:“是,而后禹王妃的婢女出宫去接了一名苏鸢的女子。” 周帝问:“苏鸢?是谁?” 影卫:“臣已探查过,这名苏鸢的女子原是春榭潮,京中一青楼里养大的孩子,本名红鸢,后被献王妃接到楼府住了一段时间。 再后来她买了一处宅子按苏姓,为苏宅,她亦改名苏鸢,从楼府搬了过去。 前两日,献王妃在街道上公然认下这位苏鸢为妹妹。” 周帝重复道:“青楼、妹妹?还真是善心。接她进宫做什么?” 影卫:“臣不知,探寻病情时,几人都是耳语。” 周帝亦没多在意,允许殷问酒来为纯贵妃把脉,想必是韫纯的主意,她还是不想她死。 而眼下他更高兴的一点在于殷问酒说的那句话。 她也想要为周献生个一儿半女的问询孕事之道了。 第377章 干妹 栖梧宫。 苏央心中原本紧张的很,一进殿中,气氛还当真是好不热闹。 纯贵妃看着为人亲和的很,一点也不像越姨。 她与禹王妃正热络的探讨着皇孙姓名。 宋念慈笑道:“还是想着等王爷取来,他是个一心战事的粗莽之人,前一封家信刚定下来,下一封必然得自己驳了回去,怎么都没个好的。” 苏央赶在这话尾走近了,冲主座的纯贵妃行完礼,又给宋念慈及殷问酒行了礼。 纯贵妃忙道:“快快起来,你便是献王妃的妹妹?也生得好看呢。” 苏央只以为这纯贵妃便是越姨,听她这么说话心中异样的很。 也太亲和温柔了! 她站了起来,低头回道:“回娘娘,是殷姐姐不嫌,认了民女为干妹妹。” 朝瑶看着她这身量,感叹道:“听闻才刚及笄不久,便已有如此身高,实在令人羡慕。” 苏央:“实在也不是什么值得羡慕之事,还多费些布料,脖子低得也累……” 她瞬间收话,差点没去捂嘴。 纯贵妃愣了愣,而后哈哈哈大笑起来。 殷问酒道:“我这妹妹单是长了身高,缺心眼的很,娘娘还请莫怪她不识礼数。” 苏央这回看着纯贵妃此人也觉出奇怪来。 她感叹她身高时一点不假,闻言也是笑得开怀。 是越姨的演技如此出众吗? 朝瑶道:“无碍,既已到,那我们便去内殿吧。” 几人往内殿走时,苏央终于寻到机会蹭到殷问酒与蓝空桑中间,一时也没功夫在意她蓝姐姐一身女装,小声问道:“殷姐姐,要蛊虫做什么呀?” 殷问酒懒得多解释,只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句高声,“陛下到。” 殷问酒第一时间去观苏越的表情,就见她毫不隐藏的把眉头夹得死死的。 甚是心烦的模样。 随声而来的人脚步之快,转眼便到了几人面前。 跪的跪,福身的福身,冲来人行着礼。 周洄亦是亲和的帝王与慈父模样,抬手道:“免礼吧。” 他只看了一眼此刻的纯贵妃,从影卫处听闻纯贵妃被献王妃把脉,他便知道这人定是朝瑶。 于是目光落到招摇脸上,见人脸色难看,又笑了笑道:“朕不知道今日这栖梧宫如此热闹啊。” 几人心知肚明,不知道才有鬼了。 朝瑶此刻做纯贵妃,自是由她来回,她道:“臣妾闲在宫中,便召她们来解个闷子罢了。” 周洄扫了另几人一眼,又问:“看来朕来的不是时候,往内殿而去,这是要聊闺中话?” 人群中有两人要高于众人,便格外显眼些。 一个是站在殷问酒身边做婢女打扮的人,另一个还是站在她身边的看着年纪不大的高挑小姑娘。 想必此人便是那名苏鸢的献王妃妹妹。 她低垂着头,让人不太看得清眉眼。 周洄佯装不知的问道:“这位又是?” 纯贵妃答道:“是献王妃认的干妹妹,献王妃亦精通医学,臣妾想着请她帮忙调理失眠多梦之症,这不是正准备往内殿去一试。献王妃这妹妹,则是帮王妃送所需特药而来。” 周帝心中掂量着,朝瑶的失眠症哪里是寻常失眠。 她是疼到无法入睡。 此番去试,想必也是为着医治本来的病症。 那么,便等同于殷问酒知晓了她身体的情况,亦有自己的法子。 她这医术,还真不是坊间夸大啊。 “那确实是朕来的不凑巧了,早便听闻献王妃医术卓然,”他又落了一眼在宋念慈身上,继续道:“禹王妃有你这等挚友,想必如今禹儿虽还未能回京,这心中也安的很。” 殷问酒心中嘀咕,他这帝位是预备留给周禹的话,那对周禹的儿子又是怎样的情感呢? 也不见他多么热络的顾着念慈啊。 还是怕露出些什么来? 宋念慈笑着回道:“是呢,献王妃帮了臣不少。” 周帝:“那便不打扰爱妃安神调理,朕晚点再来。” “恭送陛下。” 周帝走前,又留了一眼在那苏鸢身上。 等人终于走了,殷问酒也转头看了苏央一眼,心中宽慰道:“周禹与周献都没有一眼看出,这事天南地北,简直想旁人所不能想,皇帝该是也不能发现什么的。” 苏央也没疑惑殷姐姐为何让她低头,想来定然是不能直视圣颜的。 一段小插曲过后几人进了朝瑶卧房中。 房内炉火烧得火热,是比殷问酒的房中还要热烈的温度。 蓝空桑守在门边,床边仅留了苏越、殷问酒、苏央。 殷问酒:“娘娘请脱下外衣。” 朝瑶照做。 等脱得仅剩里衣时,苏央这回及时捂住了嘴。 她眼眶瞬间通红,强忍着才没掉下泪来。 朝瑶见她如此感性,淡笑道:“吓着你啦?” 苏央捂着嘴不停摇头,把摇摇欲坠的泪甩了出来。 殷问酒看她这样,自也明白她误会了。 但看着朝瑶这骨瘦如柴,在里衣中晃荡的身体亦是惊异的没能立即给苏央解释。 她问道:“带了多少来?” 苏央松了捂着嘴的手,早已将先前那丝怀疑抛诸脑后,哆哆嗦嗦的取出三个瓷瓶来,“都、都带来了。” 殷问酒感叹道:“还好,娘娘这般,亦比我想得还要严重些。” 想必她这身体还是在苏越的调理下,才能让她脉象看着要比实际所示要好一些。 昨日在王府她便用了两瓶,手艺也算得了些提升。 最近这蛊虫用的,竟来不及养了。 听殷问酒不经意的感叹出声,朝瑶难免紧张起来。 苏越拿出一块帕子来,一边蒙她眼睛一边道:“别看,下蛊不会很疼……疼的是蛊动。” 这安慰的话还真是实诚。 朝瑶笑了笑,依言躺在床上。 殷问酒手中拿了一把小刀,撩开她的衣袖,露出仅剩一层皮包着的手腕来。 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拉开一刀,黑血瞬间溢出,并不多,可见血量之少。 这点疼痛对于朝瑶来说,只如蚂蚁咬般,她连一丝抽动都没有。 殷问酒又换了把短刀,划开自己的手指,将滴滴鲜血融入那黑血之中。 “开盖。” 苏央早已看得呆了,直到殷问酒喊她一声:“央央,开盖。” 她这才立马开了一瓷瓶,将其递给殷问酒。 殷问酒将瓶口冲向那血迹处,蛊虫立马争先恐后的朝朝瑶手腕上冲。 直到将她手臂上的皮肤拱起一个又一个的小包。 第378章 出事 包扎的活,交由苏越来做。 殷问酒便继续去划她另一边手腕、双脚脚踝,直到将那蛊虫用到一只不剩。 朝瑶面上痛苦的堆叠起来,体内能明显感受到虫子爬动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想伸手去挠,被苏越将手按了下来,“别动,等它们躲进去就好了。” 苏越在为她包扎期间,殷问酒又划开了一根手指,一连挤了好几十滴血在一杯中。 用白水冲淡后,托着朝瑶的肩将杯子递到她唇边。 好冲的血腥味。 朝瑶没有犹豫,便张了嘴,也就确认是血水了。 是谁的血不言而喻。 她道了一声:“多谢。” 等殷问酒放下水杯,手指亦被苏越抽了过去。 五根手指她划了四根,包起来的模样实在好笑。 “好了?”朝瑶问。 殷问酒:“好了。” 她便自己解开了蒙着眼睛的手帕。 再一看殷问酒的手指,又道了一声:“多谢问酒。” 殷问酒笑道:“不谢,我的血与蛊都可以再养,倒是娘娘您,接下来便只能靠您自己了。 这些蛊虫今日被我喂的饱足,便是给它们时间躲进您的内里。 饱餐过后饥饿、需求只会更大,接着便会寻遍您体内各处,连带着沾染了毒液的血,届时才是最痛的时刻。” 朝瑶点头,想要碎骨的疼痛,她倒算是经历丰富了。 一旁的苏央见众人歇了话口,这才小声插话道:“娘娘这是?” 她还知道喊娘娘,但一开口的哭腔实在明显。 一旁的苏越笑了笑,“确实只长个子,不长心眼。” 苏央看向这负责包扎的宫女,才反应过来,这人貌似一直‘无礼’的很。 不管与纯贵妃说话,还是直接拉过献王妃手的架势。 都很有架势! 哪里有一点宫女姿态。 苏越看着她的眼变得圆瞪,当即吐出两字来:“安静。” 于是苏央只好转头看着殷问酒眨巴眼睛。 殷问酒挑起一边的眉,算是答了。 但朝瑶代做纯贵妃二十多年,又岂是个傻的。 她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一遍,直接开口问道:“姐姐,她们是你宫外本就认识的人吗?” 苏越点头嗯了一声,也不解释。 朝瑶:“那……” “你别同她多说话,”苏越伸手朝殷问酒一指,“人还算个好人,就是聪明过头了。” 朝瑶:“……我是也发现问酒的聪明劲儿了。” 哪怕是同一张招摇的人皮面具,白韫纯都依着她们两人不同的脸型做出两张来。 且佩戴上后,二人可谓是一模一样。 这样出神入化的人皮面具,殷问酒竟也看了出来。 殷问酒哭笑不得,回道:“多谢夸奖了。” “央央,陪娘娘说会话,我同这位招摇聊聊。” 苏越毫不客气的拒绝她,“不聊,你们出宫吧。” 殷问酒:“……” ”一会……” 苏越打断她:“我自有我的解释。” 殷问酒哼着,咬牙切齿道:“您还真是……不用人朝后啊。” 这话耳熟的很,是周献以往总用来说她的话。 谁知苏越也哼一声,“我当你夸我了,不送。” 殷问酒气结。 若不是看在朝瑶还在,她不知这话能说到几分, 不然早已气急败坏的出口激人了。 她最终只道:“你究竟在怕什么?” 苏越:“你要逼死我?” 殷问酒:“……” 简直想大逆不道的动手。 实在气闷。 就像所有答案都在眼前,而这答案却只勾引戏弄她,追上一步猜上一步,而作为局中人的她,如今还是那个最不明确的。 将人吊得浑身躁气。 两人剑拔弩张似的气氛,诡异的很。 最终还是苏央小声道:“殷姐姐,冷静冷静……” 殷问酒平复了几息,道:“你知道的,瞒不了我太久。” 苏越:“谁知道呢,三天五天?三年五年?” 好吧!这是没得沟通! 殷问酒也长吁出一口气来,想着她与苏越两人,迟早互相气死一个才好。 “娘娘好身歇养,若实在难熬,可召我入宫放些血。” 朝瑶冲她一笑:“好,辛苦你。” 看看人家多好说话…… 殷问酒最后瞪上苏越那挑衅的神色一眼,两个斗气公鸡似的人终于分开。 空气瞬间都流通了些。 场面过于骇人,宋念慈这个南方小娇娘便等在外间。 见人黑着一张脸出来,问道:“很不好吗?” 殷问酒这才缓和脸色,出声道:“确实不好,但已经种好了,接下来便等看效果如何。” …… 几人出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宫门外等着两辆马车。 一辆是禹王府的,她们今日坐来的那辆。 另一辆…… 眼生的很。 殷问酒看了那马车好几眼,终于在慢步往前的小窗帘边见着了刘起那圆润油亮的半张脸。 刘起的马车见终于吸引了她的视线,这才将速度提了上去。 殷问酒随宋念慈一道上了马车。 等一个拐角过后,又被蓝空桑带着滑到车尾底下,而后从小巷子里消失。 …… 刘起书房中。 他一圈又一圈的来回踱步,显得焦躁不安。 踱步的过程中,眼睛就没离开过书房的窗户。 终于在一刻钟后等来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一张大娘的脸。 “哎哟,殷姑娘你可来了!” 刘起伸手去接她翻窗,被殷问酒嫌弃的躲开,“我又不是真的手脚不便,出什么事了?” 刘起给她让开位置,殷问酒刚跳进来,便听他说:“你今日上午不是送信我说让我小心着些吗?我这心里不安的很呐。” 殷问酒翻出一个白眼,“所以没出事?你在干着急?” 刘起:“哪里啊,您听我说完呀。上次你不是让我不要告诉你那孩子在哪里吗?我后来一想,是这个道理啊! 你不知道,谁来试探拷打你,你想答都不答不出来。 所以我便让那奶娘带着我孙女换个地方去,村子里,上京外,哪里都行啊,也不用告诉我,只要人能活着便好是吧。” 他絮叨的很。 殷问酒不耐烦的直言道:“所以你现在联系不到奶娘了?” 刘起:“是啊!” 第379章 少爷 上次听了殷问酒一言后,刘起立马就去办了。 奶娘带着刘素和之女,连夜便走。 按刘起交代,可以出了上京,但不要过远,至少半月能来一封信。 “这半月半月的,或许路程最初不好估算,第一次晚了两日,不过第二次便准了呀! 你今日送信来,我原以为是奶娘的信来了呢! 这今日,已经是晚一日了呀! 殷姑娘, 你说会不会……那人已经寻过去了呢?” 他说罢腿一软,便砸在了椅子上。 又惊坐起来,“殷姑娘,你不是会算吗?可能算算我孙……” “不能,她的命盘无人能算。” 只有阴生子算人的,没有人算阴生子这一说。 刘起立马恨不能哭出来,“我的儿啊,爹对不起你,你的女儿爹爹还是没能看护好啊……” 他这样子慌得倒是一点不像做戏。 “刘起!你二品内阁大臣,能不能稳重些!” 刘起嚎音一收,小声道:“下官……三品。” 殷问酒沉吟一番,道:“我算不了,旁人亦算不了,一个普通奶娘带一个孩子,按理来说谁会追查,又哪里那么好追查?” 刘起:“是啊,我还怕太过招摇,让素和奶娘低调一些过寻常人家的日子便好。” 殷问酒:“先别自己吓自己,慌了阵脚,前几日初雪,想必路途泥泞也有影响。” 她语气中的沉稳,也安了刘起几分心。 想来今日才是超期一日,确实不该如此慌乱。 但这是一件诛九族的事,他又实在难能不慌。 “殷姑娘您放心,我是听闻您在宫中,估着时间出宫的,没在宫门口磨蹭多久。” 殷问酒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刘起这样自己也不知道的法子无疑是好的。 崔林之该是前段时间刚回京?亦或是说在丢失程十鸢这一笼的消息后,他便动身往上京来了? 假设是前者,他前些日子刚连着三日去了栖梧宫,自是不可能这么快抽身寻到刘家奶娘。 假设是后者,他便有可能,早已提前堵住了刘家奶娘的路…… “刘起,那信你们可有暗语,确认是奶娘所写?” 刘起在书桌前翻了翻,翻出一张夹在一本典籍中的信来递给殷问酒,道: “有的,奶娘识字不多,自然也写不出多复杂,也写不了多好看,这就是暗语。” 殷问酒展开来看,果然简洁,只写:“老爷,已安居,安康,勿念。” 落款是一个小十加一个和字。 刘起指着那落款处道:“她觉得素字难写,便是这样替代的暗语。” 殷问酒点头,“这信你阅过便烧了吧。” 刘起接过,立马送到烛火边点燃。 殷问酒又问了这些日子府中可有异样事件,刘起均是摇头。 “这么看来,该是还没有动作,你这几日关注着信件,来与没来,都每日知会到苏宅。 另外,若是来了,你回信送出要做的更为隐蔽些,一个村妇的信不值得人翻看,一个内阁大臣的还是相当值得。” 刘起连连点头,心安了些后便想着问殷问酒道:“你说那人,他为何会知道这事呢?” 殷问酒笑道:“世间事,做过便有痕迹,你的孙女是宝,他自然要四处寻味。” 这孩子会带来的危险,那送来之人说过,殷姑娘也说过,他并不是没有准备,也庆幸多有准备。 但,“你说他还同您一样擅易容,那下官……下官要如何防呐?” 在刘起看来,与一张大娘脸的殷问酒对话这么许久,他都看不出任何来,除了她本就没有伪装的声音。 殷问酒这张大娘脸笑起来,倒是比她本人显得亲和不少,她笑道:“关心则乱啊刘大人,他便是来,哪怕是伪装而来,总要直面你来问那孩子的下落才是。 就算是严刑拷打……” “老爷?”门外传来刘府管家的声音。 殷问酒收了声。 刘起回道:“怎么了?” 刘管家:“四少爷过来了。” 刘起四儿子的声音亦在门外响起,“爹,我能进来吗?” 刘起回书房时便留了话,不让人打扰。 管家自然是听在心里,如今还能问到门边来,怕是这四儿子或有要事或恃宠无谓。 但殷问酒还在房中,刘起便答道:“何事啊?明……” 殷问酒冲他比了个嘘,她当然也想明白了,刘起火急火燎的要见她,又怎会不设门禁。 她朝他身后的木雕屏风一指,刘起瞬间了然。 这是说曹操曹操到? 好巧不巧,他当初换的便是四儿子的孩子! 殷问酒从他脸上读着信息,提起他的毛笔写字:“换子的是他?” 刘起点头。 门外又来一声:“爹?” 刘起:“等会,都说了我有要事,你什么事啊非得现在寻我?” 他拖动椅子,弄出声响来。 殷问酒又写两字:“见,稳。” 写完,便往屏风后去了。 屏风后,还有刘起用来偶尔放官服的衣柜,她坐进去后,刘起才烧了那画符一般的字,拖着步子去开门。 门一开便凶刘管家:“老爷交代的话你是耳边风!” 老管家自然是个冤枉的,也默默受下了。 四少爷本就仗着老爷近期的喜欢,越发不听不管起来。 他说了老爷不见,四少爷还是拿少爷姿态道:“你还敢拦我不成?” 便这么一走一退的到了门前。 “爹,是我有件大事想与爹爹商量,实在着急。” 刘起这才把瞪着人的眼挪到他儿子面上,这不就是他儿子吗?哪里可能是那人。 他换了态度道:“正儿啊,爹爹晚上还有公文要处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刘起自己的儿子什么品行,他当然知道,刘正能有什么要命的事才是稀奇。 若是以往,刘正听他这么一说必然是走了。 但今日他不,他还是坚持,“爹爹,儿子真的有重要之事!” 刘起这才让出半边门来,不耐烦道:“那便进来,快些说了快些走罢。” 刘正关上房门,这才闻见纸张燃烧的味道。 他问:“爹爹您烧的什么呢?” 刘起在书桌后坐下,“这你就不用管了,此乃朝庭秘事,知道无益。说吧,什么事?” 第380章 刘正 刘正站在刘起对面,道: “爹爹,孩儿实在被玉柔闹得没办法,她整日犹如癫婆,哭哭闹闹总说那孩子不是她的,是被奶娘换了去。” 刘起怒道:“胡闹!那孩子长得那么像你这还能有假? 那刘婆子想要狸猫换太子,得亏被咱们察觉啊!这不是换回来了吗?我看她呐,就是癔症。” 刘正道:“是啊,儿子也是这么说,但玉柔非得和那刘婆子当面对质,还要再拿那孩子来对比一番,只说那小野种似乎更像些。” 他小声嘀咕一句,“不管哪个不都是女儿,闹个什么劲!” 刘起横看他四儿子一眼,这话也是他儿子能说得出的。 他心道:都是他刘家人,那孩子如素和儿时简直一模一样,与正儿有些相似也不稀奇。 刘正见他爹不说话,做头疼扶额,无奈道: “爹,儿子实在被扰得心烦的很,您说将那刘婆子赶了走,可知人去了哪里?” 刘起心中瞬间警觉,几个儿子房中,本就没一个安生的。 他给刘正那亲生孩子接回来时,四儿子房中的人当下也没有他如今说的这般魔怔。 还同着丫鬟一并中气十足的将素和奶娘好生骂了一通。 刘起思虑回神,再看刘正这张脸,简直寒意自脚底心而起。 他强压着神色,继续以咆哮掩盖:“她疯你也疯?你老子一天天的在朝中勾心斗角还不够累的,你们几兄弟没一个能让我省心! 文不成武不就,老子我现在一把刀悬在头顶,日夜难眠。你们几个呢?吃喝玩乐!屁事都帮不上!” 刘正讨好的冲刘起笑道:“爹,朝中的事儿子帮不上您,这宅中之事,儿子也是怕她闹到您面前来,不知分寸惹您心烦嘛。” 刘起哼道:“还真是一片好心啊。那婆子我念在她带大你妹妹的份上,没杀她便是心善,谁还管她去了哪! 你没事了?没事就滚出去!” 刘起当初让奶娘带着孩子走时,便提前将另一孩子抱了回来,演过那么一出是奶娘使了狸猫换太子的戏,也正好以此借口将素和奶娘和他孙女赶出府去。 但今日这四儿子所言,虽也有些在理,可前有殷问酒刚来提醒,后脚他便来了,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刘正见刘起态度暴躁,知道从他这里是听不到什么有用的话了,依言退出书房。 等他关上房门,刘起瞬时从椅子上弹起,刚绕到屏风内,便见殷问酒已经出了衣柜。 刘起:“殷姑娘,是、是那人戴了我儿子的皮吗?” 殷问酒摇头,刘起刚准备松下口气,就听她说:“不好说,你儿子我不了解,这么怀疑可以理解,但他言语中的目也明确。” 殷问酒不了解,刘起了解啊。 他道:“当初换回来时,都没有这般闹腾,况且府中人皆知我最烦处理他们这些妻妾之事……” 刘起的怀疑,比殷问酒要更深些。 “看看便知道了,空桑。”她将书房窗户的缝隙推大,喊了一声蓝空桑。 窗边落下一人来,轻轻松松把人揽住,一跃而起。 速度太快,刘起只来得及“唉”一声便不见人的身影。 刘府房顶上,趴着两人。 地面回廊上,走着两人。 刘正问刘管家:“那刘婆子走了有一月多?” 刘管家:“是。少爷您当日不是也在吗?” 刘正:“我记这种小事做什么,刘管家,那刘婆子哪里人你可知?我爹正是心烦,懒得答我,可这房中的人实在吵闹,我听得多了,也难免心生怀疑。” 刘管家回道:“就是上京人,北边郊外一村子里的,具体叫个什么老管家我要去翻上一翻才知。” 刘婆子与老管家都是刘府中的老人,才得以刘姓。 两人相识多年, 自也多有了解。 刘正继续问道:“那刘婆子的生辰八字老管家可知?我听闻有些江湖术士能靠人八字推算其方位。” 房顶上,蓝空桑怕殷问酒听不见,小声转述着。 “嚯,这人当真是崔林之?抓吗?”蓝刀客问。 殷问酒:“暂不,先听听。” 苏越和周献都觉得他会来接近她,但看来这人最关心的还是他自己。 地面上刘管家答道:“这就不知道了,府中下人生辰都只会记一个大概年纪,不会如此细致。” 二人走到岔路口,刘正探不出多少有用消息来,便与老管家分了道。 房顶上,蓝空桑带着殷问酒闪过。 刘正看着该是往自己院子的方向在走。 入了院门,有下人围过来,道:“四少爷。” 刘正:“柔儿呢?” 丫鬟回道:“夫人方才回房了。” 刘正:“孩子呢?” 丫鬟:“小姐被奶娘抱去休息了。” 刘正继续往前走着,房顶上的人也继续挪着。 卧房中,炉火烘出一片暖意。 四夫人玉柔半撑着手斜靠在床头,见人进来,妖娆招手道:“四爷,快来。” 刘正没朝床边去,在房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开口道:“刘婆子也不是专门做稳婆的,当初你生产时,爹为何非得让她来接生呢?” 玉柔拨弄着自己的发,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她没干出这事前,因着是你小妹的奶娘,在府中地位比那些小姨娘还要高。 不过呀,她帮我生产时,也是蛮有经验的。” 她回忆起当时,还对这刘婆子颇为改观。她轻声细语的安抚她,教她用巧劲,让她生产时确实没遭太多罪。 “谁能想到这人挂着一张慈悲心肠脸,差点让我们女儿落入平民窟!” 她愤恨一声,“好在公公发现,及时换了回来。按我说啊,该重罚以警醒才对,谁知以后还会不会有人效仿。” 楼顶二人目光对上,皆是一挑眉眼。 这女子明明没闹,且没有怀疑。 刘正专心给自己倒了茶,却没喝。 “最开始那女孩,你自己的女儿,你做人娘的竟没发现异常来?” 玉柔看了那桌前的人一眼,掀开被子起身朝他走过去。 “你这人真是,当初孩子抱出来,不是你说长得与你相像的很。也是奇了怪了,还是说小孩都不太能看出?” 她说罢自己又否了,“也不是啊,现在咱们女儿看着还像我些呢,眉眼像我,鼻子嘴巴像你……” 她说着便伸手准备抚上刘正的唇…… 第381章 报应 被他后仰躲过。 玉柔蹙起秀眉瞪他,质问道:“自生下女儿,你自己说说,你都多久、多久没宿在我房中了?是要那贱婢给你生下长子吗?” 刘正坐正了些,安抚道:“怎么会,你别多想。先休息吧,我去看看咱们女儿。” 他说罢,不管女子如何挽留,头也不回的走了。 屋顶上的两人盯着站在院中的人。 他压根没去那孩子房中,想必已确认过并非阴生子。 “按照他这一番行为与问话的形式,他应该确认了,孩子是被放在刘府过。” 能与刘正有些相像的脸,必然是刘素和的孩子。 “而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被刘家奶娘带了出去。现下,刘家奶娘不知去向。 若苏越是直接将孩子交给了刘素和的奶娘,不是交给刘起,奶娘做狸猫换太子也可以理解,她要养这孩子在身边。 可让奶娘接生的是刘起,这个举动很异常,就算奶娘确实精通可以解释过去,那为何发现孩子被换的还是刘起? 那孩子一来与刘正有些相像,二来刘起本就不太参合几个儿子内宅中事,他又早有好些个孙子孙女,怎么会是他发现孩子不对,又亲自给换了回来? 所以这事,不在刘家奶娘……还是在刘起!” 殷问酒像是在叙述院中那呆站着的人的心路历程般。 她话音结束在刘起二字时,‘刘正’的目光,也往刘起书房方向看了过去…… 蓝空桑听了个明白,问道:“那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殷问酒:“不知道,总归脱不开要翘刘起的嘴,但好在,这便证明奶娘和那孩子现下还是安全的。” 是个好消息。 二人在房顶上看着‘刘正’走了偏门,出刘府。 蓝空桑:“跟吗?” “跟!” …… 上京的天早已彻底暗了,夜色更便于掩盖人的踪迹。 但藏不住声响。 栖梧宫中,朝瑶嘴里咬着一团白布,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太过瘆人的声音来。 但喉间的呜声还是难以自控,声闷的实在让人揪心。 白韫纯看着她额上汗如雨下,沾湿了床单,发丝亦湿透的粘在面上。 但她只能站着,看着,了无办法。 这种无力感,磨得人猛生躁意。 以往她也疼,只是不让白韫纯见到罢了。 但今日不一样,第一次用蛊,她需要观察她的状态是否会有不一样。 “献王妃,用的什么法子?” 周洄的声音在白韫纯身后响起,他看着将自己藏在被中翻滚的人,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 白韫纯冷言道:“你来做什么?” 周洄:“韫纯,我说过无数遍,她中毒并非我所为!” 白韫纯不搭理。 他又放软了语气道:“如今殷问酒知道朝瑶乃将死之躯,往后,要如何解释?” 白韫纯心中好笑。 往后? 谁有往后,是朝瑶,还是殷问酒? 他这解释,实则是在找她要解释罢了。 白韫纯将目光从床上挪开,走到外间去,周洄跟上。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况且你有准备让她有以后吗?” 她话说得再直接不过。 周洄笑了笑,并不反驳。 白韫纯继续道:“用了蛊,我本是听闻她医术了得,看看是否会对朝瑶的毒有不一样的见解,谁知她竟还会蛊。总归我已束手无策,便让她一试罢了,总不会有更坏的结果。” “蛊?”周洄眸光沉了沉,“这位殷姑娘,还真是神秘莫测,纯儿可知,连元靳都算不出她来。” 白韫纯看着他笑,“你要算她做什么?” 周洄想干什么,白韫纯已经自认毁了他一次。 此刻这笑便看着嘲讽的很。 “韫纯,这么多年,朕都没看透过你,在朕所统领的大周,无人不说一句明君,这样的盛世天下,由朕长久带领不好吗? 你既能久活,让朕陪着你长久不好吗? 这后位,只要你要,你我便将是名垂青史的帝后!” 白韫纯知道自己这般态度惹怒了他,周洄只有在生气时,才会自称朕。 她亦是看着朝瑶如此痛苦,一时没能控制对他的恨意。 “可我说过了,这种阴损法子,生前不报……” 周洄打断她,“生若能几百年,又何惧死后报应?” 他对此事的执着,哪里是能听一句报应便能收手的。 白韫纯也不再多费口舌,“元靳算不到,该他自己去找原因,他这样一个术士,不被雷劈都是天谴未到罢了,如今他还能算,也算他侥幸! 殷问酒能不能生下皇家血脉,亦不是我所在乎的,我如今只想朝瑶好过些,所以在蛊术之法未出结论前,她不能先死,你向我保证。” 周洄笑着点头,“我知道你与朝瑶感情深厚,殷问酒的性命一时半会无忧,你且安心。” 他答完白韫纯这话后,心中反而愈发掂量起她前面骂元靳的话。 元靳如今算不出来,会不会正如韫纯所料? “纯儿,术学之士,若是行恶,当真会有所损吗?” 白韫纯笑道:“当然,我不是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卧房之中,朝瑶的声音渐歇。 白韫纯在心中掂量着时辰,“今日,算是熬过去了。” 她唤来宫女,“为她擦洗换衣吧。” …… 上京街上。 因着朝京节一日近过一日,哪怕寒风凛冽的夜里,街道上的人流亦比寻常时候要多些。 崔林之在暗巷中早已换了张脸,中年之姿,但看着总觉有些眼熟。 蓝空桑带着殷问酒跟了一路,他也是真能走,竟靠步行走到了护城河边。 进了护国将军府那处荒宅对面的客栈。 殷问酒眉心垒起,“我记得周献说沈邺便住在此处。” 崔林之是直接上楼的,证明他早已在此处住下。 蓝空桑看准了房间,问殷问酒:“趴河边的窗,不方便带你。” 外来人多,夜游护城河此刻还热闹着。 殷问酒做大娘打扮,两人趴在外头实在惹眼。 她道:“好,你去,注意安全。” 蓝空桑走了,殷问酒便坐在庭中等着。 没成想居然等来了沈邺那随从,几人不久前还在一处馄炖摊见过。 见他只有一人,殷问酒疑惑着便跟了上去,想着去问问沈邺的进度也好。 才上楼梯,便见那随从进了方才崔林之推开的那门。 第382章 国公 殷问酒心中剧震! 什么意思?沈邺与崔林之,也就是和皇帝是一伙的? 那…… 这片刻功夫,殷问酒脑中简直翻江倒海。 她很快让自己沉稳下来,思考不一样的可能。 假设这房间本就是沈邺的房间。 那…… 电光火石之间,她猛地朝那房间冲了过去。 在沈邺的随从还没来得及拴上房门时,一把撞过去,撞得疾风措手不及,差点动手。 一看是个大娘,险险收回了准备一劈的动势。 “你个天杀的!……”殷问酒一看房中之人,假意愣住,讪笑道:“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我还以为是我家那死鬼寻了情妇来。” 她边说还边往里走,盯着崔林之那张中年之脸,这才确认方才觉得眼熟是因何而起。 现下有沈邺这张脸做对比,便更能对上了。 想来崔林之这张脸画正是沈邺他爹。 沈国公。 话说自认识沈邺以来,她便没见过他爹这个人,只知道人窝囊的很,不然也不会让燕氏这种胸怀的妇人掌了家。 殷问酒走得离二人近了些,又拱手作礼道:“对不住对不住,给两位大人赔礼了。” 沈邺道:“无碍。” 随从疾风过来,“大娘,我们主子不会责怪您,您先出去吧。” 殷问酒:“知道知道,这位是沈大人嘛,老妇我知道的,沈大人沈邺,我家孩子常与我夸赞大人文章极好,还说什么留军壁邺,笔杆如刀什么的,老妇我也不懂,总之是个厉害的就对了。” 她哈哈笑了两声,淳朴又敬佩的看着沈邺。 沈邺心中一紧。 留军壁邺!寻常压根不会有人这么来介绍他的邺字。 他也只在那日,突发奇想,与殷问酒这么说道了一遍,还被她揪住,抓出他心中人是从军者来。 疾风伸着手,也不好去推搡这不识礼数的大娘,只道:“大娘,您快出去吧,别耽误了大人们的事。” 殷问酒唉唉两声,“这就走这就走,大娘我也是眼拙,怎么会把国公大人看成我家那死鬼呢,不过我跟你说啊,单看眉眼确实有几分相像呢,我还以为他特意买了身好衣裳来会情人了,哈哈哈,见笑见笑。” 她同疾风絮絮叨叨,话落时,门也正好关上。 门一关,殷问酒的脸便冷了下来。 崔林之扮沈国公,这是第一次,还是说……不止一次了? 那沈邺,又有没有被探去些消息? …… 房中。 疾风拴上了门,低头冲二人道:“是疾风失职,耽误老爷和公子的正事。” 沈邺心事重重,面上并无泄露,道:“无事,父亲不过来看看我,不耽误。” 他伸手做了个请,“父亲大人请坐。” 沈国公落座,亲自为二人倒了茶水,推一杯至沈邺面前,道:“成乐,爹今日前来,想必你也知道缘由了。” 沈邺端茶不语。 沈国公继续道:“岳丈大人已经管束过你母亲,她当着岳丈大人的面做了承诺,再不会逼你娶妻,你收拾收拾东西,今晚便回府吧。” 沈邺看着对面的人,确是他爹啊。 但方才那人,也确是殷姑娘才是。 殷姑娘擅长易容,又知道留军壁邺,又暗示他爹与某人有几分相像,便等于暗示此人不是他爹。 沈邺回道:“劳父亲记挂,儿子在客栈住着挺好的。” 沈国公面色沉了些,“成乐,你堂堂小公爷,朝廷二品大臣,住在客栈算怎么回事!岂不是惹人笑话吗?” 沈邺端起那杯茶递到嘴边,印象之中,几乎没有印象。 他这父亲形同虚设,都说他懦弱无能,在沈邺心中,他更像是无所谓。 无所谓这国公府,无所谓他母亲,亦无所谓他。 因为无所谓,便懒得介入,他独善其身,乐得个自在。 沈邺:“若非如此,我该早已自行置办了宅院才是。” 言下之意,便是已经给国公府留了面子。 沈国公叹上一口气,“你母亲那人,你又何需与她计较,如今岳丈已然训斥了她的言行。” 沈邺道:“那外祖父来之前呢?二十几载的光阴,父亲为何毫无作为?” 沈国公语噎。 回避这个话题道:“你母亲也认识到自身不对,我今日前来,便是依着她的念叨,你不在府中这些日子,她人亦轻减了些。” 沈邺听着并不动容。 积压过久的爆发来的不易,他压根不想再回到那令人窒息的国公府中。 沈国公见他不言语,又道:“成乐,岳丈大人难得回京,若还要为你们母子这点小事所扰,实在不该。” “小事?父亲认为是小事?” 沈国公:“一家人,还能是什么大事?” 这是他爹。 能说出这话来的,就是他爹,沈邺几乎肯定。 他收了情绪,与之实在无需浪费任何波动。 “父亲今日若是为此事而来,便请回吧,我不会回去,往后也不会,等离府热议歇下后,我便会自行落府。” 沈国公:“沈邺!” 他空喊一声过后,又收软了态度道:“除却此事,为父还有一事要问明白你一个态度,哪怕你另立府门,你终归姓沈,这话不假吧?” 沈邺看向他父亲,问道:“父亲这话什么意思?” 沈国公:“能是什么意思,岳丈大人都入京了,你爹我一个不问朝事的人都能感受到风云欲变,而你这风,究竟是吹向哪边,我总归心中要有个数吧。” 沈邺装傻道:“儿子听不懂父亲大人的话,为人臣子,自然是听陛下的令。父亲这话可不能乱说,儿子仕途正值鼎盛,也不想因沈姓,而受牵连。” 沈国公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你知道就好!太子与献王,哪一边的浑水都不可蹚。” 他压低了些声音,又问:“有消息称太子欲在朝京节动作……” 他话还未完,沈邺便大声呵斥道:“父亲!慎言。” “我不管您是在哪听到的耳风,多说一句便是惹祸上身,您若不觉日子无味急着赶些什么,便一如从前吧。” 沈邺这张嘴不饶人起来,说话实在难听。 还能赶什么,赶着去死呗! 沈国公被这个一直挂着好说话面具的儿子气得冒火,见他油盐不进,愤愤然甩袖而去。 房门再次关上。 殷问酒从另一条走廊出来时,便见那随从又开了门,左右张望着。 见她过来,连连招手,并回头冲沈邺道:“还在还在。” 沈邺亦凑到了门边。 又见殷问酒那张大娘的脸。 她变了自己的声音道:“来不及多说,悄悄去苏宅等我。” 第383章 杀他 仅交代完这一句,她便往楼下走了。 刚出客栈大门,被蓝空桑勾着腰带入小巷。 蓝空桑一路给她小声讲着房中的事,一边注意着四周。 崔林之没换脸,还是挂着沈国公那张。 听完房中的事,殷问酒思虑不语。 也不知是空桑叙述没有情感,还是怎么,她竟也没听出些有用信息来。 沈国公试探的并不深,似乎只是想知道沈邺究竟是谁的人。 殷问酒安下心来,甚至有心情玩笑道:“一晚上又当儿子又当老子的,他可真忙。” 两人又跟了一刻钟,见他走的方向心中皆是一惊。 居然是当真要回国公府! 国公府房顶上。 蓝空桑掀开一片瓦,下头房中,沈国公端着烛火坐到了桌前。 偌大的国公府,风声呼啸下却显得越发寂静可怕。 时下天黑且冷,除偶有巡逻护卫走过外,压根不见一点人气。 二人在房顶上吹了半晌风,窥探一个中年男子写了三页的字,又看了一会书,最终咽下一口茶,这才吹熄了烛火躺下。 殷问酒搓了搓冻僵的手指,道:“回吧,派暗卫来守,别打草惊蛇。” …… 苏宅之中。 前院的厅内好不热闹。 满满当当全是人。 在殷问酒和蓝空桑没到之前,众人面色看着皆不太好看。 直到两人落在院中,这才放下提着的一口气。 蓝刀客一声哨响,面前落一暗卫,她交代的功夫,殷问酒已经往厅中走去。 一双双盯着她的眼睛,她心中顿觉,这院子还是小些,人多些,才显得热闹啊。 楼还明第一个絮叨起来,“小妹啊,性命只得一条,哪能独自去追歹人呢!” 殷问酒撕扯着人皮面具,唤苏央道:“帮我弄一盆热水来洗洗。” 苏央去打水的功夫,周献便握着她冻得通红的手来回搓了起来。 殷问酒这才回楼还明道:“不是独自,不是还有桑桑嘛,你们今日怎么都来了?” 不止楼还明,还有楼知也,再加上王前,乌合。 沈邺带着疾风。 周献与卷柏。 梁崔日、苏央、空桑、加上她,十多个人都寻不到地方能坐。 最终几个主子坐下,除蓝空桑和卷柏外,其余侍卫皆去守着这前厅不被人听了去。 殷问酒洗了把脸,洗去面上的异物感后,今晚的话题才算正式开始。 眼下崔林之在上京,又或许是任何人,所以这些人的消息必须要互通起来,这才来了满屋的人。 “在客栈的事,你可讲过了?”殷问酒先问了沈邺。 沈邺点头,还欲再说些什么,被殷问酒制止道:“一会讲到那处了,你再补充。” 她接下来便自出宫开始讲,“刘起在宫门口磨蹭了一会,等我发现他,我想他必然是有事,便换了皮与空桑潜入刘府……” 刘府中事她叙述完后,也是感叹:“真是凑巧了,居然能碰上崔林之正好去探。” 她观梁崔日神色,见他没什么情绪,便又继续道: “由刘府试探,便能总结出,他或许确实是刚到上京不久,查到了刘起这,准备好他四儿子的人皮面具,这才前去试探一番。 这也说明,奶娘与那孩子目前无恙。 但崔林之也肯定了,问题出在刘起身上,他接下去一定还会想办法从刘起这里着手。” 众人点头,没有异议。 也颇为认可刘起自己都不知孩子所在何处的做法。 殷问酒继续道:“从刘府出来,他便在无人角落换做一中年男子,起初我确实察觉些许眼熟,但没能想到。 等见到沈邺你的随从入了他推门的房间,我还怀疑了你瞬间。” 沈邺扯起一笑来。 “但我想,若你本就是这房中的住客,是他来找你的话……这么一想,便惊觉他那张脸为何有些许眼熟了,你们二人的眉眼还是有些相像的。 我心想他一定也是想从你这探消息,怕你看不出异样,便进去提醒了一番。 可方才空桑已与我讲了房中对话……沈邺,你看他可有异样?” 她没先说后面追着人回了国公府,反而问起沈邺的感受。 沈邺:“说实话,我当下便听懂了你的提醒,但眼前这人,所言所行,确实觉察不出有异样。 他想让我回去,在乎的只是国公府脸面,这是他会有的做法。 他担心我因党争而让沈家遭殃,也是他会在意的,为此试探,也能理解。” 殷问酒也是这么想,这便解释不通后话了。 “从客栈出来后,我们追着他回了国公府。” 沈邺:“国公府!?” 殷问酒点头,“你不觉得异样,我亦不觉得异样,可我们是看着他从刘四公子变成沈国公的,而后又回了国公府。” 这话一出口,鸦雀无声。 一直没说话的周献道:“不应该,沈国公哪怕再无实权,也是上京中的国公大人,崔林之若当真是沈国公,又如何解释他在京中这些年无所作为? 而沈国公是世袭之位,他自幼长在上京,长在国公府,岂是好被代之的。” 殷问酒:“是这个道理,所以我更怀疑沈国公只是崔林之在上京的临时保护壳。” 沈邺惊道:“那我爹呢?崔林之他又为何能做到如此像我爹?” 不说外在,连那些小心思都是。 殷问酒笑道:“你爹这样的品行,不难琢磨,利己嘛。而且我想沈国公若是崔林之准备长时间套的保护壳的话,他应该下了更多的功夫来观察他。” 梁崔日抽出一口冷气来,“可以杀了他吗?” 第384章 选中 今日这误打误撞的,算是他们走在了崔林之前头。 但还有最蹊跷的一点…… 殷问酒很快便拒绝了梁崔日,“不行,自刘府起,桑桑并没有发现他身边有护卫。” 按苏越的说法,崔林之身边有皇帝的影卫护着,可她们今日跟了这许久,压根毫无发现。 “他做元靳,自是皇帝所重视的能人,给他安排影卫想来也应该。” 这便她回来路上最觉蹊跷的一点。 周献问道:“你安排人去看着了?” 殷问酒点头,“要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暂时杀不得。” 蓝空桑也难得插话道:“没有察觉也可能是对方黄雀在后,至少是等同于我的高手。” 因为她们没有动作,他便没有动作…… 那便还有一个可能,这一切都是崔林之要给她们看的。 经蓝刀客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又紧张起来,所有府中的护卫、暗卫,他们自问没有一个能高于蓝空桑。 楼还明:“小妹啊,可再不能甩开自家暗卫啊,多些人若是交手必也能多些逃生的时间不是!” 今日怕崔林之身边有人,为方便追踪,她确实让蓝空桑带着她甩开了人。 暗卫已经先她们一步回来领罚。 楼知也也难得拿出兄长姿态来,语气严肃道:“你既心中忧心黄雀在后,还如此行事……胡闹。” 眼下情景若是按去年此刻,或说半年前,殷问酒都回上八百句嘴。 一个个的都把自己当根什么葱了,凶她? 但今日她心中却只有理亏的闷不吭声,小声嘟囔道:“我不是还得给周献生孩子,皇帝不会杀我,崔林之他又怎么敢……” 周献闷笑一声。 楼还明:“……” 楼知也:“……把性命赌在皇帝的一时之念中,不是你的作风。况且就算他有顾虑不动你,那蓝刀客呢?” 殷问酒听着听着走神扫了一眼苏央,按理她听着这后怕的话,必然要咋呼她一番才是。 如今楼知也训话,她坐在一边安静的很。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一人降一人。 殷问酒连连应声,“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别训了别训了,大哥,我此番确实行事鲁莽了些,你们不知道当下我心中多么……波澜……” 她说着说着语气还兴奋起来,强行沉稳了些又道:“崔林之此人失踪三十余年无所察,多少好奇?甚至卫家阵法,阵眼之物的秘密他也知道,这能不跟?” 周献:“一切以自身安全为前提。” 楼还明:“他浑身秘密的一个人,我看呐,必然是黄雀在后!暗处有人护着在!” 楼知也:“在刘府碰上你或许是意外,但后面,我更倾向于他心中有数。若是如此,那便等于,皇帝会确认一件事。” 殷问酒瞬间明白,她同楼知也的视线一起看向沈邺。 听楼知也继续道:“确认沈大人是献王的人。” 是啊! 殷问酒疏忽了这一点,她担心崔林之以沈国公的身份向沈邺试探出些秘事来。 相反,崔林之若是故意的呢? 反攻她所想,从而让她现身暗示,便等于默认了沈邺背后的人! “好心计,不管王妃现身还是不现身,他皆会有所获。”卷柏道。 沈邺看了献王一眼,笑道:“这倒是无碍。” 在皇帝心中,不管他是谁的人,他们都一起推论过可能的走向,留下了后手。 如今,便是算固定在一条走向上罢了。 楼知也也听明白了沈邺的暗意,没再多说。 久久不说话的梁崔日开口道:“他找阴生子,是背着皇帝干的事;他来上京,该是为调查为何皇太孙行术失败,而此事,师傅已做纯贵妃认下。 如今陛下一时半会并不准备二借,而是同崔林之一样,意图等待孙辈。 那么崔林之还留在上京的原因,一是背着陛下找阴生子的线索,二是帮着陛下算你与献王何时能有子嗣,若是没有,或许还要另择他人来生。 他今日出门,办两件事,一为己,二才是为陛下。 而陛下这样多疑的性子,留影卫在他身边并不只是保护,必然还做监视。 所以他行其一,能瞒得过陛下吗?” 楼还明前一段还没听明白,为什么沈邺说无碍,又来了梁崔日这一问,直让他脑内乱如麻。 他想不明白,便直接问道:“那监正大人以为呢?” 梁崔日:“我没有以为,我只是罗列、陈述问题,问句留给几位脑子聪明的。” 楼还明:“……”很明显,他这个问出来的并不是那脑子聪明的。 卷柏左边耳朵听着,右边还关注着蓝空桑。 一心二用,两不耽误。 他道:“能,只要将目的变动,既可。比起让皇帝知道阴生子的存在而导致的后果,我更倾向于他会瞒着。” 楼还明索性不聪明到底,问道:“如何变动?什么后果?” 卷柏:“可能是找能助国运之人,可能是找可被陛下借命之人,也可能是找遗孤,也能是找命格擅入术学的徒弟……他作为曾经的监正,这种借口想来该是好找的。 至于后果,陛下知道阴生子存在的两个可能,一是杀,二是为己所用。 杀,不是崔林之想要的结果;为陛下所用同样不是,陛下若有阴生子又何需他?能得到皇帝重用的人,不管隐蔽在大周哪一处,想来都是多有利端。” “啪啪啪。”三声掌声响起,来自提出异议的梁崔日。 沈邺总结道:“所以目前的观点依旧是陛下不知道阴生子一事,崔林之留在上京,为陛下所行之事只有一件,便是让献王尽快生出皇孙来。 可这上京之大,鱼龙混杂,他又为何偏偏选中了我爹呢?” 第385章 希望 他自己问完,自己又答道:“有身份,无实权,日日上朝,又犹如隐形人的我爹,确实是个好选择。” 殷问酒笑道:“家里还有你这样一个笔杆如刀的新贵。” 周献道:“确实,你爹这样的身份不管是为己,还是为陛下,都再合适不过。” 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国公府,他都乐得个无所拘束的隐形。 周献继续道:“说回今日之事,我亦坚信以陛下的心思,崔林之身边的影卫必然不会离了他,蓝刀客没有察觉有人,怕至少为同等身手之人。 而崔林之没有动作,便是求证第二件事,沈邺是谁的人。 且他也明白了,你能在刘起书房出现,必然也是知道阴生子所在之人。” 殷问酒点了点头。 周献:“而之后他还是没有让影卫拦你,带着你们回了国公府,说明他并不畏惧让你知道他现在的身份。” 殷问酒:“难不成他还想同我聊聊?” 周献道:“或许他确实是在等,而且还颇为有礼的在等,并未让影卫来‘请’。 你的身份,亦是个谜,他不清楚你与苏越的关系,与梁大人的关系,你或许又还知道阴生子在何处,先礼总是没错的。” 言之有理。 楼还明见她一副恨不得立马再回去一趟似的连连点头,忙道: “不可啊!他既能瞒着皇帝阴生子一事, 谁知道会不会又想出个什么理由来将你杀害。” 崔林之此号人物的危险程度,在楼还明听过蓝刀客那句黄雀在后后便直线登顶。 生怕她狂妄自大的丢了小命。 殷问酒又看向坐在角落的苏央一眼,她或许有些话听不懂,但也从不发声来问。 安静的让她好不适应。 不管楼还明怎么说,这小命再如何危险,她想要知道真相,想要明白卫府一事的始末。 想要帮师兄给程姨一个交代。 崔林之此人,她不可避,也不会避。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去的。” 楼家两兄弟:“……”这话的敷衍,还不如不答。 苏宅前厅的热闹,在三更天后才陆续歇下。 溪羽守在门边,一个个将人送了出去。 梁崔日自在苏宅住下后,陆陆续续将自己小院的东西搬来不少,便再没回去过。 殷问酒看着他往自己院子走,开口道:“师兄,你那监正大人府就一直荒废着?” 梁崔日转头,放慢了步子,答得门不对题道:“我今日还在宫中见过沈国公。” 殷问酒陪着他向左转弯,往他院子的方向走了去。 周献、苏央等人便在回廊分岔口散了开。 寂静夜里,殷问酒抱着暖炉,问道:“与他说话了?” 梁崔日点头,“沈国公此人因为太过中庸无权,所以与他接触,我倒是没有后顾之忧。” 钦天监的机密,注定了他们得独来独往。 只有沈国公这样奇特的存在,居然才是唯一可以闲扯几句的人。 梁崔日一想到这人竟是他爹…… 这心中滋味,实在说不清道不明。 “我入宫多年,与之打交道的人,除了元靳,便是需要教导的徒弟。哪怕身为监正,一年之中在上京的时日最多不过三四月,非监正时,便更少了,所以那监正府本就与荒废无异。”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现下回忆起来,回京不多的日子里,似乎都与沈国公小扯过几句……这些日子,也是遇见的有些频繁了……” 他出京之前,他从江陵回来之后,想来便是皇帝行术失败没多久崔林之便入了上京。 梁崔日回来后几乎日日都在钦天监待上一整日,查找东西,偶尔出去晃荡,三次之中必有一次,会遇见沈国公。 “遇见时他说话也直接,有时便直言是在等我,左右回府也是乏味,来碰碰运气与我闲扯一会,增长见闻。” 两人走的很慢,一条长廊走到头,便换一条走。 殷问酒问:“都聊些什么呢?” 梁崔日:“很多,棋道、茶道、南北风景、奇闻逸事……什么都聊点,就像……与元靳一样。” 若不是今日殷问酒看到,他哪里能想到这人会是元靳,会是崔林之。 殷问酒:“没有丝毫试探?” 梁崔日摇头:“没有。” 殷问酒有些怀疑是梁崔日钝感,就算‘沈国公’试探,他亦察觉不出。 还不等她提出质疑,梁崔日便道:“你别这么看我,我虽不及你聪明,但作为术者,一个人接触我的动机好坏,也总比寻常人要看到的多。” 殷问酒讪讪一笑。 梁崔日继续道:“就如元靳当初在钱塘寻我一样,沈国公亦是,诚信相交的态度。” 殷问酒:“以往怎么没听你提及呢?” 在他们拉拢沈邺一同行事之后,梁崔日也并未提及与沈国公的交集。 而梁崔日这颗心,短时间经历太多的大起大落,已然麻木到转眼已阴霾转晴。 他眉眼挑起,花蝴蝶姿态立马端上。 犹如看殷问酒也不过如此似的揶揄她:“沈国公此人……你昨晚初见还不识得呢。” 殷问酒:“……” 她果不其然的被噎住。 崔林之选沈国公,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沈国公这人有多无用,多隐形……她自认识沈邺以来,便没听他提过,她也没见过,更没主动问起过。 除了初次进国公府,见燕氏当家作主,顺嘴问了一句,往后便再没在意。 苏宅的回廊四通八达,二人走着挪着,又回到了前院。 分岔路口,殷问酒不放心的交代道:“不管他与你相交的目的如何,都不可贸然与他对峙,再遇见也需注意掩饰神色。” 梁崔日有些为难,他道:“那我只好避而不见了。” 殷问酒:“那也不行啊。” “若是让他知晓是你已经明白了一切,你小命难保。比起或添不可控的各种因素,他若决定直接来借个以防万一,那我也没办法保证能拉回你来啊!” 二人在分岔口,各站一边的停了下来。 梁崔日看着殷问酒的急切之色,只道:“你会拉我吗?” 殷问酒抬眼瞪他,因矮人一截,这气势便大大缩水。 她拿起暖炉砸他一下,怒道:“别给我增加挑战,崔林之几分本事我不知道,但他终归比我多活几十年,我没你这份自信啊!” 梁崔日难得不嫌,竟还伸手揉了揉被砸的那处,笑道:“还有一个法子。” 殷问酒反问:“给他些希望?” 梁崔日点头,“就是这人,不知道谁能合适。” 第386章 承认 人当然只能从自己人中选。 方才在房中的人,女子不过三位,没主的也就“央央?”。 梁崔日皱眉:“太不合适了吧,我也只是一个想法,并不……” 殷问酒倒是颇为认可,打断他道:“那也没谁了呀,桑桑也不合适吧,我也不合适吧,安排个男子也不能安他半分心。” 梁崔日:“……可她的……” “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的!”苏央从殷问酒一边的拐角处窜了出来,吓得梁崔日将后半句话生生噎下。 “偷听?”殷问酒凶她一眼。 苏央悄悄往梁崔日的方向挪,小声道:“没有偷听,是你们自己又绕回来了嘛。” “所以花哥哥,是要与你扮作一对吗?” 梁崔日直接拒绝:“不是,你不能是。” 苏央:“为什么我不能是?因为我的身份?” 梁崔日与殷问酒的心瞬间提了上去,她知道了? 谁知苏央一脸受挫的继续道:“我也想为你们出一份力,但这春榭潮姑娘的身份似乎只是让你们丢……为难罢了。” 另两人这才将那一口气松了下去。 殷问酒一击敲在她额头,“谁跟你说这个,是你太小了,你花哥哥这个老男人不配。” 梁崔日:“……是,说出去也太假了,再者我本就……就也没办法与人有过于亲密的举动,这也是个问题。” 此事论到最后,依旧只能交代梁崔日注意言行神色,自己回房反复练习才是良策。 苏央的院子与殷问酒是一个方向。 二人各抱一暖炉,继续慢行着。 “殷姐姐,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 殷问酒:“是啊。” 苏央转头瞪大眼睛看她,“这就承认了?” 殷问酒:“承认了,你只是年纪小,天真的很,又不是不懂得看人情绪,我若说没有,你也不会信。” 苏央一时不知道这话是夸她还是骂她,又问:“那……” 殷问酒打断她浪费口舌的后话,道:“只是承认,也不准备告诉你,总之不是坏事,早点睡吧。” 她说罢在小道上与人分开,留苏央一人在风中追也不是,不追心中又闷的很。 最后只冲她背影喊了一声:“是件好事又何需瞒呐?” 自是无人答她。 …… 压了一日的风雪似乎在昨晚下得拼尽了全力。 殷问酒一早醒来时,窗外的光亮让她差点以为是个晴天。 再一推窗,窗沿边的积雪簌簌落下,入眼皆是一片白茫茫。 大片大片成团的雪花犹如棉团一般,岂止鹅毛。 她缩了缩脖子,凉的很。 “这么下下去,朝京节还能顺利吗?” 身后有脚步声,她便问了出来。 周献将披风搭在她肩上拢了拢,回道:“能,按史书记载,冬日的朝京节既往都是来人最多的,眼下时节虽天寒,但也让人得出更多闲来。” 正是这个道理。 远处不说,就拿上京紧邻之地来说,冬日无需耕种,大多商户亦算不上忙碌,赶来上京不仅能一睹圣颜,或许还能领上些福泽恩赐。 “你今日怎么还没走?”殷问酒问。 自回京后,二人各忙各的,周献更是难得悠闲。 他笑了笑,“等人。” 殷问酒:“谁?” “皇兄。” 献王闲散是刻板印象,这大雪的天,他上了早朝才是稀奇。 但太子周昊乃一国储君,必不能缺席。 周献所忙之事,殷问酒并不过问,也没有多余的脑子过问。 闻言也只是噢了一声,并不问他为何要见周昊。 总归是朝堂之事而非术学。 “师兄走了?” 周献:“走了,他作监正,这种天可否会雪灾也是他所要忧心的。” 眼下殷问酒反而更忧心起梁崔日来。 “你说崔林之做沈国公,接近师兄的目的难不成会是因为父子情?不能够吧?” 周献将她拉离开窗边,关上窗子,传了人来送早饭才回道:“或许多少有些,这一点我还是有所体会。” 他们同为等着被借命之人,再有说服力不过。 “我们是儿子,带着至亲的血缘关系,又是他们所重视性命之人,不管是来自父亲的接近,还是对于猎物的诱哄与罪恶之心,都会有,挺复杂。” 如今周献还有她这个献王妃, 而梁崔日连与人亲近都避之不及…… 殷问酒越想越愁,他这毛病,想必不管是做元靳还是做沈国公的崔林之应该都有体会。 他若是再情绪外露,会是何后果? 与崔林之拉扯,她确实难有信心。 见人不说话,再看她亦不掩盖的情绪,周献断言道:“你要去见沈国公?今日?” “嗯,不战先惧,未免太窝囊了些。” 周献笑:“知道拦不住你,一早已让蓝刀客点好暗卫了。” 殷问酒伸手勾他下巴,笑道:“王爷就是王爷,人精王爷。” 他抓她的手在掌心,“希望王妃也有点良心,还记得要为我生孩子一事。” “对了,提起此事,我想起昨日问师傅我这七魄是否也在养回,她答一句也许……也许是个什么意思?” 要生孩子必然要同房。 要同房必然要身魂齐全。 当然她不是为着这事……而是为一个活,明白的活。 而如今看来,还是只有一魂是自己的。 周献重复了一遍:“也许?” “可是问酒,我从未觉得你不懂何为喜、怒、哀、惧、爱、恶、欲,与其说是不懂这些,该总结为人性淡薄罢了。 喜不狂喜,怒倒是会及怒。 哀、惧?并未有体现,以往更多在狂妄。 至于爱,不管是亲情、友情、爱情,皆是爱,以往你在意苏越,在意蓝空桑亦能算是爱。 如今还有二夫人、还明、梁大人、苏央……好多人你都在意着。 更心中有我,虽过程迟缓,但这也算不得曾今缺失此感,或许只是心防太重。 恶亦有,欲,亦有。 所以何谈养回呢?” 暗卫在这话口来上了早饭,殷问酒舀了一勺羹汤品着,在心中思虑周献方才的话。 只是防心太重吗? “可我确实魂魄不全,此乃事实啊。” 可这世上,也没有她这样还能活着的先例,她的总总反应,都寻不到参考。 “现在,你对自己的身份有过新的怀疑吗?”周献问。 殷问酒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在柜中翻出当初周献让她做些记录的那本册子。 上头久久没再新增多一笔。 第387章 面貌 上面还是之前记下的那些。 怕鬼、怕虫、怕热情。 字写的难看、早起必要喝水、身上有疤、会有亲自杀人的心、耐心差。 她从书桌上顺便提过来一只毛笔,继续写道:“幼时便认识苏越她们,有可能是苏越的女儿。” 写完一句,又思量起来。 周献端起她的羹汤,往人嘴边送食。 她含上一口后又连画几笔, “人情淡薄,防备心重。” 还真是想到什么写什么。 周献指着女儿二字问道:“假设五哥确实是她儿子,那么你的爹又是谁?我父皇他,心胸如此之广?” 殷问酒笑了,“周禹二十六,假设她是我娘,那便应该是在周禹七八九岁时有的我。她能在宫中自由来去,在云梦泽陪我时一待也是近两年,并不是没有可能不是吗?” 周献被说服,“确实。” 眼下千南惠有苏央,程十鸢有梁崔日,但她们都已早早身故。 如今活着的,只有苏越。 “唉,四处求证她是不是我娘,好好笑是吧。你说崔林之也算一个与她相识多年的人,会不会也知道些什么?” 周献:“是一个突破口,崔林之此人,必要见的。” 一碗羹汤喂完,他将碗勺放下,“时辰差不多,我回王府,你去国公府?” 殷问酒点头,交代道:“小心些。” 周献揉了揉她的巴掌脸,“真有良心了。” 她反握住他两根手指,将其拉得开了一些,然后侧头在他掌心飞快落下一吻,道:“还可以更有良心些。” 掌心的痒意,随着筋脉直通至心脏。 他笑着起身, 依旧是那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来印上浅浅一吻,又觉不够,轻含辗转,逐渐加深。 …… 殷问酒披着狐裘出房门时。 蓝空桑依旧一身单衣,也不撑伞,身板挺直,犹如站桩。 在院中不过片刻便被大雪几乎落成一个白人。 她朝她快步过去,“桑桑,干嘛呢?不冷吗?” 蓝空桑这才回神似的朝她转过头来,将她身后的帽子拎起为她戴上,“无事,好久不见这么大的雪。” 以往雪再下的密集,都如沙般。 这样成团的时候确实少见。 殷问酒没说什么,拉着她往她自己房中去。 “换身衣衫吧,一会雪化了该冻死了!” 蓝空桑抱着她塞过来的衣衫,解释道:“冻不死,没想这么死。” 殷问酒推搡着她去屏风后,“快点换下,里头的小袄也穿上!” 她语气还是那么凶。 方才一出房门看到那样孤寂素白的身影,差点没把她的眼泪逼出来。 她相信她没有缺失七魄所感,但她以往,绝对不是如此充沛。 蓝空桑在屏风内回道:“知道。” 过了几息,她又开腔道:“殷问酒,他是我爹。” “啊?”殷问酒吃惊的很,“谁是你爹?” “那人。” “为你取名的人?你的师傅?” 对面应了一声。 然后殷问酒便问不出来了,她只道:“这世间确实有人不配为人父母,为人师表。” 对面又没了声音。 只有换衣服的窸窣动静。 “怎么会想说这个?”殷问酒问。 “王夫人说的。” “姑母让你万事不要压在心中,要说出来,说出来人便轻松些了,是吧?” “是。” 殷问酒甚是欣慰,又有些不平,最初她也软磨硬泡,蓝空桑是软硬不吃,那嘴像是吃了什么哑药似的,气都不出。 “我娘性子大咧热情,想来与王夫人很像。” 殷问酒原只以为蓝空桑待王氏的格外容忍是如她一般,实在是难以拒绝那张笑盈盈的亲和之脸。 没成想还有这么一层因素。 那心中的丝丝不平,也平整了下去。 “你见过她吗?” “见过,死了,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她被吊在崖边,成团的雪絮将她冻着一个雪人……他说,杀手不需要感情这种负累,所以她死……只是因为她是我娘这个身份。” 话落,她已换好衣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殷问酒:“那……” 蓝刀客直接越过人往外面走,“今日到此为止。” 殷问酒:“……好吧,也算有所努力。” 二人都是自己的脸,正大光明,径直往国公府去。 甚至门前百尺,还是亲自下地踩着风雪走过去的。 门房一看来人,愣了愣,拱手行礼道:“殷姑娘,今日可是往府中下了拜帖?” 他心道,并未收到这消息啊,自也不好随便放人进去。 殷问酒笑道:“并未下贴,来的突然,不知沈国公可已回府?” 门房道:“国公大人回是回了,就是……” 殷问酒:“别就是了,你去通传沈国公,殷问酒求见。” 门房也是知道这位已是板上钉钉的献王妃,自不敢得罪,忙道:“风雪冻人,姑娘进来喝杯热茶稍候吧。” 殷问酒:“无需,你且先去问过国公大人可愿一见。” 门房不再耽搁,忙跑着去问。 不过片刻,便喘着气回来,道:“殷姑娘请进,国公大人正在前厅等您。” 小厮恭敬有礼的引着路,殷问酒不经意问起:“国公夫人可在?” 小厮一时不知她是问可在前厅还是在国公府,出于周全的答道:“风雪天寒,夫人旧疾复发,卧床歇养中。” “旧疾? 那一会见过国公,你带我去为夫人看上一看吧。” 小厮道了声谢,想着一会再去问问夫人的意思。 前厅的门大开着, 沈国公坐主座,端着一杯飘着白烟的热茶撇沫。 见人过来,忙放下茶杯迎到门前,拱手道:“献王妃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啊。” 殷问酒也得体道:“国公大人实在客气,一日还未成婚,便该我向您行礼才是。” “如今圣旨已下,又岂会有变,王妃请上座。” 殷问酒落座,其间不着痕迹的打量他好几眼。 她对沈国公此人的了解便只有四个字,窝囊、隐形。 但也远不至于在自己府中,连一个侍候的人也没有吧? 何劳他正亲自为她斟茶? 这便是准备好生聊聊? “献王妃来找沈某,不知是有何事?” 殷问酒抱着暖炉,笑着直言道:“还不知道沈国公这张脸下的面貌,究竟是何模样?” 第388章 记忆 他听着只是一笑,手下斟茶的动作毫无停滞。 一杯茶满,才退回到自己位置上,只是看着殷问酒笑而不语。 沈邺的外貌,大概更多像他爹一些,所以沈国公此人中年容貌看着也干净清爽,文质彬彬。 此刻端茶撇沫,温和含笑的姿态看着还有些道法悠然的无欲尘世之感。 殷问酒也端茶不语。 他不答,也是一种默认。 就看这话题,往哪一边走才不会出错罢了。 一盏茶过半,殷问酒先没了耐心。 而崔林之大概是见她面露不耐,反而先开口道:“殷姑娘现下这张脸,是本来面目。” 这不是问句。 也不是因为她在上京出名的是这张脸! 她面上有些紧绷,道:“你认识我?” 崔林之放了茶,这才大大方方的看向她的脸,笑道:“怎么会不认识,上京城的大善人,献王妃,还曾医治过小儿旧疾。” 殷问酒嘴角一扯,“要这么聊吗?元大人。” 崔林之:“为何不称呼我为……崔伯伯?” 殷问酒瞪直了眼,崔伯伯? 她原是准备假装只识得他元靳的身份来聊,没成想他自认了崔林之的身份! 如果他知晓她知道一切,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也知道梁崔日知道他要借命一事? 知道他们关系,知道她和苏越的关系? 这突然的一击,反而让殷问酒不知这话要如何开头了。 她疑惑着重复一遍道:“崔伯伯?” 崔林之笑着应了一声,“你与崔日以师兄妹相称,该要如此唤我才是。” 但殷问酒直觉不是,他认识她,不该是以梁崔日师妹的身份。 她顺着他的话道:“可我们认识的您,并不能得一声亲近的尊称。” 崔林之挂着沈国公这张面皮,依旧笑意不减,“问酒,你该想想,我既知道你们所认识的我,又为何在知晓一切的前提下,并没有做什么不利你们的事。” 他竟直呼她问酒,唤的亦如同长辈般亲近。 殷问酒四下看上一眼,她今日前来国公府,走的高调,就是为让路人百姓都知道她进了国公府。 她若是不能安然无恙的出来,国公府便难辞其咎。 她甚至连对外,对皇帝那边的借口都寻好了。 唯独没料到崔林之会是这样的开端。 崔林之看出她的意思来,解释道:“担心影卫吗?无需,一些常年护着我的人,自是更亲近我的。” 殷问酒心中了然,护着他的影卫已成了他的人,他连给皇帝的借口都无需再找。 “我愚钝,崔伯伯您解释一二呢?” 崔林之笑:“你怎么会愚钝,只是一时被人蒙蔽罢了。” 殷问酒没什么情绪,道:“还请明示。” 他所说人,必然是指师傅苏越。 这是准备造内讧? 崔林之:“我本是没准备现身,昨日不凑巧,在刘府遇上了你罢了,既已被你盯上,一时半会也难再脱身,见你是早晚的事,也就不好瞒。 问酒,我为何现下算不到你了?” 他留下一个钩子不继续说,却先问了她一个问题? 殷问酒面上不露声色,反问回去:“那您以往算我又是何命盘?” 崔林之:“你知道的,不可看老,越近越准。” 殷问酒不想与他胡扯些不挨边的,直言道:“您既然说是我们被蒙蔽,那还请您解释一番那些不做好的事迹,真实情况究竟是哪样?” 崔林之又端起那杯茶来,再一次出乎殷问酒预料的答道:“那些都是事实,我没什么好解释。” 他品了口茶,继续道:“我所说的蒙蔽,是现下。 阴生子真的只是我要找的吗? 她又为何多年不老不死? 卫家出事时,确实,我是监正,但她呢?她还是纯贵妃呢,究竟是她无法作为,还是我无法作为? 让崔日入钦天监,直到现在我亦没告诉过陛下他的身份。 现下他做你师兄,为你们在钦天监、在宫中四处游荡查找线索,天亮进宫,天黑才出宫,这是他以往的秉性? 这样的异样,你们以为能瞒得过陛下?” 崔林之说的句句在理,殷问酒没得反驳。 也不好反驳。 至少与这些苏越不做解释的地方相比,她为他们做的事更多。 而崔林之呢?杀人放火借命,玩失踪三十多年,还给程十鸢下笼。 见她不说话,他又道:“我知道你现在不会信我,毕竟那些事确实是我曾经做的,而那时候的苏越,或许也确实是个好人。 但人是会变的,也或许她本就如此,不过擅于隐藏罢了。” 殷问酒:“所以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我?” 崔林之:“在我这里,算不到命盘有几种情况,一是死人,二是高人,三是阴生子,四是缺魂少魄之人。” 他依旧看着殷问酒,自信道:“在我以为,问酒你不并不高于我,你也并非死人,那便是缺魂少魄之人。” 殷问酒笑道:“你们有一个共同点,不想回答的,直接略过。所以,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 崔林之也笑:“是吗。可缺魂少魄之人哪怕无法窥探命盘,我亦能算出缺少多少,可在你这不行,为何?” 殷问酒:“会不会是自作孽太多,窥探不得了呢?你看我,可是看到了某位故人的半分神似?” 崔林之:“确实会有影响,但对于我来说,不至于多严重。所以,你不仅是缺魂少魄,你还是阴生子?” 殷问酒不接话了,她是阴生子? 这个假设,她没有设想过。 “为什么是问句?不是很厉害吗?” 崔林之并不在意她的态度,还是笑道:“因为在我记忆中,你并不是。” “所以,在你记忆中,我是谁?” 第389章 不能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前,你能先告诉我那孩子在哪吗?” 崔林之的态度实在矛盾,他似乎早就认识她,他不介意泄露出的这一信息。 但又如同苏越一样,避而不答。 他瞒着她,又能是有什么目的? 殷问酒实在头大。 自从拥有一魂,不再为怨气所压,为解怨所难后,她这日子怎么反而过得越来越难了似的。 “崔伯,您要阴生子,又是所为何事呢?” 她的态度也模棱两可起来,放轻了些语气, 又道:“您所说的,苏越她确实没有一个合理解释,眼下我只能说在弄清楚我的身份之前,您二人我谁也不会尽信。” 崔林之点头道:“想要阴生子自是有我无法得算的东西存在。” 这话,也就聊到了死胡同。 崔林之以她的身份为饵,让她先道出那孩子所在之处。 而殷问酒则要先知道自己身份,才能告知。 又品半盏茶后,殷问酒打破沉寂道:“一个人,长久的活,真的有那么大诱惑吗?” 崔林之这回没了笑意,他语气似有些落寞道:“现在我或许是觉得不过如此,但少年人的欲求,总是远远高于现下的。” 殷问酒余光看了一眼身旁的蓝空桑,心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啊,这份求生欲念分一些给空桑也好。 “说后悔吗?好像也不是,若是死在那时候,也是遗憾,所以人生总没办法两全,不是吗?” 崔林之似有些感伤的问起殷问酒来,“就像你现在,不知道也活得很好,但心中好奇,总觉遗憾缺失记忆的年月。 可若是知道了或许还不如现在呢?总归都是难以两全。” 殷问酒:“所以你现在,不求长命了?不会再借师兄的命?” 崔林之第三次出乎她意料的回道:“不好说,人的想法总会随着当下境况而发生变化。” 殷问酒:“………… 您还真是实诚,可你瞒着我我的身世,总不会是为我好吧?你自己的妻儿都尚且被如此对待,又何况我呢。” 崔林之又道:“不好说,事物好坏,因人而异,或许我认为不告诉你才是对你坏。” 殷问酒:“……” 崔林之这态度实在令她费解。 “那你等着我来,便只是要问我那孩子在何处?准备靠离间我与苏越之间的信任来实现目的?” 崔林之又笑了,“当然不是,你如此聪明,又哪里是好轻易离间的。” 能骗过程十鸢那些年,又骗过苏越的人,果然不是好察言观色之人。 崔林之像一个皮球,什么问题砸到他身上,任何地方,他都能回弹出去,压根深入不了。 “那你……” “只是想与你聊聊,沈国公的面皮总是不好深入来聊的,所以遇上了也好。” 殷问酒:“……聊聊?” 崔林之:“对,就像这样,闲聊聊。” 殷问酒:“……闲聊聊?”他认为他们现在在闲聊? 崔林之笑:“是啊,你我皆无所获,不就是闲聊吗?” 难得有人能把她堵成这样! 见她不言语,蓝空桑开腔道:“要动手吗?” 崔林之“哈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侍卫也是有趣,你知道这府中有几名影卫吗?” 蓝空桑回道:“能察觉的,二位。” 崔林之:“别以为他们跟着我一样年纪也大了,陛下三月半年一换,你一个人,还是别寻死。” 殷问酒:“三月半年一换,还能都是你的人?还是说,本就都是你的人?” 崔林之继续笑而不语。 殷问酒:“你既然如此厉害,又为何不杀了苏越呢?她虽是纯贵妃,但并无影卫护着吧?” 崔林之答道:“想杀也是可以的,但我不想。” 殷问酒整个人都快被他聊分裂了,她实在不懂,蹙眉道:“为何?” 崔林之反问回去:“为何要杀?我也没有这杀人的喜好。” 殷问酒:“不说以前,就说她阻碍了你寻阴生子,她卸了程十鸢的笼。” 崔林之沉吟了一会,才道:“是啊,她卸了十鸢的笼这事,也是该杀的。” 殷问酒简直无法理解,她的重点是在前,而崔林之的重点确是在后。 她怒道:“程十鸢这个活人是你杀的啊!在为你生孩子的当天,被你杀的啊!你难不成还觉得以笼困她,是对她的恩赐?” 崔林之的视线落回到她脸上,突然问道:“你知道如何行笼吗?” “不知道对吧?因为苏越不会告诉你们,而钦天监的古籍也早已被毁。” 殷问酒:“所以呢,是怎么行术?” 崔林之拿指尖点了点自己心口,“以心头血,润其八字做术法,才得互通可控。” 他满意的看着她面露惊色,继续道:“你又知道这术法,为何成为古籍,得不到传承吗?因为鸡肋。” 他淡笑两声,却让殷问酒觉得慎得慌。 “心头血是何其的损耗,用以驱使一个需要靠阵法怨气所养的活死人,又能有几分利?随意指使一个活人不好吗?” 殷问酒质疑道:“哪有活人能轻易养出阴生子来?” 程十鸢是学了蛊术,能以黑莲蛊毒这种法子来养阴生子之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崔林之听罢只是淡淡道:“确实不易,所以为何明知此事而不制止的苏越,会是好人? 她明知十鸢心善,压根无法承受活死人之久而丧失人性。 她明知道她在行恶,她明知道她夜夜煎熬! 她都知道!她为何迟迟不让她死?” 这还是聊到现在,唯一让崔林之情绪有过大波动的时刻。 殷问酒呵笑一声,满是嘲讽,“你不是也都知道吗? 她是突然如此痛苦的吗?她不是被你骗得丢了性命,丢了孩子吗? 她又为何要成活死人?是她想到吗?是苏越想的吗? 她是要找到你这个残杀妻子,还欲残杀自己孩子的爹,不是吗?! 她本就活得够痛苦了,还要被你的笼来控制,你不能想象她当下会有多嫌恶吗? 还是以心头血润养…呵呵…崔林之,你既然认下那些都是你所为,还能这般自我感动的说与之互通? 你既能互通,该是日日夜夜听到她对你的咒骂才是!” 殷问酒也许久不曾有如此大的情绪,她一连串的质问完时,甚至气恼不过的将手边茶盅都砸了出去。 裂的细碎。 崔林之定定的看着她,不知道想些什么。 半晌等她的气顺下来后,才道:“问酒,这事谁都能说我不对,但你不能。” 第390章 虚伪 不能? 殷问酒眉头拧紧,不可思议道:“不能?你确认你这用词,没错?” 崔林之的眼神有瞬间,哪怕只有一眼的躲开了她的视线。 就这一眼,让殷问酒心中如有沸水滚过,躁动、难受、不安……情绪多而复杂,让人浑身都不对劲的很。 一眼过后,他又神色如常的回视她道:“也许吧,我自认文采很是一般。” 殷问酒心中呵笑,又追问道:“那您倒是白话一些的说说,为何谁都能说你不对,而我不能?” 崔林之道:“这世间的好与坏,有明确定线吗?行恶之人,若既往善行百件,偏偏让你看见一次不得已的恶,你让他为这一恶承担后果之后,那受他百件善行之人,又当如何看你是非善恶?” 好巧妙的例子。 殷问酒哼道:“这哪是一般文采好调换的概念?元大人您这派官场之风又何需用在我身上? 什么叫不得已的恶?是杀妻借命的恶?还是将亲生儿子丢在梁姓那种人家的恶?亦或是,不好说会不会再食子的恶?” 她又将这话题扯了回去。 崔林之今日的破绽,一为表示他曾认识她,二则是方才见她气愤不过的这句‘不能’。 一为故意,二为不经意。 她便要盯着这不经意之处,她凭什么不能? 此处用不能,要么指她与他同为一类人,恶人,自然是没有立场谴责他的行为。 要么便是她与他的关系,让她不可谴责。但这一点殷问酒已自行排除在外。 她与崔林之暂且不说是否会有关系,就算有关系,就算如梁崔日这般的父子关系都罢,这也不能阻碍她痛斥他这番行为。 要么,便是他这么做的原因,与她有关。 这才是她心绪复杂的原因。一个不能,将她定在同为恶人,或恶人因她的位置上。 而崔林之面对她继续的谴责,并不再接话。 他慢条斯理的为她换上新茶杯,拿热茶冲洗仔细过后才倒上一杯新茶。 “问酒,想陛下死吗?” 他这话问的实在突然。 殷问酒道:“怎么?你要帮我杀了?” 崔林之道:“也不是不可以,你现在如此为难,归根结底不正是因他。” 殷问酒对崔林之防备之心十足,她甚至换了个角度来想,如果这些曾经相识的话语只是他的一种虚假手段,那么他目的能是什么? 他要求得她的信任之后,再在她这里套出阴生子的下落吗? 那又为何不直接从刘起那处去寻找突破? 她开口问道:“你要杀他,好像很轻松?” 崔林之:“还好,不算太难。” 梁崔日那骨子里的自信,怕不是有五分的遗传? 殷问酒又问:“你既然能有如此自信,为何当初又要帮着他行恶?这天下帝主你来做好了。” 崔林之对她语气中的嘲讽避而不听,笑着答道:“那不是累的慌吗。” 看吧,他又自动回避了她第一个问题,为什么帮着皇帝对卫家行恶的问题。 崔林之见她不言语了,观她神色,又继续道:“行恶?你指卫家一事吗?” 殷问酒闷不吭声。 “但不可否认的是,除却卫家一事外,周洄自登基后,这几十年来大周可谓国泰民安,固守边境的将士吃饱穿暖,国库充裕,百姓因天灾而流离失所、亡故,也愈发的少。” 他这话说的倒是颇为认可周帝的治国之道。 殷问酒反讽道:“这国泰民安的盛世当下,冤杀卫府满门是必要的吗?” 崔林之看着她,神色有些难懂,他道:“你同为术学之人,若这是命盘之中的必要,天道不可违,你会制止吗?制止的后果是什么,你能为其负责吗?” 这一问,将殷问酒问的哑口。 天道之不可违,是术学之人最需要谨记的。 小人小事尚且可解,大人大事便更是难于登天。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是卫家人的命运?” 崔林之:“是。结果摆在命盘之中,过程之中是谁帮上的那一笔,重要吗?” 殷问酒不信,“那天之异象,又如何解释?” 崔林之笑道:“天也很虚伪,不是吗?卫家忠烈一生,它给了他们满门冤杀的结论,却还假惺惺的下天雷滚滚,做给谁看啊? 做给皇帝看,让他多几个深夜难眠,内心谴责? 做给那些对此事愤然的忠义之臣看?让他们心中澎拜,势与天子斗出个死活?” 他伸手指了指天,啧啧道:“在我看呐,它再虚伪不过。哪怕它不出异象,这天子之位历朝历代不过这些手段,又何需演出这么一副遮天蔽日的冤来让人说道。” 殷问酒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么一种说法,崔林之似乎洞悉一切,游刃有余的对天道谴责了起来。 她问道:“那你杀皇帝,也是他命中会有这一劫?谁来帮上这一笔也无所谓?” 崔林之却突然改口,笑了笑道:“开个玩笑,天子有天子之气护体,哪里是随意杀得的。” 殷问酒:“……并不好笑。” “哪怕如你所说,卫家满门是命中的劫,那这上京的阴损阵法,又有何必要?” 六年前,以周时衍命根为阵眼做邪阵时,周时衍不过十一岁,想来也没这么大本事做出这阵来,这其中必然还有崔林之的一笔。 崔林之望向门外簌簌飘落的雪,并不答她。 转了话题道:“人活一生,不是无知无畏些更快乐吗。” 殷问酒疑惑道:“你在教我?” 崔林之还是没看她,笑的无奈,“是啊,毕竟你称我一声崔伯伯。” “问酒,放下朝堂之事,卫家之事,活个逍遥快活不好吗? 身边有师兄,有献王,有这位侍卫,还有楼家的人……你现在不是就过得很好了吗?” “周献的身份,周洄对他的威胁我可以帮你解决。放下上京中的一切,快活些去吧。” 第391章 身世 殷问酒彻底懵了。 崔林之对她的态度,实在迷惑。 简直像是在苦口婆心的劝她,他能为她铺好让她快活一生的路,卸下她如今这般艰难局面。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崔林之:“你考虑考虑, 你身边所有的人我都能护下,随你隐世。朝京节前,给我答复即可。” 他说罢起身,冲门外喊了一声什么。 有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在门外,戴着只余两个眼孔的面具,什么都看不出来。 “送客。” 崔林之径直出门,那两人进门一左一右站着。 她见这架势,便知追也无需追。 出了前厅,方才那小厮还等在院门口,继续为二人引路。 “殷姑娘,小的方才问过夫人,夫人意思不劳姑娘费心,她只是老毛病罢了。” 殷问酒眼下也没有心情再去燕氏那处探话,崔林之此人的难以窥探,是连她也摸不着门路的,更何况燕氏。 出了国公府。 蓝空桑问:“去哪?” 殷问酒站在国公府门前回望那上头的三个大字,满腔疑惑捋不清思绪,她问道:“桑桑,你听下来,可有所感?” 蓝空桑也就是听了下来,过程中压根不费一点脑子去想因果关系。 眼下殷问酒拷问起来,才思虑着答道:“他与苏越一样,好像都打着为你好的旗号。” 殷问酒抬步朝马车走去,“就是这个感觉!你怎么看?” 蓝空桑:“与他头次接触,不好说。” 殷问酒现下听着不好说三字都难受的很,她道:“就以头次接触来说。” 蓝空桑:“……” “那我信老掌柜更多,接触久一些,起码目前她没有犯什么大的过错。” 殷问酒道:“而崔林之此人,杀妻弃子,设阵帮凶!” 蓝空桑:“所以去哪?” 殷问酒:“王府。” 蓝空桑:“哪个王府?” 殷问酒:“献王府……” 周献今日说过要在府中见周昊,眼下不知见完没有,她现下急需要周献这颗脑袋一起思考崔林之今日动机的种种可能。 马车才刚驶入上京主街,便被一人一马追停下来。 殷问酒撩开窗帘,眼生。 那人道:“见过献王妃,贵妃娘娘在宫中有请。” 苏越? 殷问酒打量那人好几眼,面露怀疑。 那人又道:“属下是栖梧宫中侍卫,保护……那两位,的安危。” 她前脚刚见完崔林之,后脚苏越的人便追了来? 殷问酒问道:“是病中的那位不好了?” 那人道:“是,王妃还请随我的马速度快些。” “好,你先走,宫门口见。” 那人先行扬鞭,他们的马车亦动了起来。 殷问酒伸手在外头招了招,帘边过来一人,她小声交代道:“去知会梁大人,崔林之皆知,尽量……注意。” 旁的都可先放下,唯独梁崔日这命,还在他亲爹的不好说中。 暗卫领了命去办,蓝空桑亦快速挥鞭起来。 “桑桑,不急。” 蓝空桑也不问为什么,速度又慢了下来。 殷问酒:“为什么呢呢?” 蓝空桑扯了扯嘴角,还真是好久没听这话。 她接道:“为什么……呢?” 殷问酒:“昨晚第一夜才是要紧,无人召我入宫,便是朝瑶熬过去了。眼下还是白日,更不至于有多难熬才是。 我前脚才出国公府,她后脚便派人来接我,可见是等在门外的。 她急什么?怕崔林之与我说了她坏话?” 蓝空桑:“是啊,她怕什么?你能想通吗?” 殷问酒:“……暂时……不能。” 蓝空桑:“那快马?” 殷问酒:“……嗯,快马。” 马车速度又追了上去时,蓝空桑道:“我有一点认可崔林之,人该活个快乐无畏。” 殷问酒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现下烦心琐事太多?” 蓝空桑:“是。” 殷问酒道:“可我不觉得是负累,都是我所在乎的人与事,此乃甘愿,可懂?” 蓝空桑:“一般懂。” …… 马车停在宫门前。 纯贵妃宫中的宫女也早已等着在。 这宫中,何曾如此迫不及待的欢迎她了? 那避她如蛇蝎似的师傅,居然主动等她了? 栖梧宫中。 今日的纯贵妃,是白韫纯。 殷问酒按规矩行完礼后,她便屏退了旁人,只留下一名负责侍候茶水的宫女。 苏越不开口,她便也不开口。 师徒俩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时而喝上一口茶水。 半晌,还是殷问酒开口道:“师傅不是着急的很吗?怎么不说话?朝瑶还好?” 苏越见她这暗暗的意味,好笑道:“还好,见完崔林之,怎么翅膀又硬了几分?” 殷问酒哼道:“你还安排了人跟踪我?” 她回头看一眼抱臂而站的蓝空桑,“桑桑没有发现?” 蓝刀客也不觉受挫,答道:“没有发现。” 苏越笑道:“没跟着你,是跟着他。桑桑的功夫已经是各中翘楚,只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嘛。” 蓝空桑:“……” 殷问酒:“比影卫还高?崔林之可是称影卫都是他的人。” 苏越:“还是那句话,一山更比一山高。不说这个,说说他跟你说了什么?” 她倒是问的再直接不过。 殷问酒:“这么高的高手,没能听见?” 苏越横她一眼,“怎么?不过见一次,我们之间便形成了深渊裂缝?” 殷问酒这才收敛了几分,嘀咕道:“谁让耗子头一次主动待见猫……” 苏越自然听见了这声不小的嘀咕,笑骂一声:“个小混账的东西,快点的,都听了些什么妖言。” 殷问酒正了神色,道:“您为何如此在意他说了什么?若是说那些恶行,他没有一条能狡辩过去。 既不是为他的恶行污水泼到你身上,那便是为我。 若是为我何时能为周献生下一儿半女的事来看,他算不出我,哪怕是用排除,也能归结出几个点来。 而不管是哪几个点,都该不至于需要直接接触我才是,他能坐监正且高于师兄的监正来看,这点你该明白。 所以程姨落葬时,你提醒我注意他会来接近的警醒,只为着加深我对他的防备心。从而最好避开。” 苏越听着她的头头是道,眉头越夹越深。 殷问酒还在继续:“再加上你今日要见我的急切,由此可见,崔林之知道你对我最防备的一点……你担心他告诉我…… 也就是,我的身世。” 第392章 承诺 苏越苦笑。 也不正视她这个问题,只道:“丫头啊,活得这么多思多虑,累不累?” “无需如此较真,放轻松些过活不好吗?” 殷问酒抱着暖炉的手逐渐收紧,天寒地冻,这暖炉早已捂不出几分暖意来。 她笑道:“也真是奇了,怎么今日一个两个,都劝我活得快活些呢?” “师傅,现下听来,你们认为我是那种能放下的洒脱无谓之人?还是说……我曾经是?” 她似乎顿悟了些,又道:“可现在的我并不是。哪怕结果不尽人意,曾经又多么痛苦难堪, 我都要弄个清楚明白后,再自行决定是否放下! 这个放下,不需要任何人来为我提前决定!” 殷问酒的情绪,在苏越这里犹如无理取闹的小孩一般。 她哄着她道:“好好好,你怎么开心怎么好。” 殷问酒:“……” 简直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 “师傅!” 苏越还是慢条斯理的,“喊什么呐,你既然如此聪明,总有一天会弄个真相大白的,为师信你。” 殷问酒:“…………您与崔林之的曾经相识,并不是因程十鸢,对吧?也或许,是在程十鸢身死之后,达成了某种共同默契,因我?” 苏越拿着她江南女子的柔,摇曳生姿的走近道:“害了癔症?来也来了,顺便去看看朝瑶吧,她昨夜疼痛近一个时辰,今日虽看着气色并没有更难看,但却下不来床。” 