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每天都在逼婚》 第1页 [古装迷情] 《公主每天都在逼婚》作者:涂笙【完结+番外】 文案 沈弗辞死在了自己驸马手里,她明白了一个道理,男人都喜欢救他命的女人。 所以,她决定做个专救人命的好人。 …… 谢洵被人救了,那人寸步不离,生怕被别人捡了漏,等到醒的时候,她满意地笑了。 「救你的人是我,感动吗?爱了吗?想娶我吗?」 谢洵:……? …… ps:1.配角多,歷史渣渣,背景内容全部私设,感情戏进展慢,其余排雷可看评论,多谢担待 内容标籤: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弗辞 ┃ 配角:谢洵,周江延,柳浣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公主脑子有点毛病 立意:幸福人生要自己争取 第1章 沈弗辞死于昇平四年,二十二岁。 她是清宴公主,呈天下太平、河清海晏之愿出生,故名清晏,十八岁时与少将军周江延结亲。 可她没能承得起这样的愿望。 这一年率军攻入皇宫的正是她那位年轻有为的驸马,他至少已经两年远离军中,只做个闲散官职,所有人都以为他没什么志气,却不曾想他只是韬光养晦,只为了今日。 周江延派精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公主府,擅闯者不管是出去还是进来都被直接砍了头,血水蔓延至了大街之上。 沈弗辞听人来回禀的时候只觉得好笑。 「他竟然这么看得起我,」沈弗辞笑笑,「莫不是以为我长了翅膀能飞出去?」 不怪她觉得好笑,实在是周江延向来不怎么看得上她,那张温温和和的面孔之下,他极力控制着的不喜,偶尔还是会不小心流露出来。 听闻周江延这次扶立的是个流落民间的皇子,与皇室沾了点亲缘关系,可到底有多少,便没人能说得清楚了。 反正一张嘴在周江延身上,他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门外有些吵闹,兵士让出一条路来,紧接着有人推开了门。 是周江延。 他已经脱了一身铠甲,穿了身蓝色劲装,长发高束,看起来哪像是那个搅弄风云,血洗宫闱的人,倒有几分像是当年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人了,只是眼中沧桑遮掩不住,比当年多了几分稳重和隐忍。 周江延长得好,剑眉星目,沈弗辞当年就是看中了他的模样,现在想来真是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 沈弗辞不止看见了他,还看见了他身后的女子,以及丰腴的腰间那挡不住的肚子。 自古驸马的妻子只能有公主一人,至于妾室若是公主愿意也可以有。 沈弗辞原本以为虽然周江延不喜欢她,但在这件事上还算规矩,身边干干净净的,没想到不是他规矩,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不过,这女子她有些眼熟。 「公主,」周江延开口冷厉疏离,与此前的态度截然相反,「皇上已经驾崩了。」 沈弗辞先是愣了下,眉间闪过一丝悲悯,而后摆摆手,说,「死了便死了吧。」 她那位不怎么熟的皇弟是个脑子拎不清的,为人唯唯诺诺,占了个太子的名头硬是被她父亲推上了皇位,行事又荒唐,便是周江延不反,怕是朝臣也忍不了他太久,只是这事先被周江延做了,他恐怕还会落得了个扶持新君的名声,往后朝堂之上怕是也太平不了。 周江延看着她,沈弗辞向来不怎么打扮,今天却难得盛装,像是个公主的模样了,她背对着他,仔仔细细地抹着口脂。鲜红如血。 他上次见她这样还是大婚之时。 鲜红的婚衣,被衬得红润的脸颊,笑吟吟地看着他,唤他夫君。 「反也反了,朝事了了,接下来便是家事了吧。」沈弗辞说。 周江延沉默了会儿,挥手让手下之人全部出去,除了那个女人。他微微皱眉,「你也下去吧。」 「下去干什么,」沈弗辞转身看向她,「这不也是家事吗?」 周江延却并不同意,「现在说得是我们的事情,与她无关。」 「我们有什么好说的,」沈弗辞淡淡道,「是说你如何不喜欢我,还是说你如何利用我?」 「周江延,我不是傻子,只是现在没什么可说的了,不如聊一聊这个连我都不知道的外室吧。」 沈弗辞站起身来,朝着那女子走了两步,便被周江延挡得严严实实。 他还真是在意她。 边境发生叛乱的时候,周江延自请前往,一去七月,如今回来那女人的肚子也这般大了。 「我与你成婚的时候,皇弟说你这人看着不错,但若你欺负我,他便诛了你的九族。」 沈弗辞看着周江延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的脸色笑了下,「不过我知道他只是说说而已,他哪来的那个胆子?」 周江延脸上露出淡淡地嘲讽,「公主说的是。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那小皇帝哭着喊着还要我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放公主一马,可惜……小皇帝的血流得太快,连话都没说完。」 沈弗辞怔愣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周江延这话是真是假,她实在没办法将说出这话的样子同小皇帝的样子联繫起来。可是到了现在了,周江延也没什么骗她的必要。 皇帝啊……沈弗辞不知道该如何说,到最后竟然还会为她求情吗? 第2页 沈弗辞说与他不熟是真的不熟,他们在不同的妃嫔膝下长大,甚少见面,那少年向来话少,即便见她也不会多言,这一辈子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她出嫁的那一次。 「公主什么要说的吗?」周江延问她。 沈弗辞回过神来,想了想,说,「成婚几年,你从来没碰过我,都说至亲至疏是夫妻,没人教我,我也不问,想着给你纳妾,也被你一一推拒,本想问句为什么,现在好像也没必要问。」 若是当初找个普通百姓嫁了,兴许就没这破烂事了。 听到这话,周江延微微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弗辞说着自己都被自己气笑了,她看向那个女人,问,「我觉得你有些眼熟,好像见过,是哪家的姑娘啊?」 柳浣看了看周江延,见他无声,便自报了家门,看她的眼神颇有些挑衅,「小女柳浣。」 沈弗辞只当没看见,当朝姓柳的大臣不多,她一下子便想了起来,「你是柳太傅家的?我想起来了,你好像进过宫,还做过我的伴读。」 柳太傅是她皇弟的老师,当真是个大门大户,他家的孙女竟然愿意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周江延,也真是个奇女子了。 柳浣点头,微微挑眉,「没想到公主还记得我。」 「本来不记得,你一说我就知道了,」沈弗辞道,「你那年把同行的婢女推进湖里,还说是她不小心跌下去的,被我拆穿以后就出宫了,再也没来过。」 柳浣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可周江延还在,她只能隐忍下来。 「小女一直听说公主仁慈心善,没想到这样挑拨人心的恶言恶语也能说得出来,真是传言不可信。」 沈弗辞懒得同她计较,她本是说得真话,怎么到了她的嘴里就变成恶人恶语了。 喉咙腥甜,沈弗辞想着这药劲儿来得真快——她在周江延来前便吞了药,她虽算不得什么有骨气的人,怕疼怕苦的,但也知道死是她的定局。 可是她还有好些话没问清楚呢,恐怕撑不了太久了。 沈弗辞压下血腥味儿,问周江延,「周小将军,」她当初便是这么称唿他的,「你为什么喜欢她?」 莫不是眼瞎? 沈弗辞没别的意思,当真只是好奇这个问题。 可这话在周江延听来,却颇为讽刺。 他当初便是嫌恶她这般做派,说是公主,身上却没有一点皇室的气度与风骨,反而这般娇纵与任性。 她对他越是好越是上赶着,他便越是看不上她。 「她哪里都好,」本是想要说到这里为止,但周江延看向沈弗辞苍白的脸,顿了顿说,「她救过我的命。」 沈弗辞看向柳浣,笑了下,「原来男人都是喜欢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周江延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音刚落,只看见沈弗辞一手垂落,一柄匕首迅速落入手中,她握住手柄,迅速而凌厉地朝着柳浣而去! 不懂拳脚的女子如何比得上整日习武的将军? 周江延暗笑她蠢,抬了剑想要格挡开她的匕首,谁知柳浣突然向前跌来,周江延被迫转开剑锋,然而下一刻那剑尖锋利地刺破了布料,没入沈弗辞的胸口。 他想要收剑,却动弹不得。 耳边轰鸣,沈弗辞握住那剑锋便砰得一声倒在了地上,嘴里的血大口大口地涌了出来。 她悔了,人都死了还讲什么骨气。 公主自伐哪有死在周江延这所谓扶正朝纲的叛臣手中来得让人震撼? 日后坐上那皇帝之位的人都要掂量掂量这社稷之臣也会不会对他下手——当是为那不熟的小皇帝做些「善事」,添把柴火。 只是悉心画的口脂毁了。她心里遗憾地想。 「周江延,」喉咙被堵住几乎说不出话来,沈弗辞最后叫了他的名字,「有下辈子,我不要嫁给你了。」 有生以来,她唯一一次见到周江延脸上出现了茫然的神情,就像是怀中抱着的不是那个他一心厌恶着的人一样。 眼前一黑,沈弗辞五官尽失,身上的疼痛也在逐渐麻木。 短暂地活了一场,结果什么都没活明白却又要死了。 真是白活。 …… 宛如一场大梦,那种仿佛揉碎了内脏的疼痛渐渐消失,大汗淋漓。 光影变换,眼前逐渐出现一丝光亮。五感也逐渐重新回归。 沈弗辞勐地睁开眼睛,便看见晃晃荡盪的马车顶。 她没死?! 沈弗辞坐起来,掀开帘子,看见外面漫山遍野的绿色,低头又看见她身上破破烂烂的黄衫,还有那双养尊处优的手上细细小小的伤口。 哦,不是黄衫,是被黄土弄脏了的。 这熟悉的场景令沈弗辞心中生出一股荒谬之感。 她记得。 昇平元年,西北大旱,她皇弟刚刚继位的那年,面对这事儿手忙脚乱的。 便有大臣向他提议让清宴公主前来祈福,暂以安抚民心。 沈弗辞想着闲来无事,能出去走走也好,便答应了。 谁知西北大旱只是个由头,地方与北方西夷勾连闹事,想藉此逼迫皇室让出这块土地。 西夷派人偷袭,沈弗辞半路察觉不对,深夜趁乱便偷偷找了辆小巧的马车乔装跑了出来。 她走得急,身边几乎没几个人,乱中走散,唯一一个跟着的宫女路上竟抛下她逃命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第3页 沈弗辞不认路,跌跌撞撞地边跑边打听,最终到了宁州县附近。 就是在这里,她第一次遇见了周江延。 他躺在路边的草丛中央,身上伤口极深,一身衣裳染成了深红,神志不清地向她求救。 当时其实不止他一人,还有他的随从,伤势极重,几乎没了气息,沈弗辞伤药少,力量有限,救不了两个人,便只能带走一个周江延。 后来她半路被朝廷派来的人接了回去,周江延便也被带走了。 沈弗辞想,救了周江延命的分明是她才对。她也是周江延的救命恩人。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还是周江延便这么容易死,三番两次要被他人救。 马车意料之中地停下,马说什么也不肯前进,沈弗辞无奈便下了马车,看着草丛之中的那一抹暗色。 现在怎么办,杀了他吗? ==================== # 壹·宁州县 ==================== 第2章 沈弗辞的脚踏在路上,真切地感受到了土地的厚实,才方知自己是真的活了,这种脚踏实地的感受几乎令她热泪盈眶。 虽然死是她自己选的,但并不代表她不想活啊。 沈弗辞逃出来后走得急,怕被发现,便走得小路,现在已是黄昏时分,路边杂草丛生,她越过一条水沟,在快要过膝的野草丛中看见了零星的血迹。 顺着点点血迹,她终于看到了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场景,树下半躺着的周江延,一身黑衣被利刃划开了不少的口子,脸色失了血色,但他伤得其实不算太重,只是中了毒,人昏迷了过去。 在他不远处的地方,同样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则严重得多,他身边的草叶都被沾染了血色,脸被血迹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东西遮挡得模煳不清,唿吸微弱。 不出三刻,这人必死无疑。 沈弗辞当时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权衡之下才选择带走了周江延,而后来,她也没再听说过这个人,想来是没救了,她还为他立了个没名字的牌位,摆在寺中受受香火。 然而看见眼前的情景,沈弗辞愣在原地,脑中率先回想起她身亡时的场景,不断涌上来的血腥与鲜红,以及被染成深色的华服。 一股深深的噁心与颤慄从心底涌起,沈弗辞几乎是立刻干呕起来,直到手指颤抖,没得吐了才堪堪忍住。 活是活了,没想到有些东西反倒是忘不了了。 沈弗辞静静地站在原地,在杀人与救人之间犹疑了下。 周江延现在就在她眼前,毫无还手之力,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将这个日后会威胁他们的隐患彻底摘除。 这么想着,沈弗辞下意识地朝他走了过去,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直到路边垂危的男子突然发出了微弱又急促的唿吸声,「救……」 像是一道惊雷噼下,沈弗辞如梦初醒地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周江延的跟前。 「救我……」 沈弗辞看着他连连后退,而后提起裙子毫不犹豫地转身跑向那个□□着的男子。 「你怎么样?能听到吗?」 她急切地询问,伸手去摸他的脉搏,她看见他的眉间挣扎,似乎是想要抬起眼,然而最后又无力地闭紧了。 「你别死啊。」沈弗辞走前带了伤药,除了一瓶金疮药,其他都被那个逃跑的宫人带走了。 她注意到男子的微不可见的指尖在动,于是抓了他的胳膊问,「你能听见我说话是不是?」 「我连你主子都不管了,现在带你走,你别想着死了算了,你死了我要愧疚个十载八载,还得给你上上香,给你立牌位,上辈子死了算了,现在你若是还这么死了,对得起我吗?」 沈弗辞能做的有限,随手往他口中塞了块路上搜罗来的补血养颜丹,想着至少还能有点作用,然后拼了命地将男子从地上扶起来,一步一步地朝着马车别的方向挪动。 她回头看了眼周江延。 她从没想过人还能重活一次,也没想过现在的周江延到底是不是该死。 如果她可以重来,而因她死了的人也可以重新活过来,是不是意味着其他的东西也可以重来。 她对周江延算不上恨,朝代更迭本是常事,能者居之罢了,她还没能力去逆转一切,但也不会想要主动去救他一命。 若按照上一世的时间来看,大致三四个时辰,宁州县的县令以及宫中派来的人便会顺着她一路留下的踪迹找到这里。 不过,这三四个时辰中间尚且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该死该活,权且当作天意,自此之后,便都看人为了。 沈弗辞回过头,撑着身上压着的男子离开了。 沈弗辞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抬到了马车上晃晃悠悠地到了县里。 宁州县不比京中,较为偏远,地方也小,因靠近西北之地,人烟稀少,显得有些冷清,宁州县算是附近较大的城镇了。 从马车上跳下来,沈弗辞被宁州县的风吹得脚下一晃,她眯着眼睛拦下一个老人家,问她附近哪里有客栈。 老人家年纪大了,听了两遍才清楚,指着前面说,「一直向东,岔路口右转,就是客栈了。」 沈弗辞连连道谢,正要牵着马车朝着那老人家值得方向走去,又被那老人拉住了胳膊。 「老人家,怎么了?」沈弗辞问她。 第4页 老人看了她一会儿,快速说了句「小姑娘家家没事儿早点走」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沈弗辞还没得及说些什么,老人家已经走远了,她只好继续走。 说来,这宁州县的人真是少,街上也没几个人,即便有也多是老人和孩子,她走过的时候,几个人悄悄打量她,想来这里也少有外地人来,一见她便觉得不是当地人。 沈弗辞到客栈要了间房,又给了店小二些银子叫他找个大夫过来顺便想办法将人一起抬上去。 店小二将大夫领来之后顺着楼梯下去,然后转身进了后厨。 后厨,不大的地方极为昏暗,一个健壮的男人光着上半身正在烧火,火光映出他凌厉的侧脸,听到身后的动静,头也没扭地问,「怎么样?」 店小二笑了声,低声说,「是个肥羊。」 男人听闻只点点头,「三更。」 「好嘞,」小二高声应道,随即将一边已经做好的菜拿着端了出去,「客人久等了!」 大夫来之前,沈弗辞叫人端了些热水,把帕子浸湿了,将男人脸上的污秽一点点擦去。 血水和泥土渐渐擦去,露出一张颇为俊秀的脸,眉峰高挺,因着重伤,他眉间紧蹙,唇色苍白。 沈弗辞放下手来,细细看了两分便觉得心惊。 周江延的一个小小侍卫也能有如此的好长相? 她之所以知晓他的身份,还是前世周江延所说,只不过当时这人已经死透了,周江延随口提了两句之后便没有多说。 沈弗辞心下怀疑,特意翻了男人的手掌,将上面的血污擦干净,便见虎口指腹不算明显的茧子,还确实是个练武之人无疑。 仅仅是这么小小的一会儿工夫,沈弗辞便已经开始想着如何将这人变为自己的侍卫了。周江延身边侍卫众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偏沈弗辞觉得自己就缺这么一个人。 宁州县这种小地方的百姓没那么好斗,像是沈弗辞捡回来的这个男人这般重伤得不多。 大夫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生怕被捲入什么争斗当中,又怕是有人行兇杀人,手上一边为人换药,一边还悄悄打量着做在塌边的沈弗辞。 只是这女子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就是不知道这男子是何身份了。 沈弗辞不知道大夫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自己盘算着她现在还剩多少银子,按照前世的时间,大概一天之后,朝廷派来的官兵就会找到沈弗辞,然后将她带回去。 「姑娘,」大夫将自己带来的几个药瓶交到了沈弗辞的手中,「这药我交予你,外敷,一日换一次,七天之后即可停药,期间切记不得沾水,勿食辛辣。」 沈弗辞接过药来,「多谢大夫。」 大夫应了声低头收拾着药箱,多余的不敢多问,生怕惹上麻烦,拿上药箱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沈弗辞不擅长照顾人,即便是后来嫁与周江延的那三年不得他喜欢,但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娇生惯养出来的从来不知道外面的风霜雨雪,小半辈子唯一出格些的经歷大概也就是这一次了。 床上的人□□了声,声音不大,沈弗辞却听得清清楚楚。 「疼吗?」她凑过去,那男子又没了声音,想必是那大夫的伤药有些勐烈,即便是个大男人也有些忍不住了。 「忍忍吧,」沈弗一路拖了个男人走得又累又困,她蹬了鞋靠在床边,男人伤处多,受伤又重,大夫脱了他的上衣上药包扎,如今上半身几乎都是绷带,浓重的药味儿有些熏人,沈弗辞嘆了口气,「忍过了这阵儿就能活下来了。」 沈弗辞靠在床边,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沈弗辞感觉到床边有些动静,还未等她睁开眼睛,便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嘘。」 她瞪圆了眼睛,才将将认出捂着她嘴的人正是那个不久前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他半睁着眼睛,唿吸有些不稳,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外面有人。」 沈弗辞一听这话便不动了,顺着那男人的目光朝外看去,两个人影在外晃动,仔细看他们的手中还握着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沈弗辞仔细看了眼,瞬间觉得手脚冰凉。那两个人手里拿的是刀,她常听说民间有黑店,夜里会偷偷杀人夺财。 门外的两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久便离开了。 谢洵低咳了两声,抬眼便看见手下的女子瞪着眼睛看他,他收了手,「不是来找我们的。」 不知道是什么人来露了财被这店里的人盯上了。 像这种黑店一般不会什么人的财物都要抢夺,毕竟他们还要借着这个地方生存,因此一些普通客人都不会被打劫,能被打劫的大多是有大财且不敢随意声张其行踪的人,而打劫的人财物到手便撤,绝不留恋。 楼下传来些许响动,声音不大,但想来是有人要破财了。 沈弗辞下意识便抓住了谢洵的衣袖,「会不会死人?」 谢洵浑身疼得难受,虚弱地道,「不会,他们这些人聪明得很,只要钱,不索命。」沾上人命谁都不会好过。 沈弗辞看向他,「你不问问我是谁吗?」 谢洵唿出一口气,缓慢地躺回到了床上,慢慢地道,「不问。我知道。」 他昏迷了一段时间,中途也曾醒过,便听见她喋喋不休地在他耳边念叨,叫他不要死。谢洵一向寡言,身边的人知晓他的性子也不会这般话多,谢洵被吵得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心想他若死了,便也被她吵死的。 第5页 「被子。」 沈弗辞愣了下,「什么被子?」 谢洵睁开眼睨了她一眼,「你身上的被子。」 沈弗辞夜里觉得冷,便将床上的被子一股脑地卷了过来披在身上,如今被谢洵抓着个被角不松开。 「你冷吗?」说实话,这房中只有一床被子,沈弗辞也觉得冷,不大想给他。 两人两相对峙了会儿,谢洵无言地点点头。 他现在太过虚弱,竟然连床被子都得跟人要,可笑的是人家小姑娘还不想给。 沈弗辞迟疑了下将被子递给他,冰冷的被子被她捂得暖了,还带着女子淡淡的清香,谢洵手一顿,又扔了回去,咳了两声,说,「算了。」 他还是就这样吧。 第3章 后半夜谢洵还是盖上了被子。 外面虽没了动静,但沈弗辞不敢出去,谢洵刚刚醒过来还一会儿,说了几句话便又昏了过去,到了半夜便开始发了烧,沈弗辞将被子拉过去盖在他身上,拿着沾了水的帕子一遍一遍擦他的脸和脖颈,直到他体温降了些,才把帕子一扔,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 什么男女大防,此时此刻都不如沈弗辞睡一觉重要。 早上,沈弗辞被一阵吵闹声吵醒,她一动,便发现了自己身上盖了半床被子,而一边的谢洵身上几乎只盖了一个被角,沈弗辞担忧他再发烧会撑不过去,赶忙把自己身上的被子扒拉过去将人严严实实地盖好。 这人脸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至少不会死了。 经歷过一次死亡,沈弗辞便对这个字多少有些恐惧。她前世没机会救他,这一次也算是弥补了前世的遗憾。 楼下吵闹还未停止,沈弗辞隐隐听见有哭声,她起身将门开了一条缝,便看见有官兵提着刀站在楼下,将楼梯和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是官府的人? 沈弗辞放下心来,刚刚想要打开门,谁知有一道白影闪了进来,手越过沈弗辞径直将门关上了。 「……」沈弗辞看着紧闭的门扉有些茫然,「你为何拦我?」 「官府来打秋风,姑娘还想出门,怕不是嫌命长?」说话的人有一把温润的好嗓子,说话的时候含着笑意。 何文津似是目不斜视,实际已将屋内扫视一遍,看见床上之人他稍稍愣了下。 他身量高,沈弗辞抬头才能看得清他的脸,见他并无任何恶意又问,「你是何人?」 何文津拱手,彬彬有礼,「在下姓何,名泞,字文津,读书之人而已。事出紧急,还希望姑娘不要计较我的唐突。」 何文津? 沈弗辞愣了下。她记得这个人。 昇平二年的状元郎,才华横溢,入朝之后仅是最初有些锋芒,后来于政事上却反倒平平无奇,人人都说状元郎的才华只在于诗词歌赋,当官却不得其道,明里暗里地嘲讽戏弄他江郎才尽。 然而,周江延进京之时,跟在他身边的那个谋士正是这个何文津。 什么平平无奇?不过是敛其锋芒等个明主罢了。 如今周江延在这,何文津也在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此时他们便已经相识? 「既是官府之人,为何不能出门?」沈弗辞问他。 「这是官府与店家的事情,掺和不得,小心祸及自身。」何文津说道。 沈弗辞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你前面说的打秋风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何文津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宁州县,不,或者说西北大部的州县都贼道猖獗,屡禁不止,官府与贼盗常常两败俱伤,而后便出了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有贼盗敛财就要便给官府一部分用以平息事端。」 沈弗辞久在宫中,不闻民间之事,闻言有些诧异,「这岂不是贿赂包庇?他们怎么敢?」 「天高皇帝远,」何文津眼中冷然,转而看向沈弗辞,眼中的冷意散了些,「姑娘不是这儿的人吧?」 装也装不出来,沈弗辞只好点头。 何文津淡笑,「姑娘的口音听起来像是京中人士,跑到这里来着实有些危险,不知道是来做什么?」 沈弗辞不开口,他垂首,「是我唐突,若是姑娘觉得不方便,大可不必告诉我。」 沈弗辞看了眼床上的谢洵,摇了摇头道,「我随同家人来西北,谁知道半路上遇到了劫匪,是哥哥带着我跑出来的,我虽无碍,他自己却受了重伤,如今,能不能活得下去还未必……」 何文津怔了下,抿紧了嘴唇,低声说了两句话安慰她。 他看了眼床上的人,说道,「吉人自有天相,上天既然让姑娘兄妹二人逃出来,也不会太过吝啬你兄长的命。」 沈弗辞见他对那侍卫的脸并无印象,心下放松了些。 至少何文津此次出现在这里,并没有和周江延有直接的联繫,否则不会没有见过这个人。 楼下官府的人押了几个人离开,何文津打开门缝看了眼,见人都走了,又再次向沈弗辞道歉,他犹豫了下,问「姑娘现如今有何打算,你们二人打算往哪里去?」 沈弗辞想了想说,「我打算带兄长去奕县投奔亲戚。」 「奕县?」何文津有些诧异,旋即摇头,「奕地处处西北边界,灾荒之年并不安定,往那边去不是什么好选择。」 第6页 「是吗?」奕县不安定沈弗辞是知道的,正是因为知道才更要走一趟,「那我更要去一趟了,总得去看看才能放心。」 何文津明显地不贊同,扇子在手心敲了又敲,「姑娘非要去这是非之地?」 沈弗辞点头,「一定要去。」 上辈子沈弗辞还未到奕县,便跑了回去,说好的公主祈福就这样没了,本就蠢蠢欲动的奕县百姓大怒,在当地造反闹事,势要朝廷给个说法,与此同时西夷趁虚而入。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本月十五便会下雨,西夷靠着这点雨获取民心,让百姓相信,他们才是天神所向。 而今是初三,她至少还可以在本地休息七八天。 沈弗辞朝着何文津笑了笑,「不过暂且要等我兄长伤养好了些再说。文津公子,你打算往哪里去?」 何文津被这声文津公子叫得一愣,看了眼沈弗辞,道,「我这读书人四处跑罢了,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沈弗辞点头,「潇洒。」 何文津轻咳了声,「姑娘怎么称唿?」 「沈来,」沈弗辞随口编了个名字,「家兄沈去,文津公子直接叫我名字即可。」 这兄妹俩的名字听起来有些草率,但眼前这姑娘神情认真,倒也不像是诓他的。 何文津想想觉得有意思,「沈来姑娘。」 「沈来。」沈弗辞重复了一遍。 何文津含笑点头,「好,沈来。」 何文津虽是个读书人,但身上没有大多读书人身上的迂腐之气,相反,他是个相当随性大方之人。 正如此刻,何文津和沈弗辞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偶尔有人看过来暗自揣测他们的关系。 何文津看到那人视线,好奇地问沈弗辞,「你不担心坏你名声?」 倒不是他忧心,只是他见过的女子向来如此,同男子多说几句话都生怕被人误解,扭扭捏捏的,何文津就算有意,最后也变得无心了。 沈弗辞饿了,吃东西有些急,她扭过头来问,「吃饭有什么好怕的?」 她可是嫁过人的,虽说嫁了个狼心狗肺的人,但活了一遭回来,觉得这些世俗规条最是惹人厌恶,况且,她本也不是什么扭捏的人。 何文津笑开了,盛了碗汤递给她,沈弗辞也不客气便接了过来。 「你若在意,也不会直接闯进我屋子了,」沈弗辞说,「这可不是一般读书人敢做的事。」 何文津悠悠地说,「事急从权。」 他可不是事急从权。 何文津自己都知道发生这事的时候最好不要出去,那当时他又为什么会出门,又半路转来拦住她? 沈弗辞没问,但看这人行事作风便是一时起意出来看看也不是不可能,这个时候的何文津还远没有之后的他那么缩头缩尾——还是装的。 「你哥哥怎么办?」沈弗辞吃得差不多了,她那个哥哥倒是还没醒。何文津问。 沈弗辞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我想办法把他叫醒,不然伤还没好,恐怕人都要饿死了。」 「…怎么叫?」 沈弗辞沉默了下,「泼水?撒盐?摁伤口?」 她对此毫无经验。倒是在话本里听说过一些刑讯的办法,能让人快速清醒。 她说得认真,何文津一时哑然,然后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的,「你这哥哥委实有点惨。」 路上没被人杀了,倒是险些要折在自己妹妹的手里。 笑够了,何文津才说,「勿急,总要醒的,我叫后厨备些白粥温着,等他醒了给他喝吧。伤重之人,要忌口。」 沈弗辞点头。 夜间,沈弗辞在床边坐着,心想他昨夜醒了次,今晚也许还会醒,不过她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人醒,反倒是是趁着这个功夫想了些别的事情。 她是公主,若无意外是一定要嫁人的。 上辈子她嫁给周江延,让一个小将军弃了将军的位置,挂了个闲职同她成婚。 自古驸马不涉朝中要职,这事人人心知肚明的,娶了公主算是自断仕途了。 但周江延的背景势力和雄心却不允许他就此一生。 所以他反了。 想来周江延娶她之时也多不情愿,只是圣上下旨,不娶也得娶。 沈弗辞说再来一世不嫁他自然是真的,不仅是不嫁给他,最好此类世家子弟都不嫁——他们大多有心仕途,嫁给他们恐有后患。 沈弗辞不想在自己的事情之外还要去掺和别人的家事。 想着想着,沈弗辞的目光落到了床上躺着的这个男人身上。 不过,若她嫁的是个无权无势的白衣,不就省了这些麻烦了吗? 第4章 沈弗辞想了不少,不过直到她困得自己睁不开眼睛了,床上躺着的人也没醒。 沈弗辞脱了鞋在他边躺下,男人身上满是药味儿和着血腥味儿,她当天晚上做梦被一个流着血的人参追了三条街,早上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腰酸背痛,不过盖在男人身上的被子此刻倒是都在她身上。 许是晚上睡得冷自己拽过来的吧。 沈弗辞将被子盖回到男人身上,然后起身简单清洗之后便出了门。 宁州县风沙大,今天是难得的晴天,没有一点风沙。 何文津已经在楼下了,提了壶茶水对着门口。 今早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街外吵吵嚷嚷的,夹杂着男人的哭声和喊声,听不真切,沈弗辞从楼上下来才听清楚了些。 第7页 「我儿子就是被他们带走了的……可怜我儿子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啊……」 「把我儿子还给我啊…」 年纪有些大了的老人跪趴在地上,哭得不成样子,双眼浑浊,竟是不认人了。 「真是可怜,听说他儿子是个干农活的,可老实了。」 「可不是嘛,就是因为惹了事,这才……」 「哎哎哎,别胡说,巡街的来了,散了散了,小心惹祸上身啊!」 围观的人一闹而散,只剩下那个老人家怔怔地趴在路中间,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没人听他说话了。 沈弗辞定睛看了眼,勐然发现这老人家竟是前日里她在路上碰见的那个。 巡街的捕快从他身边经过,看也没看地想要绕过去,谁知道那一动不动的老人突然暴起,朝中一旁带着刀的官兵沖了过去。 「什么人?!」 队伍被老人冲散,躲闪不及的人被他压倒在了地上,场面一度混乱,就连何文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 「你们把我儿子还给我,把我儿子还给我!」 巡街的捕快手脚麻利地把他拉开,老人抓着他们的胳膊不松开,逮着一个年轻的便咬了上去,那人瞪大了眼睛没躲。 「你们把他拉开,」年轻的捕快皱着眉头说,「别……拉开就行。」 其余人一看他不肯松口,嘴里什么难听的话都冒了出来。「铮」的一声,雪白的刀锋亮了出来,晃了下沈弗辞的双眼。 沈弗辞蹙眉,这种看似莽撞但实则目的明确的冲上去的场景太过熟悉,没等她开口,那老人便突然俨了声。 那年轻的捕快似乎愣了下,胳膊上紧咬的嘴送开了,老人的身子砰地一声落到了地上。 「晦气,一大早出门就碰到这种不知死活的老东西,」长相魁梧的捕快把刀收了起来,「老子这刀新换的,刚开刃就被他赶上了。」 「陈哥……」那小年轻还有些发愣。 「不用管,」陈永摆摆手,「扔这儿就行,谁门前谁收尸。」 「快走快走,街还没巡完呢。」 「可是……」 宁州县的人对此似乎早已见惯,目露不忍,却不敢靠近,都瑟缩着身子,生怕惹上麻烦。 「何文津,」何文津愣了下,转头看向身后脸色不太好的沈弗辞,听见她说,「宁州县一向如此行事吗?」 捕快已经走了,店家骂骂咧咧地出来找人把尸体拖走了,听说这老人的家在宁州县东边,家里没了人,现如今也只能草蓆裹裹随便扔到哪里去。 何文津没说话,只静静看着。 沈弗辞给了那店家一些银子,让他帮忙好生安葬。 那店家接过来嘆了口气,「这人也是个可怜人,他儿子想要上山打猎,正巧碰见了官府的人说要封山,想要上山就得交钱,这人死心眼,非说不到封山的时候,就被他们给抓起来了,至今都不放人,这老人家觉得儿子凶多吉少,就变成这样了。」 沈弗辞垂下眼帘,「他儿子叫什么名字?」 店家想了想,说,「好像叫徐立,唉,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老人的尸体被人搬走了,地上的血混着水很快被沖刷得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却人人心口都堵着什么。 沈弗辞回到客栈,在何文津身边坐下,还没等何文津开口,便伸手拿了他那一壶茶给自己倒了杯。 何文津看过去,「姑娘倒是不客气。」 沈弗辞淡淡说,「是文津公子看起来不相识会计较这些琐碎小事的人。」 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心情计较这些小事,有些人却连计较的资格都没有了。 低沉压抑的东西驱散了不少。 何文津在她身侧坐下,「他们确实一向如此,我来前曾有所耳闻,这里地方官府势力极大,胡作非为的情况不在少数。这几年宁州县这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多数是逃到其他地方去了。」 「所以这里年轻的壮丁很少。」沈弗辞说。 「嗯,」何文津点头,「能走的都走了。」剩下一些年纪大的在这里蹉跎岁月,等着年岁大了便身归故土。 沈弗辞握着杯子的手紧了些,「我还从未想过……」这里竟有这样的事情。 何文津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地说,「这世上的事情太多了,只是藏在阴沟里,叫京中的贵人看不得。」 即便是看到了,也装作没看到。他们过得好好的,便不会去顾忌这些底层之人的死活。 沈弗辞心头一跳,手指在光滑的杯面摩挲着。 她明白何文津的意思,现在的他还会对世事多变愤怒慨嘆,还会恼怒京中贵族的毫不作为,可几年之后便会沦为其中之流,他是择其明主没错,但那样正直清明的何文津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人一旦落入世俗圈套,便难免被其污浊同化。 「文津公子,」沈弗辞叫他,「我未见过这些,但也知道事实不该如此。」 「不该又能如何,」何文津没把她的话当做一回事,「你我平民百姓,无权无势,两手空空,能做些什么?」 不过是给人看笑话罢了。 沈弗辞看向门外,突然笑了笑,「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何文津来了兴趣,「什么赌?」 「七天之内,我会让宁州县的县令亲自将那位老人家的儿子送出来,为他开坟立碑,彻底悔过。」沈弗辞说道。 第8页 她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何文津。 何文津心头那点快被磨没的热血在看着她时竟然有些躁动,他的喉结动了动,问,「赌注是什么?」 沈弗辞笑笑,「到时再说,若是文津公子不愿意,就此作罢便可,我不做强人所难的事情。」 何文津望着那张脸觉得有意思,他笑了下说,「好啊。」 他且看看,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 宋柏第三次在盆里洗手,想要去洗第四次的时候,被自家老母亲打了一巴掌。 「小柏,你想啥呢?」 他从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 宋柏回过神来,低下头说,「没什么。」 宋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这儿子年纪小,但总是心事多。昨天夜里他拎了好几壶酒说要给同住的捕头们一起喝,亏得她娘家哥哥在官府混,把她儿子也带了进去,他们现在这日子才过得还算是平静,就是不太受邻居待见。 但这也没什么,能活着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那些看他们不顺眼的人就是想干官府的活儿还干不了呢! 「我听说,今天街上好像死了个人。」跟你们有关系。宋母好奇地问。 宋母没说完,宋柏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出去走走。」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宋柏没说话,直愣愣地就往外面走,可出了门又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 他随便在街上逛着,不少人认得他的脸,老远看见他就走开,都不愿意和他碰面。 宋柏走了许久,再抬头才发现自己到了早上那老人家殒命的地方,他吓了一跳,几乎是立刻就扭头往回走。 谁知道一转身便撞上了人。 宋柏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拉,定睛一看是个女子,又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姑娘没事吧?」他忐忑地问。 沈弗辞站稳,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没事,」她看了眼眼前的人,提醒道,「走路看着点儿人,不小心的话会惹上祸事的。」 宋柏脸色有些凝滞。 虽然她是无心之言,但他听着却仿佛是在说另外一件事。 「是,是,姑娘说的是,」他嘆了口气,「姑娘不是宁州县人吧,我没见过你。」 沈弗辞看着微微点头,「途经这里,宿在亲戚家,不过我只知道大致方位,却不知道具体位置……你是捕快吧,可否请你帮帮忙?」 宋柏看向她,「姑娘不怕吗?」 沈弗辞笑了下,「你不是捕快嘛,为什么我要害怕呢?」 宁州县哪有什么捕快,他们算什么捕快。 宋柏看着她把话咽了下去,「我陪姑娘走一趟吧。」 两个人沿着街走,宋柏意料之中的话少,关于官府的事只字不提,只问了几句方位,便跟着沈弗辞一路走,可谁知道一条街走到尾,这姑娘却还是一直摇头说不是。 「姑娘,」宋柏脸色冷了下来,「你不是在拿我寻开心吧?」 「我想找的地方不在这,」沈弗辞对他说,「宋捕快,你想找的在这里吗?」 宋柏咬了下牙,刚想质问她到底在干什么,就见着那女子朝着他身后的方向微微抬了下下巴。 「那边,是乱葬岗。」 宋柏的脸僵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放,明天不更了 第5章 宋柏从不来这个地方,他摸了摸自己的腰侧,原本是有佩刀的,但是不到他轮值的时候,刀便被收缴了,如今腰侧空空荡荡的,他觉得害怕。 从他当上捕快的时候,每一天他都在害怕腰侧没有刀的时候。 乱葬岗前种了一排树,将那片荒地遮住,却遮地并不严实,在树叶之间的缝隙里似乎还会将对面的阴冷尸腐露出来。早年乱葬岗还没这么多无人认领的尸体,这两年越来越多了。 明明天日晴朗,宋柏却仿佛身处寒域,好像他多近一步,就会有什么东西从那边窜出来撕裂他。 「姑娘不是想跟我说什么你亲戚家就在这的唬人的话吧,」宋柏手状似无意地搭在腰间说,「话本子看多了?」 确实有些年龄不大的小孩装神弄鬼地吓唬人,宋柏见得多了,他们不吓人,但她却有点。这种感觉没有来由。 沈弗辞看了他一眼,「自然不会,这种唬人的玩意儿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怕。」 他会怕吗? 宋柏没看她,「姑娘来这没几天吧,将宁州县的地界倒是摸得清。」 「三天,」沈弗辞竖起手指,「前两天闭门不出,第三天在街上转了一天,和街边的老翁聊了聊,大致摸清了一些,不过还未真的走过。」 宋柏扯扯嘴角,并不诚心地说,「那真厉害,一走就能走到这里。」还没让他注意到。 手从腰侧放下来,宋柏对她说,「姑娘从哪来就往哪回吧,你记错方向了。」 「……哦,可能是我记错方向了吧,宋捕快说得对,我确实应该往回走。」 沈弗辞也没坚持,不过宋柏显然不打算跟她一起离开,他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她,好像要亲眼看见她走了才放心。 未免太警惕了,沈弗辞自问还没那么大的能耐能对个终日提刀的捕快做些什么。 第9页 不过她看了看自己…… 便是对上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也未必能讨到好。 「宋捕快,」沈弗辞突然停了下来,「宁州县许多年轻人都走了,你为什么不走?」 「这是我家。」宋柏简要地说。 他就在这里,他没有地方可以去。 沈弗辞却对他说,「宋捕快,你想不想跟我赌一把,赌你家的房顶会不会塌?」 宋柏皱着眉头。 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更可怕的是,这种预感不是来自于眼前的人,而是来自于他自己。 …… 沈弗辞回去的时候心情极好,路过一家酒楼的时候顺便提了两壶酒回去——何文津好酒,清酒浊酒他都不忌,都能喝得下去。 真是个奇人。不过沈弗辞答应他会替他带酒回去。 「柳小姐尽管在这好生歇着,我们大人派我们在这里守着,」佩刀的高大男人站在客栈的门口,身上还穿着宁州县捕快的衣服,「绝对不会有人打扰。」 他身前身着黑衣的明显是侍卫,一脸不耐,「我家小姐自有我们护卫,不用何县令忧心。」 男人看着眼前铜墙铁壁似的护卫,咬了咬牙,笑着说,「这是我们何大人的心意。」 「不用了,」侍卫冷冰冰地说,「请回吧。」 走就走。 男人讪笑着说了两句,扭头往北走,与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小姑娘擦肩而过,肚子鼓鼓的,不知道揣着什么东西。 他捂着鼻子,粗声吼道,「站住!」 身后的侍卫听到声音也转了头过来。 那小姑娘停下,身子抖得跟个筛子似的。 「你那脸上是什么东西,掉茅厕了吗?」 「宁州县今天宵禁,」男人恶狠狠地说,正好将自己一肚子火气撒出来,「赶紧滚回家去别在晚上顶着你那张脸出来噁心别人,晚上让我看见就宰了你。」 真他妈晦气。同样是女的,有的人长得跟天仙似的,看着就让他□□里的东西难受,有的人就跟泥点子似的让人膈应。 小姑娘不敢说话连连点头,顺着墙根蹭蹭跑了。 那些侍卫皱着眉头,看不惯这捕快那副嘴脸,有人看了眼那小姑娘…… 然后一言难尽地转回头来。 何文津在房间里坐着,桌前摆好了一桌菜,酒杯成对,但就是无酒。 另一半的床榻里躺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身上刚刚换了一遍药,脸色比换之前还要白。 外面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何文津坐直了身子,听到个清亮的女声在门口问,「听说东边有个人得了瘟疫,你知道吗?」 何文津一惊。 什么瘟疫,他怎么不知道还有瘟疫? 「不知道啊。」 门外突然被拉住的人也一头雾水。 「哦,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女声瞬间平静下来,仿佛刚才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过了会儿有人就推了门进来,何文津抬头看了眼,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你这是怎么了?」 衣服破烂,想在泥地里滚过似的,头髮也乱糟糟的,脸更是脏得连本来面目都看不清了。 「你……掉泥坑里了?」何文津犹豫地问道。 同样是人,沈弗辞看何文津可顺眼多了。 她将怀中的两壶酒放到了桌上,然后走到一旁洗脸,等待将脸洗干净了伸手将外面脏兮兮的外袍直接脱了。 何文津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虽说你我现在也算是相识,我不计这些,可你这样总还是有些……」 沈弗辞「啊」了一声,「我穿着衣服呢。」 何文津吐了口气出去,转过头来,「你这是怎么了,一声不吭地出了门,回来就变成了这样。」 沈弗辞在他对面坐下来,答非所问,「听说今天有个姓刘的贵女进了宁州县?」还好大一番阵仗。 「刘?」何文津摇头,「是柳,柳树的柳。」 柳啊…… 沈弗辞的心情不太好了。 周江延曾提过被柳浣所救,上辈子也确实如此,她记得柳太傅家有个跟随母家在外,直到快及笄之年才被接回来,时间倒是相近,沈弗辞救了周江延之后还没来得及见他便走了,他也并不认得她。 而现如今柳浣又出现在这里……难保她现在没有救下周江延。 明日去打听打听吧,沈弗辞心里想。 沈弗辞给何文津带的酒是好酒,但他也不提好不好,就这么喝着,「我方才听你问别人瘟疫的事,哪来的瘟疫?」 沈弗辞回过神来,神色坦然,「我就是问问。」 何文津疑惑,「就是问问?」 他怎么看不懂这姑娘要做什么了,平白无故地问什么瘟疫的事。 「对,就是问问。」沈弗辞说。 晚间,沈弗辞照例脱衣爬床,只不过今天她刚刚爬到一半,床上的人竟然醒了,狭长的眼睛半眯着看她,声音嘶哑,「你在干嘛?」 沈弗辞手臂撑在床上,迟疑了一下抬起身子坐了起来 ,「睡觉。」 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时候醒。 幸好眼前的人听了也没说什么。 谢洵觉得头疼,不想说话,旋即冰凉的杯口贴在他的唇侧,他睁开眼,见她望着他问,「喝水吗?」 喝。 谢洵就这她的手喝了水,有水滴顺着下巴滑落,沈弗辞拽着他的衣领随手擦了,松开手便见着这人直勾勾地看着她。 第10页 沈弗辞咳了下,将水杯放到一边,「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的男人垂眼,沉默了一会儿,沈弗辞甚至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你叫什么其实都无所谓,不想说也没关系,」沈弗辞撑着下巴看他,「从现在起,对外你就是我哥哥,姓沈名去,是和我来投奔亲戚的。」 沈去? 这么敷衍的名字会有人信吗,谢洵想着,问道,「那你呢?」 既然给他都安排好名字和身份了,想必自己也是。 「沈来。」沈弗辞说。 「……」当真敷衍。 谢洵闭了眼睛,心想现在要怎么才能离开这个破地方和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女人。 沈弗辞继续说道,「但是对内,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你人也是我的。」 床上的人怔了下,眉间微蹙地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沈弗辞看着他,「我知道你们侍卫向来忠心,主子是谁便忠心于谁,你本该是死人,但是既然你的命被我救了,我让你重新活过来,你之前的生活便算是结束了,而你现在就应该只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这话说得足够明白吧? 话说到这,沈弗辞还是有些担忧的,要是这恩他死命不认,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谢洵打量了她半晌,又懒得看似的闭了眼睛,轻声说,「等我彻底活过来再谈报恩吧。」 他说话慢,语调又平,沈弗辞等了一小会儿才发现这人竟然又睡着了。 这觉睡起来还没完没了了! 沈弗辞重新爬到他身边躺下——她昨日跟店家要了个被子,现在不用和他抢了。 第二日,沈弗辞起了个大早,邀何文津一同下楼吃饭,今天大堂里的人格外少,听说昨晚官府因为贼盗的事情又来了一趟,这回抓了几个人走,全都是住在上等房中的。 何文津倒是见多了似的,只说他们下午便会回来,只是身上的钱财恐怕得被人掳去不少。 「幸好,」沈弗辞听了说,「我住不起上等房。」她大半的钱都在半路被那个跑了的宫女偷了,身上有的大半也都砸在房里躺着的那个人的身上了。 还好他没死,否则真是白费心思。 何文津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惹人注目的不仅仅是钱。」 还有色。 沈弗辞扭过头来,问,「姓柳的怎么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上有比打赌更快乐的事情吗? ——有,当你的赌必赢的时候。 定错时间啦,抱歉。 第6章 何文津摇摇扇子,目光在沈弗辞身上转了两圈,问,「你为何不先想想你自己?」 沈弗辞沉默片刻,脸色怪异,「难道是我的错,对自己的容貌没有清晰的认知?」 何文津摇着扇子的手一顿,有些惊异地说,「我发现你真的很有意思。」 「过奖。」 何文津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昨天晚上那边贵人的落脚地遭了贼,人没什么事,但是被吓得不轻,官府里便派了人在那边保护她。你猜这事是谁负责?」 沈弗辞看向门外那片空地,前天那里还躺了个老人的尸体。 「陈永。」她说。 她特地去打听了这个名字,捕快里年龄大的,算是个头儿,人狠手辣,没有人敢轻易招惹他。 这人有个最大的毛病——好色。 沈弗辞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没有平日里的光滑白皙,而是蜡黄粗砺,整个人都无神了许多——这还是她逃走婢女的杰作,她每日都照猫画虎,虽不算高明,甚至有些出乎意料的难看,倒也恰好有用。 想起昨天晚上陈永的话沈弗辞便觉得恶寒。人的恶没了约束,便会变得漫无边际,什么东西都想要碰上一碰。 这样明目张胆,恐怕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柳家到底是什么人家。 「所以昨晚上才在这里抓了人?」沈弗辞问。 何文津点点头。 「一箭双鵰,」沈弗辞点评道,「既达到了目的又挣了一大笔银子。」 这事最后多半不了了之,官府证据不足放人,柳家那边却还要派人继续看着。 这宁州县的县令也是奇怪,形同虚设,她来这至今未曾见过他。 「不过问题不大,京官的护卫不是那么没用的。」沈弗辞说。不仅不会没用,相反可能还会掀起点什么不小的波澜。 静心看着就好了。 …… 宁州县大牢—— 宋柏走过昏暗的长道,路的两边尽是穿着破烂的囚犯,他们坐在干草上,目光浑浊地看着高墙那个小窗透进来一点点的光亮。 今天又抓了新的人进来,在这里待久了的人早已经司空见惯,他们有些是真的犯了罪被逮进来的,也有一些是惹了事被关进来的,还有一些…… 「大人啊,我家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 宋柏路过的时候一时不察被人抓住了衣角,那是一只极瘦的手,骨骼突出,手上泛着鞭打之后的青紫。 青年头髮凌乱,枯草一般乱蓬蓬地顶在头上,他哭了太多次,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每日完成任务似地拉住他们求饶,「我家还有个傻了的老父亲,指着我回去养老呢……」他断断续续地说,低着头面上没什么表情,「我知道错了,是我不长眼,是我冲撞你们,是我活该,求大人们不要跟我计较。」 第11页 宋柏将自己的衣角扯出来,又站住。「徐立……你是叫这个名字吗?」 名叫徐立的年轻人抬起头来,似乎很久都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是。」 宋柏张了张嘴。 你父亲已经死了,就在你被抓进来的第五天,曝尸大街。可这话他说不出口。 但他说不出来,不代表别人也说不出来。 陈永从身后挥开宋柏,手中佩刀铛地一声撞在了狱前的栏杆上。 「你那个傻子爹早死了,」说完他挥了挥手里的刀,「就死在老子的刀下。你给我老实一点,不然我这就让你下去陪你爹。」 徐立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又伸出手来,冤魂索命似地嘶吼,「连个老人家都不放过,他身无分文又傻,都是个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你们还不放过他,你们吃我们的喝我们的还要我们的血和肉,老天长眼,你们这样的人不得好死,都不得好死!!」 宋柏咽了咽口水,拉住陈永,「陈哥,别在他这耽误事儿了,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呢。」 这样的话他听多了。 死后的事情谁管他,活得痛快才是真的。 陈永看了徐立一眼,他今天心情好,不跟他计较。 他啐了一口,对宋柏说,「你让他赶紧闭嘴,然后过来帮忙。」 陈永朝着深处走去,那里是昨晚上才抓过来的人,听说是个富商,刚来这里还不懂规矩,没提前打点官府,昨天晚上便被找了个藉口抓了回来。 宋柏在徐立面前蹲下,那枯瘦的手抓住他的,血痕立刻蜿蜒出来,他「嘶」了一声,又忍住。 「徐立,你要是不想死,就别再继续闹了。」 徐立看着他,那个被折磨地几乎没了情绪的人现在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以为你们真能一直这么无法无天吗,」他笑了起来,笑声渗人,「你们以为当了捕快就不会死了吗?」 「你们会死得比我们都惨,」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们会为宁州县每一个冤死的人陪葬。不仅是你,还有你的家人,你的朋友。」 宋柏一惊,登时恼怒地甩开他的手,「你?!」 「胡说八道,都是胡说八道!」 「你活该被关在这里,」宋柏急了,有些恶毒地说,「这辈子你都别想出去。」 徐立擦掉自己手上的血迹,转过身去背对着宋柏。他弓着身子坐在地上,几日来都还算挺直的嵴背现在弯曲了,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似的。 「会有报应的,会有报应的。」他喃喃说道。 宋柏却无心管他,转过身匆匆走向里面。 心怦怦地跳着,徐立那疯疯癫癫的话一道惊雷般在他炸裂迴响。 都是胡说。他对自己讲。 这里这么多捕快,这么活了半辈子了,不都没事吗,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他没杀过人,凭什么遭报应,他会和他们一样……和他们一样…… 宁州县的牢狱的狱卒大多都是不管事的,在这里蹉跎岁月。 宋柏走过几个牢房,来到了最里面。 牢里有股陈年腐朽的味道,夹杂着其他的难闻的味道,偶尔还有些老鼠跑来跑去。 宋柏到最里面的时候,已经将刚才的事情都咽了下去。 小小的牢房里关了一对夫妻,从南边来的商人,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宋柏还记得昨天晚上他们敲开他们房门时,他们脸上的震惊和恼怒。不过仅仅一个晚上便都被磨没了。他们一天没有进食,也无人询问,就这么被关在这里。现在见人来了,一时都有些激动。 「这位捕快大哥,我们是真的没有偷盗东西。」男人从脏兮兮的了床上站起来,眼下一片青黑,想来一晚上没睡。 「昨天晚上,那位一共丢了二十锭金子,」陈永掀了眼皮看他们,「你敢说跟你们无关?无关为什么有人看见你们贼眉鼠眼地从失主房里跑出来?」 「二十锭啊,你们可是真的敢偷。」陈永冷笑着说。 宋柏抬眼看了看那对夫妻。 他们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富商,人很本分,到了这儿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陈永看了宋柏一眼。 「人证已经有了,」宋柏看到目光,转过头对那对夫妻说,「那人现如今就在官府,但嘴很紧,是县里有名的穷无赖,我们也拿他没办法,毕竟认证摆在这,不过……」 「我们都是正儿八经的商人,怎么可能去偷别人的金子呢,我们也没去过那什么姑娘的房间,」男人讪笑着,「必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我们。」 「大人要是愿意,我愿意献出自己的部分家财,只求别让那小人胡言乱语,污我们清白!」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陈永笑笑,「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就是为了你那点钱一样,我是捕快,既然你们有冤屈那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但现在这事着实难办,说看见你们的那个人可是我们县令的亲戚,人总不能信你们不信他啊……」 「那……」两个人一时都拿不了主意。 男人咬咬牙,「求您想想办法,我们不能耽搁在这。」 陈永晾了他们一会儿,等到两个人都急得不行了,才慢悠悠地说,「这事儿帮你们也不是不可,谁都是出来讨生活的,都不容易,你们也是,我也是,谁会刻意为难谁呢?我看你们也像个老实人,这样吧,只要你们能将这二十锭金子补上,我定然能保你们无事,平平安安地走出去,怎么样?」 第12页 「二……十锭金子?」男人迟疑了下,而后攥紧了手,要命就不能要钱,「麻烦捕快大人为我们做主了。」 成了。 陈永笑着摆摆手,「小事小事,宁州县晚上还是挺热闹的,没事多出来走走啊。」 宋柏跟着陈永从牢狱里走出来,那对夫妻就跟在后面,陈永说不能太大摇大摆,要他们小心一些,晌午之时便将钱补上,否则神仙都帮不了他们。 那对夫妻走了,陈永派了个年纪小的捕快跟了上去,以防止他们临时反悔。 宋柏静静地看着他们互相搀扶回去的背影。 这些金子对一个生意不太大的商人来说多少有些伤筋动骨,而另一个人却凭着颠倒黑白的本事将这些金子收入囊中。 这就是他们。 徐立也许说得对,他们确实会不得好死。 …… 今天天气不错,沈弗辞站在客栈门口,有个拎着菜篮的女人从她面前走过。 「哎,大姐。」 沈弗辞叫住她。 那女人转过头来,「妹子,怎么了呀?」说话还蛮好听的。 沈弗辞眯眯眼睛,「大姐,听说南边有人得了瘟疫,好让人怕啊,你听说没?」 女人「啊」了一声,「不能吧,我没听说。」 沈弗辞点点头,「我也是听说,既然大姐也没听说,那应该是假的了,那我不怕了。」 那女人看了看周围,凑过来说,「可我听说,昨天也有人问,不过说是东边人,不管是不是真的,还是得小心点,你不是本地的吧,那还是得趁早走。」 沈弗辞听到东边,脸上的懊悔一闪而过,然后点点头,笑道,「知道了大姐,你也小心些。」 第7章(有补) 宁州县县衙—— 「老爷,外面有些人传言说宁州县出了瘟疫呢。」 管家伸长了脖子去看那在桌子后面的男人,他岔着腿坐在地上,鼻子下长了两撇小鬍子,正低头捣鼓手里的木头小人。 被叫老爷的男人头也没抬地摆摆手,「滚滚滚,别在这胡说八道,宁州县这么个屁大点的地方,黄沙漫天,还能有瘟疫?」 管家揣了手,皱着眉头说,「老爷,我也觉得这传言不可靠,那你说他哪来的呢?」 男人嗤笑,「哪来的关你屁事,又关我屁事,这宁州县我都管不了,爱怎么的怎么的吧。」 说完男人把手中的小人砰地一声摆在了桌子上,拂拂袖子朝着外面走了。 管家摇摇头,一看那小人「哎呦」了声,赶紧把那木头人拿到一边放在盒子里了。 走前还又看了眼。 奇怪,这小人怎么长得那么像县衙里那个捕快……就那个长得最丑的那个。 不看了不看了,平白无故污人眼睛。 …… 何文津今日和往常一样,端了壶茶在门口坐着,他捏着杯子,看着那姑娘揣了袋瓜子在斜对面的布坊里坐着,周围还围着几个女人。 「你说这瘟疫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天天都说有人问,但没真见着有,但要说没有,那怎么有人天天问,难不成是那人脑子坏了?」 刘婶是布坊的老闆娘,她家里男人身子弱,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出来看着,偶尔也有人说闲话,但她凶,谁说骂谁,慢慢的也没人敢了。 角落里拿着瓜子的沈弗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讪讪地说,「不好说,不好说。」 「你傻啊,」一边的妇人摇着扇子,说话毫不客气,「真有还能让你见着,那群捕快什么样子你也不是没见到,就算有恐怕早就被他们偷偷藏起来了,说不准现在连骨头都没有了,你说呢,小姑娘?」 沈弗辞「啊」了声,皱着眉头仔细思考了下说,「这个,不好说。」 「我觉得太可能了,」那妇人压低声音凑过来,「你看,前几天咱们县里不是来不少人嘛,但我一天没注意啊,真的就一天,那些人一夜之间消失了好几个。」 「啊,真的假的?」 沈弗辞磕了口瓜子,「前面客栈有个从外来的姑娘,是不是被捕快围起来了?」 妇人一愣,「你的意思是……」 沈弗辞摇头,「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可没说有什么关系,」她从凳子上站起来,把身上的瓜子壳撒满地,「不聊了两位大姐,我家哥哥还等我回去呢。」 「是哥哥还是情哥哥啊?」 两个女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何文津这边看得热闹突然见着那仨人的眼睛就朝他看了过来。 何文津捏着杯子的手迟疑了下,沈弗辞已经走了回来,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了?」 何文津又看了那两个女人一眼,「你跟她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沈弗辞还朝着那俩人招了招手,「聊了聊瘟疫的事情。」 何文津奇怪地看她,「你不是说没有瘟疫,就是随便问问……不对,谁会随便问这种事情,」何文津坐直了些,「你是不是想做什么?」 沈弗辞瞪了下眼睛,「你才看出来?」 「……」 一阵无言,何文津嘆了口气,「我总觉得你这两天做了什么,但仔细一想又好像没做什么,就是找人聊聊天。」 但她这天聊得委实诡异,她也实在不像会找人聊的人,单说那把瓜子,何文津实在觉得她是靠着那把瓜子才能成功同那几个女人聊下去的。 第13页 他实在看不懂她这前前后后的打算做些什么。 沈弗辞笑笑,「那就对了,我就是找人聊聊天,谁说都是这样。」 何文津闻言笑了声。 小狐狸。他想。 何文津伸了手,「那只是没事找人聊聊天的姑娘,也给我一点吧。」 「客气。」沈弗辞将手心里的瓜子都放了进去,然后拍了拍掌心。 「哎?你不要了?」何文津抬手问。 「不要了,」沈弗辞朝他笑笑,「哥哥醒了,我得去看看他。」 谢洵今日一早便醒了,叫人送了些吃得过来,吃得他皱着眉头难以下咽,现下正在坐在窗边歇着。 脸色看起来还不错。 沈弗辞推门进来,窗边的人头也没回,像是知道是谁进来了一样。 「你今日算不算彻底活过来了?」 谢洵顿了下,转过头来。 沈弗辞看见他那张脸稍稍心惊了下。这周江延到底什么打算,把这样的人收下做自己的侍卫。 侍卫因其职责,最好是长得平平无奇,越是不惹人注意越好,他这幅长相,实在不适合做这个。 谢洵看着她,「你想要我做什么?」 这便是有跟着她的打算了。 沈弗辞笑笑,她对自己人向来大方,「你先好好养伤,没什么比身体更重要了,我需要你做的事情还在后面呢,不用着急。」 谢洵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怪异,又快速回归平静,像什么都发生过一样,淡淡「嗯」了一声。 …… 宋柏今天当值回来,去街西买了一只鸡,拎着往家里走,回去的路上他又碰到了那个奇怪的姑娘,和四五个女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他稍稍靠近些,还没等听到她说什么,就见她突然看了过来。 「宋捕快回来了呀。」她说,语气颇为熟稔。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专门在这里等他一样。 宋柏神情一凛下意识地就想绕着她走,谁知道目光扫过一边,却勐地怔住了。 「娘,你怎么在这?」 他看了看两人,坐得很近。 他娘对附近的女人向来有些意见,这是宋柏知道的,没想到现在却和她们坐在一起,旁边挨得最近的还是那个奇怪的姑娘。 他不认为她们可以这么快不计前嫌,唯一的说法便是有什么东西比这个「前嫌」还要重要。 宋母「哎」了一声,身边的姑娘问她,「宋捕快原来是大姐家的儿子啊。」 大姐…… 宋柏看向她。 宋母点点头,「是啊。」 「英雄少年,原来是家风传承。」沈弗辞含笑,那表情却怎么不像是她口中所说的那样。 宋母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我儿子……」 「别说了,」宋柏叫她母亲起来,「各位婶婶天色晚了,不要在外面走动了。」 说罢他看了眼沈弗辞,目光不善。 「叫谁婶婶呢。」刘婶低声嘀咕了一句,这宋家的儿子说话真的是不讨喜。 虽说原本这小子原来也是这么叫的,但现在怎么听都觉得别扭。小姑娘说得对,她也才三十有五,哪里年纪大了? 沈弗辞也没说什么,只对宋母说,「我交大姐的方法大姐回去试一试,绝对有效,明天我再告诉你新的。」 宋母点点头,「明天还来找我啊,小姑娘别忘了。」 「当然。」 沈弗辞施施然而去,剩下的人也没了意思就散了。 宋柏和自己母亲往回走,边走边问,「娘怎么会认识她的?」 宋母「嗐」了声,「是刘家那个妇人先认识的,我路过碰见,别说,那小姑娘讲起话来就像是见过世面的,她还讲这天底下民不一定都是怕官的,官也可以怕民,一个官抵得过一个民,但一个官抵不过一百个,真是有意思,我还没听别人这么说过呢,胆子忒大。」 宋波一听先是愣了下,然后赶紧说,「娘,你别她的话放在心上。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你少听,她说的要是真的,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了,以后谁还敢当官?」 宋母见他这么紧张,还以为他是怕自己的捕快当不好,于是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觉得新鲜,没往心里去。」 宋柏却没有这么轻松,「娘,以后别再见她了。」 说到这,宋母不同意了,「那可不行,她说好了要交给我一个敷脸的法子呢,明天我说什么也得去。」 「娘……」宋柏还要继续劝他。 「行了,」宋母打断他,「你不在家连个跟我说话的人也没有,好不容易有个能说上话的,你还不让我去。」 宋柏张张嘴。 他父亲没得早,要不是母亲拼命拉扯他,恐怕他早就死在小时候了。 宁州县没什么值得他一定要留下,除了他母亲。 宋柏嘆了口气,「算了,去便去吧,但除了什么……什么敷脸的,别的都别说,她要说你也别听,小心被人听见了惹祸上身,到时把你们抓进大牢里。」 宋母开开心心地说,「放心。」 不过她儿子可是捕快呢,多少都得看点薄面,谁敢轻易动她们? …… 下午的时候,沈弗辞去打听了一下那位柳家姑娘的事情,不出所料那位在这里落脚的正是那位上辈子不顾名分跟着周江延的柳浣,身边也确实带这个重伤的人。 第14页 两个跟她有牵扯的人都在这里。 兴许这周江延还是命不该绝,哪怕她将人在那里荒郊野岭扔了几天,他也还是没死,竟然真的碰上了柳浣,实打实地被她救了一次。 这让沈弗辞不禁怀疑起当初柳浣是不是捡了她的漏,这才成了周江延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 这一点她各外介意。 沈弗辞在那家客栈下和小二聊,这小二刚被那群捕快骂过,半大的小孩儿吓得躲起来直哭,被沈弗辞看见了还有些不好意思。 沈弗辞多给了他点铜板安慰他,那小二就不哭了。 沈弗辞看了他一会儿,「小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那小二听到这话倒有些警惕,「什么忙?」 沈弗辞装作没看见,低着头只露出后脑勺,看起来极为伤悲,「我原先有个未婚的夫郎,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长得一表人才人也极好,我虽长得不好,但他从不介意,还说以后要同我举案齐眉,一辈子在一起,可是后来,后来啊……」 说到伤心处,还红了眼眶。 人最喜欢听这些爱恨情仇的闲事,那小二被吊起了好奇心,「后来怎么了?」 沈弗辞抹抹眼睛,「后来他被一个富家小姐看上了,要让他做上门做女婿,他不同意,那富家小姐竟叫人将他打成重伤,还说就算是打死了也得把尸体带回去,就连我哥哥,都被他们打得卧床不起了。」 「七天了,整整七天我都没见过我那夫郎,更不知他如今到底如何了。」沈弗辞扭过头,实在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那小二唏嘘,说了几句安慰她,扭头又想起来他们客栈也刚刚住进来了个富家小姐,身边也带这个男人…… 他张圆了嘴,「你说的不会,不会是那个吧……」 沈弗辞看他一眼,眼泪将掉未掉的,凄楚得恰到好处。 小二在她身侧蹲了下来,「这也太巧了,跟负衷情那个话本子讲得一样。」 沈弗辞抹眼睛的动作顿了下,「你记错了。」 「是吗?」 「是啊。」 沈弗辞将一块碎银塞进他手里,「小哥,我如今也不求他能和我双宿双飞,但叫他不要忘了我,能好好活着,我就满足了。」 沈弗辞将身上的一瓶伤药递给了小二,「劳烦小哥把这个给他,悄悄塞在他身上便可,不要让他知道是我做的。」 小二犹豫着拿了过来,主要是拿人家手短,收钱不办事有些不地道。 「真不让他知道?」 「不用,」沈弗辞摆摆手,说完又觉得自己太干脆了,于是说,「若他有心便该想到我。若是无心……也没什么。」 「那好吧。」小二将东西装进怀里。 门外突然吵嚷起来,小二登得从地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沈弗辞悠悠地要走出去。 小二拦住她,探头出去过了会儿又探了回来,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好像有人被抓了。」 他摇摇头,「反正捕快抓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和之前也没什么分别,只要不犟,他们乐意了就把人放回来了。」 沈弗辞看向外面,阴天了。 「是吗?」 这回可不一定。 -------------------- 作者有话要说: 补在这里了 ## 第8章 昨夜—— 「柳姑娘,可有什么需要?」陈永站在门外,拉住那从房间里出来的婢女。 门边站着的两个侍卫目不斜视,余光却一直在盯着他,以防止这人继续靠近。 婢女看了眼他,有些恶寒地避开他的手,「我家姑娘什么都不需要,陈捕快事务繁忙,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她跟着自己家小姐久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像这等低等人粗鄙不堪,竟然还巴巴地凑上来,着实让人心里觉得噁心。 谁不知道这人打得什么主意! 陈永眼底闪过一丝不快,面上却笑着,「不劳烦不劳烦,柳小姐如果有什么需要,尽情吩咐我即可。」 这群人真他娘的警惕,除了前日,他连个姑娘的人影儿都没看着。 陈永就算再好色,也知道这些人的厉害,一把刀恐怕就能了解他。这么想着陈永便打了招唿去叫人轮值。 婢女扫了他一眼,勉强地点点头,「行了,那你走吧。」 一个奴婢比正主的谱摆得都大。 陈永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心想里面那个他睡不着,外面这个总得给她点教训看看,让她知道这是什么地界,是谁的地界。 陈永从客栈二楼下来,几个同县衙的捕快在下面等着。 「陈哥,」宋柏见他走近,迎了上来,「最近有人在传播谣言,说宁州县里出了瘟疫。」 陈永没当回事,「这种屁话跟我说什么,那个脑子不灵光的会信,真有瘟疫我能在这好好站着?」 「话是这么说,但是……」宋柏还要说些什么,被陈永挥手打断了。 「你想办法把那个叫山桃的婢女给我弄过来,」陈永对他说,他凑近了,压低声音,「手脚干净一点,别被抓住把柄。」 宋柏一愣,随即摇头,「不行陈哥,他们看得严,那婢女更是一直跟着那小姐,怎么可能把人弄出来?」 「那就是你的事了,」陈永的手指在他的身前使劲儿地戳了戳,「你别忘了,你这捕快可是你自己求来的,我让你干了,你得办事。」 第15页 落在身侧的手攥紧,青筋暴起,又渐渐松了下来。 宋柏对他笑了两声,「陈哥你也知道这事儿费劲,我试试,能办成绝对办,要是实在办不成我也没办法啊。」 陈永晃晃脑袋,看着他冷笑声,「那你最好多求佛,希望你母亲能多活两年吧。」 陈永见宋柏愣住,心情大好,仰头笑了几声,便揽过一边捕快的肩膀出去喝酒了。 「宋哥,你别跟他对着干,」剩下个年龄小的捕快跟他说,「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呗,咱们县谁不知道他才是管事的,惹不起。」 宋柏皮笑肉不笑地牵动了下嘴角。 「你在这看着吧,我去街上巡守,回来替你。」 砰砰砰—— 大门被人一阵勐敲。 「谁啊,大晚上乱敲什么?!」 狗吠声,人吼声纷纷而起。 披着外衣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走出来,还没走到门口,那敲门的声音便停了。 深夜之中显得格外诡异。 紧接着一沓白纸掠过墙被扔了进来,哗啦啦地洒了一地。 白纸上墨字扎眼。 「谁他娘的半夜往我家扔破纸?」 「这什么东西?」男人上前把纸捡了起来,身后跟上来的妇人手里还那了盏煤油灯。 「什么啊?」 男人借着灯光将纸摆在自己面前。 「县什么,上天……降罚……瘟疫……瘟疫?!」男人叫了起来,声音惊恐,「瘟疫!瘟疫是真的!」 「什么?瘟疫是真的!」妇人瞪圆了眼睛。 与此同时,层层叠叠的白纸顺着一条大街,毫无遗漏地扔进了每一家的院子里。 人们惊恐的声音先后响起。 「瘟疫是真的,不是谣言,不是谣言啊!」 「官府骗我们,那些捕快,他们想让我们都死在这……」 「别胡说,他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什么什么好处!他们当了捕快以来,我们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吗?!」 「不要命了?!」 「瘟疫都来了,老子还要什么命?」 一串脚步声飞快地在街上穿梭,宋柏正在巡街,走到一半突然发现四周吵闹起来,有个穿黑衣的身影飞速掠过,手中还拿着一沓什么白花花的东西。 「瘟疫来了!瘟疫来了!」 「宁州县不能待了,宁州县不能待了啊!」 宋柏转身躲进了角落里,顺手还从路人手里拿了那张写满了字的白纸。 看到白纸上的字的一瞬间,宋柏心里一沉。 完了,宁州县安生不了了。 之前见到过的黑影再次出现,宋柏握了把腰侧的刀咬紧牙悄悄跟了上去。 客栈里,谢洵翻进窗子,他拉下脸上的黑布,看向桌前坐着的女子。 她很是无聊似的,一手撑着头,一手端着杯子,见他回来眼睛一亮,给那张有些一言难尽的脸增添了不少光彩。 「怎么样?」她问。 谢洵看了眼身后,「来了。」 沈弗辞站了起来,看了看他,「你没事吧,闹这点动静会不会让你身体受不了?」 她叫他去做事的时候没见关心,现在倒是问起来了。 「没事,」谢洵在窗边站定,拍了拍窗框,「出来。」 沈弗辞笑笑,「宋捕快,跟了一路了,不出来见见我,我还以为你有话要问我。」 窗下木头嘎吱嘎吱的动静,紧接着一道人影迅速翻了进来,脸上有道浅浅的伤口,显然是刚刚追来的时候划出来的。 「外面的那些单子是你们发的?」宋柏问她。 沈弗辞没有说话,反而看向另一边的谢洵。 谢洵将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摆在桌子上,那纸上的内容今儿和外面发的相差不多,只是数量极少,无他,沈弗辞拿不出那么钱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印刷这些东西。 「不知道是谁,」谢洵看了眼沈弗辞,「有人比我们动作快,手笔大。」 宋柏不信,「你们说不是就不是?」 沈弗辞笑了下,「随宋捕快怎么想,你要是觉得是我做的,那我也可以认下。」 毕竟她先前确实有这个打算。 宋柏冷笑,「你知道散播这种谣言会引起多么大的恐慌吗,我朝五年前曾出了一场瘟疫,尸骨遍地,满城凋零,宁州县南边的永安县一月之间几乎死绝了,西北三城哗起造反,所以近两年朝廷更是明令不许肆意传播瘟疫之事,你知道你做的这件事情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吗?」 宋柏的刀已经拔了出来,「你这是让宁州县永无太平!」 谢洵微微抬眼,目光落在宋柏的刀刃上。 「宁州县何时太平了,」沈弗辞平静地看着他,「我来宁州县不到七天,只看到了捕快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只看到了乱葬岗尸骸遍地,无人认领,」她朝着宋柏走近一步,「宋柏,这就是宁州县的太平吗,这就是你的太平吗?」 宋柏瞪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弗辞的目光落在宋柏的身上,后退了一步重新做回到了椅子上,「宋捕快,有些火不烧到自己身上,就永远自以为相安无事,一点火星就能让人粉身碎骨,你就能保证,这火星落不到你身上吗?」 宋柏紧紧地咬着牙,「你什么意思?」 第16页 「没什么意思,」沈弗辞打了个哈欠,「好睏啊,沈去,送客。」 「沈去」听到她的话牵了下嘴角,看了眼宋柏,意图很明显。 你自己走。 宋柏看了看谢洵,人面对威胁之时总是极为敏锐的,他当面见他便知道不是他的对手。 宋柏收了刀,「我来时已经传信叫人封锁城门,这个谣言只会停留在宁州县内。」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说,「陈永在宁州县的势力绝非此地这一点点,否则也不能任他放肆到现在,你们这点小动静,只要他明天稍稍施压就能解决。」 沈弗辞点头,「确实。」 宋柏嗤笑,转过身又跳窗走了。 「有门不走跳什么窗,」沈弗辞看着那大开的窗户,「这单子会是谁发的呢?」 说完,她突然笑了笑。 这宁州县里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一个人了。 …… 宁州县封了城门,有专人守候,一些想要趁夜色出逃的百姓出不去,又被拎着刀的捕快给赶了回来。 宋柏在城门已经守了一个晚上,尽管他对每一个想要出城的人说瘟疫是谣言,但却没有一个人信他。 「你们这群吃人肉喝人血的东西,鬼才会信你们的话!」 有人恼极了趁乱将鸡蛋扔到了宋柏的头上。 腥臭的蛋液流了下来,四周变得寂静无声。 宋柏抹了把脸,脸上没什么表情。 「将闹事的人抓起来,要么进大牢,生死不论,要么回自己家,等我们想办法,还能苟活。你们……自己选。」 晨光熹微,这里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一些闹事不走的人都被押金了大牢里关在一处。 在县里巡街的捕快跑了过来,「宋哥,里面闹开了啊。」 宋柏抬起头,一夜之间他的下巴长了青茬,「怎么了?」 那小捕快正式昨晚劝他的人,是唯一一个比他小的。 「他们闹着要官府那个柳小姐交出来。」 宋柏一怔,「关她什么事?」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会有个小小的低潮,不急。 第9章 关她什么事? 柳浣在窗前站着,面前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可以看见客栈楼下围了不少人,她的护卫和宁州县的几个捕快都在下面拦着,然而围着的人却越来越多,一定要她出来。 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昨天晚上宁州县吵嚷,柳浣也是被吵醒的,客栈内也被人扔了那些谈论瘟疫的纸,她叫山桃拿了张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事蹊跷,若是真有瘟疫也就算了,就怕是有人打着瘟疫的幌子想要闹事。 「那个姓陈的捕快呢?」柳浣将窗户关上,「为什么我没有看见他?」 山桃有些走神,闻言回过神来,「我也不知道。楼下的捕快说让小姐在楼上好生待着就行,这个时候不能下去。」 柳浣瞪她一眼,「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出去。这件事情与我们无关,但凡我们现在露了头,那就要牵扯进这件事情里。」她千里迢迢是要回京师去的,可不是在这里跟人闹事的。 柳浣长长地唿出一口气,「去给我倒杯茶来。」 山桃应了声刚刚转身就听到柳浣问,「周小将军醒了没有?」 山桃「啊」了一声,「今天还没去看过呢,奴婢这就去看看。」 「不用了,」柳浣叫住她,「我自己去,你直接把沏好的茶一起拿过来吧。」 山桃看着自家小姐婷婷裊裊的身影,小声说,「是,小姐。」 楼下—— 「把那个女人交出来!」 拦着的捕快颇为无奈,被人挤在了一起,他们连夜出来本想着拿刀震慑住这群百姓,谁知道半夜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偷了他们的兵器库,看守的人更是不知道哪里去了,平日里几乎是横着走的捕快现在也有些无能为力,想尽办法地靠近那群带刀的护卫,想要寻求庇护,「她没有得瘟疫,就是个路过的姑娘,你们干什么这样!」 「让那个女人出来见我们,你们不是说她没有瘟疫吗,那你们为什么围着客栈?!」 「贼盗猖獗,围着客栈也是为了安全!」 「呸!」有人当即吐了口水,「你们还为了安全,放屁!说谎也不知道说点可信!」 「你们是什么东西大家还不清楚吗,现在在这充什么……什么狗熊!」 「你们想进大牢是不是!今天已经关进去不少了,你们再闹事就把你们一起关进去!」 「关啊!你有本事就把我们一起关进去!看看宁州县的大牢关不关得住我们这么多人!!」 谁在这里胡说八道啊? 这道声音不算大,几个捕快来来回回地在人群里面扫视,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 「不让见也可以!你们给个说法!」 「是啊,凭什么我们都不知道,你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 「你们不想救我们,难道还不让我们自己救自己吗!」 「这么大的宁州县,这么多当官的,连个能给说法的人都没有吗?!」 宋柏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幅场景。 他还从没见过宁州县的百姓这么的群情激愤过,就好像是不给他们一个说法,他们就会真的毫无顾忌地冲上去。 第17页 宋柏眼尖地发现这群人之中还有不少认识的人,其中便有刘婶和她的丈夫,刘婶脾气暴,忍他们也许久了,如今趁乱闹事也算是情有可原,她丈夫刘成身子不好,现在能出现在这里,恐怕也就是为了她了。 然而下一刻,他一转眼就看见了他的母亲,站在离人群稍远一些的地方。 宋柏瞪大了眼睛,赶紧走过去将人拉开人群的中心,「回家去,别在这里待着。」 宋母看了他一眼,「小柏,这瘟疫是不是真的?」 「假的假的假的,」宋柏气恼地说,「如果真的有瘟疫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会不告诉你呢?娘,你听我的话,先回去,别在这里闹,陈永带着人回府衙找刀了,回来肯定不会放过这些人的。」 宋母有些犹豫,宋柏看着只觉得荒谬,「你连我都不信,就一定要信那个女子吗?」 「跟人家有什么关系?」宋母惊讶地看着他。 宋柏此刻发觉事情的严重性。 明明他知道这件事情与谁有关,也大概知道是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而事情的问题就在于并没有相信他的话。 人心中一旦有了偏向,即便他说什么都是错的都是藉口。 这就是宁州县的捕快。 宋柏不多说了,心知自己说也没用,只好说,「你现在就回去,要是被看见陈永看见,我这捕快干不成了,他向来看我不太顺眼。」 宋母这回不出声了,只是回头看了眼大街上的人,「这不会有事吧?」 宋柏一噎,抬头看了眼,「谁知道呢。」 他现在是真的不知道了,把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对她而言到底能有什么好处。 宋母走后没多久,陈永就回来了,带着人,带着刀,那刀的锋刃寒光凛冽,他拎着刀大刀阔斧地往街中心一站,带着股杀伐冷冽的痞气,显然不相信这群人能闹出来什么事。 平日里都是一副听不见看不见的窝囊样子,现在就算是闹事还能闹到什么程度。 就是这刀的事情让他着实有些气恼,还是临时从旧官府那里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回来的东西。 陈永一来,这群手无寸铁的捕快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一个个都硬气了起来。 陈永是真的会提刀杀人的。 「你们谁还要闹事,尽管试试,」陈永啐了一口,随即对前面的捕快说,「把前面这几个带头闹事都抓起来,不是想吃牢饭吗,让他们去!」 捕快们从侍卫旁边挤出来,带着刀的捕快很快将人围了起来。 「他就是想要害死我们!」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一时间安静下来的人群又开始蠢蠢欲动,「我们不是闹事!我们只是想要个说法啊!」 「要么你就把城门打开让我走!」 「呵,」陈永冷笑,「一群什么东西还敢跟我讲条件!我是官,你们是民,民就应该听官的!」 「谁说民一定要听官的,」刘婶说,「为了我们好的官我们听,你们的话我们为什么要听?到现在你们连个说法都没有,你要是让我们自生自灭,难道我们还要听你的吗?」 陈永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刘成看到了立刻将刘婶拉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咳了两声,脸色有些白,「捕快也算是官么,就算是,你们这样的官算什么官?」 周围的人都愣了下。 是啊,他们为什么一定听这些人的话?他们又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要他们听话,他们就不能闹事就要回去了吗? 可是他们什么都知道,却连瘟疫这件事情提都不敢提,这些捕快根本就没打算估计他们的死活。 「好,好得很。」 陈永的脸色极其难看,「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尤其是那个!」他指着刘成说,「进了大牢你就别想给老子出来。」 捕快急匆匆地捉人,刘婶本是一时心直口快,谁知道他们竟然真的抓了人来。 不对,哪里不对啊。 不是说民多了,官就不敢怎么样吗? 刀,是因为他们手中有刀,可是他们又没有,到底该怎么办? 「县太爷啊,」有人小声在她耳边说,「这么大的动静,县太爷怎么能不出来管事?」 刘婶顾不得去看是谁说了这话,当即喊了出来,「县太爷!我们要见县太爷!你们不能这样抓人,除非县太爷来!」 陈永一愣,没想到他门会说出这样的话。 对,县太爷。 他们还没见到县太爷呢,现在不应该让县太爷出面吗? 「我们要见县太爷!」几个胆子大的叫了出来。 「你们说什么?」陈永咬牙切齿地问。 刘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嵴背挺直,「我们说,我们要见县太爷。一个县里的大小事务应该都由县太爷来决断,现在这么大的事情,他为什么不出来?」 「反了,」陈永走上来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他娘再给老子说一遍?」 只要他敢再说,陈永这把刀立刻就会割断他的脖子。 刘成老实地没再说话,被陈永推到在地上,又狠狠地踹了脚,刘成当即吐了血出来,刘婶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窝囊废,我还以为你多大能耐呢。」陈永把刀立在地上,用手轻轻撑着,「把闹事的头子抓起来!识时务地就闭上你们的嘴!」 第18页 外围的人群安静下来,他们本就是向来凑个热闹,现在一看亮出来的刀锋都觉得心里发憷,赶紧散开了些,生怕那刀砍在自己身上。 但有人怕死,总有人不怕死,年龄大一点的一辈子快要活到头了,临了遇见这种事情便是抱了不要命的心思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一阵吵吵攘攘之下,便有人倒在了刀下,血迹蜿蜒下来。 沈弗辞踩在那血上,喉咙滚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摸过来的何文津拉了她的手腕,「别过去,这事到现在这样已经算是完了。」 手无寸铁的人没办法和他们抗衡。 「怎么会?」沈弗辞低头看着,「何文津,你相信这世上有公道吗?」 何文津一怔,没有说话。他是信的,只不过一路走过来,他看到的公道太少太少了。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宁州县的事情我们别掺和,」他有些急,想要拉沈弗辞走,可是她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走啊。」 沈弗辞推开他的手,沖他笑笑,「怎么结束了呢,」她看向人群,「这分明才刚刚开始。」 第10章 何文津眼睁睁地看着沈弗辞又混了进去,趁乱踩了几脚旁边的捕快,然而成功地将人惹恼了,放弃手边已经捉到了的人返回去捉她。 你相信公道吗? 事到如今,即便她再问一遍,何文津依旧会选择相信。 但他没有以前那么果决了。 文人读书不是为了吟诗作曲,也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当是为国为民为万世太平。 想得都是好的,能记住并且不会忘记的人却太少了,大多数人少年时高喊几句,而后一辈子庸庸碌碌,偶尔笑几句少年不知天高地厚,接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地就这样过去了。 何文津是不齿的。 现如今,他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钻进人群,末了还能对他笑笑的人心神震动。 她曾经说出来的那个赌约,何文津早忘在脑后了,现在又突然想起来。 七日之内,叫宁州县的县令亲自将那个老人家的儿子送出来,为老人开坟立碑,彻底悔过。 也许她真的能做到呢? 何文津喃喃道,「若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都能做到这件事情,那她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了。」 何文津扭过头,却看见了不远处在角落里看戏的「沈去」,他看起来悠闲得很,就差没给自己摆上一盘小菜了,半点也没有为自己妹妹担心的模样。 何文津看见他时怔了下,这位仁兄一直躺在床上苍白虚弱,现如今站起来了还睁开眼睛了,整个人算不上是精神奕奕,但至少也是清醒的,只是人有些恹恹的。 他多少有些不大认识了。 何文津暗骂自己的脑子真是被带跑了,他急匆匆地走到「沈去」面前,「沈兄台,你妹妹这么做,可有跟你商量过,你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谢洵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何文津,反问,「她会跟我商量?」 他声音不大,显然还是虚弱,但落声沉稳,说话不急不缓,很是耐听。 何文津张嘴没说出话来。 也是,看她那副性子也不像是会和别人商量着来的。 何文津当初劝她不要出门纯粹是一时兴起,谁能晓得这姑娘这么能闹。 「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得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来的?」他真是想不明白。 谢洵看了眼已经被捕快们押走的沈弗辞。 他也好奇,什么样的人家能长出这样的歪瓜来,净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不过她被抓走了,他耳边还能清净些。 谢洵从地上站起来,抬手挡了挡阳光,「今天晚上,她要你去一趟那个捕快家。」 何文津抬头,目光一闪,「你说,她一直跟着的那个?」 「他不会去,」何文津果断摇头,「这件事和他没有任何牵扯,做捕快做得高不高兴有什么重要的,安安生生地不就成了。」 谢洵负手,「他已经牵扯进来了。」 人人都想要置身事外,以为事不关己就能平安无事,殊不知,不过是一叶障目,没看见罢了。 谢洵不在这里待了,转身回了客栈。 何文津在他身后叫了声沈兄,「你这是干嘛去啊?」 「睡觉。」前面的人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 睡得着吗? 他竟然睡得着吗? 何文津唿出一口气,一直都在认真担心这那的人似乎只有他,其余两个都游戏一般。他真是被他们搞得心力交瘁。 另一边,柳浣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扭头便遇见了从另一头过来的小二,差点撞在他身上。 小二赶紧躲开,「都是小的眼瞎,小姐没事吧,小姐别跟我一般见识。」 柳浣抬眼扫视他,「以后好好看路。」 「是是是。」小二一边点头一边绕过她,急忙地从下了楼梯。 快到楼下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眼,那小姐在另一个房间面前停了下来,伸手敲了敲,隔了半会而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其实这柳小姐人还是不错的——如果她没有抢别人未婚夫的话。 小二摇摇头,一边感慨世风日下一边想着他这等普普通通的小人物还是老实干活儿最实在。 柳浣推开房门,房间里只能见到床上躺着个人,穿着白色中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被包扎了起来。 第19页 她进来没多久,郎中便端着药回来了,看见柳浣急忙把药放在桌子上,「小姐来了。」 柳浣皱了下眉,「这种事情让下人去做,你要在这里时时刻刻看着周小将军的情况,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郎中低头,「小姐说的是。」 柳浣又看了他几眼,盯着他把药给周江延一点点地餵下。 「他什么时候会醒?」 郎中拿着帕子把他嘴上的药渍擦去。 「周小将军的伤已无大碍,现下该喝的药也已经喝得差不多了,若是要醒的话,大概就是这一两天吧,小姐不用担心。」 柳浣想了想,在郎中站起来要把那帕子扔掉时候说,「把那个给我。」 郎中愣了下,递过去的时候还有些犹豫,「小姐,这东西……」它不干净啊。 这富家小姐有的是干净的帕子,干什么偏偏拿这个? 柳浣接过来,叠好了拿在手里,「你下去吧,这几日辛苦了,从今天开始,这里我会守着,钱去找我的贴身丫鬟领。」 郎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老实地收拾药箱出了门,出门路上碰到了那小姐的丫鬟,就将事情跟她说了一遍,那丫鬟领着他去取钱。 只不过…… 郎中瞪着眼睛,「姑娘,我们当初说好的可不是这个价钱啊。」 山桃冷笑,「就这些,爱要不要,就你那破医术,也就是这地方找不出别的郎中,不然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你来,给你钱你就知足吧。」 他可是在这里没日没夜地照看了好几天,这样的大户人家怎么还在银钱上这么剋扣他一个小小的郎中? 还不如东边客栈的那个小姑娘呢,她看着比她们穷不少,药费上却从不吝啬,甚至还愿意多给他一点。 郎中还想再说些什么,一看那丫鬟难看的脸色又憋了回去。 算了,小老百姓惹不起这样的人。 把人惹恼了一分钱没有还得让侍卫赶出去,没脸。 山桃看着他灰熘熘地走了,伸手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荷包,然后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裙上楼去了。 柳浣在周江延床前坐着,听到开门的动静一看是山桃端着茶来了,她将茶倒好递到柳浣的面前,「小姐,那郎中已经被打发走了。」 柳浣「嗯」了一声,没当回事,就这么低头坐着,山桃端茶杯的手都酸了,手上的茶几乎端不稳了。 「外面怎么样了?」柳浣现在听不到什么动静了。 「已经散了,不肯自行散去的都被捕快抓进监牢了。」 柳浣笑了声。 那群人在下面闹的时候她还以为能撑多久,她听到那几句话的时候还愣了许久,想不到这偏僻地方的人能如此大胆。结果竟然是就这么被抓走了。 雷声大,雨点小。没用。 那茶杯轻晃,眼前的人抬了下眼睛,「端不住?」 山桃一惊,茶杯砰地砸在了地上,滚了一圈,最后在柳浣的脚边停下。 山桃连忙跪了下来,眼睛看着那纤纤玉手将茶杯捡起来,拿帕子擦了擦。 「你那双手要是不好用,不如砍了吧。」她柔声说。 山桃伏在地上,已经哭了出来,「奴婢知错了,小姐,奴婢真的知错了,小姐想怎么责罚我都可以。」 「哪里错了?」 「奴婢不应该……」 柳浣没听,将那杯子里的水重新倒满,递给她,「手臂伸开,端着,这东西很轻,也不用太久,就在床边站着,什么时候周小将军醒了,什么时候你放下。」 可他什么时候会醒?没人知道。 山桃接了过来,只能在心里求着他快点醒过来。 而柳浣则走到另一侧的塌边躺下了,「他醒时叫我。」 …… 一群人被推搡着进了监牢,狭窄的走廊里,沈弗辞一边走一边看着周遭的人,他们大多目露惊异,没想到一下子会进来这么多人。 唯独一个人…… 沈弗辞在经过他的时候,他只是抬头看了眼。 他看起来还算是强壮,只是人现在瘦得厉害,头髮有些散了,胡乱堆在头上,目光阴沉沉地看着他们。 「报应不爽,报应不爽……」 一个名字在沈弗辞心头划过,又看了那人一眼,沈弗辞便被推了把。 她看了眼身后推她的人是谁,然后说,「我要进这个牢房。」 牢房里的人看了她一眼,有些茫然。 捕快被她气乐了,「你当这里是客栈呢,想住哪个住哪个?」 宁州县可用牢房不多,这群人被推着向前走,很快就发现牢房不够,男女不忌,只能塞进其他有人的牢房,沈弗辞恰好就落在那一间里。 那捕快看她一眼,「见了鬼了……那人可是快疯了的,你乐意去就去。」 虽然事实上,她也没什么其他选择。 把人锁好之后捕快就走了。 处在这么个地方,沈弗辞到底还是难受,身上难受,心里也难受,她在靠近墙边的地方站着,看了眼那发黑的墙,又默默离开了一些。 希望何文津不要让她失望,否则她做这些事情便是事倍功半,白费力气。 沈弗辞看向背对着她的男人,想了想问,「你是徐立?」 第11章(已补) 那嵴背明显绷直,他声音沙哑,「你是谁?」 第20页 这就是承认了。 沈弗辞进来只是觉得他很特别,猜测是他便问了,没想到还真的是。 「过路人。」她说。 徐立没再说话,每过一点时间都会有路过宁州县的人被这样抓进来,过了不久又放出去。 但是这次又不太一样,这次进来的人太多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进过监牢。更奇怪的是,这些人没有那么害怕,就好像是……知道自己会被捉进来一样。 他是个粗人不是个蠢人,觉得这里处处都透着奇怪。 沈弗辞没见他继续问有些奇怪,「你不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徐立动了动,对于外界动向显然不是那么没有兴趣,嘴上却说,「再大的事能大到什么程度,能掀了宁州县的天吗?」 「未必不可能啊。」沈弗辞说。 宁州县的天算什么天,不过是小人仗着手里那点权力为非作歹而已。比这更厉害的,是在人人不知的情况下翻了魏朝的天。 徐立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过来看着眼前这个空出狂言的女子,「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从来没人敢说出这样的话,别说「未必不可」,就是提都不敢提。 徐立前两年曾经也为此生过气,大骂他们凭什么这样鱼肉乡里,结果隔天他家的地便被翻了个底朝天,还没长好的庄稼就这么被拦腰斩碎,烂在了土里。 他没有办法。没人敢和他们当面闹起来。 沈弗辞低下了头看他,「你先告诉我,你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徐立看她,像是在思考她口中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假。 沈弗辞见状便问,「告诉我你的事情,你不会吃亏。」 「那你为什么不先说?」 徐立在牢中关了这些天,没想到竟然还有精力和她废话。 沈弗辞摇头道,「因为你想知道的比我想知道的要重要,所以我让你先说说你的事不过分吧?」 「我怎么知道你告诉我的更重要,」徐立沉沉地笑了笑,「我现在还能干嘛?连个监牢都出不去。」 「也许我可以帮你呢,」沈弗辞有时候还蛮喜欢和人讨价还价,「有一线希望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谁知道我就不是那个能把你带出这里的人呢?」 「你……」 说大话的人徐立不是没见过,说得像她这么理所当然的还真是少见,就好像之后的事情她都安排好了似的。 徐立沉默了下,转回头去,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我就是个普通百姓,农忙时做农活,不忙就上山打猎,我和这些捕快本来就有点不对付,上山打猎的时候被他们撞见了,非说那里是禁猎的山头,我一时冲动说什么也不走,就被他们围起来揍了一顿。」 沈弗辞蹙眉,「听起来也算是出了气,干嘛还要抓你?」 「我骂他们是狗娘养的,生得不如畜生。」说到这里,徐立身前的拳头攥紧了。 沈弗辞顿了下,「哦,这样啊。」 徐立看她,脸上的兇狠还没来得及消散,「我说完了,你说的事呢?」 「我要说的事啊,」沈弗辞唿出一口气,对他笑笑,「宁州县,要变天了。」 …… …… 宋柏一天忙下来已经筋疲力尽,更多的是则是因为亲手将这些百姓关进了牢狱里。他知道他们之中几乎人人都是无辜的,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他们咒骂怒吼,宋柏到后来几乎已经麻木了。 从府衙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街上空无一人,宁州县其实本没有什么宵禁,全凭陈永的心情,他愿意了晚上便是灯光通明,他不愿意了晚上就是暗无灯火。说起来觉得好笑,但事实就是如此。 今天宁州县的街上没有一个人,不是因为宵禁,而是因为今天白天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家家门户紧闭,但关起门来却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想的。身为宁州县的捕快,他们可以将人关进监牢,却不能阻止人们私下里谈论。 宋柏一路安静地走回去,在走进自家的小路时还能听到邻居家房门开动的声音,但一遇着他的脚步声便立刻停了,像是担心他会像白天那样将人抓走。 宋柏在邻家门口停了下而后又无声地走开回了家。 宋母今天依旧在家里等着他。 宋柏一进门便看见她在院子里面坐着,手边放了盏煤油灯,膝上似乎还放着什么东西,宋柏因为是软布,靠近一看才知道是昨日里宁州县莫名其妙被人洒了全县的单子。 「这东西怎么还没扔?」宋柏伸手想要拿过来,「娘,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最后这些人都被关起来了,你现在留着这些,万一被人发现我们私藏怎么办?」 宋母「哎」了一声阻止了他,「你是捕快,不会有人发现的,我也不是留着它干嘛,就是昨天晚上外面太吵不敢出去,没来得急看,今天才想起来你就回来了……」 宋柏有些气恼,「娘!你真以为我当了捕快就什么都能解决得了吗?你知道我每天在他们面前怎么样夹着尾巴,生怕惹恼他们吗?!」 「你,你舅舅不是也在府衙吗,他说会照顾你,你一直也说不错的……」宋母愣了下,把膝上的一沓纸递了过去,「小柏,你要是想扔就扔吧。」 「我舅舅,」宋柏笑了声,「他自己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捕快,比我好得了多少,不过是在人家身后做走狗而已。」那些街坊背地里是如何说他们的宋柏不是不知道。 第21页 宋柏说完看见母亲的脸色顿时便有些后悔,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有一口气堵在他的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的。 他知道是在迁怒,因为自己的郁结而迁怒他的母亲。 宋柏唿出一口气,「娘,你别把我说得当回事,我……」 「笃笃笃——」 宋家院子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宋柏愣了下,没想到这个时候也会有人来。 他走过去开了门,门外站了个二十三四的青衫年轻人。他见过这个人。 来人笑了笑,「宋捕快,有事找你。」 宋家因为宋柏做的差事向来没人造访,现如今突然来了个人还是个读书人,宋母一时有些无措,宋柏却没多说直接让她进了屋子。 「我这里简陋,」宋柏对眼前的书生说,「就不碍你的眼了,反正你找来应该也不是为了坐客。」 他见过这个书生和那个女子站在一起,其中一个已经进了牢房,另外一个自然不可能是过来找他闲聊的。 「坐客确实不必,我们不相熟,哪有什么来坐客的道理?」 何文津看向他,沈去只说叫他来,却没告诉他该说些什么,又该怎么说,他是想也想不明白,便直接过来了。 何文津在院子转了转,「宋捕快的家看起来确实有些简陋,这些年当捕快应该也攒下来一些钱吧,怎么没把院子翻修一下?」 宋柏看他一眼,「捕快俸禄朝廷都是有规章的,没那么多钱,翻修不起。」 「哦?」何文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竟然如此吗可我来时经过了另外几个捕快的家,可都是红砖绿瓦,好生漂亮啊。」 宋柏看着他。 怎么和那个女子混在一起的人说话的都如此阴阳怪气。 「你有话直说,不要在这里拐弯抹角,更不要含沙射影,我虽然现在不在当值,但也能抓你。」 「还知道含沙射影,看来是读过几年书的,」何文津也没跟他兜圈子,「既然读书了,就该明理知义,干什么在这里当人走狗呢?」 他听见他和母亲的对话了。 宋柏觉得好笑,「你大晚上过来是想好劝诫我,让我迷途知返,然后跟你们一起闹事?」 「闹事啊,」何文津笑了出来,「我也不知道她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真知道的时候确实吓了我一跳,不怪你这么警惕,换谁都不能心平气和地听我说话。」 宋柏冷哼,「你们未免太看得起我,我就是个小捕快,没权也没势,苟活着就行了,不管你们那些事情。」 「这话说的不对,」何文津摇头,「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没权没势,你没有我也没有,被关进大牢的那姑娘也没有,可她虽然没有,却也能掀得起这风浪,让你们不得不出面解决,这岂不是我等白衣就能做到的。」 「不过是一时噱头,你以为这风浪都掀多久至多不过明日便消了,」宋柏说,「她这样的人,你竟然也信她?」 怕不是两个人都疯了吧? 这回何文津倒是没急着回答。 「其实我是不信的,」他说,「这一年多我走了不少地方,见过欺压百姓的,也见过好官最后没有好下场的,人人都在告诉我,有官职,有高的官职,才能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才能治国以太平,但是其他人呢?那些做不了高官的手中无权的人呢,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待着,希冀朝廷能指派一个好官给自己吗?有也就罢了,没有又该如何不是每个地方都会有明辨是非的青天大老爷,也有喝人血吃人肉的怪物在的。」 想起那姑娘的话他还有些感慨,「我还从听过有人说这些话,所以,觉得信她一次也无妨,实在没办法,大不了我跑了算了,先去当他一个官再说。」 「宋捕快,你觉得呢?」何文津问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已补 第12章 他觉得? 宋柏看着眼前的人说,「我觉得你们那脑子有问题。」 何文津愣了下,随即有些恼怒。 这宋柏油盐不进,「沈去」到底要他跟这人说什么?! 何文津也不愿再说,「我言尽于此,宋捕快怎么想其实和我没半点关系,不过是有人想让我来我就来了,不过我现在和你一样,也觉得她脑子有问题。」 没问题怎么还会选这么一个人来? 宋柏抬手,「不送。」 何文津转身要走,一脚都跨过门槛了,又突然停住,「宋捕快,」他转过来问,「你最珍视的东西是什么,你又觉得你能保护多久?」 宋柏愣神间,何文津已经走了,他是被宋母叫得回神的。 「发什么呆呢?」宋母看着他说道,「那个年轻人呢,走了吗?」 宋柏点头,「走了。」 宋母「哦」了声,「那早点进屋睡吧,我看你今天也挺累得……小柏……」宋母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两个人说的话她多少听了一些,她听不太明白但也不是完全听不明白。 「母亲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宋柏说道。 宋母犹豫了下,「你是不是不想当这个捕快?」 「没有,」宋柏想也没想地否认了,「算了,别想这么多了,睡觉去吧娘。」 宋母还想要说什么,然而宋柏并没有和她继续说的意思。 第22页 晚上宋柏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便披着衣服在院子里面坐着,他听见邻家有说话的声音,本想迴避却没想到听到了熟悉的字眼,思索之下他走到了墙角,贴着墙根。他家与邻家一墙之隔,隔壁有什么的动静他听得清清楚楚,想必邻家也没想到这么晚了宋柏还没睡。 宋柏听着他们开门又关门的动静。 「快走……行了东西别拿了,不要了。」男人的声音从墙的另一侧传了过来,宋柏一听便知道他们是没死心,还打算趁着夜色跑出去。 宋柏直接翻身上墙,邻家的夫妻听到动静扭过头,谁知道一下子就看见了蹲在墙上的宋柏,两个人傻愣愣地看着他,男人将妻子拽到自己身后,抬头看他,「小宋兄弟。」 邻家夫妻比他大了十岁,宋柏也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不过自从宋柏当了捕快之后,两家人便很少来往了。 宋柏看到他们肩上的包袱说,「城门都关着,有人看守,你们走不了的。」 男人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小宋兄弟,这个我们自己会想办法,但你要是拦着我们,咱们俩家的情谊就算是到这里了。」 宋柏耐心地说,「我不是要拦着你们,而是你们确确实实走不掉,东西两侧城门都有人看守,三个时辰轮值一次,都是带着武器的,你们怎么走?」 「可我们听说要求关城门的是你!」男人打断他,「是不是?」 宋柏垂首默认了,「我是事出有因,现在跑出去绝不是正确选择,」他顿了顿说,「我不会害你们。」 男人拉了拉肩上要掉的包袱,「小宋兄弟,一直以来我们对你也算是不错吧?」 宋柏看着他,妇人抬眼看向他,虽未说话,但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宋柏别开脸。 「今天你放我们一马,当做没看见行不行?」男人压低了声音,问他。 宋柏从墙上跳下来,面前的夫妻后退了两步,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他摇摇头,伸手将衣服上的尘土拍去,「除了你们,今晚还有多少人打算再一次硬闯?」 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宋柏最是了解这对夫妻,人很好,但是没什么主意,觉得别人说得有道理就跟别人一道了,他们今晚无论如何也要走,必定是有人跟他们说了什么,他们觉得可行,便打算跟着一起去。 「你们想一想,」宋柏说,「城门不是谁都可以打开的,下令关城门的人是我,但是现在是守门的却不是我,我连城门都近不了,更何况是你们呢?突然传出这种消息,一定有人在刻意散播,事实多半不是为了出城门。」 夫妻两个不说话了,男人看着他,「那你的意思是……」 「肯定有问题,」宋柏说,「别去了。」 可他们能信他吗? 宋柏自己心里也是忐忑的。 「不过若你们一定要去,我也不会揭发你们。」 两个人迟疑了下,妇人拽了拽男人的袖子,「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别真的出了事,现在在这里,好歹还没什么事。」 男人看了眼宋柏,最后松开了抓着包袱的手,「那好吧。」 宋柏嘆了口气,「是谁鼓动你们今晚出去的?你们又打算怎么出去?」 「就算我们不去了,也不能这么出卖人家,不过我们今晚打算去东城门的,听说那里捕快少,至于怎么出去,大不了跟守城地打一架。」男人说。 东城门捕快的确少,东城门原本是为了与东边经商要道想连接的,但是自从被北边蛮夷霸占之后,这条路基本废了,对他们没有半点用处,渐渐地东城门也基本不会有人经过,一些生活在这里的人甚至连东边有城门都不知道。 宋柏点头,「那就这样吧,你们回去休息,其他的事情就不用管了,」虽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信,但他还是说了,「我会想办法解决这次的事情的,瘟疫到底有没有,都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二人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就当是再信他一次。 「小宋兄弟。」妇人开了口。 宋柏愣了下,「嫂子。」 她看着他,「其实我们也知道你很难,可是这宁州县它不该这样啊,前几年京师的官来的时候,原本以为以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 现如今,他们连个县令的影子都见不到。 「小宋兄弟,你也别怪我们。」 「我知道。」宋柏没有多说,又□□回了家。 …… 徐立久久没有说话。 「这种事情也真的有人会信。」他的第一反应和宋柏是一样的——荒谬。 沈弗辞已经成功占领了徐立原来坐着的地方 ,「外人才会觉得荒谬,要是你处在其中,时刻都可能会被染上瘟疫还没人救治,你还会想什么荒不荒谬的吗?」 去个没人染病的地方,趁早跑才是人最先想到的。 这话说的有道理,因为这世上许多事情本就不讲道理。 徐立在她旁边站着,刚刚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几乎站不稳,他扶着栏杆,「那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办?」 话说完,沈弗辞指了指门外,一个狱卒慢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徐立下意识便想离他们远一点,但脚步又生生停住。 这个人他没见过。 第23页 宁州县的狱卒不多,每一个都是他见过的,但是他没见过这个人。 这么想着,只见那「狱卒」在他们面前的牢房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坐在那里的女子,最后蹲了下来,问,「出来吗?」 沈弗辞摇头,「我在等人。」 谢洵愣了下,不是在等他吗? 他本想着没有自己的事,便打算在客栈好好待着算了,谁知道半夜听到捕快齐齐跑开的声音,他耳力佳,听见这声音便感觉不对,偷偷跟过去看发现是东边又出了乱子,虽然这次没人在旁煽风点火,但谢洵觉得这事可能跟沈弗辞脱不了干系。 现在,一看她这模样,果然和她有关。 谢洵又站了起来,「那我走了。」 徐立呆了下,「走?!」 他冲过来,「你既然能混进来,也肯定能把我们放出去,对吧?」 谢洵点头。 徐立笑了,「那你现在赶紧放我们出去啊。」 谢洵扫了一眼他身后正撑着下巴看他们的女子,目光落回到徐立脸上,「我为什么要放你出去?」 徐立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回头去看坐着的女子,「你这是…」 沈弗辞稍稍蹙起眉头,「我等良民,不会做越狱这种触犯法令的事情。」 门外的谢洵微不可见地牵了下嘴角,有些不屑。被她念叨久了,现在听到这种话便觉得道貌岸然。 「那我走了。」 他是半夜起来的,现在还困着呢。 沈弗辞站了起来,对他笑笑,「等等,既然来了,先把东西给我。」 谢洵看向她,目光询问她还有什么事。 沈弗辞愣了愣,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周江延找个这长相当侍卫也就算了,怎么还找个这种脾气的?不怕被气死? 「把牢房的钥匙给我。」 「不是不走?」 「是不走,我怕我等的人来了,找不到钥匙。」沈弗辞说。 这事情闹到现在,陈永也会想到背后有人挑起,可能会提前派人截住,现在放在她的手里反而安全。 谢洵交给她。 「你走吧。」沈弗辞说。 谢洵点头,「好。」 徐立眼睁睁看着那人走了,「你们在打什么哑谜?!能走为什么不走?」 「我说了,我在等一个人,」沈弗辞对他说,「况且,我们要走随时可以,不急于这一时。」 「你们…!」 徐立显然被气着了,把让给沈弗辞的地方又重新给占了,见沈弗辞看他又说,「爱去哪坐去哪坐。」 「……」 这绝对是她沈弗辞有生以来最不受人待见的时候。 第13章 今夜里宁州县偷跑出来的人远比宋柏想像的要多得多,他们不要命似的想要往外面跑,东城门守卫不足只好发了信号让附近的捕快都过去。 宋柏本已经过去了,人群吵吵嚷嚷,没多久推搡起来,白日里发生过的一切现在丝毫没能让他们平静下来。 人心最忌忧怖,如今这两样都占得全,宋柏不禁在心里暗骂那女子疯,非要将一个宁州县搅和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没有出面,只是躲在离得较远的地方。 如今事态发展超出了他的想像。 而另一边陈永是刚从家里出来没多久,脸阴沉着提着刀,白日里的事情已经够让他窝火,审了几个人也什么都没伸出来,然而没想到的是大半夜的这群人仍旧不消停。 他一出现便暴怒,大吼着让这些人都滚回去。 陈永的出现并未将人拦住,宋柏听到有人喊城门已经快要打开了,一时之下群情激奋,根本没人在意陈永说了什么。 陈永气急了,他要是不给这群人见点血他们就不知道这地方归谁管,接着他刚提了刀就有人撞到了他的刀柄之上。 「既然找死那就别怪我!」 陈永的刀径直朝着那人噼过去,可是刚刚还在眼前的人下一刻却又混入人群,消失不见了。 陈永握着刀心下恼怒,朝着旁边横扫过去!刀锋堪堪擦过几个人的肩膀,划破了布料,人却并没有受伤! 他娘的有人搞鬼。 陈永阴沉的目光在周围扫视,明明这些人离他很近,可是每当他想要靠近的时候,总有人「不小心」撞下他的肩膀或者打偏他的刀锋。 那人就像是逗他玩一样不急不缓地阻拦他,让陈永越发暴怒。 陈永越想上前就越前进不了,同来的捕快被人群冲散,「铮——」地一声,有人的佩刀就被打落在地,百姓一拥而上,转瞬间那人便被埋没了。 「门打不开!这门打不开啊!」 不知道是谁先吼了声,紧接着箭矢从城楼上飞射下来。 砰砰砰—— 躲闪不及的人中了箭倒在地上,又很快被服了起来。 陈永笑了起来。 他就是在等这个。 他就不信,还真有人宁死也要逃出去! 「不要上了,不要上了!」 「是,都往后退!我们是要的是活路,不是来送死的!」 「往后!往后!!」 有几个人高喊着,人群稍稍安分了些,对死亡的恐惧使得不得不后退。 然而令陈永意外的是,即便他们退了却也没散,而是站在一起愤怒地盯着他,似乎在质问他为什么这样不顾百姓的死活。 第24页 陈永见过不少死不瞑目的怨恨目光,但更多的是恐惧,他乐于看到别人恨他又不敢顶撞他的窝囊样,但如此多的怨咒的目光聚集在一起,就像是生生要在他身上用目光撕出一道血口子来。 陈永愣了下,几个狼狈的捕快跑到他的身边,提刀对着这群百姓。 「陈哥,太吓人了,要是他们真的不怕死怎么办?」有人已经开始害怕了。 「我感觉他们要吃了我……」 「哪有人不怕死……」他们一直都怕,难不成今天就不怕了?这是什么道理? 陈永抹了把脸,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群人,「不对啊……」 「什么不对?」 「他们这要干嘛?」 陈永看着他们,「不对劲儿,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 另一边,牢房里,有人脚步匆匆地走过来,沈弗辞正拿着那串钥匙晃着。 余光一瞥,看到有人靠近狱卒,结果发现狱卒早就昏睡不醒,他愣了愣,便转身直直地朝着沈弗辞这里来。 「来了啊,」沈弗辞抬头看他,「宋捕快。」 沈弗辞坐在小凳上,神情悠闲,另一边的徐立吊死鬼似地旁边站着,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的目光落在宋柏脸上很是不屑。 「东边的事情又是你的手笔?」宋柏忽略他的目光,直接问向沈弗辞。 沈弗辞想了想,似乎将这事忘了似的,「也不算,你们惹恼了百姓,自然就要承担百姓的怒火。」 「现在分明是百姓在承受陈永的怒火,一旦他真的什么不管不顾非要杀了所有人呢,你就不怕吗?」宋柏问她。 「宁州县每年都要县令手写奏章上秉本地民情,缴纳赋税,每年十二月底还会有京官下地方巡视,如果真的一连死了这么多人,他拿什么来填补这个空缺?靠抢掠吗?只要有一个人敢说,他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徐立突然说道。 「而且,西北最近来了不少官兵吧,」徐立继续说道,「都是拱卫京畿的精良军士,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黑袍军,这两天就会进入此地附近,他们会对县衙的捕快客气?」 宋柏平静了下来,「你早就知道他不敢?」 这话是问沈弗辞的。 「他当然不敢。」沈弗辞说。 「这些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柏问徐立,后者则愤愤地看了眼沈弗辞没有说话。 沈弗辞抬头笑笑,「道听途说。」 宋柏忍住了没说她胡说八道。 「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想怎么样,」沈弗辞站起来,负手立在原地,「人坏得彻底就没救了,人好得彻底也同样没救,宋捕快,你想怎么做?」 是要一辈子做这走狗,还是做个扶正地方的英雄? 这两者之间天差地别。 宋柏沉默片刻,沈弗辞催促他,「再多想也想不出来别的。」 宋柏看她一眼,扭头往狱卒那里走,「我去拿钥匙。」 「不用,在我这呢。」 宋柏愣了下,回过头来看她晃了晃手里的钥匙。 「你?!」 既然手中有钥匙在这和他费什么劲? 