殷问酒不动,盯着站到面前的人眼白翻过去一半。 看着气的不轻。 蓝空桑也难得出声,劝道:“我听着都憋的慌,被人蒙蔽的憋。” 苏越娇笑连连,又是既往在云梦泽中那副状态道:“可是桑桑,你活了个明白,如今却也迟迟不好呢。” 蓝空桑:“不一样,她并没有那些经历。” 二人虽不知那些经历具体是什么,但总之必定是难熬的、不堪回首的。 殷问酒不出声。 苏越脸上的笑意缓缓渐收,反问道:“你又怎知她没有呢。” 殷问酒:“如果你是担心我不能接受,我……” 苏越:“你不可以,你自己不常设想吗?身上的条条伤疤从何而来? 如今留下痕迹的是这些,那些淡而不见的又有多少? 不管多少,只要不致命,疤痕都能痊愈。可三魂七魄呢?又是因何而散? 那是怎样的过程,你有想象到吗? 以往在云梦泽,你且不知自己缺魂少魄都因满身的疤而庆幸失忆,如今怎的如此执拗起来?” 苏越柳眉挑起一边,看着为这她份执拗颇为心烦。 殷问酒也站起身来,二人身高相差无几,视线相平,她道:“等在云梦泽的那五年,我都没有什么必要活着的心。 你说五年,我便只图个快活的享乐着。五年后若是有人来,那便跟着出去玩玩、试试;若是没人来,挖个沙坑也就埋了了事。 我会来上京,是因你留下的话,留给楼家的玉牌。 这是你提前为我铺好的路,走上这条解怨的路,是你让我在自救。 而在这自救的过程中,我必然就会明白一些因果关系,明白这不属于我的一魂一魄是因何存在! 你们既然都是一副抱着为我好活、快活的目的,就没设想过我在求活的过程中,情之所感充沛的过程中,也会想要求一个清楚明白的活吗?” 苏越还没能接上话时,殷问酒又继续道:“崔林之说卫府冤案是他们命盘之中的劫,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你也知道? 他为这一劫帮上了一笔时,你也知道? 所以压根就没有什么顾及对方能力,而不好下手,不好杀之一说。 你们在卫家一劫的事上,皆抱着任其发生的态度。所以你能带我提前等在云梦泽,因为你必然也知道卫清缨会逃往边漠。 师傅,我现在有没有理由怀疑,卫清缨的死,或许会是因我呢?” 苏越几乎立马出声道:“不是!她死在萧澄手中,这是事实。” 殷问酒:“好,最好不是!但我是依托她这一缕怨魂而活,这是事实吧?” 苏越不说话。 殷问酒:“那我为救命恩魂洗清冤屈,也是应该的吧?她做一怨魂温养我,让我能承卫家满门怨魂之力来养出这一缕生魂来,这份恩情,我总该报吧? 您说我能放下这些隐世而去,快活自己吗? 师傅你、崔林之,皆是怕我因这一过程而丢了命吗?可我设想,你们若是没有承诺下卫家什么,承诺卫清缨什么,她何必如此,何需救我? 而卫家已经灭门,这承诺还能是什么?不过是洗清冤屈?护下卫家最后的血脉,央央?” 栖梧宫内炭火烧得暖和,她一席话说完,额前竟起了些燥热之意。 自今日之前,崔林之此人在她这里都被放在了敌对面。 所以当初卫家出事和上京之邪阵,不管是站在苏越这个纯贵妃的身份上,还是站在崔林之这个监正的身份上,他们二人因程十鸢而如此敌对的关系,都解释不通彼此为何在这些事中皆无作为。 一道宫墙之中,两人会好些年察觉不出彼此是谁? 至于这次扮作裴严三日连进栖梧宫? 这怕不是也在做戏吧。 二人你不杀我,我不杀你。 一个解释为心中没谱,不敢贸然动作。 一个直接隐世遁走。如今又解释为他没有杀人的爱好。 殷问酒浅笑一声,道:“若是崔林之在除去借命程十鸢一事之外,旁的所行皆是与您的共同为之……那还真是,更值得让我深思这其中的因果了!” 苏越眼珠一转,避开她火热热的视线,冲那侍候茶水的宫女道:“献王妃还未用午膳,传膳到朝瑶房中。” 殷问酒气结啊! 连嘶喊她的劲都没了,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一口气迟迟吐不出来。 这憋屈劲儿甚至连蓝空桑都看不下去,她道:“老掌柜的,再给她气出个好歹来。” 宫女下去传膳,苏越也径直往外走去,压根不听。 时下雪已转小,如细沙,她拢了拢肩上的上好狐裘,喝出一口白气来,道:“闻到花香了吗?院中我还种了稀罕的腊梅,现下开得正好,你要挖一棵走吗?” “……” 殷问酒一甩衣袖,“挖!全都给我挖了!” 第393章 可能 距朝京节不过十日。 因着昨夜大雪积压,今日街上扫雪的人这会功夫才得以歇上一歇。 蓝空桑驾马车,悠闲在上京干净整洁的街道上。 “这面子功夫做的真不错。” 车内无人应答。 蓝空桑又道:“回王府用饭?” 车内还是无人应答。 蓝空桑:“给自己气死了?” 马车帘一掀,殷问酒伸出头来往她们身后的马车看了一眼。 那棵开得甚好的金黄腊梅,花瓣上还冻着雪花,在她视线之中上下抖动,时而抖下一些雪花混着花朵掉落,好看的很! 她将车帘甩地恨不得掀到顶上去,气哼哼的又坐了回去。 蓝空桑也不问了,自觉往王府去。 过路人也议论纷纷。 “这是献王妃的马车吗?” “是啊,这不是王妃的侍卫在驾车吗。” “怎么后头又跟着一棵花树呢,打宫里来?” “想来也是,你看,后头那驾车之人穿着宫服呢!” “殷大善人还真是人美心善又好些花草、风雅啊,这腊梅,开得可真好看。” “这宫中人也是真宠咱们献王妃,可这个天再好看,种下也难活的吧?” “……” 车内传来声音:“空桑,快着些走!” “……” 献王府。 蓝空桑将马车丢给门房,快步追着殷问酒而去。 “王爷在哪?”殷问酒问。 “还在前厅与太子殿下议事。”暗卫答。 殷问酒犹豫瞬间,转了方向,“传午膳,楼大人可在?” 暗卫:“楼指挥使吗?在偏厅等王爷。” 殷问酒:“唤他来膳厅。” 暗卫领了令,前去偏厅寻楼知也。 …… “心情不好?”楼知也问。 暗卫带着路,答道:“是,该说……很差。” 二人刚路过花园,便见几人抬着一棵一人多高,枝条密集的腊梅歇在院中。 商议着:“请老园艺师傅来种?” 另一人道:“王妃还没说种在哪……” “谁去问上一嘴?” 几人皆是摇头。 楼知也提高了些声量问道:“这树打哪来?” 负责跟着殷问酒的一暗卫前来回话,“宫里来,王妃看着气这树气的很。” 他们献王妃虽说脾气算不得多好,但也从没刁难他们暗卫或是甩脸子。 今日人从宫中出来,瞬间那脸垮得哟。 多看这树一眼,脸便更难看一分。 “与那桂树种在一处吧。”楼知也发话道,“快着些唤人来种,再晚冻死了。” 暗卫不再耽误,忙去寻人,总之还有楼家大哥兜着。 入了膳厅。 楼知也一看殷问酒那张脸,便面上露笑。 还真是一点没夸大的难看。 “宫中出来这一路,怎么还没消下去半分?” 殷问酒端酒,朝他招手道:“来,喝点。” 说罢,便一口灌了下去。 她腿边便放着一小炉,上头温着热酒,给自己续上一杯后,又给楼知也满上一杯。 又看了看楼知也一身兵马司的玄色官服,道:“你现在已经光明正大出入献王府了吗?” 楼知也道:“正当公办事宜,当然行的正大光明。陛下今日早朝时决定将朝京节仪式的护卫之重任,交给了王爷。” 殷问酒秀眉拧起,“以往都是谁来负责?” 楼知也:“三千营和皇城司。” 殷问酒:“那周献用什么人?兵马司和?” 楼知也笑道:“兵马司不够,兵马司只能算基础护卫,肃清街道、确认线路无碍、管控百姓等,论护卫陛下性命的重任,我这虾兵蟹将拦不住。” 殷问酒对朝堂兵营官职等不熟悉,问:“那是谁来?” 楼知也:“燕家军。” “嗯?”殷问酒更迷惑了,“沈邺他外祖父不是因卫家一事而来吗?带了重兵而来?” 楼知也有些诧异,“庭骁未与你说吗?” 殷问酒摇头,“我们各忙各的,朝堂心计你们总是更为熟悉。” 楼知也点头,“那便先不说这个,你今日怎么了?被苏越气的?” 殷问酒自我反思道:“可我总需你们来帮我思虑我这边的事,是不是也不公啊?” 她已经独自品了小半壶酒,神态也显得松快了些。 楼知也将杯中温酒润下,道:“不分这些,你如今也是唤我一声大哥的人。” “大哥,你知道央央是卫家遗孤一事吗?” “知道。” “那你知道她喜欢你吗?” “……知道。你总不是在愁这个吧?” 殷问酒笑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不考虑她?多活泼一小孩啊,坐你旁边话都没了一句。” 楼知也无奈道:“你也知道她不过一个小孩,喜欢谁这种心性并不定,我若考虑不是显得我禽兽似的。” 殷问酒掰着指头算,“不过差七岁吧,也不至于就禽兽了。” 她说话间,亦是没停下给自己续杯。 一壶酒见底,楼知也压下酒壶,问她:“出什么事了?” 殷问酒将杯中最后半杯酒喝下,才道:“苏越送了我一棵腊梅树。” 楼知也:“嗯?我看到了,所以呢?” 殷问酒:“我问她成百个问题,她不答,她让我吃了饭再走,她说那花开得好,品种稀罕,问我要不要?!” 周献便是赶在这一声落下时进的门。 他笑道:“园艺师傅在种的那棵?确实开的不错。” 殷问酒:“……” “桑桑,再上壶酒来。” 蓝空桑:“好。” 蓝刀客对她是百依百顺,也无人敢拦她。 卷柏落周献一步在他身后,冲门外道:“上两壶酒来。” 蓝空桑抬起一半的身子,也就重新落了回去。 周献笑着在殷问酒身旁坐下,问道:“不是去见的崔林之吗?” 殷问酒:“见过了。” 四方的桌子,四人三方的坐,还留下一面背朝着门的空位。 卷柏犹豫不过瞬间,同蓝空桑坐到了一边。 楼知也看着两个两个挤在一方的人,伸手往那空着的方位比了比,“留给谁的?” 周献笑:“留给光的。” 他又正经问道:“见过崔林之后,苏越便主动找了你,给你气饱一顿?” 说罢,拿指尖磕了磕她面前那碗颗粒未少的米饭。 “哎……”她长长的悠叹一声,摆正了坐姿道:“打我记事起,便没有如此情绪充沛的时刻。” “你们三位聪明人且帮我分析分析,我想我是崔林之与苏越共同保护的人的总总可能中,哪一个,或者哪些个,更为成立。” “毕竟那两位的嘴,像是拿铁线缝过似的!” 第394章 恰好 崔林之保护的人? 这还是真是个新奇说法。 几人皆未出声打断她,便听她掰着手指头一一列了个清楚明白。 “一,我今日去国公府,崔林之便直接认了身份。言语间意思本就认识我,为我好,让我放下这一切隐世快活去,包括你们所有人,所有后顾之忧他都能为我摆平。 二,他知晓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借程姨的命他也认,是否会再借师兄他道不好说。 三,他身边影卫不少,但按他的意思来看,包括宫中的影卫,几乎都是他的人。 那他为什么不杀追杀他的苏越? 他答:可以杀,没想杀,没有杀人的爱好! 四,他说卫家冤案,是他们命盘中的必然,他只不过在这必然中帮上一笔。 五,他甚至问我要不要杀了皇帝,虽又改了口说是玩笑话,但我不觉得他说时是开玩笑的。” 众人听得皆是一脸凝重。 见她没有再继续六,周献沉声道:“假设他能做到一,也就能做到五,确实不像玩笑。所以如果他当真以为你好来出发……那么他与苏越,目的一致。 至少有五成以上的可能,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我们现在所知道的追杀关系。 而这关系之中,你是其中重要一环。” 殷问酒点头,然后看向楼知也。 楼知也道:“其一,是王爷说的这种可能;其二,假设这些都是他的虚言呢?混淆视听的虚言。以此来离间你与苏越,或许还能从你这知道阴生子所在。” 殷问酒道:“有这个可能。卷柏呢,你怎么看?” 两种可能都已被说完,卷柏现下便只得站队。 他道:“属下觉得,如果按崔林之今日的说辞来看,他为王妃您好,似乎能圆得上些。” 殷问酒噢地一声,“怎么说?” 卷柏:“崔林之作元靳入宫,在三十二年前。现下我们不是还有一点怀疑,禹王是纯贵妃,也就是王妃您师傅苏越所生,那么苏越入宫便至少是在二十六年前。 前后相差不过几年,这皇宫再大,何至于到前几日才认得?两位都是术学之人,更是一个要逃,一个要杀的关系,所以这一点在我以为,解释不通。 我们假设崔林之压根没有被苏越追杀,他与苏越的关系如王爷所说,目的一致。 那么在过去这些年中,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造就了这一致的目的? 便是王妃您。 卫府冤案若是命盘中必要的一劫,崔林之能知道,苏越应该也知道,若是以此来看,他们二人入宫的目的,是否也会是为这您这个一致而一致?” 几人听罢,皆是频频点头认可。 殷问酒甚至拍了几巴掌,道:“有话你就多开口说说,颇为有理啊。” 周献笑了笑,心道卷柏也就是对蓝刀客的敬意犹如滔滔江水,从而在思维口才上也内秀起来。 他同他一起出谋划策时,也是能独当一面的有理有据,说服众人。 殷问酒将话接了过去,“方才你们说的,我都有设想过。如果崔林之是想以此来蒙蔽、混淆我,其最终我都想不出能对他有几分利。 他已经查到了刘起,突破刘起,自然比从我这着手要容易得多。 我们在国公府说话,空桑亦能感知到附近至少有两名影卫,以他们的耳力自是能听得一字不落。 崔林之不避,加上皇帝本就多思多疑的心思,三月半年一换影卫,想来也是他的作风,这便能论证那句,影卫多是他的人。 所以,以他这般能力,宫中几十年,不杀一个追杀自己的人,说不过去。 只能说他确实不想杀,或者不能杀。 那么我便更信我、苏越、崔林之,是三人关系。 这便又产生一点疑惑,苏越为何致力于把崔林之摆在我们的敌对面?” 楼知也:“对你这个‘目的’意见不合?” 殷问酒扯嘴一笑,推了推自己的空杯,里头很快被满上酒,她一口下去,是直通五脏六腑的暖和。 她捏着杯子道:“或许是。回到卷柏的话尾,崔林之说卫家一事是为劫,那么同为术学之人的苏越是否也知道?这话我方才问过她,她不答。 可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只有在懒得寻理由,或者没时间寻些鬼扯理由时,便习惯性选择忽略。 她没反驳,我便认为她确实知道。 卫家一劫,他们二人都知道。一个作为监正为这一劫助了一份力,一个全程视而不见的默许。这便解释通了,为何出事时,他们皆无作为。 这也算是,他们共同的‘目的’。” 酒杯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磕出声响来,她的声音停下后,这磕碰声反而衬的气氛愈发安静起来。 她明显是有所猜测,且是不好的猜测。 众人便也不做声,等她继续。 又过几息,她捏回杯子继续在手中扭转,不再焦躁磕出声响来后才继续道:“卫家出事造就的‘目的’有二个,一是显而易见的为天子安心、固势;二则是……满门冤魂,为救我所用……” 楼知也:“问酒……” 周献也紧张道:“暂且还只是推算。” 蓝空桑看了她一眼,原以为她只是被苏越气得不轻在喝闷酒,没想还有这个因素。 卷柏道:“王妃,理由呢?” 殷问酒浅笑着,似乎又并没有因这个猜想有多难受,她道:“理由?为什么要救我的理由是吗?我也不知道呢。 卫家一事是不是真的劫,且还两说呢。 就算真是一劫,那卫清缨呢?卫清缨已经逃到戈壁去,‘恰好’我也在那,‘恰好’她被萧澄所杀,‘恰好’她一缕怨魂‘恰恰好’能……救了我?” 周献川眉拧紧,问道:“你问苏越,她一句没说?” 她呵笑一声道:“她只答了我一句,卫清缨是萧澄杀的。” 第395章 关系 “假设如此,什么样的关系,可以为我铺着这么多年的局?我能是谁?”殷问酒问。 楼知也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卫小将军为何要以一缕怨魂来救你,卫府满门怨魂又为何会助你养出这一缕生魂来?” 殷问酒:“我以为,是做了某种承诺,而卫家当下已经灭门,这承诺不外乎两点,一是洗冤,二是护住遗孤。” 一桌的饭菜,不过动了几筷便早已凉透。 周献站起身来,“还是不通,如果卫家冤案是苏越他们默许或是说他们所推动的,那不管是清缨还是卫家冤魂,又为何会听信他们的承诺?” 他开了门,招来暗卫交代一声什么,便又关上了。 卷柏也道:“王爷说的是,卫家怨魂有灵,自也不会信他们才是。” 殷问酒的身子往后仰了仰,没碰上椅背,才反应过来这凳子并没有靠背。 她将头砸在蓝空桑的肩上,嘟喃道:“最好不是。” 又道:“所以,在你们看我们三人,会是什么关系呢?” 周献坐了回来, 第一个开口:“不好说,”他看向殷问酒这张不过十八的脸,“你这个年纪,小了梁大人与五哥太多,实在很难想,我倒是不认为会是父女或母女关系。” 蓝空桑难发一言,接话道:“有没有可能,你年纪其实很大了?” 殷问酒抬起头来横她一眼,“你看着我长大的啊!我现在最多不过十八吧!” 蓝空桑唔了一声。 一个人十二三岁的身板,到如今十八姑娘,从小孩到姑娘家,变化是极大的。 说她看着她长大,也没错。 卷柏:“也……不一定,或许王妃您睡了很多年没长呢?” 众人一愣。 周献问:“有这么玄妙的事?” 殷问酒摇头:“不曾听闻。” 蓝空桑:“他说的有道理,你不曾听闻的事不少。” 殷问酒愁苦道:“…………若是这么想,更想不到边际了。” 楼知也:“在我看,那两人共同死守的默契便是瞒着你过往,纯贵妃今日急着见你,便是怕崔林之不坚守。 所以有两点,一是靠你自己回忆起来,二便是崔林之一定比纯贵妃更容易松口。” 周献也认可道:“对,如果这秘密是他们共同坚守,苏越在你身边多年崔林之从未现身,他并不焦急或说害怕什么。 但崔林之接触了你,苏越很慌。” 殷问酒坐正了身子,“还有一事!他让我朝京节前给他答复。 朝京节必然会出事,太子谋反,你为卫家冤案重翻,这些皇帝都知道。 所以他才把护卫一事交给你办对吧?比起太子来说,你至少没有那么迫切取他性命的目的。” 周献点头道:“我亦是如此想,如今五哥不在上京,护卫之事他只能选我……所以你想说,崔林之让你朝京节前给答复,那么朝京节当日便会根据你的答复而发生变化?” 殷问酒:“对,他今日给我一种很强烈的,为我好的感觉。虽态度总是模棱两可,但他说让我隐世,为我解决一切后顾之忧时,格外期待我的回答,可懂?” 几人道:“懂。” 她继续道:“假设我选了隐世,他要护全你们,必然不会允许你们翻案的行径,这点他或许自有手段。 假设我选了继续为卫家翻案,活个明白,以他所知皇帝如今掌握的情况来看,我们行动成功的可能必然不容乐观,所以他会怕我出事,便格外期待我会选隐世。” 那这么看来,便也算侧面警醒了他们,准备或许不足! 周献与楼知也的目光对上,心中掂量着。 还有十日。 一切都是变数。 门外传来敲门声,周献应了“进”。 暗卫端着几碗参粥进来,撤了桌上早已冰凉的饭菜。 “身体才是本钱,不管如何,先喝完了再说。” 周献说完,难得殷问酒也听话的很,一声不吭的喝了起来。 但喝完了再说却是没做到,不过咽下几口,她又开腔道:“由此也可见,他们对阵眼所在信心十足,压根不担心我能找到! 但我想不明白,就算卫家冤案是劫,那阵法的必要性难道就只是狗皇帝为自求一个完美吗?” 周献笑了一声,伸手敲敲桌面,“想不通,便不要困于此,喝完。” 她这回速度快的很,连着不断气的往肚子里灌完后噌地起身,道:“确实不该困在房内设想出八百个可能,该去寻当事人,就算撬不开他们的嘴,以我的聪明,多少也能有所获吧。” 周献拽住她立马就要走的动势,笑道:“以你的聪明劲儿,准备如何?” 殷问酒垂眸看他,笑得狡诈,“既然她担心崔林之与我说些什么,那我便多见见咯。见完崔林之,再入宫告诉她,然后再见崔林之……” 周献:“崔林之大概会想理由拒绝见你。” 她抽出自己的手来,“没关系,人贵在坚持。” 周献也不拦她了,看她这架势并不是准备去正经拜访的。 二人走后。 楼知也才开口问道:“太子殿下怎么说……” …… 雪下下停停。 马车再到国公府门前时,忽地又飘大了好些。 蓝空桑没拿伞,刚扶着殷问酒下马车,正准备为她戴上帽子时,有人举着伞迎了过来。 居然是朱婉殊的丫鬟。 殷问酒向她来的方向看去,朱婉殊也正拿步过来。 “好巧,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殷姑娘。” 殷问酒看着国公府三个大字,疑惑道:“你不会是来看燕氏的吧?” 朱婉殊笑的温婉,好久不见,她面色现下看着倒是好了些。 她道:“是,国公夫人卧病在床,我作为和平和离的前儿媳,来看上一眼也是该的。” 殷问酒哭笑不得,“看你这气色好的,离了这恶婆婆年轻至少五岁。又是为了沈邺?” 朱婉殊笑儿不答,反问她:“殷姑娘怎么会来国公府呢?” “来看看你前公公。” “哈?”朱婉殊面露疑惑。 “对了,提及你这前公公,你在府中几年,如何看他?” 朱婉殊还是疑惑,“何为如何看呢?公公此人鲜少过问府中事务,这几年除去年节,我们几乎没有交集。” 殷问酒心中纳闷,按梁崔日所说,既往沈国公便与他算有所交集。 如果那时候的沈国公亦是崔林之,那也证明他不止现下才出入上京。 那真的沈国公此人,又在何处? 为何对身份被人所借一事,也不在意? 第396章 愚妇 朱婉殊做了个请,道:“天寒地冻的天,殷姑娘的身子不好在外久站。” 殷问酒抬了步子,将沈国公暂且放下,问她:“沈邺近日,流言颇多,这天寒地冻的天你前来探望燕氏,他可知道?” 朱婉殊笑了笑,“他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重要的是,旁人知道便好。” 和离与离府,饶是沈邺再深厚的名望,叠加起来总是会让人说上几句闲话的。 这一道厚重的大门,隔绝了太多秘密。 燕氏的脸皮,在他们夫妻二人的隐忍下被保护的过于好。 于是闹上这么一出,病上这么一出后,这闲话自是如野草疯长。 她也不管这脏水会将自己儿子泼得成如何模样。 实在愚妇! 门房见二人结伴而来,心中更是费解。 他先问了自家前少夫人,为难道:“朱……姑娘,小的并未收到夫人那边待客的拜帖呢。” 朱婉殊依旧笑着,她一贯好脾气,自也明白门房的为难。 “我的拜帖,国公夫人都拒了去, 但今日我必须见她。她若不应,那便让过往路人都见识见识,见识这国公夫人,是如何不顾风雪天寒,拒了诚心一片前来探望她的前儿媳。” 门房的嘴开了半张,在国公府四年,何曾听过少夫人说这泼皮的话。 殷问酒憋着笑意道:“还不快去!但真把我们二人冻出个好歹来?” 门房还是恪尽职守的又问向殷问酒:“殷姑娘缘何去而复发呢?国公大人已出了府去。” 殷问酒拧起眉,“当真出去了?” 门房:“当真,小的何需骗您呢。” 殷问酒:“可知去了哪?” 门房:“小的又怎敢过问大人行程呢,那殷姑娘?” 殷问酒:“无事,不是说国公夫人病了吗? 方才没能看上,这会托朱姑娘的请,来为国公夫人号上一脉。 朱姑娘为她这位前婆婆请来了上京名医,她总不会如此不识好人心的将我二人都拒之门外吧?” 门房这压力大的,赶忙跑去通传。 不过片刻,便来了引路人。 朱婉殊与殷问酒并排走着,她笑道:“多谢殷姑娘了。” 殷问酒:“何需谢,没有我她难不成还真会将你拒在门外不成。” 朱婉殊:“说不准会的,再扣我一个既无法绵延子嗣又死皮赖脸想要求和的帽子。” “嗯?这家怎会出这么一个……蠢人。”殷问酒实在费解。 朱婉殊笑道:“从沈邺离府后她这般动作来看,也是再次突破我以为了。 我以为不管如何,她总归还是要顾及沈邺的仕途。 燕老将军气冲冲前来训话一事,按常人来想都该收敛三分,反思自身对吧? 可她偏不,以她的心性,她大概只会觉得沈邺不顾她的面皮,求了燕老将军千里迢迢的来给她难堪。 所以又演出这么一副,不求生的病态来给他们看,给世人看。” 殷问酒满心满眼的问号,真想剖开燕氏那颗脑袋,看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 就拿肖氏来说,肖氏虽攀龙附凤、狗眼看人低,都远不至于让她如此无语。 她沉默一会,只道:“你以往都过的些什么日子啊。” 这宅院中,让她一年又一年经受如此消磨的唯一动力,便是沈邺。 如今再也没有了。 小厮停在一门前,敲了敲。 内里的丫鬟开了门后,他便退了下去。 “殷姑娘、朱姑娘,请进。” 小厅内炉炭烧得暖和,左侧往里些,有一块木雕屏风,缝隙间能看出后面是一张贵妃榻,燕氏正躺在上面。 这意思是连面不都不准备露? 朱婉殊先开了腔道:“夫人,先让人退下吧。” 燕氏一声带着嘲讽的闷笑溢出,大约是顾及还有一位准王妃在,还算正常语气道:“无需,也不劳烦殷姑娘大驾特意来看我,不接见我还得落得人口舌。” 她又轻笑一声,继续道:“不过是些老毛病,活到如今年纪,也算够了。两位的心意老妇心领,慢走不送。” 殷问酒听不得燕氏这番做作姿态。 刚欲发声,朱婉殊在她前面出声道:“你想害沈邺身败名裂吗?他脱离你的掌控,你便要毁了他?你……配为人母吗” 朱婉殊这番话的情绪并不激烈,反而很淡,面上的温婉笑意自是收了回去。 厅中的丫鬟显然是没见识过她们的前少夫人这般与燕氏说话,皆惊得屏住了呼吸,尽量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就怕接下来的风雨,溅到自己身上。 “朱婉殊,你是什么东西!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同我说这些!?” 燕氏在片刻惊异之后,立马砸了一盏茶盅,声高八倍的厉声反问。 屏风缝隙之中的身影,也由卧躺,变为了坐起。 朱婉殊几步上前,立身于屏风面前。 “他是你的儿子还是你的仇人?你不见他朝堂之上的风采;不见他为百姓爱戴的夸赞;亦不见他所写文章在学子、在朝堂引起的轩然。 这些你都看不见吗? 你就只能看见一个窝在国公府,窝在书房中、病榻上, 萎靡不振、懒得反抗、对你言听计从的那个儿子?!” 朱婉殊或许在极力的控制情绪,但话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声大几分。 燕氏又何曾见过这样口齿伶俐向她发难的朱婉殊。 她恼怒不过,用力将屏风朝她推过去,反复重复着:“你是个什么东西!给我滚!滚!” 蓝空桑眼疾手快的扯着朱婉殊快退几步,那屏风轰然倒在她们脚边。 燕氏一张脸气得血色上涌,倒是看不出丝毫的病态。 她抬脚下榻,伸手指着朱婉殊, “给我滚!你这样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弃妇,别再来国公府耽误我儿良缘!” 殷问酒觉得自己不该来,她忍不了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愚妇。 真想给她毒哑了! 可悠悠众口难堵,沈邺的笔杆再厉害,也止不住他娘这么个拎不清的瞎搅和。 如今离朝京节不过十日,他既不能分心在这些琐事上,亦不能因此而坏了名声。 但是指望这样一人立马就能发生改变吗? 必然是不能的。 朱婉殊是个明白人,亦是个大家闺秀,所以以她这番话来劝,燕氏十有八九听不进去。 殷问酒双手藏于大氅中,拿腰间的针扎破一根手指,偷偷掐诀,嘴型微动的念着。 冬日的雪天总是阴沉,不过申时,便眼瞅着将黑。 有常人看不见的滚滚黑气飘了进来。 朱婉殊还在有理有据的与燕氏说道着,但依旧只是对牛弹琴,换来极其恶毒难听的咒骂。 殷问酒看着丫鬟们不自觉的搓起胳膊来时,突然开腔道:“夫人,沈邺命中无子,这是结果。 我本不愿说,但你可有发现,这国公府冷的异常,且毫无人气。” 第397章 过火 燕氏对殷问酒的还是认可的。 毕竟当初沈邺确实是被她治好。 她闻言忙绕过朱婉殊朝殷问酒而来,面色难看道:“殷姑娘所言当真?” 殷问酒:“自然,让人都下去吧。” 这回她不再废话,直接道:“都下去!敢多说一句我割了你们舌头!” 丫鬟们忙垂着头退下。 待屋子里仅剩她们四人后,殷问酒道:“夫人可时常觉得府中阴冷?” 国公府中主子少,燕氏规矩又大,本就显得冷清的很。 那晚她与蓝空桑在房顶观了一两个时辰,都觉得这府中没有人气,如今再加上她招惹来的怨气,简直是阴到骨头缝里。 炉火再旺,都暖不进身体似的。 燕氏也抱了抱手臂,回道:“确实有些冷,时下深冬,想来也是该的啊。” 殷问酒看了一眼朱婉殊,“当初朱姑娘请我来为沈邺治病时,想来你们也知道,他并非单纯病了。” 当初国公府还请了不少道士来府中念经作法,自然知道。 燕氏连连点头,“那究竟是因何呢?为何我儿命中无子啊?这不孕的朱氏我儿不是休了吗?” 朱婉殊并不接话,想来殷问酒必然是有法子让燕氏不再做戏。 “这事在我这算不上绝对,是有解的。所以当初便只与沈邺说了。” 燕氏眸眼亮了几分,忙问道:“如何解呢?” 殷问酒神秘兮兮的,压低了些嗓音道:“当初那东西缠着沈邺五年之久,阳气大损,而国公府中也因它引来了不少脏东西……” 刻意的断句,总能将气氛推高。 燕氏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殷问酒继续道:“你所感受到的冷,并不全是天冷,更多的是阴冷,有阴森入骨的感觉时,身边便一定有脏东西存在。” 厅内的黑气越来越浓,几乎将其铺满。 不止燕氏,连朱婉殊都捏了捏胳膊。 “那到底要如何破解呢?”燕氏的语气愈发着急。 殷问酒道:“一是常带我为其所画的平安符;二来嘛,则是这国公府所处的位置与沈邺的八星之位犯冲,他在此地,便犹如一块香饽饽摆在那邪物餐盘之上,可懂?” 燕氏脸露狐疑,看一眼殷问酒,又看一眼朱婉殊,“你二人一同前来……” 殷问酒哼道:“我言尽于此,信与不信,随你。” 她说罢作势要走。 燕氏不出所料的拦着她道:“殷姑娘莫急……” 一阵阴风刮过,她缩了缩脖子,如殷问酒所说,那脏东西好似就在她肩上般。 燕氏抖了两下,吞咽下口水后继续道:“姑娘莫急,我不是不信姑娘,只是我儿从未提及过此事呢。” 殷问酒继续嘲讽道:“可以理解,有国公夫人这样的母亲,他怕是觉得多说无益罢。” 燕氏:“你……” 殷问酒:“午时我来,听闻夫人你病重且主动提出一看,你我无冤无仇,我这般名医名声你尚且不允,那便是没病,怕我识破罢了。” 燕氏面上难看。 殷问酒继续道:“我与朱姑娘同样没有交集,只不过时下沈大人在坊间被人非议,她作为前夫人尚且看不下去,而你这个娘,却还在煽风点火。” 燕氏:“我……” 殷问酒继续打断她的话道:“想来沈大人不说的原因便在于此吧,鸡同鸭讲,对牛弹琴,还是一样要落你一个口舌,说他不过寻着理由出府,不受你所掌控罢了。” 她半真半假的,将燕氏说得一愣一愣。 燕氏道:“所以我儿,是因着这个才出府去的?” 殷问酒:“想来该是,沈大人的美名,你该去街道上听上一听。左右不能好走,不如让你放心些,他用心良苦啊。” 燕氏哀叹一声,“我儿……此事离府他住便能得解吗?” 殷问酒掐指一算,摇了摇头,“不好说,沈大人这样的天资神才,总会有舍有得。不过离了此处,对你们总是好的。” 她吊着燕氏的心绪,始终不说一个准话。 燕氏思来想去,比起离府,她可不能让沈邺落个无后的结果。 “殷姑娘,你既能算出此处不利于他,该也能算出何处能利于他对吗?利于他摆脱那些东西,修养回来,为沈家延续香火。” 燕氏的眼神格外期盼。 殷问酒道:“其实我与他提过,但他当时并无延续之意,很是无谓……不过,眼下他既已离府,或许想法有变。” 朱婉殊及时道:“那还请姑娘一算。” 燕氏:“是,不管何处,国公府皆能……买下。”她冷得打了一个寒颤,忍不住直接抱住了胳膊。 殷问酒与朱婉殊都还披着一件狐裘,燕氏从榻上下来,并未多穿。 她看了一眼燕氏愈发青白的脸色,又看看这方小厅中黑压压的浓怨,心道,怎么没完没了了? 指尖针眼上的血早已凝固,她亦早已停止了念咒。 这怨,缘何源源不断的挤来呢? “殷……殷姑娘?” 燕氏唤了她一声。 殷问酒转头问朱婉殊:“你可有所感?” 朱婉殊比燕氏的状态好了不少,但还是冷得脸色发白,答道:“确实很阴冷。” 燕氏这会恨不能供起殷问酒来,焦急道:“殷姑娘,为何突然便、便压不下了呢?” 殷问酒也不明白,但她一不做二不休,答道:“这府中没了沈邺,许是躁动,他需尽快落府,这些东西才会心死离开。 我留下些符咒在此先化解一二,可有朱书黄纸?” 燕氏连连点头:“有有有。” 片刻功夫,她面前便摆好了一应物件。 燕氏也为自己加了件厚重狐裘,但还是止不住的抖着。 蓝空桑见殷问酒面色不好,凑到她耳边问道:“怎么了?” 殷问酒:“好像玩过火了。” 自己招来的,总不好害了人性命去。 她咬破一指,提笔画符。 一笔成型的瞬间,那滚滚黑气中忽地出现几抹亮色,径直朝她冲来…… 第398章 算漏 春榭潮。 临小秦淮河一面的雅间内,一位样貌儒雅颇有一番悠然出尘气质的男子正垂眸下望着。 因着朝京节将至,这般大雪深冬时节,小秦淮河里游船不断,压根不给河面结冰的机会。 更何况,这最热闹不过的中心地段。 春榭潮门前的停靠处船只排着队的等待下客。 男子寻到一抹身影,便收回视线,端起炉火上的茶壶为对面的空杯斟上一杯热茶。 片刻功夫后,雅间的门被人推开。 帷帽取下,赫然便是苏越去崔宅时那张二十出头的女子面具。 她冷的很,坐下后便伸手向炉火取暖。 “刚倒的茶。”男子将那杯茶水向她的方向又推了推。 苏越端起连喝下半杯,身子这才觉得回暖了些。再看那开了半扇的窗外,湖中船只可谓密集。 她皱眉道:“窗户关上,这么冷的天也不知有什么好游的。” 以往过来春榭潮不过半个时辰,今日冷且不说,还拥堵的很,生生费了近一个时辰,苏越冻出了些气性来。 男子笑道:“世人总有新奇心罢了,天子脚下,何处不繁华。” 苏越打量他一眼,又哼道:“也就不过六年吧?你这一身无欲红尘的气倒是练得像模像样。佛祖宽恕你这一身孽了吗?” 她语气算差,男子也只是笑笑,道:“我佛慈悲。” 苏越一杯茶完,将杯子又推向他,抬眼示意。 男子再次提起茶壶来,为她续上的同时道:“你何至于如此不信我?” 苏越哼笑,“你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说起来,她这脾气倒是与你有几分相似。”他单手撑脸,又看了看苏越这张人皮,道:“为何要戴这张面具来呢?” 苏越也打量了一眼他这张脸,还是那么一副不高兴的语气道:“怎么,我还得挑你喜欢的来戴?崔林之,你倒是坦荡啊,竟用真皮。” 崔林之这张脸,看着不过三十、三五左右,这淡然的姿态若是换上一身道袍,定会更加契合。 他笑道:“你是专挑我不喜的来戴,不说这些了,告诉我她知道多少。” 苏越反问:“你又告诉她多少?她与我说你告诉她卫家一事为命中的劫?” 殷问酒的话,苏越也是听十句信一句,那丫头惯会诈话。 崔林之道:“是我说的,我还说你身份不一定做好,说要阴生子的不一定是我。” “崔林之!你是有病啊!”苏越忍不住提高声量。 崔林之还是那么一副淡然语气,继续道:“有何问题?这确实应该是我能说出来的话不是吗?难不成我还与她夸赞你?我这身份,哪有这个立场。” 苏越冷眼看他,“你就不该回京。” 崔林之道:“我许久前便说过,瞒得一时,瞒不了一世,我回与不回,你有信心让结果不变?” 苏越不说话,她确实没有信心。 “总之,我说的不过是些模棱两可混淆她的话,其最终,希望她能放下上京的一切杂事,隐世快活去。” 苏越又皱起了眉,“你说的如此直接?” 崔林之反问回去:“不管如何弯绕,我希望她隐世好活这个目的能靠什么来圆满解释?” 苏越:“……她不会去的。还有,崔日知道了这一切,知道你做沈国公,他想杀你,你要如何?” 崔林之还是无谓的笑,“你不是也想杀我,这么多年,我也还活着。” 苏越:“我多少还有顾虑,他可没有,你借十鸢之命,这是事实。” 崔林之的笑带了些苦涩意味,他道:“你为何……不能将她葬在江陵?” 苏越想借程十鸢身死来推进一些事,但又希望她死后能被梁崔日以母来葬,以子来祭。 所以,也就引发了后续的事。 “我最初……只说了是梁家人所为……”她解释道。 崔林之浅笑:“是问酒太聪明了是吧,所以回到最初,我便说了,瞒也不过一时。崔日他娘确实是因我而死,这事我认,他若要杀,也随他。” 苏越茶杯磕下,愤然道:“所以为何当初不是你死了算了。” 崔林之:“你何需次次见我都这么大气性?我若死了,你不是还得痛哭?” 苏越:“哭你的头!” 他笑了笑,人果然还是看重外在,外表二十几这般模样说话也是该的。 苏越此刻,依旧有着孩子气。 “阿越,如果真有那天,不用告诉他真相,不管是十鸢的死,还是他儿时四年的灰暗,确实都因我。我只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将我与十鸢葬在一处可好,哪怕不立碑都行。” 苏越:“……你想得美!我劝你还活着时,先写一封和离书。” 又开始这个话题,以往他们也掰扯过,苏越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写。 崔林之无奈道:“算了,先不说这个。说回问酒现下猜到多少?” 苏越答道:“卫家冤案的经过、之后,都已知晓。她现在的猜想便是,她儿时也就是失忆前便认识我,也怀疑我是她娘,加上今日你与她说卫府冤案是命中一劫,她便认为你我默许、甚至推波助澜来达成这一案的形成。 而卫府冤案对她的获利,便是卫清缨那一魂,与卫家满门怨魂来将养出的她这一缕生魂。 从而便能得知,我们二人最终目的,是为救她。提前将她带到云梦泽,楼还明一缕生魄等等,都是证据。 也怀疑卫家出事,甚至是因她。” 崔林之点头,又问:“上京阵法呢?” 苏越:“暂时没有推测,在质问我呢。” 崔林之又拿出那副道法悠然的姿态来,“因果因果,但凡故事虚假,必能从中扯出与之不契合的因果来。 阿越,你我之力终难敌千军万马,这天下在周洄手中一天,他们若是行事失败,必然死路一条。” 苏越轻叹一声,“千算万算,算漏一个周献。” 崔林之:“也不止一个周献。” 第399章 血符 而后两人纷纷感叹:“她确实不一样了。” …… 与此同时的国公府。 那几抹光亮之色原本藏于黑浓怨气之中,因着她的血符突然冲出来时,屋内另三人皆看了个清楚。 只不过她们眼中的光亮之色,比殷问酒所见淡了许多。 燕氏惊呼道:“看到了看到了!我看到了,那是什么邪祟啊?” 蓝空桑一直站在她身旁,她亦是许久没有这种感觉,殷问酒随时会晕倒的感觉。 当这光亮冲向殷问酒时,蓝刀客第一反应便是抽刀来挡,可刀剑哪里挡的住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还没来得及问,便见她将手指上的破口挤出更多的血来,龙飞凤舞似的大开大合。 以血画符! “殷问酒?” 果不其然,在蓝空桑这一声喊出来的同时,殷问酒一口血喷出去几尺开外,还是靠蓝空桑托着,才没倒下去。 她咬破自己的舌尖,用最后一丝气语道:“就在这,别开门、别带我走。” 然后双眼一闭,便晕了过去。 朱婉殊忙着道:“快叫大夫、快叫大夫来!这是怎么了这是?” 她围拢过来,又不敢离拿着刀的蓝空桑太近。 燕氏也被吓得不轻,“我、我这就让人去请。” 未来王妃若是死在她国公府,这罪孽可大了去了。 “都不许动!”蓝空桑将摇摇欲坠的人拦腰抱起,“她没事,在这休息会便好。” 燕氏哪里见过这场面,手脚都哆嗦起来,“这血都喷到墙上去了!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啊,我去请、去请御医来。” 她说着便往门边跑。 “咻——”一刀破风而来,钉在了门板上。 那挥刀之人悠悠开口:“再动,下一刀钉你头上。” 燕氏哆哆嗦嗦,“不、不、不动,不动。” 朱婉殊将燕氏方才躺着的贵妃榻铺好,“那让殷姑娘在这休息一会吧。” 蓝空桑将人放下,朱婉殊为她盖好厚毯,看着她那张几乎瞬间惨白如鬼的脸色道:“当真不用吗?殷姑娘看着不太好受。” 蓝空桑也注意着,以往她晕了,如睡着了,大多数时候都是平静如死人。 而此刻却眉心拧成一道结,看着实在难过。 “她说不用,便是不用。”蓝空桑道。 燕氏还站在门边,见两人走的朝里了,对着话,想来该没有多在意自己。 她猛然伸手去拉门。 “咻——” 门才开不过一条缝隙,第二把刀便将那缝隙压了回去。 燕氏双手抖如筛糠,慢慢摸上自己的脖颈处,湿润的、黏腻的触感。 “啊!血!你个侍卫敢伤我堂堂国公夫人!” 燕氏声响震耳。 蓝空桑抬步朝她走来,毫无感情道:“你该谢我,没真插到你头上。” 燕氏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蓝空桑拔下两把刀,又道:“安静些,若是自己把大血道喊破,怨不得我。” 燕氏僵着脖子,连连眨眼,表示自己一定安静。 蓝空桑在这厅内绕了一圈,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方才那几抹光亮也已消失不见。 朱婉殊看着燕氏顺着指缝流出来的血,心中一惊,最终还是于心不忍的拿了干净帕子来为她简单包扎。 “这屋内是不是没那么阴凉了?”蓝空桑问。 朱婉殊感受了一番,回道:“确实没方才阴冷骇人了,想必是殷姑娘为压下那些东西而伤了精力。” 燕氏嘟喃一句,也没多说什么。 蓝空桑又在屋内转了一圈,她不明白殷问酒为什么要留在此处不走?还不能开门。 这屋子里必然还有什么东西存在,只是她们看不到罢了。 朱婉殊为燕氏包扎完后,又回到贵妃榻前看着殷问酒,见她模样痛苦,这心左右也放不下来。 “这位姑娘,殷姑娘她可还有旁的交代没有?这般看着极其难受呢。” 蓝空桑也走了过去,看殷问酒眉心的结丝毫未松,反而更紧了些。 她道:“没交代,等着吧。” 朱婉殊坐立难安,实在不明白这侍卫淡然的底气打哪来。 她不知道的是,殷问酒就算今日是要自杀,蓝空桑大概也只会问她:死了怎么个埋法? 半个时辰后,天彻底黑了。 榻上的人依旧表情痛苦,没有清醒的迹象。 燕氏左挪挪,右挪挪,最是坐立不安。 她犹豫再三,开口道:“那个、女侠,眼下已到了晚膳时辰,要不、我传些吃食来?” 这国公府中,若非她召,压根没有丫鬟敢随意进来问询。 而她相公沈国公,更是一年来不了一回。 这么等下去,不说心中焦急,她是真怕这人死在此处。 蓝空桑一眼扫来,压根无需说话便是答了。 朱婉殊道:“殷姑娘以身来解国公府之困,您该心存感激,再者她有所交代必然有她的道理,若是这门一开,逃出去些什么……可怎么是好。” 燕氏不敢对蓝空桑如何,闻言瞪上朱婉殊一眼,小声道:“我用你教!” 但之后,她便也安分了下来。 又过大半个时辰,屋内炭火渐熄。 朱婉殊将殷问酒身上的毯子又拢紧了些,“这位姑娘,劳你将中间那盆炭火端得近些。” 蓝空桑将这盆稍暖和些的炭火端了过去,再看殷问酒,眉眼之间还是没有松下来的意思。 这关门,不走,究竟要多久呢? 她也没个交代。 这样的天若是无床无被无炭火,冷死个人也不稀奇。 …… 国公府门口的灯笼早已亮起。 门房见远处驶来一辆马车,忙迎了过去,“大人,您回来了。” 沈国公脚刚踩在雪地里,后头又传来马蹄声响。 他回头去看,那马车速度放慢,歇停在他面前。 周献撩帘下车,拱手道:“沈国公。” 沈国公也冲他行礼道:“下官参见王爷,王爷这个时辰前来……” 他把话口留给周献,周献看着被门房牵走的马车,道:“国公大人才回府吗?” “是。” “那便不问沈国公了,想来我那王妃该是与国公夫人聊得投契,这个时辰还未回府,我便来沈国公府上寻人来了。” 沈国公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色。 他做了个请道:“王爷与献王妃之情深,实在令人艳羡。王爷请。” 周献与他并行着,似随意问道:“沈国公这么晚了,又是打哪回呢?” 崔林之笑了笑,殷问酒知道他是谁,想必周献必然也就知道了。 他抬脚进门,还未答话,下一瞬便将面上的笑意收了个干净。 猛地转头问门房:“殷问酒在哪?” 门房不知自家大人为何突然如此着急,忙回道:“在夫人院中的偏厅。” 崔林之脚下生风,差点便要跑起来似的。 周献心中更是瞬间揪紧,忙追了上去…… 第400章 为灵 积雪冰面,崔林之甚至险些摔倒。 周献追上去伸手虚扶一把,神情紧张道:“出什么事了?” 崔林之不答,快走几步后还是跑了起来。 于是身后几人都跟着跑,将不明所以的下人们都惊得不轻。 这国公府,是出了什么要命的事? 向来风淡云轻的国公何时如此慌张过,更不提身后还跟着个王爷同样面色凝重。 偏厅院门口。 负责侍候的丫鬟婆子都哆哆嗦嗦的站在此处候着,既不敢前去探问,又不敢离开,个个冻得面上两坨红。 崔林之径直冲过去,也不停步的问了一句:“里面发生了什么?为何……” 他后话收住,一个估摸着是管事妈妈的人追着他答道:“殷姑娘与朱姑娘都在里头,说是咱们府上有脏东西,后头的话,奴婢们便不知了。” 跑国公府来除脏东西了? 他在国公府,哪会有什么脏东西! 崔林之停在门前,眉头紧锁的伸手去推,锁着的。 “献王妃?夫人?”他还算勉强冷静的喊了一声。 又问那婆子:“进去多久了?” 婆子道:“一个多时辰了。” 屋里。 朱婉殊见蓝刀客没有回话的意思,而燕氏也不敢出声。 她开腔道:“姑娘,不知殷姑娘还需多久醒来,现下国公回府,不如让人先送些炭进来?” 蓝空桑最不放心的,偏偏就是这国公! 她冷声道:“都不许进,进一个,杀一个。” 崔林之哪里还等得,他抬眼上望,还没发出指令前,周献开口道:“蓝刀客,问酒可是出事了?” 蓝空桑心中警醒这府中回来的几道轻微之动。 各顶各的高手。 一时间竟没能分心听出周献的脚步。 她回道:“嗯,她不让开门。” 崔林之眉心垒起,深吸一口气后道:“所有人都退至前院,今日府中之事若敢多言,后果自担!” 管事妈妈哪里听过自家老爷这般狠劲,连连点头后退。 待人都走后,崔林之抬头一点,门前便落下两蒙面人来。 周献忙道:“国公大人意欲何为?” 崔林之这会也没心思再演戏,冷声道:“王爷若不想人出事,最好便让那侍卫直接开门,省得动手,两败俱伤。” 周献心中存疑,出声问蓝空桑:“问酒如何?” 蓝空桑:“晕了,不太好,但她晕前留话不能开门。” 崔林之:“多久了?” 蓝空桑不答。 崔林之急道:“我若要害她杀她,此刻还会在这与你多费口舌?” 殷问酒说过,崔林之的目的似乎与苏越一致…… 于是周献问道:“空桑,他说的在理,问酒晕多久了?” 蓝空桑这才答道:“该过一个时辰了。” 崔林之:“开门!快点!” 门无动静。 周献观他神色,做了决定,“开门吧。” 蓝空桑犹豫一瞬,回头看殷问酒依旧皱巴着的一张脸,最终还是松了门栓。 崔林之忙奔了进去,“你们在外守着,你、你,去前院。” 他分别点了燕氏与朱婉殊一指,态度、神色皆让二人格外陌生。 燕氏自然是连走带跑的出了门去,朱婉殊冲他虚行一礼,也退了出去。 但蓝空桑不走,周献也抬脚进来了。 崔林之没功夫管他们,他伸手去扒拉殷问酒的眼皮,再看那台上的符咒,面色难看的很。 周献伸手去牵殷问酒的手,担心是怨气再压。 可她面上也并未有丝毫的缓解,他出声问道:“沈国公可有法子?” 崔林之看着气得很,质问道:“她在这画什么符啊?” 蓝空桑:“召了些东西来。” 崔林之:“为什么要召啊!?还以血来召!” 蓝空桑:“你能不能治?” 崔林之不说话,又在房中转了一圈后,一言不发的便要走。 “崔林之!你这府中有什么东西?她会如何?”周献厉声喊住他。 崔林之停住,他回头看周献,神色复杂。 最终只道:“不会死,你们走吧。是非因果,逃不开一个命字罢了。” 见他彻底不着急了,周献反而也心安起来。 他抱起殷问酒,问:“那何时能醒?” 崔林之的背影看着落寞的很,答道:“不知道。”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问:“要不你把人留给我?” 周献:“要不国公大人随本王去王府小住?” 崔林之笑了笑,转身便走,算是回答了他。 …… 马车中。 周献详细的询问了蓝空桑经过。 “光亮?” 蓝刀客道:“是,很淡,在她画下血符后便不见了。” “血符?” 蓝空桑:“嗯,血符。” 周献看着怀中依旧不安的人,道:“血符、关门,应该是她召来了一些……崔林之藏于国公府中,格外在意的东西。” 卷柏道:“那几抹光亮?会是什么呢?” 是什么这事,殷问酒不醒,想来也不会有人会来告诉他们。 周献道:“去苏宅,问问梁崔日。” …… 苏宅。 殷问酒被这么抱回来,吓得两个院中的人都奔到了她房中。 苏央急着去解自己手腕间的铃铛,不管梁崔日说有用没用,也坚持往殷问酒腕间套着。 梁崔日问明白前因后果后,同样皱眉道:“血符?凭空以血画符?” 于是又听蓝空桑解释了一通,她的血究竟有多少奇用。 “我天,闻所未闻!”若不是场景不合适,他又该要好一番争强好胜。 为何同为术学之人,殷问酒不仅开了眼,能见怨鬼,居然连血都有如此奇用! “光亮?”梁崔日自己嘀嘀咕咕道:“怨气之中的光亮?若是崔林之藏于国公府的东西……机缘巧合下,被问酒的血引了出来……” 他踱步来去,最后指着床上的人道:“不是阵眼!便是与之有所关联的良物!” 与之有所关联……还不让开门的光亮之物…… “阵眼为邪,不该是空桑你也得见的光亮才是!肉眼得见,那该极有可能,是灵!” 梁崔日激动的很,他凑到殷问酒跟前,学着崔林之的动作去翻她眼皮。 但并不能看出什么。 可他还是觉得心中答案没错,在周献问出何为灵时,他答道: “人之三魂七魄,皆为灵!” 第401章 不给 “三魂七魄?” 周献疑惑道:“若是问酒的魂魄,为何是由崔林之所保管?他与苏越若是同一目的,为何苏越费尽心机才得以让她养出一缕生魂来,而崔林之却不将其还给她?” 梁崔日托着下巴思索道:“崔林之准确的说了她不会死对吧?” 周献:“对。” “那便应该是了。至于他为何不给,该是没办法给,以往问酒身上只有卫清缨一缕魂和楼大人一缕魄。 你可以理解为,她光杆一根,这些灵若是没有一道主心,是挂不住的。” 蓝空桑忽地开口:“他看着,并不想给。” 崔林之那声气恼的“为什么要召啊!”听着很是不愿。 也很难置信,居然就这么误打误撞的让人召了去似的。 周献接受了梁崔日这一说法,答道:“若当真是灵,想来该是那些并不齐全的魄。而崔林之不愿给……”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继续道:“或许是不想让她记起什么来。” 崔林之自出现之后,所表现的态度实在矛盾又别扭。 但让她隐世,放下一切的前提,必然是以现下快活的状态,有喜欢的人,有家人,有朋友。 殷问酒的过往,浑身的伤,散去的魂魄。 怎会是快活的前提。 这一夜,几人轮番守着。 那拧成一道结的眉心,被人反复抚平又再次拧起。 一夜都是难受不安的状态。 …… 翌日一早。 天还未透亮,积雪经过一晚风吹,上头结出一层薄冰来,格外难走。 朱婉殊自朱家偏门出来,仅带一名丫鬟与随从,绕了小路去护城河边。 而沈邺起得更早,准备上早朝。 敲门声响起时,疾风正笨手笨脚的给他系着腰封。 沈邺:“我低头难系个平整,你这么看着怎么还能歪七扭八的?” 疾风嘿嘿一笑:“这不是有进步了嘛,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听闻敲门声响,他便松了手警惕的站到门边问:“谁?” “是我,朱婉殊。” 疾风连忙开门,问道:“夫人,您怎么来啦?” 他唤出口了,还没反应过来有何不对。 朱婉殊也没纠正他,倒是沈邺轻咳了一声,道:“堵在门口做什么,快让朱姑娘进来。” 疾风这才恍然,“噢噢,夫人……不是,朱姑娘,快进。” 两人也并未多久不见,但再看沈邺,朱婉殊竟也有种如隔三秋之感。 她见他还拽着腰带,不知怎么是好,便放下手中暖炉,顺其自然的接了过去。 以往二人虽没有寻常夫妻关系,但这些事,她坚持要做,沈邺拒绝不过便也习惯了。 等习惯的松了手,他才身型稍僵道:“让、让疾风来吧。” 朱婉殊笑道:“他粗手笨脚,你怎么也不带个侍候的丫鬟来。” 沈邺:“不习惯。” 他说完,意思虽是说习惯了朱婉殊来帮他的意思,但又怕她多想而放不下,忙改口道:“走的太急了些,等落府后,再置办吧。这么早,你来寻我可是有事?” 朱婉殊手下顿了一瞬,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为他规整着。 道:“正是为着你落府一事。” “这些日子坊间有些难听之声,和离之后你便又离府, ”她轻笑一声,“也是令人意外。” 沈邺有些难为情,道:“我知、我以往实在、窝囊,也让你在国公府备受委屈。” 朱婉殊笑道:“我不是来与你追究的,只是昨日前去国公府,正巧碰上了殷姑娘。你母亲此番做戏,实在太无所顾忌,且难听进一句。 殷姑娘也是看不下去,便为你出府寻了个由头……” 她将昨日之事大致说明后,又道:“我想来,这必然只是个由头罢了,便想着来知会你一声,以免在你母亲那边露出破绽来。” 沈邺看着低头为他整理衣襟的人,轻声道:“婉殊,多谢。” 朱婉殊能寻去国公府的这份心意, 沈邺实在愧对。 她轻笑道:“你未免谢得太过严肃了些,说到底还是该谢殷姑娘才是,以我之力压根拿你母亲没有办法呢。” 沈邺点头道:“不知殷姑娘今日可醒了来,若是不好,我当真罪过。” 朱婉殊扯平整他的衣袖,正了官帽后道:“依着昨晚派去问询的人所说,苏宅中答他问安的人看着并未严正以待,想来该是无碍。时候不早,你先去早朝吧,一会我再去看看殷姑娘。” 此刻这般光景,与以往他们在国公府时好似什么都没变。 只不过那时候,她为他整理的并非官服罢了。 沈邺:“好,寒天地滑,你注意些脚下。” 朱婉殊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 宫中。 早朝散后,沈邺快走几步去追了沈国公。 他们父子二人在朝堂之上,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个遁在角落,不发一言, 一个惯会舌战群雄,深得陛下重用。 沈国公看了一眼身旁不言语的沈邺,问道:“找我有事?” 沈邺打量着他父亲,二人一府时对话也并不多,父子关系生疏的很。 但他爹,终究是他爹。 沈邺道:“元大人,我爹他……在何处?” 沈国公皱眉,一张脸上尽是难解,“元大人?你魔怔了?你爹我不是在你眼前吗?” 沈邺惊道:“父亲?” 沈国公继续往宫外走,嘴里念叨着:“傻儿子啊傻儿子,也不知方才大殿之上那般是谁上了身。” 沈邺眉心一拧,几步追上。 气恼道:“我父亲,究竟在何处?” 不得不说,崔林之模仿沈国公的神色姿态简直与他本人如出一辙。 崔林之笑道:“放心,他活着在。” 沈邺:“那、元大人预备何时走?” 崔林之好笑,这话说的像他此刻是上了沈国公的身似的。 “一时半会不走,我不走你爹他也乐得高兴,所以儿子你也安心吧。” 他这般答话的语气,像是心情不错。 沈邺这么想着,也就直接问了出口:“元大人心情不错?” 他今晨还听朱婉殊说昨晚见到的国公,大不一样,又急又燥,实在费解。 缘何过去一夜,他这心情收拾的反而比以往更好了? 崔林之拿着长辈姿态道:“别瞎喊了,隔墙有耳没听过?叫爹爹。” 沈邺:“……爹爹心情颇好?” 第402章 子嗣 崔林之双手一背,道:“好过一日,坏过一日,不过一日。” 颇有些佛学禅意。 沈邺想着崔林之若要长久、多次套他父亲的壳,自然是不会伤他,便也不再去追。 看着他人还未近宫门,便被裴公公追了上来。 二人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崔林之便转了方向,随裴严走了。 …… 周帝内殿之中。 周献是被他当庭留话随着他一同进的内殿。 周洄道:“距朝京节仅剩九日,你与燕将军二人可还顺利?” 周献回道:“一切顺利,陛下安心。” 周洄看着他再规矩不过的礼,端起茶杯,笑道:“献儿当真是长大了,父皇还有些不习惯你这般正经。” 以往周献随他回内殿,不用他发话,便会再自觉不过的坐在另一侧位上,一口一个父皇,顺便抱怨何不直接免了他如石雕罚站般的早朝。 周献松下三分劲,道:“这不是怕太过吊儿郎当的让父皇忧心嘛,护卫的活可真是不轻,父皇为何不直接交由燕老将军全权负责呢?” 他语气间照样带着几分抱怨与不愿。 周帝哼笑一声,反问道:“何需父皇费些口舌再与你讲一遍?道理你都懂得。” 护卫这差事,作为帝王,绝不可仅依托于某一方的人。 这犹如赌博,拿帝位,拿性命做赌。 既往的护卫职责,在三千营与皇城司,两方谁也不服谁,便是再好不过。 而今年,他一换便换了两帮人。 不管是三千营还是皇城司,在接到消息至今,日子都算不得好过。 猜忌、畏惧,皆忧心是否犯了大错,后脖子凉的很。 最害怕的,自然还是那本就意欲在朝京节有所作为的三千营! 也就是,太子周昊。 朝京节之盛大,至少在月余前,楼知也负责的兵马司便开始排查肃清。 三千营干了几十年的护卫之责,自然也默认般的开展起来,选人、分队……好不热闹。 而陛下却在距离不过十日时,突然换人! 让人心惶惶,便是周帝刻意的手段。 也算是他警醒,亦或是对周昊煽风点火的手段。 这暗意不外乎:我都知道,所以我换了你的人,但我不与你直说。是允许你就此收手便不追究; 还是让你心中知晓往后必难称帝,从而助长那颗索性一拼的心思呢? 周献以为,在护卫之人定为他时,周帝的暗意,一定是二。 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他这样一个要名垂青史的皇帝。 助长周昊谋反的心思,待周昊事败,他再宽恕一番,往后不管周昊如何死的,天下绝不会有人骂他一声,自都是美名。 而这个宽恕,是三月还是半年亦或是一年,大概便看周献何时有后。 他答道:“儿臣明白。” 听他答明白,周帝反而又问道:“那说说,你都明白了些什么?” 周献态度模糊道:“儿臣明白听父皇的安排来,总是不会有错。” 周帝哈笑两声,又转了话题道:“年后你五哥的孩子该是要生了吧?” 周献:“是。” 周帝:“他那个牛脾气也不知是像了谁,不过娶得这小官之女约莫还算和心,每月一信竟没断过。” 周献:“是,五哥五嫂夫妻恩爱。” 周帝话锋一转, “那你呢?堂堂王爷,先是追上一年,好不容易得了人心,怎地还是毫无动静? 父皇说过,你的婚事一直也是你母后心中一盼,你亦无需在意那虚礼的守孝三年,终究还是皇家子嗣为重。” 弯弯绕绕,居然还回到了这个话题上。 周帝不清楚殷问酒缺魂少魄的身体,亦不知拦术之人、现下正在深挖上京阵眼之人皆是她。 自也不会知道,周献已经知道自己是被借命之人。 这似乎也确实论证了,崔林之此人,当真没做一件不利于殷问酒的事。 或许也同样论证了他与苏越,是以殷问酒为同一目在为她好。 至于为什么? 或许那人马上便会知道…… 周献答道:“问酒身体一直不太好,时下天寒不小心便又染了风寒,还需多做调理。” 他说着亦表现出同样期待尽快孕子似的。 周帝心中多少忧心,再一想太子妃便是无法生育之人,这献王妃不会也难得有孕吧? 周献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补充道:“不过她自己便是医者,调理好了便是无碍,广行善事之人自是福报多多的。” 周帝看他一眼,点头道:“如此便好。” 裴严的声音适时在殿外响起:“陛下。” 周帝收拢了周献给他的布防图,道:“你先退下吧,这些日子有得好忙。” 周献拱手,“这是儿臣分内之事,儿臣告退。” 他迈步出门时,与沈国公一个错身,互相点头称呼便过。 裴严更是连内殿都未进,便直接带上了门。 沈国公一礼未完,周帝便直言道:“起身吧,朕交代你的事还没个结果?” 以元靳的本事,不该如此才是。 但比起梁崔日,周帝还是更愿意信元靳。 倒不是说梁崔日不行,只是梁崔日太干净。 卫家的脏水之阵、两人分饰的周时衍、拉朽术,都出自元靳这位前任监正。 而宫中的肮脏小手段,又皆是出自周时衍。 这些年细想来,梁崔日这个监正做的确实不要太正直从善。 行的全是为江山社稷之安稳的术。 元靳回道:“确实奇怪,那献王妃我竟算不出来,我与之浅有接触,断定她明明并非高于我之人。” 他一脸愁苦不得解似的。 周帝道:“那周献呢?可算出了他的结果来?” 元靳又换了稍好看些的面色道:“以王爷的八星命盘来看,明年确有喜事,但陛下知道,皇家血脉,未落地前皆不好说。” 周帝的面色也缓了几分,这喜事,难不成还会是登基不成。 不是登基,不是为储,想来便该是子嗣。 他又道:“这殷问酒身份成谜,如今还不得而算……元爱卿,会不会只是你不得算呢?” 第403章 迁移 这话便是怀疑元靳的能力了。 他笑道:“臣以为,不是。术学之人,本就善于隐蔽八字,连陛下都查不出此人出处,臣以为,她这术学之术或许不如臣,但隐蔽求存之法,却是颇有造诣。” 周帝沉吟不语。 周时衍算不出,他不意外。 但元靳算不出,他心中几分存疑几分不安。 一个莫名而来的人,神秘不可算的命盘。 这不确定性,竟让他生出一种赐婚旨意是否不该下的想法来。 但周献那性子……不是他所喜欢,他又难能下手。 周洄呼出一口气来,道:“最好便是如你所说,她只是精通隐蔽罢了。” 元靳:“臣亦被激出了几分好胜心来,这人,还请陛下给我些时间。” 周洄:“明年,不管得与不得,这术,你来行!” 元靳点头,“是。” 周洄松了神色,端起茶水润了润,“可你往后只愿伴佛不愿伴朕,朕亦不强求你,那梁崔日你如何看?几分本事?又几分的聪明?” 元靳:“以臣来做比较,八分本事,二分聪明。” 周洄叹出一息,“人是你选的,以往朕还以为他那般为人处事是一种对本性的掩盖之法,谁成想……真的很呐。” 元靳笑了笑,“臣以为,钦天监自然是以本领优先,放眼如今机构中人,他无人能替。” 周洄愁的正是这个事。 “罢了罢了,你说的在理,这人只要听话朕便也不做他求。 可他这些时日勤快的,实在异常。 以爱卿你与之交集,若是要选,他是会选太子呢还是献王呢?” 元靳还是淡淡然的,他道:“正是因为他这懒散秉性,所以只会选陛下。 钦天监仅听命天子,这一点,陛下倒是无需多虑。 古往今来,哪怕一朝天变,不变的依旧是这一道刻在门前的警言。” 他这话说的算是大不敬。 但反而让周洄听得心安,他道:“献王想翻的天,爱卿亦是如此肯定不得翻?” 这个问题,此刻倒是让元靳犹豫了。 他道:“献王与禹王二人,这些年来都对卫府一事放不下,这是执念,所以他们但凡活着,便不可断言。” “元靳!你几日之前,并不是如此说!”周洄厉声道。 元靳面上并无变化,似也不惧周帝恼怒,他道:“臣不知阵眼被陛下迁至何处,但现下来看,多少有损。 此阵压不下的人,臣既往便与陛下说过。但总的来说,所致的结果必然也够,可不该迁,哪怕是皇太孙这样与阵眼之物为一体的人,也不建议来迁。” 周洄:“爱卿的意思,是朕自食其果?” 元靳忙道:“臣不敢,臣只是如实来说。朝京节将近,外来之人越多,阵的牵制必然更难,以目前来看,迁移过的阵眼似乎有些吃力。” 周洄紧张起来,“怎么说?” 元靳:“作用太慢,臣与外来十人相谈,对卫府一事存疑的至少有三。” 周洄重复道:“你前几日的说辞,可并非如此!” 周献的这般心思,自他听从他的安排开始蓄势起,周洄便心知肚明。 包括周禹。 他兄弟二人在卫家一事上,倒是齐心的很。 所以在得知周献亦有准备在朝京节动作时,他便问过元靳,阵可还稳。 只要阵在,民心便难能有变。 那些无法压制的人,终究只是少数,且如元靳所说,即使有他们存在,阵法所能达到的结果也够了。 这六年来,一直都够。 “可上一次,臣并不知阵眼被移。在得知的第一时间,臣便暗访坊间,得出这十中有三的结论来。” 周洄无言反驳,移阵一事,他确实并未告知元靳,还是元靳察觉出来询问他时,他才认下。 周洄:“那元爱卿以为此事,该如何再次得以肯定,必不得翻?” 元靳:“朝京节时,若是献王不动,人言两句过不了几时便会离京,影响不大。 待下一个四年,这新阵眼,便也稳妥了。” 周洄追问道:“若是他动呢?他大造舆论,使百姓躁动,当街跪奏翻案呢?” 元靳:“那、便看陛下了。” 周洄神色难看,咬牙切齿道:“你知道朕不能!” 元靳头一次抬头,与他视线对上,还是那般淡然道:“陛下,左右差不过二十多年。若是局势掀翻……” 周洄重重磕下茶杯,“元靳!这拉朽术是你道出,孙辈可借亦是你所言!如今你又与我说不过差二十多年?” 如果他不知道孙辈可借,或许眼下就不会两难。 阵法不稳,周献要动,那他轻而易举便能下了直接一借的决定。 可不知足,便是人心。 元靳探出他的意思来,又换了一个说法:“这是最差结果。若是陛下不介意,只要阵眼不被损毁,哪怕献王当真翻成,陛下被迫允了重查,被百姓短暂质疑些时日后,人群散去,翻案时久,依旧可再次被压下。” 周洄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其根本在于,阵眼不被损毁。 而他之所以迁阵,便是防范于未然,哪怕这个人是元靳,他依旧不会完全放心。 于是他道:“损毁,自是不能。” …… 苏宅。 一夜过去,床上的人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府中二人都去早朝了,便只有苏央与蓝空桑守在她房中。 送走朱婉殊,苏央三步并作一步的奔回殷问酒房中,好像就这么两眼不见的功夫,她便会醒似的。 “蓝姐姐,咱们就这个干等着吗?殷姐姐若是一日不醒、二日不醒、三日不醒……” 她看着殷问酒时不时便皱起的眉,话语间动不动便染上哭腔。 蓝空桑依旧没什么表情,答道:“等,她最长该是六七日未醒,还早。” 苏央:“……” “可若是自己的魄,回了主人的身体,她该是立马生龙活虎、情感充沛、聪明绝顶、厉害死了才……啊呸呸呸,厉害到爆炸才对啊!” 蓝空桑嫌她吵闹,直接不回了,抱着手臂往外走。 才出门,又见楼知也带着王氏赶来。 楼还明双手捧着一黑乎乎的罐子跟在后头,“王前、王前!扶着你二爷些,别给小妹的汤药摔了。” 蓝空桑又退了两步,退回房间,看着外头回廊的人道:“央央,楼知也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 !”苏央尖叫连连。 蓝空桑被吵得将眉头瞬间拧死,这丫头的情绪也太过充沛些! 门外几人听到这声响,更是吓得不轻。 王氏抓着楼知也,走得更慌更急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蓝姐……”苏央的后话是瞬间掐灭在喉间。 蓝空桑察觉不对。 一回头,便见殷问酒伸直了手臂,指骨用力到泛白的掐着苏央的细脖子。 第404章 破布 就这么两息的功夫,苏央一张脸已被憋到涨红。 蓝空桑几步冲过去,在她抓住殷问酒手腕的几乎同时,殷问酒手下也卸了力。 后来的三人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殷问酒的手还架在苏央脖子上未收,蓝空桑握着殷问酒的手腕。 三人面色都怪异的很。 苏央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退了几步后背着她们闷声咳嗽起来。 蓝空桑还握着殷问酒僵直的手臂未松,她看着她的眼睛问:“我是谁?” 殷问酒没立即回答她,她转头看向房门方向。 王氏走在第一位,步子拿的再轻不过,像是怕吓着谁似的。 楼家两兄弟并行在王氏身后。 王氏试探着喊道:“酒啊,小酒儿吗?可还认得姑母?” 那怪异之处,便是眼神。 是殷问酒陌生的,让人格外有距离的眼神。 蓝空桑拽动她的手腕,又急着问了一声:“你是谁?卫清缨?” 殷问酒的视线又落到蓝空桑抓着她的手腕处,她眉心微皱,想要抽回。 奈何蓝空桑的手劲又岂是她能抽动的,于是她抬眸看向她,回道:“我是殷问酒,松手,蓝……空桑。” 她或许是准备直接唤她蓝空桑,后又皱着眉断了一瞬,改口空桑。 蓝空桑还是觉得不对,哪怕是两人认识的最初,她都没唤过几次她的全名,更别说如此生疏的腔调。 她伸手指向拿手遮着脖子的苏央,又问:“她是谁?” 殷问酒不过余光一眼,冷漠回道:“苏央。” 王氏见她还记得人,松了口劲,上前两步握住她刚从蓝空桑手中抽出的手,“小酒啊,姑母真是要被你吓死,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她不答话,又将手从王氏手心抽出。 掀了腿上的被子,穿鞋下床。 楼还明拿手肘碰了碰楼知也,小声道:“小妹不对劲呀!” 连他都看不出来的不对劲,那自然是格外显眼的不对劲。 苏央见她单着一身衣裳起来,忙把一旁的狐裘为她披上,双手都占着,那脖颈上鲜红的指印便露了出来。 殷问酒盯着她脖子看了两眼,眉头再次皱起,别扭的吐出一句:“抱歉。” 苏央又忙用手盖上,哑着嗓音道:“没事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她也看得出,醒过来的殷姐姐格外陌生。 是陌生又冷漠的感觉。 “问酒,你可是……想起过往了?”楼知也问道。 殷问酒:“一些片段。” 她没有要与几人继续深聊的意思,看向身旁的蓝空桑道:“陪我出去一趟?” 以往她说走就走,默认蓝空桑必然会跟着,哪里会有现在这样的问句。 蓝空桑还没出声,楼知也道:“去哪?” 殷问酒懒得应付,直接抬了步子走,只道:“随便走走。” 楼还明还端着那个药罐,见她要走,也不管什么不对劲了,忙道:“等等,等等,先喝完汤药啊。” 殷问酒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人,居然难能没皱眉,迟疑瞬间便回道:“好。” 怎么又只听得楼还明一人的话了? 她在桌前坐下,看着楼还明忙活着将罐中的药倒到碗中。 还不等楼还明交代,便咕噜几口灌了下去,眉头不皱,蜜饯不要,便又起身往外。 蓝空桑自然跟上,路过楼知也时,她道:“暗卫跟着,去找梁崔日。” 楼知也点头。 …… 二人从苏宅偏门出来。 门口已经停好了一辆马车。 今日天阴,不见雨雪不见阳,灰蒙蒙压抑的很。 蓝空桑待她坐好,问:“去哪?” 殷问酒:“护城河。” 蓝空声便也不继续问了。 马车驶入上京街道,人流涌动,太过热闹的后果便是车马难行。 见车内的人并不焦急,她也就没问要不要走旁的路,继续慢慢悠悠的往护城河方向走。 又过半刻。 蓝空桑问:“去护国将军府吗?” 车内人“嗯”了一声。 “你方才,为何要掐苏央?” 车内的人过了好几息才答话:“她太吵,睁眼时没看清。” 那么大个活人,何至于看不清? 人在惊醒后,对身边熟悉的一切都感到陌生、防备、不安才会自我保护般的先出手。 而苏宅,是她所熟悉的;苏央,亦是她所熟悉的。 苏央尖叫的几声,大概是看她有清醒的迹象。而这声音在此时的殷问酒眼中则是陌生又危险的,于是出手。 又在蓝空桑握住她手的同时回过神来,这人她认识,不会伤她。 蓝空桑道:“这便是你以往的性情吗?” 冷漠的,对一切不信任的,充满了防备心的性情。 车帘撩动,殷问酒露出半张脸来,问:“你失望吗?” 蓝空桑:“不是,只是有些不习惯,像另一个人。” 殷问酒:“空桑,我信你。你能无条件的如此护我……或者说她。” 蓝空桑余光横看她一眼,“你既没换了芯子,何来两个人?你既记忆齐全,也该要信他们。” 她就这么露出半张脸,好半晌不说话。 似乎在心中又将蓝空桑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的筛了一遍,才道:“你们知道我是怎么一回事?” 蓝空桑嗯道:“知道,该说魂魄归体?” 殷问酒:“只是魄,昨天你拿刀去挡应该是看到那些光亮之物了,那便是我的魄。” 蓝空桑:“所以你现在是有一魂七魄?” 殷问酒:“八魄。” 蓝空桑:“噢,对,还有楼还明一魄,那你是不是可以还给他了?” 殷问酒:“嗯。我想说的是,那些碎片般的灵,也就是我的魄,并未养得多好。所以它现在就像一块被缝缝补补的破布,我需要时间来养得恢复如初。” 蓝空桑:“也就是你方才说的,仅回忆起一些片段?” 殷问酒点头,“你说的没错,或许曾经的我比现在还要冷漠。” 蓝空桑:“还有权衡,你此刻也许并没有多信任我,只不过需要我来保护你。” 殷问酒自醒来后头一次嘴角弯了些幅度,她承认的倒是干脆,“是。” 蓝空桑:“以你掐苏央的指力、指法来看,你会一点皮毛,也就仅仅一点罢了。” 殷问酒:“好像是。” 蓝空桑并不介怀,反而道:“你这样谨慎些也好。” 马车走走停停,终于歇在了护城河边。 殷问酒看着河对岸那一片荒宅之地。 她闭了闭眼,再放眼望去时,护国将军府依旧是怨气飘散的上京中,唯一一处干净之地。 第405章 战刀 她们在护城河边的茶肆雅间坐下。 窗户对面望去,便是护国将军府。 蓝空桑见她就这么呆看了一刻钟,忍不住出声问道:“想起关于卫家的事了?” 原本她以为,以殷问酒现下的防备心,必然不会答。 但她答了。 她抬起手腕,上头还挂着苏央在她昏迷时,非得还给她的铃铛。 那枚她戴了六年,里头住着卫清缨一缕怨魂,她用来解咒的‘祖传法宝’。 殷问酒晃了晃,铃铛依旧没有声响。 但只有她能看到,这雅间内的怨气几乎淡不可见。 确实是驱邪避祸的宝物。 “想起来,这铃铛是卫老将军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戴了多年,多年与卫家之人有所接触,所以她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关于这铃铛的。 她看着铃铛继续道:“卫老将军有一把战刀,上头早已不知染过多少人的鲜血。 刀柄上的棉布亦不知缠了多少层,又磨烂多少层,被血污浸透又风干,早已不成颜色。 坠在这样一把刀上养出来的铃铛,自然不是凡物。或许也只有它,才能留下卫清缨的那缕怨魂。” 蓝空桑跟着她的视线看向这枚外表再平庸不过的小小铃铛,问:“这铃铛,又是怎么到苏越手中的呢?” 跟着将军血海往返,想来便该是极其重视之物,怎会被人拿了去。 殷问酒摇头,“不知,这新收回的魄,像隔了一层什么的让我单是想想都难受。” 她转回视线看蓝空桑,“能带我进卫府吗?” 蓝空桑:“现在?” 现在天还亮着,卫府禁令当头,靠近者都得受审受罚。 而那荒宅,殷问酒在察觉铃铛里头是卫清缨时,便摸黑去过,一处荒宅,并未发现任何,铃铛在那处也没有发热。 卫家当初被皇帝冤枉的邪阵,也早已清理得干净。 周献与周禹在卫府出事那年,可谓是顶风作案,来回往返于卫府,被皇帝重罚几次亦是毫无所获。 这似乎便是一处再寻常不过的荒宅。 殷问酒反问:“有难处?” 蓝空桑:“你不介意的话,我没有。” 能在护城河边修葺的宅院,如此繁华之地,自然是人来人往的热闹。 卫府外围,甚至还被那明君令人修缮维护着,还派了兵差轮守。 让它在这一条街中,不至于显得突兀。 光天化日之下,再怎么小心,这热闹的上京只怕也是难逃人眼。 而殷问酒如今是献王妃的身份,这个节骨眼,贸然去闯护国将军府,自然是对周献不利的。 听蓝空桑这么一说,她似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身份,确实该介意。 于是道:“夜深再去吧。” 二人又不急不忙的喝了一杯茶后,蓝空桑疑惑道:“不去别处?” 殷问酒反问:“去哪?” 蓝空桑:“国公府,或者宫中。还是说你的魄为何在崔林之手中,你想起来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殷问酒瞬间皱起了脸,模样很是痛苦难受。 然后又攥紧了拳头,似强忍着难受般的闭眼,念念有词起来。 蓝空桑听过,她念是清心咒。 她无法帮她缓解,只得心中疑惑:这咒还能这么用吗? 一刻钟后,殷问酒的拳头才慢慢松开,脸色都白了几分。 蓝空桑不说话了。 大概她现在是想不得,因那刚与之相合的魄还破烂的很。 殷问酒彻底缓过来劲时,雅间的门被人敲响。 节奏是蓝空桑懂得的暗语,她便直接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周献带着两侍卫,一个卷柏,一个陌生。 几人进门后,那陌生之人几步朝殷问酒而去,“师妹,魄都归位了?可记起事来?” 梁崔日这一日早朝看着沈国公,心中五味杂陈。 这人时好时坏反反复复,让他看他时的一张脸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才合适。 若是殷问酒能记起,自然便能明白为何崔林之要帮她养灵,知道过往他究竟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让她来给他这忽上忽下的心,定个位置。 殷问酒没说话,略过梁崔日抬头看向周献。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与这个人极其亲密过,这些记忆也都还在她脑中,但她此刻看他就像已过经年般。 那些亲密、心动,都是多年前的回忆似的。 是一种曾经喜欢,如今放下却又记忆深刻的矛盾。 简而言之矛盾,她总结不出来,看周献的表情也不知该摆成什么样为好。 见无人说话,蓝空桑帮殷问酒回道:“记了些片断,不多,不能深想,想了难受,说要时间来恢复。” 她言简意赅,又问梁崔日:“这种情况,你怎么看?” 梁崔日有些失望的坐正,道:“不怎么看,没有经验,但听楼指挥使说人又变得冷起来了,这倒是。” 周献心道又这个词用的不算准确。 以往初识,她只是个失忆的狂妄之人,算自私自利些,但也还是有人情味的。 眼下这人明显连那几分人情味都寡淡了不少。 他笑着在殷问酒身旁的位置坐下,道:“慢慢来,难受便不想。” 殷问酒看着周献眼中的三分光亮,是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 比起寡淡来说,她的寡言此刻体现更加。 回忆的事不能问,不能想,几人便试探了一番过往。 她皆是三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大概也只是为了证明她确实是殷问酒的芯子,而不是被崔林之偷偷换了去。 从茶肆出来,蓝空桑问她回哪? 她答:“苏宅。” 梁崔日已经在苏宅安了家,自也是回苏宅。 而当周献上了她的马车时,殷问酒还是秀眉微蹙,问道:“你有事?” 周献心中若说毫无波动,必然是假的。 他好不容易哄到心意相投的献王妃,此刻七魄归体后反而还将情丝拔了个干净似的! 可周献惯会没脸没皮,他笑得几分无奈,在她马车上坐下,“这就好比,一碗水被倒进了一口缸里? 缸里是既往的你,碗里是这六年来养成的你?” 他这比喻倒是恰当的很。 殷问酒点头,“可以这么说。” 周献笑着道:“可这六年养成的一碗水,该是墨水染了缸才是。” “既然过往不得回忆,那你便仔仔细细想想这六年,最重要的,是上京这一年。” 他忽地凑到她跟前,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不到一拳,殷问酒退无可退,只能拿双眼警告他。 周献被她这眼神气笑了,捏着她的脸颊肉道:“老子好不容易追上的人,酒酒你最好别有些不该有的心思。” 说罢那只手便滑到她下颌,掐着人的骨头在她唇上印了一吻。 是带了些气性的。 第406章 注意 这一吻只是印上,并未妄为。 但当周献退开些睁眼看她时,那气性简直难能按压下去! 帘外,驾着马车的蓝空桑与卷柏同时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杀气? 卷柏更是一副想掀不敢掀帘的为难。 蓝空桑难得浅笑,道:“她那点三脚猫功夫,杀不了。” 卷柏犹犹豫豫的回头,小声道:“可王妃的手段多啊。” 马车内。 周献掐住她下颌的手指依旧没松,而另一只手,擒住了她意欲甩他一巴掌的动势。 他气得发笑:“还有一只手呢,来打。” 说着还把自己的脸往她未受束缚的左边仰了仰。 这原只是周献心中五味杂陈的气话,没成想下一瞬,一声脆响响透马车内外…… “嚯,”蓝空桑嚯完一声,也没了后话。 卷柏虚抚了抚自己的脸,这声听着可是下手不轻啊。 二人最终还是默契的继续驾马,假装无事发生。 殷问酒这一巴掌用力之大,震得麻意自手掌心一路到了胳膊。 她看着周献脸上五指印记浮现时,心中又蔓起一丝想要抚摸的冲动。 但很快便自行压抑下去。 她收紧五指,面上有些不自在。一时竟也没想着去掰开周献的手。 但僵直的身体,依旧是防备状态。 她不信任他,甚至觉得他有可能将这一巴掌还回来,或许还是变本加厉的还。 周献被打得发懵不过一时,他很快注意到殷问酒的状态,慢慢松开了擒住她下颌的手,心中实在苦闷的很。 可怜巴巴的委屈道:“良心呢?酒酒。” 殷问酒心中一颤,冒出些酸意来。 貌似就在前几日她还握着他两根手指,在他掌心落过一吻。笑道:“还可以更有良心。” 这记忆中的她是她,却久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 周献这般委屈的模样,同样熟悉又陌生。 见他吃了一巴掌后态度反而软和,殷问酒便也将防备姿态松了下来 她干巴巴的回道:“我还是我,但也不是我,你……注意些。” 谁知这人放下的手,又揽上了她的后腰,注意不得分毫。 他大掌用力,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将人整个揽入怀中。 用力之紧。 打不得骂不得的像要勒死她似的。 两人体型悬殊,殷问酒挣脱不开一点,仰着头又开始冷言冷语。 周献压根不听进耳朵里,他在她颈边磨蹭,说话的热气扫过,痒痒的。 他道:“你是殷问酒,是献王妃,是我的王妃、夫人、妻子。注意?你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份可好呢?” 他语气厮磨,黏黏糊糊的贴上她颈边皮肤,再亲昵不过。 殷问酒面色发红,是七成恼三成羞。 比这样更亲密的记忆她脑中都有,但她觉得那不是她。 “酒酒,就算你现下这般伤我心,我还是高兴你七魄归体。墨水终会染透,不过是再来一次罢了。 我、蓝刀客、姑母、大哥二哥、师兄、央央……他们都这么认为,所以你这良心也稍微养得快些可好? 若是为难,慢一点也不怪你,总能养回来的。” 殷问酒不知是挣扎的累了还是怎么,没再动,也没回话。 马车停下时,周献才松开她。 抱了这么久,陡然分开她竟还觉得身前有些凉意。 等她撩帘时,周献已经伸着手等在下方。她看了那修长手指一眼,从它旁边跳了下去。 几人再入后院时,王氏与楼家两兄弟竟然还在。 殷问酒抬脚便想直接回房,被周献及时抓住胳膊,“要到晚膳时间了,回房做什么?” 他半拽半搂的把人往膳厅中带。 殷问酒对他的动手动脚咬牙切齿:“周献!” 周献是拜卫老将军为师的人,就算再怎么偷懒耍滑,制服一个殷问酒还是绰绰有余。 一屋四人,唯独楼知也是沉稳的。 王氏见人过来,站在门边连连招手,唤道:“小酒儿,姑母熬了你爱喝的参鸡汤,快来。” 楼还明的声音也不小,接话道:“还是得先喝完药了再说啊。” 苏央带着狐狸围脖,遮住了那狰狞的红痕,高兴的唤她:“殷姐姐,禹王妃还让人送了好些糕点来呢。” 咋咋呼呼,让这宅中原本有些沉闷的氛围瞬间消失殆尽。 禹王妃。 殷问酒想起,她前几日还与她一同入宫,为假的纯贵妃下了蛊。 可这不过几日的记忆,依旧久远的如同上辈子。 她似乎还得去看顾宋念慈的孕肚,还有朝瑶体内的蛊虫。 单是想到这两件事,她都觉得那个魂魄不全的自己真是闲得,真会找事。 但一边又觉得,是她的责任,她必须得办! 烦! 避无可避,她只得走过去。 但一张脸依旧冷出冰渣子来。 一进厅门,苏央便挽上她一边胳膊,“殷姐姐,二夫人这参汤用料十足,一会可不能多喝,非得补出鼻血来。” 补出鼻血来的事,她似乎早前也经历过。 “王爷,你这脸是怎么了?”苏央没心没肺的,大家都看到了清晰的五指印,就她非得问出来。 还道:“这是谁打的吗?不会是我殷姐姐吧。” 周献笑而不语。 殷问酒将自己的手从苏央怀中抽了出来,她解开腕间的铃铛,递给苏央道:“你的东西,你戴好。” 苏央不接,“这本来就是你的,就算当个平安符戴着也好。这府中花哥哥布了符咒,现下干净的很呢。” 殷问酒直接将铃铛塞到她手上,又重复了一遍:“是你的。” 苏央疑惑:“嗯?是你送……” 梁崔日正撕扯着自己的人皮面具,生怕殷问酒不耐烦了直接说出实情来,于是耷拉着半张人皮走过来道: “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了。宅子中干净外头又不一定干净,戴着戴着。” 苏央看着他这张脸咦了一声,“花哥哥你也太瘆人了,我戴我戴,你快去卸干净吧。” 屋子里药草味鸡汤味交织,热闹的人继续热闹,稳重的人站在一角谈事。 这一日似乎与以往都无区别,他们也压根没有对殷问酒的冷漠有多在意。 用饭时甚至举杯恭贺她,七魄归体,实乃一件值得摆宴的大喜事。 殷问酒与楼还明道:“待我想起来行术之法来再归还你一魄。” 楼还明手一挥,“不用不用,你要是不觉得累赘就放你那,省得麻烦了。” 第407章 影卫 冬日天黑的早。 晚膳还未用完,便已彻底不见光亮。 殷问酒抬眼望天,面色有些凝重。 周献注意到,问她:“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道:“我回房休息了。” 另几人也不留她,只有蓝空桑陪她出来问了一句:“何时去卫府?” 殷问酒:“四更再去。” 蓝空桑点头,与她分道回房。 殷问酒停在自己房门前,又向院中抬头上望了好一会。 心中纳闷,为何苏宅上方的怨气会如此浓厚? 于是她在沐浴完后,便坐在桌前开始画符,屏蔽怨鬼的符咒。 自从她得以安睡,或说与周献夜夜同榻而眠后,已许久未画过这屏蔽符。 敲门声响起时,她正在床上压符。 “谁?” 门外人道:“还能是谁?” 周献的声音。 殷问酒并未动作,“有事?” 周献笑了一声,答道:“有事,大事。” 殷问酒:“何事?” 周献:“睡觉的大事,酒酒,开门。” 殷问酒:“……”她都忘了,这人是与她一起睡觉的。 “这是我的房间,你回你自己房里睡。” 周献在回房的路上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他道:“我在苏宅没有房间,你的房就是我的房。” 殷问酒只听到了前一句话似的,“让人收拾一间,或者回你的献王府。” 门外的人语气委屈起来,“好吧,你要是不好睡,便到客院寻我。” 屋里的人连答也不答一声。 入夜。 梁崔日在房中睡得不安,来回翻转,烙饼似的。 心道这宅子里的符并未画多久啊,还是师妹吸引脏东西的能力实在超乎他所料。 殷问酒房中。 黄符一道又一道,看着骇人的很。 床榻上的人被子蒙过了头,时而拱起,时而躺平。 比烙饼还不如。 她第三次拱起身子直冒冷汗时,索性掀了被,坐在床上怒目而视空无一物的前方:“滚啊!” 那浓厚到不可识物的怨团抖了抖,才散开一点便又围拢过来,压根不惧。 殷问酒掐指念诀,术还未成,便先吐出一口血来。 大概是昨日画过血符之后身体还远没有恢复。 她抹了一把嘴角,面色惨白如鬼。 笑道:“想要我的魄?哼,你们吃的下吗?” 她强忍着坐直,直接伸手沾上自己吐出来的血迹,在脖颈,四肢上各画出一道横线。 满腔的血让她的笑显得邪性十足,她哼道:“来呀!地狱枷锁,尝尝不生不死不灭,不入轮回的滋味!” 那成团的怨气这回连退出好几尺远,不再敢靠近。 殷问酒歇下一口气,直挺挺的躺了回去,顺便用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蒙上。 拥有一魂的她,确实几乎已不再受怨气所扰。 但拥有碎片似的魄,又使她成为了这些成团之怨的香饽饽。 若是能分得她一片还在飘动不稳的魄,便能成为咒怨。 咒怨报怨,杀人亦是轻而易举。 她以自身鲜血,在自身画地为牢,伤己,但也是一种护体的法子。 此刻殷问酒浑浑噩噩的躺着,累到了极致,也想不起来她怎么会这么一道术法。 她在这一番清净之地半睡半醒到四更。 敲门声准时响起。 蓝空桑在门外等不过一刻,便见人捂得严严实实的出来了。 她道:“又有咒怨压身?” 殷问酒看她一眼,“你听到了?” 蓝空桑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腰,脚下运力,带着人走上房顶便路。 她回道:“嗯,我房间离你不远。” 殷问酒知道,所以她出声时还算抑制,“我的声音不算大,所以你是没睡?” 蓝空桑:“没睡。” 殷问酒:“为什么不睡?” 蓝空桑余光看她一眼,肯定道:“还是关心我的。睡不着,但不因为你。” 蓝空桑的病,殷问酒自然也记得。 她问:“卷柏呢?”她记得卷柏是能让她稍好睡些的人。 蓝空桑:“他睡了,危机四伏,不好每日让他体力消耗殆尽。” 两人在这深冬半夜,飞檐走壁的聊了起来。 殷问酒听她这么说,便没回话。 蓝空桑继续道:“没跟你说,我们只是在同床搏斗,无兵器的肉搏,打累了就好睡了。” 殷问酒扯起一丝淡笑来,评价道:“那他也是为难。” 她说这话的语气,自己也稍有吃惊。 蓝空桑笑道:“你还是你,如周献所说,墨水终会染透。 殷问酒,我同你一起五年,自出云梦泽的这一年以来,经历最多,但结果不差。 你哪怕想起既往的种种,就算那些记忆再非人所能受,也别忘了这一年所结的缘。过去已然过去,与其沉浸过去的苦难,折磨自己,如了那些不值得之人的愿,不如多看看当下。” 蓝空桑难得感性的说上这么长一段话。 说完也不见殷问酒回应,她低头看她,才听她悠悠然道:“这不是我以往对你说过的话吗?” 蓝空桑:“嚯,记性真好。但现在你身边的人,你拥有的,真的很多。” 四更的天,再热闹的上京也是一片寂静。 她们停在卫府对街不远处的房顶,能见护国将军府的牌匾下,有两个官兵左右走动着驱寒。 殷问酒:“为何不走了?” 蓝空桑闭着眼,拿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 殷问酒便连呼吸也放轻了 今夜无风,偶尔还能听闻远处几声犬吠。 几息过后,蓝空桑突然带着人迅速后退,身影之快。 直至退到暗卫的防护圈才换了一口气道:“暗处有高手。” 她吹出几声哨响。 那些隐蔽在暗处的王府暗卫便围拢的更近了些。 暗卫头头紧张道:“蓝刀客?” 蓝空桑脚下不停,速度再次提上,暗卫们便也跟着提速。 又过两条街后,她才放下殷问酒道:“没追了。” 暗卫紧绷的神经也稍松懈下来,他道:“属下听得至少六人。” 蓝空桑:“九人。追着我们来的有九人,那守在护国将军府的,至少应当还有这个数。” 殷问酒神色凝重,“上一次来,我记得只有明面上的守卫。” 蓝空桑:“是。这护国将军府,现在大概有了皇帝或者崔林之所重视的东西。” 上京之中,有能力调动这么多高手的人,除了皇帝的影卫,便是崔林之的影卫! 第408章 倔驴 “皇帝,阵眼。” 殷问酒言简断言。 她上次来,确认不过普通荒宅也只是不到半年前的事。 也就是在这半年间,皇帝转移了阵眼,从宫中,转到卫府。 这也能解释,为何刘起说朝臣于宫中还会私下谈论卫府一事。 不一样的身份地位,对事物的认知皆不相同。能为官者,至少多数人的心性、能力大于寻常百姓。 像刘起这样心智坚定的奸臣,尚且能不受影响,那么阵眼移出皇宫后,对那些为官者的影响自然便减少了好些。 而阵眼在卫府,于百姓来说,也只会增加对卫家满门的憎恶。 而对卫府满门怨魂来说,皇帝此行,天若有眼,必遭谴! 殷问酒眼中愤怒未做隐瞒,她道:“他们可知道我们是何人?” 蓝空桑摇头:“应该不知,但无外乎对周献周昊来进行猜测。” 她们歇停在卫府对街,两方还算有些距离,且他们所有人都是一身夜行衣,蒙着面,谁是谁都分不清。 殷问酒又道:“九个人来追,却不敢继续随我们跑远,可见他们的任务是以看护为首。那么还在卫府的影卫,绝对大于九人。 若按三十人来估算,这样的武力,我们绝无办法直接闯对吗?” 蓝空桑:“嗯。但真正能高于我的,该不足两人。” 殷问酒:“就算仅一人,另二十中再有两人,也不行。” 蓝空桑:“可以一试。”她倒是觉得好久没遇上能拼个生死的对手了。 殷问酒语气严肃道:“不行!不得我令,不可擅闯。” 暗卫头头问道:“王妃,那现下如何?” 若阵眼当真在卫府,这府门,还是得闯! 殷问酒:“回去,从长计议。” 她看着身后如影随行的浓怨,和远处那清亮一片的地界,眸光冷得冻人。 …… 苏宅。 殷问酒推门进房时,屋内烛火炭盆燃得使房内一片暖色。 看着便暖和的很。 夜行衣在这样一个冬夜显得格外单薄,她双手冰凉的走到炉炭边暖手,看着坐在她书桌前提笔写字的人道:“有事?” 有事、有事、有事…… 每每见他,她都是这么冷冰冰的问题。 周献扫了一眼这房内随处可见的黄符,还有那床榻上的一处深色,再好看的天人都难免把一张脸摆得难看。 他道:“都这样了,也不来找我?” 以往二人明着相谈利用时,她都毫不客气的拿他当道屏障符用。 如今却宁愿吐血,一张脸白得可与雪色媲美了也自己挺着。 “骨头真硬啊!” 周献气得,迈步朝殷问酒走来,也不拿她怎样,就只是站在她身侧。 自己调节了几个呼吸后又问:“可会好些?” 殷问酒手心手背的翻烤,余光扫着他身上一层淡黄的天子之气,此刻也并没有得以舒缓。 因她现在还枷锁在身。 但她还是冷淡答道:“好些。” “殷问酒,你真要老子动粗啊,倔驴!”周献又气又心疼,咬牙切齿的不知道拿这人该怎么办才好。 她一张脸明明没有丝毫松懈,嘴里却说着“好些。” 被他凶了,她也面无表情的继续冷着张脸不说话。 周献气结,“老子服了,起来,去客房睡。” 殷问酒:“不去,我没事。” 周献又伸手将她下颌掐住抬起,“你要不要照个镜子再说话?啊?倔驴?” 她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恼道:“老子要你管?滚。” 语气实在轻蔑又冻人。 “…………” 周献沉默了好几息,周禹那些骂娘的脏话都排在他嘴边了。 他最终吐出来的却是:“我的祖宗,求求你别犟了,你这样如何能好养?不是说这魄不安不稳的很,还需要养吗?” 殷问酒:“我……” “别我了,你是我祖宗。”他忽地蹲下身子,勾起她的腰按在自己肩上,直接把人扛了起来。 殷问酒倒趴在他肩上,压着声音吼他:“周献!” 他大步往外走着,嘴里念叨道:“你不是爱干净的很吗?满是血迹的床怎么睡的下去?” 殷问酒捶他:“周献!你放我下来!” 周献:“明日不去早朝,我陪你多睡会,你安静些,都快五更了。” 客院房间。 他将人放在床上的瞬间,她便要跑。 周献苦笑不已,捏着她两只手腕把人压在了床与他之间,低声哄道:“酒酒,为着你自己的身体想,也别跟我过不去啊。 只是睡觉,最多牵着你,不亲,不碰,不动手脚,好不好?你需要好好休息。” 殷问酒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犹豫片刻后才道:“好,你先起开。” 周献刚松开她,她便又往门外走去。 “问酒……”他无奈的喊了一声。 殷问酒开了门,吹上一声哨响,门前落下一暗卫来。 她道:“送盆热水来。” 周献坐在床边,这才露出安心的浅笑。 片刻过后。 殷问酒在洗漱台前脱了一身夜行衣时,周献这才看到她四肢腕处的血痕,加上脖子上横着的一条,实在骇人。 她正掀开衣袖在擦着那些血迹,周献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这样?” 她淡淡回道:“因为残魄不稳,所以会吸引那些成团的怨,他们或许有能力吃下一些,然后成咒怨。” 周献紧张道:“如此危险?该如何才能尽快稳定下来?” 殷问酒嘴角勾起,是很轻蔑的笑,她道:“危险是对于寻常魂魄不稳的人来说,想动我的念头?再死百次都不够。” 语气狂得很。 听她这么说,周献安心了些,又问上一遍:“那该如何才能尽快稳下来?” “时间。给我拿身干净衣服。”她里衣也被染了血,此刻有办法干净着好睡,自然要换身衣裳。 周献拿了一身自己的里衣过来,道:“干净的,省得再麻烦。” 殷问酒也累得浑身骨头发酸,血符加枷锁的自伤,让她这破烂的魄在体内愈发四散。 她伸手接过,“背过去。” 周献笑着转身,“在床上等你。” 他的衣衫穿在她身上,犹如小孩套上了大人的衣衫,大得夸张。 但绸缎丝滑,干干净净的让她的困意几乎瞬间弥漫得差点走不到床边。 周献照例睡在外头,因为殷问酒喜欢睡里面。 而此刻她却站在床边,指挥他道:“你过去。” 人能同意一起睡已是难得,周献没有废话的往里头移。 等殷问酒躺好,他才出声问她:“牵着?还是要抱?” 回答他的则是身旁均匀的呼吸声。 这是熬到什么程度了啊? 他心疼的将人小心翼翼的揽到了怀中,双唇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 第409章 在意 这一觉二人直睡到了日晒三竿。 距离朝京节八日。 天晴。 苏宅一大早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燕氏。 她在前厅看着苏宅的下人们忙活来去,又是翻晒,又是除雪的,迟迟没等来殷问酒。 在她第三次拦下溪羽时,实在忍不住发难道:“殷姑娘莫不是在耍我?哪家姑娘会睡到这个时辰不起的?” 溪羽如今已是管家,为人处事可谓突飞猛进,也或许是以往太过收敛。 她笑得有礼,道:“回国公夫人,旁人家的小姐奴婢不知,但我家小姐确实是想睡到何时便睡到何时。这话您就是问去献王府,问去侯爵府,都是奴婢这般回答。” 这意思便是,我家小姐不管是在长辈家,还是在夫君家都没人说她一句,现下更是在自己家,你倒是管得宽敞。 燕氏还没能接上话,溪羽又道:“再者,我家小姐自您国公府回来后,身体大伤,好不容易醒来,自是该多休息调养的,还望国公夫人见谅。 您若是还有要事,也可先去。您来过的心意,奴婢自会帮您带给我家小姐。” 燕氏这回彻底语噎,殷问酒是因何昏迷,她再清楚不过。 人是为着她国公府除邪祟之物而伤,她怎好意思还不愿多等这么一会。 于是讪笑道:“无事,那你再帮我上壶茶水罢。” …… 客房中。 殷问酒悠悠睁眼时,周献正撑着半边身子看她,“醒了,可好了些。” 一早醒来,与这样一张脸同床问好。 殷问酒愣了一瞬,眉头微皱的点了点头。 这感觉,实在熟悉,但又令她有些别扭的生疏。 周献起身,跨步下床。 等殷问酒撑身坐起时,面前已被递上了一杯水。 周献:“是温水。”他不知道她这个习惯是否还在,便先开了口。 殷问酒脑中恍惚,她伸手接过时道:“因为渴了很久、很久……” 周献疑惑的“嗯”了一声。 “天亮的时候,有人给递了一杯温水。” 她这话起的突然,但这一刻周献似乎听明白了,“是以往的记忆让你留下了这个习惯。” 殷问酒茫然的点了点头,看着手中的杯子道:“不是好的记忆。” 那种干渴,是让人恨不能饮自身血的干渴之感。 就连此刻回忆了些许,她便突然急着将整杯水猛灌下喉。 嘴边漫出的水渍被周献伸手擦去,他揉了揉她的头道:“都过去了。” 殷问酒深吸了几口气后,才将心中那种干渴之感压下。 “周献,阵眼被移到卫府了。”她突然转了话题。 周献点头,“昨晚听说了。守卫太多,不好动。” 殷问酒嗯道:“皇帝用的影卫,而影卫有崔林之的人,从崔林之着手。” 周献:“你要去找他?” 殷问酒:“嗯,我原准备晚些时候再找,至少等我想起更多的事来。” 但朝京节一日日的近,按她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并不乐观。 周献在床沿边坐下,看着她道:“为何你现在还是如此在意这件事?” 为卫府翻案的事。 以殷问酒以往的性情来看,她该是一个冷漠寡情的人才对。 为何有这样性情的她,如今还对此事如此急切呢? 殷问酒难受的又蹙起了眉,她道:“铃铛是卫老将军的,魂是卫清缨养的,应该是因为这。” 这个事,不管是对以前,还是对现在的她,都是该为感激卫府而努力为他们翻案的根本。 自是解释的通。 “你们曾说过,迁阵对于术法的影响是一定的,既是一定,父皇为何还是要迁呢?”周献问。 殷问酒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是带着气愤的,如昨日得知阵眼在卫府时一般的气,不减分毫。 她道:“此般心思之恶,实在该死!” 周献同样蹙眉道:“是为继续镇压卫家之人的怨?” 这事似乎不难想,死的是卫家满门,阵眼做的是令天下百姓对卫家憎恶的邪阵。 那么将那阵眼之物迁至护国将军府,实乃对卫家的奇耻大辱! 而那阵眼物,又来自皇家血脉周时衍的命根! 代代忠臣,以这样的邪法,被皇家命脉所压,不得解脱不得谴! 好歹毒的心啊! 周献拳头捏紧,迟迟发不出一声来。 如殷问酒所说,实在该死! 为着青史留名的明君,竟要做到这般地步? 殷问酒道:“不管是因何,我都得去找崔林之。” 周献:“你的身体……” 她掀被下床,嘴里说着:“无碍。”腿脚一软,人便直往地上跪去,好在被周献提着腰抱住了。 她还穿着他宽宽大大的里衣,因着往前跪的动作,胸口露出大片。 衣领处的口,开得直挂到了小腹去。 一片春色。 而她还晕的很,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最终是周献喉间滚动着,将她两边衣领拽到了一起。 一片素白上的梅枝刺绣被遮住,她这肚兜倒是穿得符合时节。 殷问酒后知后觉的横了他一眼。 周献:“我可是为你扯好衣衫,我可什么也没做。” 贫嘴耍完,他正经了神色又道:“你这身体,如何能去。这七魄归体的后遗症怎地如此之大?” 殷问酒撑着他的胳膊将自己站稳,拉开两人的距离后才道:“饿了,吃些东西便好。” 等两人收拾好去前厅时,楼还明正与燕氏各坐一边大眼瞪着小眼。 燕氏见她出现,忙起身迎过来,先给周献行了礼后便道:“殷姑娘受苦,我带着好些名贵药材来探望姑娘,给姑娘补补身子。” 殷问酒依旧冷漠,点了下头,问她:“沈国公可在府上?” 燕氏争着表现道:“殷姑娘不知,我一早便来了,在此等候姑娘近两个时辰呢,也不知国公他此时可回了府。” 如此,殷问酒便也不想与她说了。 她直接绕过燕氏,看向楼还明放在一边的罐子道:“给我喝的?” 楼还明眉毛一挑,“自然,这里头可是放了百年人参的大补之物。” 殷问酒也不说话了,她需要补身体,便等在楼还明面前。 见他没有动作,正想自己伸手去盛时被他压住了瓦罐盖子。 楼还明道:“小妹,该说什么?” 说什么?殷问酒想了想,以往她也不说什么啊。 楼还明音调不轻:“这可是二哥起早给你熬了两个多时辰的药汤,该说什么?” 殷问酒看他视线分了一眼给她后侧的燕氏,心中好笑,道:“这是二哥该做的,我能喝,都是赏你脸了。” 楼还明哈哈一笑,“是嘛,你不这么说我都要不适应了。” 第410章 师姐 他是受不了燕氏那般拿着一点小礼,有求于人还要强调自己等了两个时辰的模样。 谁又求着她等了。 听殷问酒话说完时,楼还明便立马站起来,动作殷勤的给他小妹长小妹短的盛起药汤来。 “小妹啊,家里还熬着下午的那份,这份也别贪多。” “小妹啊,烫啊,慢着些。” “哎呀,不能喝了呀,剩下的就赏给妹夫吧。” 在楼还明这里,殷问酒这回醒来的最大区别便是喝药都得他制止了才停。 不然她真能一罐子都喝得干净。 而且再苦也不吃蜜饯。 周献笑着接过她的碗,将最后的底都收拾了个干净。 燕氏在后头插不上话,僵着一张脸看被宠成宝的殷问酒。 见她喝完汤药了才挂上一张笑脸又迎过来,道: “殷姑娘,我今日前来主要是为问候姑娘身体。但还有一件小事想麻烦姑娘,就是你说能让我儿得以修养恢复的良地,可能帮忙一算呢?” 这才是她挂着脖颈伤口前来等待两个时辰的根本原因。 本以为还需费些口舌,没成想殷问酒直接道:“好,我随你去国公府。” 燕氏大吃一惊,也不问为什么要去国公府,术法之事她不懂,生怕问得人烦了,忙道:“请请请。” 周献拦住人,将她拉到一边道:“若最开始的阵眼是崔林之所设,那么现下也有可能是他移的,若是如此,此人亦不可信。” 殷问酒:“我知。两个可能,若不是他迁,便证明最开始他安放阵眼时就没有准备如此丧尽天良。 若是他……那么不管是养我之魄,还是旁的,都有他的目的,不可信。” 周献点头,还有一点:“如果他与苏越的共同目的皆是为你好,那么他到底知不知道阴生子的消息且还两说。 如果他本就知道,那从去刘府与你相遇开始,一切便都是局。 还有……” 周献停顿下来,这两日他都犹豫着没有说。 殷问酒接话道:“还有,若是如此,对此没有提醒的苏越在其中的关系也迷雾颇多,她亦有可能不做好。” 她冷着语调说出这些话时,似乎并没有多么难过或在意。 情绪很淡。 周献见她心中明镜一般,笑了笑,“你是不是,还有好多话没与我说?” 殷问酒看他一眼,果断的嗯了一声。 周献气笑,伸手去揉她的头。她有些僵,但还是没躲开。 周献:“你心中多有思量便好,什么时候想说再说,去吧。” 出门是坐上了国公府的马车往国公府去。 比起她三天两头的直接跑去,燕氏来接她,于周献或崔林之来说,应该都好向皇帝解释些。 …… 春榭潮。 门前的小秦淮河中船只依旧密集。 天气好时,人只会愈多。 苏越今日改了陆路来,崔林之俯看楼下时,便见她一张脸简直黑如锅底。 他缩了缩肩,抬起茶壶为对面的空杯倒上热茶。 一杯刚满,门便被推得发出一声震天响来,带起来的劲风将那满杯茶都震得差点溢出。 然后关门又是一声巨响,晃荡中的茶水终究还是扑了些出去。 “崔林之!你真是病得不轻啊!” 苏越一阵风似的刮过来,停在他面前就是一拳挥出。 崔林之侧身躲过,哭笑不得道:“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说动手就动手,如此不稳重。” 被躲一拳,她又是一腿扫过去,崔林之坐着,没避开的吃了她一脚。 “阿越,事实证明了你拦不住。” 她扫完这一腿,也没再继续,总不好当真扭打起来。 于是气冲冲地在崔林之对面坐下,质问道:“还没有定论!还没有结论!你便擅自将她的魄带下山来了?” 崔林之也坐正回去,道:“朝京节将近,若是不成,再赶回去取不是来不及嘛。” 苏越长呼出一口气,“前天的事,她到今天还没来我。” 崔林之:“也没来找我。阿越,人有时候得信命,你知道这魄是如何跑的吗?” 苏越仰头灌茶,压不下心中的火又吼他道:“结果就是跑了,过程重要吗?我不想知道!你若是将它安放山中,天王老子来了它都不会跑!” 女子大多都是情绪化的,崔林之被吼得也不恼。 坚持给她解释道:“国公府中,除了我与燕氏,都没旁人了。她前日忽地跑来燕氏院中为沈邺演了一出贼喊捉贼之法,自己召些个东西来,又自己驱之。 驱便驱,随便拿朱砂画符不就好了吗?她非得掺些血来画。 她自己的魄,寻着她的血味便冲破了禁锢。 冲破便冲破了,终究还在府中跑不得别处去。但她见着了,更是直接凭空以血画符,画至自身,这般伤己的为那魄撕开口子。 撕开便撕开了,偏偏前日你要见我,闲扯到那么晚,我再回去时可不就无力回天了。 所以这才被收走了嘛,你说这不是命是什么?” 他娓娓道来,道到最后,让苏越气得直发笑,“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错咯?” 崔林之:“我没这个意思啊,我这不是给你说明白因果嘛。” 雅间内,好一会沉默。 半晌苏越干巴巴的开口:“你说她不来找我们,又是几个意思呢?” 崔林之倒着茶,语气有些心虚:“其实……养的很是一般。” “崔林之!”苏越此刻的凶,与她惯常演绎的角色简直天差地别,她气得犹如夜叉,至少在崔林之眼中是。 “你多大年纪了,办事能不能稳些!” 崔林之悠悠然地:“你多大年纪了,情绪能不能淡定些?” 苏越闭眼又睁,“所以呢,一般是多一般?” 她分明记得他以往的信上有说那魄被他养得极好! 崔林之:“她不来找你我,我想约莫是还没能想起多少,倒不是怨怪上了你我。” 苏越质疑道:“没能想起多少?那得是养得多烂?” 崔林之还是心虚:“我只能说,收齐了,这没骗你。” 苏越气得说不出话来,“那她现在多受罪啊!你不行你让我来啊!你个废物!” 崔林之可不认:“师姐,废物多少难听啊。” 第411章 毁阵 “若是你放在身边来养怕是早已支离破碎的回了去。” 苏越不言。 她若是来养,又避免不了的要与殷问酒接触,那魄自然难能安稳,总会寻着踪迹回去。 崔林之看着苏越平静下来的脸愈发心虚了,继续道:“如今她或许还并未记起,所以皆不信任,便不来寻你我。” 苏越又端起茶来,细细品着,与方才那暴躁之人又天差地别起来。 她道:“左右已经这样了,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你说。” 日头正上,窗便开着,一缕光落在桌面上驱着寒意。 崔林之看着小秦淮河两边拥挤的人流。 才值午后,这街道上大多数秦楼楚馆皆未开门的前提下竟已是这般热闹景象。 他道:“今年的朝京节,势必比以往都要热闹啊。 周献,是她选的人。上京的阵,亦是她自己发现的。以卫清缨这一缕魂来活,她便注定逃不开卫府的一切…… 阿越,与其让她处于劣势的来面对这些……倒不如,试一试呢? 我们不在她身边的这些年,是对的。” 苏越也顺着崔林之的目光往外看。 春榭潮这个时辰同样未开门,但楼下慕名而来的人路过皆会抬头看看这上京第一的青楼,究竟是何模样。 便也有人会看到开着的一扇窗边,分明坐着人。 路人道:“这不是已经在待客了吗?还是说寻到门道先进去等着?” 与之同行的人道:“人家一男一女看着分明便是老板嘛。” 崔林之伸手关上了窗,那一束照在桌面的光变得朦胧起来。 见苏越迟迟不说话,他又道:“师姐?你说该如何呢?” 苏越叹上一口气,“我总觉得还是我们办砸了。她仅一魂一魄时挺好的,好鲜活的丫头。” 她回忆起殷问酒每每被她气得要死的模样,唇边染笑。 崔林之:“她太聪明,也不能怪你我,我倒是觉得我们办得挺好,就是我这形象实在不好。” 苏越心情稍缓解了些,“我回宫召献王妃了。她不来寻我,我便寻她吧。” 她站起身来,崔林之问:“她若是没想起,你准备怎么说?她若是想起,你准备怎么说?她若是想起一些,你又怎么说?我们总要口供一致。” 苏越:“若是想起,还说个屁。若是没想起,那先让她好受些,教些法子缓解碎魄不稳。若是想起一些……算了,随机应变吧,咱们不是整日都胡话连篇吗?” 是这个理,崔林之点了点头,也站起身准备走。 门一开,外头人的手刚放下去。 影卫道:“她去国公府了。” 苏越:“谁?殷问酒?” 影卫:“是。” 崔林之在国公府留了人,就怕错过殷问酒来寻他。 闻言忙道:“好,我这就回去。阿越……” 崔林之回头一看苏越的脸,实在难看。“你不会这也要醋吧?” 苏越眼一翻,哼道:“个小没良心的。见完是个什么重点,记得知会我。” …… 国公府。 燕氏陪着殷问酒等在前厅,“殷姑娘,国公指不定何时才能回府,要不咱们先开始,事不宜迟呢。” 殷问酒端茶不言,连敷衍都懒得。 燕氏也是不懂了,为何给沈邺择府,需要见到国公再说。 殷问酒只为这一问答了一句,只说是父子关联,便不再多言。 于是二人就这么干坐了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听人来报,说国公大人回来了。 崔林之一入前厅,观殷问酒神色便知大概如他所料。 七魄归体,她神色变化明显。冷漠的,目中无人的。 且大概是没有记起的,或是说记得绝对不多。 燕氏当家作主的人,见自己相公回来连个相敬的假模样都懒得做。 责怪道:“这般寒天也是要一天到晚不落府,让殷姑娘好等!” 崔林之笑着拱手:“献王妃。” 燕氏:“就是我与你说过,邺儿另行落府,需要殷姑娘择算出一块良地方能修养得回阳气。” 崔林之点头:“那沈某便先谢过王妃,王妃请书房说话。” 燕氏不解道:“为何要去书房说话,就在这算不得行吗?”她语气收软,看向殷问酒道:“殷姑娘你说是吧?” 殷问酒冷言:“事关两位大人的八字命盘,在这自然不合适。” 这么一说燕氏便懂了,赶忙道:“姑娘书房请,书房请。” 殷问酒:“沈国公一人前去便行。” 燕氏脚步顿住,也不敢驳,只得看着二人走了。 去书房的路上,殷问酒便直言问道:“你知道阵眼在护国将军府?” 崔林之笑着道:“知道。” 殷问酒:“谁迁的?” 崔林之:“皇太孙。” 殷问酒:“守在将军府的人,多少?” 崔林之:“一班二十,两班。” 殷问酒:“我昨晚去,至少三十。” 崔林之:“昨晚?四更左右?那便该是换班时间,毕竟四下光明时不好这么大动作。” 居然这么不凑巧。 殷问酒继续道:“影卫究竟多少人?又有多少你的人?” 崔林之:“约二百,但能护在皇帝身边的,不足五十。影卫中人等级划分极其严格,那五十人中,与蓝空桑不相上下的至少十人。而守在将军府的二十人一班中,每一班至少有那五十人中的十人。 至于有多少我的人……不好说,这样的高手能入宫门大多也为利,我于他有利时,他才是我的人。” 崔林之今日一问一答,让殷问酒心中多少诧异。 她又道:“若是要毁了阵眼,你有办法?” 崔林之:“现在没有。” 殷问酒:“现在没有?那什么时候有?” 两人停在书房门口,崔林之推门,“进去说。” 他的书房看着再寻常不过,甚至是与身份地位不相匹配的低调。 崔林之在书架上的某一处拨动着什么,而后书架后头便出现了一道一人宽的暗道。 “问酒,下去说话。” 殷问酒打量那暗门一眼,又打量他一眼。 眼神中的不信任写得明晃晃。 崔林之笑道:“我放了些东西,在下面。” 第412章 扭曲 殷问酒面无表情:“拿上来说话。” 她防备心十足,地面出事蓝空桑还能施展得开些。 下到暗室,谁知道里头等着她们的是什么机关暗器。 崔林之看着她语气抱歉道:“脸色这么憔悴,怪我,没将你的魄养得再好些。这国公府青天白日都能这般阴凉,”他随意的看了一圈,“是不是有很多东西跟着你?” 殷问酒:“所以为什么是你在养?” 崔林之有些受挫:“你一点点都没想起来吗?” 殷问酒继续冷言:“没有。所以你都养了些什么?” 又是轻蔑语气,似乎极其看不上他所说‘养’。 崔林之笑:“确实养得极其一般,但这也不能尽数怨我噢,你的魄又岂是好养之物。” 他又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好拿,下去说话吧,我若是要害你,又为何为你养这些年的魄呢?” 殷问酒还是不动,“或许这魄也是你所碎呢?” 她实在难说话,崔林之便不强求了,道:“你现在记不起事来,我多说也无益不是?你也不信我。” 他将那暗室通道关闭,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把茶壶搁在炭火上。 殷问酒不客气的在另一边坐下,“信不信是我的事,你先说。” 崔林之:“说什么?从何说起?” 殷问酒:“我是谁?你是谁?苏越是谁?” 崔林之:“你是殷问酒,我是崔林之,苏越是苏越。” 殷问酒:“不能聊?”她也不生气,只是很果断的便要起身离开。 “问酒……”崔林之这一声尾音拉得老长,尽显无奈之感。 他又问了一遍:“你当真一点都没想起来?” 殷问酒:“我骗你做什么?你自己养的魄,养成什么样子,你心里没数?” 崔林之心虚,皱眉道:“也没那么不堪吧?” 见殷问酒确实脑袋空空,他这才道:“你是殷问酒,我是你师兄,苏越是你师姐,我们师出同门。” 殷问酒眉心打结:“ 苏越是她本名?” 崔林之:“是。” 她脑中恍惚,“师姐? 我们师出同门?” 崔林之:“是啊,个个优秀。” 殷问酒:“我多大?” 崔林之:“该十八了?我不知道你的生辰,你是师傅捡来的。” 殷问酒:“可你们至少该有五十吧?” 崔林之反问:“五十了怎么了嘛?长得年轻啊,做你师兄正合适。” 殷问酒脑子有些乱,她是管苏越叫师傅,管梁崔日叫师兄的,这不是乱了辈分吗? 她问:“师傅在哪?” 崔林之:“远呢,鳌山顶上的仙台殿,可有印象?” 殷问酒摇头,“先说回破阵,阵是你设的,他为何要让周时衍迁阵,他不知这会对阵法有影响?” 炭火上的茶水冒起白烟 ,崔林之提壶倒茶,一边回道:“自然是知道的,迁移阵眼的目的不外乎是不信任设阵的我,和…… 忌惮卫府怨魂的胆寒之心。” 他向殷问酒的方向推了一杯茶, 继续道:“在他这个位置,年纪越大,顾虑、忌惮、害怕、多思多虑……只会越来越重。 将阵迁到卫府 ,实在太脏。 这法子也不是我所说,我若是有这般心肠当初便不会将阵眼设在宫中,何不一了百了? 周时衍作为阵眼之体,他能想到这个法子来安周洄的心,心思也是够扭曲的。” 殷问酒听到此处,哼出一声嘲讽来,“能想到以皇家命根来设这邪阵的你,又有什么资格说他扭曲呢? 他原本就是太子长子,若不是因这阵而毁了身子,或许也还会有一番抱负。 被拿来做阵,在宫中暗学术法,堂堂皇太孙,成为阉人一个,在见不得人的十几年光阴中,这心思能正才是稀奇了。” 崔林之被嘲讽后也不气,只道:“我只是向你证明阵不是我所迁,我没有迁移的必要。” 殷问酒也不盯着这一点,又问:“那你现下,可愿毁阵?” 崔林之:“不是我不愿,是现在不行。” 殷问酒:“那到底何时能行?现在又为何不行?” 崔林之看向那处暗门,“你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非得让她下去? 殷问酒看了一眼抱臂在一旁的蓝空桑。 蓝空桑道:“屋内没人,下头不知深浅,不确认。” 崔林之笑道:“问酒,我是你师兄啊。” 殷问酒:“你说是就是?” 她站起身来,在崔林之以为她又要走时,她道:“开门。” 殷问酒心中对崔林之的掂量,便是他从头到尾并没有伤害他们的行为,不管是向皇帝告密,还是梁崔日这一道清风般的监正之职,还有他做沈国公也要接近梁崔日的心思。 如果苏越与崔林之并非敌对关系,那么梁崔日被接到宫中,该说是二人的无缝衔接。 只不过梁崔日执着的在钱塘等了苏越三年。 崔林之连忙起身去按动机关,暗室的门再次打开,他带头走在前面。 殷问酒随后,蓝空桑断后。 人都进来后,门便再次关上。 通道往前不过几尺,便见一间书房大小的暗室, 一眼便能扫全。 是与外头书房差不多的陈设,书桌、书架便占去了一半。 书桌上的朱书黄纸厚厚一沓,好些画好的符咒随意散在上面。 崔林之从中翻出一个口袋来,不大,有些破旧,绳口松开着。 他摊着那口袋给殷问酒看,道:“这便是收着你残魄的乾坤袋。” 殷问酒:“还当真有这个东西?” 崔林之:“当然,以往的古书上比这更厉害的法宝多了去了,现下是一代不如一代,一器不如一器啊。” 他颇为感叹,将那口袋妥帖收好,“你的魄我原本也是养在仙台山,这次回京,便带了过来,没成想就这么机缘巧合的被你给收了回去。” 殷问酒:“你带下来,不就是为了还给我吗?你若不拿来,天南地北,我又如何能收回?” 崔林之哈哈一笑,“是啊,带来就是要还给你的。” 第413章 天赋 殷问酒继续噎死人不偿命的道:“养成这样也要带给我的原因是?” 崔林之:“……你不想要?” 她此刻依旧苍白的脸上分明写着,不要好像也可以。 以往魂魄不全时,她想着求活,必要求一个齐全,于自己才是安全的。 这会齐全后的她,这性情,似乎也没那么一定要活似的。 殷问酒:“我的东西,自是要的。我是问你为何会决定还给我?还有要给我看的便是这乾坤袋?” 崔林之庆幸没听着一句不想要,他道:“我左右也是养不好,多少年也养不好,便还给你让你自己受些苦来养吧。 这样的残魄必然会引来好些东西,我要给你看的,便是一些护魄之法。” 他将桌面推出一块干净位置来,不知翻开了一本什么,“这里东西多,搬上去麻烦,你来看。” 殷问酒朝书桌边走去。 蓝空桑亦步步紧跟。 可不过一个四下防备的视线张望,她下一步便像踩进了飘渺之地般,一团团的白雾将人笼罩起来,周遭也只有她一人了。 “殷问酒?” 回答蓝空桑的,是自己的一声又一声的回音。 阵法。 如苏越设在崔宅那样的阵法,明明两人都在这一间暗室里,却不管往那方向走,四下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蓝空桑很快沉下心来,这暗室终究不大,只要人未走远,她应该还是能听到声音。 而殷问酒所处之地,几乎与蓝空桑一样的白茫茫一片,只不过她面前还有崔林之与他的那张书桌。 殷问酒冷声道:“什么意思?” 崔林之:“这只是我对这暗室书房设的一层保护,没别的意思,问酒,过来看。” 殷问酒脚下不动:“解了。” 崔林之敲着桌上那本是何内容的书:“此乃你我师门之秘法,不可为外人看。” 殷问酒:“她不是外人。我再说一遍,解了。”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难说话啊。”崔林之原本不知道要说句什么,转了个急弯的改口。 人之性情当真奇怪,明明是同一个人,明明只是七魄归体还未能养牢,她这身天下唯我的狂妄之气依旧震慑力十足。 这句‘我再说一遍’便是她以往耐心的底线。 果然,在崔林之不过嘀咕她一句的时间,就见殷问酒直接不耐烦再继续废话的开始解阵了。 只见她左脚半圆,脚尖点八卦位,在崔林之还未来得及开口让她省些功夫他来解时。 这障眼阵竟已然破了! 速度之快! 蓝空桑不过眼一睁一闭间,便又可见这暗室样貌。 她几步走到殷问酒身旁,早已拔刀防备,面色是难见的着急。 蓝空桑:“可有事?” 殷问酒:“无事。” 蓝空桑:“这阵中,我听不到任何。” 殷问酒看着崔林之道:“这阵比崔宅的更精,这也证明,这里头确实有重要东西。崔林之,你在惊讶什么?” 崔林之确实惊讶了,“苏越说并未教你阵法,在江陵时,那样一个阵尚且能困你一夜,如今又为何……” 他惊色更显,“你记起来了?” 谁知殷问酒还是道:“没有,你我不是师出同门吗?七魄归体,这或许是我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这也解释得通,崔林之便缓了神色。 他将桌面上的那本书册一样的东西护了起来,道:“她在阵中又不会如何,我们师门密法,她不能看。” 殷问酒:“不看不就行了,何至于用阵。” 崔林之语噎。 殷问酒继续朝着他走,边走边道:“所以你压根不是怕她看到什么,你是想对我做什么?” 蓝空桑双刀在手,这暗室中可没有影卫。 她的刀挥过去,了结崔林只不过瞬间的事。 崔林之将那本册子一扔,“你真的很麻烦,我只是想帮你养养魄,你防我防得实在伤人心。” 殷问酒哼出一声,“所以你准备怎么来帮我养?不能有空桑在场的法子……是凶残血腥、亦或是要命的吗?” 话落,她一巴掌按在那本周易上,力道不小。 一本周易被他当成师门法宝的骗她。 崔林之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她不讲情面的直接动手。 “你不用怕,暗室之中没有影卫便是你最大的诚意。只是我不想稀里糊涂的,而空桑被困阵中会担心。 说吧,你要如何?” 崔林之这才正经了神色,道:“你昨日是不是用了地牢法?” 殷问酒:“是。” 他铺开一道黄纸,“地牢法虽能让你的残魄无法得散,也能让怨气忌惮,确实是最有效的法子,但实在太过伤身,于养魄也不利。” 他边说着,边在黄纸上画了起来,图案繁杂的很。 “问酒,护国将军府的阵眼现下不得破,有好些缘由。 一来,周洄对此阵的重视程度,影卫之多,若是硬闯你要面对的也并非只有那些影卫,而是掌管天下兵权的皇帝。 二来,此阵是以皇家血脉为眼,天不得谴,便是皇字加身。皇太孙这个皇,哪怕是为阵而立,他也是皇。 要想破阵,实非易事。 三来,便是这不易之事,哪怕是我都不可独行,亦需要借你,我的同门师妹,天赋异禀的骄子之力。” 他看着殷问酒,最后一句话说得颇为自豪。 “师妹,得开天眼者眼中是何景象,这天下据我所知所识,除阴生子外,你大概是唯一得见之人!” 梁崔日唤她师妹,梁崔日他爹也唤她师妹…… 殷问酒听得有些一言难尽。 崔林之还在激动道:“所以师妹,这也是我决定将七魄带来给你的原因,你身体里原只有不属于自己的一魂一魄。 魂是卫小将军的魂。 魄是楼太医的魄。 而后,才因卫家养出一缕自己的生魄来。 你看,这些我都知道,你大可以信我,我不会害你。 我猜想你们可能要在朝京节有所动作,而苏越更早早知会了我你已知上京阵法一事。 那么若要动作,这阵眼必然要破,而要破阵你又必须要你恢复到以往,不说十成的能力,哪怕五成,破阵也够! 于是,我便带着乾坤袋来了!” 他前后逻辑捋顺,越说越自信,自认是无懈可击因果契合。 连面上都带了不可察觉的得意之色。 而这得意还未来得及收回去,便听殷问酒道:“编得不错。所以铺垫这些,你究竟准备拿我怎样?” 第414章 试试 “编、编得不错?问酒啊,你还是不信我。” 崔林之还欲后话,被殷问酒打断道:“停。说,要怎么做?怎么养?” 崔林之只得无奈道:“我真不是编,唉,算了,那就说回正事,但……但你连前面的话都不信我,又怎么会允许我将你的魄抽离?” 殷问酒:“抽离?你不如换个说法,你要杀我?” 崔林之一副你看,我就知道你要这般质疑我似的表情。 他解释道:“当然不是,你没有察觉吗?这乾坤袋中装的残碎之魄,并不完整。而你自己身上,除去楼还明的一魄,还有好些残碎之魄。 楼还明一缕生魄不仅锁你留于人世,还作以主心,让你体内那少部分碎魄依附于它。 而选中楼还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们二人七魄不会相斥。只有他的魄,会允许、会护着你那些碎魄。” 殷问酒眉头锁紧,以她六年的术学经验来听,着实玄妙的不像真话。 但周献也说过,她所有的表现来看,并非一个毫无七魄之人。喜怒哀惧爱恶欲,她或多或少,均有所体现。 而这些表现,或许便是崔林之所说的依附于楼还明所存在的,她的碎魄。 “那抽离,又是什么意思?” 崔林之继续道:“我原本将乾坤袋带来,并不是准备以这样的方式还给你,你以血画自身,实在有伤。 我原也是准备……准备将你放晕,而后将你体内那少部分的抽离,与乾坤袋中大部分的相合。” 殷问酒:“这区别在于?” 崔林之:“在于你体内的为少,少入多,相合便简单轻松的多,你也不至于如此模样。 而如今,多入少,再加之有楼还明那一魄,道道主心骨似的,怎好安稳。” 这个道理不难理解,而殷问酒自身对他这个说法也没有怀疑。 不像前面崔林之说那一二三点为何现在不能破阵的缘由时,她脑中便大大的写着两个字:谎言。 崔林之见她没有反驳,便斟酌着问道:“你可信我?若是信,那我们便事不宜迟……” “信,但不必。我自有办法让它们屈服于我这少部分。”她语气笃定的很。 崔林之:“哪怕时日不多,耗神耗力也不一定能行?” 殷问酒那股子狂妄劲又出来了,她眉峰一挑,“我说行,就是行。” 崔林之:“……不是我不信你的能力,只是现下距朝京节不过八日,若要破阵释放民心,也得给百姓情绪转变的时间,给沈邺煽风点火的时间啊。” 殷问酒闻言有瞬间犹豫。 或许崔林之的法子会是最迅速的,但她却在排斥。 这种情绪虽说不上来是因什么,她还是双臂抱起道:“你无需质疑我。在我想起一切前,也不需要再费时从你与苏越嘴里听些新的话本故事。” 崔林之讪讪笑道:“那往后你若是想起,也别忘了这些……我们精心编成的故事。” 蓝空桑短刀一横,指着崔林之道:“为何不逼问?” 殷问酒横了一眼给崔林之:“他们没一句实话,与其十有九假的被带偏,我更愿信我自己。” 以往的记忆里,这人好好坏坏,坏坏好好,她都被牵着在走。 全看他与苏越准备往哪个方向讲故事。 如今还说三人是师兄妹关系?岂不荒唐? 哪怕如今她七魄归体,崔林之嘴里还是假话连篇。 见她们要走,崔林之忙在后头交代道:“不可再画以地牢啊,你那倔驴一样的魄,我多少捉养出了些心得,强迫不得啊……” 从沈国公的书房出来时,燕氏正翘首以盼的等在院外。 她巴巴迎上来,便听殷问酒道:“上京主街,东北方向,尽头,有一处空宅合适。” 燕氏连忙点头,“好好,我这就带人去买下来。” …… 护城河边的茶肆。 蓝空桑与殷问酒对面坐着发呆。 只是发呆,既不喝茶,也不说话的望着外头阳光正好,天蓝云白一片繁华之景。 好似她们也不过闲散游客一般。 可她们明明是头顶悬着倒数时日来过的人。 “殷问酒。”蓝空桑喊她一声,也没句后话。 殷问酒转头看她一眼,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的解释道:“我信他所说,抽离融合的养魄法。” 她又看回护城河中,随着日光转动,她们面前那处被阳光普照的范围一点点扩大。 “我自身的碎魄,犹如这处日光所照之地,”她伸手指向那未被光照的湖面,“而乾坤袋中的碎魄,便是这阴处的大片。” 周献说,她六年所养,为一碗水,这碗水便等同于她自身所有的魄,亦等同于这光照之处的河水。 要以一碗水,来染一口缸;要以一片日光,来覆盖大片阴凉。 她发呆的时间里,便在想这件事。 “我明白心中为何会排斥,不愿抽离七魄的养法了。” 蓝空桑接话问道:“为何?” 殷问酒指着阴凉与日光所照的分界线道:“你看,这处光亮它在慢慢扩大。” 蓝空桑:“等日光下去,就都是阴凉了。” 殷问酒的嘴角勾了勾,“在日光下去前,这片河水定然皆被覆盖过。” 她心中的排斥,便是在此。 在她还不明白因何时,她的想法便为她做了决定,不管乾坤袋中的魄是她体内的多少倍。 她都要以少胜多! 以一碗水,一碗墨水,去染了那毫无色彩、毫无波澜、亦或许让她痛苦不堪的一缸清水。 好在,她是在这样机缘巧合下收回的魄,殷问酒此刻竟有些庆幸。 蓝空桑一时没懂,但前后结合下来,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道:“所以你怎么还不急?你的脸色可又难看了几分。” 殷问酒苦笑道:“我急啊,但是前六年的所学里,没有与之相关。而以往的骄子记忆,还没忆起。” 蓝空桑看她现下这般模样,心中也是感叹,“其实不过一日,你已经比昨日好了许多。” 殷问酒将面上的笑意缓缓收回,有些恍然:“是吗?” 蓝空桑:“是。方才的阵是你解的?” 殷问酒嗯了一声。 蓝空桑:“速度很快,你又说这阵比江陵的要精良,可见你以往确实天之骄子。” 殷问酒纠正道:“比你想得还要快,我与崔林之闲话了几句。” 蓝空桑嚯地一声,“那不如逼自己一把试试。” 第415章 奇才 她当时如何破的阵,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动作般。 丝滑流畅的很。 但事后,也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走的步子。 就像那晚给自己画地牢,画完后也浑浑噩噩的想,行术时她嘴里念了些什么来着? “可当下要如何逼呢?”殷问酒问。 蓝空桑:“总而言之意思是需要将新来的这些盘顺,然后与你原有的那些相合,而后你才能想起?” 殷问酒:“也许。其实……有想起一些,比如铃铛,还有崔林之。” 蓝空桑疑惑:“想起崔林之?” 话落,门外传来三缓两急的敲门声,她便先起身去开门。 楼还明第一个钻了进来,看着二人雅间内好不闲情逸致,问道:“你们不忙吗?” 楼还明之后是换了一张脸的花蝴蝶梁崔日。 蓝空桑看着他忍不住道:“你换脸不换皮的意义大吗?” 梁崔日甩着丁零当啷的小玩意走进来,“当然了,现下上京各地百姓都有,不同风情打扮的大有人在,我并不异类。” 蓝空桑见后面再无他人,便关了门。 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凑到了一起。 梁崔日坐下后也问道:“你们不忙吗?我听暗卫说你二人在这喝了一个多时辰的茶了?” 说着,也洗出干净的茶杯来给自己倒了一杯。 楼还明:“我的呢?” 梁崔日便又帮他倒上一杯。 二人难得没有慢品细酌,三两口便灌了个干净。 似要让人看得出,他们倒是忙的。 殷问酒终于开腔,淡淡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楼还明:“庭骁让来的,他还在与燕老将军商议布防之事,便遣着我们来寻你。” 殷问酒:“寻我做什么?” 梁崔日:“当然是借你脑子,一起商量,省得你钻进死胡同。” 殷问酒:“你有吗?” 她面无表情的轻蔑模样,实在是……欠打。 楼还明哈哈哈哈个不停,“小妹啊,你还是你啊,还得是你啊,哈哈哈。” 梁崔日皱眉瞪他一眼:“楼太医!半斤何必笑八两。” 他看着殷问酒又道:“听王爷说阵眼在护国将军府,你见完崔林之,可知解法?” 殷问酒:“不知,他胡扯一通,不可信。” “那他与师傅,与你,究竟是何关系呢,为何你的魄会在是他手中?” 梁崔日想,这些问题殷问酒必然也要先问个清楚才是。而崔林之解释因果,大概也能还原些他与他娘程十鸢,与苏越的真实内情究竟是如何。 所以他问的眼神,便带了些期盼的希冀之色。 殷问酒看在眼里,一时竟不知如何说才好。 她方才便准备与蓝空桑说想起的关于崔林之的片段,现在梁崔日在,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师妹?”梁崔日又喊了她一声。 殷问酒道:“我没问,他嘴里的话不知真假。” 梁崔日诧异道:“这些一句没聊?那你们在说什么呢?” 殷问酒:“说阵眼,他说不是他迁,是周时衍。” 梁崔日有些失望的应了一声。 殷问酒便继续道:“他说他是我师兄,苏越是师姐,我们三个师出同门。” “还真是鬼话连篇,若是要论也该是叔伯辈吧。”梁崔日笑了笑。 殷问酒:“而我上次见他,他说程十鸢被借命一事,谁都能说他不对,我不行。” 梁崔日猛地抬头看她,“什么意思?” 殷问酒:“我也在想什么意思,一是这事是我促成的,二便是他又在胡言。” 梁崔日摇头道:“必然胡言啊!三十二年前的事,你在哪里呢,怎么可能是你促成。” 他方才心中确实是想到了一,但很快便觉得简直无稽之谈。 可殷问酒的后话,彻底将他震惊,她道:“可是我想起来了一些,关于崔林之这个名字……” “想起什么?”梁崔日的声音有些发紧。 楼还明再缺心眼,也从殷问酒的可是中听出了这事是她促成的可能性确实有。 连他也跟着紧张起来,盯着殷问酒开开合合的嘴,犹如在听天书。 殷问酒说:“想起在江陵,似乎是我在说:崔林之,奇才啊,就是短命的很。” 之所以是江陵,是因为那接天莲叶,还有眼前有些稚嫩的少年面孔。 崔家在江陵,几辈都是做藕粉生意的寻常人家。 按当初苏越与他们讲的故事来看,崔林之这样一个生意人家的孩子,骗过程十鸢,骗过苏越,又突然学来的玄学之术吗? 这一点,当初便是一处疑点而不得解。 如今再看,崔林之与苏越的关系并非他们所以为的敌对,反而该算熟悉、亲近、信任…… 崔林之知道殷问酒好多事,一缕怨魂,一缕生魄,还拿乾坤袋养着她的碎魄。 或许正是他养了多年的果,让殷问酒脑海中最先有的也是他的画面。 梁崔日一张可谓漂亮的脸,此刻亦扭曲得难看起来,他嗓间发干道:“你说的?三十多年前,你……你多大啊?” 就算再怎么老得缓慢,如苏越,如崔林之,或如他这般。 五十来岁有着三十出头的外貌。 三十来岁有着二十出头的外貌。 都不是不能理解,都不至于有多离奇,保养得当便不是绝无可能。 但一个、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长了三十多年,长到一十八岁左右吗? 这便是绝无可能! 还不等殷问酒回答,梁崔日便道:“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蓝空桑也出声道:“会不会真如我所说,你十二三岁那年后,睡了好多年?” 这简直是超出所学的绝无可能! 梁崔日激动道:“怎么可能!就算她当真昏迷这些年不醒,就算她当真能靠一些流食来勉强得活,可人不会丝毫不长啊! 她不可能是停滞的啊,她只可能落个矮小瘦弱。 更不可能在三十多年后,又以十二三岁的身体开始长啊! 蓝刀客你不是看着她长大的吗?这可能?这不可能。” 梁崔日此刻激动得将茶杯撞得歪了出去,在桌面留下一圈水痕也毫无心思规整整齐。 一双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殷问酒,恨不得将她盯出个窟窿来看看这人内里究竟是用什么组成的妖怪。 殷问酒抿了抿唇,“除此之外,还有个画面……” 几人的视线都落在她面上,实在匪夷所思,又格外好奇。 第416章 日出 画面之中崔林之的脸,与梁崔日这张人皮面具下的脸至少六分相似。 他垂眸看她,笑道:“哪里来的丫头啊,崔叔,给这漂亮妹妹一碗藕粉尝尝。” 然后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视线有所抬高,又转头冲铺子里道:“崔叔,两碗。” 很快,那被称为崔叔的人双手各端一陶瓷小碗出来。 “来,两位小妹一人一碗哈。” 那碗藕粉的香,似还在鼻尖弥漫般。 楼还明结巴道:“两、两位小妹?谁啊?你与苏、苏恩人?” 他跟着殷问酒整日苏越苏越的,此刻又惊得不轻的唤回了苏恩人。 “苏恩人,那年该也不大?” 殷问酒道:“也不小了,约莫也是十七八左右。” 楼还明:“那脸?” 殷问酒:“不是苏越,也不是她以往的任何一张人皮,是没见过的。” 楼还明:“你肯定那人是苏越?” 殷问酒肯定道:“是,是苏越的声音。” 只不过稚嫩些。 苏越高她一头,被崔叔塞上一碗藕粉后道了谢,吃得可香,还道:“不错,咱们走时带上一些吧。” 梁崔日被惊得半张着嘴,迟迟问不出一句话来。 蓝空桑道:“这么看来,崔林之与苏越相识,是早于程十鸢的。” 正是这个理! 如果二人是早于程十鸢相识,那么苏越与程十鸢相识,会是巧合吗? 不是巧合,那便是蓄谋! 蓄谋害她性命? 梁崔日这颗心,翻来覆去的煎熬着,而不管如何翻转,他娘皆是那个受害者。 现下,他当作亲娘!育他教他的师傅!苏越!似乎也不做好了? 楼还明与蓝空桑的视线转到了梁崔日身上,听他虚着声音道:“然后呢?” 殷问酒:“没有然后了。” 这个画面,似乎只是她与苏越初识崔林之的画面。 而且是她们主动找到了他,因为是她先说了:崔林之,奇才啊。 而苏越说:咱们走时。 这让三人的关系似乎也可以很容易的猜出来。 她与苏越先相识,结伴去找了奇才崔林之。 这个在江陵几辈做藕粉生意的小户少爷,为何摇身一变能成为大周监正的根本,便在她与苏越出现之后。 她夸他奇才后。 这便说明,或许崔林之与苏越当真是师姐弟的关系。 但究竟谁是师傅? 殷问酒又当真是二人师妹吗? 且还两说。 说话间,那河面上的日光已经铺满整片,是夕阳渐落的橘色。 雅间内的气氛比外头的天还要寒。 而那茶杯溢出的一圈水痕,梁崔日亦迟迟无心去管。 他忽地站起身来,双拳捏紧,将两只胳膊绷的笔直道:“我要去见师傅。” 殷问酒:“随你。” 梁崔日:“你不去?” 殷问酒:“不去,故事已经听得够多。” 梁崔日:“可哪怕是编故事,你不是也能察觉出不对处,推测缘由吗?” 他这话说的也对,殷问酒回道:“我时间紧,这样费时。” 梁崔日一脸困惑,看看腿边的茶桌,窗外的热闹,问:“那你还在这品茶赏景?” 殷问酒抬眼横他,也站了起来,“我自有我的道理。空桑,走吧。” 楼还明忙也站起,“去哪啊小妹?” 殷问酒:“你家。” 楼还明:“我家?” 自她将苏央从春榭潮接出来后,便很少回楼家了,他一时难免觉得诧异。 殷问酒没答楼还明,人已走到门边了还是停下步子。 她给梁崔日留话道:“或者你可以先去见崔林之,他做沈国公时也要接近你……总有他的道理。还有,你这监正之职,在皇帝这样的人手下,实在太过干净。” 她将话点到这里,便抬步走了。 楼还明左右看上一眼,“监正大人,我随小妹先走,你……注意安全。” …… 马车往楼府去时,楼还明坐在殷问酒对面,还是开口问道:“时下已夕阳渐落,为何要回楼府,不去寻庭骁呢?” 她又不好过的消息,周献自也对几人有所交代。 再看殷问酒此刻面上的病态白,也写得分明。 “下午的药,在府中吗?”殷问酒问。 她现在的身体,确实也少不得大补之药。 楼还明忙探出头去,“王前,王前? 去胡记堂,将炉上的补药送回府。” 王前领了命,策马改道。 “滴了指尖血的药包府中可还有?”她又问。 这事蓝空桑比较清楚点,她在帘外回道:“有。” 她许久不晕,确实有段时间没泡药浴,但之前蓝空桑在各个住处都有备着。 楼还明不安道:“小妹,你准备如何啊?” 殷问酒道:“苏合院安静,我有些事要想。” 她又唤蓝空桑:“空桑,让人知会周献,不要来寻我,我不会死。” 蓝空桑一声哨响,安排了下去。 顺便补充一句:“此乃命令,王爷若是不安,等在苏宅我送人过去会近些。” 她大概猜到殷问酒预备如何了。 楼府门前。 卜芥正溜达着,见自家马车驶来,便迎了下去。 再一看,是蓝刀客驾马车,一嗓子便吼开了,“快快快快快,咱们小姐回来啦!小姐回来啦!” 这高兴劲儿,像殷问酒几年没着家似的。 门房也喜道:“我这就去知会夫人!” 卜芥:“快去快去。” 他等在台阶下,拿好管家姿态,等殷问酒撩帘时便殷勤的将胳膊伸过去以便她扶着下来。 殷问酒直接忽略。 小卜管家的消息没有那么灵通,毫不在意的继续话痨,“小姐啊,您都好久好久好久没回府了,咱们府里都没以往热闹了。” 小卜管家还是小,颇为怀念以往殷问酒住苏合院时,这楼府说门庭若市多少夸张,但确实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现下二爷也忙,溪羽又不在了,他一个管家要守着府又不得跑,好生乏味。 一路往苏合院去的路上,絮叨得没完。 殷问酒实在觉得聒噪,停在院门前道:“闭上嘴,备晚膳,热水来。” 小卜捂着嘴连连点头,转身办差事去了。 殷问酒站在苏合院中,四下环视一圈,都是熟悉之感。 这院子,她似乎也住了许久,一次次的从墙院外翻进来,倒是鲜少走这院门回来。 好几次一落地,便正遇上王氏来寻她。 她一回头,回忆与现实相叠。 王氏一张颇有福气的脸笑盈盈的冲她而来,问:“小酒儿回来啦,打哪来啊,可用过晚饭了?” 殷问酒答道:“看日出去了。” 第417章 难熬 她次次连理由都懒得换。 不管阴天雨天,不管早晨还是午时,每每都是这么一句:看日出去了。 王氏上次听这话,好似过去许久许久。 她嘴角一压,眼眶便漫上了一层水雾,“可好看啊?” 殷问酒也有些恍然,点了点头道:“好看。” “哎哟,我的闺女啊,这肉怎么这么难养出半两来?” 她走得近了,满眼疼惜地在殷问酒苍白的脸上摸了摸,又捏了一把蓝空桑的衣袖,验明她内里没穿小袄后,又凶上一句:“你这孩子是铁打的吗?” 蓝空桑乖乖应话道:“等会就穿。” 楼还明被冷在一旁,也傻乐着道:“小卜说的对,这家里有你真是不一样的。” 他话音刚落,便又见两位长辈齐齐出现在苏合院门前。 楼云川和楼礼承两兄弟。 自殷问酒搬出苏合院后,他们亦是难得一见。 此刻就好像她最初从云梦泽出来时般,楼府,王氏,莫名就给她安了一个表亲身份。 楼礼承待她虽不像王氏这般喜欢得都要溢出来了的表现,但殷问酒知道苏合院收到的好些稀罕玩意,其中不少都是他搜罗而来。 王前说,老爷听闻小姐你来上京时见什么都稀奇,二爷给你买个兔子花灯都挂了两日。 老爷虽嘴上不说,但以为小姐你以往日子虽说富有,但精神受苦的很呢。小小年纪,便要管上一间牛鬼蛇神出没的客栈,缺失了寻常人家女儿这个年纪该受宠的好日子。 所以出门见着什么小姑娘家喜欢的东西,都要带上一份回来。 又觉得他三天两头送这些个不合适,便等着与夫人送的衣衫首饰一道。 楼礼承是个没什么心眼的情感内敛之人,如王氏一样,他也对没有女儿而遗憾。 更如王氏一样,虽初见殷问酒这小丫头凶的很,但就是莫名喜欢,极有亲近感。 但他就远远没有王氏这般大咧外放。 楼礼承看着殷问酒又是这般苍白脸色,上前几步,川眉皱起道:“怎么就没个好时候呢?” 王氏自然将她现下的情况已经告知过楼礼承,可此刻他担心的神色之中,并没有丝毫忌惮、或说介意她是一个不一样的她。 殷问酒更不擅长与于这样角色的人相处,姑父?长辈? 以往魄不全时不擅长,如今只会更不擅长。 她语气冷淡道:“会好,快了。” 楼礼承点头道:“好,好,会好就好。这院子一直有人在收拾,今晚住家、府里吗?” 殷问酒想起今日崔林之所说,楼还明的魄能与她的魄不相斥。 她知道选中楼还明从来就不是随机,现下再看眼前的楼礼承与王弗云也明白了。 何为眼缘? 他们为何会如此喜欢她? 以她的性格又为何能迅速接受这一家人,最开始与周献合作便要求周献能护住他们。 所谓眼缘,便是她与楼还明能不相斥的魄,哪怕她还他一魄,这份双向的‘眼缘’也不会消失。 殷问酒点头,“对,住这里。” 小卜管家带着端着晚膳的下人风风火火赶来,见一院子的人好不感叹。 “老爷,侯爷,都在小姐院子用饭吗?要不上膳厅?”卜芥问。 楼云川道:“不了,我们就是过来看看问酒,有弟妹陪着她们自在些。” 楼礼承也道:“是是,弗云你陪着问酒,我与大哥去喝上两杯。” 苏合院的小厅里摆好饭菜时,夕阳的橘色已愈来愈浓。 楼府中她之前便压了好些符咒在四处,加之今日天晴,那些怨气还未过于胆大无谓。 王氏忙着给她布菜,楼还明接过王前送来的药罐,给她倒着汤药。 “先喝药,再拿饭菜压一压就没那么苦了。” 殷问酒二话不说便灌了下去。 用饭时她问楼还明:“之前送你的那些符咒可还有?” 楼还明:“还有,你要吗?我去拿。” 殷问酒道:“不要,一会你给各院再压上一些。” 楼还明也不问为什么,点头道好。 王氏有些不放心,她今日突然回来住,本就让她不安。 她问道:“酒啊,你今晚,是不是会很难熬?” 她虽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这般严阵以待,实在让人放不下心来。 殷问酒故作轻松了些,道:“是,但不会死。” 王氏一双大眼里再次漫上水气,她揉了揉鼻子将眼泪闭回去,“姑母什么都帮不上啊。” 殷问酒看着外头逐渐消失的光亮,淡淡开口道:“帮的上,这一年……帮了很多。姑母,二哥,天要黑了,你们回去吧。” 王氏与楼还明不敢耽误,他们前脚刚走,卷柏后脚便落在了围墙上。 他以哨声唤来蓝空桑,“空桑,王妃是要如何啊?引怨来吗?” 王爷不得来,其根本必然是因为她要引怨来,所以不能有周献这道屏障符在。 蓝空桑点头:“嗯,她要逼自己。” 卷柏:“怎么逼啊,逼出记忆吗?当真不会有性命之忧?” 蓝空桑抬头看天:“有,不废话了,天黑了。” 卷柏又想问个清楚,又知道时间不够,于是交代道:“王爷已经等在苏宅。” 蓝空桑答了一声“好”便转身要走。 卷柏又喊她一声:“空桑……” 蓝空桑回头看他,就听他道:“不管……结果如何,你不能冲动啊!” 不怪卷柏想得多,他可是在二人同榻而眠的夜里亲耳听蓝空桑说:可她一时半会不死,所以我很难。 她说这句话时,那声难,分明就是说:殷问酒要是死了,她也就完成承诺可以死了,也就不难了。 蓝空桑嘴边扯出一丝笑意来,肯定道:“她说了,她不会死,她很自信。” 怕卷柏还是不信或不安,她又道:“哪怕她万一死了,我也得先将她安葬了再说。” 第418章 危险 这句补充也并未能让卷柏心中宽慰哪怕一点。 收到暗卫传话时,他便觉得这一夜王妃怕是得脱下好几层皮。 但王爷注定没办法守着她,眼见天还未暗,他便也没着急打断屋内几人的谋划。 直至夕阳西下,辩论之声依旧难有定论时,周献抬眼外望的功夫,卷柏才低声在耳边转述了暗卫带来的话。 周献的眉心瞬间拧了起来,他问:“让我在苏宅等,不是王妃的交代?” 暗卫传话,连一个字漏掉都担心产生不同的理解,更不可能简述。 所以蓝刀客那话是怎么交代的,卷柏自也向周献一字不落的转述。 他肯定道:“不是王妃的交代, 蓝刀客先说完人去楼府,无需您寻后,歇了口气才补充道若是不安,可等在苏宅,她送人过去近些。” 这等在苏宅,是蓝空桑的交代。 殷问酒只说,不用寻,不会死…… 这话不对! 周献猛地起身,将周昊的激烈情绪亦惊得停住。 燕老将军道:“献王以为应当如何?” 周献:“老将军对布防之论自然比我二人更为在行,三千营势必要动。 朝京节一事我只会皇兄,共通一气目的只为卫家翻案增加胜算,并无心在此时与皇兄争夺那帝位。 依如今局势来看,皇兄今朝动与不动的结果你以为会有什么翻天之变? 合作也许共赢,你去父皇那告我状也好,或是打退堂鼓也罢,不论如何,太子殿下都会死在我前头。” 他转了个方向冲燕老拱手,继续道:“燕老辛苦,今日便按我们所定先到此。太子殿下若是不愿,道不同不相为谋。” 燕老将桌子拍得作响,收起那张布防图,也站起身道:“行!他娘的,打仗都没这叽歪得累人。” 见两人要走,周昊也站起身怒喊一声:“周献!” 周献回头:“臣弟还有要事在身。老将军,我先走一步。” 燕老点头:“你去,老夫我也回去了,饿得心慌。” 周昊:“来人,传菜。燕老,庭骁有事便让他先去,你我喝上一壶暖酒,总好比一人独酌来的有趣些。” 燕老将军看一眼周献,见他眨眼,这才粗着嗓子道:“殿下,只是喝酒不谈别的啊。” 周昊:“行啊,只图喝个高兴。” …… 往苏宅去的马车上。 周献这心中愈发不安起来,脑中反复着,不用寻,不会死。 可就算不死,她要招惹些东西来,人无意识后的难受依旧存在,哪怕为自己好受点,这等在苏宅的指令为何不是她交代? 若说如今性子冷,他们昨晚也已同睡了一夜。 昨晚都能愿意,没道理今夜要去大干一场,痛苦难受一夜也不准备寻他这道屏障符? 天色已灰成一片,周献对外交代道:“卷柏,你驾马快行,去楼府问上一句。” …… 苏合院。 蓝空桑说完便走了。 走出好几步远,听墙上的人还没动静,她又回头看他,问:“还有事?” 卷柏与周献一起多年,王爷的紧张藏的再深,他都能看出些来,于是他试探着问:“王妃今日,可有不一样?” 蓝空桑停了两息,肯定道:“有,情绪上好些了。” 卷柏:“你以为,她今日与以往招咒怨的危险相比,是高于还是低于?” 蓝空桑一点没犹豫:“高于。她有事没说。” 殷问酒今晚想干嘛,蓝空桑能猜到。 不外乎又是招些怨鬼来将自己逼到绝路上,那身体的自然求生或许能大有作为的让她想起更多事来。 但这招惹又与往常不一样的是,往常她是因咒怨加身,咒怨的目的是需要她为其解怨,不管它如何折腾她,最终都不会真的杀了她。 所以她很自信自己不会死。 但如今她没有与之契约的咒怨,却有更多成团的怨团对她虎视眈眈。 哪怕怨团的力量不足以轻易杀人,但几十成百的怨团呢? 它们团结一致,意图撕扯她动荡不稳的碎魄分之,这等诱惑下,该是能杀。 可她却笃定自己不会死。 这便矛盾。 蓝空桑依此断言她有没说的秘密。 但结论是不会死,这是好话。 卷柏听完蓝空桑的分析,蹲在墙上笑了笑,“你说的有理,是人不会死这个结果便好。” 蓝刀客心中只有死与不死两件事,殷问酒有秘密不说便不说吧。 她抽神听着浴房中偶尔传来的水声,催卷柏道:“你还不走吗?” 卷柏:“走,苏宅等你们。” …… 楼还明与卜芥一起,将殷问酒送的一沓符咒在两府四角压了个干净。 几张平安符分别送至各个院中。 一切办妥时,天早已黑压压的连一颗星都寻不见了。 不知是因明日雨雪,还是这上头早已布满了他们不可见的怨气。 肖氏院中。 老妈妈将楼还明送来的平安符递给她,道:“二爷亲自送来的,说是让夫人您一定贴身带着,现下便带,可保平安的。” 肖氏斜眼看那叠好的黄符一眼,哼道:“听说那丫头今晚前脚刚回府,老爷后脚就奔去看了一眼?” 老妈妈听她这口气,不敢轻易应声。 肖氏气得一巴掌拍过去,将那黄符打落在地。 “他自己的亲生女儿!堂堂皇太孙妃!他不多关心, 我让人请来府中团聚他也再三阻拦,一个殷问酒回楼府却要上赶着去,只为看一眼这扫把星?” 老妈妈也不敢去捡,只苦口婆心道:“陛下赐婚旨意已下,表小姐如今已是明面上的未来王妃,夫人这话可不好乱说,别一时没注意被老爷听了去啊。” 楼云川近日三番两次拒绝她送贴去皇太孙府上,肖氏这会关在自己房中,便将这气性全撒在了殷问酒身上。 她道:“我可说得有错,她不是个扫把些是什么,要不然怎的人一回府楼二便要送符来?我看这府上啊,她一来就没点好事。 真那么厉害我多次寻她为兰儿看脉她怎的不应一句? 术法若是高超,有这功夫画平安符怎么不顺手画张多子符来? 平安平安,我在这四方宅院能出了什么事去?怕只是为显出是她这符起的功效? 她若当真画张多子符来也没能有个响动,便怕折了自己这虚头巴脑的术士身份吧?” 肖氏看着地上那符气不打一处来,将心中最为在意的原因吐了出来。 她往王府送了至少三四次话,看在兰儿也是楼家人,怀上皇家血脉亦是楼家共同之荣耀的份上,请殷问酒来为她看上一看。 王府的回话次次不一样,但次次又都一样,结论均是拒绝。 老妈妈听得多了,照例顺应几句,便问:“那这黄符?” 肖氏:“烧了、扔了、撕了,随你处置,我倒是要看看这扫把星能给我带来什么不安!” 第419章 杀我 老妈妈侍候完肖氏就寝后,便退出了卧房。 她站在院中将衣领口的黄符掏出来,看上两眼后,又贴身塞了回去。 表小姐已许久不再出摊算卦售符,但老妈妈作为侯府中人,可没少被外头人打听府中可有符能求。 这小小黄符且不说能卖不少钱,在她出了夫人房门时,都顿觉能起一身鸡皮疙瘩的阴寒扑面而来。 她拍了拍胸脯,意图将那符咒压得离自己更紧密些这心中才安。 …… 苏合院。 一室药草清香,浴桶中人却了无生气的趴在桶边,耷拉着眉眼听人进来都懒得抬起半分。 蓝空桑蹲下身来看她:“醒的?” 殷问酒低低地“嗯”了一声。 蓝空桑:“卷柏来过,周献在苏宅候着。” 她又“嗯”了一声。 蓝空桑:“接下来做什么?” 殷问酒:“等着。” 以血画的地牢早已洗了个干净,此刻这种神魂飘动的感觉,在天暗之后,简直要将人抽成百八十瓣碎片般的难受。 等着,自然是等怨来。 蓝空桑便不说话,提了把椅子来坐在浴桶旁的炭火跟前。 又等一刻钟,往她桶里倒上半壶热水,道:“越来越冷了,还不够?” 趴在桶沿的人手指头也不动一下,又“嗯”了一声。 只不过这一声的气息更弱了些。 蓝空桑突然感叹道:“这次之后,可以不穿衣服的沐浴了吗?” 一声极轻的闷笑声传来,殷问酒道:“尽量。” 她许久没这般模样了,以往在云梦泽倒是常晕,所以沐浴时便至少穿着一件里衣或是肚兜。 避免晕倒时太过坦然。 浴房内又陷入沉默。 在蓝空桑为她加第二次热水时,殷问酒翻转了身,改为背靠着浴桶。 那张脸白得泛青,比死了好些天的人还不如。 她近乎气音道:“空桑,谢谢你。” 蓝空桑心中一紧,“谢这么突然?不行了?” 她又勾起半分嘴角,配上这么一副气色,笑得比死人还难看。 “借一把刀,你、退开些。” 蓝空桑抽刀递给她,握着刀柄的手却也没松,她道:“太痛苦的话我给你敲晕,别抹脖了。” 殷问酒笑着:“不抹。” 蓝空桑便准备收手,忽地又被她按住了两根手指。 殷问酒看着她道:“桑桑,如果不行,你来杀我。” 蓝空桑眉心成结,这情况超乎了她以为,但她也只问道:“什么样子叫不行?” “你看我、绝对不是我的时候。” …… 国公府。 梁崔日听了殷问酒的话,在护城河边独酌一壶酒后,最终还是来找了崔林之。 他还是白天那张人皮面具,两侧发丝上坠着一条条丁零当啷的玩意,随着他步子的摇晃,发出些细碎悦耳的铃声来。 门房惯会看人,见他眼生,但花里胡哨的衣裳看着确实好料。 但人又步子虚浮,还能闻得着的酒气又让他实在拿不准。 梁崔日道:“你去通传,就说、就说、就说……” 他就说半天,没一个身份吐得出口。 是说梁崔日呢?还是说崔日呢?还是说监正呢?还是说徒弟呢?……亦或是说儿子呢? 国公府大门跟前的房顶坐一影卫,他看着门前那醉酒之人的打扮中心泛起嘀咕,很眼熟。 再加之国公府中的沈国公究竟是谁,他心知肚明的很,一思索便心下了然的对上了号。 监正梁崔日。 他连跃几间房顶,落在崔林之书房前,敲响了门。 国公府门外。 梁崔日说不出来,门房见他这副样子更无需进府通报了,于是便赶起了人。 “这国公府门前岂是你好耍酒疯的地方?快走快走。” 梁崔日不动弹,面上的红不知是冻得还是酒劲上头,他气恼道:“你让沈国公出来,他见了我,必然不会怪罪你。” 门房见他态度起来,气势便更凶了,“哪来的酒鬼!私闯国公府大门,可是能给你定……” 他后话断在身后的咳嗽声中。 崔林之跨步出门,见梁崔日这么一副换汤不换药的打扮只觉得好笑。 走得近了,还闻到一股不淡的酒气,他好声好气道:“怎么还喝酒了?走,进去说话。” 人在眼前了,梁崔日又心中生出怯来。 他盯着他的脸,不出声,也不迈步。 好像刚才死皮赖脸非要进去的不是他。 门房这时很有眼力劲的上前来扶, “这位爷,天寒地冻,进去说话吧。” 随着门房的动劲,梁崔日便也顺着他的拉扯迈步子。 又回书房。 崔林之与他对面坐着,为二人倒了茶,“冻着了吧,先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梁崔日别着根筋,依旧不动弹。 崔林之又将那杯茶推得离他近些,道:“监正大人这是因何啊?” 梁崔日咬牙切齿:“我住苏宅!” 崔林之:“哦,然后呢?” 梁崔日:“然后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不需要换个称呼?” 崔林之端茶不语。 梁崔日便捏着双拳等着。 半晌。 崔林之忽然喊他一句:“儿子。” 膝盖上的拳攥得更紧了几分,梁崔日道:“给我解释你凭什么能认……能认父亲这个身份?” 崔林之反问道:“为何选了今天来?发生了什么?” 他对殷问酒认下崔林之的身份,是在前两日,在乾坤袋未开之前。 梁崔日不答他的话,咬着牙重复道:“给我解释,从头到尾!” 这样的面对面很奇怪,他做元靳时与他相处,做沈国公与他亦有相处,而如今真相大白,他头一次做他生父与他相处。 这种身份的转变,所产生的感受、情绪皆不一样。 崔林之难得正经道:“我一时半会,说不了实话,假话也说得够多了,不想再骗你了。” 他这话说的态度倒是真诚的很。 可梁崔日今日坐在了这里,势必不会就此罢休,他追着问道:“你分明与师傅先认识的,对不对?” “你们接触我娘,都是有蓄谋的对不对?” “她生前被你借命!死后被好姐妹做活死人!又被你下笼!三十多年啊!你们到底是什么心肝要这样对她?!啊?!” 第420章 不该 梁崔日再精致的一人,此刻气愤在酒劲的加持下,让他的声音近乎咆哮。 面上有微凉的感觉,他后知后觉的伸手一把抹过脸,水痕一片。 然后便倔强的拿双手一通乱抹,手心手背反复擦拭,很是不愿在崔林之面前落泪。 崔林之看着他这模样,露出些许心疼表情。 他抬了抬手,在梁崔日怒目而视的目光下终究没伸过去。 “说话!” 梁崔日将眼泪擦得干干净净,继续逼着崔林之回答。 他生得白净,此刻脸红眼红脖子红,是气得恼得磨蹭的。 看着委屈又破碎的很。 崔林之道:“崔日,告诉爹,是谁说我与你师傅先相识的?殷问酒?她是怎么说的?” 梁崔日听他不仅不答,还反复试探他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想起殷问酒说他一身干净的监正之职,勉强压下怒火,换个角度又问:“你为什么做元靳死遁后,又以沈国公的身份接近我? 想弥补?良心发现?护我双手干净? 那又何必一定要让我入钦天监?我在你们这一环中,又是起个什么作用呢?” 他语气颇为嘲讽,“你们一个两个,故事编的真是完美啊,不去说书都可惜了!” 崔林之哼笑一声,“混账玩意儿,你是喝了多少?我找人送你回去。” 他说罢便准备起身,被梁崔日一拍桌子的怒吼“坐下!”震得又坐了回去。 这儿子今天当真是大不一样。 梁崔日借着劲头继续道:“你今日若不说句实话来,我便撕了这张脸在你国公府住下!如此,我倒是要看那疑心病的皇帝要如何再信你这条走狗!” “啪——” 崔林之拿半掌拍在他额头上,“你怎么跟老子说话的!喝了二两就想上房掀瓦了?” 梁崔日在面前扫上一掌,什么都没拍上。 他怒道:“老子才没你这个老子,你个杀妻借命的小人!你不是认了吗?你不是还要借我命吗?来啊,现在就借,这么想活?我让你活啊,活个千秋万代,不死不灭! 还是瞧不上我这命已经帮你活了三十二年?没事儿,赶明儿我就娶上八房,够不够? 十房?二十房?够不够? 我生上十个,够不够?那二十个,够……” “啪——”又是一巴掌,将梁崔日的话打断在此。 他指腹划过脸颊,是火热热的疼。 崔林之打了这一巴掌后,也不说话。他大概怒急了,这一巴掌下来几乎没收力。 梁崔日呵呵笑了几声,声音之涩。 他慢慢转回脸来,还欲再口出狂言时,看到崔林之的脸色却是愣住了。 崔林之面上的痛苦之色,连梁崔日都能看得分明。而更为分明的,则是他眼眶中亦满含泪水。 这反而让梁崔日不知再如何开口,他语气缓和了些,质问道:“你又凭什么这般模样?我可有说错?” 崔林之很快将眼里的水光收回,他冷言道:“想死不必上赶着,我要你死无需面对面。” 他说罢起身便走,梁崔日实在难以理解这人的分裂行径。 他又喊住他:“你究竟有什么不能说的?谁拿着你的把柄?皇帝?你又有什么把柄能被人拿捏?性命?” 崔林之再回头看他,眸光中露出更多疑惑来,“你今日究竟怎么了?殷问酒想起什么?她怎么跟你说的?” 他心中多少有猜测,梁崔日今天突然喝了酒来找他质问,必然是听了亦或发生了什么。 梁崔日听他如此执着于殷问酒到底说了什么,便以此为条件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告诉你。” 崔林之:“你先告诉我,我以我不得长命来起誓,不管你这个问题是什么,我一定回答。” 梁崔日看着他犹豫瞬间,最终将殷问酒今日所说,见到他们初相识的画面告诉了崔林之。 崔林之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逐渐难看。 他确认道:“你确定她是以她的视角所见?你不是喝得发昏了吧?” 梁崔日肯定道:“确定!她连你视线的高低都分得清楚。” 崔林之定在原地,嘀咕道:“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呢?我当真养得如此之差?” 梁崔日见他嘟嘟囔囔又念了好几句,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他问:“什么叫不应该?” 崔林之接话答道:“这不应该是她的视角所见,三十多年前她还在排队轮回呢!她注意的点太过细致,反而有问题……” 崔林之思索着,心中不安的很,他抬步意欲再走,被梁崔日拦下,“我还没问呢!” 崔林之道:“殷问酒在哪?我有要事找她,你知道我没害过她。” 他一问加上一句实际的补充,轻而易举让梁崔日放下防心答道:“说是去楼府。” 崔林之应了声“好”便又要走。 梁崔日再次拦在他面前:“我说我还没问呢!你有没有一点诚信?” 崔林之:“你问了,你方才问我什么叫不应该,我已经答了你。” 梁崔日气结啊! 崔林之拨开他的胳膊推门,抬眼一望,影卫便落在了他面前。 他小声耳语一句,那人便走了。 梁崔日扶着门框,深喘几息,不知是醉的还是气的。 他认识的不管是元靳还是沈国公,都没有分毫崔林之的为人本色! 崔林之走出去几步,又转头看他,“你是要回哪?我让人送你。” 梁崔日虚着步子撵上他,拽住他一边衣袖道:“你个奸诈小人,在回答我之前,别想甩开我。” 他这回才真是醉意上头,颇有一番无赖之色。 崔林之明显着急些什么,他看着眼前的醉人犹豫不过两息,便点了头,“那走,我们去楼府。” …… 苏合院。 蓝空桑听着殷问酒的话一知半解,她问:“什么叫你不是你?你要被什么上身?你不是说没有鬼上身一说?那我能看出来?” 殷问酒肯定道:“你一定能,桑桑、我只信你,只有你能、做到杀了我。” 她对她倒是自信的很,蓝空桑自己却有些不自信。 与其说不自信能不能看出来,还不如说或许是殷问酒高估了她,对于她能亲手杀她这件事的高估。 而此刻的殷问酒也确实如她所说:情绪上好些了。 好得与她所认识的,相差无几。 “桑桑。”她又虚着气的喊了她一声,目光紧盯,势必要听到一声准确回答。 蓝空桑:“好。” 殷问酒信她能看出来,那她只要信她便好。 那两根被她按住的手指,终于被松开。 蓝空桑收回手,退到一边。 第421章 抹脖 这浴房之中的阴冷,让加了一件小袄在内里的蓝刀客都有一种透骨的寒。 屋内的怨气究竟浓厚到何种程度,是哪怕视不可见,都能让她这样一个寻常人产生压抑之感。 更何况,那浴桶中人。 以殷问酒的视线来看,因为没有地牢的威慑存在,怨气早已将她围拢得密不透风。 一呼一吸之间,都能感受到侵入鼻息间的黑浓之怨让人堵得胸闷气短。 蓝空桑不过退出去三五步,她便已然看不清她的容貌,只得见一模糊身形。 怨团太多太多,挤的屋内几乎扭转不动。 他们争先恐后,既有野心,又有忌惮。 即想一朝成咒怨,杀人报怨不过一念之间,而后自解亦不过一念之间。 又怕这一身本事的术学者,在耍什么阴谋,对它们不利。 毕竟那晚满嘴鲜血,说要它们不生不死不灭,不入轮回的也是她。 殷问酒此刻笑得依旧邪性十足,她虚弱道:“这就怕了?如何成器啊?” 她连胳膊都无力抬起,缓缓举起蓝空桑那把短刀。 以蓝空桑的视线来看,她举得格外费力,几乎是拖到身前的,然后意欲架在自己腕间。 药浴的汤呈褐色,她的手浮在水面上上下下,时而看得清一条藕臂,时而只见褐色当中一抹白影。 蓝空桑看着都觉费劲,若不是殷问酒有交待她不得动,她早已直接上前帮她划上一刀来。 她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好不简单将刀锋按在了手腕上。 猛地聚力,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血很快在褐色的汤药中弥漫,一丝一缕的,却不与那汤药融合丝毫。 殷问酒嘴里嘀咕念咒,这血流出来后,或许是怨气忌惮更加,让她得以一丝喘息空间。 她将那只流着血的手举起,单手掐诀,嘴形变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腕间的血也顺着她的胳膊流成蜿蜒曲折的好几条线,滴滴答答混着汤药滴入桶中。 一阵凭空而起的劲风刮起,将蓝空桑的发丝吹得飞舞。 而她看浴桶中人,却是一片静好,连散在额前的碎发都未动分毫。 下一瞬,她又将刀提起在自己肩上砍了下去,还是那只被割了腕的一边。 蓝空桑眉心一拧,下这么狠的手?再这么砍下去,不等她杀,她自己就得把自己了结了。 蓝刀客的刀,是极好的,一刀下去刀口清晰,犹如砍了一块豆腐,倒没显得血肉模糊。但刀口之深,鲜血瞬间便将肩上的衣衫染透。 此时,浴桶中人睁开了眼。 她又呵笑一声,看着面前的空无一物,盛情邀请道:“来呀,你们这般,左右不过消散结局,试一试呢?” 蓝空桑周边的劲风更大了,几乎迷眼。 她听见殷问酒道:“再不来,我可抹脖了。” 她向浴桶后倒去,慢慢将身体往下沉,仿佛自己是一块任人宰割的猎物,她不还手,她态度真诚,她在邀请它们分食她的碎魄。 她要死? 蓝空桑脚下如灌铅,一面心系殷问酒的交代,一面忍着不上前去制止。 她说了她不会抹脖的。 桶中的人滑得仅剩一双眼睛在外时,褐色汤药之中那丝丝缕缕、点点滴滴不溶于水的血犹如被沸水煮过般,突然炸开,与水相融了。 药浴的颜色瞬间变得更深。 蓝空桑在劲风之中瞪着眼,分明看到殷问酒露出的眼角勾起一丝得逞的狡猾。 …… 上京街道。 崔林之忙着在马车上换人皮面具。 马车也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马车,驾车的影卫亦是做车夫打扮。 梁崔日被颠得强忍着才没吐出来,压根不得分神说话。 快要靠近楼府时,崔林之问他:“你可知道她住的院子在哪个方向?” 走正门总是费时的,犹如方才的梁崔日。 梁崔日抿着唇没开口,只摇了摇头便将头摇得更晕,更难受起来。 崔林之看他这般模样,忍不住说:“你说你非得跟着我干嘛?” 梁崔日压根没心思与他争论,只勉强吐出两个字来:“正门。” 苏合院在楼府最里头的僻静之地,离着正门最远。 但二人不知,而梁崔日也有法子以最快速度从正门进去。 马车歇在楼府门前时,梁崔日第一个跳下马车,缓了好几口气才将吐意憋回去。 他快步往楼府台阶去,才走出没几步,便停了下来。 这楼府,为何如此不干净? 擅术者对这些东西敏感,哪怕他不可见,但这阴凉之感能到这个地步,已能让他断定楼府‘脏’的很。 崔林之更加,一下马车便觉出不对来。 “殷问酒在做什么?”他语气焦急。 梁崔日也瞬间酒醒三分的紧张起来,快速迈步往门前去。 门房拦住人,还未开口,便听他小声说了句:我猜这事啊,十有九十是假。 门房疑惑看他一眼,小声道:“可小姐晚间有交待今日府中不待客啊。” 梁崔日急道:“我是客啊?你优先这话的先后?” 门房便也不再多言,让了身位,唤小厮道:“带他们去小姐院子。” 因为殷问酒总是变化多端的脸,有时走正门很是不便,加上后来又有一个梁崔日更加变化多端,所以她便对各个府中的门房都留了暗话。 但凡能说出暗语的,直接放人。 而这暗语,也是稀奇古怪非常人所能想。 小厮带着人往后院去,见他们着急,他也被感染的将步子拿得飞快。 可后面两人明显还觉得不足,崔林之又问了一句:“她到底在干嘛?” 梁崔日没好脾气道:“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厉害你看不出来?” 两人争先恐后的,一会你比我快一步,一会我比你快一步。 最后崔林之直接追着怨气浓重的方向跑了起来。 这骇人的怨令他的不安更加,他也没好气道:“你老子又不是神仙,你若知道就快些说,要人命啊!” 小厮不明所以的被两个跑起来的人甩在身后。 最后一犹豫,也不追了。 梁崔日此刻也紧张得十分清醒,他吼回去:“我不知道!