一旁的徐立声音不大地哼了声,有什么奇怪的,他已经见识过一次了。 始作俑者还假惺惺地钥匙扔到他身前,「快。」 …… 昨日被关进来的人,现如今还有些茫然,跟做梦似的,怎么一夜过去,他们怎么就被放出来了,放他们出来个捕快? 可不仅不是梦,这捕快还催着他们赶紧出去 。 「为什么?」 「他是来帮我们的 。」 「官府的人怎么会帮我们呢 ?是不是连他们自己也看不下去了 ?」 「别说了,快走,快走,赶紧离开这里 。」 刘婶扶着自己的丈夫一出来就看见了等在一旁的沈弗辞,「妹子!」 她有些惊讶,「你怎么也在这啊,我之前没看见你啊。」 这妇人是真心关心自己,沈弗辞指了指旁边的牢房,「我被关在这了。」 「妹子,」刘婶在她面前停下,「我现如今发现你说的话是真的,这世间没有道理的事,最后都会被人厌弃,若不然,为什么连县衙的捕快都会帮助我们。 」 另一边的宋柏唿出一口气。 有曾经厌恶他的人真心向他道谢,也有人对他视而不见。 「我们出来了,我们真的出来了 !」 走在前面的人高兴得手舞足蹈,他们没有想过进了府衙还能有这么快就出来的一天 ,原本以为进来这里,就算不死也要伤筋动骨,谁知道他们这么轻易地就出了大牢。 沈弗辞笑笑,抬高了些声音,「因为他们没理,是他们对不起我们,所以宋捕快才愿意帮助我们,所以我们才能从这里走出来。」 「说得对。」 徐立走在中间,早已经有人将他认了出来,却不敢上前和他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徐立说道,「这府衙是宁州县的府衙,而不是捕快的府衙,更不是陈永一个人的府衙,凭什么他可以仗着捕快的身份为所欲为,即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 刘婶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后者沖她笑笑,而后扬起声音说,「徐小兄弟说的对 !我们要的是宁州县的府衙,而不是一个人的府衙!」 第25页 几个激动的人跟着一起说对。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出去和他们打一架?」不知道是谁低声问出了这句话。 沈弗辞摇头,「我们没有兵器的怎么跟他们打架,即便有,我们能打得过吗?」 「那怎么办?」 「对啊,现在出去了,说不准以后还要被关回来。」 「凭什么被关回来?难道是我们的错吗?是我们犯了法吗?今天就算是老子这条命不要了,我也不会再回来这里!,我要看看,他们还能拿我怎么样?!」 「我们得见县令。」一群人从牢狱出来,刘婶和她丈夫以及徐立等人都围着她,跟在她后面。 「可是我们也好久没有见到县令了呀。」 「县令哪里管得了陈永?!」 刘成也有些迟疑,「见县令真的有用吗?」 刘婶也说,「县令好久不出门,听说陈永根本就不让他出门,也不让他插手府衙事物,离上次见他好像已经好几个月了。」 堂堂一个县令,竟然被困在了宁州县一个小小的院子里,这陈永也确实有些本事。 「那我们就更要见他了,」沈弗辞说,「见到了,他自然就管得了了。」 「为什么?」 沈弗辞转过身来,说道,「因为他是县令,是官,而我们是他的民,他守护我们是天经地义。」 「他一定会来见我们。」沈弗辞说。 第14章 「哟,今儿吹的什么风,老爷这么早就起来了?」管家手里正拿着根鸡毛掸子,一抬头看见自家老爷起了早,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哎呦,您还沐浴了,怪香的。」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脸,「啧,我这鬍子是不是有点长了?」 管家煞有其事地说,「已经快比这鸡毛掸子的鸡毛长了。」 男人摇头,「不行不行,剃干净了,这多难看,你过来帮我。」 管家「哎」了声,把手中的鸡毛掸子放下,小跑过去给他帮忙剃鬍子,他握着手里的小刀,「其实您这鬍子长得也还可以,但是不合您这气场……您看,剃了您现在至少年轻十岁。」 「成天胡说八道,我那桌子上的木雕呢?」 「搁起来了,」管家一看他提这茬,有些讪讪,「不好让人看见。」 「拿出来摆上,说不准有用呢。」 管家「好好好」地应着,帮着男人把脸上杂乱的鬍子剃干净,「不过您怎么突然想起来剃鬍子了?」 这位爷可是在家里昏昏沉沉小半年了,今天怎么精神地跟要过年了似的? 男人照照镜子,只道,「美哉。」 管家笑笑,「谁不知道您是有名的美男子啊。」 就是不收拾自己,也不让别人收拾,生生把这名头给折腾没了,如今谁还记得他啊。 男人笑笑,「把官服拿来。」 管家一愣,「您这是……?」 男人从凳子上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的领口,笑道,「今天天气不错,本官闲来无事,不如出去晒晒太阳。」 管家眼圈立刻红了,低头恭敬道,「是,大人。」 …… 「我还是觉得不踏实,」陈永盯着眼前的这群宁州县的百姓,继而转身在捕快里面挑了个年纪轻手脚快的,「去西城门,拿着我的信物出城去西边的益州县找他们的县令,叫他派些人手过来。」 陈永拍了拍他的脸,「速去速回,晚了老子扒了你的皮。」 小捕快连连点头,「是是是,我这就去。」 「快去!」 陈永回过头,指挥着捕快将他们赶回去。 「等一下,」他皱了下眉,「宋柏去哪里了?」 几个捕快面面相觑,「不知道,没见着他。」 「我之前去了趟他家,但是也没见着人,我还以为他已经来了呢。」 陈永摸摸下巴,「他那老娘呢?」 「也不在。」 陈永脸色冷了下来,还没等他说些说什么,宋柏便从另一边跑了过来,神色匆匆,「陈哥。」 宋柏在陈永面前停了下来,「对不住啊陈哥,」抹了把脸,「我这睡了,醒了才知道这边的事。」 陈永上下扫视他一通,「在哪睡得?」 宋柏笑笑,「我刘大哥家,嫂子今天包饺子,让我们都去,吃得晚了就在那睡了。」 陈永的眼睛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行了,干活,把人都给我赶里头去,放一块看着,谁闹砍谁,别在这边堵着,明白了?」 宋柏点头,「明白。」 小捕快匆匆从城中穿过,以往还算是一有些人气的宁州县,短短几天就变得无比清冷,人要么在牢房,要么在东边,只有部分人还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家里。 他从街上穿过,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但他却总有一种被人看着的错觉,大白天竟然这般阴森森的。 小捕快不禁打了个冷战,低着头一时不察便砰地撞在了别人身上。 他登时倒退了好几步,差点倒在地上。 「哎,老爷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离我远点,别好像我跟个瓶子似的。」男人声音清朗。 「走路不长眼!?」还当他不存在? 小捕快愤愤地抬头,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一愣,「方,方,方……」 第26页 男人点头,替他接了话,「方轻言。」 明明没什么可怕的,但小捕快看着那张脸便觉得腿软,一下子单膝跪在了地上。 方轻言疑惑地「哎」了一声,「不用这么大礼,你们平时见我也不行礼啊。」 小捕快手有些抖,「方大人。」 陈永特意交代过让他们离这个姓方的人远一点,谁能想到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给碰上了啊。 他的信物还没交出去呢。 方轻言笑笑,抬手拉他起来,「嗯,不不要客气,虽然不知道你要去哪,不过对我来说无所谓了,反正现在,哪儿你都去不了了。」 「来,给我好好讲讲,你们最近都干什么了?」 …… 捕快们押着一众人还没走多远,就看见前面黑压压的一片,乍看起来有些眼熟,直到有些人突然哭嚎起来想要冲过去这才发现对面气势汹汹而来的人竟然是昨天被他们关进大牢里的人! 他们竟然出来了! 一时间变得混乱,任凭捕快们如何制止,都没办法阻止两拨人的靠近! 混乱中,不知道谁踢了拽着绳子的捕快,他一下子滚倒在地上,手中捆人的绳子脱手,那些越狱之人冲上来将自己的亲友扶起来。 眼见着他们汇聚到一起,捕快们迅速抽了刀将他们围了起来,宋柏则占据在了陈永左边的位置。 「反了天了!」陈永大怒,「闹事、越狱、攻击捕快!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做的!偌大的一个宁州县,竟被你们搅得翻天覆地!」 「是谁把放你们出来的?!」 人群静悄悄的,人人沉默,陈永冷笑,「你们这群刁民必有同党!」 「做错事,那叫同党,」沈弗辞突然说道,站在前面的人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竟给她让了一条路出来,「做正确的事怎么能叫做同党呢?」 就是她在闹事吧。 虽站在人群中间并不显眼,但就是因为她太不显眼了,陈永之前都没有注意到她。如今一看,这些人都不自觉地将她围在中样,显然就是个头子。 「你们还以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陈永盯着她,「你们聚众闹事、传播谣言、现如今又越狱而出,这一件件事,哪一个是正确的事?」 「哪一件不是?」 「既是谣言,为何官府从不解释?」 「既是闹事,为何不追根溯源,给我们一个交代?」 「既是越狱而出,为何不询问自己都做了什么?」 这话不是沈弗辞一个人说得,而是刘成与徐立一人一句说出来的。 「这里人人都认得我。」 看到徐立,陈永的目光阴沉了下来,早知道就该杀了他算了。 徐立没看他,而是对身边的百姓说,「我进牢狱,可有违国法?可有违地方法令?!还不是他们一张嘴便定了我的罪!我父亲年迈体弱,他们还不是毫无怜悯,直接将他在大街上打杀?」 徐立转向陈永,「这样的捕快,谁敢信?你们自己敢信吗?」 人群中骚乱起来。 刘婶冷哼,「我是不敢。」 身边的丈夫咳嗽起来,她连忙去拍他的后背。 刘婶一边替他顺气,一边愤恨地看着陈永等人,「若不是因为你们,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忘了,我可没忘!」 是了,人们这才想起来,原来的刘成身体是很好的,自从招惹到他们被打了之后,便一身病体苟延残喘。 「凭什么你们坏事做尽还能好好的?!」 徐立看向陈永,「凭什么?」 刘成也抬了头,「我也想问,凭什么?」 陈永显然没有被人如此胁迫过,尤其还是一群手无寸铁之人,他仍旧想用武力直接镇压他们的事端。 沈弗辞拍拍前人的肩膀,叫他让开些许。 前人本心烦,扭头一看这人脸上的平静,愣了下,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让开了。 「陈捕快如今难道还想杀人?」沈弗辞问他。 陈永冷笑,「杀你一个就够了,」他对其余的百姓说,「今天只要你们保证就此不犯,我可以不追究,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但你,」他看向沈弗辞,「你必须死。」 沈弗辞「哦」了声。 陈永愣了下。 哦?哦是什么意思? 刘婶第一个不同意,「你当你放的屁谁都信?」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她对众人说,「反正信他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这几年我们还没被他们欺压够吗?!」 徐立看向一边,纯当做是没听到陈永的话。 陈永依旧盯着沈弗辞,话却是对其他人说得,「谁不要命谁来,既然不想活那我也不惯着,想活的自然知道。」 「那你来杀我吧,可是你杀我一人能如何?」沈弗辞对他说。 「你能关一人,能关千人吗,能杀一人,能杀千人吗?」她句句质问,沈弗辞站得笔直,声音凛冽,「而今我就站在这里,陈永,你能杀我吗?」 陈永当即就要上前,然而紧接着便有人挡在了她前面,刀锋从他耳侧划过,速度极快,他提刀躲过,看自着那刀锋堪堪从他脖颈前一点划过! 「我就知道那个同党是你!」陈永大怒。 「陈永?」 「连他们捕快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吗?」 第27页 「就是他,是他救我们出来的。」 「上天有眼,连他们自己人都看不下去了,我们凭什么这么受着?!!」 宋柏倒退两步,正好挡在沈弗辞前面。 「我不是同党,」他抹了把脸上被刀划出的血痕,「我是看不下去你的所作所为,翻然悔悟,想要为民除害。」 沈弗辞在背后默默点头。 说得真好,用来唬人再合适不过了。 「为人不仁,为民不臣,枉顾国法,你罪该万死,而每一个在宁州县的百姓,都不该死。」他一字一句地说。 徐立冷哼,上前一步站在宋柏旁边,「要杀宁州县的百姓,你们就从我这里踏过去,只要我还活着,你们谁都别想继续为害宁州县。」 刘成拍拍刘婶的肩膀,刘婶懂他的意思,他们在背后躲久了,如今再也不想这般苟活。 有一人,便有两人,便有百人。 真如她所说,即便站在几步之外,他也杀不了她。 今天的事情远比昨天要棘手得多。 陈永看着他们,去搬救兵的人迟迟未到,现在跟他们硬碰硬不是什么好事。 「那你们想怎么样?」陈永问。 徐立沉沉地看着他,恨不得将扑上去撕咬,却还是忍住了,「我们要见县令,你以为你软禁他我们不知道,你以为你夺他权我们不知道?」 「县令才是一县的父母官,是天子派来的臣子,你们是什么,现在,我们要让他出来治理地方,而不是一群你们这样的泼皮无赖来扰乱地方。」 「我们要县令主持公道!」 「我们要县令治县!」 「见县令!!」 陈永脸色铁青。 方轻言,又是他。 第15章 楼下的人吵闹,女子的声音不算太大,却干净清冽,穿透人群落进楼上人的耳朵里。 周江延手搭在窗边,低头看着。 他一醒来便见到这么一幅画面,不知不觉间竟然也在这站了许久了。 真是让人意外啊,清晏公主。 他之前曾在宫宴上见过她,尊贵骄矜,对人却总有些爱搭不理,彼时他父亲是气势正盛的司马大将军,她看了眼他父亲半句话也懒得说。 他站在他父亲身边,少年年轻气盛,连陛下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看不得别人这么对他父亲。 那小公主才赏光多投了两道视线过来——却是落在他身上的。 现在倒是不一样,他看她闹事也闹得挺开心的,那张脸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遮了,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么想着,窗扇突然震动,一块石子从缝隙里倏地钻进来砸在了地上。 周江延勐地向对面看去,那里窗户打开,却俨然空无一人。 什么人 他皱紧了眉头。 「周小将军你醒了?!」 与楼下那道声音截然不同,这声音有些温软,带着几分惊喜。 周江延转过头来,收敛情绪,「柳姑娘。」 柳浣朝他笑了笑,想要走近,她手上还端着药,边上的帕子有些淡淡的药渍,「我不知道你何时才醒,这药热了凉,凉了热,终于等到周小将军醒过来了。」 柳浣是柳太傅的女儿,周江延奉命归京,恰好赶上柳浣也要回去,柳太傅便叫人递了封书信给他,叫他路上照看一些。男女大防,周江延本不该,奈何西北出了乱子,他若是放任柳浣一个女儿家走多少有些令人诟病,便一路同行,只是没想到半路遇袭,他只身引开袭击者,旧伤復发后差点死在他们刀下。 这一趟走得当真不算划算,但说来柳太傅也算是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单是凭着这个人情,他以后在京中兴许不会太过艰难。 想到这,周江延敛了眸中冷意,对柳浣说,「多谢柳姑娘相救,若非是你,我可能早就死在这儿了,」说罢他将药接了过来,一口饮下,「多谢。」 柳浣见他将药一饮而尽,才有些忧心地道,「是我的错,没想到会给周小将军带来这些麻烦,还害得你受这么重的伤。」 「小事。」楼下的吵闹声一声比一声高,周江延又扭过头去看。 「周小将军是不是觉得吵,要不我叫店家给你换个房间?」柳浣扫了眼楼下的那群人,眼底不悦,这些人闹起来没完没了,虽说现在不折腾着要见她了,但现在这般也着实让人心烦。 「不必。」周江延随口回道,「这宁州县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年纪还小的时候曾经来过,彼时宁州县还算是清净,人也朴实,他一向有好感,没想到现在却会变成这样。 柳浣不愿提起这些事情,但既然是周江延问起,她又只好耐心地将事情的始末讲了一遍,话了,她说,「没想到这小地方的百姓竟如此刁蛮。」 「这样啊,」周江延靠在窗边,低着头道,「是挺刁蛮的。」 …… 沈弗辞站在人群之中被吼声震得耳朵生疼,唿声如此之高也是出乎她的意料,看来宁州县的县令也没有她想像地那么不问世事,相反甚至还有些得民心,只是这些年百姓被他们欺负怕了,不敢反抗,不敢动手,可人到底不是无情的玩意儿,怨气积攒得久了,总是会爆发的,沈弗辞给了他们这么个藉口,他们便顺着铺好的路自然而然地喊出了他们想要的。 局势已经很难逆转。 第28页 陈永他们本就不得民心,武力尚且还可以压制,如今他们连这些也不怕了,那陈永手中自然是什么都没有了。 哦,不对,或许不能说什么都没有,只不过是半路上被人截了而已。 陈永显然也意识到眼前的情况并非他所能控制,原本以为只要拖延时间,他搬得「救兵」迟早都会来,可是现在情势急转直下,「救兵」没来,人也压不住了。 他知道自己平时都做了什么事,也清楚今天要是让步,这些人都不会放过他。 就在陈永仔细思考对策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块瓦片砰地砸在了他的身前,他惊惧地连连后退几步,人群也因这变故停顿了半晌,紧接着人们把自己身上不值钱的东西有多少扔了多少过去。 上一刻还寒气凛洌的带刀捕快下一刻被砸的眼前看不清东西。 如此突兀又怪异的画面看得沈弗辞一愣,不禁觉得好笑。 下一刻,一批兵士从城门进入,甲冑反射出冰冷的银光,脚步声齐齐地朝着这个方向而来,陈永等人被吓了一跳。 这样训练精良的兵士,绝不可能出现在宁州县,只有一个可能…… 陈永的脸色迅速灰败下来。 明明城门锁了,也没有任何消息透露出去,现在为什么会这样? 兵士在人群面前站定,气势逼人,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沈弗辞眼中微微露出诧异,没想到禁军来得这么快,若说没人传递消息她是不信的。 兵士分列两边,两个有说有笑的男人自中间走了出来。 陈永一见中间那人,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就该想到,要不是方轻言,谁会这么熟悉宁州县的情况,又会这么快的递消息出去? 方轻言身后的兵士手里还拎了个人,小鸡崽儿似地苦着脸,身上捕快的衣服乱糟糟的,他一见陈永便更怕了。 可惜他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他。陈永看着他们。 百姓原本被兵士吓了一跳,可转眼看到方轻言又激动不已,顿时跪在地上大喊方大人,就连那些捕快,都不自觉地跪了下来。 方轻言啊。 那是到了宁州县三年的县令,只是他根基太浅,行事又不如他这人看起来得这般温和,惹了事,便被人夺了权直到如今。 谁也没想着这个挂名的县令还能出来。 一时间几个胆子小的捕快害怕极了,跪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举目望去,还站在原地的只有三个人,沈弗辞、陈永,以及一个徐立。 沈弗辞的目光只是略略扫过方轻言,这县令比她想像得要年轻不少,但她也没想太多,她看着的是另外的与方轻言同行的男人。 齐贺。 京畿黑袍军副参将。 是如今黑袍军中唯一一个出身贫寒的,仅用五年便升到了副参将的位置。 齐贺同方轻言点点头,抬眼便看见了人群之中有些突兀的三个人。 「方县令,」他回头道,「县中事务我就不掺合了,您自己看着办,但需我帮忙的地方,烦请别客气,直接讲便是。」 方轻言笑笑,「多谢齐大人。」 他们看起来倒是熟稔,莫不是旧时 「你傻站着干什么?」徐立突然问她,「现在不应该给县令跪着吗?」 沈弗辞收回视线,「那你站着做什么?」 她不跪尚且可以搪塞过去,徐立又是为什么 然而徐立只是说,「腿站麻了,没反应过来。」 「……」 「是站麻了还是吓麻了?」 话落,沈弗辞抬脚踢了下他的腿弯,徐立便直直地跪了下来,力道之大将前面的方轻言吓了一跳。 徐立脸部抽动,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方轻言长嘆一声,面对着百姓,竟拱手弯了腰,官袍搭在地上他看也不看,「宁州县能有诸日,百姓能有此苦楚,皆是方某无能,未能为百姓谋福,也未能铲奸除恶。」 「这事,是方某对不起各位!」 陈永之事人人皆知,怎么能怪县令呢? 「若各位还信我,肯令我继续治理宁州县,从此往后,我保证宁州县再无恶官,还各位一个太平!」 方轻言压低了身子,听见人群中隐隐有了哭声。 「各位,辛苦了。」他说。 像是终于找到倚靠,不少人放声大哭,一边的陈永手一直抖着,想要趁机逃走,可他还未行动便被兵士围了起来,手上的刀也很快被缴走。 兵士将捕快缉捕,剩一个宋柏的时候迟疑了下,宋柏自请进入牢狱。 「草民相信,大人会有正确的决断。」 方轻言看着他,没有多说叫人将他带了下去。 「瘟疫之事,乃是有心人无中生有,未免大家忧心,从今日起,本官会派城中的大夫挨家挨户为大家诊脉,若有瘟疫,必定会率先告知,再行对策,一切事都了了,各位回家去吧,好生休息。」 方轻言慢慢地说道。 他不算威严,但说起话来却很能叫人信服。 当官当得能叫百姓相信你是个好人也是一种能耐。 人群散去,方轻言似乎这才注意到沈弗辞来,他笑了笑,「殿下辛苦了。」 沈弗辞回笑,「不及大人大手笔,推波助澜的本事可比我厉害多了。」还知道如何利用她。 第29页 一旁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齐贺皱了下眉,看了眼沈弗辞,「方大人……」 「无事,」沈弗辞笑笑,「方大人现在想必很忙,我也是,就不打搅了。」 方轻言点头,表示理解,「那明日可有时间?臣想跟殿下聊聊。」 沈弗辞顿住,他们有什么可聊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为黑袍军 第16章(一更) 「她竟然真的做到了,以平民之身参与地方吏治,掀起风云,此情此景……」何文津有些激动地在客栈里转圈圈,他今天本来也是想要下去凑热闹的,看这群百姓如此吶喊也想跟着喊两声,不过「沈去」淡定地提醒他,「你要是不怕那把刀一不小心看在你身上,那你就去。」 何文津犹豫了一下,错过了混入人群的最好时机,现在只能在这里干看着,好不懊悔。 谢洵看他一眼,提醒道,「当作诗。」 自古文人就这点,心情好了作诗,心情不好再做一首诗,什么时候江郎才尽写不出东西来了,就不作了。 何文津抬手,「对!当做诗!我需要纸和笔,这地方……」他愣了愣,「什么都没有。罢了罢了,诗何时都能做,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楼下的事情基本已经解决,何文津没再去看,是以也没有看到方轻言同沈弗辞站在一起说话,仍未这件事情而激动不已。 「沈兄,令妹真的是女中豪杰,让人敬佩。」何文津说。 谢洵敷衍地「嗯」了声,他手上拿着几个石子,一直在手里放着,被他盘得干干净净,但何文津总觉得似乎少了一些,一仔细看,他又将手收了起来,叫他看也看不清楚。 「不要被唬了,」谢洵透过窗子朝下面看了眼,「这等事情做起来可是一不小心会要人命的,她能做到这种地步不过是人为和运气都恰到时候。」 小姑娘年纪不大,人倒是有些疯。谢洵想着。 何文津闻言多看了他两眼。 这兄妹俩性格几乎是完全不同,但这幅语焉不详的高深模样倒是如出一辙,说话总说一半,叫人摸不清头脑。 何文津平復了下心情,「这我自然知道,世间哪有容易的事情,但这些事总归有人敢去做、能去做,她当如此,我们这些读书人又该如何,读书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治国平天下吗?沈姑娘曾问我相信公道吗,我没有回答她,觉得她看不清这世间道理,现如今才发现是我错了,」他笑了声,「如果这个世上没有公道,又怎么会有沈姑娘这样的人,即便没有,那也只是暂时隐去,等到该当时候,自然会重现。」 「沈兄,我读书十几载,自以为忧国忧民,却常常因为这世间事情而怨天尤人,觉得上天不公,而我们却无能为力,」何文津缓缓说道,「沈姑娘所做的让我明白,上天不会不公,只要我们敢于付出代价。」 「我从未见过沈姑娘这般女子,为人聪慧,胸中有大义,自嘆不如。」他感慨地说。 谢洵移开眼。 读书人如此好唬弄,将他们读的东西铺开来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便信了你。 公道这东西他说不上信还是不信,但能拿这东西来唬人的他还是第一次见,算是有几分能耐。 不过也就能骗骗这读书人了。 楼下的事情结束,沈弗辞转身进了客栈,谢洵道,「回来了。」 话落,客栈的门被人推开,沈弗辞走了进来,何文津立刻看向了她,沈弗辞稍愣了下,随即笑道,「文津公子……」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何文津便拱手弯腰,「沈姑娘。」 读书人不轻易折腰,沈弗辞也明白,他们心中有傲骨,现在见何文津如此,她静静看着,只等着何文津自己起来。 ……只不过这时间有些久。 沈弗辞嘴角欣慰的笑意都有些僵了,她嘆了口气,「要是没事的话,便先让我歇息下吧。」 那牢狱真的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何文津这才直起身子来,他潇洒惯了头一次有些不好意思,「那在下不打扰了,沈姑娘你先忙。」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立在原地不动的「沈去」,「沈兄啊,你今日要换伤药,小心别忘了。」 何文津离开,屋子里只剩下沈弗辞和谢洵二人。 沈弗辞上楼的时候叫小二烧了热水,她索性先上来等着,听何文津提及这事儿,便问,「你该换药了?」 日子过得太快,沈弗辞最近顾不得他,这事儿都是何文津在看管,如今一看,虽短短七天,但是这人恢復得似乎还不错,脸上也有了些血色,当即便道,「沈去,你……」 谢洵打断她,「我不叫沈去。」 这种用来敷衍别人的名字实在太随便。 「 哦,」沈弗辞在桌边坐下来,「那你叫什么呀?」 他之前不肯说,现在偏又嫌弃她随口取的名字难听。 谢洵看看她,其实也无碍,这世上认识他的人没几个,他搭了眼帘道,「姓谢,名洵。」 「字?」沈弗辞问。 「……长鄢。」 「哦,长鄢,」沈弗辞自然而然地叫了他的名字,「你如今伤势如何,衣服脱了我看看。」 谢洵一怔,后背靠着窗边,好奇地问,「你这人一向如此吗?寻常女子提都不敢提的字,你张口就来。」 第30页 问了旋即觉得自己多此一举,若非不是寻常女子,怎么能做出这样煽动百姓这样的事情来? 沈弗辞毫不犹豫地承认,「一向如此。」但也并非完全如此。 沈弗辞的目光在谢洵的身上流连了两圈,直看得他皱眉,「你这两天多跑了几个地方,我只让你看着那些捕快,你是不是动手了?」 谢洵垂眼看她,默认了。 沈弗辞仰着头,目光同他的对上,「谢长鄢,我做这些事情是有我自己的目的,你要做的是听我的话,而不是自作主张,」她话锋一转,「万一你死在半路了,我岂不是白白救了你一条命?这样白费力气的事情我不做。」 这话听着不大好听。 谢洵蓦然想起自己还昏迷的时候这姑娘喋喋不休地说的那些话,那时候她可完全不是这种态度,像是生怕他死了似的哭哭啼啼。真是奇怪,有人对他这条命比他自己还要看重。 要是真觉得白费力气,当时直接不管他不就好了? 「你不想让我看,那我叫何文津来?」 沈弗辞见他迟迟不说话,心想自己是否过分了些。 「不必,」谢洵果断拒绝了,「我自己的伤我自己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小二敲门送热水上来了。 谢洵当即转身离开。 …… 谢洵下楼在大堂里正巧碰见何文津,他一见谢洵便笑着打招唿,「沈兄。」 大堂里除了何文津,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健硕挺拔,长相周正,正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喝酒。 谢洵脚步顿了顿,想说他不姓沈,又想到楼上那女子是什么身份还不好说,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宁州县的街上一片平静,偶尔有些兵士列队经过。 「宁州县怎么会来京中的黑袍军呢?」黑袍军拱卫京畿,一般情况是不会离开京师的。 何文津看着外面说道,「我去打听了下,没打听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听说了清晏公主要去奕县祈福的事情,」他摇摇头,「西北之事哪能如此简单,叫个公主来,也不怕出事……难道真的……不然怎么会让黑袍军出动? 谢洵听到这话看向他,「你说来的人是谁?」 「清晏公主,」何文津回答他,「承河清海晏之盛愿出生,据闻先帝极为宠爱她,出生那年天降甘露,以为福祉,所以赐号清晏。」 「哎?沈兄,你原来住在京中,应该比我了解吧,听闻这公主喜欢出宫,你可有见过?」何文津问他。 谢洵淡色眸子看了眼楼上,「没有。」 「没有?」何文津摇摇头,「可惜啊,这么一位让人寄予厚望的公主,我还挺想见见的,不过想来也难了。」 「也不难,」谢洵看向他,「去做个驸马,你日日都可以见她。」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何文津连连摆手,「歷来皇家规矩沈兄肯定也清楚,做了驸马那就算是断了半个仕途,这谁人肯做?」 何文津笑笑,「况且,沈兄这话说的好像做驸马是多容易的事情一样。」 这话说完,便觉得有一股视线直直地看了过来。 谢洵扭头便看见了角落里坐着的男人。 何文津见此还以为他想一起喝酒,便唤他兄台,想邀他一起。 谁知那男人站起来目光冷沉地扫了他一眼,便越过他们径直走出了客栈。 何文津愣了下,「他……」 紧接着,路过的兵士朝着那男人纷纷行礼。 「黑袍军副参将,齐贺。」谢洵道。 何文津嘆了口气,「背后议论乃非君子所为,现在还被京里的听见了,他刚才看我那眼神莫不是想一刀砍了我吧?这副参将和公主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没什么渊源,」沈弗辞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一张脸洗得干净,露出本来的面容来,「倒是有些旧怨。」 她将脸洗净以后,露出原本白皙细嫩的肌肤来,眉眼精緻,一根木簪随手将黑髮扎起。 她原本在何文津前也是露过真实面容的,只是天黑灯暗,没那么清楚。 如今就像是白玉见了光,盈盈发亮。 沈弗辞站定,看了会儿说,「何文津,你发什么呆呢?」 第17章(二更) 何文津眨了下眼睛,回过神来,「没什么。你刚刚提到清晏公主和那副参将有些仇怨,是什么仇怨?」 沈弗辞在他们身边坐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齐贺小心眼儿罢了。」 何文津来了兴趣,「哦?怎么说?」 沈弗辞道,「齐贺原本不姓齐,也没有姓,因为他小时候跟着一位姓齐的将士生活,齐贺认他做干爹,所以才改齐姓。那位姓齐的将士后来战死沙场,军营里只剩他一个小孩,将士不忍,就让他留在军营里了。」 「清晏公主小的时候随先帝去军营看望军士,将自己打扮成了男孩儿的模样,在军营里乱跑,碰到了当时正跟着将士训练的齐贺,见他细胳膊细腿扎马步都打颤就刺了他几句。」 说到当时的事情,沈弗辞忍不住嘆了口气。 要是一开始口上留德些,兴许齐贺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每次得令保护她时都心不甘情不愿的。 一旁的谢洵看了她一眼。 何文津想起刚刚见到的齐贺那副虽然清瘦但嵴背绷紧的模样,实在想不到他小时候的模样。 第31页 「那齐贺不会不知道公主的身份,得罪她了吧?」 沈弗辞点头,「他回了两句,小公主一生气就跟他扭打起来,吓坏了旁边的将士,见无论如何都分不开,最后只好将他打晕带走了。」 「少年之事能记这么久?」何文津笑着,「这确实小心眼儿了。」 「也不全是,」沈弗辞说道,「公主后来出宫事宜都指名要他保护,路上没少折腾他。」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周江延包围公主府时强硬地要他放人出来。 周江延连她都没打算留着,又怎么会放过齐贺最后齐贺重伤之下失踪了,整个京师都找不见他的踪迹,周江延只能作罢。 若说有什么人沈弗辞一直惦念着,那必定有齐贺一个了。 「照你这么说,该是这公主刁蛮无礼,喜欢捉弄别人,」何文津点点头,「那我反倒觉得这齐副参将有些可怜了。」 沈弗辞看向他,信誓旦旦地说,「不,公主是个深明大义、聪慧过人、容貌无双的美人,她只是一时贪玩,还是齐贺小心眼儿。」 谢洵不知是不是没看见,搁在桌子上的杯子差点摔在地上,见两人都朝他看来,「抱歉,手抖。」 「你手也伤了?」沈弗辞狐疑地问他。 谢洵嘆气,「差不多吧。」 谢洵站起来上楼,沈弗辞也累了,走上两步才想起来她一直是和谢洵睡一间房的,本来也没什么,谢洵伤重昏迷,身边躺个人都未必知晓,但现在他不仅醒着,还好好的,再睡一间房未免有些不合适。 但她手中又无银钱…… 想着,沈弗辞把目光投向何文津,「文津公子啊……」 何文津对上她的目光,突然也想手抖,他大致有些明白沈兄的心情了,「……你讲。」 晚上,谢洵自己换了药,正准备歇息的时候被人敲了房门,他一打开,就看见站在门外的何文津。 「沈兄,」他对谢洵笑笑,然后跨了进来,「今晚委屈你了,不,是委屈我们了。」 谢洵的手还搭在门框上,「什么意思?」 「咦?令妹没跟你讲?」何文津有些诧异,「是这样,虽说你们是兄妹,但毕竟男女有别,所以令妹希望再住一间房。」 谢洵听明白了,「那你怎么回事?」 何文津言简意赅地表示没钱。 他是个穷书生,能省则省,沈家姑娘是真的没钱了,说半路遇贼被偷光了。 「你们现在就如此捉襟见肘,那之后又该怎么办啊?你们亲兄妹两个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自在潇洒,全然不管别的。」 沈弗辞身上没银钱,谢洵不信。 眼见着何文津都要准备脱衣了,谢洵慢慢唿出一口气,突然问,「谁跟你说,我们是亲兄妹?」 何文津的手一顿,「都姓沈,一来一去,你们不是兄妹吗?」 谢洵微微眯眼,「何公子没成家吧?」 这有什么关系? 何文津摇头,「仕途未朗,怎敢成家?我这一穷二白的岂不是耽搁别人姑娘。」 「这世上的兄妹关系可不止一种,有家族血亲,有义气相投,也有……」谢洵顿了顿,靠过去飞快说了句什么。 何文津先是愣了下,随即瞪着眼睛,吓得后退了两步,「你们……」这也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那你怎么也姓沈呢?」何文津余悸未平地问。 「巧合而已。」谢洵道。 何文津怔怔地坐下来,一时说不清是震惊还是别的什么,难怪他总觉得这二人之间的相处怪怪的,「沈去」虽为兄长,但一点兄长的样子没有,甚至还隐隐地听从沈姑娘的话,原来,从头到尾将别人的谎话当真的就是他一个傻子罢了。 两个骗子!可恶至极! 沈弗辞这边换了间房,不过摆设装饰都与此前那间一模一样,她这两日是真的累了,床上一趟几乎就要睡着,谁知这个时候门板被人拍响,一共三声,力道却不轻。 此间事刚了,没人找她。 沈弗辞本不想理,谁知门外人说了话,「殿下。」 沈弗辞一个激灵。 这声音不是齐贺又能是谁,该不会是和何文津说的话被他听到了吧。 门内没有动静,齐贺又敲了三声,这三声比刚刚声音还大,隐隐有些下次要把门拍碎的架势。 沈弗辞一把将门拉开,「齐贺!你莫不是想去西北守边?这门都要被你拍碎了,真坏了你赔吗?」 齐贺站在门外,「殿下,陛下有令,让殿下明日启程回京,尽快返回。」 沈弗辞皱眉,「奕县还没去。」 「那边危险,陛下急令,殿下不用去了。」齐贺说。 齐贺原本以为说服她很简单,这个人还是惜命的,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沈弗辞却沉默了。 「如果我一定要去呢?」她问。 齐贺愣了下,还没说话,就听到身侧不远的地方有人走了过来。 「这位兄台,晚上出现在女子房间门口不合礼法吧?」何文津问。 沈弗辞也有些惊讶,跟在后面的谢洵有些不耐烦地扒开何文津的手。 「还是早点走吧,」何文津看了沈弗辞一眼,「不要在错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沈弗辞:……嗯? 第18章(一更) 第32页 齐贺的目光一沉,落在何文津的身上,颇为不善。白天他们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即便是随口一说也是大逆不道。 何文津显然也想到了这件事情。 二人之间这颇为不和谐的气氛令沈弗辞有些茫然。他们二人并未相识,现在是哪里来的矛盾? 「我在这不合礼法,敢问兄台是来做什么的,你在就合礼法吗?」齐贺开口问。 「我不合礼法,有人合就行了。」何文津这话意有所指,看了眼另一侧不耐烦的谢洵。 沈弗辞眼珠转了转,看出那么点不寻常来,于是对齐贺说,「齐副参将一路舟车劳顿,辛苦非常,还是找个房间先歇着吧。」 齐贺看了她一眼,「那他们?」 一看便知是相识,但很明显还不清楚她的身份,不然也不会在楼下大堂说出那般可笑的话来。 齐贺不再说话 ,沈弗辞这人要做的事情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兴许是折腾他烦了,现在想要换个人。 就是不知道这些人受不得受得了。 齐贺背后的手轻轻搓着,这是他思索之时的习惯,他现在越是如此气定神闲,反倒越是叫人不安。 沈弗辞熟悉他做事方式,这种行径也不过是想让何文津害怕罢了,行伍出身的人身上大多带着股煞气,用来吓唬别人再合适不过。 齐贺训兵便向来喜欢如此。 但何文津不是齐贺的兵,前世他们二人没什么交集,井水不犯河水,顶多是在周江延造反之时见过一面罢了。 现在他们却在此地相遇。 她的復生导致了这些事情发生的变化,让他们提前相识,这样说来,也没什么事情是不能变的。 「我找他们有事。」沈弗辞说。 沈弗辞不知道齐贺在想些什么,只见他迅速摆正了脸色,朝她点点头之后便转身打算离开。 齐贺在何文津面前脚步停顿了下,「这位公子,」他低低地道,「要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何文津知道他在说大堂说过的话,于是淡淡一笑,「多谢关心。」 关心? 他是等着看他怎么死。 齐贺扫了他一眼从他身侧走过,而对另一边的谢洵则看也没看。 人走了,现下剩下三个人,沈弗辞笑笑,「二位何事啊?」 …… 牢狱—— 宁州县的捕快除去宋柏和陈永,其余人都被关在一处,陈永自不必说,他是罪责太大被单独关押,其余人不过是从犯罢了,而宋柏明显不同,他被单独关在一处,不过是为了保证他能活到方轻言提审他的那一天。 他现在所在的牢房就是徐立当初所在,来的第一天,宋柏便将牢房钥匙亲手交还给了方轻言。 后者拿着钥匙看他好一会儿,最后问他,「若是此次提审,我当真就要按罪杀你,那你现在岂不后悔?」 宋柏愣了会儿,然后低沉地说,「便是死,也是应该的。」 他是个懦夫,为一己之私助纣为虐,终日活得浑噩,他夜里尝尝做梦,那些枉死的人回来找他,令他安心不得,现如今下定决心不做了,反倒是一身轻松。 方轻言没再多言,只说会仔细考虑,看看百姓如何说。 宋柏如今在牢房里坐着发呆,不远处牢房里的骂声时刻传来,宋柏听着烦了便骂几句回去,但很快有狱卒过来,那边便息了声,不敢再骂了。 「有人来看你了。」狱卒敲敲栏杆。 宋柏一抬头,便看见他母亲泪水涟涟地看着他。 宋柏怔愣,愧疚又无可奈何地道,「娘。」 他现如今的选择对与不对不说,但对他娘而言,确实算不得一件好事。 「是儿子不孝。」他如今能说的也就是这些了。 宋母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气。 「是娘对不住你,只想着好好活着,做什么都行,没问过你也没想过你,」宋母擦擦眼泪,「那姑娘昨日来过我,我才知道出了这么一回事。」 宋柏有些紧张,「她跟你说什么了?」 宋母摆摆手,「没说什么,人家真的是个好姑娘,又懂事又聪明,还是她开解我,我才明白你的用心。」 宋柏松了口气。 虽说他近日所做确实是他选择,但这其中过程分明和她逃不了干系,硬生生逼着他非要做个选择,宋柏又气她又气自己。 气她做事不计后果,又气自己懦弱摇摆不定,而今还真不能说都是她的错。 「小柏,」宋母还是担忧,「这牢房潮湿脏乱,你这身体……你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能不能出去还未可知。 宋柏只好对宋母笑笑,「娘,别担心,方县令心中有计较,等着就是了。」 宋母何尝听不出这是宽慰她的话,也只能点点头,「好,好,等着,我等着。」 --------------------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吃个饭回来接着写。 第19章(二更) 客栈的房间里,沈弗辞和谢洵分坐在床的两侧,看起来平静,实则暗潮涌动。 谢洵面上没什么表情,「男女授受不亲,你出去睡。」 沈弗辞笑了声,有些不敢相信,「你做人一向如此吗?别的男子说不出来的话,你说的如此理所当然。」 这话是还给他了。 第33页 谢洵看她一眼,一板一眼地回答,「一向如此。」 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沈弗辞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谢洵是怎么说服何文津的,「你跟何文津说了什么?」 沈弗辞直觉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我说我们对外宣称兄妹,实则是主僕。」谢洵回答。 仅仅如此? 沈弗辞又问,「既然你知道主僕,现在便不应该在这。」 「你是主,我是仆,」谢洵微微闭了眼睛,他的伤白日里感觉不算明显,夜里反而厉害了起来,他调整着唿吸,说道,「本来你当开工钱给我,如今我不要工钱,要个清净点的房间不过分吧。」 「狡辩,」沈弗辞盯着他看,「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做护卫现在是在报我的救命之恩,即便我不养你,你也该养我,明白吗?」 谢洵勐地睁开眼睛,盯着她看了会儿,「你要我做护卫,没吃没住没工钱,还得我养你?」 谢洵早几年出去闯荡为了生意免不了要和别人讨价还价,却还没见过能将「价」还成这样的人,吃了别人的利润还硬要啃掉别人的本钱。 真是个「人才」,这救命之恩他不报了。 「不需要你养我,我只是列举了其中最差的情况而已。」沈弗辞对他说。 只不过…… 她摸了摸自己腰间,现在距离这种最差的情况也离不了多远了,何文津那种为国为民的热血劲儿在提到银钱的时候消失得干干净净,简直像个铁公鸡,前世也没听说过这人这么吝啬小气,难道这原本事情发展轨迹变了,连人的性子都变了? 想到这,沈弗辞放下手嘆了口气,「长鄢,不是主子不想给你一个安静的环境好生歇息,实在我现在确实囊中羞涩,你看你之前好歹也是跟在小将军身边的,总得有点什么月钱吧。」 谢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月钱?」 「你不是周江延的护卫吗,跟在他身边总不可能不给你月钱。」沈弗辞看他,怎么睡了一遭起来忘记了? 周江延。 谢洵想起来这个人,慢慢地「哦」了声,「没有,不过我都是单独住客栈的上等房。他付钱。」 沈弗辞一噎。 本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也算是平了上一世的遗憾和愧疚,给自己个心安,谁知道遇上了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人。 见沈弗辞不说话,谢洵迟疑了下,「真没有?」 沈弗辞点头,「真没有。」 「……」 谢洵看着她,心里思量她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你和齐副参将相识,他……」 「不能,」沈弗辞皱眉拒绝,「他这人心眼儿小,不会帮我。」 谢洵目光看向她,缓缓地问,「有过节?」 想起白天里说的公主和齐贺曾有过节,沈弗辞明白过来,心想这人怕是在试探她,虽说告诉他也无妨,但沈弗辞还想多看看他打算如何试探。 她微笑道,「没有啊,都是听来的,何文津今夜招惹他了,恐怕他得连我一起恨上,说起来,这还是你的过失。」 「长鄢,去和何文津住吧。」 歪理。还怪上他了。 谢洵和沈弗辞又僵持了会儿。 沈弗辞有些困顿,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算了,你要是想同我一起也没什么,毕竟之前都是如此,」她笑了笑,「不过你晚上不要总是咬牙了,这毛病不好。」 「我没有。」谢洵反驳她。 见沈弗辞但笑不语,扭过身子整理了下床上的被子,然后拍拍,大方又自然地问,「你睡里面?」 谢洵终于忍无可忍站了起来,还像坐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拂了几遍自己的衣衫。 他牵动嘴角,「主子真是精打细算。」还一毛不拔,这一点他自嘆不如,她就该做个商人。 说罢,谢洵飞快地离开了房间,一脸冰寒地径直朝着何文津那边去了。 沈弗辞走过去伸手将他没关好的门关好,然后站在原地,心想谢洵这人挺有意思的,周江延这人就无趣,也兴许是对着她才会变得无趣。 竟然又想起来这个人。 沈弗辞轻轻嘆了口气,周江延没有死,那现在她应该怎么办呢? 她只有在刚开始时动过杀人的心思却又很快放弃,现在他还什么都没有做,不过是准备回京的周小将军而已。 然而不久之后,西北战事起,周老将军不战便投降叛国的消息便会传来,他会变成叛臣之子,被削为平民,然而周江延并非无能,他在金殿之上力证自己清白无罪,但无证不代表无罪,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周江延才会同意赐婚,甘愿进入公主府过着名为驸马实为软禁的日子。 现在想想,也许被削为平民的那个时候,他早已经想好了以后要如何做。 第20章 第二日早上,方轻言叫人递了个消息过来,据说今天官府审理犯人要在官府门前公开进行,这消息不仅递给了她,更是从昨晚上开始便挨家挨户的传递,方轻言连夜叫人将各户这几年来的情况逐一比对,将关押进牢狱的捕快罪行登记在册拿百米长布写了出来,挂在官府门外。 不过不同的是,方轻言还递了张帖子给她,请与她单独见面。 沈弗辞惊嘆地看着宁州县街上热闹的样子,人人都在朝着官府的方向而去,脸上带着笑意,显然是将瘟疫这件事给忘了。 第34页 「能将这种繁杂的事情办得如此迅速,」何文津也有些感慨,「这位方县令真不是一般人啊。」 「确实有些本事,但又不够有本事,不然为何会被一个小小的陈永压制几年?」谢洵面无表情地道,他昨日一整夜睡得都不太好,早上又被何文津早早推醒,叫他出去看热闹,这股怨气正无处可发泄。 「是啊,一个县令怎么会被捕快压制几年?」沈弗辞说道。 何文津摇摇头,「陈永在此根基深厚,绝不是仅在一个宁州县这一个地盘上,这次能够成功将他拉下马,也属实让人惊讶,」更令人惊讶的是,拉他下马的方式听起来委实有些匪夷所思,「陈永到底为什么会败?」 「他会败很简单,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沈弗辞看向何文津,「你们读书人不是最应该明白这样的道理吗?」 何文津蹙着眉头,「可他也没有得到过百姓的爱戴支持,何来载舟之说?」 沈弗辞转过身面向他。 她从未怀疑过何文津为国为民的心,他一向都是如此,但在许多事情都未免太过耿直,将是非黑白分得太清楚明朗,正是因为如此,何文津前世才会在做官之后大受打击,不愿变通,以至于几年间沉寂无声。 「何文津,你觉得官之所以为官,是因为他们都能够得到百姓的爱戴吗?」沈弗辞问他。 「不得百姓真心爱戴的官,算是什么官?」何文津有些不屑,「如陈永之流,鱼肉乡里、祸害百姓吗?」 「能够让一群人爱戴的可以做官,同样,能够让一群人害怕的也可以做官,」沈弗辞对他说,「方轻言之所以不能够扳倒陈永,除了他根基浅薄,没有助力之外,就是因为百姓喜欢他,但是却不信他,更不愿意为了他和地方恶霸作对,和陈永作对的后果是明明白白地摆在人前的,人们不敢。」 何文津愣了下,沉默了下来,「生死摆在人们面前,不再愿意自己的命捏在别人手里,所以百姓现在反而敢和陈永作对了。」 人大多是自私的,能够苟活,便不愿意去做那很可能丢了自己性命的事,方轻言纵然有心却无人响应,也不过是白白地浪费时间罢了。但沈弗辞所做之事,是将人人都拽进了随时会丧命的绝境,而他们小心翼翼地侍奉的人却不愿意帮助他们。 何文津突然明白了为何沈弗辞在鼓动百姓说出见县令的这种话,她是要给方轻言一个师出有名的机会,同时让百姓主动去信任和支持他,只有有人拥护,方轻言才有放手做事的机会,至于其他,齐贺携兵的到来便已经足够说明朝廷的态度。 他能够想到,宁州县日后在方轻言手里该会是如何的一片景象。 何文津久久没有开口,兴奋之余还是有些无奈,无奈于人心到最后竟然还是要靠逼迫才能做出最后选择。 但是也并非人人都是如此,比如他,比如方轻言,比如……何文津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子,比如这个瘦削单薄看起来风一吹就能倒的姑娘。 她怎么会明白这么多事情呢? 沈弗辞说完之后便静静等着,以何文津的聪明知道其中道理并不难,难得是能够接受人心如此。 她不知道前世周江延是如何取得何文津的信任,又是向他许了什么东西作为承诺,让那个时候的何文津甘心为他做事,兴许是高官厚禄、封侯拜爵,但其中代价必定不小。但是现在,何文津尚未受挫,还是个普通文人,能让一个有心有才华的文人为之倾倒拜服实在是太过容易的事情。要是么大才,要么是敢为人先的赤诚。 一个官场不得意的落魄书生或许会接受违背自己毕生所学所信的东西与他人共谋反叛,但一个心有希冀的人却未必。她就是给了何文津希望的人,她钻了这个空子,用最小的代价换取了最大的利益,让周江延还未出现,便失了先机。 「沈姑娘真是一日比一日叫我惊讶,懂得竟然这么多。」何文津说道。 沈弗辞听到这话愣了下,而后垂下了眼睛。 她懂得不算多,只是有人曾经同她说过这些,她后来忘得干干净净,重活一世反而都想起来了。 谢洵的声音从身侧悠悠传来,「二位,聊够了吗?」 「啊,对,」沈弗辞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方县令还等着我过去见他呢。」 何文津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有些疑惑,「方县令单独见你是何意,难道念你有功要嘉奖你?」 谢洵看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有些人是太聪明所以他不愿和她说话,觉得对方不安好心,有些人是太蠢所以他不愿意和他说话,浪费精力。像何文津这样的人,爱憎太明显,给他下个套他便进了,还不自知。 沈弗辞沉吟了下,「这我不清楚,也许是他此次利用我利用了个彻底,心有愧疚打算向我赔罪也说不定。」 县令能向她赔罪? 但仔细一想,昨日方轻言出现的时候便先向百姓赔罪,也未必不会。何文津嘆了口气,心想这方轻言真是个好人啊,也是个好官,待他进入京师以后,必定要将今日的事情好好讲一番,叫别人都听听。 官府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县令堂审所用的案几被搬出来摆在了大街上,方轻言穿着官服,拱手对帮忙搬案几的百姓道谢。 「应该的,方大人别客气。」几个男人憨厚地笑笑,然后赶紧离开,给方轻言腾出地方。 第35页 等到快近午时,四周聚集来的人越来越多,方轻言则一直站着,人们悄悄谈论今天这事到底该如何进行,他们还从未见过有县令将审理的案件搬到大街上进行的。如今宁州县的捕快都进了牢房,府衙现在无人可用,一切用人的事情都是几个还算年轻力壮的青年主动站出来帮忙的。 时辰到了。 方轻言转过身来,面朝着快要将府衙门围成一圈的百姓,扬起声音说,「今日,开堂!」 第21章 今日案审与往日不同,没有衙役,没有状师,无人状告,更无人差使,堂上只有方轻言一个人,显得有些伶仃,然而在他对面站着的是几乎整个宁州县的人。 沈弗辞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站在最前面的徐立,他应当是已经去过他父亲的坟前了,穿了一身粗布麻衣,面无表情地站着。 徐立旁边是刘成夫妇,刘成咳了几声,刘婶便急急忙忙地捋他的后背,被刘成挡了下,沖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剩下的人沈弗辞多数都不认识,甚至也不怎么见过,不知道他们曾经受到了怎么样的伤害又失去了什么,但如今,他们都挤入人群的最前头,站得笔直,想要亲眼看看这些人的下场会如何。 就在此时,徐立扭头看了过来,几乎同是一眼看见她。 二人隔着人群默默对视,徐立自第一次见到她时,便一直紧绷着,整个人阴郁着,如之前的捕快所说,他像是要疯了一样地不正常,而今他看起来倒是平静,眼里有光。 「谢谢。」他张了张口,虽听不见,但看得出来。 沈弗辞没意外得到他的谢意,虽然徐立对她的做法不敢苟同,另外,对于沈弗辞执意要等宋柏一事也无法理解,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一样的,没人应该被救,他们都该下地狱。 但能做这件事,只有她一个人。 清风骤起,将官府面前百米长布吹了起来,来回晃动,墨字清晰地印在上面,随风而动,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这宁州县百姓的真实吐露,背后是他们的辛酸与鲜血,而今变成这幅终于能公之于众能公开谈论的千人状书。 每一个人都在状告他们,他们该受到惩罚。 「今日所为,实属不易,」方轻言站着面对百姓,「府衙无人可用,无人可信,实乃本官之责,今日,本官特将这案审搬到大街之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本案的见证,也是人证。」 这样的话百姓中一静,谁也未曾想过这县令竟然是这么想的。 徐立最先反应过来,「大人说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接着徐立身边的几个人立刻附和起来。 方轻言微微点头,「现将犯人带出,此事劳烦……」他在人群中扫视,最终将视线落在徐立身上,「徐小兄弟并另外两个人代劳。」 徐立看他一眼,上前接过方轻言手中的钥匙,转头提高声音问谁愿意跟他去。 人群中有几个人响应,徐立选了其中两个看起来还算是健硕的。 徐立要走地时候,方轻言叫住他,「提审犯人,是审案的重要一环,我如今将这事交到徐小兄弟的手中……」 「方大人不必多说,」徐立打断他说道,他看着方轻言脚步停顿,不远处的人们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是个普通百姓,如果官府不能替我做主,那我就自己去,生死都不关别人的事,但现在,」他掂了掂手里的钥匙,突兀地说,「宁州县有方大人是宁州县百姓的福气。」 徐立朝他拱拱手,「为一己之私害方大人清明,便是我爹活着,恐怕也得打死我。方大人不必担心。」 方轻言笑了笑,「辛苦。」 徐立没再说话,带着人朝着牢狱的方向去了。 「今日之事,或许会流芳百世啊。」何文津和沈弗辞谢洵三人站在人群之外,看着那轻轻飘动的「状书」。 沈弗辞「嗯」了声,「这宁州县地方小,出了这地方谁还知道,除非……」 「除非有人将这事写出来,散播出去,」何文津说,「我也早有此打算。」 沈弗辞笑着点点头,「辛苦。」 沈弗辞这幅神态看起来和方轻言刚刚一模一样,像极了上位者对于平民百姓的安抚,何文津多看了她两眼,想起来沈弗辞口中所言的他们二人的身份,细想起来,竟然觉得有些不大合常理。 究竟是他多心了,还是本就有问题。 「人带来了。」沈弗辞说。 何文津原本还在想这些问题,听到人带来了,立刻扭头去看,将自己原本想的事情先抛之脑后。 沈弗辞笑着看他一眼。 这读书人喜欢看热闹的毛病真是不会变,什么事情都不如看热闹重要。 徐立和另外两个人押着几个捕快走了出来,陈永不在其列。 百姓一时有些骚动,往日里不敢提的不敢追究的恨意现在都散发了出来,若非方轻言还坐在这里,恐怕下一刻他们就会扑上去将这些人死得粉碎。 谁能想到这些人会有今日? 谁都没想过,但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徐立沉着脸,但他压制地极好,将人带出来后,让他们跪在方轻言身前。 然而方轻言摆摆手,「让他们面朝百姓。」 徐立一边拽着一个人,让他们面向百姓,还没说什么这些人就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恳求放他们一条生路。 第36页 不知是谁先喊了声是陈永逼迫,他们不得不如此,接着所有人都喊了起来。 除了末尾的宋柏,他手被绑着,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听到旁边人说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陈永权势确实很大,但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无辜。人做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在说这些反而惹人厌恶。 这么想着,百姓的反应果然激烈。 徐立看了眼方轻言,得到他的准许之后,狠狠地踢了脚身边的人,「闭嘴!」 被踢的人一愣,当即不敢出声了。 他在牢狱中曾经骂过徐立,当时还觉得他不识时务,现在一见他反而觉得害怕,抖着身子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捕快都安静了下来,徐立和另外两个人走到了百姓面前,站在了最前面,自发地将人群和他们隔开。 「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百姓也听见了,」方轻言开口说,「现在你们也该听听百姓的话了。」 他看着门前的白布黑字,从头至尾,没有一丝空隙。 方轻言不禁沉默半晌。 这一边有人突然扬声道,「大人若是想叫人来念,那不如让我来!」 方轻言顺着声音的来源抬头,看见了沈弗辞身侧的读书人,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走出人群。 「有劳。」方轻言道。 第22章 「章义。」 何文津走到人前,读出了第一个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捕快身子一抖,「草民,在,在。」 方轻言略略扫他一眼。 这个人他很熟悉,他于三年前来此之时,第一晚便被人偷偷砸了院子里所有的花盆,恰好被方轻言看见了。 就是这个人。 「正清十五年四月,任捕快。」 「同年五月,强娶西户第三所陈家小女,陈家小女六月嫁入,十八年七月亡,无后。」 人群里传来一阵哭喊,人们看去,正是那陈家二老,他们一生无子,老来得女,谁知道就这么折在了章家。 章义抬头,「县老爷,」他咽了咽口水,「他家收了我的彩礼,我娶他们女儿没问题吧,那陈小女是难产死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啊!」 章义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县老爷,你可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呸!」 陈家老人冲出来啐了他一口,「彩礼?你拿了一筐子鸡蛋也算彩礼,我女儿不愿意嫁,你就硬是将她抬上花轿,你若是对她好,我们也认了,可我女儿在你家受尽了苦难,你对她非打即骂,你还好意思说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陈家老人转头跪在方轻言的面前,额头磕在地上,「县老爷,我们所说都是实话,但凡有一句是假的,就叫我们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这种狠毒的恶誓都发得出来,章义见方轻言的视线又落在他身上,狠狠心也想要这么说,反正人都死了,物证没有,人证算什么,只要他咬死不承认,这条罪责就落不到他头上。 然而他将将开口了,却又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好的不灵坏的灵啊,他还没活够呢。 「孬种!连话都不敢说!」有人起闹道。 方轻言倒是没听这些,而是径直问他,「陈氏所说可属实?」 章义立刻回答,「假的!他们肯定是想趁乱泼我脏水,我虽然做过一些坏事,但也不能什么事情都扣在我头上吧。」 章义抬头看着方轻言,然而一触及他目光的一剎那,一股寒意自心底而起。 何文津转过头继续念道,「十六年七月,陈家小女小产,食物中含藏红花。」 「十六年九月,陈家小女被赶出家门,后被寻回。章家大房作证。」 「十七年三月,陈家小女再度小产,身有鞭痕。清心堂李郎中作证。」 「十七年六月,章义打砸陈家店铺,掠其财物。临街商铺作证,无异。」 「十七年十二月,陈家小女上吊,未遂。章家大房作证。」 「十八年四月,陈家小女身染重疾,无人医治。章家邻家宋氏作证。」 「十八年六月,陈家小女死于章家,于陈家领回下葬。」 「十九年二月,陈家生意惨澹,店面转于章义,归家。临街商铺作证。」 还有很多,但章义已经听不下去了。 章义不可置信地看着何文津,「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记录的如此详细? 就像是有人在旁边看着一样,许多外人不知之事在上面竟然都有记录。 不,是有人说出来了。 陈家小女小产的事情是他原配所为,这事说出去不好听,说他连个女人都镇不住。所以他特意交代那郎中不可多话,否则第二日便砸了他的药铺,那郎中胆子小不敢多话。 可是现在他说出来了,上面所写只是寥寥几字,可私底下呢?他又说了多少? 不只是他,还有其他人,每一个知道他的事情的人都将这些丑事说了出来。 方轻言看向他,面上冷寒,「章义,我再问你,上面所写是否属实?」 「这不是审案,这不是审案!」章义摇头大叫,「你根本就不是审案!」 他终于明白过来,今日之事,并非他死咬着不承认就可以拖延的,一罪兴许可逃,但条条罪状,总有一条能治他于死地。 第37页 方轻言看着,「那是什么?」 章义瘫坐在地上,「你们说什么审案都是骗人的,你们什么都知道,都想好了,就是想要我死!!」 那布上面写得东西是否都是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敢写出这些东西的人根本就没想让他活着走出大牢。 陈家人冷笑,「你早就该死不是吗?」 其他几个跪在地上的人也终于明白,今日并非公开审案,而是他们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他们罪状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章义愣愣地看着方轻言,突然爬过去,「县老爷,你放过我吧,只要你放过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做狗做猪我都可以,我家里还有老爹老娘呢,县老爷求你放我一马吧,陈永,对,陈永的事情我都知道,我看见他和西夷的人有来往,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 方轻言垂眸看他,弯了弯腰,用其他人都听不见的声音说,「陈家小女死前是否也这么求过你?」 章义一愣,紧接着被身后的徐立拽着衣领拖到了后面,紧紧地压制着他的嵴背。 「本官问你最后一遍,」方轻言拂拂官袍,「章义,你可认罪?」 从是否属实变成了是否认罪。 章义弓着腰,既无法抬起头去看其他人,也没办法就这么坐着,他维持着这么一个被人压制着的奇怪动作,说,「我认。」 不认又能怎么样? 徐立松开章义,陈家老人哭号了出来,隐忍多年的事情终于在今天被堂堂正正地讲出来,也终于得到了一句认罪。 何文津扭过头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为生民立命。他所求的,不就是这些吗? 「按我朝律令,」方轻言说,「强抢民女,掠夺百姓,当削职,返还百姓财物,加之八年牢狱;无视妻疾,致其亡故,虽无律法规定,情理亦不能容忍。」 听到八年牢狱,章义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他这口气捋顺,又听见那个书生模样的人说,「方大人,现在可否继续宣读章义其他的罪行?」 章义的心咯噔一声。 方轻言:「可。」 他完了,在最后一剎那,章义心里想到。 第23章 齐贺站在距离街尾,即便离得不近,但是街上的声音他也都听得清清楚楚,手下几个士兵现下正是休息的时候,凑在一起说这宁州县的县令真是个人物,看着文质彬彬的,做事可真是雷厉风行。 齐贺把酒碗把桌子上一放,铛地一声响,旁边的兵士立刻闭了嘴。 「各位兵爷,」满脸笑容的男人从小路过来,手里提了东西,「这是我们大人给各位兵爷备的茶点,各位兵爷都试试。」 管家挨个儿送过去,齐贺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管家只好掠过他先给别人送了。 管家还想说些什么,齐贺已经开始赶人了,「没事就走,这里我们看着呢。」 「哎,哎,好。」管家赶紧应着,送完东西就走了。 「齐哥,」他们私底下向来不见外,都是同个军营长大的,「这人谁啊?方大人家的?」 「管家,跟了他好几年了。」齐贺回答。 「方大人之前在这边不受待见,这管家也没走,也是个挺重情重义的人。」 齐贺点头,「听说方轻言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就在他身边了,一直跟着。」 「齐哥,你是不是跟方大人挺熟的啊?」 他们跟着齐贺从小一起长大,齐贺认识的人他们多半都认识,就是不知道这个人。 齐贺闷头喝了杯酒,沉默了会儿说,「不熟,给那陈永做个样子,行了,这些事情你们不懂,别在这胡乱猜了,上旁边给我看着去,真出事儿了我拿你们是问。」 兵士哄地散开,「走了走了,干活去了。」 走的远了,他们悄悄回头看了眼,摊子上的人已经离开了,才敢开口。 「其实我没敢说,我总觉得方大人和咱们齐哥长得有点像,会不会……」 「别瞎说,齐哥小的时候就在军营了。」 「那在军营之前呢,总不能一生下来就在那吧,那天齐哥和方大人聊得好好的,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翻脸了,现在也不说话了。」 「……让你别瞎猜就别瞎猜。」 齐贺起身本想回客栈,结果刚走了几步,就看到那边人群边缘的沈弗辞远离人群,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身边还跟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他在客栈见过一面,皮相出彩,除此之外似乎跟个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齐贺想了想,转身跟了上去。 「不看了?」 谢洵有些意外,沈弗辞居然在这个时候退了出来,他以为她应当是爱凑这样的热闹的,就像她之前偏要在宁州县闹出点动静来。 「不看了,」沈弗辞脚步不听地道,「又与我没什么关系,让何文津去操心这些吧。」 「你做了这么多,就为了一个何文津」 谢洵的话让沈弗辞顿住脚步,她扭头看向他,「谁说我做这些是为了他?」 谢洵垂眼,与她视线相对,简单又敷衍地回答,「直觉。」 沈弗辞笑笑,「你的直觉真得不错,那直觉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为他做这些?」 谢洵微微眯眼,仔细思考了下,而后语出惊人地说,「你看上他了?」 第38页 沈弗辞嘴角笑意一僵,「就不能为了百姓,为了大义,为了我朝大好河山?」 她在谢洵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谢洵短暂地嗤笑了下,「看不出来,毕竟是个骗护卫养自己的人。」 「我可是救了你的命。」沈弗辞提醒他。 提到这一茬,谢洵果然闭嘴了。 他只是看了眼沈弗辞。他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将自己置于险境,还没那么痛快的死掉,以至于落在她的手里。 沈弗辞突然好奇,「救命之恩对你来说如此重要,是不是叫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 谢洵淡然回答,「看情况。」 怎么会是看情况? 别人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的恩情? 这回答显然不是沈弗辞心目中的答案,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想要问什么,结果转身就看见了不远处的齐贺。 沈弗辞站直,「齐副参将。」 谢洵扭头看见他,退后两步,离沈弗辞远了些。 齐贺当作未看见谢洵似的,只朝着沈弗辞点点头。 他知道沈弗辞不愿意说出身份,但叫她沈姑娘又觉得心里怪异,便干脆不叫,反正他们见面也多半都是这样。只是再见以来,他总觉得沈弗辞很是奇怪,见他之时表情复杂,不像之前那样张牙舞爪,反而叫他不习惯。 「你们去哪?」齐贺问。 「方大人邀我去他家中坐坐,齐副参将呢?」沈弗辞问他。 方轻言要见她? 齐贺背在身后的手捻了捻,「正好,我也要见齐大人,不如一起吧。」 「哦?」沈弗辞看他,「你有什么事?」 「私事。」齐贺看她一眼,说道。 「哦,那一起吧。」沈弗辞不疑有他便应了。 她这么干脆,反倒叫齐贺心里不安,有些警惕地盯着她看,思索她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三人径直去了方府,管家得了消息在外面等着,将三人迎进来。 方府院子不大,东西少,来回走动地除了管家也几乎没什么别的人,显得空空荡荡的。 「三位请坐,」管家忙着招唿他们坐下,又亲自去泡茶,「大人说,不出半个时辰定当回来。」 这方轻言连她半路会离开都想到了? 沈弗辞撑着下巴想,这小地方真是屈才了。 …… 审案并未进行太久,方轻言拿章义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其余人都不得不承认,毕竟若是真的一个一个人问过去,他们依旧得不了好,这回他们真的觉得天塌了,没人能救得了他们了。 不过没人想到,审到最后的时候出了岔子。 宋柏。 这个当了几年捕快的人,几乎并未直接涉及过害人掳掠之事,一条条列出来之时,那几个灰心等死的捕快才意识到这小子这几年竟然什么都没做! 到宋柏之时,几个人跑出来替他求情,是他的邻居和老母等人,刘成夫妇迟疑了下,也替他说了几句话。 「即便未有实质罪过,但仍是助纣为虐,」方轻言对他们说,「死罪可免,活罪不可。」 宋母已经老泪纵横,「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宋柏回头看他母亲,「娘……」他一张口便声音哑涩,他有很多话要说,最后之时摇摇头说,「没事。」 「不过,」方轻言又开了口,众人看向他,「宋柏于捉拿陈永,维护宁州县有功,功过相抵,加扣月银三年。」 他看向地上跪着的人,问,「宋柏,你可有异议?」 宋柏不可置信地抬头。 他如果没听错,方轻言的意思是,要他继续来做捕快。 方轻言不言不语,宋柏反应过来俯首跪好,声音有些颤抖,「草民没有异议。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方轻言点点头。 「今日案审已了,明日官府会挂出公示,届时大家可自行查看,陈永一事涉及甚广,且关乎国事,会上报朝廷,由朝廷自行决断。」 他看向百姓,笑了笑,平和安抚,「大家散了吧,该吃吃,该喝喝,往后宁州县……太平了。」 第24章 周江延在得到消息的时候,正站在街尾看着,人群聚集,却并不吵嚷,似乎生怕自己的声音打扰了中央那年轻人宣读的声音。 人群之外,他一眼看到了正离去的沈弗辞。 真的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叫周决出去打听消息,带回来的消息虽多却总是缺少一根线,一根能将这些事情全部串联起来的线,但若是将沈弗辞行迹放在其中,就能说明白了。 她先是笼络几个妇人,传递瘟疫将起的消息,并将瘟疫缘起自然地引至他们身上,妇人之间常常聚在一起闲谈,消息传递最快,又在夜间发放瘟疫事起的传单。 瘟疫之事近几年最为人忌惮,事一起,几乎便很难控制。 可笑的是,陈永等人还未看清,竟妄图以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来制止。陈永下令关闭城门,便是间接承认此事,消息传递不出去,控制的不仅是百姓,还有他自己。若是没猜测,守城门的恐怕未必都是他的人。 而沈弗辞则趁机撺掇百姓闹事,要求见县令,倒是效果卓着,进牢狱那一遭带了个背叛陈永的捕快出来,将本就失了民心的捕快打入谷底,在百姓失望透顶几近绝望之时,又提出要见县令。 第39页 这位县令挑得一个好时机出现,带着齐贺和黑袍军,一出现便震慑了众人。 宁州县事起缘由实在过于简单,但又不那么简单。 一个小小的沈弗辞,在无人知道她身份的前提下以一己之力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真是叫他出乎意料。 他原本以为沈弗辞只是占着时机出去讲两句再顺便表明自己的身份,然而两样都猜错了。 「公子,周锻的尸体找到了。」周决低头道。 他和周锻两个人自十四岁起便一直跟在周江延身边,得周老将军赐姓,改姓周。这次他们二人一同护卫周小将军回京,谁知路上遇到了这样的事,他们被迫分开,周锻跟在小将军身边掩护他,结果…… 周江延嘆了口气,伸手搭在周决的肩膀上,「就近下葬吧。我们带不走他。」 周决:「是。」 周江延收回自己的手,「他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周决摇头,「没了,只有他一个人。」 一阵沉默,周江延看向窗外,「一个柳家不可能如此兇险,有人混在其中,想在半路杀了我们,此次不成,恐怕还会有下次。」 他奉诏还京,说是恩赐,不如说是想要削他的力,将他扣留在京师,在这般情景之下,还要杀他的能是什么人他得传信给他父亲。 周江延动了动,对周决说,「收拾东西,今天我们离开宁州县。」 周决:「宁州县县令刚刚送来的帖子……」 周江延打断他,「事急,不去了。」 周决应了声,下去先行回復他们了。 …… 方轻言回到方府,官服都还未脱下,就急匆 匆地先去了大堂。 堂上坐着两个人,一边是沈弗辞,一边是齐贺,见过两次的黑衣男子不在,管家说他提前离开了。 「方大人。」沈弗辞最先看见他,同他打了个招唿。 方轻言站在原地,弯腰行礼,「殿下。」 至于齐贺,方轻言向他点了点头,但后者似乎并不怎么想要理他。 关于二者的关系,沈弗辞很是好奇,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方轻言并未坐下,而是就这个礼说,「下官实在该向殿下赔罪,宁州县之事本是下官分内之事,最后却惊动殿下来做,下官夜不能寐,颇觉对不住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话说得好听,就是这夜不能寐有些夸张,看他这容光焕发的模样就知道了。 「夜里往别人家中散传单是你做的」沈弗辞问他,「方大人坐下说话吧。」 方轻言这才站直,而后坐下笑道,「小事。下官是从殿下那里得到启示想来的办法,收效也不错。」 沈弗辞笑了声,「是不错,这般大手笔,我看你想做很久了,只是苦于没有找到机会。」 方轻言笑笑,「不及殿下聪慧。」 二人这么说话实在是有些累,方轻言正了正神色说道,「关于陈永之事,我已经写了奏章连夜叫人呈递上去,再者,昨夜搜查了陈永家,在他家中找到了一张还未被完全烧尽的空白纸张,我朝用纸都有特殊要求,而在他家中搜查出来的纸张绝非中原所有……此事牵连甚广,听闻殿下还要去奕县我觉得此时不宜前去。」 「不是非去不可,」沈弗辞淡淡说道,「但是不去一次有些不甘心。」 若她不知会有何事发生就罢了,可她知道。 有些事情更改与否会对以后产生重要影响,虽然现在不知以后走向如何,但做与不做,差距还是很大的。 沈弗辞喝了口茶。 这种想法她不期望这些人可以理解,只是不要阻挠她就好。 意外的是,方轻言并未劝阻,只是说,「殿下若想好了,去便去吧。」 齐贺拧着眉头,「此去多兇险你不知道?在这胡乱撺掇什么?!」 方轻言一愣,有些无奈,「殿下决定的事情我们能怎么办?」 齐贺不说话了。 确实没办法,沈弗辞这人脾性向来这样,决定了的事情多半听不进去劝阻,就是皇帝站在这,她也未必能放弃去奕县的想法。 但他怎么能让她去呢? 大堂一时沉默下来,方轻言为了缓和有些凝滞的气氛,开口同沈弗辞聊了聊宁州县的事情,沈弗辞本知道的不多,但几天下来也了解了不少,就连方轻言都有些诧异。 齐贺神色莫辨,他好像也没什么事,就是在旁边听着而已。 该说的差不多说完了,沈弗辞打算离开。 方轻言起身送她到门口,并叫人拿了个东西过来,用布包着拿在手里,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便问,「殿下,今年可是十八了?」 齐贺吓了一跳,立刻看向方轻言。 他要干什么?! 问女子的年纪有些不大合适吧。 沈弗辞看向他,「是。」 方轻言闻言笑了,「殿下到适婚年纪了,不知殿下觉得宁州县如何?」 沈弗辞谨慎地回答,「尚可。」 从这次事情来看,方轻言此人跟个狐狸差不多,他开口问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方轻言未看见似地同沈弗辞说,「殿下若不嫌弃,可以考虑下官,下官今年二十有七,还算年轻,长相虽不是惊为天人,也算上等,脾性还挺好的,也没什么志向,」他将手中布包递到沈弗辞身前,「这是给殿下的礼。」 第40页 沈弗辞脚下一个踉跄,齐贺伸手扶住她。 「方轻言,」齐贺咬着牙叫他的名字,「对公主轻薄无礼,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第25章 「婚姻嫁娶都是天道自然,怎么能说是轻薄无礼,」方轻言完全不把齐贺的话当回事,「殿下以后总要成婚的,与其被赐婚,还不如自己选择,不是吗?」 这人是真的不怕死,什么话都敢说出来。 齐贺瞪他,可偏偏方轻言就跟眼盲了似的,一心只看着沈弗辞。 沈弗辞这回倒是认真看了方轻言两眼,思索了下点点头,「说得也有道理。」 事情确实是这样没错,若她一定要成婚,不如自己先选好,也好过到时朝臣干涉,太不自由。 沈弗辞准备要走,看齐贺还站在原地,面色冷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触了霉头。 「你不走吗?」 「不走。」齐贺皱眉说,「有事要跟方大人聊一聊。」 「是我忘了,」沈弗辞这才想起来似的,「那二位慢慢聊,我就先走了。」 方轻言微笑,「殿下慢走。」 沈弗辞走出去几步远,齐贺便立即转身抓着方轻言的衣袖将人拽进了院子里,「方轻言,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方轻言拂开他的手,「我在做什么你不是听得很清楚?」 齐贺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是认真的?」 方轻言笑笑,坦然道,「殿下愿意那就是真的,不愿意真与不真也没什么两样。」 「疯了,真是疯了。」齐贺懒得同他这种疯子说话,刚走出两步却又被叫住。 「齐贺,」方轻言站在他身后,负手而立,「凡事都有得有失,这是平衡之道,如你我,同样在公主身边也是如此,要想清楚的不是我,是你。」 「不要拿你家里那套来说服我,」齐贺面色沉了下来,「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也不愿意懂,但有一点,」他顿了顿,「不该肖想的就不要去想。」 他说的是公主,但又不完全是公主。 方轻言没再说话。 齐贺现在年纪还小,又从小学武性情耿直,正是执拗的时候,听不进去别人的话。 这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齐贺离去之时,方轻言站在门前目送,末了还长长地嘆了口气。 「大人,您这是嘆什么气呢?」管家从他身后出现,奇怪地问。 方轻言看着齐贺离去的身影,「我只觉得,我们这公主殿下真不是个普通的人。」 这般聪慧的人最懂如何抓住人心,难怪齐贺会留在京师这些年。 「您这话说得,人家是公主,哪里普通了,我们这无权无势的才叫普通。」 方轻言笑了声,想了想说,「等到公主择婿之时,想必会掀起点什么腥风血雨来。」 「哟,真的啊?!」管家的眼睛都亮了,年纪大了,看热闹倒是比年轻人还着急。 方轻言见他这样大笑起来。 「您这不会是笑我呢吧,您自己就不想看?」 「想,」方轻言道,「以后若能调回京师,到时看热闹就方便了。」 「以您这政绩,有点难。」 「试试,试试。」 …… 沈弗辞走到巷尾,就看见在青石上坐着的谢洵,手里拿了根草,不甚无聊地逗着旁边一只小猫玩儿。 听到脚步声,谢洵也没抬头,只是扔了草,朝着那小猫猫挥挥手,「滚。」 小猫听懂了似的,「嗖」地便跑了。 「为什么不愿意在方府待着?」沈弗辞问他。 「不喜欢那个地方,」谢洵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聊完就走吧。」 他走得比沈弗辞还快些,沈弗辞提着裙子凑过去,「为什么不喜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总得有个理由吧,」沈弗辞说,「你说你直觉很准,我想听听你的直觉。」 「我不喜欢姓方的人,」谢洵被她问烦了,「实在好奇去打听打听渝州方氏。」 渝州方氏? 沈弗辞点头,「好。」他不想说那她也不问了。 回去的时候,何文津在客栈等得已经急了,看到他们二人回来这才长舒一口气。 沈弗辞见他这反应笑了,「我又不是犯案被抓了,你这幅表情做什么?」 何文津嘆气,「你闹出这般动静来,隔日便被带去,我怎么不担心?幸好这方县令是个识大义的心胸宽阔之人,没有跟你计较这些。方县令跟你说了什么?」 「随便聊聊而已,」沈弗辞不欲多言,反而话锋一转,「宁州县事情到现在,你感觉如何?」 何文津一笑,只一个字,「爽。」 「沈姑娘,我现在知道你之前与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何文津笑道,「我们之间的赌约,你赢了。」 「你想叫我做什么?」何文津问她,「只要你提出来,我能做的一定会做。」 沈弗辞看向他,「如果我希望你能晚一年入仕呢,你能做吗?」 何文津是昇平二年春季科考入仕的,她听周江延说起过,那一年他虽然做了状元,但却也恰好顶了朝廷内定给别人的名额而被人记恨。 昇平三年虽有状元却是平平无奇,叫人失望。 况且,以何文津今日之脾性,过早进入仕途不是什么好事,难免不会走上前世的老路。 第41页 何文津愣住,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科考对于读书人来说很重要,沈姑娘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我知道,」沈弗辞对他说,「文津公子心性未定,你自己心里当是清楚的,即便是参加了科考,进入了仕途,是否能定性?能不改初心?能忍受仕途坎坷?」 何文津没有开口。 这话别人听起来可能觉得荒唐,甚至已经将对面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是他自己心里却很清楚,他心性桀骜,有才气,也有傲气,不愿为世折腰,不然现在也不必如此气恼。 但他也知道,做人是不能如此的。 何文津许久之后嘆了口气,「大丈夫当言出必行,晚一年便晚一年,我又不是考不上。」 当真做了决定,何文津也没什么可犹豫的,很是洒脱地道,「便当是歷练了,我出去走走,我朝如此大的河山,还没都见过,」他笑了笑,「顺便想想沈姑娘口中的初心。」 「文津公子从不让我失望,」沈弗辞看着他,「我哥哥同西相书院的青元先生有些浅薄的交情,明年五月,文津公子可以去西相书院看看,觉得不错,也可以在那里读书。」 何文津愣了下。 青元先生的名气天下皆知,早年更是曾教授先帝,是帝师,若能得他教授,便是只有这么个名头说出去,日后的路也会好走许多。 「多谢沈姑娘了。」何文津收起调笑的心思,正正经经地对她道。 「本是玩闹,叫姑娘提要求,没想到反倒是姑娘为我做了不少。」何文津无奈地说。 沈弗辞笑了,「日后飞黄腾达记得我就好。」 何文津也笑了,「自然,若真有那一日,沈姑娘便是我的贵人,功不可没。」 方轻言的做事速度很快,第二日将案审结果公示发了出来,同时还发布了整顿风俗令,将地方法规重新编制发布。 这几日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官府人员都要重新再地方择选,顾不得他们,何文津与他们分道扬镳,先行一步打算去西南看看,沈弗辞和谢洵便选在第二天离开宁州县,前往奕县。 谢洵去虽去,就是脸色不大好,沈弗辞看惯了,只当他是水土不服,脸僵。 反正跟着就行了。 然而,刚出城门没多久,他们就遇到了拦路虎,马车被迫停了下来。 掀开车帘,沈弗辞抬头看向坐在马上戾气横生的人,有些头疼,「齐贺,你干什么?」 第26章 他干什么? 齐贺听见她问这话只觉得心里无奈。 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执意出走,还是在未告知他的前提下,纵然他不喜她,但到底是公主,也不能让她这么任性胡来。 齐贺听到下面军士来报,只道果然如此,还好前一晚他便叫军士收拾好准备随时出发。 然而这无奈还没表现出来,便看见车厢里,她身后的另外一人,随意地靠在车厢边上,手里端了盘蜜饯,像是感觉到了似的,那人忽然抬眼看过来,目光凌厉非常,又在看清他的一瞬间全然散去,变得散漫无常。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车厢里,谢洵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 又不是他吃得,眼神像是要杀人得做什么? 这么想着,谢洵拿了块放进嘴里,入口极甜,还没抬头便被沈弗辞拍了下,「重伤忌甜,别吃。」 「我怎么没听说过?」谢洵看她。 沈弗辞扭过头来,「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我知道,所以我现在告诉你。」 谢洵牵动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分明是怕我吃多了,自己没得吃。」 沈弗辞轻嗤一声,接着看向拦在车前的齐贺,他的表情已经实在不算好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我说了,奕县我一定要去,」沈弗辞耐心对他说,「至于陛下那里,我写了封信,你叫人送去,他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沈弗辞朝身后伸手。 谢洵看着那只白皙纤细还对他招了招的手。 又要骗人了。 他从身上四处找了找,最后找到一张之前还未来得及发出的传单,随手摺了折塞进她的手中。 沈弗辞将手中的东西递出去,「事情紧急,我想说的话又多,来不及好好准备,齐副参将替我封好送出去吧。」 皇家的东西齐贺不敢看,便挥手叫人接过来。 「这事我会叫人去办,」齐贺对她说,「殿下想做的事情很危险,我再问殿下最后一遍,现在是一意孤行,非去不可吗?」 沈弗辞嘆息。 她没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齐贺气急了反而脸上神情不显,但隔着几里都看得出他在生气。 若是按照沈弗辞以前的性子非要同他打闹起来,可她如今只是坐在那里抬头看他,好像他不同意,便要认真地跟他讲起道理来。 沈弗辞不是原来的那个沈弗辞了。齐贺勐然意识到这件事情。 可人的变化真的会这么快吗? 齐贺心底异样,最后驾马让开,「殿下要做,微臣没有阻拦的道理,陛下命我率黑袍军来便是要保护殿下的,殿下要走,也得和我们一起。」 沈弗辞想了想,摇头,「一起不行。」 齐贺已经让步,一时间又恼火起来,也不顾礼仪了,问,「那你还想怎么样?」 第42页 「这州县如何我得自己去看,你这样大队人马跟着会妨碍我,」沈弗辞对他说,「你可以派几个人,低调些,剩下的在后面跟着。」 齐贺看着她,最后点点头,「好,」有些咬牙切齿,「不用另派别人,我一个人就够了。」 说完,不经意间似的,他的目光扫过沈弗辞身后的人,「我等下属为殿下分忧是应该的。」 他将下属两个字咬得极重,便是沈弗辞也听出两分不对劲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齐贺。 谢洵的手一顿。 这是在说给他听? 谢洵动了动,刚想说他和齐贺这种人不同,下一刻便被人按住了肩膀,「你在这待着,你那伤在马上颠颠,人就离死不远了。」 谢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便被堵在了喉咙里,他看了眼眼前的女子,见她目光清明澄澈,也看不出来是真心话还是刻意为之。 沈弗辞抬头对齐贺笑道,「那便麻烦齐副参将了。」 齐贺握着缰绳的手一紧,嗤笑一声,驾马调头走在了马车前头。 放下车帘,沈弗辞嘆了口气。 「你若是当真不想叫他跟着,甩掉他也不难。」谢洵悠悠地说着,顺带在车上寻了个舒坦的地方坐着。 「不必了,」沈弗辞顿了顿,「有这么大的荷包跟着,挺好。」 谢洵无话可说地扫她一眼,也不知道外面那位听着会不会气得吐血。 但她既然说不必那就不必,他也不是偏要给自己找事情做的人。 沈弗辞闭了眼睛靠在车厢边,她这几天折腾得有些累了,没成想靠着靠着竟然睡着了。 再醒的时候,是因为马车勐地停下,沈弗辞的身体不受控地向前倾去,撞进谢洵的怀中。 谢洵半跪在马车上,一手横在身前撑着沈弗辞,在她将要开口之时,另一手豪不犹豫地捂住了她的嘴。 谢洵上一次捂她的嘴是遇到了打劫,沈弗辞心知有事发生,不敢乱动,一只手抬起搭在谢洵的肩上稳住身子,而后屏息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刀剑碰撞的声音传来,发出铮铮的冰冷声音。 听得出来,外面的人被缠住了。 沈弗辞渐渐蹙眉,齐贺的功夫她自然是不担心的,这样的缠斗于他而言尚可应对,想要直接下死手破这缠斗也并非难事。 可外面从始至终却并未有过片刻停顿。 若非外面的人太厉害,便是他们在等人。不过也有第三种可能…… 沈弗辞现在还判断不出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谢洵显然也听出来了,手心里皮肤细腻,那唇动了动,谢洵手一僵,低头看着她慢慢松了手。 沈弗辞搭在他肩膀的手攥紧了,低声道,「跳车,我们从别处走。」 谢洵刚要张口,一股凛冽的剑气从马车的一侧袭来,他当即抱住沈弗辞从马车里矮身滚出。 外面的人并不算多,下手招招狠厉,黑袍军得了信号已经赶了上来,双方混战在一起。 齐贺身上负了伤,转眼一看沈弗辞和谢洵已经跑了出来,沈弗辞看他一眼,转头和那男人说了什么,那男人迟疑着看他一眼,脸上表情怪异,继而便带着沈弗辞朝另一边飞奔而去。 又跑! 这个分神,让齐贺身上多添了一道刀伤。 不过,没了人要看顾,他杀人反倒可以放得开了。 齐贺舔了下嘴角,血腥味儿在口中漫延,他笑了下,眼中狠厉。 「你们找死。」他说。 第27章 后面的人追得紧,尽管齐贺那边已经派人过来拦截他们,但是总有其中几个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尾巴似地甩不掉,沈弗辞从一开始被谢洵拉着胳膊躲避,到后来速度太慢不得不整个人挂在谢洵身上。 算上上辈子,这二十多年来,沈弗辞面对的多是后宫的莺莺燕燕和胭脂粉黛,后来便是高墙深院,无甚意思,重活一世,来这一遭所面对的事情比她过往所有竟然还要多。 「有意思。」沈弗辞趴在谢洵肩上说。 「知道什么人吗?」谢洵突兀地问她。 声音从耳侧传来,谢洵墨色长髮在脑后扎起,此刻正在空中乱飞着,沈弗辞伸手拨了拨说,「不知道,但有些猜测。」 谢洵像是嘆了口气,声音不大,沈弗辞疑心自己听错了,下一刻被谢洵搂着腰抱到身前,转身躲进一处石壁之间。 那些人跟丢了他们的身影,便在附近停下搜寻。 谢洵明显有着十分熟练地躲避追踪和经验,沈弗辞站在他咫尺之前,目光落在谢洵的脸上,想着周江延真是把人教养的不错,若是以后能多从他手里挖过来一些人…… 不过想到一半就自己否定了。 能像谢洵这样对她胃口的人毕竟是少数。 不知为何,沈弗辞突然想起来方轻言之前所说过的话——「殿下以后总要成婚的,与其被赐婚,还不如自己选择。」 沈弗辞是当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还不如趁可以选择的时候挑选个自己喜欢的。 这么想着,她不禁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人。谢洵长相、功夫都不错,做事也可靠,性情差了点,不过也不算太差,尚可忍耐。 更重要的是,这人是她救的。 谢洵尚不知道沈弗辞在想些什么,只是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第43页 这些追踪他们的人跟狗一样的灵敏,稍有不察便可能会被发现,全盛时期也许可以一战,但现在他身上的伤还没好,能跑就不必打…… 谢洵突然低头,正好与沈弗辞的目光相撞。 「看我干什么?」他无声地问道。 脚步声渐近,沈弗辞微微低头屏息,谢洵只看得见她乌黑的头顶,他们跑得太快,沈弗辞髮髻散乱,几缕青丝胡乱在脸侧垂下,半挡着因唿吸急促而变得发红的脸颊。 这女子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于皮相上占了那么一点便宜。 谢洵的目光微顿,想要移开,但这屁大点的地方还真没什么可看的,转来转去最后又转回到她身上。 另一方向传来响动,沈弗辞想应当是齐贺的人到了,近处的脚步声停了,继而朝那边快速掠去。 确定四周无声之后,谢洵才从两侧石壁中走出,对身后人说,「你先在这,我去看看。」 还没走出半步,冰凉的东西塞入手心,他低头一看是把匕首,有些讶异地问,「你哪来的匕首?」 他日日跟着她,很清楚她身上并没有这样的东西,除非…… 「跳车时捡的。」沈弗辞理所当然地回答他。 诡异的沉默过后,谢洵看向她,「把唯一的兵器交给我,你就不怕我对你不轨?」 「你对我真有不轨之心,还需要兵器吗?」沈弗辞反问道。 这是实话。 但凡谢洵有伤害她的心思,沈弗辞现如今死一百次怕都是少的。 谢洵愣了下,皱了下眉头,把匕首又塞回到了她手里,「我不需要。」 「为什么?」沈弗辞有些惊讶。 谢洵扫了她一眼,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间,「跳车的时候也捡了个。」 沈弗辞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短短几日,谢洵已经见惯她这副模样,扭头出去在四周查看,确定无人之后便叫沈弗辞出来。 「来的路我都记住了,」谢洵对沈弗辞说,「你若想回去找那个副参将,我就带你回去,不过……」他顿了下,「你要是真想回去,也不会非要跑出来了。」 可怜那副参将,一心为她的安危着想,却不知道这人正千方百计地想从他眼皮底下跑出来,时机一到,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洵有些好奇,「你就不担心他出事?」 「齐贺的本事没人比我了解,一人破千军也并非不可,」沈弗辞说道,「而且他人也聪明,找死的事情不会做。」 说到这,沈弗辞稍有些停顿。 是啊,找死的事情齐贺不会做,沈弗辞一向是这么认为的,那他又为何会在公主府前与周江延对峙不走呢? 沈弗辞自觉与他没什么深厚情谊,不过是她一直折腾着这人不肯放罢了。齐贺当是讨厌她才对。 沈弗辞摇摇头,不去想这件事,「奕县在宁州县东边,你现在能分辨方向呢?」 谢洵看了看天,「不难。」 「那我们这就去。」沈弗辞对他说。 不过这幅雄心壮志在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之后便被消磨得干干净净。 沈弗辞找了块石头坐下,靛青裙边沾染了路边尘土,前方便是一个小县城,但她现在半分力气也没有了。 沈弗辞嘆了口气,叫道,「长鄢。」 她一开口,谢洵就觉着头疼。 「这路途遥远,我有些悔了,」沈弗辞淡淡说道,「要不然你先回去将马车牵回来,我在此等你怎么样?」 谢洵牵动嘴角,「牵回来未必是马车,更可能是黑袍军的副参将。」 届时新仇旧恨一起算,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 沈弗辞已经想到了再见齐贺的场景,于是揉了揉额头,「不然我们再去找一辆吧。」 谢洵点头,「好啊,荷包拿来。」 在宁州县她便说自己荷包空空,硬是叫他和何文津同住了几夜,现在想坐马车未免是痴人说梦。 谢洵刚想说什么,沈弗辞从腰间将荷包摘下来递过去,「找个好一点的马车,辛苦你了。」 谢洵狐疑地接过来,掂了掂手里荷包的重量,而后沉默半晌,「……有钱为什么在宁州县还让我和何文津一起住?」 沈弗辞嘆息,「能省则省,我觉得没必要花这钱,两个男人住一起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胡说八道! 分明是捨不得这点银钱! 谢洵没忍住轻轻勾了下嘴角,在沈弗辞的注视下径直将荷包塞进了自己的腰间,「说得对。」 「为主子省下每一笔钱,是我等护卫应该做的。」 沈弗辞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从石头上拉了起来。 「你?!」 「没几步路就不要坐什么马车了……没必要花这钱,主子说对吗?」谢洵低头对她说道。 ==================== # 贰·奕县 ==================== 第28章 进入奕县的地界后,明显感觉到了此处与其他地方的不同,街上多了不少人,其中还夹杂一些骨相深邃的西夷人。 本朝与西夷的关系还要追溯至二十年前,当时西夷掌权者还是有西北鹰王之称的向荣,传闻此人天生神力,一出生便天降异象,黑鹰在王帐外盘桓数日方才离去。向荣十八岁登上王位,一度率兵进攻至现今的宁州县以东的平天关,在平天关安营扎帐与中原对峙。 第44页 当时身为宣王也是沈弗辞皇叔的沈竹年仅十七,便孤军闯入西夷营帐,与向荣谈了整整一夜,最后以西北三城对西夷开放通商为条件,让向荣退出了平天关,回到西夷本族地。 奕县便是其中一处。 这场和谈下来,沈竹回朝之后不久便得了大病,身体羸弱,没多久便辞官回了封地。 宫中传言,沈竹是在和谈之时,被向荣下了毒药,这才一病不起。 沈弗辞他们途径的是个靠近奕县的煌沂县,也是西北三城之一。 煌沂县地方小,城内多是商户和有钱人家,农户则多住在城外。 沈弗辞一路过来,街上看见的多是贫苦灾民,西北大旱,让这些本就贫寒的小民一下子一无所有,替主家做事的甚至还因此负债纍纍。 沈弗辞身上既无银钱,更无食物,听闻灾民路上见到有钱人家都会冲上来争抢,然而他们这样走在路上,却无多少人注意到他们。 沈弗辞和谢洵刚刚进了煌沂县便被守城官兵拦下搜身。 「这煌沂县看管得倒是严格。」沈弗辞说。 话音刚落,身后便起了争执,原来是那群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灾民想要进城,而守城官兵则直接将他们拦着,有些暴躁地驱赶他们离开。 「我们也是煌沂县的人,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您行行好吧,城外什么都没有,靠天吃饭是要死人的,我们只是要进城,只好进城就好了。」 「我有亲戚在这边!真的有,求求让我进去吧!」 「你在城里有亲戚,唬谁呢,」守城官兵不吃他们这一套,「官府下令,城外郊野之人不得进入城中,赶紧离开!」 「拒不离开之人,当街斩杀!」 「我们好几天没有吃饭了,城里每天这么多商户往来,肯定有粮食,大人们让我们进去吧,求求你们了……」 「有你们就买得起?!」 沈弗辞摇摇头。 煌沂县城内城外完全是两幅景象。城外有多荒凉,城内就有多繁华,来往之人身上衣着都是上好的布料。 如那些灾民所说,城内是有粮食的,煌沂县的灾荒远没有上奏之时说得那么严重。 既然有,商户开门做生意,官府赈济百姓,没有不放人进来的道理。沈弗辞总觉得这事有些奇怪。 「哎,稣香楼今日有神鼓舞,西夷的特色!」 「西夷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啧,那可是美人儿,你们知道这舞怎么跳吗?」说话的人一脸神秘地问。 「怎么跳啊?」一道女声夹杂进来。 说的人正在兴头上,也没看是谁,继续说了下去。 「这神鼓舞,是指这跳舞女子赤脚站在一面巨大的圆鼓上,身着黑纱,脸上戴着彩色面具,手上戴着拿着两串铜铃,一步一摇,四周需摆满十二盆小火盆,四角摆放四兽青铜烛台,烛光与火光交相辉映,鼓声与铜铃相得益彰。」 「真是美啊。」又有人感慨了一句。 「那是自然。今天正好有,这稣香楼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需得有熟人带路,你们想去,只需交一两银子,我便带你们去,怎么样?」 「不错不错,」纤细的手伸到他面前,「大哥带我去看看吧。」 那人这才抽空看了她一眼,这一看便愣住了。 煌沂县这边算是苦寒之地了,长成这样精緻模样的姑娘实在不多,就算是衣裳看起来有些脏乱,也知道必定不是这里的普通人家。 然而他还没看够,便被另一道渗人的视线给吓着了,目光一转,看见站在那姑娘身后的好大男人,看起来随心所欲地不当回事儿,他再多看两眼,想必这男人能把他眼珠子挖出来。 「这……」他犹豫了下,那姑娘便把银钱塞进了他的手中,「麻烦大哥了。」 他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带两人去,也没敢说是一人一两。 三人拐了两条路,便到了这人口中的稣香楼。 出乎意料的是这楼建得低调,从外来看,竟看不出有什么独到的地方。 不过也只是看起来如此。 稣香楼门口便有人看守,站得笔直,目光警惕地盯着每一个人,看得出来是练家子。 那人说带他们进去,沈弗辞见着他小步跑过去,笑着跟那守门的人说了些什么,过会儿还从袖子里掏出点东西塞进了守门人的怀中,那守门人的神色一松,状似无奈地朝他摆了摆手。 「我还当他是熟客,」沈弗辞慢慢地说道,「原来走的是这种门道……浪费钱。」 谢洵没开口,等着那人过来将他们两个领了进去,进门之时,谢洵无意地撞了他一下,那人一恼本想瞪他一眼,结果一看他那双寒气毕现的眼睛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等到把人送进门,才心有余悸地出来。一出来,人又能耐了,抬头骂了句。 「不长眼的混蛋小子,没老子你进得去吗?」 他将手伸向怀中,想着摸摸自己刚到手的银钱,谁知道一下子摸了个空。 ?他钱呢?! 稣香楼内部建造可谓是下了大手笔,处处都透着股精緻的豪气。 沈弗辞嘆了口气,「城内城外简直是天壤之别。」 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煌沂县,竟然会是这样呢? 「你去将我们给那人的银钱拿回来吧。」 第45页 然而身后并无动静。 沈弗辞转身,看见谢洵正往荷包里放着什么,谢洵一见她看过来,便抬了眼。 「不用了,」他说,「我已经拿回来了。」 「……」 沈弗辞看着他,最后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长鄢真是深得我心。」 第29章(一更) 稣香楼内部可谓富丽堂皇,中间空出来一片圆形场地,场地中央升起了一块方台,仔细一看,那四角所摆放的正是兽形烛台,每一烛台都有一人高,上下各八处需得摆放蜡烛,几个穿着杏黄长裙的女子围绕在烛台边上,手上拿着红烛摆放。 方台之上便是一面鼓了。 四周都是方桌,有半人高的屏风阻隔,沈弗辞找了一处没人的,这里离方台远了些,是以还没什么人。 刚刚坐下,便有眼尖的小二过来询问要些什么。 小二边询问边打量着他们。 这两人看起来风尘僕僕的,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将你们这的好酒端一壶上来,」沈弗辞看向台上,「听说今日有神鼓舞,何时开始啊?」 「快了快了,」小二点头说,「等这红烛都亮了,舞就要开始了。」 小二上完酒没多久,四处便有多人落座,没过一会儿竟然将这地方坐满了。 谢洵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手指摁着那酒壶,转眼看见沈弗辞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台上。 「你这么感兴趣?」他问了句。 沈弗辞回过头来,笑了下,「当然,有美人,有舞蹈,谁不爱看?」 知道如此,谢洵无甚意外地移开眼睛。 这幅样子倒是引起了沈弗辞的兴趣,将她的注意力从台上拉回到台下。 这里人多有些吵,沈弗辞只得靠过去问,「怎么,你不爱看美人吗?」 「有何可看,」谢洵一腿曲起,靠坐在椅子上,微微歪头,他的视线落在沈弗辞的脸上,说道,「天下的美人多的是,难道每个都要我去看?」 不解风情。 沈弗辞还未说出口,便听见一人大笑,稍一抬眼,便见着一片靛青色布料在眼前拂过,紧接着身前那人的声音传来。 「能看一个是一个,」来人手指掐着白色酒杯,在沈弗辞对面坐下,「能遇美人,那都是人间机遇,难得的很。」 「这附近没地方坐了,姑娘介意借一点空地没我吗?我请姑娘喝酒。」 坐都坐了,还要装模作样地询问。 沈弗辞听到前半句想要拒绝,没料想这人还添了后半句,于是果断点头,笑道,「当然不介意,公子请坐。」 然而—— 砰。酒杯磕在桌子上。 桌上两人立刻看了过来。 「啊,手抖。」谢洵这么说着,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无起伏,像是要将「敷衍」这两个字摆在脸上似的。 手边递了个帕子过来,干干净净的,谢洵瞥了眼一边的沈弗辞,接过来一根一根地擦着自己的手指。 沈弗辞朝着对面的男子笑了下,「公子贵姓啊?」 「在下姓荣。」 「荣公子,」沈弗辞点头,「也是特意来看这神鼓舞的?」 荣犀点点头,「我等了一月,才碰上这跳神鼓舞的元桦姑娘愿意登台献艺,」他笑着倒了杯酒,「姑娘你比我有福,刚来就遇着了。」 他端着那酒杯递到沈弗辞面前,「姑娘如何称唿?」 「沈,」沈弗辞没有多言,「多谢,我不喝酒。」 「是我轻浮,」荣犀从善如流地将酒杯拿了回来,「忘了我们中原的姑娘家怎么能喝酒呢,不像是这西北来的,民风彪悍,连带着姑娘家都有个好酒量,连我都不太受得了。」 沈弗辞好奇地看他,「容公子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 不然也不会知道他们是刚刚才来的了。 不过荣犀回答地显然不是这件事。 「那当然,」荣犀笑道,「姑娘可知道这神鼓舞是从哪里来的?」 沈弗辞摇头,「不知。」 「神鼓舞原是来自西夷,是西夷人在祈祷求雨之时所跳的舞步,后来被发展改造成了现在的神鼓舞用来取乐。」荣犀说道。 「祈祷的东西用来取乐?」沈弗辞有些讶异。 像是西夷这样的地方,未通中原文化,则更信神鬼天地,应当更为重视这类祈祷祭祀之事,将这样的东西改为舞蹈实在是令人奇怪。 「不知道是谁改的这舞蹈?」沈弗辞问。 荣犀仰头想了想,「好像是……西夷的王子吧,他这人,」荣犀看着沈弗辞笑了起来,「不信神鬼,不敬天地,只信自己,自大狂妄得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沈弗辞也跟着笑,「公子不仅是熟悉神鼓舞,看来对西夷之事也多有了解。」 「其实我……」 话未说完,四周突然黑了下来,这稣香楼早就将四处窗户全部用厚重的布料挡了起来,如今四周的烛光一灭,几乎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弗辞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寻谢洵,手指刚刚碰到了个袖子,另一边台上渐渐地亮了起来。台上四周的红烛被点燃,照耀着台上小小的四方天地。 身着黑纱的女子自天而降,红纱敷面,半遮半掩的,仍然可见其倾城容貌。 双脚落到鼓面的一剎那,四周乐声而起,女子脚尖轻点鼓面,鼓面发生声响,与乐声渐渐合而为一。 第46页 腰肢纤细柔软,步伐灵动,黑纱挥动烛光,光影便连绵暧昧地投在女子身上,来回晃动。 「妙啊,」沈弗辞发出一声感嘆,「难怪荣公子在此一等就是一个月。」 荣犀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闻言侧头笑了下,「沈姑娘也觉得不错吧?」 「我是最喜欢这支舞蹈了,每次来都要看一场才能离开。」 沈弗辞「哦」了声,笑吟吟地看向他,「原来荣公子也不是这里人啊?」 荣犀笑了声,没再接她的话。 谢洵看了眼台上的女子,便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黑下来的那一瞬间,本能地竖起警惕,耳目谨慎地查探四周,就见着沈弗辞那手伸过来想要抓着他似的。 谢洵看着了,待在原地没动,等到那纤细的手盖住了他一方袖角便停了下,安心了似地又收了回去。 荣犀和沈弗辞看台上跳舞,没人注意到他,谢洵便大方地扫视着眼前的男人,目光在他脖颈上停留了一瞬,继而皱起了眉头。 身边小二弯腰想要走过,被谢洵一把抓住了胳膊,「拿壶热茶来,越热越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在掉收藏的边缘蹦跶。 感谢大家阅读。 第30章(二更) 沈弗辞这边看得起劲儿,猝不及防被人一杯热茶递到嘴边,热气在脸侧氤氲而升。 「天冷又干燥,喝杯水吧。」 这话从谢洵嘴里说出来简直惊人,沈弗辞被迫中断观赏,扭头看了他一眼,顿感莫名。 「我不渴。」 紧接着便闻到了谢洵身上一阵一阵的酒味儿,沈弗辞愣了下,「你喝了多少?」 而后便伸手去拿那酒壶,甚至没考虑去听谢洵说实话。 「没多少。」拿着杯子的手迅速滑开去挡那酒壶。 谁知道谢洵拦着不让她拿,二人一来一回竟然将谢洵的拿着的杯子撞翻了,不小心殃及池鱼,滚烫的热水从杯中洒出,竟然悉数都洒到了对面那位姓荣的男子身上。 沈弗辞一愣,另一边的谢洵已经拿着杯子坐回去不说话了,另一手还不忘拿着酒壶。 荣犀避之不及,被浇了个正着,立刻小声地倒吸了口凉气,目光看向谢洵,后者却将杯子一放,看也不看地说,「在下并非有意,想必兄台也不会为此气恼吧。」 阴阳怪气。荣犀眼中一沉。 沈弗辞拦过一边小二,叫他拿了块冷水沾湿的帕子过来给荣犀敷着,一面还要跟人解释清楚。 「他今日心情不顺,荣公子不要跟他一般计较。」 荣犀拿着帕子敷在自己脖颈上面,看了眼低头装哑巴的谢洵说,「无碍,」他笑了笑,「姑娘的护卫脾气还挺大的。」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护卫?」 谢洵突然发难,沉沉地看过来,「我脾气大不大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说罢,谢洵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不轻地拂了拂自己的衣服,「不看了,没意思。」 他说完却没动,目光直直地看着沈弗辞,言下之意已经足够明显。 沈弗辞还是头一回见谢洵这样,挺想接着看他打算怎么闹得,但他现在这样也不好继续待下去,谢洵演无可演了,最后可真得生气了。 沈弗辞只好跟荣犀道别走出,临了还是结了帐,「就当是我替他赔不是了。」 荣犀笑了下,也没阻拦,「那只好有缘再见了。」 出了稣香楼,沈弗辞便问他,「往人身上泼水干什么?你看出什么来了?」 谢洵闻言脚步一顿,垂首看了她一会儿,而后笃定道,「你知道。」 沈弗辞笑笑,「知道什么?」 谢洵蹙眉,继而转身出去,「你既然知道,何必在这问我,我只不过是验证一下而已。」 沈弗辞笑着跟了上去,「那你说说,你是怎么验证的?哪有认人身份却要往人身上泼水的道理?」 谢洵一出来,身上的酒味儿被风一吹散了不少,「西夷皇室自小便会在身上用特殊的颜料进行刺青,从肩颈到半个背部都是,」他淡淡说道,「这种颜料平时不显,一旦体温升高,便会显现。」 谢洵看了眼沈弗辞,「据闻,向荣身上的刺青是鹰。」 沈弗辞点头,「那他的儿子呢?」 谢洵回忆了下刚刚看到的那点不算明显的图案一角,最后摇头,「没看清。」 刚刚那个和他们坐在一起的男子就是现今西夷王子——荣犀。 说来也是怪异。 荣犀虽为西夷人,但是身上没有半点西夷人的特徵,反倒是白瘦文雅地像个中原的儒生。 不过,传闻荣犀的母亲是个中原人,是当初向荣打入平天关之时带回去的,没想到那女子后来有孕了,便生下了荣犀。 「你呢?你是怎么知道的?」谢洵问沈弗辞。 沈弗辞仰天嘆气,「我说是做梦梦到的,你信吗?」 她前世曾见过荣犀一面,虽只有一面,但因这个人实在太过出挑,沈弗辞竟也将他那张脸记了下来。 「你觉得呢?」谢洵看着她,一脸荒谬。 「事实如此,信也罢,不信也罢,」沈弗辞老神在在的模样,而后顿了顿,「长鄢,你不仅欠我一命,今日你还多欠了我一顿酒钱。」 第47页 谢洵本来都迈开步子了,听到这话又退了回来,「我何时欠了你一顿酒钱?」 「不是你的话,今日酒钱本该是那姓荣的付的,」沈弗辞对他说,「算下来可不就是你欠了我一顿酒钱?」 谢洵抿唇瞪眼,「好。」 「很好。」 …… 另一边—— 齐贺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四周尽是黑衣人的尸体。 齐贺挑了块干净的地方坐着,不知道从哪里扯来一块干燥的布,坐在地上擦拭着自己的刀,不深的伤口流了一会儿血之后便干了,黑袍军一部分在外追击敌人,只留下三四个在齐贺身边翻看这些尸体,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这些人身上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有关身份的信息。 「齐哥。」名叫成轩的青年朝他摇摇头。 齐贺将手上的刀放下,刀尖杵在地面上撑着他半个身子的重量。 刚刚动完手的齐贺就像是个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活阎王,未曾适应这俗世,满身杀气还未完全散去。 「找不到就算了,把人拖到一起埋了。」齐贺说着从地上站起来,将刀收入刀鞘,而后抬眼看向另一边地上的车轮痕迹。 沈弗辞跳车跑了没多久,这边惊了马,连马带着车厢一同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齐贺没这么心思去看着一匹马。 成轩看着他这幅模样,小声问,「齐哥,我们还去弈县吗?」 齐贺睨他一眼,「不去去哪儿找人?找不到她我们都得掉脑袋。」 这小公主未免也太能跑了,竟给他们找麻烦。 成轩心里这么想,但是却不敢这么说,只好点头说是。 齐贺看着那车轮印,过了许久才转过身来,终于缓过来似的,他转身对成轩说,「保护公主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以后不要再问,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说完,齐贺想了想又说,「去找辆马车路上牵着。」 「要马车干什么?」成轩脱口而出,又突然想到齐贺不许他问,然后讪讪地闭上了嘴,「我这就去。」 齐贺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催促道,「赶紧去。」 「……是。」 第31章 煌沂县近来因为灾民之事,颇有些惶然,街上白日里看起来还算是正常,晚上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街上巡守的人都变多了。 这是担心灾民趁着夜色闯进来。 沈弗辞关了窗子,摸了一手的黄土。 西北这地方本就是少雨,风沙大,一年下雨的次数寥寥,但即便就是这寥寥的雨水,却几乎撑起了西北这片地方全部的庄稼。 然而今年以来一场雨都没有。 西北百姓不可能等着饿死,西夷便看中了这个机会,大批的商人从西而入,进入西北三城,将西夷本地的东西卖了过来。 只不过藉此机会过来的不仅仅是西夷商人罢了。 沈弗辞将窗子关好,然而刚刚走出去两步,窗边突然穿来笃笃地响声,紧接着窗户被推开,一道黑色身影滚了进来,站直身子后又伸手想好哦家把窗户关上了。 然而一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愣了下。 原本天色已经晚了,沈弗辞是沐浴之后闲来无事才站在窗边看了会儿,如今头髮丝还潮湿着坠在脑后,身上披了件月白外衫。 沈弗辞将擦发的棉布放到一边,见他发呆,便叫了一声,「谢长鄢?」 谢洵没应,搭了眼帘顺势在窗边靠着,「煌沂县宵禁,街上没有什么人。」 这里的宵禁可不是宁州县那种唬弄人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的有人提刀带枪地在外巡守,谢洵防着不被他们发现,只能走阴暗些的小路,尽量隐藏自己的身形。 「不过,」谢洵顿了顿,「我遇到另外一批像我一样宵禁时间在外的人,看其身形还算健壮,很可能是西夷人,不过还未来得及跟上去,遇上巡守的便只能回来了。」 话音刚落,沈弗辞这边递了杯热茶过来,见谢洵看她,沈弗辞想了想说,「辛苦你了。」 谢洵没说话,将热茶接了过来。 今天到了客栈之后,沈弗辞便要他晚上去外面查看,这煌沂县这样把灾民挡在外面恐怕以后会出什么乱子。 「现在粮价怎么样了?」沈弗辞问他。 谢洵喝了口水,「斗米百文,」见沈弗辞面露茫然,放才想起来这以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怕是在宁州县闹了一遭,也未必知道这些事情,于是解释说,「各地粮价因其产量都有所不同,但大体上相差不会超过三倍,煌沂县一斗米现如今是一百文,即便是在京师,也不过是一斗十文。」 「煌沂县的粮价比京师多出十倍之多?」沈弗辞有些惊讶。 谢洵点头,「而且就现在情况来看,恐怕还会在涨,」西夷是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好机会的,他看了眼沈弗辞,「京师若无米粮支援此地,这里迟早会变成西夷人的地方。」 百姓靠西夷的食物生存,自然想要他们多来此地。 沈弗辞皱了下眉,「不应该啊,京师早在半月之前便应该将粮食运到此地了。」 谢洵转着手里的杯子,眼中神色莫辨,「那就不知道了。」 沈弗辞沉默了会儿,而后嘆了口气,「早知道不甩掉齐贺了,他在的话还能震慑本地官吏一下。」 谢洵放下杯子,抬眼看她,「你身上就没有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吗?」 第48页 沈弗辞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你身上那瓶伤药,瓶底有个金色的牡丹,这算吗?」 谢洵之前受伤被捡回来之时,身上有瓶沈弗辞交给她的伤药,当时他只当是大夫给的,没想到是沈弗辞自己的。 谢洵将身上的小瓷瓶拿出来看了下,在瓷瓶的底部果然有个小小的金色牡丹,他拿拇指擦了下,「为什么会有牡丹?」 沈弗辞说道,「宫中所制造的东西或者是朝贡上来的,歷来都要送往各个宫中,宫中以前因为这送东西的搞错了而出现过不小的麻烦,后来皇室子女都会自己选择一个特定图案作为象徵,用以区分这些东西是送到哪里的。」 「真是麻烦。」 谢洵说得没错,宫中的事情就是这么麻烦。据闻一开始提出这事的还是沈弗辞的皇叔,为了防谁还是保护谁就不得而知了。 谢洵看着,「这东西没用,」说罢,他又好奇地问,「你为什么选牡丹?」 沈弗辞微微挑眉,「牡丹怎么了?」 当年择其图案之时,是在宫宴之上,当时沈弗辞做完决定之后,也是有这么一群人问了这话。 沈弗辞嫌他们话多,只道是随便选的,那些文人子女大多有些失望,只是勉强称赞她两句,反倒是她那个小皇帝弟弟拍掌说,「好!这个漂亮!」 现在…… 她看了看谢洵,「世人多觉得牡丹俗气,我就不觉得,不过是株花而已,长成什么样子非自己所能决定,难道仅仅是因为生得艷丽,便要被人说三道四吗?」 沈弗辞看向他,「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所以他们不想让我选什么,我便偏要选什么。」 这样的一番话听起来难免有些……执拗地可笑,沈弗辞说完之后竟然难得觉得有些怅然。 她性格如此,对于这世上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总觉得不喜欢,因此总是走些费劲的弯路,更奇怪的是她心里竟然还乐得去做这样的事情。 然而谢洵只是沉默了下,将小瓷瓶重新收了起来,「我只是觉得这花型繁复,做起来麻烦,不过也不是你做,倒也没什么。」 沈弗辞先是愣了下,随即笑了出来。 她果然还是不能用常人的思绪去想谢洵,这样跳脱……跟她倒是有的聊。 沈弗辞看着他,之前因事被打断的思绪又再次接上。 想了想方轻言问她的话,沈弗辞于是抬头认真地问,「谢长鄢,你今年有二十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在写,对不住了,最近真的太忙太忙了。 第32章 稣香楼—— 大堂内冷冷清清,唯有一人半躺在最中间的椅子上,双腿抬起压在另一个椅子上,一手端着酒壶,一手撑着头。 台前黑纱女子摘了面纱,红唇烈焰般勾起,每走一步都铃声晃动,妩媚又不失清雅。她从台上跃下,脚步轻盈地来到那人身前,一弯腰便枕在了那人的腿上。 「跳了整整一夜了,奴都跳累了,」她的声音便如她这人一般,说话缓慢够人,「王子还没看够吗?」 荣犀低头看她,「没看够。」 元桦轻轻嘆息,「再跳奴这腿就废了,往后稣香楼可就没生意做了。」这稣香楼的名号可都是靠着她这支无人能模仿的舞打出去的。 荣犀笑了声,没再强迫她。 元桦蹲在他腿边,胳膊撑在椅子上,「您这舞都看了好几百遍了,也不嫌烦吗?」 她跳都跳烦了,可惜荣犀还要用她,只好忍着,好说歹说才每个月跳舞的次数给减少了。物以稀为贵,舞也是如此,稣香楼的生意反倒是比以前好了。 「你不懂,」荣犀仰头大笑,胸膛震动,「这是我最爱的一支舞,永远看不厌的舞。」 元桦不懂这些,她这条命是荣犀从奴隶的死人堆里扒出来的,自然是荣犀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了。 荣犀仰头喝酒,想起来白日里的沈弗辞,蓦然又笑了几声,「这中原的小公主真是有意思,身边还有个高手,总有人护着,难怪沐真那两拨人过去,都没能杀得了她。」 元桦听到沐真的名字就直皱眉头。 沐真是荣犀的弟弟,大王庶子,生得兇狠,头脑却简单,就这么个东西却偏偏得了大王青睐,荣犀这几年一直在外游荡,王廷里都快成了他沐真的天下了。 元桦看了眼荣犀,「您就这样放任他不管吗?」 荣犀嘴角的笑意转冷,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他算什么东西,跳樑小丑而已。」 可是…… 元桦到底还是没敢说,荣犀这人最忌讳别人干涉他的事情。 荣犀撑着头,眯了眯眼睛,「我看着这几日成门外的灾民越来越多了。」 元桦点头,「怨气越来越大,煌沂县县令那边有点担忧,还想叫我给您传个信儿,看看要不要提早放他们进来。」 荣犀笑了声,「想得美,叫他忍着,就说我保证此番事后,煌沂县一大半的土地都是他的,他就等着收地契好了。」 「这趟水,」他顿了顿,「越浑越好。」 他们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好。」元桦应了声。 …… 另一边,齐贺在街上遇到了越来越多的灾民,他们路上带的食物有限,一开始还能分些过去,后来灾民一闹而散想要去抢,被齐贺等人的刀剑逼了回去,然而,他们依旧跟在黑袍军的后面,希望还能得到些什么。 第49页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齐贺看了看后面跟着的人,「可能会出乱子。」 成轩有些于心不忍,他自己也是从乡里这种小地方爬上来,知道这些靠天吃饭的人有多不容易。 「齐哥,」他迟疑了下,「我昨天晚上找两个人还算是老实的人问了下,他们附近州县都不许他们进城,还派了人在外把守。」 齐贺看过来,蹙眉道,「之前有令,要各州县接纳灾民,他们竟然敢阳奉阴违?」 后面的人不要命地跟着,成轩摇摇头,「可能就是怕出这样的事情吧。」 事情也确实如此,这些灾民这样流窜,放进城中确实可能会引起不小的风波,但附近州县并没有贫瘠到容纳不下他们的地步。 齐贺拽住马绳停了下来。 陛下叫他本是来带公主回去的,为了让他路上不受阻,特地给了他一块皇室腰牌,见之如陛下亲临,只不过这东西对沈弗辞没用,齐贺也就没拿出来。 