这楼府没事修这么大做什么!” 崔林之:“她没事住那么远做什么!” 第422章 陌生 两人脚下不停,嘴上也不停。 梁崔日怪崔林之与苏越嘴里没一句真话,师妹若是出事,他们难辞其咎。 崔林之怨梁崔日做人师兄的,竟一点她要如何的口风都未听闻。 直到过楼老太太当初住的寿椿堂时,二人颇为默契的同时闭了嘴。 这往外溢出的怨,竟还是被一道阵法隔绝后的所感! 那么阵中……该是至少十倍往上的浓重! 崔林之惊呼一声,“我的天老爷!” 梁崔日:“破阵啊!快破阵!她这样动荡不稳的身体,这不是要命吗!” 崔林之:“对对对!破阵破阵!破阵我在行。” 他伸手虚点,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梁崔日只得在一旁焦急不安,来回踱步,不过几息又便忍不住开口问:“她这般能是在干嘛?自杀?” 崔林之一破不得解,正暴躁着。 他长呼一口气将右手立于胸前,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手刚放下时,他身后的影卫忽地拔剑横在他身前,与之对立的三人脸色难看僵持未动。 中间一人问:“你们是谁?” 梁崔日道:“可是王府暗卫?” 那三人不言,等着他先说明身份。 梁崔日但凡稳一点些来想,能护在苏合院的护卫不是王府暗卫还能是谁?又何须废话一句。 他忙道:“我是梁崔日,问酒她在做什么?为何设阵?又为何招这么多东西来?” 暗卫再细看梁崔日不变的打扮,将手中的兵器放了下来。 崔林之一边破阵,一边分心听着,就听那中间人说:“我们不知,王妃只分发了些符咒,并未多言。” 听梁崔日所说的‘东西’他们自然也明白了这让人难受的压迫之感因何而来,又见他神色焦急,心中那份紧张也被证实。 “监正大人,我们王妃可是不好?” 梁崔日点头:“这么浓的怨,怎能好。蓝刀客在屋里?” 暗卫:“是,王妃有令,不许任何人进。”他又重复一句,“任何人。” 梁崔日也燥的很,“我倒是想进啊,崔林之,你好了没?” 崔林之压根不理,忙着换各种解法。 暗卫的不安更加,“监正大人这是要闯?” 梁崔日:“你倒是闯给我看看!你们的职责是护卫,这院子外围都这般了,怎还能安稳守着?周献呢?” 他说话间,表演似的往寿椿堂与苏合院交界的回廊里走了一遍。 暗卫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明明是朝苏合院去的,一眼不眨,那步子连转换的过程都没有便又朝着他们走来了。 这苏合院如今哪里需要暗卫的保护,殷问酒设阵很明显是为了防梁崔日、崔林之、苏越! 这么一看,暗卫也急了。 忙问梁崔日:“我去知会王爷?会不会坏了王妃的事呢?” 梁崔日:“坏了她要死的事吗?快去快去,脚程快些!” 暗卫走后,这一片又安静下来。 梁崔日也没再打扰崔林之,八卦列阵,其组合之法能有九九八十一道。 只见他一次次的朝苏合院走去,又一次次的朝他走回来。 “奇怪啊奇怪啊,我居然还能解十次不破。”崔林之嘀嘀咕咕。 梁崔日道:“解不开?可想到她想做什么了?” 此刻梁崔日也掂量起暗卫那话来,若是他们坏了她的事可怎么办? 本来人家在里头好好的,被他们强行破阵影响而生出些不该有的事来。 崔林之闻言也停了下来。 他看着苏合院的拱形院门,没有月色的当下,透过院门口的灯看院内,依旧墨黑一片。 能干嘛呢? 崔林之问:“她这两日,你可觉得她像另一个陌生的人?” 梁崔日:“是啊,冷冰冰的。” 崔林之眉头夹紧:“她今日为何突然与你说我们是如何认识的?” 梁崔日虽不明白这与她现下所为有何相关,但此刻竟也只能依赖崔林之想明白其中的可能,实在嘲讽。 他回道:“我问的,问你们的关系,她便说了她想起的这画面。” 梁崔日此刻酒醒,忽地想起方才在国公府,崔林之答他一问时说的话! 他转了话口道:“按问酒所说,势必是你与师傅先相识的,但你方才说不应该是以她的视角所见,三十多年前,她还在等着轮回!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说谎?还是她记忆偏差?” 崔林之好笑,对他用说谎,对殷问酒之用记忆偏差,区别待遇的很。 他问:“你听完她说,便要来找我质问?为什么不是去找你师傅?她是不是还同你说了什么?” 梁崔日瞪眼看崔林之,他的问题他不答,只会反问! 于是他也反问 :“在你以为,她还能说什么?你为何如此在意她说了什么,怕她想起些于你不利的事?” 崔林之:“情况紧急,你最好快些回答我的问题,我才能想明白她要干嘛,才可能有解。” 梁崔日:“……我本来是要去找师傅,但问酒说、说你做沈国公也要接近我,我做监正,在皇帝手下还能不染污迹…… 所以她说或许我该先见你,你既能这般待我,可能嘴里会有几句实话,哼,我看她是多想。” 崔林之听罢眉眼却有些舒展开来。 他笑了笑:“她这是好心对不对?” 梁崔日:“是啊,可你没有。” 崔林之:“那以你来看,这样好心的她还陌生吗?” 梁崔日有些犹豫,“还是陌生的,她说话时的神态,语气,皆是疏离,说着虽也是好心,但与之前相比差别甚大。” 崔林之又将眉拧紧了几分,质疑道:“你看人究竟能有几分透?” 梁崔日:“你要看透什么?你不如抓紧破阵!” 崔林之被梁崔日的话左拉右扯,一会坚定站六成,一会怀疑站八成。 他道:“除了你可还有旁人在?” 梁崔日:“楼太医在。” 崔林之重复念了句:“楼还明……快,去请他来此地。” 第423章 信她 梁崔日唤了暗卫去。 等楼还明来功夫,崔林之又开始在回廊来回往返。 楼还明心中亦是不安的很,连衣衫都没脱的躺在床上,就怕会出什么事。 没成想当真等来了人寻。 他匆匆跑来,识得梁崔日还是白日里那身打扮,便直冲他问道:“小妹可是有事?” 被楼还明忽略在一旁的人,在他身侧开口道:“楼太医,今日白天在茶肆时,你听问酒说话,可觉得她……觉得她还是以往那人?” 楼还明扭头看崔林之,问梁崔日:“他是谁?” 梁崔日:“崔林之。” 崔林之此刻也没功夫纠结他这么不尊长辈的介绍法,追问道:“事态着急,你快着些答。” 楼还明见梁崔日没说话,便回道:“小妹一直是小妹啊,她只是因一时七魄归位而变得与我们有些生疏。 就像庭骁说,原本的她,六年时光在她这幅身体终究只占一小部分,而你带来的那些是更多的、陌生的,所以她才会这般。 但要不了多久,她体内那小部分的、鲜活的她,终会将新来的魄所感染、所收服。” 崔林之:“收服?以少胜多吗?” 楼还明:“哪怕以少胜多,对于我小妹来说,又有何难?” 他替殷问酒自信的很。 崔林之的眉又松开些,问他:“那么在你看来,今日可有变化?” 楼还明肯定道:“自然,今日的她便已与昨日有了好大区别,我娘布的菜,她今日可都吃了个干净。” 崔林之有些疑惑,“昨日没吃干净?” 楼还明:“也吃了,但昨日她……气势实在太强,我娘都没能帮夹上几筷。” 梁崔日插话道:“你到底在问什么?” 崔林之打量楼还明好几眼,又问一遍:“她确实、是你妹妹殷问酒?没有旁人之感?” 楼还明也打量着面前的前任监正,心里突然发毛。 他蹙眉质疑道:“你这话问的,是给我小妹换了个芯子?那什么七魄,其实是旁人的芯子?是不是?!” 梁崔日灵光一闪,瞬间头皮发麻。他亦吼道:“难怪你一直这么个问法,你想她变成谁?崔林之,你疯啦!” 崔林之若不是带了影卫,此刻当真会忧心起自己的安危来。 面前两个年轻人的眼神实在凶。 他忙道:“冷静。我再重申一遍,我从未有做过对她不利的事。” 楼还明道:“那你到底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旁人,她一定、肯定是殷问酒,是我家小妹啊。” 崔林之心想,楼还明是有一魄在殷问酒身上的,如果他这份感觉此时依旧如此坚定,是不是也算一条佐证呢? 收回魄后,她不过一日便会提醒梁崔日先来找他这个爹,如果是她……便不应该这般。 不过一日,她便能让楼还明肯定无需多时,这人便就会变回原来的她……可若是她在演戏呢? 她在试探些什么呢? 若是真的,也未免太快了些吧。 还是他养得当真如此好?他自己都信不过自己。 崔林之在心中天人交战时,楼还明与梁崔日看他眼珠翻转,觉得这人实在难算好人。 于是偷偷伸手招来暗卫,耳语道:“去迎王爷,让他想办法往栖梧宫送消息,请苏越来。” 比起崔林之,苏越在众人心中的信任度必然要高出一些。 暗卫领了命,才翻跃而走没过十个呼吸便又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三人,其中一人是苏越在江陵时的脸。 梁崔日忙迎过去,“师傅,师妹她……” 苏越面色凝重的打断他:“我看到了,你安静。” 崔林之道:“我方才解过三十多遍,还未得破,你看?” 苏越瞪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你办事能不能靠点谱?老娘在苏合院外围一路都试了几遍,才遇上这暗卫!” 崔林之噢地一声,辩解道:“谁知你不走正门啊,我这不是也慌了嘛。” 两人这说话的语气令另外两人费解,崔林之似乎怕苏越? 比起他同梁崔日说话的态度来比,差别之大。 苏越又问他:“你来的久,你怎么看?” 崔林之道:“我以为,不是她。” 梁崔日插话:“不是谁啊?” 崔林之:“你闭嘴。” 梁崔日:“…………” 苏越往苏合院的方向看上一眼,脸上拧巴道:“那她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她又回头看崔林之问:“你自己养的,你以为呢?” 崔林之可是自认了养的一般,此刻也还是犹豫道:“确实养得一般,我也是觉得她今日这般若是在行术,实在太快。人后来不是你教的吗?你以为呢?” 两人说话打哑谜一样。 楼还明也听不懂,凑到梁崔日身边道:“我怎么听他们说话,像在怕担责似的?你养的,你教的,你以为你以为的。” 梁崔日也正是此感,想不透这两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苏越道:“有这个可能,先前的她,也确实有这般气魄。” 崔林之:“若是她在演戏呢?” 是演戏,还是真的。这便是崔林之与苏越的顾虑。 苏越问:“周献呢?” 梁崔日回道:“问酒发话,不许他来寻。但我们来时,已让人去寻,该是快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 回廊远处的脚步声频频,周献飞奔而来。 他看那院门一眼,也不费力去试,开口问道:“如何救人?” 崔林之已将殷问酒今日所言所表现扼要简述给了苏越,她问周献,便是等着这最后确认。 殷问酒行动的速度实在太快,没给崔林之与她丝毫喘息计划的机会。 苏越在听到崔林之的人传话时,惊得脏话连篇,其主要是问候崔林之的。 “周献,我若问你,殷问酒身体内此刻有大部分不属于她的灵,从而导致了她这两日性情大变,在你看来……” 苏越后话未完,周献便道:“在我看来,她还是她。所以现在这院子里,是她在自救?” 周献的聪明,苏越早有领教。 哪怕此刻,他明知里头的人正处于性命攸关之刻,还能表现得如此冷静自持,不乱心神的思考,只问他们如何救人。 苏越点头:“她在自救,以少博多。你们都信她还是她,信她能行……我也信。” 崔林之道:“师姐,我也信。” 苏越此刻也冷静下来,她看着崔林之点了点头,又伸手在梁崔日面上搓捏起来。 “崔崔,带楼还明和周献去前院设防阵,等我消息。” 苏越在他面上来回揉捏的手,让梁崔日感受到了不舍,他心中生出不好的设想来。 这份不舍,像是在告别。 第424章 况家 梁崔日茫然点头,看向崔林之时连他那一声师姐都无心再问。 崔林之也看着他,且眼神之中与苏越极为相似。 为何不舍? 是他带人走后,崔林之与师傅要以性命之危来救师妹吗?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面上的手便放了下去,苏越道:“快走吧。” 周献:“我在她身边可驱避怨鬼。” 楼还明立即接道:“小妹身上有我一魄,我在跟前它也会安稳些吧?” 梁崔日:“我、不能帮你们一起吗?” 苏越沉声道:“会有需要你们的时候,现在多耽搁半刻,于她都可能是致命关头。崔崔,带人快走,阵要牢。” 另两人都动了的时候,周献依旧未迈步。 他看着苏越道:“我并不能完全信你,如这阵一般,她防的是你、是崔林之。” 苏越哪里能不知道,殷问酒今日所为,明晃晃的写着谁也不信,她道:“眼下我没有自证的时间,你要看着她死?” 周献:“回答我一个问题,她体内那些不属于她的灵,是谁?” 苏越视线向下,犹豫不过瞬间便回道:“况佑年。” 况佑年?楼还明觉得耳熟,在记忆中搜寻着。 “况佑年!?那个出过阴生子,养阴生子的况家祖宗?”楼还明震惊不已。 周献又问:“他才是师傅?” 苏越:“是,可以走了?” 周献蹙眉点头。 三人往前院去的路上,楼还明便忍不住追问道:“庭骁,那况佑年的尸体不是在南宁府被咱们挖过吗?” 他此刻回忆起从况佑年坟里窜出来的诱导蛊,浑身鸡皮疙瘩骤起。 那密密麻麻的虫子被殷问酒的黄符烧死时,一股带着油脂的难闻气味弥漫,而后脚踩在地下尽是虫尸酥脆成沫的声音…… 楼还明印象深刻!仿佛又回到了那地界似的浑身难受的抖了抖,连脚也提起跳了两跳。 梁崔日未详细听闻过况家之事,只知道他们在为太子养阴生子。 而那连娶好些至阴女子的况大少爷,好像并不是这个名字。 于是他问道:“况佑年又是何人?” 楼还明同周献确认道:“我记得他就是阴生子,况家在他这一辈才在应天府为人所知。” 周献只是点头,面色凝重的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梁崔日:“阴生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钦天监中有记载的阴生子还是在成武帝时。” 周献问:“记载中如何写?” 梁崔日当初得知千南惠是他师傅程十鸢时,便去查了千南惠所求的关于阴生子的记载。 “记载之中仅只言片语,说先帝为皇子时,游历南下,识一奇学高人,字字预言皆落地成真,遂引荐至成武帝。” 楼还明:“噢……想来这奇人便是况佑年,先帝还为皇子时先认识了况佑年,于是便将这算尽天下事的阴生子推荐给了他父皇,也就是成武帝。 成武帝至此便格外器重先帝这个皇子,立为了太子!礼承正道的登基称帝!” 此时梁崔日已经开始忙于布阵。 楼还明见无人应声,向周献求问道:“所以这况佑年的坟你我开过,那尸体也在,还被他后人拿来养蛊,现在苏恩人说小妹体内的灵是他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他想要抢夺小妹的身体?” 楼还明最后这一问,将本就难看的脸色拧巴的更加难看起来。 况佑年,一个死了好几十年的人、一个男人!要抢他小妹身体? 他瞪眼四下看上一圈,这天黑的,他怕不是还在做梦吧。 梁崔日一边画符压阵,一边抽神听着。师傅说这阵一定要牢,他便格外仔细。 阵中要护着的人,她只让带了周献与楼还明,意思是楼府旁的人应该不会被伤。 那便等于周献与楼还明会被伤。 有师傅和崔林之一起破阵,他们还如此担心他们三人,看他时的那份不舍……这苏合院中,要命的怕不止师妹一人…… 周献突然唤他一声:“监正大人,切莫分神。” 梁崔日点头,设好阵地后又严查了一番才站起身,朝他们走来。 交待道:“四角为界,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能出线分毫。” 他择了一块不大的中院,四方皆可一眼扫清,毫无遮挡。 二人点头。 周献提前问道:“可能会听到什么?” 深冬的天,正是最冷的时节。 此刻他们在阵中,或许再加上周献身上的天子之气驱避怨鬼,反而没了方才后脖子都一片阴凉的感觉。 梁崔日道:“按这外围的情况来看,问酒院中的阵若是被破,极有可能全是成团之怨,或咒怨也不无可能。 这样的怨不比那些零散淡气。它们多少通人性,会伪装会欺骗,可能装作任何你所在意之人,谎报任何你所在意的消息,所以一句都不要听。” 梁崔日交待完后,不安问道:“方才楼太医所说,还有王爷问的:他才是师傅,王爷可是想到了因果?” 周献寡言这会功夫,便是在想这因果。 特别是在得到那句“是”后。 他道:“况家况佑年,阴生子,英年早逝,他墓碑上刻了生死之年,我记得不过三十一二年。 那么他与成武帝的年纪应该相差无几,又在三十多岁便已去世,若是先帝先识,将其推荐给成武帝,那年先帝才几岁? 由此可见宫中关于况佑年的记载,不可信。自古以来阴生子便是皇家忌讳,况佑年的身份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史册,出现在钦天监的记载中。所以他的痕迹应当是被先帝抹了去。” 楼还明点头:“那这况佑年当初压根没死?那墓碑之中,不是他的尸体?” 周献道:“可以猜测况佑年应当是于先帝有过助力。 再加上问酒所说三十多年前出现在江陵寻找崔林之的记忆,这应该是属于况佑年的记忆,至少在那时候,况佑年还活着。 而墓地中的尸体,为何裹一身白布?暂不好说。” 楼还明:“我晕了我晕了,那他到底是死还是没死?如今灵又怎地在问酒身上?” 周献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我只能说,他很不想死!” 第425章 左肩 “三十多年前,还能出现在江陵寻崔林之,崔林之唤苏越师姐,那么问酒也或许当真是二人师妹。 或许在十八年前,他都还活着!” 楼还明与梁崔日面上表情变化之丰富,简直骇人听闻。 楼还明道:“那也就是说,小妹自生时,便在况佑年的……抢夺计划里?” 苏越与崔林之是况佑年的徒弟,以这个前提来看,他们对殷问酒的种种行径,便也能解释得通许多。 可又解释不通许多。 比如现下!殷问酒体内,有况佑年的灵! 如果师姐弟二人是以让自己师傅重活为目的…… 周献往苏合院的方向看去,难得想从旁人口中听见些肯定的好消息,他问梁崔日:“真的能信吗?” 他坚信殷问酒会回来,此刻,却开始担心是不是在她回来的路上设下了障碍。 那障碍,便是那师姐弟。 况佑年如何活的,连阵中的大周监正都一头雾水,周献便更无需去想了。 他此刻只需要各种佐证苏越是心向问酒的好人。梁崔日是被苏越带大,更养成这般心无城府的好模样。 这也能算是……一条好消息佐证吧。 而梁崔日这乖徒,此时被问,心中竟也头一次产生些不确信来。 这谎言又何尝不是自他出生开始起骗呢。他与问酒,被这两人耍得团团转,故事的起承转合,全因他们发现了什么端倪而临时起稿。 但这么多年来,他确实从未遭受过实质伤害。 能想到的,全是苏越不正经、各种不会、但也想好好教他,让他吃饱穿暖,变得活泼且向善些。 再加之方才那份不舍实在令人揪心。 他点头道:“能信。” 师傅能信,那么害怕师傅的崔林之便也可信。 …… 苏合院院门前。 崔林之与苏越并排而站,他语气轻松道:“阿越,多少年都没有这般并肩了。” 苏越撇了撇嘴,语气揶揄:“辛苦你啊,一手促成这局面。” 崔林之笑道:“你不拦,便是允许嘛。只能说是一切机遇造就了如今这般,希望还能有三年来向崔日赎罪。” 苏越:“别废话了,等着受他好脸吧。” 二人破指成结,双手掐诀只见残影,“虚空、临界、走几、亡狱……” 守在屋顶上的暗卫们亦看不清二人脚下步伐,但这拔地而起的劲风却吹得实在邪门。 风越来越大,在耳边呼呼作响,刮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强撑着泪水横流。 这风刮了近一盏茶的功夫后,忽地又凭空消失,四下便显得更加寂静了。 而地面两人,在这瞬间也消失不见。 再看苏合院中,依旧是一片静好的漆黑。 …… 才入院中,二人相看一眼皆是惊色。 崔林之道:“这阵设的,不该是问酒的能力啊。” 能让他们二人一起都这般费力,伤身伤神才得以破! 不是殷问酒的能力,那便是况佑年的能力,且对于他来说,这远不算多难。 苏越的脸色也难看的很,她道:“既信她,又已开局,没得可退了。” 崔林之郑重点头,二人迈步往这院中唯一光亮处走去。 这院中的寂静、宁和,也远远超乎了他们以为。 在外头来看都算浓厚的怨,此刻在阵中了,反而干净的让人怀疑是来晚了吗? …… 浴房之中。 在殷问酒那露出水面的眼尾勾起时,蓝空桑心中反而安稳了下来。 那人就是殷问酒,这是她计谋得逞时的小习惯。 甚至带着些愉悦的高兴,才会将眼尾弯折出一道小勾来。 而这份心安还没来及松下半口气时,浴房之中的风便带着推劲的将人往浴桶方向收拢似般。 身后左右,全是推力,或说像是被一些不可见的东西挤得只能向那同一个方向。 殷问酒在的方向。 蓝空桑竟也无法施展力气,她被迫双手撑到浴桶边沿时,迎面撞进殷问酒的双眼里。 这一眼,她或许终生不得遗忘。 该形容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 它频繁切换着各种眼神,在殷问酒这张比死人还惨白的脸上,但凡心性不够,都得被吓得半死。 蓝空桑双手用力撑着浴桶,以免被推翻过去。 若是以往,她这般力道下早已连人带桶的将殷问酒掀翻了出去。但这吸力大概是以殷问酒为圆心,所以蓝空桑对面同样有力相抵。 血腥味早已将药草香掩盖,蓝空桑死死的盯住她的眼睛,十面百面,都不相熟。 是那些怨团,寻到她身体的破口,侵占进去吞噬着她的魄了吗? 蓝空桑不知道,也不敢妄动。 她只能死死盯着,等着那双熟悉的瞳仁出现。 如果没有,那她是不是就要杀了她? 这股劲力持续的时间不长,在一切归于平稳时,浴桶中人的眼睛闭上了。 蓝空桑卸了撑住浴桶的力,左手的短刀却悄悄握紧。 她唤了一声:“殷问酒?” 桶中人无应答。 她伸手预备去探她鼻息时,那双眼睛陡然瞪大! 蓝空桑心中一紧,手亦顿收。 盯着她的眼,依旧不离瞬间。 殷问酒似还没回过神般,有些呆愣,眼神也是一片茫然。 蓝空桑又唤她一声:“殷问酒?” 像是被这一声喊回来魂似的,殷问酒慢慢转头看向她,应道:“嗯,是我。” 这眼神…… 蓝空桑心中有些不定,不知是盯得久了,还是期待多了,她总觉得这眼神之中属于殷问酒的不多,而这不多,她甚至怀疑是她太过期待的自以为? “你没事了?”蓝空桑问。 殷问酒早已将整张脸露出水面,她疲惫的往后一仰,无力道:“有事,这怨团之多……” 她似乎很难受,将话口断在此处。 而后慢慢抬起还握着蓝空桑那把刀的手,依旧颇为费力。 此刻蓝空桑在她跟前,便问:“要砍哪里?” 殷问酒咬牙不语。 那手不知道是要抬,还是要放,来来回回自我挣扎似的。 蓝空桑看她划过的手腕,砍过的肩,都在同一边,也不知是因为惯用右手砍左边还是有什么旁的讲究。 没有殷问酒的答话,她一时也不敢妄动。 肩,是左肩? 她左肩处,此刻鲜血染透又凝固,压根不见一丝肤色。 蓝空桑忽然伸手去拨她肩头衣衫的破口,殷问酒痛苦的从齿缝中“嘶”出一声来,举刀的手又抬高了几分,而嘴里却咬牙吐出二字:“别动!” 一声别动出口时,蓝刀客手起刀落,在她左肩刀口上又来了一刀。 鲜血再次溢出。 她看过殷问酒身体上的众多伤痕,而那道最深的刀疤,她方才再次验证了,确实在左肩! 而她明明自己砍过一刀,此刻这声别动却格外紧张! 紧张的,压根不会是殷问酒该对她所有的情绪! 第426章 很疼 蓝空桑这一刀下手不轻。 浴桶中人痛得双眼用力紧闭,屏息强忍着,身体亦止不住的轻颤。 那提刀的手,也垂了下去。 吊着左肩,动不得分毫。 因她双眼闭紧,又不发一言,蓝空桑不得见她是何眼神,便不知此时的人究竟还是不是殷问酒。 她举刀架在她脖颈上,冷声道:“睁眼。” 浴桶中人依旧屏蔽着呼吸,她微开一条眼缝,动作极轻的摇了摇头。 摇头是何意思? 殷问酒受过的苦,受过的疼,一度让她拿头撞地过,此刻何至于眼睛也睁不开了? 蓝空桑的刀又逼近了些。 她一张脸比这寒冬还要冷上几分,心中几乎断言,这人确实不是殷问酒! 锋利的刀口不过挨上她细白脖颈,便已经破皮见血。 蓝空桑这双手杀人无数,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的一个人,此刻竟也克制不住的发抖、不稳、甚至有些手软。 “桑桑。”浴桶中人短促的喊了她一声。 她还是痛苦得将整张脸拧巴在一起,憋着劲,又紧闭了眼。 蓝空桑将刀锋移开了些。 “冷。”又是短促的一声,好似多说一个字,便会泄漏些什么。 浴桶中的汤药到此时,自然早已没了热气。 桶中人失血加失温,必然只觉更冷。 炉火就在一旁,上头水壶的壶口飘着白雾。蓝空桑看一眼殷问酒,又看一眼那装满热水的壶。 她将刀架至殷问酒肩上,弯腰去提那壶热水。 在她的手触上壶柄时,水声响动,随即便是速度极快的破风声朝她后颈劈来。 蓝空桑低头后劈一字,从殷问酒的刀口下滑退出去,再站起来时,二人一站一半跪,蓝空桑的刀再次抵住她的咽喉。 脖颈上破口处的血迹自她刀尖上流过,滴滴答答落在水中。 这一切快得不过两个呼吸。 蓝空桑绷紧了下颌,将刀又递近了些,瞬时便出现一道新的血口,她冷声问:“你是谁?” 殷问酒此刻的表情依旧痛苦,但因为准备杀她,一双眼睛倒是睁开着的。 她面露苦涩道:“是我啊,桑桑。” 蓝空桑肯定道:“你不是。” 且不说方才要杀她的肯定不是,就算这瞬间换了芯子,但她这双眼睛演得柔弱,压根不会是殷问酒会有的。 若是殷问酒,她大概会直接捏住她的刀背,带着怨怪的语气道:“我是你掌柜的!让你杀我,又不是让你毁我容。” 云梦泽初识,殷问酒不过十三岁,还算小孩心性。 她交她做好友,与人介绍,总说这位是我好友蓝空桑。 而蓝空桑却次次都要冷言纠正她:“我是你侍卫。” 于是殷掌柜的便会气恼道:“行行行,那我是你掌柜的!” 浴桶中不知是谁的人松下眉眼,也不装了。她往浴桶中坐了回去,用令蓝空桑陌生的口吻道:“真是麻烦啊,几年不见,你本事倒是不小。” 这话像是自我感叹般,说罢,她抬头看着举刀的蓝空桑笑道:“你既认定我不是,为何还不杀我呢?” 她说话时,伸手在左肩虚抚了抚,疼得皱眉道:“下手真狠,可是没用啊,你看,你还是怕我的很嘛。” 这‘殷问酒’似乎很满意,抬着自己没受伤的右臂左右看看,甚至换了个姿势,似乎料定咽喉处的刀一定会随着她而动。 而蓝空桑也确实寒着一张脸随她而动。 见她不出声,‘殷问酒’又道:“黄符或者止血药拿一些来?血再这么流下去,不等你杀,她也要死。” 喉前的刀递近,蓝空桑强忍着不抖,“你要怎样才能走?诵经、往生、长明、或是找谁报仇?不论什么条件都可说。” ‘殷问酒‘笑道:“不劳烦你,我的事我要自行解决。你若是不杀我,我便去救她这副躯体了。” 她盯着蓝空桑又补充道:“你若是要杀我,那便也连她一起杀了哦。这样我就是想走,她也回不来了。” 蓝空桑蹙眉:“你会走?” ‘殷问酒’:“人活一世总有所图,所图若得,便得圆满。” 她伸出一指,意欲拨开蓝空桑的刀。 蓝空桑冷哼一声,刀如焊在她咽喉处似的,未偏半分,她道:“你所图,不就是一个活吗?如此这般心机费劲,真当我傻?” ‘殷问酒’丝毫不惧,她笑道:“那你别废话啊,杀了我,杀了她。” 蓝空桑咬牙,似下了决心般:“那你还真是不了解我,她的命令,哪怕是自杀,我都会允!” 她当真将刀挥下来时,‘殷问酒’慌张可见,她咆哮道:“你疯了!她会死!” 这一刀很快落下,却没落在咽喉处。 蓝空桑将她左臂扭转至身后,刚凝固一些的血口再次溢出鲜血来,那一刀落在了她背上。 “最坏不过一个死!我让你再体验一遍啊!你现在能感受她的疼对不对?” 她又是一刀划下,‘殷问酒’疼得冷汗直冒。 蓝空桑继续道:“她身上的疤,都是你所为,对不对?” “在十二岁的身体上!在苏越的神医妙手下!还能留下来的这条条伤疤,你是多不做人?” “这背上,当初可还有一块好皮!?疼吗?是不是很疼啊?你现在会不会也怕我呢?” 她说着,手下亦是没停。 一刀一刀,都印在殷问酒原有的伤口处。 殷问酒这六年来晕过上百次,蓝空桑便照顾她上百次,这背上的每一道疤,她都记得清楚。 ‘殷问酒’的冷汗顺着额头滑下,与鲜血、汤药混为一起。 她抽着冷气道:“你是疯子啊!住手!……两个疯子!” 背上的疤痕早已没一处能看,她此刻犹如一个血人。蓝空桑眼眶通红得将她的肩拧得更厉害了些。 “殷问酒,还不够疼吗?你不是很狂很聪明很厉害的吗?是还不够疼吗?!” 骨头一声响,殷问酒的左肩生生被她扭得脱臼。 那一直憋着气说话的人终于难忍的溢出痛苦声。 “你怕它个屁啊!是它伤你筋骨、散你魂魄?如今还要来夺你身体!你能忍了这口气?” 蓝空桑恨不得将她左臂拧成麻花。 她砍自己左肩这一刀,在蓝空桑理解,必然是她在为自己曾经的痛苦记上一笔,提醒自己要还回去,要夺! 如今她帮她一道道加深既往那痛苦回忆,可这人,居然还要强撑着伸手结印。 蓝空桑松了手,殷问酒的左臂便毫无力气的垂荡下去。 她看着她手臂晃动扫起的波纹,终究还是将刀举了起来…… 第427章 血脉 苏越同崔林之二人走到了光亮处,惊觉竟还有一阵中阵! 难怪院中如此寂静,未闻一丝人声。 苏越发笑:“咱们是伤了这丫头的心啊,防这么多道。” 说着二人也不耽误,飞快试着解阵之法。 这一道,似乎不如外层设的费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崔林之面上便露出了喜色。 下一瞬,这喜色便转为惊愕。 “住手!” 崔林之惊呼一声,他眼瞅着蓝空桑挥刀而起,而浴桶中的人浑身的血,简直像撞进了凌迟处死的现场。 苏越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一人挥刀向下,一血人手指掐诀的画面似定在了她瞳仁之中。 这一瞬,显得既漫长又飞速。 刀锋偏斜,将浴桶砍得炸开,水漫出一片将蓝空桑的双腿扑得湿透。 她面上闪出一道水痕,飞快伸手将随着破碎浴桶往后倒的人拦腰抱起。 浴桶底下的木板上,蓝空桑的另一把短刀露出。 这一切发生之快,让几人的心都差点从胸腔跳出。 此刻也如擂鼓般,咚咚咚跳得格外有力。 蓝空桑抱着殷问酒转身,看着面前二人,眼中杀意弥漫。 她在挥刀向下时,最后一瞬,无比坚定在殷问酒的双眼中,看到了殷问酒。 哪怕她未说一句,只是像来不及般以抱憾之色看了她最后一眼。 这刀若是再快半分,怀里的人便会是尸体一具。 蓝空桑竟生出后怕来。 崔林之见蓝空桑这气势,连忙举起双手道:“冷静!我们是来助她的,你方才……是要杀了她?可是因为她不是她?” 蓝空桑不听崔林之说话,看向苏越:“老掌柜的,你与此人一起,你究竟是好是坏?” 苏越:“不好,但也不算太坏,问酒现下如何?” 蓝空桑怒目瞪着崔林之,咬牙道:“他所谓帮养着的魄,压根不是殷问酒的!你可知?” 苏越点头:“我知,她现在如何?让我们先看看。” 蓝空桑一脚将地上那把刀踢飞出去,擦着崔林之的身体而过,若不是他闪身躲开,这刀必会划破他的腿。 崔林之急道:“别墨迹了,我们当真不会害她,也从未害过,那魄确实不是她的,但也算她的,她若是不收回体,终也是死路一条!” 蓝空桑看一眼怀中人时而茫然,时而多变的眼神,厉声反问:“你们又如何保证要救的是她,而不是另一个人?” 苏越道:“桑桑,解释颇为费时,你听几个重点,另一个人是曾经的阴生子况佑年,也是我们三人的师傅,他若是醒,以我们既往的所作所为,等着我们的必是死路。 这既往所为中,你可能想到我对问酒的丝毫不利?” 蓝空桑道:“现下不就是?一切的有利,皆等着此刻让我不设防,好让那况佑年复活?” 苏越恼道:“桑桑!你再啰嗦人真的要死了!” 此刻这屋子里,血腥味简直冲鼻。 崔林之也急得很,“这样这样,你将我捆住,或将我两臂卸下如问酒这般,让阿越去看她,你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但凡我们意欲不轨,你就动手,这样可行?” 他这态度实在真诚,双眼甚至开始在浴房中搜寻起绳索来。 崔林之与苏越不会武功,而此刻来的也只有二人。 蓝空桑再犹豫不过一瞬,便点了头:“房中有朱书黄纸。” 殷问酒被放在床上,双眼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因为别的,像是神魂不在,虚得没有焦点。 苏越先画了一道止血符,又在房中寻了些药粉撒在她伤口最深的肩头。 过程中将浴房中事询问了一番,眉头拧成一道结的问:“她没有一刻以问酒的身份说话?” 蓝空桑肯定道:“没有。” 崔林之如此态度,蓝空桑也没真的去卸了他的胳膊,他扒拉着殷问酒的眼皮,又在她额前比划了一番后,面上的表情变化之多之复杂。 他道:“她当真是……有惊人气魄啊!这房中干干净净,感情真的都被她困于体内了!” 苏越早已料到,“眼下人失血过多,所以暂不知究竟是谁占着这幅身体。但你伤她曾经之伤时,以她屏息不答的情况来看,该不算差。 问酒确实以过往之伤,在警醒自己的神识,她痛一分,便醒一分,况佑年那般是一种抑制她的手段。” 蓝空桑道:“那现下该如何?” 苏越看着床上的惨白之人,神色有些犹豫,她与崔林之商量道: “这魄你洗过六年,她能看到我们初识的画面,却是以自己的视角,以她的聪明来看,她一定是怀疑了这不该属于她能看到的。 也就会怀疑乾坤袋中的魄,不属于她,于是才匆忙行术,意图以怨之力来自洗这本就不该还在人世的残魄。” 崔林之点头道:“可她要如何分出那与她所绑、所融合的属于况佑年的魄呢?” 苏越看着被血水染湿的人,心疼道:“她不信你我,所以哪怕以命来试,终究不过一个死,总好过让那人活。所以,我们不好动啊。” 因止了血,床上的人精气神不过恢复一些,一张呆滞的脸便又堆满了痛苦之色。 她没断的手臂也被蓝空桑系在了床头,正意图挣脱开。 蓝空桑急道:“到底要如何?” 苏越道:“帮她来认。当初况佑年想要借问酒的躯体来重生,便在他死前敲散了她的三魂七魄,一丝一缕的与自己的魂魄所契合。 可人死魂散,这是必然,哪怕他是阴生子,也逃不过这必然。 所以在他死时的阵中,林之只收齐了他与问酒所绑的魄,因为问酒还活着,况佑年依附于她的魄便未散,但那未能契合的部分皆烟消云散。 而人之三魂要融,比魄难上千倍。 况佑年也猜到或有此果,还在生时,便推动着他的第二个计划…… 也就是,以卫府满门怨魂,来养卫家之血脉一魂!” 第428章 风停 卫家血脉? 蓝空桑来不及多问,几人说话的这会功夫,床榻上的人动静愈发大了起来。 崔林之道:“她走到如今,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帮她来认了。” 崔林之与苏越达成一致时,床上的人忽地睁眼,怒道:“你们胆敢!” 这一声吼完,那神色便又散作他人。 苏越:“她确实很有胆!且现下成果斐然!” 说罢便转向蓝空桑,交待道:“一会我二人行术时,况佑年极有可能以怨团吞噬他被迫散开的魄,化作最后一击,去伤及于问酒恢复有利的楼还明和周献。 届时劲风骤起,你便去前院寻楼还明与周献来,亲自去。等风散后,再来。” 蓝空桑犹豫着点头。 “桑桑!坚定些! 切记等风停后,才能出来。” 蓝空桑这回坚定的应了一声:“好!” 苏越与崔林之此刻的表现,若说是做戏,那未免太过人了些。 既已信,那便尽信。 蓝空桑从床边退开,给二人留出空间。 只见苏越与崔林之以食指指尖在殷问酒的伤口处沾了鲜血。 二人严阵以待般相视点头,同时在殷问酒身体上方以她之鲜血画符,嘴边亦念念有词。 半晌,二人额头皆浮出一层薄汗。 苏越突然开腔哭道:“问酒,师姐错了,姐姐错了,姐姐真的不知道他是这般心肠。我不敢与你说哪怕一点,不敢见你,便是怕泄漏一丝偏离他计划以外的事。 我不确信,事到如今时,你又能有几分是你。但不让他先察觉有所偏离,于你才是有利的啊。” 连蓝空桑一个不学术法之人,都能看出他们此刻似乎很难近殷问酒身。 这份难近既在于况佑年的阻挡,又在于殷问酒的不信任。 崔林之亦脸色苍白道:“问酒,殷问酒!如若我们要害你,况佑年又为何要拦?你清醒点!” 这一吼,似乎起了些作用,’殷问酒‘紧绷着的身体松开一口气般,闷声怒道:“你们会死!崔日会死!我是你们师傅啊!” “死也死在你后头!”崔林之这一声吼完,人突然往前一个踉跄,苏越亦是如此。 蓝空桑看着,心道:这是成了? 这个踉跄之后,二人便犹如失魂一般目光呆滞着手指翻转,掐诀的速度快得只见残影。 脸色更是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包括床榻上的殷问酒。 …… 劲风再起时,整个苏合院犹如炼狱。 暗卫立于房顶,被扑面而来的邪风刮得眼疼、脸疼。这风中如有片刀,将人划开好些破口。 周遭不可识一物,犹如陷入地狱之暗。 压抑、暴躁、怨气、怒火中烧……所有感知皆为负面,这邪风煽风点火般,将这些负面情绪拔得高昂。 顿时间,兵器、瓦片掉落声四起。 那风径直刮过后,暗卫们身上多少带伤,互相看着自己拿剑对着的自己人,皆是一头雾水。 再看地面上,飞快闪过一道人影。 蓝刀客似在追寻那阵邪风般,暗卫吼道:“蓝刀客,风有邪气!” 蓝空桑压根无法分心回应,她急奔着邪风而去,邪风所寻之人,亦是她所寻之人。 …… 四方中院。 梁崔日忽地转头看向内院方向,冷声道:“来了,切记,莫动!” 周献与楼还明亦是严阵以待,楼还明道:“你这阵,可稳呐?” 风的速度之快,在梁崔日还没来得及答时,它们便将阵地撞出令人耳鸣的声响来。 楼还明一个文弱太医,瞬间单膝跪地,捂住耳朵,表情痛苦不堪。 “监正大人、你这阵……不行呐。” 周献有天子之气护体,加之也能算半个武将,只觉耳鸣之声扰得人心烦意乱的很。 他靠近楼还明一些,问梁崔日道:“若是阵破,会如何?” 梁崔日的脸色自风来的瞬间,便不太好看。他虽不可见怨,但这股撞阵之力,绝非怨团所能! 是咒怨。 且不止一道咒怨! 这么多道咒怨相撞,他心中确实没谱。但还是安他们心道:“不会破,咒怨之多,扰人心神,你们切记切记,不可妄动!” 他才说完,楼还明便忽地抬头,望着苏合院的方向道:“庭骁,苏合院出事了!” 梁崔日急道:“别听!” 可楼还明似压根听不见他的话般,继续道:“小妹出事了!苏越和崔林之是要救况佑年!外头是小妹的残魄啊!” 他推开周献的手,就要往外走。 梁崔日以体固阵本就难得分心,他稍转了头去,阵圈便动荡的很,“别听啊!假的,骗你的!” 周献头疼的很,像有成百上千只知了在他耳边,一刻不停的鸣叫着。 在这些鸣叫声中,偶尔还有几声殷问酒唤他的声音:“周献、王爷、救我……” 他甩了甩头,拽住楼还明,楼还明急得上串下跳连衣袖都撕开了一条裂口,“你松开我啊!小妹出事了!那两人谎话连篇,就不该信!” 周献挥手落下,重击在他颈后,将人敲晕了。 “梁大人,守住。” 梁崔日满脑门的汗,安下心来继续稳固四角。 还真是生平头一次,得见如此多咒怨汇聚! 难怪师傅让他一定要做牢。 “王爷,由此可见,师傅与崔林之确实在救师妹,你心亦要稳,我可没本事敲晕你啊!” 周献面色凝重:“知道。” 同受咒怨所害的还有蓝空桑,按她的脚程,何至于追风追得如此慢。 等她见到阵中三人身影时,自是已立身于咒怨之中,更无阵圈所庇护。 心中一切阴暗、杀意皆被调动起来。 她撑膝而定,一遍又一遍念着从殷问酒那听得耳熟能详的清心咒。 卷柏落后她一步自房顶落下,“别过去,退后些。” 蓝空桑手一甩,刀便挥了出去。 卷柏抽剑自卫,这怒火却越打越旺,他反应过来,伸出一臂去拦蓝空桑的刀。 “嘶——” 疼痛让卷柏神志清醒了好些。 也让蓝空桑回神。打斗期间,二人也退得离咒怨中心更远了。 蓝空桑看着卷柏指尖不断滴下的血,皱眉道:“你知道这一刀会砍断你的手吗?” 卷柏笑道:“我知道你不会,这不是收了力气吗?” 蓝刀客刀锋一转,在自己臂上也划了一刀。 “我必须过去,你守在外围这里,等风停。” 第429章 齐全 这风的邪性,扰人心智。 若是周献与楼还明被伤,殷问酒将等于毫无后援。 届时况佑年这些残魄所促成的咒怨,再杀个回马枪,她又如何能敌。 她们初来上京时,殷问酒便与蓝空桑交待过,要保护楼还明。 那时候,她依靠于楼还明这一魄而活,如今,她亦需要这一魄来找回自己。 楼还明若是人死魂散,属于殷问酒的那部分残魄,将等于没了主心骨。 又何谈抢夺。 蓝空桑将衣襟中的黄符掏出一张来含在嘴里。 等风停。 这风,究竟要多久才能停?苏越没说,怕是连她自己也估算不出。 阵地中还醒着的两人,看着蓝空桑的身影像是自迷雾中走出来般,逐渐清晰。 梁崔日道:“竟能如此逼真。王爷,切莫要听!” 可那人手臂滴血,紧闭着嘴,压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蓝空桑看了一眼晕在地上的楼还明,心中安了些。她拿出一道黄符来,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 食指冲四周绕上一道圆,比了一个停的手势。 梁崔日看不明白,问周献:“那人在比划什么?” 当初在况家祖坟地时,因况复生历任夫人被困的怨亦是近乎咒怨,所以他们挖坟时, 殷问酒便让几人都含了一道符在口中。 不泄人气,不被怨气所伤。 而周献此时听到的声音杂乱得很,耳鸣声、殷问酒的求救声、况佑年与他道翻卫家案不过掐指般轻松的诱骗声、还有梁崔日的话断断续续不成句子的声音…… 连他这样的人,意志都处于崩塌边缘。 此刻这般看蓝空桑的手语,倒还轻松易懂些。 也让人神志又清醒了几分。 可周献来得匆忙,身上并无黄符。 他走到梁崔日身边,伸手道:“符。” 梁崔日手边现成的朱书黄纸,他也不问什么符,着手便画。 此时境况自也不能是别的什么符。 “那人当真是蓝刀客?”梁崔日问。 周献读他唇形,点了头。 一符递来,他便直接折成几道,放进口中,屏息好一会才让自己得以好转些。 蓝空桑见他懂了,绕着阵地转到楼还明那一侧。 楼还明不能出事,楼还明不能出事……这是她脑中反复不停的、自我催眠般的话。 躺在地上的人虽晕着,可受咒怨所扰的痛苦并未解半分。 他皱着眉,将自己弯成一道弓般。 忽地,睁开了双眼! 蓝空桑急得在他面前比手画脚,那人像不可识物般,双眼茫然,动作却很快的站了起来。 周献带着第二道符转身时,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楼还明已经走到了阵地边缘处! 而阵地之中,蓝空桑压根迈不进一步。 在他一脚即将迈出阵地时,一道身影急冲而来,在邪风四起的阵圈外,依旧让蓝空桑感受到了擦身而过的风力。 楼知也嘴角挂着一道血迹,被阵圈冲撞得连退出好几步远。 与此同时,楼还明一头朝着他与蓝空桑的方向磕下。 他双腿被梁崔日抱住,脚下迈步不动,整个人是直挺挺的磕到地上,又晕了过去。 梁崔日炸出一头的冷汗,抱着楼还明的腿与他一同躺在地上好一会起不来。 周献撑着膝盖,心跳再次与耳鸣同响。 他拖着步子朝二人方向去,掰开楼还明的嘴,将符塞了进去。 蓝空桑也掏出一道黄符来递给楼知也,手指向楼还明。 楼知也会意,含了符。 这一危机之后,阵地周围的风似乎也在慢慢减弱。 梁崔日第一个感应到,咒怨对阵地的攻击在减弱,他轻轻卸出一口气,才后知后觉的腿软。 方才那一刻,怕是迸发了这三十二年来的极限之速。 又过一柱香的时间后,邪风明显减弱,蓝空桑开口问阵中人:“能听到我说话?” 梁崔日虚脱道:“能。” 大周监正,自也不是随便上位的,虽艰难万分,但他到底将阵撑了下来。 蓝空桑:“不着急出阵,那两人说等风彻底停。周献,你不着急开口,你与楼还明是况佑年最要摧毁神志之人。” 周献点头,从还扑在地上的人便能看出,让一个晕了人还能提步出阵,况佑年最要动的,便是楼还明。 …… “出阵!”这一道指令,是梁崔日下的。 “以吞噬况佑年碎魄而成的咒怨,他终只能控一时,那些咒怨各有自己的怨要报,此击不成,他便与魄散无异。” 这便算是,胜了? 几人听闻至此,忙拔腿往苏合院赶去。 楼还明额上通红鼓起,被楼知也与蓝空桑护着。 楼知也今日也是被送了黄符,交待他安歇房中。但这怨气,他经历过,那份阴凉之感让他根本无法安心。 方才见蓝空桑比手画脚的急切,他不知她因何不能上前,便咬破舌尖清醒神志的冲了过去。 “是问酒出事了?”楼知也问。 蓝空桑格外小心楼还明,四下警惕着点头,生怕况佑年阴魄不散。 苏合院的阵,早被那些咒怨冲破。 几人畅通无阻的进了殷问酒房中。 站在床边的二人依旧如蓝空桑走时那般姿势与神态,像被定住般,没有变化。 蓝空桑出声道:“老掌柜的,风停了。” 苏越不答。 梁崔日打量二人的表情,问道:“这是怎么了?” 不说定住的二人,这房间里血腥味扑鼻,床上的人更是湿漉漉一身,血水将被褥也印出一道人型来。 殷问酒面如死灰,看得令人揪心不已。 周献握住她那只未被系住的手, 松松垮垮的无力,明显脱臼。 他声音干涩:“究竟怎么了?” 蓝空桑急着先让人醒,便道:“花蝴蝶,苏越与崔林之说是说要帮殷问酒分出自己的魄来,便成了如此这般,你可能告知他二人,风停了。” 梁崔日瞬间明白过来,他拿黄纸画符,开始招魂。 众人刚歇下去的一口气,瞬间又提了上来。 蓝空桑在一旁言简道:“崔林之养的魄,是况佑年的,也是殷问酒的。况佑年在活着时,生生散了问酒的三魂七魄,与自己的相融,想借她重生。 可以说,她的出生,便是况佑年用以重生的工具。她大概早有察觉,便是想靠自己将况佑年的残魄清散……” “噗——” 一连三人,血喷成雾,将蓝空桑的话停在此处。 崔林之与苏越撑着床沿滑跪下去。 蓝空桑忙道:“风已停,她可还齐全?” 第430章 定论 苏越猛地转头,“楼还明!楼还明!” 楼还明人还昏迷着,被楼知也敲击痛穴也只是皱眉,不见清醒。 苏越急道:“他这是怎地了?” 周献:“只是晕了,要如何?” 听是晕了,苏越松下一口气,让开位置道:“把人放在床上。” 殷问酒躺在中间靠外,她浑身的伤加符,自不可能动她,于是楼知也只得勉强将楼还明挨着床沿放下,一条胳膊还得架在他自己身上。 苏越便直接握住他这只手,左右寻一眼,从蓝空桑手中夺下她刀,直接划了过去。 她单手在楼还明身上丈量般,指法诡秘的自他额前一路往淌血的指尖划下。 那破口处被按在殷问酒血肉模糊的手腕间,鲜血顺着她的手腕流到床上。 下一瞬,又被牵引成一道极细的血线,往她腕间刀口钻了进去。 崔林之则双指点在楼还明额前,嘴里念念有词起来。 念得是驱怨避邪的经,楼还明方才被咒怨伤得最深,如此能帮他快些转好,这个梁崔日听得明白。 但师傅在做什么,他看不明白。 “师傅……” 梁崔日喊完这一声后,苏越便道:“你帮着你爹一起,让他稍轻松些。” 二人此刻有多伤,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梁崔日也不纠结这一声爹了,低声与崔林之一同念起来。 苏越看着血线不断,这才开口与众人解释道:“那些魄与况佑年捆绑多年,他是师傅,技高一筹,崔林之洗的这些年,动作亦小心得很,所以便算养得一般。” 她看一眼挨着平躺的二人,继续道:“如今这般,也是想借楼还明这副主人之躯,让问酒体内因方才争斗散乱的主心更稳妥一些。那道主心,她是以楼还明的魄而设。” 很早之前周献问过殷问酒,这世上除了蓝刀客,她还会信谁? 当时殷问酒答的是:“我师傅啊。” 周献笑她没良心,且不说自己,她连还明也是一句不提。 而如今听苏越这话的意思,似乎她可以选择楼还明以外的主心? 果然,苏越接下来的解释验明了周献心中所想。 她道:“她体内本就还有属于自己养出的魄,虽不齐全,但选择楼还明一魄对于她来说……如今来看,算好事。 哪怕性情有变,她所有的意志力,都还记得集中于楼还明一魄。这也说明,这一道强行加刻的命令,必然在更早之前。 早于七魄归体之前。” 她早察觉了不对? 殷问酒究竟有多少事没说? 周献心中钝痛的厉害,不是责怪她藏有秘密,而是他明白殷问酒心中所想,她必然觉得魂魄一事他无法助力,不过添他更多忧而已。 蓝空桑没耐心听这些过程,她追问道:“结果呢?现下她可齐全、干净的回来了?” 苏越答道:“齐全、干净了,至于回来……必然也没问题!” 苏越坚信不移。 周献道:“那些咒怨散了去,况佑年呢?也等于彻底散了?” 苏越:“最稳妥的办法,还是一一解之为好。况佑年的本事,连重生都能步步为自己计划好,不解我心难安。” 但这四位术学翘楚,如今没一个脸色能看的,这事便急不得。 苏越道:“怨成咒怨,对自身之怨必然首当其冲,况佑年能让这劲风刮到此时已超乎我所料,如果咒怨自怨已解,再被况佑年所困而不得散,届时也是麻烦。” 蓝空桑:“如今他已被清散出体,如何还能?” 周献:“借以苏央吗?” 苏越看着周献点头,“目前这只算我的担心,央央魂魄齐全,他的第三计划,便是如果二道计划失败,由我们来散她魂魄,继续复刻为之……如今我们自是不会,但不排除况佑年求生之欲会不会伤了她。” 蓝空桑那句卫家血脉压根还没来得及说,她转眼看周献,心中多少感叹这两人真是人成了精的聪明劲。 周献看苏越脸色难看,询问道:“可还有力气,讲诉因果?” 苏越苦笑道:“你讲,我来补充。” 楼知也与卷柏、蓝空桑一起,加了炭火进来,矮桌热茶椅子备好围坐床边。 这一夜,自然无眠。 苏越拿热茶润了润嗓,虚靠在椅背上,做好倾听准备。 周献开口道:“您先说问酒怎会是卫家的孩子?” 苏越:“想来你当年不过三四岁,应该没印象。十八年前,卫清缨的二姨娘早产一女,因不足六月生下便成死胎,这不是好事,卫家必然能瞒则瞒。” 周献:“清缨说过,我有些印象。” 卫清缨比周献大一岁,她自小便沉稳的很,当初与他提起这孩子时似乎颇有情绪,给周献留下了记忆。 “当时似乎不知是个女婴?”周献道。 卫清缨为何有情绪,周献记得大概是她父亲这一房,还没有男丁,只得她这一女。她娘乃正室,她爹便怀疑这孩子早产而死,是因她娘做了手脚。 能让此事闹得让清缨有情绪,那应当是男婴才对。 苏越道:“死婴确实是男婴,但活着的卫家血脉,是已足七个月大的女婴,也就是问酒。 况佑年做的心细,连为那二姨娘请脉的大夫都是他安排的,还在肚中时便谎报为男胎。 包括七月早产的生时,一是那女子为着安稳生下,特意将孕期少报一月,哪怕是卫家,这样的肮脏事也并非绝无;二来便是况佑年控了问酒生时。” 这一点解释过后,她又润了口水,道:“林之,你歇会吧,让崔崔辛苦点。” 崔林之不言,嘴上依旧未停。 苏越便也不管他了。 周献道:“彼时,况佑年的命早已不是他的命,他或许已到了借命不成,只得寻这般来活的法子?” 苏越点头。 周献:“如拉朽术般,他算到问酒能与之魄合,便一步步促成他要的生时,留下死婴,带走问酒,养至自己寿命终结的前夕,散了她魂魄与之相合。 而你二人,便是他留作人间帮他实现重生所收的徒弟。” 苏越点头。 周献继续道:“在况佑年的计划里,一是他死,便能将融合一起的魂魄转移至问酒身上,他便也能立即’活‘。显然这个法子不成。” 蓝空桑帮苏越解释道:“对,人死魂魄散,哪怕他是阴生子,这点也无例外。” 周献又道:“那么他的第二计划,其实在他选问酒时,便算埋下了根。人死魂散,如今他能与之融合的也只有魄,那便是说,他早也明白魂不可融,或难于登天。 于是卫家出事,是定论。” 第431章 伪善 “而被如此冤屈至死的忠国之士们,天尚且以翻天雷鸣来警告天子恶行,这冤这怨,何止滔天! 也便只有这样的怨,才得为问酒这副躯体养出一缕既不属于她,又不属于况佑年的魂来。 这魂是新生的,是集卫家满门怨魂之力而生的。 况佑年作为阴生子,他有手段,他有自信,自认必能将其收为他有。” 周献胸闷至极的换了口气。 继续道:“从卫家出事,到问酒在云梦泽醒来,再到出云梦泽解楼家一怨,你们都是按照况佑年的计划在走,又是从何时生变?让他如今事败。又为何要对问酒隐瞒的如此之深?” 苏越休息这片刻,也缓了些精气神回来。 她伸手去拦崔林之,崔林之在她的阻挠下,也就不坚持念了。 他端茶润喉时,苏越才开口道:“这事要论从何时生变,该是三十二年前埋下的根。” 三十二年前,也就是梁崔日生时! 梁崔日忙于念经,不得出声,只能凝神听着。 “问酒所见,我们去江陵寻林之时初相识的记忆,是况佑年的。或许是因为二人魄合,而林之又为她洗了这些年,所以导致她与况佑年的记忆混乱,便成了她的视角。” 苏越说到这里,不吝啬的夸了崔林之一句:“其实你养得不错,至少在她七魄回体时,没让况佑年的记忆顷刻便散出来。” 崔林之道:“是你的计谋给了我六年时间,六年养成这般,不错也算夸赞了。” 周献听这意思,问道:“他的原计划中,卫家出事时便能养出一魂来?” 苏越点头:“是,阴生子不得长命,这也是定论。作为阴生子的一生,究竟是何体验,我们不得而知。 但大概能总结为心想事成、万事如意的安乐日,唯一遗憾,便是命短。 况佑年此人心思缜密,如此设局,他的求活心,哪里能安睡六年。 在第二个计划中,卫清缨死,卫家之人便会以为断后,赶尽杀绝是激发怨魂的最后一怒,魂生,他活。” 她停顿在此,余光看了一眼还在低声诵经的梁崔日。 转回视线后继续道:“但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已往问酒身上系了铃,与卫老将军一同厮杀几十载,染血万人,已成宝物的铃铛算是他计划之中的第一道生变。 铃铛已有了灵性,也有了邪性。 它认卫家人、认卫家血、自也帮卫清缨认出问酒来。于是在我们的设计中,将卫清缨一缕怨魂牵入了铃铛内。 她的怨魂未与卫家之人相聚阴界,那赶尽杀绝的怒也就未能迸发,所以便算况佑年立即可活的计划失败。” 她长长说完一段,又分心在床上的血人身上一眼。 起身继续往楼还明身上比划着,似在确保那细细的血线不断。 蓝空桑等人听得投入,不发一言的等着她的后话。 苏越一边动作,一边道:“至于我们为何要瞒得辛苦,得从三十多年前的江陵说起,林之,你说吧。” 崔林之明白苏越的用意,给崔日解释的事,终究还是他来为好。 他轻咳一声,接话道:“三十多年前,我与阿越确实是先相识的,至于况佑年为何要去江陵寻我,与他当初找了阿越的目的一致。 他觉我们乃学术奇才。 而术学之人,心必修正。 若是心术不正,再有天赋也终会将天赋抹杀殆尽,走入邪道。而一个人若是心邪,他自也不可能放心将重生重任交由如此秉性之人。 所以况佑年教我们,亦是一心向正。 虽说他的最终目的是恶,但是他需要向正的我们修得令他十分满意,他才会才敢让我们来为他重生一事行术。” 三十多年前的故事,只算为况佑年的伪善埋下了疑点。 苏越先崔林之一年拜师,短短一年所经之路便已算万人之上,况佑年之下。 她初时看崔林之确实不爽的很,这一点不假。 况佑年也并非日日与他们一起,苏越帮他在江陵寻了一处宅子后,没过半月便离开了江陵。 况佑年允,因为苏越要行侠仗义,要从历练中得以精进。 认识程十鸢,便是在路上。 她二人结伴,两个人的性子都不是安稳正经的,乐趣自然多。 也就一路伴了下来。 再回江陵,是程十鸢的提议,她不过路途之中听人闲聊起江陵正值盛夏,接天莲叶,美不胜收。 于是便撺掇着苏越一同前去。 苏越原本不愿,她自认那双眼透着愚蠢的小子还不足以让她感受地位危机。 但程十鸢磨人的很,她终于还是松口。 遇上崔林之是必然,因为他在江陵还有着藕粉小少爷的称号。 长相好,性格好,烟花柳巷之地的生意也从不拒绝,次次他去送货,都会被那些招客的青楼女子逗得满面通红。 那些女子偏偏每次还指定要他去送。 苏越与程十鸢在二楼廊上席地而坐,小官人们左右忙着给二人喂酒喂食。 程十鸢看着下方被围起来的清秀俊郎,小手一挥,透着醉态道:“下头那人,我要了。” 苏越余光看过崔林之好几眼,压根没有相认,或是解救他的心思。 闻言哈哈一笑,道:“你这眼光,差得没边儿。” 程十鸢挑眉一笑,“你懂什么,他可干净着呢。” 一旁的小官人们也注意着下头,调笑道:“姐姐真是慧眼,那是西街道上崔记藕粉家的小少爷,爹娘已不在,能嫁给他呀,就是崔家后院中独一份的主子。 所以这些小娘子们都敢打心思呢。 崔小少爷银子不愁,人又俊朗,最要紧的呐,奴给他作证,实打实的雏儿呢,且干净着。” 第432章 掩体 程十鸢所说的干净与小官人所说自然不是一个意思。 听她对崔林之有如此高的评价,苏越这才正眼看向楼下被围着难寻突破口的人。 青楼女子大多直接,恨不得上下其手才好,他左右的避,当人如蛇蝎。 苏越冷哼道:“我看是蠢劲吧。” 在苏越看来,当时的崔林之才是那伪善、拿愚蠢当天真的人。 人与人初见的第一印象很奇妙,她像与崔林之八星不合,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可程十鸢竟然说他干净? 苏越的攀比、好胜心陡然升起,待崔林之更连路人都不如,说话简直恶毒。 程十鸢眯着一双醉眼看她,道:“阿越,不许。” 苏越:“不许什么?” 程十鸢:“不许骂他。” 苏越皱眉:“你喝多了吧?真没看错?” 程十鸢是御灵人,就算当真醉得不识人,也不可能不识灵,苏越这一问自知多余。 但她心中就是不服,因为崔林之是他名义上的师弟。 如今竟连术法都还未决高下时,在‘干净’上,便已经输了他。 能被程十鸢夸一句‘干净’,崔林之是第一人。 是心思至纯,怨鬼类的恶灵,难能近身之人。 或许是这不服的视线太过刺背,崔林之转头上望时,认出了他这只在拜师时唤过一声的师姐。 但哪怕隔着一层楼的距离,他也看出了这师姐依旧不喜欢他的很。 因为他几乎看不见苏越的黑瞳,尽是白眼。 程十鸢在一旁兴奋道:“阿越,他在看我哎!他在看我!”说着,便向下挥手道:“崔家少爷,上来玩儿呀。” 与对面青楼拿帕招客的姑娘相比,程十鸢的热情丝毫没有因为手中无帕而输半分。 崔林之明显一愣,伸出去一半的手,因见苏越白眼依旧而尴尬的轻微摆动后便收了回去。 程十鸢哈哈的笑:“好可爱啊,阿越,我要他。” 苏越蹙眉:“你要他做什么?” 程十鸢:“要他喜欢我!” 苏越喜欢程十鸢,是那种难得寻一兴致相投的知己好友间的喜欢。 而程十鸢喜欢崔林之,是男女之情的喜欢。 这两者虽完全不同,但一个人的精力、时间是有限的。 程十鸢要分出些给崔林之,那么于苏越自然便会减少。 她心中落差,除因程十鸢被分去的时间外,还因为崔林之是她师弟。 况佑年那时候也常说她:什么都好,就这好胜心真是随时随地、不分事、不分人、不分轻重缓急的骤起。 两相叠加,苏越便越看崔林之越不喜。 程十鸢在让崔林之喜欢她的过程中时,压根不知他与苏越相识,甚至还因苏越不喜欢崔林之而哄骗她多次,制造三人一同游玩的机会。 结果显然,苏越的性子又岂是朝夕可变的。 崔林之人前唤她苏姑娘,人后唤她一声师姐得一瞪眼,于是便该口苏越,又觉得与师傅称呼相同不敬的很,便随着程十鸢唤阿越。 结果得来一声:“再敢这么喊我毒哑你!” 她不是没干过这事,崔林之怕她得很。 被苏越毒哑的那半月,程十鸢很是紧张,哪怕他写字与她说过段时间便会好,程十鸢还是带着他去找了苏越。 下毒的当事人用力捏开他的嘴,看上一眼后便道:“没事儿,上火,半月会好。” 在程十鸢决心留在江陵时,苏越甚至是带着些气性走的。 崔林之一度怀疑过自己当真这么惹人不喜吗? 二人定下婚期的时候,苏越不知人在何处,信寄了出去,她没能赶上。 等她再出现在江陵时,程十鸢已有六月身孕。 六月到八月,苏越在崔宅住了两个月,原本是等着程十鸢生产的…… …… 回到当下。 崔林之长出一口气,道:“师姐不认我,是因不喜欢我,但况佑年那些年在江陵教我术学时,却也不让我与人言,包括十鸢。 他道授学只因缘、因道、因命,不求身前身后名,也不想惹人情是非。 我信,因为自我相识起,他所行所为,绝对善人。 我也蠢,阿越在十鸢八月身孕走前,便告诉过我十鸢乃御灵人身份,这样的人,于某些邪术人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天赋异禀。” 梁崔日听得再难专心念经,苏越按下他的手,冲他点了点头。 他转身便道:“师傅那时候临时受命,是受了况佑年的命?那所谓的梁家人,亦是况佑年的棋子?” 崔林之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 像是再回到那天般,他喉间干涩,痛苦道:“他往后还有几十年的计划,岂会轻易败露! 阿越当时受的命,都不是自他亲口所传,甚至为你娘的产期估算好了不近不远的路程,即能让阿越应下,心知不会错过她所估的产期! 又得赶在况佑年所要的生时前,不得回来!他好是费心啊!” 说到底,程十鸢又何等无辜。 她如果不来江陵,不喜欢上他,压根无需遭这份杀身之祸。 哪怕时隔三十二年,那一日依旧历历在目,每一处细节,崔林之都能准确回忆。 梁崔日音色低哑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崔林之压下眼中酸涩,继续道:“是因,他要我活。” “我命不长,不是自算,是他算。而他要帮我借以何人的命,他并不做强求,因为感情这种事,强求不得。 如若我不在意,哪怕她是我妻,你是我儿,我也可不在意。” 梁崔日心惊道:“什么意思?” 崔林之:“阴生子在术学上的天赋,非常人所能及,你娘是谁,命盘是否与我相合,他都不在意,因他能强行借之! 梁家人也不过是他为着自己的罪行找到的掩体,你看,多么完美啊。” 崔林之呵笑一声:“梁家人修邪术,困灵来行恶,而你娘于他们这一族来说,这身本事是何等诱惑? 任谁,都难寻出这背后,还有一个他为始作俑者! 我一学术之人,家中亦不过寻常看家护卫,听得阿越临走交待,也多寻来些人,但又怎敌梁家人所带的杀手! 那一剑刺下,我以为命已至此…… 再醒来时,却身在况佑年落于江陵的宅院中。” 第433章 活着 “那时,我甚至还不知道性命被延续。” 崔林之垂头苦笑,压根不敢去看梁崔日的眼睛。 他缓了缓,继续道:“我卧床不得起,况佑年告诉我,那一剑几乎要贴着心脏而过,险险被救回,切不可再大动心伤。 甚至还鼓励我,杀妻灭子之仇不共戴天,但人死不能复生,只有尽快养好身体,才能为我一家报仇…… 呵呵。 他是我师傅啊!我信他啊! 我安心在况佑年宅中养伤,直到师姐回江陵时……” 那是崔宅被屠杀的第十日。 仅活下一个老管家,和人们所说被烧得骨头都不剩的婴儿崔日。 苏越回江陵时,除了日常交差的一些功课外,基本不怎么去况佑年宅中。 因为他也时常不在,二人学业还得与他约时间准时前往,才必会见到人。 所以苏越在江陵时常住崔家,或是客栈。 这一日,她才入西街,便有人认出这常与崔家夫人一道出现的脸。 苏越还没到崔宅,便急往药馆跑去。 人们说崔家被歹人侵入,一场大火,烧毁了一切! 程十鸢,死了! 崔林之,死了! 那还未出生的孩子,死了! 药馆之中,残留的邪怨让苏越心中警醒,是那困灵养邪的梁家人? 然后在老管家的讲述中,她坚定了心中以为。 几乎便要马不停蹄的去杀了那些人来报仇! 老管家哭着道:“崔家没了,苏小姐,您是夫人的至亲好友,这身后事,老管家我听您的。” 苏越冷静下来些。 梁家人自不可能凭空出现,她在江陵闲晃,等着程十鸢生产的两月里,确实发现了令人无法忽视的异样来。 所以,才会在临走时对崔林之有那番提醒。 可御灵人这种能力,岂是常人得见? 连她这样的术学翘楚,都不可识怨,又何谈见灵臣服。 苏越知道程十鸢的能力,还是她与她交心时亲口所说。 那梁家人又是怎么知道程十鸢的存在? 或许,在她告知崔林之前,程十鸢已经告诉过他了? 可崔林之此人在程十鸢眼里,也只是一个生意人罢了,她又何必说这些来吓唬这个普通人? 这事于普通人来说,简直像是疯话。 苏越当时看着程十鸢被蒙着白布的尸体,连崔林之都怀疑过,也没怀疑况佑年。 况佑年这人有多伪善,可想而知。 所以在她发现崔林之的尸体不是崔林之时,瞬间便坐实了他恶人身份。 她给了崔管家一张银票,用以安抚那些飞来横祸之人的家属。 留话道:“十鸢与崔林之,等我回来再安排。” 然后,她便往况佑年宅中去。 崔家出事已经十日,师傅若是在,不该不管不顾才是。 当时她心中压根不以为宅中会有人,只不过必要去确认这个无人的答案。 宅门一开,是况佑年。 苏越急道:“师傅,崔家出事了,您可知道?” 况佑年依旧道风淡然:“知道,你进来说话。” 院中一股药草香味。 况佑年道:“药馆你去过了?可有发现?” 他的语气像是再寻常不过的考题般。 苏越答道:“药馆中有怨灵。我记得当初与您说过,在西北方向的广陵府有一梁姓家族,以困怨灵炼化为己用的邪术立一方势力。” 况佑年问:“为何怀疑他们?” 苏越:“程十鸢的……不一样,您可知?” 况佑年面上浅笑:“我确实没想到你们师姐弟二人会连这个也要瞒我。” 苏越解释道:“徒儿不是有意要瞒,只不过此乃十鸢私事,她亦不以此天赋害人,一直以普通人身份活着,我与她交友,她信我而告知我,我怎好乱将他人事与人说道。” 况佑年道:“为师没有怪你的意思。” 苏越:“可是师傅,梁家人又为何能从广陵府寻到江陵来呢?十鸢这身本事,不显不露啊。还有师傅,崔林之他……” 她刚想说崔林之尸骨有异,怀疑泄露消息的是崔林之。 但转眼却在门缝中看到他人正躺在床榻上。 “师傅,这是怎么回事?” 崔林之身中一剑不是假的,他连床也不得下,见苏越进来,瞬间又双眼猩红情绪难能压下。 他道:“阿越,十鸢她……” 况佑年忙安抚他:“不可过激,你且还危险着。” 他转头又与苏越道:“你帮他看看脉,开些新方子,这药喝过十日人竟还不得下床。” 苏越尊师命上前替崔林之把脉,彼时她虽怀疑过崔林之,但在得知崔林之身死的那一瞬间,说毫无波澜自也是假。 崔林之待程十鸢的好,她看在眼里。 崔林之待她的敬,她亦不是心盲。 敬她为师姐,更敬她是程十鸢日日挂在嘴边的好友,阿越。 阿越长,阿越短,听得几年,崔林之这阿越喊得也顺口的很。 “这药不过寻常伤药,他心脉有伤,忧思愤然亦伤心肺,好在没有感染恶化,一会我去取新药。” 苏越脉把完,继续追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要留假的尸骨在药馆?” 崔林之欲解释,被况佑年挥手代之。 况佑年道:“我在约半月前回的江陵,崔家大火起时为师心中总觉不安,对你二人都卜了卦,林之大危! 往他家急赶去时与为师一起的还有路途之中救回的一人。 那人有些身手,冒火进去摸着林之颈脉还有微动,便悄摸将人背了出来。 崔家在江陵做生意再和善不过,怎会惹这杀身灭门之祸? 宅中残余的邪怨之气很快让我有了答案。 梁家人若是知道林之未死,会不会再对他赶尽杀绝来以绝后患? 为师不敢赌,便让那人又去义庄背来一具无名尸。” 苏越点头,强压着愤恨道:“师傅可有让人去追?可知他们现下所在何处?” 已过十天,脚程快些的话,估计人都回了广陵府。 况佑年道:“我让那人追着去了,但至如今,还没有消息传回,怕是凶多吉少。” 顾及崔林之的情绪,苏越一直没问,那取名崔日的婴儿,又怎会烧得连残骨都不剩。 “你好生歇养,崔宅人中后事,我去办。”这句话大概是二人成师姐弟后,苏越头一次说的好话。 以为人师姐,更为十鸢挚友的身份来去帮他办宅中后事。 出了崔林之的房门,走出几十尺远后苏越才问:“那孩子,是被梁家人带了走?” 况佑年点头:“还活着。” 第434章 成全 梁崔日看看苏越,又看看崔林之。 实在费解道:“所以,害我娘的从来都是况佑年?那师傅你为何,要谎话连篇的骗我恨他,还……让我杀他?” 梁崔日现下便已不再连名带姓的称呼崔林之,却也不敢喊爹。 被骗多次,他这心被练得防备十足。 苏越接话道:“我怕你们坏事。” 她施术完,再次落座。 这转折翻天,众人都听得脑中飞转。 除了蓝空桑。 蓝空桑不愿动脑筋,等待故事继续的间隙便为几人添些热茶,半杯冰凉的茶水被兑得温热,难喝的很。 苏越皱眉倒了个干净,自己斟满一杯热水细细润嗓。 她不继续,梁崔日难解追问道:“您就不怕我当真把人杀了?” 苏越:“我怕什么?该怕的是他。所以他这身边影卫不离身啊。” 崔林之轻咳一声,“我这身份被安成这般,也不怪阿越,这事还是得从你出生后说起。” 苏越:“接下来的事我来说吧。” “况佑年与我说你没死,我便急着去救人,让他为我算你所在方位,这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 他不需要知道你的具体生时,便能算出你的生死卦,这对于他来说,有你爹的血脉在也轻而易举。 所以我当时丝毫没有怀疑过他分明知道。” 几人从字里行间都听得出,这师姐弟二人对况佑年的极度信任。 “他也立即算了出来,西北方向,想来梁家根据地在广陵府,他们回到自己的地盘,我必然不可能独身前往。 但术学之人,又何愁不能以利换利。说起这个理,我也是在追杀梁家人的路途中,去黄沙戈壁开了云梦泽。” 这客栈,不能开在人多是非多之地。 能有实力寻去云梦泽的,心必然诚,她再筛选一番,借人之利,互惠互利。 更是为不损阴德,以医术远名。 苏越话题扯远,又拉了回来道:“所以在处理崔家后事时,我也在江陵寻人、等人,等能护着我性命的人。 药馆的尸体均被领走后,我让老崔管家寻了一处偏僻宅院,为崔家重设祠堂,由老崔来祭奠守着。 而你爹娘二人的合葬墓中,均为衣冠冢。” 崔日道:“对!为何不葬我娘,做她为活死人?还有,她后对萧家所为,难道不是因为被借命而对……他的恨意吗?还有阴生子……” 若是最初便有偏离,那么殷问酒前面与他们推论出来出发点便完全错了? 苏越摇头制止他的连续发问:“对萧家所为,确实是因她对你爹的恨意,她也并非术学之人,所以只得寻萧澄这般天生借寿命。 但出发点是如问酒所说,活死人久了,十鸢她心中的怨恨侵占,真真假假,难分得清。 阴生子更是之后的事了,你容我说来。 先说为何为衣冠冢,不葬她的尸体,这事说来算我与你娘约定的秘密。 术学之人,自看不清,更不可能将自己的生辰八字依托于旁人来算,因为我们知道这八字的重要与危险。 你娘这人性子洒脱,真诚热烈,她信我,在我与她交待八字不可轻易对人提时,她张口便告诉了我她的八字。 这份信任,年少的我还没有如今这般狡诈,便以赤诚之心相告。 她问我,若是我拿你八字做坏,你会不会在下头也能让我不好过? 活死人,便是我与她讲的鬼故事。 我说你若害我,我哪怕做活死人也得亲自掐死你。 她确实当鬼故事在听,既怕,又好奇的很。 最后她与我说:若是我死于非命,你也得让我重活一次,老娘非得亲自报仇不可! 这是她的性子,也是我们的约定。 可说真心话,我压根不会舍得将她做活死人。 活死人之躯,你们不做当事人,体会不到那种身死心活,不可破一处外伤的小心。 养得好了,他们只能做到外在与人无异,不被人察觉。 但内里,自摧自毁自怕,不可控。食不知味、冷暖亦不知……人不人,鬼不鬼。 于是我只应付她道好好好,心中想的却是,你若死于非命,我帮你报仇不就好了。 没成想,她当真死于非命了……” 苏越端起热水,又润下一口,问道:“这夜漫长,你们不嫌我慢慢道来吧?” 几人均是摇头,唯蓝空桑道:“只要你保证所说没一句假,啰嗦些也无妨。” 苏越哈哈一笑,抬眼看床上的人道:“事到如今,当然不假。桑桑,你听进去了。” 蓝空桑不言。 苏越会心一笑,就此掀过。 她继续道:“我确实准备将她埋了的,她才生产过,衣裙上血污都凝结成了黑色。 整理遗容这事,交给旁人我不放心。 也正是因为这个不放心,在我亲自为她清整遗体时,发现她拿指甲在大腿上掐出的痕迹。 或许是我当时的好好好太过敷衍,她当真死于非命前,才要掐出一个人字来。” 苏越苦涩一笑,对着虚无道:“活、死难写,可你怎么就确定我能看懂呢?” 说罢,叹出一口气继续道:“我看着那已经乌紫的痕迹,犹豫很久……还是决定葬了她。 棺椁落到坑里后,我一个人坐在里面念了九九八十一道往生经。 其实二十一道后再多多少遍,区别微乎其微,等我反应过来八十一遍都到了时……我把人抱出来了。 我明白我在犹豫什么,她如此想,便依了她吧。 最多报仇后我再杀她一次,再经历一遍离别。 我与她离别,她与我、与夫君儿子的离别。于她来说,那必然是痛苦万分的,但她只要想,我便会依。” 苏越说到此处,笑了笑,“桑桑你会懂我,我想她如愿,不管任何事。” “就像你想问酒如愿,哪怕她的愿是让你杀了她,你也会杀。” 她笑出了声音来,“咱们就是这么的一心成全啊……” 第435章 转变 蓝空桑不答,她想到方才要下手时,那份心情…… 如今若是殷问酒再交待一遍让她杀了她,蓝空桑已经不敢答应好字了。 这些细节,当时还卧床不起,时好时坏的崔林之也没听过。 他眼眶发涩的撑手扶额。 而一旁的崔日,更是早已双眼湿润。 苏越道:“也正是因为这个决定,埋下了让况佑年计划生变的根。 困怨为阵养活死人,这术听着便不是什么正义之术吧? 我们修正心,哪里碰得这些。所以我没敢告诉况佑年,那时候我们多信任他呢,是不想让他有半分失望的信任。 十鸢身死已过十日之久,三叉阵法我又要做得隐蔽,两相为难的很。 也正因为她御灵人的身份,怨灵不挣脱,更是主动温养,这身死多日的人才未腐。 这也是能瞒住况佑年的原因。 三叉阵罕见、活死人罕见、御灵人更罕见,再加上我这样行内翘楚术士胆敢为之,亦是罕见。 这事能成,要素太多,多得连况佑年都没这方面的设想。 包括林之,我也瞒着。当时对他没有十足信任,也觉得他这人清澈的愚蠢,压根藏不住心事。” 崔林之不反驳她,那年大家都还年轻,况佑年一张面具戴久了,整个人恨不能都散发出佛光的慈悲心来。 若苏越真的告诉了他,当下的他确实做不到平静。 崔日问道:“可师傅你不是说,我娘醒,是因为你找我,告诉她我没死……” 当时苏越怎么讲的?讲得她自己都频繁断句的难忍。 她告诉他,他娘是哀莫大于心死,以为他死了,以为他爹死了……这些还是后来殷问酒推出他娘的死,是被他爹借了命…… 崔日整个人简直要割裂了。 如今这么听下来,师傅从最开始便知道他还活着啊! 苏越听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无奈一笑:“说来话长,但也不算骗你,你娘在暗室中四年,我追杀梁家人四年。 因为当时并不确定能否带回来活着的你,所以没敢与你娘的尸体谈起。 她躺在那里四年未腐,却也不活,我本也在自我拉扯着,怀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呢? 直到找到你,我才敢说,没多久后她便醒了。她不醒的四年,确实归于心死。 人将死于非命,亲眼见到自己的孩子与夫君被人杀,那一瞬间要报仇的怨直达顶峰。 可死后,一月两月三月,对于一个凭怨灵温养的尸体来说,没能即时‘活’,这股怒气、怨气是会减淡的。 你活着,还在我手上,确实是她能醒的重要原因。” 苏越的故事,永远真假掺半,即能当下骗过,又经不住殷问酒的仔细琢磨。 见她话停,周献问道:“您在追到梁家人时,发现了况佑年的蹊跷?” 苏越啧啧摇头,“你低估他的实力了,若是让我追到便能发现此人的心思……”她看一眼床上,“又何须到如今地步。” “我能追四年之久,这其中自然不缺况佑年的助力,对梁家人的助力!” 说罢,她又看一眼崔日。 周献发现了,自他们进到这房间起,苏越和崔林之频频将目光落在崔日身上。 他试探着问:“所以让你寻到域都府,也是因为况佑年要他们死?” 苏越点头,“不过当时我还没看透,只以为苍天有眼啊,总算让我找到这窝遁地老鼠。 梁家人待崔崔……不当人养,后来我想他让我去找到崔崔,应该是想法转变,发现或许我自己养大的孩子,必能更在意些。 也不知他与梁家人达成了怎样的约定,我带杀手为梁家还原当年屠杀崔宅之景时,他们竟能为况佑年守口如瓶。” 周献从这话中听出暗意来,他也看了一眼崔日。 为何要自己养,加上方才二人准备破阵时对崔日的不舍…… “方才的不舍,是不舍崔日性命?”周献问。 崔日一时没懂,问道:“什么意思?” 苏越看着周献点头,“你与问酒,还真是登对,往后若是为敌,我真是好奇你们谁会玩死谁?” 周献:“不会为敌。” 崔日又问一遍:“什么意思?我的性命如何?” 蓝空桑突然开口:“今日醒的若是况佑年,你必死,老掌柜的与你爹都还可能缓一缓。” 苏越哈哈地笑,“桑桑当真是听进去了。” 崔日皱眉,“我也听进去了啊……噢,”他恍然道:“师傅你养大的我,我们感情深,他便能以我来威胁您……们,计划若是不按他定得来走,我性命有危?” 苏越:“嗯,有危太轻,是会死。” 她换了姿势,让疲乏的身体舒展些,继续道:“这也是后来好久好久,才发现。说回做十鸢为活死人吧,你们让我很乱。” 众人便不再言了。 苏越道:“老崔寻的宅子,很合适,我将周围的荒地、田地转了好几人的手买下来,布阵、设防,一切都悄摸进行着。 况佑年忧心着林之的生死,倒是无暇顾忌我,只知道我在江陵等人来。 我在江陵及其周边忙了约半个月,藏好十鸢,一切都安排稳妥时,林之也能下床了。 他要与我一起走,况佑年不允,便催着我先走。 此时我已等来几人,林之的身体也根本不能奔波劳累,我便留信与他不告而别。 追去广陵府时,已过去一月多,梁家人早已人去楼空。 我四下寻着他们的踪迹,也给况佑年写信。 信是送去江陵的,此时我压根不知他们已经去了上京,等再收到回信时,辗转已是三月过后。 崔家在江陵已遭灭门,况佑年道为着林之的安危,让他入了钦天监,值得怀疑吗? 一点不会吧?多么合理呀。” 钦天监乃皇室何其重要的机构,崔林之虽学术几年,也当真奇才,成果斐然。 但他几乎不怎么出江陵,没有苏越这般历练得来的人脉关系,他一个灭门独苗,得天子庇护是最好的途径。 于是钦天监中出现了一姓元名靳之人。 他为况佑年往后的计划,先一步搭上了桥。 “往后几年,如我既往所说,我寻遍大周,甚至被引出过波斯,每每人还未到跟前,梁家便已逃脱。 况佑年还是那般,慈悲为怀,自不可能参与我这以杀人为目的的奔波。 只会偶尔回信我他们的方位所在。 每每回上一道,林之说他还要念上几十遍经来赎罪,哈哈,可笑。” 苏越扒拉一下崔林之,“唉,你说我们当时是不是真的蠢啊?如果换做问酒和周献,是不是也能早早发现?” 第436章 恶人 崔林之道:“不是,师姐你不蠢,我倒是蠢的。” “那些年你居无定所,我定居上京,他比在江陵时还要长住上京,我亦没有丝毫怀疑。” 苏越点点头,“事后看什么都清,身在当下……他确实难挑一丝错来。” 她躺坐回去,继续道:“四年,崔崔你到四岁时他大概才知道你过的非人日子,而让计划产生了变化。 我寻去域都府,现下回想起来,究其根本还是依托于他。 杀尽梁家害人之人带走你后,我们先回了江陵告诉十鸢,然后我才带着你去上京找你爹。 当时我心想,如果你娘醒了,也算一家团聚,届时再让她安心的走。 如果你娘不醒,我便将一切告诉况佑年与林之,找况佑年领罚,然后回江陵毁了三叉阵,送你娘入土,也让你爹能正经送上一程。” 崔日忍不住又插话道:“按你之前的故事所编,你带我四处游荡,从不在一处长留是为躲崔……他的残害啊,既然真相如此,我们又何需躲呢?” 他还是不知道怎么称呼崔林之才好,伸手一指,以他来代之。 苏越嗯道:“确实在躲,问酒猜的果没错,但因被我误导了。 你爹与你娘都缺心眼似的,他的生辰八字,在我离开江陵去找梁家人时便告知了我。 山高水远,他也想到自己若是离开江陵,我们联系便难,能算到方位,再到地方闹腾些就好找的很。 这变故,便出在我算他时。 当时我与你已经到了上京,那时周洄登基大概才不到一年。 况佑年当初也是自宫中出来的人,扶持过成武帝登基,林之走的路,亦是如此。” 崔林之接话道:“我入宫时,况佑年便让我收敛锋芒,从无足轻重的基位做起,当下我自也无比信任他,术学皆为他所教。 心正,他以身作则,更严于我…… 那时候因为十鸢、因为崔家满门被屠的事,我心中的恨将人笼罩,入钦天监后便想立即拼出声名来,借以天子之力,报我私仇何不轻松? 当时我满心满脑全是这样的心思,所以况佑年让我入京,入钦天监我都乐意的很。 他让我沉稳匍匐时, 我不乐意,头一次驳了他的话。 他足足与我念了三天的道理,情之所真、语重心长……真的,他比那台上戏子还会演。 我因信他,那三天算是最为叛逆时。过后,便依他所言,在钦天监中再低调不过。 当下籍籍无名的我压根接触不到皇家的生辰八字,只有监正与监副能知。 但我身后是阴生子,他能算啊。古往今来,哪怕是太子身份,又有几人能安稳登基呢? 周洄能成为上位者,脱不开我的助力,也就是况佑年的助力。 师姐寻到崔日你时,周洄正是新皇,左右受阻时。 为图表现,我在钦天监忙得不可开交。 更是直接住在了监内,因为夜里总要避人耳目的见周洄。 那时候我以为,总算熬到了这一天。 师姐追了那梁家人几年无果,那么以天子之兵力何愁不成? 他们就是钻洞地鼠,掘地三尺我也能将他们挖出来!” 崔林之情绪逐渐愤然,他深吸一口气,又缓了语气道:“也是我以为罢了,在况佑年的计划里,我做这些不过是他为周洄日后灭护国将军府的代行人。” 前前后后,三十多年的计划,两朝皇帝、护国将军府…… 况佑年当真是条条铺设,心细如发啊! 为自己活,让多少人死他都不在意! 苏越继续自己的话道:“因为我那趟还要向况佑年请罚。带回崔崔,是沾了梁家二十多人血的。 再加上做十鸢为活死人的阵准备与他们坦白,我压根不敢带着崔崔你去见况佑年。 用况佑年当初的话来说,是非因果皆是命,这本不该是我要遭的孽,我若一意孤行,终会遭报。 也幸好并未第一时间去找他。 在上京客栈住下后,我便先算起你爹的方位来,这一算,也是头一次算。 一算不出,我怀疑自己不认真。 二算不出,我怀疑你爹术学竟如此高超?能防得一丝不泄? 三算不出,我开始怀疑自己已经遭了报。 四算五算六算七算八算……均无果,我才开始怀疑,你爹是不是有问题? 也得亏那时候他出不得宫,不然我算这么多次他有所察觉,当下也是准备找机会出宫来寻我或是况佑年。 那什么样的人算不出?” 她像是在考已经听得呆愣的崔日。 崔日答道:“阴生子、术高于我、魂魄不全……还有借命之人, 以该死之躯,拴他人寿命,命理不合,八字已死,自然算不出。” 苏越点头:“彼时,哪怕杀了梁家人,我还是没问出来他们为何知道十鸢为御灵人。 你爹一算不出,二他知道十鸢御灵人的身份,两件事叠加一想,我便又将你爹安上了恶人身份。 于是,我也不着急请罚了,我带着你又回了江陵,去彻底把这件事坐实。 这借命之事,是我自接触术学以来,所经历的第一例。 这种邪术,况佑年当初连教都不曾教过。 我哪怕怀疑林之自学成才,也还是不曾怀疑过他。 坐实你娘性命被借时的瞬间,无人能懂我的愤怒。 如今再回看,还是不得不夸况佑年一句,得亏他现下是个死的,不然实在难斗!” 哪怕过去几十年,那些过往如今回忆起来,依旧犹如昨日。 不怪他们蠢,实在是况佑年太过积德行善。 再回江陵时,程十鸢已经有了片刻清醒时。 老崔管家守着一具不死不活的尸体四年,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练得强大,可见到程十鸢僵硬无神的坐起时,他还是吓得跌坐在地。 她没有神识,那么一僵,便能坐上好几日。 再抬步下床,一站,左右茫然看上几眼,又能一站好几日。 老崔一声不敢出,他被烧得可怖的脸也早已不成人样。 心想若是夫人见了,指不定谁怕谁呢。 这么一想,胆子还大了些,于是端来一香炉,日日三道香的下暗室为程十鸢点上。 他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想着总是聊胜于无吧。 苏越进崔宅阵法时,便察觉到了怨灵的兴奋。 这兴奋中并无攻击她的意思,她心中惊喜,敲门无人应便开始砸门,“崔老?是我,苏越!” 里头终于传来老崔惊恐又气喘吁吁的声音:“苏小姐啊!夫人诈尸啦!她要杀了老管家我啊!” 第437章 一成 门一开,老崔管家弯折着脊背,额头上全是汗水。 他哆哆嗦嗦的躲到苏越身后。 苏越往院中看去,日头高照下,程十鸢脸色白得渗人,不是活人的白透,是死气沉沉。 她僵着四肢定在院中,满脸的泪看着苏越。 苏越忙朝她奔过去,语气中尽是惊喜:“醒了!终于醒了!何时醒的啊?” 她摆动程十鸢的四肢,还是僵硬的很。 老崔见人不动了,抬步挪过来,小声道:“距头一次坐起来,有半月多了,初时定在一处,都能定上三五日。 后来便是一日,半日。 再后来,便能动作极慢的走,从这头走到那头都得花半个多时辰。” 老崔管家比划了一下,这院子不大,常人不过十息便能走完。 苏越嘀咕道:“半月多了,居然还如此僵……” 老崔管家道:“比前几日好很多啦!我寻思夫人好像在日头高照的午时最清醒些,每每天晴便引着她上院子晒晒,果然是晒一日更好一日呢!” 他声音又放得更轻了些,“就是自前日开始,日头要落,我便喊夫人回房,她忽地转头瞪我,那眼神可吓人了! 瞪过没过久,又无神起来,我便没当一回事。 昨日还是晴日,午时我又引夫人出来,这回没晒多久,我端一把椅子给她时,夫人忽然间伸手掐我脖颈啊! 