可如今他公主不仅没带回去,还将人跟丢了。 无论如何他都逃不过一罚。 成轩疑惑地看着他。 齐贺看向成轩,「一会儿你将自己身上甲冑脱了,扮做平民,去找公主。从宁州县到奕县,这条路是必经之路,以公主的性子,想必走不了太快,找人应该不是很难。」 成轩有些愕然,「我去找公主,那您呢?」 齐贺眼中寒光闪过,「我去拜访一下附近州县长官,倒要看看他们是得了谁的令,敢这样做。」 「齐哥,这事儿你……」恐怕掺和不得啊。军中副参将怎么能掺和这种事情,到时候随便一个人上奏他僭越,即便皇帝念他有功不计较,心里也多少有些不舒服,更遑论此地长官。 齐贺却摇摇头,「放心,有人担。」 成轩愣了下,心底有个猜想渐渐浮了出来,「您不会想把这事儿推到……公主身上吧?」 齐贺却没说话,可他不说话,成轩反而确定了,于是一凛,「我一定将公主看得好好的。」 对面的人扫他一眼,眼中有些无奈,最后还是叮嘱了句,「将人看好了别出事,留着记好,等我去找你们。」 「是。」 「把马车牵走吧。」 「是……啊?马车?」 原来是给公主备的啊,难怪他们一群兵士非得牵着个马车走,人人看着都觉得有点嫌弃,真男人谁坐马车啊,偏生齐贺让人看好了不能丢。 成轩悄悄瞄他一眼,越发觉得齐贺高大俊朗,身上有那种高位之人的气势,保不准儿以后能做个驸马什么的……嘿,他们黑袍军里都是穷人家的,就算有能耐也常常被人看不起,只是面上没人说罢了,可背地里找他们麻烦的人也不少,万一他们中间真出了个驸马,那可真是「光军」耀祖、有靠山了。 嗯。说什么他都得把人看好。 …… 谢洵早起的时候人还有些恍惚,这破客栈的房间里还放了个女人用得铜镜,谢洵走过去的时候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长眉细眼,鼻挺唇薄,脸侧骨骼凌厉漂亮。 ……他是不会这么夸自己,只是第一次从沈弗辞口中听到。 沈弗辞问他有二十了吗,谢洵没回答,反而听到这么一句话。 「你什么意思?」谢洵听到她的话,心底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可这感觉又有些虚无缥缈,来得莫名其妙的。 沈弗辞看着他笑了笑,眉眼弯弯地看起来不怀好意,「没什么,看着心情好。」 谢洵扫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突然觉得这脸不要也罢。」 而后回了自己屋子,时不时地却想沈弗辞的话,她说这话看起来实在正经,但正经的人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她到底什么意思? 第33章 第二日沈弗辞和谢洵想要离开煌沂县,谁知还没到城门口,看就听说城门被封了,进了煌沂县的不能出去,本来在外面更是想进也进不来。 对此官府给出的解释说昨夜有流民混入城中,为防止城中生乱,要封闭城门挨家挨户搜差。 「今天是初十。」沈弗辞算计着日子,还有五天便会下雨,从煌沂县到奕县最快还要三天,可如今煌沂县竟然封了城门。 「除了你,竟然还有人想要做封城这种事。」谢洵看着那些城门口返回来的人。 沈弗辞也看过去,「巧合?这确实是个人人都能想到的法子,」她眯了眯眼睛,「但这理由和时机实在有些刻意了。」 仔细想了想,沈弗辞才道,「这是有人在给我下马威,是在告诉我宁州县发生的事情他都清清楚楚。」而这个人,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荣犀了。 沈弗辞原本想着这西夷的人是想杀她,可自见荣犀以来,他也没有任何动作。昨日在稣香楼里遇见,那人只是老实坐着,就好像他来只是为了见她一面一样。 「等等看吧。」沈弗辞说。 谢洵本也不在意这些,只要不给他添乱就好。 沈弗辞突然问,「昨天神鼓舞没看完,今天要不要再去看一次?」 「不去。」谢洵想也没想地拒绝。 「去吧,」沈弗辞对他道,「万一能发现什么呢?」 谢洵看她半晌,而后瞭然地问,「你是不是又要做什么事情?」 第50页 沈弗辞笑笑,「长鄢懂我。」 呸。谢洵收回看向她的视线。 …… 稣香楼内今日的人比昨天少了许多,想来封城门地消息传遍了,一时之间有些人心惶惶。 神鼓舞今日依旧,沈弗辞这回坐了个靠前的位置看自,顺便叫小二上了两壶热茶。 昨日他们坐的那张桌子一直空着,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荣犀才姗姗来迟,手上拿了把摺扇摇啊摇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俊俏书生,看起来这般风雅。 他在那张桌边坐下,酒杯遥遥相敬,朝着他们笑了笑。 沈弗辞扭过头来。 「二位大爷,别吵了。」 「这雅座……哪来的雅座……哎,这地方谁坐那不是先来后到吗?」 「您后来的,钱多……钱多也不行啊。」 然而刚刚坐下没多久,不远处两拨人就突然闹了起来,开始只是口角之争,小二在旁边劝着又劝不动,反而将这两拨人的火气给拱了起来,伸手一把将那小二给推远了。 「你他娘的滚远点,老子的事你插什么嘴?!」 「滚开,碍事!」 小二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然后砰地坐到了地上,疼得呲牙裂嘴,表情都变得扭曲。 他们闹事推他做什么! 「小哥没事吧?」在一旁坐着的女子弯腰问他,眼里满是担忧。 小二愣了下,摆手说,「没事没事。」然后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 「我看他们怕是要打起来,赶紧去叫人吧,弄坏了楼里的桌椅还好,要是打碎了什么瓶瓶罐罐的,可就不好了。」那女子跟他说。 这世上的人真是不一样。 「哎哎哎,我这就去。」小二心里也是这么想着连连应着。 不过还没等他去叫人,那两拨人便已经打了起来,都是脾气躁的,又几人同行,一打起来砸椅子砸桌子的,看起来分外吓人。 破碎的椅子腿从人群中飞出来,好巧不巧地落到沈弗辞这边,她下意识一躲,身边的谢洵已经绕过桌子将那块破木头踢了出去。 「你就是这么看热闹的?」谢洵转头看向她。 沈弗辞笑道,「这不是有你吗?」 刚刚进来的时候,他们身后跟的就是这两拨人,沈弗辞坐下后突然感慨道,「可惜那雅座我们今日是坐不成了,听说要家产足够丰厚的人才能坐,这样的人在煌沂县怎么也得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吧。」 谢洵看她一眼不接话。 但凡她突然开口,说出来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做的也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不知道这煌沂得是县什么人才配坐那儿啊。」沈弗辞又道。 这么大声地说着,后面两拨人都听见了,不约而同地看向沈弗辞说的那地方。 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男人经过,笑着说,「稣香楼什么时候设雅座了,没有的事,姑娘可别听别人胡说,以讹传讹了。」 「这样啊,」沈弗辞一副受教的表情,「初来乍到地的,不懂这些,不知道哪个小人胡说八道,但我看那地方挺好,不远不近的,看着不眼花,又能将台上景象全部收入眼底,又没太人来回走动,清净得很。更重要的是……」她笑了笑,「元桦姑娘上台下台走得都是那儿。」 「大哥看起来气宇轩昂,便是没有雅座,那你坐的地方便也变成了雅座。」沈弗辞说道。 沈弗辞这番话说得那人颇为受用。 而另一拨人显然不爱听,他们年纪轻,领头的青年大概二十多岁,冷哼一声便直接坐到那去了。 「刘老闆,」那青年笑了声,「既然没有雅座的事,那我可就坐了,我就这喜欢清净的地儿。」 小二跑上来给他倒茶,青年拦住他问,「站住,来,我问你,我坐这儿,合不合适?」 姓刘的男人脸色便有些不好了。 这煌沂县他们之间的事怕是很少有不知道。他们是对家,做的同样的都是粮食的生意,向来不对付,他家涨一文,对家便降一文,他家降一文,对家便叫人悄悄来他家来粮食,第二天又涨了回去。 他们两家互相看不顺眼,生意场的矛盾没办法坐下来好好谈,平时遇着也多半不怎么给对方给面子,但因为平时官差看着,罚得太狠,也多半只能忍而不发。 这里就不一样了,谁都知道,稣香楼这里,官府可是不管的。 什么雅座都是放屁,但今天这口气他有点咽不下。 小二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回答说,「当然合适,张公子想坐哪儿就坐哪儿,您挑。」 张义看向刘大用,后者的脸色已经黑了下来。 娘的,生意算个屁,他今天就是看着半青不熟的小子不顺眼。 刘大用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那边闹得不可开交,刚刚还能看得见的荣犀此刻被两拨人挡得严严实实。 沈弗辞笑了笑,「希望我们这个西夷王子别被波及地太狠了。」 这个荣犀,可是不会武的。 第34章 事实证明,荣犀不仅被波及,甚至还被人围在原地动弹不得,沈弗辞选得这个位置恰好能让这些人将荣犀堵在角落里,荣犀不会武,在原地勉强坐了会儿便变得脸色铁青。 偶尔从人中间的缝隙,他还可以那女子在朝他笑,可是他现在出不去,也不能妄自动弹,怕就怕这两拨人急了,随手扔点什么带稜角的东西过来,荣犀今日怕是就得交代在这,偏偏这群人还什么都听不进去。都是一群四肢发达却脑子不好使的东西。 第51页 这么想着,荣犀越发恼怒。 这楼里的护卫都哪里去了?! 「哎,」沈弗辞看着那边的热闹——早就在闹起来之前,她就给自己换了个安全些的地方,「荣犀这人,脑袋聪明,就是四肢笨了些,我原本以为这西夷人都是那样威武雄壮又能武,偏偏在他身上什么都不显了。」 「你知道这样聪明的人最怕什么吗,最怕别人不跟他聊,而是直接动手。」一处的才华聪明无处可使,只能做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这么说着,沈弗辞看见荣犀的脸色还大方地朝他笑了笑。 「你不也一样。」谢洵实在不懂她高兴什么。 沈弗辞笑了声,「我和他可不一样,我有你。」 谢洵牵动嘴角,双唇微张轻轻地嗤了声,「你的话就跟你这个人一样。」 「怎么?」 「不可信。」谢洵淡淡说道。 过了好一会儿,楼里的护卫才姗姗来迟,只是一个个面如菜色,看起来好没精神,他们费了不少力气才将盛怒之下的两拨人在此处分开,而一扭头看见角落里的荣犀,又突然噤声。 张义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突然被人捂住了嘴巴,发不出声音来。 这他娘的敢捂他的嘴! 然而抓着他的人仿佛铜墙铁壁一样的力气,让他动弹不得。 另一边的刘大用到底是年纪大了些,见过一些世面,当即便不出声了,看着那脸色阴沉的青年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小半个身子上面都是茶渍。 这稣香楼的护卫在看他的脸色,这一点刘大用不会看不出来。 稣香楼这里算是煌沂县的法外之地,一直以来,这里的生意事情官府一概不管,他们这些平民也只是听说,但到底为何不管却没人知道。 「还没骂完?」 荣犀在张义面前站定,面无表情,「松开,让我听听他还打算说些什么。」 那抓着人的护卫立刻松了手,张义呸了声,刚刚要说话,就被冰凉的刀剑抵到了喉咙上。 张义傻眼了,喉结上下滚动,还能感受到那锋利的东西顺着他的脖颈滑动,下一秒就能刺破他的皮肤。 「……你,你是谁?」 荣犀掂量着手里细长的匕首,闻言脸上神情有些讽刺,「在我的地方闹事,还问我是谁?」 「就凭你这种猪脑子,你家这么久的生意是怎么做起来的?」 听到面前的人侮辱自家,张义本能地便要骂回去,但还未张口,便觉得那匕首压得更紧了,他想要反抗,然后身后的「铁手」一扭他便觉得自己的胳膊废了似得生疼。 「在,在这闹事是我们不对,」一边一直没开口的刘大用突然说话了,「这位老闆,你看这损失多少,我们都赔给你。」 说着,他看了看张义。 他是真心看不上这个小子,但他们之间闹归闹,真要是弄出来人命,谁都别想在这里好过。 「看不出来,」沈弗辞颇有些感慨,「这荣犀还是个狠角色。」 不过也是,能在西夷王廷做王子做了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没点狠劲儿。 「有件事情我忘记说了。」谢洵看着荣犀,对着沈弗辞说道。 「什么事情?」沈弗辞看向他。 荣犀分了点目光给刘大用,阴沉不定的脸上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如果我要你的生意,你给吗?」 刘大用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难看,又强撑着没表现得太明显。 「老闆要是不满意,我们可以双倍赔偿,三倍也可以。」 「不,」荣犀干脆地拒绝了他,弯唇笑了笑,「我就要你的生意。」 这回连刘大用都绷不住了,「年轻人还是不要胃口太大,小心一口吃不下去。」 「吃不吃得下去是我的事,」荣犀将匕首收了起来,「晚上会有人去收店的,」他对刘大用说,「希望你到时还能说得出这种话。」 「你到底什么人?!」张义吼道。 荣犀看向他,冷言道,「可以要你命的人。」 谢洵收回目光,看向沈弗辞,平静地说,「我忘了说,荣犀是个疯子,还是个极其爱财的疯子,敛财无度。」 第35章(一更) 「今天晚上我们就冲进去,」蹲在地上的年轻男人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了个方方正正的图案,上下两边又分别画了个圆圈起来,「这里是北城门,」他指着上面的圈说道,然后在旁边又画了一道,「这里有一处狗洞,直通煌沂县的清远寺,后院都是树,一般没人注意到这里,我们几个这几天晚上每天都去挖,看今天这大小,我们应该都可以进去了。晚上的时候我和几个弟兄会先将守城的官兵引开,你们就趁机跑进去,进入城中之后,阿三他们几个会在城中放火吸引官兵的注意,然后我们再偷偷跑进去。」 男人叫方奇,说完他放下手里的木棍。 方奇周围围了一圈人,面黄肌瘦的,看起来就不大康健,一个个眼睛发光似地盯着他看。 方奇看向从其他县跑过来的少年人,说,「小兄弟,你明白了吗?」 成轩把碎裂到手肘的衣袖往下拉了拉——他路上见过些灾民,为了让自己成功混进来,便叫同行的弟兄帮他把衣服扯得烂些破些,看起来像是真的遭了难得那种,谁知道力气太大了,半个袖子都没了,他就这样在煌沂县外夜夜被冷风吹着。 第52页 「我们人多,直接冲进去也行吧?」成轩状似不懂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方奇摇头,「不行,我们手中没有兵器,直接冲进去岂不是找死,我们是要活,才要进城,而不是为了送死。」 「哦,」成轩点点头,「那之后呢,我们进去了怎么办啊,城中粮价肯定高,我们又买不起,难道直接抢吗?万一被抓了怎么办?」 「所以我们不能直接抢,」方奇说,「我们要先进去,想办法弄到兵器,哪怕锄头菜刀什么的,只要有就行,粮食买恐怕是买不了,那些商人也不会愿意赊帐给我们,只有抢,没有别的路。要是被抓了……」他沉默了下。 要是被抓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被抓了也是我们自己的事,」他身边有人说,「是我们自己要去的。」跟你无关。 方奇松了口气,但还是摇头说,「现在也是没什么别的办法。」 方奇和这群人不同,他头脑冷静聪明,一来就几乎成了主心骨,成轩看他一眼,心里有些犯嘀咕。倒也不是说灾民都是脑子笨的,其中聪明的也不少,但又聪明胆子又大还敢撺掇别人闹事的人却不是那么多。 他混进人群里是想找个机会进城,看看公主在不在这里,结果煌沂县的守卫太严,他来得前一日还可以进城,等他来了,连城门也进不去了,只好换了个办法。 这方奇是个人才。齐哥最喜欢这样的人,以后还可以问问愿不愿意跟着他们。 天色渐晚,前几日一直蠢蠢欲动灾民今夜格外的安静,就连守城的官兵都有些纳闷,今天门外的人怎么都少了? 成轩抬起下巴,说,「天要黑了。」 他们该进城了。 …… 荣犀脸色阴沉地在窗边站着,街上那一男一女大摇大摆地离开,稣香楼内的事情官府虽然不管,但这之外的事情荣犀还是要掂量掂量。 「您要是生气,我就替您去把人绑回来。」元桦站在他身侧,将他眼底的恼色看得清清楚楚。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这种小把戏她也乐意使,还当这中原的皇室都是什么不耍小把戏的老实人呢……挺有意思的,」荣犀说道,「让你收的房契帐本呢?」 元桦笑了,「叫人收了,不过那姓刘的不太老实,废了点功夫才拿过来。」 荣犀扭过头来,「废了什么功夫?」 元桦弯了唇角,「打断了一双腿,不过接上也不费事,顶多在床上躺两个月罢了,但他说话不好听,奴自作主张,又多废了双胳膊,不过您放心,没见血。」 荣犀看了她一会儿,转过头去,「你觉得那沈弗辞怎么样?」 「她?」元桦想了想,「奴没怎么见过她,没法儿觉得,倒是她旁边跟着的那个男人长得不错,奴很喜欢。」 荣犀笑了,「你喜欢?他那脾气看起来可不太好。」何止是不太好,看着沈弗辞就像护食的狗一样。 元桦眯眯眼睛,眼里兴奋闪烁,「奴就喜欢脾气不好的,折腾起来有劲儿。」 荣犀哈哈大笑,看了她一眼,「好啊,你喜欢就给你。」 元桦眼睛一亮,「当真?」 「嗯,」荣犀点头,勾了唇角说,「我要沈弗辞,你要那个男人,很合适。」 他砰地将窗子关上,「只要你看得住他,别让他来坏我的事情。」 「这世上,没有奴看不住的男人,」元桦微微抬起下巴,「王子等着看吧,我会让他为奴心悦诚服。」 「那我等着。」荣犀漫不经心地说。 只要到时别来他面前哭哭啼啼的就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二更,二更会长一点点 第36章(二更) 夜幕降临,守城官兵来回巡视,在准备关闭大门之时,突然一堆石头砸了过来,躲闪不及的人额头当场就被砸破。血流了下来。 「什么人?!」 竟然敢偷袭官兵?! 紧接着,便见着几个灾民模样的人站在不远处,其中一个正站在他们面前,手里还拿着石头,闻言使了劲儿扔过去,大吼道,「老子是你爷爷!」 「当孙子的不孝顺,不让爷爷进去,爷爷就替你爹教训教训你!」 「娘的,」被骂的官兵也恼了,「你们几个去把他们抓回来!」 正拼命扔石头的人一看来人抓他们了,立刻四散而去,官兵扑了个空,气得直跺脚,但他们没有命令不得离开城门,只好回去,然而没过多久,那群人就去而復返,将城门打得砰砰作响,等到下去抓人的时候,便又四散逃走。 「真是奇了怪了,他们是想进城想疯了?!」 正当他们疑惑不解之时,城内东北方向突然燃起浓烟,紧接着便看见照亮了半边天的火光,人群的唿喊声此起彼伏。 「糟了……」 「快救火!快去救火啊!」 「出人命了,来人啊,快来人啊!」 成轩边跑边喊,旁边跟着的青年震惊地看着他,「你这么喊不会把人喊来吗?」 「不把人喊来,我们来干什么,」成轩跑得极快,却不怎么喘气,「我们来这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人喊来,这样方奇大哥他们才能进来。」 「可是……」可是也没让你这么喊啊。 第53页 「放心,」成轩跑着还扭头过来对他笑笑,「这事儿我有经验,现在城里越乱越好,这样我们才能趁势藏起来,否则被发现了大家吃不了都得走。」 这说得倒是有道理。 「你干这事儿感觉挺熟练啊,你之前是做什么的?」青年问他。 「我啊,」成轩仔细回想了下, 「也不干嘛,每天举举棍子,转两圈,再走两步。」 在军营每日训练也就这么回事儿吧。 「啊?」这什么活儿啊? 「别说了,赶紧跑。」成轩说完正好碰到了另外一批逃窜的人,两拨人混在了一起,那青年还想着要问清楚,结果一转头人不见了。 奇怪了,人哪里去了? 「怎么会突然起火呢?」沈弗辞整个人还有些茫然,街上突然有人吵嚷起火的事情,谢洵第一时间闯进她的屋子,连话都没说,直接抄起屏风上的外衫扔在她身上。 「今晚有人闹事,不知道是沖谁来的,赶紧起来,这里不安全。」 谢洵说了一连串的话,而后背过身去,等待沈弗辞将衣服穿好。 沈弗辞从床上爬起来套外衫,看了眼谢洵说,「你晚上睡觉不脱衣服吗?」 谢洵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仅仅是某些地方有些褶皱,若真是临时穿好不会这么整洁。 外面的人吵嚷,似乎不止一批,谢洵正侧耳听着,突然被沈弗辞问了这么一句话,随口回答说,「习惯了。」 习惯了? 沈弗辞想了想,周江延之前在边境生活,跟着他有些危险,养成这样的习惯确实也不是不可能的。 沈弗辞系腰带的手刚刚放下,谢洵便转了过来,拉着她的胳膊,从客栈的后门出去。 原本寂静的煌沂县今夜灯火通明,不少人都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东北的火势很大,即便是隔着小半座城也能看得清楚,沈弗辞一出来便见着了。 「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火?」 煌沂县确实是天干物燥,起火也并非不可能,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难免有些令人起疑。 「兴许是有人故意放的,」谢洵从客栈后院牵了辆马车,「上车。」 今晚动静显然惊动了城内的官兵,唿喊声和呵斥声此起彼伏,然而很快便又听到了有人说东边的米粮店被人打劫了。 城内更加喧闹了。 沈弗辞上了马车,闻言抓住车厢的木桿,「是那些灾民?」 谢洵没回答她,但现如今听也听得出来是谁。 「进去。」谢洵看了她一眼,自己则牵着缰绳坐在了车前。 「我们去哪?」 「驾!」谢洵没回头,自前方传来的声音有些模煳,「你不是要去奕县吗?」 马车拐了个弯进入大街。 「我们趁着城乱跑出去。」 街上的情况远比沈弗辞想像得要严重得多,那些前日里看起来还算是平静的灾民,今天一个个仿佛疯了一般得在街上抢掠扭打,然而一转身便被别人抢走。 谢洵说得是对的,他们刚刚从客栈离开,沈弗辞掀开车帘,便见到一批拎着刀的人冲进了客栈。 沈弗辞眯了下眼睛,「不是灾民。」有人在浑水摸鱼,而那批人很有可能是冲着她而去的。 这里确实不能再待了。 火势没有控制住反而越来越大,越靠近北门烟雾越浓。谢洵从衣角撕了块布将自己的口鼻遮了起来。 路上有官兵看见他们想要阻拦,又飞奔的马车给挡开了。 今夜城门虽关,但无人守城门,所有的人几乎都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敢去救火,另一部分则赶去街上抓人了。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城门之时,另一辆疾驰的马车横空出现,谢洵勒紧缰绳,但马奔跑速度实在过快,一时无法停下,眼看着就要撞上! 谢洵当机立断,从腰边抽出匕首,一把将车辕上的粗绳斩断。 车马分离,车辕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车厢里沈弗辞还未来得及抓紧,便失去平衡勐地从车厢里跌了出来。 她只来得及见到一片黑色的衣角,紧接着便被人拢在怀中在地上接连翻滚三圈才停了下来。 「你看,」沈弗辞的手肘一阵剧痛,但仍笑着撑起手臂说,「我说有你不用担心太多吧。」 谢洵的背部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他眉头皱了下,环在沈弗辞腰上的手指痉挛了两下,然后被立刻攥紧进手心里。 谢洵听到沈弗辞的话嘆了口气,忍不住说,「你还是担心下吧,那些人,」他看向另一侧,马车翻落的地方,有人从车上跳了朝他们沖了过来,「好像是来找你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等会儿 第37章(三更) 人确实是冲着沈弗辞来的。 只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沈弗辞忍着剧痛从谢洵身上爬下来,问道,「你还能挡吗?」 「挡不了。」 谢洵动了动,从地上站起来,刚才滚落在地的时候为了接住沈弗辞连匕首都丢了,现在他是两手空空,身上的伤口又在刚刚崩裂开来,他一动,便能感觉到背后衣物下的浓稠。 「逃命去吧。」谢洵随口似地说。 沈弗辞看向她。 谢洵没看她,难得的平静,「我不知道能挡多久,跟着灾民跑,趁着人乱,找个地方藏起来,齐贺找到这里应该用不了一天,等他去找你就行。」 第54页 沈弗辞的眉间渐渐皱了起来,「你在说笑吗?」 身侧的手攥了起来,连带着手肘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因为她发现,谢洵是在说真的。 谢洵没来得及回答她,面前的人已经冲到了他们跟前。 走是走不掉了。 谢洵捏捏自己的指骨,倒是可以打一次试试。 这是沈弗辞第一次见谢洵动手,不同于他这个人,谢洵的动作招招狠辣,不知是不是被今日情形逼迫,他每一招都是冲着要对面的命去的。 铮—— 谢洵反身踢掉了对方的剑,足尖一转又挑到了自己的手中。 「噗——」谢洵吐掉口中血,扭头一看沈弗辞还在,气得差点又吐出一口血来。 「你还在这是等着给我收尸吗?!」 沈弗辞一怔,接着便有人缠住谢洵,转而朝着沈弗辞而来。 沈弗辞看了眼谢洵,扭头转身就跑。 街上人多,官兵、灾民和普通百姓都很多,人员混杂,她只要跑到大街上,这些人便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这样动手。 可沈弗辞到底跑得慢了些,没多久便被人追上,刀剑横在身前将她拦了下来。 沈弗辞的脚步停下,站在原地。 「死也得给个明白吧,」沈弗辞看向他,「谁叫你来的?」 然而奇怪的是将沈弗辞拦下来的人似乎并没有打算杀她,只是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面。 「问杀手问题那岂不是太蠢了?」身后传来一道还算熟悉的声音,沈弗辞白日里刚刚还和这声音的主人打过招唿。 她转过身,看见站在身后的荣犀,手里拿着把摺扇慢悠悠地扇着,沈弗辞的目光落在他手中摺扇的扇面,上面画了棵红色梅花树,一眼看去本觉得没什么问题,但仔细去看便会发现画这画的人落笔婉转收敛,画风温婉,不像个男人画的。 她未曾听闻荣犀身边有什么女人,那么更可能的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沈弗辞抬眼,笑了笑,转而道,「荣犀王子的扇子不错,是你母亲画的扇面吗?」 荣犀的母亲是中原人,虽大多人都说这是捕风捉影,但沈弗辞在见到荣犀之后便彻底信了这一说法。 荣犀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荣犀摇着扇子的手一顿,嘴角的笑意也收敛了些许,「看出来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扇面,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你怎么知道的,猜的?」 「是啊,猜的。」沈弗辞没有任何的迟疑地回答。 荣犀有些惊讶于她的坦诚,目光在沈弗辞的身上上上下下地看了许久,最后说,「我是真的不明白,你一个弱女子,非要跑到这地方来做什么,就算是不想活了,还不如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呢,总比死在这里的好。」 「那你呢?」沈弗辞反问他,「好好的西夷王廷不待,为何非要留在这个地方?」 「敛财啊,」荣犀笑着说,「你的人没告诉你我这人最爱财吗?哄抬煌沂县的粮价,先在城内赚一笔,说服官府将灾民拦在外面,最后等到他们快要捱不住的时候再将人放进来,要粮食可以,我也要他们的地契和他们的劳力,到时候这煌沂县大半的土地都是我的,他们为我做事,还得对我感恩戴德。」 真是缺德啊。沈弗辞心里想。 这煌沂县的县令被他卖了个干净还在替他遮掩,也不知道是本来就蠢还是被财迷了眼睛。 想必这就是为什么稣香楼能够在煌沂县内不受管制的原因了,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自然就得给人家一些好处。」沈弗辞点头,「那你没想过,将灾民拦在外面久了,会出现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灾民暴起,像今晚这样掀了煌沂县的天吗?到时拦也拦不住,你怎么办?」 「有什么可怕的,」荣犀笑了声,「煌沂县是你们的地盘,又不是我的,能压则压,实在大不了这里闹起来我就走,到时谁占了这片地方,我在回来和谁谈生意,我手中有的是筹码和办法可以赚到,这么一算,我稳赚不赔,何乐而不为。」 荣犀的话听起来确实有些道理,煌沂县就算是被翻了天,也不过是小县,还多是些没什么大用处的平民百姓。 沈弗辞笑了声,「那你现在拦我是什么意思?」 荣犀看了她一会儿,神色不明,反问道,「说说,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拦你?」 「这也太难为我了,」沈弗辞抬了抬手臂,「我这胳膊都要废了,你这样跟我谈,你想听,我也不想说啊。」 荣犀看了眼她的胳膊,布料被搓开一大块,有红色渐渐渗透出来,亏得她还能这样笑着和他说话。 荣犀突然好奇,便问了,「你不会觉得痛吗?」 他见过的女子,比如元桦,有一点点的痛便叫得不成样子。 他还以为女子都是这样的。 沈弗辞愣了下,另一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臂,「还好,可以忍耐。」 大概是因为经歷过比这更痛的,所以现在这些也不算太难以忍受。 荣犀微微挑眉。 这小公主真是越来越对他的胃口了。 「好,换个地方谈。」荣犀说道。 「可以,不过……」沈弗辞顿了顿,看向他,「你得先告诉我,我的护卫怎么样了吧。」 荣犀不知道想多了什么,笑了笑说,「放心,有人会去救的。」 第55页 沈弗辞一愣,「不是你的人?」 「我只是想要谈事,杀人干什么?」荣犀谈摊手,「不过放心,他会好好的,也许还会很快乐。」 -------------------- 作者有话要说: 四更十二点前,写得快,有错字的话麻烦大家告诉我 第38章(四更) 谢洵体力流失快,手里的刀都要握不住了,来的十个人现在已经死了五个,一个去追了沈弗辞,不知道她还活着没有。 谢洵的手攥了下。 死了就死了,偏要来这找死的地方。 剩下的四个人对着他,可现在谢洵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那种只去对方命门的打法已经不行,他只能一边保存体力,一边尽量和他们拖延时间。 只不过时间没拖延太久,这种企图就被对方发现了。 对方动作突然伶凌厉起来,然而谢洵已经没了和他们继续缠斗得力气。 刀剑碰撞发出鸣响,谢洵的剑脱手而出,而对方的剑已经迫近他的胸膛,下一刻便要将其贯穿。 就在此刻,一阵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尖厉却不算刺耳。 谢洵皱了眉,等到那女子露出真容之时才稍稍讶异了下。 是稣香楼的人。而且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她一起的还有几个人。 谢洵脑子转得快,很快便明白了一些事情。 沈弗辞,想来是不会死了。 谢洵踉跄了下,心想真是遗憾,她不死,他还得继续跟着她了。 元桦走到谢洵身前,视线像是黏在他身上似的叫人不舒服。 「将人带走。」元桦对跟她来的人说道。 有人伸过手来想要抓住他,谢洵蹙眉想要躲过,便听到那女子说,「你不想你家主子的命了吗?」 谢洵看向她。 元桦无视他的眼中的寒意,笑道,「我能救她,可也能杀她,你,我可能动不了,她未必。」 谢洵闭了下眼睛,等到脑子清楚了些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睁开眼睛问,「去哪?」 …… 意外的是这些人又将他带回了稣香楼,将他塞进了一间屋子,身边还有两个男人守着他。 谢洵身处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床边纱幔摇曳,屋内熏了香,问到这香味,谢洵有些不适地皱了下鼻子。 他身上的伤很重,旧伤之上又添新伤,虽然暂时死不了,但浑身都是一股血腥味儿,叫人闻着噁心。 元桦又来了,手上端了个托盘,身上的薄纱随着她的步伐而轻轻晃动,隐约可见薄纱下白皙的皮肤。 谢洵垂下眼睛不看。 元桦将托盘端过来,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应该怎么叫你合适呢?」 谢洵不答,问到她身上的脂粉气皱了下眉,而后道「离我远点。」 「呀,」元桦叫了下,眼中笑意更盛,「你脾气真的这么差?」 「为什么,」柔若无骨的手搭在他的腿上,元桦抬头看向他,「你不喜欢美人吗?嗯?」 谢洵的眼珠动了动,声音森冷,「手,拿开。」 元桦笑了起来,谢洵身侧的两个男人立刻伸出手将谢洵牢牢地控制在了原地。 谢洵差点丢了一条命,如今真的没有半分力气,其中一个男人伸手卡住他的下颌,用了几乎要废掉他下颌的力气,迫使谢洵张口,紧接着便被餵了一颗药丸下去。 元桦问他,「你觉得我这的香好闻吗?」 松开的时候,谢洵咳得厉害,「你给我餵的什么东西?」 元桦笑了笑,「能让你快活的东西。」 谢洵勐地抬头看她,在看到她眼底神色之时脸便阴沉了下来,咬牙道,「你是在找死。」 「你在我手里,」元桦抬头,笑吟吟地说,「要怎么还不是我一句话,听我的,不如顺从本心,快活一把算了。」 谢洵对她冷笑,「你敢动我一下,我就把你那几根不算漂亮但现在还是完整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掰断。」 「我就碰你了,你能怎么样?」 元桦在他面前半蹲下来,笑得妩媚,「你别这样啊,你想,你是男人,怎么说你都不吃亏,我让你一次,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她仔细想了想,「莫不是怕你那主子不愿意,男未婚女未嫁,干她什么事,怎么样?」 她纤细的手指在他汗湿的颈侧落下,「考虑考虑吧,嗯?」不过他考虑还是不考虑,对她来说其实差别不大。 谢洵牵动嘴角,眼中森寒,「考虑?我可以考虑让你怎么死得痛快些。」 「人在我手中还能这么硬气,」元桦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可太喜欢你了。」 谢洵能感受到药丸进了身体以后,自身体迅速窜起勐烈的火气。他咬紧了牙关,一时竟不知道眼下该如何是好。 沈弗辞。他在心底里咬牙默念了两遍她的名字,此间事了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身边的两个人松开了对谢洵的钳制,谁都以为他已经没了力气,谁知道下一刻这个男人勐地窜了起来,手指掐住了元桦的脖子。 「就算我变成这样,我想杀你也是轻而易举。」谢洵一字一句地说。 手指渐渐收紧,青筋毕现。 谁都没有想到了没了力气的谢洵会突然暴起,剩下的两个男人想要将他拉开。 然而,就在此刻,门被人砰地从外推开,沈弗辞在前,荣犀在后。 第56页 沈弗辞一见门内景象,先是看向荣犀,后者在看到元桦之时,也是脸色一变。 谢洵扭头看见沈弗辞,唿吸一顿。 沈弗辞脸色难看得很,对荣犀说,「让你的人滚远点。」 两人将谢洵拉开,谢洵没了力气地坐在床边,元桦则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荣犀的脸色也未见得多好,「看我干什么,带她下去!」 元桦立刻被人带下去,在经过荣犀身边的时候,她拉住荣犀的袖口,「奴,奴还可以……」 荣犀冷言道,「没用的东西就给我滚回去,从今以后,公主的人就不要再动了。」 元桦讶异地看了眼沈弗辞,最后委委屈屈地跟着人离开了。 沈弗辞收回视线,看了眼地上的谢洵,「长……」 「出去,」谢洵闭了眼睛,他声音沙哑,不想要再跟沈弗辞多说,「叫人送冷水上来,」而后顿了顿,有些狼狈地道,「让我自己待会儿。」 沈弗辞退到门外。 「好。」 --------------------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为可以写完,结果并没有 第39章 半个时辰前—— 沈弗辞跟着荣犀回了稣香楼,稣香楼内看起来似乎别的酒楼没什么两样,然而上了二楼之后才发现里面大有干坤,稣香楼的二楼有一间隐秘的密室,房间不大,四周无窗,显得有些阴暗,看不清四周,荣犀进去之后点了盏灯,这才看起来亮堂一些。 「怠慢了,」荣犀随口似地说,「公主应该不会介意吧。」 她就算是介意又能如何? 沈弗辞笑了笑,看向四周,这件密室两边的墙壁上修了两个书架,只不过上面的书不多,多的是一些画轴之类的东西。沈弗辞走过去看了眼,虽然保管的很是精细,但单看纸张来说,也有些年头了。 「这些不是你的东西。」 沈弗辞说了句,而后在书架的旁边看到了一副挂起来的画,画上画了三棵红梅,白色的雪花飘落其上,看起来和荣犀拿的那把扇子的扇面是一样的,只是这画工明显更为精细和飘落,而荣犀那副扇面上的落笔显得有些生涩,她原本以为是荣犀的母亲不擅长作画,现在看来,反倒是个精通书画之人。 她回头看了眼荣犀,他正在沈弗辞的身后,看着墙上的那副画,神情平静,双眼却有些无无神地落于虚空,像是透过这幅画在看着别的东西。 「你的扇面其实是自己画的?」沈弗辞问道。 荣犀回过神来,「这回也是猜的?」沈弗辞笑了下,「这回不是,上次是我诈你,可原来竟然猜错了。」 荣犀微微挑眉,又看向那副画,「我母亲是阎州大户的女儿,哦,现在已经没有阎州了。」 早在向荣的铁骑踏破天平关的时候,阎州便已经没了,现在的煌沂县、宁州县以及附近大小的州县,曾经一併都是阎州的地方。 「从小熟读诗书,才艺双全,」荣犀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笑了下,「跟我不一样,我从小就烦这些东西,她越叫我学,我就越讨厌,画出来的东西就越丑。」 荣犀母族的事情至今无人知道,沈弗辞听到他开口讲这些,一时拿不准荣犀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令尊的事情我有所耳闻,」沈弗辞慢慢地说道,「只不过多是传闻流传,不知真假,听说,令尊最后跟着西夷王回了西夷?」 「是被掳走,」荣犀低头看向她,目光转冷,「一个生得漂亮的女子,在这那种乱世,除了被带走还能有什么别的结果。」 沈弗辞蹙眉,「那后来呢?」 如果只是被带回西夷,荣犀断然不可能是这种反应,他又提到自己不喜欢诗书字画,现在又怎么保存这么多的东西,甚至还仿照他母亲的画作自己画了起来。 荣犀突然笑了声,「小公主,你想打听我的事情,总得付出点什么代价吧,这种白费时间的事情我可不做。」 「你要讲给我听,勾起了人的兴趣之后又不讲了,未免太不讲道理。」 沈弗辞觉得好笑,这故事虽然她听也可以,不听也可以,但现在她人在荣犀手里,想不听恐怕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荣犀「啧」了一声,想到这一茬也难免有些懊悔。 「我身上的钱财,比起你这稣香楼来说不值一提,我倒是想做这交易,就是不知道能用什么来抵了。」沈弗辞说道。 荣犀找了把椅子坐下,一边盯着沈弗辞看,一边翘着腿思索什么。 「你也不是真的一穷二白,」荣犀撑着头看她,「毕竟是中原的公主称号也不是叫着好听的。」 沈弗辞想了下,「那你想要我立个字据,后续把钱补给你?」 荣犀想了想,摇摇头,「不好,离了这西北的地方,我控制不了你,而且,我也不缺你那点钱。」 说罢,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子前倾,抬头看向她,「不过我确实想到有个好法子。对你对我都好。」 沈弗辞点头,「请讲。」 荣犀笑了笑,又靠了回去,「不如公主留下来,给西夷中原……和亲吧。」 沈弗辞愣了下,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为何不是王子随我回中原,给我做驸马呢?」 荣犀当真仔细考虑了下,「可我还有王位要坐呢,跟你回去不行。」 第57页 沈弗辞笑了下,「西夷不止你一个王子吧。」 荣犀看向她,来了兴趣,「哦?你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别的意思。」 沈弗辞但笑不语。 你觉得有,那便是有。 …… 「你这条命是我救的,」沈弗辞看着谢洵说,「是我的。」 「不能死在这里。」 谢洵抬头看了她一眼,怔了下,而后偏头说,「死不了。」 「那就好。」沈弗辞松了口气。 谢洵看她这副模样,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很快有人将冷水送了上来,沈弗辞关了门之后便在门外站着。 也不是她非要在外守着,而是刚刚进门之时,谢洵身上的血色瘆人,如今他又不让人靠近,沈弗辞便只好在外等着。 另一边,荣犀在稣香楼外抓了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刚想带去后院的处置,就见着那年轻男人勐地窜起,大叫一声,「公主!」 沈弗辞在楼上被吓了一跳,扶着栏杆低头看下来,便见着了成轩,一愣,「你这是怎么了?」 衣衫褴褛的模样,脸也是黑的,像是遭了什么大难一样。 「齐贺呢?」沈弗辞问道。 「齐哥还没到,让我先来找公主。」成轩说着便要跪下,被沈弗辞制止了。 荣犀见两人认识便叫人松了手,看了看他黑煳煳的脸说,「城中的火不会是你放的吧。」 成轩一噎。 说起这事他便有些心塞。 「不是我放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四周都起了火,火势太大了。」 不过还好,现在外面控制住了。成轩这才放下心来寻找沈弗辞,恰好和荣犀他们遇上了,对方人多势众,他不敢轻举妄动,想着在门口观察下,谁知道这便被人发现了。 沈弗辞听到他的话,一时无言,不知该夸他还是该骂他。 成轩看到沈弗辞是当真高兴的,一来他的脑袋这就保住了,二来也是替他齐哥高兴。 门板突然晃动,里头传来男人的闷哼声,就在门口的位置。 沈弗辞蓦地抬眼,「谢洵?!」 第40章 成轩愣了下,「这怎么了?」 然而他看向在场的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荣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放心,这药应该不勐,可能是他身上本来就受了伤,所以…」 成轩看了看两个人像是突然明白过了,有些结巴地说,「那,那给他找个,找个人不就行了。」 确实可以 ,不过…… 荣犀看了看沈弗辞,后者正低眉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成轩见荣犀看向沈弗辞,便想着恐怕是公主不同意,可公主为什么不同意,万一出事不就糟了。 除非…… 成轩一个激灵。 除非公主对她这个侍卫有想法?! 这不行,万一公主真这么想,那他齐哥怎么办啊,这么一想,成轩就觉得有些着急了。 「要不我去找吧,我,我这就去!」成轩急吼吼地说。 「成……」沈弗辞的话还没说完。 就在此刻,那紧闭着的房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谢洵就靠着门板坐在地上,身上衣服完好,但浑身湿漉漉的,看样子刚刚从冷水里面爬出来,额头碎发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不用。」他开口道,声音低沉沙哑。 「别做多余的事情。」这么说着,他还抬头看了眼成轩,那冷厉目光叫人心惊,好像给他下药的是成轩自己似的。 成轩讪讪地闭嘴,他自己都说了,还能怎么办? 沈弗辞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伸手摁在门上,「我有话跟你讲。」 谢洵看她一眼,目光莫名,「以后……」 话没说完,沈弗辞径直将门推开,谢洵下意识地往门板靠了些,另一边的成轩吓了一跳,「公主,你这干嘛呢。」 说完他咬咬牙 ,「要实在不行,我帮他也成,你进去干嘛啊。」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了下,成轩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时面红耳赤,「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弗辞好笑地看着他,「行了,不用你,」然后在二人震惊的目光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谢洵微不可见地嘆了口气,伸手撑着头,「你又要干嘛?」 有什么话别的时候不能说,非要现在说? 沈弗辞在他面前蹲下,她人比谢洵矮,现如今 谢洵坐着她站着,说话不便,便这样蹲了下来,结果还是矮了一截。 沈弗辞只好抬头看着他。 「长鄢。」 她一叫,谢洵便蹙了下眉头,唿吸微不可察的变粗了些。 「我算不得一个多好的人,但有些事情却记得清楚,我救你一命,后来宁州县外你救我一命,按理来说,我们该是扯平了的,但我偏要你做侍卫护送我,你也不拒绝。现在你又替我挡了许多人,受了伤。」 城门谢洵那一句让她走,着实叫沈弗辞有些心惊,以他的本事真要走也不见得多难。 「为什么呢?」沈弗辞这么想着,「因为我救了你一命,我便这样还我吗?」 这听起来实在不是那么令人信服。 她在怀疑他? 谢洵微微眯眼,随口似地说道,「我愿意,而且是你求着我当侍卫的,现在问我干什么?」 第58页 她什么时候求着他了? 面冷心热的,大概谢长鄢做事一向如此。 「其实没必要,」沈弗辞说,「你就算丢下我跑了,我也不会怪你,将你留在身边也是我一时兴起,没想到反而是你做得这么认真。」 谢洵懒得同她计较,只说,「那我明日就收拾东西走。」否则非得被这人逼疯不可。 沈弗辞嘆气道,「算起来是我欠你的多。」 沈弗辞难得这么有良心,但谢洵只觉得自己的额头在跳动。 他额上的汗水一直往下滴,脑子那根清醒的弦岌岌可危,伸手胡乱抹了把,催促她道,「有事快说。」 沈弗辞顿了顿,启唇微微嘆气。 「谢长鄢,算我再救你一次,」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似乎犹豫了下,轻声说,「……我许你今日僭越。」 僭越?什么僭越?怎么僭越? 谢洵看着她。 两人一度沉默,沈弗辞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着谢洵脸色一变,说,「你留我做侍卫果然是居心不良。」 沈弗辞:「……」 沈弗辞耐心地解释,「我是在救你。」 谢洵嗤笑一声,「有这份心思不如先把我的月钱结了。」 沈弗辞莫名,「钱不是都在你那里吗?」 「你那点钱算什么钱?」谢洵还看不上。 沈弗辞深吸了口气,想要站起来,奈何她起得太勐,一下子头重脚轻,差点跌进谢洵怀里。 沈弗辞勉强稳住身形,只是一只手落在了谢洵滚烫还是带着湿气的手心里。 那手再碰到她的一瞬间勐地攥紧。 「谢……」 谢洵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而是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打开门将沈弗辞推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剎谢洵转而靠在了门板上面,神色莫名。 真是疯了。 不仅沈弗辞发疯,他也发疯了。 …… 被推出门外好一会儿,沈弗辞才反应过来,愣了愣,居然又笑了出来。 沈弗辞从楼上下去,正好看见在下面有些焦躁地走来走去的成轩,于是开口问,「你干嘛呢?」 跟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鹦鹉似的,一刻都不停。 成轩见她出来,默默地松了口气,「我怕那人伤害公主,您又不让我出进去,就只能在这里等着,若是您再不出来,我就进去把人给砍了。」 沈弗辞笑了出来,「你们齐副参将真是将你们教得很好。」 又忠心又听话,虽说人傻了些,但做士兵的,傻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成轩犹豫了下,「他没对你怎么着吧?」 他看着公主身边的这个侍卫,实在不觉得他像什么好人。 「没有,」沈弗辞毫不犹疑地说,「他做侍卫很合格,做人也是。」 那其他的呢? 成轩心里犯嘀咕,又不敢问,但听到沈弗辞的回答好歹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公主以后可别这么吓我了。」 沈弗辞没打算继续说,问起齐贺的事情来。 是她将齐贺甩掉在先,但如今叫成轩来寻她,自己却不在,难免有些令人奇怪。 说到齐贺,成轩打起精神来,「齐哥他啊,有大事要去办……」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见我的文案了吗,鑑于我更新的时间总是推后,所以干脆不固定时间了,基本就是晚六点以后了。 文好像写得有点墨迹了,会加快进度。感谢阅读。 第41章 煌沂县这么一闹,四周而来的灾民很快占据了城中央,城内乱糟糟的,几家卖米粮的商铺被人用石头砸开大门,一夜之间洗劫了不少米粮而去。 「您这粮店才刚到手,还没焐热呢,就先赔了一笔出去。」 元桦自知没办成事,老老实实地在荣犀身边跪着,听到外面传来的消息忍不住说了一句。 荣犀头也没回,满不在意地说,「赔得又不是我的钱。」 元桦有些惊讶,「王子心里竟然不难受吗?」 「钱乃身外之物,」荣犀说,「有的事情比这重要多了。」 「您觉得什么重要?」 荣犀笑了声,没过多久房门被人敲响,「进来。」他扬声说道。 稣香楼的护卫有两拨,一拨在明面上负责看守,看起来跟普通看家护院的没什么两样,另外一拨则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元桦跟着荣犀多年,也就见过几次而已。 身材高大的护卫拎着一个看起来还算是瘦弱的男人进来,一把将他推在了地上,那男人倒在地上还想站起来,直接被一脚踹在后心,叫他动弹不得。 「啧」荣犀看了那护卫一眼,「对待二王子的人怎么能这么无礼?」 那护卫闻言只是低眉顺目的模样,脚上的动作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元桦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心惊,她前些日子还说沐真头脑简单,而如今他就将人塞到煌沂县来了,元桦看着地上那人衣衫有些破旧,皮肤泛黄,怎么看都像是…… 「就算你抓了我,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那人说道。 荣犀在他面前拂开衣袍蹲了下来,手背在那人脸上拍了拍,「别这么一副誓死不屈的模样,我该知道的都知道得很清楚,你以为我还用问你?错了,我叫你来不是来问话的。」 第59页 地上的人挣脱不开,跟护卫相比,他实在是太过瘦削,听到荣犀的话便抬起头说,「那你想干什么?」 荣犀的神色阴沉下来,「你知道你们断了我的多少财路吗?老子刚刚收过来的店铺就被你撺掇着那几个灾民砸了个遍。」 元桦愣了下,而后有些无言,又不敢说话。 这不是还是斤斤计较那点财物吗? 那人显然也有些发愣,不知道荣犀竟然是这么个人。 「看来你主子不行啊,来之前都没有和你说清楚我是什么人。」荣犀说道。 荣犀沉沉地笑了声,「说正事,我让你来,是为了向你借个东西,不然沐真都以为我这个哥哥是个摆设了。」 「我还真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能让荣犀殿下这么惦记。」 那人看着荣犀阴沉的脸,心里一阵不安。 荣犀收回手,笑着说,「别怕,我只要你的项、上、人、头。」 …… 煌沂县内□□一起,一时间竟然无法控制,只穿着一件中衣的县令张延,他年纪一把了,自这事出了以后在家中急得团团转,奈何他现在连这大院的门都出不去,几个义愤填膺的灾民在外想要闯进来,费了不少力气才将人拦在门外,但这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他叫人去给荣犀传了信儿,可已经整整两一个时辰了,那边却一点东动静也没有,他心里实在忧惧,只好叫人翻-墙出去再去问问该怎么办。 可是这一次人才刚翻-墙出去,不久便传来了惨叫声。 张延在墙内听见了,吓得浑身哆嗦。 外面都被围起来了,这信儿怕是送不到了荣犀那边了,就算是送到了,荣犀也可能依旧是这样不管不顾。 想到这里,他心中就开始懊悔不已,要不是他财迷了心窍,又怎么会答应他的提议,如今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荣犀却直接闭门不见了。 张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老爷,我们怎么办啊?」后院的女人哭着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大门已经快挡不住了,那些人都是带着刀棍来的,要是闯进来……」要是闯进来,他们凶多吉少。 这些人本就恨着他们,此刻根本已经失了理智,只恐不能将他们碎尸万段。 门外那小厮的惨叫声不断,过了会儿又渐渐消失,像是没了生气。 张延听着心里也凉了下来,砰地坐到了地上,「没办法了,没办法了,我们只能等死,没人能来救我们了。」 「那,那西夷的王子呢?分明是他……」 「别提他了!」张延连连摇头,「他肯定早就跑了。我们完了。」 「老爷……」 张延从地上晃晃噹噹地站了起来,门外的争吵和砸门的声音不休,他已经想到了这群人进门之后会如何地对待他,即便是捡回来一条命,发生如此大的事情,传到朝廷那边去,他也是难逃一死。 死,是了,他现在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张延推开扶着自己的女眷,颤着手说,「走吧,走吧,能跑就跑,不能跑……就自己了断吧。」 可如今还能往哪跑? 无处可逃。 「我干的就是着要命的勾当,现在只不过是来索命了,」张延絮絮叨叨地说,人竟然眼睛有些不大清醒了,「没办法了,等死吧,等死吧。」 小半个时辰后,张府的大门砰地被人砸开,几个健壮的百姓沖了进来,却又勐地站在原地。 大堂之上,那个穿着官服的老人了无生气地挂在横樑之上,官帽摆在脚下的地面上,那细细的绳索穿过他的下颌,将他提了起来,一阵风过,瘦弱的身躯随着风轻轻晃动。 …… 谢洵在地上坐久了些,腿都有些麻了,站起来的时候撑了下门板。 紧接着,门外被人敲响,「你,你完事了吗?」 谢洵静了一秒,拉开门,看见成轩在门外站着。 成轩虽然没听到什么,但一想到这事,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公主说,你要是没事了,那就收拾下准备赶紧离开这,」说完他顿了顿,「镇西大将军来迎接公主了。」 谢洵蹙了下眉头,「镇西大将军周毕」 「嗯。」成轩点点头,像他们这种兵士,没人没听说过周毕的名号。 「周老将军来了,煌沂县很快就没事了。」 第42章 镇西大将军周毕,字延之。 在□□之时便一直跟随沈氏,歷经两朝,只是他子嗣单薄,等到年近三十才有了周江延,如今已经有五十三。 周毕如今丝毫不见老,一身多年军营积攒下来的威压,即便在沈弗辞面前收敛了许多,但还是足够叫人心神震动,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说来也是奇怪,沈弗辞自小便不怎么怕他,现在因为知道以后会发生,对待周毕更是心绪复杂。 周毕来了以后将各条街道全部派兵把守,堵住了所有闹事者可能逃窜的小路,并下令不准伤人,将所有灾民一律带到城西的临时驻地,统一看管,城中商行一律关闭,召集各位商户于府衙,再行之后的对策。 周毕的周军见多了这种混乱的场面,应付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这么一来,反倒是没沈弗辞的什么事情了。 沈弗辞干脆也不问了,在稣香楼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要了几盘糕点,边吃边等着人来。 第60页 周毕将煌沂县内的场面控制下来后,便径直率了几个亲信和其亲弟周继来了稣香楼。 周继一听说人在这就乐了,「这小公主有意思,说她是来祈福的,却待在这么个地方。」 稣香楼是什么地方他们没人不清楚,吃喝玩乐,她到底是来祈福了,还是来玩乐了。 「玩乐的人会选择这么个地方?」周毕听到这话便问道。 周继一下子不说话了。 「大哥,真要接她去将军府?这就是个烫手山芋,万一她在将军府出了什么事,那咱们岂不是都得跟着掉脑袋?」周继有些担心。 「既然人已经来了,」周毕看了他一眼,「那就少说话。」 周继听此只能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沈弗辞得了周毕来的消息,便开了门。 周毕站在外面,见她开门,拱手道,「殿下。」 「周将军请勿多礼,周将军是肱股之臣,不必对我行礼。」沈弗辞赶紧说道。 周毕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稍稍点了下头便站直了,「殿下既然来了,其一应事物便都应该由我来负责,我稍后会叫人送殿下去弈县,在将军府给殿下收拾出一间院子来,派人随行保护殿下安全。」 周毕又道,「其实殿下着实不该来,我路上接到齐副参将的信得知附近之事,这里实在不安生。」 沈弗辞摇头,「辛苦周老将军了,我来是为祈福,天下人皆知的事情,说走就走岂不是在天下面前失信,西北百姓本就多有不信朝廷的意思,我若这样,岂不是坐实了这名头?以后又该当如何啊。」 周毕有些诧异,但也并未过多劝阻。 这里的事情他是看在眼里的,压在案几的祈福之事的奏摺半月还是没敢发出。 他比皇帝和朝臣更清楚此刻有皇室之人来此的重要。 沈弗辞对他笑笑,「对了,周老将军来的时候可否去过县衙,那县令……」 周毕皱了皱眉头,「已经畏罪自杀了,尸体已经被收殓,不过其妻女现在还未找到,想来还在城中,此事已经上报朝廷,不出半月,当会调官来此处理,」说到这,周毕又对沈弗辞说,「让殿下受惊了,煌沂县事发突然,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还好殿下没事,不然即便是以死谢罪也心里难安。」 这话都是说来好听,沈弗辞笑笑不作回应,心里只想着周老将军怕是正因她心烦。 毕竟沈弗辞留给周毕的印象实在不算太好。 周毕并没有和她多言,关于奕县之事绝口不提,似乎只当她是来随便走走,但礼仪之上又挑不出什么错来。 沈弗辞看着他,周毕征战沙场多年,如今到底显老,鬓边的头髮都白了,不过威势不减,处理起煌沂县的事情来雷厉风行,又刚柔并济。 周毕向来深受百姓爱戴,在西北十几年的时间,将西北的边防一点点建立起来,功劳极大,却又从不越矩,他对于自己的位置向来很是清楚,若非大事,以周毕的功劳,荫其子弟几代是理所应当。 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不战而降? 只可惜周江延对此事极为敏感,沈弗辞没从他嘴里问出过什么来,现如今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回过神来,沈弗辞朝周毕笑笑,「多谢周老将军了。」 …… 谢洵下楼之时换了身衣服,除了黑髮还有潮湿,已经看不出其他端倪来。 周毕去处理煌沂县之事,便只留了几个人在这里,等着事务处理之后再带人离开。 谢洵下楼时发现稣香楼内格外清净,原本一直跑来跑去的店小二也换了个面生的。 沈弗辞一见他目光来回扫视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道,「荣犀带着人跑了。」 荣犀早就做好了打算,找了个表面上在外管事的老闆,如今周毕来了,荣犀为防止节外生枝便在周毕来之前带着自己的人和重要物品离开了,剩下的都是些不知内情的人,即便是周毕起疑想必也问不出什么来。 沈弗辞显然没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周毕,而是权当不知道。 这是她和荣犀之间心照不宣的交易。 「我们今日会启程去奕县,路途不远,很快,」沈弗辞突然开口,她看向谢洵,「但即便是在奕县,在将军府,也未必不会发生意外。」 这是要放他走? 谢洵看着沈弗辞,眉眼却如常平静。 她不可能是这样的人,一番话没说完,必定还有转折。 话说到这,沈弗辞喝了杯茶,见谢洵神色未动不禁有些失望。 谢洵似乎越来越清楚她的路数了。 「不过,」沈弗辞话锋一转,「有周老将军庇护,你也可以安心养病了。」 谢洵只想着果然如此。 「你我现在可是有着过命交情的关系了,」沈弗辞认真地说,「我不能将你单独留在此地。」 「那月钱?」谢洵问道。 沈弗辞一静,「先欠着,来日一起还你,必定比你过往全部身家多。」 谢洵想到了什么,微微挑眉,「随你。」 他这幅态度,反而让沈弗辞有些好奇。 救命之恩真的如此重要吗? 若是真的,沈弗辞现在倒是可以明白为何周江延为何非要娶那柳浣不可了。 但谢洵……对她好像没什么别的意思。 第61页 到底是谢洵另类了些,还是周江延才不是正常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有问题,读不顺,之后可能会再修改。 第43章 在去往奕县的马车上,沈弗辞掀了车帘往外面看,西北地区本就荒凉,草木都少,今年又无雨,看起来更显荒芜。 沈弗辞从未来过西北,在她往常十几年的生活里,常常都拘在皇宫那一小片地方里,她父皇还在世的时候便说沈弗辞不是个能安心待在宫里的,所以没多久便在外建了公主府,然而还没等到沈弗辞做些什么,便出了事,后来便再也没机会。 在沈弗辞第四次掀开车帘的时候,谢洵忍无可忍地问道,「你有事吗?」 按照礼节,谢洵本不该和沈弗辞共乘,周老将军也是这么说的,但考虑到谢洵还要看护沈弗辞,便让谢洵在外驾马。 不过说是驾马,其实有专人做这事,谢洵也就是在外吹吹风罢了。 沈弗辞回过神来,抬着帘子的手还未放下来。 「长鄢,听说男人都会爱上他的救命恩人,」沈弗辞嘆息说,「你怎么看?」 谢洵开口,没当回事,「你这是什么歪理?」 「我救你时你不感动吗?没有想过其他什么吗?」比如娶她? 赶车的兵士目不斜视,一边想着非礼勿听,一边又在心里想着这公主说话怎么这么奇怪。 不像是个女子说出来的。 她们大多对这事儿都有点忌讳,情啊爱啊的都不敢随便说出口。 公主就是公主,果然和别人不一样。 沈弗辞很是好奇。她重活了一次才明白的道理怎么在这谢洵这儿就行不通了? 要不是她,他现在早就回了金陵了。 谢洵牵动了下嘴角,不咸不淡地说,「你是男人吗,还是我是女人,你救我了我就要以身相许报答君恩?」 他轻轻扫视了她一眼,「你不如回去写话本,一定会风靡京师的。」 末了,他又说,「你很有这个天赋。」 那兵士吓了一跳。 悄悄地睨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年轻,白净,但是没想到这么硬气,更奇怪的是公主也不生气,习惯了似地嘆了口气。 公主的侍卫果然也和一般的侍卫不一样。 这么想着,身边的男人突然扭头看了他一眼,他急忙回了个笑,只是因为常年冷脸显得有些不自然。 谢洵将头转回去,面无表情。 车帘重新落了回去,沈弗辞没再探身出来。 煌沂县距离奕县并不算远,只是路有些不算平坦,除了他们这一队车马,还有另外一队半路从南边而来的,队伍不算长,但几辆马车上都载满了东西,一看便是商队。 在那商队靠近之时,谢洵便朝着那边看了几眼,在看到马车车辕上印刻的白色牡丹之时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睛。 商队前后带了不少人,有个年纪大些的在最前面的马车上驾车。 「商伯,少爷又是哪去了?」 有个在旁边跟着马车的年轻人驾马上来,「商伯,」他看了看另一侧的车队,护送之人都是带了甲冑的兵士,看也知道马车上的人身份不一般,「前面有段小路,只能行一队车马,虽说现在咱们在前一些,但是……」 商易看了眼跟在后面不远处的车队,想了想叫人停了下来。 前面一停,周毕便也清楚了怎么回事。 两队车马本就挨得近,也没有刻意叫前车停下来等他们的道理,于是叫人上去先行道谢。 打马的兵士还没到跟前,就见着一匹分奔的马自前路而来,马上坐着个带着斗笠的男人,一身浅青长袍飞速而来,斗笠压得低,只能看得见其瘦削的下颌。 那兵士瞬间绷紧了嵴背,只见着那人打马到了商队前,他本想道谢的那个年纪大些的男人从马车上下来,恭敬地说,「少爷,您回来了。」 「嗯,」男子随口应了句,抬眼朝着这边车马看了一眼,目光在那马车上停了一瞬,而后笑了下,「让路,叫他们先走。」 那兵士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才是当家人,于是上前致谢,不远处的周毕对他稍稍点头。 男子拱手让路。 两队车马擦肩而过,沈弗辞掀了下车帘,正巧对上马上那男子的视线,长了张……和谢洵有些相像的脸,但却不及谢洵英气。 沈弗辞看了眼他们商队的符号,而后将车帘放了下来。 车马在路上休整,周毕亲自带人去四周查探情况,沈弗辞坐得累了,想着下来走走,刚下马车,便见谢洵在路边坐着,目光看向他们后面的商队——他们也在此处休整。 那当家人也不知道去哪了,沈弗辞之前也未见他,想来是个四处跑的主。 「我还从未见过以白牡丹为商徽的商家,」沈弗辞说道,「比我选定的牡丹还要繁复。」 那些本就认为沈弗辞选择多为俗气的人若是看了这个还不知道又要如何说。 不过这白牡丹看起来大气漂亮,与俗字恐怕是不沾边。 谢洵听到这话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了句,「当家人的眼光不错。」 沈弗辞也笑了声,「要是镶上金边就好了。」 她自己选择的清晏公主的皇室标识便是这个,现在恰好看到这商徽便不免联想到了一起。 第62页 谢洵闻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站起来说要去附近看看。 沈弗辞点头,「不要太久,小心四周。」 谢洵看她一眼,点头之后便离开了。 然而谢洵走了没多久,那商队的老闆便又回来了,一路上好不潇洒,倒是那年纪大些的人跟他说了几句什么,却没被听进去。 沈弗辞收回视线来,想着也去附近走走。 「站住。」沈弗辞走出去一会儿,扭头便见跟着她的兵士拦住了个人,青色长袍,被风沙打得颜色都暗了许多,一张脸却很白皙干净。 她看了他会儿,突然笑了下,摆摆手 ,「不用拦了,是给我们让路的商家。」只是摘了斗笠,差点没认出来罢了。 「好巧啊,不知道该怎么称唿公子?」沈弗辞看着走近的人问道。 来人在她面前站定,微微笑了下,「好巧,在下谢游,谢云安。」 他的视线落在沈弗辞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姓谢啊。 沈弗辞对他笑了笑,「那真是更巧了。」和她的侍卫是一个姓氏。 -------------------- 作者有话要说: 提示:配角多,但不代表都和女主有感情戏哈,有些人纯属嘴欠,官方(我)认定的男主男配只有两个人 第44章(有补) 谢游出身商贾之家,本朝对于商户几乎不设任何限制,其后代进入朝廷者数不胜数,是以也没人会看不起商户,如今最有名的四大商贾之一便是金陵谢家,好巧不巧的,谢游就是出身于金陵。 「既在江南做得好好的,为何要来西北趟这趟浑水?」 这么远的地方,即便是运送粮食过来,其中损耗巨大又浪费时间,于谢家而言实在没必要走这一趟。 「因为有趣,」对于沈弗辞所提,谢游半点都不在意,「西北这么有趣的地方,我怎么能不来一趟?」 沈弗辞微微一愣。 这姓谢的人做事都是如此随性吗? 谢洵回来的时候没见过沈弗辞,顺着兵士所指方向,在北边见到了和谢游坐在一起的沈弗辞,两个人看起来似乎相谈甚欢,他在不远处站定脚步,保护沈弗辞的兵士见此便离开了。 谢游话说到一半,觉察到一阵锐利的视线,即便不抬头他也知道是谁,这么想着,就对沈弗辞笑了下说,「姑娘,你看我们既然所去的地方相同,不如直接一道走吧?」 一道走是随便说说,怕是想要借着周老将军的兵士自保才是真的。 沈弗辞也没拒绝,这商队本就与他们相隔不远,如今跟得紧些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分别。 这么想着,沈弗辞一抬头就看见了面色冷淡的谢洵。 ……她怎么觉得出去走了一圈之后谢洵的脸色比刚才还要差了? 谢洵的目光在谢游身上扫了一遍,而后催促沈弗辞回去。 「周老将军已经开始准备动身了。」 沈弗辞一听,果然没犹豫很快便往回走。 谢游就在她身后,路过谢洵的时候刚想笑一下就见着他面无表情地转了身,一脸笑意便更大了。 马车继续前行,速度快些,到奕县不过是一日功夫。 奕县城门打开,沈弗辞在车内听到外面的动静,即便是不掀车帘也知道外面必定然围了不少的人。 突然不知道谁先喊了句「公主千岁」,一群人便跟着喊了出来,但很快便没了声音,沈弗辞掀开车帘,朝着那声音来源微微点头。 然而其他人更多是在悄悄打量她,比起沈弗辞来,百姓们显然更尊重于前面的周老将军,而对于这个远道而来的公主,更多的则是探究。 越远的地方对于皇族朝廷越是没那么多的敬畏,再多的恩施也比不上实打实得保卫,便如周毕。 将军府在奕县靠近中央的位置,还算是气派,将军府每年都会由朝廷拨款修葺,但入门之时沈弗辞看了眼将军府的大门,便知道这几年恐怕并未修葺过。 周毕的原配早几年便去了,府中无新人,显得有些冷清,叫了个下人想带沈弗辞和谢洵先去休息。 沈弗辞却摇了下头,「周老将军,先带我去祈雨台吧。」 祈雨台位于奕县与西夷交界之地,两国为此事还有过一点争端,后来不了了之,便约定除西夷王室和本朝皇族,其他百姓一概不许私自求雨。 周毕闻言皱着眉头,「公主才刚到,何必这么着急?」 「等不了了,」沈弗辞却说,「今天是十五。」 她记得很清楚。 昇平元年,三月十五夜天降大雨。各地的奏章纷纷递到了御前,然而谁都没有想到,那个祈雨的人是西夷王子。 隔日,西夷便派兵占据了奕县,周毕不战而降,全城百姓弹冠相庆。 多么荒唐。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此事发生以后,小皇帝差点被气得吐血。 沈弗辞现在只是想知道,周毕到底为何不战而降,以周军军力抵挡西夷进攻,调集四方援军不是难事,然而周毕什么都没做,仅是在半日之内便出城献降去了。 十五怎么了? 然而周毕看着沈弗辞的模样到底没有问出口。 「公主若是想去也可以,只是这地方偏僻高耸,又有百层石阶……」即便是沈弗辞想去,百姓也未必想去。 公主要去祈雨台的消息在城内迅速传播开来,人人都同周毕一样诧异,没想到她刚刚来就要祈雨台,然后便是有些忐忑不安。 第63页 他们一直都在等着朝廷做些什么,可自从大旱以来,消息不停地递向京师,然而回音却是寥寥,西北百姓本就是靠天吃饭,一旦没了雨便几乎是断了命,偏偏西北之地除却他们能吃的粮食,并没有其他可供耕种的扛得住旱灾的东西。朝廷派人送过两次粮食过来,然而那一点的东西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甚至还不如西夷商人带来的那些可供果腹的东西。 对于朝廷的信任在一日日中磋磨,民间开始悄悄流传起朝廷并不打算救济他们的说法,这说法一出便几乎激怒了大半的百姓,他们在城中闹事,在官府门口围堵,而弈县因为有周毕在,还算是安定,在他们看来,周毕与神将无异,有他在,百姓也安心一些,也不敢多放肆,但平静只存在于表面,一旦这点平静都无法维持,那么带来的即将是狂风暴雨般的灾难。 在此之时,传来了公主要来求雨的消息。 百姓也早做了些祈雨仪式,然而到底是民间仪式,风浪小,规模小,人们为此战战兢兢,以为是上天认为他们诚意不足,但若是皇室之人来做那就不一样了。 即便城内看似平静,然而人人都在注视着沈弗辞的动向。 不知道周毕是如何做的,总之等到沈弗辞再次跨出将军府的时候,门外已经零星的有几个人在等待,穿着粗布衣裳,见她出来脸上隐隐有些激动,又忍耐住了。 你是仙女吗?」有个年龄小的孩子,看起来才七八岁,跟着自己的母亲来,见到所谓的公主出来便想也不想地问了出来。 沈弗辞没想到,那位母亲已经吓得捂住了孩子的嘴巴,正要跪下来便见着她摇摇头说,「我不是,我和你们一样,是凡人。」 那妇人犹豫了下,松开了捂着孩子嘴的手。 「那你能让雨来吗?」小孩儿抬头问她。 沈弗辞朝他走了两步,但见着他们眼中的些许胆怯又停在了原地,「能,」她点头说,「因为我是代替万民祈雨的,上天看到我们的诚意,就会下雨了。」 谢洵看了她一眼,沈弗辞淡淡地笑着,他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这种神情,温柔又笃定。 「真的吗?」小孩儿问。 「真的,」沈弗辞微微弯腰,「我向你保证。」 这话一出,那抓着孩子手的母亲忍不住红了眼眶,偏过头去擦眼泪。 他们实在等得太久了。 沈弗辞直起身子来,看着眼前的几人说,「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上天不会对我们的苦难视而不见。现在我来了,是带着皇室、带着京师、也是带着各地人的祈愿来得。上天垂怜,今日定会下雨的。」 「如果下不了呢?」不知道是谁小声地说了句。 沈弗辞听到了,她不知道是谁,便只能将眼前所有人都看过,而后说,「没有如果,一定会下雨的。」 人群噤了声,似乎为她如此信誓旦旦而震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今日祈雨,」沈弗辞又道,「若是可以,我希望诸位可以同我一起见证——上天赐福的时刻。」 谢洵跟随沈弗辞上了马车,回头便看见那几个人在马车后面跟着,他回过来,抓紧了勒马的缰绳,让马车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 第45章 沈弗辞的话还是起了些作用的,跟在马车后面的人越来越多,见沈弗辞脾气好,也开始不顾忌地在后面谈论了起来,谈论这公主是不是虚张声势,谈论今日这雨能不能下,谈论此举到底有没有用,要是没下雨那岂不是皇室颜面扫地。 谢洵听着车后人的动静,有些不耐烦地打了下马,马往前快跑了几步,没被人再次驱赶,又逐渐慢了下来。 这么一来,马车后面跟着一直走的百姓不得不快点跑了几步,原地还没喘好气,就见那马车又跑了一阵儿。 谢洵手里拿着马鞭,正晃着,身后的车帘便被掀开,沈弗辞的声音传来,犹带着笑意,「别打了,他们想说什么说就是了。」 这是他们应该说的。 京师处理这事确实不好,心有怨气也是应该的,沈弗辞一直觉得自己是讲道理的,现在对这事也没那么多计较。 谢洵扯了下嘴角,「我打我的马,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弗辞在的这个位置,只能看得见谢洵半张脸,闻言笑了起来,「行,你的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但是,」她话锋一转,「在这么跑跑停停,只怕我撑不到祈雨台,就要现在半路吐个昏天黑地。」 谢洵皱了下眉,暗自骂她娇气,再次让马车前进的速度慢了下来。 沈弗辞也不愿意在马车里待着,于是干脆掀着帘子迈了出来,谢洵扭头便握住了她的胳膊,待她坐下来之时才松了手,他没问沈弗辞为什么不在里面好好坐着,就他自己而言,也更喜欢坐在外面。 沈弗辞深吸了口气,「你闻到了?雨水的味道。」 「没有。」 谢洵不知道她从哪里闻来的雨水的味道,无论从天象还是从四周景象来看,今天都不像是会下雨。 沈弗辞闭着眼睛缓缓吐息,听到谢洵问,「你不担心吗,」她睁开眼睛,四周景象晃动着后退,唯独谢洵眉眼清晰,隐含担忧,像他这个人一样,即便很是担心,也看起来只是那么一点点,绝不多显露,「若是今日不下雨,你知道会如何吗?」 第64页 百姓若是暴动,很可能会当场杀了公主,前朝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人心从来经不起一次次的失望,积攒久了,会变为焚烧一切的怒火。 即便是周毕将百姓控制住了,皇室的威信自此也会荡然无存,西夷对此地向来虎视眈眈,难免不会趁机而入。 「我知道,」沈弗辞开口道,在谢洵继续说之前阻止了他,「谢洵,我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沈弗辞这一次才一定要来,无他,只是想看看这人心而已,除了背叛、仇视痛苦,也许还有其他,比如希冀和信任。 这么想着,她看了眼马车后面跟着的人。 祈雨台其实没必要一定要去,但他们来了,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们的到来便也许说明了他们会还愿意信他一次。 谢洵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而后转过头去。 他本就与沈弗辞不熟识,不过是因为意外而相识,为报恩而暂时留在她身边而已,这些都不该是他过问的,况且……纵然谢洵不愿意承认,倒是自他认识沈弗辞以来,她做的每件事、每个决定都是对的。 这次兴许也是。 一下子安静下来,沈弗辞便笑了声,玩笑似地问,「长鄢,你信不信,这世上有人能预知世间之事?」 谢洵听了,随口道,「不会是说你自己吧。」 「是啊,我可以预知世间之事。」沈弗辞大方承认。 谢洵扭过头来看她,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眉间隐含怒意。 沈弗辞便也隐了笑意。 谢洵长唿出一口气,不知道哪里来的烦躁,便说道,「若是今天真的没下雨,别怪我不念你救命恩情自己跑了。」 「若是真的,那你跑得越远越好,小心连你一块恨上。」 话虽这么说沈弗辞却没在意,短短半月,她几次经歷生死,谢洵也从没逃过。 谢洵见她这副神情便知道她想些什么,心中那股子烦躁变得越来越明显。 他皱了下眉头,打了下马,本来走得好好的马飞奔起来,而沈弗辞还没坐稳,被谢洵拉了下,又回到了车厢里。 沈弗辞见着那车帘落下,不经然笑了声。 这谢洵到底为什么这么大脾气?比她的脾气还大。 还没等到沈弗辞想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祈雨台已经到了。 如周毕所言,祈雨台所在位置极高,附近十里很是荒芜,只有一座石梯修建的高台,百层有余,站在地下便好像直入云霄。 难怪会用来祈雨。 人们本能地认为越高的地方离上天越近,祈福之时,上天便越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 沈弗辞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了眼便觉得眼花,她提了下裙子,确认行进还算方便,而后对前方已经下马的周毕说,「周老将军,祈雨台我一人去便可。」 周毕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若是真的无雨可下,那么到时必定会引起一阵骚动,无论需不需要,周毕都最好在下面看好这群百姓。 谢洵蹙眉,「我和你一起上去。」 然而沈弗辞却摇了摇头,对他笑了下,「和上天对话这种事怎么能让外人去?」 这是皇室才能做得事情。 从来没有外人陪着皇室通达上天的道理。 「祈雨台连接西夷,」周毕说,「公主一人上去,如何保你安危?」 沈弗辞看了眼祈雨台,眯了眯眼睛,「不会,今天很安全。」 她怎么能保证今日安全? 谢洵看她一眼,见她面色淡然,便也安定了下来。 能让沈弗辞如此笃定的原因便只有西夷自己的人了。煌沂县时沈弗辞曾和荣犀单独在一起一段时间,后来沈弗辞未曾提起,但现在想来,他们那个时候肯定达成了什么交易。 谢洵收回视线,没再坚持。 反倒是周毕一直不肯松口,他一说起正经事来便显得极有威严。 沈弗辞悄悄看了眼谢洵,后者便面不改色地挡在了周毕面前,「周老将军,既然公主已然做了决定,祖宗法制也不能违反……」 周毕不听他那几句,「现在最重要的只有公主安危,公主……」 谢洵轻轻笑了下,「已经跑了。」 他们转过身,见着那女子提着裙子,已经爬了几层台阶了,周毕刚刚要见兵士跟上去,就见她突然转过身来,虽未开口,但已然说明了其态度。 周毕勐然想起,自己上一次见她是在宫宴之上,粉妆玉砌的小姑娘歪着头看他。 而现在,她依旧这么看他。 周毕沉默良久,最后扭头对谢洵说,「若有事,我先杀你。」 谢洵嗤笑,「看老将军有没有机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补了一点点哈 第46章 跟随前来祈雨台的百姓比之前多了不少,本来只是几个人,一传十十传百,全县的人反倒是来得差不多了,沈弗辞在台阶上站定,回头便能看见他们聚在一起,黑压压的,抬着头仰着脸往上看,沈弗辞眼尖地看着那个问她问题的小男孩儿,他一定要跟来,周毕便找了兵士将人给送来了。 他正站在人群前头,不同于其他人的吵闹,他只是安安静静地抬头看她。 「傻小子,」他的母亲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那是公主,不能这么看。」 第65页 小男孩儿回过头来,眨了下眼睛,「为什么?公主和我们不一样吗?为什么我可以看别人不能看她?」 妇人一阵哑然,紧接着又听见他说,「那个姐姐说她跟我们一样。」 沈弗辞看了他一眼,回过头继续往上走。 祈雨台的石阶本来修得还算精细,只是近几年都没什么人上去过,自然也无人打扫修整,石阶边缘已经有些松动,一脚踢过去便能将石阶边缘的碎石踢得破碎,而后从这里滚落下去。 本朝皇室不太信神佛,对于祈雨也没有任何规制要求,前几任的皇帝有时不得不来,就找身边的文臣念一大段的求雨词来,而今沈弗辞手边却什么都没有。她稍稍嘆了口气。 不叫人上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越是神秘的东西便越是要藏着掖着,最好叫别人只能看见那显露出来的一角,这样才方能唬住人。 石阶望不到头一般,沈弗辞走到一半便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待了会儿,谢洵从下面看上去只能看得她瘦削的背影。 「走不动了吧?」有人悄悄说了句,这些皇室里的人都是娇生惯养的,哪能受得了这苦,还说要来祈雨,结果现在连台子都没上去。 他虽然没说下去,但是后面的话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一时都静悄悄的。谢洵的目光看向那说话的男人,后者被他冷寒的目光吓得瑟缩了一下,「我,我也没说别的啊。」 谢洵收回视线,刚要传身便听到有人说,「动了,动了。」 周毕立于台阶下,看着那小公主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眉间渐渐皱了起来。 「大哥,」周继在他旁边站着,看了一眼站在对面并没有关注他们的谢洵,而后压低了声音说,「你说她非跑上去干什么,万一又出事怎么办?」 周毕没理他,周继脸色一时有些难看,他看向石阶上的人,有些冷嘲地笑了声,「我看他们就是想玩儿,玩儿够了拍拍屁股就走,扔下一堆烂摊子给我们。」 周毕这回才真的有了些反应,转头对他说,「你都是快五十岁的人,还管不住自己的嘴。」 周继一时无话。 周毕不轻不重地嘆了口气,「我们周家能到今天都是受皇室庇佑。」 「他们……」周继还想说什么,被周毕呵斥了一声便闭了嘴。 「祸从口出。」周毕又提醒了他一句,「你要是实在闲,就带些人去巡防,小心西夷趁机混人进来。」 周继是不闲,但也不想待在这,无奈他大哥在这里,一听这话就跟蒙受恩赦似的,毫不犹豫地就带人走了。 周毕看着周继离开,再抬头之时,沈弗辞已经走到了祈雨台上。 公主还是那个公主,但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当年他回京之时,风光无限,人人看他都颇有些巴结的意思,就算是皇帝都对他礼遇有加,但周毕心里明白,功太高便是催命符,他在宫宴之上小心自谦,却突然见着有个不大的花球滚到他的脚下,那时京师里的女子都喜欢做这个东西玩儿,周毕刚拿起来就见着那年纪不大的小公主朝他招手,随口又无礼地说,「给我丢过来!」 这话一出,连带着皇帝脸色都凝滞了一瞬,他那个年轻的儿子更是,「爹。」 周毕却只是摁住了他儿子的手臂,拿着那花球走到小公主面前双手递给她,那小公主歪头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在讶异他竟然如此老实,而后又摆摆手,「下去吧。」 皇帝看了眼小公主,扭头道她不懂事,叫将军多担待,周毕只道是自己应该,「陛下是天子,公主是天子之女,臣能战时守卫,又能在平时捡捡花球也没什么不好的,」说完他又笑道,「臣倒是宁愿天天给公主捡花球。」 因着这么一遭,周毕在西北又安生了不少年。 沈弗辞到了祈雨台之上,稍稍休息了下,便在原地转圈,下面的人看不太清,只能见着她走来走去,怀疑她在念着什么祈雨词,但他们还从来没见过一边走一边念的,上天不会觉得不恭敬吗? 谢洵一看她这模样,便知道沈弗辞恐怕是什么都不知道,怕露馅儿便在上面神神叨叨地转圈子。 真是…… 「真是有意思!」 谢游拍了拍手里的扇子,在沈弗辞走后不久他就听到了消息,于是急忙骑马往这边来,走前想了想,又叫了商伯一起来。 人年纪大了又不会骑马,被谢游一通折腾到这里,下马的时候还有些腿软,「我说小少爷啊,」他白着脸说,「您非得来这凑什么热闹,咱们东西才刚运来,这商铺还没打好招唿呢。」「打什么招唿?」 谢游笑了声,「不用打招唿了,」他站在人群末尾,抬头看着祈雨台上的女子,拿扇子挡了挡阳光。 商伯一头雾水,「不打招唿我们怎么卖?」 谁说是要卖的? 谢游弯了弯唇角,「哎,商伯,你觉得我三叔怎么样?」 商伯愣了下,想了想说,「小少爷你这不是为难我吗,都没见过三爷,只听说过,但是商铺里都说,三爷做的决定那都是对的。」 「那就行了,」谢游笑了下,「那还有什么问题?」 商伯琢磨了下这反应过来,「原来是三爷叫我们来得,那现在怎么还不卖了,这也是三爷说的?」 「这个还真不是。」 第66页 谢游不再理他,「别吵,看,那小公主干嘛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因为一些事情影响没能好好更新,感谢还在的读者朋友们,谢谢。 第47章 「神鼓舞最初不是由女人来跳的,而是男人。」 稣香楼的密室内,荣犀如是对沈弗辞说道。 沈弗辞有些讶异,「男人?」 荣犀点点头,伸手脱下外袍,看了眼沈弗辞,最后将放在中衣腰带上的手放了下来,笑了声说,「穿什么衣服我就不演示了,怕中原的小公主受不了。而且,神鼓舞也不是用来祭祀的,而是……用来祈福求雨的。」 沈弗辞牵动了下嘴角,面上表情没什么起伏,只稍稍退后了些道,「烦请荣犀王子展示下,什么叫做真正的神鼓舞。」 荣犀突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惊讶?」 沈弗辞看向他,「你都能把生意做到这份儿上了,就算是再做出什么别的事情来,我都不会惊讶。」 荣犀觉得好笑,但也没多说什么。 而是渐渐伸展开手臂,脚下步伐灵动,但比之容桦的舞姿,抬手之间显然多了份守成的力道而少了份柔美。 即便是个男人来跳,也能说很美。 「这样的舞姿是用来收买上天的吗?」沈弗辞笑了笑。 荣犀回头看她一眼,「这是对上天诚恳的敬意。」 沈弗辞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原来如此,那是我浅薄了。」 沈弗辞哪里是浅薄,不过是趁这个机会笑他两句罢了。 到底还是记着那侍卫的仇。 「你这样的东西跳给我看,」沈弗辞在他停下来之际,问他,「不会是想让我在祈雨台上跳给他人看吧?」 「有何不可?」荣犀当真抱着这样的心思,「你我做一场交易,给天下演一场戏看,你要名,我要利。又能藉此以示两国和平之事,一举三得。」 沈弗辞笑了笑,「不是不可,但是我得知道为什么?」 荣犀重新披了外袍,神色淡淡,「没有为什么,看我那弟弟不爽而已,他想要做什么,我就想让他做不成。」 沐真此刻能做什么? 沈弗辞细细思量,便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来,而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不知道要出什么大事来。 她又重新打量了荣犀几遍,最后笑了笑,「还望王子说话算话。」 所以,沈弗辞笃定,今日西夷之人上不来的祈雨台。 荣犀说的是对的,这舞蹈跳起来极累,沈弗辞刚刚跳了第一遍便觉得极累,在原地歇了会儿,才开始跳起第二遍。今天是一定要下雨的,时辰不可知,沈弗辞心知今日这舞跳不跳都没什么两样,然而对于下面不知情的百姓来说却并非如此。 「她跳的什么啊?」 「没见过。」 「我总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感觉有点像西夷的舞……」 「别胡说八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越看越觉得像……」 这些人在台下小声地说着,悄悄看向那一直黑着脸的男人,才发现他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在说些什么,而是安安静静地在看那公主跳舞。 别人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谢洵不可能不知道。 而与此同时,周毕也同样诧异。 舞跳到第三遍的时候,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祈雨台下的百姓都有些不耐烦了,纷纷闹着要回去,但只是说,一扭头准备走,才发现其他人还在原地等着,便惊讶地问,「你们还真等着啊。」难道还真信她能祈雨? 众人都有些怀疑,来之前这公主信誓旦旦地说今日必定会下雨,而到现在却还是毫无动静。 这雨真的能下来吗? 要走的人见他们不动,冷笑了说,「这再过一个时辰,今天可就要过了。」 这话一出,不少人顿时反应过来,是啊,今天马上又要过了,他们在这里,只能凭藉着模煳的月光看到台上的人,然而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动静。 来的人都是自愿来的,现在要走,也没有阻拦的理由。 周毕倒是意料之中的模样,只是叫人看护这群百姓回去,然后回来復命。 谢洵稍稍垂眸,看见那先前问沈弗辞话的小男孩儿在原地站累了就干脆坐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走?」他问。 「就剩一个时辰了,我等等。」小男孩儿说。 「要是她骗你呢?」谢洵颇为好奇地问道。 小男孩儿抬头看他,竟然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我又没什么可骗的。」 谢洵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抬头迎着月色。 确实,他们没什么可骗的。 舞临近结尾,沈弗辞喘着气放下手来,看着依旧毫无动静的天空和明亮的月亮不禁升起一丝茫然来。 往年只记有雨,却未记载是何时,现如今倒还是一片清明。 沈弗辞在高台之上,未见台下景象,但想必不会多好。 她回头看了下,只能见到那原本黑压压的地方空了不少。 还是走了啊。 沈弗辞嘆了口气。心想突然想到那小男孩儿,不知道他走了没? 沈弗辞在台上不动了,周毕便立刻警觉了起来。即便是台上无事,能熬到此时恐怕也不会好受。 第67页 周毕看向谢洵,后者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今日这雨是下不来了,」周毕对他说,「将公主安全带下来。」 谢洵本已经打算上去,听到这话又退回几步回来。 「周老将军,你守着西北之地这么多年,应当明白,战场之上变幻莫测,」他声音不大地嗤了声,「何况是天。」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祈雨台上走去。 周毕愣了下,脸色冷了下来,「狂妄。」 一个黄口小儿也敢在这里和他说这些! 谢洵往上走的时候才静下来,蹙了下眉头。 他多话了。 另一边看戏的谢游一拍扇子,「好!」 商伯给谢游披了件披风,「您说什么呢?」 谢游笑而不语。当然是这齣戏好啊。 夜时将过,沈弗辞在原地站了会儿,回头之时不妨看见已经走了大半石阶的谢洵,他似乎走得颇为不耐烦,一脚将旁边的碎石踢落,噼里啪啦地声音从石阶下传来。 祈雨台上安静得过分,如今听到这点动静,沈弗辞便像是回了人间似的。 她刚要说话,一滴雨滴突然地落在了她的手上。 往上走的谢洵也顿了下,抬头看向沈弗辞,浓黑的眼睛里看不清情绪。 仅仅是片刻之间,雨水倾盆。 谢洵回过神来,朝前快跑了几步,刚在她面前站定,便听见她小声说,「谢洵,下雨了。」 他没说话。 「吓死我了,」沈弗辞笑了下,「还以为不下了呢。」 到刚才那时,沈弗辞是当真有些泄气了的。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退,谢洵耳边只剩下她的这句话。 他还当她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还是会的。 隔着雨幕,沈弗辞只觉得看不清谢洵神情,只觉得身上极为乏力,歪了下身子,谢洵果不其然伸手扶住了她。 唇角弯了下,沈弗辞顺势挂在他身上不下了。 「累了,长鄢,回去吧。」 谢洵还要说些什么,只见怀里人眼睛闭上了眼睛。 「沈弗辞。」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然而却没听到任何动静。 「沈弗辞?!」 第48章 沈弗辞做了个梦。 梦中似乎还是那一年,周江延率兵进京,被拦在京师永平门之外,按照律例,武官进京需卸其甲冑放下兵器,从无例外,即便是威名赫赫的周毕也从未得到过任何宽宥。 而那一次,周江延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不仅没有交出兵器,反而一箭穿透永平门守正的喉咙,守正血溅永平门当场而亡。 不知是何人替周江延开了门,总之,那一日他大摇大摆地进了京师,进京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围了公主府。 沈弗辞进出不得,连个消息也递不出去,即便可以,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消息应该递给谁。 给小皇帝? 他生性软弱,周江延敢这样进京,想必小皇帝早就在他掌控之下。 给皇叔? 沈竹多年不问朝事,远离京师,手中又无兵权,徒增烦恼罢了。 给齐贺? 沈弗辞从未想过,齐贺于她算是半个玩伴,玩闹尚可,掉脑袋的事情就未必了。 沈弗辞便在府中熘达了两天,看看草,看看花,一派闲散,这番情景传到周江延耳朵里,摔碎了他好几个杯子,沈弗辞夜间突然惊醒,披了件外衫到庭院里。 她忽然记起,她在那日死之前是见过周江延的,就在这天。 无声无息地立于庭院黑暗的角落里,她骤然看见还被吓了一跳。然而周江延似乎只是来奚落她的,「京中这么大的变故,公主倒是一点都没变,改吃吃,该睡睡,还有闲情雅致赏花赏草。」 「不知道该说公主心性旷达,还是冷心冷情。」他声音沉,特意来这一趟好像只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似的,说完转身便走,不管身后沈弗辞如何。 沈弗辞当时只是拢了拢身上的外衫。 她半点也不懂周江延此行到底何意,当一切事情都顺遂他意的时候,为何还要计较她的态度? 沈弗辞想不明白,上辈子想不明白,梦中也想不明白,哪怕是醒了,也还是想不明白。 她醒的时候,喉咙干痛,后知后觉地想自己必定是染了风寒了。 四周摆设简朴,但看得出来主人家大业大,不必多说,这里肯定是周毕的府邸。 她咳了咳,床边趴着的侍女立刻醒了过来,见她醒了,立刻便要站起来出去通报。 「通报不急,先给我杯水。」沈弗辞叫住她。 小蝶应了声,小跑到桌边倒了杯水又小心翼翼地端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奴婢试了水温,正合适。」 沈弗辞喝了口,闻言看向她,觉得这小丫头真的细心,于是问了句,「是周老将军叫你来的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小蝶摇了摇头,小声说,「是奴婢自请过来的,老将军府里没有侍女,听说公主需要人伺候,奴婢就自请来了,」她稍稍笑了下,有些羞惭,「规矩还是现学的。」 沈弗辞讶异了一瞬,旋即笑了出来,「为什么来?照顾我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她是公主,如今又突然病了,一旦病中出了什么事情,身边伺候的人难辞其咎,这样的事情,应该是离得越远越好才对。 第68页 小蝶笑了起来,眼中亮光更甚,「怎么会,公主是上天赐福之人!半年无雨,您上去跳了什么舞,这雨就来了!你不是有福之人,还有谁是能来照顾您是奴婢有幸,多少人抢都抢不来的机会。」 沈弗辞更讶异了。 虽然知道此举会带来什么结果,但这样被人尊崇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就因为这个?」沈弗辞笑着问她,「你不担心我脾气坏,不担心我心情不顺就打你骂你吗?」 这倒不是空穴来风,早几年沈弗辞确实有这样的传言流传出来过,只不过那源头也早被处置了。 小蝶自然也听别人说起过大户人家的小姐多有些脾气不好的,将不爽都发泄在了自家奴僕身上,明着看不出什么来,暗里却都是伤。 「不担心,」不过小蝶说道,「其实奴婢愿意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公主还记得在府外问您话的男孩子吗?」 那个小孩儿? 沈弗辞点头,「记得。」 小蝶开心地说,「他叫小远,是奴婢的亲弟弟,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很聪明,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都很清楚,邻家嫂子说他看着老实,其实内里精明着呢,弟弟说公主很好,那就一定是很好。」 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沈弗辞心中感慨,有时只是随口之言,说完即忘,没想到还会出现现在这样的缘果。 小蝶下去通报公主醒了的消息,沈弗辞便直接穿了衣服起来了。 门外天已经亮了,将军府上却极为安静,沈弗辞朝门外走,出门便见到了走廊里靠坐在柱子上的谢洵,脸色红润,比她之前印象里的那副模样要好了不少。 沈弗辞迟疑了下,问,「我睡了几日?」 谢洵微微抬头,「三日吧。」 这么久? 谢洵见她面露诧异,原本以为她会询问这几日的状况,没想到她嘆息着说道,「难怪我一醒就如此之饿,像是三天没吃饱饭似的,原来是真的没吃饱。」 「……」谢洵从自己身后拿出一盘糕点,「嗯?」 沈弗辞目光如炬,伸手接了过来,边吃边问,「你怎么知道我会饿?」 「我不知道,」谢洵却断然否认,「恰好拿了盘而已。」 「恰好不想吃了?恰好我醒了?」沈弗辞笑着看向他,「恰好我还饿着,于是索性给我了?」 「长鄢,你不会日日都在门外等我吧?」 谢洵脸色凝滞,「……不吃还我。」 沈弗辞立刻抬手躲过,「真的每日都在等我?」 「我只是想看你这祸害能活到什么时候。」谢洵冷着脸说。 「这世间敢说我是祸害的,」沈弗辞指指他,「想必只有你一人了。」 这样的胆量,即便是小皇帝,也未必会有。 他是不是从未将她当过公主? 沈弗辞吃着糕点,看了眼谢洵,随口似地说,「那天雨下得挺大吧,那么高的石阶背个人挺滑的吧?」 「一般般。」谢洵回答。 「哦,」沈弗辞拍了拍手上的渣子,「所以,真的是你背我下来的?」 对面一阵沉默,像是知道沈弗辞脾性,于是反问道,「不是我,是鬼吗?」 沈弗辞笑了笑,「长鄢,你知不知道,男人是最容易爱上自己的救命恩人的,你是……」 「公主!」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沈弗辞抬头,多日未见的齐贺风尘僕僕地出现在庭院门口。 分明离得这样远,沈弗辞却将他脸色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怪了,齐贺好像真的担心她。 第49章(有补) 齐贺快走了几步,在距离沈弗辞一米之前停了下来,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公主没事,只是有些劳累而已。」齐贺身后的周毕姗姗来迟,说道。 齐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稍稍松了口气。 「公主办事当真是惊人,」齐贺面色却依旧冷厉,「有您在,微臣这颗脑袋不知道还能在脖子上待多久。」 沈弗辞全然不当回事,没心没肺似的,只当做没听见他这番冷嘲热讽,抬了抬手里那一盘糕点,随口问,「齐副参将要吗?」 齐贺还没缓过神来,「什么?」 话音刚落,自齐贺身前传来一声不大的嗤笑,紧接着沈弗辞动作顿了顿,笑了声将盘子递向身后,「忘了,你不吃甜食。」 齐贺看着她背后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将盘子接了过去,心里升起一股异样之感。 他看着心里不舒服。 并且怎么都看不顺眼。 周毕笑了两声,「公主真是心细如尘,连齐副参将不知道甜食这种事情都记得清楚。」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都有些愣神。 沈弗辞是随口说的,但见着齐贺这幅表情倒像是真的。 至于谢洵…… 谢洵能有什么反应。沈弗辞没去看。 齐贺抿了下唇,淡淡道,「周老将军说笑了。」 周毕只管笑,「既然公主醒了,不如出去走走吧,看看西北刚下过雨的样子。」 说到这,他神色正了正,「此次若非公主,恐怕西北如今安定不下来了,而且,得公主之福,路上遇到的那谢家的商队已经自愿将所有米粮全部献出来以解奕县之急。」 沈弗辞看向他,「谢游?」 第69页 不仅将自家米粮都捐出来了,竟然还是打着为她的旗号 仔细想想也并非不可,此举必定得人心,以后谢家的名号便更响亮了些,可不仅仅是金陵富商,更是有仁有义的商户,有了这个名头,以后的生意也更好做些。 这个谢游倒是会钻空子。 难怪他这人看着吊儿郎当的,不像个商人,却又能领着这么大的商队出行而不出岔子。 沈弗辞笑笑,「那我们出去看看。」 …… 奕县的雨下了整整两天,直到沈弗辞醒的前一天才停下,路上多处都存了些积水,但就周毕的话说,比起前两天已经少了太多。 「没想到下了这么多的雨。」沈弗辞感慨说道。 「是公主带来的福气。」周毕笑道。 沈弗辞也笑了起来,「老将军抬举我了,骗骗无知百姓还行,哪能逃得过你的眼睛,我不过是恰好遇到了这场雨而已。」 周毕却摇头,「那公主口中的这恰好真的是太是时候了。」 谁能想到一连半年没下过雨的奕县因为她一来,就「恰好」下雨了呢? 周毕是不信的。 沈弗辞不再多言,一旁的齐贺说道,「恰好不恰好都无所谓,但公主这一次确实是稳住了民心。」 即便是歪打正着,那也是正正好好。 说到这,沈弗辞看向齐贺,「你最近去哪儿了?」 齐贺稍稍低头,兴许是被沈弗辞接连吓过几次,不知道眼前人什么时候就会出事,连着和她说话都不自觉和缓了些,「西北几镇都偷偷贪污了朝中灾银和赈济米粮,致使许多百姓无粮可吃,我去附近几镇走了走,」他顿了顿,「借了公主的名义吓吓他们,让他们吞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本来有些难,但现在正好赶上下雨,倒有奇效。我已上报朝廷,不日会有京官下来亲自审问。」 原来如此。 沈弗辞点点头。 难怪齐贺这几日都不见踪影。 迈出将军府大门的那一刻,沈弗辞便嗅到了空气之中的不同,将军府内虽也有,但地方小得不大明显,如今一打开大门,扑面而来的雨后清香的气息。 雨虽然停了,天却还未晴朗,阴沉沉的。但百姓从未如此期待过这样的天气,脸上反而都是喜色。 沈弗辞笑了下。 她来的那一日与今日仿佛没什么两样,如今她一出现,门外便稍有骚动,她一看,是前几日曾经跟着她去过祈雨台的百姓,其中有几个人她记得印象深些。 「公主!公主出来了!」 几人一见沈弗辞便要下跪,沈弗辞摆摆手叫他们停了,「上天赐雨是苍生之福,跪我做什么?」 她来时这些人跪得心不甘情不愿,心中所想无人可知,现如今与前几日大相迳庭,便是拦都有些拦不住。 发自内心的崇敬和被迫而而行的到底是不一样的。 沈弗辞笑笑,「好不容易下雨了,农事可以继续了,诸位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 一旁的齐贺余光瞥见沈弗辞嘴角笑意,身形稍稍滞了下,而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背在身后的双手无意识地捻着。 只是几日光景,他都有些不认识沈弗辞了。 「齐副参将,」沈弗辞冷不防地叫了他一声,「你这样发呆当真能率领黑袍军吗?」 齐贺看向她,脑子还未转过来便先开了口,「没人比我更了解黑袍军,公主不必为此费心。」 沈弗辞点点头。 许是沈弗辞表现得太过平和,路上的人见到她也多恭敬,但却并未过多打扰,对待一旁的周毕也是如此。 沈弗辞见此便知道周毕是提前打过招唿的,这样的细心放在一介武人身上实属难得。 今日路上多了些许人,小孩子们在街道上跑来跑去,纵然有齐贺跟着,还是有人不小心冲到沈弗辞这边来,还未靠近,被沈弗辞身后的人一把拦在臂弯里,而后提到一边去。 沈弗辞扭头,看着谢洵垂首看了眼那小孩儿,小孩儿便吓得嘴一扁要哭了出来似的。 谢洵咂舌,这小孩儿是什么回事?不就看了他一眼? 身边人笑出声音来,他扭头看去,正看见沈弗辞眉眼弯弯的模样。 啧。 「你娘喊你呢,我们该走了。」不知道哪里出来的男孩儿突然冲出来,拉了那孩子的手,那孩子便立刻不哭了。 「是你啊。」沈弗辞突然开口。 男孩儿抬起头,乖巧地点头,「是我。」 沈弗辞笑笑,「我答应你的事情可是做到了。」 他点点头,「我看到了,你说的是对的。」 他拉着小孩儿的手往回走,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问,「你真的不是仙女吗?娘亲说只有仙女才能下雨。」 童言无忌,在场的几人都笑了出来。 沈弗辞弯了弯唇角,「回去告诉你娘亲,公主不是仙女,但是如果你们认为是,那么她就是。」 两个小孩子似懂非懂地走了。 周毕长嘆,「本朝有公主真是社稷之福。」 今日一番话足以叫他对这个传闻向来娇纵的公主改观。 「不过,公主那日的舞……」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最近因为私人的事情压力很大,评论我都看到了,感谢大家支持。 第70页 第50章 「是西夷的舞。」沈弗辞说道。 没想到这几日她一觉睡了过去,连带着这事儿还没来得及说清楚。 周毕却大声笑了起来,「公主不必担忧,」他收敛了些,道,「这几日西北的西夷商贩全部将米粮贱卖,有的甚至不要钱,这些商贩都说,这是西夷荣犀王子和清晏公主的约定,是荣犀王子献给本朝的心意。」 沈弗辞听到这话略有些诧异,她还以为按照荣犀那副视财如命的性子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样倒也好,」沈弗辞笑笑,「就算是我们的约定吧。」 省得沈弗辞自己还要演一齣戏两国交好的戏份来,荣犀一道令下,就替自己省了这么个麻烦。 …… 西北这几日来格外安定,下过雨后的街上黄沙少了很多,沈弗辞闲下来也会出去走走,完全没有要回京师的意思。 黑袍军在奕县汇合,从京师而来的官员还在路上,齐贺因清楚这里的情况要在这里等到那位京官的到来才能离开。 成轩也不需要保护公主了,便日日跟在齐贺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齐贺前两日还当作看不见,想着犹豫要不要说的话那便是不太方便说,于是只等着成轩自己想明白,谁知道成轩非但没想明白,整个人似乎还越来越奇怪。 齐贺终于忍不了了,带着成轩去奕县城北的一处宽广草地的骑马,等到两个人都累地满头大汗时,齐贺才慢悠悠地勒住马绳,问,「你若有话就直说,不要每日只盯着我看,我一个大男人也经不住你这么盯着。」 成轩下马的时候腿都有些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几日出了太阳,他迎着光,连齐贺的脸都看不清,这样他的胆子倒是大了些,只是话说出口还有些吞吞吐吐的,「齐哥,我,我那天看见公主和那个姓谢的一起走。」 谢?谢洵? 齐贺奇怪地看他,提醒道,「他是公主的侍卫。」一起走不是应该的吗? 「他算什么侍卫,」成轩扬声道,「还不知道是公主半路在哪里捡的!」 齐贺闻言没多说,只问,「你觉得不对劲?」 「哎,对。」成轩刚要笑,就听见他说,「我差人回去查查他的底细,你说得对,他是半路出现的,虽然救过公主几次,但也不能粗心大意。」 说着齐贺便要打马回去。 成轩赶紧叫住他,「我不是说这个呀!齐哥!」 齐贺看向他,目光疑惑。 成轩就不明白了,齐贺平时挺聪明的,参将都说没见过齐贺这样脑子好使的,怎么到这件事情上就看不清了呢。 他可是要当驸马的人啊! 成轩站起来,朝齐贺摆摆手。 齐贺看了看他,而后无奈地弯下腰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得了,直说吧! 成轩清清嗓子,「我觉得公主看他眼神儿不对劲儿。」 齐贺的目光一下子便深了,「为什么?」 成轩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公主特别喜欢看他,那小子长得是挺好看的,但是哪有女儿家老盯着别的男人看得道理,除非……」 除非那女子喜欢他。 这样浅显的事情不用成轩当面说吧。 他瞪着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齐贺,想起前面那茬,正好是个好藉口,便顺水推舟地说,「齐哥,公主常年在宫里,不比外面,见过的男人有几个,别是被那副模样煳了眼睛啊。我看他就像没安好心,他之前被人下药,你知道吧,他还想让公主……嗯……」 差不多。 反正当时情况差不多就这样。成轩心想。是不是真动了心思,他一个男人不是一看就知道? 齐贺抬了眼睛,默不作声,但成轩却勐然感觉到了浓烈的寒意,他一见便知道齐贺生气了,于是立刻住了嘴。 感觉有些不妙。 他见过齐贺生气,但从来没有见他这么生气过。 齐贺直起身子来,面无表情的模样,只问了两个字,「真的?」 话说到这还能怎么办,成轩尴尬地笑笑。 话也没听完,齐贺拽着缰绳转身就走,速度极快,马尾巴差点扫到成轩身上,吓得他连连后退。 再一看齐贺骑着马已经飞驰而去,衣袍飞扬,带着猎猎风声。 成轩在草地上愣了好一会儿,而后反应过来赶紧上了马。 这不行啊,这恐怕要出事啊! …… 「我不会下棋。」谢洵看着眼前的棋盘,和石桌对面跃跃欲试的沈弗辞说。 沈弗辞笑笑,「我教你啊。」 竟然实在无趣,沈弗辞不知自哪里搜刮来的棋子,非要同他下棋。 「我不想学。」谢洵依旧拒绝。 沈弗辞皱了下眉头,看起来似乎是有些恼了。 谢洵微微挑眉,好心情似地看她,又听见她说,「那不然陪我去街上逛逛吧。」 谢洵嘴角笑意一滞。 近几日来,沈弗辞在奕县颇受百姓追捧,非要她留下来多住一段日子,每天都有人往将军府门口送些东西,一开始是些西夷产的瓜果,沈弗辞叫人送了回去,后来便是些胭脂水粉,可西北的东西着实有些粗糙,沈弗辞上了脸便眼泪不停,后来将军府外专门派了人看管,这才好了许多。 第71页 现在倒是各个商户开始来了,要沈弗辞没事儿去走走,就当是为店开光,沈弗辞觉得有意思就去了,去了觉得更有意思,一去便是一天。 「不了,」谢洵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伸手拿了颗白子,「还是下棋吧。」 顿了顿,他说,「下棋太有意思了。」 沈弗辞扫了眼他执棋的手,笑道,「你这可不像不会下棋的样子。」 谢洵没看她,平静地说,「现学现卖。」 然而一盏茶后,沈弗辞便看着棋盘发了呆,「你是真的不会啊下棋啊。」 她原本以为谢洵是有心敷衍她,没想到谢洵是真的半点不懂,她同许多人下过棋,能将棋下成这样的实在不多。 真是……毫无天赋。 沈弗辞抬眼笑了笑,「也挺好,我身边净是些下棋好的,赢也赢不了,没意思,你陪我下棋正好。」 拿他当乐子? 谢洵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正当沈弗辞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院子的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来人气势汹汹,不言不语地站在门口。 沈弗辞这回真的皱了眉,「齐贺?」 这是怎么了? ……而且好像不是冲着她来的。 第51章 齐贺确实不是冲着她来的,因为他抽了身上的佩刀便直接架在了谢洵的脖子上,期间没有一点多余动作,连沈弗辞也未看一眼。 谢洵看了眼寒光乍泄的刀,又抬眼看向齐贺。 他不是不能躲,只不过在想要躲前的一剎那停了下来,期间心思他自己也有些捉摸不透,索性就站在原地,看他到底能拿他怎么样。 沈弗辞从石凳上站起来,脸色冷了下来,「齐贺,你干什么?」 齐贺将刀往前递了递,言简意赅地道,「杀人。」 如果说刚刚齐贺还是在试探,沈弗辞的一句话后,齐贺是真的动了杀心,刀锋顿时勐地抵向喉咙,谢洵快速后退想要躲过,然而齐贺的刀却如影随形。 「你?!」 沈弗辞见二人真的交起手来,先是一阵惊骇。 她是了解齐贺的,若非大事齐贺不会对沈弗辞身边的人这样步步紧逼,而且齐贺自小习武,天性禀赋都非常人,是得过她父皇亲口夸赞的,但她对谢洵的功夫却没有任何了解。 但紧接着沈弗辞又放下了心来,因为齐贺并未在谢洵手里讨到什么好处,如果偏要说二人只能是平分秋色。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弗辞反而不急了。 齐贺之事待后面再说,她现在最想借这次交手看看谢洵的本事。 沈弗辞的沉默,在齐贺眼中便是默许。 手下招式攻击凌厉,谢洵也不得不提起精神来认真对付齐贺,这人比他想得还要棘手。 一手拍向齐贺握刀的那只手的手肘,牵动了下嘴角,谢洵意有所指地说,「齐副参将,用心不专啊。」 攻击他的同时,还在想着别的事情。 齐贺也不相让,冷然道,「我是用心不专,但应付你足够,那你呢?」 横在身前的刀逼近谢洵,用只他能听到的声音问,「你的心思在谁身上?」 谢洵眉眼一动,立刻便反应过来齐贺今日这样疯的举动是为了什么。 他勾了勾唇角,不紧不慢地说,「你恼什么?」 「又与你无关。」谢洵笑了下,目光有些恶劣地看着齐贺。 齐贺目光沉沉,不再与谢洵多话,手下动作越发狠厉,是真的起了杀心。 「别,别打了!」成轩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跑进来,进门的时候差点摔了个踉跄。 院中的两个人谁也没看他,就连那坐着看戏似的公主也没注意到他。 糟了,真的出事了。 成轩看着眼前的情况脸色都发白了,赶紧上去把僵持的二人分开,齐贺刀势未收,差点砍在他的身上,硬生生地半路调转开方向,反自己的手震得虎口发麻。 「不要命了?!」齐贺反应过来立刻去骂他,「看都不看就敢冲上来,你以为你自己有几条命?」 成轩也吓了一跳,没想到齐贺下手这么狠,刚刚腿都吓软了,他悄悄看了沈弗辞,后者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心里一跳,想着公主怕是生气了。 身后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成轩的肩膀,什么话也没说。 成轩身子一僵,不敢回头去看。 要是这谢洵知道是怎么回事,指不定下手比齐贺还狠。 「去哪儿?!」齐贺见着谢洵想走,又想要去拦他。 「别闹了。」沈弗辞终于开口了。 齐贺定在原地,扭头去看她。 谢洵嗤笑。 姓齐的真是一条好狗,叫他不动他就不动。 「城东铺子给我留了份糕点,」沈弗辞对谢洵说,「你去给我拿回来吧。」 谢洵见她这幅轻飘飘无所谓的模样就觉得气闷。他可是差点倒在那男人的刀下了,罪魁祸首倒是悠闲得很。 他当即蹙眉想要拒绝,抬眼正好撞进沈弗辞的视线里。 ……算了。谢洵懒得开口,转身朝外走去。 齐贺默然地看向他。 沈弗辞深知齐贺脾性,扫了眼明显心虚的成轩,开口问,「什么事情非要这样不可?」 成轩缩了缩脖子,「公主,都是我……」 「公主喜欢他?」齐贺突然问道。 第72页 这话一出,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成轩吓得差点跪下。 这,这,怎么能这么问呢? 然而公主本人想的是难道就为了这事? 沈弗辞想了想,道,「我是挺喜欢他的。」 齐贺身形一僵,「你说什么?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沈弗辞无奈,「知道与否和这无关。」 齐贺气极竟然笑了出来,这神情放在他的脸上显得极为讽刺,「你连是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竟然就敢说喜欢?沈弗辞,你说话至少也要拎得清些吧,这话可以随口说吗?」 「这世上有那么多男人,你见过几个就说喜欢他?再不济不是还有……」 还有谁? 齐贺一时顿住,愣愣地看着沈弗辞,与她目光相对。 他一时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齐贺移开眼,「不是还有……还有方轻言?」 「齐贺,」沈弗辞叫了他的名字,「我是公主。」 「我知道。」不需要这样刻意提醒他。 齐贺看着她,缓慢地吐了口气出来,极力将自己无处发泄的怒气压了下去,「是下官僭越了,」他声音都沉了下来,「希望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沈弗辞轻轻嘆了口气。 她不是这个意思。 她又道,「我是公主,尚公主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不可能嫁给一个前途无量的人,那是毁人前途。」 门外,谢洵在墙边靠着,听到这里冷笑了下。 果然是沈弗辞说出来的话。 什么喜欢,不过是看中他一介白衣,什么都没有罢了。 哦,不,他还有一张她看得上的脸。 谢洵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人生头一回生出了要是自己不长这副模样的想法,放下手他没再多想,悠悠转身朝着府外走了。 齐贺自然明白,但从未将这当作理由,「总有人愿意。方轻言不就是吗?他愿意待在那个小地方,你也不愿意毁他人前途。」 只是这两个人,他哪一个都不懂。 「你真这么想?」沈弗辞看他。 话就在嘴边,但齐贺却一言不发。 沈弗辞收回视线,「也不完全这样,还得是我喜欢的。」 所以还是喜欢他? 齐贺握紧了手里的刀柄。 沈弗辞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清楚到他什么都不必再问。 第52章 谢游微闭着眼在院子里晒太阳,手边摆了盘糕点,商伯知道自家小少爷不爱吃这些,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在这摆着,但他自小主意正,也没人敢多说些什么。 「小少爷,」商伯自外面商铺转了一圈儿了,走的时候他就在这坐着,回来的时候还在这坐着,太阳都移了地儿了,他还没动,「别是睡着了吧?」 「没,」谢游慢悠悠地开口,勾了勾唇,「商伯,今日生意怎么样?」 「好着呢,」商伯说道,又皱皱眉头,「不过还是亏了点儿。」 「不亏。」谢游说。 商伯哈哈一笑,他也知道不亏,现在这点亏损都是暂时的。 「没想到之前跟咱们同行的竟是然是公主,」还跟着赚了波美名,商伯感慨地问道,「您怕不是早就知道吧?」 谢游笑而不语。 小厮来报说有人来了,商伯立刻站起来,便见着谢游先他一步从椅子上站起来。 「小少爷?」商伯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在这这么久没动,难道就是等这人来 然而谢游还没走出去几步,来人便已经进了院子,一副自然而然的模样。 还没等商伯说些什么,谢游便顿住了脚步看着眼前的笑了笑,而后竟然低头道,「三叔。」 …… 齐贺与沈弗辞不欢而散,齐贺走前冷若冰霜的模样让沈弗辞愣了好一会儿,心底逐渐生出些荒唐的念头来,虽然仔细一想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但多少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当晚,谢洵很久以后才回来,身上带着浓浓的香料的味道,一进院子沈弗辞便闻到了,诧异地看向他。 虽说她是刻意支开了谢洵没错,想着让他随便出去走走,但是他这是做什么去了? 谢洵脚步一顿,迎着沈弗辞的目光便想到她之前那些话,脸色有些冷然,将手上的纸包往桌上一放便要走。 「什么?」沈弗辞随口问。 谢洵头也没回,「路上捡的。」 沈弗辞将纸包打开,里面几块做工精緻的糕点整齐地摆在一起,连个角都没碎,可见拿回来的人看着不甚在意,实则一路都小心护着。 她弯了弯眉眼,然而,下一刻就听到房门砰地关上的声音,糕点还没到嘴里,便被她手指一抖给弄碎了一小半。 可惜了。 她歪头看了那房门一会儿,摇头嘆了口气。 谢洵回屋准备沐浴之后便休息了,屋外传来房门响动,想来沈弗辞已经回去了。 他伸手解开衣带,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 「三叔何时转行去做侍卫了,是那公主给的月钱特别多呢,还是许的职位特别高啊?竟然能劳动三叔亲自护卫。」谢游倒了杯茶摆在他面前,一口一个三叔的叫着,却不看出来该有的恭敬。 他们年龄相差无几,自小也算是一起长大,没那么礼节。 谢洵喝了口茶,热气氤氲,稍稍抬了眼,「与你有关系?」 第73页 「这么沖,」谢游不甚在意,「不会是在那碰壁了吧。」 茶杯落在桌面上磕出声响,谢游便乖乖地闭了嘴。说到底,玩笑开是能开得,但也得人家愿意才行。 「问这个干什么?」 谢游笑了笑,「没什么,觉得有趣。」 谢游这人做事向来凭心情,喜欢有趣的事物,只要他觉得有趣,不管是什么都想要横插一脚,好在他自己还有些自知之明,实在碰不了的也不会硬碰。 谢洵的目光审视了他一会儿,警告道,「不要玩大了,谢家现在可都在你手上。」 「别人不知道三叔还不知道,我就是挂个名头而已。」谢游笑道。 「笃笃笃——」 谢洵搭在外衣上的手一顿,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便随手将外衣一拢开了门。 沈弗辞就在门外,见他还诧异了一瞬。 青年人衣裳还没整理好,容貌昳丽,露出的脖颈白皙修长,骄矜傲气,唯独目光不太和善,「公主有事?」 「有,」沈弗辞迎着他的目光,神情自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谢洵神情有些微妙,「好得差不多了。不劳烦。」 沈弗辞看向他,「是吗?」 谢洵没说话,沈弗辞嘆息道,「那好吧。」听起来还甚是遗憾。 谢洵靠在门边,觉得好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东边传来一阵巨响,夹杂着黑色滚滚的浓烟。 沈弗辞脸色一变,「这是什么动静?」 谢洵站直了,神情严肃,「是火-药。」 沈弗辞抬眼看向他,眼底映出屋内摇曳的灯光,忽明忽灭,「奕县……怎么会有火-药呢?」 …… 「速带公主离开此地,到西边荒地去,务必保公主安全。」周毕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砰地一声,东边再次传来巨响,这一次离他们近了许多,浓烟滚动着扑上天空,如同野兽一般将吞噬掉月色,哀嚎声阵阵传来。 东边……是民坊。 周毕勐地站在原地。 「城外,城外都被埋了□□!走不了了!」前来回报的士兵扑通一声砸在地上,左肩冒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军医赶紧将人扶起,然而人转瞬之间便没了气息。 「将军。」 「将军,西夷打过来了!」 「西夷带大军来袭,停驻北原。」 军报一声高过一声地送过来,不少人兵士话都未说完,便倒在了地上。 受伤的人一个一个地抬走,火-药燃尽之后的味道瀰漫开来。 周毕抹了把脸,问,「巡防的人呢?」 「巡防……巡防的人,没回来。」 心中一沉,又问 「周继呢?」 「周副将不知所踪。」 街上乱闹闹的,城外四周都被埋了□□,城东被炸,死伤无数。 周毕一路走来,四处浓烟,地上七零八落地尸体横陈在地上,他只得看一眼便匆匆走过,登上城楼,城门外大军列阵,为首的那个人年轻健壮,凶相毕露,一身褐色铠甲,手中拎着把大刀。 「周老将军,好久不见了啊!我代我阿爹来给你老人家送见面礼了!」他哈哈大笑。 周毕一眼就认出了他。 西夷王子,沐真。 第53章 火-药爆炸之时,声响之大,仿佛地动山摇,沈弗辞眼睁睁看着天边升起的黑烟遮蔽天日。 她想要出府,然而刚出门便被成轩拦住。 「公主,」成轩看向她,「周老将军交代了让我看着,您在将军府待着才是最安全的。」 「安全?」沈弗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火-药毫无声息地埋在了奕县,埋在了我的脚底下,你现在告诉我,奕县到底哪里安全?!」 成轩面色凝滞,显然连他自己也答不上来,但还是挡在原地,「您不能走。」 「成轩,」沈弗辞顿了顿,「你都看见了,对吗?」外面是如何的惨状,「你还想拦我吗?」 「……」 这个平日里看起来甚至有些傻乎乎的青年此刻执拗地拦着沈弗辞,虽不会伤她,但若是此刻沈弗辞执意要走,恐怕成轩也会选择採用其他强硬的方式留住她。 沈弗辞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齐贺呢?」她突然道,「我要见齐贺。」 成轩愣了愣 ,表情有些不大自然,「公主……」 「我在这。」声音从成轩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 成轩一下子转过身,看着齐贺在一边出现,脸色有些发白,他脚步一动想要跑过去,然而被齐贺扫了一眼,眼含警告。 脚步顿住,成轩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脚步自平时缓慢许多。 齐贺在沈弗辞身前停下,声音冷沉,「公主想去哪?」 「是想去看看街上情况如何悽惨,还是想要看看百姓是怎样哀嚎痛哭,还是想要看看多少兵士未上战场便身首异处?」 沈弗辞蹙眉看向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齐贺垂眼看她,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发着抖,「公主能做什么?」 「我……」 「没一件能有用,」然而齐贺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公主不能让人死而復生,不能让时辰倒回,也不能让西夷为你退兵。」 沈弗辞愣了愣,看着齐贺的目光一时涣散。 第74页 她忘了。 即便是重活一回,即便是事先知晓,但并不是每件事都会因她而改变。 现如今的她只不过是占了先机而已。 西夷的战事筹备已久,这是一场必然会出现的战事,她原本以为祈雨之事可以将时间推后,可西夷能藉此事出兵,便也能借别的事,也能……不借任何事。 齐贺看着她,眉间冷厉淡了些,「我理解公主的忧民之心,但如今事情急迫,所以请公主不要再给黑袍军增添负担了。」 突然有人嗤笑,「外界将黑袍军传得神乎其神,原来也并不是 。」 齐贺抬眼看去,那眉眼过分精緻的男人弯唇笑着,「一个女子会增添多少负担,还是齐副参将自己负担太重?」 齐贺启唇道,「我们是兵,不是神。」 好一个「我们」,不知道是当做听不懂,还是真的听不懂。 「兵就去做兵应该做的事情,」谢洵嘴角笑意嘲讽,「而不是在这里阴阳怪气。」 「你想拿公主的命闹着玩儿吗?」齐贺上前一步,道,「你是护卫,是公主的护卫,不是什么大街上的阿猫阿狗,干什么都没有约束。」 成轩哑然。 这怎么又要吵起来了? 他少见齐贺说话如此难听,虽然脸是冷了些,但人还是好的。 沈弗辞抓了谢洵的衣袖,后者看她一眼,「又想让我走?」 然而沈弗辞只是看向齐贺,「他是我的护卫,不是阿猫阿狗,所以他想干什么,只要我觉得可以就都可以。」 齐贺脸色冷了下来,再次强调说道,「他是护、卫。」 不是驸马。 谢洵神色有些微妙,说不上来气还是不气,就是觉得奇怪。 是很奇怪。 谁遇到沈弗辞这样的人不觉得奇怪呢?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沈弗辞又继续道,「但是齐贺,有些事情无法改变,但有些事情不是,我留在这里就能安全吗,火药可以悄无声息地被埋在奕县的地底,你怎么能确定我脚踩着的地方就没有一□□,就一定安全呢,你们能怎么证明,难道要掘地三尺三尺又三尺,即便把奕县的土地都挖干净了,又能怎么样?」 「战事若起,齐贺,哪有安全的地方?」沈弗辞问他。 齐贺看向她,沉默下来。 「确实没有完全安全的地方,」然而他话锋一转,「所以,即便只有一点可能,公主都不能离开这。」 「若你不愿意待在这里,随时可以离开,只是死活不论,」齐贺对谢洵说,「公主的护卫,随时都可以换。」 「齐贺?」沈弗辞叫他。 「公主知道黑袍军为什么存在吗?」齐贺问她。 沈弗辞愣了下,「拱卫京师。」 「是拱卫皇室,」齐贺淡淡道,「京师若没了沈姓皇室,于黑袍军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说罢,齐贺转身离开,黑袍军将将军府前后围了起来,成轩站在门口,看了看几人,最后安静地站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沈弗辞没办法离开,便只好又回到了院子里。 不过齐贺虽不许她出门,却没禁止外面的消息传进来。 黄昏时分,周毕回来了。 沈弗辞立刻要去见他,却被告知周老将军身体不适,不能见她。 这种敷衍的藉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既然不想见,沈弗辞即便是冲进去想来也问不出什么来。 深夜时分,那种熟悉的巨响再次出现。 这一次是离将军府很近,巨响仿佛就在耳边,沈弗辞惊醒,紧接着便急匆匆地披了件外袍出来。 一墙之隔,火光沖天,儿童女人的叫喊声传了过来,周毕站在门边,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奕县不降,火光不息,」那张扬的年轻人在城门下来冲着他叫嚣,「让这片土地变成你们的棺材!」 「周老将军!」 他大笑着,押出一人来,满脸血污,看不出面容,但周毕一见那身衣服,便认了出来。 「你的这位弟弟好像迷路了,本王子替你送回来了,可惜嘴有点硬啊。」 随即将人砰地扔到城门之下,如同一件秽物。 「还有口气儿,」他道,「打开城门,接他回家吧。」 开城门? 周毕低头看着那在地面上挣扎的男人,地上的泥土浸染了他身上的血迹。 周继是他族弟,从小聪明,但怕这怕那,心术有些不正,年纪大了些也还是这样,没些出息,族中便把人送到了他这边来,让他亲自教养,大半辈子都跟在他身后,一跟就是二十余年。 「将军,这城门……」 「做梦。」他看着,说。 第54章 「我要……回家……」 周继血肉模煳的手扒住地面的碎土,拖着身子往前爬。 「干嘛去?」噩梦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一只脚勐地蹬在他的后背上,不满意似地又踹了两脚,周继喉咙一动,便吐了口污血出来。 「废物就好好做你的废物,逞什么能当什么英雄,」沐真松开脚,在他身前蹲了下来,「不是想回家吗,你求求周毕,让他开门献降,你就能回家了,怎么样?嗯?」 周继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见,刚张口便因为喉咙嘶哑差点发不出声音来。 第75页 他说了句什么,沐真没听清。 「王上,周毕那边还是不肯降。」手下人传来消息,沐真最后的耐心用完了,站起身来快步朝军营走去,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什么似地返回来,一脚踹在了周继的胸口。 「没用,」沐真笑了声,「活着有什么用,你在周毕眼里一文不值,想来他比我还想要你死。」 笑声狰狞,他又接连踹了好几脚,将人踹出十几米外的地方。 周继又说了什么。 沐真叫身边的人去听,那人立刻跑过去,没过多久便一脸惊愕地跑了回来 「人,人,人死了。」 沐真看了一眼,「没用的东西死了就死了,他说什么了?」 他清楚地看见周继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那人说到这脸色变得有些怪异,「他说,他家不在这……」 什么东西? 沐真懒得再问,只道,「今天晚上,再给他们点教训看看。」 …… 「他家不在这,」周毕说,「周氏两支,一支是我这一脉,另一支在京南,山清水秀的地方,他一直都想回去。」 「那为什么没让他回去?」 周毕回头看向沈弗辞,目光沉沉,「京南周氏早就没了。」当年瘟疫一起,周氏最先遭难,死得干干净净,只是周继不知道而已。 沈弗辞沉默,「如今该怎么办?」 外面的伤者已被医治,死了的人就在街上,无人问津。 周毕说道,「奕县粮食尚有,单是以此来看,支撑一月没有问题,我派人送了消息去京北和掖南,大军来援,最快七日即可。」 但光有粮食还不够。 谁也不知道奕县的地底埋了多少东西,只能一点点挖开查看,不知道在此期间要死多少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点燃了火-药,在城中为西夷做事。 周毕将所有的西夷人都抓起来在一处,无人承认,便一个个审过去,但几日下来一无所获。 最重要的是……援军迟迟未到。 百姓虽然心有恐惧,但一想着援军会来便还能撑着,可到了第七日,援军未到。 城中已有些狐疑的声音传出。 为稳住人心,周毕当场惩治了几个人,然而,能堵住人们的嘴,却挡不住人心猜测,怨怼横生。 周毕屋里的灯整夜整夜的亮着,一早天还未亮便又出了门。 第九日,城中则满是断壁残垣,就连将军府的一面墙都塌了,城外西夷大军与周毕的军队僵持不下,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僵持不过只是这边硬撑着罢了。 沈弗辞抬头看着被阴云遮蔽的太阳。 已经第九日了。 前一世周毕未能捱到这个时候便献了降,而对于西北发生之事,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入京中人人都只当周毕卖国求荣,即便是沈弗辞也未多想,可以如今的情况来看,当时西北遭遇恐怕不必今日好多少,或许要比现在更惨烈。 周毕从城门处回来,身上前日留下的伤口如今又崩裂开来,鲜血湿透甲冑,沈弗辞发现前几日总是跟着周毕的兵士不见了,还未开口问,便见着有人抬了具尸体走过,一看不是那人又是谁? 「周老将军。」沈弗辞叫住他。 周毕停下,像是突然不认识了沈弗辞般细细看了她两眼。 「公主,奕县守不住了。」 周毕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多大的战事他都见过了,活了几十年,现在遇到什么都是一副冷静模样,但沈弗辞在这层冷静之下还看到了一层什么东西,现在周毕一开口,她才明白,是绝望。 「没有其他办法吗?」沈弗辞迟疑着还是问道。 周毕摇摇头,虽未说话,但其中意思已经足够明确了。 夜间,西夷大军再次进攻城门,城中的青壮年都临时被编入军队阻挡西夷进攻,然而这只是杯水车薪。 就在沈弗辞坐立难安之时,本该出现在城门处的齐贺突然出现在将军府中,直奔沈弗辞这里而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较短,下章补字数。 第55章 齐贺的脸上沾了不少血污,在见沈弗辞之前他在路上急匆匆地将脸擦了擦,然而回到将军府之时,却并没有见到沈弗辞,一番打听之下才知道沈弗辞趁着府上没人带着自己的侍卫去了受难百姓聚集的地方。 成轩愧疚地跟在齐贺的身后,「齐哥,不是我不跟着公主,实在是我跟不住她。」 「我知道。」齐贺没再多问此事,只是叮嘱成轩将公主的东西收拾起来,去东门汇合。 「齐哥,是援军要来了吗?」成轩一听便等瞪大了眼睛惊喜地看着他。 「援军?」齐贺下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句,而后沉默了下来。成轩眼中的光亮随着齐贺的沉默而逐渐消失,「没有……援军吗?」齐贺摇摇头,「不知道,」他看向天边,一连十天,弈县都是这样不见天日的模样,那样的大雨和雨后初晴的天仿佛都是一场梦一样,无休止的战事才是现实,「没人知道有没有援军,也没人知道援军在哪里。」 成轩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 齐贺看向他,「去收拾东西。」 他说着转身要走,被成轩一把拉住,「齐哥,那现在是要做什么?我们现在是要做什么啊?」 第76页 齐贺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将公主送出去。」 …… 受难百姓聚集的地方在一处荒原,不久前这里还是一片不大的荒原,原本是用来种庄稼的,现如今不少百姓都睡在这里,以天地为席,即便这里也未必安全,但在他们看来至少比城中要好得多。 沈弗辞来的时候,正赶上一家的小孩儿伤重身亡,年轻的夫妇跪在地上抱着孩子的尸体痛哭,薄被下面依稀透出血色,四周的人满脸哀戚,但没有人上去安慰,短短几日,他们见过的死亡比以往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见过的都要多,生离死别已经成为最平常的事情,没人分得出来多余的感情去为别人痛苦。 「娘去陪你,娘这就去陪你,」妇人抱着孩子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朝着城中跑过去,然而多日以来的忧惧使得她食不下咽,仅仅是跑了几步便重重地跌到在地上,怀中的孩子抱得尚紧,手上却被地上锋利的石子划出道道血痕,妇人口中呢喃着,抱着孩子站起来还要继续走,被身后的男人拉了回来,一把将她怀中的孩子抢了过去。 「你干什么,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妇人哭嚎着冲过去。 男人躲过她的手,「死了!他死了你也想死吗!」 「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呢……」妇人愣在原地,「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呢,我们迟早都要死在这里,连周老将军都救不了我们,我们都要死得啊!」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低低地哭了起来,不懂事的孩子放声大哭,大人只能捂住他的嘴,然而这哭声就像一把刀,划开了人们心底绷紧的恐惧。他们都得死,他们都要死,没人能救得了他们。 沈弗辞站在人群较远的地方,仅仅是看到眼前的场景,便几乎无法前进,就连一旁的谢洵也沉默了下来。 「没有援军。」沈弗辞突然开口道。 谢洵扭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没有援军,不会有人来了。」沈弗辞自嘲地笑了笑,没人比她更清楚,根本就没什么所谓的援军,周毕开门投降之后,弈县便成了西夷的地盘,他们占据此地,同京师谈判,最终将多年前划定的界限向东推进直至关外,而西北其他几县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这样变成了西夷之下的劣民。 「城中每日都谨小慎微,生怕一句话掀起百姓心中的忧惧,动摇民心,可你看,」沈弗辞看向那些面容哀戚的人,「每个人心中都清清楚楚。」 「谢洵,我救不了他们。」沈弗辞说。 而沈弗辞所做的不过是在最初之时,选择了另外一个人而已,便以为自己真的能改变一切了,西夷的战事不会停,铁骑依旧会踏上这片本就遭受磨难的土地,她是何其自大,甚至以为自己可以左右一国战事。 「没人要求你拯救苍生,」然而此时谢洵却突然开口,他没看沈弗辞,话却是对着她说的,「万事万物都要你拯救,那要其他人干什么?」 像是不太习惯这个说话,谢洵顿了顿,又道,「你又不是真的仙女。」 沈弗辞一愣,盯着谢洵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弯唇笑了笑,「说得对,我不是来拯救苍生的。」 她也没这个以一敌百的本事。 沈弗辞看着谢洵心想,这大概是她重生以来真正改变的一件事情,让这个人活了下来,活生生地行走在这世间之上,不是死于一个无人经过的荒草地,也不是摆在寺庙里一个无名无姓的牌位。 谢洵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有些事是可以改变的。 现在是她钻进了一个死胡同,死脑筋的一定要弄明白,却没想到,是否从一开始,便选择了错的路。 弈县之事已经无可避免,沈弗辞要想地也不仅仅是这件事情。 此时,齐贺也赶了过来,见到沈弗辞和谢洵站在一起的那一刻心生烦躁,但还是压抑住了,「公主。」 沈弗辞看见他,心中便已经隐隐生出不详的预感。果然,齐贺开口便道弈县已经等不来援军了。今日是西夷给周毕的最后一天,如果午时之前周毕不开城门献降,西夷便会直接踏破弈县的城门,让弈县全城片甲不留。 沈弗辞回头看了眼荒原上的百姓,他们已经停止了哭嚎,继续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坐着,不知此后该如何,就这样等着,仿佛就能等来平静。 「周老将军想见见公主。」齐贺说道。 沈弗辞回过头来,「带我去吧。」 …… 周毕见她的地方是在城楼下临时搭建的帐篷,门外士兵替她拉开帘子,周毕正在桌前站着,见到沈弗辞来便直直地跪了下去,沈弗辞连忙想要将人拉去来却被周毕躲过。 「周老将军何必这样?!」沈弗辞看着他。 周毕却坚持跪在地上,「周某驻守西北十几载,本以为能守得西北安定,却没想到毁在了今日,周某于心有愧。」 沈弗辞垂眸,「周老将军,你我都知道,这并非你的过错。」 「难辞其咎,」周毕摇摇头,他沉默了下,「公主,周某想要求你一件事情。」 「请您直言,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做到。」 周毕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块玉佩递到她手边,「这是我妻子的东西,这么多年我一直带在身上,」周毕的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两下,交给了沈弗辞,「烦请公主将这样东西交给我的儿子周沂。」 第77页 周江延? 沈弗辞握着玉佩的手指一僵,只是周毕并未注意到。 「公主,我将做之事,或许为世人所不齿,周家多年清誉恐怕会毁在我手上,」周毕说起这事依旧很是平静,「但我儿子是无辜的,如果公主愿意看在我多年征战守边还算是忠心的份儿上,希望您能保住他,周家的人只要不死就好,哪怕是流放千里……如果公主答应,我会对公主感恩戴德。」 说罢,周毕竟然朝着沈弗辞磕了头。 沈弗辞回过神来,立刻阻止了周毕,「你……」玉佩越来越紧地咯着手心,沈弗辞看向周毕,过了半晌才缓慢地道,「好。」 第56章 夜幕降临,城门外升起篝火,火光映起,沐真叫人在平地上驾起了几个巨大的架子,着人在旁边杀了几头羊,清洗干净后架起来在火上烤。 「献降有什么不好」沐真搬了把椅子在火堆旁边坐着,看着侍女蹲坐在旁边伺候,「安生,舒服,有肉吃哈哈哈。」 「王子说得对,都是他们不识抬举。」侍女闻言说道。 沐真微微弯腰,伸手挑起那侍女的下巴,笑着说,「关你什么事,就在这里说三道四,这是战事,是西夷的荣耀,你懂吗?」 侍女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幸而沐真放手之后没再继续说些什么。 羊肉的香味儿渐渐传开,沐真盯着远处的城门哈哈大笑,「传令下去,要兄弟们大口吃大口喝,就当是为我们提前庆祝了!」 笑声传来,酒碗碰撞的声音叮噹作响。 沐真的眼睛微眯,在黑暗之中如同一头野狼,目光幽深又警惕地盯着猎物的一举一动。 今天晚上,他要奕县改名易主,彻底变成他西夷的地盘。 …… 沈弗辞身上披了件暗色斗篷,宽大的帽檐将她的脸挡住大半,只剩下小半个下巴可以看见。 谢洵不知道去了哪里,等到回来之时,屋子里的东西已经被成轩简单地收拾了出来。 齐贺见谢洵出现,蹙眉道,「你不在公主身边,去了哪儿?」 城中如今混乱,谢家人也在这儿,谢洵便去看了一遭,幸而无事,谢家有自己传递消息的方式,早在几日前便已经有人在附近等候接人,只是听闻奕县情况不敢靠近。 谢洵此去就是了解这事。 然而齐贺一问,谢洵却没理,这样目中无人的态度让齐贺咬紧了牙关,转而去和沈弗辞交代今夜之事,「夜间行事便利,周老将军将开西城门,届时西夷大军必定无暇他顾,我们便从东城门出去。」 齐贺压低了沈弗辞的帽檐,听见她问,「出得去吗?」 齐贺的手顿住,从事情发生至今,他从未听过自沈弗辞口中问出过这样的问题,原本以为她是不怕的,可现在一想,又怎么会有人不怕,更何况还是一个娇养长大的公主,他和沈弗辞针锋相对太久,甚至都忘却了这些事情,也忘记了她也只是个女子。 「出得去,」他对她说,「即便是我死,也一定会送公主出去。」 齐贺看不见沈弗辞的表情,但话说出口的那一剎那,他心想,若能将她安全送离这里,即便是真的死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本职如此,他就该这么做。 然而,沈弗辞嘴唇一动,开口道,「我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 齐贺愣了下,听见她说,「活在我看得见的地方。」而不是再次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他看了她许久,低头道,「是,殿下。」 …… 深夜,沐真等到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寂静黑暗了一整夜的城楼突然亮了起来。 紧接着,城门打开。 沐真等人立刻整装以待,眼睛盯着那城门下黑洞洞的地方,要看着那里出来的究竟会是卸了兵刃的周毕还是宁死也要一战的周毕。 若是周毕殊死一战,虽说可能会赢,但也会赢得艰难,这也是为何沐真能够与他一直消耗至今,按照之前细作传回来的消息看,如今奕县能够捱到今日已经算是强弩之末了,绝不可能再做拖延。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终于那黑暗之处升起淡淡的亮光,周毕有些苍老的身影出现在前。 沐真微微眯了眯眼睛,周毕身上只穿了白色长衫,未见甲冑和兵刃,形单影只地从城中走出来,脚步缓慢,沐真大笑两声,朝后摆了摆手,道,「不用准备作战了,他们降了。」 西夷大军发出胜利的唿喊,而这边隐没在黑暗之中的将士咬紧了牙关,看着他们曾如神明一般战无不胜的将军向他人献降。 …… 沈弗辞扶着头顶上巨大的斗篷,前面齐贺带路,一边则跟着谢洵,剩余的黑袍军悄悄跟在三人身后。 周毕要出城门献降的消息传遍,街上站了不少的人,沈弗辞原本以为此事一出周毕必定人人喊打,然而意外的是所有人都静悄悄的,有人不小心呜咽出声,下一刻便被身边的人提醒不要出声。 「别让周老将军心里难受。」她听见有人说。 周毕在奕县人心中的地位远比沈弗辞想得要重要得多,周毕于他们而言,可能甚至要比所谓的皇室、天子更为重要。 沈弗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还为未等她想明白是为何,便被塞进了一辆小巧轻便的马车之中。 这一次谢洵和齐贺都在外面,风声唿啸,沈弗辞只能抓紧手边可以抓住的一切东西,防止自己被不小心甩出车厢。 第78页 他们的经过低调而又迅速,与此同时,与他们飞驰而去的相反的方向则一阵出现骚动。 西夷大部分的军队都在与周毕本来的军队抗衡,只有一部分留在另个地方埋伏,马车刚刚驶出,便被一批早就埋伏此地的人拦住,但马车灵巧,拦住一批人尚且容易,可想要拦住几个人却极其困难,夜幕是天然遮蔽行踪的优势,马车驶出吸引了一小队人马,紧接着便有另外几辆同时出现,不惧四方射来的箭矢,紧紧压住车帘,快速地四散而去隐入黑暗。 这条路格外地崎岖不平。 沈弗辞稳住身形都极其困难,四周似乎都是追杀她们的人,然而很快这些人的行踪变得稀疏起来,带到马车平稳一些后,沈弗辞掀开一角车帘本是想看看到了哪里,然而入目之处却皆是尸体。 「这些是……」沈弗辞怔怔看着。 面前的车帘掀开了些。 「负责传令的兵,」齐贺说,「今日这条路之所以顺畅没经□□炸毁,不是因为西夷疏忽了,而是前十日里,他们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齐贺不想多说,想要将帘子放下去,却被沈弗辞挡住了,她握着他的胳膊与他对视,目光沉沉。 「齐贺,周老将军在走之前和你说了什么?」 她见到他们谈话,但并未过问。 话音刚落,另一边传来巨大的轰鸣声,火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 沈弗辞转过头去。 ==================== # 叄·京师 ==================== 第57章 「他说,」齐贺握着沈弗辞的手腕,将她从马车上带下来,沈弗辞这才发现里面看起来好好的马车,外面早已经千疮百孔,但这车壁似乎是特制的,内里竟然没发生什么变化,「他要送周副将军回家。」 沈弗辞抬头,「周继?他家不是在江南一带……」 话音顿住,齐贺看了看她,便知道沈弗辞已经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还能怎么送? 城中依旧纷乱,如今离得远了些本该听不清楚,但沈弗辞仿佛听见城内百姓哭嚎,却是为了那个出城献降之人。 按照上一世的发展,周毕即便投降也不会就此殒命,可如今的事实却是,周毕是抱着必死之心出城的。 「投降本是大忌,」齐贺说道,「不管是什么原因,周老将军这一辈子都甩不掉这污名。」 「但若以死明志,或可挽回一些。」至少对于周江延来说是这样,沈弗辞拉了拉头上的兜帽,平静地道,「我知道了。」 这是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保住弈县百姓又能使得周家清名不受玷污,功过是非后人暂且不论,至于现在不过是能多做一些便做一些罢了。 上一世关于周毕一事的疑惑至此已经得到了答案,只是其中还有事情沈弗辞想不通,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没有一丝一毫传入京中?多日求援的消息又为何石沉大海?荣犀现在到底又在哪里? 沈弗辞只来得及稍稍嘆了口气,齐贺便抽了马一缰绳,马大叫了一声便拉着马车快速跑开了,「走吧,还有人在追我们,先到前方驿站与剩余人汇合再说。」 沈弗辞看了看他,点头道,「嗯。」 …… 另外一边,分散入黑暗的马车被围追堵截,其中一辆速度极快地甩掉身后跟踪之人,拐入一条小道,而后只听见砰地一声似乎是马车撞上了什么东西的破碎之声,跟踪而来的黑衣人上前只看见了碎裂的车身,和伸出的一截胳膊,马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马车上还有滴落的血迹,就此来看车上的人受了重伤,即便活着也是命不久矣。 「不用再追了,回去復命。」 剩下的人便隐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谢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三叔,这杀人越货的勾当你是做的越来越顺手了。」 他们半路遭人堵截,谢洵反应迅速地将其中一个受了重伤地扔到马车里面,将顺道跟着黑袍军强行出城的谢游和商伯吓了一跳,「把他外衣脱了。」 生死之间,谢洵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 商伯看看小少爷,又看看那位传说中的三爷,一时有些语塞。 人人都说这三爷深居简出,但为人稳重老成,谢家大半的重要决定都是出自三爷之口,由他来做决定,就是小少爷继承谢家产业那也是三爷亲口同意的,可谁也没想到这位谢家三爷竟然如此年轻,没比小少爷大几岁,更重要的是……商伯实在看不出谢洵哪里老成。 就在此时,前方探路的谢洵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往东二十里是有谢家商铺的人来接应,你们的脸没人见过,低调些去就可以了。」 商伯愣了,「您不和我们一起走?」 谢游笑了,「把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公主交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三叔怎么能放心呢?」 这是他们提早便讲好的计划,齐贺需要多辆马车和人来分散视线,谢游便自然而然地站出来担任了这个靶子,而谢洵则是沈弗辞亲自叫来的,若说沈弗辞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谢游是半点不信,只是知道多少就不太好说了。 谢洵看向谢游,面上没什么表情,「再胡说八道,我就亲自把你送回金陵。」 一听回家,谢游的脸立刻垮了,「别,好不容易出来的。」 第79页 谢洵了解他的性子,也没打算多说,交代了几句之后便打算和他们分道扬镳,出了弈县,西夷就算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半月之内吞併西北,只要谢游不会胆大妄为到硬要掺和一脚进去便不会出事。 「三叔,」谢游叫住他,「这么为她,当真只是因为她救了你的命?」谢洵看了他半晌,无声地说了句什么而后转身走了。 一旁的商伯看着谢游惊讶的神色疑惑地问,「三爷说什么了?」 谢游愣了会儿竟然笑了出来,越笑声音越大,商伯怕他招来刚刚离开不久的西夷人,急得恨不得去捂他的嘴,「这到底说什么了呀?」能这么好笑? 谢游笑够了,擦擦自己的眼角,「你问他说什么?」 他看了眼商伯,笑了声说,「什么也没说,但也什么都说了。」 商伯真的听不懂了,「那到底是说了还是没说?」 谢游摇摇头,「不知道了,不知道了,我们赶紧走吧。」 商伯一看他要走便松了口气,「好好好,赶紧走,不然小心那些人去而復……」 「太冷了,」谢游搓搓胳膊,「得赶紧找个地方住下。」 商伯看着谢游匆匆离去的背影嘆了口气,哪儿都好,就是人年纪轻,玩心太重,他感慨完重新跟了上去。 二人走出不远,便见到西边沖天的火光。可周老将军既然已经出城投降,又哪里会有火光? 谢游回过头来看着,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小少爷……」商伯看了他一眼。 谢游嘆了口气,「周老将军一生为国,是骨鲠之臣,可嘆如今却走到这般田地。」甚至要以死明志。 人人都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但可笑的是世事往往让人没有选择,周毕死了或许才是最好的,不管是对朝廷来说还是对自己来说。 「走吧,」谢游转过身,「先找个地方住,准备准备,然后启程离开。」 终于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然而商伯欣慰的笑还未露出在下一刻听到他的话得时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忧愁。 「然后去京师看看。」谢游说。 京师啊,数万人孜孜以求的地方,原本他连踏入的资格都没有,如今西北一遭下来,想来是有这个资格的了。谢游心想。 -------------------- 作者有话要说: 搞错更新时间了 第58章 沈弗辞和齐贺在就近的驿站停下,该地的驿丞一辈子都在这,没见过什么大人物,知道二人的身份以后惊惶失措,还是齐贺稳住了人,叫他不要声张。 驿丞叫人在外面看着,让自己的妻子送来些吃食,安排沈弗辞和齐贺在这先行歇息。 西夷追杀他们的人不敢太过深入东边的地界,只敢在附近晃悠,几辆马车分散了他们的力量,跟着他们的人被后续跟来的成轩给引开了,虽有坎坷,但现下大体算是安全的了。 他们停下的是个小地方,沈弗辞甚至都没注意这里叫什么,驿丞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齐贺和沈弗辞两个人。 沈弗辞到窗前,将窗子推开,窗外的空气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是本地常开的花,而不是奕县火石硝烟的味道。 身后传来一声闷咳,沈弗辞转过身来,见着齐贺正弯着腰扶着椅子的把手,喉间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在奕县之中,你就不太好,」沈弗辞看着他,说道,「受伤了?」 齐贺压不住咳嗽,干脆不压了,「小事,」他说道,「烟呛着了,喉咙出了些问题。」 「大夫怎么说?」沈弗辞问。 「休养。」齐贺并没有打算在这件事情上同她说得太多,只简短回答了。 沈弗辞看着他,似乎在思量齐贺这话到底是在逞强还是真的实话,齐贺多年从军中生活过来的,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伤势如何,但这些,沈弗辞问是问不出来的。 窗子突然被人敲了两下,沈弗辞扭头看去,只见着成轩从窗外翻了进来。 他一落地便见着两人都瞧着他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怕还有我不知道的人跟着我,所以就偷偷熘进来了,门外的弟兄们竟然也没人发现我。」 齐贺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无奈,「我跟他们说过了。」 成轩一愣,随即又丧气下来,「难怪。」 黑袍军一向警惕性很高,他自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熘进来了,原来只是弟兄们当作不知道而已。 沈弗辞见成轩这个样子觉得好笑。实在没想到黑袍军中能养出这么个天真的小子来。 她摇摇头,问道,「其他人联繫上了吗?」 他们兵分几路,约定在此处汇合,若是来了便是皆大欢喜,若是没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成轩沉默地摇摇头。 齐贺看了眼窗外,「等到卯时。」若是卯时还不来,他们就立即离开此处。 驿丞从外回来,自家中抱了些干净的被褥过来,按理来说公主莅临本该盛情款待,但现在奕县遭难的事情几乎已经悄悄传遍,驿丞心里清楚,也不敢声张,只按照齐贺的吩咐做事。 将被褥铺好,驿丞和成轩都退了出去。 「公主先歇息吧,太阳升起我们便赶路回京。」齐贺对她说道。 她现在哪里睡得着? 第80页 但沈弗辞还是乖乖躺了下来,齐贺不敢离她太远,就坐在窗边,其余人则在门外巡视。 夜半,窗外传来不大的动静,齐贺立刻警醒,只见着谢洵悄悄出现,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齐贺单手撑住窗框翻了出去。 谢洵按照计划来到约定之处,才刚刚出现,便见着齐贺翻窗出来,他看了眼那窗户在原地站定。 「齐副参将。」 谢洵并不是自己来的,跟着他的还有其他几个人,其中还有自愿追随而来的小蝶,只是她受了惊吓,见到齐贺之后还有些发呆,反应过来之后便要行礼,被齐贺阻止了。 「你先下去休息吧,天亮再起。」齐贺对她说道。 奕县之中的百姓对于沈弗辞虽多有敬意,但能这样不顾生死愿意作诱饵引开追兵的却不见得有多少人,偏偏小蝶就是那个愿意的人,思及这一层,齐贺对她还算客气。 小蝶摇摇头,「我没事,公主呢,公主怎么样?」 齐贺示意她公主也没事,小蝶这才放下心来,一时松懈,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还好公主没事,不然我就是死了也死得不安心。」奕县遭难以来她都没有哭过,弟弟和母亲只能留在奕县也没有哭过,如今为了沈弗辞反倒是伤心得流泪。 齐贺愣了愣,他真正接触过的女子极少,如沈弗辞这样的,虽然娇气但极少哭,而像小蝶这样看起来能吃苦的,反而易哭。 小蝶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齐贺叫成轩将人带走,一抬眼,便看见谢洵在树边靠着,看戏似地悠哉模样。 齐贺看向他,「我以为你会先去看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谢洵神色微妙地问,「我去看她做什么?」而后笑了声,「不是有齐副参将在?」 齐贺没有回答谢洵的问题,转而说道,「天亮我们便会启程回京师。」 谢洵看着他没说话。 齐贺牵动了下嘴角,「若你想继续做公主的护卫,以后就要编入御前,护卫皇室,」他顿了顿,「不过来路不明的人是进不去的,即便进了也未必能在公主跟前任职,除非公主自己愿意为你求个恩旨,让你只跟着她。」 「哦?」谢洵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原本齐贺这人是个呆子,即便是不解自己心意也不会过多置喙沈弗辞的事情,没想到,他竟然还是没沉住气,竟然想让他自己知难而退了。 「那这样说,我很难做她的侍卫了。」谢洵慢慢说道。 齐贺唇线平直,一板一眼地说,「我只是提醒你,公主的侍卫不是那么好当的罢了。」 窗前出现个身影,谢洵正对着便看见了。 沈弗辞在窗前站着,目光与他正好相遇,不过她没有过来的意思,只是靠着窗框一脸探究的神情。谢洵突兀地想起来沈弗辞那日对齐贺说过的话。 说来说去,不过是拿他寻开心罢了。 谢洵移开目光看向齐贺。 他一向不喜欢别人「提醒」他,尤其还是个别有用心的人。 舌尖顶了顶槽牙,谢洵弯了下唇角,「谁说我是要去做侍卫的,如果我是去做……」他顿了顿,看着齐贺冷下来的脸色 。 那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只有齐贺能够听到。 另一边的沈弗辞听不清,微微探过身来想听清楚,但已经听不见了。 齐贺抬眼看向他,「就凭你?」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是补昨天的,今天的晚点更 第59章(补27) 然而谢洵却没看他,目光稍稍偏移,落在依靠在窗边的那人身上。 齐贺见他视线偏移,顿了下,将浑身戾气收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转头前对他说,「管好你自己,否则……」 「否则什么?」谢洵似笑非笑地看他。 然而齐贺并没有理他,谢洵是故意激怒他,而齐贺则是明知道还依旧着了他的道。 他转身之时窗边已经没了人,谢洵则叫驿丞给自己找了个地方躺下休息。 天逐渐亮了起来,西夷人不敢在白日里太过张扬,占据奕县一城已经耗费他们部分兵力,他们还不到时候能和中原鱼死网破。 沈弗辞用清水洗了脸,她一夜未睡,脑中总是不断回想起城中之事,夜间她翻了个身,被腰间的东西硌了下,拿出来才发现是周毕交给她的玉佩。 现在想来,周毕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才将东西交给她的。任何人沈弗辞或许都可拒绝,但央求她的却是周毕,是守卫西北数十载的大将军,是为国为民宁负污名投降的人,也是那个宫宴之上那个温和地将花球亲自交到她手里的人,这些事情隔得太久,连沈弗辞自己都差点忘记了,偏偏又在此刻想起。 沈弗辞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嘆了口气出来。 房门被敲响,沈弗辞打开门,齐贺站在门外,手里拿着托盘,摆了些简单的吃食。 但这本不该是齐贺做的事情。 小蝶站在齐贺身后不远的地方,见沈弗辞看过来摆摆手示意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弗辞看了看齐贺手里的东西,问道,「怎么回事?」 齐贺看了她一眼,「从今日开始,直到公主回答京师之前,所以吃食都要注意,以防止有心之人谋害公主。」 沈弗辞说道,「这事儿让小蝶来就可以,你还有别的事,不必操心这些。」 第81页 没想到沈弗辞会说这些,齐贺沉默着将托盘放在了桌子上,顶着沈弗辞探究的目光道,「虽然我跟公主之间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但没人比我更希望公主能完好无缺地回到京师,公主还记得我说过黑袍军建立的缘由吧,这既是我的职责,也是……」他顿了下。 「也是什么?」沈弗辞拿过筷子,随口问道。 喉结滚动,齐贺垂眼,有些生硬地道,「没什么,公主慢用。」 齐贺离开得迅速,留下沈弗辞一个人兀自嘆息。 小蝶自一开始便有些怕齐贺,见他走了才敢进屋子。 沈弗辞见她这模样觉得好笑,问,「他有这么吓人?」 「真的有,」小蝶点点头,「只是在公主面前没那么凶而已,奴婢平时看见他都想绕着走,觉得被他看一眼都像是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沈弗辞笑了出来。 「也是,」沈弗辞说,「他是真刀真枪在人堆里厮杀出来,和一般人自然不同。」 说到这,沈弗辞又问,「那你觉得谢洵如何?」 谢洵? 小蝶立刻「哎呀」了一声,随即懊悔拍拍自己的额头,「瞧我。」 「怎么?」 小蝶看了看沈弗辞的脸色,小声说,「那个姓谢的今日出去探路了,齐副参将说,叫他等公主醒了就回来,可是现在也没个动静,不知道哪里去了。」 齐贺叫他去他便去了? 怪了,谢洵这性子可是连沈弗辞自己都经常使唤不动,能这样听齐贺的话,要么是有把柄在他手里,要么就是齐贺要他做的事情正中他的下怀。 另一边,谢洵所做确实如沈弗辞所说。 谢洵不仅是探路,更是在附近寻找谢氏留下的记好,谢游已于昨晚从此处离开,但奇怪的是谢氏在附近留下的记号却并没有就此消失,谢洵认得其中传递的特殊意思,若非谢氏与谢游意外错过,那便是谢游特地避开了谢氏族人。 果然不是个安分的。他早有猜测,如今也不过是来证实一下而已。 说来有趣,谢游不过是谢洵从一众子弟中随手指出来的,谁成想,谢游别的没学到,反倒是将谢洵这身反骨学得透彻,气得谢氏一族的族老多次想将二人逐出,奈何这两人谁都不是轻易能动得的,便只好忍气吞声随他们去了。 谢洵嗤笑一声。 谢氏找不到谢游,到时必定会想办法联繫上谢洵,他想了想,径直拿刀将那记号刮花了。 既然找不到,索性就不要去找,将干系断得干净。 将刀收起来,谢洵随即驾马原路返回,然而半路却差点被突然冲上来的人惊了马。 谢洵立刻拉紧缰绳,看了眼倒在马前的人,不好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脸色阴寒地道,「是你?」 天色大亮,然而谢洵还未回来,驿丞将自己马车牵了出来,沈弗辞由小蝶扶着上了马车。 「要我去找他吗?」齐贺问道。 找他? 沈弗辞还没来得及掀开车帘,闻言摇摇头道,「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熟悉的身影骑马跃出,谢洵从马上下来,看了眼沈弗辞,问道。 沈弗辞眨了眨眼睛,脸不红心不跳地道,「齐副参将问我要不要替我赶车,我说不用了,毕竟我是有自己的护卫的。」 谢洵微微挑眉,「公主刚刚有说这么多话吗?」 沈弗辞连日心绪低沉不宁,即便是齐贺也是如此,但经过这么多事,谢洵依旧我行我素,他人或许只当谢洵此人冷然得没心没肺,但她却觉得谢洵并非如此。未有其他,只是觉得。 沈弗辞这样见着他便觉得沉不下来的心也沉下来了。 她笑了下说,「没有,后面是专门说给你听的。」 谢洵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下,竟然没恼,随即一抬腿上了马车,「那多谢公主厚爱了。」 客气得像是刻意说给什么人听得。 沈弗辞看了眼他微扬的嘴角,慢吞吞地「哦」了声,坏心地问,「只是多谢?」 那微扬的嘴角瞬间抿得笔直,那点笑意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地消失不见,谢洵用只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不要得寸进尺。」 沈弗辞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长鄢,好好赶路。」 这声长鄢叫得谢洵心里不自在,虽说沈弗辞也不是第一次叫了,谢洵从开始的牴触到现在早已经习以为常,但此刻还是觉得不自在。 身后的车帘放下,将他们隔绝在外,谢洵靠在车壁上,拉了拉手里的缰绳,低声说,「有份礼要送你。」 「什么礼?」沈弗辞还没坐好,便听到他说。 谢洵看了眼齐贺,慢慢道,「明日就知道了。」 第60章(补28) 奕县—— 城门外横陈两具尸首,一具是死在沐真手里的周继,另一具则是手持□□自爆而亡的周毕。 沐真皱着眉头,挥开眼前的硝烟。 谁知道周毕投降过后来了这么一场轰动的自伐原本他还想要留着人在这,将其收入西夷的旗下,这样也不会使得奕县城内之人太过排斥西夷,可没想到,周毕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 「王子,这……」 「周毕是骨鲠之臣,奕县的天,百姓的神,」一个年轻的男人自将士中间走出,「不能随意处置。」 第82页 沐真回头看他一眼,脸上笑容怪异,「原来是屈先生。」 屈玄身子不好,对沐真诡异的态度也只当看不见,只垂眸道,「周毕的尸首当以臣礼下葬,不能冒然侮辱,否则当地百姓必定会揭竿而起。」 沐真不当回事,「没了周毕这个将军,一群无头苍蝇,他们还能怎么样?」 屈玄摇头,「王子当时刻记得我们的目的是什么,真惹恼了他们,来个鱼死网破也未必不可能,我西夷虽不惧这些,但往后入主中原的阻力必定会更大。」 这么说着,他看了眼那躺在地上的人,血肉模煳,若非他亲眼所见,谁会相信此刻地上的人正是曾经叱咤一时的周毕呢。 沐真这回没再反驳,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便招手叫人去收敛周毕的尸骨,「选个好地方,」沐真说道,「我要亲自送他下葬。」 沐真转头看向屈玄,「屈先生,这回可行?」 屈玄低头,「王子英明。」 沐真笑了起来,「难怪大王子平日里就喜欢同屈先生来往,若不是屈先生帮忙,恐怕此时此刻我那个懦弱的大哥还得在王廷里苦劝父王退兵呢。」 屈玄面上神情没什么变化,只道,「您抬爱了,我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沐真大笑了两声,看向城门大开的奕县,将士已经沖了进去。 「很快,屈先生就可以回家了。」他慢慢说道。 屈玄看着眼前硝烟瀰漫的城池,眼底渐渐升起猩红,「是啊,」他说道,「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 沈弗辞等人此次回去没有低调行事,反而是尽可能地高调,叫所有人的都知道公主在此,他们在明处越是大张旗鼓,暗处的细作便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途经府县,小蝶买了些当地的吃食回来给沈弗辞,照例经齐贺检查,而后交到沈弗辞手里,小蝶自己却是有些食不下咽。 沈弗辞知道此次能跑出来实在是九死一生,路上折了近一半的车马,活下来实属幸运,而百姓都留在了奕县本地,生死不知,里面甚至还有小蝶的亲弟弟,那个胆子颇大的小男孩儿,可即便如此,小蝶还是跟着她来了。 夜半,他们在附近河边停下休息,小蝶半夜里还在做着噩梦,沈弗辞睡不着,随手搭了件衣服在她身上,小蝶才渐渐安静了许多。 沈弗辞下了马车想着在河边坐坐,没想到一抬眼就看见了谢洵。 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走了过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谢洵先是警惕,继而辨认出这脚步声的主人又放松了下来,随手捡了块石子扔进了水中。 扑通一声,石子消失不见。 「往京中去,就没那么干旱了,」沈弗辞在他身侧找了块石头坐下,「这里已经有河了。」 谢洵看着水面上层层盪开的波纹,「金陵是水乡,四处都是。」 「是吗?」沈弗辞看向他。 四周归于寂静,水面倒映出沈弗辞有些模煳的脸。 谢洵「嗯」了声。 天气冷寒,河边一阵风吹得沈弗辞倒吸了口气,「长鄢,冷吗?」 谢洵目光顿了顿,落在她身上便是瞭然,手指下移至自己的腰带上,道,「不方便。」 他真是没见过沈弗辞这样的人,想要什么的都是直白的、不掩饰的,处处透着股不走寻常路的劲儿。 但他不讨厌。 沈弗辞微微挑眉,「真不方便那就算了。」反正她也不过是存心逗他罢了。 然而谢洵突然笑了声,伸手绕道腰后将腰带解了,没等沈弗辞反应过来便将外衣扔到她身上——仍得角度还恰好,她稍稍拎下衣角,就能好好地盖在身上。 解了腰带,谢洵的衣服松松垮垮,他也没有系上的意思,就这么随意挂着,配上那张脸,看起来倒是有那清风朗月的模样了。 近来连日赶路,谢洵的衣服倒是依旧干净清爽,沈弗辞紧了紧衣领,突然问道,「哪里来的钱买成衣?」 谢洵:「你的。」 身边的人没了动静,半晌,听她嘆了口气,「罢了,回了京师也不会在意这一点半点了。」 「长鄢。」 「嗯。 」谢洵懒散地应了声。 沈弗辞笑了笑,「到了京师,你便回金陵吧,」见谢洵看过来,她又道,「去别处也可以,我叫人给你些银钱,就算是做我护卫的工钱了,我从不亏待身边的人。」 谢洵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也没如沈弗辞想像中那样顺理成章地应下,更没问理由,而是看了她一会儿问道,「你打算用多少打发我?」 打发这词听起来不大好听。 沈弗辞没多想,「我这几日有打听过,正常宫中侍卫月钱五两,我按照最高官职的三年俸禄给你,千两是有的。」 「就这些?」谢洵显然看不上。 金陵谢氏是大族,又多年经商,家底丰厚。 沈弗辞确实很难给得出一个谢洵能够看得上的工钱,除非小皇帝愿意单独赏赐他。 谢洵站起来,拂了拂身上的尘土,「等你出得起再打发我吧,」他看了眼沈弗辞,「我说了,我做护卫的工钱很贵。」 沈弗辞一愣,谢洵已经转身走了。 她今日付不起,来日就能付得起了? 沈弗辞笑了起来,京师也不算是个多好的地方,她当时想着若是谢洵不来,也不会去找,走便走了,不过谢洵还是回来了。 第83页 「谢长鄢。」沈弗辞低低念了一遍。 确实招她喜欢。 第61章(补29) 「齐哥……」 成轩抿了抿唇,看着那嚣张的小子从树下经过,在路过之时还停留了下,不知是恰巧还是故意。 但成轩看他就像是故意的。 今夜正巧到他轮值,为了不打扰沈弗辞休息,轮值的人都站会在稍远些的地方,成轩不太一样,他喜欢蹲在树上,又隐蔽安全。 齐贺今晚同他一起,本来轮值的不是齐贺,但他一连几日似乎都有些郁郁,今夜便直接顶替了另一个人来巡守。 成轩原本还开心着,这下子也开心不起来了。 齐贺看着那道瘦削的身影远去,眼底一片阴霾。 河边的事情他看得一清二楚,看见他们是如何的同坐而谈,又看见他是如何将那外衫搭在沈弗辞的身上。 西北边事在急,饶是齐贺也不该在此时注意这些,但他就像是被定在原地,移不开视线,脑子里反反覆覆都是这几件事情。 他说服自己这只是为了保护公主,但总有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围绕在他眼前,让他看不清也不敢看清,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找谢洵的麻烦。 齐贺啊齐贺,怎么变得如此愚蠢迟疑他心里对自己早就嗤之以鼻。 「齐哥。」成轩小心地叫了他一声。 然而齐贺如梦初醒般看了他一眼,半晌后径直从树上跳下,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竟头也不回地走入树林深处。 「啧。」成轩看看这,又看看那,突然觉得后悔,早知不在齐贺面前说那些公主格外看重那小子的话了,反而让那小子越来越明目张胆的猖狂,齐贺则越来越阴沉不定。 他倒不知道到底是在帮齐贺还是在害齐贺了。 …… 京师—— 青年人一身劲装,剑锋凌厉潇洒,待到停下之时身上的薄衫湿透,早在一旁守候的小厮立刻将洗干净的棉布递上来给他擦汗。 「少爷,柳小姐送来帖子,说七月十二是花间诗会,邀您一起去。」管家赵临说道。 「诗会?」周江延擦汗的手顿了顿,「推了,说我一介粗人,没这才兴雅意,不去大家的扫兴了。」 「到时京师才俊闺秀都会去,」赵临预料到了周江延会拒绝,又道,「皇室也会出人去的,少爷刚刚回京,京中无友,还是去的好。」 周江延漫不经心地问,「哪位皇室还会参加这种民间诗会?」 赵临以为他动心了,有些高兴地说,「早几年是宣王爷,不过宣王身子不好,近几年都是礼部大臣代王爷去的,」周临说道,「不过礼部大臣只是走个过场,每年都走得很早,少爷去了也不用烦恼这些。」 周江延看他一眼,「真是没人比赵叔更了解我了。」 赵临笑呵呵的,「那这请帖……」 周江延收回目光,仍道,「退了。」 「哎?」赵临还没明白过来,周江延已经转身走了,「少爷你这又不去了这柳家小姐……」 周江延摆摆手,「去不去是我自己的事,柳家就不一样了,多少双眼睛盯着,不要走得太近。」 「柳家可是……」赵临还打算再说些什么,周江延却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听。 赵临是他父亲的旧部,人虽好,只可惜看得太浅。 周江延进了屋子,窗边摆了张桌子,他在桌前坐下,一抬眼便看见桌角小小的瓷瓶,天青色,瓶里已经变得空荡荡,他拿在手里看着,瓶底印着淡金色的牡丹花,只是痕迹久了,变得浅淡了不少。 他那日自宁州县醒来,便发现这东西在他身上了。然而奇怪的是这是皇室用的东西,然而近期出现在西北的皇室只有一个人——沈弗辞。 她何时见过他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他身上若是沈弗辞知道他在奕县,又为何当做不知道他不知道,只是日日看着瓶子,揣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爷。」 周江延头也不抬地道,「进来。」 周决一进门,便见着周江延又盯着那天青色的瓷瓶看,「据西边传来的消息,公主已经在路上,半月之后即可抵达京师。」 对于周江延突然对这个公主感兴趣的理由,周决心里颇为好奇,尤其是他手中的瓷瓶,日日把玩,仿佛是什么好东西一般。 周江延:「西北如何?」 周决摇摇头,「依旧断着。」 自上月起,他们便与周老将军断了联繫,西北的消息仿佛被人拦截在外,半点传不回来。 他们派人几次快马加鞭地赶回西北,然而最终也杳无音信。 几次下来,即便是再迟钝,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不仅如此,周决外出时还发现周府外似乎多了好几双眼睛,不知来自哪一家哪一位。 西北的苍鹰入了京师,便是笼中之鸟,一举一动都受其掣肘,他们即便心焦也只能按捺下来,当作一无所知。 周江延将瓷瓶握在手心。 近日以来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西北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要么是有人刻意在中阻拦,要么是周毕为了什么不得不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繫。 总之,西北有事。 「近来不要出去了,」周江延交代他,「所有消息也别再打听,到此为止。」 至于花间诗会,恐怕他未必能去得了。 第84页 第62章(补30) 路边,一男一女坐在地上,男人身上披了件斗篷,兜帽遮住半张脸,一条看不清颜色的破布将脖颈围了起来,将原本还能看清的半张脸挡得严实,路过的人好奇扫了他一眼,被他看过来,立刻便被那冷若冰霜的目光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走远了,再也不敢回头。 身侧的女子脸色则青白,极为瘦弱,虽看起来长相漂亮,但一副病歪歪的命不久矣的模样。 他们的身前还摆着一具尸体,用草蓆将脸盖住了。 卖身葬父,这样的场景百姓早已经司空见惯了,这世上永远有穷苦人家吃不起饭生不起病,死了都没钱买棺材,不讲究地直接草蓆裹着扔了算了,讲究些孝顺些的便出来卖身,求人给找副棺材好生下葬。 只是像这两人,看起来一个太兇,一个太弱,又是一男一女,路过人最多也就是看看,没什么别的想法。 「您别总是吓唬人,」元桦抹了抹脸上的草灰,「低着头就行了,其余有奴呢。」 身边的人顿了顿,将她的话听了进去,而后稍稍低了些头。 元桦看他一眼,强撑着身子说,「大王子,再等等吧。」 谁也没想到一向还算老实的沐真,会突然间发难,联合帐下几个老将直接将荣犀赶了出来,还伤及至此,若非荣犀有所准备,恐怕早就在西夷之地死无全尸了。 「没事。」荣犀的声音低沉嘶哑,他说得慢而轻,仿佛这两个字便用了他全部力气。 元桦扭过头,「您喉咙伤重,先别说话了。」 荣犀果然没再开口。 元桦怔怔地想若是前段日子她这样同荣犀说话,恐怕他无论如何也得叫人把她拉下去打她十几个板子。 而今,竟然连他都不会还嘴了。 荣犀确实没有回嘴,倒不是因为他听进去了,只是因为喉咙太疼,每一句都如同硬是咽了把沙砾进去,划刮喉咙,让他说不出话来。 沐真若是直截了当将他杀了兴许还好些,可惜沐真看不上他,比荣犀看他还甚,甚至不想他痛快死去,可笑的是非要先毁了他这身皮囊。 「狗就是狗,即便披了人皮也知道自己和人哪里不一样……还想让人变得和狗一样」荣犀从不是卑微求生的人,对着沐真也丝毫不逊,便让他先毁了这嗓子。 荣犀回过身来,手指隔着布料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他看过大夫,有些严重,但说话无碍,只是声音听起来难听许多,一般人或许会在乎些,可他已经是个丧家之犬了便没什么可在意的。倒是伤重大的元桦比他自己还在意些。 这么想着,荣犀把手放了下来。 街边突然冲出几个官差,将路上百姓赶到两边,这地方少有大人物会来,人们被赶到路边也没离开,而是惦着脚尖看,想着是哪里来的大人物,竟然走得这样高调没过多久,一辆马车摇晃而来,前面打头的是个骑着高头骏马的黑衣男子,马车后面还跟着不少穿着黑甲的兵士。 这世上能穿黑甲的可是只有一支军队啊! 人们好奇地仰着头看,唯独路边坐着的两个人安安静静的。 马车经过他们面前之时,那地上坐了许久的女子突然大声哭了起来,旁边的男人也一个激灵,头低得更低了些。 马车停了下来,人们看着一只白净的手伸出,将车帘掀开,在看到车帘后的那张脸后,四周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何事在此哭号?」手的主人耐心地询问,「上前来。」 那女子便立刻冲上来,半路被人拦在车厢一步之外,她也不管,边哭边说她家如何如何悽惨,只剩下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兄长还生了大病,不能开开口。 「求贵人救救我们吧,」女子一边哭着一边说,哭得几乎要晕倒过去,「为您当牛做马我都愿意。」 沈弗辞嘆了口气,摆摆手,拦着她的兵士立刻将手松开。 「哭了半天,怎么连个泪珠子都不掉?」沈弗辞低声问。 哭声顿了下,紧接着变得更大了,「谢谢贵人!我死去的父亲终于能下葬了!」 「……」 沈弗辞看向那地上坐着的男子,车外的女子心领神会地将人拽了过来。 外人只得看见那腿脚不便的男子一步步缓慢地走过去,怕冲撞贵人,只得一直低着头,然而那贵人却并非狭隘之人,那只素手稍稍掀开了些他的兜帽,端详了会儿那张脸,而后放下手来。 「齐副参将,」沈弗辞将手收回来,被叫到的齐贺上前来,「将他们父亲安葬,再将人带走吧,我看他们身子不好,先安排马车带上路吧。」 齐贺抬眼看向沈弗辞。 他不是路边什么都不懂的百姓,也看得出来这二人是径直冲着沈弗辞来的,而她也确实将人留了下来。 现如今的沈弗辞和以前不一样了,这一点齐贺心里很清楚。 她没有什么事情都要告知他的必要,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是。」齐贺道。 他扭头过来时,谢洵正在马车前坐着,一副与他无关的模样,但齐贺却有种感觉,这件事情与他有关。 车帘放下,这对兄妹的东西很快被人收拾起来。这车中的女子非富即贵,看起来还是个心善的,兴许这对兄妹日后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第85页 路边的人渐渐散去。 荣犀看了眼跟在身边的军士,有些嘲讽地勾了下嘴角。 「荣犀王子,别来无恙。」沈弗辞无声地对他说。 可惜,只有她是无恙。 荣犀不仅伤了喉咙,眉骨一侧也留下了一道长疤,沈弗辞抬手掀了些,那道疤痕便完全露了出来。 他听见她似乎嘆了口气,不得已而寻求她帮助的荣犀在那一刻莫名沉寂下来。 他信任的人背叛他,反倒是这个看起来不敢令人轻易相信的女子为之嘆息,这世上的事有时真是好笑。 齐贺很快安排好了一切,在短暂落脚之后,又继续赶往京师。 路上,谢洵靠在车厢,「这个礼如何?」 沈弗辞稍稍掀开了些车帘,「有些麻烦。」 「哦?」谢洵笑了声,丝毫不担心这两人会带来的问题。 沈弗辞弯了弯唇角,「不过好处总比麻烦多。」她坐回去,重新将车帘放了下来。 第63章(补31) 带上了荣犀之后,沈弗辞与他们一直没什么交流,看起来就像是真的大发慈悲才将人带上的一般。 路上歇息,齐贺着人准备些食物,沈弗辞吃的东西则是特意叫人从城里带回来的,一样先经过了齐贺之手,确定无毒之后才送到了沈弗辞的身前,只不过沈弗辞挥挥手叫人都送到了后面的马车上。 成轩心里看着觉得不是滋味儿,连带着看那马车上的两个人都不顺眼。他齐哥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但近来走神的时候却越来越多了。 路上虽一路颠簸但大体还算是安生,然而过了没两日,路上捡来的那女子突然病重了,后面的马车突然停下,男人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还没等成轩打马回去问问是怎么回事,他便径直往沈弗辞的马车那里沖了过去。 马匹嘶鸣,荣犀被突然拦在身前的马逼得退了两步,抬起头来便见着一脸冷寒的齐贺。 「何事?」 齐贺将他拦住,从马上垂下眼看他,并没打算叫荣犀接近沈弗辞。 荣犀抬头看了看齐贺,他甚少这样抬起头来看人,但这一瞥显然也没把齐贺当回事。 对他来说,沈弗辞才是有用的。 然而,齐贺像是铁了心地不让他靠近沈弗辞的马车,拽着缰绳不紧不慢地在马车旁边晃悠,将荣犀挡在几步之外无法靠近。 荣犀不得不停了下来,喉间嘶哑,「我要见沈……沈贵人。」 齐贺面上神情未变,又问了一遍,「何事?」 齐贺看了眼身侧的马车,没有丝毫动静。 即便声音再小,沈弗辞在里面也不可能听不见,只不过是不出声罢了。 这么想着,齐贺復又看向那男人,他已经将脖颈围巾摘了下来,半张脸近无血色,齐贺道,「你说清楚什么事情,我才能替你禀报。」 荣犀顿了顿,将元桦现如今的情形说了一遍,「她现在伤重,人已经开始不清醒了,必须找个大夫替她看病。」 齐贺扫向他,平静地问,「前几日为何不说?」 「我不知道。」荣犀皱了下眉头。 他们虽日日在一起,但元桦装得极好,甚至在白日里刻意里荣犀远一些,不与他搭话。荣犀本不便开口一时竟也没发现。 直到今日,元桦大半日一言不发,蜷缩在角落里,荣犀这才发觉了她的异样。 齐贺没再盘问,转而驾马到车前,马车也顺势停了下来。 「公主,」齐贺在车前下马,凑近说道,「后面跟着的病了。」 下一刻,沈弗辞掀开车帘,「到下个镇子还要多久?」 齐贺摇摇头,「三个时辰。」 黑袍军虽有随行军医,但奕县之时那军医自己也不察而受了重伤,路上颠簸只怕死得更快,无奈之下齐贺只得将人留在那里,跟着跑出来的只是个小徒弟,看人病重,也不敢下手再治了。 「快马加鞭呢?」沈弗辞的声音沉了下来。 「最多两个时辰。」齐贺说道。 沈弗辞的手指在车窗敲了敲,「你叫人快马赶去附近县镇找个大夫回来,带上那个军医的徒弟一道去,将可能用的药带回来,」她顿了顿,「我记得那个小徒弟年纪不大。」 齐贺「嗯」了声,「十六。」 「多叫两个人跟着吧,尽快回来。」沈弗辞说完便要将车帘放下。 「他们对公主很重要吗?」齐贺突然问道。 「嗯, 」沈弗辞回答他,「很重要。」 两人静默半晌,齐贺说了声「好。」 放下车帘,齐贺将跟在后面马车的军医徒弟上前来,将他交给成轩,带有另外二人快马走了。 马车依旧停着,荣犀将车帘掀开敞着,自己则坐在马车外面。 元桦现在昏迷不醒,小徒弟叫人熬了副药给他,荣犀不会伺候人,几次都灌不下去,最后还是跟着的将士帮的忙,才让元桦将药喝了下去。 「你妹妹这是遭的什么难啊,」帮忙的将士看着直皱眉头,「怎么病得这么严重?」 伤口都不在能看见的地方,荣犀深知那些人的手段,闻言也没开口回答,那将士这几日都习惯了这男人这幅样子,也知道他开口不方便并不计较这些。他年纪长了些,最看不得这些年纪轻轻的遭受这些,况且不仅是妹妹,就连哥哥看起来也好不了多少,这个人都苍白着。 第86页 「大王子……」元桦迷煳不清的叫着。 那将士「哎」了声,「怎么说起胡话来了,说的什么?」 「没什么。」荣犀突然开口了。 荣犀将手里的碗递到那将士的手里,那将士心领神会地端起来拿走了。 「大王子……」没了人,元桦又叫了声,比刚刚叫得还要清晰些。 荣犀稍稍弯腰,被元桦抓住了衣角,他抬眼看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将眼睛睁开了。 「奴,」她声音极轻,轻得几乎快要听不见了,「奴好像不能陪您到京师了,奴……没用。」 她现在好睏好睏,眼上仿佛压了重物一般地睁不开,她听闻人死前都是像她这样的。 荣犀对待她向来都是连笑带骂,但元桦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竟也走到了今日。 他微微低头,只简短道,「很好。」 你已经很好了。 元桦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说,「您终于能夸我一句了。」 荣犀倒是很想骂她,话到嘴边却又开不了口。 「再等等。」他说。 沈弗辞已经叫人去找大夫了,只要等到人回来,也许就还有办法。 元桦闭了下眼睛,顺从地说,「是,」她说得断断续续,每一句话都像是硬生生挤出来的,「奴……奴再等等。」 大王子叫她等,那她等一等。 第64章 成轩很快将附近县镇的大夫带了回来,大夫大概未见过如此着急的病人,下马之时腿都是软的,被成轩一把扶住,这才还算是稳当地站在了地上。 小徒弟也不见得多好,但尚且还能忍耐。 齐贺将两人带至后面马车处,荣犀从车里出来,大夫便背着药箱和小徒弟上了车。 「长鄢,你觉得如何?」沈弗辞在马车里坐着,见着荣犀站在不远处的地方,一言不发。 谢洵朝后看了眼,简单地道,「难。」 他见到元桦的那一天,一眼扫过便知她身上定然有伤,还是重伤,谢洵对此人虽多有厌恶,走前还是提醒了她一句,但显然,元桦并没有听进去,不管是出自对他的不信任还是其他理由,总之拖到今天,能活下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沈弗辞轻轻嘆了口气。 事实果然如谢洵所说,元桦伤重,又拖了太久,大夫摇头嘆息。 「时日无多,」大夫道,「能拖到今日已经算是少见了。」 后面的话大夫没有说,在场之人也能猜到——元桦恐怕熬不过最近几天了,若是严重,恐怕今日都难。 沈弗辞原本想着若荣犀发疯,便叫谢洵阻拦一下,谁知荣犀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大夫是匆忙来的,留了几副药之后又走了。 外人看来荣犀与元桦是兄妹,熬药的事情自然是荣犀自己来做,再没到附近县镇之前,荣犀自己熬了药,掌握不好火候,差点将药熬干了,被人提醒这才意识到。 然而,元桦这碗药还是没喝下去。 马车在原地停了一个多时辰,将要走时荣犀又将他们拦住了。 元桦被埋在了附近的山中。 荣犀亲自将她埋了,本想立个木碑,后来想想作罢,只是摆了几块石头在坟头。 「这是什么意思?」沈弗辞在旁边看着,问道。 沈弗辞屏退了其他人,现在只剩下他们二人在此。 荣犀看着道,「母族的习俗,说是祈福指路用的,即便是死了,也不会成为孤魂野鬼,能够知道自己的家在哪,然后找回去。」 关于荣犀的母族之事,他一直未说清楚过,如今是沈弗辞第二次听说。 「她死前告诉我的,叫我给她摆好,好让她死后能魂归故里,」荣犀又说道,「……只是没想到会有第二次。」 荣犀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沈弗辞,你晾了我几天了,」他声音依旧低沉嘶哑,「下马威也好,报復也好,如今也差不多了。」 沈弗辞的目光从那座新坟上落到了荣犀身上,「我怎么会给荣犀王子下马威呢?」 那就是因为此前的事情报復他了。荣犀冷哼。 一国公主竟然也能幼稚如此,真不知中原到底为何那么吸引那群西夷的老顽固两人在元桦坟前并肩而立,一时静默。 沈弗辞问道,「荣犀王子今后有何打算?」 荣犀没看她,他既然敢来找沈弗辞,那必定是要她帮助,而沈弗辞恰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敢拖延至今。 「那要看公主打算怎么帮我了。」他说道。 「我帮你?」沈弗辞像是有些诧异地看向他,随即笑了笑,「你是西夷大王子的时候,我尚且帮不上什么,现在你流落在外了,我恐怕更是无能为力啊。」 她甚至还对荣犀笑了笑。 荣犀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两张纸,「两份东西,」他说道,「一份和谈之书,另一份是两国婚书。」 沈弗辞眉头微挑将东西接了过来,两份纸约均是盖了西夷的王印的,只是和谈之书未书时间边界,两国婚书未及双方姓名。 沈弗辞有些讶异,「你将西夷的王印偷出来了?」 荣犀:「王印有人重重看管,沐真上位,看得更是严谨,偷不出来。」 不过偷不出来,并不代表不能盖印。 第87页 荣犀不过是暂借而后又将东西还了回去而已。 「王子大能啊,」沈弗辞感慨道,「有这等能耐怎么还会被赶出王庭?」 荣犀沉默了会儿,道,「一时不察而已。」 人虽不顺,心气倒是一如往常。 这样一来,沈弗辞倒是放心了,如若他费心保下的是个没了心气的废物,那当真得不偿失。 不过…… 「我还以为你会在这婚书上写上你我二人的名字。」沈弗辞说道。 荣犀看她一眼,蹙了下眉,「什么人能娶得了你,不是疯就是傻。」 沈弗辞失笑,旋即又将笑容收了起来,「你将这东西给我,就不怕我乱写一通?」 荣犀看向她,「你会?!」 「不会,」沈弗辞果断地回答,「这样重要的东西,自然要好好斟酌。」 毕竟虽这次,却未必会有下次。 荣犀不会一直落难,更不会一直让利于她。 「不过我还要另外一样东西,」沈弗辞对他说道,「恐怕大王子得割爱了。」 第65章 另一边—— 黑袍军在山下休整,齐贺为保护公主安全在不远处的地方守着,此处只能看见人,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一旁,谢洵无所事事地靠树坐着,闭目养神。 到现在,齐贺面对谢洵也多能心平气和地当作视而不见。 「你的身份调查起来不算困难,人生在世,纵然瞒得再好,也会留有蛛丝马迹,」齐贺看向沈弗辞的方向开口说道,「但公主喜欢你,我尚且可以当作不知道,不再深究。」 谢洵微微闭着眼睛,极其敷衍地「嗯」了声。 齐贺扫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路上捡来的那两个人是什么身份我暂且不知,如此大费周章,想必会带来不少麻烦。」 「她自己都不嫌麻烦,你倒替她嫌弃上了」谢洵将胳膊垫在脑后,「齐副参将,越俎代庖的事情不要做的太多,万一她哪天翻脸不认人了……」 谢洵笑了一声,「你可得跑得快点儿。」 齐贺蹙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另一边,沈弗辞和荣犀显然已经说完了该说的,正朝着这边而来。 谢洵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袍,「提个醒而已,」他面向二人走来的方向,「不过你也可以当作没听见。」 毕竟这一路上,齐贺「没听见」「不知道」的事情可太多太多了。 沈弗辞上了马车。 「伤好得差不多了,就去赶车吧。」 谢洵闻言大方地将身边的地方让出来,甚至还将马鞭递了出来,见荣犀坐好不动,又说,「有劳。」 荣犀扯了下嘴角,近乎是从谢洵手中扯过来马鞭,奈何谢洵提前松手,荣犀向后一仰反而差点撞在身后车壁上。 谢洵微微勾起嘴角。他没有以德报怨的宽阔胸怀,这样落井下石的事情他倒是乐得去做。 坐直了身子,荣犀拉了拉头上的兜帽,抬手晃动缰绳。 剩下一路马车很少停下,多数时间都在赶路。 西北奕县之事经由齐贺早已经传入了朝中,然而为两国是战是和,又该由谁去做这事一直争论不休,朝中一时硝烟四起,几个年纪大的老臣更是直接称病不朝,整日闭门不出,生怕将这棘手的事情落到自己的头上。 唯独周府静悄悄的。 周毕之事传入京中,周江延还未打听清楚,便被小皇帝禁足于周府之中,整个周府都被看管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 周江延一连几日不眠不休,却也无法得知奕县其他消息。 第三日夜间,官兵突然闯入周府,不提缘由将床榻上的周江延抓捕关入大理寺。 此事于夜间突然发生,几乎是悄无声息,第二日百姓仍见周府大门紧闭,却不知道内里之人早被抓走了,其余之人也全部被下狱。 周府已经变成了一座空院。 …… 「快要到京师了。」沈弗辞掀开车帘说道。 「陛下政务繁忙,已派京中重臣以及其女眷在城门外迎候公主回京。」齐贺说道。 这么大的阵仗啊。 此处已经离京师很近,沈弗辞却半点开心不起来,她一生都困在京师这个地方,即便是现在重活一世,也依旧还是要回去。 放下车帘,沈弗辞把荣犀叫了进来。 「想要在京师立足,至少要有个身份,留在我身边自然不行,」沈弗辞微微嘆气,「你文武不行,留在我身边怕是要带累我的名声,我往后还是要嫁人的。」 荣犀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沈弗辞想了想,抬手掀开车帘朝外笑了笑,「长鄢,你家还缺伙计吗?」 谢洵一顿,转过头来,「什么?」 马车驶向京师。 在即将到达北城门之时停下。 一众官眷都福身垂首,不敢抬头去看,人群之中,站在最前的太师柳正,已逾六十高龄,按理来说,以柳正的身份是不必前来的,然而,沈弗辞回京之前,这位年迈的太师上书要求出城迎接公主,甚至震惊了朝中一批官员。 柳浣便是站在柳正身边,作为才从西北归来的柳家嫡女,柳家子嗣单薄,男子少,女子多,自柳浣的父亲柳严明以来多有凋零。 「注意礼数。」身侧的老人拄着拐杖,目视前方说道。 第88页 柳浣赶紧低下头来,不再抬头去看。 马车在人前停下来。 侍从掀开车帘,抬着公主的手将人小心翼翼地扶了下来。 「恭迎公主回朝!」 「恭迎公主回朝!恭迎公主回朝!」 柳正慢悠悠地喊了一句,身后官员家眷也都跟着喊了起来。 「柳太师?!」 柳浣听着眼前的女子惊唿一声,随即小跑了过来,「太师怎么来了啊!起来,都起来!」 柳正上前迎了几步,还没等行礼,便被眼前人稳稳地托住了胳膊, 「太师是陛下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哪有老师给学生见礼的道理!」 哦? 柳浣稍稍抬眼,便见着那女子,顿时愣在原地。 她怎么觉得这女子如此眼熟? 柳正哈哈笑了两声,「公主真是折煞老臣。」 一边说着一边细细地去看沈弗辞,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啊,这小公主走前和回来后真是变化不小。 「太师说笑,」沈弗辞微笑道,「太师身体看起来依旧健朗。」 「都是托陛下和公主之福啊……」 二人你来我往地说了一句,有皇帝身边的近臣前来催促,沈弗辞只好先道离开,走前她多看了眼柳正身边的人,笑着问,「这是太师家的哪个女眷啊?」 柳正看了眼背后的柳浣,回答道,「是老臣的孙女,前些日子刚接回来的,名浣。」 沈弗辞弯了弯唇角,「很是柔情的名,配得太师的孙女。」 哎?特意提起她又是什么意思? 柳正笑着应下,回过头时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些。 官员离开,柳正上了马车没急着离开,而是先招招手示意柳浣上去。 「上来,我有事问你。」 柳浣愣了下,赶紧提着裙子上了马车。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写完了,今天的又没写完…… 第66章 说是有事问,上了马车却又不急着问了。 柳正的马车内里宽阔,他盘腿坐在柳浣对面,两人中间隔了一张小木桌,上面摆放好了茶具。 车夫小心翼翼地拉着缰绳,京师再大也不能在城内飞驰,再加上柳太师年纪大又爱喝茶,这一路都是能慢不能快稳当才是最重要的。 柳浣稍稍低头,「祖父,浣儿给您泡杯茶吧。」 柳正看她一眼,点点头。 柳浣的动作看起来稍显生疏,偶尔会有停顿,但是每个步骤都做得准确无虞。 柳正不动声色地看着,直到柳浣递茶过来。 「祖父,请喝茶。」柳浣恭敬道。 柳正端起茶杯,闻香,轻抿,长长地「嗯」了声。 柳浣立刻警醒起来,目光期盼。 然而柳正捋捋鬍子什么都没说,又将茶杯放了下来。 这是觉得她做得好还是不好柳浣盯着那茶杯心想。 她多年在外,如今回来本是想着过好日子,谁曾想柳家这样的高门大院并不是她进来了就能攀上了,一连多日,柳浣连柳正的面都没见上,仿佛她只是个物件儿,只不过是摆回到了现在的地方而已,而如今的嫡母安氏却又心思狠辣…… 「西北自京师千里之远,公主跋涉一月有余,才终于在今日抵达京师啊。」 柳正突然开口,柳浣微微点头,却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只好认真听着。 「你此前是常住西边吧?」 「是,」柳浣回答,「浣儿的母亲在那里。」 「这么巧,此前可遇见过公主?」 柳浣愣了下,稍稍皱了下眉,「浣儿并无……」 话音顿住,柳浣突然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公主了。 在宁州县。 难怪她这人如此眼熟。 宁州县内,带人当众闹事逼迫官府的不就是今天这个千里回京的公主吗?! 「在宁州县有过一面之缘,但时间久了,一时没想起来。」 柳浣稳住心神。 虽然不知柳正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但有一点柳浣是知道的,若非与公主有关,她今日恐怕不会有登上柳正马车的机会。思及这些,柳浣选了个相对摺中的说法。 听起来似乎二者交集尚浅,一面之缘不为过,但这缘到什么地步就不好说了。 今日公主突然问了她的名字,或许是一时兴起,但总是认得她的,这就够了。 柳正总不能去问公主这些。 「原来如此,」柳正笑了笑,「难怪公主今日独独对你另眼相待!」 「哪有什么另眼相待,」柳浣也抿唇笑了,「或许只是公主看我眼熟随口问句罢了。」 柳正笑而不语。 哪有什么随口问句,但凡问出来的,多少都有些别的意思。 「我看公主对你还算喜欢,」柳正又端起那杯茶,慢慢喝了口道,「后日宫宴,叫你母亲带你一起去吧,都是柳家的女儿,哪有不上宴席的道理。」 这个母亲指的自然不是柳浣的亲生母亲。 柳浣心中大喜,「是,祖父。」 …… 马车直入宫城,进入宫城后,还能坐在马上的人恐怕只有沈弗辞一人了。 这是皇室的无上荣宠。 小皇帝才刚从御书房出来,因着西北之事,一连几日都与大臣在房中议论此事,争吵不休。 第89页 他今日才刚刚得空,趁着喘息的功夫,便忙不迭将几位大臣送了出去。 门口的阳光晃了下眼睛他的眼睛,一时睁不开。 「陛下,公主回来了。」元升在旁提醒他,白皙干净的胖脸笑眯眯地说。 「皇姐?」沈颂无意识地问了句。 「是啊,清晏公主回来了,这会儿估计都在门前了。」元升笑呵呵地说。 是啊,说了马上就要回来了。 年少的皇帝抿了抿唇,神色难辨。 他今日没去接,他与沈弗辞本就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所以也向来不亲厚,听闻她回来了,没些排场怕是心中不乐意,便叫了些人去接。 他自己是不用去的。 「公主说要先来看看陛下呢。」元升说道。 来看他么? 也是,公主还朝自然要先来拜见皇帝。 沈颂想了想说,「着人请她去清风轩吧,那里清净。」 清风轩是沈颂专门在宫城北边修建的亭子,雅致清净,亭前便是清风湖,清风徐来,水波荡漾。是个好地方。 只是上个月才刚刚建好。 「是。」元升应了下来。 沈弗辞由元升带路,一路弯弯绕绕的,她笑道,「九曲迴肠都不足形容,怎么陛下见我的地方如此难寻?」 元升笑着道,「陛下新建好的地方,想着给公主先看看呢。」 沈弗辞笑了笑,「他说的?」 「陛下可不喜欢说这些,是老奴自作主张。」 沈弗辞嘴角的笑意淡了些。 沈颂确实不喜欢说这些,或者说他什么都不爱说,所以上一世,有关沈颂的事情,沈弗辞知道得寥寥,即便是后来知道了些,也是通过周江延的口。 「陛下近日可好?」静了半晌,沈弗辞问道。 元升眼中惊讶一闪而过,要知道这位公主对陛下那可一直都是不闻不问,此次出门了一趟回来,遭了些罪,恐怕连人也变了。 人啊,总得经歷点什么才能明白。 「事物繁忙,」元升说道,「陛下近日,唉,有些心烦。」 心烦是应该的,做皇帝哪有不心烦的呢? 他不心烦,底下的人便要心烦。但现在明显不同,他心烦,底下的人反而更心烦了。 沈弗辞静默着没有开口。 清风轩的建造果然极为雅致,她绕着清风湖旁的假山,一转身便看到坐在湖边的沈颂。 脱了龙袍,换了身靛蓝色袍子,衬得更加唇红齿白,这样的颜色向来是压人的,可半点压不住沈颂身上的少年气。 不知道趴在亭边的栏杆上在看什么。 这样的少年若是不当皇帝,只养在富人家,做个没有烦恼的小少爷倒也挺好,一辈子混混也就过去了。 却偏偏生在这样的帝王家,又被推上高位。 「皇姐。」少年皇帝看见了她,开口叫道。 沈弗辞回过神来,定定地看了他两眼,而后低头行礼,「清宴拜见陛下。」 「嗯,」沈颂看了看她,淡声道,「起来吧。」 第67章 单就此场景来看,二人也算得上是和谐,只是淡漠了些。 沈弗辞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沈颂叫她起身,「皇姐请坐吧。」 沈颂虽年纪不大,朝堂之上的那些习气却学了不少,说话做事也都知道分寸,却做得僵硬,这恰恰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才有的特点。 分寸捏得太紧了,便会显得生疏。 所以他们一直很生疏。 坐? 坐哪里? 沈弗辞在四周看了看,而后果断坐在了沈颂身边的位置。 离得不是很近,却也不远。 沈颂也只是稍惊讶了下,并未说其他的。 「陛下在这里看什么呢?」沈弗辞学着沈颂刚刚那副模样,低头看去,湖面只能映出天空绿树,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就在看这些东西吗? 沈颂坐得端正,温声道,「朕只是随便看看。」 下一刻,沈弗辞一手握着栏杆,而后越过栏杆一下子探了半个身子出去,沈颂一惊,一手径直伸过去,但只来得及拉住沈弗辞的衣袖。 「别怕,」沈弗辞回过头来笑了下,「我就是想仔细看看陛下看的东西。」 她回头去,又探得多了些,便感觉到那拉住衣袖的手更紧了些。沈弗辞弯了下嘴角,一手拨动水面,那映照出来的东西便变得破碎起来。 沈颂出生之时,有大师说他命中有水灾,于是从他出生起,宫中的湖便都填了,但谁能想到一朝做了小皇帝立刻便修了个湖出来呢。 沈颂见她没事,松开了抓着她衣袖的手,然而半路又被握住手腕,硬拽着过去随着沈弗辞拨动水面。 沈颂一愣,「皇姐……」 虽然湖是建了,但他到底顾及着,还是有点怕的。 沈弗辞松开他的手,「陛下看,这湖中倒影一碰就散了,就如同这世上许多难题一样,看着难,实际上试一试便就烟消云散了。」 她好像是在说这件事,但又好像不是。 沈颂看了眼不远处静立的元升。 「陛下是天子,不用事事看别人脸色。」沈弗辞突然道。 沈颂看向她,抿了抿唇,「皇姐,这话是何意?」 沈弗辞笑了,「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沈颂太拘谨了,但此时说这些他也未见能明白过来。 第90页 「听元公公说,陛下最近事物繁忙,」沈弗辞像是随口提起,仔细看了看沈颂,「似乎是瘦了些。」 沈弗辞可是从来不管他胖瘦与否的。 沈颂谨慎地说,「还好,不算太忙。」尚能喘口气,不至于被憋死。 但是瘦,他瘦了吗? 为何公公总说他最近胖了,皇姐却说他瘦了? 「皇姐留下来与朕一起用午膳吧。」沈颂提议道。 不过他的提议沈弗辞向来不当回事。 「好啊。」沈弗辞含笑道。 「既然如……嗯」沈颂愣了下,嗯啊了两声反应过来,「哦,那朕叫元公公去准备。」 说着抬手便叫人过来。 元公公看了眼沈弗辞,笑眯眯地对沈颂说,「老奴这叫人下去准备。」 …… 「我还以为沈弗辞进了宫,你也要跟着进宫。」荣犀不知道自哪里哪来的瓜子,一边嗑一边说道。 另一边靠在椅子里的人动了动,一身玉色长袍,富家公子一般闲散,他一动,脸上的书掉了下来,露出一张俊秀不失凌厉的脸来,因着这股闲散之气,将脸上的凌厉都沖淡了。 「宫里是什么地方,我说去就去得?」谢洵说道。 荣犀嗤笑,「京师是什么地方,你不也说来就来不过是她动动嘴皮子的事情而已。」 谢洵目光微顿,而后看向他,其中不悦不言而喻。 「好好好,」荣犀手也没停,「我话多。」 他嗓子好了不少,说话没什么问题,只是听起来难听了些。 谢洵皱了下眉头,想着非得找个大夫把他这嗓子给治好了,省得听着心烦。 「不过留在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荣犀又问。 他现在正在京师小香里的一家酒坊的小后院,算不得什么有名气的店铺,门脸要多低调有多低调,人也少,但就是这样冷清的生意还能开到京师来才叫人惊异。要么是这老闆产业多钱多,不在意这些小小的亏损,要么就是有点别的什么意图。 谢洵:「我的意思和她的意思有什么区别?」 荣犀闭眼,「要是你的意思,你来这的目的就值得琢磨,要是她的意思,她留你在这的目的也值得琢磨。」 不过他现在琢磨不出来个什么。 「一个名声不算好的中原公主,一个……」荣犀从眼尾处瞥了眼谢洵,「来去自如的侍卫……」 在一起能有什么目的?总不会真的是为了什么私情吧? 他们看起来实在不像这样的人。 荣犀嗤笑一声。 他想的是多。 谢洵留在这里的原因很简单——皇宫不是他能去的地方,也不是他想去的地方。即便因为不知名的目的来了京师,谢洵也不是头脑发热便直接跟着沈弗辞进了宫的。 他又不是傻子。 想到这,谢洵也长嘆一声。 不是傻子,但也不算聪明,他是能来京师的,但现下显然不是最好的时间,谢氏在京师只有这一方小小的立足之地,还算不得稳固。此时来,显然有些冲动了。 荣犀看他,「嘆什么气?」 他才是真的背井离乡、孤苦无依,怎么还有人在他面前嘆气。 谢洵坐直了些,把自己手边的帐本扔到荣犀的腿上,「做帐。」 荣犀一怔,「我……」 谢洵牵动嘴角,道,「你一日在我这,便一日是我的帐房先生。这可是公主亲令。」 荣犀垂眼拿过帐本。 别的他大概不怎么明白,帐本却是清楚得很。 突然想到了沈弗辞向他提起的那个条件,荣犀咬了咬牙。 一国公主看中的竟然是他那点私养的产业。 荣犀哗地翻开帐本,他迟早要叫沈弗辞把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谢洵见他没有多说自然也不会再惹他,从椅子上起来朝外走去。 既然他来了这京师,总得去看看。 第68章 沈颂几乎很少和沈弗辞在同一桌子上吃饭,更别提这样面对面地坐着吃。然而沈弗辞似乎不怎么在意这些,一心低头吃东西。 沈颂犹豫了下问,「……皇姐这几天是没有吃饭吗?」动作还算优雅,胃口却大了不少。 他看着对面的沈弗辞抬起眼皮看他一眼,目中无情绪,以为她烦了,愣了下,于是又说,「皇姐慢慢吃。」 一边的元升接收到眼色,立刻过去给沈弗辞倒了杯茶水,摆到她面前。 沈弗辞不太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吃了。」 沈颂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沈弗辞是在回答他之前问的问题。 「但是吃不好,」沈弗辞喝了口茶水,「路上颠簸,赶路重要,都是随口吃些便走。」 这话说得没错,他们一路都算是快马加鞭地在赶路,只是到了京师,反而得慢下来。 沈弗辞知道沈颂性情,有些事情急不来。 如今奕县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若没有变动,此时此刻,朝廷下达诏令的消息已经到了各个朝臣耳中,原尚书令付永安已经踏上了前往奕县之路,而不久之后,奕县消息传回,周毕里通外敌,周江延便会被问罪。但如今因她的缘故,这罪责或许难以完全怪到周毕的头上,然而进京之时,她还是听到了风声。 那就是周江延已经被下狱了。 第91页 沈颂看着她,过了半晌说了句,「皇姐辛苦。」 这话说得太简单,又太犹豫。 要是换做以前,沈弗辞便会当做他不想说又不得不敷衍她,所以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事实上,沈弗辞以前也确实常常是这样想的。 上一世她回京之后并未见到沈颂,沈颂也只是派人送了些赏赐过来权当抚慰——毕竟沈弗辞是半路跑回来的。 想到这,沈弗辞稍稍嘆了口气。 沈颂眼睛一直看着她,见她嘆气,动作不明显地皱了下眉头,而后又垂了眼皮下去。 这顿饭吃得还算是融洽,至少于沈弗辞一人来说是如此,元升招唿宫人给沈弗辞和沈颂二人净手,又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下去。 「今天清宴很高兴能同陛下用膳。」沈弗辞用完膳也没打算再待下去。 「皇姐客气 。」沈颂谨慎地说。 沈弗辞多看他一眼,弯唇笑了笑,而后便告退离去了。 沈弗辞逐渐远去,沈颂收回视线,靠在亭下的栏杆上,忽地伸手过去拨了拨水面。 「哎呦,陛下……」元升出声却没阻拦。 沈颂动作顿了顿,收回手,「元公公,你说她在想什么呢?」 元升笑了声,「这老奴可不敢瞎猜。」 沈颂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那就好好猜一猜。」 元升沉吟了下,「许是此次路途遥远,吃了些苦,这人啊,遇到大事了,总会有点变化。」 「可是这点变化跟朕有什么关系?」沈颂不解。 元升笑呵呵地说,「陛下到底是公主的血亲,是公主唯一的依靠,这天下哪有比亲人更亲的。」 沈颂这回没再反驳。 「累了,回宫。」沈颂说道。 元升立即伸手将人扶起来,跟在后面慢悠悠的地回宫去了。 …… 京师到底是京师,道路干净宽敞,达官贵人不少,待着小厮奴僕在街上的公子小姐也不少,比起金陵的富庶,更添了股贵气,谁也不敢说这街上随意碰上的一个人是谁家的公子,又是谁家的贵女。 谢洵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将自家酒坊附近的几条大路小路都记在了心里。 这酒坊说来也是许久之前谢家的一个小管家开起来的,只是后来多年也未见得有什么发展,所以也并未多重视。 谢洵此前恰好多问了一句,现下正好用上。 「新开的醇香楼真是不错,」经过的男人砸么着嘴,「听说老闆是南方来的,一掷千金,硬是将原来的小圆楼给逼出了这个地界。」 「豪气啊,小圆楼可做了有年头了,虽说这两年不景气了,那也算是根深叶茂,这么干不招人骂吗?」 「怎么不骂,」那男人笑了声,「架不住人家菜香酒香,开张前三天,京师全城的人都能随便来吃,老闆说了,不用付钱,就是图个吉利。这吉利不吉利的不好说,这名声倒是打出去了,老闆是个聪明人吶。」 「可惜现在啊,」男人有些可惜地嘆气,「醇香楼关门了。」 「不会刚开门干不下去了吧?」 「这么干就算是家有千金也受不住吧,这是自作自受。」 「什么呀,」男人摆摆手,「人家老闆说了,要等个贵人,等那贵人来了,醇香楼到时会再次开门。」 不过这醇香楼,已经有五日未开门了啊……还能开吗? 众人心里都有些疑问。 谢洵经过将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而后与这些人擦肩而过。 突然开起来的酒楼,家底丰厚的老闆,行事豪放……让谢洵不得不怀疑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少爷,还不开门啊。」 小院子里,坐在竹椅上的人晃了晃腿,闭着眼说,「不开。」 「这……」这再下去怕是真的要先将带来的钱给花光了。 「等着,」竹椅上的人笑了声,「听说他们已经回京师了,快了,快了。」 第69章 「公主,陈二小姐来了。」小蝶轻声提醒道。 沈弗辞扭头看向小蝶。短短几日,小蝶跟着宫里嬷嬷已经学了不少,又经过奕县那样的大事,整个人沉稳不少,按照她自己的话说,她是公主带回来的,不能给公主丢脸。 「让她进来吧。」沈弗辞说道。 陈月得了令便急切地拎着裙子跑了进来,「公主!」一脚绊在门槛上,差点摔在地上。 一边还未退下的小蝶见状赶紧伸手去扶她。 陈月感激地看了眼小蝶,而后站直了身子小跑过去,喘息着说,「公主您终于回来了。」 「急什么」沈弗辞拉了拉她的衣袖,「摔着了我怎么向陈大人交代?」 陈月迟疑了下,在沈弗辞对面坐了下来。 沈弗辞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她与陈月其实不算熟稔,不过是早几年前的宫宴见过,陈月不喜欢宴上觥筹交错的景象,藉口出来走走正好碰到了偷熘出来的沈弗辞,两个人便多说了几句,后来时间久了,沈弗辞很少见她,若不是此次回京,沈弗辞恐怕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 不过她不认得陈月,陈月却是认得她的。 陈月仔细地端详了下沈弗辞,后者好笑地问,「是我走得太久你不认得了吗?看了这么久?」 陈月嘆了口气,「是公主回来得太晚了,西边又太乱了,让人忧心。」 第92页 沈弗辞笑笑,弯唇说,「我好好的呢。」 「是公主吉人自有天相。」陈月说道。 小蝶关好门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沈弗辞和陈月二人。 陈月压低了声音道,「公主要是还不命我进宫,我恐怕就要自己求到陛下那里去了。」 自古臣女进宫都得有令,自沈弗辞回来后,陈月便一直静等着,谁知沈弗辞一点消息也没,让她心忧。 沈弗辞笑了声,「说起来还要谢谢你,要不是因为你,周江延的审理恐怕就是刑部而不是大理寺了。」 大理寺大多主管皇室,很少涉及朝中事物,而如今周江延以通敌之名下狱,此案本该移交刑部,由刑部主审,而大理寺卿以西北边事为由认为其牵涉甚广,又因公主此前曾去过西北,此事引起了争议,最后不得不将此案件转入大理寺中,由寺常陈青主审。 而陈青便是陈月的父亲。 周江延在其地盘之上,总比被放在其他地方要安全许多。 陈月听到沈弗辞的话神色一凛,「不敢承公主的谢,我只是给父亲递个话而已。」 周江延之案看起来似乎是个烫手山芋,毕竟其父身份敏感,名声太大,这案如何处理,主审官都难以服众。然而这事若是沈弗辞露了意便不同了,陈青揽下此事,或许反而是个好机会。 这样的道理,谁都能想得明白,只是沈弗辞说的话陈青未必听得进去,所以才通过了陈月。陈月虽为女子,但在陈家也是颇受宠爱,陈青不信任沈弗辞,但很是信任这个女儿。 沈弗辞:「说来周江延下狱已经有小半个月了。」 迟迟不做提审,朝中也未表态,似乎是将这个人遗忘了一样。 陈月也道,「是啊。」 沈弗辞低头喝了口茶,语气淡淡地问,「他在大理寺中情况如何你可知道?」 「公主想知道,我可以去打听一下,」陈月说道,「不过到底是以罪名进的,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公主要是觉得不行,我……」 「不用,」沈弗辞打断她,笑了下,「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 她要做的事情只不过是防止有人在狱中对周江延动手,毕竟今世与之前不同,前世便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现在却被沈弗辞横插一脚,难保不会出现其他情况。 陈月有些讶异,但也没有多问,「好。」此事从现在开始就是烂在了她的肚子里。 「今日陛下送了些好茶过来,你既然来了,正好带一些回去。」沈弗辞对她说道。 陈月笑笑,「多谢公主。」 「小蝶,」沈弗辞喊道,门外一直等候的小蝶立刻推门进来,「带陈小姐去看看。」 小蝶低头道,「是,」让开一边的道路,「陈小姐请跟我来。」 陈月站起身来朝沈弗辞点点头,便跟着小蝶去了。 …… 军营—— 冰冷的水包裹着紧实的躯体,湿透的黑色布料在水中半漂浮着。 「齐哥。」成轩在旁边站着,手里拿着一件大氅,看了看另一边的香,「已经超过一炷香了。」 水中的齐贺睁开眼睛。 冰冷的水沖得他脸色发白,他「嗯」了声,从水中走了出来,刚一出来,成轩便想要将手中的大氅盖在他身上,被齐贺抬手挡开。 「不用。」他常年习武,还不至于忍受不了这点寒冷。 「干嘛这么折磨自己,」成轩小声说,「陛下也没说要罚你啊。」 齐贺面色不变地拿过一旁的棉布将脸上的水擦干净,「陛下不罚,那是看在黑袍军的苦劳上,我自罚才对得起陛下。」 可公主不是安然地回来了吗?谁都知道西北的情况,连陛下都不追究,他自己在这里自罚个什么劲儿? 成轩心里嘟囔。 恐怕不是觉得愧对陛下,是自己心里想不开,发泄呢。 齐贺看了眼成轩。 「闲得没事就去校场,别在这里跟着我。」 嘿!谁愿意啊! 成轩也是好心,撇撇嘴道,「是,副参将的命令哪敢不从。」 「你……」齐贺皱了下眉头。 「齐副参将!齐副参将!」 突然有兵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笑着,「齐副参将,宫里来人了。」 第70章 黑袍军是现今唯一可以驻扎在京师周边的军队,距离京师不过是十几里,京师东门也称干军门,就是为黑袍军专门所留。 小蝶手上抱着木盒,身边带路的男人,是黑袍军参将身边的小兵。 「需要帮忙吗?」 小蝶掂了掂手里的木盒,「不用了,公主交代我要亲手交到齐副参将的手中。」 「什么东西这么宝贝」军中少见女子,有人混不吝似地开口,但很快便住了嘴。 小蝶也不生气,她本就是从闹市中长大的,看不出来其中不适,「是公主给的赏赐。」 也是。 齐贺单独带兵前去护卫公主,得到公主的赏赐也是应该的。 齐贺来得很快,只是头髮还未擦干,半湿地趴在身上。 看起来像是沐浴过,但又哪里不太像。 小蝶多看了两眼。 「小蝶姑娘。」齐贺目光顿了顿。 「啊,」小蝶回过神来,「见过齐副参将。」 齐贺虚虚抬手,「小蝶姑娘是公主身边的人,你来这里便犹如公主来了。」 第93页 这是说小蝶不必太多礼节。 小蝶抿唇笑笑。 人家是这么说,她要是当回事那就是她自己脑子有问题了。 「齐副参将路上护卫公主有功,陛下的封赏已经到了,这是公主额外的赏赐,」说着小蝶把手中的木盒递了过去,成轩赶紧出来接下,「感念齐副参将的功劳。」 「公主过奖了,」齐贺平静地说,「这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分内之事是当做,能做到如何就要看人了,」小蝶笑了笑,「这是公主的原话。齐副参将就是那个能把分内之事做得极好的人,公主是真心欣赏齐副参将才会叫我送东西过来的。」 齐贺微微点头,「还请小蝶姑娘替我谢过公主殿下。」 小蝶笑了下,眼睛却滴熘熘地在齐贺身上转着,待到东西送完了,清了清嗓子,「那我这就回去向公主復命了。」 「嗯。」 小蝶准备上马车的时候又被叫住,回头看去,齐贺还站在原地。 小蝶弯了弯眼睛,「齐副参将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公主吗?」 齐贺抬眼,最后摇头道,「没有。小蝶姑娘路上小心。」 眼前的人「哦」了声,钻进了马车里。 成轩抱着木盒跟着齐贺往回走。 公主能给齐哥送什么东西呢?吃的用的 陛下的赏赐很是直接,金银珠宝,齐贺不在意这些,都充了公,权且当做给军中的费用了。 但这公主送的可不一样。 成轩拿着盒子想要晃一晃,还没等动作,便似乎被齐贺看穿了,他连忙住手。 公主单独送的东西当然不能随便充公,便是被公主知道了,想必嘴上不说心里也不用痛快。 「参将。」 「参将。」 一个高大黝黑的男人走来,「都围在这干什么呢,散了散了。」 齐贺看向来人,「参将。」 黑袍军无总兵,参将便是这军中最大的官。 林磬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生得高大,手劲儿也大,这军中能被他拍两下还面不改色的,也就只有齐贺一人了。 林磬揽着他的肩膀朝房中走去,「公主叫身边侍女亲自给你送礼,这礼可不一般吧。」 齐贺面色不变,「参将想多了。」 「我想多了」林磬摸摸自己下巴上的鬍子,别人不知道这公主和齐贺关系不一般,他可是知道的,俩人从小斗到大,齐贺就是个闷葫芦,忍着憋着,但不声不响地把仇报了,但这次不太一样……齐贺回来后丢了魂儿似的,如今听到公主送东西过来了,竟然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不同寻常,不同寻常。 这背后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林磬探究的表情落入齐贺眼中,他一言不发,权当作没看见。 「参将要是没别的事,我就下去了。」齐贺说道。 林磬立刻警醒,「怎么,急着看公主的赏赐」 齐贺似乎是咬了下牙,「军中操练。」 「哦,」林磬又恢復原样了,「不急不急,军中操练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你回来之后把人往死里练,也不能让黑袍军一夜间所向披靡,还是先谈谈别的事情吧。」 齐贺顿了下,「参将说的是……」 林磬在他对面坐下来,如今房中只有他们二人,「谈谈贺州刺史遇刺之事。」 齐贺想了想,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也听说了这件事情,但贺州……」 林磬「哼」了声,「贺州可是那位的驻地。」 两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这里,可能不太平了。」林磬阴沉着脸说道。 …… 「刺史遇刺?」沈弗辞有些讶异,「现在情况如何?」 沈颂随口似地说,「听说并无大碍,但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说什么也不去了。」 「四五十岁的人了,这么不经吓。」沈颂说道。 沈弗辞捻了捻手指,「陛下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沈颂看向门外,「找个人替他去,送些礼物过去抚慰抚慰罢了,早朝有人提了几个名字,朕觉得都还不错。」 沈弗辞犹豫了下,忽然笑了声,「不如换个法子吧,换个有意思的。」 沈颂好奇地看向她,「换什么法子?」 朝中有事向来都是这么处理的,不过是不想去而已,换个人去不就得了,偌大朝廷,也不是就他一个人能担刺史。 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沈弗辞笑了笑,「在京师遍及可行人选,择优而出。」 第71章 「荒谬,歷来从未听说过,」穿着官服的男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刺史择优而出,由谁择何为优这么大的事难道是她一介女子就能随口决定的吗?!」 「荒谬!」 这样的大事陛下竟然也能由得她这样乱闹。 真是,真是…… 他深吸了口气,生怕自己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黄毛小儿到底还是不行。 他伸手摁了摁自己的额心,重重地嘆了口气。 「尚书大人莫恼,」另一边的中年男子捻了捻自己的鬍子,「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肖世骞从手中缝隙斜着眼睛看向杜矫,「算什么好事?能有什么好事?」 杜矫半眯着眼睛,「那您得看这崔群不肯去贺州是因为什么原因。」 第94页 肖世骞放下手来,靠坐在椅子上,「这贺州是宣王的封地,自先帝起,这封地之内的事情都由封王管理,虽说是天子的土地,实际上,」他冷笑,「不如说是封王自己的地盘。」 「是啊,」杜矫点头,「先帝也是给够宣王面子,至少我们能看到的地方,从不曾干涉封地之事,怎么这小皇帝一上来,就派人去贺州了呢。」 小皇帝藉口西北之事,对地方官的作为颇有微词,是以设十二刺史分往地方查探地方政事,其中五位刺史甚至可直接行天子之权。 这可是天大的权利。 然而崔群一听说这事儿便立刻闭门不出,人人都以为他这是与其他朝官暂时划清界限,免得被皇帝怀疑,然而崔群刚一出门没几天就遇到了刺客,说什么都不再去了。 谁都看得出来,崔群这是不想去。 但看得出来也没人敢说出来。 「这刺客是真是假,」杜矫捋着自己的鬍子,「不好说啊。但这崔群不想去那可是真的。」 说完,杜矫看了看四周,悄声说,「虽说宣王多年不理朝政了,到底也是皇室中人,又有那么一段风云过往,小皇帝这么做……」 这么做的意味不言而喻。 小皇帝不信他。 「唉。」 杜矫嘆了口气。 皇帝就是皇帝,十几岁的小儿那也是皇帝,君心难测啊。 「哼。」 肖世骞冷笑一声,「真是老实,崔群就是去了,难道还怕宣王扣他在贺州,回不来不成?」 他是不信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能有什么深不可测的想法,但能说动他这么做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立场,至少对宣王还是有些怀疑的。 这就值得思量了。 「所以说,」杜矫笑了笑,「未必是坏事。」 「崔群不想去,不代表别人不想去,」杜矫仰天嘆息,「这真正想去的人,被这么一闹,这回倒未必去得了了。」 肖世骞静了一瞬,「就凭一个女子的话?」 「别小看女子,」杜矫哈哈大笑,「女子闹起事来那就是大事了。」 肖世骞走到窗边,负手站着。 希望如此吧。 但愿这个小公主能在有用的时候真正起到点作用来,别是雷声大,雨点小,还没落地就干了。 杜矫「哎」了声,「听说浅巷里有家酒坊,味道不错,大人感兴趣吗?」 肖世骞没什么别的爱好,倒是极爱酒。 他头也没回,「京师的酒我都喝过了,能有多不错?」 「回味无穷。」 肖世骞转过头来,「你说的?」 「我说的。」杜矫道。 肖世骞大笑,「走,那就去。」 …… 「浅巷里那家酒坊的酒简直一绝。」 「听说开了许多年了,但以前可从未听说过啊。」 「小二,你能不能去浅巷买壶酒回来!」 叫酒楼里的小二去别处买酒? 「哦哦哦,各位老爷稍等,稍等。」 小二转身下楼七拐八拐地到了一间不大显眼的屋子,打开门,背对着门的年轻男人手里正拿着根毛笔乱画。 若是有人见了,便立刻能认出这人便是就不开张的醇香楼的老闆。 小二将客人的话说了。 谢游将笔放下,抄着手看他,「浅巷?酒坊?为什么没听过?」 他虽刚来京师不久,但将这京师大大小小的商铺都打听了一番,酒坊也打听过,但浅巷的,没听说过,至少是个没什么名气的。 怎么一夜之间,好像全京师的人都知道了似的? 小二也不知道是如何传出来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去买,」谢游没多想,「既然是客人要的,无论如何都要弄来,不过多买一坛,」他敲敲桌子 「送到我这来。」 小二得了令便连忙关了门下去。 谢游依旧抄着手站着,脸色却不大好看。 真是防不胜防。他自己的酒楼还没开门,就先被别的酒坊压了一头,好不容易造起来的势现在竟然有些颓了?! 他随即又皱了眉。 这京师不可能有他没打听好得商铺,要么它是一夜冒出来的,要么就是哪里出了岔子,让他忽略了这个地方。 这老闆真是有意思。 谢游重新拿起笔来,提笔在自己未完成的画作上添上最后一笔。 轻轻一吹,大功告成。 「来人。」 谢游将自己的画作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夹在腋下。 「备辆马车,我要出去做生意了!」 第72章 「画?什么画?」柳浣头也不抬地问道。 静谧的书房之中,薰香味淡雅致,墙边挂着几副墨迹尚新的字画——那是她前几日刚刚作好的。 自从城门外被公主问了一句,回来之后,柳府上下对待她的态度都开始悄悄发生变化,先是书房布置得增多,而后是一向针对她的嫡母陈氏也开始有意无意地迴避她。 柳浣不会认为陈氏突然决定想要做好这个嫡母不过是长辈那里施压,让她不得不暂避风头而已。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公主对她的兴趣。 虽不知从何而起,但那样单薄的一句话,确确实实为柳浣带来了许多的好处。 近来公主对她另眼相待的消息在京中悄悄传开,京中多少女眷对于这位公主的作为都颇有微词,但这并不代表她们不想得到公主青睐。 第95页 毕竟是皇室,还是皇帝的姐姐。 由此,最近也多了许多上门来找柳浣的朝中官员的女眷。 倒也不必让她特意出去走动。 柳浣近期早已习惯了这种事情。 不过官员的女儿们来找她尚且可以理解,一个还是白身的男人来找她干什么,还说带了副天下闻名的名画? 柳浣手中的笔不停,「他有没有说是哪位大师的作品?」 丫鬟看了眼自家小姐,「这个……门房说他是自己画的。」 柳浣的笔顿了下,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刚刚产生的恬淡笑意有些淡了,「他自己画的,就敢妄称天下闻名?」 丫鬟也有些无奈,「那人就是这么说的,还是大小姐见了他一定不会后悔。」 「真是林子大了……」丫鬟顿了顿,没敢继续说下去,「奴婢这就派人将他打发出去吧,也没听说过京师哪来的这么一号人。」上来就说自己的画多么好,就算是柳太傅都不敢这样大言不惭。 这么狂妄? 柳浣想了想,将笔放下,「让他进来。」 她倒是想要看看,什么样的人竟然能这么狂妄,又是什么样的人能作出来那「天下闻名」的名画? 小姐发话,丫鬟也不好不听,便「哎」了声下去了。没过一会儿,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被领了上来。 隔着屏风,谢游被领至位前坐下。 柳浣看不真切他的面容,但就其举止来看,委实不像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也难怪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他坐下后,便将拿着的画轴随手放置一边。 柳浣笑了声,「公子既然如此看重自己的画,为何对待它的举止又如此随意?」 谢游靠坐着,却不大舒服。 这柳府也算是勛贵之家,怎么这垫子这么薄,坐着甚是不舒服。 还是公主会享受。 「画是在下画的,在下确实看重,」听到柳浣的问题,谢游回答道,「但再看重也仅仅是一幅画而已。」 柳浣笑了笑,「公子说这幅画是天下闻名的,既然是天下闻名,又岂能说是一幅画而已,柳府府中藏有的诗画也都是天下闻名的名作,对待名作岂能随意?」 「虽然公子现在尚未成名,但同是爱画之人,便也该抱有尊敬之心吧。」 谢游对待她的言辞并未恼怒,而是将那画轴拿在手上,随意地杵在地上。 「柳小姐,名画之所以为名画,是因为人还是因为画?」 「这……」 柳浣顿了顿,「无真才实学便无名人,人因画而闻名,画因人而遐迩。」 「说得好,」谢游点头,「那我现在未成名,我的东西算不算名作?」 柳浣已经渐渐失去耐心,这样拿着点东西便想要来讨好她的人实在太多了。 「自然不算,」柳浣说道,「等公子哪日闻名天下了,或许就算是名作了。」 「所以柳小姐不愿意收我的画了?」 原来是叫她收画的? 可笑,拿她这里当什么地方?! 柳浣脸上笑意不变,「公子若有大才,来日必定能和你的画一样闻名天下,只是……公子如今所为,」她摇头嘆了口气,「实在令我难以嘆服。」 「公子不如将画给我看看」 谢游也嘆了口气,「罢了。」 他站起身来,将画轴揣进袖子里,「命里无福。」 「你说什么?!」 柳浣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 「公子进的是柳府,不是别的什么人都随便能进的院子,还请你慎言!」 谢游却看也不看地转身。 「所谓闻名天下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在下不过是想更上一层楼。」 说完,他掂了掂手里的画轴。 谁会嫌弃自己过得更好呢? 不过,这楼即便不上也没什么,他积攒下来的东西已经足够他在此地一步登天。 「你?!」 柳浣看着他疾步离去,脸色越发深沉。 谢游出了柳府,一脚刚迈出去,就撞上了个十二三的女孩子。 「哎呦,」那女孩儿退后一步,似乎是少见外男见他的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你是什么人?」 谢游懒得解释,只道,「闲人。」 「什么闲人,」柳箐嘟囔了一句,也知道柳府现在来人多半不是见祖父,便是见柳浣的,而后摆摆手,「快走快走。」 说完,她低头看了眼,「哎,你拿的什么东西?」 「画。」谢游惜字如金。 他如今不爽,话也不想说,听她一问,便径直将画轴塞进她的手中。 「给我干什么?」柳箐吓了一跳。 谢游朝后看了眼,「有缘,」他笑了声,「兴许这就是柳小姐的机缘,但这机缘到底怎么样就看柳小姐怎么用了。」 既然有人不要,那不如送给别人。 认得她? 府中自从柳浣回来以后,便都改口叫她二小姐,外人也是叫柳二小姐,这样叫她柳小姐倒是讨巧。 但她喜欢听。 柳箐多看了谢游一眼,鬼使神差地将画抱了起来。 「那我就收下了。」她说道。 谢游看她。 柳家也许也不全是自作聪明的蠢人,毕竟也不是只有一个柳小姐,眼前不就还有另外一个。 第96页 他虽不记仇,但不代表他心胸宽广。 谢游笑了声,拱手道,「在下谢游。」 第73章 浅巷中的酒坊无名,悬挂在门边的木牌之上,也仅仅刻了「酒坊」二字,就连这门口都建造得极为简单。 简单得似乎是不想被人发现一般。 但往往越是这样的地方,便越是有些真材实料。 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 肖世骞来的路上还有怀疑,此刻站在门口就觉得跟陈矫说得八九不离十。 陈矫跟在肖世骞身后下车。他是肖世骞的幕僚,无官身,却有名声,不少人都可惜他不出仕,他自己倒是乐得自在。 说起来能做肖世骞的幕僚,也不过是路上欠他酒钱而已。 两人志趣相投,陈矫这事做得也就高兴。 酒坊每日接待的客人有限,往往差不多了,便挂个牌子在门口不再接客。 今天这牌子挂得奇怪,像是仓促挂上去的。 肖世骞皱眉看着,「它这……」 陈矫则直接上手将那牌子翻了过去,将那空白的一面朝向他们。 「大人说什么?」 肖世骞看他一眼,「没什么。」而后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我这里不欢迎不懂酒之人。」清澈的男声从室内传出。 肖世骞和陈矫对看一眼。 这酒坊的老闆当真还有些脾气,不过他们都是懂的人。 「啧,」然而下一刻,紧接着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响起,「我现在不懂,你说我不就懂了?」 「说了你也不懂,还是别浪费我的时间了。」男声慢悠悠的。 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在嘲讽,然而二人语气淡然,似乎还带着些许笑意,怎么听也不像是吵架,反而像是…… 肖世骞住了步子。 他是不是坏了人家的好事?难怪这个时候在外面挂了牌子。 然而陈矫确实不在意这些,也没想去在意,直接不管不顾地走了进去,连在一边的肖世骞都没来得及拦住他。 眼前的一切展露在二人眼前。 所谓俊男美人,不过如此,一坐一立,坐着的女子手中端着个酒壶,而一旁的男人则握着她的手腕,似乎在与其僵持。 「长鄢,」沈弗辞眯了眯眼睛,「你这人怎么回事?」 谢洵手上使了些力气。 「疼!」沈弗辞立刻皱了下鼻子,一副疼痛不已的模样。 谢洵心里咯噔一声,手指不自觉地松了些,然而就趁着这个功夫,沈弗辞便手腕一转从他手中滑出来,拎着酒壶径直对着壶嘴喝了起来。 「这是烈酒!」 谢洵斥她一声,又伸手想要去夺,继而转头便看见两个闯进的不速之客。 谢洵迅速收回手,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沈弗辞前,「二位,本店今日已经打烊了。」 陈矫还要说什么,被肖世骞拦住。 「是在下唐突,既然已经打烊了,那……」 「今日不打烊,」沈弗辞笑嘻嘻的声音从谢洵身后传来,她小声说了句,「你别挡着我。」 谢洵皱眉让开。 沈弗辞的脸再一次暴露在二人面前,让还以为看错了人的陈矫又一次目露惊奇。 陈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他没看错吧?? 这…… 他立刻转头看向身边的人,而肖世骞已经收起了自己惊讶的神情。 「公主殿下,」肖世骞笑道,「很有雅兴啊。」 这么说着,他还不经意似地扫过谢洵,后者有些不爽地别过脸。 沈弗辞将酒壶放下了。 「不是有雅兴,」她笑笑,「我是专门在这里等肖尚书来的。」 「哦?」肖世骞坐下来。 既然现在走也走不掉了,他也笑了下,「愿闻其详。」 …… 陈矫提着两个罈子,酒香即便是隔着罈子都能闻到。 然而他现在没那个心思。 肖世骞看了眼他走神的模样,在眼前晃了晃,「怎么说?」 陈矫回过神来,摇头道,「无话可说,无话可说啊。」 「择优选出刺史一事本就是无稽之谈,可她竟然想让大人一起?!」还特地跑来谈论此事。 陈矫现如今只能说她大胆。 肖世骞闻言点头,「哎可你之前不还说未必不是好事吗?怎么现在就变成无稽之谈了?」 「好事是好事,但要朝臣答应谈何容易?作壁上观是最好的,」陈矫将酒罈抱进怀里,「前些日子听闻公主对柳家小女另眼相待,原本以为柳太傅要参与此事,谁知道她竟然绕了个圈子来找大人了。」 为何不找柳太傅?难道是他不答应? 尚可理解,公主特地询问柳家小姐想必也只是想亲近柳太傅,只是对方似乎并没有同样的心思。 那又为何来找肖世骞? 肖世骞虽是尚书,但此朝与以前不同,尚书共有三人,分管朝中事物,肖世骞在其中虽不至于藉藉无名,但也确实不到能够被人率先拉拢的地步。 弃其他二人而寻肖世骞,这是什么样的想法? 「慧眼识珠。」肖世骞点头道。 陈矫丝毫没在意肖世骞这样自夸,而是也点头道,「至少并非草包。」 见肖世骞看过来,他又急忙补充,「我说的是公主。」 第97页 肖世骞笑了声。 「大人真打算帮她?」 「这不是帮,」肖世骞回答道,「这是公平交易。我为公主助力此事,公主助我平步青云。」 陈矫迟疑道,「朝中势力尚且不明,若是此事不成,恐怕于大人无益有害。」 不过朝堂向来都是瞬息万变,即便此刻能明哲保身,谁能确定下一刻依旧能完好无损。 不过这公主靠谱吗?陈矫想不明白。 「但还有一事,」陈矫道,「这到底是公主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这二者之间可是天差地别。 他们做事,为的是公主还是陛下,这也是天差地别。 肖世骞从陈矫怀中拎来一坛酒说,「这个是我的,」看着陈矫瞪大的眼睛,他又说道,「是谁的意思不重要,反正到最后都会变成陛下一个人的意思。」 他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 「唿——」 沈弗辞栽倒在桌子上,脸颊绯红。 「真的是烈酒啊。」她看着眼前的人都有些迷煳不清,只认得出应是谢洵而已。 谢洵冷眼看着,「是啊。」 「头脑发涨,两眼昏花,四肢酸软,」他顿了顿,「让你喝。」 借他的地方想见肖世骞是真,想偷喝他的酒也是真,只是谢洵一眼没看就没拦住罢了。 沈弗辞慢慢地坐直,道,「长鄢,头晕。」 第74章 谢洵没动。 沈弗辞又伸手过来,看着那片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衣袖,却怎么也抓不住。 她正蹙眉抓着,下一刻那袖角被人攥着塞进她的手心里,又急急得将手抽出来。 「嗯?我好像抓住了。」沈弗辞说。 谢洵垂眼,「嗯,你抓住了。然后呢?」抓住了又想干什么? 沈弗辞嘆了口气,「谢长鄢啊。」 一句话拉得极长,慢悠悠的。 她稍稍仰头想要看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脖子要断了,还是眼前人伸手捞了把才不至于让这个小公主早早亡于仰头太过而抬不起来的窘境。 谢洵的手抬着她的后脑没动,看了会儿又认命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长鄢,」她看着眼前的人,咽了咽口水,「你什么时候娶我?」 谢洵手都没抖,他面对她这样奇奇怪怪的问题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抬眼问,「我为什么要娶你?」 为什么? 沈弗辞皱了下眉,似乎没想出答案,便干脆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娶我?」 谢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疑心她到底是不是在存心逗他。 然而下一刻,裹挟着烈性酒气的脸突然靠近。 「你不喜欢我?」 谢洵唿吸一滞。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他稳了稳心神,「回答好了,我就告诉你。」 若是清醒的,沈弗辞绝不会同他做这样明显不公平的交易,然而事实是,沈弗辞不仅应了,还大方地说,「你可以多问几个。」 谢洵被她气笑了。 「我问你, 」他开口道,「你喜欢我什么?」 「好看。」沈弗辞指了指他的脸,没有犹豫地回答。 不出所料,这也是谢洵之前亲耳听到的。 只是…… 他皱了下眉头,「那对你来说,我和外面那群以色侍人的小倌有什么不同?」 是不是换一个让她高枕无忧的好看的男人,她同样也能说得出喜欢二字? 「什么小倌?」 喝醉了的人没有那么好的理解能力。 沈弗辞完全没有听明白谢洵在说什么,只是脑袋涨得厉害,一片混乱,他又在说些什么她听不懂的话。 「我头晕。」沈弗辞于是皱着眉又说道。 谢洵咬了下牙,「你这人……」 无药可救的肤浅之人!每每说到一些事情就开始装傻! 怒视了她一会儿,谢洵还是伸手将人抱了起来。沈弗辞这时倒是清醒了些,还会自己寻找舒服的地方,闭目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上。 这个样子想要将人送回宫中怕是有些难,谢洵便直接将人抱到了后院,推了间客房走进去。 「公……」小蝶刚过来,一看到这场景下了一跳。 这? 这!! 谢洵没回头,将人放在床上,「过来。」 「……哦。」小蝶傻傻地跟过来,到了跟前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听了谢洵的话了?! 「屋中薰香,拿热水给她擦洗,我一会儿叫人送醒酒汤过来,你来喂,」谢洵说道,「等到两个时辰之后叫醒,再送她回宫。」 这酒虽然烈,但两个时辰也足以让她身上酒气散个七-八成,至少不会被人看见觉得怀疑。 这么想着,谢洵看了眼沈弗辞尚红着的脸,继而松开了抱着她的手。 手中空空。 这么会给别人找麻烦的女子,他脑子有病才会娶她吧。谢洵心想。 第75章 太阳开始西落,小蝶将床上躺着的沈弗辞叫醒,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外,外表简单朴素,任谁也想不到,那个掀开车帘坐进马车里的人竟然是本朝的公主。 马车快速驶入大道,继而进入了皇城,消失不见。 第二日朝堂之上,因皇帝一时心血来潮,想要择优选出刺史前往贺州一事再度掀起轩然大波,无论是平时老成持重的,还是本就暴躁不堪的,此刻都吵作一团,谁也不肯退让。 第98页 「择优而出有何不可,我等不也是在众人中择优而出,这才站在朝堂之上的吗,怎么现在就不可以了」 「胡言乱语!正当用人之际,此事费时费力!」 「胡大人,做官也莫要太顽固!」 「你!」 小皇帝在龙椅上坐着,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臣子们争吵。 世人大多将朝廷中的臣子们想得太过儒雅规矩,以为这些读书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走到如今这地步,站在这朝堂之上,必定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然而哪来那么多守规矩的人尤其是在政见出现分歧之时,这样的争吵便是家常便饭,资歷老的臣子没那么多顾忌,不痛快就会张嘴拐弯抹角地骂回去,要么便是如同这样指桑骂槐,总之一点都没有文人的儒雅可言。 自古文人最可怕,没理也要说出三分,若是有理,几乎连这天都要掀了。 沈颂嘆了口气。 今天这一吵不知道又要吵到什么时候。 臣子们吵累了,互相看不顺眼,朝堂一时陷入静谧。 柳正揣着袖子正垂眼养神,他方才一言不发,有人吵闹也不看不听,权当与己无关。 陛下都不说话,他一个臣子说什么话 即便要说,那也要看皇帝想要说什么。皇帝说话了,他才有话说。 这是一个老臣在朝堂上的惯用伎俩。 小皇帝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谁逆着他,他表面上看没什么,心里其实都记恨着,这个时候他站出来说两句什么,小皇帝就恨不得全都听他的了。 「陛下,臣有言。」一道声音突兀地传出。 听到这道声音,柳正眼皮一跳,扭头一看,果然是肖世骞那个混蛋尚书。 肖世骞朝中间迈出一步,「陛下,臣认为,择优选出刺史确实有些难,刺史上承帝命,下探地方,是陛下的眼睛,也是陛下的手,这样重要的职责确实不适合这样在朝中选出,一则占用时间,二则耗费人力,又不适宜我朝官制。」 柳正扭过头去。 「这肖世骞……!」柳正身后另一个穿着官服的朝臣有些惊讶。 「他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他怎么会掺和进来 是啊,肖世骞掺和进这件事情干什么? 与其干系不大的人大多闭口不言,要么就是跟着其他老臣站边的,肖世骞是出了名的独来独往,也未听闻他与哪些官员亲近些。 这样的人今日应该继续安静才对。 柳正瞥了眼因为肖世骞的话而直起身板听的小皇帝,心底大概明白了些什么。 肖世骞顿了顿,「臣以为,此举确实存有纰漏。」 四周陷入沉寂。 有纰漏和不能行可是两回事。 柳正笑了笑,说道,「老臣以为肖尚书所言有理,择优而出确实难以进行,但也并非完全不可。」 说罢,他看向肖世骞,「肖尚书既然能出此言,想必对此事也应当有其他看法吧」 肖世骞看了柳正一眼。 其余的人则都在看着他。 「既然肖尚书有想法,不如说来听听。」沈颂兴奋地道。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写一点点了 第76章 「臣以为,诚如柳太傅所说,」肖世骞朝着柳正方向微微颔首,「选出刺史一事其实可行,虽我朝歷来没有此等惯例,但歷朝歷代从未有过完美无瑕的律例以供后人照搬,否则也不会代代更迭、朝朝不同,不过都是后人摸索而来罢了,有前才有后,有败才有成。