因为太僵使力太慢,我躲过去了,也没当回事,只以为夫人还没醒神,不认识我觉得我危险? 那我想着只要不靠近她,离远些多念叨几声过往,她记起来该就没事了,这太阳正好总不能不晒嘛。 这不,今日比昨日更好了, 步子也拿得快了啊,方才我一个没注意,又被夫人掐上了,这回力气大呢!” 老崔管家努力抬头,被烧过的疤痕皮肤上,还能看见红痕。 苏越脑中翻涌,崔林之若是恶人,那老崔管家呢? 老崔管家帮她看顾程十鸢的尸体四年之久,若是他对程十鸢有害,那些怨灵都不会放过他。 可十鸢又为何想杀老崔? 不也是一种他姓崔的不是好人的佐证吗? 苏越暂且将老崔管家定为不知情人,崔林之行恶,老管家不知道,老管家也以为崔林之已死。 二人说话的这会功夫,程十鸢脸上还挂着泪,双眼却逐渐变得无神起来。 程十鸢是苏越做的第一个活死人,她心中也没谱的很。 她与老管家道:“是,你做的没错, 人醒过后便要多晒日光回神,在神志没有彻底恢复时,她的情绪会比较阴暗。” 老崔管家也没怀疑,他正是如此想的,点头道:“苏小姐本事高,如今夫人已醒,您又回来了,想来夫人必能尽快恢复。” 程十鸢见到苏越时眼中顷刻溢出的泪水似乎也说明着,确实该快恢复了。 往后几日,有苏越在,老崔便基本上关在房中不出去,怕自己吓着神志还未回来的夫人。 程十鸢好的时候很少,只不过一日一日的,动作能稍快些了。 崔日被苏越放在临镇,她每隔三五日等日头落下,送程十鸢回房后,便开始往临镇赶,次日一早再赶回来。 如此又过半月,程十鸢已经能开口发出声音来。 她每每清醒时看苏越,总是双眼通红,像有千言万语要说。 在她还没有能正常说话或写字时,苏越也压根不敢与她确认崔林之的事。 对程十鸢来说,这仇若是要报到她所爱之人身上,又是何等痛苦。 于是每日只与她道:“崔崔长得有些像你,不过没你好看,这血脉到他这辈异域之色难显啊。” “昨晚赶回去见崔崔了,给他带了江陵藕粉,哄他睡着了他还攥着我的衣袖,大概是怕一早起来我又走了。 你快点好,我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程十鸢点了头,唇边带着一丝弧度。 “驾马颠簸地我骨头都要散了,一会我在院中睡觉,你不要闹我可好?” 程十鸢摇头,双眼四下搜寻些什么,很是不安般。 …… 苏合院中。 床榻上二人手腕间的血线越来越淡。 苏越回头看了一眼,疲惫道:“谁,去帮他们包扎下,给问酒换身衣衫。” 周献起身,问道:“可知何时能醒?” 苏越:“楼还明怨气所伤加失血,最多三日会醒,让他药铺多熬些补气血的来便好。 至于问酒,不知道,可能三日五日,或许半月一月……” 她原本还想说,或许醒不来。但这个或许,在苏越这便被剔除了。 这样一个狠人,她一定会醒! 蓝空桑此时已经站在了床边,就等着人把楼还明先抱走。 周献看着那张还是毫无血气的脸,交代蓝空桑道:“蓝刀客,手脚轻一些。” 蓝空桑:“……” 周献弯腰把楼还明抱起时,楼知也忙伸手去接。 他还以为周献是要帮问酒…… 床幔被拉下,几个守在床边的人一同出门去换口气。 因怕楼还明还能有用,所以楼知也将他抱去了蓝空桑在苏合院的房间,又让暗卫去寻了王前来守着。 今夜的楼府,不见月来不见星。 周献站在台阶下问苏越:“我五哥周禹,可……” 苏越打断他的后话,反问道:“周献,若是问酒在朝京节时没能醒来,你当如何?” 周献明白了她现下不想提那话题,便答道:“其实我在四年前时,便想过依靠朝京节来起势翻案。 只不过当时的不成熟,我亦自知想法天真。 没认识问酒之前,这一年的朝京节,一直都是我的计划,且是唯一的。 所以她能不能在这之前醒来,我能做的,不会改变。” 苏越:“阵若不破,哪怕这功成机会不足一成?” 周献笑道:“我不认为,只有一成。” 第438章 混乱 周献为何突然有此一问,是因他在心中算着。 苏越现下已经讲到了崔日约四五岁时,再过一两年,周禹出生。 按这么算,周禹若当真是苏越的孩子,那大概便是在程十鸢带崔日的那半年左右时间,认识的了他父皇。 她不答,周献也不着急,毕竟当事人还未到。 房门打开,蓝空桑一言不发的招呼大家可以进来了。 她连床铺都换过一遍,周献左右看看,并未再见到有血渗出。 他依旧在挨着床沿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探入被中,只敢虚虚勾着殷问酒的手指。 “对了,越姨,你们计划之中并没有安排我,她这副易惹怨鬼纠缠的身体,是准备让人生生挺着?” 苏越又倒了那半杯凉透的热水,换了新茶叶,自己侍候自己,也不管旁人。 她笑道:“是啊,挺着呗,死不成,只是活得再苦些罢了。” 周献蹙眉,有他都这般苦了,还要更苦?那还是人过的日子? 苏越的后话还在继续,只不过笑变得更加苦涩了,她道:“以往的日子,三魂七魄尽散的日子,可比这还要苦上好几倍。” 加炭火,加茶的功夫,周献便继续问道:“为何不将我计划进去?” 苏越哈哈一笑,“情爱这种东西,怎么计划啊?你倒是教教我?” 与殷问酒初识时,她这性子在周献以为,不谈情爱也绝对可以。 她丝毫不顾及什么男女有别,她只在乎自己好不好过,将自己的感受永远排在最前面。 苏越看出他的心思来,道:“在你出现后我甚至有想过将你……弄走,感情是不确定因素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则是我担心她太好过,日子好过之人,再到今时,会不会因受人疼爱而撑不住呢? 魂魄尽失的人,她又能不能在饱受磨难的日子里先养出自己记忆来呢? 这些其实我都没经验、没把握, 包括她今日这般作为,在我与林之看来,简直是发疯。 所以啊,命运因果这种东西,玄妙莫测。” 想来也是,人的忍痛力,忍苦难的能力,总是能在反复被伤被害中,拔高阈值。 回头再看来时路,那又算得了什么。 苏越:“最重要的是,你是皇子,况佑年还活着的时间里,那时候我们压根不敢对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规划。” 周献点头,他也是看着殷问酒活得这般苦而多此一问。 众人都在静候苏越继续时,她回头往床上又看了一眼,道:“林之,我此刻甚至觉得她都能听见。” 崔林之笑了笑,“你自开始讲述,不就是这般以为的吗?这果的前因,也算咱们给她一个解释。” 苏越转回头来继续:“坐实十鸢的性命被借,还是因她既往所御之灵而感。” “那时她已经能听人言,能给反应,我便先与她讲了崔家遭屠是梁家人所为,而梁家人,便是困育邪灵之人。 她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害了崔家。 哦,说一声,当时林之还活着的事我也没与她说过……” 崔日问道:“为什么不说呢?四年多都没说?” 苏越:“嗯,没说,那时候我还年轻吧,在那年的我以为,恨、想要报仇的心必然会比什么爱啊情啊希望啊要来得强烈。 我一年最多回江陵两次,说得都是对梁家人的咒骂……” 她摸了摸鼻尖,“师傅医术名家半路学术,前十几年泡在医术中,后些年泡在玄术中……自己不曾体会过的东西,不在意的东西,自然也不能理解他人。 可能理解?” 崔日犹豫着点了点头。 苏越便继续道:“其实当初梁家人逼她的现场,她都经历过,自然明白那些人死是因她。 但活死人的她,不知是不是太多年不醒,整个人记忆混乱的很。 她只知道是梁家人带走了崔崔,不知道他们因何,第一反应却是自己害了崔家人性命,瞬间崩溃,一直拿手捶头。 然后,我也就不敢再说、再问心中那个怀疑。 因为我发现她似乎在逃避。 于是只鼓舞她,快快的好,带她去见你,见你对于她来说,只有期待。 再之后,你也记得,便是那山林中穿梭的半年。 这期间况佑年罕见的找过我一次,我一个人回了趟上京,交代上这些年的功课,又被他考问一番后,他才问我,那孩子呢? 你们能想象他当时有多在意我造了孽吗?” 苏越这一问把自己都问得情绪高了好些,她道:“因为当时我不信林之,我想调查清楚之后,再领罚,所以还没有告诉况佑年我做了活死人。 况佑年一一罗列我这些年所行善事,他道:百善不足抵一恶,你还需多多历练还报,那二十多人虽不是你杀,但他们是因你的指令而死。不过你这身上的气,也太浊了些。 我吓的很,担心他察觉出什么来。 好在,他只以为是因为我命人杀人造的孽,将我留在上京一月有余,每夜午时开始为我念经,意图将那些孽障化清些。 那会,我心中多么煎熬啊! 我的师傅,菩萨光芒的师傅,熬了整月的夜,盘断了得有十串佛珠,只为替我洗清罪孽。 而我做阵又杀人,简直枉为一个修正心的术士、悬壶济世的神医,内疚、愧疚、谴责……在说与不说之间,反复挣扎。 我都恨上了我自己,但我也没后悔所为,只是见况佑年熬得憔悴对自己唾弃。” 崔林之听得发笑,苏越此刻的表情繁杂,千言万语汇聚出一个大拇指。 “就算到了如今,我有时候都还会想,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心中或许当真是善的吧?不然一个人,怎可以做到如此佛光普照?” 蓝空桑抱怨道:“老掌柜的,能不能快着些?” 第439章 开棺 苏越翻她一眼。 躺回椅背,继续道:“他问我那孩子呢? 我说留在江陵补孝了,然后我问他,可否先不告诉林之? 他诧异的看我一眼,我后来才知道这话简直说到了他心坎里。 他问我为什么,我编道想带着他游历江湖增长见识,我也有个伴,若是告诉林之,他便会向当初与我抢十鸢般,把孩子抢回去。 当初我不喜这师弟,况佑年都看在眼里,虽然我理由实在拙劣,但他竟没有反驳的点了头。 只道上京鱼龙混杂,做钦天监的孩子,或许还没有被我带着安全,还让我一定要好好护着你。 你是十鸢的孩子,我当然会,他便没再多言,孽化得差不多,便让我走了。” 崔林之以自己的视角接话道:“当下他愿意依着你,是因为我正处于让周洄重用信任的阶段。 如果我知道仇已报,孩子已被找回,哪里还会对周洄如此卖力? 那本就不是我的抱负,我极有可能便带着崔日隐居于世去了,届时,他还要再寻一个心安的助手埋在钦天监,岂不是又得寻寻觅觅,教导多年。” 周献问道:“这最多,也只会瞒到您坐上监正吧?而且这一过程之中,程姨已醒,总会有变故,在那半年之后?” 苏越道:“是,半年之后,我收到十鸢的消息,她的躯体又开始出现僵硬化。 彼时,我依旧不确信林之是否借命,但我们本就关系浅薄,他远在上京谋业,一年能联系上一次都是有缘。 我带着崔崔,也确实有乐趣得多。 十鸢对崔崔的不舍,我看在眼里,我问她我寻了一处新阵地,要不再养养,如今以崔崔的本事,还远不至于察觉你不对来。 如江陵那个场景所见,她拒绝了, 半年又半年,之后呢? 她知道我那时候还没有用心教崔崔,因为真入了门,便再难瞒。” 苏越看着崔日道:“你娘说,希望我好好教你一身本事,能立身处世,哪怕无爹无娘,依旧能不畏任何。 最好呢,是自在无谓些的性子,这样便能如我们一般,活得轻松。” 崔日的眼眶,再次泛红含泪,“那、那为何又出现了变故呢?” 苏越叹了口气,“变故在那衣冠冢。” “当时做的阵,匆忙且一般,如今连一个人都养不活,我便没着急先去毁阵。 她当时已经开始出现长时间的呆滞不动,躺在棺椁中,睁着眼,与葬一个活人无异。 还是八十一道经,虽然她已经不再需要。 我封了棺盖,开始一铲一铲的往上埋土。 那一夜月色透亮,周遭一切都瞧得清楚的很,也或许是我自己心中的毛病,总觉得那棺椁歪了些。 很小很小的偏移,像扎在我心中的一根刺般,又铲过三铲,我还是丢了铲跳了下去想给它归正。 也就是在这时,听到了微弱的、敲击木板的声音。” 蓝空桑被她带动的竟也有了些紧张感,道:“于是你又开棺了?” 苏越点头:“开了,一开棺便见她怒瞪双目,像是被我活埋快要气死般的瞪我。” 崔日:“然后呢?” 苏越笑道:“然后我说埋?她瞪我。我说起?她还是瞪我。我说你要闹哪样嘛?她就瞪出眼泪来……其实在她那个状态下,不该还能有这样的反应才是。 既然有,不管她如何瞪,我总不能再埋了,于是将人带到了新阵中。 然后带着你在那附近的村子游荡,方便看她状态。” 崔日道:“我记得那时候我是在村长家过的除夕,你走了得有三、四个月,又是做什么去了?” 周献看崔日一眼,心道他这点心思,问得真是毫不隐藏。 苏越道:“回上京了。” 她并不在这件事上过多解释,只道:“我发现这似乎又不是一月两月能好的样子,回来后便布阵设防,带你走了。 也是从那之后,才算认真教你,入门过后第一件事,便是让你自算自己的生辰,可还有印象?” 崔日连连点头。当初问酒推论出来或许崔林之还要借他命时,他便想起了这事。 他的生时,师傅给了一个大致,然后便让他自己推。 苏越道:“怀疑十鸢被借命,也只是一个怀疑,我对借命一术,实在生疏,也是在那之后才开始各处寻找它的术法为何。 有所了解后,为能安心,你的生辰八字必要知道。 而等你推出时,便又将林之这恶人身份做得更实了。” 她笑道:“完全能与之相合啊。” 周献疑惑:“没有想过亲自去问崔叔吗?或者况佑年。” 苏越道:“问过,旁敲侧击。那几年我并没有完全在二人面前消失,我会入京,向况佑年交功课,他若是觉得我差,还会压我十天半月的让我勤学苦练。 那也必然逃不开林之的问询,问我可查到了梁家,如今他的地位,已经可以派兵直达目的的围剿,就是不能大用兵力满大周的调查。 可那时候哪里还有什么梁家,早被端了。 我只说没有,并不多解释,反而是况佑年解释的详细。 他犹如一个军师,与林之分析周洄如今的朝堂危机四伏,如若因钦天监者私欲而被人诟病……乌七八糟一通,将林之劝得歇下劲去。 林之只能痛恨自己的无能,妻死儿失踪七年之久,他一步没能前去报此大仇。 从况佑年宅中出来后,他追上我与我道谢,谢我多年奔波。 我问他,在钦天监中可有增长所学?师傅不教导的所学。” 崔林之在一旁笑得无奈,他那时候压根没听出来苏越的试探。 周献道:“所以云梦泽的藏书,真是自钦天监运出去的?” 崔林之:“是啊, 我答她钦天监藏书之多,我刚为监正不久,最核心的藏书还未阅完,但各类门派应有尽有。 我秉承着博览群书增长见闻也好,陆陆续续将钦天监藏书尽数复刻出去送给阿越,包括邪术。” 苏越笑道:“我收到那本拉朽术时,笑出了声,以往打探的所有,都没这书中道的清楚。 于是我又问他,对借命一事如何看?” 似回忆两人那些年的愚蠢行为,二人都是苦笑连连。 崔林之道:“我们尊况佑年,敬况佑年,若是换做未入钦天监前,我定会一五一十的向况佑年道明,领罚。 因我心术不正给师姐送去那么些邪术禁书。 但那时候我已经为官好些年,一路坐上了监正之位,心思自然不算纯粹。 且打我入宫开始,目的便是借力报仇。邪术,我自己也看。 正是什么?那时候我很模糊。 在七八年愧疚、自责、忧心你生死、忧心你是否也被教得善恶不分之中,早已谈不上一心向正。 于是我答师姐,术之正邪,全看如何应用,如何定义罢了。” 第440章 想起 当下苏越看他的眼神便格外奇怪。 崔林之因为也不想让佛光普照的况佑年失望,苏越亦是如此。 于是二人都默契的将看禁书一事隐瞒着。 而苏越更加,她还养着程十鸢这样一个活死人,如就番王爷似的,非召绝不入京。 每每接到况佑年的召,他对她身上的浑浊之气总频频蹙眉,事无巨细的拷问她的功课、所经之事。 是非因果,救一人改一命,或许是她运气不好,而总遇上些改命后患不可控之事。 或者便装作遭梁家死人所养邪怨所扰。 总之寻各种由头,来将况佑年怀疑的神色压下去。 然后他次次觉得她浑浊太过时,便会再次为她诵经将其净化得清透一些。 “对况佑年我问的更为隐蔽,我没有证据,也不敢告诉他我养活死人一事,又因为我这争强好胜的心……总之,愚蠢的顾虑重重,没敢撕破脸皮让况佑年测一测林之是否借命。 林之给我拉朽术一书,我也不信他,怀疑他是反向为之。 让崔崔推算自己八字,知道他的八字依旧能与林之相合,都是在这期间。 所以我带着你四处晃荡,不在一处多停留,现在想起这样的日子其实也很精彩不是? 就这样过了几年,某次我又被召回上京时林之很是气恼的问我:为何不告诉他你已经被救回?” 崔日道:“没能瞒住?为什么?” 苏越:“嗯,因为你是他儿,他这术学奇才也不是胡诌而来,在钦天监中的杂学颇多,颇为刻苦,从而算出自己血脉尚存。” 崔林之道:“好笑的是,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这命是借了你娘。术学之人一难自清,二亦忌讳,遇事大多测一个吉凶罢了。 所以算这血脉时,我心中压根不确信,因为实在模糊。 问你师傅,其实是在诈她的话罢了。再加上当时我已经自查到梁家人或许已被灭门,所以才敢向她发了一通火。” 这个敢字用的妙,崔林之哪怕为官几载,成为监正,掌人生死,但对苏越的敬意依旧未减,与程十鸢在时无异。 因为苏越不喜欢他,他不想让十鸢在中间为难,于是总好脾气的放低自己。 再有一个师姐的身份在,他这敬意便像是刻在骨子里般,那也是第一次对苏越发火。 谁知苏越只是情绪极淡的回道:“梁家人是我杀的,孩子是我养的,你凭什么这么大火气?” 一句话,将崔林之的怒气卸得干净。 他低下头,语气哽咽道:“师姐,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我,十鸢被害,你恨我都是应该,是我没能保护好她,我失去妻子,你亦是失去挚友…… 这些年奔波的是你,杀人报仇的是你,我、我确实没有资格。 师姐,我现在都不明白,我这些年在上京这般都图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他哽咽得再难发声,多说一句,都得尽是哭腔。 苏越看着眼前低垂着头的大男人,大周监正,缩着肩膀,强忍着泪的调节着呼吸。 这样的真情实感,演得吗? 苏越回道:“他跟着我很好,很快乐,你知道这些便好。” 崔林之抬头:“阿越,不能……” 苏越:“不能,你现在身为大周监正,周洄有多重视你?你若是想离开上京,他会轻松放过你? 你若是要将崔崔养在上京,你这个监正身份我反而不放心。” 两条路,瞬间都被她堵死。 苏越继续道:“这样,如果哪天你能解决完这些后顾之忧,我必然不会阻碍你们父子相认。” 一紧一松,崔林之很快便开始思考她这后话,他要如何自钦天监完美退出? 苏越走前,又交代道:“关于崔崔,我只做他师傅身份,既往那些事如果你没能解决掉后顾之忧,也就闭嘴,省得活人又遭一份痛苦。” 苏越说的自是在理,崔林之便点头道:“好,我一定会尽快解决你说的顾虑……那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苏越:“再说吧,如果我们游历至上京的话。” 她这话,自然是骗崔林之的。 她当下躲他都来不及。 除了因为怕崔崔性命被借外,还有便是因为程十鸢也跟着他们。 …… 崔日惊道:“我娘跟着我们?何时啊,我竟毫不知情……” 苏越嗯道:“新阵中两年,也就是你大概八岁时,她醒了,养得半年得与人无异便跟在我们身后。” 周献突然开口问道:“按理来说,那时候你几乎已经肯定了崔林之是借命之人,为何不动手,或是向况佑年告状呢?” 苏越道:“被林之质问为何不告诉他崔崔已经找到时,我已经亲耳听十鸢肯定过了。 她这次醒来,已经不敢以活死人之躯靠近崔日。 正经算来,她虽已活死人八年多,但真正清醒的时候却不足两年。 周献你们都见过萧澈,问酒认识他时,他已经以活死人之身活了十年,不同于十鸢的更在于借他性命时,阵法已备好,只需在人死之后做一些不费事的动作,一借便活。 再加上南宁府那两处如有神助的坟地与萧宅所连成的三叉阵,所以他养得极好。 好得连问酒都以肉眼辨不出来。 但你娘不是,她连做活死人都艰难重重,所以不敢近你身。 我问她为何又改变了主意?她怪我为什么挖她出来? 总之,她又不记得了。 就这样大半年后的某一天,她突然奔到客栈来寻我……” 崔日听到这里双眼瞪圆,“我、我记得!” 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将房门砸得咚咚作响。 崔林之惊醒。 那时候他还没到十岁,要与苏越一间房才能心安的睡,宁愿睡软榻也不愿自己单独一间。 砸门声太大,他吓得献开被子一角,见师傅去开门,还喊了她一声。 苏越压低声音道:“盖住自己!” 她自门缝中处往外看,认出程十鸢来,便开了门。 门一开,程十鸢便道:“阿越!我、我、我想起来了!” 第441章 我来 她整个人都在抖,抓着苏越的胳膊,用力到掐入她的肉里。 苏越回头看了崔日一眼,他又将被子掀开了一条缝隙。 “崔崔,盖好!我回来前不许出门。” 她说这话的同时,隔着帷帽捂住了那女子的嘴。 这便是崔日记得的画面。 苏越带着人下到客栈一楼,才松开她道:“想起何事?” 她问这话的时候,心中几乎是有答案的。 程十鸢还在发抖,二人这么近的距离下,苏越能看到她满脸的泪,更有泪水自帷帽中接连砸下。 “阿越,有灵告诉我,”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告诉我,林之身上有我的气、气息……阿越,阿越,他死了呀,我亲眼所见,一剑穿心啊。” 苏越坚持的问:“你想起些什么呢?” 程十鸢手下的力道依旧不松,苏越不喊疼,柔声哄她道:“不急,慢慢说。” 程十鸢换了一口气,道:“我想起,想起是我改了主意。我、我当时在棺椁中,便感知到了、感知到我御过的灵,它说我的气息还在。 在、在林之身上!阿越,御灵人所御之灵,它能感知到的只有我活着的气,和我死去的躯体! 那便是说,林之还活着对不对?” 苏越看着她不说话,程十鸢又提高声音:“对不对!” 苏越道:“对,他活着。” 程十鸢手下的力,一下便松开了。 她呵呵地笑:“呵呵、哈哈哈……他活着?他活着!他活着,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有我的气啊?” 这个为什么,她在第二次被苏越葬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 那被撞歪的棺椁,确实不是苏越眼花。 她那时瞪她、流泪的怨、恨,不该在那个阶段还能有的情绪,皆因那些灵在拼尽力气相告。 虽时晚,但又过这几年,又养这几年,她还是重新听到了。 在苏越与她讲完所有后,程十鸢已经平静了下来。 她语气冷静道:“所以,我是送上门来的续命良药;所以,他看中的,从来都只是我的命;甚至连崔日也不放过? 他是这样的人?” 她最后一句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她与崔林之日夜相处,她是他的妻,他待她的心意,待她的重视,待她的好……一切种种,真是她自己眼盲心瞎吗? 程十鸢接受不了,她问苏越:“那个拉朽术,是如何行之?我孩子的八字,他又当真可再借?” 苏越点头:“可再借。”她将那本拉朽术之法拿给程十鸢看。 程十鸢一页页翻过,又问她:“我的八字,也与他合?” 苏越是算过的,“若按书中所说,不算完全相合。” 但事实结果摆在眼前。 崔林之在苏越的眼皮子底下还能藏得如此深,他的本事,连苏越这争强好胜之人都心中没谱起来。 “阿越,我若要习术,可行?”程十鸢问。 程十鸢此刻实在太过平静, 苏越心生不安道:“你要如何?如今这事确认,若要杀他,我来。” 杀人这事,苏越不会找况佑年,告状的结果不外乎逐出师门罢了。 况佑年这样一个慈悲为怀的人,怎可能拿崔林之如何。 甚至还会劝苏越,遭孽必得报应,生前不报死后也定逃不开。 程十鸢拒绝了苏越的提议,她道:“阿越,我知你们术学之人不得杀人为恶,算天道害人,遭报更不比常人,崔崔还需要你的教导,你不能出事。 崔林之做监正,想来也必有保护……阿越,我自己来。” …… 四更锣响。 苏越揉了揉眼眶:“这便是不求助于况佑年,和我不与林之翻脸的原因。” “十鸢想要自己来,林之送来的书,我也任她翻阅。”她顿了一下,补充道:“或许是因活死人的身份,她对那些禁术掌握的反而快。 她本也不是要学了去为善,所以看的自都是些所谓的禁术。 初时还会问我几句,大概觉得这样也会损我阴德,后来便不问了。 没过多久,她便与我告别,是说阵地的怨气不稳,在怨气不足以养活她前,她需要再寻一处新地。 当下她已经更明白何为活死人,何又为三叉阵法,再三向我保证不会鲁莽冲动后,我便允她去寻新阵地了。” 苏越转头看一眼崔林之,补充道:“其实我那时候有派人去杀你。” 崔林之笑道:“知道,你后来说过。” 只不过在当下,他还以为确实如苏越所料,他这后顾之忧无穷,崔日若是跟着他反而危机四伏。 没成想,这危机正是他师姐制造的。 苏越恍然:“噢……我都有些忘记了。还有我那时候也有想过,毁了十鸢的阵……我该在她想起这些前,便毁了阵的。没得后悔药吃啊……” 周献见她疲惫,便接话道:“以她当时活死人的躯体来说,活得越久,便会越失人性,虽她醒得时间不多,但总的来算,也已经八九年对吧?” 苏越点头。 周献:“所以按程姨当下的行为来看,崔叔借她命活,算是彻底将她心中的恶压抑不下,于是,她单独走的目的并不止为找阵地。 她在找阵地的过程中,认识了千南惠,蛊术又何尝不是一个极好报仇的手段。 下蛊让崔叔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也能让她多一种自护的本事。 寻到南宁府,是因萧澄这样一个范本一般的天生借寿命,她想知道,人为求活当真可取至亲之人性命吗?” 苏越又点了点头,“其实在那当下,她还是时好时坏,真真假假挣扎着,时常怀疑借命一事、她是活死人一事是否为真。 我那时候也常想,做她为活死人,两次八十一遍经,包括后来放任她学邪术…… 这其中,哪一步都可以就此停下,结果……会不会能更好些呢?” 她质疑完,又摇头笑道:“罢了,还是那句话,哪有后悔药可吃,又哪能步步看得清楚明白。” 周献继续帮她讲道:“在南宁府,又意外寻到郝萧两家的祖坟地,她便设下养她的阵来。 也就是后来你用做双三叉阵地,拿清缨为阵眼之地。 可与此同时,我应当已经出生,崔叔又为何会将拉朽术这等邪术告知我父皇?” 第442章 虐待 在殷问酒与周献之前的推论里,崔林之做恶人身份,借命从来都是他的主动为之。 如今他这命借得压根毫不知情,又为何会向周洄道出这么一个害人性命的法子来? 崔林之听及此,主动认道:“这确实是我造的孽。” 苏越补一句:“当下总总,事出多因。但也确实造孽。” 崔林之便详细解释道:“借命一事,师姐之前多次试探我时,便在我心中种下了因。 拉朽术我看过,那时候也早已懂得此法要如何行。 周洄有野心,该说自古帝王皆求长命,求长生不老之灵丹妙药,史记中得秦老祖最为大动干戈。 但往后历代,也难说有一人没有费心的求,周洄自然。 在我为监正前,他便有暗意过,我或做不懂,或道人之性命尽头不过百余,此乃定论。 他一面寻玄法,一面寻神医,哪怕历朝历代皆无果,这份心照样人人不得熄之。 而让我的生出这份心思来,确实是我观皇家之星盘,得出天降彗星。 这彗星,是于大周,还是与于天子周洄呢?在你出生后,钦天监便要列其八字排个吉祥卦。 你这八字合得,犹如范本。 彼时,我正在思虑如何从钦天监毫无后顾之忧的隐退。” 周献明白了,“我便是您与我父皇达成的一致?” 崔林之:“是,我这人,确实早已算不得什么好人。他为你起了一个献字,将这杀人借命之事听得像是一种奉献,寻个自己心平。” 周献道:“这些过往时,况佑年此人呢?他在做什么?” 崔林之道:“那些年,我们对他的信任、听从,让他心安的很,身为监正的我更是地位稳固,他便开始下问酒的棋。 你与问酒相差,不过三岁多些。 收我与师姐为徒的目的,这些年所养成的信任之心,至此,才算正式为他的计划开始铺路。” 私欲太重之人,修一颗正心何其难。 也是因为苏越与崔林之阴差阳错的、各有秘密的瞒着况佑年而导致了这分岔之路。 真要去深究,每个人、每一步的偏离,都走不到如今。 这因有孽,也有报。 实在难评。 蓝空桑问:“方才你自称姐姐,问酒儿时是你在带?” 苏越这样的一个人,竟能哭?实在是头一次见。 蓝空桑现下回忆起来,才后知后觉她当下的语气中有道不尽的悔意。 苏越又分上一眼看向床上的人,笑道:“不算,也算。” “她长到三岁时,我才第一次见她。” 她又看一眼崔日,“你们二人的幼时,苦是雷同。” 周献心中一紧,对于殷问酒的儿时,他从未以为会是好过的。 但真要了解这些苦难时,他还是不免提前紧张或说心疼。 他问道:“她身上的疤,也都是况佑年所为?” 苏越点头,“我见到她时,她一个三岁的小女孩,眼神中的狠劲让我惊讶。与崔崔你的茫然、害怕不同,她像个刺猬,炸起浑身的刺随时准备伤我。” 她抿唇重复:“才三岁啊……” “你们去见过殷大娘,问酒三岁之后,便是殷大娘在照顾。” 蓝空桑疑惑:“可那大娘,并不喜欢她,甚至怕她。” 在杀手眼中,这样的气场、情绪最是易察。 苏越回道:“问酒这孩子不一般,狼窝里出不了狗崽子,卫家能被封护国将军府,卫清缨能成为十七岁的少年女将军,卫家正气必定大于邪。 百年将军府,就是地底之下先人的功德,都能报些给后代。 她年仅三岁,旁的小孩不谈心智,说话都还有不利索的,她却已经眼带杀意与漠然。 桑桑你以为……这样的孩子会是殷大娘一个寻常大娘喜欢的、好带的吗? 同样是卫家血脉,央央这种不知苦难为何的活泼性子,才是殷大娘喜欢的。” 蓝空桑又道:“那为何叫殷问酒?问酒不是你要给你女儿起的名字吗?” 苏越有极轻微的停顿,她笑道:“这不是没有女儿吗?白捡一个这么霸气的女孩,当个女儿养也不是不可以。” 蓝空桑:“那又为何姓殷?” 苏越:“我喜欢。你别这么东拉西扯的问,让我讲,年月太久我需要有些时间顺序的捋顺。” 蓝空桑:“……你最好不是有时间顺序的编顺。” 苏越哼笑一声,不与她计较,左右是他们谎话连篇这些年。 她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况佑年用死婴将她换出来后,他自己一时半会且还不死,自然没心思养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于是便在上京周边为她寻一户刚有新生的人家,只道是自己游历时从流民手中救下的无名婴,留了银子让这家人好生看顾着。” 蓝空桑抢在周献前开口:“问酒是他要用以重生的身体,他就这么随便给人养着?” 苏越啧一声:“要讲了!” 五更锣声响。 她便又端起茶润了润嗓,尽显疲惫。 周献:“若是不支,先歇一歇吧。” 苏越摇头:“我知你们都心系她的很,最要紧的是……我想解释给她听。” 她靠坐回去,“那户人家况佑年并非随意的选,他探过那家人的秉性,银子也留得够多,且还道问酒是于他们有福之人。 他人在上京,探听也便利。 一岁,襁褓之中、牙牙学语,毫无异样。 二岁,学步说话,她不常开口,也算不得异样。 人是靠谱的人,如况佑年所料。 问题出现在第三年初始,不说话的小孩,哪怕冷漠些,不哭不闹寻常人家也不会太在意。 可她一旦说话,且是一开口就颇为沉稳的气质,语句连贯,有理有据,轻而易举的便与那些寻常小孩拉出差距来。 拉出让人害怕的距离。 况佑年领她来找我时,除了身世,旁的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 孩子是他捡的,放在农户身边养到如今,一年前,那农户自己的孩子溺水,矛头顿指这孩子。 因为她头一次连贯长述,便是力证自己并非推人之人。 有理有据,冷静自若,反而将那村里人的怀疑坐实。 这样一个小大人般的孩子,一家长大的哥哥死了,她竟然如此冷漠、冷血的与大人对峙? 于是真正的虐待自第三年初始开始……” 第443章 姐姐 可那也只是况佑年的叙述。 殷问酒所遭受的不公、打骂何止一年前…… 她甚至能记得二岁时的事,而那些过往还是她后来亲口说给苏越听的…… 初见殷问酒,她便向她炸起浑身的刺来,说到底不能全怪到殷问酒身上。 这样聪明成熟的孩子,哪怕只有三岁,都能瞬间从苏越眼神中读出一些不愿的情绪来。 她就像一个物件,被人交代给东家,受尽苛待。 于是又被转交给西家,还未出手,便惹得西家嫌弃。 殷问酒小小年纪,一身傲骨,她道:“我一个人也能好活,无需被人看着。” 况佑年慈和的摸摸她的头,蹲下身轻声细语哄道:“我信你可以好活,我只是不信旁人。” 他拿手比一比二人身高,哪怕况佑年蹲着,依旧会比一个人三岁女孩高不少。 他继续道:“可懂了?聪明的脑袋呢,还要与之匹配一副可以自保的身体才行。你才三岁,长得又这般漂亮,是我不放心呢。 这世道比你想得还要人心险恶,便委屈委屈你,他日长到可以自保的时候,若是想走,都依你,可好?” 殷问酒长久不言,因为她这西家还一句话都没说。 苏越不愿,况佑年又哪里看不出来。 他这大徒弟骨子里算不得多么热心热肺之人。况佑年也明白,她可怜殷问酒的遭遇归可怜,这世间可怜之人太多太多,哪里又是她能顾得过来的。 他唤她一声:“苏越。” 苏越应声点头,“师傅交待,徒儿自当好生为她安排。” 她说的是安排,况佑年看她一眼,终没再多说什么。 他也明白自己这徒弟并非冷心冷肺,她只是性子洒脱得没边,一个崔日养在手边,又来一个女孩,洒脱悠闲之日必然受阻,大概心烦的很。 苏越领着殷问酒在上京晃荡几日,心中掂量,要如何是好。 她好不简单才将崔日养大,授学教术哪有不气人的,刚解脱一块狗皮膏药,又来一块? 这还是个女孩儿,比男孩还要操心…… 若是她比崔日还要粘她,她还走不走得动路了? 或者丢给崔崔带呢?如今他已有一十七岁,养个三岁的定不成问题。 苏越转念一想,若是师傅要来看看这丫头呢?一个小姑娘届时染上养活死人的怨,那她和十鸢不是有暴露的危险? 那时候,程十鸢偶尔还是会追着他们的步子来看看崔日。 崔日不需要见况佑年,倒是无碍。 可这孩子,保不准要见,不管是她来养,还是崔日来养,时日久了必然会沾染上,便很难瞒过况佑年的眼。 苏越愁的很。 殷问酒这小丫头也防备心十足,跟着她晃荡在上京的日子里,只要苏越不问她话,她便闭口不言。 “阿妹,你想过怎样的生活?” 某一日,苏越驾着马车出了京,路途遥远,那便路上想吧。 没一点笑脸的小孩冷酷道:“下一个集市,你可以放我下来。” 她并未坐在马车内,小小的人靠着马车门,双手死死的把着车门以保证自己不会被颠得掉下去。 苏越看她一眼,几日相处中她都是这般,不信任、防备、连马车内都不敢坐进去。 苏越只要露出心烦、或说一句来日规划之类的话,这小孩都得接上一句这么一句。 放她下去、她可以走、她一个人也有本事活之类的话。 苏越突然一笑,心血来潮道:“丫头,你没有名字吗?” 况佑年唤她阿妹,她便跟着唤阿妹。 小丫头道:“阿妹。” 苏越:“阿妹,是因为那家人自己有个男孩,这压根不是你的名字。” 小丫头道:“那就没有。” 苏越沉吟一番,道:“那我给你起个名,可好?” 小丫头:“不好。” 苏越:“那你自己起一个?” 小丫头不言。 苏越:“认识字吗?也没上过学堂吧?” 小丫头继续不言,细细的手指用力扶着车门到发酸。 苏越叹了口气,她似乎屈服了什么。 况佑年拿捏她,拿捏人性,他猜到这人交给她,必然无需再忧心其死活。 苏越再次开腔时,便喊她道:“问酒,我们去钱塘,江南风景好,气候宜人,我在那开了一间茶楼,还有一个大哥哥可以带你玩儿。” 小丫头重复道:“问酒?” 苏越:“嗯,簪花问酒,自在逍遥度日,岂不美哉。” 苏越心想,至于怕染上养十鸢的困怨之气,他日若是得召时,再想办法吧。 她又问小丫头:“可喜欢?” 小丫头不回。 她又道:“问酒是名,还得有个姓呢,你想姓什么?” 小丫头回道:“苏越。” 苏越笑道:“姓苏?” 小丫头傲气的不答。 苏越笑:“你姓殷,殷问酒。还有,不许直呼我姓名,唤什么呢……” 她思索起来。 殷问酒嘴形重复着:“殷问酒,殷、问、酒,问酒。” 不管是在农户家的三年,还是被况佑年领回,他们都唤她阿妹,没人想过为她起一个名字。 没想到,为她起名的竟然是这个不情不愿带她走的苏越。 虽然这名字起的好像很随意。 苏越?又是哪几个字? 殷问酒?又是哪几个字? 殷问酒在心中念叨时,苏越确认下来:“就唤我姐姐吧,姐姐这张脸,看着也不过二十来岁吧?” 殷问酒:“嗯,不老 。” 苏越哈哈大笑,“也好,当个女儿养养也好。” …… 寂静的夜里,苏越叙述的声音极轻,省着力气。 听到此处,好几人都憋着问题。 她看出来了,将话口断在此处。 蓝空桑立即问道:“问酒是你很早便准备给自己女儿起的名字,那殷姓……是你准备生个女儿时,喜欢的男子姓殷?” 也就是蓝空桑爱在意这些,又敢无谓一问了。 她这话问完,周遭似乎更静了些。 半晌,听苏越淡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蓝空桑:“那男子死了?” 苏越叹息似的又嗯一声。 蓝空桑:“那你又怎么会入宫做贵妃呢?皇帝他……” 苏越横她一眼:“你还有正事要问没有?” 周献适时接话:“崔日一十七岁,你们在钱塘开茶楼,问酒三岁,那时候该是苏央快出生?所以你们当时没能回钱塘,转去了宁州?” 苏越点头道:“嗯,那时候十鸢已经向千南惠习得黑莲蛊,她暗中联合周昊,已经开始养阴生子了……” 第444章 下笼 彼时,周时衍已约两岁。 崔林之因要无患身退,底线再次降低,早几年便接受了周洄的条件:在皇家血脉中,择一人授术,用以后续行拉朽术。 这人选来择去,定在了周昊府中。 也就是皇太孙周时衍。 这些交叉年月,苏越、崔林之、程十鸢、包括况佑年,都在为着自身目的前行着。 “我出钱塘时,倒是没准备不回去,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罢了。” 苏越继续回答周献的问题:“自上京出城没过几日,我便转道往宁州去,在此之前,十鸢便让我为千南惠把过脉象,她那副身体,能养下央央来实非常人能忍。 后来的事,你们听殷大娘讲过,她只是没说当时我还带着问酒。 为千南惠破肚取出央央时,我压根不知十鸢在养阴生子一事,我甚至问她,一十七年了,对崔林之的恨意若是放下也好。 十鸢是我做的第一个活死人,到如今,也是唯一的一个。 但那年我对书上所说,活死人越久,人性越会淡化还没有切身感受。 书上只道因人而异,可在我眼里,她还是那个她,只是偶尔想起那些痛苦便会面露恶相。 这其中,也不排除是我不愿将她杀死的本愿太重。 她当时答我她并没有放下,她只是在想办法,想能十倍百倍还报他的办法。 我们在宁州歇了得有一月,为着央央要如何安排纠结不已。 一个三岁的问酒,一个刚出生的央央,你们说我四处捡孩子养这话确实也没错。” 苏越笑了笑,算起来她这些年确实四处奔忙、转变身份的在养孩子。 “我原想带央央也回钱塘,十鸢觉得不合适,她对我们定居钱塘都忧心的很,忧心林之借命崔崔。 而殷大娘原是照顾千南惠的人,她心善,我们也有目共睹,于是最终商定由殷大娘带着央央,先离开宁州。 央央的身份,我与十鸢都清楚。 在我们三人以为,千南惠希望央央自由自在的快活一生的遗愿,绝非是回卫家能实现的。 她压根没有想过让央央回卫家这条路,不然也不会悄无声息的离开卫无患。 我那会不知道十鸢在忙活些什么,但次次见她,她都还是她,所以我也安心。 她说有事要先走,我便带着三人又往上京周边去。 上京周边是我与十鸢一同商议而得,我一年必有一次要回上京找况佑年,而林之也在上京,十鸢则是说要常观察他。 所以定在上京周边,再合适不过。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是以春榭潮为据点,暗中与周昊商议阴生子一事,常来常往看央央再方便不过。” 如几人所料,在苏央世界里的千南惠,大多数时候都是程十鸢。 程十鸢效仿苏越帮她教养崔日一般,她化作千南惠,以原本千南惠的面貌性情来教养苏央。 说教养也不对,她心中已向恶,更多的只是无条件纵容苏央罢了。 苏越歇话的功夫,周献又问道:“问酒约一十二岁魂魄尽散,是您将她养到九岁?又是养在哪里呢?” 崔日道:“为何在上京周边安顿好央央她们后,你还是不回钱塘呢?且还允许了他来引荐我入钦天监? 他自己不是要从钦天监无后顾之忧的身退吗?为何又要让我入宫?” 蓝空桑道:“殷大娘姓殷,与殷问酒没关系?” 只有楼知也与卷柏二人安静做着听客。 苏越苦笑道:“一个一个来,先说问酒。” “上京周边那小宅子,问酒也住过一年多,至于为什么改了决定不带回钱塘,是因为如十鸢所料,我确实不该在一处定居。 因为林之找来了。 而问酒才三岁,我想着带她躲避来去还不如先藏在殷大娘这。 殷大娘是个善人,于她性命至少无患,也不会苛待了她。” 苏越想起她要走时,殷问酒看她的眼神实在令人顿生罪恶之感。 三个多月的相处下,小丫头已经能安心坐于马车内。 平时安安静静,话不对,冷眼看一切,但也会喊她姐姐了,虽然喊人的次数十个手指都掰得过来。 苏越蹲下身与她耐心解释道:“问酒,姐姐不是不带你,我们本来就已经在往钱塘去了对不对?” 殷问酒傲着一张脸不答话。 苏越继续道:“钱塘有危险,崔哥哥有危险,你还小……” 殷问酒:“我可以顾着自己。” 苏越苦笑的点她一指:“真倔啊,我两指就能掐断你的细脖子,你告诉你怎么顾?” 殷问酒道:“我不怕死!” 苏越服气,好声好气的哄:“可姐姐怕你死啊,你死了姐姐会伤心难过的。” 殷问酒便抿紧了嘴不说话。 苏越又道:“在殷大娘这里等姐姐来接,钱塘的事处理完后,我就带着崔哥哥来找你。” 她辈分乱的很,让殷问酒唤她姐姐时也压根没想过她要如何称呼崔日。 于是各论各的。 殷问酒还是没点头,苏越横她一眼:“丫头,姐姐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啊,你知道的。” 可和倔驴说话,使硬的是肯定不行。 她拿出准备好的一箱书,道:“这些书给你识字用,等大娘考什么你都能回上时,我就回来了。” 苏越哪里有旁的书给,都是崔林之这些年从钦天监运出来玄学之术。 她原本也有心教,只是现下情况暂时不许罢了。 殷问酒看着到她胸前的箱子,这回才点了头:“那你最好快些解决掉,省得落个言而无信之名。” 苏越哈哈哈大笑,搓了搓她的脸道:“小丫头你可真好玩,与你崔哥哥的性子没一丝相同。” 苏越养孩子养出乐趣来,还对比上了。 …… 苏合院。 “也是这一次再回钱塘,我从林之口中才得知,十鸢在养阴生子……” “也是我同意他,在十鸢身上下笼……” 第445章 两个 自知道崔林之的身份做好时,几人便想明白了,做笼必然是事出有因。 苏越道:“兜兜转转,我再回钱塘已是近半年后……” 茶楼依旧每日准时开门,崔日作为掌柜的,日日坐在景致最好的一张桌子前。 一月两月,他一丝不慌;三月四月,也不是没有过,五月、六月……他才开始心中不安起来。 有人进门,直达他桌前道:“梁公子,您师傅……还未回来吗?” 崔日点头,手中冲洗着茶具。 那人犹豫道:“梁公子……我们对街相邻,我知您现下心中焦急,无心多顾,但、但家中入夜实在骇人……这,梁公子……” 崔日抬眼看那人,这几日他假意来喝茶,多次与小二试探他的情绪,他都知道。 因为那人额前的黑气,实在太重,很难不惹他注意。 而今日这茶楼之中,还有一人亦惹人注意。 那人已经是连续来喝茶的第三日了。 师傅开这茶楼,不求赚钱,只求有个事、有个地方能混着。所以用的东西都好,价格也收得亲民,一连十好几日都来的人,比比皆是。 而那连来三日的人,面生,说话的腔调也与本地常来之人不符。 若是外地而来,钱塘的茶楼一连三条街,比他们手艺好的更是比比皆是。 何至于日日定在他这处? “梁公子?”那印堂发黑的人又唤他一声,将崔日喊回神来。 “成衣坊?”崔日问。 那人连连点头:“是是是, 您往这窗外看,柳树后头的对街,我一家人都住在铺子后头在。” 崔日:“嗯,天黑下来我去。” 那人喜得拱手不停,“谢谢谢谢,多谢梁公子,那我晚间便在门口等您。” 梁公子因为师傅不回来,一连整月没一张好脸。 所有来求来问之人,皆吃了一顿闭门羹。 那人被应下,出门了才反应过来,或许是自己的事太过吓人?所以梁公子才心善应下? 他惴惴不安的回望茶楼好几眼,心道梁公子既然应下,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茶楼之中。 那连来三日的外地人目光又扫过来,二人视线对上,崔日放下茶盅先开了口:“阁下有事?” 那人淡笑一声,端着茶杯朝他走来,问:“可否一同?” 崔日:“不可。” 那人笑脸依旧,端着茶杯站在他面前继续道:“为何应他?我听小二说小掌柜的这些时日心情可不太好,谁人来求都不接。” 崔日想着,这人该是慕名而来。 他确实心情不好,便话也不答,以为这人会知难而退。 谁知这人还欲再说话……与此同时茶楼门口快步走来一佩剑之人,直冲他来。 像是有急事。 大概是他的护卫。 护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崔日眼瞅着他一张脸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生出千变万化来。 他突然有些好奇心,心道这消息该多么惊天动地,这人才能这般变化啊。 …… 崔日想起这事来,问道:“当时那人也是你?你那时……听到的是我娘的消息?” 崔林之看着他回道:“是啊,在那之前其实也来过一次。” “当时我已经与周洄谈好条件,周时衍年纪还小教导不上,周洄也江山稳固,我的地位亦是稳固,所以便开始暗中查你与你师傅的消息。 一路查到钱塘时,正巧你师傅不在,我便在那周围观察你许久。” 崔林之苦涩一笑:“第一次见你,你刚出生,被人捏着脖颈差点断气。第二次见你,没想到已是十七年后,爹爹这心中,实在不是个滋味啊。 我压根不敢近你身,因为情绪实难控制。 反复调整好些时候,能与你不露声色说上一句话时,便听到了关于你娘的消息……” 崔林之要查苏越与崔日,那便要查程十鸢。 当初况佑年为让他们多加一道自护之术,寻了当世易容高手教导二人。 二人也不负师傅所望的得了老师连连夸赞。 而苏越做崔日的师傅,这张脸亦是变化多端,时而用程十鸢,时而用些旁的。 于是崔林之将印象之中的脸一一画了下来派人去查,包括程十鸢。 七年,他算是发现了,这师姐压根没准备过让他见崔日。 崔林之继续道:“我不知你是何模样,便只能查你师傅,我所见过的脸,均画了下来,包括你娘。 我知道她那次回江陵等你娘生时,便做了一张你娘的人皮面具,说是要试试看你能不能分辨得出……” 像是回忆到原本那般幸福的生活,令人无比期待的新生时。 崔林之缓了一口气,将那份物是人非之感吞了回去。 他接着道:“我在钱塘找到你们的落脚点时,远在别处调查的人并未能及时收到消息,于是……两班人,一个在上京发现了十鸢。 一个在宿州发现了师姐做江陵苏越的一张脸。” 苏越在一旁发笑:“我每次去江陵,都是那张脸,便是你们跟踪我去江陵时那张。” 蓝空桑嗯道:“看得出来你很中意那张。” 崔林之也笑道:“就是太过中意,让我派的人查出,同一时间,竟有两个苏越出现在不同地方? 当时我已经将钦天监藏书中的邪术早已阅遍,我没旁的想法,脑中如炸药轰鸣,心中坚定,那人一定是你娘,活死人的你娘!” 崔日道:“为何不以为是师傅将面具赠送出去?” 崔林之道:“不知道,完全没旁的想法,只想着你娘还活着的高兴,哪怕是活死人。 当时心中连活死人的后患都没顾虑,脑中便已经开始规划,自钱塘走,是去宿州近,还是去上京近。” 崔日:“…………”当下便已经将见到儿子的喜悦忘在脑后了? 那年他还坐在他面前呢……便见这人匆忙道:“走,快马,去上京!” 上京要快,这是结论。 他走出几步,才想起自己儿子还在似的,又回头与崔日道:“那人死像,你今晚定要小心!” …… 崔林之日夜兼程的往上京赶时,苏越正从上京往钱塘赶。 一个夜里。 上京中负责跟踪的影卫拿一张画像交给崔林之。 他展开来看,画的是一白纱遮面的女子,眼尾勾勒上扬,眉心上方画着图案繁杂的花钿。 崔林之问:“此人是谁?” 那影卫又拿出一张画像来,上头正是程十鸢,他道:“是此人化作此装扮,现常住春榭潮,面纱从未摘过,也从未再以这张脸示人。” 崔林之心道:能换脸,想来该是师姐。 他已经计划要从上京赶去宿州先确认一遍时,那影卫又道:“还有,属下发现此人以春榭潮为据点,在暗中接触太子殿下。” …… “为什么后来还要纵容她养阴生子呢?” 众人回头,皆是难以置信的看向床榻。 这悠悠然发问的人,竟是殷问酒! 第446章 操纵 这份难以置信中的情绪繁杂。 有警惕、有惊喜、有怀疑、有反思…… 这一晚,不管是看状态还是听苏越和崔林之的意思,这人都不会醒才是。 而这个问题,殷问酒问的出来,况佑年同样问的出来。 于是人人都站了起来,又被苏越虚拦的手势叫停,只得半伸着身体往里看。 殷问酒的脸色依旧难看的很,但相比之前犹如死人的青白色,眼下只是苍白的很。 也算好转。 她微睁着眼,笔直躺着,并没有旁的动作。 苏越:“丫头?” 这人不应。 周献唤她:“问酒?” 她还是不应。 苏越同崔林之严阵以待,心道这一晚压根不希望她能醒。 天还未亮,那些散去的咒怨各自奔往自己的执念,极难被况佑年反控制。 可若是他又卷土重来,连一夜喘息时间都不给他们的话……这才真是九死一生啊。 师姐弟二人的紧张,感染着周遭。 连崔日都没敢妄动。 寂静,针落可闻。 “你谁啊?”蓝空桑忽地开口,语气中透着烦躁的杀意。 “你、掌柜的。”床上的人像是缓回来一口气般,终于再次开口。 蓝空桑的杀气瞬间卸了个干净,她挤到床边,肯定道:“是殷问酒。” 苏越将殷问酒的手腕露出,为其把脉,嘀咕道:“怎会醒得这么早?” 这般撕扯魂魄又失血的人,没死已是命大,竟还晕迷不到一夜便醒了,实在是疯。 苏越道:“脉象来看,仅气血虚弱之症。丫头,可有何不适?” 殷问酒眼球翻动,斜看她一眼,拖着气音道:“哪哪、都不适。” 苏越看着殷问酒,抿嘴一笑,竟笑红了眼眶,说出来的话确是:“疼吧?疼死你算了,疯子一样,小命给你玩丢了埋土里了就不疼了!” 众人这才真正松下一口气来。 周献将她的胳膊重新盖上,在被子里头勾勾她的手指道:“歇一会?” 殷问酒摇头,“不,配药来提气。” 她此刻若是口齿伶俐,必要答一句:我辛苦醒来,自然不是为了重新睡的。 可她现在实在是虚。 苏越听罢自怀中掏出一小小瓷瓶,倾口倒出两粒黑色药丸送到她嘴边,“生吞了。” 殷问酒喉间干的很,最后还是送了一口温水咽下。 咽下后才同苏越呛道:“既然带了,为何早不给?” 苏越哼地一声:“当然是怕给你补死了,省点气力少说无用的话。” 殷问酒:“……” 周献问道:“现下才算是真正的七魄归体吗?” 七魄归体的殷问酒,该是能想起过往? 想起那农户家的苛待,想起刀剑痕迹因何,想起三魂七魄尽散的过程…… 周献的这个问题,殷问酒没答,她只道:“你们继续,我听着。” 崔林之确认道:“方才所说,你可都听到?” 殷问酒:“听到。” 众人陆陆续续坐下后,崔林之接起方才的话继续道:“当时我更倾向于上京的人是师姐,那么她接触太子让我担忧的便是皇太孙周时衍一事败露。 我这般行恶,也生怕被况佑年得知,让他心生失望。 所以我并没着急走,如今人已找到,追踪便简单太多。 于是,经过多番调查与探听,我听到几个词,阴生子、黑莲蛊、至阴女子、况家…… 作为监正,阴生子我并不陌生,但人为的拿蛊虫来养简直从未听闻! 说起来可笑,我当时哪里又是个好人,可听闻师姐在做阴生子的心情依旧愤然的很。 觉得她怎么可以、可以违背师傅的正心的教导……” 床榻上的人问道:“怎么发现她是程十鸢的?” 崔林之:“因为她白纱遮面,很少换下,这不符合师姐对人皮面具的造诣。而跟踪她的影卫也道见到十鸢那张脸时,实在巧合,也只有那么一眼。 一个有百八十副面具的人,为何不换张人皮?这样便利得多。 有这个怀疑后,我心中大喜,恨不能立即上前去认。 人近门前,又退转了回去,这才想起要思虑十鸢为何要养阴生子?她若是以活死人游走世间多年,又为何不来找我? 而她的人皮面具必然是师姐为她做的,难到是师姐对十鸢的感情生了变化? 所以才会这样背着我做她为活死人,也不允许她来找我? 各种猜忌让我决定不能贸然行动,不管是活死人还是阴生子,或是拉朽术,我们三人都走在了歪路上。 我与十鸢夫妻一场,她的小习惯,哪怕是手腕骨头的突出都让我这犹豫思虑的过程中肯定了,她就是十鸢。 那么如今的她,我要如何与她对峙我所有的怀疑呢?于是我还是先决定找师姐这个幕后操纵人。” 苏越笑道:“幕后操纵人,好称呼啊。” 崔林之苦笑:“跟踪师姐的人一路向我们回传她的路径方向,很明显,是往钱塘而去。 当时我的心情五味杂陈,我的妻子、儿子,没一个在我身边,我那时不管对十鸢还是对师姐,都自认无愧,哎……”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所以在钱塘城门边拦住师姐时,我们若是会武,必然要大打出手。 无奈不会,只能脸红脖子粗的吵……” 钱塘城门。 苏越看着眼前眼眶通红的人,面无表情。 他明显不是要哭,而是气得双眼似要喷火。 苏越冷淡道:“你怎么找来的?” 崔林之吼道:“我若不找,你这一生都没准备让我见崔日不是吗?!” 苏越继续冷漠:“嗯?谁说的?” 钱塘城门边一间茶楼中。 崔林之恨不能将手中的茶杯捏碎。 他怒道:“师姐!苏越!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看我不惯?!我于你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我妻我儿,你、你究竟要如何啊?!” 苏越眉心一拧,“你妻?” 崔林之:“我妻!程十鸢!她不是被你做活死人了吗?一十七年啊!为何都未来见我一面呢?” 他说着热泪滚落,接连不止。 苏越道:“你怎么会知道?你们见过了?” 她此刻心中竟无比好奇,他见到程十鸢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第447章 回程 崔林之这人的外在属典型的江南俊秀书生。 苏越以往总说他书生迂腐气,正经得过了头,不明白程十鸢这样性子的人怎么会喜欢他这样的人? 此刻看着他在眼前哭,不说怜悯、心疼,她心中只觉大男人这眼泪横流的模样实在黏糊难看的很。 崔林之一手抹了泪,语气依旧愤然:“师姐你在期待什么?你这一挑眉的幸灾乐祸又是因为什么?” 苏越压了压眉眼,又问上一遍:“所以还没见过?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崔林之被她这态度挑得怒火中烧,又连名带姓的喊她:“苏越!你为什么啊?为什么要做她为活死人? 一十七年了,活死人年月越久,人性越发淡泊,她那样一个人,若是为恶……” 崔林之话口一顿,再思量苏越方才幸灾乐祸的表情,疑惑问道:“师姐,你究竟要做什么?你做这些,师傅知道吗? 阴生子的诞世自古记载皆是顺应天命而生,又哪有强行育蛊而生的? 十鸢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你做她为活死人,就是为了让她帮你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师姐,你要阴生子究竟意欲何为啊?” 苏越淡然听完他这通篇的质问,直到听到阴生子、育蛊时那股幸灾乐祸又嫌弃的表情几乎瞬间便收了个干净。 她反问回去:“你疯了?你在说些什么鬼话?阴生子?你说十鸢在育阴生子?” 崔林之更疑惑了:“你不知道?” 苏越:“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师姐还是师姐,崔林之将上京中跟踪调查程十鸢的经过一五一十都交代了个清楚时,苏越的脸色实在可怕。 白纱蒙面、花钿、眼尾勾勒、喜爱艳丽或图案繁杂的绣边着装。 这人,就是千南惠,也就是程十鸢。 崔林之见苏越的惊讶一丝不假,着急追问道:“师姐,阿越?你真的不知道?那你为何要做十鸢为活死人呢?” 苏越在心中反复顺着这事的逻辑,十鸢的目的是要让崔林之付出代价, 他现下身为钦天监监正,术法高超还有护卫贴身保护。 苏越想杀他,损了好几份人情都未能成功,十鸢想要万无一失、十倍百倍的一击而中她也理解。 那么做阴生子的目的,该是为了报复崔林之才是,虽然这法子残害无辜,但她做活死人多年,善心逐渐被恨意、时间吞噬的干净…… “师姐?”崔林之喊她一声。 苏越再看向崔林之,脑中疑惑更深,崔林之是演技卓然,还是……当真不知? 很快,她给了自己答案。 苏越道:“你可算过自己?” 崔林之不懂为何突然这么问,还是答道:“当然,但你也知,自算不清,只有模糊,不如不算。” 苏越:“我找到崔崔那年,带他来上京准备找你时,算过你。” 崔林之惊道:“那为何不见我?” 苏越直视着他:“因为我算不到你。” 崔林之:“哪怕算不清,找师傅也可啊,师傅就算不在,我在钦天监任职,总也能探听……” 他原本语速飞快,突然一顿,质疑道:“什么叫算不到?” 师姐的能力,崔林之从不质疑。 她不至于连他一个方位也算不出来。 苏越嘴角莫名一勾,笑得不知是个什么复杂情绪,“你说呢?” 崔林之缓慢道:“阴生子?我不是;术高于你?该也不至于;魂魄不全?不是……那借命之人?我?” 彼时的崔林之,正准备培养周时衍学会拉朽术这项借命之术! 他心中害怕什么,无意识的便将最有可能的,反而放在了最后! 他看着苏越,眉心蹙起道:“我?是借命之人?何时?借了谁的命?” 苏越还是那么一句:“你说呢?” 崔林之脑中轰鸣,他嘴巴在动,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爹娘?他们双双丧命,并非染了疫?” 苏越眼中疑惑,看着他不说话。 崔林之见她这般表情,呼吸顿时变得急促,他嘴形又动道:“师姐,话不能乱说……怀疑,也不行……” 此时崔林之在心中已将前后对上,为什么做活死人,为什么一十七年不见他,为什么也不让他见崔日…… 如果他是借命十鸢,那就对上了! 苏越还是这么看着他,像是观察这人是在表演还是真情。 崔林之猛地扑上二人面前的茶桌,拍出巨大声响,他怒目直视苏越的眼睛,音色压抑到极致。 “苏越,我唤你是一声师姐,同十鸢唤你一声阿越,是敬你,是拿你当我妻子娘家姐妹般的真心。 回想这些年,我不知因何不得你喜,但我可有做过一件不尊不敬你之事吗?啊?! 你说我后患无穷,我便忍着不找崔日! 我……我在宫中,左右应付,力争能不留后患的身退! 我冒着死罪的风险将钦天监藏书尽数运出送与你,虽有私心,也是望你能学得更多、懂得更多,以备若是会有所遇! 因我谢你为我儿多年奔波!谢你教养我儿!我亦从未对你有过二心,从未怀疑你分毫啊!” 崔林之的眼泪再次喷涌,此刻在苏越看来,似乎也没那般当他做演戏的嫌恶了。 他说的这些话,细细想去,确实都挑不出毛病。 可有前提啊!前提是,程十鸢被他借命这事是铁板钉钉的事! 眼下他却表现的毫不知情? 那能瞒着他们三人行术的,会是谁? 况佑年? 苏越笑了笑,心想师傅疯了吗?师傅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呢?师傅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崔林之所说,所表现,也做不得假。 于是苏越道:“十鸢现下在哪?她命是否你借,我让她亲自告诉你!” 崔林之跌坐回去,“我出发来寻你时,她还在上京,有人跟着在。” 苏越点头:“走,现在就回程。” 她说罢起身,崔林之还没动作。 他仰头望苏越,声音轻得发飘,“可是师姐,哪怕要行拉朽术,我与十鸢的八字也不尽合啊?” 苏越点头:“这确实是疑点。快点起,你的话我也不会尽信,寻到十鸢,我们当面对峙。” 马车继续往上京疾驰而去。 车内,崔林之还是一副失魂模样。 “师姐,那十鸢岂不是带着对我的恨意,做活死人一十七年?” 苏越又是那句:“你说呢?” 崔林之崩溃敲头:“那她过的多苦啊,我爱她呀师姐,一十七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十鸢……我只会爱她,可舍性命的为她,我、我怎么可能借、借她性命呢? 有问题!师姐,有问题!我们找师傅一起!找师傅,师傅懂得更多,师傅更厉害…… 这其中必然有误会,师傅或许还能救她心智…… 找师傅!我们去找师傅……” 第448章 师傅 崔林之往上京去的一路,崩溃痛哭好几次。 一十七年,他莫名其妙坐上这钦天监监正之位,不知妻子为活死人,不知儿子过着怎样的生活。 一十七年,程十鸢恨他一十七年! 单是想象想到这些年数,他的心便钝痛的厉害。 不过六七日时,人已肉眼可见的憔悴下去,整宿整宿的不睡,双眼熬得布满血丝。 又过几日,苏越实在看不下去。 出声道:“师傅在上京吗?” 崔林之反应迟缓的看向她,摇头道:“不在,我已让人去寻。” 这要如何寻?天南地北,师傅四处游历,压根难通书信。 只有他想找他们时,会算其位置,或是烧符咒让他们知晓他在寻。 崔林之出发当日便烧了况佑年留下的符咒,可已行了近十日,还没有消息传来。 苏越又道:“太子想要阴生子,不外乎谋权篡位。可十鸢要阴生子做什么?” 她这话问的试探,等着听崔林之的回答。 崔林之长出一口气:“唉,师姐,我们师姐弟已近二十个年头了,你为何……” 他皱眉不解的很,“我在朝廷为官一十七载,自也不是靠愚钝上位,还能为何?十鸢要杀我对吗? 我身为监正,术法自然是位万人之上,陛下更钦派影卫护我,高手暗杀百余次都无一功成,两重保护下,杀我实非易事。 所以这一路我也在想,她要阴生子,无外乎两件事,一是杀我,二是期待阴生子能救她。” 苏越疑惑:“救她?” 崔林之点头:“阴生子的相关记载,实在太少,只说开天眼,算尽一切,但谁也不知道他能力的尽头,不是吗?” 苏越又问:“她在何处养阴生子?” 崔林之:“若是没听错,该是况姓人家。” …… 师姐弟的马车再入上京时。 护卫来报,人已离京三日,走了水路,终点为应天府的一艘货船。 况佑年在京中的宅子里也没有回信传来。 于是二人一刻不歇,又往应天府的水路追去。 彼时,崔林之已日夜难眠多日,熬得不成人样。 苏越又道:“应天府的况姓……我记得应天府有一况姓人家,在当地颇有名望。” 她常年游历各地,多少了解。 崔林之道:“是,我也查过应天府,若是这有名望的况姓人家,该是应天府府尹。” 这么有名望的人家,既有官职又有家底,为何要参与养阴生子这种事? …… 苏合院。 周献道:“况佑年做你们师傅,必然不是况佑年的本名?” 苏越回道:“嗯,不是。也是在这次追去应天府,寻到这况家,我们才发现在当时便产生的端倪。” …… 应天府。 苏越怕崔林之熬死,给他茶水里下了一剂猛药,等他睡醒时,船只正好靠在应天府码头。 传信人守在码头,第一时间向崔林之回禀道:“确实是府尹况府。” 彼时,正值第一个五年左右,况大公子娶上第二任不久。 崔林之的人调查速度极快,两位夫人生辰八字相同,同是至阴时刻、鬼门关开前出生。 而程十鸢做千南惠,在真正的秦淮河画舫中落了脚。 二人一脚临门, 崔林之却生出了退意。 他在河岸边踌躇不安,反复问苏越:“她所御之灵,断然不会生错?就绝无一丝可能吗?” 苏越道:“有一种可能。” 崔林之眼中惊喜:“什么?” 苏越:“她当时便已经心中生恶的在骗我。” 那年若按程十鸢去世起算,已是活死人八九年时间。 这人性淡薄、泯灭的时间对于程十鸢来说,究竟该以何时为始? 在亲自确认况复生的夫人们生辰八字后,苏越心中竟也不确信起来。 好几年,她竟已经做阴生子好几年了。 崔林之听罢却直接否了,他低声道:“可你算不出我,又如何解释呢?自算不清,可我确实也太不清了……” 苏越看着秦淮河中造型精致的各样花灯,再一抬眼,在画舫二楼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苏越无比冷静道:“崔林之,若当真是借命,你不知,我不知,八字还不尽合的情况下,你认为谁人能办得到?” 崔林之心中惊骇,师姐这般大胆言论,简直大胆! 他瞪大了眼,还是将心中那个答案念了出来:“师傅?” 念完都觉得大不敬的很,忙补充道:“师傅那样一个慈悲心肠的人,怎么可能呢?不能因为师傅没有回信便怀疑,以往师傅出门游历也总有半年或更久联系不上时啊。” 苏越道:“我同样游历,自问这身本事还未遇到无法解决的难事,所识术士,也自问不输何人。 你呢?你身为大周监正,这些年也有外派,可曾遇到难题?遇到高于你之人?” 崔林之看着苏越摇头。 苏越道:“那么为何不能怀疑?” 崔林之张了张嘴,没说出一句话来。 是啊,为什么不能怀疑?世间必有隐世高人,但在还未见过听过一人的前提下,师傅为何不能怀疑? 崔林之愣愣道:“可师傅又有什么理由做这伤天害理之事?” 苏越又回了那句:“你说呢?” 崔林之:“为了我?他知道我命不久矣,为了救我而借了十鸢的命?” 这听着像是说神话故事般。 崔林之说罢自己也不信。 他连连摇头道:“荒谬,简直荒谬!且不说师傅这样的为人不可能,他知我待十鸢如何,就是要借,怎不去寻个八字相合的旁人来,而要借十鸢性命呢?” 苏越这一十七年里,都坚信是崔林之所为。 所以压根没想到他们师傅身上去,大不敬的很,亵渎师傅的佛光。 但这一路,崔林之所有的行为、反应,此刻与她一同站在秦淮河,踌躇着如何给恨了他十七年的程十鸢一个合理解释,似乎都在洗淡她的怀疑。 苏越一路思虑各种可能。 越想心中天平便愈发倾斜,她又望向秦淮河画舫。 那画舫一楼的一处窗边,坐了一人,眼熟的很。 崔林之还在各种不可能的说道,苏越突然插话打断他,“你看莲花灯头那画舫。” 崔林之放眼过去,下一瞬舌头都打结了,激动得结结巴巴:“十、师姐、是十鸢?” 苏越冷言又道:“你再看一楼第二扇窗。” 崔林之顺着她的指令拿眼神搜寻,“师、师傅?那人是师傅?” 第449章 信他 师傅为何会与程十鸢出现在同一画舫之上? 巧合?还是另有他因? 况佑年做二人师傅时,姓易名鹤淮,自三十来岁长到如今年过五十,容颜衰老如寻常人般。 如今这张脸被秦淮河画舫的花灯映衬着,哪怕二人与他隔着一段距离都能看得分明。 那人就是他们师傅,易鹤淮! “师姐,见十鸢?还是见师傅?”崔林之问。 与苏越一起时,他一个负责整个钦天监的监正,遇事也只会先问师姐。 苏越沉吟不语。 半晌,河面琴声悠扬传出时,她道:“都不见。” 崔林之后话还未出口,便听苏越继续道:“我们若是上船,必躲不开师傅。现在还不知他们二人是巧合还是旁的,若是巧合,未免实在太巧了些吧?” 崔林之顺着她的话道:“倘若不是巧合……又会因个什么缘由共游一船?” 这个问题苏越没答,她道:“你派人跟着他们二人,我们位于暗处,先观望。” 易鹤淮……鹤淮…… 秦淮河……淮河…… 苏越心想,师傅姓名与秦淮河这么来相合未免太牵强? 可这世间的巧合又当真那么多吗? 此刻她的心情,不比崔林之轻松半分。 程十鸢是她挚交好友,师傅是她恩重如山、慈悲为怀的师傅。 怀疑哪一方,她都不愿。 师姐弟二人在秦淮河边的茶肆落座,既想观之,又怕被师傅发现,于是寻了远远一处,只得见人身形。 崔林之的人两头来回的跑。 道:二人都是一人。 又道:此画舫中有秦淮河最为出名的琵琶舞女,日日都是这般座无虚席。 还道:白纱女子赏银五十两给舞妓…… 护卫来来回回,没一点有用的消息。 崔林之坐不住了,问苏越:“师姐,师傅在应天府,该也只是游历至此罢了。我信得过师傅,想来师姐你也信得,不如我们坦白各种原委,向师傅认错领罚,求师傅为十鸢的心智想想办法呢?” 苏越心中的矛盾,简直要将人割裂成两个人。 她左不想坦白,害怕辜负师傅,看到师傅严重的失望,或是让他又累上千百倍的为她洗清孽障。 右缺想,若师傅当真出于私心,为师弟犯此大忌,那十鸢……又何其无辜,他们该恨他?还是该如何? “阿越!”崔林之焦躁不安的很。 苏越终于回他:“不行。” 崔林之:“那要如何?你倒是说出个计划来啊?” 苏越横他一眼:“我不是说了吗?观望,等着。” 崔林之将一杯茶灌了个干净,手指磕在桌面,一下又一下,短促而频繁,将心中的浮躁尽显。 就这么听了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半个多时辰后,苏越淡淡开口:“我知道你心中焦急,左右一十七年都过去了,不急这半日……再敲的闹人,手给你剁了。” 崔林之:“……” 这无意识的磕碰手指声终于停下时,易鹤淮对面落座一人。 一盏茶的功夫后,护卫又来报:“一楼对面坐下的人为况必难,况府尹。” 居然又是况家! 这巧合,也未免太多了吧! 苏越与崔林之的脸色皆是难看的很,崔林之又问:“如何啊师姐?” 苏越:“观!望!” 这观望,直至琴声琵琶声渐歇。 千南惠醉在二楼围栏上半趴着,裙纱摇曳,眼尾飞扬,尽是风情万种。 况必难于易鹤淮先走一步,很快易鹤淮也起身走了。 崔林之的人分道跟着。 而画舫二楼,那白纱蒙面的女子依旧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崔林之急道:“如何啊!师姐?” 苏越终于松口,“走。” 二人一路无阻至画舫二楼,千南惠还是那般姿态半趴在护栏上看秦淮河景。 她喝了不少酒,听到人唤她十鸢时,摇摆的手臂一顿,而后自嘲般笑了笑。 “十鸢。”又是一声,明显压抑着哭腔的男声。 是她无比熟悉的一道声音。 程十鸢慢慢转头,在看清身后人后,整个人摇晃起身,似不相信般挪步朝他而去。 嘴边念着:“林之?崔林之?” 崔林之的眼泪再次冲出,他哆哆嗦嗦的伸手接住程十鸢试探的手压在面上,“是我啊十鸢,我是你夫君,林之。” 程十鸢呵呵一笑,笑得娇媚,“对哦,我的夫君,我与崔林之成婚了,明媒正娶,拜了天地的。” 崔林之泣不成声,“是是,拜了天地的,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心爱之人。” 程十鸢似陷入了那段时间的美好之中,抚着崔林之的脸,满眼爱意。 她缓慢转动身体,这才注意到身旁人似的,惊喜道:“阿越!你来啦!真好,赶上了我与林之的婚宴。” 她此刻拿秦淮河灯火通明的各样红灯当作婚宴喜灯,整个人如梦如醉。 崔林之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早已将正事忘了个干净,恨不得也陪着程十鸢在幻境中永不清醒。 苏越冷静开口道:“十鸢,你在应天府做什么呢?” 程十鸢疑惑道:“应天府?” 她回望四周,“应天府?我们不是在江陵吗?” 苏越像哄她酒后吐真言般:“这里是应天府,告诉我,你来应天府做什么呢?” 程十鸢皱眉重复:“应天府?我来应天府做什么?应天府……” 她猛地抽手,看着眼前的崔林之酒醒一半。 崔林之满脸泪的看着她,小心翼翼伸手,“十鸢,不是我,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师姐告诉我、告诉我……” 他连借命二字都说不出口来。 程十鸢难以置信的看向苏越,失望道:“阿越,你居然信他不信我?你还带他来找我?” 她眼里的恨意顷刻将瞳仁涨得通红,摇晃着退后,当面前二人为洪水猛兽。 苏越也伸手朝她:“不是信他,你命他借,这是结论,但现在确实有新的疑点出现,十鸢,你信我,我不会害你。” 第450章 查人 而神智不清的程十鸢却惊讶于崔林之唤苏越为师姐的那声称呼上。 虽然这事在她第一次醒时, 苏越便解释了个清楚。 她此刻浑浑噩噩的大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师姐!你们是师姐弟啊!我信你?你问问自己,我拿什么信你!” 苏越眉心成结,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程十鸢如此模样。 或许是与崔林之面对,她此刻恶化的便格外明显。 眼下这般状态下也压根不指望能问出些什么来。 二楼这一角约莫是被程十鸢包了下来,苏越左右看看,确认无人后飞出一符, 手上飞快掐诀念咒。 那黄符在落地之前燃烧殆尽,程十鸢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呆滞,犹如傀儡,变为最基础的‘赶尸’状态。 崔林之眼眶跳,心也跳,张了几次口,又没立场怪苏越,又痛心的很。 他为程十鸢带上帷帽,问:“现下如何?” 苏越:“等。” 崔林之:“等什么?” 苏越不说话了,示意他带上程十鸢。 几人在秦淮河边的一处客栈安顿下来。 崔林之一路小声念咒,驱着程十鸢自行迈步,夜色笼罩下,更难被人发现异样。 房内。 苏越开出一条窗缝往外看,与身后的崔林之交代道:“查况府。” 崔林之问:“师姐以为况府有何异?可有重点方向?” 苏越:“……你入宫一十七年,在勾心斗角重地立于监正位,你以为呢?” 崔林之结巴道:“我、我只是打心底里,还是不愿相信师傅他会、会为恶。” 苏越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崔林之则看一眼安静坐在床边的程十鸢,点头道:“我去办。” 怀疑既然产生,那么应天府况府究竟有什么大事会让师傅对他们联络毫无回应呢? 而这况府,偏偏还是程十鸢养阴生子之地。 如果师傅为善,不理睬他们的传信,是为解决况家养阴生子害命一事,那么便等于程十鸢或有危险,她做程十鸢为活死人的消息自然也瞒不住。 玄学相关便是崔林之要查的重点。 翌日清早。 崔林之的人便回来报信。 况家发家,在况家祖宗况佑年辈,而况佑年的事迹流传不多,但这不多的消息中又多少沾点玄乎。 如生时雷电交加,稚儿时期便总说些吓人的话,偏偏他说的几次,都灵应了。 苏越低声道:“况佑年,英年早逝……孙况必难,重孙况复生……况复生为况必难长子,转娶至阴女子单日成婚,以蛊术育阴生子……” “必难,避难,复生、复生……” 听她嘀嘀咕咕,崔林之也不敢打扰,直到苏越问:“跟踪师傅的人可有人回?” 崔林之:“还没有。” 他犹豫一下,还是问道:“师姐你有何怀疑?” 苏越倒了杯浓茶醒神,反问道:“监正大人有何怀疑?” 崔林之道:“不排除消息的夸大,但况佑年此人应该是懂得些玄术之法的,祖辈无人可查,那或许便如我们这般,遇上了愿意教导的师傅。可……” 他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可所有关于玄术类的消息,都是他稚儿时期,这便更像童言无忌,稍明事些后……反而藏了起来。” 苏越嗯一声,“我也是这么以为,若是有师傅,教导一个稚儿,不该能好瞒。” 不像他们,遇上师傅易鹤淮时都已懂事,若是孩童,怎可能日日消失于家人眼前去学术? 若是不能,那么家中长辈,周边邻里多少都能散出些消息来。 但查不到这些! 那便是极可能自通! 再加之那生时亦不可瞒的惊雷,而况家又是在况佑年这一辈发家,应天府关于他是福星转世的消息多少夸大,但也正因此,得以传扬。 苏越继续道:“自古阴生子只听闻为至阴女子的遗腹子,且千万里难出一。十鸢以蛊来养……按理来说,是不是也得有个……如药引子般的东西? 必然不是随便寻一家人来养吧? 而况家,在应天府富甲一方,官职府尹,也不低吧? 他既与十鸢达成养阴生子的条款……又与师傅见面?” 崔林之道:“会不会是太子以储君之位威逼况家。” 苏越摇头:“这事的风险程度,周昊一定要有一万个安心保障,才敢为之。所以我坚信况家也是自愿。” 崔林之刚想问她为什么对周昊如此了解时,苏越又道:“所以,综上所述,我认为况佑年便是阴生子!” 崔林之听她所时,心中有怀疑过,但还是疑点颇多,他道:“可并未查到他是遗腹子的消息啊?还有,阴生子这天任之人,何来遗传、承袭一说?” 苏越笑道:“况家在应天府做到如今地位、身家,发家人的过往会有多难瞒?在这么难瞒的前提下,还只能查到这零星一点的消息,你以为,这是正常? 倘若不是你说十鸢与太子在况家养阴生子,有这一先入的条件为主,谁人能想到况佑年可能是个阴生子? 至于没有遗传、承袭一说,以蛊来养我也未曾听闻过,该算我们学浅。” 苏越至少五成信崔林之,一方面是他确实一概不知的天崩惨态,还听之任之的配合她,蛊!也是这份信任中重要的一点。 因为她认识真的千南惠,知道千南惠的育蛊术有多了得,知道程十鸢那段时间有多痴迷同她学蛊术。 崔林之辨不过,又问:“那现在又当如何?十鸢,还是要问吧?” 苏越将整杯浓茶灌下,起身道:“问,你先出去,她看到你好不了。” 崔林之出门后,苏越焚符念咒,将人唤醒。 像是得以好好休息了一番般,程十鸢的眼神逐渐清明,惊喜道:“阿越,你怎么来啦?” 苏越问道:“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程十鸢皱眉回忆,“昨晚我在画舫喝酒啊,喝得有些醉了,这是客栈吗?是你带我来的?” 苏越点头:“是,是客栈,你在应天府做什么呢?” 程十鸢起身给自己倒水,“路过罢了,倒是阿越你怎么来了?崔崔呢?” 苏越跟在她身后,“我来查一个人。” 程十鸢接话:“谁?” 苏越:“况佑年。” 第451章 草率 程十鸢喝茶的动作明显一顿。 苏越看在眼里。 “况佑年是何人?为何查他呢?”程十鸢问。 苏越转到她面前,与之面对面,再次问道:“昨晚的事,你当真不记得了?” 程十鸢有些心虚,她担心是自己醉酒乱说了话。 但她昨晚的醉意,也远远还没到连如何回来的都不知道啊。 程十鸢镇定一笑,“就记得喝多了嘛,怎么?我耍酒疯啦?” 苏越托住她的手肘,将她准备再退一步的动势制止,“十鸢,你、是不是不太好了?” 程十鸢自己也看玄术,看禁书,懂阴生子泯灭人性的危机。 当初她第一次醒时苏越也与她说过。 当时程十鸢说:“若是我人性淡薄,你一定要提前制止我,让我长眠即可。” 第二次醒,她知道了被借命一事后,这话便再没提过。 在苏越面前露出恶相时,甚至都会解释一番。 而这也是苏越第一次这么问她。 不太好的意思,程十鸢心中自然明白,她道:“是我昨晚喝多了,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苏越一时有些恍惚,活死人是她做的,如今这害她之人似乎也不是崔林之,她这一十七年,就算如今作恶,也是她害的吧。 “十鸢,崔崔我已抚养长大,本事不小,钱塘那边的媒婆把茶楼门坎都踩矮了三分。借命的仇,我一定帮你报,你、你……” 杀死一人的话,杀死一位挚交好友的话,苏越实在难说出口。 程十鸢笑道:“你是要查况佑年,还是要查我呢?” 苏越唤她:“十鸢……” 程十鸢:“阿越,一十七年,我越是不能近崔崔的身,我心中对崔林之的恨意便更深! 论术法,我斗不过他! 论人脉、利、财,都不行。杀手我也派了不少,压根不得近身!人家是一国监正,得皇帝亲卫护着! 我既然睁眼,就一定要亲自看着他闭眼才能心安! 且是同我一般,下十八层炼狱,不入轮回,受尽苦楚的闭眼!” 苏越蹙眉道:“哪怕要害上旁人性命?那无辜之人又何尝没有亲人、好友?” 程十鸢哭笑着:“好人薄命,坏人长寿,这理又找谁说去?我儿的命呢?在他掌控,招之即去,又找谁说理去?!” 崔林之在门外听得焦躁。 但师姐说了,一定要稳住。 苏越捏紧她的手肘,轻声道:“况佑年,是阴生子对吧,你以黑莲花蛊毒来育阴生子,也要借助于他?此事,必成吗?” 程十鸢骨子里终究还是信苏越,苏越为她破正心,带着崔崔奔波这些年。 她犹豫且坚信道:“必成!其实已经怀过一个,但还是我的蛊育的一般,没能保住。 阿越,你信我,阴生子出,必能让崔林之死。” 崔林之所说的,包括她所猜测的况佑年为阴生子,皆从程十鸢这里得到了肯定。 苏越一时无言。 这样的密谋,事关三人。 太子为谋位;况家必然为继续繁荣,稳固百年千年;而苏越为杀崔林之。 各有各的目的。 但这消息似乎也论证了,这命,当真不是崔林之所借。 若是他借,他必然不在意再杀一遍已成活死人的程十鸢。 他也压根不需要跑去钱塘告诉她这些消息。 他在查到程十鸢还‘活着’时,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她,因为她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苏越安抚她道:“好,但我查到应天府,是因为发现况家有修邪术的余孽,从而查出你育阴生子这事来。 你接触况家,可有发现况府有此类的人?” 程十鸢抹了泪,冷静下来道:“没有,或者说我并不清楚,因为我也是为着不被人察,行事便利,才借以太子之手。” 程十鸢的聪明心机是有的。 她选太子一同为之,除了方才说的这些缘由外,还因为若是事成,阴生子与新帝,她有两重保障让崔林之死无葬身之地。 苏越又道:“那你为何要亲自来应天府,岂不是也有危险?” 程十鸢不疑有他,回道:“种下一颗种子,总也想要时常看看它长势可好。” 苏越点头:“崔崔还在钱塘,应天府有邪修之人,且术法不低,你还是先离开的好。” 程十鸢点头,“好,我从上京走,先去看看鸢鸢和问酒,再到钱塘。” 苏越:“好,注意安全……” 她顿一下继续道:“若是不好,一定要告诉我,我想办法。” 程十鸢笑道:“好着呢,安心。” 苏越:“这女子……是最后一人?” 程十鸢坚定点头:“是!” 苏越:“那你在这房间休息会,我唤小二寻马车来,马车到后你便走。” 程十鸢拥抱她一下,“知道啦,酒都没能喝上一顿,你先忙去吧。” …… 出了房门。 崔林之满眼的为什么要问。 苏越比了个手势,让他闭嘴。 等他们进了临街的另一间房,崔林之才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解释不是我所借啊?还借崔日性命,我疯啦!为什么不解释啊师姐?” 苏越被吵得心难得静,她冷眼一横:“闭嘴!” “命是借给了你,这是结论,主动与被动都是结论!她现下这种状态,连昨日见过你之事都能忘得干净,你倒是教教我,要如何解释? 解释怀疑对象,变成你我师傅? 还只是怀疑!还是你我师傅!或是个未知人物?换你你信?白费口舌来看她情绪失控?” 崔林之被苏越堵得哑口无言,小声道:“师姐,那现下如何呢?” 苏越燥得不行,又凶道:“如何、如何、如何、如何、如何,你堂堂监正,有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 崔林之继续小声:“想法……不是都被你驳回了、嘛。” 苏越又皱眉横他一眼,心道这废物怎么宫内宫外两个人?她见他在宫内也有那说一不二的架势啊。 “等!” 她看着程十鸢上了楼下准备的马车,“派人继续跟着。” 苏越有些疲惫,她在椅子上坐下,撑头闭眼道:“方才房中所言,把你以为的,先说说。” 崔林之端正的站在她面前,回道:“确认况佑年是阴生子,应该如师姐你说算那个药引子用以育出新的阴生子来。 师姐你将师傅比作邪修之人,是想知道十鸢有无接触,暴露她便是暴露你,她会有危险。 再者……便是怀疑师傅若是为恶,或许还在利用十鸢。而依十鸢所言,看来并无接触。” 他说这话都觉得大不敬,因为至少目前为止,师傅除了不回他传信外,根本没有旁的证据。 谁知苏越悠悠抬眼,继续道:“我还怀疑,师傅就是那个阴生子。” “啊?!哪个?况佑年?”崔林之简直要被苏越的话吓死。“为什么怀疑啊?” 苏越往门的方向看一眼:“那跟着师傅的人还没回来?” 崔林之:“就因为这个?太草率了吧?” 第452章 如何 派去跟着易鹤淮的人迟迟未归。 苏越在房中闭目养神,崔林之瞪着双眼焦灼难安。 直到正午,他实在等不住了,出声道:“师姐?先用午饭吧。” 苏越悠悠睁眼,“那人不会回来了。” 崔林之眉头深锁,方才问苏越因何怀疑她便没有后话,如今这话说得依旧吓人。 他问道:“这又是如何断言呐?这人可是陛下的影卫啊。” 虽说并非近身保护的影卫,但能入影卫,已经证明足够了不得。 苏越往椅背上一仰头,“这况家,看来得亲自去一趟了。” 崔林之站起身准备唤人时,苏越在后头慢慢道:“崔林之,若当真是师傅所为,你当如何?” 这话把崔林之定在了原地,他脚下如灌铅,迈不了一步…… …… 苏合院。 “那我不足四岁,你们便已经开始怀疑他,八年……为何一切还在他的计划正轨?” 那颗黑色药丸,让殷问酒提了一口气回来,声音虽还在虚着,但已能整句整句的说话。 苏越看她一眼,“二十多年的尊敬、敬仰、钦佩……他如师亦如父,教我们术学,教我们为善为人的道理。 寒冬腊月的天吃斋念佛,熬整宿的夜为我净化浊气。 