既然是摸索,就得有想法,所以臣只是有这些小小的想法就说了。」 朝堂之上一片静谧,此时便是掉根针在地上,恐怕都要听得一清二楚。 人人心中都清楚,这本就是谁人来当的事情,对陛下来说是件小事,他们再吵,陛下害怕他们吵,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如今肖世骞这一番话出来,生生将这事情的用处给拔高了,将那龙椅上的小皇帝架高,就是想下也下不来。 这该如何是好? 先前还在吵架的朝臣们也不说话了,谁也不愿意背上个阻碍朝廷的罪名。 「说得好!」沈颂笑了起来,「朕就是这个意思!」 肖世骞也笑了笑,「陛下大义。」 不过是其他人「不懂」而已,现在他说出来了,还有谁「不懂」呢? 柳正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甚至对身边的几位大臣说,「肖尚书所言甚是啊,陛下能有此想法,也是为社稷着想。」 几个大臣互相交换眼色,立刻改了口说,「确实,确实。」 另一边本是反对此事的几人看起来脸色有些不大好,先前吵时他们几乎是已经压倒一方,现如今被肖世骞一说,反倒是显得小家子气了。 这个肖世骞,真是出了名的要么一言不发,要么一鸣惊人。 柳正的话让朝堂之上的风向发生了变化。 如今仍在朝堂上活跃的三老臣,除了大司马王彧,便是太傅柳正了,王彧多年不管政事,可见柳正的话便是现在朝中最重要的指向。 在没有下一个柳正出现之前,谁说话都要看一看这位老人家指向哪里、看向哪里。 沈颂目光在众人之间扫过,眯眼笑了笑。 皇姐说得是对的,这朝廷上的事情其实不需要他真的那么费心,只要说一句话、传一个令下去,便会有人替他去说、去做,而他要做的,不过是现在这样拍拍椅子,感慨一句「说得好」罢了。 第99页 「柳太傅也觉得肖尚书说得对吗?」 沈颂淡然地点了点头,「朕也深以为然,不过还是几位肱股之臣想得更多、看得更远,既然如此,这件事情的主办官员便由柳太傅来担任,柳太傅觉得如何?」 柳正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老臣当然愿为陛下分忧。」 沈颂点头,「那肖尚书便辅助柳太傅完成此事吧。」 肖世骞躬身,双手交叠举在身前,「臣遵旨。」 …… 「皇姐,你没看见有个人的脸都绿了,」沈颂笑着说,「他们平日烦我烦得最厉害,我还怕他们又闹到我面前来,没想到这回被肖世骞几句话堵住了嘴,恐怕好一阵子都不会出声了。」 沈弗辞朝他笑了下,将手上装着葡萄的银盘子递了过去。 「陛下不用怕任何人,」因为这件事,短短几日,沈颂看起来似乎和她亲近了不少,「陛下是皇帝,是天子,天子怎么会怕臣子吗?」 沈颂将盘子接了过来。 「皇姐说得有理,可他们实在太过执着也太能说了。」沈颂嘆了口气。 不过这一次,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至少想要沈颂安静地听他们的话是不大可能的了。 「他们说是因为觉得自己有理,而陛下只需要让他们知道陛下有自己的理,这就够了。」沈弗辞淡淡道。 沈颂拿着葡萄的手顿了顿,抬头道,「皇姐,朕好像……不大适合做皇帝。」只是没有其他人,只有他而已。 沈弗辞看着沈颂的眼睛,过了半晌说,「陛下永远都是陛下。」时势使然,谁都没有办法改变。 沈颂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只笑了笑,将手中的葡萄塞进了口中。 「对了,今日朝会还说了另外一件事。」沈颂边说边看向沈弗辞。 后者显然还没意识到此事与自己有关,低头拿了颗荔枝剥着。 「柳太傅说,皇姐与朕当一同学习了,此前西行耽搁了,现在要继续下去才对。」 指甲戳入荔枝果肉当中,沈弗辞抬头,「他的意思是……」 「皇姐,应该选两个陪读了。」 沈弗辞笑了声,将剥好的荔枝扔到一边。 上一世她回京确实便选了陪读,只是读了没一年,便将她们遣散回家了,包括那个被她撞破推丫鬟入水的柳浣,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这事是谁提议的,如今一听,竟是柳正自己说出来的。 难怪啊。 「柳太傅说得有道理,」沈弗辞点头,「那就选吧。」 前世她把柳浣赶走了,现在想想,或许还是放在身边看着会更好些。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得好慢啊,男女主在干什么,为什么进展这么慢?! 第77章 前朝重择刺史,由柳正与肖世骞主任,在朝中一时掀起不小的风浪,不少本在京中没有什么擢升可能的官员纷纷找门路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肖世骞手里的备选名册上,择选开始两天,却无任何其他命令下发,谁也不知这刺史该如何选,又会选到谁,是以胆子大一些都愿意去试试,谁说这就不会是自己呢? 而另一边后宫为公主遴选陪读,按理来说本朝官员的适龄女子都该进入此次备选,然而沈弗辞破了这规矩,令各家女儿自行选择,而后再在其余女子中间进行遴选。 「真是好大的阵仗。」 荣犀靠在门边,俊俏的半张脸挡在帽檐之下,另一半则处于阴影之下,门外人群涌动,不少人挤在官府公告之前交头接耳。 京师平日里确实也热闹,但热闹成这个样子显然是头一回。 而造成这热闹的那个女子现在正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一手端着茶杯正要喝,闻言将茶杯放下了说,「这只是小场面,百姓没见过,所以想要聊聊而已。」 听说过沈弗辞那些故事的荣犀扯了扯嘴角,「跟公主之前的壮举来比,确实不算是什么大场面。」 沈弗辞颇为谦虚地笑了笑。 谢洵将桌子上留下的客人试酒的杯子拿走,「你来有事?」 沈弗辞看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没事便不能来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谢洵道。 沈弗辞微微一笑,「是无事不入破酒坊。」 谢洵看她一眼,伸手将她手中的那杯茶也端走了,见她瞪大眼睛看他,又道,「破酒坊没有好茶,就不糟蹋公主的金口了。」 火气这么大? 沈弗辞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好像自从她上次在这里醉酒之后,谢洵见她就有些不顺眼了,一夜之间,宛如回到了二人最初相识的那几日,难道是她喝醉之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你来是为了我吧,」荣犀关了门,掀掉头上的兜帽,露出眉骨一侧的长疤,「自进来之后,你便一直在看我,」谢洵扫了他一眼,后者仿佛没有看见,只是对沈弗辞说道。 沈弗辞点头,「是啊。」 谢洵的目光顿了顿,又怪异地看向沈弗辞。 「我找到一位手艺卓绝的师父,能将你眉骨的疤痕变成刺青,刺成什么都可以,你意下如何?」 荣犀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眉骨处的伤痕,若是一月以前,沈弗辞说起此事,他必定会选择将这疤痕遮得严严实实,但是偏偏是在现在。 第100页 「不必了,」荣犀说道,「一条疤算什么,我只有看着它,才能记得它。」 沈弗辞也没多说,「既然这样,我便回绝那位师父了。」 荣犀想了想,又问,「他可以刺青,那能否将我背部的刺青弄掉?」 沈弗辞点头,「可以,只是会很疼。」 荣犀刚刚蹙起的眉头松开了,「那好,你改日将人送来。」 他不怕痛,他只是怕这身上的东西弄不掉。他以前是西夷的大王子荣犀,背部的刺青是他的象徵,但他现在不过是流落他乡的丧家之犬,丧家之犬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会恢復正常更新了。 第78章 「本以为大人要一人主任这件事情,还担心此事风头太过,会使得其他人心生怀疑,」杜轿捋了捋自己的鬍子,「幸好,柳太傅及时开口,倒是替大人挡了不少的麻烦。」 肖世骞冷哼一声,「麻烦?」 「几代老臣,在面对这些事情上一言不发、装聋作哑,如今看出点苗头来了,顺势直接应了下来,这算是什么麻烦?」 杜轿哈哈笑了两声,「也是好事,好事。大人的心意公主都是知道的,这就够了。」 那倒也是。肖世骞心里想。此事于社稷而言或许是好事,但于某些人而言却未必是好事,他出头支持便是给了别人一个攻击他的理由,更何况他只是个小小的尚书,但若是柳正开口那便不一样了。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通,柳正早不说话晚不说话,偏偏这个时候说话,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就单单想要等到这个时候再开口呢? 杜轿显然也想到了这些,「大人不如找个时间去探探他的口风,看看这刺史他打算如何择选?」 柳正与公主是否有关系,此次去问问或许便知道了。 肖世骞点点头,「确实该去问问了,单是放出择选消息,却没有其他动静,就是等,也等得够久了。」 「对了,大人,」杜轿说道,「有个地方官给大人写了封信,希望大人举荐。」 肖世骞看向他,「地方官要举荐什么,在自己的地方好好待着。」 杜轿「啧」了声,「这人可不太一样,是渝州方氏的人。」 肖世骞愣了愣,表情有些怪异,「渝州方氏?那个神神鬼鬼的?摆弄方术的?」 「方术是谣传,」杜轿摆摆手,「谁还信这些东西,但方氏确实有点意思,大人不若先看看,再做考虑。」 肖世骞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看看吧。」 …… 朝中各臣将自家愿意进入宫中做陪读的适龄女子的名单都呈了上来,沈弗辞大致看了看,将名册放在桌上,「人数比我想得要多。」 负责递送名册的是礼部侍郎,闻言说道,「各官员家中女眷也是仰慕公主。」 「是吗?」沈弗辞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这名册中为何不见柳家的女眷?可是不想?」 礼部侍郎躬了躬身,「倒是未听说柳家小姐不想,只是……」 「大人但说无妨。」沈弗辞道。 「哎,是这样,」礼部侍郎先是嘆了口气,「周……家的公子因罪下狱,而此前据闻柳家与周家公子有所来往,其女儿……陛下将其下狱之时一气之下多说了柳太傅两句,所以此次名单上报之时,本就无柳家女眷。」 原来如此。 还要多谢礼部侍郎说得这两句话,沈弗辞才想起来还有周江延这么一个人。 沈弗辞笑笑,「柳家是国家栋樑,其一言一行陛下都看在眼里,否则也不会只是斥责两句,」她将那份名册递给面前的礼部侍郎,「但若是因此不允柳家女眷参选陪读,实在是有些令人寒心,更何况,柳家小姐与我只是女子而已,还能如何?」 「大人派人去问清,若是想便将名字加上吧。」 礼部侍郎一边道是,将名册拿了回来,一边还想着难怪外边早有传言,公主对待柳家不一般,名册的事情他也很是为难,最后还是柳太傅亲自安慰他直管拿来就是,若是公主因此怪罪,便将事情都推在他们的头上。 而现在,公主不仅没生气,反而好言好语地叫他做事,也不为难他。 这样做事,真是让人舒服。 侍郎拿着名册走了,沈弗辞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柳正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看看她对柳家的态度到底如何? 若是这个原因倒也可以理解,前朝柳正揽下了择选刺史的担子,那是因为皇帝,而现在将柳浣送到她的身边,那是因为她。 她和皇帝说近也近,毕竟有亲缘,但却也不算太近,至少在她还京之前一直如此。前朝不涉后宫,何况还是个比皇帝年纪大的姐姐。 这样一来,柳正的做法就有些值得思量了。 小蝶端着茶水进来,沈弗辞看到了她,「那位师父送过去了吗?」 「公主放心,已经送去了,」小蝶眯眼笑了笑,「不过车夫回来的时候还说,去见的公子脸色好像不太好。」 沈弗辞笑了出来。 说着不怕,荣犀却还是变了脸色。 想到这,沈弗辞又想起了谢洵,便觉得有些纳闷,「小蝶,若你是男子,愿不愿意尚公主?」 第101页 小蝶现如今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一惊一乍了,听到沈弗辞问出这样的话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公主是公主的话,那当然愿意。」 但有的人就是不愿意。 沈弗辞嘆了口气。 「公主,」小蝶抿了抿唇,「奴婢斗胆说一句,您别怪罪我。」 「奴婢也不知道那谁有什么好的,能值得公主这么念着他,」小蝶有些愤愤不平,「多少人求着来公主身边都难得很,他却这么摆架子。」实在是让人觉得恼怒。 「摆架子?」沈弗辞笑了,「他可不是摆架子,要是真的摆起来怕是比我还要有派头。」就是懒得做那些场面戏,又不愿意自降身价罢了。 想起来沈弗辞还觉得好笑,能不将她当做公主的,恐怕也就是谢洵了。 小蝶还是不大理解,「公主看上他什么了?」 沈弗辞怔了下。印象中这个问题似乎被问到不止一次,可上次是什么时候她已经不太记得了。 她想了下,说,「也没什么,看着就喜欢。」 小蝶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什么也没说了。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她还有什么可问的,只希望公主能将她刚刚说的话都忘干净,别什么时候再突然想起来了。 沈弗辞看着小蝶的反应弯了弯唇角,而后又想起来什么收敛了嘴角笑意。 「去找两件黑色斗篷,我今天要去见个人。」 等了这么久了,她也该去见见周江延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得多写点男女主的事情了 第79章 一片昏暗当中,仅有高处有一扇不大的窗子,露出外面些许的光亮来,唯有靠着这点光亮,周江延才能辨别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牢房之中还算干净,他靠着墙壁坐着,想着今天是第几天,而自从他到了这里之后,除了按时送饭的人,再没见过外人。他既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何光景,也不知道西北之事如今到底如何。 一个大理寺,真的是一座铜墙铁壁铸造的牢笼,将内外隔绝得严严实实。即便无人告知,周江延也知道外面的人必定想尽法子将消息送进来或是想要见他一面,但却都无功而返。 大理寺的看守竟然这样森严吗?还是这样的守卫只是针对他? 周江延在心底冷笑。 牢房之中没有时辰,他们特地在周江延的牢房旁边放了一座水滴钟,他日日听着水滴滴答落下的声音,即便一开始还能计算着是什么时辰,后来那滴答的声音就像是深入脑海一般让人心绪烦乱,几近发疯,他这才意识到这东西不是真的用来给他听时辰的。 从那天后,周江延便不再去听了。 他闭着眼睛在墙边靠着,试图将这声音隔绝在外。 「能坚持到今天也是厉害,水滴钟每过一个时辰便会将水盆灌满,水盆倒灌,牵动铃铛,灌回去的水便重新开始计算时辰,只不过下官将铃铛拆了。」 陈青一边说着,一边为沈弗辞引路。 这位公主将人关到这里,明面上看来似乎为保护,然而实际上却对他不闻不问,任凭其他官员暗地里下手。 沈弗辞:「谁叫你拆的?」 陈青想了想,「崔尚书。」崔黔。 沈弗辞点点头,「别的呢?可有用刑?」 陈青摇头,「陛下一日不下令,便一日无疑罪,将他关进来用的是周毕投敌的名头,却未言明这周沂是什么罪。」 沈弗辞看他一眼,「这是为何?」哪有未有疑罪,便将人抓回来的道理? 「这……」陈青压低了声音,「下官打听过,说是陛下的圣旨上……忘了写。圣旨没法更改,因为这事,陛下还在段寺卿面前哭过一次,段寺卿只好说不碍事,就这么稀里煳涂地将人抓了。」 忘了写? 沈弗辞有些讶异。这理由听起来荒诞又好笑,若是放在沈颂身上,倒也并非不可能。 「其余的,下官就不知道了。」陈青说。 最近朝中又因刺史一事动盪不已,这个周沂的事情一时间倒像是被人遗忘,顾不得了。 「辛苦陈寺常了。」 「不敢不敢,」陈青连连说道,「能为殿下分忧,实属下官之幸。」 沈弗辞笑了笑,「前日里礼部递上来的册子,我似乎看到了月儿的名字。」 陈青躬身,「是,小女说想要跟着公主一同学习,便叫下官递了名帖上去。」 「叫她好好准备。」沈弗辞点头,没再多说。 「是。」 「开饭了。」 提着饭盒的狱卒从另一边走来,懒散地叫了声。 饭盒里的东西其实很是简陋,一碗米饭,一碟小菜,狱卒从栏杆中塞进来,又拎着饭盒走远了。 周江延睁开眼睛看了一瞬,最后从床上下来。 狱卒给他的饭多数时候不是冷的就是馊的,不算太厉害,想必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就这样一顿一顿地整治他。 周江延拿着筷子吃了口,一股熟悉的酸味儿从舌面蔓延开来。 他喉结一滚,将口中的东西咽了下去。 他早年跟着父亲在外,什么样的东西都吃过,只是近些年好了许多,现在待在这大理寺里,倒是又找回了以前的感觉。 「父亲,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守在这种苦寒的地方,去京师做个闲官不行吗?」 第102页 「因为这里本就是我朝的王土,一草一木都是我们的,一寸都不能让,而这里只有我们能守得住。」 只是守来守去,最后也不过如此。 周江延伸手敲了敲牢门,门上挂着的锁链咣啷作响。 「干嘛你?」那狱卒又回来了。 「水。」他道。 「嘁,」那狱卒冷笑,「没有。我到现在连口热茶都没喝上,你还想喝水?等着吧,等到晚上就有了。」 周江延也没坚持。 跟这样的人坚持就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一碗饭他咬着牙吃了下去,随手将碗放在牢房门前的地面上。 突然,他勐地看向另外一边。 有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站在旁边,站在离烛光远些的暗处,若非他耳目比寻常人敏锐,恐怕还注意不到。 那人伸出手,露出一截皓腕来,身后的人递了碗茶水在那人手中。 端了茶水,她从暗处走出,待到那丝光亮落到她的脸上,周江延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 清晏公主。 周江延低头看了眼递到自己身前的水,没有丝毫迟滞地端过来喝了下去。 「不怕我下毒吗?」 沈弗辞清冷的声音响起,她牵动嘴角,目光落在周江延的脸上,慢慢地道,「万一我想要你死呢。」 周江延许久未听过她的声音,也未交谈过,只是她的语气听起来实在不太好。 「死便死了,」周江延回答道,「反正活着也未必能活多久。」 但现在看来,他还不会死。 沈弗辞沉默了一阵儿。 周江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自从宁州县再次见到沈弗辞开始,他就一直在想沈弗辞在想什么。沈弗辞看着他的目光还算克制,但好像只需周江延一个挑动,那目光之中便能露出底下冷沉的寒冰来。 沈弗辞垂了眼,搭下的眼皮盖住了眼底情绪。 她从袖中拿出周毕交给她的玉佩,果然玉佩一出,周江延的脸色立刻变了。 隐忍半月有余的情绪此刻使得周江延眼中的阴霾覆盖,抬眼问,「不知我家的东西怎么会在公主的手中?」 沈弗辞復又看向他,「是周老将军亲手交给我的。」 周江延定定地看了她两眼,考量沈弗辞是否有骗他的必要,然而事实是几乎没有。 「多谢……」 话音未落,沈弗辞又将玉佩重新塞回到了袖中。 周江延眉心跳了下。 「周江延,」沈弗辞朝他笑了笑,眼中却无笑意,「这大理寺,你想不想出来?」 第80章 他当然想出去,这话无论谁来问都一样。 「没人愿意待在牢狱里,」周江延说道,「还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公主既然是从西北回来的,应当比我还要清楚西北现在是如何的境地吧。」 「孤苦伶仃,四下无援。」 沈弗辞面上没了什么表情。 周江延一边说着,一边暗自观察着沈弗辞的神情变化。 朝中官员都是踏过了千人万人才走到现今的地位的,他们惯会趋利避害,也更擅于落井下石。 他在这里等的,不仅仅是外面的消息、是对西北近况的解释,还是一个可以帮助他的人——虽然来的人叫他实在有些意外。 「公主,能帮我出去吗?」他问。 然而,沈弗辞只是扫了他一眼,神情浅淡地说,「不能。」 周江延还打算继续游说她的话噎在喉咙里。 ……不能?不能她问什么问? 「你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沈弗辞慢慢地说道,「端看别人要给你安一个什么罪名而已。」 周江延脸色冷沉,「公主觉得这能成为小事吗?」 沈弗辞不紧不慢地说,「你能活到今天,就说明可以。」 周江延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微微瞪大了眼睛,问道,「是你?」 周江延自知若是进了刑部大狱恐怕不能完好地活着出去,却没想到一番争论之下,竟将他送进了大理寺。大理寺毕竟是皇家地盘,只要天子不松口,他在这里会吃苦头但不会死,可问题偏偏就在于,那位天子什么都不说也不做。 周江延镇定下来。 「原来公主已经救过我一次了。」他说道。 「是看在周老将军的份儿上,他求我保你一命。」提及周毕,沈弗辞默然片刻。 是他父亲的请求啊。 周江延的喉结滚动,直接问道,「公主想要我做什么,或者说,公主想要我怎么做?」 让周江延活着,是沈弗辞答应了的。 但是周江延依旧是周江延,虽说前世之事现在还未发生,却也未必不会。 沈弗辞怎么能让这样一个人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沈弗辞看向他,「暂时还不需要做什么,我只要周小将军以后无论做什么记得这份恩情是谁给的。我不会直接救你出来,但是可以给你一个出来的机会,成则无事,败则断头,如何?」 周江延沉声说道,「总比现在要好。」 沈弗辞点点头,「好。」 …… 前朝经过几日之后终于定下刺史遴选的条件。 「第一,为官至少五年起,且曾在地方有任官经歷;第二,有四品及以上官员举荐或地方百姓联名举荐,实行迴避之策如师生、两代之内的亲缘、同乡等等皆不得直接举荐;第三,由主任官主持对官员的政绩、才学、政论进行考核;第四,由朝中官员对所选而出的官员进行票选,择优而出。」 第103页 「这第一条是为了防止没有为官经验的新任官员参与此事,第二条是保证官员的人品德行,嗯……期间若有德行差错可以以此追责,以防止胡乱举荐,不勘人品,第三第四则是为了遴选公平。」 「臣只是挑了些主要的,这些都是臣昨夜同柳太傅及其他官员讨论而来,」肖世骞顿了顿,「公主觉得如何?」 沈弗辞感慨地说,「肖尚书做事果然不一样,事事周全。」 一出手便将各个门路堵死,恐怕不是一夜之间便想好的,怕是心中早就有此想法。 她端着杯子笑了笑,「但这遴选之策是不是出得晚了一点?」 肖世骞笑了下,「不晚。就是要在各地将名册都交上来了,才当出这遴选之策。何人与何人有关系,有什么关系,是真举荐还是假举荐,一目了然。」 为了混淆视听,他还在民间悄悄放出消息,此次遴选不过是表面文章罢了。 沈弗辞心底「啧」了声。 这官场上的男人到底不一样,心思七转八转的,除了筛筛官员的关系,这几天在肖世骞府上来往的人可不少,珍馐奇宝运进去他是照收不误,现在弄出来这遴选之策,怕是要将那些人气个半死。 她真是给肖世骞找了个好差事。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问的了,」沈弗辞说道,「肖尚书放手去做。」 肖世骞点点头,「公主对这刺史人选可有想法?」 沈弗辞看向他,「遴选刺史不过是为了将有些人拦下来,这刺史由谁去做,结果都是一样的。」 上一世并无接替的刺史,而原本就该去的崔群即便称病也躲不过去,崔群前往贺州,不过三月,归来之后生了重病,没多久便真的魂归西天。 在此之前,沈弗辞从未怀疑沈竹,但重来一世,她看事便比以前要小心谨慎了许多,也派人偷偷去过崔群的府上。 有意思的是,沈颂派去的官员上一刻刚走,下一刻崔群便从床上一跃而起,全无重病之相,若是说贺州没有猫腻,她才是不信。 有些事情,天子不知,朝臣未必不知,更何况还是一个他们早就不愿辅佐的天子。 肖世骞摇头,「这可不一样。」 「不过公主暂时没有想法不重要,遴选必定大张旗鼓,公主多看看,倒到时兴许就有了。」 沈弗辞看着他笑笑,「肖尚书和以前不大一样了,我还以为,以肖尚书的脾气,此时此刻应该在自己的府邸里大骂我们荒谬无知。」 肖世骞正喝着水,听到这话便呛了口。 沈弗辞微微挑眉,点头说,「看来真的骂过?」 肖世骞咳了咳,也没拐弯抹角,「公主给了臣惊喜,臣自然会回报公主。」 「其实我很疑惑,」沈弗辞顿了顿,说,「朝中看起来是上下一心,实则四分五裂,陛下的事尚且不能完全自己做主,何况朝事。肖尚书为什么愿意蹚这趟浑水?」 「为国为民,是文人责任,」肖世骞坐在那里,面色沉稳,却目光炯炯,「为君为王,是朝臣天职。臣不过是履行这天职罢了。」 沈弗辞想过肖世骞为她做事的理由,但沈弗辞之所以选择他,则是因为上一世周江延再次驻边之后,肖世骞是唯一一个出来反对的人。 彼时风向变化,朝中大臣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肖世骞一人死谏,差点死在朝堂之上。这件事,沈弗辞记了许久,甚至还专门派人去问过肖世骞,然而那时的肖世骞已经闭门不见,彻底不问政事了。 眼前的女子静默,过了会儿竟站起来,双手拱在身前,说道,「既如此,我自当替沈氏感谢肖尚书。」 「哎,公主何至于此啊!」肖世骞虚扶了把,却并未不敢担待,只客气说,「应该的,应该的。」 就怕是忘记说了一句「互惠互利」。 沈弗辞笑了笑,又重新坐了下来。 第81章 肖世骞将该说的都说完了,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咂么着杯中的这点茶水,说道,「臣昨日去了趟柳太傅的家中商量择选之事,临了要走的时候见到了柳太傅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 沈弗辞听到这话便问道,「自从上次在京外见过柳家大小姐之后,好像再没有见过了。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肖世骞笑笑,「挺好,挺好,柳家大小姐人不骄矜,很是有礼,看起来都不太像是从边地回来的,更像是从小在京中长大的。」 「柳家毕竟是书香世家,教礼育人都有一套,至少表面看来不会有太大问题,」沈弗辞想了想说,「暗地里应该是吃了不少苦。」 他怎么觉得这公主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开心呢? 肖世骞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柳家大小姐确实很好,」终于问出了自己想要问的,「此次听闻她也愿意进宫陪伴公主身边,这样一来,公主也算是和柳家搭在一条线上了,即便是柳家想断也断不干净。只是柳太傅此人难以捉摸,公主即便想用他,却也不要太信任。」 沈弗辞点头,「柳太傅在这朝中沉寂了几年了,手中大权被人夺了个七七八八,现在他自己想主动找些事情来做,就不得不借着别人。」 而沈颂就是柳正最好的藉口。 沈弗辞短时间倒不必担心柳正会做些什么。相反,他要是想改变这处境,还得好好替他们做事。 第104页 至于柳浣进宫做伴读的事情……「我还要再想想。」沈弗辞说道。 有些话就说到这里了,肖世骞也不再多言。 要是以前的沈弗辞,或许他说再多,她也只当他脑子有问题,现在的沈弗辞,或许连他说得这些都觉得多余。 「不过,」沈弗辞看向他,「你说的柳二小姐,我还没听说过这个人。」 肖世骞「哦」了声,「不知道也属正常,不仅是公主不大认识她,这京师的各家小姐也不大认识她。柳二小姐是柳家庶出,身份本就不讨喜,各大宴席也没资格出现。臣也只是偶然见过罢了。」 这样啊。 沈弗辞想,难怪前世今生这么多年,她都没见过这个柳家的二小姐,想来本就不算讨喜,柳浣回来以后更是压了她一头,就更没什么名气了。 肖世骞没再多留,跟沈弗辞告辞之后就离开了,只是半路还跑到前院的店面里顺了两壶酒走。 荣犀脸色不虞,「这位大人,喝酒是要给钱的。」 肖世骞都走出去两步路了,这个伙计他不认得,但其长相看起来不似一般人,只是沈弗辞到现在也没说什么,看来也不需要他了解,只需记得这张脸,知道这个人是她的就够了。 不需要他认得那他就不认得。 于是肖世骞手一甩,「臣是为公主拿的,至于酒钱……」他笑了声,「烦请记帐吧。」 肖世骞人走了。 荣犀看着他的背影冷笑。 真是好大的面子,一月内接连记帐五次,而他连个银子的影子都没看到。这要是荣犀自己的店铺,他非要将这人好好教训一顿。 第82章 醇香楼—— 谢游桌前摆了只酒杯,内里装着小二从浅巷带回来的酒。 确实是不负盛名,是好酒。 就是酒坊的老闆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直藏头藏尾,别的不说,这幅装神弄鬼的氛围倒是装得不错。 可是即便做得再好,一个酒坊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一个人做生意也是做,两个人做生意也是做,还能将生意的规模一翻再翻,钱财一进再进,这样有什么不好? 偏偏浅巷那个老闆直接拒绝了他的提议,还大言不惭地说他做酒坊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巴掌大的地方就足够了,愣是将谢游想好的话全都堵了回来。 谢游看着那杯酒,越看越觉得有些意思。 他虽做生意,但又不是只爱做生意,更不是爱极了做生意,只是总要有件事情去做,这才做了。 但现在不一样,他觉得这酒坊做事有意思。 说着不为钱财,明里暗里的却在传播自己酒坊的名声。 不出三日,谢游敢肯定自己主动找他合作的事情到时又会传遍大街小巷。 谁见过这样做生意的?到时又要为他揽一波什么都不懂的客人,即便是凑热闹的,至少也是去了。 再者,对方这做事的手段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谢游端起酒杯砸么了一口,酒香便立刻在齿间氤氲开来,回味无穷。 酒是真的好酒啊。 谢游这边正无所事事,商伯敲门进来,将一封帖子放在了谢游的桌上。 「柳二小姐说,八月二十是花间诗会开始的会前仪式,届时公主会在京师内乘花车游街,给百姓递花枝,公子要是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花间诗会按理说本该在一个半月前举行,没想到西北的事情传来,一时耽搁了。 就在百姓以为今年诗会举行无望之际,陛下却直接下了诏令,称今年诗会照旧。 一时之间,京师中的气氛都变得欢快了起来。 谢游指了指身前的东西,「那这个是什么?」 「诗会的请帖,」商伯说道,「花间诗会会持续七天时间,在京师及周边不同的地方举行,这个是柳府的请帖,在临仙池上的。」 谢游打开看了眼,点点头,「回復二小姐我会去的。」 商伯「哎」了声,下去回话了。 说来也是奇怪,这进了京师以后,少爷好像喜欢的不喜欢的都想要去掺一脚了。 柳府传话的人走了,商伯站在门口看了看天,摇摇头。 他们是商人,与官员来往无可厚非。 但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少爷们又不当官,非要掺和这里的事干什么? 商伯嘆了口气。 他是老了,不懂了。 少年自有少年勇,随他们去吧。 校场——齐贺只着一件黑色单薄的上杉,汗水浸湿,使得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他随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一眯眼看见远处的某个人,立刻提声喊道,「何三!刀尖太低,举起来!」 齐贺如今作为副参将,操练本不需要跟他们在一起,但是这些人都是和齐贺一起长大的,有些家长长辈甚至是看着齐贺长大的,是以都比普通士兵要亲厚,齐贺虽升为副参将,却也从不骄横,总是同他们一起。 但亲归亲,齐贺在训练一事上却极为严苛,惹得他们叫苦不迭。 那个叫做何三的一听齐贺的话,脸上苦了一瞬,又赶紧提起有些酸软的胳膊,将刀举起。齐贺坐在一边的台阶上,看了一会儿说,「休息!」面前的士兵松懈下来,将手上的兵器都摆在了一边的架子上。 成轩屁颠屁颠地凑到齐贺的身边,「齐哥,参将最近怎么都不在军中啊?」 第105页 叫何三的走上来,一边擦汗一边说,「混小子,你不知道?林参将家里添了个大胖小子,正忙着在家看孩子呢!」 四周的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林参将居然是回家看孩子去了。」「有儿子了?真好,真好。」「听说林参将盼儿子盼了好久了。」 齐贺听着喝了口水。 林磐家里确实等这个孩子已经等了很久了,以前他刚刚成婚不久的时候,林磐妻子的肚子没有动静,大夫说是身体不好,一直养了很久,这才好不容易怀上了,如今林磐也快四十了,老来得子,心里欢喜得紧。 成轩瞪圆了眼睛,撺掇着齐贺,「齐哥,我们晚上过去看看呗,我还没见过林参将的孩子呢。」 何三笑了起来,「带我一个,我也去。」 齐贺看了他们一眼,说道,「把你那一身的痞气收起来,别到时候吓着孩子。」 何三哈哈大笑,「军里待久的人了,那没办法,到时候离得远点,让我看一眼就行。」 成轩也跟着笑,「那小孩儿肯定喜欢齐哥。」 齐贺虽然也是军营中人,但是跟他们又是不一样的,小时候被公主欺负,硬是将人给塞到书社去读了一段时间,身上还真的沾染了些读书人的儒雅,跟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人可不一样。 齐贺应了之后回了趟自己的营帐,洗了澡换了衣服,在床边看见了沈弗辞曾经派小蝶姑娘送过来的锦盒,他一手将锦盒拿在手中,另一手将锦盒打开,里面摆着的不是什么金银宝物,而是一把平平无奇的匕首。 别人或许不认得,但是齐贺认得,这把匕首的底部还刻着一个「齐」字,是当初养他的男人亲手刻下的。 齐勇当年捡到他之后,便将齐贺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来教养,将他带到军中,还专门找人给他入了户籍,就这样原本无名无姓的齐贺就这样有了姓名,甚至还能跟着齐勇到军中生活,接替他成为黑袍军的兵士。 五年前,齐勇外出执行军务之时受了重伤,即便回来了也无力回天,没过多久便没了。 齐勇家中清贫,也没有妻子,最后能给他送终的也只有齐贺一人。 想起这些往事,齐贺觉得有些慨然,但这把匕首当时却是消失不见了的,这不是军中器械,而是齐勇自己的东西,刀剑锋利,刀身却有划痕,显然是用过的,即便上面的痕迹已经被清洗干净,齐贺也似乎能感觉到刀身上留下来的血腥气。 沈弗辞怎么会拿到这个东西,将这东西交给他又是什么原因? 若是以前,沈弗辞不会费心思做这种事情,而现在沈弗辞不会只是为了物归原主。她必定有其他理由,只是这个理由,沈弗辞或许暂时还不打算告诉他,又或许是在等他自己发现。 齐贺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他将锦盒放了回去,拿了些银钱,随即揣着出了营帐。 第83章 操练完几个人便换了身干净衣服进了城。 黑袍军中的兵士原本多是京师内百姓的子弟,家中不算太富裕,但也不算太贫穷,为了建功立业挣得一份功这才进了黑袍军,到了年龄的可以放个假归家娶妻,其后还要回来,死了便由家中的长男补上空缺。 因此黑袍军中,多的是世代为其效力的兵士。 林磐也是如此。 他家在京师的西坊,有个漂亮的小院子,当年林磐娶妻的时候,轿子都是他们抬过去的。 齐贺一行人一到门口,便见着了门口的林家奴僕陈嫂,她听说人要来,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陈嫂怎么在外面等着啊,」何三见着她就笑了,「这外边阴着,怕是要下雨了。」 「就是怕下雨我才在这等着,」陈嫂年纪大了,但身手还依旧利落,「别一场雨把你们浇着了。」 陈嫂看向一边的齐贺,欣慰地说,「小副参将还是跟以前一样,但出去一趟人好像瘦了点。」 齐贺向她微微颔首,「陈嫂。」 齐贺话少,本就不是爱与人寒暄闲聊的性子,陈嫂见得多了,知道他人好心善,也不在意他爱不爱说了。 成轩倒是兴奋地上蹿下跳,迫不及待地跟着陈嫂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没完没了地问。 「小孩子刚出生什么样子?」「那孩子长得好不好看,更像谁?」「这么小,这么小能抱吗?」 何三听不下去,拍了下他的后脑勺,「第一次见小孩儿吗,怎么话这么多?」 成轩毫不手软地打了回去,「我就是没见过啊,还不能问了,要是你们都争点气,我还至于连个刚出生的小孩儿都没见过。」 这么说着,成轩回头看了眼齐贺,玩笑道,「齐哥什么时候成婚,也生个大胖小子来看看。」 齐贺没理会他。 成轩丧气地转回头去。 一晃回京师也有段日子了,公主还特意派人送了个礼物给齐哥,齐哥也不要别人看。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那锦盒里面装得是什么,黑袍军里的弟兄们都纷纷猜测是不是什么稀世珍宝。 他本来还开心呢,这么看公主心里好歹是有齐哥的,可谁知道自那之后,再也没见过公主差人来,齐哥也不问。 两个人好像谁都不认识谁了似的。 齐哥一直这样可怎么做驸马啊?驸马的位子也不能自己巴巴地跑到你面前来不是? 第106页 唉。 陈嫂带着一众有些吵嚷的人往院子里面走,临近屋子,小孩儿几乎要穿透云霄的明亮的啼哭声传来出来,几个男人听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紧接着进了门就看见林磐抱着孩子在地上转悠,一边轻拍着,还一边念叨着这孩子怎么这么能哭。 「能哭是好事,」陈嫂赶紧走过去把孩子抱在了自己的怀里,「说明孩子健康。」 林磐哈哈大笑了两声,「这小子是健康,我和他娘都快要受不了了。」 他拍了拍齐贺的肩膀,「军中这两天怎么样?」 「一切照旧,很好。」齐贺回答道。 「就知道没什么担心的。」林磐向来不怀疑齐贺做事的能力。 成轩和何三凑到小孩子那边,刚刚还哭闹的孩子在陈嫂的怀中很快就安静了下来,瞪着一双黝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人。 齐贺看了眼,饶是他看到这样的情景也不免柔和了许多,「嫂子怎么样了?」 林磐摆摆手,「算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这两天身子虚弱得很,大夫说慢慢养着就行,要不然你们来了,我怎么也得让她出来看看,」林磐笑着看齐贺,「她之前还一直念叨着你呢。」 齐贺点点头,「好好休养吧,我那有些赏赐下来补品,叫人给你送过来。」 林磐也不客气,「那我就收下了哈哈哈。」 小孩子被两个大男人逗得又要哭起来,何三跟成轩吓得赶紧躲开,两个上阵杀敌的大男人吓得跟个小鸡崽儿似的,惶恐地看向林磐,一时间将屋子里的几个人都逗笑了。 孩子不能离开母亲太久,陈嫂抱着孩子给他们看了会儿,就将小孩儿抱到后院去了。成轩还恋恋不捨地看着,林磐见他这样子还笑他是不是想娶媳妇儿了,被取笑的成轩摸摸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地跟着笑。 几个人坐在一起聊了些最近的事情,临了林磐让他们留下一起吃顿饭,被三人拒绝了。 「以后再说吧,」成轩笑着说,「您先回去看看嫂子和侄子吧,嫂子这回可吃了不少苦。」 他们不愿意,是为了不让林磐麻烦,林磐也不再坚持,让陈嫂将他们送出去。 陈嫂刚刚从厨房端了碗燕窝过来,听到林磐的话立刻就要将燕窝放下。 「陈嫂也不用动了,」何三立刻阻止,「我们自己走。」 何三有些急,动作又大,差点将陈嫂手上的燕窝打翻,还好一般的齐贺眼疾手快地端稳了,顺便说了他两句。 何三有些尴尬,「怪我怪我,不看人。」 齐贺将碗放回到陈嫂手中,「陈嫂去忙,我们自己走就可以了。」 陈嫂看向林磐,后者点点头,她才回道,「行了行了,都是熟人,那你们自己走吧。」 齐贺三人从林磐家中出来,何三和成轩一路上一直玩笑打闹,一边的齐贺却缄默无声。 成轩看了他一眼,「齐哥,想什么呢?」 齐贺一顿,摇摇头。 成轩没话找话,于是说,「林参将家都有燕窝吃了,看着还挺好的,我还没吃过燕窝呢。」 齐贺「嗯」了声,「确实不错。」 何止是不错。 齐贺眸色渐深,他们这些人在军中对于这些东西可能认知不多,但齐贺以前进过宫,跟在沈弗辞身边过,自然见过许多他们没见过的东西。 林磐家用的燕窝何止是好,而且还是很名贵。 林磐家吃不起这样的东西。 何三笑了两声,「林参将攒了好几年的钱还吃不起个燕窝?」 他一把揽过成轩,「等哥有钱了,也请你吃。」 「呸,」成轩一脸不屑,「我才不用你请。」 第84章 宁州县—— 宋柏看着院子里的人收拾东西,主人坐在一边的木椅上——这木椅是特地叫下人搬到阳光下的,然而揣着袖子晒太阳。 见到宋柏来了,还朝他抬抬手,「一起来,今日阳光甚好,暖而不烈。」 宋柏走过去却没坐下,「大人当真要走?」 最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只当是外界随口胡说,方轻言在宁州县待了整整三年,真的掌权也不过近半年的事情。 宁州县的百姓视他为父母官,为神,拯救他们于水火。 半年前宁州县还是一副衰败模样,现在逐渐恢復起来,迁移过来的人也多了,街上的生意、山上的农耕也都渐渐兴盛起来。 一切向好,并且会越来越好,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宁州县呢? 方轻言坦荡地笑了笑,「是啊,我要离开这里,到京师去。」 宋柏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宁州县现在离不开大人。」 方轻言却摇头道,「宁州县不需要我,从前没有我是这个样子,以后没有我还是这个样子。」 那为什么此前又要坚持留在这里? 宋柏一想又觉得不对,方轻言哪里是自己要留,不过是他的职责就是如此。 他是被那个女子说的话给迷住眼睛和耳朵了,当真将方轻言当作了唯一的希望。 这世上一心倚靠的山就没有不倒的。 方轻言说的对,即便没有他,宁州县也应该如此。 宋柏想通了,便对方轻言说,「既然大人要去便去吧,但最好悄悄走,免得百姓拦路,把你截在这里动不了。」 第107页 宋柏嘆了口气,「大人走了,不知道是谁来接替宁州县县令的位置。」 又会不会做的比方轻言更好? 不过想想也不需要,方轻言已经做好了一切,铺好了路,但凡下个来这里的县令老实些,按照方轻言的路来走,即便是什么都不做,也能拿得出好看的政绩来。 方轻言闻言眯了眯眼睛,「朝廷的决定不是我能左右的,」他顿了顿,随即笑了下,「不过也不一定,有人总能以三两拨动千斤。」 此去,说不准还能收穫些别的东西。 …… 「刺史人选经过各轮筛选之后,完全符合条件且有突出政绩的共有八人。」肖世骞将名单递给了沈弗辞。 虽然说是刺史只有一人,但朝中心知肚明,能被选上来的都要察其政绩,即便是刺史做不成,最少也要官升一级。 沈弗辞接过名单看了一遍,这上面的八个人她只认识三个。 一个是宣州陈景慷,她前世曾经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倒不是因为什么突出政绩,而是因为陈景慷这人非常倒霉,在本地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遇上了当地的几户人家吵闹,最后变为了闹事,陈景慷本是过去调停的,谁知道被混在其中的仇家一锄头挥死了,而那仇人却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竟直接消失不见了。 陈家人因此大闹公堂,还险些闹到了京师来。最后虽然没来,却也是人人都知道了。 沈弗辞看着他的名字摇了摇头。 这一世事情发生变化,八个人选都要近日内抵达京师,再做一轮筛选,想来今年陈景慷是不会出事了。 但这人能力只能算是中上,却并不突出,但为官铁面无私,与他打过交道的官员都有些头疼。 这样的人大概率是不会被人举荐上来的。沈弗辞看着他的名字想,到底是什么人要将陈景慷送到京师来? 一个是浮州宋映宣。 这个人与她也算是有些渊源。 上一世西北变乱起的时候,朝中无人可用,周江延在公主府中俨然一副被养废了的模样,没有半点志气和能耐,就在这个时候,宋映宣主动上书前往西北边境,与西夷僵持三个月,最后却被暗杀在战场上。 宋映宣的死讯传入京师之后,其过往生平与仕途政绩也都传开来,全无可指摘之处,后来沈弗辞还曾为他上了柱香,那时尚感遗憾,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得见他的名字。 至于另外一个…… 沈弗辞看着名册上的名字,「……宁州县方轻言?」 肖世骞以为她是在问,于是回答道,「出身渝州方氏,才学出众,于三年半前入宁州县,如今宁州县一切向好,递上来的奏摺都是喜报。」 肖世骞自顾自地点点头,「是个可用之材。」 沈弗辞扫了他一眼,随口似地说道,「肖尚书听起来似乎对他还算熟悉,不如说说?」 「对这位方大人,下官确实不熟,」肖世骞说道,「不过对这个渝州方氏倒是知道一些。」 渝州方氏。 沈弗辞听起来觉得耳熟,这才想起来当时在宁州县之时,谢洵也曾提到过渝州方氏,只是对于方氏的事情却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沈弗辞当时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现在在肖世骞的口中又听到了。 「这渝州方氏的人神神叨叨的,据闻他们是古时人皇身边的方士的后人,有知天命卜人事的能耐,不过他们原本不姓方,民间传言多了,以为方是他们的姓氏,便索性以此为姓传家。」 肖世骞笑了笑,「不过这些都是传闻,有人说起也只当是个笑话听听便罢了,但这方氏有个奇怪且残忍的传统——」 肖世骞看向沈弗辞,沈弗辞便招手叫小蝶给他斟酒。 「多谢公主垂怜,」肖世骞心满意足地喝了口,接着说道,「方氏一代只能出一个人,多了便会带来恶事,累及后代。」 「若是有多余的孩子又会如何?」沈弗辞问道。 「那便溺死,」肖世骞悠悠地说道,「将孩子同时扔入水中,能活的就留下来,活不了的就直接埋了。」 沈弗辞沉默了片刻,「骇人听闻。」 肖世骞嘆了口气,「迷信害人啊,」他顿了顿,「这些人都在名单上了,公主现下已经一一看过,有什么想法了吗?」 肖世骞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这件事情,沈弗辞便顺着他的话又将名册看了一遍,名册上的关于每个人的信息都极为详细。 沈弗辞的目光在方轻言的名字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又掠过。 「宋映宣这个人,或许可以见一见。」她说道。 「巧了,」肖世骞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封信,折得有些旧了,「这位宋大人不久前恰好写了封信给臣,臣觉得也可以见一见。」 这看起来可不是恰好,倒像是早就想好了的。 沈弗辞笑了声,没多计较,只说道,「劳烦肖尚书了,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情还需要你去做——我要从大理寺提一个人出来。」 第85章 天光熹微,淡金色的阳光照进金銮殿之中,盘龙柱上金龙闪烁着淡淡金光,少年天子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茫然地扫过底下众人,底下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只是点头,实在要说便问问这个的意见,再问问那个是怎么想的,与往日没有什么分别。 第108页 「有本上奏,无事退朝——」 大司马李安唐揣着袖子,今年不过四十岁,他四四方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越发威严——没有多年身居高位的经歷,是养不成这样的周身气度的。 今日的早朝一如既往的平静而迅速,只是因为皇帝起得晚了些,连带着早朝的时间都推迟了些许,不过倒也不算大朝臣等待天子是理所应当,只不过是浪费了些时间而已。 李安唐拂拂袖子,已经做好了下朝的准备。 就在此时,身后不远处响起一道声音,「臣有本奏——」 这声音有些耳熟,他回头一看,正是前不久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的肖世骞——那个没用却光会添乱的肖尚书。 自从上次刺史的事情出了之后,他便本能地对这人生了警惕。 沈颂定睛看了朝堂下的人一眼,摆出天子威严,道,「说。」 肖世骞站出来了,却先说这前去西北和谈的使臣似乎就要班师回朝,这样的大功应当收到怎样怎样的嘉奖。 他身后的几人面面相觑,这嘉奖自然要嘉奖,但也不必拿到朝堂之上来说吧?这样的事情一般都是大司马与皇帝亲自商议,他们只要听着什么赏赐就可以了。 沈颂看着似乎也被他说得有些云里雾里的,只连连点头,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大司马李安唐咳了声,不想肖世骞用这样的废话来浪费时间,他早起之时天还为未亮,晃晃悠悠地坐轿子来,又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人昏昏欲睡,想早点回去自己那安乐窝里歇着。 肖世骞却顿也不顿,没听见似地絮絮叨叨。 最前方的柳正垂首听着,不知道肖世骞卖得这是什么关子。他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和作用远不如大司马,大多数时候都是闭目养神,只偶尔出声——比如刺史那档子事儿,风头出了,这几日又被李安唐防贼似地防着。 到底还是年纪轻,沉不住气。柳正继续闭目养神。 肖世骞话锋一转,「西北之事既然已了,该嘉奖地要嘉奖,该问罪的便也该重新问罪。」 李安唐眉心一跳,「肖尚书的意思是……?」 肖世骞朝着他笑了声,「这周毕及周毕之子,是否也该问罪?西夷都打到家门口了,竟然避战,甚至出城投降,至□□于何处!至天子于何处!」 李安唐刚要说些什么,便被肖世骞打断,肖世骞掀开官袍跪在地上,大声道,「请陛下问罪周氏,以安民心!」 「这……」沈颂瞪大了眼睛,「那就问问吧,周毕已死,周沂呢,周沂在哪里,把人提上来问问?」 柳正低低地「哦」了声,原来他说的是这件事,是这件事那可不得了,他低低地嘆了口气。 这天啊,要变了。 李安唐心底冷笑,「陛下,周沂现在大理寺内。」 沈颂点点头,「那带上来吧,我要问罪他。」 「此事交予大理寺卿即可,陛下不必亲自费心,这朝堂……」李安唐有些不虞。 话未说完,人却都已经带到了,李安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其余人都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不敢言语。 李安唐看着肖世骞,他这是把事情都办好了,只等陛下开口了啊。 不多时,一身白衣的周江延从殿外进入,他在大理寺一连关了一月,人极为消瘦,看起来极其颓然。 周江延走到殿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贴在地面上,哽咽说,「罪臣见过陛下。」 李安唐见着他,心底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周沂,怎么跟他想像中的不太一样啊? …… 「据说那周沂在朝堂之上一人对多人,硬是说得他们哑口无言,」陈月兴奋地对沈弗辞说,「我父亲说,即便是大司马,听到周沂那般句句泣血的质问,都有些招架不住。说周老将军护卫西北不力,周沂就摆出周老将军多年功勋与一身旧伤,说周沂与周老将军联合妄图向西北献出疆土,周沂便托当时抓人的官员拿出自己与周老将军的全部来往书信,证其无辜,甚至要以死明志,还是柳太傅拦着,这才没让他血溅金銮殿。」 「听说还有个周沂的一个管家指证他,结果反被证此人叛主在先,人品不行,」说到这,陈月还嘆了口气,「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没能当场见一见真是遗憾。」 「有什么可遗憾的,」沈弗辞说道,「他们本也没有实证,不过是仗着周老将军死了,说不出话来,这才欺负他的儿子。」 但他们忘了,周毕的功勋就在那里,任谁如何颠倒黑白也无法动摇,更忘了,此次西北一行,她和齐贺是都在的,沈弗辞不掺和此事,不代表齐贺也会置身事外。 周江延能够全身而退本就是肯定的,上一世没有这些,他也依旧能够在众多伪证之下留下一条命,即便是苟且偷生,也足以说明周江延并不缺沈弗辞这一个人情。 但这一次沈弗辞偏偏要让他认下,前世是如何而起她不清楚,但这一次,周江延能出来「凭的全是她」。 要周江延记得这一点,这边足够了。 「听闻肖尚书因为言辞激烈,被好一顿责骂,命他这几日专治遴选刺史的事情,不用上朝了,平日里没事就闭门思过。」陈月不知道沈弗辞在想些什么,復而嘆了口气说道,「周老将军戎马一生,为社稷赴汤蹈火,在贫瘠之地一待便是几十年,没想到一朝战败,就被人如此落井下石,连独子都要掐断。」 第109页 「百姓当他是神,人能败,神不能。」而有些人当却不拿他当人,不仅要他败,还要他再也爬不起来。 世事本就如此。沈弗辞心想。 「这周沂虽说无过,但他自己却坚持削其官职,要去做平民,陛下不许,本就是少将军,现下只把他降了职,放到中北军营去了。」 「这才是聪明之举。」沈弗辞说道。 只是到底感觉唏嘘,陈月道,「公主为他做了这么多,最后也不过是这样,平白无故地费了这些力气,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记得公主的好。」 中北军是京师北部的一支军队,驻守京师,平时也会被四处抽调、填补空缺,早无人管辖,是支懒散至极的队伍。 周沂即便是去了,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好不到哪去,于公主也没什么好处。 公主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第86章 周江延在朝堂之上一人呛百官的事情传了出来,京师里的人私底下都悄悄打听,想知道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可也不知道是那些官员觉得丢脸,还是有人封了口,总之没人知道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周江延从大理寺出来了,又被调去中北军营当了个小小营长。 当天也有不少知道这些事的人松了口气。 到底是周老将军的儿子,都期待着周老将军的独子能活下来,至少不要让周氏后继无人。 同时,前去西北的使臣也回来了,带回来一份盟约,还有周老将军及其族弟的遗物。 皇帝派人将其遗物送到了周府,周江延便连夜叫人将他叔叔的东西送回了江南。 如周毕所说,送他回家去。 再一个便是周老将军的身后事。 因着西北之事的责任尚未明晰,周老将军又撒手人寰,此事怕是要再调查一阵子,周江延知道这事分明是有人在压着拖延时间,若非是朝中有人对他们不满,又何至于久久等不到援军。而他现在除了老老实实地缄口不言,没有其他办法。 所以周老将军便在西北当地下葬了,周江延接到了他父亲部将的信,确定一应事情都处理妥当,然后收拾东西朝着西北方向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便去往中北大营。 「这天真是越来越凉了。」 小蝶掀开车帘,车里沈弗辞坐在一片白绒绒的毯子上,听到小蝶的话,她朝外探了探。 「是啊,」沈弗辞说道,「越来越凉了。」 一大早这条路上几乎没什么人经过,一辆马车在路边这样停着还有些打眼。 没过多久,另一边有人走来,停在沈弗辞的马车前,「公主。」 周江延稍稍抬头,从掀开的车帘一眼便看了进去,沈弗辞穿了身藕色长裙,耳边坠着珍珠,显得她肤色越发白皙。 「公主是来为我送行的吗?」周江延问道。 小蝶悄悄看他一眼。 心想公主可不是为你来送行的,但她也不知道公主为何要来。 沈弗辞对此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周江延,如果你知道一人将来会杀你,你会如何处置他?」 周江延一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如实回答,「杀了他。」 沈弗辞点头,「但若是你不能杀他呢?」 周江延搭了眼帘,他本眉目清冽,此一刻之时却透出几分阴鸷,「那就将人囚住,断了他的想法,废了他的腿,将他身边的人都换成自己的人,让他即便想都想不到该如何杀了我。」 有那么一瞬间,沈弗辞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个对她冷笑对她提剑的周江延,而眨眼之间又与眼前的人分离开来。两种模样交替撕扯,沈弗辞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到底是前世还是今生。 周江延復又抬眼,静静地看着她,眼中一片清明。 他真的以为沈弗辞只是问问而已。 「你倒是狠。」沈弗辞看着他慢慢地说道 周江延嘲讽地勾了下嘴角,「我如今能囚得了谁,即便是有人要杀我,也不过是连面都不需要露,只要吩咐一声,就能让我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说说罢了。」周江延开口道。 沈弗辞深吸了口气又唿出,感受到心中的那股郁气渐渐散去,再看向周江延之时恢復平静。 她点点头,真诚地说,「很有道理。」 不知怎么的,周江延心底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周某能够在大理寺中全身而退,全凭公主相助,」周江延顿了顿,道,「公主之恩,没齿难忘。」 沈弗辞却支着下巴说,「你能出来是靠自己,我能做的不过是区区小事。」 周江延却并没有这样想,而是回答道,「若非公主,在下还不知道什么能得到您口中这『区区』的机会。」 这话确实如此,若是依照上一世的轨迹来走,周江延怕是还在在牢狱中待上一段时间,而现在沈弗辞提前将他放出来,还做了个顺水人情。 周毕要她救人,她救了,可也得让这人认着她的恩情,不然就是白费力力气。 周江延见她如此,按军中习惯行礼,「公主以后若是有事,周某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周江延就这样离开,小蝶重新上了马车,车帘放下,挡住了外面的森森寒气,马车重新动起来,晃晃悠悠地往南边宫城的方向走。 周江延走了没多远,路边跑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撞到了周江延的身上,紧接着便倒在了地上。 第110页 那小孩儿坐在地上,嘴巴一扁就是要哭的模样,周江延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还没等问些什么,那小孩儿往他手中塞了张纸条,又飞速地跑开了。 手中一僵,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周江延面色不变,而后将手中东西拢进袖中,什么都没发生似地继续赶路了。 马车晃晃荡盪地往回走,越到京师中心,人也变得多了起来。 有人早起站在门口同邻家聊前几日的趣事,有人准备开门做生意,有人刚迈出家门就嘆了口气,想着这一天怎么这么快。 难得瞧见的烟火气。 沈弗辞叫停了马车,自己先一步跳下来,小蝶赶紧跟在她的身后也下来了。 沈弗辞把手揣进袖子里,她今日穿得衣裳都极为简单与低调,料子也是普通的料子,在配上这么一个动作,一眼看去俨然就是个市井中人。 小蝶跟在她身边,小声说,「公主不挡脸吗?会不会被认出来?」 沈弗辞笑了下,「你当所有人都认得我,」她说道,「真正认得我我寥寥无几,即便是陛下现在站在这里,也未必有几个人认得。」 小蝶诧异,「天子脚下的地方,怎么还有人不认得天子?」 「是啊,怎么还有人不认得天子,」沈弗辞的话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拍了拍小蝶的肩膀,「说得有理,回去加半月月钱。」 说完,她便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了。 小蝶笑嘻嘻地提着裙子跑过去,也不问公主说得到底是什么。 总之,公主说她说得有理,那就必然是有理,既然有理,赏赐也是应当的。 这是公主教她的道理。 天逐渐亮了起来,街上的人也多了不少。 街边林立的商铺都开始开门做生意了,摊贩摆在街边,阵阵香气扑面而来。 小蝶不住地往边上看,前边的人便扭头对她说,「想吃什么就去吃,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以后想吃都未必吃的上。」 可公主不是经常出宫吗? 得了令的小蝶立刻奔向一边冒着热气和香气的摊边,脸上笑意难掩。 真是个小孩子。 沈弗辞揣着袖子看着觉得甚是有意思,四周的烟火气似乎将她拉回到人世间。 这才是世间该有的样子。 沈弗辞刻意走得慢了些,在京师的市场上转了许久,最后才招唿马车将她们送回宫城。 刚下马车,车夫悄悄递上来个盒子。 沈弗辞打开看了眼放了回去。 车夫将盒子重新塞回到怀中,沉默着赶着马车又走了。 「公主,为什么那个车夫每天都要让公主看一眼那个盒子?」是不是盒子里有什么东西? 但公主的东西,她又不敢去看。 「因为他觉得那个盒子好看,但是我不觉得。」 「啊……」这又是什么道理? 第87章 「我们只是小酒坊,既无大志,也没那个能耐,」荣犀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前面放了张矮凳搭脚,他慢悠悠地说,「不做什么合作的生意。」 「不说一本万利,至少也是……」 「我说不做就是不做。」 今天是醇香楼第三次派人来,铁了心地要跟他们搭上线,荣犀看着都觉得好笑。 自家人逗自家人有意思吗? 可就是他觉得这么没意思的事情,谢洵却乐此不疲,问他就说是要给谢游一个教训,普天之大,总有他办不到的事情,年经轻轻太过狂妄就要吃亏。 荣犀当即冷笑,就谢洵这么个不可一世的嚣张性子,也好意思说给别人教训? 他俩就是半斤对五两——一样的货色。 醇香楼换了几波人过来游说,荣犀一开始还愿意搭理,后来连搭理的心思都没有,往那一坐,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就是不搭茬。 醇香楼的人没办法,见说不动他,只好走了。 他们都以为荣犀是酒坊老闆,殊不知,要是他自己的,这生意他早就做了,不仅做了,还得做得更大,让他的酒坊遍布京师。 一想到这,荣犀就气得牙痒痒,他还是鲜少遇到这种钱在眼前,就是伸不出手的事情。 寄人篱下,就是这么个命。 荣犀在门口坐了没一会儿,算计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要关门。 手都在门框上放着准备关门回屋了额,突然听见有人问了句,「这么早就要关门吗?」 清冽的男声带着笑意,「我闻名而来,没想到赶得好像不是时候,不知道能不能通融?」 荣犀抬头看了眼,看到那人脸的一剎那眉心一皱,笑了下说,「家有急事,公子改日再来吧。」 「那好吧。」对方嘆了口气,他也是个体面人,不强人所难,只说第二日早些再来。 荣犀匆匆关了门,隐约看见外面的青年人离去了。 方轻言? 他怎么在这? 荣犀早些年在西北几个地界乱逛的时候见过这个人,野心勃勃的县令,可惜有心无力,要不是沈弗辞在宁州县闹了那么几天,将他赶上高位,恐怕现在也还没出头。 怎么这才短短半年,他就来京师了? 荣犀回到后院,一只通体白色的鸟儿在空中打转,雪似的白净,见来了人便一下子飞冲下来,极其烦躁似地将衔着的东西扔到荣犀跟前,翅膀一扑棱,扭头又飞走了。 第111页 谢洵养的东西,毛病都跟他一样。 这鸟叫徙木白,常在边境和中原飞走,是惯常见的一类鸟,但这东西骄傲不训,谁也没想过家养更没想过训练。 □□犀来这的都第一天谢洵就给了他这只鸟,而后再也不问。 谢家在西夷虽无产业,但谢游带过去的人却还留在奕县,用来传递消息再合适不过。 荣犀将手中纸条打开,面色平静。 在事情突发之后到现在这几月,足够他学会如何冷面应对任何情况。 奕县如今虽没有正式划归西夷管理,可此次前去和谈的使臣也并未提及此事,就像是刻意默认了他们这样强占地方的行为。 荣犀一离开西夷王庭,便在路上「不经意」留下些自己的物件,后又直接找了具尸骨,毁其面容,让沈弗辞的人替他丢了。 沐真想必已经得到了他身亡的消息,他入住了周毕的府邸,开始在本地修建宫殿,日日饮酒欢歌,奏乐起舞,倒是好不快活。 荣犀转身进屋把纸条烧了。 火光一跳一跳的,映在他漆黑的眼底。 奕县虽是主动请降,然而周毕之死却并未换来他想要的太平,当初的承诺变成一通屁话,沐真徵发当地百姓日夜为他建宫,劳民劳力,致使民怨沸腾。 西夷王庭内部对他此等嚣张行径也颇为不满——毕竟该得的好处他们一分都没得到,反而是沐真一口气占了个干净,沐真却还在沾沾自喜。 可是只给承诺不给甜头,喝惯了人血的东西哪有那么好煳弄? 荣犀看着那白纸在火舌中捲曲发黑,最后变为灰烬,碰一下便碎了满盆。 快活?他倒要看看沐真能快活多久。 荣犀刚将东西烧完没多久,听见些许动静,就知道了谢洵回来了。 他倚在门边,朝着刚刚进门的人说,「奇怪了,你来京师也无事,每天出去做什么呢?」 「与你无关。」 谢洵对他向来没什么话说,若非沈弗辞开口,他也不可能将荣犀这么个令人生恼的东西留下来。 谢洵看了荣犀一眼,后者福至心灵地说,「沈弗辞今日没来,」说完他还嫌不够,又说,「她也不是日日都来,公主哪能随意出宫?」 「你要是联繫不到她,倒不如问问那姓肖的尚书,我看他比你跟沈弗辞熟。」 嘴上说着不在意,谢洵却时刻注意这些,荣犀见了都觉得好笑。 想当初他还招惹沈弗辞,难怪这谢洵对他一直爱搭不理,比那飞走的徙木白还要过分。 谢洵嗤笑,「她出宫的次数还少吗?」 荣犀沉默一瞬,道,「那看来宫城守卫有她的人。」 沈弗辞比他想像得厉害那么一点。 也是,一般的人谁敢将敌国的废王子带回来? 「后日是花间诗会开始的日子,你不打算去街上看看?」荣犀问他。 「花间诗会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又不作诗。」 谢洵显然连这些东西都没有打听过。 荣犀笑了声,「花间诗会今年可是由公主宣告开始的,她要乘花车游街,手中鲜花枝用以赠予百姓。」 说到这荣犀眯了眯眼睛,「我都替你想好了,等到花车到跟前,我就打个石子惊了马,你就趁机英雄救美,女人最爱英雄,她定然对你死心塌地。」 死心塌地? 连荣犀都看得出来沈弗辞对他的喜欢掺了水分。 谢洵瞥了他一眼,冷然道,「待着没事就想想如何对付你那蠢弟吧,听说他派人来京了。」 荣犀的脸立刻冷了下来,「谁?」 「屈玄。」谢洵道。 另一边,齐贺接到家里人送来的消息。 他在京城的边上有间小院子,是齐勇当年留下来的,攒了大半辈子的钱才买下来的,齐贺常常住在军中,用不到这处房子,但到底是齐勇的东西,他捨不得,便找了隔壁邻居每日帮忙打扫,偶尔回来看看。 但有人过来递消息还是头一次。 晚间,齐贺回了家,一进门便见着方轻言坐在门口喝茶赏月,见他回来还颇有兴致地抬手打了个招唿。 「久别再见,你黑了些许。」 齐贺见他的态度不比以前好多少,没搭话,只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方轻言闻言一本正经地回答,「来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然要找熟人借宿。」 他们算什么熟人? 齐贺一言不发,懒得同他在说些什么,方轻言要住便住,朝廷上的事情他也都听说了,方轻言掺和进来也没什么奇怪的。他也管不了。 他这人向来如此,哪里乱,便要去哪里。 与那些习惯了避世的方家人不同,方家人大多数活得小心翼翼,守着点不知道真假的破规矩不敢随便逾越,迂腐又蠢笨。 唯独生了方轻言这么个离经叛道的,不把那些规矩放在眼里,知道他后甚至还跑来见他。 「唉,」方轻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顺便嘆了口气,「天要乱,人要散,避祸不及,恐成患。」 齐贺蹙眉,「京师内,别说这些没的。」 谁知道哪句话能给自己带来祸患? 方轻言笑了下,毫无诚心地说,「知道了。」 不过齐贺还是问了句,「你觉得京师要乱?」可怎么可能呢? 第112页 但方轻言说话多少都有些依据,他不在方家长大,不知道这依据哪里来,只觉得神道。 方轻言却笑着说,「谁知道呢?我向来带点煞,落脚的地方都有些乱。」 「……」齐贺面无表情地给他指了间屋子,「那就少乱跑。」 「哎。」方轻言答应地倒是利索。 八月二十这天来得极快,当天一早,一声鸡鸣破开天光,京师里难得的热闹,路上的商贩比平时更加卖力的吆喝。 官兵在街上巡视,还有些穿着普通的在暗地里偷偷巡视的,以防止这样的日子出什么乱子。 京师暂时禁止入城。只出不进,都是为了今天的开社仪式能顺利举行。 沈弗辞一大早便被叫起来,经过整整一个时辰的梳妆,等她在站到镜子前的时候,镜中人已经换了身拖尾华丽宫装,海棠红与月白色衬得她肤若凝脂,眉目清丽,头顶的髮髻不算重,只是一脑袋的各色鲜花,鲜艷欲滴,都是现从花枝上剪下来的。 沈弗辞感慨似地说,「这辈子都没这么招摇过。」 她向来不喜欢繁复的宫装,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少有这样隆重的时候。 一边的宫人不敢说话,心想公主平日里干得招摇的事情可实在不少。 小蝶笑嘻嘻地道,「公主这辈子可长着呢,以后机会多得是。」 沈弗辞的手一顿,静了半晌说,「也是。」 这一世与前世不同了,她这辈子长着呢。 外面有宫人进来传话,「公主,时辰到了。」 宫人立刻小心地提起裙尾,沈弗辞对镜笑了下,转身走出了殿门。 第88章 此次负责公主安危的黑袍军,林磐来回巡视,这跟随保护公主的任务就落到了齐贺的身上。 殿门打开,齐贺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便愣在原地。 自齐贺与沈弗辞相识开始,鲜少认真端详过她,一则是碍于身份,即便沈弗辞将他当作玩伴之流,但到底身份有别,齐勇日日在他身边耳提面命,生怕齐贺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惹得公主不高兴,二则是此人的恶劣玩性深入他心,让他下意识觉得沈弗辞没什么好看的。 所以一直以来,齐贺都不去看她,也没想过看她,西北一行之后,变成不想去看她,他还尚未来得及将这之中的差别捋清楚、想明白,就又猝不及防地见着她如此模样——鲜花入鬓,一头乌黑秀髮盘起髮髻,留下两缕垂在身体两侧,手臂抱着今日裁剪下来的鲜嫩花枝,本该争奇斗艳的场景被她一衬反而显得落俗。 花香都沁入发间与袖间,一场微风,裹挟其中香气,沈弗辞从齐贺身前走过,他垂下眼,仅能闻到淡淡花香。 花车由三马拉着并列前行,四周原本是重重青色帷帐,风一掀,便轻飘飘地摆动起来,宛如人间仙境。 沈弗辞看了眼,干脆利落地说,「拆掉。」 仙女入境,一句话又打入凡间。 人这才想起来这可不是什么仙女,而是俗世里的公主。 拆掉?! 在此等候的宫人面面相觑,而后怕公主降罪,有人便立刻上去将青纱拆掉,也不敢问为什么。 齐贺听到这么一句话,像是清醒了似地勐地抬了下眼,在堪堪窥见前面人之时又生生压了下来。 这看起来就顺眼多了。沈弗辞心里想,总得叫人人看清楚她是谁。 她抬脚准备上车,一边的守卫主动伸手扶她上去,低眉敛目地沉默着。 沈弗辞的动作一顿,「齐贺?」 齐贺復又低了头,「是。」 身前的人没了动静,过了会儿搭着他的手上了车。 分明只那一刻,心中却犹如惊涛拍岸,齐贺收回手,跟在车驾旁边,腰侧佩刀冰凉,他伸手握着,手却冷不下来。 「今日竟然是你来,」沈弗辞盘腿坐在车上,经人提醒又稍稍注意了下自己的仪态,克制地摆出了副优雅的姿态来,「我送给你的东西收到了吧?」 车马启动,沈弗辞晃了下,左手重重地拍到了栏杆上。 「前面小心些,」齐贺皱了下眉头,压低声音说,「收到了。」但是不知道是何意。 「那就好。」沈弗辞重新坐直身子,轻声说,「希望以后不要恨我。」 只可惜,后一句刚出口便被行车声音淹没,并未落到齐贺的耳朵里。 花车选定十二名官家之女在其后跟随,能被选中的都是有才有貌之人,且是由皇帝亲自下旨择定。 因此一家之女得以进入其列,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尤其是年龄适合的女子,今日也是出风头的好日子,日后择婿也能再多添上一点要求——毕竟可是参加过诗会仪式的。 沈弗辞坐在花车上,幸好今日阳光不算烈,透着股怜爱似的温暖,跟随其后的小姐们都是花般美丽,却又有万般不同。 有的清丽,有的张扬。 有的大胆,有的羞怯。 这样的情景,怎么看怎么觉得赏心悦目。 谢洵是不想来凑这个热闹的,他本就不爱凑热闹,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一直回想起荣犀说过的话。 沈弗辞能有什么好看的?他又不是第一次见她了。 一大早的,荣犀就出了门,说他也要去看,至于谢洵去不去,他管不着。 抱着这么一种诡异的好奇心,谢洵一早在酒楼上找了间雅座,这里临街,看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第113页 京师中的主干街道已经被黑袍军分隔开来,保证公主的车驾能够毫无阻隔地在其中行驶。 按理来说,公主临街,坐在酒楼上多有不敬,但达官贵人们不愿意跟百姓同街而行,显得他们与百姓并无不同,便临街选择雅致的地方待着看,一直以来皇帝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间久了,民间胆子也大了,临时漫天要价的不少见,谢洵看着年轻,穿得也简单,一出手极为阔绰,小二便赶忙将人引到雅座,又上了一壶好酒,悄悄地关门出去了。 谢洵一人独酌,在窗边随意靠着。 今天确实太过热闹了,到处都是人,不需要刻意去听,他就能知道楼下的、街边的人都在说些什么。 他们在谈论今年花间诗会都有哪些贵公子和贵女要参加,往年最有文采的是谁,是否娶嫁,婚后如何。 有人的地方津津乐道的往往都是他人的私事。 谢洵听得没意思,却在分神的时候听到了「清晏公主」四个字。 「公主往年也不参加,听说是觉得没意思,也不知道今年怎么出来了?」 「你这听说的可不准吧,我听说是因为公主闭门修习了很久,今年想来个一鸣惊人。」 「公主不来诗会也挺一鸣惊人,她……」 「别乱说话啊。」 「知道了知道了。」 「公主去西北的事情你们知道吧,」西北如今成了一个人人提起都有些胆战心惊的词,乍一听到都没人敢说话了,四周立刻静了静,说话那人没注意到似的,继续说道,「听说公主在西北为百姓求来了大雨,西北百姓都说她是仙女,天上下凡来的。」 「……仙女?」「真的假的?」 「不信你一会儿自己看!」 谢洵探出头定睛看了看说话那人,在看到谢游那张脸的时候顿了下,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了。 谢游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这是想借着公主的名号给自己弄点名气。 谢游的手段向来如此。 所以他这次一定会想办法接到沈弗辞的花枝。 此时,门外传来有人说话的动静。 不一会儿,小二进来,语气抱歉地说今日来的人实在太多,有位小公子希望能和他分一半地方坐坐,不知道他能不能通融通融。 谢洵同意了。 那个小公子便迫不及待地进来,见着谢洵,还极为谦逊同他见礼,「叨扰了。」 谢洵平时不习这些礼节,只对他点头,「请。」 那小公子也不客气,自来熟似地坐下来,交代小二上些好菜好酒,点了不少。 「实在是今日各大酒楼都满了,没办法才叨扰公子,今天饭钱酒钱一律我付,就当是赔礼了。」那小公子对他说。 本就是对方打扰,谢洵也就受了这情。 还漫不经心沈弗辞但凡有这少年十分之一的大方,也不至于连点月钱都扣扣搜搜的。 那小公子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年纪,看起来还很小,脸长得白皙俊俏,一身月白暗纹长袍,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 他看起来对今日的仪式极为感兴趣,一直兴奋地往下看。 但贵公子的教养又使得他不能这样急切,所以一时显得有些侷促。 谢洵看着难受,便直接道,「想看就看,一年才一次,想看也没什么。楼上楼下的人都想看。」 那小公子抿唇朝他笑了笑,「一年一次其实没什么可看的,年年都一样,但今年是公主亲自递花枝,」他看着谢洵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却又安静耐性地坐在这,便问,「你也是来看公主的吗?」 谢洵愣了下,随口「嗯」了声。 那小公子对他的回答极为满意,说道,「公主亲自递花枝极为难得,能看一次也值了。以后未必会有了。」 「为什么?」谢洵问道。 楼下的人分明说沈弗辞是第一次来这仪式,既然只是第一次,难道就不会有下一次? 小公子一瞬间的沮丧,道,「公主总要嫁人的嘛,嫁人者不便这样露面,而且,今年也是她一时兴起,谁知道以后还来不来了。」 谢洵看了他一眼。这少年倒是挺了解的。 「你为什么想来见她?就因为难得?」这世上难得一见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是非这一件不可。 少年这回没回答,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原本兴奋不已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无奈,安静地看着楼下,过了许久才说,「是,就是很难得。而且她也未必是喜欢。」 这世上难得的事情很多,跟她有关的就更难得了,有这一次就真的未必会有第二次了。 「所以我今天一定要来看。」少年对谢洵笑笑。 谢洵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看向外面,说道,「只要她想就可以,什么嫁人者不便露面,都是外人一贯说法罢了,没有道理。」 至于嫁人谢洵则闭口不提。他未想过,也不想去想。 这少年和沈弗辞关系匪浅。至少在谢洵看来是如此,就是不知道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了。 小公子见状也不再说下去,安静地等着公主到来。 过了许久,楼下的人突然骚动起来。 少年笑了下,「你看,来了。」 谢洵飘转的思绪被他的一句话拉了回来,顺着他指过去的方向看过去。 第114页 看到了三匹高头大马拉着的花车,看着四周鲜花围绕,还有…… 露出来搭在车侧的淡粉色裙角。 那是沈弗辞的。谢洵莫名地想到。 第89章 「美吧?」 那少年笑眯眯地看着大街上缓慢行过的花车,沈弗辞被遮挡住的本看不清的脸逐渐变得清晰可见。 为了迎合今日场合,她的妆容都极为粉嫩。 人比花娇。 谢洵垂眼看着,手中的酒杯被不自觉地握紧,他听见自己低低地「嗯」了声。 头一次明白这四个字背后蕴含着的是怎样按捺不住的心动。他一向对沈弗辞看中他这张脸的事情不满,人在世怎能只爱漂亮的脸,可现下竟然也被她这般容颜晃了眼。 少年听着这声音觉得不对劲儿,转过头来就见着这黑髮黑衣的青年人往自己喉咙里面灌酒,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他觉着这人心里定然没他的脸这么平静。 「这酒好,但是辛辣,」他好心提醒,「你也别喝太多。」 再说这个时候还喝什么酒? 是喉咙痒了想喝酒,还是心里痒了只能喝酒? 他还不算懂这些东西,但能感觉到一些。 话音刚落,对面人不大高兴地扫了他一眼,少年即刻不说话了,为自己的多嘴而保持沉默。 马车停了下,沈弗辞靠在栏杆边上招招手,说了句什么。 紧接着如用铜墙铁壁的黑袍军让出一个小小的缺口,让一个不成人膝盖高的小女孩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沈弗辞拎着裙子下车,从怀中抽了枝最艷最嫩的花枝想要塞进小女孩儿的手中。 现在还离得远,底下人又喧闹,他听不太清说她得什么,只能见得她眉眼间的笑意。 不是那种大人对着小孩儿的怜惜,而是一种想要与之玩闹的狡黠。 紧接着便见她一副假装要将花枝拿回去的架势,而后笑了下又快速还给她。 街上百姓的笑声荡漾开来。 谢洵看着,微不可查地弯了下嘴角。 总是诓骗小孩子。 在奕县的时候就是,跟小孩儿说话也是这般,别人当她是仙女,她竟然也敢应承。 他活这二十几年,也见过不少人,都没见过她这样大言不惭、什么都好意思说出来的人。 谢洵不着边际地想她现在倒是有点公主的样子了。 另一边,少年趴在窗边看着,蹙了下眉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现在下去还来得及。」谢洵提醒他。 「不了,我是来看她的,又不是叫她来看我的。」少年收回目光。 谢洵看向他,也懒得再兜圈子,直接问道,「你到底是谁?」 又为什么在这? 沈弗辞由齐贺扶着回到了车上。 她在车上坐好,抱着新鲜的花枝扭头朝着那回归人群之中的小女孩儿笑了下。 按理来说,花间诗会的花枝当是给有才华、能作诗之人,但这样一来,平民百姓便很难参与其中。 日日奔波的贫苦百姓能识字便已经很稀少了,更何况是出口成章? 因此朝廷便做了说明,在诗会正式开始之时,第一日的新鲜花枝都要递给百姓,至于递给谁,有什么样的标准,每年都有不同的变化。 而百姓们很快便明白了——今日的花枝都是给孩子的。 「国之盛,起于国人,」沈弗辞拿着那花枝朝着路边的小孩儿摇了摇,「国人之盛,起于孩童。」 「小孩子才是一国兴旺之所在。」 接到花枝的小孩子笑嘻嘻地抱着回去,站在父母边上,朝着沈弗辞招招手。 沈弗辞很少笑得这么「和蔼」,一条街走下来脸都有些垮了,快要挂不住这笑意。 「小孩子怎么会是兴盛所在?」 齐贺从未听见有人说过这样的话。 上位者做事都是自然而然地掠过了小孩子,小孩子都还没长成,不能为之效力,也能难以判断以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虽说有些天赋根骨能看出来,但也难以保证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好的东西在错的人手里,也会变得一无是处。 「正是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懂,」沈弗辞说道,「才更能懂得我们想让他们懂得的。」 「他们学起东西来很快,更像是一面镜子,你做给他看得是什么,他学给你看得便是什么。」 接过花枝的小孩子跑回去,立刻被围了起来,他笑嘻嘻地把多余大的花枝小心折断递给旁边两手空空的小孩子,然后仔细抱好主干。 就像是黑袍军一般。 黑袍军忠于皇室,是世世代代为兵者口口相传的,这样的话,齐贺从小到大听过无数次,即便如今已经无人在他耳边念叨,这一想法却已经在他心中根深蒂固。 齐贺收回视线,「受教了。」 只是这样的道理站在另一方的角度听起来并不算公平,更不算舒服。 贵女们跟在花车后面,仿效公主将手中的花枝递给一边的百姓,相比起她们并无诸多限制,想给谁便给谁,偶尔抬起头看见街边窗边的贵公子们便忍不住红了脸,又低下头将手中的花枝递出去。 贵女其后便是演奏乐曲的伶人,一路上倒也算是热闹。 花车围绕京师之中的主干道行过一遍之后,便会重新回到京师中央的正宣大道,在中央搭建起的高台之上,供奉的是百年来被人称为诗君的郭奉的铜像,四方而立的都是当今有名的诗人才子以及各个官员,各个嵴背挺拔、垂首以待。 第115页 沈弗辞下了车,手中已经没了花枝,与其交相见礼——行的也都是文人之礼,她缓缓行至众人之前,与官员文人齐齐看向前方、共同朝拜诗君,随着礼部尚书的一声高喝,四方唿声而起,奏乐而舞,花间诗会便由今日今时正式开始。 沈弗辞暗自吐出一口浊气,在身乏心累之际,终于完成了今日之礼。 花间诗会的举行地点共有五处,时间长达五天,今日便是在城西阳湖的画舫之上,男子与女子皆可以一同前往。 「我不凑这个热闹了,」沈弗辞对众人笑笑,「各位佳人才子自行前往吧。」 齐贺与一众黑袍军士负责将沈弗辞送回去,马车慢悠悠地往回走,齐贺沉默地跟在马车旁边。 马车驶到宫城门口,黑袍军便不能入内了。 齐贺抬手准备告退,被沈弗辞叫住。 「给你的,」沈弗辞自袖中拿了一枝垂丝海棠出来,笑了下,「辛苦齐副参将今日护送我,一路跟着,连口水都喝不到。这垂丝海棠是我亲自挖来养的,剪下送你算是谢礼了。」 齐贺看着那枝海棠,喉咙滚动,「公主……」 沈弗辞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她看了看手中的花,「这东西是剪下来的,放在水中还能开三四天,也不用费心养。」 「……不是这个意思,」齐贺双手接过来,垂首道,「多谢公主。」 他顿了顿,看着手中那只花,低声道,「……下官斗胆,还想向公主讨一株垂丝海棠的苗。」 放在院子里养着。看看也好。 沈弗辞不做他想,「我改日叫人送过去。」 「好。」 清风轩—— 亭内两人对坐,中间摆了一副棋盘,沈颂大袖一挥,「来,下棋。」 谢洵微妙地沉默了下,道,「不下,不会。」 一看到这东西,他便想到了沈弗辞。 沈颂有些遗憾,但随即又道,「不会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 这姐弟俩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是这副样子! …… 一个时辰前,谢洵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少年默然看了他片刻,「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毕竟……」 「你的身份见不得人?」 「也不是,」少年笑了下,温和地说,「但是有点吓人,所以我轻易不会对别人说。」 谢洵看着他,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慢吞吞地道,「说来听听,有多吓人。」 少年笑了笑,低头喝了口酒。 …… 大概是谢洵的情绪毫不掩饰,都写在了脸上,沈颂又道,「皇姐颇喜欢下棋,只是在这皇宫之中,没人陪她下。」 元升给二位倒茶,他年纪虽大,手却一点不抖,一动一行都极为稳当,谢洵看他一眼,便能发现此人是有功夫在身的。 皇帝身边的太监会武功?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劲。 元升一边倒水一边笑呵呵地说,「即便有人敢和公主下棋,也不敢赢她,都是敷衍她,又怕被看出来,时间久了就没人和公主玩,公主不得趣,也不开心,陛下日日都要上朝还要处理政务,实在是没时间陪她,一想到这一点,老奴都觉得……唉……」 他轻轻嘆了口气,大有一种「尽在不言中」的模样。 太监的话都是这么多吗? 谢洵不自在地抿了下嘴角,看着沈颂一副还要继续跟着说什么的模样,皱着眉问,「怎么下?」 沈颂眼底闪过一丝光暗,「简单,来,你先看我……」 元升弯唇笑眯眯地看着沈颂,而后站到亭外等着,将这一小片天地留给二人下棋。 过了会儿,元升便听见沈颂惊嘆,「领悟得真快,若你多年修习,棋场上定然有你一席。」 谢洵将棋子捡回,声音依旧冷淡平静,「陛下谬赞……您能把袖子里藏的棋子还给我吗?」 「你不是不会下棋?」 「但草民长眼睛了。」 元升眯着眼睛笑了笑,又朝外走了几步晒太阳去了。 谢洵好似是天生长了副不懂君臣尊卑的反骨,不管是沈弗辞,还是沈颂,他对着都是一副寻常态度。 但这份寻常又有分寸,不会在找死的边缘蹦跶。 沈颂只是对他好奇,现在倒是真的觉得好玩了。 谢洵下棋是真的下不好,虽说懂得快,但还是缺少了日积月累的领悟和探索,在沈颂手下输得很快。 输便输了,谢洵下得果断,也输得痛快,不急不恼,仿佛那输得落花流水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小皇帝拿自己的长处来和他比试,既然如此,输了几局又有什么可丢脸的? 尽管如此,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谢洵慢慢地也能多同他下几子了,沈颂说他领悟得快也说得是真话——至少学起来比他要快。 「陛下,公主回宫了。」元升走过来说道。 第90章 话音刚落,谢洵手中棋子落盘的声音似乎都轻了一分,只是在场无人注意罢了。 他收回手,觉得这颗棋子好像下错了位置。 沈颂垂眼,那种对着谢洵自在又随意的态度一时变得有些无措,问,「皇姐怎么样?」 谢洵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这态度转变得奇怪。 元升跟在沈颂身边久了,自然懂他,乐呵呵地说,「公主说有些累,还有些晒,回去换下宫装躺着歇歇就好了,用不了多久,陛下要不要招公主来见见?」 第116页 沈颂下意识地摇头拒绝,「不用,让她歇着去吧。」 宫中女子从来都是地位尊贵、娇生惯养,更别提沈弗辞了,虽说从西北回来之后身上添了几分风霜,人也变了,可一想起来,沈颂还是觉得她比自己这个皇帝还娇贵。 沈颂说完又想起身边还有个人,于是当着元升的面问谢洵,「你想不想见见皇姐?」 谢洵还看着自己落在棋盘上的棋子,闻言顿了下道「不想。」 元升弯了弯腰,这才下去了。 谢洵余光看见,心想难怪这老太监得人喜欢,虽然皇帝在前,明知道他不可能说什么却还是等他说完才走,一副好像对方的回答多重要一样,可谁都知道,皇帝不想见的人,谁都见不了,但他还偏偏做了样子出来。 这么个有眼力见儿的,谁能不喜欢? 沈颂有些好奇,问,「为什么不想?你今日上街不就是去看她的吗?」 谢洵的手拢在袖子里,垂眼思索了一会儿这小皇帝知道多少他们的事情,见他又为了什么,于是想了下说,「公主若是想见草民,倒是随时都可以。」 他见不见沈弗辞,不是由他自己决定的,而是由沈弗辞决定的。 一句话把事情都推到了沈弗辞的身上。 沈颂不作声了。 嗯,他这话说得不好,小皇帝不爱听。谢洵想到。 果然这盘棋没下完,谢洵便被沈颂送出宫去了。 元升重新换了壶茶给沈颂,正倒着茶呢,便听见沈颂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元升稳重地倒完茶,将茶壶放好,道,「老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哪能看得出来这个啊,陛下觉得他怎么样,那他就是怎么样。」 沈颂指尖贴在茶杯上,正好的暖意从杯中传了过来,扯了下嘴角,「不怎么样。」 不过比周江延好一些。 周毕的事情,他们有愧,沈颂见不得他,可单论周江延,沈颂是不想见他。 况且他也不太喜欢这人太张扬的性子,虽说现在老实了不少,可有些东西一时半刻是改不了的,但凡给他一个能翻身的机会,那些被压制住的东西必然会如火星燎原再度出现。 平民百姓的生活压不住他,得有点别的掣肘什么才行。 所以说,中北军是个好去处。 元升笑呵呵地问,「那以后陛下就不见他了?」 沈颂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棋盘,却没道,而是说,「偶尔也没什么,多了必定就烦了。」 「那就让他隔几天来一次,这样不烦。」 元升倏而抬起了头,过了会儿笑呵呵地说,「陛下,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公主来看您了。」 沈颂愣了下,抬头果然看见沈弗辞翩翩而来的身影。 沈弗辞走到沈颂的跟前了,他就那样坐着看她——没人能让皇帝起身相迎。 「就知道陛下在这。」沈弗辞在他面前坐下来,拂开元升的手,自己伸手亲自倒了杯茶。 沈颂还愣着,听她一说话,原本僵直的膝盖渐渐放松了,「嗯」了声算是回答了。 沈弗辞这几日经常来,她和沈颂不亲近,往往是安静地这样坐着,沈弗辞说几句话,沈颂就回她两句。 她也不多待,小半柱香的时间就走,好像来了一趟只是为了看看他而已。 元升说她这是在弥补姐弟之间感情的间隙,是在示好,沈颂却不觉得。 他们之间没有矛盾,自然也没有间隙,沈弗辞也不是为了亲近他,只是在告诉他——我在这里,活生生的。 夜间—— 刀光剑影,满地的鲜血顺着青石的纹路一点点地流淌而出,刀斧声,咒骂声,逃命的,抓人的,耳边的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一阵阵大如雷声的轰鸣。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如滚滚冬雷在耳侧炸裂。 沈颂勐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身白色里衣几乎被汗浸湿,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溺水一般几乎快要被溺毙过去。 外间守着的小太监听到动静立刻进来,他给这位做了噩梦的小皇帝倒了杯水,斗胆地拍着他的后背,替他捋顺自己的唿吸。 沈颂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气息不稳地说,「给我拿件斗篷来。」 深夜时分,小皇帝披了件深色斗篷,提了个小灯笼,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乐桦宫门口。 站在精心建造的小桥边上,毫无目的地朝内张望。 小太监低头问,「陛下要见公主吗?」 乐桦宫是现今清晏公主住的地方。 沈颂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见,不见。」 小太监不敢再说话,就这样陪着皇帝在这里站了足有一刻钟。 皇帝在前,他不敢乱动,只等到脚都有些累了,听见皇帝低声说,「回去吧。」 惊了许久的皇帝好似突然回了魂,把手中的灯笼递给他,「在前面带路。」 小太监在皇帝面前带路,仔细地照亮地上,生怕有那不长眼的石子让皇帝磕着碰着。 「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停了下,「奴才沄生。」 「沄生,」沈颂念叨了声,「跟元公公的名字很像。」 沄生吓了一跳,「奴才哪比得上元公公啊,是奴才这名字取得不好。」 沈颂唿出一口气,道,「没有,挺好。」 第117页 「沄生,」沈颂在他身后,开口道,「今晚的事情,守好了。」 这是叫他不要说出去的意思。 沄生低头,「奴才记得了。」 …… 第二日诗会由柳家承办。 柳家因柳太傅柳正而发迹,柳正年轻之时跟随先祖,先祖四处征战,他便留在当时的京师执政,深受先祖信任和重用。 近几年,各位老臣都先后驾鹤西去,留下的也多半隐居朝堂之后,不涉政事。 柳正被迁为太傅之后也很少参与朝堂之事,多半都是站着听听,先帝怕他心有芥蒂,便做主替他选了处大宅子。 这处宅子早些年是给王侯修建的,后因王侯反叛而被废弃,如今重新修整后便赐给了柳正。 今日诗会便是在临江池上举行。 柳浣一大早便起了床,跟着嫡母安氏在院中招待前来的女客,至于男客虽也在临江池上,却与女客分别占据一南一北两地,能遥遥相望。 安氏往日招摇,今日却十分低调,柳浣到了她跟前,被她目光来回扫视了好几遍,叫她摘了钗子又换了外衫,直挑地柳浣压不住脾气。 「母亲,」她嘴角噙着最后一丝笑意,「今日来客众多,我们身为东道主,自然不能太过招摇,如今柳府情况人人皆知,可若是简朴太过,恐怕也会叫别人看了笑话。」 柳正年纪大了,在朝堂之上几乎已经没了用处,柳正的几个儿子也都才华不显,别人虽嘴上不说,但也觉得柳家怕是要就此没落下去了。 安氏听此冷笑,本想说些什么,见她这副不知死活的模样又忍了下去,不阴不阳地道,「也是,大小姐大了,确实是我指摘太多了。」 随即便带着人去门口迎客了。 这是柳浣第一次以柳家嫡女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不允许也不能让别人落了自己的面子。 这么一想,柳浣又挺直了嵴背,她有貌有才身后还有柳家,就连祖父都看重她,凭什么她今日要安居人后? 今日诗会对她来说很重要,又是在柳府举行,天时地利,若是今日她不出彩,日后恐怕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了。 柳浣牵动嘴角,挂上温婉的笑意随安氏站在门口,收敛起自己心中的不悦,一言一行都恪守礼节。 进了门的贵女都下意识地看向她,有见过她几次,便主动上前搭话,柳浣便笑着一边同她们闲聊,一边将人引进去。 「这柳大小姐……」宋侍郎家大小姐宋娴纤皱了下眉头。 一边的陈月看了眼说,「比自己嫡母穿得还华丽,样子不算出挑,布料却都是顶好的,」会看得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摇了下头,「要是在家里也就算了……」 安氏是个什么样子,她有所耳闻,也知道她不是这么个低调性子,但摆到人前来就不一样了,多少要收敛些,该做的还是要做足些。 照理来说,柳家其实不必这般低调,可今时不同往日,前几日柳太傅刚出了头,大司马气不顺,连带着这几日朝廷的风向都有些不对了。 宋娴纤笑了下,「也与我们这些小女子无关,其他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我们是来参加诗会的。」 陈月听到对她笑了笑,「也是。看看罢了。」 说着,二人便携手进了门。 第91章(一更) 路上一辆低调的马车行驶而过,在偌大的柳府门口并不显眼,柳府门口的下人看了两眼没出声,等到看到那下来的人的时候立刻腿都软了两分,急忙小跑过来扶人下车。 柳浣和柳夫人带着前面来的人进了门,该到的贵人都到了,门口也变得清冷了许多,现如今门口除了僕役,就剩下个穿了身嫩黄色长裙的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 柳菁看着眼前的人下了车,有些讶异,「殿下?」回过神来赶紧福身行礼,「臣女这就叫母亲大姐来……」 小蝶挥开僕役,自己扶着沈弗辞下了车,听到这话便不满道,「客还没到,主人倒是先走了?」 柳菁脸上发烫。 沈弗辞敲了敲小蝶的头,「人家主人在这儿,你胡说八道什么?」 柳菁眨眼看了看沈弗辞,想起来前些日子那男子递过来的消息,沉下心清了清嗓子,道,「臣女是柳家女儿,名菁,行二。」 她见着沈弗辞没有发作的模样,便回身道,「今日客多,大姐和母亲忙得团团转,这才一时不在,公主若不嫌弃,便由臣女带殿下进去吧。」 沈弗辞倒是不在意,「本就是低调而来,若是叫人人都知道,反倒惊了众人,」她对柳菁说,「到了临仙池,我自己进去转转,柳二小姐不用亲自跟着。」 柳菁脚步顿住,也没说什么,将二人带到临仙池后就准备离开。 「柳二小姐不参加诗会吗?」沈弗辞突然问道。 柳菁一听,眼睛都瞪圆了,「臣女学艺不精,恐怕参加只是丢人吶。」 沈弗辞「哦」了声,似乎只是随口问了句,与她暂别后就四处熘达去了。 柳菁看着她的背影唿出一口气,抚了抚自己因为紧张而跳得极快的心。 昨天的花车她也看了,只觉得这公主跟她那个「大姐」大概是同一类人,看着精緻漂亮,却都是近不得身的。 现在看起来倒还好。 想起来自己房间里的画轴,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紧张了,她伸手招来一个丫鬟,想让她将东西拿过来,可看了那丫鬟一眼,又觉得不放心,还是得她自己去。 第118页 也不知道那男子到底靠不靠谱。 柳菁顺着长廊往回走,抬头朝男席看了眼,短短的扫视,正好看见那男子不合群似地在池边划水,身边还有一两个人。 来了。 她放下心来,回去拿自己的东西了。 沈弗辞来的低调,又特意避开了人多的地方,是以她虽然到了,却并未有多少人注意到。 诗会一开,四处顿时安静下来,本次诗会由柳太傅亲自出题,下人将柳太傅写好的题签分别拿到男席和女席,由参与诗会的男女抽籤决定本次诗会的主题是什么。 女席这边若无意外本当是作为主家嫡女的柳浣来选,但柳浣将此次机会让给了一位侯府家的女儿。 题签打开,本次诗会的主题是「平」,无范围之限定。 这个平字有很多意思。 平平无奇也是平,太平盛世也是平,怎么解读端看作诗的人怎么想。 这里不缺有才华的人,题签一下,便有人当场作诗,传抄的纸如雪花翩翩得传入府外,未能进入花间诗会的文人便在巷中、酒楼中品鑑传诵。 一时之间,四处都是颂诗声。 身旁的文人坐下,谢游高声道,「好!」四周人也旋即声声道好。 那儒雅男子抿唇一笑,道,「顾某献丑。」 有人高声大笑,「好诗!但比起在下恐怕还差了那么一截!」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谢游也跟着笑。 文人与商人似乎天生气质不同、心境不同,若是平日里坐在这群文人中间,谢游多少不乐意。 但今日不同,花间诗会一贯对王侯平民都是同一而视,同为文人,在诗会上断然没有谁比谁高贵的说法。 他难得觉得这些人也有可爱之处。 谢游走南闯北惯了,这样的人见得也多,只当他是空口白牙——惯会胡说八道。 谁知道那人一开口竟真的是一绝,即便连谢游这个不怎么吟诗作赋的人也不禁抚掌而笑。 那位姓沈的男子本来脸色不好,听完之后无奈摇头笑笑,起身抬手道,「是顾某不如,甘拜下风。」 即便是输也输得利索和坦然。 谢游多看了他两眼,心想这京师也有点意思。 「公主不去凑热闹吗?」小蝶趁人不注意,不知从哪里顺了一壶清酒过来,给沈弗辞偷偷倒了半杯,「看起来很有意思。」 那些人凑在一起啊,难得这样吵闹,但一有人说话,又突然安静下来,四下无声地仿佛刚刚高谈阔论的不是他们一般。 听到不好的,人们窃窃私笑,听到好的,便拍掌道好。 确实是热闹。 但沈弗辞于此道不通,读的那几本书就像是进了狗肚子,没有一点在她脑中留下印象。 沈弗辞抿了口酒,顿了下,疑惑地低头,「这酒?」 小蝶笑笑,「谢公子叫人送过来的。」 虽然这事儿小蝶到现在也不明白,公主嘴也不刁,怎么喝的酒还得谢公子专程送过来——她现在是不敢直唿其名了,毕竟公主和他二人关系匪浅,因着公主也得注意些。 沈弗辞没注意小蝶突然改口的称唿,只弯弯眼睛觉得谢洵这人说的和做的全然不一致。 怪可爱的。 柳府后院—— 一袭黑衣的男子稳稳落地,面前是匆匆而来的安氏和她身边管家陈荥。 他们两面相对,安氏警惕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男子抚了抚袖边尘土,腕边露出暗红色黑边系带,他遮挡住大半面部,目若寒星。 「夫人还有笔款没付清呢。」男子道。 安氏瞟了一眼,冷笑道,「事情没办成,竟然还有脸要钱。」 男子看向她,安氏被他吓了一跳,那是一双一见便知道浸染了无数血气的眼睛。 「我知道夫人的身份,也知道夫人的计划,可是你先拖我下水的,」男子悠然开口,「柳夫人,我的嘴如果不严,不小心说出去了,不知道……」 「你?!」安氏瞪着他。 当初办事之时,分明经过三人之手,为的就是将她撇干净,谁知道这人竟然越过那三人,找到了她的头上! 第92章(二更) 「可是她不仅活着到了京师,还……」说起这件事情,安氏恨不得拿把刀将眼前的人活剐,可现在是在柳府,四处都是别人的眼睛,她不敢,也不能在此时生事,「你就是这样杀人的吗?」 男子却不买她的帐,「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做了,可路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你却没提,」他冷笑,「我这条命差点搭在里面,这么大的代价,要柳夫人付该付的部分也是理所应当吧?」 安氏一时说不出话来。 跟这样的人理论显然是没有用的,他的一条命对她来说有什么重要的,她巴不得这人跟那个贱种一起死在外面,将这件事情彻底解决。 这桩买卖本就见不得人,就註定了她现在要被人敲一笔也是有苦说不出。 「敢在这样的时候大摇大摆地进柳府,你真是好胆量。就不怕我让你进得来出不去?」 「你敢吗?」他问。 她不敢。 安氏到底还是让手下人去拿钱了。 不就是钱,给他就是。只是即便今天他从这走了,来日也得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男子拿了钱没再多留,转身翻墙便离开了。 第119页 安氏盯着那堵墙,目光阴沉,对陈荥说,「叫人跟着他,能杀就绝不要让他活着离开。」 陈荥点头下去吩咐了。 …… 临仙池上—— 柳浣婷婷裊裊地坐下,四周静了静,随即便有人衷心道,「柳小姐果然是才学丰厚。」 柳浣笑笑,看向那替她说话的女子,「宋小姐抬举,只是这题我恰好有些想法,若是换个别的,恐怕我就无诗可作了。」 宋娴纤也笑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柳小姐这么客气显得我们小气。」 柳浣脸上的笑意微不可查地僵了下,只好点头答谢,否则再推辞下去反而显得她有些虚伪了。 陈月笑了出来,小声道,「刚还说与我们这些小女子无关,你就这样挤兑她。」 宋娴纤摇头,「我可不是挤兑,说得是实话。」 女席这边已无悬念,今日的诗便是柳浣的最好,京中高官家的女子不少,才高者也不少,没想到会栽在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柳小姐的身上。 有人悄悄私语,柳浣这从西部回来的女子真的这么有才华吗?虽说当今柳太傅当年确实也是名震一时的才子,但这些年实在没听说过柳家其他人如何。 陈月也觉得有些蹊跷,但仔细一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也说不好这些事情,要是柳浣那亲生母亲就是个才高八斗的女子呢? 「说得好,」就在此时,一道女声突然从众人身后传来,「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本宫即便不善此道,也知道柳小姐的诗确实极好。」 「公主?」陈月一回头便见着她。 沈弗辞看见了便对她笑笑。 沈弗辞进门之后便有人通禀,柳浣现在看见她也不算太惊讶随着众人福身,而后才道,「臣女只是运气好而已,不过能得公主赞赏,实是臣女的福气。」 沈弗辞看着她弯了弯唇角,「柳小姐当得夸奖,」随即看向其他人,「各位的诗我都听了,风格各异,却都是极好的,本朝女子果不输男儿,有才有志。」 她旋即点出几个人夸奖,被点到的女子本因着柳浣出彩一事而有些不虞,谁成想却阴差阳错得了公主的注意,一时都笑起来,围在她身边说笑,反倒是刚刚出了风头的柳浣遭了冷落。 「殿下今日怎么会突然来?也没告诉臣女们。」陈月凑在人群中问道。 沈弗辞笑了,「告诉你们就没意思了。」 「殿下昨日真的太美了,各大画铺都开始画公主的画了!一副画炒到了百两银子!」 「不过那画比起殿下差远了。」 「这么贵?」沈弗辞有些讶异,「你们可别当这冤大头。」 官家女子们没想到沈弗辞如此好相处,像是寻常人一样没架子。 就在此时,柳菁回来了。 「殿下,臣女想献给殿下一副画。」 柳菁一开口都有些结巴,好不容易说完了,却见眼前的女子们突然都笑了起来。 她们掩面而笑,目光落到她的身上,说不出的令人尴尬。 这不对啊。 柳菁脑中一时混乱,怎么和她想像的不一样。 沈弗辞看着她还未开口,柳浣便走上前来,拉住了柳菁的手臂,「这是我二妹,」而后问她,「你想送殿下什么?」 柳菁骤然被柳浣捉住,下意识地就想甩开她的手,又碍于是在人前,不得不忍住了,说,「是殿下的画,从外面买来的。」 话音落下,女子们又笑了起来。 柳浣也笑了,「傻妹妹,你刚才不在,公主还说不要去做那冤大头,你怎么……」 柳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笑话了,跺了跺脚,暗骂那男人害她,抱着画轴转身便要走。 可她要走,柳浣却不让,脚下一移,「不小心」地踩到了她的裙角。 「二妹?!」柳浣看着踉跄了一下的柳菁,伸手便要去扶她。 可那柳菁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推了把柳浣后者没站稳立刻便要去拉柳菁的胳膊,没想到碰到了她手中的画轴,紧接着人一歪,连人带画都掉进了水中! 柳菁瞪圆了眼睛,「我的画?!」 她分明没动柳浣,她怎么自己掉下去了? 会水的婢女立刻跳下水,将掉入池中的柳浣扶了起来。 柳菁匆匆看了她一眼,站在池边,「画,我的画,把我的画捞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她怎么还想着什么画?」 「柳小姐没事吧?」 沈弗辞也看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男席,那边来了人询问怎么回事,僕役小心解释,便听见扑通一声,有人跳入水中,没一会儿就浮出水面爬了上来。 柳浣被下人用斗篷盖着扶了下去,姗姗来迟的安氏看到眼前这一幕气得头昏脑涨,命人赶紧将那跳下水的男子扶上来。 「无碍,」那男子摇头,自己爬上来顺便将自己手中的画轴递了递,「柳小姐。」 柳菁愣了下,看了眼那人,便见着他在人前看不到的地方对着她使眼色,她便立刻将画轴接了过去,哭哭啼啼地说还好把画捞起来了,又问那男子有没有事。 谢游「咳」得弯下腰,脸色发白,摆手道,「无事无事。」 画轴递到柳菁手中之时,已经散落开来。 第120页 沈弗辞定睛看了眼,而后道,「柳小姐,可否让我看看你的画?」 柳菁气得眼睛都要红了,此刻看起来正好楚楚可怜的模样。 那些爱才爱墨宝的女子一见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她双手将画轴递过去,「本来就是给公主的,可惜……」 眼前的人笑了笑,「没事,看起来还是挺好的。」 这画用的是防水的颜料,没有一丝晕染——这画掉入水中的时候沈弗辞便注意到了。 画轴完全打开的那一剎那,四周都静了静。 「这是……」陈月讶异地开口。 -------------------- 作者有话要说: 致歉。今天六不来了。 第93章 是祈雨台上沈弗辞一人起舞的场景。 京师中的人大多听说了这件事情,也只当是件闲事谈谈罢了,处在这全国的中心之中,他们没有边陲之地百姓那样的信奉神明——说起来或许觉得不敬,但他们确实心中无神明。 但这一刻,看到这幅画的女子们还是暗自惊嘆。 这画是以下往上看的视角而作,遥远的祈雨台上空阴云密布,沈弗辞就站在阴云之下,身姿挺拔,仿佛那阴云真的是为她而来一般。 台下无数人抬头仰望,或笑或哭。 那一刻,站在祈雨台上,她就是神明。 陈月长长地唿出一口气,不敢高声怕惊了身前的人,只道,「这是殿下啊。」 一晃几月,沈弗辞看见也不禁恍惚了下。 那是奕县还未遭难,谁也没想到几天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她把画轴合上,那精妙的画便消失在了她的手中,一时竟让人有些不舍。 「这画画得真是不错。」沈弗辞说道。 是看着柳菁说的,话中指的却不是柳菁。 谢游暗自点头。 出自他手的画自然不是普通的画,他也算是师承大师的人,他敢将这幅画拿出来,自然有一定的底气。 不过纵然他画得不怎么样,单凭这画中人,也没人敢说什么。 安氏指挥下人带谢游去换了身干净衣服,等到再出来的时候沈弗辞已经不见了,柳菁正有些侷促地坐在几个贵女中间——一时竟有人忘了刚刚看见柳菁将她的嫡长姐推了下去。 有人偷偷将这话说了出来,柳菁身边的几个人立刻没了声音,她们虽克制着,但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柳菁低下头,「我没有推大姐。」 推没推她们难道还看不见吗? 问话的女子蹙眉看着她,「柳二小姐还是应该先去关心关心大小姐,而不是……」 而不是在这里同贵女们说说笑笑。 想到这,她又觉得气恼,刚刚还未柳浣打抱不平的人看着公主的态度,又突然忘了那回事似的。做人怎么能这样?! 柳菁张了张嘴,便听见旁边有人说,「姐妹间不小心的推搡罢了,谁还没同家里姊妹闹着玩过呢,柳大小姐又知书达理,心胸宽广,哪里会计较这些小事。」 「是了,我小时候常跟庶妹打架,打输了就跑去父亲面前哭,父亲还怪我小气。」 周围的女子笑了起来。 「柳大小姐没事,自家的事情让她们自家去论好了,一家的女儿们还能恨到哪里去,」说罢,有人已经拉起了柳菁的手,「柳二姑娘,快给我讲讲,你那画是哪里来的?」 柳菁感激地看向那为她说话的姑娘。 她没记错的话,这女子应该是陈寺常的女儿。 「你还管这闲事?」宋娴纤悄悄问道。 陈月笑了下,道,「我就看那刘樱楹不爽,自以为是替柳浣打抱不平,殊不知大家现下都不想听这话。」 谁在意一家之中姊妹之间的恩怨? 她们这些人看的不过都是今日谁能飞上枝头,明日谁能做那凤凰,别管这人是柳浣还是柳菁。除了走得特别近的,其余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就这刘樱楹不同,上赶着想跟柳浣套近乎。 宋娴纤嘆了口气,「她把你恨上,日后少不得编排你。」 陈月不在意,「随她去,她编排我,我就编排我,看谁编得过谁。」 「哎哟,」宋娴纤止住她的话,「你可别在这耍威风了,小心叫陈大人知道,非得……」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着柳家的管家和两个僕役急匆匆地穿过人群,一连急迫。 「这是怎么了?」 管家在安氏身边等待,见她得空了,便悄悄上前去将后厨的事情说了。 安氏一愣,随即大怒,压着声音说,「怎么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今日柳府来客众多,茶食也得多备,现在一句出了岔子让我拿什么来招待?叫人去怡欢楼,赶紧订些茶酒吃食回来。」 「夫人,怡欢楼前些日子闹了麻烦,今日起不开张了啊。」 「你……」 管家也是苦不堪言,谁能想到柳家后厨的厨娘吃坏了东西,昏昏沉沉的,还差点把后厨给烧了呢? 「母亲,出了什么事?」 换好了衣服的柳浣又重新出现在院子里,发尾还有些湿润,她一副忧愁模样,急急忙忙地过来问。 但若要仔细看,还能看到她眼底那抹笑意。 「女儿在后院的时候,就听到下人的动静,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似的,后厨似乎还差点出了人命,」她顿了顿,「幸好没事。」 第121页 安氏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事肯定与柳浣有关。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骨子里就跟她娘一样,一旦缠上什么,甩都甩不掉。 她是当家主母,后厨出了事情她难辞其咎。至于柳浣,不过是个连如何掌家都不知道的姑娘而已。 「是有些麻烦,」安氏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过不算大事。」 柳浣笑笑,「母亲若有用得着女儿的地方一定要直言。」 「好。」安氏道。 柳浣回头正看见柳菁,目光暗了暗。 她本想着让柳菁出个丑,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害了她自己,好巧不巧的,她脚下竟然有块石子,咯了她一下,让她来不及反应便掉入了水中。 不过她掉下去之前抓住了柳菁的东西,倒也不算亏。 「大姐,」柳菁难有这样乖顺的时候,站起来同她见礼,「你没事吧?」 柳浣笑了下,「没事。是我脚下踩空了,你别担心。」 「我就说柳大小姐必定不会同自家妹妹计较。」 刘樱楹咬了下唇,「那是柳大小姐大度。」 柳浣听到了,朝她笑了笑,「都是不小心的,说什么大度不大度的。算不上。」 刘樱楹一愣,不说话了。 安氏眼底阴郁。 管家此时正看见换好衣服的谢游出来,便多看了两眼。他一直觉得这人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正当谢游同别人说话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这人不就是前些日子一直关门的醇香楼的老闆吗? 柳浣也看到了他。 她还记得这个人,被她几句话气走了。 有人来报说他在门口遇到了柳二小姐,说了几句话还给了她什么东西,现在前后一想,便觉得应当是那画轴无疑了。 她顿了顿,脚步直接朝向那谢游而去了。 第94章 小蝶绕到马车旁边掀开车帘,往车内瞟了一眼,顿时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人也结巴了似的,「你,你,你怎么在这?」 说完了才想起来自己原本还想着得恭敬点儿,结果到了人家跟前便忘了。 她气得伸手就打了下自己的嘴,气自己忘性大。 沈弗辞刚出门正好看见这一幕,愣了下问,「……你这是干嘛呢?」 小蝶垂下手,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后磨磨蹭蹭地说,「奴婢就是觉得自己太笨。」 沈弗辞觉得她好笑,走到她跟前,一时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便玩笑道,「你才不笨,」她想了想又说,「长鄢才是最笨的。」 她不去见谢洵,谢洵就不想着来见她。 荣犀着人传消息来,说谢洵每日脸色都不好,昨日上了街回来倒是好了一点,荣犀思来想去恐怕是院子里缺了点什么——缺了点沈弗辞的人气。 这样的人不是笨人是什么? 沈弗辞留下荣犀本是想着以后谈谈条件,没想到先将人用到了这上面。 荣犀也是有意思。 沈弗辞一边想着一边自己亲手掀开车帘上车,也没想着谢洵到底有没有见她的理由。 谁知一掀开帘子,就撞进一双寒瞳之中。 沈弗辞维持着掀车帘的姿势,回头看了眼路边看天看低就是不看她的小蝶,这才突然明白她怎么说自己笨了。 沈弗辞嘆了口气钻进车厢,小蝶则识趣地坐在外面不去打扰。 「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这样熘进我马车还让我不开口驱赶的人,怕也就是一个你了,」沈弗辞在谢洵身边坐定,眼睛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你还是穿黑色好看。」 谢洵穿黑色劲装的时候,将他的眉目衬得越发好看,身姿利落。 谢洵没说话,心想以后还是不穿这个颜色的好,省的沈弗辞又说这样的话,一个公主满脑子除了美色就没别的东西了。 可他一想又觉得气恼,凭什么她说好看他就不穿了?! 好像他多在意沈弗辞的想法似的。 沈弗辞不知道谢洵在心里自己跟自己打架,她打了个呵欠,寻了个舒坦的姿势靠在车壁上,懒洋洋地问,「你穿成这样,不会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吧?」 谢洵一哂,「我做的最见不得人的事情就是上了你的马车。」 所以他现在万分后悔。 明明有多条路可以选,他却选择了这个麻烦最多的。 沈弗辞「哦」了声,笑眯眯地看他,「我还以为你是借我的马车躲什么人呢。」 谢洵没回她,随便她现在怎么想。 沈弗辞没再逗他,她这两日起得早睡得晚,是当真累极了,今天想来看看热闹,没想到看到柳浣自讨苦吃的模样。 她将柳菁送她的那副画随手放到一边,谢洵只看到边角。沈弗辞见他反应,还以为他有兴趣,顺手给他看了眼。 「谢云安的画?」谢洵一眼就看了出来。 沈弗辞感慨地道,「果然是他画得,看不出来他还有这画技。」 至少在意境上很有唬人的能耐。 谢洵收回视线,说道,「他小的时候调皮,家里人管不住他,就将他送去附近书院,书没读几句,倒是认识了个不着调的画师,跟着那画师上山下河。」 所以现在才这么胆大妄为。 家族里的人本想拘着他的性子,省的家里再出一个谢长鄢。没想到,到底还是没防住。 第122页 谢洵想起这些往事也觉得好笑。 有些人从一出生便大概确定了其人如何,改是改不掉的。但谢游又和他不一样,作为这支里唯一的嫡子,就必然要顶起谢家的大梁。 「那你呢?」沈弗辞把画收起来突然问,「没人管你吗?」 谢洵嗤笑,「他们管不住我。」也不想管他。 谢洵虽是谢游的叔叔一辈,但从小在外长大,算不上正经的谢族里人,他小的时候谢家人不管他,后来管不住他,现在是要靠着他不敢管他,便只能折腾折腾小辈。 只不过,现在他们连谢游也管不了了。 沈弗辞又打了个呵欠,准备闭目养养神,「我累了,你随意,到哪处下车敲敲车壁,外面的人就知道了。车夫不会多话。」 谢洵「嗯」了声。 没过多久,沈弗辞就真的养神养得睡着了,浑然不在意这里还有另一个人似的。 谢洵掀着帘子看了一会儿,伸手敲了敲车壁。 马车一个拐弯进入僻静无人的小巷而后停了下来。 谢洵放下车帘,扭头一看,沈弗辞已经睡着了,抱着胳膊靠在车壁,似乎是真的累极了,睡着了都放松不下来。 谢洵想,他在西北见到的那个沈弗辞也算是纵情纵性,煽动百姓,什么事情都想掺和掺和,什么事情都敢闹都敢闯,回到京师以后却束手束脚的。 他看得出沈弗辞现在有诸多不悦,却只能忍着等着。想来确实挺累的,也没功夫同他说笑了。 谢洵本想叫醒她,话到嘴边想着算了,就让她这样睡着吧。 车外,马夫和小蝶还在等着。 马夫是老人了,目不斜视,不听不说。 小蝶却是有些想不大明白,都让人停车了,怎么还迟迟不出来? 车里,谢洵伸手拂开沈弗辞鬓边长发,指尖触及她柔嫩肌肤,顿了顿,烫着似地收回手。 以前为了救她,谢洵不是没和她挨得这么近过,就是这幅身子他也揽过抱过好几次。人心无欲才坦荡,抱就抱了,事急从权而已,可心里一旦有了点什么,就这么简单碰一下也觉得心悸。 他要么是真疯了,要么就是中了沈弗辞的毒。 谢洵皱了下眉,匆匆转身掀开车帘下车了。 小蝶回到马车之上的时候,沈弗辞正掀了小半帘子,看着谢洵离去。 她方才没睡着,只是懒得动罢了。她连眼皮都不想抬,却陡然发现谢洵小心翼翼地伸手碰她。 要不然她还真当这人对她没半分心思。 人自作多情过一回,第二回难免有时会自我怀疑——虽说她鲜少如此。 见小蝶进来,沈弗辞放下帘子道,「不回宫,四处转转吧。」 也不是想去哪里,只是不想回去而已。 第95章 众人都眼睁睁地看着柳家大小姐拉着柳二小姐到那刚换完衣服的公子面前道谢。 柳浣微微笑道,「若非公子,恐怕二妹的东西很难完好的捞上来了,」说罢她还觉得有些难过,对柳菁说,「都怪姐姐不小心,还弄坏了你的画……」 但既然本来是给她的,她不要的东西,那现在坏了也没什么。 柳浣心里想着。 柳菁就这么看着她,笑了下说,「姐姐想多了。」 柳浣怔了下,不明白柳菁的话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小姐们主动解释了柳菁那副完好无缺的画,还顺便感慨了下那画的精妙。 「难怪殿下拿块布包着就走了,要是我,说什么也都要带走。」有女子感慨道。 柳浣脸上的表情一时凝滞,「那,真是太好了啊,」她对柳菁说,「还好没事,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赔你才好,毕竟这么重要的东西要是被我弄坏了可怎么办。」 她若是知道这东西这么受公主的喜欢,又怎么会拱手相让? 这么想着,柳浣看了眼一边站着的谢游,他背着一只手,闻言不动不笑,像是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但在场的他们和柳菁三人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浣头一次有了个被人牵着走的感受。 「大姐别这么说,画虽然是送给公主的,但也只是一幅画,再珍贵也不如人。」 柳菁说得口不对心,表面上姐友妹恭,背地里都快要被自己噁心地吐出来。 这样的话竟然是出自她自己的口中! 这么想着,柳菁没忍住看了眼谢游,只见他嘴角绷直,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安氏不知前因后果,刚来的时候就见到柳浣掉下了水,如今便也明白了,以柳家女主人的身份又亲自向谢游道谢。 不过此人她未见过,也未听说,当是闻名而来的普通文人,就是不知道是用了手段混进来的。 花间诗会文人为大,她就是平日里再看不上眼,也不能在今日有半分不屑,落人话柄。 「柳夫人折煞我了,」谢游装腔作势起来也是一绝,学着那文人模样低眉顺目,谦虚道,「谢某不过是捞了张画,举手之劳罢了。」 「谢公子过谦。」尤其是在得知那画是给谁的之后。 管家正要提醒安氏这人是谁,便先听到后院的奴婢跑过来在安氏耳边禀报后院的情况,安氏的脸色便渐渐沉了下来。 安氏还未说些什么,柳浣便先一步问道,「母亲,可是后厨又出了什么事?」 第123页 这话一出,四周女子都看了过来。 什么叫做又出了什么事情? 是之前也出了什么事情吗? 安氏没料想到她突然发问,更没料想到柳浣还耐心地想要给一脸茫然的柳菁解惑,一时气恼却无处发作。 都是柳家的家事,怎的她如此不要脸面! 柳浣顿了顿,在安氏发作之前,对周围贵女笑道,「自家事就不扰各位清净了,春桃,带各位小姐们去池边游玩吧。」 春桃得了命,即刻带着各位贵女散步去了。 柳菁也回过神来,对安氏道,「母亲不要着急。」 谢游还未离开,他方才离得近,该听到的都听到了,便在此时道,「在下或许可以帮衬一二。」 安氏顿了顿,「谢公子这是……?」 她只想尽快把这人打发走,没想到他自己先开口了。 谢游笑了笑,「谢某初来京师,开了间酒楼,恰好这几日没开张,食材酒水都有,若是柳夫人不介意,谢某这就叫人将东西送过来以解燃眉之急,柳夫人打理这诗会也是辛苦,当是谢过柳夫人招待了。」 「怎么能让谢公子破财?!」柳菁脱口而出。 安氏回过神来,「可是……」 就在此时,管家终于忍不住对安氏道出谢游身份,安氏一时惊讶,随即道,「谢公子既是醇香楼老闆,那我还有什么可担忧的。但也不能让谢公子这样破费,谢公子本就是客人,哪有让客人破财的说法。」 谢游摇头,「谢某不是来做生意的,柳夫人操持府中事物本就繁忙,我只是想尽份心力而已。」 话是这么说,但若真的这么做了,日后传出去必定不好说。 安氏最后还是命人跟着谢游回去将帐一应算清楚,即便被推辞,至少也得给出一个不让对方吃亏的价钱。 