林之那性子,初入钦天监也是句句听他意见,他事事帮他谋略…… 这样的事,数不胜数。 拿你云梦泽醒后两年来说,我做你师傅身份,你怀疑步步皆为我设套时,知道我养蛊育阴生子害人性命时…… 你会想要杀了我吗?” 当时殷问酒与崔日便聊过这个话题,崔日很明确,就是师傅为恶,师傅对他的好无话可说,他是绝无可能下这个手的。 不愧为乖徒一个。 殷问酒没答,她又问:“所以你们在那一年便肯定了?但是无法作为,只能助纣为虐?” 苏越反问她:“你都想起来了吧?” 殷问酒嗯了一声。 苏越:“说说以你视角所见。” 周献凉了一杯温水,托起殷问酒的后颈喂给她。 干涩的喉间被润湿后,她才慢慢开口:“种那棵桂树时,我在,桂树种下后,你便带我走了。 却不是去钱塘,而是往云梦泽去。” …… 殷问酒当时还颇有情绪,因为那些书她早已识遍,正背反背都不在话下。 自己也试着学了几道简单的术法,旁的殷大娘不让她再碰,说是担心无人教导走火入魔。 殷大娘儿时上过学堂,识字读诗,后家道中落被赌鬼爹卖给一户人家为婢,后又多辗转,才入了千南惠的院子。 在上京周边落定后,邻里问询,她看着殷问酒突然回道:“唤我殷大娘便好。” 既躲过来,便要隐蔽过往,这是殷大娘的想法。 她与苏越算不得多熟,便临时用了殷问酒这捡来的小孩姓氏。 问酒二字,殷问酒也是问了殷大娘如何写。 殷大娘确认道:“苏姑娘可说了是哪两个字?” 殷问酒:“簪花问酒。” 殷大娘明白了,提笔写下问酒二字,“笔顺可看清了?” 她又在问酒前补上一个殷字,道:“殷姓,是这个字,你多练练罢。” 她放下笔,便又去看顾那个一天到晚吵吵闹闹的婴孩。 殷大娘对那婴孩的耐心十足,总是好声好气哄,唤她乖乖、小央央、宝儿……稀罕的很。 殷问酒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那个孩子烦的很,她能躲便躲,偏偏她还总喜欢爬来找她。 揪起脑袋,四处的寻,找到了便呵呵呵的笑着朝她爬。 殷大娘只有在做饭洗衣,实在手忙脚乱时,才会对她说:“问酒啊,帮大娘看着妹妹一下下可好?” 殷大娘对她的语气总是这般生疏,带着商量的口吻。 她没所谓,除了问字时会主动找殷大娘外,旁的时候,都愿意呆在自己房中看书。 字,她只问一遍便会记住,也从不愿意多练,觉得浪费时间。 而此刻,她提起了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的按照方才殷大娘写的笔顺,画下问酒二字。 嘴边念着:“问、酒。” 那讨厌的孩子又撑着墙壁走几步,爬几步朝她而来。 听着她自顾自念的这一声,奶声奶气的重复道:“问酒、问酒。” 殷问酒面无表情的俯视她一张笑脸, 又道:“殷、问、酒。” 一岁多的小孩还是只会:“问酒、问苟、梦勾……”音调变化多端的乱喊一通。 殷问酒字正腔圆的纠正她:“问、酒。” 央央拽住她的衣服站起来,朝她伸手:“问酒,抱,抱……” 她急得跺脚,嘴里重复着“抱!” 殷问酒弯下身,小孩高兴的腿一闪一闪,以为终于得抱。 但事实上,殷问酒只是小心的掰开她拽得紧紧的小手,把她放在地上坐下后,转身走了……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吱哇乱叫的哭声。 哭得实在伤心。 殷大娘闻声跑出来,将央央从地上抱起哄着,目光往殷问酒房中看一眼,叹了口气。 “问酒,抱!” 小孩闹脾气,身体一直朝殷问酒走的方向使劲探出去,执着的非得让殷问酒抱。 殷大娘哄了好半晌,央央嚎得嗓子都哑了还是不依。 殷大娘妥协了:“好好好,小祖宗哎,我们去找姐姐抱好不好?” 小孩这才安静些,哼哼唧唧的抽噎着。 殷问酒房门虚掩着, 殷大娘伸手敲门,见无人答,她稍推开一条缝隙探头:“问酒?问酒?帮大娘看一下妹妹可以吗?” 还是无人答她。 等殷大娘把半个头伸进去,才见她在书桌前认真画符,耳朵里塞着棉絮…… “呜呜呜呜呜……问酒!抱,抱,抱!” 苏央伸手将门用力一推,双手朝殷问酒伸着,整个人往前绷着劲。 殷问酒这才被这动静吵得抬头,她扯下棉絮,就听殷大娘为难道:“央央她哭闹不停,想要你抱,问酒啊,能帮大娘看妹妹一会吗?大娘去给你们做晚饭。” 殷问酒盯着她怀里无理取闹的婴孩,眼神冷的很。 殷大娘差点把话收回去时,小央央当真被盯得不蹬脚蹬腿的闹了,只敢小声抽噎道:“问酒,抱……” 殷问酒没什么情绪的开口,“放下吧,你,自己走过来。” 第453章 五年 殷大娘试探着把苏央放下,才刚下地,她便手脚并用的朝殷问酒爬去。 殷大娘的心刚一松下,又听殷问酒道:“我叫你走,站起来。” 小央央估计高兴的一时没明白过来,还在屁颠屁颠的爬着。 “站起来!走过来!” 这一声颇有气势,小央央吓一激灵,踉踉跄跄的扶着衣柜起身,一步一挪的朝殷问酒走去。 小表情实在委屈。 殷大娘闷声一笑,还真是一物降一物,自找教训呢。 她从正厅走向厨房时,看到殷问酒写的那张问酒被风吹得落了地,她捡起来,吹了吹墨上粘的灰尘,叠放在口袋中…… 这期间,千南惠来过,见她性子老成,也同央央一般,总爱缠着她玩。 她继续寡言寡语,但出房门的次数,明显多了好些。 又过几月,苏越回来了。 带了一棵桂花树,亲自在门前挖坑种下。 那一晚,殷大娘做了一桌好菜,苏越喝得醉醺醺的,趁着夜色带着她驾车而去。 临走前,小央央还傻乐着。 直到上马车没带她,顿时哭得天崩地裂,在殷大娘怀中挣脱着,伸出去半个身子去够殷问酒,尖声嚎叫着:“问酒!问酒!呜呜呜呜呜,央央去,央央去……” 苏越懒洋洋的靠着马车,笑道:“那孩子这么喜欢你,你不去告别吗?” 殷问酒瞪了苏越一晚上,眼睛都瞪酸了,怪她为什么来这么迟,让她不安,以为不过又是抛弃。 苏越揉乱她的头发,“别瞪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这,你不去可别后悔。” 马车后头的哭声逐渐嘶哑。 苏越的车也赶的懒懒散散,并不着急去哪似的。 殷问酒开门跳了下去,她快跑几步,朝殷大娘伸手。 殷大娘与小央央都是一愣,苏央先反应过来,弯低了自己伸手勾住殷问酒的手。 殷大娘这才后知后觉的蹲下,这近两年时间,不管苏央如何赖皮,如何粘人,殷问酒都没抱过她一次。 让她看着妹妹,她就单纯看着。 苏央会翻身时,看着她不掉下床。 苏央会爬时,看着她不能爬出她圈起来的范围。 苏央会走时,看着她不能走出她圈起来的范围。 每每要她抱,她便把她往地上一按,等苏央挣扎着站起来时,这人早已不见身影。 如今,这是她第一次伸手。 五岁的孩子,抱三岁的,实在费力,但殷问酒力气不小,苏央吊在她身上呵呵的笑,把殷问酒拽得紧紧的,“姐姐抱,抱央央。” 殷问酒抱了不过一会,便把她放下站着,苏央还搂着她不愿意松手。 殷问酒推开她,弯腰与她平视道:“我走了,你懂吗?” 苏央还在傻乐。 殷问酒:“苏越说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你要是长大了,让大娘给她写信吧……如果还记得的话。” 苏央压根听不懂,搂着她一条胳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笑着。 殷问酒拽过她一只胳膊,给她面上随便抹了一通,“傻子。” 苏央还在笑:“姐姐,问酒,抱央央。” 殷问酒把她朝殷大娘一推,转身跑了。 身后又是震天的哭嚎声响起。 她不再理,催苏越,“你能不能快点赶车。” 苏越挥了一鞭子,马车疾驰起来时她问殷问酒:“为什么不让我带她一起?” 殷问酒:“你有你的理由。” 苏越笑了,“你累不累啊,五岁活成五十岁。” 车行几日,明显是往西北方向。 而苏越之前说,钱塘是南下。 某天她忍不住问苏越:“不去钱塘吗?” 苏越嗯一声:“不去。” 殷问酒:“那去哪?” 苏越:“酒泉。” 殷问酒:“哦。” 苏越又笑了,“不问我为什么?” 殷问酒:“你有你的理由。” 苏越:“……老太太似的,你这性子怎么比崔日还难拧过来。” 殷问酒:“崔日?你说的崔哥哥吗?不带他?” 苏越沉吟一番,“不带,他爹会带他走。” 说罢,她回头看着殷问酒一笑,“真好,我还有你,又重头开始养小孩了,也是这个年纪,真有意思。” 入酒泉后,一片黄沙地。 殷问酒满脸疑惑:这地方能住人? 苏越看出她的难以置信,苦涩道:“姐姐受伤了,想躲起来舔舔伤口,这是人的本能,懂吗?” 殷问酒不懂,“谁伤的十倍百倍还回去, 这才是本能,你叫懦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阵风起,吹了不少风沙入口,她呸呸呸了个半天。 等缓了气,才呛回去:“打不赢怎么办?被人杀了岂不是更亏?” 殷问酒:“想办法,提升自己或是借他人之手,躲着能解决事?” 苏越又问:“不想杀,不能杀,又该怎么办?” 殷问酒终究只是个五岁孩童,这是怎样复杂的关系才会如此矛盾她不懂。 见她不应话,苏越又道:“我师傅,可有告诉你你的生时?” 殷问酒摇头。 苏越啧啧两声,“我觉得你这孩子实非凡辈,掐个驱邪咒来看看。” 殷问酒三两下成结,十指修长,翻转的格外好看。 面前终于得见被黄沙扑了半块牌匾的云梦泽三字,殷问酒这才知道,云梦泽是黄沙戈壁的一间客栈。 她四下转一眼,荒无人烟都不足以形容此地的荒芜。 时下还是风沙时节…… 苏越伸手推门,一股长久无人居住的木头味扑面而来,她拍拍手,愉悦道:“好了,躲进来吧。” 殷问酒:“……” 苏越的心情属实不错,她四下转上一圈后,愉悦更显:“风沙季过,这里别有一番味道,也可以出门,不过十日半月便能到镇上。” 殷问酒:“……” 苏越:“打今日起,我是你姐姐,也是你师傅,还是你掌柜的。你长得实在好看,术学上也有天赋,看着更像是个勤快的……” 殷问酒:“别铺垫了,想干什么?” 苏越在二楼栏杆上撑手看她,笑道:“能干什么,干活呗,先做小二的。” …… 苏合院。 殷问酒道:“云梦泽五年,你虽也时常不在,但总不会走太久。” 苏越笑:“五年,好在有你,日子有趣的很。” 殷问酒垂着眼看向苏越,“所以为什么,明明已经有了怀疑,五年,却还是要将我带去见况佑年?” 第454章 出门 为什么躲去云梦泽? 为什么让崔林之带崔日进宫? 为什么明明已经怀疑易鹤淮是况佑年,却还是在五年之后,将她交给了况佑年? 这些问题,在殷问酒的视角不可见。 她只记得云梦泽的五年虽周遭荒芜,但日子却过的并不乏味。 苏越这性子,不正经的很,日日招她逗她,设圈套害她。 有时困她入一阵两三日,也不管人会不会死里头。 殷问酒气她,她便道:“这么个阵都能给你困住,那死也死得咯,如此废物走出门去早晚都是一死,省得奔波了。” 殷问酒气结。 自此目标便是哪天给苏越困上一困,到时候必让她这个做师傅的抬不起头来。 五年之中,客栈偶尔来人。 有来一求的,因苏越设的阵绕着他们客栈来回十圈百圈,直到干粮不足打道回府。 殷问酒问她:“若是人不肯走,死外头了怎么办?” 苏越哼道:“我是他娘?我管他的,夜里黄沙自会为他立个坟。” 再后来,殷问酒才发现,若是来人当真连最后一滴水都饮尽后还不肯走的,在黄沙为他立坟前,苏越便会把人拖进来问他所求。 她图的,便是这般以性命做赌的诚心。 也有那自己走出阵地的,也有苏越心情好放进来的,次数都不比晕死在门口的多。 偶尔也捡干活的人回来,厨子、小二,当时客栈喜静萧条,人最多时加上她们也不过五六人。 小二…… 殷问酒想起来,她魂魄尽散后从云梦泽醒时,客栈中有一位资历最深的小二…… 如今前后记忆叠加起来,她才记起客栈中干活的人来来往往,那跑堂小二大概便是苏越特意留下与她通风报信的。 第五年时,苏越烦她烦的最是厉害。 她大多数时候懒懒散散,温一壶酒在二楼看台上指点江山,醉醉醒醒便是一日。 直到第五年,殷问酒像是积攒了过于旺盛的精力,整日整日的为难她。 强迫她一个做人师傅的赶功课。 苏越为不丢了面子,被一个十岁丫头如赶牛一般,日日都要解她设下的好些圈套。 某一日,她累的不行, 暴躁道:“小庙装不住大佛了是吧!精力如此旺盛,出门积德行善赞运数去吧。” 五年,苏越已经论证了,这丫头确实非凡辈。 她再练一年,必然能将她困得过夜。 到时候不得蹬鼻子上脸,拿她做乐,以报这些年她耍她来去的怨气。 殷问酒闻言一愣,问道:“出门?我们什么时候走?” 苏越:“你自己去历练,我不走。” 殷问酒不言。 苏越笑道:“怎么,舍不得姐姐?” 殷问酒大多数时候不称呼她,都是直接说话,实在气极了,便带着火气的连名带姓的喊她:“苏越!” 此刻二人楼上楼下的对视着,殷问酒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 苏越喊道:“骂什么呢?” 殷问酒冷眼,声大了些:“五年了!还躲?伤口再不好也该烂了!” 她还记着这事呢,苏越哈哈大笑。 殷问酒又道:“你跟我一起走,谁伤的,十倍百倍我帮你还回去。” 苏越笑道:“屁大点人,口气倒是不小……” 她顿了一下,又道:“困在这里觉得乏味了吗?” 殷问酒摇头。 苏越看着她面色犹豫,又道:“想去上京玩吗?” 殷问酒摇头。 苏越又道:“找央央,去吗?” 这回殷问酒犹豫了,但她还是喊道:“你去不去?” 苏越笑:“去!走,现在就走。” 她大声拍掌,吆喝道:“出来出来,关门大吉啦!” …… 云梦泽关门了。 只留下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不肯走,男孩是苏越在戈壁捡来给她作伴的。 但殷问酒这性子,那孩子只有怕她的份,把她当主子供着。 地下仓库中有不少存粮,镇上商户每隔三月也会送粮送水过来。 苏越交代道:“若是有人不慎闯入,拿话拿符护身,若是死了,死前要记得劳烦歹人把你埋到外头去哦,我可不想回来见到一副尸骨。” 那男孩缩着脖子连连点头。 于是,时隔五年,这人突发奇想的说走便带着她又离开了云梦泽。 直到近了上京,苏越顺路拐去殷大娘那间院子时,殷问酒才知道苏央已经走了有三年。 门前那棵桂树长得茂盛,却还不是花季。 苏越站在树下看得愣神,殷大娘道:“每次你来,都不是花季,真是可惜。若是花季,它的香味可好闻呢,比寻常桂树都要好闻。” 苏越笑道:“我知道,它花季晚。” 殷大娘看一眼站在门内的殷问酒,感叹道:“问酒真是越长越惊艳了,这才十岁,再大些该是何等的漂亮啊。” 苏越接话,“就是这性子啊……也怪我,她长到十岁都没接触多少人。” 殷大娘笑道:“还早还早,才十岁呢,还没定性,等见着央央啊,被她闹上一闹都有问酒头疼的了。” 苏越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答话。 殷大娘又道:“准备什么时候出发上京呢?只是路过,还是?” 苏越也看向那门口的身影一眼,轻叹出一口气道:“明日便走了。” …… 马车上。 殷问酒问苏越:“她为什么要走?谁带她走的?” 苏越:“她姨带走的,上京不比这村子里有乐趣的多啊。” 殷问酒:“那大娘怎么不走,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不无趣?” 苏越哼她一声:“瞎操心。” 从这村子到上京,不到半日。 在云梦泽待久了,再见这般繁华景象,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还是颇具诱惑的。 殷问酒左右看看,面上虽还是淡淡的的,但眼珠翻转的速度瞒不了人。 “我们去找苏央吗?”殷问酒问。 苏越反问:“你想找她吗?她都没给你写信。” 殷问酒憋了憋,不知是外头的热闹过甚而将她的沉闷也瓦解了几分还是如何。 她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她能姓苏?” 第455章 传承 苏越再次哈哈大笑,边笑边道:“倔驴啊倔驴,我还以为你这个问题得憋到黄土埋身呢!哈哈哈哈哈……” 殷问酒:“……你也真的够闲。” 等着她问都能等六七年。 苏越又笑道:“你不会是因为她姓苏才不喜欢她的吧?” 殷问酒:“不是。” 苏越想起初见她那年得知的故事,便也懂了,她只是对人设防罢了。 但离开那年,她还是回头去抱了苏央。 该也算喜欢的吧。 苏越懒洋洋道:“起名字时你不在屋内。我姓苏,她姨名字带鸢,所以随便起了个苏鸢,央央是大娘的口音。” 她难得解释的详细。 殷问酒的语气明显松快了些:“那你们还真是够随意的,殷问酒也是随意起的?” 苏越突然扭头看着她,眼神是殷问酒不曾见过的。 她嘴角一勾,笑容发涩道:“并不随意,问酒是我为女儿所准备,殷是我夫君的姓。” 殷问酒一愣,顿时有种自己实在不孝的错觉。 她道:“那……你女儿……他们呢?” 苏越转回了头,语气依旧令殷问酒不安道:“死了,都死了。丫头,我们不是去找央央,是去见我师傅。” 话落时,马车停在一户宅院门前。 殷问酒抬眼望出去,牌匾上写两个字:易宅。 那份不安的感觉终究落地,殷问酒冷声道:“这个见的意思……要怎么理解?” 苏越还是懒懒散散的靠着车门,“自去年开始,师傅便不止一次的提了。” 殷问酒:“提什么?” 苏越:“你天资聪颖,更该叫天赋异禀,比我,比师傅的另一个徒弟都更该称一声奇才,我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了。” 殷问酒明白了,但也只明白了这一层意思。 她道:“这样就够了,我没有要求个天下第一的志气。” 苏越苦笑:“傻子,你这样的想法真是枉为天才,小心遭雷劈啊。你不是能识怨鬼吗?这也叫开天眼,难得出一。” 殷问酒:“你怎么会知道?” 起初,在农户家时她害怕因自己特殊而更遭特殊待遇,所以不敢说。 从村里的丧事中她大概能明白一些,这是不好的,是厄运。 直到与苏越学符咒术法,她才明白这些。 但她心中依旧觉得是不好的,或说容易有危险的,所以从未与人说过。 苏越笑:“姐姐我也算是个奇才好吗,五年,就是瞎子都看出来了。” 殷问酒不纠结这个问题了,她咬牙道:“难得出一便要刻苦为苍生吗?我若偏偏不呢?我倒是要看看这天雷它要怎么劈死我!” 苏越明白她在别什么劲,于是换了个说法道:“不说天雷,你不是还要十倍百倍将伤我之人还报吗?不成个天下第一,我觉得难啊。” 殷问酒不说话了。 气氛一下陷入冰冷。 半晌后,苏越道:“问酒,这不是遗弃,他是我师傅,当初你便是他交给我的。” 殷问酒稚嫩的声音干涩发紧,“所以,我是个什么物件吗?你将我放在大娘那,一放两年,如今带我来这,又准备放多久?还是……不准备要了? 七年前,我三岁,你们不需要过问我可有什么想法,好。 如今我十岁,你还是觉得不需要过问我一句?问我想不想,愿不愿!你想扔我在哪便是哪吗?!” 她很少一次说这么长一段话,十岁的孩子,实在过于早熟的稳重,有这般情绪都能让苏越生出巨大的愧疚来。 她再次扭头看向她,难得正经口吻好声哄道:“丫头,师命难违,姐姐也是真的希望你能更强,不为旁人,只为自己来去无忧,逍遥快活不为世愁。” 门吱呀一声打开。 易鹤淮看着又老了好些。 这些年他每每看到苏越,还是会不惜自损为她净化一身浊气。 苏越时而好笑,问他:“崔林之身上的难道清澈?” 易鹤淮,或说况佑年便会敲她额前一下:“不一样,天子皇家有血脉相护,你养程十鸢,浊气侵体。” 况佑年迈步下台阶,笑得如一个再慈祥不过的老人。 他看向坐在马车中不出来的人,笑道:“问酒,苏越为你起了一个好名字啊。” 殷问酒不答。 况佑年又道:“不记得我了吗?或许那年三岁记忆不深,我送你到那户人家时,他们心思确实纯净,但人心便是这般贪婪。 我每月用来供养你的银钱,反而成了他们游手好闲、懒散成性的诱因。” 殷问酒道:“我没怪过你,如今也并不想拜你为师。三岁时你说我没能力自保,不能一个人好活,如今可以了。” 她跳下马车,拱手作礼,“二位的恩情,若有需要我自随时来报,告辞。” 况佑年看着那倔强的背影,笑道:“还真不是你不肯还我,这孩子确实是个有脾气的。” 苏越心中难受,没出声。 况佑年又道:“这些年你们又究竟藏身何处呢?” 苏越看他一眼,犹豫道:“师傅……” 况佑年明白她所想,宽慰道:“你放心,师傅正是因为已算不清,深知自己时日不多,便才这般着急让你带她回来。 这衣钵传承,寻来找去,没想到老天已经将她送到我眼前,只是我蒙心闭眼的没看清。” 苏越看着那人影愈发的变小,又唤道:“师傅……可她现下不愿……” 她话还未完,那人影急奔而来,身影越来越大,再次停在他们面前。 殷问酒看着苏越道:“我学,我成为第一的时候,你来接我。” 苏越的眼眶瞬间泛红,她强压下情绪,嘴角一扬,伸出小拇指朝殷问酒道:“这回定不食言!” 殷问酒伸手与她拉勾,“一年,最多两年,若是两年后你不来……” 苏越抢话道:“那便是我死了。” 这样有分量的承诺,殷问酒没再废话,她抽手转身,直接朝那易宅大门走去。 人站在台阶尽头时,又回头道:“届时,我帮你十倍百倍的还!” 苏越苦涩一笑,喊道:“姐姐等着那天!” 这样一张傲骨鲜活的脸,眼尾的红让苏越心中钝痛的厉害。 不过十岁年纪,站在高处放话的狠劲……这样一张脸,后来无数次出现在让苏越大汗淋漓的午夜梦中。 …… 再见殷问酒,确实是两年后。 她浑身伤痕,魂魄尽散,似乎还停留在十岁的身型没长半分,干瘪的身体瘦得只剩一副骨头,抱起来轻飘飘的…… 苏越在云梦泽守着她,心中懊悔,悔得失声足足三月未能开口说一句话。 直到卫清缨逃到黄沙边漠…… 第456章 答案 苏合院。 “为什么躲去云梦泽……”苏越气虚的很,自己咽下一颗药后,才继续道:“是因为应天府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有一年,我游历至东边一处,偶然遇上过一至阴女难产而亡,遗腹子在腹中时间并不长。 我问那家男人,孩子还活着,抓紧时间破腹取出或许可救。 那男人犹豫不决,他母亲先开了口,说是不吉利,这孩子克死母亲,破腹出来还会克上全家。 便开始念叨,当初就不该娶她,鬼门关开前的生时,能是个什么吉祥命,这不是把自己克死,还让她儿子落得个丧妻的晦气名声…… 那时我早已知晓阴生子为何,不顾那家人的阻拦强行破腹取子,不管是否阴生子,也总归是条性命。 银子我不缺,他若是能活,我自能安排他的活路。” 几人听得紧张,连呼吸声都不自觉放轻许多。 皆等着苏越的后话。 谁知她话风一转,“你们今日不上早朝吗?” 这屋子里,献王、沈国公、钦天监监正、指挥使……唯一一个不需要早朝楼太医还晕着。 崔林之眉头一拧,看一眼床上,又看一眼崔日,道:“要上,崔日,快走。” 献王如今这最受宠的身份还挂着,他不上早朝也是正常。 楼指挥使嘛,官小,借口兵马司今日忙于肃清上京流民自也无人在意。 但崔林之和崔日不行,他们的身份周洄相当在意。 如今话还没聊个清楚明白,崔日是一步不想迈,但心中多少也掂量着这关键时刻,必然不能任性为之。 于是乖乖起身,冲蓝空桑道:“空桑,听认真些啊。” 周献有些犹豫,他问殷问酒道:“我走了你可会难受?可会有危险?” 殷问酒:“不会死,你去。” 她松开被周献勾着的手指。 今日天亮,朝京节便倒数七日了。 此时缺席事关周洄性命的布防,自然解释不通,所以周献也必要去。 周献看向苏越,依旧犹豫。 苏越道:“她这么一个狠人,死不了,只是难受些。” 周献这才点头:“我让人接五嫂来。” 几人陆续走后,房内一下空了,让人瞬间觉得又冷了好几分。 蓝空桑关好门,又加了些炭火。 她刚坐回来,便道:“继续。” 苏越扬了扬嘴角,屋内仅剩蓝空桑与楼知也了,她又收了些力气说话。“等天亮时,讲到哪里是哪里。” 天亮后,怨气不得汇聚, 便能好生休养一番了。 她继续讲道:“我肯定那孩子还活着,所以才下的这个决心,连破腹时,我都肯定他还有呼吸…… 可一从母体取出,他便顷刻断气。 我对我医术的自信,不比玄术低,这孩子不应该会死,他在母体肚中还手脚强劲有力的很。 我医术玄术一道使力,却也没能救活,这事便更加蹊跷了。 遗腹子不说几十,但我至少取过十几个,他是我取出,这八字我掐指一算,竟然窥探不得。 何人窥探不得?他一个至阴女的遗腹子,还会有旁的缘由窥探不得吗?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阴生子。 他遇上我,是他该活的命数。 但他死,却是有人占了他的位置!” 在况府之前,苏越便查过阴生子。 只不过并无所获。 她查阴生子两个目的,一为程十鸢好活,二为崔林之好死。 所以在崔林之告诉她程十鸢在况家养阴生子时,她便有想过,这事若是真的,按惯常逻辑,况家必然出过阴生子。 而这个阴生子,如今还活着。 但从秦淮河画舫上看到易鹤淮时,还是出乎了苏越所料。 易鹤淮的出现,顷刻之间论证了三点。 一是:他认识况必难,且能聊那么久显然不是初识或偶遇。 二是:他一身术学本事,教导的她与崔林之已是高于顶,那么他自己更该是高于顶天。 三是:他叫易鹤淮,鹤淮,淮河…… 跟踪易鹤淮的人,也当真没回来。 于是她才说出了那句话,她怀疑,师傅便是况佑年。 但况佑年该死了,这是肯定句。 阴生子不得长命,这也是肯定句。 他的尸体,还正被十鸢拿来养着诱导蛊。 那坟中,埋的一定是况佑年,十鸢的计划才会顺利进行…… 所以苏越几乎顷刻又更加肯定了一件事。 况佑年若是借命借身的以易鹤淮的身份在活,那么崔林之借十鸢的命,就一定是他所为…… 这便像是一个连环,一环扣一环的得出一个答案。 师傅不做好的答案。 殷问酒出声道:“对程十鸢下笼,让崔林之带崔日进宫,带我去云梦泽,这些行为决定,该是肯定才对。” 苏越笑道:“对,肯定。” 这个肯定出在当天,他们决定亲自去一趟况府。 跟着师傅的人丢了,苏越第一时间便是让程十鸢先走,因为再留,等师傅算到他们寻其根本,便再难瞒住。 程十鸢出城三个时辰后的月黑风高夜,苏越与崔林之约法三章后,二人由影卫带着落地况府。 等着他们的,是况必难和况复生。 剑拔弩张的间隙,苏越笑着喊了一声:“师傅,不出来吗?” 易鹤淮不知怎么想的,他当真自门后走出,同样笑道:“我说哪来的尾巴呢,你们为何会在此啊?” 苏越道:“有急事寻师傅,师傅不回信,正好寻上一根线头便跟了过来。” 易鹤淮道:“又为何不直接来见,派人跟着我做什么?” 苏越眸色冷好几分,“这不是被发现了吗,有些话,便想与师傅开诚布公的聊。” 易鹤淮看看崔林之,想从他面上看出些什么来。 没想到这乖徒似乎以师姐马首是瞻般, 努力木着一张脸,不让人看透。 易鹤淮伸手一摆,道:“这边聊。” 一入房门,苏越便直言问道:“该唤师傅易鹤淮,还是况、佑、年呢?” 况佑年面上淡然的很, “胡言些什么呢?” 苏越面上难看至极,她咬牙切齿道:“师傅,我算不出崔林之的命格,甚至方位!” “师傅!我身上这些化不净的浊气,实则是因我养十鸢为活死人!” “师傅!十鸢是被人借命而死!借她性命者!是崔林之!” 话说到这个份上,易鹤淮忽地松口一笑,道:“该叫师傅,怎能直呼师傅名讳。” 第457章 明知 苏越没想到他会如此快的认下。 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上后话。 还是崔林之忍不住道:“所以师傅……十鸢之性命,确实是、是你将其借到我的身上?” 况佑年道:“是。” 崔林之双腿一软,险些滑跪下去。 他撑手扶桌,难忍哽咽道:“为什么啊师傅?师傅,您不能做这种事啊!那是十鸢,是我娘子啊!” 况佑年却突然问他:“若是我告诉你,你命不久矣,这人若不是程十鸢,你可愿意一借他人性命?” 若是还在那年,崔林之必然回他不愿!这种害人性命而来的活,他不要做这种恶人。 但眼下,他已经掌管他人生死多年,手段无数,如今更是拿皇家血脉教以邪术…… 人命如草芥这话,现下虽还没到这种地步,但他这一声不愿,却并不能说的坚定。 况佑年笑了笑,“向生,是人之本能,师傅也在这件事上反复挣扎过,但林之,这事是得以程十鸢认可后,师傅才行的。 包括这幅身躯,亦是得他所愿后,师傅才借的。 这世道,总有人不想活,总有人比起自己活的意义来说,更期望旁人来替他活。 他做不到的事,希望旁人来替他完成。 哪怕是以性命为代价。 易家公子,以自身身躯求为师救他一家人,这便是你情我愿的交易,且是他求我的交易。” 崔林之与苏越皆是皱眉不信,程十鸢因为被所爱之人借命,这口气,长达一十七年徐徐图之的为报。 怎会是自愿? 况佑年看出他们的不信来,解释道:“就算你做她为活死人,一副已死十来日的尸体再做,该是好长时间不得醒吧? 若是换做旁人,压根不会醒才是。 因为她是御灵人,所以那些怨灵源源不绝的愿意主动将养她,她才有了醒这个可能。 这样的活死人,本就神识不如,时间越久,只会更加混乱,再加上人性的淡化,她便只会记得所得结果,从而愈发的以恶意来驱使、想象出因。 这方向,必然偏得离谱。” 这番解释,确实让人信服。 程十鸢想起是崔林之借命时,已经是活死人八九年时。 再加上她现下已恶化到害人性命来育阴生子…… 苏越道:“可是师傅,您为什么要答应她呢?您不能做这样的事啊,您不是教导我们,但凡恶行,哪怕理由伪装得向善,也不该自欺欺人不是吗?” 况佑年叹出一口长气,“是啊,师傅却自身不正,这是我的错。 可人求三月,长跪不起……唉,不找借口,说到底,师傅借人来活,还是自私,遗憾人间,不想死罢了。 答应程十鸢,则是因为……师傅还是自私,比起你娘子来说,师傅更不愿你死。 这些恶,都是师傅所为,是师傅不正,哪怕有怀疑过苏越你养活死人,也只能次次为你竭力净之,不敢说些旁的……” 苏越与崔林之彻底说不出话来。 崔林之因信。 苏越因不信。 况佑年还在继续:“包括梁家人,她问我如何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便自己泄了御灵人的消息,引梁家人来,从而不让你二人有所怀疑。” 崔林之泪水横流,低声喊着:“十鸢啊!何苦啊!” 苏越下颌崩紧,似在不解,又有些发恨程十鸢这一行为。 半晌后。 苏越开口道:“师傅,您如今……” 况佑年明白她的意思,笑道:“这种行为,自也是天不容许,师傅近些年,也会时常觉得乏力的很,待到这副身体寿终正寝也就入土为安了。 回况家呢,便是看看后人,了却一些牵挂。” 苏越没再多说。 倒是况佑年问她:“程十鸢,你又预备养到何时去?说实在的,你当初便不该这般任性的做,对她不公啊。” 况佑年说着倒是颇为惋惜如今作为活死人的程十鸢。 苏越应道:“她如今执着于要杀崔林之,我、会尽快处理好的。” …… 苏合院。 苏越仰头放松,继续道:“从况府出来后,哪怕得以坦白与欺骗,我也只认为他不过人性自私罢了。 不想崔林之死,便可以让十鸢死,这算怎么个事呢?坏人吗?恶人吗?他好事却做了千万件。” 蓝空桑不解道:“不是说程十鸢自愿的吗?” 殷问酒虚弱开口:“若是自愿,死时又没有神智不清,为何要在腿上掐出人字来。” 蓝空桑恍然:“噢……差点忘记这事,所以你知道况佑年在撒谎啊,为何……” 蓝空桑反应过来问了废话。 苏越白她一眼,开头这话不就解释了吗? 况佑年哪怕被他们发现自借命,还帮崔林之借命,他都只做了这两件看似为他人好的恶事。 但他善事、善心又何止千万件。 他对于师姐弟二人来说,又是何其重要的人,二十多年良师亦如父…… 这份情,又哪里是一些‘强迫’为之的道德便会轻易崩塌。 殷问酒继续道:“但你没同她说程姨在他况府做阴生子。” 苏越道:“嗯,我压根处理不了……十鸢是我挚交好友, 她死的无辜,却是我师傅害的,我连真话都不敢告诉她。 后来那段时间,我便与林之寻遍各种藏书,想着如何先缓解十鸢的人性泯灭。 下笼,便是寻出来的法子。 我们师傅害她,她是我友,是林之的妻,是他孩子的母亲,那会我们想的是,有没有办法让她这样神智清醒的活一生呢? 如果她愿意的话。 下笼除了下笼之人能得以控制活死人外,其实还有一点,便是下笼人若是以心头血喂养,能唤她为人的神识。 林之以心头血养她一十二年,后来的她,也确实大多数时候如常人心性。 而之所以让林之带崔日入京,也是因为确定他无借命之心,但师傅有替他借命之心,我们也不得不防。 因为崔日的生时,确实是被师傅而控,不然不可能那般的合。 放人在眼前,以一国监正培养必然也能得天子护其安危。 若是放到现下来看,况佑年做崔崔生时与林之来合,定然是准备若二计划不成,行三计划时,林之能以拉朽术自借。 他这份想活的心,我实在费解。” 殷问酒很快抓住重点,“所以,崔叔借程姨之命的寿命,也不久了?” 苏越点头:“约三年,心头血养,非一般的耗人。” 殷问酒又道:“做完这一切,你多少是对况佑年少了信任,躲去云梦泽是为不能或少应他所召,可为何后来又将我送过去?” 苏越仰着头,斜眼看她:“如果我说,当时我明知而为,你会恨死我吧?” 第458章 卫六 殷问酒还没说出话来,蓝空桑先不淡然了。 她眉眼锋利,恨不得立马提刀的冷眼道:“你明知?你拿她作饵?” 楼知也伸手虚拦,他做了一晚上的听客,此刻也忍不住插话:“送问酒到上京时,她十岁,也就是两年过后,便是卫府出事时。 当时您与元靳大人必然还有旁的发现,从而纵容崔夫人继续育阴生子,还有卫家出事前的铃铛,或是……以小崔大人的性命胁迫?” 苏越笑道:“丫头,你身边都是些聪明人呢。” 殷问酒没什么激动情绪,她知道这句明知而为,必定事出有因。 苏越继续讲道:“云梦泽五年,我虽躲着况佑年的召,但也不可能完全龟缩在戈壁,十鸢、崔崔、央央、朝瑶、包括林之,多少牵挂。 师傅这事之后,我对林之的信任更加寡薄,只是在当下我认为崔崔入宫更安全,而他当下的状态与所为也挑不出任何问题。 但我还是担心他年纪大了,坏事做多了,会不会也有所变呢?” 蓝空桑接话道:“你不是还有个纯贵妃的身份吗?” 苏越笑:“后宫不得干政,周洄这样的人,分的很开,又何况是钦天监这样的国之要密机构。 但做纯贵妃,多少还是能听得一些。” 蓝空桑忍了忍,将她不多的好奇心忍回去,此刻确实不是个问人私事的时机。 苏越继续道:“事实便是一年又一年的,他一面紧张着崔日的自在与手脚干净,一面每三月一次的心头血次次不落。 被心头血养过的十鸢陷入反复挣扎,前两年安心在苗疆养蛊,时而回上京陪陪央央。 就像养蛊只是她作为千南惠这个巫女该做的寻常事般,不急不躁,也挺好。 再然后便开始陷入长时间的悔恨,悔恨自己害了无辜性命。 这期间,况佑年一如既往,游历、行善,慈悲的很。 也授业解惑,验收我们的功课,并无异样。 至于往况家送至阴女,周昊自然积极的很。 变故的起因,出现在第四年。 况佑年召我回京,要求带上问酒。 以往见他的日子里,他会过问你几句,再寻常不过的简单问询,看着也并没有多在意。 于是我也没在意,便没带你……” 当下,苏越便看见了况佑年有瞬间拧眉。 也仅有一瞬间,转眼不见,好似她的错觉般。 况佑年问她:“那孩子不愿意来吗?看来你教的很好。” 苏越顺着他的话道:“是,不是教的好,是脾气倔如驴,她到今日也没唤我一声师傅。” 苏越以为他惜才才有这一提议,于是补充道:“师傅,她既无缘,您也无需强求,徒儿教的也还行,能好活一生。” 谁知况佑年很坚持,他道:“我算着时日不多,这一生行善积德至如今,也洗不净借人来活这一件事。 此生遗愿,便是寻一衣钵传承人,留她延续善行,往后三辈、十辈的去还这有违天道之行。” 苏越便应道:“好,徒儿回去再好生做做她功课。” 况佑年依旧像往常一样玩笑道:“这岂不是要乱了辈分?” 苏越重复着:“不会,她从未叫我一句师傅。” 姐姐,倒是叫过。 …… 见过况佑年后,恰逢崔日也在上京。 苏越便没着急走,想着去春榭潮等等,寻着机会看看崔日。 程十鸢在苗疆,苏越便换上千南惠的人皮面具,做千南惠的装扮同苏鸢玩闹。 两人走在上京街上闲逛,苏越问苏鸢:“鸢鸢可还记得儿时总缠着的一个姐姐?” 苏鸢想了想:“春榭潮的吗?” 苏越摇头:“那可还记得儿时的住处?” 苏鸢也摇头:“如何来的春榭潮我都不太记得了。” 苏越:“……” 毕竟不是每个小孩都如殷问酒这般,记忆能追溯到不足两岁时。 也或许,越是痛苦才越让人记忆深刻。 二人从小巷窜出来时,主街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面上都是喜乐的笑。 苏越问身边人道:“这是有什么大喜事?” 那人乐道:“咱们护国大将军,卫老将军带卫家军凯旋而归啊!姑娘是外地来的吧?” 苏越点了点头,随着众人视线的方向望过去。 她很少带苏鸢,也不知道程十鸢有没有带她认过她爹爹。 既然这么巧…… 苏越四下看看,不远处便是一摊贩正护着自己售物的推车。 她挤过去,拍出一张银票道:“推车借我家侄女站上一站。” 那人点头如捣蒜,“站站站,推走都成啊!” 小孩自然喜闹,苏鸢踩着那小贩托好的手,自己爬了上去,立马在人群中浅露出一人头来。 “惠姨!惠姨!我看到啦,快过来啦,都穿的盔甲,好威武呢!” 苏越牵着她一只手,笑道:“护国大将军呢,可不嘛。” 卫老将军骑马在中间,头盔边露出银丝,他这般年纪还亲自远征,实属不易。 两侧百姓高呼:恭贺卫家军凯旋! 苏越在马背上寻着那张脸,她与程十鸢一同烧给千南惠的遗物中,有一张千南惠画的,卫无患的画像。 “鸢鸢,骑马的将领中,你最喜欢哪一个?” 卫无患落后老将军两个马位,不急不缓的走在后头。 这张脸与千南惠所画,至少有九成像。 苏鸢听她这么问,也毫不扭捏,指着缀在后头慢行的人,童言无忌道:“鸢鸢长大后要嫁给那位将军!” 她在春榭潮是被骄纵的主子,声音在人群中稚嫩、脆响、势在必得似的大声宣布般。 周边很快有人看过来,笑她道:“小丫头唉,等你长大卫六将军都可以做爷爷辈了。” 人群哄笑,想嫁给卫家军的女子早已排到孩童年纪。 被人哄笑苏鸢也不怯场,她骄傲的很,看着卫无患的方向依旧大声道:“大人们不都说男人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吗?我还不年轻?我还不漂亮?我长大后,定然更漂亮啊! 卫六将军是吧?我记下了,等我长大,一定嫁给卫六将军!” 第459章 退路 说这话时,卫家军的队伍正走到他们跟前。 或许是她的声音实在突兀,也或许是周遭笑声太大,马背上好些人的视线被吸引过来。 包括强行要被人嫁的卫六将军。 见卫无患看过来,苏鸢更是勇气上了天,她冲人挥手喊道:“卫六将军,你等我长大噢!你好好活着噢!” 卫无患看着她眉心一拧,瞬间便自嘲般甩了甩头,冲苏鸢笑道:“谁家小孩?看着别摔了。” 苏越戴着千南惠的人皮面具,还围着面纱,依旧不敢多露半分身型。 苏鸢小小的人,猛地将苏越牵着她的手举到自己胸前,宽卫无患的心似的:“我惠姨在呢,卫六将军,我喜欢你噢,鸢鸢喜欢你。” 苏越在人群中低头苦笑,心道这孩子的性子若是分半分给问酒都好。 卫无患垂眼看那白纱遮面的女子头顶一眼,眉心的结再次拧紧。 队伍不得停,他行的再慢,马匹也被后头的行军推着在走。 卫无患频频回头后望,那小女孩被一双手抱了下来,那双手的衣袖上,绣着图案繁杂的纹路…… …… 回去的路上,苏越越想越觉得自己冲动了些。 应该换一张脸再出来的。 她牵着苏鸢道:“以前见过那卫六将军?” 苏鸢还高兴着呢,将军同她笑,还同她说话了,她语气跳跃道:“没有呀,但以后会常见的。” 苏越笑:“怎么地,还当真要嫁给他不成?” 苏鸢天真的很:“为何不真,我喜欢呀,我就是要,若是长大后不喜欢了就再说嘛。” 苏越问她:“为什么喜欢他?不是第一次见吗?马背上那么多英雄,为何偏偏选他?” 不得不承认,血缘这件事的玄妙很难说出个为什么。 苏越也没准备从苏鸢嘴里听到什么正经答案。 但隔日便被卫无患找到,也是她没准备的事。 卫家将军府,卫家男子自也不会公然出现在春榭潮这样的青楼。 苏越是被卫无患堵在了春榭潮的后巷。 他身量着实太高。 当初苏越为千南惠把孕脉时,便说过:这孩子骨架太大,若是能怀到足月,且你还活着时,我便帮你直接破开取出。 生必然是极其难生的,而对于千南惠这副身体来说,难于登天。 彼时,苏越还挂着千南惠的一张皮,虽带着面纱,但从卫无患的眼神中她肯定他认出来了。 卫无患浑身紧绷,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 满眼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气氛不知为何,紧张的很。 苏越退一步,他便上前一步。 在卫无患即将崩裂时,苏越立掌于身前,换了自己的声音道:“冷静,我不是她,你可别抱过来了。” 卫无患脚步一顿,他确实气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绷直了手臂才控制住想要上前把人勒进怀里的冲动。 可这声音,确实不是。 但面前的人,却又分明就是。 卫无患道:“不是你,你又跑什么?孩子呢?” 苏越疑惑:“她长的不像你啊。” 卫无患呼吸都有一瞬的停滞,他确认道:“她……真的是我的女儿?” 苏越自被堵在此处的瞬间,便决定了,似乎瞒不住,又似乎也可以不瞒。 对于苏鸢来说,他爹又何尝不是她的一条退路。 苏越拉下面纱,分明便是千南惠的脸! 卫无患看得出神,忍不住抬手唤她:“阿惠。” 苏越伸手一拦,“我不是她,鸢鸢长的与这张脸也不算像吧,你怎么肯定?” 卫无患回了神,不答她,只是仔细盯着她的脸意图寻到破绽。 结果自然什么都看不出。 苏越伸手在自己耳后撕开一丝丝缝隙给他看,“信了吗?” 卫无患声冷三分的问:“那你是谁?阿惠又在何处?” 苏越:“我是千南惠的朋友,千南惠死了。” 她这话说得毫不顾忌卫无患的感受,语气像是千南惠今天吃了般。 卫无患的音色更冷了,他咬牙道:“死了?因何而死?” 苏越道:“你知道她的身份吗?” 千南惠的事,或许程十鸢更了解些,苏越只听了个大概,细节询问不多。 卫无患道:“什么身份?苗疆女子,育蛊?” 苏越点头:“死于蛊毒,她以身育蛊十几载,内里早已坏得没一处好看,离开你,是因命不久已,省得到时候生死两别时更难过。 生这个孩子让她拼尽了最后一口气,但她遗愿是让鸢鸢自由喜乐一生,这一点对于大家大院中的女人来说,实在难。 所以你懂?” 卫无患一时间被这消息轰得头昏,他低声道:“这只是她以为,她又知道我找了她多少年!多一日……也是一日啊!” 感情的事,千人千个理解,苏越不做解释,也不做理解。 等卫无患缓和了些,她才又道:“我虽认为你算鸢鸢的一条后路,但不到无路可走时,我还是不希望你认回她。” 卫无患道:“我的女儿,她不过要自由快乐而已,又有何难?” 苏越冷哼:“卫无患,你卫家百年护国将军府,你又当真天真的以为简单?” “闺阁礼仪,条条框框,门当户对是对人还是对卫姓?是利益筹码,还是权衡砝码? 卫家人,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卫家脸面,他日她嫁于一四方宅院,成为某官爵夫人,正室?主母?困内宅一生?还是为那陛下刀尖舔血戎马一生? 哪一种结果,都不是我们以为的自由喜乐。” 不管是她,还是千南惠和程十鸢,她们三人骨子里有极其相像的地方,都是自由随性惯了的人。 就是周洄将后位摆在苏越眼前,她都只觉得他逼得人烦不过。 卫无患被她怼得哑口。 眼前人说的句句在理,越是大家,便越多的无可奈何。 他问道:“那你所说后路,不正是你如今已不能护她?” 苏越笑道:“如今还行,但避免事发突然,既然有此机缘见了,又是她主动喊应了你,何尝不是一种指引。” 卫无患:“她叫鸢鸢?” 苏越:“嗯,苏鸢,人在春榭潮当公主养着,化名红鸢。” 卫无患惊讶,抬头望向灯火通明的春榭潮:“春榭潮?!养在青楼就是你口中以为的自由快活?” 苏越冷哼,强调道:“在春榭潮,当、公、主、养、着!” 卫无患:“可这种地方,来往之人混乱不堪……” 苏越打断他:“卫无患!别试图从我手中抢人,我养出如今这无谓快乐的性子你昨日不是得见? 你若要迂腐不过的指手画脚,这条退路,我不介意砍断!” 第460章 劫难 二人僵持不下。 最终卫无患卸下口气,道:“阿惠她,葬在何处?鸢鸢,我可以来看看她吗?” 苏越言简意赅:“葬在宁州,不可以。” 卫无患抬眼,“我……” 苏越:“我知道你是她爹。不可以来春榭潮看,她是春榭潮的主子,寻常时候并不怎么现身,你不如在上京街上守着更容易得见。” 卫家之人常年四方出征,卫无患在上京的时日也并不多。 但没过两日,他当真守得了一见。 苏越让人寻崔日的身影,跟过两日,在一家茶楼堵上了。 …… “你为什么这些年都不见花蝴蝶?他满大周的找你啊。”蓝空桑的声音打断了苏越的回忆。 当初花蝴蝶那般心伤的画面实在楚楚可怜。 苏越无奈翻眼,“孩子养起来,到最后才发现还是央央这种没本事的天真性子好忽悠。 我若是见崔日,他哪里还会一心求高位来寻我? 就如他爹似的,父子俩对这监正权势都不在意,但周洄对监正的保护又是至高的。 这事讲道理说不通,他的身世又没办法尽数言之,岂不是更伤?” 蓝空桑:“歪理。” 床上的殷问酒淡淡道:“然后呢?” 她迫切的想知道是怎样事出有因。 而卫家,又为何是必经的命劫。 冬日天亮的实在晚,苏越摆正自己又灌了一口浓茶后才道:“然后发现崔崔换过一张脸,来见的是卫无患。 我带着鸢鸢,原准备这一日若是不得见,也就不等了。” 崔崔与卫无患的交情,来自某一次出征。 他做为随军人,用于破解敌方的阵法邪术。而术学之人哪怕不算人八字,也惯会看人面相来决定是否可淡交。 卫家的男儿,正气斐然。 崔日入钦天监,监内不怎么交朋友,他这个身份,也不好与旁人交朋友,何况还是皇帝忌惮的卫家。 能让他换皮做新身份交的朋友,便是卫无患。 而卫家出事后,这一层,他也藏的极深,从未主动提起。 但对卫家一颗正心向国,却被满门抄斩的结果心中实在愤然。 天道不公,因为大周的天便是那举刀的刽子手。 茶楼中。 崔日看着对面的走神的人道:“三年了,你那次次见我都要一问的话,今日怎么不说了?” 卫无患向身后看上一眼,那女子带着他女儿在帘后隔间坐下了。 卫无患:“不问了,你不是也算不出吗?” 崔日第无数次解释:“我只知你的八字,只能算你,你又没有她娘或是你孩子的八字或物件,能算出你有血脉尚存已是非寻常术士所能了好吗?” 卫无患笑道:“知道了,耳朵都听得起茧子。” 崔日白他一眼,又在心中将卫无患的八字排了一遍,“咦……” 卫无患心不在焉,总想回头。 “唉!” 崔日这一声才让他回神问道:“怎么了?” 那人低头,拿衣袖遮着手,认认真真重新掐指起算。 神色紧张的,连卫无患都跟着心中收紧,“算出来了?” 崔日猛地抬头,眉心锁着,面色不太好。 他道:“没错,确实有大劫。” 卫无患:“谁?我?还是我女儿?” 崔日:“女儿?怎么就是女儿了,为何不是儿子?” 卫无患:“……我喜欢女儿,快说,究竟算到了什么?” 崔日:“该说一喜一劫,但……劫难的走支,要比喜事大……” 时下,距离卫家出事该还有三年。 这卦看人,何况是看卫家人,很难看得长远。 但崔日方才看到了……若是临近,这个劫,或许还不能算死劫。 可若是长远呢……长远便能得以窥探至这般,那……必然是死劫。 崔日甩了甩头,“我不信命,何况你卫家人的命,多少次从鬼门关口抢人回来,希望你也不要信。” 这话,卫无患不是第一次听。 初听之后没过两月,他便差点见了阎王。 卫无患笑道:“有你这么个朋友,有时候也挺烦,那岂不是打今日起我便要开始防起来了?” 崔日点头:“防起来吧,回头我多送些平安符给你。” 卫无患又道:“那喜呢?” 崔日噢地一声:“你的血脉线,更清晰了,证明那孩子离你不算远,或许曾擦肩而过,命盘也稳所以更显清晰。” 卫无患第三次回头,假意看后方的路人而顺便看一眼苏鸢。 他笑道:“她命盘稳,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卫无患当初找千南惠多年,与崔日交友后便毫无顾忌的将自己的八字告知,哪怕崔日三令五申告诉他说不得。 在得知他要算何事后,崔日更为难了,他只有卫无患的八字,如何算起? 没成想,后来还当真算出了他的血脉线。 这一日夜间。 还是那条巷子。 卫无患道:“你说的对,做卫家人,不论是做某一宅院的女主人,还是做一名护国女将士,都不是能让鸢鸢自由快活的活法。” 苏越点头:“她养在这里,再安全不过,除我之外还会有旁人看着她,你保持距离默默看着便好。” 卫无患道:“怎么?你要走?” 苏越还是点头:“要走,但这并不影响你与她保持距离。” 卫无患有些愁,他犹豫一瞬,还是道:“行军打仗之人,不知明日身首可还齐全……我这条退路……” 在不知道有鸢鸢这个女儿时,她在某一处也好好活着。 但一旦知道,她便成了卫无患的后顾之忧。崔日的话还在耳边,若是这一次性命没能抢回……他也想为鸢鸢铺后路了。 苏越见他对退路二字发愁,再一想他今日见的是崔日。 很快便反应过来问道:“卫家要出事?” 卫无患坦白道:“我有一好友,卜卦极准,不是卫家,只是我……” 苏越打断他:“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 卫无患疑惑:“嗯?” 他此刻倒是记起崔日交代,八字不能乱说。 苏越也没所谓:“不说算了,你看吧,我就说这卫家认不得,或许这劫难还不止你。 鸢鸢我的人会看顾好,她的退路有百条千条,只要你不认她。” 没成想,苏越一语成谶。 这劫难,当真是整个卫家。 第461章 中邪 卫无患见她这么无谓,一时也觉得自己小人心了。 此人育他女儿,更为其备着百条千条退路。 于是他便道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又问苏越:“姑娘也是精通卜卦之人?” 苏越没多废话,掐指便算。 一遍,顺的很呐。 二遍,顺的稀奇。 三遍,顺的不稀奇。 短短时间,三个卦象。 这便是蹊跷。 苏越出声道:“你那朋友,是今日茶楼那人?你觉得他如何?” 卫无患:“是,好友,卦象准。” 崔日的本事,是她手把手教的,如今在钦天监,也该是造诣更高才是。 哪怕卫家人难算,也不至于把一道能让卫无患担心后路的大劫算错吧? 还是不过半日,这劫难便化了? 不可能,卦象也是不是如此儿戏的。 那便是……像有人在干扰。 卫无患见她面色奇怪,问道:“姑娘?是很不好?” 苏越道:“嗯,不太好,我不着急走了,明日这个时辰,还是这里见,注意避人耳目。” 不给卫无患问话的时间,苏越疾步离去。 崔林之本已就寝,听闻苏越前来,又着急忙慌的重新穿上衣衫。 “阿越,可是十鸢有事?” 苏越张口便是一道八字,“卫无患,算算他命盘。” 崔林之听话的很,掐指便算,半晌:“有何问题?算挺顺的啊。” 小波折小坎坷,对于卫家人来说,哪里算得了什么。 苏越眸色难看的很,她又道:“你常住上京,可有发现师傅不对之处?” 崔林之雾水一头,深更半夜被叫醒,急得很:“师傅?师傅他还是老样子啊,究竟何事啊师姐,你先与我说道说道啊。” 苏越将崔日见卫无患,以及卦象都一一告知了他。 崔林之最疑惑的反而是:“师姐为何这般关注卫无患?或说卫家?” 苏鸢的事,她压根没与崔林之说过。 于是模糊道:“我关心的是师傅。” 这话这么说也没问题,卫无患的卦象出问题,如此蹊跷,这事让她与崔林之合力都难做。 毕竟这是卫家,多少积德又多少冤魂血腥的护国将军府。 若是师傅的话,他又为何要做卫家的卦?他要瞒些什么? 若是旁人的话…… “崔林之,时至今日,咱们还是没遇见高师傅一头的人吧?” 崔林之呆滞道:“师傅是阴生子之命,就算借躯体而活会有所损,想来除去阴生子,该也不会有高他一头的人吧。” 苏越:“卫家人,你又如何看?” 崔林之:“老将军正气斐然,一众小辈言传身教,皆是正心,但宅门之大,必也有心偏之人……总之,那些不足影响什么。” 苏越又道:“卫家之功勋,惹周洄忌惮?他要害人一害?” 崔林之为官多年,这些道理自然懂得。 他点头道:“历朝历代,没有不忌惮将军兵权、威望的皇帝,周洄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师姐,若是陛下要弑杀忠臣,哪怕我们算出卫家有劫,这劫难,师傅又为何要做瞒呢?” 苏越正是在想这点。 她道:“下午时分崔日算,有大劫,晚间我算,短短功夫出现三个相差不大的卦。 假设这期间,便是那人做瞒的时间,而我算时,则恰好碰上了刚成不稳时。 也就是说,劫难被人外泄后,那人有了察觉,为保劫难必成,从而做瞒。” 崔林之还是道:“可师傅为什么要保必成呢?” 这事在他们心中,做瞒之人似乎便已定了非况佑年不可。 …… 苏合院。 殷问酒道:“你们想不出缘由,于是这一年便频频拒绝将我送去上京。 后来又决定送,你说明知而为,也就是想明白了什么? 想明白了什么呢?大概只能是况佑年还想再活一遭,而这人选,或许就是卫家人。” 苏越的脸色不比殷问酒好看几分,她笑道:“继续呀。” 殷问酒:“不止借命,更借身躯,这样的能力我们几人连边也摸不着。 瞒下卫家劫难的人,也必然是况佑年,这样的能力,如今我们依旧不一定能办得到。 卫家有劫一事,确实是天劫,天子周洄下的劫。 这一点,是真。 但卫家这样的人家,被人泄出天象对于况佑年想要实现的目的,或许是不安全的。 必竟还有一句话叫,事在人为。 卫家若是提前得知往后冤死满门,又会不会反了这天呢?” 苏越接话道:“是,况佑年想以卫家满门怨气重生都是现下的后话了。 在当时当下,我们思来想去,也只能得出或许是他要再借命一活,所以做瞒。 但如何说,如何问……又如何制止?我们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谁人手上都算不得干净。 那年后半年,况佑年留给我的符都被他燃了个干净。 他着急找你回去这事,我也不安的很。 直到林之派了人来亲自传话……” 一年过去,卫家无事。 两人心中也对那件事产生了怀疑,会不会……真的只是一念之间的生杀劫呢? 于是苏越决定,先带殷问酒来上京。 至于送不送去况佑年那,再说。 在去易宅之前,苏越先去见了崔林之。 崔林之道况佑年已经开始有交代后事的行为。 “师姐,师傅急着找问酒,想来该是听你说道她过人天赋,只为衣钵传承。 毕竟……他老人家对你我二人的教导,无可厚非。” 苏越心中挣扎的,便是这点。 但殷问酒不会愿意,她不用问都知道这个倔驴,除非她也留在易宅,她定然会认为这又是一场遗弃。 可此时苏越因为程十鸢的事,躲况佑年都来不及。 谁知道他会不会也有直接让人再死的本事。 苏越:“卫家出事也或许时机未到,他想借卫家人活,也只是我们以为……若不是呢,若他又改了人选呢? 若人选是问酒呢?” 崔林之瞪大了眼:“阿越……师姐,你想得多少吓人呐,问酒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啊。” 苏越也觉得自己这想法离谱。 但她就是心中不安。 …… 楼知也道:“所以这个明知而为,最终还是因小崔大人的性命?” 鸡鸣声响起。 苏越松下一口气时,侯府炸开了锅。 老妈妈领着两个奴婢走了内门,直往苏合院冲。 “殷姑娘?表小姐?献王妃啊!大夫人中邪啦,求您出手一救啊!” 第462章 放弃 距朝京节,七日。 苏合院的暗卫将人拦在院门口。 那妈妈急得只能出声喊叫。 暗卫将剑横在老妈妈脖子上,冷声道:“吵王妃一个好歹,你百条命都不够赔的!” 老妈妈瑟瑟发抖,侯爷出门早朝,大爷又不在,这夫人万一有个好歹她也命也是不够赔啊! 老妈妈正被暗卫逼着后退时,楼知也从殷问酒房中出来了。 “大!……爷。”老妈妈高起低落,迫于脖子上的剑,只能用力挥手。 楼知也快步过来,问道:“母亲出什么事了?” 老妈妈也来不及操心大爷为何在表小姐房中,忙解释道:“大夫人绝对是中邪了呀,喉间咯痰似的,双手胡乱的抓,表情骇人的很!” 肖氏没少装病,说得比这更吓人的时候都有。 楼知也心系往事后话,正色道:“我有要命之事在身,你若有一句假话,不管母亲如何拦,必重罚!” 那妈妈看出轻重来,只好一五一十的将昨晚之事尽数告知。 楼知也的脸色越听越难看。 他重出一口气, 与暗卫道:“让王前把还明送到问酒房中歇着。” 暗卫明白过来,能入房中的,也就这几个人,必要将一切听个齐全才能转述给献王。 毕竟他们家王妃是个莽人,悄不吭声便要拿性命做赌。 楼知也又与那妈妈道:“献王妃病中,不可打扰,寻老卜管家去请些高人来。” 这人好的时候拿保命符咒随意丢弃,还要咒骂画符之人。 出事了,倒还能第一时间想着让殷问酒救。 老妈妈刚准备转身,见献王妃那侍卫出门,又伸长了脖子期待着。 蓝空桑过来递给楼知也一道符,“殷问酒说,肖氏必然是丢了符,但这些东西也算因她而来,是她的责,拿这符先压着人。” 楼知也接过,“不怪问酒,我先去看看我母亲,多谢。” …… 房内。 蓝空桑回来时,王前正把楼还明安置在贵妃榻上。 几人都当他们做隐形般,不管不问的。 苏越道:“天快亮了,不说了。” 王前:“啊?怎么就聊完了吗?” 苏越笑道:“过往又跑不了,先把气养些回来,何时再聊都行。” 殷问酒出声道:“不行。” 蓝空桑:“嗯,不行。” 苏越苦笑:“那便回答方才最后的一个问题吧,这个明知而为,只是我自作聪明。 是我对况佑年那张慈悲面孔依旧带着根深蒂固的自以为。 哪怕他借命来活,我也只以为借命是他做的唯一恶事。 而我明知的事,便是猜想他该还在想办法继续活,我送你过去,除了卫家命劫一事的疑惑外,我确实还有怀疑,他想借之人会不会是崔日? 如林之所说,怀疑他要借一个十岁女孩的性命,这事听着便格外荒谬不是吗? 于是我二人便将怀疑转到了崔日身上,不管怎么看怎么想,任谁都会选择他才对啊。 况佑年能将不合八字的十鸢强行借命给林之,那么他一定要控崔日生时的目的,在当下我们压根不知道什么第三道计划时,便怀疑这事必还是有利于他。 而有利于他的,便只能是让他继续活。 这便是我们当时的以为。所以,出于对崔日、对卫家、对鸢鸢的考虑,还有对师傅的信任依旧来看,我们决定送你过去。” 蓝空桑冷声道:“做卧底?所以是选择了花蝴蝶与苏鸢,放弃殷问酒?” 王前半路来听,前后理解不明白,但听蓝空桑这么一总结,瞬时看苏越的眼神也变得怪异起来。 苏越笑:“你这么理解,其实也没问题。可我那时候……真的丝毫没以为他会那般丧良心啊……” 她后面这话,声音极低,像是一种无力的解释,又觉得自己压根不配解释。 两年时间,再次见到殷问酒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让她愧疚的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惊醒。 殷问酒的声调依旧,只是发虚,没什么情绪道:“天亮了,都休息去吧。” 苏越站起来时,人一阵眩晕。 她撑手在椅背上,“过往跑不了,也改变不了,眼下才最重要。问酒,七日之中,再不可鲁莽。” 殷问酒轻点了头:“你也不可能再跑了吧?” 苏越笑道:“不跑了。” 此时宋念慈的声音已经近了门前,苏越开门时,二人抬眼对视。 苏越此时的脸,宋念慈并不相识,但此人却冲她轻笑道:“月份大了,不可再跑。” 说罢,便与她错身离开。 宋念慈望她一眼,很快被屋子里的血腥味吸引转头。 见殷问酒又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躺在床上,顿时忘了那人方才的交代,几步快跑进门,“我的娘唉,问酒啊,你上辈子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吗?遭这些罪啊!” 殷问酒冲她笑,“不要跑,上床,陪我睡一觉吧。” 宋念慈二话不说的拖鞋上床,也不敢动她,挤在里头角落里挨着殷问酒一条胳膊。 蓝空桑直接两把椅子对放,就是一张床,闭眼养精蓄锐起来。 王前看着他家二爷,也不知是该抱走,还是留在这里。 犹豫一会,见没人管他们,他便撑着贵妃榻打起盹来。 床上的宋念慈小声叹了口气,问她:“疼吗?” 殷问酒嗯了一声,“疼,好久没这么疼了。” 宋念慈眼眶发烫,“睡觉吧,睡一觉起来就没那么疼了。” …… 宫中。 早朝散后,周洄留下好些人。 燕老将军与周献将布防要点一一罗列后,周洄不语。 周献道:“朝京节已举行多年,这条线路亦是按四年前一般,没有任何变动,如今更有燕老布防,父皇尽可放心。” 燕老将军拱手道:“末将定护陛下周全!” 周洄这才淡淡抬眼,“朕自是信得过老将军。” 这句话中,并未带周献。 他顿了一下,又道:“只是今年突然换下三千营和皇城司……朕忧心,会有后患呐。” 周献陪他做戏道:“父皇是天下的主,这不过小小决定,又何须忧心,他三千营和皇城司难不成还敢在朝京节当口闹出什么反事来不成。” 周洄哼道:“朕这后患之忧,怕得是你献王啊!” 说话的同时他朝周献丢出一块令牌,令牌砸在地面磕出声响。 那上面分明刻着献字! 第463章 生变 “不知献王为何要派人夜游护国将军府呢?你最好寻个好些的理由给朕!” 周献捡起他王府的令牌,左右看看,笑道:“还当真是不假。” 周洄蹙眉看他,便听周献将话抛出去道:“有人要栽赃儿臣,父皇,一道令牌而已,您不该就信了吧?” 周洄笑得意味深长,“卫家狼子野心酿得这般后果……周献,你可还记得你是姓周啊?” 周献道:“自然,儿臣乃大周皇子。” 一旁的燕老微低着头不言,不明白陛下这突然的发难因何。 而周洄前一刻狂风欲来,后一刻便像是雨过天晴般让两人继续加强布防,轻飘飘的放过了。 出了宫门,燕老便忍不住问道:“陛下这是唱的哪出啊?” 周献嘴角浮笑:“离间、忧心、试探罢了。” 燕老:“你细说啊!” 周献这才道:“我的人确实去过卫府,且已过去两日,但这令牌压根不是他们的,陛下两日都没查出些什么,这便是试探。” 周献的暗卫,如今均种着殷问酒的蛊,压根不带令牌。 就算是带,暗卫令牌与寻常护卫都还有一些细微的出入,而皇帝弄来的这块,在周献眼中明显不是暗卫的。 “至于忧心嘛,自然是所藏之物被人发现了去,忧心、害怕被人捣毁,痛失所愿呐。” 燕老又问:“那离间是离间你我?” 周献:“是,点卫家之果,警醒燕老您三思而后行。 我对卫家的执念,陛下心中一直有数,我要在朝京节翻案,他心中亦有数。 阵不破,这事便难的很。 我再少了您的助力,那便更加。 上京之中他怀疑不了旁人,而他将阵眼迁至卫府,安排那么多人看护,也能说明他心知这一处的不安全。 可成败在此一举,只有迁移,对于陛下来说是他认为最稳妥的。” 燕老咂舌,对周献的通透赞不绝口,“献王实乃大才,我莽夫空有忠心一颗,若因这么一出便顾虑重重,当初就不会应召进京!” 周献点头:“卫府位护城河边主街,不可避,老将军布防时还请多多留心。” …… 崔林之做沈国公,在周献他们走后自侧门进殿。 周洄撇着茶,似心不在焉问道:“元爱卿如何以为?” 崔林之道:“陛下将阵眼迁至卫府,不难想。” 周洄斜眼观他,“那元爱卿以为,上京有阵这件事周献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崔林之迟疑了。 “不好说,献王妃不是也精通问卦画符吗?会不会……” 周洄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他对殷问酒这副病秧子身体实在不看好。 而卫府被探,也让他心中想法生出了变化来。 一处荒宅,六年过去了,突然又有什么值得在四更天去探的? 他以余光看元靳,道:“这世间,知道此事的有我、有你、有时衍……我想不到时衍有任何缘由要透给献王,但元爱卿你……朕就有些拿不准了。 还有梁崔日,朕细细回想,他是不是太正、太过干净了些? 这么正的人……会不会也认卫家满门忠肝义胆呢? 还有啊,沈国公大人,听闻令夫人在外给令郎沈邺,朕的二品要臣置办了宅院?独立府门出去,让沈大人的名声危机得以解决。” 周洄是个什么人,崔林之这些年还是多少了解的。 他不见丝毫慌乱,语调平缓的一一答道:“臣在多年前,便一心求个清净罢了,不知陛下心中的拿不准,是因何? 梁崔日此人,本事有,但心性实在浮于表面,这一点臣亦说过,此人为社稷安稳之事,可;为重用之臣,不可。 至于他会不会察觉上京的阵,臣已离京多年未考核过他,这一点确实也不好说。 再说沈邺,那臣更没有关心了,臣又不真是他亲爹。” 周洄笑了一声,“你啊你,回想初入钦天监时,你亦是浮于表面之人,这些年过去,你看你,把朕的话句句皆能堵回来。” 崔林之笑而不语。 “元靳,时日越近,朕这心便愈发不安的很。”周洄叹了口气,声调又低了好几分,“朕即是百姓赞颂的一世明君,又为何不能是两世、三世呢?” 崔林之拱手道:“陛下若是要改决定,臣便尽快准备起来。” 周洄似乎有些纠结,“可那才是最完美的啊。” 崔林之道:“遗憾是人生常态罢了。” 周洄终究没下这个决定,他只笑道:“我看是你急着想走罢了,怎么?当真能在那仙台山修成神仙不成?” 崔林之无奈一笑:“不过赎些罪孽罢了。” …… 崔林之与周献在内殿中的谈话,不过一个时辰后,便互通了有无。 前往楼府的马车上。 崔林之道:“他怀疑颇多,身边危机四伏出现了掌控危机,或许……不等朝京节,便会生变。” 周献点头,“我亦是有此怀疑,以父皇的小心来看,周时衍与崔叔您,他或许还是会选周时衍行术。” 崔林之:“是,这也是他现下纠结的一点,上一次是师姐认下行术失败是她插过一脚,所以他目前对问酒的怀疑应该比崔日还要低些。 只要保证师姐不动,崔日不动,问酒不动,让周时衍行术的可能定然会高于我。” …… 午时一刻,苏合院中人还在睡着。 宋念慈正是嗜睡的时候,冬日天冷更加。 楼还明还没醒,蓝空桑出门后,王前便将人抱了出来,继续放在蓝刀客的卧房中。 昨夜这院中血雨腥风一场,楼府旁的地方却压根没有任何感受。 王氏一勺一勺的给楼还明喂药,听王前叙述得手上药都停了下来。 她半晌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连听闻大夫人肖氏丢符导致中邪都没嘲讽一句。 王前担心的喊她:“夫人?” 王氏头低着摇了摇,甩出好几滴泪来,王前也就再不敢多说了。 以往见他们受伤,夫人总是咋呼的厉害。 这次,当真生死一线过来,她安静的反而比咋乎时还要显得心疼不已。 蓝空桑立在房顶至高处,今日飘碎雪,但天气实在太冷,还是将她衣衫上糊了一层白。 房门打开,走出一人来。 蓝空桑飞身落地,急走几步拦在她面前:“这就能出门了?” 第464章 相配 殷问酒裹着狐裘,脸色稍有好转,但也绝对算不上好看。 她道:“能,现在不是好睡的时候。” 蓝空桑问:“你要去哪?” 殷问酒:“吃饭。” 蓝空桑:“……王夫人炖了参鸡汤和参粥在小厨房,你去前厅等我。” 殷问酒乖乖点头,替还在睡的宋念慈带上房门。 片刻后。 一碗汤、一碗粥、一碗药摆在殷问酒面前。 蓝空桑道:“药是药铺伙计熬给楼还明的,我想你也失血,闻闻看能不能喝?” 自然是能喝的,蓝空桑看着她一连灌下三碗汤汤水水后又问道:“你可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 殷问酒笑:“疼、累,算不算感受?” 蓝空桑盯着她不移视线,“你照镜子了吗?看着有些不一样。” 殷问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没太注意,怎么不一样了?难不成男相了?!” 蓝空桑:“不是,好看了。” 殷问酒笑出一声,“友人眼里也出西施吗?看来我大难不死,你又多稀罕了我几分。” 蓝空桑说不清楚,便也不讨论这个话题了,“现在要去哪?” 殷问酒:“趁天未黑,能解决一些是一些。” 起身时,牵得伤口发疼,她眉心蹙起,交代蓝空桑道:“若有下次,把我的血收起来,有用,昨日简直浪费了一座金山。” 蓝空桑:“……做不到。” 殷问酒眉峰一挑,“敢忤逆我了?行,有进步。” …… 二人先走了内门去侯府看肖氏。 蓝空桑不解:“何至于着急救她?” 殷问酒:“不至于,但她没有贴身的护身符,也还有院中四角压的符在,不应该这般严重。” 蓝空桑:“所以是有咒怨加害?” 一入侯府后院,恰逢楼云川下朝回来。 昨晚的事,他从楼知也口中听了个大概,此刻见到眼前人明显发愣,“问酒啊,怎么这就能下床出门了?身体可还好?” 殷问酒直言:“不好,让人把压在大夫人院中的符取来。” 楼云川身边的人立马去办。 不一会殷问酒手中便放了四张符,上面的朱砂几乎淡成粉色,就快消失不见。 殷问酒便肯定的了,“是咒怨。” 楼知也闻声出房门,见人过来也是惊讶,“问酒,不可强撑,我母亲现下看着还并未恶化,你……” 殷问酒打断他道:“昨晚若是没这四张符拦着,你母亲今日该是尸体一具。” 楼知也与楼云川皆是震惊,怎么就尸体了? 殷问酒继续道:“肖氏大概害人,昨晚的怨团中,有她造的孽,一朝成咒怨,自然是立即报之。 东西虽是我带来的,但也算以符救了她一命。 现在也准备彻底把这条命先救回来,最要紧的,这靠分食况佑年残魄而成的咒怨,我必须解。” 父子二人同时出声:“你这身体可行?” “行。”殷问酒说完,便进了房中,照看的人全被请了出去。 只留蓝空桑一人为她燃香,摆朱书黄纸。 这咒怨昨日粘了她的标记,今日阴天小雪,也算好找。 半个多时辰后,人从房中出来时,气色看着并未更加难看,让楼家父子心安下来。 殷问酒道:“往后让她多吃斋念佛吧。” …… 二人从侯府墙院翻出时。 周献与崔林之刚到苏合院。 “什么?出门了!?”崔林之只觉得这人实在是莽。“铁打的啊这是,你们怎么也不拦的?阿越呢?我师姐呢?” 暗卫道:“咱们……哪里拦得住王妃呢,王妃的师傅走了,不知去哪。” 周献与崔林之道:“崔叔,您在这里等小崔大人,顺便休息休息,我去寻。” 王府的暗卫,一直有一批人负责暗中跟着殷问酒。 便也好找的很。 …… 一商户人家门前,白灯笼在风雪中飘摇着。 殷问酒与蓝空桑出门时,便见周献站在台阶之下等着。 他笑得无奈,朝殷问酒伸手。 殷问酒走到他面前,将暖炉放在他手心道:“不暖和了。” 周献将暖炉一抛,把她冰凉的手包进掌心搓了搓,见效果缓慢,索性弯低腰,一左一右将她的手往自己脖领里伸。 挨着皮肉的暖意,瞬间让冻僵的手指恢复感知。 殷问酒笑着抽手,“堂堂王爷,成何体统。” 周献看着这熟悉的一颦一笑,眼底的光亮灼人,“给自己王妃暖手,伸入衣襟之中又未尝不可? 酒酒,现下若是亲你该不会再给我巴掌了吧?” 殷问酒翻他一眼,懒得理,抽身便走。 周献笑着粘在人身后,拿自己的大氅为她挡住半面风雪。 哪怕是夜里便见她醒来,但因着人多,这种失而复得的情绪他都收敛着。 此刻,大街上的,他也还算收敛着。 “酒酒,唤我一声。” 殷问酒皱眉横他,“你能正经一些吗?” 周献:“唤一声,便正经了。” 殷问酒的记忆都是在的,想来前几日这人定然是心中情绪繁杂、别扭、怪异……又气愤难受憋屈的很。 于是便顺了他心意,小声道:“周庭骁,庭骁。” 周献俯身在她脸颊上落了一吻,心满意足的答应着。 周边人流不少,见殷问酒又开始横眉冷眼,他立马转了话题道:“我看你气色还有好转,如今解怨是还有得利吗?” 殷问酒点头:“好像是,应该不是解怨得利,而是彻底碎了况佑年的魄而有利。”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商户人家的白灯笼,“这咒怨之怨已报,但它却不得自解。” 周献明白过来:“这是第二道?还有多少?” 殷问酒:“不清楚,应该大多都在上京或其周边。” 周献:“他还有再聚结成力来攻你的可能吗?” 殷问酒摇头:“按理来说,不应该再能,但尽快破之总是利己。” 周献嗯了一声,捏捏她的手道:“我陪你。” “你不忙吗?”殷问酒问。 周献又一低头,殷问酒防备的扭开了脸。 他哈哈一笑,“忙啊,王妃便是我首要忙碌的人。” “酒酒,你有些变化。” 殷问酒道:“变好看了?” 周献疑惑的嗯道:“还有谁比我先夸你了?” 殷问酒没理他这一问,“大概是七魄真正归体的原因?那可怎么得了,待到三魂养成,我岂不是仙人一个?” 周献的大掌捏住她两边脸颊。 爱不释手般的黏糊道:“那正好与我这谪仙般的人相配。” 第465章 提前 卷柏端着他家王妃的暖手炉,眉心压紧,王爷这般脸皮还真是非一般人能学的。 蓝空桑抱臂看着二人,面上也是一脸嫌弃,但心中却松快的很。 回来了,这样的状态回来了。 …… 殷大富人压了一箱银票在胡记堂,胡记堂的善举月月照旧,不管她是在还是不在,这名,都记在她头上。 以至于一路走着,打量她与周献的视线简直要将人面皮烫出火来。 再加之如今上京外来人之多,实在目光灼人。 “这二位便是咱们殷大善人与献王,你看你看,我哪里吹嘘一句,这样一对璧人咱们看着都是养眼啊!” 这一桌人估摸着是赶着朝京节来的外地人,如今见着真人了,再也不能质疑老板娘一句。 均是连连点头。 殷问酒做善事的原因,原本目的重重,后则是每每面对百姓看她的眼神,待她的热情,实在是抬得太高让她下不来地。 于是便这么一路善了下去。 行之以善,报之以善。百姓待她,亦是满心满眼的善。 也正是眼前这班待她良善的人,一旦提起卫家, 便会瞬间成为另一个人,咒骂卫家黑心黑肺,卫家人死有余辜,不留余孽。 而她,也还是他们口中的那个余孽…… “周献,破阵要提前了。”殷问酒的声音淡淡的。 周献点头,“陛下的动作,或许也会提前。如何破阵,对于如今你来说,难吗?你的身体又是否吃的消?” 殷问酒回道:“这阵,只能我破。这身体,比起外在的皮外伤来说,七魄归体的利自是更大的。” 而她如今,要更快速度的多解决一些因况佑年而成咒怨的怨气,那比躺在床上养伤要快上十倍。 周献心疼她根本抬不起来的左臂,苦笑道:“问酒,不好的过往可以忘记,我的娘子,手指头划破一个口都可以找夫君哭鼻子的。” 殷问酒抬头看他,哼道:“夸张。” 见周献还是明晃晃的挂着一张心疼不过的脸,她笑了笑:“很奇怪,如你所说,那六年汇聚的一碗墨汁,染透了一缸白水。 而白水之中,记忆最深的还是那些待我好的人,再延展到如今来看,更加。 他们煞费苦心的希望我活,棋盘之上,步步为营,失误便是万丈深渊。 所以那些不好的记忆,便也如上辈子的事般,不值一提了。” 周献嗯了一声,“所有今晨没讲完的后续,你都想明白了?” 殷问酒:“想明白了。” 周献摸摸她的头,“王妃,聪明绝顶啊。” …… 上京之大,一日死上三十个人都不足为奇。 等殷问酒奔波入夜时,竟已经解了五怨。 再回楼府,楼还明还没醒来。 殷问酒为他把了脉,同王氏道:“该还有两三日得醒,姑母,您不用时时守着,别把身体熬坏了。” 王氏朝她伸手,也不知哪里碰得哪里碰不得,又准备放下时殷问酒勾住她两指,嘴边淡笑道:“我没事,二哥也没事,快休息去吧。” 王氏猛眨几下眼睛,将眼泪逼了回去。 她吼出两口气来,又恢复了大大咧咧的语气道:“没事没事,小酒说没事就是没事!” 待王氏走后,在苏合院等了半日的崔林之才开口道:“问酒,你把那一魄还给楼还明了?” 殷问酒点头:“顺便还了。” 她这语气实在淡然的很,倒是崔日不淡然了,他惊道:“不急这一时一刻啊,有他在多少更稳一些。” 毕竟是养了她六年的主心骨。 崔日今日同样被周洄留下,留到最后一个才见,这会才到没多久。 “我今日解了五怨。”殷问酒突然回上这么一句。 崔林之:“噢……” 崔日:“啊?五道咒怨?” 殷问酒:“嗯,前厅说话吧。” 崔林之在国公府哄骗她的话同苏越一般,永远半真半假,比如那句天之骄子便是再真不过。 就算是他与苏越,半日功夫解五怨都心里没底的很。 而需要她这个天之骄子来破卫家之阵,也是真。 但缘由除了天之骄子外,更因为她是卫家后人。 她如今便已恢复到半日五怨,楼还明那一魄自然还得。 苏合院前厅。 三人被留内殿的消息先简要互通一番。 崔日道:“你们走后,该是太子周昊,而后是三千营与皇城司的,最后才是见我。” 崔林之急道:“问你什么?” 方才崔林之点评他浮于表面的话,崔日还记着,他浅浅白他爹一眼,道:“试探,问如何看待钦天监中的禁术等等,我便答得再真不过咯。” 周帝试探曾听闻拉朽术之作用时,崔日答的简直嗤之以鼻,再真情实感不过。 周洄夸他一身正气,有此正心之人为大周监正,实乃国之幸事。 殷问酒道:“如此大的阵仗,要么意欲改变计划,要么便是让你和周昊坐不住。” 崔林之道:“我与献王讨论过,陛下此人最擅长拨弄人心,此行一为让摇摆不定之人心悸害怕,能安稳一人是一人。 二来,卫府被探不是大事,但知道卫府有阵眼才是大事,所以他怀疑这事已经不再是你知我知他知的事。 卫家这么大的邪阵若是都能被知,那么拉朽术又怎能瞒住? 这份不安,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我们认为他会提前,提前行术,且行术之人不会是我。” 周献继续道:“让周时衍来做,再把一切可能导致意外的人控制住。” 殷问酒思虑着,“师傅她回宫了。” 崔林之忙道:“在周洄眼中,阿越是一个同样精通术学,但又因修驻颜邪术而遭天谴再难算准之人,她一张衰老缓慢的脸压根无法好瞒。 当初逼着他先拿先皇后行术,阿越也吹了不少的风,之后未成,这锅也是阿越背上的……” 殷问酒看着外头黑下来的夜,“所以他今日若是不放她出来,那便是定了。” “他会提前。” 第466章 第一 崔日不解:“师傅她为何要回宫呢?” 殷问酒:“回宫是试探,也是宽心。” 试的是周洄,宽的自然也是周洄的心。 再加之朝瑶还在宫中,以蛊来以毒攻毒这法子也并不能保证她性命无忧。 殷问酒看向崔林之道:“崔叔,师……傅她为何如此重视朝瑶?她这些年自由出入宫中,究竟是为周洄,还是放心不下朝瑶呢?” 她称呼苏越时,有一瞬间的停顿,最后还是唤了师傅。 在她心中,况佑年虽教过她,但师傅这个称呼却是远远不配的。 崔林之支吾的额啊两声,最后还是道:“这算你师傅的私事,改日你细问问她吧。” 苏越做纯贵妃多年,这事况佑年与崔林之都不知情。 崔林之后来知道,还是他们一同找殷问酒的下落时,苏越让他往栖梧宫送信,互通消息…… 崔林之继续道:“我们决定将你送去况佑年那时,还不清楚你是卫家人的身份,所以未能将前因后果连接起来。 只以为师傅若是要借身借命,定是崔日。 但这怀疑也只是怀疑,便想着能通过你来看看师傅是否一心后事,传承衣钵。 只因当下在我们心中,师傅为师,你的安全必是无忧,但卫家、崔日……” 崔林之今早走的急,此刻还是想替那个错误决定解释一二。 殷问酒推掌叫停崔林之。 后来的记忆,她脑海中都有。 初入易宅,况佑年悉心教导,殷问酒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功课。 她不称呼况佑年师傅,只是拱手行礼,尊一声您。 第一次见崔林之,是刚同况佑年学不过半月,如苏越所说,她师傅终究是师傅。 若要正经的按先后辈分来算,她该称呼一声师祖才对。 当时殷问酒心中对况佑年亦是心生敬佩,不过半月,她便想着若是苏越在,她今日便可设阵困她过夜。 阵确实设了,没想到困了个崔林之入阵。 殷问酒在外悄无声息旁观着,观崔林之破阵。 她心想会来易宅,并且入阵便开始解阵的,应该就是苏越所说她师傅的另一个徒弟。 若是困住他,是不是也等同于困住苏越了? 崔林之人是中午来的,出阵时天色已发灰发暗。 他一脚迈出时,就见殷问酒眉峰一挑,撇了撇嘴转身要走。 “你就是问酒对吗?小师妹,我听师傅和师姐都提过你,我叫崔林之,你可以唤我师兄。” 殷问酒转头冲他轻点了下头,并不喊人。 崔林之快步追着她,“小师妹,这阵是师傅留给你的功课?师兄破了,这解法啊……” 他还准备着帮殷问酒作弊,谁知这小孩语气冷淡道:“你解错了二百六七十遍,为何不思考?” 崔林之吃惊的“哈?”了一声。 他解阵的优势是速度极快,便乐于广撒网,今日居然被小孩质疑不思考了…… “这阵,是你做的?”崔林之的语气中是明显不信。 殷问酒点头,“你虽然不思考,但速度很快,排走支的法子,要如何才能在这么快的速度下确认没有重复?” 她虚心好学的很,两年的约定,她力求越快越好。 最好是一年便能得以认可的离开,最最好是半年…… 崔林之又确认了一遍:“真是你做的?师傅呢?” 殷问酒道:“说出门有事,二日后归。” 况佑年给她留了功课,只不过她半日便已做完。 崔林之:“问酒,师兄同你切磋切磋?” 殷问酒求精进,毫不迟疑道:“好,怎么玩?” …… 于是况佑年未归的两日,崔林之直接在易宅住了下来。 为人师兄,一国监正,与师傅一起学术的年月比殷问酒的年纪还长…… 但他的阵,最多困不过她两个时辰! 这丫头才十岁,才同师傅学半月! 崔林之大受打击。 好在殷问酒并不得瑟,她甚至学他的法子以速度来广撒网的试错。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 崔林之在殷问酒身上也颇有收获,且他在符咒术上还超殷问酒一头,于是心中勉强安慰着。 这样又过三月,况佑年一面忙着教导殷问酒,一面忙着四处道别。 在口头交代上,与他们声称去道别。 那时候况佑年似乎也高兴崔林之常来,能与他一起磨练殷问酒的术学。 于是半年后,苏越收到崔林之的信道:并无异样,传承衣钵,与故友话别,问酒实在骄子! …… 苏合院。 月色铺满雪地,这夜便显得并不浓黑。 连带着怨气看着都寡淡的很。 殷问酒的暖手炉被换过热炭后又回到了她手中, “那半年,师傅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哪怕是希望她发现些况佑年的秘密,也该来与她交代几句呢…… 那半年,十岁多的小姑娘不止一次倔强着与崔林之试探。 旁敲侧击的问苏越可否入京?如今在哪?可通过书信? 崔林之道:“山高水远,她收到我的信时,便立即自苗疆动身往上京而来,但到上京时,况佑年已经带着你离开了……” 离开后的一年半,过程是怎样的残忍,他们不知。 但结果的呈现,让他们甚至都无力去想象那非人的过程! 可不用去多想,她身上的疤,到魂魄尽散的躯体都写得分明。 “为什么离开……放到现下,我以为是我超乎了他以为,让他决定够了,不能再教了。” 殷问酒的声音缓慢,不急不躁的将那一年半,用几乎没有情绪的语调说出来。 她道:“拉朽术借命我们知晓,也会;借身借命,我们不知,也不会;借身借命之后,他还想再活,便是魂魄更换,我们亦不知不会。 但总的看来,想活的难度只会更大。 在他成为易鹤淮时,他作为阴生子的能力便有所折损,他善心善举千万件,反而更像一种置换、赎罪、积德抵亏般。 他一计划直接能活,心中大概没谱的厉害,所以生出二计划来。 二计划,生魂养魄再换之。 但若是魂会散,只能以魄体来重生为我,他必然要陷入了纠结。 既担心能力有损,又担心教得太多,而他届时也只有魄体,担心我可能会脱离他的掌控。 半年,我便成果斐然,那时候我已经能将崔叔困得无解。 在我以为,当下除况佑年外,我已是第一,已能十倍百倍的为苏越还回去。 所以我提出了要走,因为况佑年的课题已经没有任何能难得住我。 且我也有发现,他明显多有顾虑起来,就像是怕我所学越过他般开始束手束脚。” 第467章 等信 她长长一段话讲完,语气毫无波动。 但以周献对殷问酒的了解来看,她抱着暖手炉小臂藏在衣袖下,一定是绷着劲的。 他将新倒的一杯茶水朝殷问酒推了推,她毫无异样的伸手端茶,润了润喉才继续道:“不得不说,他这一决定是正确的。” “我提出要走,他道也要出门游历,便结伴一段路……” …… 殷问酒记得苏越说过,云梦泽像是她的一处乌龟壳。 人见得多了,便想躲进去避避那一头琐事,寻个心中松快。 所以不需要苏越交代,殷问酒也不会向况佑年道出这地方来,当下便只道要往南下寻苏越。 她想着,就算绕上一段路,与况佑年分道后再赶去也行。 耽误月余,她也才学不到一年,够给苏越一个惊喜了。 但谁知一出上京,一切便像是翻了天般。 …… 殷问酒醒来时,不知身在何地,不知今夕何夕。 她戴着手链脚链,趴在地上,昏昏沉沉,双眼涣散的看着面前分成四五道的人影。 “况……”声音干得像被风沙碾过,连后两个字都喊不出声来。 况佑年半头的银丝,混着灰发,这半年似乎又老了不少。 他依旧挂着再慈祥不过的笑脸,说出来的话却不装了。 他道:“卫家血脉,你这躯体果然不是那么好占的,不过万事有利便有弊,哪怕艰难一些,就是个女孩……” 他啧地一声,似乎最是不满她女孩身份。 殷问酒嗓间干得似要冒烟,她不知昏迷了多久,此刻哪怕嘴边有千万句都问不出一句。 等况佑年走的近了,她才看清他手中托盘端着水和饭菜。 他将托盘放在地上,交代道:“别试图逃,这银链锁扣不是你能挣脱的。