柳浣和柳菁都离开了。 安氏回到后院招来管家——柳府家大业大,柳府管家由柳太傅指定,姓何,就是方才来回话的人,而跟着安氏处理大房事物的则是陈荥。 陈荥是也是自她嫁到柳家以来便一直跟着她的。 「人呢?」 陈荥摇头,「跟丢了。」 话音刚落,安氏一巴掌扇了过去,声音清脆,陈荥的脸上立刻浮起红肿,「废物,又不是让你跟他交手,跟着他竟然也能跟丢。我们不知道他是谁,没见过他的样子,现在跟丢岂不是石沉大海,再也找不到了?」 陈荥低着头,「夫人放心,我在给他的银子上撒了千石粉。」 千石粉这东西极为难缠,凡是沾染上的人都会四肢发痒,不管是水洗还是药敷都没有任何作用,宛如万蚁爬过,极为难耐。 一旦他动了那笔钱,发现了其中问题,自然会回来找他们。即便不找,他也会被这千石粉磨得脱一层皮。 安氏听到这话脸色才好看了些,转头想到后厨的问题,便吩咐陈荥去看看。 「我觉得这事蹊跷,看看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 至于这个有人的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陈荥道了声「是」便下去了。 夜半—— 京师无宵禁,但除非特殊节日,入了夜之后街上的行人都渐渐少了许多。 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拎着一壶酒,晃晃悠悠地在街上闲逛。 「哎?」他双眼迷离地将手中的酒壶倒过来拍了拍,「没了?」 路过有人看见他,一见便倒吸了口冷气,悄声从他身边走过,却不成想还是被他看见了。 是元柒,元侯爷的二子。 元柒一把将人拉到自己面前,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巴掌,「你干什么呢?看不到本官吗?」 那吓怕了的百姓赶忙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大人,大人,小人眼瞎,大人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呵,」元柒冷笑一声,当即冲着他的胸口踹了一脚,将人踹得翻了个个儿,他还想要说些什么,一想到之前被自己父亲教训的时候,又忍住了,「给我滚。」 都在这京师里面了,他竟然还得看着别人的脸色行事,真是越想越憋屈。 被踢翻的百姓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远了——这样的贵人他惹不起,但凡想说些什么,话还没说完,怕是京师就没他这么一号人了。 贵人家里跑了个人都是满城风雨,他一大家子就是死在这里,怕也没有任何人知道。 元柒歪歪斜斜地继续往家走,可没酒,他就觉得心痒痒,难受得不行。 就在此时,有人经过他身边,酒香氤氲。 比他的香。 元柒一把拉住那人,「你的酒在哪儿买的?」 被他拉住的人温和地笑了笑,「我带公子去吧。」 有人带路?那真的是好事。 元柒想都没想就跟着人去了,谅也没人敢骗他。 只不过他不知道,这一次他是当真看走了眼。 第二日刺史遴选,在金銮殿之上,由柳太傅出题,文武百官一同见证。 沈弗辞不能进前朝,所以便有人将前朝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递进来——这位肖尚书的能耐显然比她想像地要大一些。 毫无意外,最终得以接替崔群刺史之职前往贺州的正是那位宋映宣宋大人。至于其他几位地方官员因其功绩,都多有提拔和嘉奖,地方有缺便叫他们补上。 第124页 到方轻言的时候,陛下道着实有些困难。一则西北地方官员无缺,二则他年纪实在太轻,提拔太过难免不合规制,是以只是做了一番嘉奖,多做赏赐。待到年终上计之时再做提拔。 方轻言出了金銮殿,与几位一同前来的大人点头分别,他在人群之中见到了肖尚书,便主动同他说话。 「肖大人,别来无恙。」他笑道。 方轻言之前可是给肖世骞递过消息送过礼的,若是换做别的朝臣或许还有些不好意思,肖世骞倒是坦然。 「方大人,」肖世骞看了看他,「看起来气色不错。」 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白跑一趟而气恼。 方轻言闻言笑了起来,「京师繁华,吃住都很好,自然气色不错。」 肖世骞也笑了下,「可惜不能久住,」他顿了顿,「此次落选实在是……」 方轻言摇头道,「下官早知道结果了。」 肖世骞笑了两声没接话,既然是早就知道又何必非要跑这一趟,直接上书称病不来就是了。 方轻言在宁州县之事说是大功一件,但这功也动了别人的东西,若是能一举提拔,离开那边陲之地还好,偏偏陛下没有,这么一来,再将他打回原来的地方,能不能再升上来就是两说了。 二人告别之后,方轻言背着手,面色平静地沿着大街缓步往回走。 今日还算早,四周的商铺都开始渐次开门,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有膝盖高的小孩子蹦蹦跳跳地在身边走过,方轻言还顺手扶起了一个跌倒的。 那小孩瞪大了眼睛,要朝着什么地方去,被扶着自己的大哥哥拉住胳膊,捂了眼睛轻声说,「别过去,乖乖等娘亲来。」 就在此时,街边突然一阵混乱,大叫声猝不及防地打破这繁华城中的平静。 「死人了!死人了!!」 四周譁然。 小孩疑惑地扒了扒眼睛上的手,年轻的女人便过来将孩子带到另外一边去了。 方轻言站起身来,拂了拂袖子,走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 -------------------- 作者有话要说: 出去一趟忘记发了,明天会提前定好时 第96章 元侯爷的儿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头栽进酒缸里面淹死了。这样的事情一出立刻传遍了整个京师。 元侯爷顶着一头花白的头髮在皇帝面前哭天抢地要为他的儿子寻一个公道,大司马李安唐也一脸悲愤,拉着元侯爷的手说一定为他寻得真兇。 于是此事便交给了李安唐去办。 谁知道查来查去,最后竟然什么也没查到。李安唐亲自登门,只说元二公子是酒醉至极,一时不清醒,本想去店里买酒,谁成想直接跌在人家酒缸里给淹死了。 「人家酒坊也是有苦难言,」李安唐嘆了口气,「不是我不为侯爷做主,而是只能查到这里了。」 元侯爷这么一听,还有什么不懂的。 分明是有人故意害死了他的儿子,还阻挠李安唐查案! 元侯爷一时想不开直接在家门口上吊了。人虽没死,却也郁结在心,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看起来本是一桩意外,可元侯爷这么一闹就不一样了。饶是不怎么当回事的人也不禁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的龃龉。 李安唐在皇帝那里请了旨,要在京中彻查此事,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将那酒坊里的人全都下狱,接着便是以雷霆手段将元柒接触过的公子官员全都查了一遍。 「不死也得掉层皮!」肖世骞终于能出门了,第一件事便是到沈弗辞的面前大骂,「他真当这朝廷是他的,有无干系者一律先封再查,他这是在调查真相吗,分明是在趁机扫除异己、搜刮钱财!这样横行霸道,朝廷迟早毁在他的手里!」 而最憋屈的是,他们现在只能这样听之任之。 李安唐大权在握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本就是先帝皇后的外戚,仗着先后的荣宠一步登天,左右朝政,行事荒唐。 沈弗辞知道这是前段日子的动作惹恼他了,这才趁机闹出这些动静来。 「肖尚书莫急,」沈弗辞还有闲心安抚他,「很快就到你了。」 「……」 肖世骞瞥她一眼,坐了下来。 好半晌才平復下来自己的怒火,「我不知道公主殿下到底还有些什么打算,李家一家独大,今日能动我,明日便也能动皇室。柳家虽然是瘦死的骆驼,但未见得比那马大,况且那柳太傅最近又开始装聋作哑了。」 肖世骞越想越觉得气。 「柳正那个……」老匹夫。 肖世骞咬了咬牙没说出来,他不过而立之年,这样讲朝中元老实在是大不敬。 「最近在同李家议亲了。」 沈弗辞有些讶异,「议亲?议的是谁的亲?」 「柳家二小姐柳菁和李氏三公子李昕的亲。」肖世骞答道。 「柳家大小姐还未有着落,就开始算计着给二小姐议亲。」沈弗辞如果没记错,那柳二小姐今年也不过十五而已。 可是为什么偏偏绕过柳浣呢? 柳正不会与李安唐交好,相反,柳正之所以落得现在这么个高而无用的地步全拜李安唐所赐,正是他上书求陛下迁他为太傅,所以柳正不会同李安唐低头。 门外下了雨,沈弗辞起身打开窗子,微风裹挟着冰凉的水汽扑面而来,一下子将她吹得清醒了。 第125页 「不对劲,」她说,「柳正不会平白让孙女嫁给李氏。」 前一世柳正便一直将柳浣留在家中不曾出嫁,直到周江延回来,她才发现周江延与柳浣早已经暗通款曲——或许是他们二人情深但真的想要绕过柳正是不可能的。 所以,当时柳正在四处无人的情况下选择了周江延。 但这一世不同,沈弗辞做事的动静太大了,肖世骞也开始露头,正是因为柳正看出其中不同寻常这才在刺史一事上开了口,而这件事情最终竟然也成了。 柳正这便算是投了沈氏。又怎么会和李氏议亲? 肖世骞听出沈弗辞的弦外之音,他压了压怒火,「除非他们达成了协议。结亲就是这协议将成的信号。」 「李安唐能许给柳正好处?」他们本就是想一家独大,怎么可能让其他人来分一杯羹? 沈弗辞仔细回想,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记忆里李安唐的下场,他像是一颗流星,只在官场上横行了几年,便悄无声息地落了下去,再无消息。 肖世骞沉默了一阵儿,「能。」 沈弗辞一顿,看向他。 「若李安唐有不臣之心,」肖世骞沉着声音,一字一句都带了股磨牙吮血的血腥气,「柳正就是开国功臣。」 沈弗辞怔了下,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 周江延率边军入京,一路几乎畅通无阻,一个已无实权的柳正,只能依靠儿女亲事再登朝堂的人,怎么可能只手遮天,将大军悄无声息地放入京师?那个时候,也已经没有了李安唐。 不过那一年年初,还有另外一件事发生——宣王进京。 沈弗辞沉默半晌,却没答肖世骞的话,只道,「你先回去。」 肖世骞也不多留。 他出门接了一边僕役递过来的伞,最后还是转身道,「公主,早做打算。」 元柒一死,太史监的校事郎便有了空缺,恰好还未离京的方轻言还未升迁,皇帝便大手一挥将这个闲散职位给了方轻言。 李安唐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没当回事,「没什么用的小官,陛下爱用谁就用谁吧。」 说起来,元柒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还是这个方轻言先上报的,那日他恰好在附近熘达——可真是巧啊。 再说那元柒,说起来李安唐就觉得好笑,那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帐玩意儿,平日里仗着父辈为非作歹,民间百姓早把他恨到了骨子里,官员子弟也多避之不及。 死了就死了呗,要是他的儿子这样混帐没出息,他都没脸求到陛下面前。 刺史受命即将前往贺州。 皇帝按照惯例对其多番嘱咐,授他权柄,必要时可先行事后上书。 但这都是往常皇帝都说的,也没见几个刺史真的敢先斩后奏。何况是沈颂说的。 李安唐揣着袖子在旁边听着,末了再替陛下添几刺史句职责重大,务必不负皇恩的话便也够了。 唉。他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气。 皇帝年龄还是太小。 都得靠他。 第97章 果然很快轮到了肖世骞。 李安唐给他安了个殆于本职的名头降罪,将他的尚书撤了,让他在崔黔手下做个侍郎。 崔黔这人是个老狐狸,行事多圆滑,和肖世骞这样的愣头青不一样。 让他俩共事,李安唐想想都觉得好笑。 然而肖世骞这官职没做多久,就因为得罪另外一位尚书而再次被上书弹劾,肖世骞的官位再降,便直接跑到度支手下算帐去了。 沈弗辞听到的时候倒是笑了。 以她看肖世骞那副德行,跑去算算帐不用跟这些人打交道他可能还开心得很。 朝廷之中的波动并未对花间诗会造成什么影响,百姓更是不知道其中厉害,只是听闻今天哪家公子不去了,明天哪家的诗会突然不办了,转给了另外一家。 醇香楼倒是再一次名声大噪,老闆玉树临风的消息不胫而走,渐渐的,倒是有不少女子悄悄跟着老闆的马车,想要一睹其容颜,胆子大的,甚至开始往他的车上扔东西了。 谢游哪见过这场面,一时恨不得卷了铺盖直接从京师离开。 这消息穿得快,说得惟妙惟肖,又给他添油加醋地增了不少风流韵事。 「谁这么缺德,传这种流言?!」柳菁一听到便脱口而出。 谁这么缺德? 谢游笑不出来。 这种熟悉的手法,他途径宁州县的时候听过一次,当时尚且不知道这平民百姓的力量有多强大,如今托沈弗辞的福体会了一把。 「缺大德了,」谢游说了,又提醒道,「这话我能说,柳小姐还是不说的好。」 他有他三叔撑腰,虽说未必好使,但偶尔求一次应该也没什么。 一个小庶女可不一定。 而柳菁只当女子慎言,没有深究。 家中突然开始关照她起来,每一个人都在提醒她要慎言,日日警醒,甚至已经开始找宫里退出来的嬷嬷教养她了。 她还从未过过这么好的日子。 醇香楼靠老闆名声大噪之后,沈弗辞亲自登门,百姓便见着那一直关门的醇香楼为公主亲自开门,老闆出门迎接,脸上笑意堪称风而不骚——很有分寸。 「殿下踏足小店,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啊。」谢游扬声道。 第126页 沈弗辞经过他身侧,笑了笑道,「当然。」 谢游做这些不就是为了这一日? 看在长鄢的面子上,偶尔放纵晚辈给些面子也并无不可——大不了日后找回来。 只不过她这话说的声音早,围在旁边的百姓不能近身,只见公主笑着说了句什么,却听不清楚内容。 谢游被她一句不要脸的当然噎得顿了下, 而后自顾自地说,「小店开店以来,便一直觉得缺些什么,找了一位高深的大师来算,只道小店缺一位贵人迎门,如今看来,当是在等殿下了,若早知道,草民便早邀殿下来了。」 沈弗辞谦虚,「谢老闆客气。」 谢游:「不客气,不客气。」 追着他的女子都快将他的马车砸漏了。谢游只希望她们能多花点心思在如何花钱上。 四周百姓倒吸一口凉气,以公主与那老闆的交谈的架势来看显然是相识在先啊! 坊间传闻本就暧昧,谢游一通熟稔的攀谈下来便愈演愈烈,变成了公主与俊美的醇香楼老闆之间的往来密事。 …… 另一边—— 黑袍军中有单属于自己的卷宗,一式两份,一份藏于宫中,由吏部保管,另外一份则藏于黑袍军营中,记载每年入营的士兵姓名籍贯生卒年以及家中状况等等,还会记载其重要任务执行的时间和完成情况。 每年年底都会由参将带着这些卷宗去宫中核对填补。 黑袍军中负责看守卷宗是个年纪大了些的老兵,早年因为外出执行军务受了伤,军中便将他留下来看着这些卷宗——黑袍军外人难以入内,军中人又大多对这些卷宗不感兴趣,是以也不太上心。 齐贺提了两壶好酒,还没进门便见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躺在椅子里乘凉。 「许叔,」他将酒拎到那人面前,「近来怎么样?」 许钊立刻坐起来接过他的酒——常年在军中悠闲过日子,让他成了军中唯一一个一身肥肉、带着浑圆肚子的兵。 「好着呢,我有什么不好的。」 他年纪大了,无妻无子,就这么混着日子过,没事儿和这些年轻的小子们讲讲以前的事情再问问现在的事情,过得倒也算是乐呵。 两人聊了几句,许钊喝了酒就犯困,躺在椅子上就闭了眼睛。 齐贺在原地坐了会儿,听他鼾声渐起,便起身进了卷宗室。 卷宗室里常年堆砌卷宗,四周都是一股淡淡的陈年旧纸的油墨味道,却很是干净,没有一丝尘土。 齐贺以前曾来这里帮过忙,寻着记忆在排排木架之中找到了五年前的卷宗。 五年前,齐勇受伤,不治而亡。死在了回京的路上。 齐贺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见到的只是被林磐带回来的遗物——未免将人带回来动静太大,齐勇便被就地掩埋了。 时至今日,齐贺也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事情。 黑袍军自有任务,没人会去过问,也没人会去查证,齐贺也从未想过查探此事。 直到沈弗辞将那把匕首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在一堆卷宗中找到了齐勇的那一卷,翻开之后快速看了一遍。 成元十二年,齐勇与林磐一同前往徐州探查当地百姓譁变之事。 五年前的这件事情,齐贺还有些印象。 当时徐州突然发生百姓譁变,将地方官从官府里拖出来当街打死,地方一片混乱。 当时据说是地方官鱼肉百姓,百姓生活悽惨这才一怒之下发生譁变。 当时负责镇压和督察此次譁变的是宣王沈竹,几乎与齐勇林磐同一时间出发,但就此卷宗来看,他们并不是一同前往。 从徐州回来后,宣王沈竹随即被封往贺州,非传召不得入京,齐勇重伤不治,林磐回京升任参将。 什么也看不出来。 能写在卷宗上面的东西,都是可以为人所知道的。 而关于徐州之事,齐勇与林磐具体做了些什么则没有任何记录。正如所有人说的,齐勇是意外受伤,然后不治而亡。 将卷宗放回原来的位置,齐贺转身出了门。 门口许钊还躺在椅子上睡着,他看了眼,拎着拿来的酒壶悄悄离开了。 第98章 齐贺拎了酒壶走在京师的大街上。 这几日花间诗会的动静大,黑袍军轮流负责在暗中看值——贵人们不喜欢肃穆的军士来往,看着实在不让人愉悦。 黑袍军主要负责皇室安危,近来也多是保护沈弗辞,然而自从第一日以后,齐贺以军中繁忙为由,派的都是其他人来看护她。 成轩倒是经常来,他跟着齐贺,和沈弗辞也算是熟悉一些,他在的时候,还能搭上两句话。不过被齐贺发现以后,就不让他去了。 他实在不敢相信成轩那张嘴。 回了家,齐贺推开门,毫无意外地看见方轻言在他家的院子里,把袖子挽了起来,手里拿了个水瓢,正蹲在地上浇那一朵齐贺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起来的花。 「你什么时候走?」齐贺关了门,站在门口的阴影里。 「嗯?」方轻言把水倒光了,蹲在地上看他,摸了摸下巴说,「你也知道,京师的院子租价尤其高……」 「你不缺这点钱。」齐贺打断他。 方轻言笑了笑,「那也不能太过挥霍,」说完他又道,「这还是从那位公主殿下那里学来的道理。」 第127页 他从地上站起来,将水瓢拿回到厨房。 齐贺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听到公主殿下那四个个字目光沉了沉,想起当初方轻言自荐驸马之事。 别人或许会当笑话听,但齐贺不会。 方轻言做事向来都有理由,他当时既然开口了,就是真的想要自荐,真的想要做驸马。 「那你打算留在京师多久?」齐贺又问。 「要看我这官能做多久,」方轻言道,「少则几月,多则几年,这谁说得准。」 他看着齐贺「啧」了声,笑道,「亏我这么疼你,小孩子让大哥住两天怎么了?」 「大哥」两个字算是彻底触及到了齐贺的底线,他转身要走,被方轻言拦住。 方轻言看了看齐贺的脸色,喉结滚了滚,低声道,「是我说错话了。」 「我姓齐,」齐贺没看他,说道,「名贺,和方氏的嫡长孙攀不上关系。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就是这里的人。」 方轻言收回手,脸上没了表情,「是。」 齐贺见他不拦了,抬脚就走,到了门口又道,「我一般不会回来。」 这是松口,同意他住在这里了。 方轻言看着齐贺离开的背影嘆了口气。 齐贺对方氏的这口怨气,怕是这辈子都化解不了。 但这也是他们欠他的。 …… ……」父亲,伴读的贵女名册已经在公主那里压了半个多月了,迟迟未有动静,「李昕低头,一副恭敬模样,」大儿子斗胆打听了下,听闻公主是柳家那里犯了愁。「李安唐彼时才刚刚下朝回来,」柳家?「」是,「李昕继续说道,」之前听闻公主很是欣赏柳家大小姐,只是这次临江池上,又看中了柳家二小姐,所以在柳家的人选择定上一直未做决定。「李昕一板一眼地说着柳家两位小姐,完全未因自己将与柳家二小姐结亲而有丝毫起伏,似乎两人没有任何交集似的。 实际上,柳二小姐于他而言确实就是陌生人,李昕前两年曾以年纪太小为理由拒绝议亲,现在却没有合适的藉口。 那柳家二小姐他在临江池上见过一回,无甚可取之处。沈弗辞看中她,倒不如说只是被她那副模样取悦而已。 譁众取一人之宠。 李安唐换了身常服,在椅子上坐下来,一边貌美的婢女立刻将茶水递了上来,」你觉得公主最后会选谁?「李昕垂首说,」儿子不知道。「 李安唐摇头,」你是男儿,将来就是一家之主,就要学会为家中考虑和做决定,绝不能一句不知道就敷衍了事。「跟这个儿子说这些,李安唐着实有些头疼,若非这个儿子这样老实,他也不会选择用他来联姻,只是老实太过,就难免办不成事情。 想到这,他苦口婆心地说,」虽然现在柳家二小姐还未进我们家门,但迟早是要进来的,到时候一家人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要替她考虑,怎么走是对的,怎么做对你们是最好的。你得帮衬她。「帮衬? 李昕未抬头,」是,父亲教训得是。「 说起来最近的事情,李安唐也嘆了口气,」你早些接触接触她,「他想了想,又道,」也让她收敛些。「」是。「 李昕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道,」父亲,儿子其实有一些关于柳二小姐的想法,只不过……「」直接说。「 李昕垂下眼睛,」柳二小姐现如今年纪还小,柳家似乎还未与她商议此事,儿子虽然想早些成亲,但也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况且,「他顿了顿,」柳二小姐进宫或许比柳大小姐要好一些。「李昕的嘴角渐渐露出笑意,」宫里,还是得有些自家人,若柳二小姐能与公主交好,那就更好了。「李安唐看了他一会儿,「嗯」了声,「你说的也有道理。」 李昕说得多了,便不再开口。 李安唐摆摆手让他下去,「行了,让我想想,你下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是。」 李昕出了门,身边的小厮便凑上来给他递了个糕点,「公子,这是柳大小姐亲手做的,刚派人送过来,说是希望公子多多包容她的妹妹。」 妹妹的未来夫婿,用得着姐姐来送礼? 李昕低头看了眼,笑了声,「心领了,我不吃甜,你吃吧。」 小厮「啊」了声,又高兴起来,「谢谢公子。」 李昕「嗯」了声,「回柳家大小姐,东西很好,子源万分感谢,若有机会,定会回礼。」 什么柳家小姐? 不过是一群眼底浅薄的可怜虫而已。 …… 「希望公主能考虑一下柳二小姐,年纪小,人也活泼,跟着公主能多学很多东西,柳大小姐年纪大了,性子虽然安静,但恐怕和公主玩儿不到一块儿……」 小蝶对着沈弗辞喋喋不休地说。 但这可不是她要说的,而是李安唐想要她说的。 沈弗辞笑了笑,「你自己说起来比他们教你的好多了,哪里用得着这样……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小蝶感慨地说,「好多好多。」 沈弗辞看她,「比我给你的月钱还多?」 「多多了,」小蝶点头,「如果不是奴婢一心跟着公主,这个时候定然已经叛变到李大人那头了。」 「公主真的想要柳二小姐进宫来陪您读书吗?」小蝶还是问道。 第128页 「本来就是想要她来,只不过做决定的不是我,而是别人罢了。」沈弗辞说道。 她本想将柳浣放到自己身边看着,临仙池那一趟倒是让她改了打算。 小蝶想要把层层递到她手里的钱给沈弗辞,被她拦住了。 「给你的就拿着,往后拿钱的机会还多着呢。」 小蝶一听乐了,开开心心地将银钱又装了起来。 希望李大人不要忘记她,能多多找她来帮忙,她一定「不遗余力」。 第99章 几日后,被公主亲自选出的伴读在清晨熹微之时进了宫,柳菁在此之前是几位贵女中最不起眼的,但这次公主弃柳浣而择,算是她们大开了眼界。 陈月父亲官职不算太高,但也不会比与几位贵女差不太多,是以虽没有主动同她亲近,但也不会刻意落她面子。 她扭头见柳菁落在人后,便慢了几步走在她的身侧。 「不要害怕,」陈月对她说,「你是公主亲自选出来的。」 柳菁未进过宫,也鲜少同这些贵女们走在一起,她听了陈月的话对她笑笑,「谢谢陈姐姐,我不怕,我就是有些紧张,」说到这,她稍稍压低了声音,「一会儿就要见到公主了。」 陈月笑了,「见公主有什么紧张的?别看外面有些传言说公主不好相处,但你上次也见了,公主人还是很好的。」 柳菁抿了抿唇,「我上次在她面前丢脸了。」当时柳菁确实是脑子发昏,什么都不顾忌,后来越想越觉得有些丢脸,在隐约听到了外边的说法,一时便更加羞愧。 陈月觉得她好笑,这小姑娘大抵还没反应过来,公主能让她进宫必定是有自己的考量,小小的丢脸恐怕连公主自己都不大记得了,但有些话到底不方便说,于是便拉了她的手安慰道,「没事儿,我跟你一起。」 公主与贵女们学习的地方在馨阳宫,是专门腾出来给她们上课的宫殿,负责教习她们的先生是当今大儒冯似臣。 公主比她们来得晚些,等到她们选好了自己的位置放好了东西,公主这才姗姗来迟。 沈弗辞一副还没睡好的模样,抬脚刚进了宫门,贵女们就一窝蜂地涌出来见礼。 她恹恹摆手,道,「在这里,本宫与各位同是冯先生的学生,不必同我见礼,只当是在外边的学堂就好。」 公主本就不是那天生之才,也不是爱读书的人,只是朝堂上的大臣催啊催的,这才不得不让她读读书。 这不,怕她无聊,还特意找了人来陪她。 自愿来的人,要么是在家中待着也是待着,不如来宫中走走,还能亲近亲近公主,要么是仰慕冯大儒,真心想来求教的。 柳菁就属于前者。 本以为这次机会一定会是柳浣的,没想到公主一个命令下来竟是让给了她。 柳浣脸上的怔愣和茫然挡都挡不住,紧接着祖父便将她叫走了,不知道私下里说了什么,再见到的时候,柳浣已经想通了似的,还嘱咐她说话小心,不要惹公主生气,又道机会难得,跟着大儒多多学习。 柳菁才不相信她有好心。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沈弗辞在众人面前走过,并没有在柳菁面前有片刻停留。 贵女们心照不宣地将最前的中央位置留给了沈弗辞,谁知她看了眼竟然皱起了眉,目光四处环绕,指着角落里的书桌问,「那桌上的东西是谁的?」 「回公主,是臣女的。」一个十六七的女孩儿走出,恭敬地道。 她家境一般,也只能做得了这最末的位置。 沈弗辞看了她一眼,「拿着你的东西,到这儿来,把你的地方让给我。」 那女孩儿愕然地看着她,见她神情快要不耐烦,低着头快步走过去将自己的东西拿走了。 沈弗辞在角落里坐了下来,抬头见她们还站着,笑着问,「各位还要站到什么时候?」 贵女们还未来得及回话,那位大名鼎鼎的冯似臣冯大儒便来了。 他年纪大了,脚步依旧利索,即便是给教公主读书,也未见得他有多恭敬,女子们忙不迭地同他见礼,冯似臣都一一回应。 见到沈弗辞便道,「殿下。」 沈弗辞起身见礼,言语恭敬,「先生。」 冯似臣满意地点点头,他原本以为这公主连基本礼节都不愿注意,现在看来到还有些资质。 书一卷,被冯大儒握在手中,今日的课便开始了。 大概过了整整一个时辰,冯大儒讲得口干舌燥,喝了无数次水,底下的贵女们听得进的认认真真地听,间或问些问题,其中最有觉悟地还要当属最前的中央的那个姑娘,是个好苗子。 至于公主…… 冯大儒脾气再好,看见她也多少有些不虞。 清晏公主那点礼节全用来和他打招唿了,剩下这一个时辰便坐着发呆,时间久了,人看着都有些昏昏欲睡。 他讲了那么多,就是不过耳朵,更不用说指望她能学进脑子里了! 冯大儒心中有些气恼,但也知道自己不过是走走过场,除了几个真的好学的,剩下的就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今日的课完了,贵女们送冯大儒离开。 门外等着的婢女们进来替自家小姐收拾东西。 小蝶看了看四周,贵女们或多或少都写了点什么,唯独公主的纸上干干净净,她仔细一看,那毛笔都是干的,连一点儿墨都没沾。 第129页 她自己都有点替公主不好意思,公主倒是没事儿人似的,一会儿问问人家的珠花是哪里买的,一会儿又问问人家的衣裳是什么料子,还说着改日自己也要让人去採购些回来。 被问话的贵女笑笑,上道地说,「公主若是喜欢,我们明日便替公主买来就好。」 「这多不好意思,」沈弗辞脸上没太多表情,又道,「辛苦了辛苦了。」 柳菁今日没和沈弗辞说上话,便也跟着大家一起告退出宫了,只是等她出了宫才发现柳家的马车不知为何竟然还没来。 陈月于是邀她一起走,上了车柳菁才反应过来怕是不知道有谁在背后做了什么,一时又气又恼,扭头见到陈月,又再次向她道谢。 「不用谢,」陈月对她说,「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柳菁愣了下,笑着点点头,「好呀,陈姐姐。」 …… 李府—— 管家站在门口,指挥着新来的僕役们进门,一边带他们熟悉四周环境,一边跟他们讲着在府内要注意些什么。 他一扭头,就看见有些样貌普通的高大僕役四处看,顿时火冒三丈,「乱看什么?!让你看的地方是你该看的,不该看地别乱看。」 那僕役立刻低下头,老实地说,「小人知道了,管家老爷别生气。」 管家被他一声老爷叫得好受了不少,「以后注意,」他哼了声,「要不是几个不听话的跑了,还轮得到你们来?」 「都给我打起精神,小心点!」 「是是是。」 第100章 花间诗会很快结束,文人们该出风头的出风头,小姐们该相看郎君地也相看得差不多了。 沈弗辞除前两日去过之后,便再没有兴趣去看,一来她不喜那样的环境,二来她腹中这点墨水实在犯不着出去自取其辱。 她每日与各家小姐们一同上课,本是她们来陪沈弗辞,渐渐的,连沈弗辞自己都发现,这课快要变成沈弗辞陪她们来上了。 「不去算了。」沈弗辞一早穿衣服的时候对小蝶抱怨道。 小蝶面不改色地替沈弗辞穿好衣服,「能薰陶薰陶也好。」 她跟在沈弗辞身边时间久了,说话大胆了许多。再加上这些日子跟着她一同听课,也似懂非懂地被「薰陶」了些,说话也比以前咬文嚼字了。 沈弗辞笑道,「没教出我,倒是把你给教出来了。」 「对了,我叫你给长鄢做的斗篷怎么样了?」沈弗辞问。 天气渐冷,小皇帝赏了两张白狐的狐皮,毛色洁白漂亮,皮毛柔顺,最适合保暖,听说是北狄上贡来的,是好东西。 小蝶准备给公主梳头了,听到这话问,「公主总惦念着他,倒是看不出来他惦念公主呢。」 不知道公主到底是喜欢他什么。 可小蝶仔细一想,又觉得公主好像也没那么喜欢他。虽说有些时候得了什么好东西会想着送一些给他,但也没说去见见——想的起来就见,想不起来就算了。 小蝶不懂。 沈弗辞看向镜中的自己,笑了笑道,「我可惦念的人不多,有一个算一个吧。」 小蝶静了下,莫名感觉心中难受,可她连自己都可怜不过来,有时候却也觉得公主可怜似的。 「奴婢多嘴了,」她讪讪地说道,「斗篷已经做好了,一会儿会有人送来。」 沈弗辞没说她,看着她拿起的髮簪说,「换一个招摇点的。」 「啊?」小蝶很少听到沈弗辞有这种要求,「公主想要多招摇的?」 沈弗辞目光扫了一圈,最后拿起来那红色珠钗,「这个吧。」 小蝶给她戴上了,末了还说 「公主眼光真好,公主就适合这样鲜艷的颜色,只不过平时戴得不多。」 说到这,她竟然还有些遗憾了。 沈弗辞:「以后就这样的颜色,给我每天换着花样戴,这样行了吧?」 小蝶知道公主逗她开心,弯着嘴角跟着她笑了起来。 今日不必上学,她们连上七日便要休一日。 沈弗辞是要出宫去的,她给谢游挣了点名声,不花一分银子地让整个京师的人都知道了这醇香楼是公主都赞不绝口的地方。 有这么一桩事情在,沈弗辞不客气地开口问谢游抽了一成的进帐,谢游咬牙切齿地答应了。 不过今天,她不是要钱去的,她是去找人的。 谢游在醇香楼的二楼给沈弗辞留了个好位置,沈弗辞到的时候,小厮已经将桌椅擦得干干净净,边上摆了几盆花,清香淡雅。 小厮从沈弗辞下车便在门口等待,见她出现,便立刻上前迎接。 沈弗辞多看了他一眼,笑道,「醇香楼连个小厮都长得这么清秀。」 那小厮显然是见过些世面的,闻言一笑,「殿下过奖,小的就是个干粗活儿的而已,这辈子最大的荣幸就是为公主引路了。」 说罢,他微微躬身,斜着半个身子为沈弗辞带路。 公主突然出现在醇香楼,还引起了附近百姓一阵骚动,又一听公主的话,再看那小厮,果然长得唇红齿白,顿时反应过来——老闆这是在投其所好啊。 沈弗辞尚未想到自己一句话引出这些风波,民间传言她听说了些,觉得不算什么大事,民间向来如此,总爱传些达官贵人的「秘闻」解闷儿。 第130页 民言宜疏不宜堵,不是太严重的没人当回事,有些人甚至乐得民间有些自己的传闻。 沈弗辞也就未再打听这些。 小厮将沈弗辞引上二楼包房,为她倒上茶水之后便垂首关门离开了。 过了会儿,门又被重新打开,小厮带着几个年轻的小姐们进来了。 「殿下。」 「殿下万安。」 几个人此起彼伏地说道。 「殿下怎么来的这样早?」 有人瞥了那人一眼,「你当殿下是你,睡了又睡,我门口都拖不起你来。」 小姐们顿时笑了起来。 这些都是平时与沈弗辞一同在宫中学习的人,今日休息,沈弗辞便请了她们来醇香楼吃饭。 这些小姐们笑着落座。 她们与公主本不算亲厚,平日里也只是说几句话的交情,被邀请时也有都些惊讶。 众人坐得早,也不敢坐在沈弗辞旁边,她身边位置便空了下来。虽说公主看起来还算是平易近人,但身份摆在那,就跟教书的夫子一般,他再温和再宽厚,也没人敢在其面前太放肆。 沈弗辞也不介意,只招招手,叫陈月与柳菁二人坐在自己这边来。 「来得晚的人只能在我身边坐着了,」她说道,「可别怪我要你们来。」 小姐们又笑了起来。 「能坐在公主身边那是福气。」 沈弗辞抬眸看她一眼,「说得好,不过,这福气你怎么不来受?」 一边的陈月笑了笑,「公主的福气正好填填臣女最近这霉运,其他小姐运气好,太满就要亏了,要不然也不能将这顶好的地方让给我们。」 让她一说倒是变成让了。 沈弗辞跟着众人笑了出来,「你最近怎么倒霉运了?」 陈月嘆了口气,「公主有所不知。」 这话一出,四周都静了静,都等着听陈月最近怎么倒霉了。 「臣女老家有个远房亲戚家的姊妹,今年十四了,她父亲想将她嫁给隔壁县令的小儿子,那小儿子家里虽有些钱,却是个烂摊子,我实在不忍她年纪轻轻就要嫁过去受苦,就同意让她来投奔我了,可谁知道,人还没到,便被她爹发现,一通打骂之下,就赶紧将她嫁了过去,我原本是好心劝诫,被那亲戚好一顿埋怨,说我坏了他家的好姻缘。自那后啊,我是喝水呛着,吃鱼卡着,平地都能摔跤了。」 「听你说,你远房亲戚家境不好太好,县令的儿子应当不会太差吧?」有人小声说道。 「是啊,好歹也是个县令的儿子。」 「各位姐姐们不知道,」陈月蹙眉,「那县令的小儿子看起来人模人样大的,却是个坏心眼多少,背地里勾搭着不少年轻的女子,被自己父亲看着,这才收敛了些。」 「况且我那亲戚,」她嘆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总想着靠女儿登天,想着女儿嫁过去自己也能跟着享福,便收了那县令的五两银子啊。」 「这……」 「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想着靠女儿发财呢?」 「太无能了。」 「年底就要上计了,那县令做事不认真,新上任的刺史又厉害,怕是连官都保不住。」 陈月摇摇头,「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办法,只希望我那妹妹能被善待,别被迁怒才好。」 沈弗辞笑了笑,「人间百态,大部分都是利益往来,哪怕是……」 她不说话了,周边的小姐们也安静了下来,纷纷想到了自己,她们都是家中的宠儿,但再得宠也终归是要嫁出去的,这婚嫁自己做不得主,父母让嫁谁就得嫁谁。这其中的考量,想想也都是利益关系。 还不如五两银子简单。 「你这不算太倒霉,」沈弗辞对陈月说,「永安寺近来重开寺门,你没事儿就去上上香,去去晦气,别帮忙不成还惹得自己一身晦气。」 陈月点头,「谢公主关心,臣女下月就去。」 柳菁听得有些感慨,小姐们散了,她也就准备回家,路上跟着陈月聊了些许。 「哎呀,怎么到这了?」 两人顺着大道走,一时没注意,都快走到陈家门口了。 陈月笑道,「可别再走了,你还得回家呢,别耽误了。」 柳菁笑笑,「陈姐姐,你说的那姊妹,若是以后婆家落败,会不会怪她啊?」 陈月笑容微敛,「有人会,有人不会,端看那家人如何,可那县令家啊……唉,不说了,但是我那姊妹若是心狠些,恐怕也不会这样,她也是觉得那家人兴许还不错,就一直犹豫,」她摇摇头,「可真是太傻了,真有这好事,又怎会找上她呢。」 「人啊,总得清醒些。掉不到别人头上的好事,那也掉不到自己的头上。」 陈月:「我说得多了,你快走吧。」 柳菁抿唇,「好。」 柳菁转身打算回去,马车还在她身后跟着,她上了马车,脑子里又想起来陈月说的话,一时觉得憋闷,便打算掀了帘子透透气。 她随意往车外一看,便立刻顿住了。 巷子里站着一男一女,那男子她不认得,而女子正是她那位大姐。 柳菁勐地把帘子放下,生怕被柳浣看见。 青天白日的,柳浣居然私会外男? 柳菁心有余悸地拍着自己的胸口,过了会儿竟慢慢笑了起来。 第131页 柳浣啊,被她抓住把柄了。 私会外男的事情可大可小,柳菁心想着,也许,她应该先打听打听那男子是什么来头。 第101章 沈弗辞从醇香楼后门出来,换了辆不起眼的小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北边走。 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沈弗辞下了车,令小蝶将车上的斗篷抱下来。 酒坊今日不迎客,店门紧闭着。沈弗辞熟门熟路地走到小巷深处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走了走去。 「长鄢不在?」 沈弗辞进了门,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了,随手递给了自己身后的小厮。 荣犀刚刚从房中出来,见她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住在这的人是她呢。 「不在,」荣犀叫人倒茶,「他这几天三天两头就要出门,臭着一张脸走,再臭着一张脸回来。」 说起来,荣犀也觉得奇怪,「好像是去做什么不乐意做的事情去了。」谢洵那性子,什么事情能让他不乐意做还得硬撑着? 「哦?」沈弗辞惊讶,「那真是奇了怪了。」 这态度听着像是对着她似的,「怕不是外面有了什么新欢?」 「什么新欢?」谢洵刚从外回来,小厮说公主来了,他一进来就听到她说新欢的事情。 沈弗辞看向他,「在说你是不是背着我有了新欢?」 有旧爱才能有新欢。 谢洵脚步顿了顿,蹙了下眉,「没有,」顿了顿,又说,「别听他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的荣犀静了一瞬。 「那就好,」沈弗辞松了口气似的,「看来长鄢心中还是的还是我。」 谢洵扫了她一眼,他如今对沈弗辞这些话早就没了反应,家常便饭似的。 「长鄢不说话,我就当你认了。」沈弗辞笑眯眯地看着他。 谢洵敛目,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随你。」 沈弗辞先是愣了下,随即笑了起来。 「我叫人给你做了个白狐围的斗篷,你过来试试。」 她从小蝶手里拿过,「我来。」 荣犀坐在椅子里,靠着椅背,支着头,「沈弗辞你这人不地道,送他东西不送我也就罢了,还当着我的面。」 沈弗辞没管他,只道,「狼子野心的小人,不配我这上好的狐皮。」 荣犀:「……」 他何时狼子野心了? 谢洵眼看着她靠近,被钉在了原地似的一动不动——也不是不想动,就是挪不开步子。 沈弗辞将斗篷披在他身上,对荣犀说,「西夷最近有点不太平,我让留在奕县的百姓闹出了点乱子,沐真现在内外都不太受待见……这斗篷披在长鄢身上可真是好看啊。」 谢洵抿了抿嘴角,虽没说话,但人身上的冷冽之气收敛了,像顺了毛的大猫似的。 荣犀脸上的表情沉了些,「我联繫到了一些旧部,除了愿意跟随我的,有一部分许诺他们沐真双倍的好处,」他勾了下唇角,「他们允诺,只要时机成熟,可以助我重登王位。」 「沐真能取代我,不是那些人有些多拥戴他,只是想从他身上捞些好处而已,但没想到沐真言而无信。」 「但我还不是很信这些人。」 荣犀说的是王位,而不是王子之位。 沈弗辞的手顿了顿,低声问,「你要篡位?」 「本就是我的位置,拿回来而已,这也算是篡位吗?」荣犀看向她。 沈弗辞拍了拍白狐的毛,「真漂亮……说得也有道理,屈玄要到京师了,你打算如何?」 荣犀道,「在路上,杀了他。」 沈弗辞面沉如水,「斩杀来使,会让两国开战的。」 「斩杀来使的未必是敌国,也可能是他们自己人,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事情再常见不过。人只有知道自己随时会死,才会想尽办法给自己留一条路。而我,就是那个唯一的选择。」 「哦,」沈弗辞明白了,「栽赃陷害,挑拨离间,」她顿了顿,「果然是你的一贯作风。」 荣犀「啧」了一声,「你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每日出去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干什么的是谢洵又不是我,你怎么总沖我发脾气?」 「我没有那么小肚鸡肠。」沈弗辞面不改色地说。 斗篷很合适,穿在谢洵身上格外漂亮。 沈弗辞第一次见谢洵,他还些许狼狈,现在养得越来越像个贵公子了。 「差不多就可以了。」谢洵眼见着沈弗辞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实在有些维持不住自己的脸面,便将斗篷脱了下来。 沈弗辞竟还像模像样地嘆了口气。 「要我说,」荣犀看向两人,「不如跟我和亲算了,你又救我命,又帮我夺位的,那张和亲书上还空着名字呢,只要你……」 话没说完,谢洵身上的斗篷盖在了荣犀头上。 「扔偏了。」谢洵道。 真是一对。 荣犀从自己头上扒下斗篷。 …… 沈弗辞换回了自己的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宫城走。 这辆马车有皇家标识,京师中的人都认得。 沈弗辞一般出门都会备辆普通的马车,这京师中的眼睛太多。 她没有直接回宫城,而是在回去的路上七拐八拐的。沈弗辞不说,小蝶也不问为什么,权当是出来散心了。 第132页 就在此时,马车突兀地停下。 小蝶掀开帘子厉声道,「什么人!」 沈弗辞抬眼,看到外面一个清俊的男子,站在马车前,「公主殿下,草民边绪,冒昧拦车,还望殿下勿怪。」 小蝶皱起了眉头,「殿下要回宫,你……」 边绪看了看车里的人,稍稍垂了眼,大声道,「殿下!草民,草民是来自荐的!」 沈弗辞静了静,「荐什么?」 「面首!」 车里的人又不说话了。 边绪以为对方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立刻就要上前,却听到马车里的人道,「退后。」 他立刻站住脚步,「殿下……?」 「谁让你来的?」 「草民仰慕殿下,所以斗胆来荐。」 公主和醇香楼老闆的事情穿得沸沸扬扬的,也没见公主多在意,与老闆来往也未遮掩,那传言本三分真,现在也有七分真。 有人心中起了心思也是正常,只是没人敢同他一样有勇气来自荐就是了。 沈弗辞听到这解释被气笑了。 当即甩了帘子,冷声道,「边公子不在我的喜好之内,不如回去多读读书,入仕还能兴许还能拯救一二,若是靠脸,怕是迟早要饿死。」 马车这回倒是不晃悠了,走了大路快速赶回了宫中。沈弗辞手搭在车窗上,喃喃道,「这外面到底是怎么传我的?」 小蝶也气恼,「这人胆子也太大了,公主应该教训教训他的。」 沈弗辞回过神来,想了想,说,「不用,这事来得正好。」 第102章 「自荐面首?」 这消息传到了李安唐的耳朵里,他一时觉得新奇,「这面首是什么体面事儿?」 李昕闻言笑了笑,「体不体面的,又没人能拿到明面上来说,都是想着能得公主帮忙,在这官途上能省些力气而已。」 「年纪大了,看不懂了,」李安唐闭着眼睛说道,「现在年轻人总想着一步登天,谁能一步登天?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李昕:「要不是父亲,儿子们现在怕是也得一步步自己走。」 可是竟然有人想要靠着公主,公主能为他做什么?还是有什么让他觉得,公主可以帮他? 李安唐没接他的话,而是问,「你大哥来信了吗?」 李安唐的嫡长子李平煊在外地任职,没过一段时间便会写封信回来。 「还没,」听父亲提到大哥,李昕面上的笑容淡了些,「若不然,我写信过去问问?」 「算了算了,」李安唐摆手,「这没良心的东西,难道还得自家人写信去问?」 「是。」 插了两句话,二人的话题又转回到了沈弗辞的身上,李昕跟李安唐提起了最近京师中关于公主的一些暧昧的传言。 「一国公主,成何体统。」李安唐不屑。 「这样也好,」李昕平静地道,「与其让公主放眼在宫中,不如专注地干些自己的事情,宫中传来消息,说小皇帝和公主走得越来越近了。」 李安唐静了静,「皇帝年纪还小啊。」 年纪小的人,没经歷,耳根子软,最容易被人三言两语带跑了。但沈弗辞是有那本事的人吗? 李昕道,「是,有些心怀鬼胎之人陛下接触不到,公主却未必。」 任何高官都是踩在别人的肩膀上爬上来的,即便现在占于顶峰,也有人在一直觊觎他们的位置,尤其是那些他们亲自踩过的人。 李安唐点点头,「公主是该好好约束约束了,」他顿了顿,「她身份特殊,和一般女子不一样,就是养几个面首也没什么,没人敢置喙。」 「是,儿子记着了。」 …… 清晏公主路上被人拦住马车自荐枕席的事情很快纷纷扬扬地传遍了京师,民间甚至暗地里兴起了一些公主秘史的香艷话本,传闻公主爱的是那极漂亮极健壮的男人,瘦弱的文人她不喜欢,还说公主曾经最常带着的黑袍军的副参将也是她的入幕之宾。 这些东西传的神乎其神,仿佛是公主自己叙述出来的东西似的。 沈弗辞找人弄了些来,看了没两行就扔在地上。 小蝶当她恼怒,刚要顺着骂两句,就听着沈弗辞抱怨道,「都说了喜欢漂亮的,一个个膀大腰圆,不知道还以为是杀猪大汉呢,怎么连这点传言都传不好?」 小蝶想要安慰公主的话哽在喉咙里。 她想多了,公主不需要她安慰,兴许早就料到了这番场景。 「殿下被传得这么……倒也不气?」 「气什么?」沈弗辞将书本合上,「我自己传出去的。」 小蝶瞪大眼睛。 公主如今做事她越来越不理解了。 沈弗辞站起身来,「换身衣服,跟陛下请示下,我们出去抓人。」 小蝶闻言愣了下,「抓什么人?」 沈弗辞笑了下,「男人。」 「宫中护卫太丑,本宫不喜,于是打算在京师中遍寻美男——做护卫。」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写一点点吧。感谢阅读。 第103章(一更) 「嫌护卫……丑?」沈颂有些艰难地从口中说出那个字。 沈颂呆愣了下,看向旁边的元升,「元公公,宫中的侍卫丑吗?」 第133页 元升弯腰道,「回陛下,宫中侍卫挑选的时候会看下长相,以免惊扰陛下,但……也不会太苛刻。」 能看得过去就行了。 沈颂「哦」了声,小声说,「那是真的嫌护卫不好看了,也是,皇姐这么美,身边跟着一群这样的,心里肯定不舒服。」 元升笑眯眯地道「是」。 他从来不干涉陛下的决定,陛下年纪再小也是陛下,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颂轻轻嘆了口气,「那就让她去吧,喜欢什么人自己挑,」他顿了顿,「别太过火,一不小心抢个什么一品官员的嫡长子,不然朕第二天怕是要被他们念叨死。」 元升点头,「是。」 「陛下别说什么死啊死啊,不吉利。老奴年纪大了,一听见这些,哎呦,就觉得心里发慌。」 沈颂笑了起来,「那朕要多考虑公公的感受。」 哪有皇帝在意太监的想法的? 元升笑着,也没告罪,只道,「多谢陛下体谅老奴了。」 小太监端了杯热茶过来,元升接过来递到沈颂的面前,「陛下,小心烫。」 可陛下就爱喝烫的,也不知道是何时养成的习惯,明明再小一些的时候,一碰见烫的就哭。 现下倒是不哭了,还爱上了。 沈颂把手围在杯壁上,热气自内传递到他的手上,很快手心便出了层薄汗。 「这天越来越冷了,」沈颂说,「朕不喜欢冬天。」 元升道,「两三个月,冬天很快就过了。」 沈颂愣了下神,「嗯」了声,「很快就过了。」 热水烫的舌尖有些发麻,沈颂白齿抵着那点发麻的舌尖便更痛了。 …… 公主上街寻护卫的事情传了出去。只是不少人说这表面上寻的是护卫,实际上是在找美男。 一开始人们只当是笑话听,那样仙子般的公主怎么会在街上绑人回去呢,然而还没两天,就真的有人当街被公主带走,那公主听说还是有些礼貌的,先是问愿不愿意,愿意的就直接带走,不愿意的就打晕了打走,不过那些被强行带走的过不了两天就自己回来了,声情并茂地说自己进了一趟皇城如何如何的。 这被带走至少说明了一件事情——这男子的容貌得到了公主的认可,被带走的人也大变样,锦衣玉食,颇为神气。街上没被抓走的人一时倒也不知道是该笑别人还是该笑自己。 又没过两天,听闻公主带走的人有点多,被年纪不大的小皇帝给训斥了,众人都以为这闹剧结束了,然而小皇帝转头就给公主在京中寻了处好院开府。 人们这才意识到,这哪是训斥公主,这是要为公主找地方放人吶! 酒坊后院—— 荣犀一大早被一阵哗啦啦的树叶响动的声音吵醒,披着衣服起来,见着谢洵气势汹汹地拿着剑。 「你这是干嘛?」 「练剑。」谢洵面色不动地说。 荣犀站在边上看着,他离得远,自己又不曾习武,是以看别人练武也挺快乐,就是…… 他忍了又忍,「那树招你惹你了?削了人家的叶子,砍了人家枝子,你现在都开始扒人家树皮了。」 一棵树,活得好端端的,谁知道有一天会遭这种无妄之灾。 谢洵剑锋凌厉,「丑树。」 「……」此话听起来可不像是在骂树。 不过好歹也不折腾树了。 荣犀原地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来,「这沈弗辞就是故意的,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说是宫中侍卫丑,她早不嫌,晚不嫌,偏偏现在就嫌了?」 谢洵收了剑,道,「关你屁事。」 荣犀顿了顿,「当然关我的事,我还想撺掇她跟我和亲……」 话未说完,荣犀觉得那剑都要指到自己喉咙前了,「……开玩笑,中原这么多女子,我干嘛非吊死在她一个身上。」 谢洵知道他是随口说,荣犀被那家仇捂住了嘴,待在这异国他乡,憋得慌,每天只能说说这些东西,他未必没动心思,但知道这心思动了也没用。 但不妨碍谢洵不喜欢听。 「既然喜欢她,干嘛不承认?」 「谁喜欢她?」谢洵蹙眉。 荣犀摊开手,「我要是喜欢,你让吗?」单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不可能,「公主跟别的女子可不一样,你要是对她没心,离她远远的就是了,她再喜欢你,还能低声下四来求你?」 至于帮人绑了留在自己身边那就更不可能了。以谢洵的身手,非要跑沈弗辞也不能拦着。 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谢洵一时没说话,过了半晌干巴巴地说,「我要她求我干什么?」 就是想,她也不能来求你。荣犀心想。 「那天路上向她自荐的那个男人我见了,长相周正,眉目清秀,人虽然瘦了点……嗯,也不影响,」荣犀慢悠悠地说,「不过沈弗辞看不上。而且这可有意思了,她说的是长相不喜欢,可不是别人向她自荐这事儿她不喜欢。」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先例,便会有人跟随前人去做同样的事情,即便明面上不说,背地里却未必不想。 当今清晏公主可是皇帝的唯一的姐姐,黑袍军离京只为寻她,其中分量可想而知。所以有些人想要讨好她,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第134页 这人话怎么这么多! 谢洵看着他,心想这个人是除了沈弗辞以外,他见过的话最多的人。 「长相能有什么用,」谢洵道,「靠脸吃饭吗?」 「靠脸是能吃饭啊。」荣犀回答。 「……」谢洵一时无言,荣犀见他又要发作的样子,才道,「要是我长了顶好看的脸就能靠近我想要靠近之人,那我恨不得将这张脸供奉起来,管她爱不爱的,跟我有何关系。」 「俗世本肤浅。」他悠哉悠哉地说。 倒是有那不肤浅的,却耐不住别人不信吶。就不能怪他多嘴。 谢洵静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倏而将手中剑收了。 「干嘛去?」 「与你无关。」 荣犀笑笑,眼底狡黠一闪而过。 第104章 街边卖小物的小贩,一抬眼就看见个俊朗的青年站在自己摊前,低头用手翻了翻他卖的东西看,他立刻说明这是什么东西,然而那公子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嗯」了句,拿起来就给了他一块银子。 「哎哟,公子,不要这么多呀。」 青年没说话,他似乎不是来买东西的,就是找个由头在这待一会儿。 小贩看青年的眉目,好心道,「不知道您是哪家公子,但是近来还是别在街上走了,就是走,最好也把脸挡一挡。」 那青年不以为意。 小贩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清晏公主最近在街上带了不少好看的男子回去,公子这样好看,得小心些,」说完他笑了笑,「幸好公主今日不来,不然啊……」 话未说完,见着那公子突然有什么事似的径直走了,脸上那点耐性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小贩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不会就是为了公主来的吧? …… 谢洵一转身就知道那小贩心里会想些什么,他自己也觉得荒谬。 既然沈弗辞是出来绑人的,既然绑谁都是绑,谁知沈弗辞会不会绑他? 身后传来清浅的脚步声,谢洵脚步未顿,继而转身进入一处小巷之中。 「人呢?」几个跟进来的粗壮男人面面相觑。 「去去去,四处去找找,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快去找!」 谢洵此时正坐在别家的墙上,撑了头低头看他们在下面四处寻找,谁也没想着抬头看看,这样粗笨的人竟然也想着学别人街上抓人? 他冷笑了声,想着跳下来回去。 谁知道那些人过去的人又回来了两个。 「五哥,公子让咱们抓这些男的干什么啊?」其中一个瘦弱些的,眉眼带着促狭的笑意,想到了什么,问道,「咱公子是不是有那方面的癖好?」 话一出,身边的人一脚蹬在了他的屁股上,「别胡说八道,那是给……」他低声道,「那是打算进献给公主的。」 「啊,公主啊。」他家公子也太操心了,怎么连公主的事情还要管?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京师里啊,想干什么,都得学会攀关系,没有关系可攀,那就得学会送东西,有人喜欢钱,那你就送钱,有人喜欢女人,那你就送美人,有人喜欢……咳,男人,那就送点好看的男人。懂了吧?」 「懂了懂了,五哥说得对,」那人哈哈大笑,「得抓到人,我请五哥去喝喝酒,这话也就五哥不拿我当外人才跟我说。」 「那是自然。」 话音落下,只听二人身后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将二人吓了一跳。 二人急忙去看,好傢伙,哪里是东西,分明是个大活人! 「五哥,我怎么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是不是咱刚追得那个?」 被叫五哥的人摸摸下巴,蹲下来看,「就是他,」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活着呢。」 「那这怎么回事,不会身体不好吧?!」 那倒在地上的青年蹙眉动了动,就要睁开眼睛,五哥眼疾手快地撒了把迷魂粉过去,又将人迷晕了。 五哥拍了拍他的胳膊,心道这练得不错,说,「结实着呢,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这人不是京师里的公子,京师里的公子他们都认得,为了防止自己认错人,他们将所有的公子都认了一遍。 这是个外乡人。 外乡人好,谁也不会去问外乡人是哪来的。 五哥站起来,拍了拍手,「把人弄走。」 …… 今日下课之后,沈弗辞正叫小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一抬头发现冯小先生还未离开。 冯似臣冯大儒接连几日早起授课,年纪大的身子有些受不住了,再加上那公主实在是冥顽不灵,便直接推拒此事,最后妥协的让自己的儿子接替他。 冯似臣的儿子叫冯濡,二十七八的年纪,颇有冯似臣年轻时的风范。 此时他正站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 「方小姐,进学宜缓不宜快,你心性极佳,领悟得快,但不可急躁,」这位方容是他父亲特意交代过的聪明上进的小姐,让他多多指点,「若方小姐还有疑问,可以来寒舍同家父聊聊。」 来这的小姐还没有一个能得到冯似臣这样的青睐! 有人悄悄看了眼后面的公主,心想这位置原来可是公主的,结果现在阴差阳错地成全了别人。 那位方小姐也是个听得进去话的,当即便向冯小先生道谢。 第135页 冯濡微微颔首,他稍一抬眼便见到了后面坐着的沈弗辞,她正撑起手臂打算站起来。 方容微微笑了笑,「都是殿下让我这地方,我才能先其他姐妹向小先生提问。」 她没再多说,行礼之后便先行告辞。 冯濡垂首收拾案几上的书本,慢吞吞的模样。 各家小姐该走的都走了,没人在意这个冯似臣的小儿子如何——学问再好,也只是个小吏,对她们来说也无用,虽说有个名满天下的父亲,但也正是因为他父亲名气太大,他只能掩于其下。 「冯小先生今日说得真好,」冯濡手上动作顿了顿,看着那抹裙角越来越近,「比之其父,也毫不逊色。」 冯濡放下手里的东西,看向眼前的女子,「殿下谬赞了,微臣与家父还差得很远。」 沈弗辞笑了笑,「可冯小先生还很年轻。」 年纪轻的人还要在这世上活很久,而年纪大的人却已经半截入土,随时都会退出这文人争端。 将来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冯濡脸色微变,像是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 殿中的小姐们一个个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二人。 冯濡微笑道,「殿下是刻意将位置让给方家小姐的吗?」 「不算刻意,反正与我也是浪费,」沈弗辞神情淡淡,「不如给了真心求学的。」 当是做善事了。 冯濡又道,「殿下有心了。那我今日能来这授课,是否也是公主手笔?」 沈弗辞看了他一眼,「不是。」 「只是听闻冯小先生也很厉害,想见识见识而已,我虽冥顽不灵,到底对厉害的读书人心嚮往之,便提了个小建议。」 冯似臣若不想来,这差事也推不倒冯濡的身上,是那来家里的老公公说他不错,公主喜欢年轻人,或许可以来试试。 气得他父亲拂袖离去,来前还嘱咐他小心公主,勿要跟那传闻里的攀附公主的男子一样。 但是…… 冯濡点点头,「多谢公主赏识。」 他又笑了下,说,「还望公主能更赏识我一些。」 第105章 朝堂上的都是读书人,但读书人未必爱读书,而是爱读书才能入朝堂。有的读书人醉心诗书,满腹经纶,而有的读书人满身铜臭,金玉其外。 冯濡就是那个满身铜臭的人。 在读诗作赋上,他是真的不如其父,但在经营钱财上,却是一把好手。 冯家靠着一个老朽的名满天下的大儒挣足了名气,却又因着文人风骨须得对钱财等身外之物嗤之以鼻,一旦有所算计,便会被人认为是有失文人风骨。 不过人总不能靠着风骨过日子,那东西又不能卖。冯濡想得开,只是背着家里人尤其是他父亲而已。 沈弗辞笑了笑,「京师中将有一批南方的行商到来,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还没找好落脚地,麻烦冯小先生给他们寻个地方。不用太好,不扎眼就行了。」 那批行商会在不久之后进京,本是想着来京中做生意,没想到京师中的水深,他们初来,毫无经验,与当地的铺面不和,被下了套,便直接闹了起来。 沈弗辞记得上一世闹得很是严重,这批行商半数折损,她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不如趁着这先机,卖他们个人情。 为什么用他,用他做什么,用他能不能放心,这些问题对于冯濡来说毫无意义,他也不会问。 不过是公主需要,他也需要而已。 冯濡道,「好。我明日会写好单子递给公主。」 沈弗辞福身,「今日多谢先生教导,清晏送先生出宫吧。」 冯濡正了正神色,「授业解惑,此乃微臣应做之事,」他将案几上的书卷了卷塞进腰带里,肃然正经地道,「公主留步。」 沈弗辞扫了眼他随手塞书的地方,心想冯大儒也不知是如何养出来这样一个对他来说堪称离经叛道的儿子,难道越厉害的人反倒越教不出自己的孩子? 沈弗辞颔首,「那让小蝶代我去送送吧。」 小蝶便乖乖地走到了冯濡的身边。 冯濡这回没再拒绝,这宫里的路走起来还是有些繁复的,能有公主身边的人带着走自然好。 「多谢公主。」 …… 沈弗辞回头,看见来人笑了下,「元公公怎么来了,可是陛下找我?」 元升停下,「还真是陛下要找公主,」他乐呵呵地说,「陛下亲自给公主选了几个地方开府,让老奴叫公主看看喜欢哪一处。」 沈弗辞一边一边说道,「这地方陛下去选就好了,他选了哪里我就住在哪里,哪有什么好不好的。」 「也得公主喜欢,陛下说了,公主不喜欢的就不能用。」 沈弗辞沉默一瞬,「陛下最近如何?」 元升说,「比前段时间好些,夜间的噩梦做得少了,也不常去公主宫前站着了,陛下一开始一站一夜,天都亮了,人也未动,」他嘆了口气,「老奴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陛下这么小的年纪,本该……现在却心事重,事物忙。陛下开心不起来,老奴也实在开心不起来。」 一站一夜。 沈弗辞抬头看了下天,今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她低下头道,「许是那些大臣太吵了,吵得陛下耳朵疼。」 元升又嘆了口气。 第136页 沈弗辞笑了笑,「公公别嘆气,以后让他们少说些话就好了。」 元升笑了两声,「哎哟,这哪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的事情,李大人和其他几位大臣每天下朝之后还总到陛下跟前吵架,陛下是想不听都不行。」 沈颂正在议事房中坐着,桌上摆满了图纸,身上的黄袍还未脱去,稚嫩的脸上满是忧愁,眉毛蹙着。 看着真是位忧国忧民的好皇帝。 沈弗辞一脚踏进房中,就听见沈颂道,「皇姐,你看哪处宅子比较好?」 「……」各代皇帝都是各有不同,出个没那么忧国忧民的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沈弗辞直接走到沈颂身边站定,元升要给她搬把椅子,被沈弗辞制止了,「我待不久,站着就好。」 沈颂将自己桌上的几处宅子的画图推给沈弗辞,「你看看。」 沈弗辞看也没看,只道,「陛下选得都是极好的,我住在哪里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呢? 沈颂摇了摇头,「皇姐自己住的肯定要自己选,朕选得你不喜欢。」 沈弗辞笑了笑,「陛下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她拿起桌上那几张图纸随手看了看,「陛下选的都是大宅子,还在繁华路段。」 沈颂默默点头。 沈弗辞抽出其中一张,「那就这个吧。」临着南平街的街尾,是以前的一个小侯爷的府邸,那小侯爷死后后继无人,宅子就空了下来。 这宅子的位置并不重要,相比较其他几个而言还有些清冷。 但沈颂没多问,只说可以,然后吩咐人下去将找位工部官员来看看怎样翻新才好。 「陛下让我自己弄吧。」沈弗辞突然开口道。 沈颂还在吩咐元升,闻言抬头看了眼沈弗辞,「你自己?」 「嗯。」 沈颂想了想,挥退元升,「好,皇姐想自己修便自己修,朕修了你还未必喜欢。」 「陛下 人各有所好,」沈弗辞见他还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她对着这个小皇帝笑了笑,「陛下选的我确实未必喜欢,但陛下选的我一定会住,因为陛下选的,一定是你觉得最适合我的,之所以我来修,不过是觉得没必要麻烦朝廷官员,省得他们来念叨陛下,让你心烦。」 沈颂放在膝上的手蜷了蜷,一边的元升打趣道,「公主说话是越来越甜了,处处为陛下考虑。」 「真心话。」沈弗辞笑了。 沈颂看着她,僵直抿紧了好几天的嘴角慢慢放松,也笑了起来。 …… 李府—— 「弄清楚身份了?」李昕低头看了看王五带回来的青年人。 王五点头,「就是个外乡人,无亲无故,来京师应该有一阵子了,住在个小院子里,吃穿一般,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他顿了顿,「没有问题。」 这个没有问题,指的是这人即便不见了,也没有人会追究。 「好,」李昕点头,「带下去,先拿药吊着,别让人跑了,等他醒了,跟他说清楚,说不清楚的话,再带到我这里来。」 要是连他都说服不了,就只能杀人了。 王五:「是。」 李昕想了想,又道,「没人看见吧?」 「没有,公子放心。」 李昕不再询问,这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他摆摆手,「下去吧。」 王五「哎」了声,扛着地上的青年走了出去。 王五将人一路抗到了个小院子,这里原本是给下人住的,后来李府扩建,这小院子逐渐没人住了,现在空下来放这些人正好。 推开一间屋子,王五将人放进去,又拿绳子捆好了,交代其他人看着,等醒了就叫他过来。 王五看着青年人紧闭的眼睛,拍了拍他的脸。 「你啊,好日子来了。」 第106章 一道鼓声骤然而起,睡梦中的齐贺立刻睁开眼睛跳了下床。 与此同时,营中的其他人也纷纷下床穿衣。 军中的鼓声一般代表重要军情,擂三声为准集结,然而今日擂了两声便作罢。 不是军事。那就是别的。 齐贺还未询问怎么回事,便听到有人从门外穿行而过,一边疾跑一边喊着,「卷宗室走水!卷宗室走水!」 齐贺愣了下,他快走几步掀开营帐,扭头便看见军中呈放典籍的方向燃气熊熊火光,浓烟滚滚。 听到疾唿的兵士们纷纷打了水冲过去,一桶桶水哗啦啦地浇了上去,火势这样大,他们顾不得那典籍坏没坏只能先灭火。 来往士兵焦急而去,齐贺却站在营帐门口没动。 他午时前才去过卷宗室,夜间卷宗室便起了大火,即便未到跟前,齐贺看着空中浓烟也知道此一番下来,卷宗室的东西怕是一点不剩。 会这么巧? 他前脚看完卷宗,后脚这些东西就都被烧掉。 眼前有人跑过,看见齐贺愣在这里又停下,「齐哥,你在这发什么愣呢?!」 是成轩。 齐贺看向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气之大几乎让成轩叫出来,「哥,怎么了?」 「许叔呢?」齐贺深吸了口气,问。 成轩愣了愣,「不知道,现在还没找到他呢,」他看着齐贺一阵儿晃神,便道,「他那么不着调,兴许是跑哪儿喝酒去了,我这就去四周找。」 第137页 齐贺却没放手。 成轩有些急,但他觉得齐贺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他好像一直心不在焉的。 齐贺松开手,「你去卷宗室看看什么情况,看完立刻回来告诉我……不要告诉别人我在哪里,就说你也没见到我。」 成轩愣了愣,可事态紧急,他没再多说扭头朝着卷宗室的方向跑了。 现在所有人都往那个方向去了,一时混乱,倒也没人注意到齐贺在哪,在干些什么。 齐贺看着那边,心想也许是他想多了,卷宗室走水只是意外。可无论他如何去想,却也无法说服自己安心。 ……意外的可能性太小了。他赌不起。 没过一会儿,成轩就跑了回来。 他这一来一回,人狼狈了许多,像是被火舌舔了一下,衣角都被火燎没了。 「齐哥,」他将齐贺拉到暗处,收回还抖着,「许叔,许叔他没了,在卷宗室最里面,我进去的时候见着了。」 人已经被烧化了,面目全非,拖都拖不出来,只能任由他在木架之中横躺着。 他从未见过这样惨烈的场面。 齐贺的喉结滚动,近乎无声地说,「好,我知道了。你现在立刻回去,不要提起我,谁问你都别答。」 「齐哥,到底怎么回事?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啊?」 齐贺看着他摇了摇头,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有人朝这边靠近的声音,找人和抓人是不一样的,他常年做这些事,最知道怎么对付自家人。 这么想着齐贺当机立断地一个手刀噼在了成轩的颈侧,将晕倒的人拖到一边放好。 他今日同样给许钊带了酒,若是平时无人在意,即便追究起来也就是个违反军律的处置,不算大事。 但此次不同,许钊死了,还是死在了卷宗室里,齐贺无论如何都说不清。若是没人找他或是光明正大来找他也就罢了,偏偏是想要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围了他……他怎么能不多想? 今天一走,便洗不清了。 比起这个,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 声音渐近,容不得他再多想,齐贺从床边摸出那把齐勇的刀插进腰带中间,转身没入了黑暗之中。 …… 听到带回来的那个男人醒了,王五急匆匆地赶过去。 他给下的迷药,按理来说,要醒至少也得明天,怎么现在就醒了? 「五哥,你来了。」守在门口的僕役将门打开。 王五迈步进去,先是看了眼床,却发现人不在那里,再一看,那人正坐在桌前,神定气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慌不忙地看他,双手还在身前被绑着,但一点也不影响他喝茶。 那一瞬间,王五甚至觉得要不是屋里什么都没有,否则这人都想在这儿吃点什么了。 他关上门,在这青年人面前站定。 「你……」 「这是什么地方?」青年人开口问道。 王五话还没说完,被他先发制人,想说的话堵在了喉咙里,脸色顿时变得不好,「这里是什么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青年人点头,又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王五冷哼了一声,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你会在这里,那是上天对你的恩赐,当今公主殿下广收美人,看你长得不错,身姿挺拔,是个好的,这才命我们把你带回来。」 他慢悠悠地在青年人面前坐下,关于如何让他乖乖待在公主身边已经准备好了一大堆的说辞,当然最简单的还是给他一剂勐药,日日折磨,他便不敢做些什么。 「公主,是看上你了。」 王五说完等了一会儿,眼前的人却并无任何反应,他的脸色一时有些僵硬。 青年人看他一眼,皱了下眉头,脸上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当街抢人你们还有王法吗,」又问道,「还有,为什么我浑身无力?」 浑身无力? 王五看了看他,心想他这反应比其他人已经好得太多了,他还能喝茶呢。 他笑了下,说,「王法是用来约束百姓的,王侯贵族哪有什么王法,小兄弟,你身上中的是一种名为断红涯的毒,」见眼前人脸色难看他赶紧说,「放心,此毒不会致命,你现在无力是迷药的劲儿还没过,但这断红涯,可就不是那么好解的了,一旦发作,便犹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啊。」 王五瞥了眼前的青年人,「不过,只要你一心在公主面前侍奉,谨守本分,我便会替你解毒。」 青年人没说话,王五以为他在衡量自己的话,便又道,「小兄弟可想好了,有多少人是希望在公主面前伺候的,被公主看中,这是你的福分,得了宠爱,说不准便能一步登天,你想想……」 「好。」青年人打断他,说道。 王五愣了下,「好什么?」 青年人有些疑惑地说,「你不是说这是福分?既然是福分,我为什么不同意?」 王五一时无言。 「想明白最好,公主喜欢嘴严的,跟了公主不要胡乱说话……」王五说道。 「解药可以给我吗?」 原来是在这等着。王五一下子警醒过来。 他看着眼前的人,说,「解药会给的,但是只能一月给一次,而且你要把嘴巴闭紧了,不许提起此事,我不喜欢别人胡乱攀咬。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把解药送到你手里。」 第138页 青年人抬头,露出昳丽容貌,险些晃了王五的眼,「那你又是谁?」 果然是怀疑他。 公子说了,当对方怀疑他开始,也不需要装下去了,只要别让对方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即可。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你的命在别人手里,这就够了。你敢多嘴,即便是在公主身边,我也能让你死得悄无声息。」王五压低声音威胁他。 眼前的人毫无意外地沉默了下来。过了会儿,他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牙关咬紧,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这是断红涯的毒犯了啊。 这毒最大的特点便是折磨人,它不会让人暴毙而亡,却能持久地挫磨人,直到受不了。 王五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在公主身边是好事,这是你好我也好的事情,尤其是对你。」 话尽于此,也不用再说些什么了。 王五站起身来,吩咐外面的人给他送饭。 「明天晚上,你就能见到公主了,」他说,「到时,我会先给你一部分解药。」 外面的人将饭送上来之后便关门守在门口。 整整一夜,门里的人什么也没吃,也是,受着疼要是能吃得下去才奇怪。 其实他们原本只是把人送过去就可以,奈何这事要谨慎,万一一个不小心伤了公主他们得不偿失,控制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让他受点苦,让他知道他的命不在他自己的手里而在别人的手里,这样他才能乖乖地听话。等到公主厌弃他了,他们就让他「暴毙」而亡。 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王五脚步轻松地向李昕復命去了。 …… 夜幕降临。 沈弗辞才刚刚从议事房中出来。 她和沈颂下了会儿棋,是沈弗辞主动提起的,但眼睛放光似的那个人却是沈颂。 她知道沈颂爱下棋。这还是上一世沈弗辞意外得知的,周江延未做驸马之前,沈颂便爱找他下棋,美其名曰提前考察他。 但事实证明,棋品与人品无关。 元升送她们出来,沈弗辞叫他留步,他便将手中灯笼递给公主身边的侍女,叫她小心带路。 沈弗辞笑笑,「公公回去吧。」 元升弯腰,「是,殿下。」 沈弗辞和小蝶一路往回走。 小蝶摸摸鼻子,「公主,李家人来找我,说要给您送个男人来。」 沈弗辞「啊」了声,有些莫名。 小蝶跺了下脚,「我也觉得他们荒谬,可是您说了让我配合,我又不能骂他们,只能应下……」 「他们送的男人能要吗?」沈弗辞问道。 「……」啊?公主想得是这个吗? 第107章 天色大亮。 王五又进了这关人的院子,门口小厮说里面的人一夜未吃东西,后来昏睡过去,现在应当是醒了,但是没有丝毫的动静。 「没动静是好事,」王五对他说,「他要是有动静,我们都安生不了。」 他推开门进去,果然见着那青年人在床边坐着,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只是头髮衣服都有些凌乱,看起来昨晚不大好受。 想到这一点,王五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没急着开口,先看了两眼,觉得他绑回来的这年轻人长得真是不错,不说不动的时候,往那里一坐,就跟一副画儿似的。 最让人满意的是,识时务。识时务的人太难得了,有多少人遇事就急,都不想想这事儿兴许对自己有好处,光是被人绑了就跑,实在是没眼光。 那青年人动了动,掀了眼帘看他一眼,又慢悠悠地闭上了。 好,就这么看人一眼,挺勾人的。王五心想,公主应当是喜欢这样的。 谢洵不知王五在想什么,只是当真觉得心累,在这坐了大半夜,一直在想为什么他非要做这种听来极其离谱的事情,以至于一晚上他都辗转反侧,现在更是有些疲惫,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况且一看见那王五,他就想起自己这事,一想起就觉得恼怒,就越发不想看见他。 冲动害人。 王五叫人端了饭进来,荤素都有,倒还算是不错。 毕竟得把人养漂亮了,况且刚「打了一巴掌」,现在不能太苛待。 「你安生住着,只要听话,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王五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俨然一副管事人的模样,「待到时机成熟,我会把你送到公主身边。」 他又道,「别忘了,你的命还在我手里。」 在在在。 谢洵都懒得敷衍,闻言眼也没抬话也没说。 看在王五眼里,只觉得这青年人一晚上被他给驯服了,丧眉耷眼的,连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这样很好,得怕他,王五才能安心用他。 …… 公主府地址已经选定,是个不怎么招摇的地方,沈弗辞没用宫里人,而是大费周章地找谢游帮忙,用了一批谢家的人。 外面的人一听说这事,立刻又明白了——这是公主特意找的谢老闆啊。 谢游骤一听说这传言比以往更离谱了,连自己开的酒楼都不想去了。 他不如干脆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只瞪着掌柜把酒楼里的钱送来得了,反正现下也不需要他多费心。 商伯给他上茶,难得见谢游这么苦闷的时候,一时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他真是见惯了谢游无法无天地四处跑,现在这样他心里有种别样的感受——就好像是自家小兔崽子终于有人收拾了。 第139页 谢游端着茶,「三叔怎么也不管管,」他抬了头,「也不怕这媳妇儿最后落到我手里。」 商伯笑眯眯的,「三爷可不是怕这个的人。」 他是什么都不怕。 谢游想了想,「也未必。」 他将茶杯放下,「那我得给他找点不痛快,说起来,他进了京师以后怎么一直不见人,宫城他是不可能进的……京师里也没有谢家的产业吧?」 商伯摇头,「没有。」 那就奇怪了。 谢游看向窗外,沈弗辞的马车在街上晃晃悠悠地经过,她最近修建公主府,虽不事事过问,但每日也总要来看上一次。 别人都说她这是迫不及待,没人看见沈弗辞每次出来总要悄悄地见些别人,最后才进那公主府,偶尔还要在街上找找什么好看的男子之类的…… 谢游渐渐蹙起眉头,「商伯,公主不会已经把三叔抢回去了吧?」 商伯「啊」了声,想了想,慎重地说,「说不好。」 谢游点点头,他也觉得。 沈弗辞像这样的人,那问题来了,他三叔是这种甘愿被「抢」的人吗?这未免有些太丢脸,他三叔那种人断然干不出这么丢脸的事情。 他还是找些人在京师偷偷找找吧。 另一边李府中的谢洵打了个喷嚏,皱着眉头说,「我不吃这个。」 味儿呛得他都打喷嚏了。 往日倒也没这么大反应,就是今日格外的不舒服。 小厮只当作没听见。 他又不是来当大爷的,还得伺候着他不成! 结果,那青年人不一会儿便「不小心」将那碟子摔到了地上,菜汤瞬间流的满地都是。 那青年人瞪了瞪眼睛,一副再也受不了的模样,扭头走到里间直接睡了。 这什么人吶! 小厮气得跺了跺脚,还是先把地上的剩菜收拾起来。 还得劝五哥赶紧把人弄走,要不然这男人受不受得了他不知道,他是快要受不了了,他又不爱男色,当真一时半刻都受不了这骄纵的脾气。 他走前还看了眼里间已经躺在了床上的人。 呵。 真不是一般人。 第108章 谢洵在李家住的委实不见外。 王五初时还担心这人哪天脑袋不清醒了还是闹事,后来发现这人真是老老实实地在李家待着,等着他们将他送到公主面前。 这,实在是让人有点匪夷所思。 王五还去回禀过公子一回,公子令他再次确认了下这人的身份,他也确实找不出什么什么问题,最后总结起来只能是——这人天生就是个吃软饭的。 「人有千般性格,万般气质,」李昕听说了,只对他道,「这些都与我们无关,你只需要确定一件事,他对你有没有威胁。」 公子不操心这些事情,知道对方愿意配合,就没再问过。 王五倒是觉得这人奇怪,可光奇怪有什么用,什么问题都没有,长成这样的又实在难找,左右公子也只是送个人而已,没想过能让这人替他做什么事情,是人是鬼让公主自己去看呗。 ……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了快七天。 公主府的新院子修缮的不错,沈弗辞今日坐了马车去看,站在公主府的门口突然有些感慨。 上一世公主府是沈颂选的址,这一世在他给沈弗辞留出来的那几处院子之中没有那个。沈弗辞也不打算去住,虽说知道没什么关系,但想来多少觉得有些晦气。 这新选来的地方,位置虽然有些偏,但是胜在院子大,内里本身就修建的精緻,她只要找人将其中一些失修的地方重新建造,剩下的几乎就没什么可修的了。 倒是省力气。 「公主,」小蝶哇了一声,「这公主府感觉好大啊。」 沈弗辞笑笑,「前朝宰相的府邸,当然大。」 这位前朝宰相出了名的爱财,府邸大也没什么奇怪的,这些年来,这府邸也赏过几位大臣,但后来这些大臣要么死了,要么被贬,有人质疑这儿风水不好,渐渐的就没人住了。 小蝶听了有些犹豫,「公主,这风水不好,不会是真的吧?要是这样的话,公主可不要住在这儿。」 「风水之说只不过是谣传而已,」沈弗辞已经抬脚迈了进去,「就算是真的,除了我,怕是也没人能压得住这了。」 她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还会怕这些吗? 只是小蝶不知道她的想法,只跟着连连点头,大有一副「公主说的都对」的意思。 府中大部分已经修缮完成,还有一些小的地方需要修整。 沈弗辞在府中转了一圈,觉得处处都算满意。 公主府府外,一辆极为朴实的马车在门外停下,马车停稳后,车夫想要去掀开车帘,却被车里的人先行一步自己掀开了,只见那下车的男子身姿挺拔,气质如松。 他下了马车,对车夫微微点头。 车夫看着他愣了会儿神,再回过神来,那男子已然进了公主府。 他嘆了口气,又看了门匾。 好好的美男子,怎么就想进公主府,这真是…… 唉。 沈弗辞拿了根带着伶仃两片叶子的小树枝,她坐在石凳上,脚边站了只灰唧唧的小猫,跟着那摆动的小树枝跑来跑去。 第140页 啪的一声摁住那树叶,于是那本就「子孙单薄」的树枝只剩了下唯一一片叶子。 「公主。」 温润含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沈弗辞未抬头,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她身侧坐下,「公主也喜欢逗小猫玩儿吗?」 ……也? 沈弗辞看向身侧,笑了下,「方大人,别来无恙。」 方轻言也看向她,「没多久吧。」 「打方大人进京以后,我还没见过你呢,」沈弗辞对他说道,「可见大人是不想见我。」 方轻言点头,「刚进京就来见公主,难免惹人生疑。」 但现在不一样了。 公主的事情传的满天飞,现在谁来见公主都不会引起什么波动。 人们想的最多的不过是——啊,又是个美男子来找公主了啊。 想到这茬,方轻言就笑了起来。 沈弗辞转过头去逗小猫,没多久最后一片叶子也没小猫抓烂了,它看着那光秃秃的树枝,再没了任何兴趣,便直接扭头走了,半点也不留情。 沈弗辞嘆了口气,「方大人进京以来都是住在哪里?」 分明知道,还要再问。 方轻言也没戳穿,坦诚道,「住在齐副参将家,」想了想又道,「还把他逼得无家可回了。」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沈弗辞丢了手中树枝,「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呢?」 方轻言沉吟了,「我说了,公主可别向他求证,怕他一气之下,真要将我赶走了。」 「我啊,是他哥哥。」 说得是「我是他哥哥」而不是「我们是兄弟。」 看来齐贺对方轻言的态度并不算好,这个哥哥想来他也不认,不然沈弗辞不会不知道。 沈弗辞恍然大悟似的,「原来如此。」 方轻言也嘆了口气,「家中事情复杂,就不跟公主一一解释了,都是陈年旧事了。虽然他不喜我,倒也不会打骂。」 沈弗辞弯了弯唇角,「齐贺心还是好的。」 只是有些人只看得见他冷硬的外表,而忽视了他心里的柔软,譬如以前的沈弗辞。 方轻言又道,「今日前来,是替他跟公主辞行的。黑袍军中卷宗室起火,有关名册被付之一炬,守门人被烧死……所以他跑了。「方轻言知道,齐贺轻易不会做逃出黑袍军这样的事情,一旦逃出便是叛逃。除非有什么事情比留在军中更重要。 直到齐贺让他给沈弗辞递个消息,他才明白过来。 沈弗辞静默片刻,「他去了哪里?」 方轻言摇头,「我以为公主应当是知道的,你们之间的事情,我这个外人哪里知道呢?」 那就和沈弗辞猜测的一样了。 齐贺去了徐州。 关于齐勇之死有疑虑的事情,沈弗辞也是后来听说的,当时是黑袍军参将林磐喝醉了酒自己不小心泄露出去的,被齐贺知道了,越级上报朝廷,沈弗辞当时有心帮他一把,可朝廷将此事压了下来。 当时齐贺还被革职,在家中关了足有半年,再出来后,就不再提及此事了。 关于其中问题,沈弗辞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不敢确定,便找人去取了那把匕首交给齐贺——那把匕首也并非消失不见,只不过是被一个乡野村夫收了起来当作防身之用而已。 「他交代我的话说完了,我也该走了。」 方轻言站起身来,他向来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更何况他和齐贺之间,更不是能问这些私事的人。 沈弗辞点头。 方轻言走了出去,想到什么又走了回来,「公主,是否还记得宁州县时,我曾对公主说过话?」 沈弗辞眉心一跳。 他说的不会是…… 方轻言果然笑了笑道,「就是自荐驸马那件事。」 他见沈弗辞没说话,说道,「我的话依旧有效,沈弗辞也许不需要驸马,但公主需要驸马。如果公主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沈弗辞疑惑地看向他,「方大人,这么做算是自绝仕途了。」 为官之人自绝仕途的,可真是难得一见。 方轻言又不是那等毫无建树之人, 他若是诚要做官,也能做的比别人好。 方轻言一笑,「仕途而已。」 况且,这仕途能不能绝,还是得问他本人。 方轻言施施然离去了。 看得出来,比来的时候心情还要好一些。 沈弗辞看着他的背影,暗地里想,这方家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嘴硬,好比说她问方轻言为什么想做驸马也能问出一些答案来,但能不能信就不一定了。 「小蝶,回宫。」沈弗辞说。 这外面的人,属实有些太复杂了,不如回去和小皇帝下下棋。 第109章 皇宫里,沈颂一个人对着棋盘发呆。 元升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在小皇帝身边小声道,「陛下,宋侍郎和崔尚书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了。」 沈颂闻言头也没抬,「等就等吧,他们说的话朕也听不懂,也不管不了,」他越说越觉得有些气闷,「这些人怎么就可着我一个人烦?」 元升笑了笑,他看陛下就跟看自己家孩子似的,孩子闹脾气,他当然捨不得说什么。 「因为陛下是皇帝啊,臣子有事当然应该来找陛下。」 第141页 沈颂说,「找我有什么用,他们也不是真的想要找我,是想让外面的人看着。」 看着他们有多忠君爱国,哪怕小皇帝听不懂,他们也兢兢业业地过来与他商议国事。 元升这回不说话了。 看得出来,陛下今日心情非常不好。 其实往日里,陛下的心情也不见得有多好,但他都一直忍着耐着,今天怕是真的受不了了。 沈颂抬了下头,「他今日来了吗?」 元升知道他说的是谁,立刻接话道,「没呢,老奴叫人去找了,说最近都没回去过,也不知道人去哪里了。」 酒坊里的人自己也不找,好像丢了个物件儿似的,丢了就丢了的也不会去找。 「他能去哪,」沈颂自己嘟囔了句,「不来就不来,我一个皇帝,难道还缺个陪我下棋的嘛。」 元升笑了笑,「陛下当然不缺,只要陛下想,愿意跟陛下下棋的人,得从宫城排出京师,是陛下不乐意跟他们下。」 沈颂点头。是,就是这个意思。 元升稍稍嘆了口气,看向来报的小太监——往日公主来的时候,都是这个小太监来报的,他笑笑道,「陛下,公主要来陪您下棋了。」 沈颂听闻,立刻坐直了身子,矜持地道,「好,朕知道了。」 元升看着沈颂笑弯了眼睛。 陛下对公主可真是一片赤诚啊,在这宫中也是难得。 …… 天气渐渐入冬,京师地处偏北,是以比别处要冷上许多,公主府修缮完成之时,再出门已经得要穿上厚衣披上加绒的斗篷了。 沈弗辞手里拿了个暖炉,揣进袖子里,在京师的大道上步行。 比起几月前的百姓不知公主,到现在算手人人都认得她了,一路上同她打招唿的不少,沈弗辞都一一回应。 「这是不是那个养面首的公主啊?」外地来的还不清楚京师内的变化,见着当地人跟公主搭上话了,一时觉得惊异,「这公主看起来好生平易近人啊。」 还未曾见过皇室中人和百姓相处这么随和平淡的呢。 「什么面首啊,」那京师里的当地人回答他,「是那几个男人倾慕公主,公主不忍心,这才将他们带了回去。」 外地人脸色怪异,「不是说抢回去的吗?」 有人哈哈大笑,「一个大男人,就是抢回去,不愿意伺候公主又能拿他怎么样,不一会儿就都放回来了,公主还帮他们谋了差事,有的人,去了公主那儿都不愿意回来了。」 「对呀,从公主那里回来的,没有一个说过公主的坏话呢。」 那还不是拿人家手短。外地人心里明白,也没多说,只觉得这京师真是民风开放,连这些事情都没有人当回事儿,果真不是外面的地方能比的。 「哎,这位大哥是第一次来京师?」 「是啊,外地人,来做生意的,」那人笑笑,「找好了铺子,正在招人,再过半月就能开张了。」 「那到时我可要去看看。」 四周笑了起来,都说要去捧捧场。 小蝶叫了几个侍卫在门口支起一串鞭炮,想着公主第一次进府总得喜庆些。 沈弗辞裹着斗篷站在门口看着,笑道,「不用这样大肆庆贺吧。」 小蝶回过头来,「公主,就一串鞭炮,这还算大肆庆贺啊?」 这要是都算大肆,都往年过年的时候,又要怎么算? 沈弗辞没再说她,转身进了府里。 没过多久,外面就响起了鞭炮的声响,小蝶捂着耳朵跑进来,苦了外面的那几个侍卫,震得耳朵都有些麻了。 不一会儿,鞭炮燃尽了,四周也静了下来。 几个奴僕赶紧跑出去把门口扫干净。 「李家人偷偷给奴婢送来一副画像,说要给公主的那人的,结果一看,这不就是那消失了小半个月的谢洵嘛。」 沈弗辞「哦」了声,「难怪最近他一直没动静,酒坊也没人。」 原来是跑到人家家里去了。 「是啊,」小蝶笑嘻嘻的,「不过听说他有点折腾人,李家人也不管他。」 沈弗辞笑笑,「随他去吧,反正最后都是要到我这里来。」 她本是不想谢洵来的,但他既然自己要来,沈弗辞自然也不会拦着,且不提有这么个长相的在身边看着有多赏心悦目,就是他那样的身手也让人安心。 「齐副参将,哦,齐公子一直没有消息。」 不过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了,至少证明人还活着。 自□□袍军中出了事,齐贺便不见了,听闻那位姓林的参将哀恸不已,但还是向陛下禀明原委,全城搜捕齐贺。 不过现下人已经出城了,一旦出了京师,便是泥牛入海,再想找到他难上加难。 沈弗辞点点头,想了想,问,「柳家呢?」 小蝶笑了起来,「公主,说起来奴婢都不敢信,听说,柳家大小姐和李家公子私相授受,被好多人看见了。」 当然被看见了。 沈弗辞可是特意将那二人拉到柳菁面前让她看了。 柳家与李家议亲就是最近的事情,前后一想,柳菁就懂了,哭到了陈月跟前,觉得自己实在委屈又不甘心。 陈月怎能忍心看自己的姐妹这样被人欺辱呢? 「这可不得了,」沈弗辞感慨似地说,「虽说京师民风还算开放,但私相授受还是不大好,何况是与自己的未来妹夫,要收场怕是只能换个人去结这姻亲了。」 第142页 只是柳家捨得把柳浣给那李家的庶子吗? 沈弗辞沉吟了下,「还是得让人知道才好。」 结亲这么大的事,必须要让人人都知道。 小蝶眼睛一亮,「奴婢懂了。奴婢这就出去转转。」 说完,她就挎了个小篮子,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 「真是束手束脚。」沈弗辞喃喃道。 京师里的人都认识她,这样掀热闹的事只能让小蝶去办了。 不过,既然柳浣要结亲了,那周江延总得回来看看吧,毕竟这私相授受的可不是那李昕一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再铺垫两章左右 第110章 「啪」的一声轻响,柳菁捂住了自己的脸颊,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女子,「大姐,祖父尚且还在,你这是做什么?!」 柳正一言不发地坐在大堂之上,身边伺候的老人给他倒了杯茶默默地下去了。 柳浣冷笑,「你敢说此事没有你的手笔?」 一夜之间,她和李昕的谣言满天飞,整个京师随便拉出来一个人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若说此中没有柳菁助力,她是万万不信。 柳菁看了眼前方的柳正,见他不说话,便道,「确实没有,我行得端坐得正,大姐若是对此有疑问,不如自己去查好了。」 「你?!」柳浣被她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栽在了这个蠢货的手上。 柳菁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近来胆子竟然这么大了。 柳菁不再看她,转头道,「祖父,事情已然到了这种地步了,您说该怎么办?」 柳正的手摩挲着那沏了热茶的杯子,他声音不大地冷哼了声,面前的两个女孩子的脸立刻白了下来,乖乖地跪在地上不再争吵。 「女子当洁身自好,尤其是我柳家的女儿,」柳正徐徐开口,望着脚下跪着的那面白如纸的女孩子,他闭了下眼睛,似是不愿意再看,「你到底不是家中自小教养出来的。」 做的事也上不得台面。 柳浣蓦地抬头看向柳正,「祖父?!」 她笑了声,「祖父是嫌弃我丢人了吗?可孙女是为了自己吗?那李家在京师之中能一手遮天,祖父真的觉得捨得一个柳菁就能让李家与柳家变成利益共同的一家吗?」 杯盏砰地砸在柳浣的身边,碎渣落了一地,顷刻间划破了她的手背。 柳浣咬了咬牙,「祖父未曾想过吗,李昕若真的只是个普通庶子,为何李家嫡子外调,却留独独他在京?哪家会将嫡子外放?」 柳正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虽不见怒意,但他这样不声不响反而越发令人心里发了冷颤。 「李家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柳正语调平平,「这话是谁告诉你的?李昕吗?」 柳浣一噎,低下了头,眼神有些游移,「是……是他威胁于我之时说的,他说以李家今日之势日后只会更上一层……祖父,」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哽咽着,「若非他逼迫,孙女也不愿意这样啊。」 柳正漠然地看着她,「那我还要感谢你为家付出了?」 「孙女不敢!」柳浣跪倒在地上。 沉默片刻,柳正才道,「隔日李家会来提亲,这个婚若是成了,便是应了那民间流言,再也堵不住这悠悠众口了。」 名声对于柳家远比其他家族要来得重要的多,他们本不是京中本族,而是外来者,靠着在京师多年积攒的声名与儒生支持才足以在京师站稳脚跟。 正是因为这声名,註定他们不能与权臣走得太近,也不能在民间传出任何污点。 此事看起来是小事,但从昨天开始,先是柳家族下的学堂闹了起来,后有他治家不严的污名传出,只怕明日一早,御史台的谏官就要对他发难。 柳浣一怔,「祖父?」 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番模样? 柳正却是不再说了,转而看向一边沉默的柳菁,「近日京中天冷了,你就不要出去了,陪读之事我会亲自向公主说明,你就在家学习学习什么是家什么是族吧。」 柳菁不可置信地抬头,「为什么?」 柳正却是不再说,而是摆摆手叫人把她带走了,「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而想明白之前,就不要再出来了。 至于柳浣…… 「明天跟我出一趟门,」柳正顿了顿,皱了下眉头,「把你与李昕往来的东西都带来。」 「祖父,您打算怎么做?」 柳浣小心地问道。 柳正冷声道,「让他李家还我一个公道!」 柳浣一惊,「可是孙女……」 「闭嘴!」柳正拍了下桌子,「你若还想在这京师活下去,以后还想要嫁人,就不要再念及此事!」 柳浣怔怔地低下头,「是,祖父。」 柳正挥手让她下去,自己则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 他到底和李家不是同路,如今为了自己,便只能将李家推出去了,往后柳家在官场只会更加艰难,可若是不推,柳家明日便完。 只是这件事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 公主府所在的街道连接着靠近京师中心的成康坊,沈弗辞一大早叫人套了马车,从公主府出来后,在成康坊去往皇宫的必经之路上停了下来。 第143页 小蝶坐在沈弗辞身边,拿了一块糕点递给她,「公主为什么要这么早就要出门?」 天还没亮呢,公主就起了床,比她这个婢女起的还早些,偏一大早出门又什么事情都不做,而是来到这街口就停了下来。 沈弗辞正掀着帘子看向外面,闻言刚刚打算说些什么,就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驶来。 马车里的人年龄大了,经不起颠簸,赶车的车夫技术又好,所以这马车行驶得不紧不慢、十分平稳。 「这是柳太傅吧?!」 车外传来女子的唿声,车夫得到指示将马车靠近路边停了下来。 沈弗辞看着马车的车帘被掀开,露出柳正那张沉着的老脸来。 「原来是公主殿下,」柳正朝她微微颔首,马车里坐的笔直,即便是见了公主也没有下车的打算,他缓和了下脸色,问道,「殿下这么早是要进宫吗?」 沈弗辞笑笑,望进柳家马车的目光顿了顿,「是啊,陛下说喜欢城东松宣楼的梅子糕,那梅子糕极其抢手,怕去的晚了买不上,吃的晚了口感不好,所以一大早就得去。说起来,柳太傅也可以叫人买来些尝尝。」 松宣楼? 柳正的神色稍稍有了变化。 松宣楼是李昕名下的产业,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朝中官员不得参与商业,但朝中的官员不行,却不代表朝中官员的亲属不行。 所以虽然明面上官员都与商业没有关系,而背地里都藉助亲属的名义插手其中。 沈弗辞「哎呀」了一声,「与太傅说了两句话,都差点忘了还有东西没买呢,」她笑了笑,「那便不多说了。」 柳正点头,「殿下慢走。」 沈弗辞看着柳家的马车离去,一边的小蝶疑惑地问,「公主,我们什么时候买梅子糕了?」 沈弗辞回过神来,「哦」了声,笑了下说,「忘了,那就不买了吧。我们打道回府。」 小蝶疑惑地看了看公主,没再问什么,乖乖地放下了帘子。 马车离去了一会儿,等到身后的马车看不见了,柳浣才开口问,「祖父,公主提及的松宣楼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柳正的神色都变了? 柳正没说话。 两人一路进了宫,路上遇到了京师府尹陈暨,京师府尹的品级还不到可以上朝的级别,所以如若他来,那一定是京师出了什么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陈大人。」柳正同他打了招唿。 陈暨受宠若惊,立即回礼,「柳大人。」 「陈大人今日怎么会上朝呢?」 陈暨闻言嘆了口气,「出了些事情,」左右今日上朝也是要说出来的,他也不怕现在告诉别人了,何况还是柳太傅,「有一群外地来的商户想来京师做生意,看中了几处铺面便跟那东家商讨去了,商人嘛,免不得扯皮,为了低价拿下什么都敢做,可这一扯却把事情闹大了。」 柳正蹙眉,「大到什么程度?」 陈暨又嘆了口气,一边的柳浣见他这说一句嘆三口气的模样委实嫌弃。 「那商户一家都死了,」陈暨摇摇头,「还有一个受了伤但捡回一条命的。」 柳正眉心一跳,「那东家是什么人?」 陈暨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是松宣楼的老闆,要是他一个也就罢了,抓进大牢里给对方一个交代,可是……他说这松宣楼有李家二公子的七成干股……」 所以这事就变得难办了。 陈暨今天来了,却在宫道上踌躇,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这件事情,可这件事情不说,他又实在压不下来,仅仅半天,事情便已经闹得人尽皆知,那鸣冤的倖存的男人又有人在背后撑腰,他还不知道是谁。 哪个看起来都得罪不起。 柳正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陈大人是京师百姓的父母官啊。」 陈暨苦笑,「是。」 「既如此,」柳正笑了笑,「那便去做吧。李二公子再如何也是百姓,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谁也不能越过我朝律法去。」 陈暨眼睛一亮,顿时笑了起来,「是是是。」 柳太傅都说话了,那他去就是了。 陈暨这时才注意到柳太傅身后的女子,「柳太傅这是……」 柳正笑笑,「老夫孙女,正好有些事情禀告陛下,所以叫她一起来了。」 京师中的事情陈暨也有耳闻,联繫到自己的事情也明白了过来,聪明的不再多嘴去问,与柳太傅一同朝着金銮殿去了。 第111章 李家后院—— 李昕面无表情地坐在木椅上,「人找到了吗?」 下首的护卫低下头,「没有。」 下一刻李昕突然暴起,一脚踹向那护卫的腹部,将人硬生生地踹退了好几步,最后砰地一声撞到了门板上。 「我说了,」李昕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得干净,可你们非但留下了一个活的,还让他消失不见了?」 京师虽大,但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在其中藏匿而不被发现的地方,要么是这人跑出了城,要么就是这人已经被人看管起来了。 他怎么会这么倒霉? 先是与柳浣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发现传开,他每次做事都是小心谨慎,就算是这次大意了,可不到半月的时间,又出了这件事情。 第144页 商户之间的矛盾本就常见,京师这等寸土寸金的地方,一点产业活不下来,总得吞点什么才行,外来商户没根基没名气最好欺负,李昕将这事交给自己手下老手去做,可没想到那人失手了,没几天这事儿就闹大了,且还似乎有人推波助澜。 会这么巧吗? 被踹倒的护卫不敢出声,门外有人急促地敲门,「二公子,京师府来人了,说要抓拿您下狱。」 李昕愣住了,「什么?」 陈暨那种不愿意得罪人的怂货怎么可能上门来? 李昕不是第一次出纰漏了。 只是上一次还是三年前,那时他刚刚开始做事,难免有纰漏,那时的陈暨都不敢声张,这次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还没等李昕做出决定,京师府的官差就已经踢开了李昕院子的大门,一股脑地沖了进来,将脸色大变的李昕擒住。 李昕手无缚鸡之力,几乎是没怎么挣扎便被捉住了。 「你们干什么?我是当今大司马的儿子,虽无官身,也是朝廷大员的亲属,岂是你们可以随意放肆的,你……」 李昕厉声说道,然而在看到跟着官差进来的官员之时却偃旗息鼓。 「柳太傅。」 柳正脸色苍白,额间白布缠了几层也遮不住下面的血色,他面色冷硬地看着眼前的李昕,「本官奉旨,与京师府尹陈大人一起捉拿杀害宋氏商户一家的兇手。」 他蓦然抬高声音,大喝道,「李昕!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知罪!」 人证? 李昕这才明白他迟迟找不到的人早已经在官府的手中了。 李昕深知现在与他们争论无益,他几番挣扎也没能让抓住他的人松手。 李昕脸色冷了下来,直直地看向眼前的柳正,问道,「柳太傅是要找我问罪吗?」 一边的陈暨摸了摸鼻子,小声说,「问话也不会叫人捉拿了。」 这话自然谁都明白,但却不是谁都敢说出来的。几个官差眼观鼻鼻观心,都敛目不言。 柳正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没做理会,对李昕道,「李二公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更是李大人的爱子,也曾是我看重的后生,所以今天不是问话也不是问罪,」他顿了顿,「而是教导。」 知道自己今日逃不掉以后,李昕反而冷静了下来,「柳太傅什么意思?」 他看了眼自己钳制自己的铁掌,「这是哪门子的教导?」 柳正听到他的话变了神色,却不是恼怒,而是哀戚,「你今年二十有余,本是大好年华,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律法,陛下仁慈,让我们低调前来,就是希望能够让你幡然悔悟,切勿闹到人尽皆知。李昕,你污衊我孙女在先,害人性命在后,京师府尹的卷宗里还记着不少你的陈年旧事,一条条足够治罪于你!」 李昕脸色变了又变。 他污衊他的孙女?那个蠢人还需要他费心污衊? 但他没在此事上继续纠结,而是问,「我父亲呢?」 他现在只想知道,李安唐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这些人能够越过李安唐直接抓他? 李家的守卫难道是都是吃干饭的不成,几个官差当真拦不住,等到人到门前了,才知道吗? 柳正皱了下眉头,「李昕,」苦口婆心地说,「大司马是朝廷肱股之臣,但是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自己犯了罪,拒不伏法,难道还要大司马来替你这个不孝子受罚吗?」 李昕懂了。 一口一个大司马将李安唐架上了高台,现在李安唐下不来了。 他完了。 …… 李昕被带回了京师府尹。 有人证有物证,倖存的商人跪在堂下泣血椎心,此案几乎不要太长时间便已经了结了。 府衙外挤满了百姓,李昕刚迈出一步就被菜叶子扔了一身,他抬起头阴郁地看着眼前的人群,而后便被官差压走了。 陈暨到了府衙后院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看身边神清气爽的柳正,感慨道,「这次真是多亏柳大人了。」 金銮殿上,谁也没想到陈暨先是对李昕发难,紧接着柳正抖出李昕侮辱重伤柳家女眷的事情,还让自己的孙女带着李昕送来的东西上了朝,以及一封言辞不堪的书信。 朝廷譁然,李安唐叱责他们胡说八道。 柳正大半辈子都静默无闻,他静默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朝臣都以为柳正怕李安唐了。 谁知柳正这时突然触柱,龙椅上的小皇帝吓得大叫一声,赶紧招来御医救治。 李安唐脸色难看。 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了柳正胡说八道吗?谁会用自己的命去污衊别人? 就是李安唐不会,别人呢?百姓呢?皇帝呢? 他挡不住了。 柳正正了正神色,道,「不过是求个公道而已,他若自己清清白白,没人能够污衊于他,便是谁来结果都是如此,陈大人言重了。」 陈暨点头,「是是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此时,一位官差跑来,在陈暨耳边说了什么,陈暨看了看柳正,为难地说,「柳太傅,这……大司马想要见见李昕。」 虽说重犯不得见外人,但重犯不是一般的重犯,这外人也不是一般的外人。 柳正挥手,「让他去见。法网恢恢,大司马也不会包庇儿子。」 第145页 真的吗? 陈暨回过神来,「哎」了声,让人下去安排了。 …… 牢房—— 李安唐站在牢门外,脸色难看。这个儿子他喜欢还是不喜欢,但都是他李家内部之事,李昕是他李家的儿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外人的污衊斩杀。 「我会想办法捞你出来,改名换姓好歹留条命,你……」 「不。」 牢房里的李昕却断然摇头。 他抬头看向眼前的老者,似乎是这个时候才恍然意识到,李安唐年纪已经不小了,只是他时常跟在父亲左右,从小到大,几乎都是事事听命于他,一时间竟然忘了,李安唐也是个会老的普通人。 「父亲还看不明白吗?那些朝中大臣已经看不惯父亲了。」 李安唐皱着眉,「他们看不惯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他怒而拂袖,「看不惯又能怎么样。」 李昕目光深深地看着他,「父亲,不能这样下去了。李家手握重权,早就是他们的眼中钉和肉中刺了,逮到机会他们就会今天一样咬住不放。再说小皇帝,他现在年纪还小,尚且还算听话,但等他大了些呢,等他掌权的时候呢,他真的能容得下父亲吗?如若他真的感谢父亲的从龙之功,今日之事断不会变成这样。」 「父亲,我知道父亲不喜欢我,觉得我不如大哥,但今日之事非我不可,」李昕突然笑了声,「父亲,李家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早晚有一日会跌跟头,这天下是姓沈没错,但也不会一直姓沈,我李家有何不可?」 李安唐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在自己面前一向乖觉的二儿子会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你?!」 「父亲,这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李家,为了李家的族人,为了李家的后代,」李昕继续说道,「就是往近了说,那也是为了大哥,大哥虽然在外任职,但只要姓李就避不开这祸事。」 「他们今日能杀我,明日就能杀大哥。」 李昕跪在地上,郑重其事地向李安唐磕了三个头,「父亲不用费心救我出去,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即便是我出去了也要受人诟病,李家之名至少现在还不能废。」 他抬起头,眼中坚定,「父亲只要记得一点,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死在京师府尹里,冤死在那些朝臣和小皇帝手下的。等到时机成熟之时,便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他用自己的命铸就了一把刀,然后将这把刀递到了李安唐的面前。 至于要不要拿,拿不拿得住,那都不是他要费心的事情了。 李安唐走了,牢房里只剩下李昕一个人。 他的手中多了一根玉簪,那是刚刚李安唐留下来的,他看着玉簪,冷笑一声。 看起来那般失魂落魄,其实还不是觉得说的有道理,他还不是动了那样的心思,只是有贼心没贼胆,世人都以为他这个父亲如何跋扈又如何手段雷霆,但在他眼里也不过守成的懦夫罢了。 早在柳正来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他是被李家弃了的,李安唐不会真的为他出面。 既然他难逃一死,那他也不会让活下来的人过的痛快。 李家造不造反,李安唐当不当皇帝,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再好的荣华富贵,再好的滔天权势他也享受不到了。 拿他开刀,也得看看烫不烫手。 玉簪插入脖颈之中,喷溅的鲜血染红了大半的牢房,李昕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之后便不动了。 他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牢房顶部,死不瞑目。 第112章 李昕在狱中自裁的消息传来,大司马李安唐痛失爱子,当即在京师府衙悲痛得昏厥了过去。 沈弗辞听到这消息蹙起眉来。 这可不太好。 说他畏罪自杀也可,要说别的也可。 听闻李安唐醒了之后什么都没说,只自己在府衙面前站了半天,看着那府衙的牌匾,然后就走了,吓得陈暨恨不得当场致仕回家。 李安唐什么都没说,没说李昕有罪,也没说他没罪,而是一声不吭就走了。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坏了。」 小蝶刚刚端着茶水进来,就听见公主靠在窗边,悠悠地嘆了口气,眉头蹙着,像遇到了什么难事一样。 她吓了一跳,连忙问,「公主怎么了?什么坏了?」 沈弗辞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道,「李昕死了,他给我准备的人还没送来呢。」 小蝶一噎,这才想起来这档子事,「公主说得是谢公子吗?」 「是啊,」沈弗辞支着下巴,「长鄢来不了了,这可怎么办。」 小蝶想了想说,「公主要不直接上门去抢?」反正之前也做过了,再做一次也没什么。 「那怎么成,」沈弗辞摇头,「我可不能做那等强人所难的事情。」 「……」小蝶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看了眼公主,又将话咽下去了。 其实,之前做的已经不少了,现在想起来觉得不行委实有点晚了些吧。 只见下一刻,沈弗辞坐直了。 「不行,我得出去一趟,」她说着话就站了起来,「长鄢抢不得,那就让他们给我送过来。」 小蝶疑惑,「可李昕不是死了吗?」谁来送啊? 第146页 沈弗辞一笑,说道,「儿子死了,还有爹呢。」 儿子没做完的事情,自然就应该由爹继续做下去。 都是一家人嘛。 李昕的生意平日里都是他自己在照看,当一叠叠的帐本摆到李安唐面前的时候,他皱了下眉头。 若是早几年,他或许会亲自照看,但到现在定然是不会了,一来他年纪大了,分不出心来做这些事,二来因着这次李昕的事情,李家已经被不少人盯上了。 平日里那些想要对他们下手却无处可施的人现下钻了空子,不过几日的功夫,不少生意都被同行抢走了。 李安唐心中恼怒,将帐本啪地一声扔到了桌上,「成纪呢?让他来见我!」 成纪是跟在李昕身边做事的掌柜,平日里不少李昕不会出面的事情,都会由他来做。 没过一会儿,中年黑瘦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李大人。」 李安唐指着那些帐本,「这几日的亏损已经快要赶上前三年的总数了,你自己心里没有盘算吗?」 成纪低头,「李大人,这已经是在尽量控制亏损了,李二公子一倒,背靠着公子的几个店铺的干股就被其他人给高价收走了。」 李安唐看着他,「你是觉得我出不起这个钱吗?」 「小人不敢,」成纪声音平静,「只是大人现在没有出手的必要,生意都是记在李二公子名下的,大人若是出手了,就成了李家名下的了。」 这一点不用成纪说,李安唐也知道。 朝中大员不得参与商业,所以一直以来李昕的产业虽说供应的是李家,但明面上一直都是他一个人的。 外面的人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趁火打劫。 李安唐有些头疼地闭了眼睛。 他现在不可能在养出第二个李昕来了。 想起自己的儿子,他心里突觉怅惘,这个孩子啊,他原本不怎么在意他,可是他连死都在替他筹谋。 心里的那点愧疚升起,李安唐又睁开眼睛道,「我需要一个擅长经商之人,无官身,无靠山,最好也没有名气。」 这样的要求堪称是苛刻。 但成纪一时没有出声,过了会儿说,「小人确实知道一个人。冯似臣冯老先生的儿子冯濡。」 冯濡? 李安唐想了想,「他早年好像是入过仕的。」 成纪点头,「不过政绩不佳,任上又恰好出了事,倒卖了官府名下的地产,被撸了官职,然后便一直赋闲在家,没事替冯老先生教教学生。时间久了,这些事情又不大,渐渐就没人记得了。」 「那他既然有经商天赋,为何一直没有去经商?」 成纪笑了声,「士农工商,士在上,商在下,冯老先生哪里都好,就是一点,冥顽不灵,若是他想要经商,怕是会被逐出家门。」 老迂腐。 李安唐敲了敲桌子,「那你去见见他,探探口风,若他想,我定然会尽力替他遮掩周旋。」 成纪应了声,便下去了。 成纪出了李家的大门,沿着大街,一路走到同闲茶馆,早已经等候在此的小二见了他便领着往楼上走去。 在一间房前停了下来,小二低头下去了。 成纪推开门,正坐在窗前的就是他刚刚提到的冯濡。 「冯先生。」成纪对他打招唿。 冯濡含笑点头,「成掌柜。」 两人相对而坐。 冯濡将一个盒子推到了成纪面前,「这是那松宣楼的契书,从今以后,这松宣楼就是成掌柜的了,不,应该说,松宣楼又回到了成掌柜手中。」 成纪看着眼前的男人,淡淡「嗯」了声,将东西收了起来。 松宣楼本就是他家的产业,只不过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李家夺财杀人,却没想到遗漏了一个他,更没想到的是,成纪又回到了李家,做了李昕手下的掌柜。 而最近,李昕却渐渐发现了他的身份。 至于宋氏的事,经过他手的事情,怎么能不起点波折? 成纪不觉得自己恶毒,要怪只怪李家霸道惯了,无法无天。 成纪问道,「为先生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先生是否可以告诉我宣儿的下落了?」 宣儿是他唯一的儿子,不久前走失了,然而他有儿子的事情李家人不知,他也不能宣扬,正当他焦头烂额的时候,冯濡自己找上了门。 他承诺一定找到成宣,唯一的要求便是向李安唐引荐他,至于成与不成,冯濡都会信守承诺。 冯濡笑了下,给了他一张信笺。 「人已经找到了,就在这里,活得好好的,将他带走的人姓何,是李昕母亲的娘家人,想来他发现你有儿子的事情,想借着你儿子威胁你一通。」 成纪脸色一变,「这个李昕……」 但他又随即缓和了脸色。反正李昕人已经死了,只要宣儿没事就好。 成纪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冯濡,「李安唐虽然不插足商业之事,但他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他也未必会信我。」 「他当然不信,」冯濡笑了笑,「跟着你的人已经到了茶馆楼下了,一共两人,现在少了一个,应当是已经回去报信了。」 冯濡看着成纪骤变的脸色道,「放心,他只会当你我这是交易,能用钱解决的人,他反而不会太过怀疑。」 第147页 说着,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长袍,「现下我该亲自去会一会我们这位大司马了。你去找你儿子吧,回去之后,说不准李大人对你会比李昕更好。」 成纪狐疑地看他,到底好还是没说什么,拿着东西告辞了。 冯濡出了包间却没停,而是脚步一转去了隔壁,轻轻敲了敲门,道,「人一会儿来。」 里面的人随即开口问,「你确定他会来?」 冯濡一笑,「确定。」 「好。」 第113章 李安唐确实亲自来了。 就在李家的探子回去禀报前,冯濡便让自己身边的人登了门——他可没有去拜会李安唐的理由,就只能想办法让李安唐自己走一趟了,而让他走一趟的理由很简单,就是李家的生意。 李安唐到底多年为官,被人领着进来了,第一反应不是质问,而是先坐下来先随口同冯濡扯了几句闲话。 他愿意扯,冯濡也就跟着应付他。 「高价拿走我的东西,再送给我的人,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李安唐淡淡说道。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小子要的东西还不少。 冯濡脸色不变道,「李二公子办事都是极好,唯有一点,就是对手下之人不够大方,成纪跟在李二公子身边多年,依旧一身清贫,可见李二公子自己过得不错,手下人就不是了。」 他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我既然愿意为李大人做事,那么便应该替大人将这收买人心的事情一起做了。」 李安唐冷笑,「成纪是我李家掌柜,你口气倒是不小,竟然还打算收买?」 冯濡一笑,「自然,小子要做事,当然要做成纪上头的那个。」 李安唐看着他,「成纪上头是我,你是不是还想和我平起平坐?」 「怎敢怎敢,」冯濡连连摆手,「这只是为做事更便利罢了,成纪手脚麻利传令快做事快,但李大人想必也看出来了,他头脑差些,这生意经他之手,虽然未必会败,但却也不会更盛,是也不是?」 李安唐是看过帐本的,手下的几个掌柜也都见过,只不过成纪是其中最重要的。 确实如冯濡所说,成纪做事守成为主,不进不退,偶尔还会出些小问题,但现在他要的可不仅仅是不退,他想要的是进,是极大极快的进。 李昕对他说过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就像是颗种子,在他心底生根发芽,让他夜夜不得安睡,让他一睁开眼就想起他在牢中满身鲜血的模样。 他不能落得这种地步,也不能让他的儿子落得这种地步。 冯濡知道自己说动了,神色都悠然了起来,开口道,「大人可以慢慢想,不急。只是成纪这人能被收买,说明没那么忠诚,不过恰好我手中有些他的把柄,用来牵制他最好不过了。」 李安唐下意识地问了句,「什么把柄?」 冯濡但笑不语,李安唐便知道冯濡是不可能将这把柄交给他了。 这小子有几分手段。 李安唐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思量用这么一个人和不用这么一个人哪个危险性更大一些。 冯濡喝了口水,道,「李大人,人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犯错,但对于有些人来说,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而李家,现在就是在这样的万丈深渊边上,除非,他们自己能拔地而起变成一座山。 李安唐眸色几经变幻,最后大笑了声,「好,」他拍了拍冯濡的肩膀,「那就先给老夫看看,你这小子的能耐有几分。」 冯濡放低姿态,「李大人尽可以看看。」 说到这,冯濡突然一笑,「李大人,不知道您对公主有什么看法?」 李安唐蹙眉,「公主这几年过得委实有些荒唐,」也就在诗会上露了一次脸,可女子光好看是不行的,像他们这种已经身居高位的,美色对他们而言是消遣,却不是助力,于是他摇摇头,看向冯濡,「怎么,你对公主有别的看法?」 冯濡没回答,只道,「公主其人,濡不深交也不尽知,但……」他笑了下,「似乎有些自大了。」 他敲了敲隔壁的墙壁,墙壁之上便突现一个圆孔,冯濡放轻了声音道,「隔壁就是那位公主殿下,」他见李安唐脸色变了,又道,「大人放心,同闲茶馆是我的地方,很安全。」 李安唐踱步过去,另一间房里,沈弗辞靠坐在踏上,面前站了几个年纪轻长相俊秀的男子,然而她却皱着眉头,让他们转来转去最后失望一般挥挥手将人全部赶走了。 李安唐冷眼看着,越发觉得荒唐,他可不会觉得沈弗辞是在这里讨论什么正事。 「公主虽是公主,但也是陛下的长姐。」冯濡提醒他。 李安唐看了他一眼,道,「素来听闻公主与陛下不亲近。」 「公主府的府邸却是陛下挑选出来的。」 「陛下要做陛下,既然要顾及公主,顾及亲情。」 冯濡却笑了,「陛下要顾及公主,何不选那正中大街最好最大的那个宅子?」 李安唐明白了一些,眯了眯眼睛,道,「陛下只是顺着公主的心意。」 冯濡看着李安唐,缓缓道,「陛下可以顺,也可以不顺,都说得通的。但陛下没有给出说法,李大人可知道京中官员都是怎么认为的吗?他们认为陛下不喜公主,才将她的宅子选在了那等偏僻之地。」 第148页 也就是说,陛下没打算有什么说法,现如今京中的那些好听的陛下仁义的说法可都是礼部那些大臣自己编出来的。 「李大人,」冯濡摊手,「您看,陛下年纪尚小,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啊。」 这对于一个想要长期把持朝政的臣子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李安唐又看向隔壁房间的那个女子。 她唉声嘆气地半靠在塌上,看着又进来的一批男子,立刻眼睛亮了起来。 「小蝶,快!将人带过来!」 看着她,李安唐的眉间就没松过。 这样一个人,或许于正事上无用,但……谁说的准呢? 他目光逐渐清明起来,却没急着回答,而是对冯濡说,「时候不早了,老夫还有事要做。」 冯濡立刻施礼,「我送李大人出去。」 「不必了。」李安唐摆摆手。 李安唐出了门,下楼的时候正巧碰上那个沈弗辞身边的婢女。 「李大人。」那婢女一见是他,立刻规规矩矩地施礼,笑里多少有些谄媚。 李安唐停下,淡淡点头,「公主可是也在这?」 那婢女立刻点头,「回大人的话,公主也在,只是……」说起公主在做些什么,她的脸色一时有些尴尬。 李安唐见她说不出来,目露嘲讽。 就在此时,那房间的公主出来了。 「李大人!」她还站在楼上朝他挥手,「你也来喝茶啊?」 他喝茶和她喝茶可不一样。 李安唐正了正神色,收敛起了眼中不屑,嘴角带了抹笑意,「是啊,殿下也在这啊,真巧。」 「是啊,」公主靠着栏杆,十几岁的少女笑眯眯地,见他分外亲切的模样,「李大人要喝什么我请客!」她甚至还要抬手招唿小二。 李安唐笑呵呵地说,「老臣喝完了,改日再与公主殿下一同饮茶吧。」 「这样啊,」公主还有些失望的样子,「不过也好,这同闲茶馆的小厮长得委实不太好看,李大人下次记得换个地方。」 小厮啊。 李安唐眼里多了抹深意,只笑了两声没接她的话,然后告辞离去了。 