也别想着死,你若死了,苏越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殷问酒不说话,她不明白况佑年这是为何。 等人走后,她才挣扎起身喝水,缓过劲来时她才注意到这地方似乎是一处暗室。 靠着墙上的火把照明,连白天还是黑夜都分不清楚。 墙上除了有限制她的锁链外,还贴着不少符咒,离得太远,她看不清画的什么。 没有日光,不知时辰,不知日子。 殷问酒睡睡醒醒,又到嗓间干涸时,暗室门再次打开。 这样重复至少十余次后,殷问酒明白了,他只是在拖着她一口不死的气。 不至于渴死,不至于饿死。 整日整日的无力、颓废、没办法思考任何、意志逐渐崩塌。 她不问,况佑年也不说。 直到这一日,况佑年再次在她濒临渴死的关头送来水和吃食。 但这一次,他没着急走,也没好心的送到她嘴边。 等殷问酒自己挣扎着喝下后,他才开口道:“为何不问?” 殷问酒眯着眼看他,不说话。 况佑年又重复了一遍:“为何不问?!小小年纪,这身骨头倒是硬得很呐!” 殷问酒情绪稳定的很,况佑年倒是崩溃了般。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半晌,殷问酒声音沙哑道:“怎么?又失败了?” 况佑年眉心一拧,疑惑道:“你知道什么?” 殷问酒嘴角轻扬,不答。 况佑年如今一副老人模样,眼中的慈祥已不见半分,他用干瘪褶皱的手掐住殷问酒的下颌,“小丫头,你装什么呢?” 殷问酒还是不说话,最终况佑年气急败坏的走了。 次日,他搬来一张长桌,在上头摆列着些什么东西。 准备好后,他带着一把短匕首朝她走来,二话没说便是一刀,划在她后背上。 血迹很快染湿早已不成颜色的衣裳,况佑年拿一只笔,笔尖狼毛沾取她的鲜血后,退回桌前开始画符结印。 似乎颇为艰难。 就这样沉默了好几个来回,殷问酒满背刀痕,深浅不一。 她就这么一声不吭的受着。 况佑年最终摔了狼毫,震怒道:“我怎么可能选错!不可能!你就是最好的!只有这样的八字,这样命格才配得上我!” 这一次,他更加失控,在殷问酒的冷漠注视中,再次甩袖离去。 刀口上的血逐渐凝固,殷问酒冷得发颤,迷迷糊糊中有人在为她上药,甚至为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她想着,况佑年必然舍不得让她死。 如此又是几次,匕首、短刀、长剑纷纷往她身上招呼着,事后,再派人为她上药梳洗。 而况佑年的脸色,也在第四次还是第五次拿她的血做术时明显好看起来。 他笑道:“不愧是我挑的人,也不愧我有所预料的提前实施计划,不然你这副硬骨头我还不一定能赶在时间内啃下呢。” 他两面的很,一方面似乎欣赏她这么有骨气,一方面又为她这般坚定的意志而自我为难。 殷问酒在等。 十一岁的小孩,被如此困住,她知道自己必然没办法逃,她只能等。 等那封信,落到苏越手中。 …… 与此同时的上京。 崔林之动用影卫探查许久,依旧无果。 以往师傅出门游历,半年绝对不算久,但现在他们却从未觉得日子过得如此缓慢。 焚符不应,简直犹如大海捞针般。 “崔林之,这信确实是师傅所留。”苏越看了那信几十遍,这话也问了至少十次。 崔林之道:“是啊,师傅以往出门,宅中没人也是这么留信在桌上,后来有问酒留守,便口头交代。 如今这信中说两人一同出门游历,归期不定也是正常,但……” 崔林之这个但,也说了不下十遍,次次说完,苏越的脸色便会难看几分。 但他还是要说,“但在此之前,问酒分明也有向我道别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是一个人走的意思啊。” 如今不止一走两个,还双双失联。 “师姐,你说师傅他……会不会当真要借问酒之躯来活啊?” 第468章 断了 这个怀疑原本二人都觉得是滑稽之谈。 但如今,却双双反驳不了。 良久。 苏越道:“卫老将军,年后带兵出征……” 这事在朝堂不是秘密,崔林之不解道:“卫家出征这事又怎么了?” 苏越:“人去的太全了。” 这半年多,苏越时常来上京寻殷问酒的消息,也见过卫无患几次。 卫无患信守承诺,在京中的日子,想着法的守苏鸢出门,只远远的看看,并不近身半步。 前几日,他又约她在春榭潮的后巷中见面,将要出征一事告知了苏越。 卫府是护国将军府,出征乃家常便饭之事。 卫无患此次特意来交代,苏越很快便察觉出不对劲,她问道:“出征有异?” 卫无患道:“不算,大周处中心处,本就四面受敌,在立国初期卫家人常常几年不得回京,只因战事繁多。 但自先帝中期起,大周繁荣更上一层,捷报频传,将士们虽也常年征战在外,小战不停,但早已不是最初那般没有日夜。 所以……此番卫家几乎全员出兵,我心中多少不安。” 苏越重复道:“全员出兵?” 卫无患点头,当初崔日那一卦,迟迟未落,他心中本就多思。 且崔日断言自己没有算错,当下那劫若是临近,必是死劫。 如今迟迟不来,这劫,必然不单单是卫无患一人的了,怕是整个卫家都要遭牵连。 苏越借卫无患的口,向崔日详探了当时的卦向。 而如今再算卫无患,还是如她第一次所算一致。 那道劫难,不见了。 崔日算来亦是如此,但他依旧坚持,他那时都有让卫无患交代遗言的冲动,绝对不会有错,只是忧心这劫难还能避人算般,那一定是更大更邪更危机四伏。 卫无患:“是,卫家留人只有稚儿或身残无法再出兵之人。虽四下战事的由头都挑不出毛病来,但……不该如此。” 护国将军府,何等荣耀,满门忠烈不该不留一位主心之力在上京。 苏越听罢只是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道:“那你注意安全,若是死了,也放心苏鸢的去吧,我会护她。” 卫无患:“……” 话是这么个话,怎么听她说出来却是这般的……难听,又安心。 …… 崔林之听完,有些不解的罗列道:“也就是卫家的劫,还在?那师傅要瞒下的理由会是什么? 他还是要借命卫家吗? 可崔日的八字呢?他又为何要控?难不成真的只为我长命两百岁? 可还有问酒呢?问酒又为何与他一道失踪半年多?” 苏越听得头疼。 她掐指算崔崔,算完还是心有不安,连卫家的劫都能做变,又何况是崔日的呢。 “问酒不是阴生子,这是肯定的对吗?” 苏越突然开口问。 崔林之被问的一愣,“人不是师姐你先教的吗?若是阴生子,不至于从头要学吧?” 苏越的心飘着,她似乎要再一次失了殷问酒的约。 那瘦小的背影当初明明都走出去好远,却还是因为她回了头。 她与她拉了勾,她还等着她来接呢…… 苏越喃喃道:“是啊,我教了五年,她肯定不是。她不是阴生子,却又有这般惊人的天赋,更开了能识怨鬼的天眼,为何呢?” 苏越总说她绝非凡辈。 到底是怎样的人家,能生出这样的殷问酒来? 崔林之道:“这个不好讲的吧,就比如你我,论身世也该算寻常人家吧?” 苏越从未提过家人,崔林之只是心想,她的身世必然也不算离奇才是。 苏越听罢白他一眼,“你我可开了天眼,你今年贵庚?这把年纪被问酒困入阵而不得解,这不是你说的吗?” 崔林之不犟嘴,好脾气问道:“那师姐,你以为问酒该是如何的不一般?公主?” 这样的探讨亦经过不下十次,期间苏越回过云梦泽寻人,也回过殷大娘那处。 均是无果。 …… 暗室之中。 殷问酒早已瘦得皮包骨头,腿脚无力,连吃饭喝水都颇为费力。 她身上的伤疤好了又新增,况佑年大概给她用着最好的药,伤口恢复的快,那画皮女子还会给她涂抹祛疤膏药。 这一日,殷问酒的神识被况佑年行术拉得涣散。 她在昏迷的前一眼,还看到了况佑年嘴角那一抹得逞的笑。 再次醒来。 是被冲鼻的血腥味呛得干呕而醒,等她稍缓过劲时,才发现手脚上的锁链都已被取下。 昏暗的地上血流下了台阶。 殷问酒回过神来,满目惊恐的抬手看着自己一双染满鲜血的红掌。 她又深又重的喘息着,嘴边喃喃道:“假的,都是假的。” 暗室的门就这么敞开着,她撑地起身,又因无力,踉跄几步后狠狠摔在地上。 这一摔,倒是摔出了几分力气般,她又站了起来,脚步虚浮着往外走。 直到上了地面,烈日暖阳,微风徐徐吹来花香。 大概是春天。 殷问酒许久不曾见过日光,双目刺得发痛,她伸手去遮,印上一额头的血迹。 “不是,不是的,都是假的,假的。” 地面上,是一四方宅院的院中间。 她躲避烈日的低头,视线便落在了地上被拖出的一道长长血痕。 一路跟着痕迹看过去,便见院门台阶处趴着一人。 一个女子。 殷问酒抖的厉害,她使出浑身力气朝那人冲过去,在看清她的脸时,瞳仁瞬间因惊恐而放大! 是苏越! 她真的杀了苏越! 呢喃般的咒语在殷问酒耳边响起,像隔了一层棉塞般,犹如她儿时为了躲苏央时塞的满耳棉絮便只能听到她咿咿呀呀啊啊嗯嗯的模糊语调。 但此刻在她耳边念咒术的人,是况佑年。 况佑年得逞的笑道:“快一年了,问酒啊,你这样的人师傅打心底里欣赏。” 巨大又尖利的声响几乎要刺破她的耳膜,殷问酒痛苦的捂住双耳,耳道痒痒的,手上不知是谁的血,与她的血混在一起滴答落地。 “啊!!!……” 这痛苦的一声连绵不绝,呜咽起伏。 叮—— 有什么东西断了。 第469章 命劫 况佑年笑得愈发惊悚。 他一定在发出大笑的声音,但殷问酒什么都听不见,那巨大的耳鸣此刻像是回音般,弱了些,但依旧尖利不停。 她没办法思考真假了,整个人像一缕魂般,飘着散着。 三魂七魄,他散了她一魂。 在长达近一年的时间里,磨灭她的意志,不给吃饱穿暖,不见天日,刀剑引血行术,细细的剥,慢慢的抹…… 直到,能对她用以制幻,让她置身在幻觉中,编演一出戏,让她杀了苏越。 假的,她知道是假的。 哪怕在看到血迹,看到那具尸体时,她还在念着是假的。 可那张脸,分明是苏越! 那鼻息间的春风,分明是现实! 一个被折磨了一年的十岁小孩,如今该算十一岁,至此她已经到了极限! 便是在这瞬间的以为真,而意志崩塌时,让况佑年终于寻到了机会。 她心绪激烈,魂魄不稳。 而苏越,便是她这十一年的人生里,最为重要的人。 …… 春分时节。 卫无患已经出发离京月余。 随军队伍中,苏越戴着一张青年男子的人皮面具,身穿铠甲混入其中。 左右没有丝毫殷问酒的消息,她便要看看,这卫家的劫究竟会是什么,又会不会与问酒失踪产生上关联。 卫无患与卫老将军还有卫清缨一道,往边漠去。 途经酒泉。 她便离了队伍,心中想着,殷问酒的人生有一半长在云梦泽,按人之思乡情节,她或许、没准、可能……回来过? 哪怕在得知他们离京之后,她便第一时间回来确认过一趟。 入云梦泽,是在半夜。 客栈大门紧锁,却不是自内而锁。 苏越心中一紧,撬了锁进门,点燃烛火后便唤那守着客栈的男孩。 连唤几声无人应,她心中明白,若是人在,该在内里锁才对。 但上一次她回来,那孩子还是在的。 苏越举着烛火进了那孩子的房间,房间收拾的干净整洁,四方矮桌上的一封信便格外显眼。 苏越心想,哪有小孩能愿意一个人困在这了无人烟的荒漠,必然是留信走了吧。 她拿起那封信,没着急看。 在楼上殷问酒的房中看过一遍后,又锁了门,趁着月色连夜去追卫家军。 追上的当夜,她与卫无患坐在同一处火堆烤火。 卫无患皱眉:“离开好几日,怎的招呼都不打一声?” 苏越累的很,没理他。 卫无患习惯了,也不追着问,自顾自阅起信函,匆匆看过便扔进火堆之中焚个干净。 苏越这才想起怀中的信,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还挺厚实。 那男孩本就是她捡来陪殷问酒,顺便干点杂事做个小二的,算不得有什么感情,走便走罢。 她粗暴的撕开封口,还将内里的信纸撕破了一角。 居然有好几张,难怪这么厚实。 苏越有些好笑,有这么多话要与她说吗? 她展开信件的瞬间,人噌地一下便站了起来! 这字……实在是又丑又大! 那男孩夹在中间的纸张飘落出来,落到卫无患脚边,正好是正面朝上,卫无患只需一眼便看了个全。 纸上写:掌柜的,小姐寄信于客栈时您刚走半月多,以免我们途中错过,我留原件在此供您好辨,摘抄一份前去上京寻您。 这字,写得也是歪七扭八,甚至还有缺少笔画的,想来学识年纪都该不高。 卫无患一眼看完便抬头看站着读信的人,他到今日都还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 掌柜的? 小姐? 殷问酒的字画符一般,大的很,几句话便占满了一张纸。 见苏越越读脸色越是难看,卫无患忍不住道:“出什么事了吗?我可能帮你?” 苏越不答,半晌她跌坐下来,将信纸攥紧在手心。 气氛实在不好。 卫无患心系着苏越养他女儿之恩,便又问了一遍:“我可能帮你?” 苏越虽读了信,可天下之大,她还是不知道况佑年会带殷问酒去哪。 此刻,她心中空洞的厉害。 双目直勾勾的盯着火堆,想要用热来烘干眼中湿润般,却只是更酸更疼更猩红罢了。 她幽幽回道:“我把我女儿丢了。” 卫清缨出帐篷寻卫无患。 正好听到这句。 此时苏越没有藏声线,卫清缨脚步一顿,本想走,但犹豫一瞬还是抬步过来问道:“六叔,她是谁?” 卫老将军、卫清缨、卫无患,三员大将出征边漠。 这事,卫清缨自然也觉得可疑。 而眼下,一路自上京过来,她六叔与这个小兵接触颇多,如今竟还让她发现是一女子,这疑必然更加要生。 “少年女将军,卫清缨,卫家真是辈辈出人才。” 苏越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她将殷问酒的信再次藏于衣襟中,看着卫清缨再言简不过:“我是苏越,术士,卫家有命劫。” 卫清缨压了眉头,少年女将军的威气卓然。 她又看一眼点头的卫无患,道:“六叔,苏姑娘,老将军营中聊吧。” 卫老将军年事已高,银丝满头,半夜被人吵醒气色看着实在难看的很。 他唇色发白,润了好几口茶水后才缓过来些道:“说吧,什么事?” 半夜,私营。 卫清缨便改了口道:“爷爷,是孙女扰您好眠了。” 卫老将军摆一摆手:“哪有好眠,这年纪大了什么毛病也就都找了来,你们还年轻切记身体要紧。” 这些话都是常谈,但行军打仗之人,战场之上之下都没得避免伤筋动骨。 苏越看着老将军这幅样子,心中愈发坚定起来。 老将军自上京出发时,看着都还硬朗的很。 不然他若是如今这般模样的出征,周洄必然要遭百姓口舌。 苏越白日里鲜少走到队伍前头去,也就少见卫老将军。 再来若是白日,卫老将军必然还会强撑。 眼下不过月余,这个深夜将人唤醒,他这气色,对比出发时简直判若两人。 已然一副行将就木之色! 苏越拱手道:“老将军,老将军做卫家之主,卫家遭命劫,老将军自该是最先便有征兆之人。” 卫老将军眉心拧起,反问道:“命劫?卫家?” 第470章 威胁 苏合院。 蓝空桑与崔日几乎同时道:“那信中写了什么?” 今晚苏越的视角所述,都是崔林之代之。 他看看殷问酒,见她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便继续代话道:“信中说,她见过卫清缨……” 那厚厚的几张纸上,内容并不多。 殷问酒至今还能记得一字不落,她接过崔林之的话,语调平缓的读信般道: “易宅半年有余,自问已是天下第二,你师傅做阴生子第一,但他快死了,所以便算我第一。 他要与我结伴同行,等分道后我再回云梦泽。 先写信给你,是怕被他耽误。 苏越,他实非好人,你知我能识怨。 近日他怨气笼罩周身而不驱,便是不得驱,而那些怨,我能看见却感受不了,目之所见,更是奇怪的很…… 还有,他在忌惮我…… 算了,会面细说。 还有,我在京中遇见一少年女将军,名卫清缨,人之羁绊,你可懂?我看到了我与她往后的羁绊,共为一体过般的羁绊…… 这种感觉写不出来,我不懂,也不敢与况佑年说…… 卫家护国将军府,好难查,我才不到十一岁吧,便是更难,但你知道我在怀疑什么吧? 算了,见面细说……” 她这信写得杂乱无章,很多想要长篇大论的后话被省略,几次准备就此停笔,又再次起头重开一段。 半年多不见,她其实有很多的话想说。 但讲太多了又不符合她一贯冷淡的性子,所以一切都在见面细说中。 殷问酒道:“见到卫清缨时也见到了沈邺,我在林中追怨,他们二人在舞剑,剑风刮来时划破了我一截衣袖……” 见她不过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卫清缨走过来看了一眼她破开的袖口,掏出一锭银子来,“赔给你。” 殷问酒木楞的接过,盯着卫清缨看得入神。 卫清缨眉心压了压,问:“认识我?” 殷问酒道:“你是谁?” 卫清缨的眉头松了下来,她嘴角微扬,“不重要,山中不安全,回去找你家大人吧。” …… 周献轻声开口:“你同清缨,两人长得一点不像,这种羁绊的感觉,究竟是何种感受呢?” 卫清缨是横刀立马的将军,英姿飒爽偏硬朗一些的五官,骨架更高,是习武之人的腰板挺拔。 而殷问酒则是江南女子的精致五官,明亮艳丽又清冷,很矛盾的外在与她的狂妄之气相叠加,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夺目。 这样两个人,同父异母的姐妹,早在那年的山林之中见过一面。 每一步的机缘,都像是神来之笔般,为她的自救而埋下伏笔。 殷问酒当年都没能叙述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如今时过多年,更模糊了些。 她道:“可以理解为眼缘,或世人常说,一胎多胞的两人会有一种相互的感知力,我见卫清缨时也可以这样理解。 或者又像前世相熟般……” 卫清缨自然不会告诉她姓名,知道人是卫清缨,还是殷问酒用了些术学的法子。 而以卫清缨的年纪来看,她们二人的关系除了姐妹也不会有旁的可能。 那是殷问酒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身世。 她或许并非况佑年所说,是他自流民手中救下的。 而那之后没几天,况佑年周身的怨便逐渐显露出来。 这半年的时间,他衰老可见。 殷问酒本就对他没有交心信任过,如今更是从种种迹象中发现他这慈悲外表下不做好的疑点来。 卫府也探不进去,她便决定先走再说。 那信中,写得都算保守,因为她知道苏越待她师傅心中多少尊敬。 崔日道:“老将军行将就木之气,便是说是上京之中的阵已经在做了?天劫天劫,明知天子降劫,师傅做纯贵妃,您做监正,都没有想过拦住陛下吗?” 崔林之嫌弃的看他儿子一眼,还没开口,便听殷问酒道:“正因为师傅与崔叔了解周洄是怎样的人,这样的话越是不能说,不能劝,不能拦。” 周献接话:“因为越多人的维护,都是将卫家越快往断头台上推罢了。” 天子之忌惮,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但古往今来,还不曾听闻有人做到如周洄这般人神共愤! 崔日又道:“那污蔑之阵,以皇家命脉压百姓舆论的邪阵确实是您亲手做的?” 崔林之一时无言。 当时的上京,卫家人几乎全部出征在外,师姐追着老将军的队伍,崔日被陛下派遣南下…… 只留崔林之一人,面对周洄的威压。 他换了口气,才回道:“护国将军府,无一道主心在,一府老弱又哪里察得出那些阴损法子。 污蔑的阵法不重要,周时衍当年轻松便成。 难的是悠悠众口要堵,是天下百姓要坚信不疑的认定卫家之人该死! 而不是因天子忌惮,冤杀忠臣!” 崔林之答了崔日的第一问,那轻松的污蔑是周时衍所为。 但控悠悠众口的邪阵呢? 从崔林之的艰难开口中,崔日也明白了,大概就是他…… 殷问酒替崔林之回道:“周洄要卫家完,这是结论,且已是在进行之中的必亡论,只要卫家不起兵,这便是既定的事实。 所以况佑年拿你威胁崔叔时,他选择了你。” 殷问酒作为卫家人,语气之中丝毫没有责怪崔林之这一行为。 因为他知道他没得选。 崔林之看看殷问酒,当时的她,大概还在暗室之中,而这些过程她却了解的十分清楚般。 他低头一点,看着崔日道:“是,是我,这种邪阵,周时衍不行,甚至是我也不曾想过。 而卫家这事,周洄的计划早已做了二层,他要卫家身败名裂的完,百姓才不会只知这大周有护国将军府,而不知帝王更换。 他让周时衍做第一层时,向我旁敲侧击过可有法子扭转舆论。 初时我油滑不应,哪怕他怒言给我危机。 直到……况佑年来找我……” 第471章 做局 至于周洄是如何得知能有办法控舆论。 不难想象,必然也是况佑年提前铺设的路罢了。 他必须要卫家的劫落下,且落下之后,还能以这样的阴损法子让卫家人被百姓憎恶唾弃。 代代忠烈之护国将军府,被其所守护的百姓、天子污蔑至此,以邪术压制人心,让卫家亡魂不得轮回,百万千万的诅咒加身! 只有这样,才能集所有冤魂的滔天怨气来在卫家遗骨身上养出一缕新魂。 殷问酒,卫家血脉遗孤,只有她还能活,能以卫家后人身份还卫家一个清白! 况佑年来找崔林之时,在崔林之这,这一切便算是明了。 只不过在况佑年以为,他所有的行为都能解释。 崔林之道:“他来时,样貌实在难看,好似拖着最后一口强撑之气般,放到后来想,其实卫家一事的第二层,或许原先他是准备自己来的。 这样才不至于在此处便暴露本心。 但他的身体似乎不足以支撑,且依问酒所言,他大概在想要散她魂魄这一步时远远超乎了他以为。 所以导致损耗过多,才不得已逼我来做。 他解释不应符,是因人之将死,准备寻一个清净地坐化,省得生死离别徒悲伤。 他解释早已与问酒分道,不知去向。 他解释必要以皇家命脉来做阵,卫家死劫已是定数,依陛下所愿,我有活路,因为做阵之人是我他多少顾虑。 若是不依,大周之大,不外乎都在天子脚下,我作为监正该早已不算双手干净,周洄要杀我,不过早晚。 我在况佑年眼中,是乖徒,我能坐上监正之位,能圆滑处事,与他的帮扶脱不开。 所以此时,他的解释之中还并未带上威胁,以崔日性命的威胁。” 转折便是崔林之压根听不进去一点。 卫家这样的忠义之臣,劫若是必定,但劫后这邪阵又怎会是一定? 这与他同况佑年修术学的正心相违背。 他质疑况佑年,况佑年道:“若是性命都没了,又何谈正心?” 于是崔林之问:“师傅,您又是否还想再活一世?” 况佑年笑道:“若不是为师,你如今早已黄土埋骨,你告诉我,活着不好吗?” 这段谈话过后没多久,卫家被搜查。 府中阵眼被挖出,天子大怒,全府老弱被羁押,分派多道兵马去缉拿分往各地的卫家军。 大周国土之上,卫家军四分五裂,消息不通。 既无法聚力一反,又不敢聚力一反。 …… “也不会聚力一反。” 卫老将军营中,他声音沉的厉害,是失望至极。 “老夫早在多年前,便要上交兵权,卫家护国百余年,我知若是不上交兵权危机必然。 老夫也读史书,也见证过先烈。 护国有功,陛下要赏,赏给天下看,赏得士兵更用力挥刀向敌。 战事不断,出兵不断,赏银赏权不断,必然就会出现高位。 如今卫家这般的高位。 我弃权示忠心,陛下不应,口口声声信任,大周有卫府在他便可安枕无忧。 旁人听到这话,必然要气焰高涨几分。 但老夫只觉后颈发凉的厉害,陛下不接,他是怕人言。 他连这些人言都想要抹得无声,他要么当真坚信不疑,要么便等着会对我卫家重击。 可自古帝王……呵呵,” 卫老将军轻笑几声,笑得干咳起来。 卫清缨忙倒一杯温水递过去,“爷爷,为何不会聚力一击?他此番将满府能领军作战的主心先后分派得干净,这便是要动!” 苏越回道:“动是必然,你知,卫无患知,卫老将军亦知,他要动且压根不惧你们心知肚明的根本,才是关键。” 卫无患道:“此话怎讲?” 苏越:“在京中,每一道旨意的战事皆真实存在着,你们不接圣旨应战,便是抗旨不尊。 一道又一道旨意将卫家军分得四分五裂,他图的是安心,让你们无法聚力,消息不得互通。 但不管如何动作,动卫家,哪怕理由再冠冕堂皇,卫家之忠义,百姓、忠臣、读圣贤书的学子们,必然多有不信。 所以不在于何时动,如何动,因为不管怎么动,周洄必然要遭昏君忌臣的骂名。” 卫清缨压眉盯着苏越,道:“苏姑娘看得如此透彻,可知他要如何不惧?” 苏越一时没想到,坦言道:“不知道,但眼下他必然已经开始动了。” 卫家有劫,劫利于周洄,也利于况佑年。 利周洄的原因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大周国泰民安之际,岂容将军府声高盖帝王。 而利况佑年的,苏越只能想到再活一世,至于如何活,她看不清。 卫老将军叹出一口浊气来,“生为卫家人,苦了你们。” 这便是接受了这样的结论? 卫清缨不能接受,她道:“有何不能?我卫家铁血军队,以一敌百之力,有何不可?!这天下有周洄这样的君王,又能是好吗?” 起兵,哪怕战死,也比如此冤死要来得畅快。 卫老将军惋惜的看着卫清缨,孙辈之中,她无疑将是那最出色的巾帼不让须眉。 卫老道:“可上京之中,还有你娘,你大伯,你的侄儿侄女……一旦起兵,卫家百年忠义便落下一个反字,这对你祖辈又何其不公。 一旦起兵,陛下便可毫无后顾之忧的下杀手,府中老弱,一个难逃。 他一步一步,做得精细,我想他或许更盼着我们会反! 反,我卫家军四分五裂何其难,背负骂名亦不留余地。 不反,不管他做什么手段,卫家护国将军府自也不可能直接被荒野斩杀,他要图一个名,必然还要在上京三司会审,花些功夫来泼脏水!” 老将军做了决定。 卫清缨一张颇为稚嫩的脸上尽是不服,但她爷爷说的,又句句在理。 卫老将军决心往掖城城内过的当晚,苏越动身往上京赶去。 慢行过掖城城内,让百姓见证,周洄若是派军来擒,他们必然弃械积极配合。 如此,才有可能在上京博一个转机。 而局,必然做在上京。 苏越倒是要看看,这局究竟是何等的细如蛛网! 第472章 礼让 苏合院。 似看到老将军明知是局依旧要步步迈入的失望、无力、挣扎般,周献心中压抑的发闷。 在他们当年看来,卫家人先后被押送回京时,都还觉得此事突发, 而以他了解的卫家来看,此事简直荒谬,必还有转机。 至少在那一年之前,周献隐蔽光芒意欲做一辈子逍遥快活的闲王。 哪怕卫老将军与卫六叔和清缨一道前往边漠他也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边漠战役长年不断,又何至于如此大阵仗?领将配的像是要去攻占邻国,但兵力却远远不足。 周献道:“以小崔大人性命来威胁崔叔您时,那岂不是已算尽数坦白?” 崔林之回道:“在我与师姐来看,便是坦白,但在况佑年看来,或许不一定。 我们虽对他依旧有敬意,有恩情还报,但该如何说呢,他当初千不该万不该动了十鸢。 这道坎,过不去,哪怕是我得以好活,依旧过不去。 阿越看十鸢,悔。 而我,压根无法得看,单是想想她所受的日子,便悔得日夜难眠。 现如今,他还控崔日生时来做死局! 师徒做到如今份上,杀我妻拿捏我儿性命!再深的情谊都被消耗殆尽了吧!” 或许在况佑年原先的计划之中,借命一事并不会被披露。 他控崔日的生时做死局,只为让自己得一份万无一失的保障。 崔日是崔林之的儿子,是苏越一手带大的徒弟,他对二人何其重要。 他依旧是他们心目之中那个完美的,慈悲为怀,救苦救难的师傅。 但事情却在一步一步的偏离他以为的预期。 因为程十鸢与苏越的约定,她腿上掐出的人字,从而被做活死人,借命一事被挖出。 而况佑年的解释,也因为这个人字让他们明白此事被披露之后他依旧在撒谎,信任剥削。 又因崔日被控的生时, 卫家卦象被瞒,而让他们怀疑上崔日与卫家皆在况佑年想要再活一世的计划里,信任再次削弱。 最后,便是因殷问酒。 因殷问酒这难啃的骨头,让况佑年煞费苦心,不仅提前将人带走,长时间不应师姐弟二人的符,这份信任便更加削弱。 敲散殷问酒的三魂七魄,他花了一年有余的时间。 更将自己累得犹如黄土埋身般,无力再自行做阵让卫家冤魂不得轮回,汇养滔天怨气,来养出一缕新魂。 他想活,依旧挂着慈悲的态度与崔林之道遗憾人间,这世间不缺一个普通人,但缺善心善举的能人。 这能人,便是他况佑年。 他活一生,会有无数的普通人愿意将性命身躯借给他用,因为他的一生可以救无数人的一生。 但他原本准备坐化,却放不下世间惨态。而人之将死,无力再行借命之术,所以这阵便需要崔林之来做。 这冠冕堂皇的理由,若是换做以前,崔林之必然便点头了。 但如今的师傅,早已不再是他们无条件信任的师傅。 况佑年好人好话做尽说尽,见这人依旧油盐不进,这才撕开了伪善的面具。 崔林之道:“他做崔日的生死,第三道计划都是次要的,因为最重要的二计划若是不成,那三计划他心中必然也知道难于登天。 所以他做这生时,更为用于无法掌控我与师姐时做威胁用。 况佑年的本事,无疑是比我们更高,以至于后来好多年我们寻遍世间术派,都不得解……” 崔日打断道:“如今我可还会有事?” 崔林之此刻依旧不敢保证的说不会,“在况佑年的计划里,他活你生,他死你亡,这就好像是让我们二选一般,选你还是选问酒。 我同你师傅谁都不舍放弃,这选择便没得做。 我集齐他与问酒的魄,洗了六年,便想着能不能是一个双双活下来的法子。 因他的话我们不可尽信……所以也算一赌,如今他未能活,你却没死。” 崔日还来不及安心,又听崔林之还有但是:“但……他的魄被怨气分食,还未尽散,这会不会有事的答案,我此刻也无法肯定的告诉你。” 殷问酒听至此,也看一眼崔日,道:“八字。” 崔日瞬间站起身来,凑到殷问酒的耳边嘀咕起来。 事到如今,他再也没了那份攀比之心,殷问酒这样的狠人、莽人、天骄之人又几人敢为敢认。 周献看罢眉心一皱,离得太近了…… 殷问酒听罢眉心一皱,离死太近了…… 这便证明两件事,况佑年会死,她无惧。 也证明着,况佑年所说为真,他真的将崔日的命做进了自己的命盘之中。 崔林之紧张道:“你能算透?” 崔日的命盘,他与苏越都能算,哪怕算出来了,因着卫家天劫被瞒一事也不敢尽信,所以他问的是算透。 殷问酒点头,“嗯,他说的不假。” 崔日:“谁说的不假? 我亦有命劫?” 殷问酒又嗯了一声:“嗯,死劫。” 崔林之:“啊?” 崔日:“哈?” 周献都是一愣,问道:“洗魄六年,也不得成?” 殷问酒道:“不得,洗魄于我有用,若是不洗他的记忆必然占主导,我大概醒来时便已经是况佑年,他会先断我后路。 但被他做进命盘的死局,是与况佑年为一体的,他死,你亡。” 崔日跌坐回椅子上。 崔林之亦慌张的很,况佑年果然对崔日的命盘做了瞒,他们压根算不到死劫。 “问酒,可有解啊?我们二人八字尽合,可行拉朽术,我还有三年,可借。” 崔林之不比崔日的慌少半分,他着急着,又继续道:“三年,也还有可能想到解法的,三年,问酒届时三魂若是养回,必然能想到解法的!” 殷问酒能算透况佑年做的瞒,自然是高于他们几人,崔林之看着殷问酒的双眼充满希望。 崔日还不知道崔林之的命道仅有三年,此时被透出,他眉头更加深锁,“不用,没有借命之人之命还能再被借一说。” 崔林之:“能,我……” 崔日:“我说不需要,我……” 殷问酒:“不着急礼让,我留他一魄便是,日子还长,慢慢解。” 第473章 难啃 她这语气狂的。 让周献失笑,他道:“据蓝刀客说,你招惹怨来后,可没有一刻是以自身清醒的。” 殷问酒冲他抬眼,“蓄力,可懂?当然了,有师傅和崔叔的助力必然更为轻松些。” 蓝空桑拆台,“还蓄力,差点蓄得给你一刀。” 听说有解,崔日一时性命无忧,这气氛便也放松了下来。 崔林之帮腔道:“确实,她虽莽,但有这份莽劲心中多少还是有掂量的,倒是我与师姐越是关键越是心中忌惮,惧怕的很。 我养魄洗魄六年,也得亏是问酒的魄,才得以洗得如此。 她便是那块最难啃的骨头,况佑年哪怕敲散她与之融合魄体,但他终究是外来的,吞噬旁人的魄或许都能成,可他偏偏挑了问酒这么一块铁骨头。” 崔林之虽口口声声说养得一般,但这六年之果,他的心中也是有所掂量才敢将其带下山来。 他继续道 :“我将你的魄带了下来,连师姐都没敢告诉,放在国公府暗室许久也没个决定,谁知竟被你那样给收了回去。” 他轻笑一声,“天都不想你亡,不让他活啊。” “你收了回去之后,我告知阿越还遭了她一顿打,但事已至此,其实我们心中都明白,时日已不得再等。 又因为你魄体回体,我们更加畏手畏脚的后怕起来。 怕还养得不够,怕你此刻是况佑年占主导,怕他在放烟雾弹,怕你与崔日双双丧命。 但你的‘鲁莽’决定是对的,魄体回归,你既不是况佑年,也不能尽算殷问酒,因为你想起来的几件事是混乱的。 那日我骗你下暗室,想要提出你七魄来行术,其实是还想以依附楼太医而生的魄体来加深殷问酒的意识。 又怕当下的你会有况佑年的主观,所以不敢明说。” 如此想来,既往他们谎话连篇,将这些人骗得团团转,皆是因为这个缘由,怕况佑年会发现。 哪怕他只是魄体。 但他的魄体是与殷问酒相互合的,而人为一体,殷问酒的所为那乾坤袋中的会不会也能知晓呢? 殷问酒点头:“你们这一做法,也是对的。” 将况佑年养在温水之中,让他以为苏越与崔林之对殷问酒隐瞒着一切,按照他以为的重生轨迹在走。 若是不瞒,况佑年知道自己不得活,以他的能力,怕是魂飞魄散也要拉着殷问酒一道死。 崔林之笑道:“但也差点害了你呀,我们畏手畏脚的怕,想着观望几日,看你能否再想起些能佐证自己是殷问酒的事。 谁知……谁知你竟不过两日便决定行术,你又是何时发现的呢?” 殷问酒道:“血引来那魄时,便发现了。” 这话一出,换几人皆是震惊表情。 崔日道:“你发现了不尽是你的,还收?” 殷问酒:“不然呢?不收也是死,只有早没有晚。” 蓝空桑:“嚯,厉害。” 周献苦笑连连,她醒的当下,必然是谁都不信的,包括他。 他问她可有事瞒着他,她答什么来着? 对,有很多事瞒着。 崔林之替她答道:“怎么能不收,就算不干净,也还是自己的魄啊,她以一魂加楼太医一魄而活,命亦不会长久。” 殷问酒:“我当下,执着在你那句谁都能说你借命不对,唯我不能。 所以我在想,难道我是你借命的因?你借命而活是因我? 现在若是非要这般算,也对,况佑年为你借命而活,确实是因为他需要你来帮助他借我重生。 但在当下,我想的是你因我借命,你困我之魄,你在图我什么?你实在是再坏不过。 哪怕这魄中有不干净的颜色,我既机缘巧合的招了出来,那与你所谋之事必然相违背,那便是坏你好事。” 崔林之忙解释道:“不是啊,我没怨你分毫,我当时都是瞎说八道,谎话连篇的混淆你,混淆况佑年。” 殷问酒道:“我知道。再就是,在魄回体后,我昏迷未醒时便以况佑年的视角看到了他初识你的画面,这不属于我的部分,是你们早已相熟的。 所以,我当下便更不信你与苏越了。” 所以醒来后一两天,也不想着去找他们问清是非黑白,因为他们嘴里哪会有一句实话。 再加上崔林之那么一副奸诈模样的要提她七魄出来,对于殷问酒来说,这便是明晃晃的举刀向她。 最重要的是,如周献所说,她终究只是一碗水,哪怕是墨水,若是那口缸过于巨大,一碗墨汁倒下,也可能不得染色。 这个不得染色,每时每刻都让殷问酒有强烈的预感。 她感觉有什么在体内苏醒般,压向她,想要将她挤扁、吞噬,将她取而代之。 她在那本只寥寥记过一些关于她的册子上又写下了无数遍:你是殷问酒、殷问酒、问酒、问酒、问酒……周献、周庭骁……蓝空桑、桑桑……王弗云、姑母…… 她能想到,她印象之中,待她好的,她应该重视的人一一写了个遍。 但似乎依旧压抑不下,在护城河看河水与日光的那半日,她心中想了无数遍。 能信谁? 谁也不能信。 当这个答案在脑海中似强调般的肯定时,作为殷问酒的那部分,她知道等不了了。她作为殷问酒,册子上写了好些人名,她应该都能信的啊。 谁死谁活,现在不争夺一番,那必然是她死! 哪怕是这个决定,她在去往楼府的路上都被强行般的改过好几次。 殷问酒紧抿着嘴,以她那难啃的铁骨头撑到了行术。 “我若活不成,空桑便是他的死劫。” 殷问酒冷冷的说出这话来,几人又是心中一惊,如果不是你死我活,她做的便是一起死的准备。 周献后怕的很,握紧她的手,心中只有无力。 似乎在救她,帮她这件事上,他能做的实在是少。 他觉得不够,觉得亏欠。 仅仅是手下的用力,殷问酒也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她道:“我是卫家人,你此生之愿便是为卫家翻案,为此布局六年,哪怕拿命做赌。而一路能走到如今,周庭骁,你功不可没呢。 而眼下,破卫家之阵,我还需借你之力。 周洄想要提前,那我们便再快他一步!” 第474章 圣旨 她今日才刚醒来,背着浑身的伤解了五道咒怨。 此刻夜已过半,却依旧精神抖擞的似能现在便破阵般。 周献问道:“何时破阵?我该如何配合呢?” 殷问酒:“他若动作快,便是明日,最晚也不过后日。” 她看向崔林之道:“崔叔,届时劳您去演一出戏。” 崔林之回视她点头,也不问什么事。 夜过半时,几人在苏合院中散去。 周献同殷问酒回苏宅住,关键时期,崔日也回了他的监正府以防万一。 苏宅,殷问酒院中。 蓝空桑跟着二人走到院门前,被卷柏拽着胳膊转了方向。 蓝空桑:“要换药。” 卷柏:“王爷会轻手轻脚的。” 蓝空桑:“我更熟练。” 卷柏一顿,还是拽着她往她自己房间走,心中酸楚,道:“空桑,这件事后,你想去哪?” 蓝空桑被他拽着走,也不挣脱,反问道:“为什么要去哪?” 卷柏:“你的任务,是护王妃安危,如若卫府一事翻案事成,便代表着王爷与王妃之安危再无人可动, 届时,你想去哪?” 蓝空桑想了想,想不出个回答,“不想去哪,好像……没目标了。” 二人停在房门前,卷柏看着她的眼睛道:“桑桑,事成之后,我们成婚吧?” 成婚? 蓝空桑想也没想:“不。” 卷柏:“……为何不?” 蓝空桑推门进去,走在前头,道:“为何要?” 卷柏:“……我想娶你,或者我嫁给你也可以。” 蓝空桑走到面盆前净手,依旧语气平淡道:“为何想?” 卷柏:“……我、我们……我得对你负责啊。” 蓝空桑拿干帕擦手,“不用,算我占你便宜,要算也是该我负责才对。” 卷柏瞬间接话:“那你对我负责吧,我独身一人,家中无长无老,月银都没地花,王爷还总是赏,我都给你,你想浪迹天涯或是在上京安家,我都依你。” 蓝空桑看着他迟疑,在卷柏以为有希望时她又道:“我可以给你吗?一万两够不够?” 卷柏:“……” 他上前一步,接过蓝空桑手中的帕子,拖着她的手垂眸看她道:“这些日子,你与我同眠可算好睡?” 蓝空桑:“算。” 卷柏又近一步,“我与你近些,你可排斥?” 蓝空桑:“不排斥,宋念慈说的那个法子,我试过了,若要算,我还挺喜欢你的。” 她直言直语,差点让卷柏结巴。 他心中惊喜,还是步步引诱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日日同眠,皆能好眠,那成个婚又有何不可呢?” 蓝空桑:“我这人虽不愿欠人,但也不想将生死后事系在他人身上,这世间事千变万化,往后你若要以夫君之名拿我八字魂魄怨气如何,我死后都不得安生。” 卷柏:“……” 他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半晌道:“你若是忧心此事,我大可让王妃为我下一蛊或是行一术,但凡我心生不轨,便不得好死可行?” 蓝空桑抽手,亦是费解道看他,“你在执着什么?” 卷柏:“执着一个名份呀。” 蓝空桑:“名份这东西值点什么?娶妻生子之人哪里又不会去逛青楼,不会去找小官人了,喜欢这种飘忽不定的随心情时间而流逝改变的东西,何必执着?” 卷柏满耳朵只听到小官人、流逝、改变几个字眼。 蓝空桑似看什么都淡然随性的很。 好似对他的喜欢也不过转瞬便会消逝。 “空桑……” 蓝空桑看他这么一副受伤的表情也是费解,她问:“很困,睡不睡觉了?” 她今日换过一身染了血的衣裳,但还没沐浴过,此刻房中浴桶已备好热水,她迫不及待想舒服的泡上一泡后睡一觉。 她问完这话,也不理卷柏要如何,便朝浴桶走着开始宽衣解带。 如在南宁府那次般。 直脱到里衣,卷柏还站在原地不动,就这么看着她,并不像上次般落荒而逃。 蓝空桑解开里衣,卷柏还是不动,亦不闭眼。 里衣落地,她内里穿一件素白肚兜。 在卷柏的角度,便只见光洁的后背上系着两根稍一用力便会扯断的细绳,线条收窄的腰线,以及她正在松着腰带的手…… 真是……一点不防他啊! 他喉间干的厉害,血气上涌,几步过去揽住她毫无衣物阻隔的腰,劲瘦、细腻又温暖。 蓝刀客对危险的感知让她习惯动作般回了一个肘击向后。 卷柏侧身退一步避开,把人扭转过来时,二话不说便低头压上她常吐冰渣子的唇。 话虽时常冻人的很,但唇的温软让人只想反复辗转。 他呼吸有着烫人的温度,唇舌交互间,带着蓝空桑的呼吸一起乱了…… 二人跌坐浴桶时,卷柏哑着嗓音道:“讨厌吗?” 蓝空桑意识迷离,对于她来说,卷柏是安全的,所以她没有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摇头道:“不讨厌,喜欢。” 身体上的欢愉,她是喜欢的。 卷柏这个人,她现下该也是喜欢的。 这事,论证过。 只是,她不想为这种感觉,这种行为负责。 她干净洒脱惯了。 她习惯了冷静,对于这种情绪带来的动荡不安出自本能的排斥。 这一夜,是蓝空桑这些年以来,睡得最沉的一晚。 …… 翌日。 距朝京节六日。 苏越还没有消息。 苏央一早醒来,得知人回来了便着急着收拾往殷问酒院中赶。 谁知这人比她起的还要早。 苏央扑了个空,悻悻恹恹的往自己院子走。 大家都忙的很,怎么就她一个人游手好闲。 “溪羽,你说我能帮他们点什么呢?” 溪羽看着自家小小姐这副受挫模样,宽慰道:“小姐们宠您,您只要快乐着些呀,就是他们所期盼的。” 苏央不语,凭什么呢? 凭什么只有她一人能活得无忧,殷姐姐却苦成那般…… “圣旨到……” 老公公音色尖利道:“苏宅苏央!接旨!” 第475章 回来 朝京节一日近过一日。 周献忙于布防,忙于百姓之舆论造势。 殷问酒则忙于奔波解怨。 前一夜她安稳度过,这心中便更为稳妥了些。 甚至在路过禹王府时,还顺便为宋念慈把了一脉。 “少食少食,少食少食啊。” 殷问酒又念叨起来。 宋念慈骨架子小,他周家一个赛一个的高大,这孩子必然是要难产些的。 宋念慈委屈,“我已经是少食多餐了呢。” 殷问酒叹了一声,“保持吧,再大些可有你难受了。” 宋念慈这情绪来得突然, 豆大的泪珠说掉就掉,实在委屈,她抽抽嗒嗒道:“哎哟,好烦啊,我也不想哭的。” 殷问酒明白,道:“孕中女子大多这般,不是大事,多做些旁的事分散想周禹的心情。” 宋念慈闻言娇羞一笑,“你讨厌。” 殷问酒突然道:“念慈,若是周禹称帝,你是高兴多些还是不高兴多些?” 宋念慈收了眼泪,凝眉思虑片刻后道:“以往我没想过这个可能,你问,我便现想了想,该是不高兴的。” 殷问酒道:“为何,他称帝,你为后,你的孩子便是皇长子、太子、储君。” 宋念慈反问回去:“若是你,希望七弟称帝吗?” 殷问酒迟疑了,打最开始她与周献在一起的合作关系起算,周献便是对着帝位而去,为翻卫府一案。 但若是能在周洄在位时,从他手中翻案重查,便是再好不过。 这个可能,周献知道微乎其微。 殷问酒最终道:“他若是想,我便希望;他若是不想,我便不希望。” “在他是我的某人这层身份上,他得先是周献,才是我所在意之人,而不是依着我所愿,若是这般,那他便不是周献了。” 宋念慈听罢认可点头,转而笑道:“问酒,你这样的女子世间罕有,我现下顿时因自己心中的自私而颇为羞愧。” 殷问酒道:“哪里至于,你不高兴便是你,你若不高兴还要强装高兴,那便也不是你了。” 宋念慈豁然开朗,揽住殷问酒一条胳膊摇晃,“问酒啊,还好上京有你!” 殷问酒伸手在她孕肚上抚了抚,有些语重心长又欲言又止的唤了她一声:“念慈……” 宋念慈抬头看她,等着她的后话。 “多走动走动,少食,多餐。” 殷问酒最终只交代了这么一句话,便又自禹王府离开,前去解怨了。 马车疾驰。 蓝空桑在外头问道:“你原本想说什么?” 殷问酒探出半张脸来,“真的好奇?” 蓝空桑:“……真的好奇。” 殷问酒学着她道:“嚯,卷柏这副药材疗效不错啊。” 蓝空桑:“……” 殷问酒:“桑桑,这事了后,你想做什么?” 蓝空桑心中纳闷,便直接问了出来:“怎么都是这么问?” 殷问酒:“卷柏问过?那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去哪,我都支持你。” 蓝空桑:“没想过,不是还没了吗?有什么好想的,若是了不成死了不也是白想。” 殷问酒:“……我这般都没死,那便是天命,他一个周洄有什么了不了的。” 她这股子狂妄劲蓝空桑熟悉的很。 她嘴角轻扬,“没什么了不了的,那便等了结过后再想吧。所以,你原准备与宋念慈说什么?” 看来蓝空桑是真感兴趣,居然又绕了回来。 殷问酒笑道:“不论是周献还是周禹、周昊,多少都显天子之气,皇位之争,至少这一辈该是皇子们之间的争夺。 皇孙之中……就算周时衍是因阉人不显天子之气,可念慈腹中胎儿还未落地成人,这天子之气生的突然,又不容小觑。” 蓝空桑道:“所以,他越过他爹,得以与自己的叔伯们争上一争了?” 殷问酒赞赏的看她一眼,“是,念慈身上初见天子之气时,我以为周禹怕是在战场上出了意外。 现下再看,这意外的结论……该还是没有生变。” 蓝空桑继续问:“可你为什么还是不能算皇家呢?哪怕七魄归体。” 殷问酒道:“师兄说,能算皇家也不算是能算皇家,皇家命盘算近,算八星宿盘,大多便是吉凶有无,或有陨落。 真能算个明白的,应该还是只有阴生子。 哪怕是况佑年做易鹤淮而活,他这份能力必然折了。” 不然,也不会有如今。 蓝空桑听得一知半解,“所以结论便是,周禹会出事?” 殷问酒:“……大概吧。” 比周禹先出事的,是苏央。 王府暗卫急追马车而来,近身便低语道:“王妃,央姑娘被陛下传旨入宫了!” 入宫了?! 殷问酒闻言瞬间凝眉,周洄召苏央进宫,是因发现苏央的身份?还是为她? 当初为朝瑶种蛊,她实在不该让苏央来送。 转念一想,周洄必然也已经把她身边人调查了一番。 她有一干妹妹是瞒也瞒不住的。 可苏央为卫家遗孤一事,知道的不过几人罢了。 她虽眉眼与卫六将军有些相像,但这点想象若是没有前提知晓,任谁人都不会去关联起来。 暗卫又唤她一声:“王妃,王府商议?王爷也往府中赶回。” …… 献王府。 殷问酒与周献前后脚到。 她先开口道:“师傅被困宫中不得出,他要提前行术,我、师兄、甚至连崔叔都要在他视线之中不得有所动作,我认为他是因我而召。” 周献点头,“召你又为何不直接传召而要通过苏央呢?他亦有所怀疑。” 一个青楼长大的姑娘,调查起来还被殷问酒的侍卫刺过一刀。 怎地就认了妹妹,还给置办了宅子呢? 殷问酒最忧心的便是此,她不惧周洄因她动作,她惧周洄知道苏央的身份。 “况佑年不会说,因为他等着依靠我们二计划三计划的活,若是告知皇帝,我们这身份必然死路。 现如今知道这层身份的人我亦想不出何人会说,所以他哪怕怀疑,也只能怀疑。” 殷问酒心安一些,庆幸连苏央自己都不知道。 周献依旧愁眉不展,虽昨晚便聊了个透,明知父皇会这般手段。 但真到这一步了,他还是难免担惊受怕。 “真的可以?”周献又问了一遍。 殷问酒笑:“早起努力,现在更可以了。周献,周禹应该回来了。” 第476章 救她 上一次传入上京的信函,周献也看过。 周禹多次请命回京,陛下拒之。 “私自回京?你从何得知呢?”周献道。 殷问酒:“我若说猜的呢?” 周献笑:“那我也信。私自回京,这个可能不是没有,五嫂有孕在身,临近产期,边漠的战事进入寒冬休战期,没理由压着五哥不让他回。 五哥忧心京中出事,他亦是个莽夫,干的出来这事。” 亦? 殷问酒抬眼横他,“周洄想要将帝位传给周禹,我们怀疑因为他是师傅的孩子,且行军打仗亦是一身本事,皇位给他,他也坐得。 但周献,念慈腹中之子,天子之气亦是外显。” 她就这么看着周献,仅用眼神便说明了一切。 周献眉头低压,“所谓……命劫?” 殷问酒点头,“也只是怀疑。” 周献苦笑一声,“我会留心。” 殷问酒:“嗯,那我走了。” 他弯腰把人揽进怀中,低声道:“酒酒,我心中不安。” 卷柏自觉转身,蓝空桑还直愣愣的靠着柱子懒洋洋站着看二人。 于是卷柏便站到了她面前,一副你看我吧的模样。 殷问酒也环抱上周献的腰,“我是谁?堂堂殷掌柜的。” 周献埋首在她未受伤的颈侧,小心翼翼的,他闷笑一声,“堂堂殷掌柜的,也要小心再小心一些,做一个言而有信之人,婚约亦是契约。” 殷问酒笑:“知道了,都好好活着,才能等到三魂七魄俱全的一日。” 周献发笑,她这个时候都还有心情玩笑他。 她有这份自信,那他便更该多些把握。 “那我真是格外期待……”周献抬头,流连在她唇上,难分难舍。“到时候,堂堂殷掌柜的,可别求饶耍手段。” …… 殷问酒换了一身较为隆重的装扮。 引路公公正带着她往御花园去,道:“上次殷姑娘您的妹妹不是来过一次栖梧宫嘛,纯贵妃看那姑娘便喜欢的很。 这不,日日同陛下念叨,陛下最是宠爱贵妃娘娘,便未经殷姑娘的把苏姑娘请过来陪着寻个开心。” 殷问酒得体的笑着,“得贵妃娘娘喜欢,是我家妹妹的福气。” 御花园,今日的日光躲在云层后头,闷闷的并不明亮。 亭中放足了炭火盆,周洄正对着炭盆伸手翻转着。 殷问酒行了礼,他依旧慈和不过,唤她起身落座道:“朕唤你一声问酒吧,左右你与献儿的婚约已定。” 殷问酒笑着应了,“民女急赶而来,不知我家妹妹此刻是否还在贵妃娘娘宫中?她一个民间野丫头,怕是不知礼数冲撞了陛下与娘娘。” 周洄道:“宫中最是规矩繁杂,所以啊,贵妃才喜欢这么灵动无拘的小姑娘,让她在栖梧宫同朕的爱妃闹上一闹,瑶儿这气色看着反而好些。” 殷问酒道:“民女来这一趟,若是贵妃娘娘不嫌,可否在栖梧宫等上一等,她性子实在顽劣,惹人喜亦惹人厌的很。” 她露出一副留苏央在宫中,实在难安的模样。 生怕她一句话冲撞,便落得个降罪。 周洄心中惊喜,他还没开始邀,这人便主动进了笼子? 他笑道:“那当然再好不过,贵妃若不是怕献儿不喜,原是今日便要请你姐妹二人一道来的。” …… 栖梧宫。 朝瑶未施脂粉,一张脸依旧苍白的很。 苏央坐她床边,不时与她闲聊几句,她这精气神确实也提了几分。 殷问酒知道朝瑶的身体情况,自也无需再瞒。 周洄带人来时,甚至还交待道:“爱妃的身体依旧劳累的很,问酒你大可以多住些日子,帮朕为她调理一番。周献那边,朕去同他说。” 殷问酒当然没得拒绝,周洄先请她入瓮,想必在他心中她最是简单无畏。 带人过来之后,周洄便走了。 苏央心中百句问号,此刻也只是起身给她让位,唤了声:“姐姐,你给娘娘看看吧。” 殷问酒伸手把脉,这卧房之中,还站着三五宫女等着侍候。 朝瑶看着她浅笑,“上次得姑娘看过一次后,有了几日好转,这些日子却也逐渐还原般,劳烦姑娘了。” 殷问酒压眉,这脉象,还是那般。 以蛊攻毒的法子,似乎也不得奏效。 难怪她也从未让她送些血来,人之将死,残喘罢了。 殷问酒松了手,替她整理好被子盖上后才道:“算不得劳烦,娘娘看着便是善人,自有福报。” 她转身,寻了笔墨提笔写字。 而后转交宫女,“去配上十副,五碗水熬至一碗送来。” 支走一个,房中还有四人。 朝瑶道:“你们都出去吧,有两位姑娘陪着我便好。” 领事宫女回道:“怎好辛苦献王妃与王妃妹妹,这都是金枝玉叶的人呢,侍候人本就是奴婢们的职责。” 宫女之中,没有招摇。 苏越不在这里,所以周洄才无所顾忌的将她们安置在栖梧宫吗? 很明显,现下守着朝瑶的人,也是听命皇帝的。 殷问酒便顺着她的话道:“你们二人,去准备沐浴的水,”她继续提笔写字,“配这副药材一起烧出来的药浴送来。” 领事宫女点头,那两人便去。 余下两人,殷问酒便也不找理由了,她知道这屋子里最终不管是一个还是两人,一定会有人留。 她朝离着床边最近的二人走去,道:“你们是侍候贵妃娘娘的,知道她这副身体如今有多难受,这房中人多,扰人净心养病,你们若是不走,便站在此处降低存在吧。” 那二人领命。 不退一步,只是不说话不动罢了,监视的任务不会受阻。 殷问酒打她们身边绕过来,再次在椅子上坐下,道:“等汤药和药浴来前,娘娘您闭眼歇上一歇吧,我念安眠咒给您听。” 朝瑶点头。 念经的声音传出,低如耳语,确实催眠的很。 宫女们强打起精神。 就这么听她念了小半个时辰。 而阵法之内,殷问酒同朝瑶小声道:“现下她们听不到你我说话,苏越呢?” 朝瑶道:“苏越? 韫纯吗?” 殷问酒没听过这陌生的名字,确认道:“纯?上次扮作你身边那名招摇的宫女,真正的纯贵妃。” 朝瑶突然伸手拽住她道:“你是来救她的吗?” 第477章 薨了 救? 在殷问酒以为,周洄能纵容苏越这些年来去自如,甚至在她认下拉朽术是因她而毁时,都没有对她如何,便足以证明苏越在他心中的分量不轻。 何至于用一个救字? 殷问酒道:“是,你冷静些,简明扼要,抓紧时间。” 她脚下布阵,不过眨眼功夫,但如若这两位宫女迈动步子,便会发现犹如鬼打墙般,也就败露了。 朝瑶这些年做纯贵妃,甚至持凤印掌管后宫,情绪调节的速度相当之快。 她道:“昨日辰时韫纯回宫,卸下面具的脸色难看的很,宫中的人有了变动,她自然知道,匆匆走到我身边,与我细语道歉。 我这副身体,不是今日便是明日罢了。 自也明白她这般状态回来,必然是忧心我不过,可话还没得及细说,陛下后脚便带了人来。 姐姐没有反抗,只与我道,怕是不能送我一程了。” 殷问酒听罢,眉眼稍松了些,“你以为皇帝会如何她?” 朝瑶缓了一口长气,道:“逼她为后吧。” 殷问酒笑:“为后又何至于让您用一个救字?” 朝瑶也笑:“问酒,她待这宫门如牢笼,若是被困,于韫纯来说,同死大概没有区别。” 殷问酒心道, 韫纯,这纯贵妃的纯亦是因苏越而取。 苏越的安危,一时间倒无需忧心,没想到周洄此人还能重这份情,殷问酒心中诧异的很。 朝瑶又道:“问酒,你们在宫外的日子,必然有无限快乐吧?你二人上次那般横眉冷眼的随性,我好生羡慕。” 她气短的很,像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般。 此刻看着殷问酒,羡慕之色的满眼。 “我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我在宫中快二十七年了,陛下这次,似乎下了决心。 问酒,我亦不知你与姐姐是何关系,但你必然是她信任之人,我此刻能诉说之人也只有你罢。 若是可以,救她出宫吧。 她总觉误我一生,害我病痛,但我从未这般想,真的、真的……” 朝瑶说的累极了,将话断在此处。 殷问酒又替她把了一脉,轻声道:“她也是我的姐姐,又是我的师傅,是恩人,亦是亲人。 她有好多身份,好多名字。 她叫苏越,也是你口中的韫纯。 我想她做韫纯,用的必然是真实面目,大眼睛,眼下泪痣,唇珠饱满,明明该是我见犹怜的美人像,可这双眼睛从不会委屈泛红,只会目中无人。” 朝瑶闻言轻笑,“是啊,她就该是多姿多彩,傲气十足的……” 人之大限近在眼前。 殷问酒亦轻声细语,“放心,她可是苏越,绝不会被困的。” 朝瑶:“我整日盼她回,又整日怕她回,陛下此人,心思太过深沉,可姐姐这人……又太过念旧重情…… 她看我时,总像透过我在看旁人的影子…… 她看陛下,亦是如此…… 你说她不清醒吗?她回宫没有一次久留。 你说她清醒吗?她明知陛下待她偏执,她明知他不是那人,明知我不是那人,可她还是会一次次的回来…… 一次又一次的回来……这次,也算最后一眼了……” 苏越心中的人,她想为他生一个女儿的人,姓殷。 周洄身上,大概有那人的影子。 她清醒又沉沦着。 可朝瑶呢? 她身上,又有谁的影子,选她来做纯贵妃,似乎也不是随意。 这栖梧宫,像是苏越自己造出来的幻境般,独属于她的幻境。 “问酒,帮我告诉姐姐……此生得以相识,于我……是万幸之事,幸事,无悔……之幸。” 这一生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对苏越的担心因为殷问酒的到来,而将那口气泻下。 朝瑶嘴角带着浅笑,似回到了日日与白韫纯那张不饶人的嘴斗气时。 在这金丝雀笼中,那般快活的日子,她也是有的。 苏央站在一旁红了眼。 殷问酒点脚画解,阵法破时,她念经的声音停下。 两位宫女也似突然耳道清明了些,见她停下,小声问道:“娘娘可是睡了?” 此刻朝瑶的眼睫半崔着,表情看着柔和。 殷问酒放下她的手,道:“娘娘大限,快去请陛下来。” 领事宫女似有预料般,并不慌乱,出声让另一宫女去请。 苏央的眼泪砸下来,她拿帕子擦泪时,那领事宫女高声道:“贵妃娘娘,薨了!” 朝瑶的眼已彻底闭上,没了声息。 栖梧宫外顿时哭声一片。 忙活开了。 殷问酒看着人来人往,心中思虑着。 以周洄的意思来听,他原是以医治纯贵妃的目的来将她留在宫中,如今人走了,是超乎他以为,还是他还有旁的打算? 朝瑶是以纯贵妃的身份去世的,也就是说周洄会再给苏越一个新身份封后。 大概要以她本身之面目来封后。 宫中仪式繁杂。 以纯贵妃的身份来葬,必然轻减不了。 但栖梧宫以外的人却十分诧异一件事,纯贵妃薨了,为何陛下并未有伤痛之情? 于是只能归结于,果然是帝王无情啊。 殷问酒与卫央在栖梧宫中等到夜幕降临时宫人才来回话。 道贵妃娘娘欢喜她们姐妹二人,也是她们陪着纯贵妃走了最后一程,再加上殷问酒擅长些术法,祈愿诵经之类的。 总之累赘叙述一长篇,最终让人在栖梧宫立一案台供香炉贡品,请殷姑娘为娘娘诵经往生出头七日。 殷问酒自是应下,心道左右他这由头都是早已找好的。 她也当真跪坐蒲团之上,念起了往生经, 也算是为苏越尽一份心意。 而前头走祭奠仪式的,自然是监正梁崔日。 周洄这便是一举两得了。 …… 第478章 准备 入夜。 宫外。 护城河边茶肆。 周献与沈邺在此会面。 “现下除崔叔以外,会对他行术有危的人皆已困于宫内,沈邺,今夜便是开端。” 沈邺紧了紧拳头,“自收到消息提前,我这边的事便已落了下去,王爷尽可心安。” 周献点头,自窗外看出去,远方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但那是卫府的方向。 今夜,那一片清明之处将会有何等的风起云涌…… 周献:“六年之阵,阵破之后,强压的想法消失,但理智不会那么快回神,沈邺,你这一步很重要。” 沈邺心中澎湃的很,他郑重点头,“我知。” “王爷,亡灵快要安息了……” …… 太子府。 周献将一道符咒,一小小瓷瓶自怀中取出,道:“喝吗?” 周昊眉心死锁,“这是什么?” 周献浅笑:“不管我说是什么,都只在你信与不信罢了。喝吗?” 周昊不动。 周献便抬手准备将东西收回去时,他又伸手去拦。 周昊的被动,让他心中焦灼难安好些时日,面上都显得枯瘦起来。 萧澄站在他身后,唤了一声:“殿下。” 周昊握紧那瓷瓶,似用了浑身的力气般,指骨上皆是发白。 萧澄又道:“殿下、献王,我先一试。” 周昊还是不松手,周献笑道:“试不得,毒药,会死。” “周献!你别逼我!”周昊情绪崩溃的咆哮出声。 周献依旧淡然:“确实毒药,假死毒药,大哥,今日这一步,不是争皇位,而是争性命。 眼下戌时,最多不过子时,不管因何理由,父皇都会传你入宫,或是直接在太子府动手。” 周献的语气格外笃定。 周昊问道:“为何会提前六日?不是在朝京节吗?” 周献突然反问道:“大哥,活着与帝位,若是二选一,你会因帝位而选择死吗?”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他若是要争帝位便等于死? 周昊哼道:“你不是无心帝位吗?你既无心,周禹亦是无心,我为何会死?此事若能平安得了,你要封地我划给你,周禹亦是,从此便做你们逍遥快活锦衣玉食的王爷,大家都好!” 周献笑:“我哪里信得过大哥啊。 我猜想父皇不会在太子府动手,那你便要在宫中反,三千营在宫中的职责还未撤,你要做的,便是再真不过的拼死反抗,让三千营动! 三千营动时,你会受伤,而后以毒送服符咒,便会假死。” 周昊道:“我怎知不是真死?” 周献掌心朝上,朝他伸手讨要那瓷瓶,“若要这般耽误,那大哥你便好自为之吧。” 周昊被动的愤然:“周献!” 周献应一声,“已经没有时间容你多想,我倒是没有非要杀了大哥你的心思。只是大哥作为行术第一步,在父皇眼中有着必死的地位。” 周昊气闷,若是没有这一道,他身边亦没有一人精通玄术之道,他也不会位于这般困境。 殷问酒、梁崔日……一个两个的,都站在了周献那边。 他似无可奈何般的认了下来,问道:“我假死之后,父皇便会急着行术借命,届时便会因我还活着而失败? 可脉相能瞒,命盘又该如何瞒? 时衍……周时衍他难道不可算?” 周献回道:“他可算,但他算的是皇家命盘,而皇家命盘必会出现有陨或动荡,因为成败未定。” 周洄要借命,要死两位皇子,这命盘之上的相何其好瞒。 周昊也是心中不安漂浮的厉害,才会事无巨细的问。 他又问道:“那他行术失败,而我又活,我这性命不也一样的危?” 之前周献与他所言计划,皆是在朝京节动作,周昊本也准备朝京节动作,让周洄出个意外。 而后自然是他这太子顺应正道的登基。 如果没有这些乌七八糟的术啊阵的,他亦还能有旁的法子。 可如今,再说什么都不成了,哪怕他是太子,在眼下局势之中都毫无优势可言。 周献道:“行术失败,而后朝京节,我为翻卫府一案已准备充足,届时他压根无心管你,你活着我活着,他依旧还有借命之术可行,又为何要杀你? 而我现下又有什么由头要真的毒死你? 太子殿下,我说了,这一争,是争一条活路,帝位的事,往后再说。” 周昊再问不出旁的话来,他攥紧了手中的瓷瓶,看着桌上被叠好的黄符,点了头,“好,我信七弟。” …… 自太子府出来。 周献一路无言许久,卷柏忍不住道:“王爷,太子可能信?” 周献:“除此之外,他无路可走。” …… 护国将军府。 冰冻起雾的夜里,影卫犹如怨灵般隐身暗处,毫无声息。 他们不知为何要如此大阵仗的守着一座空宅。 夜风刮一层雾,旋风打着转,阴冷的犹如有鬼手在人后颈捏着般,饶是影卫们这般身手的人,都止不住的起一身鸡皮疙瘩。 子时。 远处的犬吠声将这种阴冷之感显得更加骇人。 今夜不对劲。 不对劲的厉害。 这宅院暗处,似有什么在隐隐活动着。 惹得犬吠声更加,也愈来愈近,周边野犬汇聚而来,在漆黑一片的夜里,一双双眼睛亮得像中了邪,见了鬼般。 直勾勾的眺望着墙院之内,越近,声音反而越轻,最后近乎呜咽。 低头、耷耳、夹尾……连这压抑的呜咽声之中,都是清晰可闻的惧。 它们在害怕什么? …… 宫中。 周昊被急召入宫已半个多时辰,而密函早在此之前已送了出去。 三千营负责宫门之内的安危,护陛下之距离仅次影卫。 周洄提前动作,依托纯贵妃的死,将苏越、殷问酒、崔日三人困于宫内,这事顺其自然的很。 三千营,他没动。 临近时期,突发的提前,若是动反而会惹人注意,起了防备。 周昊焦灼在偏殿时。 周帝正在内殿见周时衍。 “时衍,成败在此一举,你心中几成把握?” 内殿之内,周时衍一切准备已就绪,只差吉时。 他回道:“几位能横插一脚之人都已被皇祖您扣下,现便只差元靳,孙儿以为,十成把握。” 周帝欣慰点头,给他宽心又给他施压道:“朕信你,上一次若非意外,你已得逞。可时衍,这一次后再无下一次了。” 周时衍:“时衍明白,那元靳……” 周洄道:“元靳已在。” 找元靳入宫,压根无需任何由头。 崔林之背手在内殿侧门后,适时走出,玩笑道:“怎地,皇太孙殿下还忧心我在此刻给你考题不成。” 第479章 反了 周时衍有些惊讶。 他并知道元靳也在。 他看周洄不言,便接话道:“哪里,只是您既往考得太多,我怕心中紧张。” 崔林之是明着被请来的,这事不出他们所料,周洄此人既要又要。 他既防备崔林之,又因周时衍失败过一次而更忧心此事会再出意外。 如他所说,这事不会再有下一次。 事难两全。 他信周时衍的忠心,但对他之所学却信心不足。 他信元靳的本事,但对他的忠心却难以尽信。 所以,今日这般局面是必然的。 元靳手无何物,由两位影卫看顾着来旁观周时衍行术。 若周时衍有意外,那么他来救场。 若他有妄动之势,那么影卫便是来对付他的。 崔林之佯装考道:“吉时何时?” 周时衍答:“寅时三刻。” 崔林之:“上次错在何处?” 周时衍:“本事不够,让七皇叔被人强拽离魂。” 崔林之:“此次若是再有这般情况,何解?” 周时衍一愣,见周帝还是不说话,便道:“今日不会有那人。” 周时衍所知道的,殷问酒、梁崔日、还有一女子,皆被人看在宫中,元靳亦在此,还有何人能做出离魂之事。 崔林之摇头:“切莫将意外寄托在人为控制那意外之人上,该是说哪怕如此,你也能夺回来那一魂。” 这话,周时衍不敢说。 上次便不能,如今没过三四月,哪里就能了。 崔林之这话说的自然才是至理,周洄心中又不是个糊涂的,哪怕他明知,但此刻被元靳这么点出来,那份对周时衍的不信任还是更强烈了些。 他这才开口道:“元爱卿说的是,朕原是准备让你亲自行术,但时衍信心十足也想将功补过,便给他这个机会罢。 元爱卿你在一旁,便是他的后盾。” 崔林之拱手:“臣自当是听陛下的。” 他专心与周时衍现场重温拉朽术所行流程时,有影卫进来对周洄低声耳语。 周洄听罢,笑了笑,见崔林之现下还在尽心尽力,笑容便更大了些。 内殿之外,兵刃声,叫喊声,撕杀声终是瞒不住了。 声音越来越近,周洄的笑便越发骇人。 崔林之佯装不知,问道:“殿外为何这般吵闹?” 周洄淡淡道:“太子要反。” 这话说的,没有丝毫担忧。 当初周洄登基便有崔林之的一份功劳,太子要反?什么笑话。 太子被闭门宫中,如何反? 崔林之笑了笑,没再问。 权当是他心中明白,这不过是皇帝想要的一个好名声罢了。 隐瞒弑子的好名声。 哪怕有些漏洞,事后再补这由头也好补的很。 …… 周昊等在偏殿,却等来了门外的刀剑之声。 影卫带头,将守门的护卫斩杀,举剑朝他而来时,身后刀风袭来。 三千营动了。 有野心之人,自周昊与之接触而来,三千营掌执便决心一赌,这些年他们被皇城司分削兵力,矛盾频起。 若是助太子成功登基,那他三千营自是能高皇城司何止一头! 如今更被陛下下了朝京节护卫一职,此刻若是不博,必然也再无甚好出路。 刀光剑影。 三千营护着周昊一路杀到内殿。 据掌执了解,近日影卫不知有何要务,人员骤减不少,这等好时机,最是值得一拼。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血染一地,一路杀到内殿门前,士兵们更加振奋,“君王弑子!代行天谴!护新帝!立新朝!” “君王弑子!代行天谴!护新帝!立新朝!” “护新帝!立新朝!” “……” 周昊被裹挟其中,见此刻他这一方势头更甚,面上之喜色压抑不下。 高声道:“君王弑子!往为帝!天得谴!护一国储君,代行天谴!杀!” 三千营:“杀!杀!杀!” …… 内殿之中。 这杀声似已近在耳边般。 崔林之道:“陛下无忧?” 周洄浅笑:“朕又何尝不是这般过来的,而如今立于帝位者,是朕!” 话落。 房顶之上脚步声频起,瓦片被踩得作响,落下细灰来。 …… 门外。 “有弓箭手!防!保护新帝!” 箭如雨点般落下,细细密密,躲无可躲。 周昊那一丝喜早已被惊惧代替,父皇要他死!必要他死!是万箭穿心的死! 他后知后怕起来,三千营的人倒下一片,叫嚣高涨的士气变成四处乱串的躲避。 父皇、周洄, 他早留了后手! 他先出刀,而后将反叛的罪名按在他头上来! 周昊没得选了,也没时间了。 他腰腹处中了一箭,顺着面前护他之人一同倒在尸堆中,艰难的自前襟掏出那小小瓷瓶,和那张符咒。 压在他身上的人,犹如箭靶,被刺成刺猬一般。 他心中一横,真的没得选了。 他将黄符团成细条,用瓷瓶中的甜水艰难顺下。 确实是甜味,甜到发腻的水,让他有瞬间以为是不是被周献骗了。 而下一瞬间,他便没了知觉。 …… 一切归于平静时。 皇宫之中旁的地方,甚至不知这一处是何等的血腥冲鼻。 周昊的‘尸体’被人从尸堆中扒出来时,腹部鲜血染湿了一身玄衣,人已了无声息。 内殿之内。 周洄看着周昊的‘尸体’,不知是个什么表情。 说心伤吗?好像淡淡的也有一些。 说高兴吗?似乎更甚一些。 最多的,该算期待,他期待着即将能再活一世。 他拿帕子为周昊擦拭着脸上的血迹,问道:“确实死了?” 影卫道:“是,脉搏呼吸皆无。” 周时衍:“皇家命盘,早也算到有动荡之陨。” 周洄又道:“朕的献儿,此刻又在何处?” 影卫道:“在献王府。” 周洄:“衍儿,元爱卿,此般确认无需再请我小儿前来?眼下时辰,还来得及。” 他此刻这般细细为周昊擦血的模样,说话的语气,兴奋的怪异。 哪怕是上次,他亦没有这般。 不等二人答,他又与影卫道:“去请来吧,就说……他大哥反了,死了。” 第480章 行术 周献在朝堂之势中,支持他的武将比周昊多得多。 只是没有在皇宫之内罢了。 此刻他在宫外,若是听到这个消息,他是来呢?还是躲了,而后再汇聚兵力造反呢? 周洄此刻有些癫狂。 他说出这话来时,便这般癫狂的想着。 “献儿最好躲了,而后起兵来攻,那朕便落得个教子无方之过?养了一群白眼狼?” 周时衍看一眼元靳,周献已被行过一次术,此次二行,该比第一次更为轻松简单得多。 也无需他亲自在场,全当暴毙府门之中。 周洄见无人应,转回头来,点名问道:“元爱卿以为呢?” 崔林之道:“臣以为,还是暴毙府中更为合适,届时,还能直接将锅甩给太子殿下。” 周洄噢地一声:“太子反之,恐献王援兵相助朕,所以,提前便对献王下了杀手!对对对,这正是朕原本所想,对对对!” 他哈哈笑了两声,甩了帕子净手,“那现如今,便是等着吉时到来咯。” 崔林之:“是的,陛下。” 周时衍:“是的,皇祖。” 周洄情绪癫了这片刻后,又冷静下来,坐回椅子上。 时而看看周昊的‘尸体’,时而看看案台上的朱书黄纸。 时而又看看周时衍与元靳,喃喃道:“这回,不会有什么意外了吧?” 崔林之:“必然功成。” 周时衍:“预贺皇祖。” 周洄摇晃着头,静候佳时。 …… 栖梧宫。 一方案台上的细香没断过,殷问酒诚心诵经,苏央便帮她续香。 门外,一左一右各站两人。 蓝空桑被取了配刀,环抱着双手依着屋内的圆柱。 这两人,身手或许都不低于她,该是影卫。 这经文自下午开始,直念到了半夜来。 在蓝空桑第七次给她递水时,殷问酒润了喉咙,站起身走到门边道:“几位不必守着,这宫门之中又怎会有危险,这第一日,我要念上一夜呢。” 其中一人答:“无碍,这是我们的职责罢了,献王妃您无需在意我们,继续为娘娘诵经吧。” 殷问酒点头,唤蓝空桑道:“那给两位护卫倒杯热茶吧,天寒地冻的天,太辛苦了些。” 影卫心道:这献王妃并不像探子回的那般无理又目中无人啊,念经要念上一夜,她这气色看着自己都不太好,还心系他们守得寒冷。 蓝空桑端了两杯茶来,殷问酒亲自递给来守卫。 二人接过道谢,虽还没有成婚,但赐婚旨意已下,她这献王妃便已是公认,居然还亲自为人递水! 殷问酒道:“经文枯燥,二位醒醒神,暖和暖和。后半夜娘娘魂飘或回,彼时诵经最为有用,二位便也不要进门扰我。” 二人点头,“明白。” 大门开着,她在那蒲团之上一坐几个时辰,想来后半夜也是如此,他们能看着,能听见,便无碍。 殷问酒重新跪坐下去,低声诵经的声音继续传来,催人入眠的很。 守卫这等心性,倒是不至于被影响多大。 寅时已到。 …… 献王府。 据寅时三刻仅剩三刻时。 周献将怀中的另一瓷瓶取出, 瓶塞取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散出来。 楼知也守在一旁,心中也紧张的很。 据他们所说,若是被借,不过眨眼的事这人便会没了性命。 “王爷……” 他欲言又止。 周献笑:“这一步,信问酒,后一步,才是我们出力时。” 他说罢仰头灌下,这瓷瓶之中,是殷问酒的血。 会比她所画的符咒,更容易让她找到周献,以防万一而用。 …… 寅时二刻。 皇宫内殿之内。 时辰越近,越是没了人声,甚至连呼吸声都不自觉放得更轻。 周时衍难免紧张,一遍遍检查着所准备的东西。 一遍遍在心中顺着行术顺序,他七皇叔的八字,皇祖的八字。 周洄看在眼里,忽地出声道:“元爱卿为何……这般淡然?” 这份淡然在此刻的周时衍面前,拉出极大差别来。 反而愈发让周洄心中不安起来。 崔林之回道:“陛下与献王八字天合,此番必成,时衍这般用心,臣亦在此,无后顾之忧。 时衍,切莫过于紧张而导致出错。” 周时衍连连点头,深深换了好几口气。 周洄听罢,心中又是一番拉扯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依旧未说让崔林之来行术。 转身与影卫第无数次确认那几人动向。 影卫道:“娘娘依旧卧床不起;监正大人忙于为贵妃诵经往生及丧仪;献王妃亦是诵经,传报今夜会念上整晚;献王于献王府,府中夜间无一人外出。” 周洄应声点头。 眼下,真的临近了。 “吉时到。”崔林之语气不慌不忙,却瞬间将二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周洄与周时衍的。 周时衍开始净手、燃香、焚符,自周昊周身环绕,嘴边亦是念念有词起来。 再经历一次,周洄这心中反而比第一次更加紧张。 他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把着扶手。 据元靳说,借命之人将无任何感受,寿命便得。 被借之人亦是无所感受,不过一个闭眼,人便没了。 想来这术也是善良的很,借与被借,皆无痛苦。 一刻钟后,周时衍念术咒的声音越来越大。 明明寒冬,房中炭火充足,他不知是热的还是冷的,汗珠汇聚额头,顺着滑到下巴,挂着摇摇欲滴。 “三行天道,亡借尔命, 破!生!借!” “破!” “生!” “借!” …… 栖梧宫。 殷问酒端茶送水时,阵法便已落下。 那二人看她,依旧跪坐诵经,重复来去,一段往生经都念得耳熟起来。 而阵地之内,殷问酒自腰间取针,刺破一指,掐诀念咒手指翻转飞快。 血雾腾腾升起时,她寻到了周献。 周昊若是真死了,借命不过瞬间便成。 她必须守着周献的三魂七魄,若是有危,便再来一次抽魂暂离。 …… 与此同时的献王府。 周献上次是晕着的,压根不知过程如何。 但萧澈的事他都知道,他被借命又成活死人时,不过一晕一醒,毫无感受。 奈何此刻他头疼欲裂,神识不清,脑中像有几人在拉扯的厉害。 楼知也看他几乎瞬间煞白的脸色,忙伸手扶人道:“怎么会如此?王爷?庭骁?周庭骁!” 第481章 吉时 内殿之内。 周洄看周时衍这般模样,心中像是被破开了一道口子般,凉风飕飕刮过。 连双手都忍不住轻微发抖。 临门一脚啊! 崔林之自然也是看出来行术不顺,忙出声问周时衍:“何故啊?” 周时衍慌神的厉害,怎么会不行呢? 哪怕上一次七皇叔被人离魂,也不是这般进行不下去的状态啊。 他压根想不到何故,只得求助崔林之道:“元靳,元大人,速来助我!” 周洄瞪着眼,此刻看周时衍简直恨不得杀了他! 一个废物! “快!元爱卿,快!” 崔林之立马燃符,单指结印,嘴里念叨飞快,手下翻转亦是飞快。 中途,他忽低蹙眉转头看了周时衍一眼,这一眼的表情实在值得揣摩。 周时衍因突发事故还不知因何,正慌神意图辅助崔林之来尽一份力,压根不得分心注意他这一眼。 但周洄看着在,他生怕错过一个细节的死死盯着二人。 自然没有错过元靳这意味深长的一眼。 若不是还在行术,他怕是早已要开口问个清楚明白。 这一眼,又是何故啊? 崔林之动手过后,又是一刻钟过去,香燃起的烟并不成一缕往上,它杂乱无章的前后左右乱散一通。 像是寻不到目标,寻不到出处。 “噗——” 崔林之一口鲜血吐出,眼一黑腿一软,人便晕了过去。 周洄大惊失色:“元靳!来人,泼水,掐人中,不管刀还是剑给我把人弄醒!不得弄死!” 影卫忙上前来各种使法子。 周时衍一人更无力再行术,吓得跌坐在地,腿打着颤。 周洄气恼不过,上前便是重重的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周时衍的嘴角瞬间挂血,他耳道轰鸣,周洄在他面前咆哮的声音像隔了一道屏障般,听着闷闷的。 他跪坐起,抓住周洄的一只裤脚慌忙解释道: “皇祖,皇祖,不是我,真的不是孙儿, 一切都如上次一般行术啊!真的不是我,我没缘由的啊!皇祖!皇祖……” 周洄一脚踹开他,走到崔林之身旁问:“如何?” 影卫也不能当真下死手,他们常年习武用刑之人明白,若是这般下来人还不醒,就是一刀割喉这人也就晕着死了,压根不会醒来。 于是摇头道:“元大人该是伤的神识,于肉体痛感已无感知,就是断手断脚此刻也是醒不来。” 周洄左看右看,周昊的‘尸体’还躺在那处,周时衍耳道嘴角皆是鲜血,元靳晕在地上没一点知觉…… “吉时还有两刻,传梁崔日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梁崔日能为监正,本事自然在身。 但这邪术……周洄心中亦是没谱,他对梁崔日这人的信任只会更少。 但此刻,没法子了。 周昊的事瞒不住,今日若是没个结果,改日又哪里还能寻到如此好的良机困人和泼脏水! 影卫领命,在宫墙房顶飞快闪过。 不到一刻钟,梁崔日便被带到内殿。 彼时,周洄为避免麻烦,已命人将元靳和周时衍带走。 崔日看着眼前这画面,眉心紧锁的意欲冲周洄行礼,被人急扶住。 周洄托着他手肘,语速飞快道:“梁爱卿,旁的无需多问,你做监正,知晓我与献王的八字该有多么天合。” 崔日面上一惊,瞬间也就明白了。 他摇头道:“陛下,不可啊!” 周洄勃然大怒,“有何不可!朕这般的明君,领百姓繁荣富裕的君王!便该是千秋万代的活! 朕命你,速速行拉朽术,朕知道你知晓此术。” 他最后一句话,带着威胁的咬牙切齿。 不过前一日,他便向梁崔日试探过对拉朽术之看法。 哪怕那时候,这监正都没说一句,他与周献的八字天合! 梁大人,确实正的很! 影卫将剑柄抵在梁崔日的腰间,这威胁便是明晃晃的。 你若不做,便是一个死。 周洄继续道:“朕亦知你孤苦一人,没有威胁,但你府中之人,皆会因你的不怕死而身亡! 梁爱卿,术行功成,你该明白将会得到数不尽的好处。” 梁崔日面上为难的很,“陛下何苦为难那些无辜之人,如此又岂能称一声明君!” 他胆子大的很。 周洄此刻压根顾不得这些,传话道:“监正梁崔日,以身份地位畅行邪术,谋害皇家血脉,梁府满门……” 梁崔日愤然:“陛下!” 周洄:“周献已被行过一次术,不在此地亦无影响对吗?” 梁崔日眼中透着诧异,像是实在不相信眼前人会是这般,竟然已经借命献王一次。 周洄:“梁崔日!你知时间不多!” 周洄此刻又癫的很,一张依旧英姿挺拔的身躯崩得僵硬,表情亦是。 梁崔日轻叹一口气,似为他梁府满门无辜做了妥协般,“这般场景,该是有人做过,因何失败?” 影卫去寻梁崔日的时候,周洄就差砍了周时衍的脖子来逼问,但他只有一句不知道,他没有。 来来回回的念。 周洄只得道:“上一次行术,献王被人强行离魂而失败,此次会不会因为这个有影响?” 梁崔日走到案台上提笔画符,燃香燃符道:“试试便知道。” 他如周时衍与崔林之一般,掐诀念咒开始行术。 吉时不过一个时辰,眼瞅着吉时将至时,梁崔日的表情愈发难看起来。 香灰燃尽。 吉时已过。 第482章 索命 梁崔日脸色苍白的很。 周洄跌坐在椅子上,面上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梁爱卿,何故啊?” 梁崔日道:“很奇怪,行借一步压根不得逆命令命。” 周洄听不懂这些,又问:“因为献王?又有人在救他?” 梁崔日道:“不是,献王的命宿就在那处,但是逆不得。就好比,性命便在那处,献王没有拦,但是我拿不过来。” 周洄噢了一声,“那梁爱卿以为,何故呢?” 梁崔日道:“臣不知先前那人是谁,或许可以来对峙一问。” 这话也就是说,大概是先行之人动了手脚…… 周洄还是没什么表情,对比之前的癫狂来说,冷静的可怕。 他点了点头,又问:“那在梁爱卿看来,可有解啊?” 梁崔日:“有,很难,需要花些时间,若是心急反而不讨好处。” 周洄又是点头,想来元靳便是心急了。 他看看周昊的‘尸体’,“左右他二人都还在,下一个吉时前,梁爱卿可行?” 梁崔日又是一声犹豫的唤他道:“陛下……此乃大孽啊,人之命数有尽头,何需逆天而为,下到阴……” 周洄打断他道:“梁崔日,朕只问你,可行?还是,不可行?” 梁崔日又是一声轻叹,掐指算吉时吉日。 “六日,该是行的。” 周洄重复道:“六日?也就是,朝京节后?” 梁崔日道:“是,可太子殿下……” 周洄道:“无碍,闭紧你的嘴,我静待你六日之后有解。” 梁崔日点头,事已至此,他哪里还能挣扎半分。 于是道:“那太子殿下的尸体,臣要来此处得见吗?要解,还是需从殿下与陛下身上着手。” 周洄:“嗯,就来此处见。” …… 献王府。 楼知也与卷柏压着周献的手脚,他疼的厉害,挣扎的力气实在是大。 卷柏焦急的很,“无人留信说会这般疼啊,难道出了意料之外的事?” 楼知也摇头,“不应该,若是意料之外,他此刻要么被问酒拦下一魂而昏迷,要么被借成功而死。 现下,两种可能都不是啊。” 周献牙快咬碎了,闷哼之声还是自紧闭的唇鼻间溢出。 他青筋暴起,面色忍得通红。 单是看着,楼知也与卷柏都觉得疼。 “咳咳——” 周献喉间一口腥甜,被自己呕出的血呛住,连声咳嗽起来。 直咳到双眼猩红,才止住。 他手脚的挣扎劲也同时收住,缓了好几口气,接过卷柏递来的水漱口后,再次往地上一倒。 虚脱的哑声道:“终于、结束了。” …… 吉时已过。 殷问酒忽地睁眼。 吉时已过,周献度过危机,接下来便该是她的行动了。 卫家满门,说到底这罪孽还是得背在周洄身上。 单是冤死,或许还不至于人神共愤下到天雷滚滚。 偏偏周洄这人,不仅要泼卫府一身脏水,更要天下百姓世世代代都将卫家定为罪臣! 博他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明君之声。 殷问酒背上的刀口还在隐隐发痒又做痛,她却将其忘得干净,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淡笑来。 “卫家问酒,前来破阵!” 卫家的阵,只能她破,因她术学高超,更因她身上流着卫家人的血。 殷问酒划破食指,以血在掌心画符。 若是得卫家人破阵,则压根无需攻克在卫府层层防守的影卫。 周洄这一道,压根防不胜防! 她是以她亲姐姐卫清缨为介,循序渐进养得离魂不死,从未得以与卫家先后辈亡灵共同而生出的这唯一一缕魂。 这魂,便是现下的媒介! 掌心血符在她念咒声起时,便开始逐渐发热发烫起来。 “卫家问酒!前来破阵!” “卫家亡灵,助我而起!” …… 护国将军府。 刹时邪风骤起,如缕缕飘带,没有规则,没有形态的四下乱刮着,颠来倒去,犹如欢呼庆贺般,在影卫身前身后来回。 这风犹如人,犹如怨,犹如鬼,影卫甚至出现了身前身后两股风力夹道来撞他的感受来。 怎会有这样的风! 这卫府,今日必然是闹出鬼来了。 有人心惊,有人无谓。 人比鬼可怕,哪怕是卫家的鬼魂,又能奈他们何。 院墙外的犬吠之声彻底不见了,但暗夜之中的一双双眼睛还亮着,亮得骇人。 让人心中发毛的很。 有人感叹一声:“这卫家,冤死满门,必是冤魂不散啊。” 有人接话:“慎言。神鬼之事不是你我可拦的,我们保证无人前来便是。” …… 近卯时。 周时衍被关在偏殿,不知外头生出了怎样的变化。 但他自身的变化,他还是清楚的。 阵眼,是他迁至卫府的。 阵眼之物,是他之命根! 他掐诀按下身魂的飘动之感,强撑着前去砸门,“放我出去,我要见皇祖!出事了!阵眼出事了!皇祖!皇祖! 门外的人,快快去通传一声!只需一声皇祖便会明白的! 快快的去,快去,滔天大事啊!快去!快去……” 门外守着的人对视一眼,他们不知何为阵眼,但周时衍这般癫狂的急切还是让人难以忽视。 一人抬脚便去寻周洄了。 这一夜,偏殿通往内殿的短短路途之上,尸山血海。 皇城司之人不明所以的来清整着,陛下说了,要在天亮之前将一切瞒的无声无息。 而太子要如何缺席六日不早朝,周洄要铺好计划不另人怀疑。 同时又要在朝京节后让人透出,太子早与六日前在宫中起兵造反,刀剑无眼下身亡,而皇城司便是见证。 他忙得很。 影卫来报时,肉眼可见周洄眼神之中,似乎有什么崩塌了般。 他震怒甩袖,“朕还没来得及问他罪行,他倒是敢呐!” 周洄脚步之快,周时衍便是拿定了自己现下不能杀他,所以想以此来威胁? 因为周昊说到底算是他亲爹?还是因周献是他亲叔叔? 周时衍为何要做手脚,周洄想不通,也还没时间去想通。 若是为父为叔,简直笑话。 他自小养在宫中习术,与周昊周献并无多少接触。 所以哪怕元靳与崔日都将矛头暗指周时衍,在周洄这里,这事且还未定论。 但眼下……他真是作死啊! 早朝在即。 哪怕昨日险些翻天覆地,周洄这个明君,为着计划完美也不会缺席。 他脚下生风,走到偏殿门前厉声道:“开门!” 屋内已没了声音,见陛下当真前来时,影卫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门开时,那跪地趴在门边的人往后倒了下去。 他双手拽紧自己的衣领,口大张着,像是有人掐喉不得呼吸般发出“嗬嗬”的声响来。 影卫忙将人的后颈托住,让人保持坐着的姿势。 周洄也蹲了下来,急道:“这又是因何啊!?阵眼,当真出事了?” 周时衍说不出话来,眼珠转向周洄,艰难的眨了眨。 “怎会、怎会,时衍,衍儿,你坚持住,可知是何人所为?” 周时衍哪里答得出来。 他艰难道:“皇、皇祖,卫、卫家亡灵、索命!” 第483章 讨要 “究竟是谁?!这阵压了六年,只会更稳更牢!谁人得行?卫府影卫,谁又得过?!” 若是卫府那边出事,那么多的影卫必然能抵挡许久,这许久的过程,必然会有人能来报! 可是没有! 还有他算漏之人吗? 是术学高手,还是武学高手? 周时衍扯得自己脖颈通红,整张脸亦是涨红着,他声音之弱,“救我,皇、祖,救、我……” 这口气,终是断在了此处。 周时衍双眼瞪得暴起,一副死不瞑目,又惊恐万分的模样。 周洄起身时,面上又冷静下来,他道:“派人去卫府问询,可有人进,可有异样。” 有人领命退走。 他看看周时衍的尸体,又道:“将皇太孙……先搁置此处。来人,更衣,准备早朝。“ 他就在周时衍的尸体旁,换了一身龙袍,净手净面。 再出门时,除了眉眼之间有些许的憔悴外,好似这一夜不过寻常。 …… 一夜未眠的,还有沈邺。 他奔忙整夜过后,透着兴奋的精神抖擞,看着连一丝憔悴都无。 周洄坐龙座,看着满朝文武迟迟不言。 他一一打量来去,心道卫府之阵被破,何人最喜? 周献。 他看周献,脸色算不上好看。 于是出声问道:“献王眼底乌青,唇色泛白,可是没有休息好?” 周献也不瞒,应道:“昨夜不知何故,头疼欲裂还干呕出一口血来,若非朝京节将近,儿臣又身负重任,这病假啊实在没法开口,这才拖着病体前来。” 以往他无病无痛都时常告假不来,周洄也纵着他。 此刻他这般说话,也是符合他既往的性子。 而他昨夜这般折腾,想来便是因三人来往反复的要借他性命而至。 周献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周洄心里犯嘀咕。 若是知道,他若能破阵,何至于等到今时今日? 可他意欲在朝京节做翻案动作亦不是秘密,若是不破阵来翻,犹如滑稽之谈。 周洄依旧宠他道:“十几几十场的办过,你亦无需这般压力,别把身体累垮了,如太子这般卧床不得起。” 周献应声。 他余光看向‘周时衍’,心道还好周时衍有两个,省了周洄一则隐瞒的故事。 早朝一切如常。 犹如隐形人般的‘沈国公’也隐形到压根无人问起他一句。 早朝过后,周洄才去行纯贵妃的丧仪。 影卫来报:“昨夜卫府无人闯,但确有异样……” 那人将异样之处一一说明后,周洄眉心的结越拧越紧, 他道:“就那么犬吠声起又歇息,邪风阵起又落后,阵便破了?” 他难以置信的很。 可周时衍死了,这是事实。 周时衍不得问,元靳还晕着。 殷问酒今辰才在栖梧宫的侧院中睡下,熬过一夜,她那副本就不好的身体面色更是难看的很。 说念一夜,便是一夜,她并无任何异样。 而梁崔日昨夜行完术后,便在内殿与纯贵妃处两头奔忙着,他又哪里得空,哪里有机会。 再说韫纯…… 周洄抬步往后宫一处去。 途中他问:“献王与沈邺在何处?” 影卫回道:“献王早朝后便去栖梧宫寻献王妃了,沈大人回了府。” 周洄:“元靳还没有清醒的迹象?” 影卫:“并无,唤了御医把过一脉,只说身体确实算不得多好,但至于为何不醒却寻不到缘由。” 尽是糟心事! 周洄在门前换了一口长气,才伸手推开白韫纯如今的寝殿。 …… 栖梧宫。 殷问酒睡得迷迷糊糊,便觉得有人在脱她衣裳。 动作格外小心。 她猛地惊醒,一看床边之人便将提起的一口气松了下来。 周献道:“吵醒你了,怎么不换了药再睡?” 殷问酒道:“太累了,等不及。” 周献心疼的抚了抚她的脸颊,手下很快的分开她的里衣,道:“趴着睡?你睡,我帮你换药。” 殷问酒听话的翻身趴下,她自己配的药,效果奇好,背上的伤痕蓝空桑下手也并不重,恢复的倒是快。 就是肩上那处,依旧皮肉翻着伤得最是厉害。 周献小心地将她的里衣自身后脱下,问道:“你有几件桃花样式的?” 他在说她身上水粉的肚兜,这一件又在侧面绣着一只犹如出墙般的桃花枝条。 出墙? 他又补上一句:“这件我不喜欢。” 殷问酒困顿的很,迷糊着语气道:“管你喜不喜欢,花啊叶的,不就这些花样。” 周献抽动那根松松垮垮随意打结的细带。 看着她背上条条痕迹,拿指尖轻划过,“酒酒,那人做分散之魄,我要如何十倍百倍的讨要回来?” 周献指尖冰凉,正好将她伤口处泛出的丝丝痒意缓解。 于是殷问酒道:“伤口边缘,你拿指尖帮我冰上一冰。 至于讨要……”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近乎呢喃般:“我亲自来……” 周献失笑,手上沾了膏药,一边为她涂药一边分出一根手指在她背脊上四处划着。 起初她还舒服的很,背上也放松着,昏昏欲睡。 又过一会,她开始不自主的因周献的手指所在而避开似的轻轻扭动。 伤口处的痒意似乎不太能感受到了。 但殷问酒的心中却怪异的很。 周献一手撑在她腰侧,把她圈在包围中般,药早已涂完,另一只手还在她背脊上来回。 所到之处令人心中生出密密麻麻的痒意来。 她与周献,何其坦诚过,这副身体亦被他所探究、了解,也因他这般动作而逐渐升温。 “好了。”殷问酒的语气中,已是难掩的娇。 周献喉结滑动,淡笑收手,他确实是故意的,只为让她更放松些。 他替殷问酒系好细绳,低头在她后颈处落下一吻,声低暗哑道:“睡吧,一个时辰后唤你。” 殷问酒便这般趴睡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 周献准时回来,一下又一下的在她面上、脖颈、肩头、手心……四处落吻,将人吻得悠悠转醒。 “酒酒,这般唤醒服务可好?” 殷问酒闭眼扬唇,伸手去推埋首脖颈间的人,闷笑着躲开这惹人痒的气息。 周献托住她的腰将人抱坐腿上,亲自为她穿起衣裳来。 “酒酒,醒醒了,太子殿下还等着你救呢。” 第484章 姓氏 周昊腰腹间还有箭伤。 虽不致命,但搁置久了还是有感染的风险。 好在眼下天寒,伤口不至于太过恶化。 殷问酒匆匆洗漱过后,精神依旧不太好,她自顾自掏出瓷瓶,吞下两粒药丸。 周献伸手讨要:“我也要。” 殷问酒笑:“吃糖呢,你要……咦,你气色是不太好呢。” 周献在她额前一点,“没良心啊,才发现?” 殷问酒便握住他这只手,托到自己面前来往他掌心倒上两粒补药,“这不是累迷糊了嘛。” 周献空口就这么吞了下去后,才委屈道:“问酒,给你们术学之册记上一笔,假死至亲来行拉朽术,被借之人险些被神魂拉扯得巨痛而亡。” “啊?”殷问酒惊讶,“你昨夜,很痛?” 周献依旧委屈,“很痛很痛。” 昨夜需要以两人之力才能将他控制住不以头抢地的痛感, 他此刻回忆起来都心悸的很。 殷问酒闻言抬手在他面上轻拍两下,哄道:“实践出真知啊,辛苦你为术学记下一笔功劳。” 周献:“……”就这样? 殷问酒哪里不知道他这副样子是想要如何,好笑道:“办正事了。” 周献笑,刚准备抬步,面上的手便朝后伸去,勾住他的后颈下压,而后垫脚吻了上来,吧唧出一口不小的声响。 殷掌柜似调戏了良家女子般眉峰一挑,道:“不耽误,走吧。” 周献带着给周昊的伤药离开栖梧宫后,栖梧宫又来了一人。 周洄。 殷问酒刚跪在案台前,身后便传来一声:“陛下到!” 她转了身,朝周洄行礼。 周洄抬手,便有人前去将殷问酒扶了起来。 他道:“人死不能复生,心意尽到便可,无需整日的跪念,伤了己身。” 影卫来报,殷问酒昨夜诵经一整夜,今日这才不到午时,便又跪于蒲团之上了。 周洄眼下再看殷问酒,心中更加泛嘀咕,便直言道:“钦天监监正梁崔日,问酒可还记得?” 殷问酒点头,“自然,民女早前还与那梁大人论过皇太孙大婚日的吉凶,是民女才疏学浅,不自量力了。” 周洄又道:“梁监正说,往生经念过二十一遍后再多也无甚差别,问酒你又何苦念这些遍?” 殷问酒回道:“确实是这般,但昨日宫人传信来,说是陛下要民女为贵妃娘娘祈福出头七日,可二十一遍经又哪里念得七日呢?” 周洄淡笑一声,不接她这话,忽然转了话题道:“你那位干妹妹呢?怎地不见人在?” 殷问酒:“昨夜央央陪着为贵妃娘娘燃了一夜没断的香,此刻还在睡着。” 周洄:“央央……既是问酒你的干妹,又为何起了苏姓?” 苏央曾用名苏鸢、红鸢。 红鸢是春榭潮的用名,算花名,不知生父,便无姓。 而殷问酒姓殷,缘何给这干妹一个苏姓? 周洄对殷问酒的调查,必然不会省了苏央。 她连吃惊诧异的反问都不需要,直言回道:“在民女以为,姓名不过称呼代号,我认她为妹妹,便要强行为她冠上我的姓氏吗?苏姓,我们都觉着喜欢、好听,便就这么取了罢了。” 周洄又道:“那问酒你的殷姓,亦是取自喜欢?” 气氛忽地拉出一丝紧张感来。 周洄来栖梧宫,大概便是要看看她有没有安分守己,试探一二。 此刻怎会执着起姓氏来? 他查不到她,哪怕查去云梦泽,知道她是云梦泽的掌柜,她也是只是云梦泽的掌柜,没有来路。 她在云梦泽长到十岁,而后被况佑年藏着到苏越寻到她,而后又在云梦泽养了五年。 那么一个黄沙戈壁,要查到殷问酒的来处,何其难。 于是她压根不惧,回道:“实不相瞒,民女的记忆只有六年,而自我醒时,唯一知道的便是我叫殷问酒,这殷姓嘛,个人还是很喜欢的。” 周洄:“不知父母?不知哪人?又是谁告诉你姓殷名问酒?” 殷问酒:“一本册子告诉的。” 周洄:“册子?” 殷问酒:“嗯,殷问酒三字,写在册子上。” 周洄:“只是册子之上,你便认为是你的名字?” 殷问酒点头:“是,那是我的字,很好辨认。” 她这事说得也不算假,苏越说她叫殷问酒,簪花问酒,殷切之殷。 于是’学问不高‘的殷问酒便提笔在册子上写出了殷问酒三个大字,又大又丑。 还惹苏越嘲笑:“可读过几日的书?竟写得这般难看的字。” 殷问酒想到这里,有些感叹,原来她也总喜欢胡话连篇,半真半假的忽悠人。 所谓一丘之貉。 她喜欢苏越,能与苏越合得来,两人皆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直言直语戳人肺管子又万事不往心头搁的性子。 此刻再看面前的周洄,心中又思量着,周洄身上究竟有那殷姓男子的几分神似? 而他又准备如何将苏越困在这宫门之内? 今日,距朝京节仅剩五日。 周洄这般莫名问过一通后,便离开了栖梧宫。 …… 内殿之内。 崔日暗中取了周献藏下的药,悄悄为周昊用上。 周昊还没醒,这一点,周献骗了他。 在周昊以为,行术失败陛下或许便会发现他还活着,但吉时已过,为保险起见,他或许会管控住他,甚至关押。 但确实不会着急杀,杀不过一刀一箭一毒的事,太子失踪时长,解释反而更为费力。 周献瞒下他一时半刻不会醒这事,则是为了降低周昊的抗拒与恐惧心理。 一个人受伤假死六七日,听着便要命的很。 周洄过来内殿时,崔日燃香又燃符,既掩盖了血腥味,又掩盖了那一丝丝药草味。 “梁爱卿,可还顺利?” 崔日回道:“不算顺利,但亦不至于阻碍到寸步难行。” 周洄又道:“若是强行反逆,这法子你可能破?这伤,可会要你性命?” 崔日心中明白他这一问只是为探崔林之是真是假不能破,和他如今昏迷不醒的身体要何时才能醒。 于是他按计划回道:“此术本就逆天为之,往后……臣亦会遭报,此等术法被逆才是正道,所以反逆,必伤而不得破,至于可要了性命,不好说,皆有可能。” 周洄长缓了一口气,“那便辛苦梁爱卿,再多些努力罢,六日之期,你可是应下了。” 梁崔日点头,“臣定当……” 他话说一半,影卫急赶而来,凑到周帝耳边低语了句什么。 就见周洄眉心压紧,连后话与交代都没一句便转身快步离去…… 第485章 禁解 护国将军府门前的人越聚越多。 几乎要将整条主街堵住般。 不过半日罢了! 周洄坐御书房,将手中杯盏摔出去老远,撞到墙面碎成五六瓣。 刘起双手交握身前,弯腰低头,生怕祸及他这个无辜。 他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陛下,卫府一案已过六年,忽然这般,臣以为会不会……会不会有人在行什么邪术禁法之类的? 该叫梁大人前去一看才是,兵马司不敢与之冲突,恐损了陛下声誉,可百姓越聚越多,阵仗之大,人声鼎沸,正僵持着呢。” 周洄闻言又将整个茶壶都砸了过来,吓得刘起往一旁缩避着,险险擦身而过。 他强压下怒火,问道:“百姓眼下都是些什么说词,意欲何为?” 刘起回道:“其主要是因陛下的禁令在,让兵马司既要守着禁令的责罚,又因他们人多势众不可能尽数捉拿了去。 当初陛下下令禁谈卫府,实则亦是因着百姓待卫家不堪入耳的咒骂,这才下令不是? 是陛下念及卫家确有护国之功的恩,怎么到今时今日,这些刁民又要这般!” 刘起说着,自己倒还替周洄气恼不过。 坚持道:“臣还是以为,此事出的蹊跷,这天寒地冻的天,无声无息猛地聚众,又哪里会是一日之功呢? 所以啊,还是得请梁大人……” 周洄打断他的话道:“刘起,先不说是否有蹊跷,此时此况,你以为朕当如何?” 刘起早朝下后回府不过片刻,便又被陛下召了回来。 他自宫外来时,特意看过卫府门前的街,此刻怕更是人山人海。 距朝京节不过五日,外来面圣人之多,他们谈卫府本就更无顾忌,如今京中百姓亦像回了神般,越来越多的人面露困惑,不明白自己为何待卫府一事,卫家之人刻薄这么些年。 当初卫家军凯旋的盛况空前绝后,百姓当时的热血真心亦是沸腾。 大周有如今,夸周洄一句明君该,立卫府一声护国、常胜、大周脊梁亦该。 卫家之人,若要翻天,何需动邪心邪阵? 如今阵破,原就无所顾忌之人便心中好似松开了些什么,纷纷觉得卫府一案必有冤情。 自发的前往护国将军府祭拜。 而上京中人一是茫然看热闹,二则是心中莫名生出愧疚来。 一方面还忌惮着京中禁令,却又忍不住也想要点上一炷香。 刘起思虑一番,回道:“眼下的冲突在于上京有禁令,而兵马司既不能不守陛下的旨意,又没办法对成千上万的百姓动手。 哪怕动一二个,不说杀鸡儆猴,眼下反而会令那些人生出更多的逆反心来,此事便更加难控。 所以臣以为,陛下当初下令是为卫家少遭人谩骂,是好心,也得了百姓尊敬。 如今这般现况,解了此禁,想来百姓亦会敬陛下心胸宽广。” 解了此禁? 如今阵已破,禁再解,那卫家之争议必然如雨后春笋般,再难压下。 可若是不解,那便要杀百杀千才能起到警醒? 如此这般,他又哪里还能得一声明君?已成暴君。 周洄脑内突突的跳着,一遭又一遭,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间。 而如今,他连那破阵之人是谁……都还不确定! “传旨下去……” 周洄的口谕,被裴严书写为圣旨,下传到坊间不过一个时辰后。 …… 卫府门前。 楼知也守在护国将军府的牌匾之下。 裴严亲自前来传旨。 尖利的声音悠远道: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大周之运道,百姓之命数,卫家寒心之举亦如昨日之光景,功过不得抵。 但护国将军府,百年功勋在册,禁,为护忠义之过往,今解,亦为记护国之战勋,此乃恩设,钦此!” 卫府门前的百姓议论之声顿起,缓了好几息,才有人领头道:“陛下圣明!” 亦有人小声道:“卫府之案,明显有冤情啊!” 有人制止:“陛下这般胸怀,此案若是有异,缘何六年来无人言,无人翻?在我看来,今日这般盛况也是怪得很。” 裴严传完旨后,楼知也大手一挥道:“开大门!所有人!若要祭拜,有序列队,功过不相抵,谨记圣上天恩!” …… 护城河边茶肆。 周献自窗口远望护国将军府。 时隔六年,在这样一个阴沉沉的寒冬天气,这天好似忽地放出一丝暖阳的光来。 第二步,解禁,成了! …… 沈府。 沈邺背手立身于湖心亭,疾风犹如疾风般刮过来,喜道:“爷!解了,卫家禁令,解了! 卫府门前的人在这般寒风天下,恨不能排出十里地去,为着祭拜! 果然,若非邪阵存在,那什么做阵借大周百姓之运数的鬼扯压根压不到如今!” 疾风激动得手下大开大合,喃喃重复道:“六年啊!六年!六年,终于!” 沈邺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个情绪。 但疾风跟他多年,那背身交握的双手捏得都失了血色,可见他内心有多不平静。 朱婉殊远远的站在回廊处。 此刻北风中夹了细雪飘下,她戴上大氅的毛帽,将一张脸衬的愈发显小。 近了湖心亭,她才出声道:“怎么又在看湖?” 国公府中也有一湖,他便喜欢这般背手站着的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而每每这个时候,她便在看他。 沈邺回头,看着朱婉殊道:“你一路过来,此刻心中可有所感?” 朱婉殊没答,反问道:“你一路过来,此刻心中可有所感?” 沈邺愣了一息,转而笑道:“有,很多很多,多得无以言表。” 朱婉殊面上也挂了浅笑,“我既往总是在意,在意在你心中画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我朱婉殊究竟输她哪里?” 沈邺忙道:“婉殊,不要比,不要因为我而这般拿自己做比,你们都是此间独一的姑娘,都值得顶好的。 是沈某不配。 你今日愿意前来,也是沈某卑鄙下邀,不顾你之名声……多少有损。” 朱婉殊哼地一声,“我自是值得顶好的,沈邺,你又记一恩于我,我亦不亏。” 沈邺点头道:“两恩、三恩、五恩……往后但凡你提,但凡沈某力所能及!” 朱婉殊又将那没说完的话继续道:“可她若是卫家之人,少年女将军,亦是我钦佩、艳羡之人。 所以不比,比不得,与她亦万不该拿这些儿女情长来做争论。” 她看着沈邺的双眼:“沈邺,卫府禁解,此刻的你,我亦钦佩。” 第486章 羔羊 沈邺垂眸,无比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因为懂他而看透。 他却好似头一次这般坦然的看她。 他曾经的夫人,他们共同生活多年。 他于朱婉殊的愧疚,犹如待卫清缨的懊悔一般,让他能避则避,能缩则缩。 龟缩五年之久,他谁都不愿面对。 听罢她这番言论,沈邺突然上前一步,弯了腰,轻轻抱住朱婉殊的肩,小声道了一句:“谢谢。” 朱家两姐妹。 朱婉殊与朱婉卿。 世人皆道朱婉卿身为太子妃,往后位皇后,生养储君,何等尊贵地位。 而朱婉殊,嫁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秧子,辉煌早已成为过往的国公府。 与她姐姐拉出天差地别来。 但朱婉殊从未这般以为。 嫁入国公府的年月里,受再多冷眼与委屈她都能自我消化排解。 看不清沈邺的一颗心究竟长成什么模样,她亦坚信守得云开见月明。 而如今这月明,他第一次主动抱住她,却不过演戏。 朱婉殊苦笑一声,犹如今日待卫府一事的豁然般,将待沈邺的那份坚持也解开了、卸下了。 她伸手圈住他的腰,回抱住他,道:“你去吧。” …… 沈邺位置,亦是重要。 殷问酒在早前便为他做了人皮面具,自是比不得她自己的精良。 但骗骗外行人,也是轻而易举。 二人在湖心亭相拥过后,便往房中走去。 半个多时辰后,朱婉殊开了一次门叫热水。 而后,直到入夜二人并未再出…… 而真的沈邺早已化作他人面貌在上京他处奔忙开了。 …… 御书房。 入夜后。 刘起回禀道:“此刻局面已被控制,虽偶有阴谋之论,但百姓祭拜之心还占主要。” 周洄眉眼间皆是疲态。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天再亮,便只于四日。刘起,你说为何一切都这般的巧?” 借命失败。 元靳昏迷不醒。 周时衍死。 卫家阵法被破。 百姓幡然醒悟的速度不过半日便能这般声势浩大。 那么翻案重查,不过早晚罢了。 这些事一桩一件,让周洄应接不暇,这才悠悠发出这么一声问来。 刘起自然将这份巧理解为卫府之事与朝京节撞上,实在麻烦。 于是道:“臣以为陛下也无需过忧,卫家那事翻出之后,陛下您从未一言断去卫府过往功绩。 您下禁令,是为卫府。 您解禁令,亦是为卫府。” 奸臣的话,永远这般贴心的点到即止。 这其中道理,刘起能做明着奸的内阁大臣,想得再明白不过。 当初他便觉得这谩骂之声蹊跷,如今回归正常,百姓便会合理怀疑卫府之案的不对劲。 周洄的担心,莫过于此。 若是定他一个昏君冤杀忠臣之名,那于周洄来说,简直要命。 所以他的安慰在于卫府事出前后这些年,周洄为博一个好名声,从未损过卫家既往功勋。 反而还表现的颇为念及卫家为国。 便是要翻查,周洄这个好人身份依旧可以做定,届时只需查出个旁的‘罪魁祸首’来便可。 周洄听出他这层暗意来,轻笑道:“卫府一事若当真有冤,刘起你以为,此事或是何人所为?” 刘起被吓得不清,忙跪了下去,惶恐道:“陛下,这等话,臣无凭无据,哪里说得半句啊。” 周洄看着刘起低垂的头顶久久不语。 眼下所发生的一切,于他所造成的困境,皆利于谁? 利他最受宠的小儿子。 周献。 可这天下终究还是他周洄的! …… 刘起自宫门出来时,大冷的天后背湿了个透。 他将肥胖的身体塞进马车内的瞬时便腿软的摊成一块。 “刘大人。” 车轱辘滚起来时,刘起被这一声惊得将才卸下的一口气又提了回来。 他艰难的扶地起身,撩开车帘缝隙看驾马车之人。 刘正? 不,不可能是刘正,上次假扮他儿刘正的,是为着他孙女而来的! 那声音又唤了一声:“刘大人, 我是沈邺。” 刘起更惊讶了,“沈邺,沈大人?” 沈邺应声,“这张现成的人皮面具,用来见刘大人亦是再合适不过。” 刘起眉心成结,“现成的?沈大人这是?” 沈邺道:“如你所想,刘大人,回府细聊。” …… 刘府,刘起书房。 沈邺稍撕开一丝缝隙,让刘起认个心中安稳。 沈邺道:“陛下在内殿,同刘大人都说了些什么?” 刘起依旧皱着一张圆润饱满的脸,“所以沈大人,亦是献王的人?” 沈邺笑了笑,“这么说也没错。” 刘起看着他‘亲儿子’的一张脸,他分明记得那要查素和之女的人与献王妃是对立面。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沈邺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言而总之,便是误会一场,这人皮面具还是殷姑娘亲自给我的,刘大人若是还不信……阴生子,或是王爷让您若是可能,进言先让卫府解禁。” 沈邺这两句话出口,刘起还有什么不信的。 他惊讶道:“我曾也怀疑沈大人是献王的人,但沈大人……实在太中正,又没有投献王的缘由可参道。” 他笑过两声后,才回答沈邺的问题:“卫府禁解,百姓觉醒之势只会一日高过一日,翻案,最晚不过朝京节。 所以一切如献王所预料,陛下已在思考寻谁来做这个替罪羔羊。” 沈邺点头,“大概便是钦天监,元靳。” 若是要论,动手的人确实是元靳没错。 但下令之人,将元靳逼得无路可选的是周洄与况佑年。 甚至还有周时衍先画的一笔。 谁知刘起连连摇头:“我原也是这么以为,这么暗暗诱导着建议! 但以我听陛下多年言行来看,元靳并非他之首选!” 第487章 熟人 不是元靳? 为何不选元靳? 一个对外已是死人的人,该是最省事的。 刘起还在继续道:“可是旁人……还有谁有能力对卫家下这么大一局棋,且不会惹百姓怀疑呢?” 沈邺:“太子。” 刘起:“太子!”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目光对上,再次坚定若非元靳,必选周昊。 周洄不会将脏水泼到周禹身上,绝对。 且周禹没有立场、没有目的如此。 卫家出事时,他更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出言不逊,声声皆是卫家忠烈,长跪不起求周洄重新彻查而遭远派边漠五年未能回京。 至于周献,他与卫清缨那时还有婚约在身,而他闲王之名谁人不知,对卫府下手,对他往后的坚实后盾下手,怎么也解释不通。 所以既有能力,又有目的的人,周昊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刘起道:“当年卫府一事,陛下皆交由太子殿下全权处理……” 沈邺点头,虽有些吃惊,但面上并无慌乱,“好在不管他是选元靳,还是周昊,都在那两位的意料之中……” 刘起并不清楚这场党争之斗的详细内情,但早前他便有怀疑世人待卫府一事的态度多少突兀。 后殷问酒与他说上京有阵,一切便都合理了。 如今这阵必然是被人毁了,所以才会有今日卫府门前这般盛况。 而毁阵之人,定是那二人。 殷姑娘与献王! 收到献王的密信时,刘起还云里雾里的很,但他依旧依言做了。 此刻后背透湿的寒忽地生出巨大的凉意来。 他肥胖的身子止不住一激灵。 结结巴巴道:“沈、沈大人,这怕是要更、更新换代了?” 这杀头言论,他说着刹时便觉得那凉意皆汇聚在了后颈处。 刘起能混到如今地位,献王能浅压一笔在周帝会召刘起进宫商议这件事上,都足以说明刘起虽这般奸人之像,但他心中是非分明,圆滑聪明。 见他面上肥肉都开始颤动起来,沈邺才开口道:“刘大人或许还不知道……” 刘起忙道:“知道什么?” 沈邺:“太子殿下……已经身亡。” 啪—— 刘起砸在地上,着实吓得不轻。 “陛下的手笔?”他颤着声音问道。 沈邺点头:“所以对于陛下来说,皆是死人,但选太子应比元靳更加让人坚信他下一则故事的真。” 刘起:“只需、需给太子栽上一道谋反罪名?” 沈邺:“是,也不是,因为昨夜的内殿门前,三千营反兵确已杀到了殿门口,只不过,那处有陛下早已设好了圈套。” 刘起被惊得“啊啊我我”好几声,一时不知从何处开问。 沈邺:“眼下陛下看顾献王之紧,所以刘大人,你可懂我意思?” 刘起连连点头,“难不成,陛下还想寻机会杀了献王?” 沈邺:“是。” 刘起一时嘴快,“为何啊?” 还不等沈邺答,他便自我回答了:“陛下怀疑上京之阵为献王所毁?听闻殷姑娘亦在栖梧宫为纯贵妃诵经祈福往生?” 沈邺:“是,说管控人质也不为过。” 刘起:“一个两个皇子,都杀了,于我大周……禹王?” 他脑子是个活的,太子可以死,献王为卫府翻案也可以死。 只有禹王如今年关在即还未回京…… 所以陛下最中意的储君,居然是禹王? 刘起多少吃惊。 沈邺反而来了兴趣,“为何不是皇太孙周时衍?” “那么一个……”刘起将不敬点评生生吞了回去,只道:“禹王,确实是最像陛下的皇子,不论是外在,还是这股脾气。陛下为皇子时,亦是这般闷头战事之人。” 沈邺今夜并无时间多闲话,他又道:“刘大人,陛下那边的欲动之势……” 刘起还坐在地上,他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甚至还将手撑在身侧好让自己舒服些。 他点点头道:“我明白沈大人的意思,刘某原是太子的人,但归根结底,还是陛下的人。 如今也早已因我孙女而与殷姑娘绑在一条船上,此事,我掂得出轻重。 届时只求……只求献王功成之后容我刘某一府,退隐山居。” 这个保证,沈邺帮周献应下了。 他道:“六年,献王只为卫府满门冤魂翻出一片清白名声而一步步走到如今,他这样的人,值得你信。” …… 又是一日。 距朝京节四日! 殷问酒昨夜并未守上整夜,甚至因无人管她而睡到了晌午。 或许是因在宫墙之内,天子庇护怨鬼不得侵身,她这一觉睡得实在好,起床时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 加上七魄归体,本就灵气更加,用一句容光焕发来形容都不为过。 卫央替她梳头,笑道:“殷姐姐你这般气色,看来确实该在宫中多多歇养啊。” 殷问酒回她:“咱们这是被囚禁中呢。” 她在栖梧宫消息都不通,时下午时,也没一个人来寻她。 正这么想着,门外传来一声笑。 “囚禁?问酒你是这么以为的呢?” 周洄还是那么一副慈和模样,哪怕听到了她这么一句囚禁。 殷问酒起身行礼,道:“民女参见陛下。” 周洄看不出个愁,殷问酒也看不出个烦,二人都挂着一张对外无害无谓的人皮,维持着虚假的平和对话。 周洄道:“怎么不答?” 殷问酒:“民女昨日便说过,经念过二十一遍后,几乎无差,但陛下的旨意下到贵妃娘娘出头七,民女又怎能说不。” 她这两日言谈举止都正常说话的很,让周洄差点忘了她以往也是这般直言。 若换旁人,可定一不敬的罪名。 但在殷问酒身上,却莫名觉得合理。 周洄此刻也没与她计较,左右他确实在囚禁人。 他将目光移到殷问酒身旁的女子身上。 苏央低着头,一眼不发。 “苏央,抬起头来。”周洄发话。 苏央的手指绞着,慢慢将头抬了起来,眼神依旧低垂着。 殷问酒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从他昨日执着于她们的姓氏时便生了出来,而这份不安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他发现了? 周洄就这么看着,不说话。 殷问酒忍不住道:“陛下,便是诵经祈福,民女一人留下便可。 民女的妹妹在烟花柳巷地长大,哪里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入宫面圣,吓得不轻,夜不能眠呢。” 她刻意强调起烟花柳巷之地。 上京中人,何人不知春榭潮。 又有几人不知殷大善人认的妹妹出自春榭潮。 以至于她在小秦淮河的名声更是响亮。 那些女子被人轻视身份时,都会还嘴一句,看人看心看正,连献王妃都无忌身份认了苏央为妹妹,你们这些个嘴脏的又凭个什么这般轻视。 周洄笑道:“问酒你多虑了,朕只是觉得这位苏姑娘眉眼之间有些熟人的影子。” 第488章 女儿 殷问酒那话的意思,刻意把周洄的心思往居心不良上带。 她这般的带,反而让周洄将心中那丝丝绝无可能的怀疑暂时压了下去。 周洄再次看向殷问酒:“留问酒你,除为纯贵妃诵经外,朕其实还有旁的事……想与你请教一二……” …… 殷问酒慢周洄一步走着。 积雪化开一层又冻上一层,哪怕今日云层之中偶有阳光洒下,也丝毫让人感受不到暖意。 一门又一门后。 周洄停在一处偏僻殿门前,转身同她道:“人在里头,她近日神识不清不愿见朕,还劳问酒你好生帮朕看上一看。” 殷问酒点头:“民女明白。” 周洄不请御医,最后那句“好生看上一看”语气再强调不过,自是让她记得闭上嘴的提醒。 白韫纯自前日回来,便没日没夜的醉到今时。 昨日周洄来时,她便醉得识人不清,颠三倒四的乱说起胡话来…… 殷问酒没想到周洄竟然会带她来见苏越。 心中实在惊喜,面上却还要保持淡然。 她推门进去,转身关门时又冲周洄郑重一点头,这才隔绝他的视线。 门一开时,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香味。 殷问酒不合时宜的深吸了几口气,她亦许久未能好好喝上一壶了,甚是想念这琼浆玉液。 房中门窗紧闭,昏暗的很。 殷问酒用目光四下寻人,终是在屏风后看到一只掉出来的脚。 她抬步过去。 苏越闭着双眼,并未戴任何人皮面具。 殷问酒看着这张眼底泪痣,唇珠饱满的脸,过去与现下重叠,忽地生出好些情绪来。 她强压着。 这张脸真是好久不见。 在十岁之前,在苏越送她去易宅之前,她所见的苏越,一直都是本来面目。 大概是察觉人来,苏越悠悠睁眼,见是她,还以为在梦境中般,伸手朝她, 轻声唤道:“问酒。” 殷问酒眉心一皱,这宫殿暗处,必然有耳。 但苏越下一句,她便瞬间悟了。 苏越道:“问酒,娘好想你啊。” 殷问酒握住她朝她伸出的手,苏越脸色不太好,醉眼朦胧着看着便是神识不清的模样。 殷问酒趁机将手指搭在她的腕间,脉象有些虚,但不算太严重。 苏越还在‘说胡话’:“问酒,朝瑶死了,纯贵妃……呵呵,是娘困她入了这金丝雀啊。” 殷问酒左右看上一眼后,才小声道:“娘?你、你……”她伸手在苏越面上仔细摸了摸,似乎想找到人皮面具的痕迹般。 苏越攥住她的手,摇摇晃晃起身,将殷问酒扑了个满怀,语气带着哽咽道:“你叫我娘了,问酒,你叫我娘了。” 殷问酒恍然,诧异道:“你是、你是师傅?” 苏越醉得脚步虚晃,殷问酒将她撑住,脚步左右后退着。 “我是你师傅,也是你娘啊……” 在旁人看来,她几步凌乱,直到抵上了身后的圆柱才勉强没摔。 但实际上,阵地已设。 二人还抱着,殷问酒小声道:“他怀疑了?” 苏越再回话的口气哪里还有一丝醉意,她道:“或许,以防万一,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怀疑你卫家血脉的身份。” 殷问酒点头,在宫门之内,说完全安心自是不能的。 周洄若是疯了癫了不顾后果对她下杀手,她确实难以自保。 殷问酒快速通信道:“太子假死,拉朽术失败,卫家邪阵被破,上京禁令解,在沈邺的铺设下昨日卫府便已到了人山人海祭拜的盛况。 周时衍死,崔叔服了我配置的毒,亦是昏迷不醒。 他如今能指望的术学之人,只有师兄。 翻案是必然,最晚不过朝京节,周洄下一步大概便是找人来替他背上卫府冤案。 这人,我选周昊。” 苏越没有吃惊,对于周洄的心思,她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所以才走这么一步。 周洄困她的瞬间,她便猜到但凡可能影响他行术的术学之人,他都会困住。 苏越担心的便是这一点所以才演这么一出戏,她想若是殷问酒要在宫中破卫家之阵,周洄的怀疑会不会落到她身上去? 眼下看来,殷问酒再一次超乎了她以为。 苏越笑道:“很厉害啊,非常厉害,师傅都妒忌的厉害。” 殷问酒笑:“我也认为我厉害,还是师傅教的好咯。他要立你为后,困你于宫内,你又如何逃?” 苏越:“无需你忧心,我自有法子,你无事便好,解阵吧。” 殷问酒脚下点画,这一处还禁锢在不动的画面便动了。 苏越甩开她,摇头道:“不是、不是……他没死,他没死,我们还没成婚呢,哪里就有这么大个孩子啦? ” 她变脸之快,皱眉看殷问酒:“你是谁?朝瑶呢?朝瑶呢?朝瑶!瑶儿!” 她开始胡乱的砸东西,整个人暴躁的很。 下一个转身再看殷问酒,又红了眼眶,颤抖着唤她:“问酒,酒儿,我的女儿……” …… 殷问酒自门内出来时,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周洄还没来得及问,她便先开了口道:“陛下,此人……姓甚名谁?” 周洄观她表情,反问道:“她在你眼中,又姓甚名谁?” 殷问酒难以置信的很,犹豫一瞬才答道:“姓苏名越,是我师傅,云梦泽的前掌柜。” 她这话没有丝毫的作假。 周洄眉心压紧,“所以,苏央姓苏,便是你所说的苏姓好听?” 殷问酒点头:“是。那陛下眼中的她,又是谁?” 周洄道:“是朕未来的皇后,问酒,她如今这般,因何?可有法子医治?不管是术学,还是医道。” 殷问酒还是双眼茫然,她定定的看着周洄。 似乎内心挣扎的很。 最终她道:“可我师傅她,方才唤我女儿。” 第489章 绿帽 殷问酒又被人带回栖梧宫了。 至于那声女儿,周洄没有给她解释。 而苏越假的失心疯,她也只有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 蓝空桑问起时,殷问酒亲自为她解释道:“真真假假,最是好唬人。 眼下一环又一环的逼着周洄,他若哪天将名垂青史的执念放下,提刀下杀手,我们实在难以反抗。 毕竟这大周的帝王,还是他周洄……” 苏越今日这般作为,再结合昨日周洄忽地询问她与苏央的姓氏来看,她这故事演的必然还是半真半假。 殷问酒,殷姓,取自苏越心中那人的姓氏。 而殷问酒的记忆起始于六年前,六年前她在云梦泽醒来,不记一切。 但这一身术学医术的本事自是有人教导。 苏越只需酒后胡言念上一句问酒,这前前后后,周洄自己便能圆上。 苏越,也是既会玄学又精通医术之人。 她长时间的不在上京,原来是因戈壁滩上还有一心心念念的女儿,她亲自教导着! 她不允许周洄在她面前提周禹,甚至在刚生下周禹时连满月都未坐完便着急要走! 周禹已近二十七,而殷问酒,看着不过十八! 周洄与殷问酒分道时,脸色黑如锅底。 这天下,竟还有女子敢这般待他! …… 蓝空桑听罢啧啧摆头。 “我怎么觉得老掌柜这一笔……不是在加快你死的进程吗?” 殷问酒笑:“比起这顶绿帽戴在头顶,我原姓卫才是必死的一刀。 她定是对周洄有把握,才会这般做。毕竟一朝君王,这点胸怀还是要有的。” 蓝空桑也勾了勾嘴角,“他此刻怕不是还要想想,将你许给周献,这是一种怎样的畸形关系。” 殷问酒:“你的角度真是新奇……” …… 入夜时,卷柏来栖梧宫送口信。 说献王忙于朝京节,实在抽不出空过来,届时会向陛下请旨让她去见识见识朝京节之热闹。 旁的话自然带不来,但也由此可见,周献被看得多么紧。 …… 距朝京节三日。 栖梧宫无人来。 …… 距朝京节二日。 殷问酒依旧在纯贵妃的祭祀案台前平静的念经,此刻外界哪怕已翻天覆地她都毫不知情。 …… 距朝京节一日。 这一日,没心没肺的苏央都难得早起。 她靠门站着,终于体会到了所谓的金丝雀笼。 栖梧宫是纯贵妃的住处,一应吃穿皆是最高的,这一点,哪怕栖梧宫中的主子已经不在,时至今日也依旧还保留着。 周洄眼下,哪里还能分心这种杂事。 后宫无后,本就是纯贵妃持凤印为首,如今这首也无了,后宫自也多少乱了些。 可如今大事小事宫人们皆已不敢去请周洄的旨。 因为陛下近日的脾气,实在是怪…… 在这般氛围之中,这些乱反而莫名默契的静了下来。 似乎连呼吸都透着某种不安、不稳。 活在后宫中人,对危险多少敏锐。而如今那些宫人妃嫔们哪怕再后知后觉,也察觉到了异样来自何处。 这异样,来自卫家! …… 苏央望着如棉絮般轻飘而下的大团雪花,唉声道:“殷姐姐,咱们还能见到来年新春吗?” 殷问酒笑:“怎么忽地还长了心出来?前几日不是吃好睡好,好不快活?” 苏央浅翻她一眼,“这样的日子过几日即可,栖梧宫便是再大,还能大得过山川湖海? 殷姐姐,我这些天想到我想做什么了!” 她语气中透着兴奋。 殷问酒顺着她的话问道:“做什么?” 苏央:“浪迹天涯!我以往也总想出上京去玩,但又怕与惠姨错过,所以不敢走。此番我们出去,除夕过后,我便要去浪迹天涯!” 殷问酒看着她点头:“好,随你。” 苏央“咦”了一声,“你竟然不制止我,也不讽刺我?” 回想两人最初的相处,简直是炮仗遇上了火源,总是噼里啪啦的吵。 苏央见殷问酒三次就要哭两次。 还被她下狠手给过一刀…… 殷问酒想着想着便笑了出来,“以后就叫姐姐好了。” 苏央看一眼蓝空桑,“那我怎好区分这些姐姐,还有念慈姐姐啊。” 蓝空桑开腔道:“只叫她姐姐,就好区分了。” 苏央点头:“唔,也是。” “姐姐,明日就是朝京节了,你说咱们今日能出宫吗? 你还没见过朝京节的热闹吧? 陛下这两日也不来了,纯贵妃都下葬了,你说他还留你在此诵什么经呢? 都说过了,二十一遍后几乎无差。 姐姐,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啊,你说咱们这是被囚禁了,但因个什么呢?因……” 殷问酒:“……闭嘴。” 蓝空桑:“再不闭嘴杀了你。” 苏央:“你看你们!又又又这样!不过这样才对嘛,嘿嘿。” 殷问酒笑得无奈,朝她伸手道:“铃铛可戴着?” “戴着在,戴着在,你说不得离身的嘛。”她在袖口处勾弄好一会,才将那小小铃铛勾出来解给殷问酒。 殷问酒拿着左右的看,问苏央:“你那日晕,可曾见到,或是梦到什么?” 苏央想了想,摇头道:“好像没有吧,若是有我肯定当时便与你们讲了。” 殷问酒又问:“你对卫家一案,又如何看待呢?” 苏央虽不知详细内情,但献王要为卫府翻案这事不是秘密。 于是她回道:“不怕你们笑话,我儿时还曾大言不惭的说过要嫁给卫六将军呢。” 殷问酒有些惊讶:“你记得呢?” 苏央眉心一皱:“你这话问的奇怪啊,姐姐你怎会知道此事?” 殷问酒:“听苏越讲的呗,那时候带你的是苏越。” 苏央噢了一声,也不管苏越为何要同殷问酒讲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她没心没肺的继续道:“记得呀,卫六将军坐马背上,慢慢悠悠走在骑军后头,气质淡然出众,不像是出征回来,倒像是提着鸟笼遛弯般的随性,好不养眼!” 看来她确实记忆深刻的很,讲得比苏越与崔林之的叙述都还要让人有画面感。 “我说我要嫁给他,他还冲我笑呢,笑起来……更英俊帅气了!殷姐姐,姐姐,你懂那种懒散劲儿与军人之气的冲突感吗?” 苏央讲着讲着犯花痴般,偏了殷问酒的题也不在意,晃着她的胳膊期待看到殷问酒点头认可。 殷问酒:“像楼知也那般?” 苏央:“对对对!就像楼知也一身玄红配色的劲装般!他只有穿那套官服,那股气质才最出众!” 第490章 后路 苏央恍然,“啊,原来我喜欢的,可以算是多年未变了。” 殷问酒:“……” 苏央:“殷姐姐,姐姐,我待卫家一案,从来都觉得是无稽之谈,但我人微言轻压根没得出处去说,我以为天下之大,同我这般的人定是大有人在!” 殷问酒点头,“铃铛我先收着了,事了后再还你。” 苏央:“本就是你的东西,你随时拿走,何谈还字呢。” …… 与此同时的内殿之内。 崔日看着面前的‘尸体’,愁眉不展。 周洄在一旁施压:“梁爱卿,明日可就是朝京节了!吉时吉日在此之后可是你说的!” 梁崔日道:“臣知,臣在尽力。” 梁崔日这些日子也未能出宫,周洄恨不能一日五问,哪里会允许他出宫去。 但从周洄这愈发不淡然的态度中,梁崔日面上装作焦急,心中却安稳的很。 周洄急,便证明坊间之势已无法压制。 卫府阵破,百姓对周洄的质疑声频起。 太子假死在此,一连四五日不上早朝,太子党羽更是坐立难安。 有人沉默,暗示中立,有人深知牵连至深,不得脱身,必然会想方设法的调查太子所在。 偌大的宫门之内,三千营兵马骤减调动,皇城司位列影卫之后,消息要瞒得滴水不漏又是何其的难? 于是,太子出事,他们便再难好过的太子党们为着自保也会给陛下最大的施压。 周洄这些日子夜夜睡不上两个时辰,整个人越发浮躁起来。 听梁崔日说尽力,立马暴跳如雷:“没有尽力!只有必成!梁崔日,朕知道你行!你是钦天监监正!钦天监,为天子之命是听!” 梁崔日深吸一口气,“臣!必能成!” 周洄甩袖离去。 影卫来关门时,轻飘飘落下一句话来:“梁府中人,已在陛下控制内,梁大人若是败,梁府六十七人陪葬。” 门关上。 梁崔日燃香点符,嘴边念叨起来。 绕至周昊面前时,撩开白布,又在他面上抹了一些黑灰。 以防万一。 …… 同样晕了四五日的还有崔林之。 只不过他与周昊的待遇天差地别。 照顾崔林之的几人,每日为其翻身按摩,喂参片汤药,可人依旧不醒。 而周洄,自也不舍杀了他。 …… 周洄往御书房走的路上,气虚的脚下一软,险些摔了。 这些日子以来,周洄的状态裴严都看在眼里, 此刻忍不住出声道:“陛下,身体要紧啊。” 周洄扶了扶额,深深闭眼道:“究竟,是谁呢?要不,都杀了吧。” 裴严心中惊惧,长唤他一声:“陛下……” 周洄呵笑一声,“名垂千古,污名不也是名吗?有何不可?” 裴严不敢再说,只能噗通跪下,“陛下……” 周洄:“裴严,明日……便是朝京节了,献王这几日不入后宫,也不做旁的,整日就是早朝、布防、回府。” 裴严低头道:“献王?这般又有何不对呢?” 周洄:“当然不对!百姓整日整日在卫府门前大排长队的焚香!叩首!祭奠!他们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君王?! 卫家做邪术借大周运道之事,如今还未被翻案重查呢! 是非结论,还未定!他们便这般做法,可是还用重审?还用重查?怕是人人皆是青天,心中已然断论! 而这般盛况之下,该是最合谁的心? 周献这些年所期所盼,裴严,你还认为他无动于衷的三点一线没有问题?” 裴严支支吾吾:“这、这,已过经年,献王这些年不是安稳着……” 周洄一脚朝裴严踢过去,“他怕是连安稳二字都不知该如何写! 他知朕在盯着他,知道朕意在囚禁殷问酒! 还这般淡然,跟朕玩心计? 卫府一事,如今这上京,除了他还能是谁所为? 但真以为朕不敢杀吗?!来人!” “陛下!陛下!”裴严扑在周洄腿上,抱住他一条腿语重心长的劝道:“不可啊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冲动行事啊!” 周洄一甩不动,二甩不动,却也终是没有再吩咐下去些什么。 裴严带着哭音继续道:“陛下为天子,自是谁人都杀得,可这污名,老奴不愿陛下背上千古啊! 陛下,来日方长,不到最后一刻,谁胜谁负,皆无定论。” 周洄冷静了些,他托着裴严的手肘将人扶起,咬牙切齿道:“你说的对,不到最后一刻,胜负难定!” 他近日确实被事压得透不过气,连脑子都跟着糊涂了。 他明明,已经准备好后路了…… …… 翌日。 朝京节。 依旧大雪。 栖梧宫中人,还是没能出去。 苏央着急的很,殷问酒与蓝空桑淡然的很。 她们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殷问酒抱着暖炉看雪,手心捂着那枚铃铛也跟着有了暖意。 蓝空桑抱臂,呆滞不动的看雪。 良久,她突然开腔道:“浪迹天涯。” 苏央正急着但又不敢说话,闻言忙接话道:“蓝姐姐,这话当真是放馊了你才捡起来接,现下不提往后,咱们先出了这皇宫才是啊!” 蓝空桑不理她,转头垂眸看殷问酒:“ 这事了后,我选浪迹天涯。” 殷问酒笑:“同卷柏一起?” 蓝空桑点头:“嗯。” 殷问酒还是那句话:“好,随你。” 蓝空桑道:“今日,生死局?” 殷问酒瞬间懂了她的意思,笑道:“遗憾,卷柏没能看到你忧心他的这一刻。” 过去六年,在蓝空桑的眼里,一直都只有殷问酒一人的安危值得她心系。 她方才呆滞的功夫里,怕是这才想明白了一些情啊爱的事。 苏央插话道:“那可以带上我吗?有蓝姐姐与卷柏哥一同,我不得横着走啊!” 蓝空桑不理,又问了一遍:“生死局?” 殷问酒摇头:“不是,不会有直接动刀动剑的生死局。” 苏央:“带着我嘛。” 蓝空桑这才道:“不带。” 苏央:“为何啊?我不打扰你们,有你们在,姐姐也无需记挂我的安危啊。” 蓝空桑:“你是她的记挂,关我什么事?” 苏央:“……姐姐~” 殷问酒:“姐什么姐,有点眼力劲没有?你要浪,我给你找旁人护着。” …… 与栖梧宫的宁静斗嘴相比。 上京的热闹,何止生死局…… 第491章 重查 大雪纷飞的上京街道。 周献与燕老驾马带队,全副武装的燕家军将中心一十八人抬的龙轿牢牢围住。 屋檐之上,百姓当中,前后左右,穿军装的自是能一眼分辨。 但着便装的护卫、暗卫、影卫们自也分不出敌我。 百姓不畏大雪的天,将上京街道的左右两侧堆得满满当当,人流拥挤不动,纷纷对着轿上的人高呼、挥手。 周洄面上浅笑,亦是左右交替的同两侧百姓挥手。 裴严尖声道:“陛下口谕!皇城之东南西北四方城门处,设诉信集、愿景集,不论大小事件,皆直达陛下亲阅。 今起三日,此四处另设暖棚,热粥馒头供所有大周百姓,驱寒暖腹!” 此声歇下时,百姓叫好之声一片。 既往朝京节,搭棚施粥是常态,是必行,但写诉信、愿景倒是头一次。 在周洄统领的大周,各州县知府皆设有类似于此的信箱,但下到地方,能被实行的远远不足,再被层层下压,能送到殿前的,皆是一片欣欣向荣。 他今日游行途中下这么一道旨意,在百姓心中自然格外加分。 这才是真正的,直面圣前! 此话每隔一里,裴严便会高声诵读一遍。 前排周献与燕老对视一眼,眼神之中便交流了一切。 队伍无波无折的走到护城河主街。 护国将军府便在此。 卫家出事,在六年前了,也就是出事后两年,也举行过一次朝京节。 这条路,周洄上次没避,此次自也不避。 河是护城河,街是主心街,必要绕上一圈。 而卫府是被满门抄斩的罪臣,自也没有他周洄要避的道理。 只不过今日卫府门前的光景,与四年前有着天壤之别。 四年前,百姓觉得这一处晦气,怕卫家人的邪阵对他们还能有所影响,避之不及,那般拥挤的情况下了还能将卫府门前留出一片空来。 而如今,排着队进门祭拜卫家的人,队伍依旧,一连三排,队形长且有序着,转眼看过来,好似不过顺便观一眼朝京节朝圣罢了。 连欢呼声,都比旁处要淡上许多。 裴严又将那话念上一遍后,这群人的反响亦是算平淡。 周洄眉眼压下来些,嘴角的弧度依旧。 他看向前头带队的背影,心中也清楚不过,卫府门前,必然就是周献要逼他翻案之地。 这一处,他必有所埋。 果然,周献停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时,燕老将军也翻身下了马。 周洄眉心拧起,燕老? 燕老常年不在京中,竟也是周献的人? 周洄选燕家军,看重的便是他们远离上京,不与党争。 他嘴角挂起冷笑来,他这儿子能与他八字天合,自当不是凡辈! 周献几步朝龙轿走来,单膝跪下抱拳道:“陛下设诉信集,此心为圣,绝好。但这上京之中,最是投诉无门的,便是卫家满门忠义! 臣周献,在护国将军府门前,代卫家满门冤魂,代行诉之!” 队伍停下,献王下马行跪时,周遭便逐渐安静了下来。 待他话音落地,人满为患的护城街道上可谓寂静无声。 话落不过一息,卫府门前的队列刷刷跪出一排人浪来,前排听见周献所言的人高声诵道:“草民愿同献王代卫家满门忠义之冤魂,代行诉之!” 人声往后传去,声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草民愿代卫家满门忠义冤魂,代行诉之!” “愿代卫家满门忠义冤魂,代行诉之!” “……” 周献:“卫家百年护国将军府!代代忠义,功勋在册!抛头颅洒热血护得大周之昌盛如今,百姓之国泰民安! 邪阵术法,卫家人不屑,亦不会为之! 将军战死绝无悔,冤死之魂绝不息! 臣恳请陛下,此案蹊跷之多,必要重查!” “卫家冤魂不息,此案必要重查!” “卫家冤魂不息,此案必要重查!” “必要重查!” “重查!” “……” 百姓越跪越多,要翻案重查的声音早在前两日开始便层出不穷。 甚至有百姓自发组织起书写万人血书上禀陛下重查。 周洄都知晓,所以看着面前跪成一片的人,他心中也不意外。 听着人浪原传的回音,面上依旧维持着淡然。 周洄未开口,裴严音高声利道:“陛下有言:护国将军府之功勋,朕从未否绝,朕亦痛心疾首,久久未能接受。但此案审时,证据确凿……” 话说到此,百姓的嘈杂反对之言瞬起。 裴严只得更加高声道:“但是!陛下有言:卫府事出,朕心伤卧病,全权交由太子审查定夺之,太子所交之证物、认罪书皆无异样…… 但今献王有异议,百姓有异议,朕自当身正心明,接了这诉信! 今令献王为首,大理寺卿为辅,协同献王重查卫家一案!” 不出他们所料,这口锅,确确实实砸在了周昊身上。 周洄所言,格外清晰明了的将太子推至前头挡着。 百姓中有人诵周洄一声“陛下英明”。 但更多的人,依旧跪地不起。 包括周献。 周洄这才出声道:“献王还有话讲?” 周献继续拱手:“太子殿下已经五日未上的早朝,此事,亦是蹊跷!” 裴严道:“殿下重病,早已与陛下告过假了啊。” 周献:“太子身为储君二十六年,从未这般,哪怕是看座朝堂,也未曾告假超过一日。” 周洄面色难看的很,咬牙道:“今乃四年一度的朝京节,献王当真要在此处关怀自己兄长而影响朕的行程?! 恃宠而骄,献儿也要分得清轻重才是。” 周献低头高声:“儿臣不敢!儿臣忧心太子殿下的身体,所以便多查询问道了一番。” 人群中,萧澄带着身穿布衣的朱婉卿适时现身。 朱婉卿双膝跪下,朝周洄磕头道:“陛下,宫中有言太子殿下卧床不起歇养于太子府中,但儿臣于太子府中,压根不见殿下回府啊。 六日前,纯贵妃薨逝,殿下夜深被请入宫后,便再未回府,陛下,儿臣实在忧心……” 第492章 报果 她说着声泪俱下。 卫府门前,人群聚集得将前路都拦了个水泄不通。 周洄脑中突突的跳。 他盯着下头跪着的周献与朱婉卿,拳头攥紧着,撑头道:“究竟是何人乱传的消息,太子此番病来如山倒,朕让御医在宫中日夜不歇的守着。” 周献今日的目的,难道不止翻案重查? 周洄思虑着,前些日子周昊在宫中反时,他确实未见这名萧澄的心腹! 但太子府中人,早已被他监控着啊,朱婉卿又是如何逃出的? 所以……在他传周昊之前,在周昊反之前,周献便猜到了? 萧澄不在,必然是得了周昊的许可。 如今萧澄带着朱婉卿前来,是为助周献。 也就是说,周昊与周献,早已互通一气吗? 可若是互通一气,若是被他们猜到自己的所为,周昊又为何肯铤而走险,如今成一具尸体躺在宫中? 还是说,萧澄与朱婉卿背叛了周昊? 周洄心中得出两个结论来。 但不管是哪个结论,他既已同意翻案,周献又为何还要这般不依不饶? 他今日,便是逼他说出太子谋反已死的消息来,于他还能有何助力? 周洄脑中百转时,周献高声道:“可儿臣有耳闻,太子殿下已于几日前、于皇宫内,反之!” 此言一出,百姓哗然。 朱婉卿更是吓得跌坐在地,止不住的颤抖。 周洄咬牙,一字一顿的念:“周、献!” 周献还在继续:“眼下据太子妃所言,似乎便更真了,纯贵妃身亡当日晚间,父皇因事召太子殿下,而后至今日,五六日再无人得见太子。 父皇,前后所合,您是已发现了什么? 苍天有眼,成千上万百姓跪于此地,对卫府一案,还请父皇不要隐瞒!好祭卫家亡灵啊!” 周洄想公布于众的时间,意在朝京节后,他借命成功之后。 届时,太子构陷卫府,是因忌卫家与周献的关系,与周禹的关系。 卫家之势,单单与太子算不得多有羁绊,太子心胸狭隘,必要毁之,以防这储君之位易主。 而他周洄则是细察许久,终是有了证据连夜召周昊入宫,想要一个闭门的解释。 谁知周昊忧心此事败露储君之位被代之,又因献王受宠、禹王功勋而忌之,早已起了反心。 暗中勾结三千营掌执,于宫门内意图灭父弑君。 结果,事败,拼杀之中意外中箭而亡…… 而周献的死,自然也是周昊暗埋杀手所为。 彼时周昊此人的狼子野心、灭忠义满门、弑君杀父……条条罪名下来,谁人还会去怀疑他兄弟相残这一笔。 周洄的计划,如此合理又完美。 可眼下,周献此刻便要逼他道出这些! 那明日他再死…… 算了,周洄心中妥协,周献早死晚死,不过在于故事如何编罢了。 他站起身来,颇为痛心道:“朕,教子无方啊!太子周昊,确实已然身亡……” 霎时间,北风刮起一层粉雪,扫得人面上心上皆是一凉。 人头攒动的地界,这份安静便显得格外诡异。 百姓连议论声都收住了,仔细听着周洄编排好了的故事…… 周洄讲完,还抹了一把眼眶,无比懊悔自己教子无方而折损了卫家满门忠烈。 他愧对,他会为卫家立护国将军府之陵园,传皇家代代清明祭拜。 如此,他便还能名声清白。 卫府一案,半个时辰不到,便在这几句教子无方,妒之忌之中了了。 周洄再看下头中心处跪着的二人,“朕瞒着,只因朝京节在即,避免生出些旁的岔子来,绝无姑息之意!” 侍卫将萧澄与朱婉卿压了下去。 而周献,依旧跪着。 周洄冷了眸,“此事细则,降罪执行,依旧全权交由献王,献王心系卫府冤案多年,朕知,快快起来罢。” 周献不起,百姓亦不起。 朝京节期间,外来之人学子最是多。 科考参谋、上京书院、名人雅士、吟诗作画等,皆是他们在一睹圣颜之外所重视之事。 而沈邺的声望与文采,无疑是年轻一辈学子中最为敬仰钦佩的。 这些日子,万谏书院的学子们便是沈邺手中的刀剑。 伏地而跪的人,男女老少皆有,但若是细细来看,年轻男子的比例才是最多。 寻常百姓,听周洄这般言论哪怕心中多少怪周洄没有亲查,不够严查。但他这般态度,太子已死,似乎也没得后话可讲,自也不可能当面指责陛下之缺,便会想要起身。 但他们观周边,旁人似乎并无动作。 再看献王,依旧跪得坚定。 于是左右一犹豫,错过了便也就观望不起了。 最终在周洄话落时,起身之人寥寥无几。 周洄见状,厉声唤他:“周献!如此要节,你要耽误到几时?” 周献抬眸,与周洄隔了些距离对视着道:“父皇,卫家满门冤魂,可都在看着您呢!” …… 栖梧宫。 蓝空桑来回禀:“仅有四人。” 朝京节之重要,连看守在栖梧宫的人都少了好些。 殷问酒将一片暖意的铃铛攥在手心,看着灰蒙蒙飘雪的天道:“午时了。” 苏央唉地一声,“是该用饭了,万事吃最大嘛。” 她站起身,刚准备唤人传饭时被蓝空桑先一步捂了嘴。 蓝空桑掐着苏央的脸,皱眉道:“她这性子……也挺好,不为生死愁,只为眼前饱。” 殷问酒哈哈笑出了声,“不闹了,关门。” 偌大的栖梧宫中,寻不到一张黄纸。 周洄虽对她的怀疑最浅,加之近几日无人得进栖梧宫,所以撤了几名影卫,但还是以防万一的搜了个干净。 可他不知道的是,殷问酒现下压根无需借助这些! 门关前,蓝空桑同守卫道了一声饭一会再用,献王妃体虚晕症发了,要先歇息。 护卫不疑有他,献王妃这些日子,老实的很。 三餐吃过,便是睡着与呆着,或看雪或念经。 栖梧宫中,除了陛下来过一次,再无旁人过来。 他们放心的很。 门内。 苏央还雾水一头,“死?今日便要死吗?那也不能不吃饭啊。” 她这心态养的实在是好。 殷问酒笑着抬手,她中指勾着铃铛的系绳,铃铛吊在她手下摇晃,依旧无声。 她看着铃铛道:“清缨姐姐能以铃留怨魂,今日,我便要以此为媒,召卫家满门冤魂之力。” “谁人种的因!便由谁人来报果!” 第493章 对立 苏央退到蓝空桑身边,小声问:“姐姐这是要做哪般?” 蓝空桑:“不知道。” 苏央:“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蓝空桑:“我为何要知道?” 苏央:“……” 殷问酒:“……” 这两人皆是让人哭笑不得。 她收回心来,于周献约定的时辰已到。 一旁的二人就见殷问酒咬破右手食指,将指尖血沾在铃铛上。 忽地又跨一步到苏央跟前,捏住她一指便送到齿间咬破。 苏央“嘶”地一声,但并不抽手。 殷问酒将她被咬破的食指也在铃铛上一点,两道血迹几乎将小小铃铛染遍。 借血过后,殷问酒又退了回去,她单指翻转,快得让人看不清,嘴边亦念念有词起来。 苏央举着自己的食指,又靠蓝空桑近一些。 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只咬我不咬你啊,蓝姐姐你这么厉害,血也应该厉害些啊。” 蓝空桑:“……” 苏央:“蓝姐姐?又不知道?” 蓝空桑:“知道,不告诉你。” 苏央:“……” 殷问酒聚精会神,并未再关注一旁的两人。 两道卫家人的血在铃铛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犹如沸腾油煎般。 “卫家问酒!以卫家活人之脉!引阴界先后辈冤魂!铃响!” 铃铛表层的鲜血愈发活跃起来,细微的滋滋声更甚,无风无力它却摇摆的厉害。 但依旧未闻铃声。 …… 护国将军府门前。 周献那一声落地时,连风声都静了。 卫家满门忠烈,都在看着您呢! 这便是,压根不认他此番解释,连太子畏罪谋反而亡他都不认! 寂静过后好几息,人群中才忽地沸燃! 有人言:“献王是何意思?这事,还有蹊跷?” 一人答:“这还听不明白,卫家护国将军府,满门多少口人?三百多口人呐!这不足半个时辰,全推在太子周昊身上……” 又有人言:“且太子周昊如今死无对证,这岂不是……死的太不是时候了?还是……太是时候了?” 有人哼道:“太子在宫中反,这本就是个笑话。就好比你孤身一人,要去老虎窝杀了那虎王?” 一人接话:“不是说三千营反了陛下,为太子谋位吗?” 那人答:“宫中岂止一个三千营!陛下的影卫皆是以一敌百敌千之能人,还有皇城司,还有巡游护卫。太子便是有三千营为前锋,也只有一个三千营,又哪有关门打自己的道理。” 周遭之人被说服。 这事,值不值得推敲,最是靠人言罢了。 而人言这一步,百姓本就因阵破正是待卫家无限懊悔时,再加之沈邺笔耕不停,学子之中,早已将今日这些戏码分析的头头是道。 有了先入为主的正,又哪里能轻易被周洄这些言论带偏。 议论之声沸燃时。 周洄反而笑了。 他站着,居高临下的看跪地之人,问道:“献王此言,可是在怪朕识太子不清,未能阻之?可如今这般,献王又以为,朕当如何? 你说,朕听你的可好啊! 朝京节,多少百姓不远千里而来,你堵在此处不允朝圣前行,难不成还想要站到这龙轿之上来?!是想要因卫府一案下朕一个大过!下了朕之皇位?!啊?!” 周洄这话说得,便是要将周献架在居心叵测中。 他这般震怒,护卫接连拔刀拔剑,给周献起身让路的压力。 周献还是那般仰头看他,道:“父皇,儿臣不敢,儿臣自小认卫老将军为师,亦受卫家叔伯教导,儿臣六年来,没有一日不想为卫家翻案重查……” 周洄厉声:“朕允了你查,允了你全权负责此事,还卫家一个清白,哪怕是皇家血脉、储君、太子,朕皆不姑息!牵连之人,必遭重罚! 不可吗?还不可吗?那你倒是教教朕当如何来做? 周献! 持宠而娇,朕为父为帝,便教你成了这般吗?!” 越是底气不足之人,往往越容易以高声怒气来掩盖心虚。 周洄心虚了。 在他以为,周献要翻案,他今日便被他逼得允许翻案便可。 谁知他不依,又逼得他将太子在此刻祭出。 现下,他还是不依不饶! 那他的最终目的,难不成还是想让他当着百姓之面,亲口认错,认下对卫家的忌惮之心? 认下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简直荒谬! 这大周的君王,还是他周洄! 在这种荒谬的可能面前,他哪怕是得以教子无方、忌惮忠臣的昏君之名而留名,也不可能在此时被周献逼得认下些什么! 周洄笑得癫,他求了这些年的名,也因求了这些年的名才让周献如今有机会拦在龙驾之前! 是他的错,错在还是不够狠! 错在因要借命而对周献生了些歉疚,纵得他有如今这般势力。 他这儿子,若非于他天合的八字,他是真想将大周教给他啊。 周献,实在聪明的游刃有余! “来人!将献王压下去,让他冷静些头脑!” 护卫提刀上前。 王府暗卫毫无阻拦的越过燕家军拦在周献身前。 刀剑相对,气氛又静了下来。 燕家军,竟不拦?! 而那些跪地之人,依旧并未几人起。 气氛微妙的紧绷着。 周洄环视一圈,哈哈笑出了声,“周献,朕的儿子,你这是……也要反?” 周献依旧跪着,看着态度诚恳,并无挑衅。 他拱手道:“儿臣不敢,父皇问儿臣眼下应当如何,儿臣还未答。儿臣确实有些想法,遂请父皇一听。 卫家事出在六年前,而在卫府之中挖出邪阵之物时,偌大的护国将军府,竟无一当家作主之人在!” 周洄脸色一暗,他明白周献想说什么。 而这些话,在之前他与周禹不是没闹过。 但在那时,他们年纪轻,又无势,底气不足,不敢直接质疑周洄。 只得说有异,希望陛下严查,而更多的,则是希望他能松些手,不要赶尽杀绝。 结果,显然事与愿违。 放眼现下,他已然长成敢在护城河街道上与周洄刀剑对立之人! 周献继续道:“一府老弱病残,那些残的,亦是为守大周百姓而残!还有更多的卫家人、卫家军!堆在尸山血海不得魂归故里! 臣以为!卫家要反,又何须邪阵! 臣以为!卫家要反,又为何接了陛下道道出兵的旨意! 臣以为!他们明知此去或许无归,但他们却还愿意一赌!宁愿做赌,也不没有生出一丝反心! 他们赌,如若愿意接下道道旨意,愿意被陛下分散派遣至大周各地!陛下会不会明白他们的忠心耿耿?! 他们在告诉陛下,告诉您,他们会听命!他们愿意留下满府老弱为质!绝无反心! 那什么狗屁借运借道之术,又怎会,偏偏的,如此巧合的,在卫府所有主心皆被派遣出征时被挖出呢?” 周洄暴怒:“周献!” 周献音量更高道:“那一道道派兵旨意是太子周昊的能力可为的吗?!四方战事军报,是太子周昊可撰写的吗?!条条旨意前前后后皆下到卫家,是他周昊能办到的吗?! 他若有这般能力,他便该称帝了吧?” 周洄:“来人,献王癫狂癔症,阻拦圣节!口出狂言,诋毁天子!缉押至大理寺候审!” 第494章 来了 天子亲卫上前几步,王府暗卫便上前几步。 而原本为护陛下安危的燕家军,不动分毫。 他们既不帮天子亲卫,又不拦献王暗卫。 朝京节,陛下与献王当真要在卫府门前动手? 这等情况,谁人都没想过,自也不敢妄动,再次陷入了微妙的僵持。 周献依旧跪着。 百姓依旧跪着,学子们亦神情坚韧的跪着,他们听献王那般激昂愤慨之词亦是心中如火般。 话说得已然如此明了,卫府一事背后的手,除了陛下,还有何人有此能力! 连钦天监都认的借运邪阵,可钦天监,唯天子之令是听啊! 周献还在继续,言词咄咄逼人,“卫家人已然做到如此地步,可父皇呢?!父皇心中,难道就没有一刻想过放下屠刀吗?! 卫老将军于掖城城中而过,是为什么?!您也没想过吗?! 全城百姓夹道欢迎卫家军借城中而过,他们最是知道卫家人、卫家军、大周之士兵为边漠安定而付出了多少!亦留下了多少鲜血、残骸与亡魂! 而与百姓背驰的,是您,是您不远千里派出的亲卫队来背刺卫家! 既往卫家军出征,为不扰民,从未借道城中!而那一次,卫老将军又为何要借?!他在借道时,心中所想您会不清楚吗?! 他要让全城百姓见证!见证他卫家军从未有过反心!哪怕在哪一刻,他想得都是不与抵抗,回到上京,三司会审他皆不畏惧,因他卫家!身正! 哪怕是弃权退隐!哪怕您因忌惮太甚而杀他来卸了卫家所有兵马!他都做好了准备! 可偏偏没想过……” 周洄怒得面色涨红,抖着手指向周献:“逆子啊逆子!朕为君为父,教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才最是败笔!动手!动手啊!” 亲卫队动时,跪地的百姓乌泱泱站起好多人来,他们扯开前襟,露出内里素白丧服来。 冲破燕家军毫无阻拦的防线,护在周献身前,噗通跪出好大的阵仗,齐齐高声道:“卫家忠义满门!污名之辱六年!冤魂不散,九泉不宁!” “卫家忠义满门!污名之辱六年!冤魂不散,九泉不宁!” “……” “吾等丧敬迟矣。请陛下!还卫家清白公道!请卫家冤魂!出阴界九泉,受天子之忏礼!” “请陛下!还卫家清白公道!” “请卫家冤魂!出阴界九泉,受天子之忏礼!” “……” “好局啊好局!”周洄连连拍手,摇摇晃晃的癫笑着,“献王好棋局啊!尔等皆是青天,连天子的罪都可凭言语、凭逼胁来定了?简直笑话!简直……” 他的下一句简直还未说完,天忽地暗了下来。 不过眨眼瞬间,便如黑夜来临般。 周洄四下的看,看阴云翻滚压下,看北风掀地而起! 风声、百姓沸议之声堵住了双耳聪明。 北风裹挟的粉雪犹如白色幕布,遮得人目不识物。 亲卫退至周洄身边贴身护其安危,人群便又涌上前来,将龙轿面前的空地跪得满满当当。 “真的来了!” “卫家冤魂,真的来了!” “老将军!” “卫家军!我等愧对啊!” 磕头之声一片,无不诚心。 有人在这剧变之中领头高声:“卫家冤魂已至,受天子之忏礼!” “卫家冤魂已至,受天子之忏礼!” “请陛下向卫府满门忏之悔之!” “请陛下向卫府满门忏之悔之!” “……” 滚滚黑气是常人肉眼可见的如乌云团般翻涌着,将天地都遮了个全。 逼周洄忏悔的人浪声不熄,声高得将裴严尖利护圣的声音都压了个干净。 刮起的粉雪歇下,周洄看着地上一片片白色丧服,刺目。 那声声逼他忏悔的声音,刺耳。 连滚滚黑气相撞而来,他都能感受到冲力。 “噗——” 周洄急火攻心,吐出一口黑血来。 裴严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哭喊道:“陛下……” 马蹄声在这般吵嚷的人声中,更是不可闻。 等周禹穿过百姓人墙跪在周献身侧时,周洄眼珠突起的瞪着他,甚至怀疑自己头脑昏沉的出现了幻觉。 周献侧头看周禹扯嘴,苦涩一笑。 周禹:“七弟,哥终是赶上了。” “臣!周禹,请陛下向卫府满门忠义诚心忏悔之!还卫家清白!让亡灵安息!” “六年前,边漠战事真实要记,并无邻国来犯!” “六年前,南边湄河一役,至卫家出兵前月余,便已降之!” “六年前,涑西山峦边防城塌,只因山洪之患,且不过二尺!压根无敌来犯!” “六年前,大周在卫家军的刀枪棍棒之下,压得边界四方小战虽不歇,但大战亦不敢起! 又何需!又有何人有此能耐!处处作假设陷,将卫家军分支各地,一一拿下! 卫家军若要反,守一处掖城便可立一小国,随而做大,只要老将军能舍下卫府老弱! 可老弱,原就是老将军待陛下的忠心所留! 臣,请陛下还六年冤案一个清白公道!让天下人,得以知晓卫家军实乃忠义之臣!让卫府亡灵,安息!” 周禹重重磕下一头时,周洄吐出第二口血来。 他气虚眼昏,自觉是被团团黑气压得喘不过气来。 “呵呵……呵呵……究竟是谁?竟能做出这般阵仗来?” 周洄呵呵的笑,他做天子,他活过五十多个年头,今日竟被自己的亲生儿子们逼到这般地步。 “呵,究竟是何人做邪法蛊惑我大周百姓!蛊惑我大周皇子?!啊?……噗!” 他觉得是那团黑气撞在他胸口而至。 周洄第三次吐血,可偏偏不晕。 天还是没有丝毫光亮的缝隙,而那些黑气好似越聚越多了…… …… 栖梧宫。 “叮叮叮——” 铃铛一声又一声的响起,音脆的悦耳。 第495章 帝王 似乎是每响一声,便是一人亲自来叩响般。 苏央看得愣神,她殷姐姐前头说什么了?什么叫卫家活人之脉?什么叫卫家问酒? 她不是殷家问酒吗? 卫家活人之脉,又为何要拿她的血? 苏央看一眼身旁的蓝空桑,还未开口,便见蓝空桑拿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也就不敢问了,心中百转,似乎得了一个答案。 姐姐。 卫家问酒。 姐姐…… 那么她是……卫央? 苏央后来在上京,也偶遇了卫六将军好几次,很巧。 将军看她的眼,总有笑意,但却不与她说话。 时常便是她在下头铺子里逛,一个抬头转身,便见他坐酒楼、茶楼、画舫、客栈……各种铺子的二楼窗边,懒懒散散的闲来无事般东看看西看看。 那时候苏央想,卫六将军怕是知道她是哪的人了,所以不好与她说话吧。 毕竟春榭潮,是青楼。 而卫家,是护国将军府。 此刻回想起来,苏央瞬间便情感充沛的红了眼眶。 铃声又响,铃身上的血迹滋滋声渐弱,似被烧干在上面般。 殷问酒又将还未愈合的指尖挤出血来,还不得她过来,苏央便朝她伸出了那只被咬破的手指,顺带用力挤出鲜血来。 再一次在铃身上点上二人鲜血后,那滋滋的沸声便又可闻了。 殷问酒抬了一眼给苏央,见她双眼通红的看着自己,满眼的话要说,却又不敢在此刻打扰她。 “闭眼。”殷问酒道。 苏央听话闭眼,闭眼的瞬间,蓄满眼眶的泪水便挂上了下巴。 她的眼皮被一指湿润扫过,鼻息间闻得到是血腥味。 “睁眼。”殷问酒又道。 苏央睁眼的瞬间,便险些连瞳孔都瞪了出去。 她看到殷问酒周边黑气环绕,犹如旋风般,却不见她一根头发丝扬起。 很快,这些黑气便屡屡散走。 走前,亦会在她周身绕上一圈。 铃响几声,黑气便浓几分,而后散去。 反反复复。 但苏央发现有一缕,在这般反复中他一直平平淡淡的停在殷问酒身边。 苏央盯着那团黑气,心中忽地涌上一个坚定的答案。 她开口道:“你、你是卫六将军吗?” 黑气不动。 苏央再开口尽是哭腔:“你、你是我爹吗?” 黑气颤了一颤。 铃铛还在撞着,响着。 殷问酒转过头来,她方才在苏央的眼皮上画了一道血线,“看到了什么?” 苏央指着一处道:“一团黑气,他不走。” 殷问酒笑了笑,“不走便不走吧,三百多口人前去卫府,不差六叔一人。” “过来。” 苏央听话的朝她走近。 殷问酒左手举铃,右手掐诀念咒,而后双指点在她额心,向外拉着什么。 “唔!疼!”苏央紧闭着眼,疼得出了声。 殷问酒:“忍一忍。” 她又是一句什么念出的同时手下猛地用力,想要把她撕碎一般拉扯着。 苏央“啊”得一声,便觉得自己轻飘起来…… …… 护国将军府门前。 越来越多的黑气压成一层乌云般,将护国将军府乃至周边盖得严严实实。 周献站起身来, 周禹亦站起身来。 周献道:“陛下冤杀卫府满门时,有没有想过人在做,天在看?” “陛下设法压卫府冤魂、令百姓咒骂唾弃卫家人时,有没有想过不得轮回之冤魂还能在今日得见?” “卫府满门被斩的后一月,您可还记得那日天雷滚滚,惊天骇人之异象?!” “您心知会遭天愤!所以提前一月寻了一批替身来代卫家行刑!而真正的卫家人,便是在天雷滚滚之异象那日被满门斩杀! 天下百姓,无人得知! 可天都在诉不可啊!父皇!事到如今,您还不肯认下这份罪、这份孽吗?” 一声声的诉,一条条的证,另百姓着实哗然。 声讨周洄认罪之声愈发响亮起来,连带着对周洄恶行的谩骂。 轰雷声响起。 漫天雪花被暴雨连天化为一体,呈水帘般砸下。 跪地的百姓、学子亦在此时站起,他们高举右手,声声向龙驾上的人讨要待卫家的致歉与忏悔。 前后左右,皆无避路。 天寒地冻,雨雪倾盆。 周洄看着昏天暗地如末日一般的景象,再次癫狂的笑了起来。 “好敢啊,你们真是敢啊!逼君逼父认下这无妄之罪?” “轰——” 震天而响的雷声似在给周洄眼下时刻还在胡扯连篇的警醒般。 “是朕低估了你周献啊!是朕姑息你!宠得你至时下今日啊!” 他嘴角的血被暴雨晕开,整个人看着愈发癫狂起来。 “朕才是帝王!朕才是这天下的主!你们、你们、你们…”他四下点指,“纵享这国泰民安、繁荣盛世!又怎能这般待朕?!啊?” “朕称帝至如今,贤明、威名、圣名无人不夸!不过几日光景,你们便要将朕打下十八层炼狱吗?!啊?” “要抹去朕之功勋!逼朕认下这无稽之谈!扶逆臣贼子为帝吗?!啊?” 周献呵声一笑,他早已明白,哪怕证据确凿,周洄,他的父皇都不会认罪。 认下,便再无可变。 只有不认,才能扭转乾坤。 这便是他心中的周洄。 所以今日,他压根不图一个翻案机会,他求的,便是眼下即出一个结果! 但凡让周洄得以再议,他们都别再想好活。 他弑忠臣满门!做以邪阵!冤斩替卫家行刑的三百多口人!弑子借命!…… 一条又一条,哪里又配为君为父! 周洄不畏天雷滚滚,还在厉声大吼道: “皇城亲卫听令! 献王、禹王构陷天子,言词所诉,配得死刑!若是生擒活捉不能,如此逆臣贼子,这皇家血脉,朕亦舍得!断得!给朕、杀!” 谁说,今日不是生死局。 第496章 生擒 殷问酒的话,不过是宽蓝空桑与苏央的心罢了。 她淡然看着铃响,亦全靠伪装罢了。 他们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戏精,人精。 但这一棋局,步步皆按她的布局在走着。 殷问酒有百倍自信,她必能将军! …… 护国将军府门前。 亲卫大下杀手,周洄疯了。 他不能被逼而下帝位,而被臣子、百姓审查! 哪有天子被审查的?古往今来,他难不成要做这开先例的笑话不成? 这在周洄心中,比死还要难受。 百姓、学子拥挤不堪,躲避、护着周献与周禹。 自古又哪有君王胡乱弑民的? 但周洄疯了般,他不管不顾,心中想着,只要这一局被他拿下,后话如何与人言,如何计入史册,他帝王之位不动,他便有权有能力掩盖一切! 有百姓在混乱之中受伤。 燕老将军怒吼一声,“燕家军听我命令!陛下视手无寸铁的百姓性命为无物!此行枉为帝!燕家军!拔刀护之!” 原做皇帝护卫的燕家军,顷刻间便与陛下亲卫对立起来。 百姓此刻对周洄的失望,彻骨寒心,见有人护在身前后,气势便愈发高涨起来。 带头之人再次高声:“视手无寸铁的百姓性命为无物!证据确凿亦不认待卫家之罪行!孝诚帝周洄!枉为天下之君王!” “孝诚帝周洄!枉为天下之君王!” “孝诚帝周洄!枉为天下之君王!” “……” 大雨滂沱,黑气滚滚。将黑心浇出、撞出个明白来。 裴严在雷雨声中声声唤他:“陛下~不可啊!陛下,您冷静一些,再不停下,当真无路可走了啊!” 周洄这几日绷成一根弦般,在卫家冤魂来回的相撞中,这弦已然绷断。 他踉跄着推开裴严,“哼,退路,他周献,压根就没准备给朕退路!皇城司听令!献王、禹王谋逆反之,格杀勿论!” 裴严:“陛下……” 皇城司,便是周洄的后手。 上京之中,周献若要调兵,不可能瞒得过去。 所以他哪怕有燕家军为助,但他王府的暗卫,远远不敌影卫! 真要拼杀个你死我活,他必输! 周禹一声长哨,停在后方的几十人跃身而来。 周洄看着发笑,他还想着将帝位传给周禹,这人如今竟举剑向自己而来了。 但周禹悄悄入京,能带的,估计也就这几十人罢了! 能成什么气候! 皇城司的人加入之后,燕家军因要护着百姓,分心乏力,周献与周禹的人逐渐显出劣势来。 在周禹加入打斗前,周献拽住了他的肩。 殷问酒的话在他耳边环绕着。 周禹看他,问:“怎么了?” 周献只扯嘴笑了笑,“哥,一定小心,五嫂和你儿子还等着你呢。” 周禹也笑:“当然!便是为着他们,老子也死不得!” 周献的功夫不过寻常,他并不去冒这个险。 大雨滂沱之中,无人得见他用自卫的匕首,轻划了掌心。 殷问酒说,卫家冤魂便是得召,但也不得如何天子。 这便同以皇家血脉命根,做邪阵压卫府冤魂不得报是一个道理。 天不得谴,是皇字加身。 又如崔林之所说,天也虚伪,它下天雷滚滚,下雨雪如幕,声势浩大却又无伤分毫。 天不作为,那便由她来作为! 暴雨将周献掌心的血冲刷流下,他时而挥着匕首自护或是护人,掌心受伤,再正常不过。 掌心的伤口生痛着,又炙热着,亦逐渐开始滚烫油煎般。 周洄见他两个儿子呈败势,面上露出笑意来。 这笑意还未展开,便听人高声道: “忠义侯爵府,楼云川!” “兵马司指挥使,楼知也!” 二人同声:“为护大周百姓之安危前来!” 他们,并不是来护陛下之安危前来! 而眼下,于大周百姓之安有危的,便是这大周天子! 那便是,对立面。 周洄哼笑,“都是朕的好臣子,好儿子啊!逆臣谋反,给朕杀!弑父谋位!皇子生擒!朕要尔等跪列祖列宗牌位前,认错百年!” 裴严跌坐在地,看着自己侍候了几十年的君主,心如死灰。 周献掌心的伤痕愈发得烫了,他在雨幕之中,双眼如鹰般盯着周洄笑。 事到如今,生死拼杀之际,他还没忘记要借他性命而改命令为生擒。 什么狗屁认错百年。 卷柏退到周献身边,小声问:“王爷,可行?” 周献看着掌心伤痕,“行与不行,都不能输。” 周洄身边,最难缠的便是影卫。 影卫身手实在太高,以一敌百并非夸张。 卷柏、王前等身手的护卫在左右夹击中也显出劣势了。 周献等着殷问酒的时间里,寻了一马翻身而上。 他高举手臂道:“天子影卫!尔等有此造诣,求何不得?盲目护违明君之道的帝王,是愚!是蠢!” 开口便点名道姓的。 影卫中本就有崔林之的人,他们看着周遭浓重怨气,手下愈发敷衍起来。 与崔林之一道,所求所愿皆不外乎玄学之力,对于鬼怨之事自然也多少了解。 能被肉眼可识,能至天雷滚滚雨如幕布而下的怨,是何等滔天。 它们围绕周洄身边来去,似乎每一击,都要耗费巨大。 但它们依旧没有退缩,汇聚一力,哪怕是将他浅浅一撞。 天子,有皇气护体。 而卫家之冤魂,却也怨浪翻涌。 “尔等逆臣之论!是为谋逆啊!速速解决,给我拿下!” 周洄叫喊着,看那坐于马背之上的人,恨不得以眼神将其撕碎。 他又恨又悔,他压根不该让周献活到如今! 周洄夺过身旁护卫的弓箭。 做皇子时,他便是行军出征的武将,哪怕登基为帝后,也还亲率出兵。 一身功夫底子在,便是如今年纪,驾箭拉弓亦不在话下。 他瞄准那马背之上还在惑众之人,拉紧了弓…… “咻——” 第497章 易主 利箭破雨而来,雨幕之下,视线并不清明。 但周献看到了,他挥刀拦下一箭。 一箭被斩落时,视线之内,距离极近的又是一箭朝他而来! 双箭,在极快的速度之中,连发两箭! 周献挥刀不及,只得狼狈跌下马去。 短短功夫,暴雨如注之下地面积水已经快盖过脚背。 他周身湿透,对翻滚也增加了阻力。 而龙驾之上的周洄气得几乎失去理智,他又是双箭拉弓,朝周献射来…… 百姓更是哗然,看着箭破雨幕时,献王还未能站起! 这一瞬间之慢,慢得人心中揪紧。 这一瞬间之快,快得周献斜身而避,还是被第一箭擦伤了肩。 周洄预判了他在危机时刻,最方便最简单的避势。所以连发的第二箭,便往他所避之方向先一步而去了! 这便像是,周献赶着去迎箭般。 他此刻的姿势,箭追而来的速度,让人避无可避…… 随即,面前似从天而降般站了一人。 周禹捂着腹部单膝跌跪下来,他垂着的手背上,亦是鲜血淋漓。 周禹的刀,早已在打斗中被震得脱手,无刃可拦,他便用身躯,为周献拦下了这一箭! “哥!”周献撑地起身,抱住周禹的肩。 他大概伤了脏器,鲜血不断自嘴角涌出。 也就是在这一刻,周献手心的灼烧感剧烈,刹时让他疼得想要甩手,疼出满头的汗与雨水混为一滩,却也不肯放手松开周禹。 卷柏在王前与乌合的助力下,才终于甩开两名影卫护到周献身边来。 “王爷,先带禹王去寻医……” 周献掌心剧痛,还未抱人起身,便被周禹按下手腕拦住。 “不走!你、我……若走,此战、必败。” 这道理,周献也懂。 犹如行军打仗,哪有将领先撤的道理。如此,士气必然下败。 可看着周禹说话间不停涌出来的血水,瞬间又被雨水冲得分出无数道血痕来,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呢! …… 栖梧宫。 殷问酒一掌将苏央的魂推了回去。 苏央难受的闷哼一声,险些跪下去,被蓝空桑眼疾手快的扶住。 “怎……”她后话还未问出,便见殷问酒的眉心成结,一副怎会如此,又原来如此的表情而将话憋了回去。 殷问酒将铃铛放在桌上,改为双手翻转结印,快得只见残影。 房中炭火充足,她额前却聚了好些汗珠。 蓝空桑心中着急,她被困在此处,有心无力,只剩担忧了。 谁说,不是生死局来着? …… 护国将军府。 周献掌心的痛,宋念慈腹中之子的天子之气,都让他瞬间明白了。 周禹确实会出事,但他没想过是此时,是因救他而出事。 且在他出事的瞬间,殷问酒所行之法,已然便成。 掌心的灼烧之意丝毫不减,而那些常人肉眼便可识的怨气亦在这一刻忽地像被松开了某种禁制般! 呼啸之风能卷得暴雨如龙卷之势,冲周洄而去! 那雨水绞着道道怨气,化做有形的手,锋利的刀,又软如绸缎般的滑,难以捕捉,将周洄的亲卫打得难以接应。 周献以背脊替周禹遮下倾盆大雨,让他得以睁眼用余光扫看龙驾之上。 “五哥……” 雨水铺天冲着,将周献猩红眼眶中的泪也冲了出来。 他扶着周禹肩膀的手控制不住的用力和颤抖。 周禹看龙驾之上乱做一团,嘴角勾了笑意,他转回视线,看着周献道:“多大的、人,哭什么……” “庭骁,五哥、不悔,一切本就都……压在你一人肩上,哥庆幸、得以赶上、得见功成……” 怨气在雨幕之下化成人一般身型,三百多口人,有一瞬间甚至将龙驾所在的顶上都遮得雨势骤减。 百姓纷纷仰头,所见之景,超过了所有人的认知! 在雨水与怨气的攻势减弱时,那护着周洄的人,甚至连皇城司之人都默契停下了打斗。 所有人,都看着这般奇景! 卫家冤魂,面朝着护国将军府的大门方向,在又一声轰天而响的雷声中,将那护国将军府的牌匾震得粉碎! 护国……他们护了国,拥立了王,而这国之君王,却以那般恶心恶寒的手段将他们斩杀! 满门抄斩都不够,这君王,更以邪术要他们永世不入轮回! 永远被皇字加身的血脉命根压制! 一代又一代的,扭转世人意识,对卫家满门的怒骂、诅咒,亦要世世代代的永流传! …… 牌匾碎时,人群又乌泱泱跪下一片又一片,望不到尽头。 那股被强行扭转了六年之久、或许还未完全回归理智的人,亦因这一声轰天巨响的震碎,彻底醒悟了。 黑压压的怨气所透出的失望、心寒,也感染着百姓。 哪怕过往六年所言所行是因阵影响而为,但做了便是做了,他们依旧在向一道道默然不动的冤魂致歉。 雨幕之下,再难得见几人站立。 他们高声道: “卫家忠烈,世代护黎民百姓之安。吾等!敬之、颂之、跪行送卫家亡灵,九泉之下,安息!” “跪行送卫家忠义之亡灵,安息!” “……” 周禹拽住周献的前襟,聚上最后一口气道:“庭骁!便是此刻!” 周献对他郑重点头,自衣襟中掏出一道被雨水透湿的黄符来放进周禹嘴里,捏着他的下颌用力道:“咽下。” 他不知道这续命符咒,无法燃了服下可还有用。 但此刻,亦别无他法。 周禹用以血服,咽下的瞬间,也闭上了双眼。 周献将他交给一暗卫,自雨幕中起身。 他举起那伤口灼热的掌心,似发兵出征般,高声喊道:“谁人种的因,卫家忠烈,便寻谁人报这果!” 周献的掌心之力,借的是殷问酒远在栖梧宫中使的力。 他是皇家之脉血,在殷问酒以为,以她来召卫家亡灵,借以周献之手来报该是可成。 但这份天子皇气护体,亦是超乎了她以为。 周献再看周禹,终是明白是非因果,皆有定数这句话来。 他无心皇位,自小便无心。 集权党争,便是为着还卫家清白这一日。只是这过程,远比他想得要艰难许多许多。 而周洄,他的父皇,亦比他想得还要狠上许多许多。 这帝位,周洄想让周禹来坐,周献亦是这般的想。 而天子之气,也因此显现在了一个还未出生的胎儿之上。 周洄那一箭下的杀手,亦是将他这身皇气护体同那根箭一起,击中了周禹。 天子之位,要易主。 这护身皇气,便也得击之! 在周献那声落后,掌心痛感尽消。 虚无之怨,借以雨水为刀剑漩起待发! 周洄震惊之色还未回神,瞬间便心比腊月天还寒! 卫府冤魂同方才不一样了,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惧意! 怨能攻他?! 也就是说……他不再有天子之气护身? 还是说,卫家亡灵已能不惧天子之气? “来!来人!防护,护着朕!谋反逆臣用以邪术,意要弑杀天子!” 哪怕事到如今,眼前已是这般景象,周洄还在歪曲事实。 雨水被怨气缠成的旋风,终势不可挡的直冲周洄而去! “来人!护之!护……” 周洄的声音断在此处,他瞪大了眼,满眼惊恐,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裴严尖利出声:“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