小蝶噔噔噔地跑上楼,站在了沈弗辞的身边,见她仍然笑眯眯地看着李安唐离去的方向,道,「公主,那李大人可一把年纪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看这个老头子吧? 「咳。」冯濡才刚出来,被小蝶一句话吓了一跳,见两人看过来,尴尬地咳了咳。 沈弗辞收起笑意,看了眼冯濡。 「冯先生真是比我想得厉害。」她说道。 冯濡笑了笑,「胡说八道而已。」 这话是实话,沈弗辞就听着,可真是一通胡说八道,就是振振有词的,实在有点唬人。 冯濡没再多说离开了。 沈弗辞在茶馆又坐了会儿,装了装样子,最后丧眉耷眼地也走了。 李安唐做事比李昕快,等到低调的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口的时候,沈弗辞还没反应过来,待到下人来禀报才知道应当是怎么回事——李安唐给她送人来了。 马车不入公主府,只是停在了侧门,不显眼的地方。 小蝶笑嘻嘻的,「公主,我们去接谢公子吗?」 「接什么接,」沈弗辞用手里的书力道不大地敲了下她的头,「我是什么人?」 小蝶愣愣的,「公主。」 沈弗辞指指外面,「他呢?」 小蝶明白了,一笑说道,「仗着好姿色,被送来的男人。」 这丫头真是上道。 沈弗辞靠回到椅子中间,「这回不用我说了吧。」 哪有公主出门去接人的道理? 就是再荒唐,到底是皇室,面子上也得过得去,可以嚣张,但不能不要面子。 更何况,他一连多少天了也没个动静,若不是在李府,怕不是忘了京师之中还有她这么一个人了吧。沈弗辞心想。 小蝶咳了咳,「那奴婢也不去了。」 她是公主身前的一等婢女,那跟普通的婢女不一样,怎么能她亲自去呢? 沈弗辞笑着睨她一眼。 「你还是得去的,他不动我,可说不准不会动你,把他惹恼了,你们闹起来,我又不会向着你。」 小蝶登时变得目瞪口呆,而后委屈地抬起袖子遮脸,「公主真是……」 「快去快去。」沈弗辞摆手。 小蝶是她的婢女,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但小蝶又不仅仅是她的婢女,这事儿除了她只有李家知道。 这个时候出去接人自然是小蝶去最好。 沈弗辞突然觉得好笑。 这李安唐,身边的人实在是有些不大靠谱,寻来的一个两个都是她的人。 用她的人来接近她,真是不知道该说李家的男人善解人意,还是该说他们愚不可及。 与此同时,门外突兀地传来一阵寒风,将沈弗辞刚刚关好的窗子又吹开了。 寒风瑟瑟,无孔不入似的,让沈弗辞打了个冷战。 为了防止这寒风将屋子里的暖气吹得一干二净,她赶紧快步走过去将窗子关了。 只是窗子刚刚关上,还未回头,就察觉屋内不对,似是有人。 也不怪她太警醒。 沈弗辞自己在京师里浑水摸鱼,可不敢小瞧京师里的其他人,但凡有人在这背后看到了一丝半点她的影子,指不定沈弗辞哪日就要被敲打一番。 第149页 她没急着回头,手还摁在窗户上,心想是从这里滚出去喊人快些,还是转过身死得快些。 身后传来动静,有人将暖炉里的碳火摆弄了下。 沈弗辞当即就要推窗跳窗,然而人还未动,下一刻就被人拽着腰带拽了回来,她一下子跌入身后之人的怀中,腰上也多了只骨节分明的手。 「小二楼跳下去不会死,但我看楼下这里有块大石,这样跳腰怕是摔断了。」 熟悉的声音。 沈弗辞放松下来,转过身果然看见谢洵那张俊朗的脸,在李家待了不短的时日,人又变白了些,皮肤细腻,眉目俊朗,又穿了身极衬气质的蓝色大氅,端的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若是他不开口就更像了。 谢洵稍稍低头,面色冷淡地说,「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你跳的楼,是你自己要跳下去的。」 沈弗辞扯了下嘴角,「要不是你私自闯入,我何至于这样草木皆兵?」 他竟然还有理了? 谢洵静了片刻,说话依旧噎人,「沈弗辞,你又讹我。」 沈弗辞瞪了他一眼,伸手推他却没推动,想了想说,「先前愿意给你抱你不乐意,现在还不松手了。」 什么时候愿意给他抱了? 谢洵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慢慢松了手,轻嗤道,「我怕一不留神,你又跳楼去了。」 沈弗辞当即伸手打了他一下。 她等了片刻,谢洵竟然没还手? 想到这,沈弗辞这才意识到一直以来谢洵说归说,但也确实没对她做过什么,顶多是嘴上说得痛快而已。 谢洵把暖炉里的碳火又扒拉了一下,在旁边曲腿坐了下来。 「李昕死前见过李安唐,」谢洵说道,「至于说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而现在已经死了一个,便只有李安唐一个人知道了。 「李昕死后,府里的东西烧的烧,丢的丢,哦,我也被送出来了,」谢洵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也有些东西凭空消失了。」 沈弗辞抬眼看向他,「什么东西?」 谢洵垂着眼,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他的书房被翻了个遍,按理来说,就算是死人的东西都要收起来,但书本没必要吧,可确实有许多不见了。」 沈弗辞走过去,挨着谢洵坐了下来,后者看了眼她月白色的裙角,又移开了视线。 「那就不是书了,」可李昕有什么东西呢,沈弗辞笑了笑,「帐本吧。」 李昕是做生意的,最多的东西就是帐本,人虽然死了,但生意不能停。 但把帐本混杂在书籍里的还真是不多见,莫不是觉得最为人所常见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谢洵突然看向她,声音比刚刚冷了几分,问,「为什么不找我?」 第114章 沈弗辞愣了下,第一反应便是要问找他干嘛,难不成一段时间不见还真的想他不成,可话还未出口,便觉得不对劲儿。 谢洵不是这样的人,她也不是。 两个都不是这样的人,谢洵怎么可能问的是这种事情? 沈弗辞突然咳了下,仿佛是想清除掉什么绮念一般,然后道,「这京师的生意你不好沾手,我身边还有个擅长经商的呢,常年在京师商户中混迹,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很懂,让他去做这件事情最合适。」 这说的就是冯濡了。 沈弗辞先前让他安置了一批外来的商户,只不过那姓宋的一家运气实在不好,与李昕名下的铺面起了冲突。 冯濡赶过去也只留下了个年轻的儿子叫宋湳,说起这个宋湳来,与冯濡正相反,经商实在没什么太大的天赋,读书倒是不错,现如今一家人都死了,六神无主的。 京师府衙是宋湳去告的,多数人都见过他,又得罪了李家,这样的人自然不能留在冯濡的身边,不过长得还不错,沈弗辞便将人安置在公主府的后院,来日即便被发现了说起来也算是合情合理。 谢洵看了她一会儿,而后转过头道,「谢家的生意遍布江南一带,仅用二十年的时间便在江南站稳脚跟,成为江南一带最大的商户,外来商户再厉害,想要在本地扎根,也要先经过谢家允准。」 沈弗辞默然,「你的意思是……你很厉害?」 她现在竟然连谢洵的话都听不懂了。 谢洵声音不大地冷哼了声,「强龙不压地头蛇,意思是才来的商户怎么会这么不懂规矩,一来就得罪了京师本地的商户?还恰好让人逮住灭了满门?」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确实还不错。」 沈弗辞点点头,「若不是你前面讲了话,我都要怀疑你是否只是夸自己一句才说的话了。这毛病是跟谁学的?」 谢洵浅淡地弯了下嘴角,「不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沈弗辞看,话中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本是想要逗逗她,但也不知道是穿得太多了,还是这屋子里的碳火太旺了,谢洵竟觉得脖颈、脸上、搭在膝上的手指都在隐隐发热。 四目相对。 沈弗辞眨了眨眼睛,而后先他一步挪开了目光。 这件事显然有人在其中做了什么,继而推波助澜。 沈弗辞将与此事牵扯进去的人都想了一遍,暂且划出几个人来,打算派人去查查这些人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第150页 「那你今后就住这吧,毕竟李安唐把你送过来了,回去住也不合适。」沈弗辞说着便打算站起来。 不过她也完全站起来,因为脚步坐着的人拉住了她的衣袖,紧紧地攥在手里。 「……」 沈弗辞默不作声地看他,心想这人怎么在李家住了一段时间,回来以后整个人变了个样子,怎么瞧着脸皮好像都比以前厚了似的。 以往是沈弗辞逗他,谢洵虽面不改色但人到底是有点不自在,现在看起来比之前游刃有余了。 想起谢洵来到这里的理由,沈弗辞脸色一变。 那李昕肯定没教他什么好东西! 就知道李家没有好人! 沈弗辞思索着的功夫,谢洵好像看出了点什么来,松开了自己的手。 「渴了,叫婢女上茶。」 沈弗辞看他一眼,扬声叫人进来倒水。 门外的婢女听到声音,一进来看见个凭空出现的大男人吓了一跳,那人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模样。 婢女咬紧牙关低下了头。 公主府的人她都知道,可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看着脾气就不好的。 公主真是威武,想必也就公主才能镇得住这种样子的男人了,她真是连想都不敢想。 婢女倒好了热茶,忙不迭地下去了。 沈弗辞看着,有些疑惑,「跑的倒是快,平时也没见她手脚这么麻利。」 谢洵端起热茶,扬了扬眉,吹走水面的茶叶,说,「不知道。」 沈弗辞回头,调侃道,「你这京师官家公子的做派倒是学了个十成十,怎么,李昕亲自教你的不成?」 谢洵喝了口茶,「他们说你喜欢这样的。」 沈弗辞默然,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让他们生出了这样的误会,以至于将她的长鄢都给教坏了。 谢洵又不知道似地问她,「你喜欢这样的吗?」 沈弗辞轻叱,「换个人我早就将他打出去了。」 「公主,公主,那谢……谢公子根本就没来啊!」 小蝶急急地进门,话才刚出口,就见着了屋里的人,顿时见了鬼似地瞪着眼睛。 「你怎么在……」 谢洵也不看她,脱了大氅,里面一件单薄的淡青色长衫。 「我怎么?」 「……没什么。」小蝶闭了嘴。 沈弗辞笑了起来,她待小蝶和颜悦色,所以小蝶待她也好,谢洵却不是,却将小蝶压得死死的。 「行了,你现在去收拾个院子吧,让长鄢去住。」沈弗辞对小蝶说道。 小蝶应了声忙不迭地离开了。 「将人刚送来的第一天,你就让对方去后院里?」谢洵歪头看向沈弗辞。 沈弗辞怔了下,目光在谢洵身上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两遍,道,「你若是想要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 但她太清楚谢洵那副性子,不气的转身就走才怪。 谢洵果然蹙起眉头来,看了她一眼。 沈弗辞淡笑着等他气恼,然后愤而转身离去。 谢洵又看了她一眼。 沈弗辞的笑意僵在了嘴角,他这幅样子莫不是…… 「那好,」谢洵站起身来,不客气地伸手将外衫脱了,随手扔在一边的小塌上,见沈弗辞一动不动又问,「怎么了?」 沈弗辞觉得自己开始头疼了,只好主动劝说,「我让小蝶给你准备的院子是最好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稍稍收拾一下就可以住进去了。」 你看,我是早就在等着你过来了,连地方都空下来等你了。 沈弗辞心里想,这样说,谢洵应当是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的。 谁知谢洵没听明白似的,脸色即刻间冷了下来。 他冷笑一声,收了那作弄人的心思,走到沈弗辞面前,见她后退一步,当即伸手揽腰将人拽了回来了。 「……」沈弗辞深吸了两口气,却勐然被谢洵身上凛冽的味道呛了一口。 「你躲什么,」谢洵的手放在她的腰上,往日倒是没想过这腰这么细,「沈弗辞,是你说你喜欢我的。」 沈弗辞目光游移了下,嘆了口气,「话是这么说没错,」她顿了顿,谨慎地说,「但是长鄢,我还是喜欢你矜持一些。」 谢洵一口怒气梗在心里。 他一连消失了快一个月,只在最开始沈弗辞去找过他,知道人不在以后就不找了,连打听都未打听,没多久又听说方轻言又上了门。 果然沈弗辞之前说过的话都是真的,她只是喜欢他这张脸而已。 至于他这个人如何,她半点不在乎。 沈弗辞知道谢洵在生气,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没找他而生气? 这么想着,沈弗辞笑了下,也没继续躲,伸出两只手捧着谢洵的脸,「长鄢生什么气啊,是不是李家人欺负你了?」 谢洵一愣,随即怒气更大了。 她竟然还在问他生没什么气?! 沈弗辞在说什么他仿佛已经听不清了,眼睛不自觉地盯着她开合的红唇,胸膛起伏,脑中一会儿是她笑嘻嘻地说喜欢他,一会儿是她蹙眉后退好像生怕他碰到一样。 「长鄢?」对面人垂着眼毫无反应。 沈弗辞心中一惊,这不会是在李家待傻了吧,不行,要不然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第151页 「来人!」 沈弗辞话刚出口,音还未落,就猝然被堵在口中。 亲她的人似乎也自己诧异,双唇相触的一剎那僵了下,又迅速放松下来,只摁紧了她的腰想要继续。 刚被挥退的婢女听到动静进来,一抬眼被吓了一跳。 下一刻,那男子抬眼看过来,脸色一沉,仿佛马上就要张口骂人了。 婢女一凛,急忙说了句「奴婢……」后半句话都没说清就赶紧退出去了。 沈弗辞愣了下,「你怎么总吓她?」 这关门的身手实在迅速矫健,她都要怀疑自己的婢女换了个芯子了,但抬头一看谢洵那冷沉的脸立刻就清楚了。 谢洵这才回过神来,盯着她看了一眼,喉结滚动,道,「来。」 来? 来什么? 沈弗辞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等到男子的唇再压下来的时候,方知他说得是这个意思。 沈弗辞两世为人也没这么同人亲近过,一时都有些僵直了。 一盏茶后。 两人分坐在屋中两侧,静谧无声。 小蝶进来的时候,门外等候的婢女都要哭了似的,问她怎么回事也不说话只知摇头。 小蝶茫然地进了门,然后又看到这么一副情景。 这是……吵架了? 吵架好。小蝶顿时激灵了起来。吵了架那谢洵还怎么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她又成了公主最喜欢的了。 小蝶咳了咳,低声道,「公主,院子已经收拾好了。」 「嗯,」沈弗辞揉了揉额角,没什么波澜的声音响起,「带他去吧。」 谢洵面沉如水地站起来,回头看了眼沈弗辞不知何意,而后默不作声地跟着小蝶走了。 沈弗辞看了看他的背影,一抿唇就想到了刚刚的事情。 她慢慢地嘆了口气。 这可怎么办,也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第115章(一更) 第二日,谢洵回了一趟酒坊。 酒坊关着门,他从小巷深处进了酒坊的后院,院中一片空旷。 荣犀不在? 谢洵听到动静,扭头便见着荣犀的房门动了动,紧接着荣犀便走了出来。 荣犀穿了身玄色衣裳,披了件斗篷,斗篷下似乎还装了什么东西。 西夷特使马上就要进京了,沈弗辞说荣犀一定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叫谢洵跑一趟,送些东西给他。 荣犀看见谢洵还愣了下,笑道,「你回来了啊,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还以为这京师你待不下去,自己跑了呢。」 谢洵看他,「生意还在你这,我往哪里跑?」 荣犀摊手,无辜地说,「我看你好像也不怎么在意,反正你家大业大,不缺这点。」 谢洵看他一眼,「该是我的,一点都不能缺。」话音落下,谢洵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扔到了荣犀手中。 荣犀猝不及防,慌忙地用手接住,「我又不是你们练武的,突然扔东西干什么……」 他低头看了眼,「路引?这东西还有点用……那这个是什么?」 谢洵语气平静,却吓了荣犀一跳,「西北边军的调令。」 荣犀抬头看他,目光震动。 这东西给他,沈弗辞是不是疯了? 谢洵想到沈弗辞的话,又解释说,「只能调动一小部分兵士,大概百人左右,这是周毕替皇室养的私军,若皇室不用,便不会出现。」 荣犀皱眉,「边将竟然还能替皇室养私军,也不怕他谋反……那这调令我拿着便能用吗?怎么用?」 「认令不认人,进西北军营找一个叫程工的人。」 荣犀等了片刻,「没了?那程工是谁?长什么样子?在军营里做什么?」 这些都不知道叫他怎么找? ! 「不知道,」谢洵想起来也觉得好笑,但面上不显,仍道,「她说老将军告知的也不多,这些私军平日里也不会私自联繫,相互所知甚少……她说就当是你替她找人了。」 荣犀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而后将东西收了起来,「那我就不用谢她了,这人找起来太麻烦了,我替她找人,而她借我人一用,我们也算是扯平了。」 就知道沈弗辞没那么好心给他人用,原来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在哪里。 西北军营啊,那么多人怎么找? 荣犀正愁着,一抬眼才注意到谢洵今日的打扮。 「想通了?」荣犀目光扫视谢洵,勾了勾嘴角,问,「打算以色侍人了?」 青色长衫,深蓝大氅,玉簪,白面。 荣犀认识他以来,还少有这样的时候。 谢洵不跟他计较。 荣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尽管忍着,还是有些笑意遮掩不住,「早就跟你说了,俗世肤浅,她喜欢你好看,你就拿这个勾着她。」 谢洵蹙眉拂开他的手,淡淡问,「那你为何不去?」 荣犀愣了下,勾唇笑了下,「我倒是想,她不是不要我嘛。」 他看了眼谢洵,又刻意道,「真是奇怪了,她怎么就只觉得你一人好看呢?」 谢洵看向荣犀,将他这句话记下了。 「我走了,你这酒坊怎么办?」荣犀问他。 为了不引人注意,酒坊平日里多数只有荣犀与谢洵二人,还有两个伙计,不过其中一个伙计家中出了些事,是以也不在了。 第152页 谢洵抬头看了眼某个方向,「我有安排。」 荣犀看他一眼,「我觉得有人要倒霉。」 「……」谢洵回过头来看着他,「要走赶紧走。」 荣犀嘴角一抽,「你真是……」 跟那个沈弗辞一般模样! 另一边,谢游刚刚送走笑靥如花的柳菁,并提醒她,「柳小姐还是收敛些好,这桩婚事本身若是不成也就罢了,但现在李昕可是死了,这笔帐总要算在你们头上的。」 柳菁摆摆手,「与我何干,从头至尾我都没有插过手,要怪就怪他自己。」 谢游闭了嘴,「好吧,柳小姐慢走不送。」 柳菁走了,谢游唿出一口气,心想这京师的事情可真是瞬息万变,谁能想到不久前还在柳家不受宠的二小姐,现在竟然成了香饽饽呢? 不,其实也不是香饽饽,只是外人这么看而已,毕竟有些时候人与人的差别是通过对比才能看出来的。 至于柳浣栽了也不算冤,他还是打算帮过她的,可惜她没长眼睛。 谢游转身准备回酒楼,谁知正好看见那浅巷酒坊的伙计往外走。 这大白天的,伙计不在自己酒坊做事,跑出去做什么? 谢游想了想,叫商伯去打听打听。 没多久,商伯就回来了,据说那酒坊老闆要回老家,打算将京师的酒坊连带着酿酒的方子盘出去。 谢游眼睛一亮,「好事啊,」他一直想要那酒坊的酒,本想着两家合作分成最好,谁知道那老闆死心眼,现下他要回老家岂不是正好,「商伯,你带人过去探探口风,不,我亲自去。」 说着,谢游就站了起来,「我偏要看看这酒坊的老闆是个什么人物。」 谢游说要去,也没耽搁,叫商伯跟酒坊的老闆约好了时间,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他出了门。 酒坊依旧还是那个酒坊,只是清冷了,门口挂了张暂不待客的木牌,伙计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了,见人来了赶紧将他迎到里面。 酒坊不上热茶,伙计给他倒了杯酒,笑吟吟道,「谢老闆尝尝,酒坊新品。」 闻起来确实香醇,即便不入口只闻气味,也能感受到这酒的香味。 谢游看了他一眼,心想怎么三四十岁了还在外面做伙计,就是白白混日子到这年纪也该做上半个掌柜了,他看起来又实在不像,除非……除非替人办事,说是伙计却也未必是,便宜行事而已。 谢游尝了口,感慨道,「果然好酒。」 伙计笑了笑,「那是自然。」 「怎么不见你家老闆人,」谢游看向他问道,「我可是来谈生意的。」 伙计笑着拿出一个木盒,拍了拍。 谢游脸色微变,「你家老闆不会……」不会已经魂归西天了吧? 伙计脸色一变,「呸呸呸,老闆好好的,但是我家老闆他事务繁忙,但我家老闆料事如神,给了小的一些处置办法,」他把木盒放到一边,拿起最上一张纸,念到,「若醇香楼老闆来访,先……」 谢游默了下,「先什么?」 这可真是个神人,人没到,倒是将事情都想好了,还真当自己料事如神不成? 伙计看了眼纸上的「嘲讽」二字,将纸条揉碎了,笑道,「无事,拿错了。」 这生意还是不能这么做。 他得仔细着不能挨揍。 他拿出另外一张摺叠好的契书递到谢游面前,「这是我家老闆留下来的契书,上书条款,您可先看看能接受否?」 谢游接过来看了眼,随即眼角一跳,「这……」 这是打劫了吧! 第116章(二更) 「十万两白银,三成干股,三年租期,」谢游脸上的笑意都几乎维持不住,「意思是三年一到,这酒坊他还想要收回去?」 谢游沉下脸,「冒昧问一句,你们酒坊一年净收多少白银?」 「谢老闆稍等,」伙计拿出帐本,前后翻了下说,「前几年不多,净收大概四百到七百两,今年多了些,算下至少能千两吧。」 「也就是说,你要我付至少十几倍的白银,还要我醇香楼的干股?!」 谢游笑了下,「你们做的不是酒楼生意,做的是盗匪生意吧。」 怎么会有老闆如此不讲理!跟他那个 三叔当初把族里生意扔给他的嘴脸一模一样! 伙计半点不生气,「谢老闆是个有眼光的人,断然只看这点蝇头小利,我们酒坊虽说盈利不多,却并非这酒做的不好,而是我们老闆实在无暇顾及,也不希望在京师做得太大,免得以后想回老家了,又放心不下走不开。」 谢游嗤笑,「你觉得我会信这理由?」 真要走那就走了,还没见过说租期的,分明就是为自己找个退路,还顺便挣他点银子。 伙计迟疑了下,当着谢游的面在木盒里摸了张纸条出来,看了眼便定了神。 「谢老闆,这理由都不重要,那是说给外人听得,谢老闆信与不信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谢老闆不缺这个钱吧。」 谢游抬眸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不缺?你以为你要的是什么小数目?就算我不缺,我凭什么就会以这个价位包下你们的酒坊?」 伙计笑笑,「谢老闆可以问问家里啊。」 谢游皱眉,扫了眼面前看起来名不见经传的伙计,连他的背景都打听好了啊。 第153页 他想了想说,「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这钱太多,我不会付,再加上三成醇香楼干股,我的地盘你们也要分一杯羹,未免所图太大了。」 说着,谢游站起来便要走,一副无论如何也不在此受辱的模样。 伙计一看,笑呵呵地拦住了,「谢老闆别急,先坐下,总得先谈谈细节再做决定,我们老闆交代了,有些地方也可以让步的。」 谢游瞪了他一会儿,慢腾腾地坐了下来,「比如?」 他且听听,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伙计咳了咳,「比如,十万两可以分月给,息钱……两成。」 谢游本想喝口茶听他慢慢说,结果被他一句话气得将茶吐了出来。 他嗤笑了下,「若非京师街上有兵马司巡查,我今日非要砸了你们这酒坊不可。」 他的表情半点不像作假。 且之前便听说谢家这位小公子的脾气也不是太好的。 伙计犹豫了下,又掏了张纸条过来看。 谢游:「……不若你直接都交给我,也省的你还要费心思和我周旋?」 伙计笑笑,「谢老闆说笑了。」 伙计扫了眼,沉默了下说,「谢老闆,本家,咳,与谢家族长有些渊源。」 谢游的目光扫过他。 「您,您若是真动了手什么的,咳,我,哦不,我们老闆可能……」 伙计说得吞吞吐吐,显然自己也有些底气不足。 然而谢游勐地站起身来,对他扯了扯嘴角,咬牙说,「你们老闆确实不是一般人,今日这生意不做也罢。」 他还是头一次做生意这么憋屈,本来是冲着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想法来的,谁知道对方上来就狮子大开口,也不怕要的太大,崩坏了自己的牙。 伙计嘆了口气,「谢老闆,这……最近有不少外商进京,听闻谢老闆的族中好像也有人要来,只是路引丢了,在山西道被拦下了。」 他可不是随随便便地说这么一句话出来的,这路引丢了,自然是刻意为之。 谢游:「……哪来的消息?」 「老闆说的,小的也不知道哪来的消息。」 「……好。」谢游点点头。 真是好。 这是明目张胆地在威胁他了! 商伯不可能将他的消息传回去,而除了商伯没人知道他在京师,不,还有他那个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叔。 伙计被饶了命似地长纾一口气,「那谢老闆你看……」 谢游本来气沖沖地往外走了,听到这话回过头来,怒视着他,「我看什么?我再多看一眼,是不是还得赔你们几万两!」 「不敢不敢。」伙计笑着告饶。 谢游拂袖离去,伙计「哎哟」了一声,「都是一家人,干什么非得这样。」而且自己不出面算了,还折腾他一个外人。 谢游一走就是一夜,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眼下都发青,商伯看见的时候吓了一跳。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谢游望天嘆气,「商伯,你说那酒坊的老闆会不会是我缺德的三叔?」 不然怎么对谢家的情况这么了解? 但若真的是他,又怎么会到现在都不露面呢?按照谢游所想,他现在应该正在公主身边才对。美人在前,他还顾得上这些? 商伯一愣,「哪能这么说话,小公子不是最喜欢三爷吗?」 谢游摇摇头,「你不懂。」 小孩慕强,哪里看得出谁缺德谁不缺德,等到被坑了一把的时候才会看清楚。 谢游就是这样。 他嘆了口气,「商伯替我跑一趟吧,去一趟公主府向公主借些银票,然后再去一趟酒坊。」 商伯应了下来,「公子今天休息吗?」 谢游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我现在不爽,要出去找别人麻烦给自己出出气。」 商伯看了看他,心里嘆气却也没再说些什么。 …… 「谢游的醇香楼是他自己的产业,未走谢家公帐,他要以自己的产业吞併谢家产业,自然要付出代价。」谢洵说道。 沈弗辞看他,笑了笑,「说得好听,你怕不是以公谋私,就是想教训他?」 方才商伯来向她借了笔钱,沈弗辞本不欲管,但听闻这件事情一时有些惊奇,思前想后地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 「我的钱还起来总比你给出的方法要划算一些,」虽然她自己也收了息钱,但也没谢洵那么黑,「这谢云安……」 还真是倒霉。沈弗辞心想。 谢洵顿了顿,「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不走公帐,花的却也是谢家的钱。」 「所以就让他吐点出来,」沈弗辞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银票,「啧」了声,「可你把这钱送到我这来了,那我要不要也将这钱吐出来,毕竟也算是你谢家的钱吧?」 谢洵垂眸道,「不用。」 「哦,」沈弗辞笑着凑过去,「为什么?你在谢游的事情上一点都不让,怎么到我这就不需要了?」 谢洵没看她,沈弗辞就伸了手转过他的脸,让他对着她,「嗯?说说?」 谢洵抬眸看她,黑瞳如墨,道,「你还的不是银票。」 听起来确实不需要她还钱。 沈弗辞不明所以地将谢游给的字据收了起来,笑道,「不还也是好的。」 第154页 谢游不缺这点钱,她也不算缺。但有总是好的,更何况还是别人送来的。 沈弗辞看着谢洵笑了起来。 反正日后发现了,这帐记在谢洵头上了,恐怕也得连带着她,还不如好好收起来。 「公主!」 小蝶急匆匆地跑进来,只是人虽然行动急促,面上却是茫然的,就好像她要来禀告的事情很急,但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很急也不知道这事为什么和公主有关一般。 「怎么了?」沈弗辞看向她。 不知道怎么的,小蝶看了眼一边的谢洵,道,「公主,宫里来人了,说姓周的那位偶遇北苍细作,伤重了。」 周? 谢洵蹙眉,周沂? 他看向眼前的女子。 为什么要专程来告诉沈弗辞一趟呢? 第117章(三更) 沈弗辞进宫的时候,沈颂坐在案几前,上面放着急报。 见沈弗辞一踏进来,见着小皇帝抬起头来看她,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沉静的模样让她想起来昇平四年的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人。 只是她那时看得的只是怯懦。 而他现如今看起来还小。 沈颂用手压了那份急报,抬眼道,「皇姐。」 沈弗辞回归神来,淡淡点头。 沈颂看着她问,平静之间露出一点难忍的锐利,「让他生,还是让他死?」 沈弗辞看了他半晌。 沈颂放他去中北军营了,不是想放他一马吗?既然如此,现在为什么又要来问她的想法? 沈弗辞想了想,问,「北苍细作这件事跟陛下有关系吗?」 北苍与中原接壤,一直以来明面上都是和平的,互派细作打探消息的事情也不少,只是不会闹到明面上来,被捉住以后也多是押送回本国,本国再装模作样的惩治一番,不算大事。 但还没有伤过人。 沈颂摇头,「没有,」他顿了顿,「袖手旁观而已。所以我想问问皇姐,这一次,你想要让他生,还是让他死?」 沈弗辞没回答,而是问,「对陛下来说,他的生和他的死有什么不同吗?」 沈颂后背紧绷着,仿佛又回到了被父皇教导提问的时候,一个回答不慎,就会被骂一顿。 沈颂咬了下牙,觉得镇定些了,才开口道,「他活着,西夷不敢随意进犯,我想借他的手清理下中北军,」他顿了顿,「但我着急了,而他死了的话……我心里痛快。」 沈弗辞点点头,「陛下一开始保下他,就不怕他日后再成了那虎狼吗?」 沈颂仿佛没听见她口中的「再」字一般,只平静地道,「没他也是别人。」 起兵造反的是他,带兵进京的是他,杀沈氏皇室的是他。 但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可以,他想要当面问一句为什么。 于是沈颂摇了摇头。 最可怕的他已经经歷过了。 沈弗辞笑了笑,「既然陛下利弊都懂,就无须来问我的意见。陛下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沈颂沉默片刻,「皇姐,若是我做不好怎么办?」 沈弗辞和他向来不亲近,时至今日,她也不知道小皇帝这对她的信任和依赖到底来自于哪里。 「陛下做不好,还有我呢,」沈弗辞说道,她想起来话本子常说的话,突然笑了起来,又道,「天捅漏了,我就带着你跑得快点。」 沈颂看她一眼,「怎么不是给我兜着?」 沈弗辞嘆口气,「你皇姐我没那么大能耐给你兜着,」她笑了笑,「但我保证,如若真的出了什么差错,这一次,我比你先死。」 「胡说什么,」沈颂勐然低下头去,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朕知道了。」 嗯。朕。 沈弗辞低头行礼,不吝啬地夸奖道,「陛下英明。」 别人都是顺口说,她可是真心的。 临走前,沈弗辞在门前逗留了下,「陛下……」 她其实想问,他是与她一样,重新活过来的吗?也想问问他,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 她与沈颂是不同,沈颂是死在周江延的手中的,而她与其说是被杀,不如说是趁早给自己个痛快,免得自己落到周江延手里生不如死,他又如何能做到这样。 这件事,她是还在宫中的时候知道的。 有一晚小蝶半夜换值饿了,想着偷偷去膳房看看,谁知道正巧遇上在她宫门口站着的沈颂,便赶紧躲了起来。 小蝶自知犯了宫规,便待在原地不敢乱动,谁知沈颂站了快一夜才走。 「公主,奴婢那个时候觉得,陛下好像很难过很难过,但是看着公主殿里的灯亮了,他好像又高兴起来了。」 沈弗辞觉得惊讶,便问了元升几句,才知道沈颂似乎梦魇缠身,近半年她回宫了才好了许多,她后来常常在深夜点灯,让沈颂知道她还活着。 于是沈颂不说,她也不说。 一个点灯,一个遥望。 沈颂抬头,目光澄澈,规矩谨慎地问,「皇姐还有事吗?」 沈弗辞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了,想着天冷了,有些干燥,给陛下做点甜梨羹。」 她只会做这一样东西,还是上一世沈颂一次得了风寒,她去探望,沈颂烧得迷迷煳煳的时候拉着她说非要吃。 小皇帝在京中没有长辈,只她一个,太医听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跪求公主,让她心里一软,便让宫女在旁帮忙,胡乱地弄了一碗。 第155页 沈颂一亮,「那我叫元公公明日出宫去拿。」 沈弗辞点头,温和道,「好。」 沈弗辞出了宫门,马车在宫门口等候,她一眼就见到了在马车边上等候的谢洵。 对外是借着护卫的名头跟着他的,所以他今日也的确穿了身黑色劲装,听到动静便扭头向她看了过来。 沈弗辞小跑着过去,趁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将人抱住了。 谢洵愣了愣,想要说她两句的话咽了回去,伸手抱了抱她,然后咳了咳,「差不多行了。」 宫门口虽不说人来人往,但宫内禁卫都在,只是他们目不斜视都假装看不见。 沈弗辞松开手,嘆了口气,「美人难哄,多抱一会儿都不行。」 谢洵看她一眼,「少装模作样,要占便宜就占,你多说那两句阴阳怪气的话干什么?」 沈弗辞眼睛一亮,「想占就占?」 谢洵一静,拉着她的胳膊将人塞进了车厢里。 沈弗辞拍拍身边座位,「一起啊。」 谢洵皱了下眉,语气带了两份警告,「沈弗辞……」 沈弗辞笑笑,「我不就是这样吗?」 当真那么遵守礼法,一步一谨慎的,岂不是反倒不像她了? 这就是清晏公主的做派。 谢洵也想到了,于是看了她一眼,抬腿上了马车,只是依旧没进去,就坐在外面,反而将原本赶车的马夫赶下去,「今日不用干活儿了,放你半天。」 能早回家当然好啊,媳妇儿还在家等着他吃饭呢!只是…… 马夫看了看公主,后者点点头,笑道,「没事,你去吧。」 马夫不再犹豫,施礼之后就乐呵呵地走了。 谢洵看了沈弗辞一眼。 沈弗辞笑着点头道,「赶车也可以的。」 当然,坐她身边也可以,但要是不好意思,赶车也行。 又不是要你同意。 谢洵仿佛明白了沈弗辞未说出口的话,转过头去没再多说,伸手一拉缰绳,马车便晃晃悠悠地动了起来。 第118章(一更) 周江延的伤比来报的还要严重,宫中御医在他身边待了七天,日夜守候,却也没见人醒过来。 老将军人都没了,如今唯一的儿子也命在旦夕,朝臣上书请求将周江延卸职调回京师,要是人真的没了,至少也是死在自己的府里,而不是死在外面。 小皇帝看了眼朝臣,见没有人反对,便点点头同意了。 只是先前周江延下狱,周家府邸被封,等到周江延被降职调去中北军营之后,周府也一直在官府的管辖之下没有动过,地方虽然是名义上仍然是周家的,但是却动不得,自然也没有其他人敢打这宅子的主意。 然而等到沈弗辞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周江延已经被送到了公主府一墙之隔的宅子里住下了,而跟着周江延的只有他身边的护卫周决。 …… 御医从宫中来,到了这进去了,过不一会儿又满脸愁苦的出来了。 小蝶上前去打听,御医本不欲回答,听说是公主府的婢女,警惕之色才少了一些。 「伤势严重,昏迷不醒,」御医对小蝶说道,「怎么会到这种地步啊。」 小蝶听出来怪异之处,「他原本不会这么严重吗?」 御医嘆气,却不说话。 小蝶眼睛转了转,「大人要往哪里去呀?小蝶拿着公主府的令牌,可以替大人带路!」 小蝶回来将御医说的话跟沈弗辞说了一遍,沈弗辞皱了下眉,「不对劲啊。」 小蝶疑惑,「哪里不对劲?」说这话,小蝶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来,「御医说要回宫取药,可路途遥远,未免麻烦,后来奴婢领路,带他去了京中最大的益芝堂。」 沈弗辞点头,「如何?」 「大夫说此人或可伤重,药量未免大了些,」跟在沈弗辞身边一段时日,小蝶也学了些样子,「尤其是补气血的。」 补气血? 受伤流血的人确实是要补气血,但现在人仍伤重未醒,补气血却也没什么用。 沈弗辞想了想,「他家的那个护卫在做什么?」 「奴婢没见到人。」 主子重伤,护卫不见人影,御医开了些补气血的药,传到外面怕是要以为周江延真的药石无医了,御医便只能这样做做样子给世人看。 说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前后也都合理,然而沈弗辞听后沉默了片刻,随即站起身来,「跟我去一趟。」 小蝶惊讶,「公主要去?」 沈弗辞点头。 她觉得不对,一定要自己去一趟才会解决她心中的疑问。 门外「恰好」经过的谢洵,一撩眼帘,扬声问,「去哪?」 …… 周家新买的宅子不大,门口除了个守候的老奴便没了别人,偏那老奴眼花耳聋,小蝶在他面前接连吼了几声,对方才明白眼前的来人正是本朝公主。 于是老奴屈膝要跪下,被公主扶住了胳膊,朝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多礼。 老奴明白地「哦哦」两声,带着两人进了院子,去了周江延的房门前。 小蝶看了眼那老奴,小声问,「公主,这人还能做事吗?」她们今天就算是强闯进来,恐怕这人也拦不住他们。 一边的谢洵目光沉了沉,说道,「你若当真强闯,下一刻怕是要是横死当场。」 第156页 小蝶一惊,「他这么厉害吗?」 她回头看了眼颤巍巍往一边走的老奴,那老奴还抬头朝她笑了笑 。 刚刚分明还觉得他很是孱弱,谢洵这么一说,她现在身上都起了起皮疙瘩,只觉得那眼睛里都是审视与警惕。 天吶,这府里的人也太吓人了。 谢洵收回目光,听到一边的沈弗辞对小蝶道,「看人不能光看外表,在这上面你我不如长鄢,还是听话吧。」 谢洵看向她,心里不以为然。 若是真的听话,照他来看,今日就不该来,即便要来,也该想着要带他来。 当初谢洵最初出现是以周江延护卫的名义,只不过他是替人办事,自己连带着周江延都遭了算计,差点死在外面。 那时的沈弗辞未曾多问似乎也不怀疑,但再傻的人几次见面也该知道周江延不认识这个所谓「护卫」了,沈弗辞却再没问过。 此时,沈弗辞扭头笑着朝他眨了眨眼睛。 谢洵一怔,面上一派平静地移开了自己的眼睛。 看来不需要他多嘴,沈弗辞自己心里是知道的。 …… 周江延的屋内没有点灯,四周的窗子紧闭,炭盆烤的人心里发闷,即便是白天也显得暗沉沉的,看不清床里躺着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重伤不愈。 府里唯一的老奴端了刚泡好的热茶过来。 沈弗辞摆摆手,对小蝶说道,「把窗子都打开。」 那老奴一见小蝶的动作,上去就要制止她。 「老伯,」沈弗辞淡笑着开口,「府外都有人看守的。」 老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而后茫然地看着他们,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做一般。 沈弗辞又道,「你先下去吧。」 她看了看小蝶和谢洵,「你们带老伯出去走走。」 对于这种明目张胆的支开人的事情,谢洵没有反对,只是将人带出去以后便站门口不动了。 「你们去。」他却靠在窗边不走了。 小蝶有些害怕,那老伯露出和蔼的笑意,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也不勉强她,自己晃晃悠悠地到旁边熘达去了。 沈弗辞在屋里看着,没当回事,反正说是支开,他就真的不走沈弗辞也不拦他,只是心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这么想着,她扭头看向了床上的人。 窗子打开之后,屋子里亮堂了许多,床上的人影也清晰起来,确实是周江延没错,只是积蓄起来的暖气也被这么一会折腾散去了。 沈弗辞坐了会儿,伸手关上了最近的一扇窗子。 「周……」 她本想喊句周小将军,话说出口,才想起来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将军了。 最后沈弗辞什么也没喊,只道,「你见我有什么事吗?」 床上的人没有丝毫动静。 沈弗辞牵动嘴角,「我的人在府外,此处说话不会有人打扰,若是无话可说,那我也不便多留,毕竟……你这也算是个是非之地了吧。」 沈弗辞其实并无完全的把握周江延还醒着,只是以她对周江延浅薄的了解来看,他应当不会这么快死。且他受伤一事也有些疑点。 就凭着这点,沈弗辞来了。 过了会儿,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公主比我想的来的要早。」 第119章(二更) 「我还以为公主要过段时日才能发现。」周江延从床上坐起来。 虽说受伤没有传来的那么严重,但也到底不轻,他盘腿坐起来,话未出口先咳了两声,声音都有些发虚。 他看向眼前的女子。 她来得比他设想的要快得多。 沈弗辞看了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周江延,你这是欺君之罪,你可知道?」 周江延点头,神情坦然,「知道。但我欺君也是为了君,陛下应当能体谅我。」 沈弗辞扯了下嘴角,「你觉得陛下能体谅你,没想过我能不能体谅你吗?」 她找了张椅子坐下,正对着周江延,「如果我想要你死,你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 周江延笑了下,「我知道,陛下很相信公主的。」 沈弗辞不置可否,「那你要见我是为什么?」 …… 门外,那老奴拿了扫帚在院子里面慢吞吞地扫地,谢洵冷眼看着,反倒是一边的小蝶有些看不过去。 她不懂什么武,也没有谢洵那样识人的能力,她看了许久,总觉得这就是个普通的上了年纪的男人,路都走得不怎么稳了,现在居然还要干这种杂活。 这也太可怜了。 但想归想,小蝶也没做什么。 公主说了,这方面她不懂,所以还是听谢洵话的好。 想到这,小蝶又看了看谢洵。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这是在光明正大地偷听呢! 再一看,公主还特意往那窗边挪了挪,好像生怕那偷听的人听不到似的。 小蝶悄悄嘆了口气,心想这宅子还是太小了,她都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 周江延颔首,「在我离开京师之前,陛下给过我一道密令,想要我去查一查中北军营中的军饷问题,军饷连续三年拨入,帐册上看起来毫无问题,但实际却一直入不敷出,此事与户部与兵部都脱不开干系。」 沈弗辞看向他。 第157页 这件事情她不知道。 但转而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既然沈颂还想要用他,那么给他密令也无可厚非。 至于中北军一事她有所耳闻,上一世京师危难,想要调集中北军守卫京师之时,却发现中北军缺钱缺粮,军备本是三年一换,而当时却已经近十年没有更换。 这样的兵没什么用处。 沈弗辞垂眸,「如果你想见陛下,我会想办法。」 周江延也没再多说,就此打住,「那就多谢公主了。我想要见陛下实在难上加难,陛下想见我也没有足够的理由。」 所以他只能另闢蹊径。 沈弗辞又问道,「这是你和陛下的事,这件事其实你无需告知我。」 军营也不是她能插手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如此,沈颂才会不得不留下周江延。 然而周江延却对她说道,「我的命是公主给的,既然有事要经过公主,自然要告知清楚,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是你自救,」沈弗辞对他说,「我只不过给了你一个机会。」 「就是这个机会,让我活了下来,」 周江延说道,「所以可以说,我这条命就是公主给的,现在自然就是公主的。」 沈弗辞看他一眼,「我一直觉得你惜命得很,现在倒是大方起来了?」 还是说周江延一直都是如此,所以他才那样对待柳浣吗?而这一次不一样了,所以他就这样对她? 「你的伤是自己弄的吗?」沈弗辞突然问道。 周江延摁了摁自己的胸口,白色中衣洇出血迹,「嗯,总得有个回来的理由。」 沈弗辞看了看,「不完全是吧?」 「是,」周江延也承认了,「还有些证据,需要我亲自带回来。」 沈弗辞愣了愣,想到小蝶的回报,问道,「你难道将证据藏在……皮肉里吗?」 周江延看了她一眼,「嗯」了声,「公主很聪明。」 沈弗辞蹙眉看了他半晌。 如果说这一世周江延能信她还算是情理之中,那他做到这个份儿上就实在让她震惊。 「陛下许了你什么?」 能让人为其卖命的,不过是同等的好处而已。像周江延这样的人,日后能为今日之仇反叛的人,仅靠忠君的话说服不了他。 周江延听到这,脸上果然露出些端倪。 只不过他没打算将其尽数告知沈弗辞,只道,「若是公主感兴趣,不如问问陛下吧。陛下肯说,那我也能说。」 但若是陛下不说,周江延自然也不会轻易开口。 这救命之恩真是时灵时不灵。 「我会尽快想办法带你入宫,」沈弗辞顿了顿,「可你的伤,短期之内不能好。」 或许还得到鬼门关走一遭。 周江延虽然带回了证据,但是他暂时还不能出现在朝堂之上。 周江延点头,「我知道。只要陛下和公主记得这份功劳有我一份就够了。」 沈弗辞转身离开,手即将碰到门扉之时,又被周江延叫住,她转身过去,周江延已经下了床,扶着床站着。 清瘦萧瑟,看起来确实吃了不少苦。 「公主,是不喜欢我吗?」周江延看着她问道。 他想要问这个问题很久了。 沈弗辞看着他,「周江延,」她摇了摇头,「现在我对你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她说道,「对我来说,以前的周小将军和现在或是以后的周什么,都只是周江延而已。」 顶着这么一个名字的人,一个本就该和她毫无关系之人。 周江延抿唇,他听懂了,「除了这个名字之外呢,公主又是怎么看我的?」 沈弗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周江延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她也要怀疑周江延是否也重生了一回。 「这重要吗?」她问。 周江延回归神来,说道,「现在确实不重要。」 「那就这样吧,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我们不适合在此叙话。」沈弗辞实在没耐心继续跟他周旋。 「好。」周江延点头。 沈弗辞转身就走。 周江延在房中站了许久。 「主子,」过了许久,那老奴从外进来,「你……别站太久了。」 分明是老人的外貌,声音却很是年轻。 此人便是消失不见的周决。 周江延摇头,「我没事。早几年在边境的时候,这点伤都不用歇上一天就能出门。」 只是为了将证据带回来,这伤好了又豁开,一直反反覆覆。 可现在不是在边境。 公子的伤也没有那么他说的那么轻啊。 周决没有说话,他看得出来主子心情不太好。 可是……为什么呢? 他下意识看了眼门外,公主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但周江延还在这里站着。 是因为公主吗? 第120章 沈弗辞出来后,谢洵下意识地站直了些。 前几日她从宫中出来后,她便抱了她一下,今日…… 沈弗辞回头看他一眼,「走吧。」 怎么还站在原地不动呢? 谢洵的目光微顿,心下一松,带了分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失望,而后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 几日后宫里开了宫宴,陛下下旨允各朝臣携带自己的妻子儿女来。 第158页 宫里一时间无比热闹,最热闹的是公主也来了,带了两个年轻好看的护卫,就连席上,也让护卫一同陪着。 是不是真的护卫,便一目了然了,众人皆是看破不说破。 宫宴要散了。 沈弗辞绕了几步路,绕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将早就在那里等候的周江延带了出去。 周江延今日调整了下样貌——沈弗辞以往还不知道他有这样的能耐,虽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法子,但确实一眼看不出来此人是周江延。 周江延偏了下头,「公主很感兴趣吗?」他顿了顿,「对我的脸。」 沈弗辞揣着袖子,闻言转过头,「好奇罢了。」 周江延似乎是笑了下,「公主要是知道,我可以……」 「算了吧,」沈弗辞懒懒开口,「我和你不一样,你是那张脸见不得人,我不是。」 周江延噎了下,没再自找无趣。 就在此时,一道鹅黄色的身影突然跌入她的视线。 「小姐!」 身后的婢女连忙将跌倒在地的女子扶起来。 那女子抬起头来,好一张梨花带雨的漂亮的脸,「公主殿下,您,您这么会在这?」 沈弗辞愣了愣,「柳小姐啊。」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一边的周江延。 柳浣突然出现在这里,是刻意为之还是偶然?难不成别人都没人出来的周江延,她却认出来了? 不过下一刻沈弗辞就否定了自己心中猜测,因为柳浣的目光自始至终也没落在旁边的男人身上。 沈弗辞笑了笑,「路过而已。」只不过这话说出来没人信了。 沈弗辞说着话,一边垂手站着的周江延突然伸出手来整理了下沈弗辞的衣领,柔声道,「公主衣领折了。」 一边的柳浣想到了什么,吓得后退了一步,脸色血色都褪了不少。 沈弗辞看着她,撇了撇嘴角,顺着周江延给的台阶,抱怨似地道,「柳小姐出现的太突然了,吓了本宫一跳。」 柳浣垂眸站好,仿佛强撑着身子说,「是臣女惊扰殿下了,臣女近日……实在是不知触了什么霉头,神色恍惚,还望殿下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若是寻常人少不得要生出些怜悯之心来,但一来沈弗辞没这东西,二来她也不是男人。 柳浣走到今日不过自作自受。 她叫人专门查过柳家的事情,不得不说,柳浣在坑人这一道上比起她那个嫡母来说还是差了些。 沈弗辞笑了声,「柳小姐若是身子不适,不妨早些回府歇息吧,小心在宫中迷了路。」 柳浣咬了咬唇,脸色苍白的模样,「殿下说的是。殿下先走,臣女身子不适,在这儿缓一缓。」 怕缓的不是身子,而是她这摇摇欲坠的脸面吧。 沈弗辞不欲与她多说,便越过她往宫外走。然而另一边的周江延却回头看了好一会儿。 沈弗辞看了他一眼,想起来还有这茬事,便道,「听闻你在下狱之前,与柳小姐的关系甚好,柳小姐还亲自邀请你去花间诗会来着,如今旧人相见,可是……」 周江延转过头看她,神色却不大对,「公主说的什么我不懂,不过我们来时的那条路离哪里最近,您可还记得?」 沈弗辞抬眸看向他。 周江延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慎华殿,陛下住的地方。」他就是在那里见的小皇帝。 沈弗辞皱了下眉头。 夜色深重,她挥手叫身边护卫跟了进去,然而没过多久那护卫便去而復返,柳浣已经不见了。 沈弗辞冷笑,大怒道,「真是反了她了,好好的官家小姐不当,偏要去做畜生!」 到现在她还能不明白那柳浣的心思吗? ! 将主意打到皇帝身上去了,她真的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沈弗辞抬手招来宫女,「沁欢园冬梅正盛,先帝最爱梅花,陛下邀各位官眷一同前往赏梅,一个不落的都要去!」 宫女应了声低着头赶紧往宴席上走去了。 沈弗辞看向那幽深的宫道,「她不是要高位吗,那我让她一辈子都下不来。」 周江延则静默地站在一边,除了最开始应声以外便不再言语。 沈弗辞扭头看向周江延,笑了笑,「有件事情劳烦你亲自去一趟,不过若是你真的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毕竟你们也是旧识。」 周江延抬眸,静了片刻,思索沈弗辞话中有几分可信,然后道,「不是旧识,公主请讲。」 …… 宴席之上的官眷们笑着凑在一起说话,没过一会儿便接到了陛下的邀请。 虽说这大晚上的赏梅有些怪异,但宫里的宫灯做得漂亮,一个个地挂在树枝上,倒也明亮。 陛下的邀请自然是都要去的。 官眷们都携手前往,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好不开心。 沈弗辞拎了个精緻漂亮的灯笼,拉着一边的陈月说道,「你看,沁欢园的冬梅好看不好看?」 四周也有小姐们张望过来,只见陈月脸色有些僵硬,但又碍于对方身份不得不继续攀谈。 真是可怜,不知怎么的就被公主缠上了。 「好看,」陈月低声道,「可公主叫我们来不是看梅花的吧?」 「梅花哪里够看,」沈弗辞笑了下,「不如去看美人啊。」 第159页 美人? 陈月有些不明白,公主看什么美人呢? 这官眷里有什么难得一见的美人吗? 可,都是熟人啊。 就在此时,沁欢园深处,突然有人惊唿起来,「天吶,这梅树下竟然有人!」 沈弗辞随即甩开陈月,大步流星地过去,「什么人,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沁欢园岂容你们放肆!」 然而她走近了几步便沉默了,过了会儿才悠悠地问,「柳小姐?你抱着本宫父皇亲手种的梅树做什么?」 第121章 梅树,什么梅树? 柳浣只觉得身上仿佛坠了千斤的铁一般重。明明前一刻她还不在这里的。 她该在慎华殿的。 她才刚刚进去,那提前从宴会上下去的小皇帝屏退了殿内外的所有宫女,正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给了守在殿外的元公公一锭金子,求得见陛下一面。那元公公笑呵呵地揣着金子进了大殿去了。 陛下见了她。 虽说陛下年纪还小,但少年长成不过也就近一两年的光景,陛下长相肖母,脸生的极其好看,但凡等个两年,其相貌气度绝对比得上当今任何一个男子。 小皇帝笑笑,尤带着少年的稚气,问,「柳家小姐,你见朕有什么事吗?」 柳浣攥紧了手。 小皇帝迟早都要选妃的,早一些便多一分底气,她也不求他这般年纪能想得到这些,只要她清楚便好了。 至于祖父的宠爱,那些都是假的,今朝能将你看做孙女,明日便将你弃之敝履,如今柳家的情形她不是不了解的。 没了一个李昕,她的日子会变得更好吗? 不会的。李昕的死就像是一个警醒,让她时时刻刻被提醒着她的命是攥在别人手里的。 可她不想,她要自己能掌握的荣华。 是了。 柳浣的脑子渐渐清明了些,她现在该在慎华殿的,她该在小皇帝面前的。 「陛下,」她迷迷煳煳地开口,眼前黑压压的,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陛下,看看臣女吧,臣女心悦……」 周围人倒吸了口凉气。 这柳家的大小姐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这,这话是能说给陛下听得? 那陛下还是个孩子呢! 她们的目光变得怪异起来,当今陛下可是刚刚才过了十三岁,因为早年多病,身体养了多年,才养到今日这般康健,可是因此他连个头都还没长起来啊,看着还跟个小孩子差不多呢,这…… 本被柳正一闹压下来的私相授受事情,一时间又隐隐有再次被提起的迹象。 就在此时,一杯热茶泼在了柳浣的脸上,茶水顺着她的脸庞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女眷看向始作俑者。 沈弗辞将茶杯递给一边的宫女,「柳小姐快清醒清醒吧,勿要再继续胡言乱语,」她焦急地说道,「本宫父皇已经西去多年了啊。」 啊?柳小姐说的是先皇吗? 众人面面相觑。 这就更奇怪了,先皇还在的时候,柳小姐最多也不过一二岁啊。 这……柳小姐十一二岁就在想这些事情了吗? …… 慎华殿。 沈颂换了身衣袍,元升站在旁边替他系好腰带。 「陛下,就这样任公主说吗?」 沈颂抿唇,「没事。皇姐想做便做吧。父皇以前很喜欢她,现在能被皇姐惦记应当也会开心些。」 怕是该生气才对吧。 元升嘆了口气,「其实留着柳小姐也不是不可以。」当然不是说真的留在陛下身边,而是说放在身边看管。 沈颂弯了下唇角,看起来又乖又懂事。 「没关系,」他轻轻说道,「留不留都可以,她不重要。只是皇姐很少这样管朕的事,她愿意管,朕觉得很开心。」 元升也笑了起来,「公主开心,陛下开心,老奴也就开心了。」 沈颂对他笑笑,「咱们出去看看。」 说着,他扭过头,看向站在角落里的周江延,仿佛才想起来似地道,「周小将军一起吧。」 周江延面色不变,「臣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 沈颂点点头,「也是。那朕就直接叫你的名字的了,周沂。」 周江延:「是。」 …… 一杯热茶泼下去,柳浣脖颈上细嫩的皮肤红了起来。 「事急从权,事急从权。」 沈弗辞小声说着,但因为众人不敢出声,是以这声音说小也不算小。 「快!给柳小姐披件衣裳啊!」她喊着。 不知从哪里跑来的柳浣的婢女,一见眼前的场景只觉得眼前发黑,恨不得自己一直晕过去没醒来——她本是跟着大小姐来的,大小姐叫她等着她就等着,谁知道大小姐没等到,她自己先睡着了。 出了这么大事,这可怎么办? 宫女拿来披风披在柳浣身上,和一边手忙脚乱的婢女将人扶了起来。 冷风一吹,身上湿漉漉的地方像是结了冰似的寒冷。 柳浣打了个冷颤,听着身边有人一直念叨着,「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 眼前似乎有很多人似的,却模模煳煳地成了一片,她晃晃头,只见眼前出现了一片明黄色,在模煳不清的视野中格外清晰。 下一刻,婢女便感觉自己被推了把,她讶异地看着自己扶着人的手臂空了,再一抬头,大小姐已经跪倒在了皇帝的脚下。 第160页 小皇帝似是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元公公「哎哟」了一声,「柳小姐可小心些呀!莫要冲撞了陛下!」 说是莫要冲撞,沈弗辞倒是一眼看见那元升先柳浣一步将人推了出去,只是他未伸出手,也无人注意罢了。 周江延在人群中后退,默默站回到了沈弗辞的身后。 「元公公很厉害啊。」他低声说。 沈弗辞看了眼他,「当然,这是先皇留给陛下的老人,就是你,也未必能在他面前讨到好。」 周江延不语。 公主这话好像是在警告他。 但其实有些多余,在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前,他不会轻易做出什么事来。 小皇帝摸摸自己的胸膛,自己安慰自己似地说,「没事,没事,朕没事。」 今日来的官眷有不少上了年纪的夫人,一见小皇帝这样子,便想起自家的小子们,一时都有些不忍。 「这柳小姐今天怎么这么鲁莽。」 「柳大夫人呢,柳大夫人又去哪里了?」 婢女上前扶起柳浣,暗地里捏紧了她的胳膊,心想得赶紧叫大小姐清醒过来,听到有人提起大夫人,便道,「大夫人身体不适,去了偏殿歇息了。」 「陛下饶命,小姐这几日被恶事缠身,忧思深重,」婢女反应迅速地说,「是以有些恍惚。」 沈弗辞点头,「柳大夫人是本宫带她去的,柳大夫人今日瞧着也精神不济,人也有些憔悴,想必最近的事情将夫人和小姐都折腾得不轻,真是罪过,」说着她嘆了口气,「来人,将人去请柳大夫人过来吧。」 柳大夫人为什么精神不济,那还不是因为这个半路出现的大小姐。 众人虽不说,但自己心里都明白,即便柳大小姐无辜,可家里有这么一个人,遇上这么一档子事,也难免日日忧心。 柳大夫人还能将人带出来,可见也是心胸宽广的善良之辈了。 柳浣似乎清醒了些,胳膊上有些疼,她扭头看了半天,终于看清了捏着自己的是谁,眼中闪过厉色,一巴掌就直接扇了上去。 这变故将一边的官眷们吓了一跳。 婢女目光惊愕地伏在地上,脸上很快肿了起来,「大小姐?」 沈弗辞看了看那婢女。 她先前就觉得这婢女有些眼熟,现下终于想起来了,这人可不就是上一世被柳浣推到水里的那一个吗? 只是那个时候的她没现在好运,后来不久就病死在柳府了。 婢女这一叫仿佛一道利箭破开谜瘴,她在一股淡淡的茶香下渐渐清醒过来,也因此看清了自己所处环境,瞳孔因惊愕而骤缩。 她怎么会在这?她不应该在这的。 小皇帝大着胆子朝她走近了一步,稍稍弯了腰笑着问,「柳家小姐,你好些了吗?」 小皇帝真是温和乖巧。 再一看那柳浣,像是看见了鬼一般,脸色苍白,唇色尽散,陛下有那么可怕吗? 小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中鄙夷之色毫不遮掩。 柳浣想起来了。 小皇帝问完她那句有什么事吗,她柔和地笑着说见陛下离席,公主恐陛下不适却又不便离开,是以她斗胆过来替公主看看,还望陛下不要恼怒她。 小皇帝惊讶了一瞬,支着头看着她笑,「朕没事啊,朕只是在等人。」 柳浣见他这么没心机,顺着轻声问,「陛下等谁呀?」 然而小皇帝只是沖她笑。 那时他的笑容跟现在一模一样。 然而紧接着她便眼前一黑,被人蒙住了双眼和嘴巴,看不见,叫不出,像是跌入了什么深渊之中。 她只听见那小皇帝开心地说,「本来已经没人了,不过现在又有了。」 柳浣愣了会儿,反应过来之后立刻跪伏在地上,「臣女身体不适,头脑发晕浑噩,冲撞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小皇帝的笑容滞了下,连连摇手,「没有没有,柳小姐没有冲撞朕,」他顿了顿,「柳小姐是不是不记得了?」 柳浣有些茫然,「陛下说的是……」 她唯一的错便是借了公主大的名头,顶多被公主训斥。反正她遭公主冷落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一个公主而已。柳浣安慰自己道。 至于皇帝……柳浣攥紧了手。 她真切地意识到了这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甚至恶劣的孩子,现在这个孩子可能会毁了她…… 可刚刚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她对自己的言行都有些记忆,却没听到四周人说了什么。 先皇。 她记得有人提及了先皇。 柳浣定了定神,说道,「臣女只是看到冬梅便想到了先皇,先皇雄才大略,今日臣女和各家夫人小姐能在此宴会,正是因为先皇平定四海,百姓平和安乐,先皇如此,即便我为女子又岂能这样浑噩?」 她越说越觉得对,越发镇定,又道,「臣女近日行事不顺,心思受惑,便饮了点酒,没想到酿此大祸,还冲撞了陛下,现在才想通非事有不顺,而是臣女井底之蛙、心思太窄,只看得眼前一丁半点,实属臣女罪过。」 沈弗辞看着她突然嘆了口气。 「这棵梅树是几年前先皇亲手栽下的,」她稍稍低头,安抚地看了眼柳浣,「那个时候本宫也还小,先皇极爱这棵树,陛下和本宫也是,每每看到便如同看到先皇,没想到,柳小姐与我们同是思念。」 第161页 一边的陈月张了张嘴。 她记得公主说这棵梅树丑,先皇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太好。 「公主这是要替柳小姐开脱吧。」 毕竟柳小姐恍惚之时说的都是什么他们可都听见了。 陈月身后不知哪家的小姐低声说了句,见有人向她看过来,立刻捂住自己的嘴,「我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的。」 陈月看她一眼,「宋小姐慎言。你我在此宴会,能如此欢愉畅快,哪个不是受了先皇的庇护、陛下恩典,柳小姐有此心,」 她违心道,「也值得敬重。」 至于别人还是不要掺和进去的好。 那位宋小姐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柳浣这番说辞不能说不好听,最好都信了,即便不信也得憋着,不然就不是她一个小小官眷的事情了。 小皇帝笑了笑,附和道,「柳家小姐真是一片赤诚,朕也是甚是怀念先皇。」 柳浣愣了愣,抬头看见那安氏也来了,跟着她跪在小皇帝面前,「陛下恕罪,臣妇来的路上听闻了来龙去脉,特意替小女柳浣来赔罪。」 小皇帝看了眼身边的元公公。 元公公立刻会意上前将二人扶了起来,「柳大夫人言重了,柳小姐是在感念先皇呢。」 安氏惊异地看了眼柳浣。 思念这词用起来太怪异了,思念先皇?她一个姑娘家思念什么先皇? 她心思动了动,状似保护地半挡在柳浣身前,她道,「小女年龄尚小,又长年在外,言语无状之处还望陛下海涵,是臣妇管教不严之过。」 柳浣在背后拽了拽她的袖子,「母亲,我真的没事。」 安氏回头看她一眼。 虽然有些狼狈,但看起来神情奕奕。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来的时候听说的可不是这样。 「早听闻柳大夫人贤良淑德,果然如此。」沈弗辞笑着说道。 安氏朝沈弗辞施礼,「公主过誉。」 「陛下,」沈弗辞未等安氏再说话,直接对小皇帝说道,「柳小姐有此赤诚宽广之心实属难得,惹得本宫也有些思念父皇,想起来也有几年未曾替父皇诵过经了,也不知父皇如今在天上如何了。」 小皇帝点点头,「朕也思念,可惜摺子太多了,朕看不完。」 「陛下有心就好了呀,父皇知晓的,」沈弗辞笑了起来。 一边的柳浣想了想,突然开口道,「臣女愿为先皇诵经祈福。」 见众人都看向她,她方知自己说了什么话似的,低头道,「若陛下不嫌弃,臣女愿意代陛下去为先皇诵经祈福,一来全了臣女的私心,二来也算是为陛下分忧。」 她又跪下,伏身道,「求陛下成全臣女。」 其实此时诵经避避风头,也不算是一件坏事,况且若小皇帝答应了,她也算是奉旨了,还是为先皇祈福之名,一去一回,她与普通闺阁女子便不同了。柳浣静静地想着。 「柳小姐真是让本宫惭愧,」沈弗辞一脸感动,「柳小姐同本宫一起吧,今夜便去如何?怀业寺在先皇出生之地,先皇以前总念叨着那儿,到那里去为先皇诵经祈福再好不过了!」 一边的护卫咳了咳。 沈弗辞转身瞪他一眼,「你有话说吗?」 大庭广众之下问个护卫有话说吗? 官眷们的神情一时变得极为微妙。 那护卫似乎被人看得有些脸红,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算了算了,」沈弗辞摆摆手,看了看柳浣,又道,「本宫身子不好,柳小姐去就够了,那柳小姐打算去哪里诵经呢?」 一边护卫的头更低了。 怀业寺啊。 陈月总觉得这寺名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可单看公主那神情,就觉得应当不是什么好去处。 柳浣微微笑道,「臣女觉得公主所说的怀业寺就很好。臣女愿去为陛下和公主分忧。」 沈弗辞看她一眼,纠正道,「这可不是分忧,是为先皇为陛下为万民祈福的大事。」 柳浣反应过来,怔了怔,低头道,「公主说的是。」 真是好险。 柳浣悄悄看了眼站在那的小皇帝,他还朝她笑笑,孩子一样地眨眼睛。难道是她想多了,小皇帝只是想跟她开个玩笑而已? 安氏眼神一闪。 怀业寺她记得清楚,确实是龙兴之地的佛寺,只是当年先皇离开那里不久,怀业寺中就因为僧人与附近山匪之间的矛盾,一夜之间僧人便死绝了。 现在的怀业寺虽有人,但佛寺见了血光如今终为人忌讳。先皇忌讳此事,明面上无人议论,又已经过了三十余年,是以年纪小些的都大多不知道这件事了。 小皇帝下意识地去看沈弗辞,他还是个孩子,他做不得决定。 见沈弗辞对他点点头,他便立刻对柳浣道,「那好,柳家小姐且去吧,朕必定会在京师同你一道祈福。」 柳浣身子又低了些,「谢陛下。」 柳浣要是去了,那就是承皇命而去,回来也得是受皇命。 安氏福身道,「臣妇会妥帖安排此事。」 能不费力地将这个女子送出去,她何乐而不为呢? 沈弗辞朝她笑笑,「辛苦柳大夫人了。」 这样的大好事,柳浣可得要高高兴兴地去才好——毕竟她可是自愿的。 第162页 宫宴散尽。 姓宋的小姐跟上陈月,「多谢陈小姐方才提点,是我圣前失仪了,若是被公主听到了……」 她嘆了口气,还是不甘,「公主怎么能听信那柳浣的谗言。」 陈月抿唇,警告的语气又重了几分,「宋小姐,不要多言。」 宋小姐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福了福身便转身走了。 陈月嘆了口气,回头就见着公主也正好出宫,路过之时,她趁着公主上车的功夫,说了句,「那位宋小姐担心公主呢。」 还想着让她来传话。 沈弗辞顿了顿,面上没什么表情,「没事。本宫一向不怎么聪明,今天不过又是自作聪明。人不怕犯蠢,蠢得恰到好处、不坏事即可。」 陈月笑了,垂首道,「公主慢走。」 公主不需要她担心。 这件事做得这么粗略,有些人知晓其中龃龉便能看出公主故意为之,只是这些也不过是做给某些人看的。 陈月回头,看着李安唐带着自己的夫人和上了马车。 别人的女儿好端端的,自己的儿子却自绝于狱中,死前还狠狠地被人踩了一脚,脏水泼了一身。 这样的气,大司马能咽的下吗? 柳浣出了柳府也不过是孤女一个,不知道她能不能活着到怀业寺了。 「主动与公主攀谈,也不见公主理她。」 「怕是先前把公主惹恼了吧。」 陈月摇了摇头,对周遭小姐的声音充耳不闻,上了自家的马车。 她们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不是。 陈月看向马车里已经坐好的妇人,放下车帘低声道,「母亲,我想离京。」 第122章 真护卫在外赶车,假护卫跟公主一同坐在车里。 车厢昏暗,沈弗辞的面容晦暗不明。 「看什么?」沈弗辞开口,「今日你动了手,他日若是柳浣知道了,你们岂不是仇怨结大了?」 周江延道,「有仇还是无仇,端看她那时如何,我那时如何。」 沈弗辞嗤笑,「我还当你真对她有几分真情。」 「真情?」周江延静了下,「真情与我而言,最是没用。不过公主为什么会觉得我与她有情呢?」 「也是。」沈弗辞点头,却没回答周江延的问题。 人若是大权在握,要多少真情便有多少真情,便是别人一分没有,为了这份权势,装也能装得出十分。 她想到了上一世她死的那一天,恍然觉得原来爱意与维护也都是可以装出来的。 不过她与柳浣都不是那等让人可怜的女子,所求的也都不是什么真诚的爱意。 沈弗辞想着,没多久到了公主府的门口,她还未动手,外面的人便先一步掀开了车帘,她方抬头,就见着长鄢那张俊脸。 这是专门来接她的么? 像是为了印证沈弗辞所想,那站在马车边上的人朝她伸了手出来。 沈弗辞立刻笑着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跳到男子怀里。 马车没有停留,继续向公主府的东侧行驶而去。 谢洵后退一步才稳住,低头问,「你又怎么了?」上次在宫门外也是这样。 沈弗辞抬头看他,半真半假地说,「外面世道太复杂了,我这单纯性子行事真是累得慌,看你这样在家里待着,多好啊。」 谢洵轻哼了声,也没戳穿她,随口似地道,「什么都想做,不累才怪。」 话说着,他将手上斗篷披到了沈弗辞身上。 「那你什么时候娶我呀?」沈弗辞自己拢着斗篷问他。 谢洵一怔,他此时才想起来沈弗辞其实已经许久没有问过他这样的话了。 他扯了下嘴角,「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 沈弗辞「啊」了声,「什么算盘?」 她方才心中一动,这才问出了这话,自己也突然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不过很快就被谢洵一句话冲散了。 谢洵冷眼看她,「不要觊觎我的美色了,肤浅,」话是这样,他伸手调整沈弗辞兜帽的手却是轻了许多,低声道,「等你真想嫁我再说。」 沈弗辞摸了摸鼻子,「我现在也真心的啊,你的美貌只是附带,我也不能要求你先毁了脸。」 「嘁。」 「我说真的。」 「呵。」 「谢长鄢!你阴阳怪气干什么……啊。」 沈弗辞被谢洵拦腰扛在了肩上,兜帽落下,帽檐一边的毛边将他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除了眼下这一小片谢洵白色的衣袍,便什么都瞧不见了。 谢洵箍着她的腰,沈弗辞动弹不得就不动了,只一声一声叫着长鄢,叫的人心烦意乱。 …… 院中,两个瘦高的男子正往前院走。 「我想见见公主,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总不能一辈子躲起来,我总要出门的,我又没罪。」说话的人就是宋湳。 「我和你不同,我是感念公主恩惠,为便宜行事才留在这里的,你啊,」男子摇摇头,「罢了,你说的也有道理。」 不止他,这公主府还有几人也是如此,只是他们平时不多见,公主也有意不让他们走的太近。 二人说着,突然停下了脚步,木然地看着迈进院子里的谢公子和……他肩上的公主?! 第163页 是公主吗? 宋湳张张嘴,「这?」 被惊到的神魂归位,他嘆了口气,「算了算了,改日再说吧。」 身边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头,公主对他可真是放任。」 「什么来头,」宋湳看了眼,「反正跟咱们肯定不一样。罢了,不如回去跟你写写策论。」 「走走走。勿扰人好事。」 …… 谢洵回头看了眼离去的两人,然后进屋将身上的人放在了窗边的小塌上。 冰凉的手伸进兜帽里,落在沈弗辞的脸上,沈弗辞下意识躲了下,还没等她习惯这冰凉的温度,便见着视线所及之处亮了短暂的一瞬间。 然而烛光还未等落入眼底,又被挡住。 等到唇上落下柔软之时,沈弗辞才反应过来谢洵弯腰这是探进了她的兜帽里,唿吸交缠,冰凉的手都被捂热了。 谢洵没有停留太久,而后扯下沈弗辞的兜帽收回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 沈弗辞眨眨眼,「长鄢。」 谢洵垂眸看她一眼,说道,「你别总是这么叫我。」 沈弗辞抬眼笑眯眯地看他,「你这么轻薄我,还不娶我,真是的,挺大个男人,没一点担当。」 谢洵拂袖站起,气得叫她,「沈弗辞!」 是他不想娶吗,沈弗辞要是想嫁现在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可现在分明是她不想啊,就是说想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谢洵觉得自己同她相处,气得火眼金睛都出来了,将沈弗辞那句话掰开了琢磨琢磨就能大概明白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沈弗辞支着下巴问,「长鄢,金陵好吗?」 谢洵静默,然后道,「好。」 沈弗辞笑笑,「那我们以后就去那儿成亲!」 谢洵扒了她身上的斗篷挂在木架上,「你成得起吗?金陵东西处处都贵。」 「成亲难道你不想出钱吗?!」沈弗辞瞪圆了眼睛。 谢洵睨她一眼,「我没钱。」 胡说八道! 谢洵施施然走了,沈弗辞大骂他没担当没气度不像个男人,谢洵都充耳不闻。 骂着骂着沈弗辞自己都笑了,连带着一晚上的郁气都散了。 长鄢多好。沈弗辞心想。 有危险的时候能保护她,没危险的时候还能拿来撒撒气。 …… 城外。驿馆。 「前面不远就是京师了,」身着素色长衫的男子放下筷子,对身边的几人说道,「京师很繁华很漂亮的,但是规矩多,路上的人也多,不少达官贵人不会太过高调出行,只是和普通人一样。」 所以要注意些。这些话他不会当众说,但是他们也都理解「小兄弟是第一次来京师吗?」邻桌的人听到便问了句。 男子摇头,「我不是,我是回家来的,不过我的兄弟是第一次来。」 「这样啊。」邻桌的男子笑了起来,没再继续说话。 吃完饭,几个人不在大堂停留,便直接上了楼。 「感觉不像中原人。」邻桌的男子喃喃了一句。 「那公子一看就是中原人啊,长得多秀气!」 「不是,我说那几个戴斗笠的,我以前去过边境,那些别国的男人就那么健壮,大刀阔斧地坐在那儿。」 「胡说八道。」 …… 楼上。 「屈先生,」一个西夷人摘了斗笠,「使节的仪仗队伍后日就能到了,我们提前进京做什么?」 屈玄——那个素衣男子,在桌边坐下,为自己斟了杯茶,「我想来看看,毕竟跟着仪仗队来,就不能这样仔细地看了。」 几个西夷人互相看了几眼,心底都有些不畅,虽说这屈玄是有些本事没错,但唯独一点惹人厌恶,那就是中原人的劣性,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他就是中原人又怎么样,如今还不是和他们混迹在一起,就连回京这种事都得靠着他们的帮忙才行。 可屈玄一贯如此。 便是现在,屈玄也懒得和他们多说几句话。 西夷人也不再多说。 几个人讨论了下明日进城事宜之后便各自回房了。 为了安全,他们都是两人住在一起,只是屈玄不肯,便只好让他一个人住,他们甚至还想,若是屈玄真的死在这了多好。 不过也只是想想,屈玄若是真的死了,他们也要麻烦了。 西夷人离去,房里只剩下屈玄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先是打开了窗子,看了看驿馆来往的商客,然后又抬头凝望那不远处的城池,只要上了马,只消一个半时辰便能到京师,只可惜今日太晚了,临近年关,京师夜间也开始封城,他们只能白天进去。 屈玄伤春悲秋地够了,伸手将窗子关上,换了寝衣准备就寝,然而他刚刚躺在床上,便感觉到一种浓烈的危机感。 野兽捕食通常如此,紧盯着,凌厉的爪牙就落在咽喉处,一下便能轻易让猎物断气。 屈玄感觉到颈间的冰冷,锋利的刀刃已经划破了他的皮肤,这还仅仅是对方只将匕首贴近而未有其他动作的情况下。 「屈先生,」熟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但他动不了,也看不见,「你回家了,开心了吗?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或许,求情之类的?」 屈玄身侧的手都僵直了,「大王子,我……」 第164页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荣犀手中的匕首已经迅速地割开了他的脖颈,鲜血瞬间流淌出来,屈玄徒劳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脖颈,喉间发出咕呶的声音却不能阻止鲜血的喷涌。 「算了,」荣犀将匕首擦干净,放回腰间藏好,「已经背叛过我一次的人,不需要开口。」 荣犀走了,跳窗而出,没有惊动任何人。 屈玄眼前渐渐模煳,眼前黑暗仿佛被揉碎了,露出一座美丽的富饶的城池。 京师,京师。 他还没有回家呢。 可京师从不曾对他敞开大门,从官兵押着他满门老少从京师去到西北的时候,京师就对他关上了大门,永远也不许他回去。 青年人的手垂下床榻,在黑夜里,死在他最爱的京师的城外。 至死,他也没能进入家门。 第123章 西夷特使死在了京师外。 这个消息传回京师的时候掀起了一片震动,不仅仅是因为死的是西夷派来与中原和谈的使者,还是因为这人死在了京师外的驿馆里。 西夷特使的队伍还在百里以外,特使本人却已经悄悄地跑到了京师附近。 朝堂之上,毫无意外地又争吵了起来。 「求陛下彻查此事,此时杀害特使,妄图破坏和谈,其心可诛!」 「我看那西夷特使才是其心可诛!他跑到京师附近是想做什么,难道是要看风景吗!他又是如何瞒过他人到了京师脚下的!沈大人说得对,确实要彻查此事!」 小皇帝低着头像是要睡着了。 一边的元公公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小皇帝一瞪眼睛,又清醒了过来。 「不管是谁做的,也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件事情都一定要给西夷一个交代,但同时,西夷也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许久不开口的柳太傅开口了。 李安唐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看法。 小皇帝长舒一口气,「柳太傅说得有理。」 于是这案子被移交给了大理寺,叫他们务必查清真相,为期一个月。 …… 大理寺卿回到大理寺,长吁短嘆了好久,叫来寺常又关起门来说了许久的话这才放人回家。 陈青回到家,便见着女儿和妻子在屋里坐着说着什么话,见他进门都齐齐闭嘴了。 下人将陈青身上的斗篷取了,他笑着问,「说什么悄悄话呢,我一回来就不说了。」 陈月笑了笑,「外祖母来信说想念女儿了,女儿想着有几年没回去了,正打算回去看看呢。」 何氏也跟着笑了,「正好我娘家哥哥也要回去,让他们一道走吧。」 陈青看向自己的妻子,「回去看看也好,你要不跟着一起?」 何氏还没说话,一边的陈月说,「娘走了,父亲怎么办?」 三人笑了起来,陈青点点她的额头,「你这个孩子啊。」 三人坐在一起,陈月问起今日朝堂之事,怎么陈青一回来就愁眉苦脸的,何氏坐在一边缝缝补补,陈青看她一眼,便对自己的女儿都说了。 「这事其实说简单也简单,可说难也难,问题就在于那兇手做出此事的目的是什么?这可不是小事啊。」 陈月「嗯」了声,笑笑说,「父亲其实不用这样忧愁,这事只要拖着就好了。」 陈青一愣,「拖着?」 陈月道,「是啊,若是真想尽快查明,此事交由刑部应当更快,可父亲也说了,今日刑部可是安安静静的一句话都没说。况且,这事拖着才是大家乐见其成的,我看,和西夷和谈的事情怕是要有变故。所以父亲不要太积极,先将事情拖着,想来寺卿也是这样想的。」 陈青点头,「确实。」 寺卿找他专门商议此事,觉得此事看起来简单,怕是主战主和党在其中有出力,像他们这样的人,最好不要牵涉太深。 「我叫人去熬点粥,给你们暖暖身子。」何氏跟俩人说了声便出门离开了。 陈青看着自己妻子的背影消失,转过头问,「丫头,你出京做什么?」 陈月道,「柳浣奉旨出京,路上怕是不太平,我想跟着去看看到底有几路人马在掺和她的事情。」 陈青皱眉,「公主让你去的?」 陈月摇头,「是女儿自己要去,女儿也不想一直待在这京师里,父亲尽可放心,女儿不会让自己置身险境,该跑就跑的俗理还是懂的。」 陈青没再反对。 陈月是他的女儿,但又不仅仅是他的女儿,他早已经无法左右她的决定了。 「好,」陈青道,「我替你找几个功夫好的暗卫带走。」 「谢谢父亲。」陈月笑道。 …… 接下来几日无事。 柳浣走得那一天,沈弗辞还特地去送了一趟,一番「真情实感」地叮嘱,最后大手一挥还要让她带个护卫一起走。 柳浣看了眼沈弗辞身后那长相俊秀的青年,冷傲态度一看便知不是什么普通护卫,连连摇手,「谢过公主好意,臣女已经带好护卫了。」 公主看起来有些遗憾,但还是让她走了。 「她若是答应了怎么办?」马车上,谢洵扭头问她。 沈弗辞张嘴就要把他送给别人,这是柳浣不应,那万一她应了呢? ! 第165页 沈弗辞一笑,「那你就撒泼打滚,非要留在本公主身边不就好了,再不济,你半夜跑回来也成,反正顶着我的名头,你做什么外人都能理解,都会算在我身上。」 谢洵闻言面无表情地望天。他的脸面,在沈弗辞身上算是栽干净了。 …… 临近年关,京师里下了雪,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仿佛足以掩盖京师中的一切。 沈弗辞今日兴致很高,先是叫了裁缝来家中,把府里所有的男子女子都叫了出来,挨个儿给他们量身。 做衣的是个中年妇人,姓秦,家里男人死了之后就剩她自己,手艺好,大家都叫她秦夫人。 秦夫人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一屋子人吓了一跳,尤其是……这里面年轻的男人可真是不少,个顶个儿的好看,随便拿出一个那都得是人中顶尖的那种。 沈弗辞笑着,视线挨个儿扫过去,叫妇人好好给他们量身,还半开玩笑地说了句,「秦夫人可别趁我不在,欺负我这府里的公子们啊。」 秦氏心里哀嚎,面上只能笑着,「小人怎么敢呢?」 这些人分明看上去就不好惹啊。 沈弗辞坐在外面,自己手里团了个雪球玩儿,将一双白嫩的手冻得通红,她恍然不觉似地一心一意团自己手里的白雪。 「公主。」 沈弗辞回头看见宋湳,「你啊,」她继续团雪球,「想好以后如何了吗?」 宋湳在她身后站住,「还是想要读书。家人刚刚过世那段时间本想学武,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临到事前,护不住家人,可跟着谢公子练了两日,方觉自己不是这块料,也没必要勉强。」 沈弗辞笑笑,「人有所长,保护家人也并非单以武力即可,你学得好,日后走得高走得远,也同样可以保护家人。」 可他现在没有家人了。宋湳垂眸想着。 「年后的时候我会找吏部的肖大人为你写封信,你拿着到云章书院去读书吧。」 宋湳愣了愣,有些激动起来,「多谢公主。」 沈弗辞站起来,与他直面,「宋湳,我今日给你的,日后你可要记得还我。」 宋湳郑重地点头,「我会记得公主的恩情。」 「不是恩情,」沈弗辞摇头,「我给你的可不是恩情,只不过是两相交易,而我提前把我的东西押给了你。」 宋湳先是愣了下,看她半晌后点了下头,「我记得了。日后,我给公主您想要的东西,到时便算是交易达成。」 而他们也就此两清,两人再无干系。公主做什么不做什么也都与他无关,同样,他想要做什么也都可以。 宋湳家里是做生意的,但人生逢再世,难免有人挟恩图报,便如他表弟一家,因小时姨母家接济过他家,便以此为藉口,一而再再而三地求他家为表弟的煳涂事善后,偏又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所以宋湳很不喜欢欠人恩情,因为恩情还起来是没有尽头的。 可公主救下他了,却只是要一个交易而已,她不挟恩,也不要他回报,只是你我交换一次彼此重要的东西,仅此而已。 沈弗辞见他明白,满意地点点头,突然问,「你觉得我这雪球团的怎么样?」 宋湳后仰了下,看着自己眼前的白滚滚的东西,「很……圆。」 「是吧,我也觉得。」 话音落下,宋湳只觉得那雪球几乎是贴着自己的肩头飞到了自己身后去,而后砰地一声砸到了什么。 宋湳回过头,见着那位姓谢的青年将肩头上的雪一点一点地拂下来,他隐约觉得有股不详之感便连忙转身跑了。 刚一转身便听到身后的叫声。 「谢长鄢!」 「你居然敢拿雪丢我!」 「你放我下来!谢长鄢你……造反了!!」 宋湳失笑,却也不敢在此处多留,生怕这场打闹波及到自己。 公主啊,也就在谢洵面前像个爱玩爱闹的女孩子了。 …… 「长鄢,快要过年了。」 沈弗辞玩累了,就跑回屋里躺着,也不管谢洵还在旁边,脱了外衣大喇喇地躺在床上。 谢洵抖了抖兜帽的雪「嗯」了声。 「往年,你都在哪里过年?在金陵吗?」沈弗辞扭头看向他。 谢洵抖完自己的,又去抖沈弗辞的,小蝶还在前院量尺寸,顾不上他们。 「在各地,年底的时候,恰好到哪里就在哪里过年。」谢洵说道。 沈弗辞好奇地看他,「为什么?你这样乱跑没有人管你吗?」 谢洵看她一眼,「没人管得住我。」 「那你过年的时候都在做什么?」沈弗辞又问。 谢洵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过了会儿说,「大多数时候都在四处奔波,没事的时候就找个地方躺着看焰火。」 有事的时候,整夜都在奔袭。 他其实不必这样过日子,可少年血气方刚,最厌恶别人的安排,他实在不想留在金陵之中一辈子做个精打细算的商人。 族中属意他担当大任,少年顽劣谁也没当回事,谁料他年纪大一些就直接跑去学武,再出现之时浑身血气,谁敢让这样的人做家主? 他于是指了谢游,只偶尔在背后做些谢游不敢做的决定。 谢洵放下手里的斗篷,解下腕间的黑金短带,「你见我的第一面,是有人要我去杀柳浣。」 第166页 不过阴差阳错,他自己的命倒是差点折在那里。 沈弗辞「哦」了声,「安氏吧。」 此事不消多想,在柳浣还未出现之前,能这样恨她不希望她出现的,也只有柳浣的嫡母安氏了。 谢洵点头。 她果然知道。 谢洵手中仍握着那条黑金短带,说话的功夫便扬手随意地扔到了炭盆之中。 沈弗辞看着那黑金短带燃起,翻身打了个哈欠,迷煳地道,「还是和我吃吃喝喝的懒日子好,长鄢觉得呢?」 这是要他选择。 谢洵看着她,过了半晌「嗯」了声。 这一次,沈弗辞说得对。 床上的沈弗辞弯了弯唇角,觉得心思疲惫,没多久便迷迷煳煳地睡去了。 第124章 除夕白天,沈弗辞带着谢洵进了宫,本是想着让沈颂见见他,没想到沈颂一见谢洵脸就沉了下来。 一边的元公公笑啊笑的,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沈弗辞茫然地看了双方一眼,最后问谢洵,「怎么回事?」 谢洵没回答,自己拽了垫子在沈颂面前坐下来,低头看了下沈颂自己一个人下的棋局,然后直接伸手下了黑子。 沈颂捏着手里的棋子,抬头厉声问,「谁让你动的?!」 沈弗辞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着一边的元公公朝她笑了笑,她想了下觉得也没什么,她真豁出脸面求情,沈颂也不会为难谢洵。 谢洵只道,「该你了。」 沈颂瞪了他一眼,下意识下了白棋,棋子落下又觉得不对劲,「你敢命令朕?」 谢洵低头看棋,听他说话混不在意地说,「棋摆在这里不就是给人下的?」 啪的一声,谢洵下了一子。 「那也不是给你下的。」沈颂也跟着下了一子。 谢洵轻嗤,「除了我,谁陪你下棋?」 沈颂:「皇姐啊!」 沈弗辞轻轻嘆了口气,站在元公公身边闲聊似地说,「我这棋下得真是不行,还得勉强自己下得多了就能精进,结果越下越烂,真想将自己这手摺了。」 沈颂抿了下唇,飞快地扫了眼沈弗辞,只见她抬头望天,一副没看见他扫视过来的目光的模样。 谢洵似乎是笑了声,声音不大,但实实在在地勾起了唇角。 沈颂皱眉,「下棋不专心,看你走得这一手,烂!」 沈弗辞笑意坚持不住了。真是熟悉了,小皇帝都会对她指桑骂槐了。 沈弗辞捅了捅一边的元公公,小声问,「到底怎么回事,他们见过?」 谢洵就算是再胆大包天,也不至于对没有见过面的皇帝这样说话,唯一的可能便是二人之前就见过面。 小皇帝没有反应,元公公便将事情的前后都说清楚了,沈弗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说着,她看向了小皇帝的背影。 她着实没想到小皇帝会去见谢洵,他去见谢洵当然不是为了谢洵,而是为了她。 这……可真是个好孩子。 小皇帝最后竟然输了。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看起来极不服气。 谢洵不管这些,赢了就是赢了,不管是他技术高超,还是对方心不在焉,总之他能赢,就不会违心输。 沈颂的气也消了大半了。 谢洵的事情他后来也知道了,只是对于对方这种莫名消失的举动觉得有些恼怒。 若谢洵真的被囚,无法传递消息也就罢了,可他就是诚心不吱声。 沈颂推了把棋局,将棋子推乱了。 不高兴。 沈弗辞看着眯了眯眼睛笑道,「长鄢的棋已经下得这么好了吗?」 开始给他递台阶了。 谢洵也没矫情,直道,「一般吧,这东西也得看运气,比如对方今日心不在焉。」 沈颂抬眸看他。 谢洵与他对视,觉得这小皇帝有那么几分锐利,沈弗辞进宫前同他说的那些让他让着些小皇帝的话怕是说错了。 皇帝怎么会需要别人让呢? 看别人脸色长大的小皇帝,最清楚自己皇帝的脸面值几句好话,也最知道一张脸皮下能有多少张面孔,所以他不需要别人让,更不喜欢别人让,不喜欢他们将他当成可以所以煳弄的孩子。 谢洵看他,问,「陛下输得服气吗?」 沈颂沉默半晌,才道,「不是你多厉害,是朕今日不专心。」 谢洵点头。 小孩子们,好胜心重是正常的,往前倒十年,他比小皇帝还好斗。 「那陛下下次争取赢我吧,这次就别惦记了。」谢洵说道。 一边突然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声,谢洵和沈颂二人都不解地看向发出声音的女孩子,就见着她反而笑得更凶了,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干脆放声大笑。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人,和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一本正经地坐在一起互相怄气。 怎么能不好笑呢? 有什么好笑的? 沈颂神色变得有些奇怪,看了眼谢洵,「皇姐总这样吗?」 谢洵看了眼,淡淡道,「是啊。」 沈颂垂了头,「你们还是少进宫吧。」 谢洵歪头看他,见少年天子嘆了口气说,「朕怕。」 「……」 谢洵没嘆气,就是表情一言难尽,搜查刮肚地才找出来一句安抚眼前的少年的话,「习惯就好了。」 第167页 不如不说。沈颂心想。 谢洵说话真是要噎死人了,还是朝堂上的大臣好,说的话虽然假但是好听。 …… 从宫里出来后二人回到了公主府上,沈弗辞迈着悠闲的步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看哪里还需要挂上红色的灯笼。 夜色渐深,天空黑漆漆的,公主府里难得有些热闹,四周不时传来零星的炮仗声,只是时辰还未到,现在多半是小孩子闹着玩儿找个乐子罢了。 「公主,府外有人求见。」下人过来道。 这个时候什么人会来? 「将人领进来吧。」沈弗辞说道。 下人带进来的人披了件黑色的大斗篷,兜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到了沈弗辞跟前,他方才伸出手将头上的兜帽取下。 「公主。」 齐贺。 沈弗辞很是惊喜,目光上上下下地将齐贺扫视了好几遍。 他走得这一个月几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黑了些,人也壮硕了些,看着还不错。 沈弗辞叫人端了杯热茶给他。 「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进京。」年关的时候,京师关卡都较平时严格不少,齐贺竟然会挑这个时候进京。 齐贺颔首道谢,喝了口热茶,方觉一身寒意散去不少。 「这个时候进京虽然麻烦了些,但只要进来了,也就安全了。」反倒是这个时候一直游荡在外面,才容易被人发现。 「公主,徐州的事情……」 「徐州的事情晚点再说吧。」 沈弗辞摆摆手,笑道,「几年的旧事了,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先让小蝶带你下去沐浴更衣,吃点东西,我看你一路风尘僕僕的,想来也歇不好,先歇歇再说吧。」 齐贺的话都到了嘴边了,看着沈弗辞脸上的笑意又咽了下来,手指捏紧了杯子,「嗯」了声,「多谢公主。」 下人把齐贺带走,沈弗辞椅子还没坐热,便又见着个下人匆匆而来。 「公主,又有人求见。」 怪了。沈弗辞想。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来见她? 第125章 「到底是公主的地方,公主这里可比臣那里热闹多了。」 沈弗辞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谁,一抬头就见着一袭青衣的方轻言款款而来,他在堂前停住,抬手施礼,「公主,又是许久未见了。」 沈弗辞笑了下,「方大人每次见我的说辞都是一模一样,真是连敷衍得很。」 方轻言笑了,「我可没有敷衍公主。」 沈弗辞见他不提什么事情,叫人上了茶之后便主动问道,「不知道方大人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这回不是齐贺要他传话了,毕竟齐贺本人现在就在后院之中。 方轻言一笑,「臣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孤家寡人,在这合家团圆的时候,一个人越待越觉得冷清,想着公主这里人多,又不必在宫里守夜,就来这里凑个热闹,也省得一个人无事可做。」 沈弗辞扫了他一眼,「难道你不是为了齐贺而来?」 方轻言闻言愣了下,眼中诧异一闪而过,「他回来了啊。」 方轻言竟然不知道? 沈弗辞有些惊讶,「你还当真是来我这里守岁的啊?!」 方轻言笑了两声,「那是当然,公主这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说完他顿了顿,「齐贺之事公主也不必太过惊讶,毕竟我们二人关系也不大好,除非必要,他的来去都不会告诉我,上次告诉我也不过是叫我给公主传个话,免得公主忧心,现在他回来第一时间就来见公主而不是知会我,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也可见在他心中,公主比我要重要。」 沈弗辞看了他一会儿,她实在猜不透方轻言此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既然人都到自己面前了,她也没有赶人走的道理,正如方轻言所说,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多添一副碗筷的事情而已,至于齐贺…… 方轻言沖她笑了笑,「既然齐贺在这,还希望公主能让我留下来,虽说关系不大好,可臣心中到底还是惦念这个弟弟的,碍于公主在场,他也会收敛一些。」 「守岁当然是越热闹越好,」沈弗辞低头喝了茶,告诉他说话不必这样客气,随即又说,「齐贺这人面冷心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 方轻言闻言点头,「公主说的是,他这人确实一贯如此。公主也不用为难,况且他不会对公主如何,」他指指自己,「他只会为难我而已。」 也就是亲兄弟才能这样了。沈弗辞心想。 …… 京师除夕之夜很是热闹,街上到处都是行人,街边都挂满了灯笼,将街上照得极为明亮。 沈弗辞掀了帘子,笑眯眯地看着外面,偶尔有行人认出她来,她会笑着点头回应。 「公主出来看焰火吗?」有人在马车边问道。 「是啊。」沈弗辞笑着点头。 「公主往年好像都不出来。」 「宫里出来怪不方便的。」沈弗辞认真地同街边人说。 京师每年除夕夜都会有焰火,沈弗辞往年是不出来的,她在宫中,出来进去都得经过禁卫。 街边百姓也没想到自己的话被公主听了去,听了就听了,公主竟然还回答了,一时看着那马车行驶而去有些发呆。 这……感觉公主好像越来越好说话了。 第168页 怎么跟那些富家小姐不一样? 车帘将内外隔开。 车厢内除了沈弗辞,还有在一旁侍候的小蝶。 小蝶下车买了份还热乎的糕点,小心翼翼地拿起来递给公主,「公主,我们真的要去看焰火吗?」 「不去,」沈弗辞对她说,「京师的焰火是城南一家老字号承办的,十多年了没有丝毫变化,没什么可看的。」 小蝶眨眨眼睛,「公主往年不是不出来吗?」那些百姓都是这么说的。 沈弗辞敲了下她的头,「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以前时跑出来一次,后来觉得没意思就不再出来了。」 小蝶摸摸额头笑了,「那公主就是出来熘达一圈吗?」 「是啊。」沈弗辞点点头。 小蝶也点点头,「真好,百姓都认得公主,也都愿意跟公主说话。」 她以前在奕县待着的时候,不是没有有钱人家的小姐的,只是大多眼高于顶,不愿意跟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混在一起,就连说句话都仿佛施捨似的。 但公主不一样。 公主是公主,可比那些小姐们高贵多了。 可是百姓愿意跟公主说话,公主也愿意跟他们说。 小蝶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公主很好很好。 沈弗辞撩开车帘看向马车外面。 这样其实就挺好。 天子坐朝堂,就该高高在上,离得远了,人们心里才知敬畏。 而她不一样,她本就入民间,就该和百姓相连,离得近了,人们才知道皇室如何。 沈弗辞敲了敲车壁。 戴着斗笠的车夫回过头来,稍稍抬了头,便露出那张俊脸,「干嘛?」 「酒坊卖出去了,你就不想看看现在怎么样了?」沈弗辞问他。 还能怎么样。 谢游的做事方式谢洵再熟悉不过,所以他也没打算再继续做什么,不过要是她想看,那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也可以。」谢洵说了句,马车一拐,拐进了浅巷之中。 到了地方,沈弗辞下了车。 酒坊还是那个酒坊,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门匾的右下角多刻了「醇香楼」三个小门口多了两个清俊的小哥。 那两个小哥一见那马车便知道其主人贵不可言,他们自来这里起,做得第一件事情便是先将这京师大大小小的布庄和首饰成衣店都逛了遍,有些贵门小姐从不出门,单记长相怕是未必能分得清所有,但看穿着打扮还有行走的马车装饰就又多了几分底气。 两位小哥一看眼前的人愣了下,立刻就认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一人悄悄离开,另一人则上前来。 「公主殿下。」小哥连忙施礼道。 谢游把他们教得极好,行礼不卑不亢,很有几分风骨。 谢洵走之前虽说也不错,但因他并不真的是在做生意,又是那荣犀在前头看着,多少有些清高倨傲。 现在就好多了。 「好啊,你们还敢来!」 酒坊里面突然传出一道气势汹汹的怒吼。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意外的话,我会尽量在这个星期完结,写得慢的话,可能会多拖个几天。 第126章 那个冲出来的青年可不就是前段时间刚吃了亏的谢游。 「我就说这酒坊的老闆怎么藏头露尾的,就是不肯见我一面。」 谢游刚接手酒坊没多久就发现了点端倪,当即就把那上了年纪的伙计和帐本全都翻了一遍,这才确定了这位背后的神秘人。 「三叔,」谢游露出白森森的牙,「你这样做是否太不厚道了些?」 平白无故诓了他不少银子,还让他在沈弗辞那里欠下了债,方得慢慢去还。 谢洵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像是他说出了什么风言风语一样,「你几时见过商人要讲厚道的?」 谢游神情一滞,「你真是……」 说着他余光看到了一边憋笑的沈弗辞,咬牙道,「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男子也是这样,胳膊肘往外拐。」 本是谢洵来笑话谢游的,谁知道这么一句话 反倒是谢洵觉得被笑话了。 「少胡说八道,」谢洵对他说道,「自己无能,被人钻了空子,怪不到别人身上,今日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你是我三叔!」 「商场之上无亲眷。」 谢游目瞪口呆,旋即嘆了口气。 他真的是认了,想当初谢洵一指将他推出来做生意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这人真的是没有一点长辈的自觉,净想着坑别人。 家中后辈竟还有人羡慕他,鬼知道他过得什么日子! 这日子爱谁过谁过! 眼看着谢游都要发飙了,沈弗辞突然笑了笑问,「云安,今年除夕,你要不要去我和你三叔那儿?」 谢游瞥了她一眼。 这俩人还没怎么着呢,就变成「她和三叔那儿」了。 这么想着,谢游抬头一看,谢洵果然开心了,只是开心得不大明显,眉头稍扬,但如他这样熟悉谢洵的,只看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算了吧,」谢游才不去凑这个热闹,他现在宁愿没认识过这俩人,日子好歹过得顺心些,「我这好酒好菜的不好吗?而且除夕之夜,我这客人当真不少,数钱数不过来,谁乐意去你们那儿啊。」 第169页 有些有钱人家愿意一家子出来吃,有些想在家待着的,便叫人提前来这儿订了菜,等到时辰差不多了,就派家中小厮过来取。 还当真是挺忙的。 谢洵看他一眼,而后点头道,「确实。」 当然不是对谢游说,是对沈弗辞说。 沈弗辞看着两人笑了笑,「那好吧,不过公主府的饺子是御厨做得,和外面的味道不大一样,你要是懒得来我就差人过来送一份给你。」 谢游眼睛一亮,美食他吃过不少,御厨做得确实没吃过。 沈弗辞弯了弯唇角,「那就这么说定了。」 …… 回府之后,沈弗辞叫了公主府所有人来,在前院里摆了桌子叫人一起用饭。 府里暂住的几位年轻公子算上宋湳都是读书人,这样好的时候,又喝了点酒,难免生出些外露的情绪来。 沈弗辞知道压抑不得,就叫小蝶拿了纸笔来,笑眯眯地对他们说凡有所想皆可做文章。 「我这里没什么忌讳,写得好的我替你散发出去,写得不好就压在我这,各位尽兴就好!」 读书人疯起来真的是吵闹,沈弗辞就支着头看着他们笑,方轻言觉得有趣,见有人论理吵了起来,挽起袖子拎着酒壶就沖了上去,气势汹汹的模样还将宋湳等人吓了一跳。 沈弗辞哈哈大笑,「读书人真是有趣。不过你们可不能跟他们学……啧,一会儿功夫,都骂到尚书头上了,今天这些『大作』怕是真的一个都流传不出去了。」 不过这样的大胆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她身边坐着的沉默不语的两个人,是这个院子里唯二的两个武人。 齐贺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些闹腾起来的文人。 文人还能有趣,至少说明现在还是国泰民安的时候,若有朝一日,国乱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就当真快活不起来了。 他看向中央的方轻言,笑着拉住对面文人的衣襟,质问他,「你觉得你说得比我好?来,跟我比一比!」 他少有见到方轻言这样开怀的时候。 那几个文人一开始见到他还有些拘谨,怕在这位朝臣面前说错什么话,但随即又发现方轻言说起话来比他们还要大胆,就渐渐放开了辩论。 谢洵倒是没说些什么,只是看着沈弗辞一味地添酒皱了下眉头,「你……」 沈弗辞摆摆手。 算了。开心就好。 夜色越来越深重,在某个时刻,黑漆漆的夜空突然被点亮,将公主府几乎全部照亮。 醉倒的人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歪在椅子上,就连方轻言都靠在椅子上,眼神迷离。 「公主,你这府里,真的,太热闹了。」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 沈弗辞自己也趴在桌子上不动弹了。 一边的齐贺将地上的人扶起来,跟着下人一起将人送回去,彼时沈弗辞还目光清明,谁知道他刚走没多久就熬不住了。 早知道就会这样。 谢洵认命地提着她的胳膊将人横抱起来,怀里的人闭着眼睛在他怀中蹭了蹭脑袋,嘴里蹦出来一个「困」字,而后便睡着了似地不再说话。 谢洵抱着人往回走,经过空旷的花园之时,他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抬眼看向眼前停住的人。 齐贺。 齐贺扫了眼他怀里的人,她还无知无觉地歪头靠在谢洵的肩膀上。 紧接着目光上移,齐贺看向谢洵。 两相无言,谢洵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你有事?」 齐贺背着手,「数月不见,变了不少。」 他的视线在二人身上转过一圈,换谁都明白他这是在说什么。 谢洵抱着人从他身边走过,「没什么变化,以前如何现在还是如何,」在经过齐贺身边之时顿了顿,半点不客气地说,「倒是你,越来越怯懦。」 心中有事便会忧愁、会怯懦、会恐惧。 齐贺喜欢沈弗辞的事情他心中清楚,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只是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谢洵也渐渐看出来齐贺远不如他看起来那般果敢。 齐贺目光一沉,声音冷了下来,「我跟你不一样。」 他自小在黑袍军中长大,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卫皇室,这是他的责任。 至于公主,他不该肖想,也不能肖想。 谢洵嗤笑,一阵见血地说,「自己将自己摆在了低位,自以为是,就不要怪别人看不到你。」 「你……」 齐贺一怔,大概是没想到谢洵会说出这样的话,于是扭头去看他。 谢洵心情好,瞥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你跟我差在哪儿,不过是敢与不敢,等你想通了或许还能来跟我争一争。」 话落,谢洵带着沈弗辞回了后院。 身后只留下齐贺孤身一人留在原地。 他先是觉得好笑,谢洵竟然还想让他争一争,而后又觉得怅然,谢洵如此不过是知道他不能罢了,所以捡着重要的地方戳。 这样恶劣啊,沈弗辞喜欢他什么呢? 回到前院,方轻言还趴在桌上,门外来送他回去的车夫已经到了。 方轻言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不能住在这里。 齐贺帮着车夫将人抬上了马车。 撤回手时,方轻言突然抓住他的袖子,「弟弟……」 第170页 我不是你弟弟。这句话却没说出来。 齐贺看他一眼,而后将自己的袖子从方轻言手中一点点地扯了出来。 「送他回去。」 …… 「醒了就别装了。」谢洵目光看着前方,推开了房门。 这就被发现了? 沈弗辞眼睛睁开一条缝,正想仔细观察下,就见着谢洵突然低了头。 目光骤然相对,沈弗辞眨了眨眼睛,「这么快就发现了啊。」 她往上挪了挪,让自己的手臂能够够到谢洵的脖子,好挂得稳当些。 「我习武,」谢洵对她说,「对人的唿吸变化都很敏感。」所以她但凡有所变化他都能感觉到。 「真是厉害。」沈弗辞郑重地点头。 不过说完,她又反应过来。 齐贺也是习武的,既然如此,是否也一早发现了她早已清醒的事情? 但是……这样也好。 沈弗辞心想。 沈弗辞不肯下来自己走,谢洵就只能一步步把她抱到床上去,放下的时候沈弗辞还在想齐贺的事情没及时撤手,谢洵也不催她,手撑在床沿上就这么看她。 沈弗辞回过神来与他对视两眼,问,「你欺负他干什么?」 谢洵蹙眉,不悦地问,「谁欺负他了!」 「你说的那话不就是在欺负他?」 「我说那话就是在欺负他?不说清楚他还一直以为是我勾的你,真是没出息,」谢洵松手直起身子来,他真是冤死了,「你不会想为他出头吧?」 沈弗辞眨眨眼睛,很是无辜地问,「难道不是你勾的我吗?」 谢洵一噎,「我堂堂一个大男人,你……罢了罢了,早睡吧。」 他实在懒得与她计较这些,他人都在这了,此时在说这些岂不是显得有些做作? 沈弗辞笑笑,还想要说些什么,就见着刚刚还空无一人的院子里,突然出现一名黑衣暗卫。 「公主,有人去了周家。」 第127章 相比较于隔壁的公主府里,周江延的宅子就显得格外的空旷与寂静,年龄大了的老奴在门放里面挨着暖炉睡着了。 屋子里的烛光晃动了几下,噗地灭了,屋子里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门房里的老奴还浑然不知,他动了动身子,嘴里嘟囔着什么,头一低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色之中,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悄推开窗子,而后翻滚入内,手中一把短刃匕首,一步一步地悄悄靠近被纱帐掩住的床。 来人用匕首挑开纱帐,看到了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男子,此人正是重伤不愈的周江延。 上峰传话,此人伤势严重,趁此机会要了他的命。 确认身份之后,匕首便如同雷电一般迅疾而下,然而在匕首即将没入周江延的胸膛之时,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睛,而后翻身一滚,一脚将匕首踢开。 他没事!消息有误! 来人眼中大骇,紧接着那周江延翻身而起,自床底的缝隙之中抽出一把长刀朝他飞掠而来。 …… 周江延遇刺的消息立刻传入宫中,紧接着一众大臣也都收到了消息。 除夕之夜,熬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好不容易可以躺下休息了,谁知道又突然有人刺杀周江延。 这可是京师! 天子脚下就敢行这等刺杀之事,岂不是将他们都视作无用之人! 小皇帝尚且不懂,只是听说周江延遇刺有些担忧,但问了两句知道还活着也就没再问了。 然而底下的大臣脸色都非常难看。 周江延自打回了京师之后,府邸周边也是有禁卫的,可行刺的人却直接绕过禁卫进去了,而且还刺杀成功了,这是何等的狂妄与嚣张。 以后若是想要对付他们,是不是也如现在一样简单? 而且,再说那周江延,活着又如何? 御医连夜出府,从周江延那里回来之后面色忧愁。 「本就重伤未愈,上次去见脸色好了一些,尚且可以睁开眼睛了,这次怕是……还好他那老奴反应过来,替他挡了那么一下,否则怕是命陨当场。」 御医嘆了口气,摇头说,「且看能不能捱得过今夜吧。」 「捱过去便能好吗?」有官员问道。 「好什么呀,」御医说道,「就算是捱过去,怕是短期内也醒不过来,只能拿人参吊着一口气,等到什么时候身子垮了受不住了,就真的药石无医了。」 御医又嘆了口气,「才二十多岁啊。」 四周的人也不再开口,仿佛都跟着御医一起嘆息这曾耀眼的年轻人即将陨落之事。 …… 西北军营—— 天未亮之时,一道修长略显单薄的身影出现,他怀里抱了捆草,随手扔在手边的马槽里。 肚子咕噜叫了声。 无力地摁住肚子,自怀中拿了个存下来馒头,只是现在都有些冰冷了。 但填饱肚子事大,再讲究也得有命享受。 荣犀一边吃着一边想。 沈弗辞这真的不是在诓他吗? 他借了个假身份,入了西北军营,这里以前是周毕麾下,不过自周毕去了奕县之后,便换了人管,有人早忘了老将军,有人还记得。 而他混进军营已经快一个月了,沈弗辞交给他的那个人名他打听了遍也没找到。 第171页 「干嘛呢!」 有人自另一边冒出来,「让你餵马,你怎么餵上自己了?!」 这人是姓陈,是个餵马的老兵。 而荣犀,现在就是个餵马的小兵。 荣犀把馒头咽下,「饿狠了,」然后抱着草料铺入一边的马槽中,「这马饿会儿不会死,我会,我要是饿死了你一个人也餵不过来。」 西北边军的马场分南北两个,不过幸好他这边是北马场,原来的旧马场,马还比南边的少一点。 姓陈的老兵哈哈地笑了起来,「偷懒就偷懒,还说的那么好听。」 荣犀无力地扯扯嘴角。 天地良心。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你现在可比我当兵的时候好多了,当年那可正是战乱的时候,尸骨遍地,又格外的冷,晚上睡觉都含着冰碴子,第二天起来,保不准身边的人就冻死了,好一点的也得扒一层皮。」 「当时几个兄弟虽然都是不怕死的,但都怕自己一死,家里就没人照料了,说好了自己要是死了,就把兄弟的爹娘当自己的养着。」 这男人说了好几次了。 荣犀点点头,他都知道这人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然而他话题一转,又道,「现在这样多好。我宁愿在这儿餵马,也不愿意再过那样的日子了,一辈子当个餵马的也挺好。」 荣犀跟着笑了笑,「现在能活着就好。」 说到这对面的人嘆了口气。 「可惜了,我当时有个要好的小兄弟,没回来,后来仗打完了,我拿了他的东西回他家去,想着替他照看父母,结果他父母年纪大了,生了场病也都没了。」 「我无父无母的,也没来得及替他尽孝,就干脆跟着他家的姓了,就当做是他家人还在了。」 「快点餵马!」 军营里的宋先生来了,是军师身边的人,总是替他们传话。 「凡犀,你小子又偷懒!」 荣犀嘆了口气,「我姓房。」 这是他借用的别人的姓氏。 宋先生懒得多说,在这里多待一刻仿佛都会脏了他的鞋似的,「这种人怎么进的军营……还有他那舌头,怎么回事?」 说了姓房,但没一次念对,登记军册之时也直接写错了。 老兵司空见惯了,「南方来的,好几年了一直就这样,被他叫错名字的不知道多少,登记错的也不少,干脆就这样了,我们这种打杂的兵也不计较这些。」 荣犀看了他一眼,「怎么,他也叫错了?」他顿了顿,「宋先生说你不是姓陈吗?」 老兵「嗐」了声,「陈,程,到他嘴里都一个样子。」 荣犀似乎愣住了,「那你其实姓程?」 老兵点头,「陈也行。反正都不是我的姓,爱怎么叫怎么叫。」 荣犀又问,「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老兵睨了眼,「程工啊,问名干什么,直接叫哥啊,叫我名老子非得给你头上一拳,没大没小的。」 荣犀勐地跺了下地,把程工吓了一跳。 然而他还未消气,又狠狠地跺了下地,跺了下地。 谁知道他要找的人一直就在他身边呢! 程,陈,谁能想到有个舌头捋不直的将他的姓氏叫成了陈! 一群煳涂蛋! 名字是可以胡乱叫的吗! 这么群煳涂的凑到一起,难怪西北边军没了周毕不堪一击! 程工皱眉,「你是不是脑袋被马蹄子踢了?」 荣犀回头,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正色道,「程将军,实不相瞒,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程……将军? 若有外人在这,非得笑掉大牙不可。 然而程工的嵴背慢慢停止了,迷茫的眼中渐渐透露出不可思议的光来。 荣犀一见,便知道真的是他了。 白白吃了这么久的苦,他日后非得跟沈弗辞好好说道说道才行! 不过现在—— 他看向眼前的人,咳了咳,收敛好自己之前那副混样,拿出了令牌,道,「奉陛下之令,还请将军助我。」 第128章 「他找到程工了,虽说费了一番功夫,但好歹结果是好的。」 沈弗辞将西北传回来的信扔进了炭盆之中,这批人她上一世不知道,而沈颂也是后来得知,只是留给他的时间太短,还没等人找到,叛军就已经进了京师,即便找到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接下来就要看他怎么用这么些人了。我们已经给了他最大的助力了,想来他也不需要我们再做些什么了。」 谢洵闻言道,「以他挑拨离间和隔岸观火的能力确实不需要再需要别人帮忙。」 沈弗辞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人就记着他的仇。」 不过记仇也得有仇可记才行,所以沈弗辞也不会为荣犀说话。 「希望他的动作能快一些。」不要让战火烧得太广。 …… 荣犀果然不负众望,仅七天的时间,沐真手下的部落半数倒戈,一举将沐真从高位之上拉了下来。 这场内斗结束于大王子荣犀出其不意地反攻,紧接着西夷王重病缠身,一切政事全部交由荣犀处理。 到底是否真的重病,怕是只有西夷人自己知道了。 西北突然出事,留在京师的使臣也都纷纷收到了消息。 第172页 不久前他们还在京师趾高气昂地等待着中原朝廷给他们一个解释,如今西北的天突然变了,消失不见的大王子回来了,所有二王子所做的事情大王子全部予以废除,这也就代表着他们从西夷的使臣变成了西夷的叛臣,一夜之间地位颠倒。 而他们刚刚得到消息不久,京师府尹亲自带人围了京师里的驿馆。 「我们是西夷特使!是西夷人!如今两国尚未和谈完成,你们竟敢这样做!」 京师府尹陈暨前些日子才在京师出过风头,眼下他一带人出现,不少百姓都跟着出来看。 陈暨心怦怦地跳,他还未曾这样被人瞩目过,清了清嗓子道,「尔等也敢自称特使!私冒特使身份、勾结西夷叛臣、妄图破坏和谈!幸而我朝陛下英明,特通信于西夷大王,这才识破了你们的阴谋!」 他话一落下,四周的百姓立刻发出了叫好声。 「原来是假的特使!」 「我就说来和谈的人怎么这么嚣张,难道一个蕞尔小国还看不起我们不成!」 「陛下英明,陛下英明啊!」 陈暨当即下令将人抓了起来,又防止其胡言乱语让人直接堵了他们的嘴,做完这一切,陈暨擦了擦自己的额头,四周叫好声中他还听见了自己的名字顿感惭愧,他可只是听命行事,其他一概不知,这还要多亏了柳太傅,让他一定记得要喊出「真相」。 四周百姓还想要问些什么,陈暨抬抬手让他们安静下来,「各位,今有西夷人假冒特使进京,乃是与西夷内部叛臣相通,意图破坏我朝与西夷的百年之好,其心可诛,此事陛下万万不会容忍,大家尽可放心,我朝绝不会任凭此等鼠辈胡作非为,西夷亦会将此等人交予我朝处置!」 说完他拱拱手,「本官这就回去办案了。」 百姓拍手叫好,陈暨也是满脸笑容地离开。 街尾,小二端上热茶,沈弗辞抬头笑笑,「谢谢。」 小二立刻笑着说小姐客气,然后下去了,虽说这姑娘带着幂篱看不清脸,但开口这样温柔的小姐一定也是极其美貌的,就是这声音有点耳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陈暨这回可是出了不小的风头,听说柳太傅亲自提点过他。」 沈弗辞看着街那边的动静,看着陈暨笑得满面春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陈暨,说他煳涂,做起事来真是利落,说他不煳涂,却也掺和进了柳正与李安唐的事情之中。 坐在沈弗辞对面的是有段日子未见的肖世骞,以及刚见过不久的方轻言。 沈弗辞在他二人之间扫视,不知道方轻言是如何搭上的肖世骞,又是如何让他相信自己的。 「那算什么提点,」肖世骞说话越发放肆了,「不过是借花献佛,给陛下看看罢了。」 说起来,柳正当真觉得陛下能够做好陛下吗?毕竟现在还是个孩子,就是肖世骞自己说,也难以完全说服自己。 不过柳正这样来回倒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这一次,他们彻底将李安唐那边堵死了。 方轻言笑了笑,「柳太傅做学问不错,做官却差了点。」 肖世骞看他一眼,却并无责备之意,「年纪轻轻,还真是敢说。」 沈弗辞笑了起来。 「正年轻的官员就要像方大人和肖大人这样敢说才行。」 肖世骞轻嗤,「所以我现在被贬成了个闲散官员。」 方轻言点头,「我也是。」 肖世骞对着他摇头,「你不一样,我是降职,你这是原本就不高,现在还没升上去呢。」 方轻言大笑,「是是是,是我官职太低了。」 三人玩笑够了,外面街上看热闹的人差不多也都散了。 肖世骞喝了口茶,「公主现在,不,之后有什么打算?」 他原本以为是公主还没想通,所以给她时间想想,免得哪一天突然被人掀了位子还茫然着没找着头。没想到她是早就想了,想得还比他远一些。 所以现在,他又来问她什么打算了。 方轻言也扭头看向她。 然而沈弗辞却摇了下头,「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李家虽然势大,但想要一举剷除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为什么上一世周江延能轻而易举地攻入京师? 她没说下去。 方轻言诧异了一瞬,想了想问道,「公主是哪里没想通吗?」 「是啊,」沈弗辞道,「要想通这件事情,恐怕还得等一个重要的人出现才行。这是我想的,也是陛下想的。」 而这个人,或许很快就要来了。 …… 沈弗辞回了公主府,齐贺将他找到的东西留了下来,自己已经回了黑袍军,沈弗辞曾询问是否需要她帮助,齐贺只是摇头。 「公主不能帮我一辈子,放心,他们没有足够的证据处置我。」 沈弗辞想了想,「也是,你总是要出现于人前的,」她说着将一块手令交到他的手中,「陛下手令,待到你需要的时候拿出来。」 齐贺接过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第129章 齐贺留下来的东西是徐州府衙的帐目。 这些东西沈弗辞不通,便交给了谢洵去看,他们二人分坐两边,谢洵看帐册的功夫沈弗辞就在回想齐贺的话。 第173页 …… 「徐州当年的民乱其实并非仅是民乱。当地的县令以筹措民资为藉口,向百姓横徵暴敛了一大笔钱,徵收的过程之中死伤了一些不听话的百姓,引起了民怨民愤,百姓便想办法伙同山匪清洗了县衙。」 齐贺到达徐州以后,四处走访,查探当年的事情,当时百姓忍无可忍,便是想着铤而走险,先宰了县衙里的官员再说。 「不过当时县令逃了出来,不仅逃了,还一封急信抵达京师,这封信到了何处无人知晓,但急信寄出不久,一封以徐州县令为名的急奏直达天听,但当时这个县令已经在山中被山匪发现,一刀毙命。」 齐贺将一张供词交给了沈弗辞,「这是当时参与此事的陈大的供词,当时他也在暴民之列,只是地位低,所知有限,但应该不会有假。」 事情到此,再继续发展,不过是朝中派兵平定地方民乱,指派官员接手徐州的烂摊子似乎也就该结束了。 就连齐贺都差点没发现其中的问题。 「陈大说,山匪与百姓合力扳倒县衙之后,承诺山匪拿走县衙一应财物,百姓分文不取当作报酬。」 然而,事情却并非这样简单的结束。 「山匪在县衙内没有找到任何财物,前一天甚至还在敛财,第二日便空无一物。」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 「山匪怀疑百姓内出了问题,有人想要趁机窃财,于是双方起了争执,事情越闹越大,甚至波及到了周边府县,这才是后来宣王进入徐州后平定的民乱。」 齐贺摇摇头,「我查不到那财物到了哪里,只能拿回当年陈大藏起来的帐册。」 他原本只是觉得父亲的死非比寻常,没想到却牵连出这么一桩事情,这让他越发怀疑齐勇的死并非意外。 这些时隔多年他能发现的东西,也许在当时齐勇就已经有所发现。 急奏出自谁手其实并不难查。 沈弗辞想着,当时上奏的这件事情的是吏部的一位侍郎,后来这位侍郎犯了错,被贬至地方做了个小官。 凑巧的是,他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姓宋的男人,这个男人虽然少有人认得,但却在五年前宣王离京之时碰巧露过一次面。 这件事情,肖世骞这样为官久了的记得很是清楚,所以叫他去查也不会太过困难。 所以急奏是出自谁手并不难猜,只不过是时至今日没有任何证据而已。 肖世骞查出此事的时候冷眼道「一个安稳做了快二十年王爷的人,果然不是什么安分之辈。」若不然最初朝中派去的刺史也不会自己「重病」了。 沈弗辞觉得有意思,「肖大人,宣王,也就是我皇叔,如今正是壮年,有军功在身,为人也多得赞誉,你不觉得他才是当皇帝的最好人选吗?」 这番话换个人说怕是吓坏了。 可肖世骞不怕吓,沈弗辞也不怕。 「宣王有功不假,但陛下已经荣登大宝,再有旁的心思便是罪大恶极,更何况以宣王的身子……」肖世骞顿了顿,难得的想到眼前的是个姑娘家。 沈弗辞则催促道,「说啊。」 肖世骞心道算了,她也不是什么普通女子,「谁都知道,宣王落下病根,此后体弱多病,无法行房,也没有子嗣。」 这样的人,便是惊才艷绝、功勋压身,也登不上皇位。 「原来如此,」沈弗辞道,「那还真是可惜。」宣王之事至少要追溯到快十几年前了,这可不是她会知道的事情,她同这位皇叔可是极不亲近。 这有什么可惜的? 肖世骞没将她的话当回事,他总觉得这位公主有时游离于世间之内,好像什么化外之人一样。 「难怪心有不忿。」沈弗辞又道。 肖世骞沉默地点点头,想着他看人可能还是欠缺了些,她一点也没有觉得可惜。 …… 沈弗辞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肘下的小几。 凭空消失的财物去了哪里呢?又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为什么她那位皇叔从徐州回来之后,便直接去了封地? 虽说成年皇子都会被分封出京,但宣王因身体原因,一直是在京师之中休养的。 身边谢洵不知何时翻完了帐册,见她神游天外便合了帐册在她身侧坐下来。 他发现沈弗辞最近走神的时候越来越多,人好像也瘦了些。 瘦了? 谢洵伸出手在她的腰身那里比量了一下,似乎是瘦了些。 前些日子小蝶给她量身的时候还提了一嘴。 沈弗辞正想事情呢,突然被人碰了一下腰,扭头一看正看见谢洵神情严肃地盯着她的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咳。」沈弗辞咳了下。 谢洵掀了眼帘看她一眼,「回神了?回神就来说说帐册的问题。」 沈弗辞点点头,又插嘴问道,「你刚刚在看什么?」 谢洵拿过帐册的手一顿,不搭理她,直说道,「徐州那几年的税收不对劲。」 「我知道,太多了。」沈弗辞道。 「不是这个意思,」谢洵摇头,「收得虽多,但用上了也没什么,可我怀疑那几年的税收根本没动过。」 谢洵点了点几处,「这里修缮建造的记录可能是真的,但数额有差,你可以叫人去查证一下。你的问题,等到查证了,或许就能解决了。」 第174页 「好,」沈弗辞将谢洵提出的几个地方折好,思索着将这件事情交给谁去做,把帐册合上,见谢洵要起身,又问,「长鄢,你刚刚在看什么呢?」 谢洵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什么看什么?」 沈弗辞撑着下巴笑啊笑的,「就是我在发呆的时候。」 发呆的时候? 谢洵想起来了,低头看去。 少女明眸皓齿,眼中盛满了笑意,只是这笑多少有些看笑话的意味在其中,见他不说话,还抬了抬下巴催促他。 沈弗辞直直看着他,见他迟迟不动,心想也不能太过分,刚准备收敛的时候,眼前人忽然动了,躬身在她身前,揽着她的腰竟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沈弗辞「啊」了声,被抱稳了之后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拍了拍谢洵的胳膊,「练武的人果然不一样。」 力气都这么大,抱她就跟抱小孩子似的。 难不成她最近瘦了? 谢洵眸色渐深,他离得近,望进她眼中,问,「哪里不一样?」 沈弗辞看他一眼,弯唇笑道,「哪里都不一样。」 「长鄢跟别人,处处都不一样。」 第130章 沈弗辞对他向来都是甜言蜜语,谢洵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人,但像她这样的女子是真的没有,有些话说起来比男子哄骗美人的时候说得还好听。 谢洵着实懒得听。 但一思及这话只是沈弗辞说给他一个人听的,又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他垂眸看了眼怀里的人,眉头微扬,懒懒地「嗯」了声。 …… 春天来得很快。 冬天厚重的斗篷被脱下,人们穿起了颜色鲜嫩的春衫来,在白日阳光明媚之时邀三五好友出门游玩。 隔壁周江延的宅子大门紧闭,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暗卫盯着这座宅子。 上一次他受袭几乎没了性命的事情几乎没有任何人怀疑,想要怀疑的在见到他本人之时也打消了这种念头。 沈弗辞在经过这宅子之时也不禁想,周江延对自己是真的狠,自己下手留下的一处刀伤差不多贯穿他的身体,只不过偏了几寸让他不至于真的卧床不起,但即便如此,血水还是一盆一盆地往外递,比之死在他手下的刺客似乎还要惨烈些。 初春之时,小皇帝也终于来得及藉此事清理中北军营。 至于周江延,他现在则已经不在京师之中了。 今天沈弗辞也是出城来游玩的。 守卫公主车马的仍是黑袍军,每次公主出行也都会要求黑袍军调兵相随。 沈弗辞懒洋洋地靠在马车上,一边的小蝶准备好精緻的糕点递到她嘴边,「公主试试,可甜了呢。」 她就着小蝶的手咬了口。 果然甜。 沈弗辞笑眯眯地看着外面,目光掠过这些兵士,突然伸手招了招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 那兵士没想到会被公主叫,还迟疑了下。 沈弗辞稍稍沉了脸,「我叫你过来,有话问你。」 那人还未说话,就有人先他一步开了口,「公主有话问臣吧。」 沈弗辞转过头去,听见他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先前被沈弗辞叫住的一见她不再看自己了,于是干脆利落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成轩驾着马快步上前,与马车同列而行,他弯下腰,「公主有什么要问的吗?」 沈弗辞看了他一眼,「上车来说。」 成轩也未犹豫,直接从自己马上跳到了沈弗辞的马车上,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小蝶将车帘掀开一部分,倒也能见着。 「齐贺如何?」 果然是问齐哥。成轩自己心里都替齐贺松了口气似的。 「无证之事,只能证明卷宗被烧齐哥有错,但无法证明人死与他有关,现在军中只能降他的职。」 沈弗辞沉默片刻。 齐贺确实也不需要她担心,至少他的那位顶头上司并不是那么想要他的命,又有成轩等人在护着他。 马车里没了声音,成轩朝里看了看,就见着一只细嫩的手伸了出来,「小哥张嘴。」 成轩愣了愣,对里面的人不设防,下意识听了话,就被一块糕点堵住了嘴。 马车里的人笑了起来,成轩瞪了眼对着他笑的小蝶,小蝶笑着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渣子,看着成轩飞快地站起来下了马车。 黑袍军的其他人目不斜视,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等到公主下了马车到处跑的时候,才敢悄悄问成轩公主和他说了什么。 糕点还在嘴里呢,甜兮兮的。 「没什么没什么,」成轩把他们赶开,「赶紧做事去。」 这些人,真是害他! …… 西北—— 程工扛了条羊腿在桌上,拿匕首划开了问,「大王子,咱这事儿算是办完了吧?」 事情办完了,他们可就要走了。 这西夷可不是他们待的地方。 荣犀,如今的荣犀很快就要继位西夷王了,程工亲眼见着他将自己那个煳涂爹给绑起来,还好声好气地说,「放心,你活不了太久了,先委屈委屈,事情办完了我就给你换个宽敞点儿的地方,睡起来舒服。」 那宽敞地儿怕不是哪里选的坟地了。 就这样,荣犀代为管理政事,但说是暂代,其实人们心里也都明白,这西夷已经是荣犀的了。 第175页 「自然,」荣犀将自己拿着的手令交给程工,「这是你们陛下交给我的,借我人一用,现在事情完了,东西也该还给你们,由你们交还给你们陛下。」 人用完了,陛下又变成了「你们陛下」而不是「陛下」了。 真是能屈能伸。 程工将东西收起来,有些警惕地看了看荣犀。 荣犀好笑地看他,「这么看我,你还怕我反悔,给了东西却将你们扣在这儿不成?」 程工笑了下,说,「想扣也扣不住。」 这话倒是真的。 荣犀借他们翻入西夷营帐,亲眼见识了他们的本事,程工挑出来的这些人打仗未必多么厉害,但在做刺客这事情上却令一般士兵望尘莫及。 周毕但凡有一点私心,这秘密军队怕是就能造反了。 荣犀点头,笑着说,「我跟你们皇帝还有公主有约定,他们给我要的,我给他们要的,所以现在这样反悔的事情我不干,我的东西还没拿到呢,得不偿失。」 西北中原通商还得皇帝首肯,只不过小皇帝现在还做不了主,荣犀还得再等等。 「况且,我母亲中原人,」荣犀眨眨眼睛,「我也算是你们半个同族吧。」 程工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不过荣犀也不在乎他怎么看。 荣犀端起杯盏,与程工相对,正色道,「今事还要多谢你们相助。」 「不敢。」 杯中酒一饮而尽,荣犀笑了起来,「你要回京復命去了,另外替我告诉你们公主,京师的事情了了,我等她来找我。」 这西夷王子怎么一口一个公主?难不成还惦记上他们的公主了? 程工心里疑惑,面上不露,只是应了,想着回京再说,若这西夷人真有什么打算,陛下自然有应对。 这么想着,他摸了摸自己怀里的令牌。 谁能想到这么小的皇帝,竟然能做出这种帮助敌国王子谋权的事情来。 这可不是一般人啊。 等了多年,周老将军突然自刎,原本以为再也不见天日,没想到他们还是有出路的。 想到这,程工便觉得揣着令牌的地方微微发烫。 陛下还是信他们,信周老将军的。 第131章 不过程工还是没能去京师復命,因为他很快见到了另外一个人,就在西北军营之中,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之下。 程工秘密从西夷回来,他们这种军队本就人数少,散布在军营的各个地方,不惹人注目。 可是一旦离开军营便迟早都会被发现。 他们也不是永远都要隐藏在黑暗之中,一旦君主需要,他们便会登上明面,昭告世人。 程工是准备收拾东西动身前往京师的,然而他刚准备进自己的营帐便察觉不对,抽出了腰间的刀,用刀尖缓慢地挑开帘子。 帐中正中央坐着一个人,热茶氤氲,他抬头看来。 「就是你吗,」周江延看着皱眉似乎有些疑惑的程工,笑道,「程将军。」 程工是认识周江延的。 不仅认识,在他小的时候还抱过哄过,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周江延不知道而已。 程工掀帘进来,「我不是将军,只是军中每人都有自己的称号,所以我叫程将军。」 但他其实不是。 程工进来了却也没打算坐下,就站在门口,仿佛有什么意外他就会随时转身逃走。 真是警惕啊。 即便明知道他是周老将军的儿子,对他也依旧警惕。 这就是父亲带出来的兵。 口中涌起一股血腥之气,周江延咬着牙咽了下去,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程工的目光细细扫视他的脸,「你受伤了?」而且还是重伤。 并且是他面前都不遮掩的重伤。程工想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周江延点了下头,也不再废话,只伸向怀中,拿出一份明黄色的布帛来。 程工一看便瞪大了眼睛。 周江延递给他,说道,「陛下有旨,西北军营由我暂管,程工为副将,一切由我调令。你不用去京师復命了。」 程工接了过来,皇帝的字他不认识,但那方印他却是认得的。 「臣……」 周江延:「皇帝不在,俗礼免了。」 程工的话卡在喉咙里,又看了眼这青年人,这一回放下了心底戒备。 「虽然有陛下圣旨,但军营怕是不好接手。」程工对他说道。 周江延没有看他,「我不需要他们心甘情愿地交权交人,关起来,只要不碍我的事就好。」 若是碍了他的事,那他就替小皇帝清理清理门户。 之前他们缴了他的刀,戳断他的嵴樑,大概没想过现在他的东西都回来了。 一把好刀,怎么能不见血呢? …… 「算算日子,去贺州的刺史也该回来了。」 天暖了,厚重的斗篷脱了下来,沈弗辞如今又可以穿着衫裙在园中蹦蹦跳跳,春日里,她的精力总是格外旺盛。 公主府的人少了不少,出去读书的、为官的、回家的,总之,清净了不少。 但好像感觉到清净的只有谢洵一个人。 沈弗辞停下来,「有点冷清。」 谢洵彼时正坐在树下磨匕首,闻言抬了下头,「冷清吗?」 第176页 他神情没怎么变,好像随口一问,就是手上力气重了些。 沈弗辞笑了笑,「小蝶说的,我就不这样觉得。」 一边倒茶的小蝶扯了扯嘴角,没有拆公主的台。 谢洵拿着棉布将匕首擦拭干净收入怀中,「你最近在做什么?」 沈弗辞眨眨眼,「什么做什么,我们都在一起呢,我做什么你还不知道?」 谢洵走到她身边,把她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钗子捡起来戴回到她的头上,又道,「传言西夷不日上供,来了不少商人,京师中的粮价也降了不少,」他顿了顿,「你们在放粮。」 沈弗辞眼神游移了下,似乎在考虑怎么解释,就听着谢洵问,「这一次会很难吗?难到你要在京师屯粮?」 沈弗辞有些无奈,「这怎么是屯粮呢,屯粮也应该屯在我这,现在放粮于民不应该是造福百姓才对?」 谢洵看向她,一副「你别想骗我」的模样。 沈弗辞被他看了半天,最后道,「国库没有太多存粮,为了西北填进去不少,但这批存粮并未能全部到达西北,大部分都落在了沿途州县的官员手上,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这批粮只有很少一部分被追回。」此事还是由齐贺而起。谢洵想到。 「所以我才说国库没什么粮食,国库现在也不能有,」沈弗辞说,「可百姓不一样,他们总要生活,我们也是,但事起的时候未必顾得上他们,不如让他们自己屯,我们顾好我们自己就可以了。」 二人沉默下来。 沈弗辞直直地看着谢洵,心想这些事情他一定都是明白的。 这些事情她做得隐蔽,未曾对谢洵提过,他既然能察觉也必然能想通其中问题。 不过只是不开心她为何不说而已。 长鄢啊,真是一直如此。 谢洵看着她,过了会儿,突然道,「你好像长高了。」 沈弗辞眼睛一亮,「长高好啊。」 谢洵轻嗤,「你都多大了,早该不长了,现在又变高了,定然是脚底踩了什么东西。」 沈弗辞果然神情一凛,「胡说。」 这表情一看就有鬼。 谢洵抱着胳膊,「好啊,你脱鞋给我看看,没有我就信你真的长了。」 沈弗辞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说,「谢长鄢!你就是见不得我长高!」 「笑话,我有什么好见不得的,你再长还能比我高?」 「那可说不好!」 就在此时,肖世骞急匆匆地进了公主府,「公主,宋映宣在回京途中,惊了马跌下山崖了,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然而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焦急神色,反而带着隐隐的笑意。 「宣王,要进京了。」 外人来了,谢洵也不好再说什么,就站在原地,扫了眼沈弗辞。 沈弗辞停下来,笑了下,「真快。」 -------------------- 作者有话要说: 拖了几天,开始赶进度。 第132章 宣王进京是大事,这位去往封地的王爷已经五年没有回过京师,如今刚离开他封地的刺史便路上遇了难,很难让人不做他想。 朝堂之上有人提出宣王回京之事,小皇帝「哦」了声,顺从地说,「应当如此。朕也该见见皇叔了。」 …… 京师城外—— 坐落在京郊的不起眼的小院子,四下无人,周围的人家已经多日不曾回家了。 院子里摆着一张石桌,现下两个人正围坐在石桌边上喝茶。 一人正是在朝堂上已经安静了许久的李安唐。 李安唐看着眼前瘦削的青衣男子,眉目清俊,嘴角含笑,只是脸色有些发白,身上的衣裳也厚,他端着温热的茶水,长长地吁了口气,声音清朗,「想见李大人一面,真是有些难啊。」 李安唐笑道,「王爷说笑了。不是殿下见我难,是我见王爷难。」 他刚到这里的时候,门口的守卫几乎是一副一刀就要让他毙命的架势。 沈竹,这位本该在徐州前往京师路上的王爷,如今稳稳噹噹地坐在京师城外,对着李安唐说道,「守卫当久了,脾气就会变得不好,李大人见谅。」 不见谅又能如何?他还能提着刀跟他打上一架不成?若真是如此,怕他刀还没举起来,脑袋就已经不在脖子上了。 李安唐心里这样想,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宣王行事其实一贯如此,温文尔雅只是世人判断,若他当真如此,当年就不会一气之下去了贺州,也不会暗自给他递来消息。 那些朝臣,一直觉得他是那个动乱朝纲之人,却不知道真的有这样能力的不是他,而是现今这个坐在他面前的宣王,这个早就已经不在世人面前显露的沈竹。 「王爷此次来得太急了,」李安唐慢悠悠地说道,「若是稳上个一两年会更好。」 「本王也不想,但……」沈竹顿了顿,「机会难得啊。」 机会难得? 李安唐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王爷此次有几分把握?」 沈竹眼皮抬了下,淡定道,「若李大人有决心,那便是七成把握。」 像是看出了李安唐的犹豫,他淡淡道,「李大人,瞻前顾后的时候,不妨想想你的儿子。」 七成。 第177页 这个说法着实让人心动。 李安唐做了十几年的臣子了,可皇室做了什么,他们杀了他的儿子。 他如今还会梦见李昕满身是血地跪在他的面前。 李昕对他说说他们本就是朝廷肱股之臣,凭什么这样屈居人下?凭什么这样受尽屈辱?为了这所谓的高位,他的儿子在狱中自伐,他连为他收尸的资格都没有。 沈竹嘆了口气,「李大人的二子都甚是孝顺,李大人的嫡长子四年前自请出京,也是为了李大人吧?」 提到他的嫡长子,李安唐神情变得沉重,显然在他心中,这个大儿子的分量比他死去的二儿子重要多了。 沈竹心底一哂。 「衍儿确实是为了我才出京的,」李安唐回忆起当年的事情,脸色有些难看,「我这个大司马坐得稳都是我儿用自己的前途换来的,若非如此,现在朝堂岂能有我今日之地位?」 朝堂之上,官员互相忌惮本就是常事。 李安唐掌权也并非一日之功,他们害怕李安唐权势过大,害怕李家出了两个这样的人。便想法设法将他的儿子赶出京师。 最后,还是衍儿自己走的。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李衍走了,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对付李安唐了。 「真是可怜,」沈竹静静地听着,一阵凉风吹过,他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衫,面露不忍,「是本王的皇兄和侄子对不住你们,害得李大人如今与自己的儿女生离死别。所以本王想,无论如何也要给你们讨个公道,哪怕是……」 提起先皇,李安唐冷静了下来,他也清楚沈竹说的都是场面话,但是沈竹有沈竹想要的,他有他想要的,这不就很好吗? 家贼难防,国贼也是。 谁能想到本朝王爷会想要帮助外人造反呢?只不过李安唐从他口中问不出答案罢了。 「希望王爷能够信守承诺。」李安唐对沈竹说道。 「自然,本王答应的事情向来不会反悔,」沈竹说道,「只要李大人,莫要忘了,是为何走到今日,又是为何会坐在这里。」 李安唐看了眼对面的人,浮躁的心思竟渐渐定了下来。 稚子坐高堂,他文武全才的儿子却要流落在外,何其可笑? 这个天下,是该换个人了。 …… 外表普通的马车平稳地驶进京师,一路驶进了北边的皇城。 公主府中,沈弗辞又开始下棋了。 只是她本来下得就不算好,现如今沈颂算是把谢洵给教明白了,她如今连赢过谢洵都难。 「长鄢啊,」沈弗辞把棋子扔回,「你怎么不能让让我?」 谢洵抬眸看她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想了些什么,竟真的抬手将自己刚刚下的那子拿走了,随手换了个不重要的地方。 沈弗辞看了会儿,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真这样我就不想跟你玩儿了。」 知道宣王要进京以后,沈弗辞就像是狐狸藏起来了尾巴,整日待在公主府里一动不动,没精神似地整日在外面晒太阳,偶尔被小皇帝叫进宫里,也一副恹恹的模样。 谢洵叫人将棋盘收起来,见着沈弗辞又开始熘达着往屋里走,便起身跟在她的旁边。 「人已经到京师了,」他说道,「没有惊动任何人。」 沈弗辞嘆了口气,「我这位皇叔向来这样低调,从不做麻烦别人的事情,要是被人知道了,定要在京师城外好好迎接他一番。」 就像是她归京之时的那般。 沈弗辞突然觉得好笑,她那个皇帝弟弟在这方面向来做得很好。 谢洵摸了摸下巴,「听起来倒像个好人。」 沈弗辞沖他笑了笑,「听听得了,可别当真,我估摸着今日得进一趟宫……不过也未必,说不准我那皇叔会亲自来看我。」 这么说着,小蝶突然出现,她显然听到了沈弗辞刚刚那句话,于是道,「公主,元公公来了。」 沈弗辞「哦」了声,「看来皇叔还是不太待见我。」不然早就来了。 她看了眼谢洵,「走,跟我去一趟。」 第133章 越是靠近皇宫深处,沈弗辞的脚步似乎变得越发轻松,等到了沈颂面前之时,她遥遥地看见坐在沈颂对面的青年男子,扬声叫了声皇叔,那男子便转过头来,在看清眼前人的时候露出了笑容。 沈弗辞轻快地小跑到他面前,「皇叔,好久不见你了!」 沈竹抬头看向她,说道,「是很久了,清晏也不是从前那个小女孩儿了,」他伸手似乎是想要拍拍少女的头顶,转而想到如今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他这个叔父也不能和以前一样了,于是又笑着收回了自己的手,认真地打量她,「高了瘦了,」这么说着他看了眼一边的沈颂,「看起来和陛下差不多高了啊。」 沈颂眯着眼睛笑,「男子长得慢,朕年纪又小,再过一年,朕就会比皇姐高了。就跟皇叔一样。」 话音刚落,方才还嘴角含笑的沈竹神情一时僵硬,身边的女孩子朝他身下看了眼,表情无奈,但却并没有出言化解的模样。 沈竹多年前便落下腿疾,近年来虽请了多方名医,但依旧不见起色,如今没有人搀扶,连起身都难,走路更是缓慢。 四周无声,沈颂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神情有些无措,「皇叔……」 第178页 反倒是沈竹先笑了声,说,「陛下年纪尚小,身量尚未长开,来日可期,陛下是天子,跟我比可太没志气了。」 沈颂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朕就跟天比高,看看能不能将天捅破!」 沈竹大笑了起来,没再开口。 沈弗辞不动声色地跟着笑,只是瞥了眼沈颂,目光戏嚯。 …… 沈竹是和沈弗辞一起离宫的,沈颂有意留沈竹在宫内,沈竹认为于礼不合,坚持要住到宫外。 沈颂无法,只能交代护卫护送。 出了宫,沈竹和沈弗辞坐在轿上,沈弗辞好奇,问他贺州地理如何民情如何风俗又如何,她问什么,沈竹便耐心地说给她听。 出了皇宫,二人下了轿,护卫在轿外等候,将人扶了下来。 沈弗辞朝着沈竹笑笑,「皇叔,你现在住哪里?要不要来我府上坐坐?」 沈竹的手攥着轿门,神色如常,只是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一垂袖,又看不见了。 「改日吧,」沈竹的目光掠过沉默地跟在沈弗辞身侧的护卫,笑了笑,「清晏先走吧,皇叔看着你走。」 沈弗辞像是装得久了有些累,闻言爽快地点头,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公主为人未免有些不知礼数。」沈竹身边的黑衣护卫声音嘶哑。 「礼数?」沈竹嗤笑,「这种东西她不懂,她今日能来本王也很惊讶了。」 护卫扶着他上了马车,虽说这每一步都是沈竹亲自走出来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的行走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与痛苦。 「还是不一样了,愿意演戏给别人看了。」沈竹靠坐在马车上,回想着刚刚沈弗辞的一言一行说道。 「想活自然就该看得明白些。」护卫放下车帘,赶着马车离开宫城。 「王爷就这样放任她吗?」 「随她去吧,不必管。」沈竹说。 …… 「小方大人,已经到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回去啊?」 同在太史监为官,这位小方大人虽年轻但做事已经有了几分垂暮老臣即将致仕回家的模样——那就是绝不多做一点。 可今日却有些反常。 方轻言抬头笑了笑,「地方史志有些问题啊。」 今日来朝中开始翻修地方史志,最近这阵子都忙得很,现下出现问题真是……想按时下值都没办法。 方轻言已经手抱了一沓史书站了起来,「王大人回家去吧,我拿着这些东西去问问该怎么办。」 王大人点了点头,走出了门才想到太史令近些日子不在京师,小方大人拿着史书去问谁? 总不能直接去问陛下吧。 王大人觉得好笑,晃悠到自家马车前,就见着太史监的马车已经冲出去了。 他看了眼马车离去的方向,而后又看了眼。 最后揉了揉眼睛。 妈呀,这小方大人是真的拿着史书进宫去了?! 这?! 少年人,少年人啊,有的时候真是莽撞。 …… 「地方史书有缺,且臣以为中有缪书,若以此修撰地方史志恐怕有失。」方轻言站在下首,蹙着眉,看起来忧心忡忡。 御书房中的几位朝臣面面相觑。 他们在此商议政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跑到这里来说什么修史书的事情? 这算什么大事? 可他们不让他进来,不让他说话,又显得不近人情。 没想到,他们各自吵了半天,还没吵出结果,现在反而要安静地待在这里听个小官侃侃而谈史书之重要。 小皇帝看起来也有些茫然,不知这小官所云是何,习惯了要朝臣替他做决定的小皇帝在这种情况之下下意识地看向了旁边的朝臣,问道,「爱卿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本点到的官员心里嘆了口气,看向那年轻人,「史书修撰乃是大事,自然当以更正谬误、填补缺漏为首要,小方大人所言确实不错,只是史书修补编撰非一日之功,不可急躁。」 方轻言点头,看向小皇帝,「微臣亦是这样想。所以微臣想带着这些史书走一趟地方,歷史不仅是在书上记载,也同样记于人心,微臣想自己去走访一番。」 那官员朝着小皇帝点点头。 修史这样的事情,他想怎么做去做就是了,不必理会。 小皇帝于是也点点头,「朕准了。」 「多谢陛下。」 …… 方轻言出了宫,回去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轻松多了,也不急着赶路了。 「王大人?」 方轻言一出宫,就见着那同僚在宫城前焦急等待,见他出现才松了口气。 方轻言将事情讲给他听,那位王大人才真的完全松了口气。 「小方大人真是严谨勤奋,」以前是真的半点没显露,他差点儿将他当成个在太史监混日子等着不日升迁离开此地的俗人了,「对了,是哪里的史志有问题,还得叫你去一趟啊?」 「不远,」方轻言抱着一堆书笑了笑,「徐州。」 第134章 刺史遇难之事令人心难平,毕竟这位刺史还算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就这样死在了回京的途中着实令人唏嘘。 而更令人唏嘘的是,刺史宋映宣在贺州并未查出任何不妥,而贺州的封王宣王沈竹却还为了此事特意进京,带了不少东西去了一趟宋家。 第179页 「真是个好人。」沈弗辞听闻平静地「夸赞」了一句。 「说说算了,别当真。」谢洵记住了沈弗辞的话,现在便说给她听。 自打宫里相见之后,二人又在外见过几次,外人看来着实和睦亲近。 谢洵捋了捋白色鸽子的羽毛,将它放走了。 「李家有信了吧?」 李安唐既然在李昕死后,把人送到了沈弗辞的身边,那必然就是想要拉拢沈弗辞。 而沈弗辞御花园中将柳浣赶出京师,也算是投桃报李。 有来有往,这是二人之间达成的一种默契。 「是啊,」沈弗辞笑了起来,支着下巴看着谢洵那张俊脸,「这可都是为了你吶。」 谢洵不置可否,「他要你做什么?」 沈弗辞眯了眯眼睛,「每年四月十五,是皇室祭祀先祖、祈福社稷的日子,陛下年纪小,又易生病,不想离开京师,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朝臣代为祭祀。」 「祭祀的地方,在京北晟峰山。」 那可是京师之外啊。 这一次,李安唐想要皇帝亲自去。 …… 公主府外,一道身影隐匿在角落之中,见着公主府的马车出了公主府直奔皇城,便离开角落,折返回去了。 而另一边,谢洵在树上坐着,看着拿到鬼鬼祟祟的身影离去。 晚些时日,沈弗辞从宫里回来,下了马车便直奔公主府后院。 得到消息的李安唐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点了点头,「继续盯着公主府,有什么异动立刻回来禀报。」 负责看守公主府的暗卫得了令又悄悄下去了。 另一边坐在椅子上的沈竹放下手中的杯子,道,「公主动作倒是很快。看来很是信任李大人。」 李安唐笑了笑,「我们这位公主有的时候还是很聪明的。」 说完他才想起来,这几日这二位走得还是挺近的,就是不知道近到什么地步了,又道,「王爷应当比我清楚。」 沈竹只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道,「那我们也应该不辜负她这样迅速的动作才是。」 对于沈弗辞与李安唐之间的事情则视而不见。 他是真的半点不在意这天下如何。李安唐心下大定,招唿着人准备酒菜。 沈竹看着他笑了笑,没多推辞便留了下来。 …… 四月十五很快便到了。随驾出行的官员一大早就在宫门前候着了。 今年也不知怎么了,陛下突然说要自己亲自去。 各位大臣愣了下,这才想起来陛下今年也不小了,只是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他都乖巧沉默地坐在龙椅上看着他们,有时还会有些无措,让他们几乎忘记了陛下也是会长大的。 想要亲自去祭祀祈福也没什么,既是祭天也是祭祖,为百姓祈福,是一件好事。 既然陛下想,那就让他去吧。 宫门里传来动静,大臣们一抬头就见着远远而来地乘着马车的皇帝。 按理来说,皇帝见了大臣该说些什么的,只是还没开口,皇帝先掩面咳了起来,一边的元公公焦急地将车帘放下,挡住四周的凉风。 小皇帝伸出一只手,元公公立刻凑上前去,只见里面的人似乎说了些什么,元公公频频点头,而后又急着将车帘放下。 李安唐站在最首,见此蹙眉问道,「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陛下前日里和公主闲聊受了些许风寒,嗓子肿了,」元公公施礼说道,「只是祭祀兹事体大,陛下才一定要去。」 这么一说,李安唐仿佛才注意到沈弗辞今日未来。 李安唐心头一哂,沈弗辞是自己知道此行有事,这才特意寻了个藉口不来的。 他扫了眼车内。 倒是没想到皇帝真的病了。 病了也好,还能少说些话。 临行前陛下生病实在是戳中了一些大臣的怜惜之心,对陛下的行为大加赞誉。 这位小皇帝听到了,咳着掀开车帘,用了块帕子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生怕露出什么不妥来。 「诸位爱卿,这就出发吧。」 声音嘶哑,几乎听不出原声来,真是病得不轻。 一边的元公公心疼地都要跺脚了,皇帝才慢吞吞地回到了马车里,放下车帘,将车外的各种视线隔绝开来。 …… 天子车驾带着一众大臣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师,然而京师内,不到一天的时间,宣王人就到了公主府的门口。 宣王的身体众人皆知,此次出行是陛下特地下旨允他留在京师的,宣王自觉惭愧,说什么也要跟着去,谁知道还没进宫城,就站不稳半跪在了地上。 来往的大臣看见,急急忙忙将人扶起来,宽慰了他几句,叫他不要在这个时候逞强。 宣王也只得苦笑,道自己没用。 而此时此刻,那个「没用」的宣王正嵴背挺直地站在公主府的门口,对着门口俊朗的护卫道,「本王就不进去了,你替本王去叫公主出来吧。」 那护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扫过他身后手握寒兵的士兵,「你们劫了军械库?」 他挥挥手,叫身后的奴僕进去通报了。 想要带着兵器进京师难之又难,但劫掠军械库却不难,恰好,军械库的守卫头领跟着小皇帝一起出去祭天了。 第180页 面对这么一群训练有素的军队还能这样平静真是难得。 沈竹目中带了几分认真地看向他,「是。军械库虽有重兵,想要劫下费了一番力气,不然本王早就来了。」 那护卫「嗯」了声,点点头,「不过一天也很快了。」 也没问他的兵是从哪里来的。 宣王早年曾多次征战,自然有自己的兵,只是这些兵后来被打散分往各处,一唿百应或许夸张,但总有听的。 况且这么大的动静,京师兵马司的兵也未见出现,看来是早就投敌了。 沈竹默然片刻。 他仿佛在青年人平淡的口气中听到了一丝赞赏。 他活了三十多年,赞赏他的人很多,但自打他变成这幅半个废人的模样开始,赞赏的声音越来越少,可怜他的倒是越来越多。 沈竹笑了出来,「你叫什么名字,在公主府做事屈才了,不如到我这边来吧。」 他连「本王」都省了。 「不屈才啊,」那人看了他一眼,表情怪异,「在下姓谢名洵。」 沈竹愣了下,想到了什么。 谢洵牵动嘴角,露出一丝异样的神情,「王爷应该听过我的名讳吧,不过我也不在人前做护卫,」他背过手,身姿挺拔,隐晦地说,「我一般都在公主府的后院。」 沈竹的脸上笑意渐渐散去。 他一瞬间觉得这青年人竟然为在公主府后院而生了傲气了。 「没想到,我这位侄女还挺讨人喜欢的。」沈竹慢慢地说道。 谢洵挑眉,想了想说,「确实。」 不过总有些脑子不好的人会不喜欢她。 第135章 沈竹对谢洵还是有些兴趣,但见他如此便暂时作罢。 有趣的人可以先留着。 奴僕通报之后,没多久便有人走出公主府,身子瘦削,披了件斗篷,一见风便咳了几声。 谢洵大步走过去,将兜帽替她盖好。 「你们怎么看护公主的?」他有些恼怒地质问,婢女惶惶地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兜帽挡住了大半张脸,露出光洁白皙的下巴,和颜色浅淡略显苍白的唇。 斗篷下的人伸出手拽了下他的袖子,朝着他摇了摇头。 谢洵脸上怒气未消,但被这么一扯也不再多做纠缠,将那挡风的斗篷又拢了拢,转身问道,「宣王,公主已经来了,不知道你有什么话要在这里说?」 沈竹的目光正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闻言回过神来,有人出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沈竹看向眼前人,脸上又恢復了笑意,道,「清晏既然病了,那这里也不好说话了,我们还是进去说吧。」 谢洵又皱眉,「王爷,你这是耍人吗?」 「怎么会呢,」沈竹笑意不变,却已经先一步迈上了台阶,身后的兵士迅速将公主府围了起来,「本王只是来看看自己侄女病得如何而已。」 他站在门口,看向两人,笑道,「进来啊。」 当这是自己家了。 谢洵冷着一张脸,但还是顾及着自己身边的人,与之一同进了门。 …… 天子车驾停了下来。 「齐哥。」成轩打马绕到黑袍军的最末尾,然后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扔给一边的小兵。 齐贺彼时正远远看着陛下的车马,闻言收回目光,问,「前面怎么了?」 成轩现如今也比齐贺的地位高了,他半点不在意地走在齐贺身侧,「陛下不舒服,停一下而已,没什么大事。」 然而齐贺神情却没有放松下来。 自从他回到黑袍军中开始,便被留在军中,对外几乎斩断了联繫,林磐日日都在盯着他,他也不知道陛下与公主的计划如何。 但是…… 怀中陛下的手令依旧在。 齐贺感受到一道目光的注视,抬头过去便看见林磐走了过来。 「让你好好守着那些大人的马车,你跑这来干什么?」 林磐脸色冷肃,在做正事的时候,他便会变得冷硬起来,谨慎严格地做好分内之事。 齐贺看了眼成轩,见他一张嘴便知道是要顶嘴,「成轩,」他叫了声,「这是军令。」 成轩脸色一僵,显然军令二字对他也是威慑极大,纵然参将私下里再纵容他,现在却也不能任性。 更何况,自齐贺回来之后,成轩便总觉得参将与齐贺哪里不对劲。 他自幼与齐贺一同长大,对他的亲近与信赖超过任何人,便不觉得维护齐贺,也因此多受训斥。 林磐冷厉地看向成轩,「现在就去!」 成轩没再多说,快速地上马沖前去了。 成轩走了,林磐却依旧站在原地。 「参将还有事吗?」齐贺问道。 「你……」林磐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一见齐贺那张冷厉地脸,最后还是嘆了口气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齐贺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半晌之后才收回了视线。 …… 晟峰山距离京师并不算远,路上车马行驶也还算是缓慢小心,生生拖了大半日,但幸好他们出发得早。 第二日。 祭祀之礼冗长繁杂,本该用上大半日,却因着皇帝身体不适,轻飘飘的,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礼官只得尽量简化,以免再雪上加霜。 祭祀之后,元公公小心地扶着皇帝上了马车,待到休整之后准备归京。 第181页 皇帝已经不见人了。元公公跟在皇帝身边,将想要见他的人都拦了回去。 跟在外面的大臣越发担心,这陛下是不是病得又重了? 因着这份担忧,回去的路途比来时更加小心谨慎。 然而即便这样小心,却还是出事了。 皇帝的马惊了。 六匹高头大马长啸而起,叫声惊人,竟有三匹都挣脱了出去,马车剧烈摇晃,随着惊马跌跌撞撞地沿着山路往下跑。 跟在后面的人只听得一阵惊唿,紧接着便看见那马疯了一般地向前奔去! 「陛下!」 元公公原本在马车旁边随侍,事起之时差点被踢到,被人一把拉开,跌倒了在了地上。 元公公抬头一看,脸色煞白。 「拦马,拦马啊!」 「黑袍军何在!快去拦马!」 惊惧的马撞翻了大臣车驾,一脚将马车的车壁踩漏,马蹄翻飞,踩着这狼藉奔腾而去。 李安唐也被撞得有些狼藉,扶了扶自己的官帽,看着那歪斜的马车怒吼道,「去拦车!」 他是想要在路上出些事情不可,但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伤了皇帝岂不是愚蠢! 皇帝若是真的出事,他一辈子都得背负名不正言不顺的骂名! 此时此刻,也不由多了几分焦急的真心。 「李大人,别急。」一位护卫打扮的男子在他身边说道。 这是沈竹留给他的人。 「陛下身边高手如云,不会出事。况且事到如今了,李大人还怕什么,是非功过都是活着的人才能说的。」他说道。 李安唐看了他一眼,心也定了下来。 确实,都走到今日了,他还在乎什么骂名不骂名的。 他看向前方。 皇帝固然活着好,但死了……死了也没什么。 就在此时,一道黑色的身影骑着马遽然而出,将黑袍军其他人甩在其后,几乎是片刻之间便与皇帝车马并行。 元升看着那道黑影轻盈地跃到马车之上,转头之时露出那张熟悉的脸。 他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身边的小太监立刻扶住了他。 元升唿吸有几分急促,刚才危急之时,他已经摸到了车门,却被里面的人推开了手。 「退后!」不容置疑地将他推开。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会让他动手。 里面的人让他退后,那就是觉得还没到不得已之时。 元升脑中与之僵持,身体却已经听从了命令。 松手之后方才觉得惊惧。 他看向前方,惊起的马已经停下,烦躁的在原地转圈,摔得七荤八素的小皇帝被扶着下车,而后一脚便跌在了地上。 元升推开身后的人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陛下!陛下啊!」 第136章 元升跑过去,急得有些无措。 「陛下,您没事吧?哪里伤到了?都怪老奴,老奴……」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没事。 只是伸出来的手还有些颤抖,却还是坚持地摇头。 不远处看见皇帝被救下来的大臣都松了口气,然后也赶紧跑过来。 齐贺看了眼元升,对皇帝说道,「陛下受了惊吓,身上也伤了多处,还是先找个地方歇一会儿。」 最先赶来的李安唐听到此话也连连点头,「不远处就是先朝行宫,臣派人先去打扫,陛下就去那里歇一歇吧,」他顿了顿,脸色难看,「臣真是罪该万死,竟然让陛下……」 元公公打断了他的话,「李大人就先别说这些了,赶紧带陛下过去才是。」 小皇帝自己也确实吓着了,没再反驳。 李安唐也不耽搁,赶紧叫人过来给皇帝换了一辆马车,又叫来了随行的太医。 只是太医还没近身,就听到陛下说,「到了行宫再说吧。」 齐贺看了眼面前的少年人,又听见他对自己说,「你叫齐贺,是吧?」 齐贺垂下头,「是。」 小皇帝咳了咳,哑着声音说,「你就跟着朕吧。」 成轩等人已经赶上来了,不过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就这样看着齐贺抬手施礼,紧跟着皇帝的脚步离开了。 成轩松了口气,「还好齐哥动作快。」 否则他们头上的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林磐已经去请罪了,剩下的黑袍军检查天子的车驾马匹,护送皇帝到了前朝的行宫。 一进行宫,皇帝便撑不住了,御医赶紧跟着进了寝殿,一众面色难看的大臣就在外面站着等待。 幸好没多久御医就出来了,说是陛下没什么大碍,风寒未愈,又受了些惊吓,一时有些虚弱而已,至于身上的伤也都是磕碰造成的小伤。 虽说是小伤,但受伤的可是皇帝,随行的黑袍军难辞其咎,当即便有人吵起来,要将黑袍军的参将下狱。 李安唐看着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才淡淡开口道,「此事还要陛下之后再做定夺,暂且将林参将关押起来,各位也不要在陛下面前争吵,以免吵得陛下休息。」 李安唐开口了,他们还能如何? 大臣们渐次离去,李安唐留在最后,看了眼站在门口的齐贺。 齐贺救驾无可厚非,他本就是军中翘楚,反应快些也没什么。 但李安唐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182页 这样想着,李安唐便着手叫人送了封信去往京师。他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那京师里又是怎样? …… 沈竹说是来看沈弗辞的,似乎当真是来看她的。 进了公主府之后,便先安排了御医为她诊治,确实只是风寒而已,喝点药,多休养几日便可。 沈竹听了没说什么。 做侄女的要休息,他这个皇叔也不便在她的屋子待着,除了做事的婢女,便只有谢洵大喇喇地出来进去,四号不在意他的探寻。 「公主看起来很是喜欢你。」沈竹再一次见到他之后说道。 他进入公主府已经有三日了,日常看见的都是谢洵,能和公主接近的也只有谢洵。 谢洵点头,「这不是应该的吗?」他扫了沈竹一眼,「况且,王爷对我不也一样感兴趣?」 沈竹听得笑起来,「说得是。只不过我是男人,她是女人,所以我们的感兴趣不太一样。她是倾慕,我是欣赏。」 不过可惜,谢洵不怎么在意他的欣赏。 沈竹看着他,「已经三日了,不知道公主的风寒怎么样了?」 谢洵随口说道,「好了点吧。」 沈竹笑了下,「三日,不够她做好准备吗?」 谢洵眼珠转动,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沈竹又道,「我等了三日了,也差不多了吧。」 谢洵没开口,倒是身后的房门过了片刻之后被人打开了。 仍旧披着斗篷的人站在门口,旋即伸出手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兜帽。 「有点难,现在看来还需要一些时日。」人依旧是那个人,只是挺拔了些,声音也变得清朗,然而任谁都听得出来,这不是女孩子的声音。 「皇叔,」沈颂顿了顿,「你究竟想干什么呢?」 沈竹抬头看着台阶上的少年,看了会儿道,「原来真的是你啊。」 他进门之时便有怀疑。 这几年少年样貌变化,又挡得严实,他不大认得出来,但男女终究有别,仔细辨别也还是会发现一些端倪。 谢洵抱臂靠在柱子上,「我早就说瞒不了多久。」 想到沈弗辞,他的话语中带了几分愤懑。 「他不是为了瞒我,」沈竹接过话说道,「只是在拖延时间,把信送出去而已。让我想想,你写了什么信,又打算把送信给谁呢?」 沈颂垂着眼不说话。 沈竹想了想,问,「是为了将信送给李安唐吗?」 「我与李安唐的合作说起来其实并不牢靠,完美的合作是以一人之力无法做到的事情,要么是二者各取所需利益不冲突,要么是二者之间握有对方的把柄不得不合作,可惜我们哪一种也不是。」 他稍稍嘆了口气,「所以你们想从中挑拨?」 沈颂弯了下嘴角,「皇叔很聪明,想猜的都猜得到,朕就不说了。」 沈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我还没拆开过,不过也没打算拆,但是这样的信是不可能送到李安唐手中的。」 整个京师已经被人围了起来,现如今一只鸟能不能飞出去都得问问他的意思,何况是一封信。 「即便送到了,皇叔也有能力叫他信你吧。」 「但我不喜欢事情变得复杂,我要求的一向很简单。」沈竹说道。 沈颂疑惑了两世的问题,终于可以在此刻问出来了。 「所以皇叔求的是什么?」 不是钱权,不是美色,那能是什么? 第137章 京师又开始戒严了。 各大城门关闭,四处都有人巡逻。 巡逻的那些人却很陌生,不像是平日里在京师四处抓人的官兵,反倒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身上带着会砍人的那种冷厉。 这一次即便是平民百姓也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家家天没黑就关了房门,不再走街串巷地聊天打听,也再不出去。 唯独公主府,夜夜都亮着。 亭中,沈颂与沈竹对坐下棋。 谢洵不耐烦见他们这样装模作样,却又为了沈颂不得不留下来。 只是这棋下得委实难看,小皇帝平日里也算是不错,但遇到真正的高手便相形见绌,有些拿不出手了。 「陛下,臣又赢了。」沈颂淡笑着说道。 沈颂「嗯」了声,连续下了两个时辰,他依旧坐得端正,也没有不耐,饶是沈竹也不得不高看他两眼。 这样耐力,这样年纪,若是好好教导,再大些应该真的会是一个好皇帝吧。 但沈竹随即嗤笑。 皇帝好不好跟他有什么关系?天下又不是他的,他不在意。 「陛下,还下吗?」沈竹拨着棋子,问道。 「不了,」沈颂站起身来,「过犹不及,下得多了便会厌烦,朕现在还不打算厌烦。」不然以后想要闲下来的时候,便没有事情可以做了。 「正好,我累了,也不想下了,」沈竹说道,身后的人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点了点头,待人退下后看向沈颂,「陛下,说好了你我按兵不动,怎么你先动手了呢?」 …… 夜幕降临。 齐贺没有回到黑袍军中,而是被留下来在皇帝身边伺候。 元升叫宫婢准备好热水,看到屋子里的少女小心地脱下斗篷,露出已经被擦破的衣袖。 「公……您受苦了,好端端地受了这伤,也不知道以后留不留疤。」元升心疼地看着。 第183页 沈弗辞朝他笑了笑,「这算什么苦,至少我还活着呢。」 至于留不留疤的,她笑了声,她是想要活着的,既然如此,留一道疤算什么。 一想到今日的惊险,元升就觉得心惊。 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吶。 沈弗辞沐浴,不能叫人伺候,元升也一样,便走到门外守着,与垂眼站着的齐贺碰了个正着。 「元公公,」齐贺朝他施礼,犹豫了下问,「她怎么样了?」 元升看了他一眼。 齐贺道,「我看见她的脸了。」他知道坐在马车里的不是皇帝,而是沈弗辞。 他跳上马车,千钧一髮之时,回头看见了她掉落的兜帽,但仅仅是一瞬间,她又牢牢地将兜帽摁了回去。 他见着沈弗辞对他说了一句话,耳边风声唿啸,心如擂鼓,他听不见却看懂了。 「秘密。」她说。 元升知晓现下四周无人,便道,「身上的伤没什么大事。」可到底是个小姑娘,那个时候也还是有些害怕的吧。 齐贺没再说话,就这样嵴背挺直地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正如他此前一直所做的那般保护公主。 没过多久,身后门扉晃动,披了斗篷的沈弗辞招手叫齐贺进来。 「劳烦元公公在外面看着。」 元升「哎」了声,「老奴定然看好了。」 进入屋内,齐贺这才有机会认认真真地看她,少女即便是在屋子里也兢兢业业地装作另外一个人,将自己的脸挡了大半,此刻她半扶着桌子坐下,捧了一杯热茶。 「殿内无人敢靠近。」齐贺顿了顿,想叫一声公主最后又咽了回去。 沈弗辞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想告诉她不必这么谨慎,不必时时刻刻都把斗篷穿在身上。 「以防万一,」沈弗辞对他说道,她的声音已经恢復了自己原本的,「能撑一段时日是一段时日,总该给外面的人留够时间。」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即便不可全然告知我,也不能让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齐贺现在只能沉住气,目光望向眼前的人。 「别急,」沈弗辞推了杯茶给他,「叫你进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的。」 沈弗辞抬眼看向眼前的人,「此次回京,你的职位一降再降,现在就是个普通士兵了。齐贺,如若我现在要你立即取代林参将执掌黑袍军,你可以吗?」 齐贺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头看了眼自己身前的茶水,过了半晌才道,「可以,」他抬起头,目光露出一丝凛冽,「我进入黑袍军十年,任副参将三年,跟在林磐身边五年。我足够了解他们。」 沈弗辞笑了笑,「不过倒也不是现在,你手中那块陛下的手令留好了,到时就能用了。」 齐贺点点头,「好。」 沈弗辞又道,「陛下如今就在京师之中,现在怕是和我那皇叔在一起呢,不过宣王轻易不会伤害陛下,除了陛下,现如今还没人能入他的眼,至于其他事情要等方轻言回来或许才能明白。」 周江延或许是可以的,不过这一世,沈弗辞将周江延给摘了出来,还未来得及完全进入宣王的视野,便已经在公主府隔壁「重病不愈」了。而宣王,她的皇叔似乎并没有真的将这朝廷玩得七零八落的打算,他一边在做着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边又在吊着李安唐,不至于叫这朝廷崩得太快。 他想要的好像是些别的东西。只可惜沈弗辞现在还不完全知道,上一世她还未来得及知道一切便先死了。 方轻言离京的事情,齐贺是知道的。在这个时候离京,去的又是他刚刚回来的徐州,齐贺便知道陛下与公主是叫方轻言去调查此事了。 只是,「公主为何觉得徐州的事情很重要?」齐贺直觉沈弗辞有一些事情没有告诉他。 沈弗辞嘆了口气,「其实不过也是猜测。」 上一世周江延带领叛军入京的时候,可是从西北直入京师,一路上又不曾烧杀抢掠,可以说是分文不取,那他们的粮草是从哪里来的? 京师门户大开,城防形同虚设,她想来想去,这个为叛军开城门的人只有宣王与李安唐两个人选,但以现在的情形看来,他们停留在京师外的行宫里,恐怕连李安唐自己都进不去京师,这个开城门的人便只有宣王了。 徐州又丢了一大笔的钱,刚好叛军需要的就是那一笔钱,她怎么能不联想在一起呢? 不过这件事情说给齐贺听也无用。 沈弗辞看了看齐贺,「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第138章 齐贺摇了下头,「没有。」 沈弗辞的解释已经足够了,为君臣子,他本来就不该问得太多,而沈弗辞也没有一定要告诉他这些事情的必要,方才出口询问,便已经是僭越了。 他该把自己摆回到他原本该在的位置才对。 沈弗辞发觉了齐贺的变化,她定定地看了他两眼,而后收回视线,「既然如此,先静观其变就好。」 话音落下,齐贺突然抬头朝外看了一眼,「有人。」 沈弗辞迅速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丸倒出来和着水咽了下去。 药丸刚刚咽下,门口的元升敲了敲门,「陛下,李大人求见。」 门外,李安唐站在青石台阶上,他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天,尚且还算平静的面容隐藏着一丝焦急。 第184页 元公公叫了声,「李大人,陛下让您进去呢。」 李安唐这才发觉自己走了神,连忙推门进去。 屋内刚刚熏过香,他一开门,凉风钻进来将屋内的香气吹散了。 小皇帝这回是隔着屏风见他的,屏风旁边则站着个面容冷肃的齐贺。 凉风进来,屏风那面的身影动了动,似乎是将衣服拢紧了,身后的元公公赶紧将门关紧了。 「风寒来得急,」元公公对李安唐说道,「陛下怕过了病气给李大人,李大人就隔着屏风说话吧。」 李安唐施礼之后,在一旁为他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陛下,钦天监的人刚刚回来,今夜恐有大雨,一时半刻怕是回不了京师了。」 这话确实不假,李安唐来的路上便觉得这天气不大对劲,凉风都带着潮湿的水汽。 这么想着,李安唐便提议在行宫住几日,正好等到陛下的风寒好得差不多了再回去。 小皇帝咳了咳,元公公端过去热茶。 不知是不是吓着了,小皇帝的声音都比之前小了些,「既然李大人说了,那就先在这住两日吧。」 李安唐说完之后照例又说了几句要陛下保重龙体的话,而后便离去了。 齐贺将窗子打开一条缝隙,见他大步离开之后看了看天空才道,「确实要下雨了。」 「而且不是小雨,」沈弗辞看着自己桌前的热茶说道,「这会是京师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雨。」 齐贺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怎么会如此笃定?就连常年测算天气的钦天监都不敢这样笃定说出。 而赶在这个时候出宫,也必然不是巧合。 晚上的时候,银白色的闪电划过漆黑的天幕,一瞬间将行宫内的一切照得犹如白昼,紧接着便又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齐贺今晚留在偏殿,雷声响起之时他便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伴随着滚滚雷声,鼓声般的雨滴砸了下来,一时之间声音紧促,叫人听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看向主殿内,烛光亮起,看见来往人影便知是元公公。 齐贺于是又看向窗外。 如沈弗辞所说,这场雨很大。 …… 下雨了。 李安唐被雷声惊醒,披了件衣裳起来看,窗子一开便被兜头浇了一身冰冷的雨水,于是又赶紧将窗子关紧。 怎么这么大的雨? 李安唐将身上湿了大半的衣裳脱了下来,换了身干净清爽的。 但忧思却并未消减。 这场雨下得太大太急了,总让他心中有种不祥之感。 按照他与宣王的约定,他将小皇帝带出京师,宣王围控京师,而皇帝则由他掌控,原本也是打算在行宫留几日,等到皇帝亲自交权与他之后再入京师。 为防宣王出尔反尔,李安唐离京之前还劝说小皇帝将玉玺带了出来。没有玉玺,宣王就是真的有心也无用。 但这场突然其来的大雨让他莫名有些心烦。 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房门被人叩响。 此时能够接近这里的只有一个人。 「进来。」 李安唐在椅子上坐下,看着进来的男人顶着一身湿透的衣裳进来。 「李大人,」来人正是黑袍军的参将林磐,他伸手粗暴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沉声道,「主殿那边没有异样,一切照旧,就是陛下似乎被吓醒了。」 李安唐没说话,屋中未曾燃烛,二人都在昏暗之中沉默,门外雨声却丝毫不减。 「把主殿围起来,」李安唐的声音响起,「黑袍军该去保护我们的陛下了。」 是围起来而不是守卫。 林磐低头道了声「是」。 李安唐依靠在身下的椅子上,「林参将,你们军中的那个齐贺,此人如何?」 林磐高大的身躯似乎僵了下,而后若无其事地说,「有些武才,不过年少轻狂,爱出风头。」 这样啊。 李安唐没再问。这样一个人在最先赶去救出陛下倒也合理。 「年轻也挺好,这个人能用留,不能用就找机会杀了,他在陛下身边不好动手,」他摆摆手,「就这样,你先出去吧。」 林磐转身离去。 谁能想到黑袍军的将领是他的人呢? 因见到林磐,李安唐此时此刻的慌张似乎被抚平了些。 不过是大雨罢了。他对自己说道,不过多等几日,几日之后,这个天下就变了。 …… 「他们把主殿围起来了。」齐贺说道。 他对黑袍军无比熟悉,知道这些人若要掩藏会分布在哪里,也知道这些人守卫皇室和看守皇室的区别。 沈弗辞轻轻嘆了口气,「李大人有点沉不住气了,这么大的雨,我就在这坐着,还能跑了不成?」 话落,齐贺回头看她一眼。 时至今日,连他都不知道沈弗辞竟然敢假冒陛下,这样大的事情都做了,便是她现在真的从这里跑了也不奇怪。 这一点来讲,李安唐还是警醒的。 沈弗辞对齐贺道,「你能出去吗,出行宫?」 齐贺没有迟疑地点头,「能。」 「这么大的雨,若是疏通不及时,怕是会引起洪涝,到时就真的回不去了,」沈弗辞对他说道,「你出了行宫直接去找南边庆元镇的县令,那里距京师近,又处于京师城河下游,疏通好了,京师才不至于被水淹。」 第185页 齐贺看着一边的元公公为她披上衣裳,问道,「即是下游之地,那里县令应当知道如何做才对。」 沈弗辞抬眼看向他,「知道,但不会做,庆远镇县令懒怠已久,不通此事,拖个一两日一定会引起灾祸,所以你必须亲自去一趟——带着陛下的手令。」 这是第二次,沈弗辞对于未发生之事如此肯定。齐贺想到。 沈弗辞又道,「你快马加鞭不过一日就能来回,不过你不必急着回来,大雨三日之后会停,那个时候再回来。」 沈弗辞一口气说了不少话,话音落下才想到自己这番说辞未必能令人信服,即便齐贺忠心耿耿,也未见得会全然按她所说的做。 然而当她抬头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正好撞进齐贺的黑眸之中,他的眼中唯有坚持与镇定,一如公主府被围之时,他立于其外不肯离开的模样,可之后不久他便消失不见了。 她突然无话可说。 「齐贺,此行或许兇险,」沈弗辞开口,对他道,「但你一定要回来。」 齐贺一震,看着她半晌「嗯」了声。 他一定会回来。 第139章 齐贺不见的事情很快就被发现了。 最先发现这件事情的不是李安唐,也不是林磐,而是小皇帝自己。 他对这件事情似乎极为恼怒,叫元公公去问话,问他们是否知道齐贺跑到哪里去了? 他难道以为是他们把齐贺藏起来了? 李安唐觉得匪夷所思,反倒是一旁的林磐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李安唐把元升打发走了,扭头问,「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林磐摇摇头,「不知道。但齐贺不会突然消失,在行宫里躲着没有必要,所以他现在一定是跑出去了。」 但这么大的雨跑出去干什么? 京师已经戒严,齐贺的画像也早就交到了守卫的手中,他绝对不可能进入京师。 李安唐也想到了这件事情。 他沉着脸道,「小喽啰而已,你派人出去找,找到了就地杀了。」 不管他为何而逃,但从他出去的时候起,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 整整三日过去了,大雨仍然没有要停下的迹象,甚至连雨量都没有减少,去信京师也仿佛泥牛入水,毫无回应。 黑袍军将主殿包围起来,其余臣子则被一同圈禁于其他偏殿,他们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些什么,但都是惶惶不安地沉默着。 整个行宫之中,唯一还算安生的大概就只有沈弗辞一个人了。 只是这安生也没有维持太久,因为李安唐坐不住了,人为之事尚且可以控制,但是天要降雨却没人能够控制,钦天监平日里高深莫测,一到此时也说不出个准话来。 因此,在大雨持续了两天之后,被黑袍军层层围住的主殿终于露出一道口子,让这位不愿继续等待的李大人走了进来。 亲自守着主殿的林磐见状为他推开门,让路等到李安唐进去之后,跟着走了进去。 「陛下。」 李安唐进门施礼,门外的雨水沾湿了他的衣角,他一站住,雨水便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小皇帝依旧隔着屏风,见他进来,似乎是高兴了许多,说话声音都比之前精神了,「李大人来了。」 他一直都是听从李安唐的话的,那么见到他开心些也没什么不对。 李安唐笑了笑,谢绝了元公公端来的热茶,「陛下,臣今日到这里,是有一事想要与陛下商议,臣为此事思虑犹豫甚久,以至于夜不能寐,所以今日来向陛下说明。」 「李大人说的什么事情呀,朕能帮上什么忙吗?」 小皇帝吸了吸鼻子,叫元公公给他拿件厚些的斗篷来披上。 李安唐站在原地,只能看见元公公拿了件披风改在他的身上,「刚洗了头髮,」小皇帝念念叨叨的,「我把帽子也戴上。」 还是个小孩子。李安唐心想,哪有正常的孩子在屋子里还要披斗篷戴帽子的,也就是个孩子,还是个当皇帝的孩子,手下的奴僕才能这么顺着他。 若是他自己的孩子,怕是早就骂了几句了。 李安唐笑了笑,「陛下当然能帮上忙,而且这件事情,也只有陛下才能帮臣了。」 小皇帝似乎坐直了些,尽量显得自己稳重,「李大人忧虑的事情定然是为了黎民百姓,李大人请说,朕一定会尽力的。不过朕能做的很少,不知道……」 李安唐脸上笑意散去,隐藏在笑脸之下的那点阴暗显露出来。 「陛下不用为难,臣只是想要陛下让位而已。」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然而这寂静之下掩藏着的是对面少年的惶惶不安,李安唐那因为死了儿子不久的恼怒都消散了许多。 元公公愤然地想要开口,被跟着李安唐进来的林磐用刀架住了脖子。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拿刀的男人,识相地不在开口。 「李,李大人,」李安唐耐心地等待了好一会儿,等到门外一声惊雷过了,才听到小皇帝颤抖的声音,「你要朕的,哦,不,要皇位吗?」 他还有些不敢相信地确认。 李安唐微微颔首,「这件事情对陛下来说很简单不是吗?」 小皇帝还是惊惧,「可是我从小就是皇帝,如果我不坐皇位了,那我能去做什么?」他的声音里似乎都带了哭腔,「是李大人让我做皇帝的,李大人不要我了吗?」 第186页 李安唐抬起头,「陛下这个皇帝做得也很辛苦吧,是臣以前想的不周到,让陛下受苦了,现在陛下只需要把位子让出来,就可以过上和以前一样的日子,锦衣玉食,快乐无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玩就去哪玩,不需要上朝,不需要见不想见的人。陛下觉得是现在这样的日子好还是臣说的以后那种日子好?」 眼前的人又沉默了,过了会儿竟轻轻抽泣起来,他声音本就有些哑,这样一来便更加的嘶哑,哭得人心里都有些不忍。 「李大人,」他哽咽了下,「李大人说的日子好。」 「我真的可以和以前那样吗,」小皇帝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却没敢靠近,而是扒着屏风看他,「不用上朝,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李大人不会骗我吧?」 「当然不会,」李安唐言之凿凿地对他说,「从陛下登基到现在,臣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陛下。」 他从袖口掏出一份黄色圣旨,「臣都替陛下准备好了,只要陛下用玉玺一盖,以后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 李安唐上前几步,将自己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小皇帝犹豫着接过去,他没有背着李安唐,而是当着他的面从身后的箱子里翻出玉玺,甚至还转身问了下,「就是盖在这里吗?」他指着诏书最后的空白说道。 李安唐克制地停在他身后一步,「是。」 小皇帝「哦」了声,拿着玉玺不再迟疑直接盖了下去,然后双手抓着将诏书交到了李安唐的手中。 李安唐的嘴角扬起,然而扬起的嘴角在下一刻便僵住了。 明黄色的诏书上,明晃晃地三个大字「窃国贼」,因空出来的地方,这个「贼」字显得极为纤长。 小皇帝「啊」了声,声音轻扬,「我好像盖错了。」 第140章 主殿守卫频频看向里面,被成轩一巴掌打在了头上,「瞎看什么呢?」 「里面怎么没动静,这都好一会儿了。」被打的人说。 成轩抱着胳膊,他不需要时时刻刻在这里守卫,只是偶尔过来看看,「没动静不正常嘛,再说了,这么大的雨,就算有动静也听不见啊,人家是什么身份,总不能说话跟咱们似的,生怕对方听不见吧。」 说这话的时候成轩都是扯着嗓子说的。 这人一想也是。 参将都还在里头呢,见皇帝有什么危险。 成轩没再说话,扭头往主殿内看去。 …… 林磐没有想到小皇帝身边的太监竟然会武,而且还是个高手。 不久前,李安唐被小皇帝耍了一遭,顿时恼怒,还没等林磐动手,这太监便先向他动手了。 林磐自诩也算半个高手,可在这老太监面前竟然也讨不到好处。不过虽然很难赢,却也不会输。 他再厉害,也是一把年纪了,比拼耐力,他比不上年轻人。 然而元升并没有打算跟他久斗,因为另外一边更需要他照料,于是趁其不备一脚将人踢后,元升便几步挡到了那犹自蹲着的少年面前。 李安唐将手中的诏书扔到地上,咬牙切齿地道,「沈颂,你竟然敢……」 「李大人。」少年抬起脸来,方才差点被波及,他的半件斗篷都被削了下,兜帽摇摇欲坠,露出更加柔和面庞来——不属于男子的圆润。 「你这眼睛真是不太好,现在更是没救了。」沈弗辞笑了声。 李安唐看见沈弗辞完全露出脸的那一剎那,先是恍惚了一下,紧接着便是满眼惊愕。 在这里的是沈弗辞,那留在京师的岂不是……?! 沈弗辞站起来拍了拍衣角的灰尘,「唉,李大人,真是对不住,骗了你这么久。不过你也真是好骗。」 难怪这么多年有贼心没贼胆,老都老了,又被李昕两句话给激起了胆子。 沈竹选他是做什么,找乐子吗? 李安唐想要开口,突然踉跄了下,被人自背后一脚踹倒在了地上。 他扑腾着想要起来,又被元升摁倒,动弹不得。 林磐定睛一看,道,「齐贺。」 齐贺将脚下的人踢到一边,这样久不动弹的文人,不需要他太过费心,况且还有元公公在一边。 听到林磐的话,他扭过头来,头髮与身上的衣衫都湿透,看起来赶了不少的路,靴上沾了泥土。 「林哥。」他擦了擦脸上滑落的水滴。 进来得急,都还没来得及顾及这些。 他已经很久不这么叫他了。 林磐手中的刀向来都是对着外人,这一次也终于对上了自己人。 「外面的人呢?」沈弗辞问道。 「支远了些,无令不会靠近。」齐贺回答,依旧看着林磐。 不过也有其他原因,比如雨势太大,主殿四周又都是树木,雨水穿林打叶,足够掩盖许多声音。 林磐嗤笑,「你说了便听你的,这黑袍军是你的还是我的?」 齐贺面上无波,「黑袍军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而是陛下的。黑袍军只能听命于陛下。」 刀与刀骤然相撞,铮地一声,摩擦起了火花。二人连退两步,才各自稳住身形。 林磐握紧刀柄,「你比那位公公差一些,应该让他来对付我。」 齐贺牵了下嘴角,「私人恩怨,不牵扯他人。」 第187页 二人再次缠斗在一起。 林磐被他一句私人恩怨分了神,一个躲闪不及,左肩就被齐贺豁开一条口子,他赶忙侧身躲过。 他听见那青年人说,「你杀了我父亲。」 林磐抬眼看向眼前的青年人。 真是奇怪。明明齐贺只是捡来的,与齐勇从上到下没有半分相似,可此时此刻他在齐贺的眼中竟然看到了与齐勇一样的东西。 …… 「私藏税款是大罪,他一个王爷意欲何为你不是不知道,」 齐勇对林磐说道,他不解地问,「这件事情怎么能这样视而不见?」 林磐脸色铁青,「就这一次。」 齐勇摇头,「这是死罪。」 「你我不说,何为死罪?!」林磐质问他,「若是孤家寡人也就罢了,可……」 可齐勇没打算再说服他。他只是看了他一眼,扭头离开。 就是那一眼让林磐确定,齐勇不会隐瞒。 所以他不能让齐勇活着离开。 …… 「果然是你。」齐贺道。 林磐抽身回忆,看着眼前的人,道,「你父亲死得很快,没有受苦。」 是吗? 可是齐贺不在意。 他只是紧握刀柄,毫不藏私地跃前与挥刀。 「那你註定不会死得太痛快了,」沈弗辞看了会儿,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插了嘴,「齐贺与你不相上下,这对你来说只会更麻烦。」 这就意味着,时间越久,林磐受的伤越多,流的血越多,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与齐贺争斗,倒地而亡。 这确实比齐勇死得要麻烦。林磐想。 齐勇对他毫不设防,他是拼尽全力地偷袭才赢了的。 刀锋再次压至肩膀,方才受过伤的地方再一次被豁开伤口,深而重地受了一刀。 林磐抹了下刀上的血迹竟然笑了,「好小子,哪儿痛捅哪,算不上光明磊落,但是杀人还是很管用的。」 齐贺蹙了下眉,没有说话只是刀势越发兇勐和迅速,如沈弗辞这等门外汉也就只能看见个残影。 元公公一边将李安唐制服,一边感慨道,「年少有为啊。」 「当然,」沈弗辞笑了笑,「齐贺很厉害的。」 「小公主,」林磐身上又添了伤,但他尽了全力,齐贺也受了伤,还是与他一模一样的肩伤,「劝你不喜欢这小子还是离他远点吧。」 沈弗辞愣了下,看了齐贺一眼,平静地问,「怎么,林参将有什么指教吗?」 林磐笑了两声,「没什么指教,小孩情窦初开的时候最缠人,小心以后甩不掉。」 「反正公主也不拿他当回事吧。」 话音刚落,齐贺的刀便挥了过来。 招招凌厉,每一招都是想要置他于死地。 那双叫林磐频频想起齐勇的眸子也越发黑沉。 这是动了怒了。 林磐想。 「林参将未免太忙了,又要杀父亲,又要管儿子,」沈弗辞顿了顿,「林夫人喜欢你这么多管闲事吗?」 提到林夫人,林磐明显地走神,胸口便捱了一脚,他的后背将屏风撞倒,扑通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看见那少女朝他笑了笑,「林参将,你不会真的觉得你将令夫人送走了,我就找不到她了吧?」 …… 主殿内的动静还是惊动了殿外的黑袍军的守卫,他们转身就要朝主殿内走去。 「站住,」成轩对他们说道,「参将还未发话,你们这样是违抗军令。谁叫你们这样行事?」 「殿内有人打斗,显然是出了事,」说话的正是不久前问成轩话的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拦截,又是为了什么?」 「跟我进去!」 为了什么? 成轩觉得好笑,「都站住!」 这里的人有些同成轩熟识,是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也有他带过的,群龙无首之时自然是听他的。 但也有不听他的话的,比如逼问他的那个人。 解决不听话的人的方法很简单。 成轩缴了旁边人的刀,突然暴起至前,一刀砍了那人的脑袋。 昔日同军的人的脑袋在地上滚落,脸上还带着尚未反应过来的茫然的表情,以及死不瞑目的眼睛。 成轩回过头,「我说了,黑袍军无令不得入内,再有违者,斩。」 「谁的令?」参将分明没有下过这样的令。 有人这才发现此刻情形的不对劲。 成轩看向主殿,语气森冷,「未来新参将——齐贺齐参将的令。齐参将是为陛下暗中效劳,赴汤蹈火,就是为了在今日诛杀军中叛将林磐!」 「愿意跟随新参将的日后仍是黑袍军将士,若是不愿意的就在今晚在这里分个胜负,看看你们能不能救出那位旧参将。」成轩说道。 他扯了扯嘴角,慢悠悠地道,「生死随缘,败者活该。」 这样和军中将士「自相残杀」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干。 成轩又惊又怒,但是不怕。 若是输了他就认了,这破参将谁爱当谁当!齐贺的事情正好他不管了! 但此时此刻还是不行。 所以他握了刀,看了眼已经在他身后站好了的人,看向对面,那些都是林磐心腹,也是他曾经昔日好友——他自以为的好友,不知道人家背地里怎么觉得他蠢呢。 第188页 「来,你们试试。」 …… 殿内刀光血影,殿外也是争斗不休。 沈弗辞低头看了眼林磐,心想他这收服人心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他们以为殿内不过是齐贺与林磐的争斗,所以拼了命地冲进来。这是一场赌,赌的就是最后他们谁会活下去谁会赢,毕竟谁都想要一步登天,功勋都在眼前了,很难忍得住手不去碰。 不过这些人不知道的是,这场赌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皇帝的筹码也不仅仅是齐贺一个人。 林磐与齐贺身上都有负伤,鲜血将两人的衣衫沾湿,二人脚下都渐渐汇聚了一滩血水。 刀锋横过,扭转勐地噼下,狠狠地没入林磐的肩膀,压得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林磐手中的刀已经被齐贺打开,虎口阵阵发麻,一看早已被这骇人的力道震裂了。 输赢显而易见,林磐已经是强弩之末。 「我没有半点让步,你现在是真的很厉害了。」林磐说道。 齐贺压低的眉眼带着股戾气,他垂首看着地上的人,冷冰冰地说,「多谢林哥。」 林磐吐出一口鲜血,没入肩膀的刀几乎砍断了他的手臂,拔出之后剧痛袭来,让他这个不知受了多少伤的大男人也忍不住颤抖。 他倒在地上,血沫呛住,只能偏过头拼命咳嗽,但他每咳一声,身上的血便流得更快。 「你,你嫂子……」 齐贺收了刀,看着他想死又挣扎的模样沉默片刻,而后闭了下眼,扭头看向了沈弗辞。 沈弗辞轻嘆,「祸不及无辜之人。」 齐贺垂眸,「她不知道。」 地上的人不咳了。 了无生息地躺在地上,安生地死了。 第141章 没了主将,肃整黑袍军也不过是半天的事情。 成轩负了伤,但比起齐贺还是好了些。 沈弗辞叫他们留在主殿内,吩咐随行的御医给他们二人上药。 「真是不错啊,」沈弗辞坐在他们对面打量着成轩,「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胆识。」 「我哪有什么胆识……」成轩话还没说完,被齐贺看了一眼,立刻调整了神色,正色道,「公主谬赞,卑职没什么胆识,只不过是刀架已经在脖子上了,没有办法。」 齐贺蹙眉,「不要胡说八道。」 齐贺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成轩就仿佛点了的炮仗,一下子就要跳起来,被在一旁帮忙的元公公摁了下去。 「唔,」他咬唇忍了下,没喊出痛来,「本来就是,齐哥有事不告诉我,公主也不告诉我,临到事前了,竟然让我干这么大的事情!我差点儿就死了!」 齐贺想要说些什么,沈弗辞抬手阻止,「没事,让他说,都是实话,没什么不能说的。」 说完她又对成轩道,「这件事情不怪齐贺,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都是和你一样,事情到跟前了,才知道要做什么。」 成轩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能再说些什么。 公主都这样说了,他骂骂齐哥也就算了,还能出出气,公主他可骂不得。更何况,他看了眼齐贺,得罪公主跟得罪齐哥没什么区别。 甚至可能比得罪齐哥自己还严重。 沈弗辞见他眼睛滴熘转,最后慢慢老实下来,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停。」成轩嘟囔了一句。 话音落下,殿内的几个人都看向了门外。 「马上就会停了,」沈弗辞轻声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回京师去。」 齐贺抬眸看向她的侧脸。 京师,会那么容易回去吗? …… 当晚,雨果然停了。 雨刚停的时候成轩还有些惊讶,这雨前些日子下得那么大,大有不打算停下的架势,谁知道这么突然地便停了。 成轩心情复杂地看了眼主殿内。 「齐哥,你说公主是不是会什么巫术?」 成轩问道。 齐贺看他一眼,对于这等问题连话都不想说。 成轩又嘆了口气,「齐哥,你是不是当不了驸马了?」 齐贺眉心一皱,「告诉你不要胡说八道,你怎么……」 「你不是喜欢公主吗?」 「……」 齐贺张了张嘴。 他喜欢沈弗辞吗? 本该说不的,沈弗辞贵为公主,无论谁喜欢公主都轮不到他来喜欢。但话到嘴边他却又说不出来了。 他第一次这样有口难言。 成轩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齐哥,就算当不了驸马,我和弟兄们也不会抛弃你的……哎,你怎么走了?等等我啊!」 齐贺大步迈开,摇了摇头将成轩远远甩在身后。 只是走了没几步,齐贺便停了下来。 成轩猝不及防地停住,险些栽到齐贺身上去,一抬头,便见着齐贺目光紧盯着前方。 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咦? 成轩眯了眯眼睛,这不是小方大人吗? …… 第二日,黑袍军撤出行宫,将一应被看关起来的大臣都放了出来,他们乍一看见沈弗辞惊得目瞪口呆。 沈弗辞笑笑,「陛下急事连夜回京了,叫本宫接诸位大臣回去。」 这还好,这还好。要是跟他们一路的都是这个公主那还了得。 第189页 只是原本该出现的李安唐不见了,却也没人敢问,只当做不知道与没看见。 这么想着,大臣们纷纷上了马车,由黑袍军护送回到京师。 然而,京师就在眼前,他们却发现自己进不去了。 京师戒严,城门紧闭,城楼上也都是严阵以待的守城官兵,明明看见了人,却也没有将门打开,黑袍军未至门前,就已经被射来的箭矢拦截在了半路。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开城门啊!」本就一路颠簸的大臣此刻怒气沖沖,只是还未走几步便被一旁守卫的黑袍军拦住。 「尔等守卫官兵,为何不开城门?!」 沈弗辞下了马车,抬头端详了会儿,扭头对身后愤怒的朝臣,「各位大人,不觉得那守城官兵有些眼生吗?」 谁会没事儿去在意守城官兵长什么样子? 大臣即便被沈弗辞提醒了却也看不出上面的人是不是原来的那些,但她这番话倒是将他们点醒了。 难道京师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就在各人心底计较的时候,有人在城楼上出现,眼尖的一眼便认出此人是常年跟在宣王身边的方先生。 而此刻那位方先生居高临下地看过来,高声道,「清晏公主。」 沈弗辞微微挑眉。 这怎么还先与她打上招唿了?她可不觉得此举是什么好事。 果然,那方先生的后边那句话便是,「你可知罪?!」 沈弗辞抬头看去,笑了笑,问,「本宫有什么罪啊?」 方先生冷笑,「清晏公主,一罪私通黑袍军,二罪欺瞒天下人,宣王殿下愿为公主留个体面,具体罪责愿待到公主入京再做定夺,但公主自己心里该有些分寸。罪臣不入京师,清晏公主现在该当如何?」 沈弗辞恍然大悟,「你是要本宫认罪吗?」 林参将已死,如今黑袍军交到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齐贺手里,又唯沈弗辞马首是瞻,确实难说。至于欺瞒天下人,不必说也是她假扮皇帝之事。 沈弗辞想了想,竟然觉得对方说得还挺有道理的,若真是论起来,她除了一句陛下知情还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可惜,陛下知情没用。 她连京师都进不去。 方先生看着那女子,「只有庶民可以入京。」 沈弗辞皱了下眉头,身后的齐贺抬眼看去,「他要让你一个人进去。」 在场的不是黑袍军将士就是朝臣,没有一个是庶人。而如今允许入京的只有沈弗辞,却又让她以庶人身份进去。 成轩恼了,「这不是折辱人嘛?」 「真的是,」沈弗辞吸了口气,「出了趟京师,连我这身份都要给废了。」 沈竹真是个好长辈啊。 齐贺看了眼城楼上的人,「怎么办?」 「去呗,」沈弗辞笑笑,推开元公公的手,「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正好,我还有些事情想与皇叔聊聊呢。」 她抬头,再道,「开门。」 …… 沈竹与沈颂此刻还是对弈。 不过不是在公主府,而是在皇宫里了。 「一听说出事了,沈弗辞留给你的侍卫就跑了,可见这人实在不可靠。」沈竹说道。 李安唐被抓的消息传来,让沈竹稍稍惊讶了下,仔细一想抓住李安唐其实也不很难,但他极为不喜欢这种骗人的把戏。 这个侄女年纪还小,总得教训教训才是。 沈颂不置可否,「必要时逃跑也是聪明人该学会的道理。」 「哦?」沈竹笑着看向他,「那陛下怎么不跑呢?跑出京师就好了啊。」 沈颂垂眸,「比不得皇叔,朕是个蠢人。」 沈竹嘴角一僵,没了下棋的兴致,「你这副模样跟你父皇一模一样。」 沈颂看向他,「父皇是什么模样?」 沈竹笑了下,「是做了手脚还自以为对方不知道的蠢样,」他顿了顿,「然后死不悔改。」 沈颂「哦」了声,「父皇害了皇叔吗?」 沈竹没有回答他,而是道,「算算时辰,清晏也该到宫城了吧,毕竟宫城离城门还有段路呢,她现在也只能走着来了。」 沈颂猝然抬眼看了他,又在他发现之前垂了下去。 沈竹站起身来,拂了拂自己的长袍,「这事情啊,闹到最后还是得有一个结果。」 沈颂看向他,「朕一直有件事情想问皇叔,皇叔腿疾多年,怎么这几日一直来回奔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沈竹看他一眼,嘴角噙着笑意,「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吗,那就好,不枉费我便寻天下名医,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他没有说。 因为沈弗辞已经到了。 「走,去见见你皇姐,」沈竹笑道,「让本王看看,这同室操戈会是什么场景?」 第142章 「皇叔亲自出来迎接真是出人意料。」 走了一路,沈弗辞的额头上都渗出了些许汗水,她随意地用帕子擦了擦,顺便看了眼沈颂。 挺好,没事。 沈竹看了她一眼,「当然要亲自迎接,不然这宫城你怎么进得来呢?」 沈弗辞擦汗的手一顿,心想他这真是一朝得势。三十几岁的人了,这点本事净用来欺负她这个小辈了。 为老不尊。 沈竹像是看出了沈弗辞心中所想,笑而不语。 第190页 宫城内外仍是禁军看守,只是现在禁军统领换了人,自此只听从沈竹一个人的了。 沈竹不想让沈弗辞进,那还就是真的是进不来。 「你们把李安唐抓了吧,他现在京师外面吗?」沈竹含笑问。 沈弗辞点头,「他这人不安分,抓起来是最好的。」 「确实,」沈竹也贊同,「但是这样把他留在外面不安全。」 「带进来也不安全。」何况沈弗辞还带不进来。 沈竹看她一眼,淡淡道,「如果是我,我会在进入京师前杀了他,以绝后患。」 沈弗辞笑了起来,「我也这么觉得,」 她压低了声音,「刚进城门就想起来了,所以我折返回,在城门还没关上前,让齐贺解决了他。」 说着她抬起手在颈边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齐贺下手很利落的,皇叔不用担心李大人死得不安详。」 哦? 沈竹一剎那的意外。 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意外的。 这个小姑娘往日手中不曾沾血,不代表以后不会。单看她孤身入京师这点,若是现在身上有刀,会在此刻杀了他也未必。 于是沈竹「哦」了声,「那还好,也不会受太多苦。」 三人在宫城里行走,着实显得有些怪异。 尤其沈竹此人还真是笑意温和,一路走一路在同沈弗辞说话,仿佛他真的就是来接人进去聊聊天的。 三人最终在清风轩坐下。 「这里环境好,聊起来也舒服,毕竟很多事情不能靠武力解决,到最后还是要坐下来聊一聊。」沈竹说道。 沈弗辞笑了笑。 只是四周隐蔽之处都有人把守。但说是隐蔽之处,却也不在意会被她看见,发现了便发现了,不做遮掩。 「皇叔想怎么聊?」沈弗辞说道,「如今京师城门有皇叔的人把守,宫城禁军也听命于皇叔,我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可聊的吧。」 沈竹道,「怎么会呢?你还有黑袍军,那个叫齐贺的,我就奈何不了他。」 沈弗辞沉默了片刻,「齐贺确实有些难。」 说到这她突然笑了笑,「但换个人就好了,所以无论怎么说,皇叔手中都有必赢的筹码,聊这些没意思。」 沈竹看向她,「那你想要聊什么呢?或者说,你想拿什么跟我交换,让我放过你?」 沈弗辞先是拿出了几页纸,「帐本随身携带不方便,所以只好先誊抄一部分。」 她将纸张放在桌上,推到沈竹的面前,「徐州自十年前起就开始建造寺庙府院,耗费钱财众多,不过徐州一向是富庶之地,这样的钱财耗费也不算太醒目,所以一直以来也无人去查,说起来巧,太史监的小方大人前段日子因修撰地方史志的事情去了趟徐州,亲自走了一遍,却发现这些登记在册的各项建造最后都没有完成,大部分于五年前的□□之中被销毁殆尽,而少数留存下来的也已经荒废。」 沈竹没有去看沈弗辞递来的东西,而是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不过这有什么问题吗,各地荒废建筑不少,徐州不过多一些而已。」 沈弗辞笑笑,「皇叔去查探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吧?」 沈竹眉间动了动,他似乎实在回想以前的事情,「是啊,只不过五年前的破坏还没有这般严重,」他嘆了口气,「现如今你能查到的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了。」 「让徐州当地的父母官如此大动干戈,断断续续做了近五年的事情,不可能就是为了落得荒废的境地,」沈弗辞继续说道,「所以我叫小方大人顺道关注了下徐州的地势。」 她笑了笑,「巧的是,小方大人翻阅地方志的时候发现百年前有风水堪舆的大师说徐州此地有些不对劲,本应是大福大贵之地,却被挡了气运。」 沈竹淡淡一笑,「你还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吗?」 沈弗辞此时倒是没急着说自己不信。 这种东西说信也可,说不信也没什么。 但沈弗辞的存在本就逆天,真说不信她还有点担心老天不开心,再一道惊雷将她噼死。 毕竟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了。 沈弗辞看了眼天,又继续说道,「这几天徐州也下了大雨,地面下陷,急奏在今天早时就已经到了京师。」 沈竹的脸色终于发生了一丝变化,「你把人拦下来了?」不然外面的消息为什么没有传到京师? 沈弗辞笑了笑,「不重要。但这则消息让我越发确定一件事情——徐州地下应当有矿,而且范围不小,徐州县令偶然发现这件事,却不知具体位置,为了掩盖这件事情便大动干戈地修造寺庙。此事,皇叔应当最清楚不过了。地下的东西大概都到了皇叔那里吧?」 沈竹沉默半晌,随即笑了两声,然后收敛了笑容道,「猜对一大半了。」 沈弗辞看向他,「那哪里不对呢?」 「那批矿不是到了本王的手中,而是运到了京师——你父皇的手中。那徐州县令勾结匪徒和前朝余孽意欲夺财,只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先让暴民闹了起来无法收场了。」 沈竹脸上闪过一丝嘲讽。 这样的蠢事也真的是只有那徐州县令才干得出来。 「既然如此,」沈弗辞抬头说道,「皇叔当有大功才是。」 然而沈竹归来之后只有一个平平无奇地赏赐,紧接着,沈竹便被赶往封地,无陛下亲令不得再入京师。 第191页 贺州即便再好,也是千里迢迢之地。 早不封晚不封,怎么会赶在这个时候呢? 沈竹面上没了表情,「本王的功劳可不止于此吶,」他轻声说,「可惜,帝王无情。」 第143章 坐在一边一直未曾说话的沈颂突然开口问道,「皇叔的旧疾是病还是毒?」 沈竹默然地看向他。 「应该是毒吧,」沈颂说道,「元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很多事情我不记得但是他记得。听闻皇叔当年也是纵马长歌的少年郎,为西北边疆一事只身入西夷,皇叔的回来那一天百姓夹道欢迎,很是风光。」 一边的沈弗辞点头,「我也还记得。只不过皇叔回来不久就生了一场大病,自此落下了病根,被恩准留在京师休养。」 只不过看似是皇恩浩荡、特准他在京师休养,现在看来大概是变相地软禁吧。 提到这些事情,沈弗辞一时有些沉默。 倒是沈竹勾起了嘴角,「那天,整个京师万人空巷,拥挤在大道之上,他们喊的是我的名字,拜的也是我这个人。」 本是他凯旋归来的好日子。 百姓拥戴他崇敬他,夹道欢迎,无一不在祝贺他。 「那一天我才知道,京师原来有那么多的人啊,将道路堵得寸步难行,从城门到宫门,走了足足半日。」似乎真的回到了那一天,沈竹一时连自己的称谓都忘了。 他对沈弗辞说道,「那个时候你八岁了吧,记得清楚吗?」 清楚吗? 她记得当然清楚。 沈竹提前回京的消息在夜半就已经传入宫中,彼时京师百姓还未知道,父皇高兴地将他们拉出来,说要亲自迎接宣王回来。 朝臣却拦住了他们。 他有了大功又如何,陛下却是真龙天子,一个王爷还是手中有兵的王爷,若是要陛下迎接岂不是会忘得意忘形? 人还未到,他们已经开始琢磨如何打压他的气焰了。 沈弗辞看了眼沈颂,「记得。天未亮父皇便带着我在宫门等候皇叔到来。」 只不过,一直到正午时分,沈竹都没有出现。而城门守卫则道他一早便进了京师。 一早进京,但却没来见皇帝? 这是何等的嚣张! 皇帝恼怒地叫人将沈弗辞领了回去,自己则转身回了前殿。 沈竹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站了起来,宽袖在空中拂动,「前一晚在京师之内发生何事你可知晓?」 沈竹站在原地,面目阴沉,「也是,你还是个孩子,应该不知道这些旧事吧。」 「京师重地,兵马司日夜巡逻之地,弓箭手却就在道路之侧,数箭连发,想要置我于死地!」沈竹阴沉地低头看着她,「若非我带了亲兵,怕是传入宫中的就不是我的回讯而是死讯了。」 沈弗辞看着他摇头,「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事,父皇也不知道。」 沈竹嗤笑,「他当然不知道,他只在意自己的位置坐得稳不稳,京师城内的事情,他知道多少都要看别人想让他知道多少。而我却差点死在京师,一直到天亮之时,才能出现在此。」 当时京师之内并非全然不知情。 他遇袭之地的几户人家也在后来几日之内彻底消失在了京师之内。 沈弗辞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问,「带人围杀皇叔的有李安唐吗?」 沈竹没有说话,但也算是默认了。 只是当时参与此事的必然非李安唐一人,但至今已有十年,朝堂变化,不少老臣死得死,归乡得归乡,当年参与之人到现在恐怕也不剩多少了,况且沈竹虽然活到今日,却不见得会放过他们。 而现如今李安唐也死了。 「你父皇太蠢了,」沈竹渐渐平復了下来,「从小我就跟在他的身后,深知他的秉性,他当了皇帝我也从不奢望能寻求他的护佑,想着解决西北的事情便求他给我选个封地……但他怎么能害我呢?」 …… 「齐哥,我们就这样等着吗?」 成轩叼了根不知哪里来的草,紧紧地盯着京师的城门口。 娘的,他还从没想过进不去京师。 齐贺也在此观察了半天了,「不能硬来,即便黑袍军集结起来,人数也有限,京师城门不是我们想破就能破的。」 成轩「啧」了声,「要不试试炸药?」 只是这话一出,他自己也觉得不靠谱。 京师那么多人,炸药可不是说用就能用的。而且公主走前还告诉他们暂且不要动。 可暂且不要动,那便是说最后还要动,但怎么动、什么时候动,她却一点都没有交代。 成轩吐出口里的野草,心想这辈子怕是不会再有第二次这么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了。 齐贺摇头,声音平稳,「再等等。」 「等什么?」 成轩有些不解,他觉得从公主进去开始,齐贺就常发呆,现在更是要他再等等,难不成齐贺担心公主担心得疯了? 齐贺看向那紧闭的城门,问,「你不觉得,有一个人,好像一直都没有出现吗?」 「谁?」 「谢洵。」 …… 兵马司—— 底下的人沉默地看着刚刚上任没几日的统领,心情一时复杂。 「散了,出去巡逻去。」这位新上任的刘统领摆摆手,一脸的不耐。 第192页 他跟这些人有什么好说的?一个个跟蔫头耷脑的,看着就没精神。 不过他转念一想,要是换做是他,他也得萎靡不振,谁能想到一个守城门的小喽啰一夜之间一飞沖天,做了这兵马司的总统领呢。 底下的人一退出去,歌姬便涌了进来。 刘统领哈哈大笑,接过身边美人递过来的酒杯。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那破城门他守了十年了,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却没想到入了宣王的青眼! 刘统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搂住身边的美人,「咦?」他促狭地凑过去,「美人,你怎么发抖呢?是不是冷着了?」 这么说着,他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 美人在怀,谁能扛得住? 怀中女子柔得跟水似的,还香喷喷的,他闻着抱着,觉得自己醉了,眼前都模煳了。 就在此时,身后蓦然响起一道声音。 「她当然要发抖,」是一道男声,「她怕你死在她身上,不吉利。」 刘统领勐地瞪大眼睛,然而下一刻身体里一阵剧痛,他甚至还未得及回头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歌姬们哆哆嗦嗦地吓趴在地上。 黑衣男子用白布擦干净自己的匕首,白布沾染片片血迹,他抬头往外看了眼,而后又重新低下头。 「在这里待会儿,时候到了,会让你们走的。」他说。 方才被刘统领搂在怀中的女子此刻已经坐在了地上,她深吸了口气,「那我们要做什么?」 男子看也没看地道,「接着跳。」 第144章 下过雨的京师路面湿滑,兵马司巡逻过后回去便闲聊起来。 「我说怎么守城门的事情也让咱们干啊?原来那些人是不是……」 「嘘,不该说的别说。」 「刘统领呢?」 「歌舞昇平,」他们现在还能听见弦乐之声和歌姬的笑声,「快活着呢呗。」 黑衣男子与他们擦肩而过,没走几步便被叫住,「哎!你是什么人!」 「夜间不许出行你不知道吗?」 黑衣男子转过身来,昏暗火光照亮他小半张俊朗的脸。 「哦,这就回去了。」他平静地说道。 这? 这什么态度啊! 说完,男子果然转了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没人看见他的手中抓了副腰牌,走出官兵视野之外,便拎在手上晃晃悠悠地往城门走。 「你怎么穿这个?」 谢洵看了他一眼,「我穿什么,是你能过问的吗?」说完,他拂了拂衣裳被对方碰过的地方,「开城门,我出去会会他们。」 守官还在犹豫。 谢洵微微挑眉,「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身份?刘统领的腰牌没用?」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腰牌,「有陛下手令,出入宫牌,宣王府的,还有公主的,」他顿了顿,看着眼前的人,「你觉得,哪一个你能现在听命?」 这哪一个都不是他能惹的啊。 他只是个守城门的,上面吩咐不许开城门,谁知道会碰上这么个人。 守官不敢再多说,讪笑着打算吩咐手下人打开城门放他出去,并悄悄对暗处的人做了个手势,然而暗处之人毫无反应,既没打算替他传递消息,也没打算告诉他该怎么做。 守官急得都要出汗了,眼前的男子将各种腰牌塞回去,道,「他都不管,你拦什么?」 守官抬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原来他的动作都被人看在眼里了。他咬了咬牙,让开了道路。 城门刚打开一条缝隙,城内突然有人骑马奔来,「关闭城门!拦住他!!」 是兵马司! 官兵一愣,急急地又要把城门关上,却被一柄刀卡住缝隙。 早就门前谢洵垂眼看他,慢悠悠地道,「人还没进来呢,别着急。」 话音落下,粗木顺着缝隙挤进门中,一个大力便将门撬开。 谢洵急急退后两步,免得跟那几个笨蛋一起被掀翻在地上,抬头看了眼蜂拥而至的人,再往后便看见了齐贺。 他拎了拎手里的刀,兵马司的刀都是好刀,看了眼齐贺,「上?」 齐贺攥紧手,沉声道,「上。」 皇宫若是走着进不去,那他们就杀进去。 …… 「皇帝就能决人生死吗?」沈竹笑了笑说道,缓缓开口,「不能。」 「便如此刻,你们的生死不过是我一句话而已,既然如此凭什么由帝位而决断别人的命呢?」 沈颂在桌下拉了拉沈弗辞的手,才抬眼问道,「皇叔,是想要让我,让出位置吗?」 沈竹看向他,而后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懂,再聪慧也是个少年人。」 沈颂笑了下,「我是不懂,不懂皇叔的委屈,也不懂皇叔的目的。只不过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却从未觉得能够断定别人生死。只要有人想,他们随时都可以把我掀翻下去。皇帝之所以为皇帝,并不真的是天生龙子,也不是血脉传承,而是有人愿意将其捧上高位,所以李安唐可以逼我,皇叔可以软禁我。皇叔自己现在也是其中一人。」 沈竹嘆了口气,像是真的把沈颂的话听进去了,「听起来,若是我和你父皇的位置调换,我也未必会比他做得好?」 第193页 「没人知道会不会,」沈颂顿了顿,「我不知道,皇叔也不知道。」 死过一次的人或许会知道吧。沈弗辞想到。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皇叔应该可以告诉我们,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吧?」沈弗辞问道,「皇叔若是父皇的道歉未免难了些,毕竟他已经入土了。」 「道歉?」沈竹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我大费周章,牵扯进来了这么多的人,难道只是让你死去的父皇知错?」 「不是吗?」沈弗辞笑了笑,似乎不在意自己猜错了,「皇叔一直纠结于过往,直到今日一直郁结于心,乃至身体越发孱弱……皇叔还是很在意这件事吧。」 沈竹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就在此时,有人疾步而来,弯腰在沈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沈竹挥退说话的人,说话的人还有些犹豫,「王爷,他们……」 「退下!」沈竹露出一抹厉色,等到人走了之后復又看向对面的二人,「他们杀过来了。」 沈弗辞眼睛一亮,「好快,不会是皇叔根本没想要拦他们所以放了水?」 沈竹淡笑,「你选的人很中用,不需要我刻意做些什么。我很欣赏这些人,不过可惜,他们不打算离开自己现在的位置。」 「他们不是我选的人。而且,他们也并不是听命于我,也不是听命于陛下。如陛下所说,他能坐稳的这个位置并不仅是父皇传下来的,而是文武百官支持的,是百姓认同的,是无数将士跨越艰险撑起来的。」 「皇叔是坐过将军的人,是曾征战四方平定四方的人,若皇叔真的觉得父皇的皇帝做得不好,掀翻他的帝位未尝不可……现在也是。但皇叔哪个都没有选,还将这件事情牢牢控制在京师内部,所以就此来看,我可否认为皇叔并不打算倾覆皇朝也不打算引起这天下变乱。」 沈弗辞收了笑意,看着沈竹越发苍白的脸色,道,「皇叔坚持不了多久了吧,我不知道你服用了什么药物,但这种药物往往损害也是巨大的,从我离开京师到现在已经整整七日了。」 沈竹紧握膝盖的手勐地松开,笑了声,「小孩子家家,胡说八道什么?」 沈弗辞还要说些什么,沈竹突然抬手,「来人,将公主带下去。」 沈弗辞一愣,「你?」 话未说出口,便有人站在了沈弗辞的面前抬手噼在她的颈间,下一刻,沈弗辞便倒了下去。 沈颂急急地接住,抬头厉声问,「你想干什么?!」 沈竹安稳不动地喝茶,摆摆手,「将人带下去。」 沈颂还想要说什么,就见着沈竹突然咳了起来,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了下来。 沈颂一怔。 这几日他便一直在想沈竹身子到底如何,现在看来真的是到了强弩之末了。 沈竹拿出帕子将嘴上手上的血一点点擦拭干净,而后将帕子丢入水中。 他扭头对沈颂说道,「陛下,我们出去见见人吧。」 第145章(正文完结章) 沈弗辞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全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她爬起来将沈竹骂了个遍,然后在周边摸索,想要确定自己在哪里。 但是四周墙壁虽光滑,却没有一点光亮,看起来不像是宫里的什么殿,倒像是……密室。 幸好沈竹没有真的打算困死她,沈弗辞在摸索之间找到了火摺子。 火光亮起的那一剎那,她也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地方,和她之前摸索出来的感觉差不多,四周封闭的密室,连出口在哪里都分辨不出来,唯独不同的便是一边的墙上有书架,被长钉牢牢地钉在了墙上。 沈弗辞找到烛台点亮,凑过去将书架摸了个遍,可惜这里并没有什么机关,她出不去。 密室修建的人不可能不考虑主人要出去的问题,但是沈弗辞翻遍了这个小地方也没找到机关,要么是主人别出心裁,要么就是沈竹在关她之前特意破坏了机关。 她更倾向于后者。 现下出不去,沈弗辞便开始翻起书架上的东西来。 让她意外的是,书架上的东西并非什么珍藏孤本,而是近些年来的帐册,她一点点的看过各个名目,才明白这些帐本上面记载的就是从徐州运过来的矿物,这几年被零零散散地运进国库当中,直到沈颂登基之时才停止。 她又翻了其他的基本册子,上面记载了这些矿物现今的储藏地以及剩余数量,和她的猜测差不多,这批矿物的数量很多,也难怪前徐州县令敢做出偷运矿物的事情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密室里的蜡烛也渐渐熄灭,沈弗辞在密室里不知道时间流逝,只好安安静静地在密室里坐着。 沈竹既然将她关在这里,让她看见这些东西,就没打算将她困死在此。 事实上,从他进京所做的各种事情以来也从来没有将她和沈颂列入他想要对付的人之中,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敢给李安唐设下圈套,沈弗辞也才敢独自一人进入皇宫,而如今沈竹又将这些东西交到了她的手里。 不知过了多久,沈弗辞昏昏欲睡之时,突然察觉一阵地动,伴随着砰砰作响的声音。 她皱起眉听了会儿,才发觉这声音是从自己身前的墙壁传来的。 难道是发现她在这里了? 下一刻外面的声响停下,有人敲了敲墙壁,连扣三声。 第194页 这里虽然听不到外面人说话的声音,但是墙壁敲击的声音却听得很清楚。墙外的人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沈弗辞想了想,没有继续向前,反而是向后走了几步,离那面墙远了一些。 就在她退后没多久,外面砸墙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比之前更重更大。 砰—— 一声震天般的巨响将墙壁砸出一个洞来,亮光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 天光刺眼,沈弗辞抬袖挡住了眼睛。 原来天都已经亮了啊。 有人率先从洞里钻进来,冲到沈弗辞面前之后又慢了下来。 「沈弗辞。」 能这么叫她的只有一个人。 她抬起头,被光晃了下,不躲不避,半晌才看清眼前的人,「谢长鄢。」 谢洵半跪在地上,目光逡巡,「受伤了吗?」 「没有。」 「眼睛呢?」 「可以睁开了。」 他似乎是松了口气,伸出手,「那起来吧。」 将手放上去,谢洵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便先感觉到沈弗辞的靠近,而后轻轻抱住了他。 「我就知道是你,」沈弗辞说,「重敲墙壁是让我清醒,轻敲是提醒我离得远一点,免得被误伤。」 谢洵一贯如此,虽表面不显,但他从来都是注意分寸且心细如髮的人。 谢洵沉默地任她抱着,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他抬头环顾四周,也发现了书架和上面的东西,以及燃尽的蜡烛。 他不知道沈弗辞怕不怕黑,但当唯一的光亮消失的时候,她一个人也定然不好受。 她是个女孩子啊。 谢洵伸手将人抱起来。 外墙已经被全部砸开,他跨过废墟走了出去。 墙外竟然是御书房。 沈弗辞眯了眯眼睛,才发现屋里不仅有沈颂和齐贺,往外还有匆匆而来的朝臣,只是一个个风尘僕僕的,看起来很是疲惫。 ……但好像不仅仅是疲惫。 所有人都在,除了一个人。 沈弗辞有些不好意思,让谢洵放自己下来,「陛下,我有事要问你。」 沈颂知道她要问什么,屏退朝臣,转身对沈弗辞道,「皇姐,他跑了。」 沈弗辞有些讶异,「跑了?」 皇宫禁卫重重,无沈颂在手,沈竹怎么能跑得出去? 「确实如此,他这几日借我的口围住宫城,但今早突然都撤了,」沈颂点头道,「朝臣进宫,想要质问他为何反叛,却连人都没见到。」 沈颂看向外面,「他早就想好了,朝臣一百二十余位,参与五年前刺杀之事二十余人,这些人直到今早无一生还。另有兵马司官兵数人伏诛,黑袍军一半折损。」 沈颂沉默了下,嘆了口气,「皇姐。他想要个公平,又觉得我们给不了,所以他就自己来了。但他即便离开也活不了,我叫御医探过他的脉了。」 「皇姐,我……」沈颂看向眼前的女子。 沈弗辞笑了笑,「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能够临危不惧,冷静行事。就是陛下做得好,他才会跑,而不是拼着鱼死网破也不放过陛下。他不信陛下不是因为陛下不好,而是因为他同陛下不熟,不懂陛下。所以你看,他现在不是放手跑了吗?」 沈颂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也笑了笑。 「他要公平无可厚非,」沈弗辞嘆息道,「但若是其中一步有差,京师就要陷入多年前那样的乱局了,这是在拿万人性命做注。」 所以上一世他带来的便是这样的灾祸,而这一世变故太多让他改变了想法。 说完,沈弗辞把密室中的东西也都交代清楚了。 一切算是尘埃落定。 沈弗辞打了个哈欠,「这种地方睡起来实在不舒服,陛下是天子,天子就该收拾残局,我等还是回去睡觉好了。」 沈颂点点头,「皇姐回去吧。对了,徐州刺史也回来了。」 他本就没有出事,只是一个引出沈竹的由头罢了。现如今事情了了,也该让他回来了。 沈颂看了眼谢洵,犹豫了下怎么叫他,最后直接道,「你也回去。」 外面的朝臣还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在外面等待了会儿,就见着房门打开,公主和她身边的青年男子一同走了出去。 公主还有闲心同他们打招唿,看起来没事。 没事就好。 这几日的事情真是把他们吓死了。 沈弗辞经过柳正之时对他笑了笑,未等柳正说话便大步离开了。 不知道此时他有没有半分后悔。 沈弗辞越想越开心,转身拉住谢洵,「快走快走,又困又饿,先回去吃点东西。」 晨光照亮京师。 朝臣看着宫道上的两个人走得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快要跑了起来,而后互相看了几眼,笑了起来。 公主这样,其实也挺好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纠结了下这段话发在哪里,最后写在了正文完结的部分。 接下来是熟悉的感谢与致歉环节—— 感谢阅读至今的读者朋友们,能够坚持到这里也非常的不容易(鞠躬),因为大家的支持与坚持,我才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写在半路之时也一度断更,越写越发现自己的浅薄与无知,于写文一事上实在没有任何天赋,只能秉持着不坑的最低底线。 第195页 因此很感谢每一个读者朋友,也很抱歉我能给出的东西可能远远没有达到大家的理想结果。 接下来的安排除了填坑之后,就是稍稍停顿一段时间,至少应该在接近「做个有文化的人」这个目标的路上能够有所前进。 最后感谢阅读,希望再见之时我们都能更好一些。 第146章 番外1 [一] 「这就是金陵吗?」女孩子掀开车帘,探了个头出去,新奇地看着两边的街道。 确实很富裕。 确实很漂亮。 女子也是。沈弗辞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街边走过的女子,纵然白纱敷面,也挡不住那透出来的只属于「美人」的气质。 下一刻,高头大马挡住了她的视线。 「看什么呢?」谢洵稍稍弯了身,他扫了眼车窗,「小心掉下来。」 这辆车的车窗很大,是为了方便她观景专门做的。 「不至于。」 沈弗辞话音落下,便见眼前的人伸了个手过来。 「出来看吧。」谢洵道。 沈弗辞笑了声,牵住他的手,下一瞬,身体翻转,一眨眼就坐了谢洵身前。 谢洵两臂环住她,将人抱在怀里,低头问问,「这样看好多了?」 「当然,」沈弗辞向后靠了靠,仰头道,「长鄢的怀……」 谢洵将她的脸扭回前去,「你收敛些。」 沈弗辞于是往前挪了挪。 金陵民风再开放,也还没到在大街上胡说八道的地步,虽说……他低头看了看……现在也有些过分张扬了。 谢洵自己不在意,想着还得多少顾忌些沈弗辞。这么想着,身前的女子看到了耍杂耍的便哈哈大笑起来,毫不在意自己此时的面目。 他实在想多了。 谢洵面无表情地想,感情使人障目,他险些忘了眼前的是个什么人。 身下的马叫了声,突然勐地尥了个蹶子。 沈弗辞一倾身撞在了身后人的怀中,被他手臂横在腰间箍住了。 「这马不老实,」身后人的声音传来,胸膛震动,「你坐稳了。」 所以腰间的手理所应当地放着。 沈弗辞「哦」了声,仿若不懂地往后靠了靠,「好,那我小心些。」 谢洵看她一眼,轻轻勾起嘴角,「嗯。」 [二] 谢家不愧是金陵大族,府邸宅院的修建都极为气派。 「你们这是金陵土皇帝吧,」沈弗辞见到的第一眼如此感嘆道,「太奢侈了。」 谢洵抬头看了眼,脸色漠然,「许多年没回来了,不过我记得上次回来的时候,好像还不是这个样子。」 沈弗辞识时务地顺着说道,「确实,长鄢不是这样穷奢极欲的人。」 谢洵微不可察地弯了下唇角,「进去看看?」 早就接到消息在谢府门前等待的一干人讪笑着不敢出声。 这人都到眼前了,才想起来问要不要进去看看,这到底拿不拿他们当人啊? 但即便是心里再有怨气,明面上也不敢说些什么,这两个人一个是谢氏如今的掌权人的二叔,一个是当今的公主殿下,得罪了前者在金陵过不下去,得罪了后者,怕是这人间都要容不得他们了。 沈弗辞点头,「好啊,」然后对谢府门口的一干人点点头,「辛苦大家在这等待了,没事儿就忙去吧,让长鄢陪我就好。」 谢洵点了下头,眼前的人行礼之后安静地散开了。 沈弗辞看了谢洵一眼,「怎么弄了这么大的阵仗啊?」 谢洵已经迈步上了台阶往里面走了,闻言回过头,才发现沈弗辞还站在原地没动,于是朝她伸出手,等到那白皙细嫩的手落入他的掌心之时才低声道,「想让他们都见见你。」 不过这般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模样他确实没想到。 沈弗辞愣了下,笑眯眯地握紧他的手。 两个人一同走了进去,门口的门房还能听见二人说话的声音。 「他们刚刚记住我了没?要不让他们出来再见一次?」 「……什么?」 「要不你日后把我的画像挂满谢府吧。」 「……」 [三] 金陵一行让沈弗辞等人颇为满意。 唯独谢游。 在沈弗辞与谢洵刚回来之后,他便找上了门来。 前段日子京师出事,谢游找不上他们任何一个人,愁得头髮都掉了不少,好不容易等到尘埃落定,二人回府了,他急匆匆地赶过去看,谁知道他们竟然直接下江南、去金陵了?! 谢游唿出一口恶气,「我本以为我已经足够不靠谱,没想到还能出了你们两个人?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沈弗辞看他一眼,「你不会是怪我们不带你吧?」 谢游微笑,「我想回去可以自己回去,不劳二位忧心,我命再硬也得悠着点,」说完他转向谢洵,「我的行踪没透露吧?」 谢洵靠坐在椅子上,敲了敲手边的桌子。 这幅小气的模样,他不就是呛了她一句。 谢游表情一滞,而后走过去端了杯茶奉上,「二叔请。」 谢洵接过来,慢悠悠地喝了口才说,「还没,」没等谢游松口气,又说,「不代表以后不会。」 「……」 沈弗辞从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大侄子,别忘了你还欠我钱,记得每个月送过来,我这府邸啊,每个月就靠你那点息钱过日子了。」 第196页 谢游回头看她一眼,笑不出来。 他现在大概知道,为什么谢洵会栽在她身上了。 无他,臭味相投。 [四] 公主要选驸马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京师都跟着震动了下,还未娶妻的年轻俊朗的男子都多少有些意动。 紧接着,择选驸马的要求发了下来,众人一看这哪是择选驸马,分明就是吏部网罗人才吧。 事实也的确如此。 此事是沈颂亲自下的令,美其名曰要为清晏公主寻一个出色的驸马,但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报復某个人棋场上的「攻城略地」。 沈弗辞乐得看到此事,但还是安慰了下谢洵,「放下,你是我内定了的。」 谢洵冷哼一声并不在意,然而转头就在院子里面削树叶,将好不容易长起来的树顶又给削圆了。 藉此事便寻人才当然也是重要目的,所以此事没有不进行下去的道理。 不过方轻言的出现还是让人有些意外。 沈弗辞讶异地问他,「小方大人不会真的对我念念不忘吧?」 若不然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做驸马? 当着众人的面,方轻言矜持一笑,「公主说的是,不过下官其实多是想来看看,凑凑热……」 话还未说完,小方大人便被齐贺带走了。 齐贺回头看了眼沈弗辞,沉默片刻又捂着方轻言的嘴将人带走了。 走得远了些,齐贺才松开手。 「我知道你喜欢凑热闹,但她的热闹就不要去凑了。」 方轻言笑着看向她,「为什么,她有什么不同吗?只是驸马而已,若是想,我去试试也没什么。」 齐贺皱眉,「你喜欢她?」 「我不管我喜不喜欢她,这都不影响我做这件事情,因为我做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我自己,」方轻言睨了他一眼,「你若想,也可以去做。」 齐贺怔了下,而后道,「不用了。」 有些事情的结果是註定的,他不会为了已经有结果的事情而白费力气。 方轻言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 「算了,那还是我自己去吧。」 齐贺看向他。 方轻言摊手,直白地道,「驸马我可当不了,但不代表别的不行,这是个好机会。」 齐贺想了想,最后转身,「随便你。」 爱去就去吧,他跟方轻言所求不同,恐怕这辈子都无法理解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了。 但人之一生皆各有所求,只是人心不相通而已,也不必强求别人的理解与同意。 他回头看了一眼方轻言,眉间渐渐舒展,而后转身回军营去了。 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儿女情长,不是他。 第147章 番外2 [一] 「唿——」 周江延勐地从床上坐起来,仿佛被人扼住脖颈般唿吸困难,他将身子弓起来,右手紧紧攥着胸前的中衣,但即便如此,梦里的那种溺水般的痛苦并没有减轻半分。 这是他第三次做这个梦。 周江延躺倒在床上,眼睛无神地看向屋顶。 第一次,是他大婚。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这场婚事的不热衷,但出于不得已的原因他还是选择了去做这件事情。 周江延醒来之后只觉得自己好笑,都说日有所思也有所梦,难不成他还想要成婚了不成?这样念头一起,就被周江延自己掐灭了。 原因无他,不过是他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就不要去祸害别人了,小皇帝虽然交权给他,却也在防备着他,这样的日子,他过得委实无趣。 第二次,这晚的梦很是平常。 就像是普通的夫妻那般,他和他梦中的这位妻子也算得上相敬如宾,偶尔也会说些好笑的东西,然后坐在一起哈哈大笑。她并不像是普通的闺阁女子那样小心翼翼,相反她很是大胆,他记得似乎是自己出门去了,结果转头就见着她爬墙出来,还拍拍衣裳说,「好巧。」 好巧?她定然是跟着自己出来的。 周江延知道自己在做梦,但还是觉得有意思,笑着问,「跟着我干嘛,难不成怕我去私会别的女子吗?」 周江延没能等到她的回答就梦醒了。 醒了之后,周江延头一次因为这梦有些烦躁,接连几日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就连手下的将士都发现了,笑着问他是不是思春了。 周江延一脚将他们踢翻,「滚。」 将士笑着躲开,「是是是,要思春也是别的女子思将军的春。」 今夜是第三次。 周江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就是这只手,握着剑,划破了他妻子的脖颈。鲜血喷溅,那一直鲜活的人像是突然断了线的风筝般下落,他扔开剑冲上去却早已经晚了,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手中流失生机,那双灵动的眼睛变得灰暗。 「下辈子,我不要嫁给你了。」 这声音实在太过耳熟,这道声音的主人将他从牢中救了出来,又将他送至中北军。 那一刻,他几次做梦都未曾看清的面容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和沈弗辞一模一样。 不,就是她。 [二] 将军手里拿了个普通的青色瓷瓶已经盯了许久了。 周决给他送饭的时候,他还是如此。 周决将食盒放下,「将军,你还留着这个瓷瓶啊?」 第197页 这个瓷瓶里原来装的是伤药,是从宁州县带回来的。最初周决以为将军是看上了人家柳大小姐,这才藏着人家的东西,后来却发现将军对柳大小姐没有半分想法,人家自己上门来见他,将军也爱答不理的。 直到有一次他无意间看见瓷瓶下面的印记——这是宫中之物,他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东西是公主的。 周江延将瓷瓶放下,没有接话。 他的手边放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是京师前天夜里送来的,一则为周老将军正名,这道令也同时下发各地,同时擢升他为新的大将军,继续镇守西北,二来让他准备与西夷的和谈之事。 周江延与西夷新王见面。 还未等他说明意图,这位西夷新王便道自己已经知道了,拿出一份和谈盟约,「这是你们公主答应我的,现在应当兑现了。」 周江延当然没有异议,只是盯着那份盟约看了会儿,然后笑道,「自然。」 和谈之事格外顺利。西北也再次恢復了往日里的宁静。 「将军,沈大夫已经在外面了。」 在京师之事,周江延受了重伤,后来伤未痊癒便赶回来了西北,所以周决特意寻来了一个大夫,没事儿的时候过来为将军调养身体。 周江延摆手让他下去。 周决走前,又看了眼桌上的瓷瓶。 将军他该不会…… 他晃晃脑袋,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三] 沈弗辞来西北了。 在将军府赖了好几日的西夷新王一听就兴奋不已,着人替他沐浴焚香,说要去见见公主。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见心上人。」周江延听说之后嗤笑道。 周决在一旁听着不敢吭声。 而另一边的荣犀已经拉着婢女在问沐浴焚香之后是不是就不会倒霉了,中原应该都是这样的吧。 婢女被他问得一头雾水,只好嗯嗯啊啊地煳弄了过去。 再见之时,沈弗辞坐在椅子上。 「这糕点好吃,你尝尝。」 公主之尊,自己拿了块糕点往身边男子的嘴边送去,那男子也真的张了嘴吃了。 沈弗辞一扭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人,笑意淡了许多,点头道,「周将军。」 周江延回过神来行礼,「公主殿下。」 荣犀这才刚到,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周江延,迈步进来,「你来了啊?来得未免太晚了。」 京师的事情他可都听说了,原本以为沈弗辞来也不过是一两月的事情,谁知道她一拖就拖了这么久。 沈弗辞看了他一眼,「着什么急啊,你又没有急事。」 荣犀:「……」 他确实没什么急事,一来当初盟约的事情他得具体跟沈弗辞聊聊,二来他也想问问京师到底怎么回事,这听说的事情到底不比本人说得刺激。 这场见面实在平常,唯一不平常的就是一直问来问去的荣犀,沈弗辞能答地答了,不能答便敷衍过去,荣犀再问,她就反问荣犀是不是狼子野心,想着往后还要打回来。 荣犀哪敢再说话,就这么说笑着过去了,谁也不再提这一茬。 唯二安静的两个人,一个是谢洵,懒得动嘴皮子,另一个便是周江延。 二人说话的时候,周江延便静静地听着,听见笑声便抬起头看一眼。 他甚少见到沈弗辞笑,不管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 在梦中,周江延见到她次数少,于是鲜少看见她的笑脸,而在现实之中,沈弗辞则是不愿意对他笑。 椅子与地面滑出短而利的动静。 沈弗辞看过来,问道,「周将军是不舒服吗?」 周江延站起身来,「公主见谅,是臣的大夫来了。」 沈弗辞向外看去,果然有个拿着药箱的男人等在门外,正有些焦急,见门里人注意到他了,便恭敬地弯身。 她回过头,「那周将军去看看吧。」 [四] 「将军啊,你身体再健壮,也不能不分昼夜地练武,适当休息,身体好得快。」 大夫把完了脉,照例啰嗦两句,然后开了补身体的药方。 周决将大夫送走了,周江延却还在房间里坐着没动。 周决回来,犹豫了下问,「将军不去前厅吗?」 前厅都是来客,更何况还有个公主在里面呢,将军自己躲在这里,怕是不太合适。 周江延没接话,而是问,「周决,你觉得梦中发生的事情会成真吗?」 周决愣了下,「梦中的事情怎么会变成真的呢,梦都是假的啊。」 周江延笑了下。 他竟然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既然是梦,又何必辨别真假? 但渐渐的他的笑意又消失了。 若梦都是假的,那结局不是真的,开始便也不是真的。 从头到尾都不是真的。 周江延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剑走向练武场,「公主那边你去侯着,有事来找我。」 周决一见他这架势就有些急,「将军,大夫说让你多休息几日,你前几天才……」 周江延已经走到了门外,回头看向他。 「周决。」 人还是那个人,但周决总觉得这一刻他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就像是从什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最近常常在想,」周江延垂下眼,「我好像早就应该死了的,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而苟活至今。如果一切的事情没有发生,如果我留在了这里,是不是当初黄沙埋骨的就不会是父亲而是我。」 第198页 他看向天际,「一个选择的改变,有时改变的就会是所有。」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人替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而与此同时他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那么,他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周决张了张嘴,最后无声地闭上。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江延掂了掂手里的剑。 那些他差点走岔的路早已经离他远去,而最终导致这种结果的,到底是什么? 他好像应该知道什么,但他应该知道的东西自始至终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记忆里,兴许上天本不打算让他知道。 周江延看向前厅的方向,又对周决道,「荣犀此来绝不仅仅是公主闲聊,此人现在狼子野心,他与公主的交易早就完成了,公主给予他一时庇护,他在京师内乱之事恪守界线不做逾越。这是交易。」 而交易完成了,之后的便是后话了。 沈弗辞今日与他说笑问出那一句话,绝不仅仅是问问而已。 周决皱起眉头,「将军,西夷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轻举妄动吧?」 「暂时不会,这个暂时可能是五年,十年或者更久。」周江延说道。 他生于此,长于此。 曾有过想要离开西北去遥远的京师的想法,但在如今都已经灰飞烟灭。 他一辈子都得守在这里,直到老死。 除非事变,他与京师再无任何关系——不管是京师的城,还是京师的人。 他要做的,只是守好这里一件事而已,有朝一日,或许同他父亲一样埋骨西北。 「这大概就是,」周江延心念一动,道,「回归本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