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历元年》 第1章 重生之前(上) 上京,晋楚帝都。 从远处悠悠传来的老钟声音沉闷漫长,如同此时上京城中的天气让人无精打采,虽然已入三月,但却还是干冷的窒息。 城门口手执兵械执勤的士兵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转头却看见对面的同伴更无趣地掰着手指数钟声,还叹了口气, “唉!本来我入伍是为了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结果却被分到京营里,干这守城门这最次的差事!” 之前打哈欠的士兵长着一张不合年纪的娃娃脸,也长叹一声,“谁不是呢!我娘本不愿我来京报名参军,但听我是想追随常安将军,这才同意的,谁知道沦落到这没趣儿的看城门了。” 少年想起他刚才话里的“常安将军”四个字赶忙道,“刚刚说你是来追随谁的?常安将军?” 娃娃脸看到对方激动的神色,压低声音道,“对!难不成你也是?”少年眉飞色舞,赶忙拼命点头,“不早说啊!我都不知道你有这雄心壮志!” 说完他环顾左右确定周围无人,才小心翼翼一字一句说道,“你听着没,最近京里都在传常安将军在外违抗帝令,已经惹怒陛下了,陛下收了将军大半兵权,便是为了对付将军。” 娃娃脸闻言嘴巴惊地好一会儿都没能合上,少年才惊觉对方不知,顿时些许后悔,毕竟是流言蜚语,还事关新登基没三个月的圣上的,弄不好就要掉脑袋。 娃娃脸迟钝的思绪全被这个消息占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可是可是,将军她不是当今陛下的妹妹吗……她……” 娃娃脸看到战友丢过来的眼刀赶忙闭上嘴,而少年摇摇头,“妹妹又怎样呢,将军还是先帝的女儿呢,不还是被外派在战场那么多年。” 原本因为压抑的话题而凝滞的空气却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撕破,娃娃脸攥紧长枪盯着传来马蹄声的树林,他总觉得树林里疾驰而来的那个人,不一般。 在两个守城士兵的注视下,树林里冲出一个骑着赤色烈马的身影,夜色已浓,马上身披暗色软甲的人身影在远处看不清,反倒是胯下的骏马通体血红,在黑暗里都格外惹眼。 那人来势汹汹似乎要闯破城门冲进去,所幸终于在门前一勒马头急停,赤马被主人一拉,陡然刹住。 来人骑在高大的马上,这两个士兵则是站在地上,映入眼帘的便是赤马脖颈处的棕红马鬃,被一簇一簇编在一起,整片毛发被结成了一丛发辫。 传言,常安将军的爱骑被她亲自编了发辫,奔跑时上下舞动,尤其亮眼。 少年看到马脖子上独特的发辫,率先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高马上的人。 那人掀开面甲,看向马下呆愣的二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少年抢了先,“将,将军!” 马上的人一愣,似是没想到在城门口就被小卒认了出来。 将军手抵在唇边噤声道,“嘘!莫要声张!我此刻能进城么?”娃娃脸率先接话,“噢噢噢按理来说现在已经关城门了,但将军您肯定可以进!下属这就给您开门!” “等等,不要开大门,只开那道小门即可。”将军特意嘱咐。 在等待少年开门的间隙,娃娃脸带着满是崇拜的神色仰望着马上的将军,开城门的少年也回来了,将军攥紧缰绳起势挥开,却又转过头特意嘱咐,“记住,你们今晚没有看见我。” 说完不等二人有所反应,便一夹马肚向前冲去,消失在城中的夜色里。娃娃脸回过头看向对面的少年,“你说将军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少年也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将军那话,肯定是为了我们好,”说完看着还没想明白的同伴又补了句,“也是为了她好。” 已值深夜,宵禁的京城中一片黑暗,唯有都城最中心的宫城灯火通明,而众星拱月地一座巍峨殿宇在墨色的夜中灿若白昼。 这阙殿宇是每一届帝王常驻的嘉树殿,晋楚开国以来三任皇帝都曾日日夜夜在这里为了苍生伏于案牍,而嘉树殿也在三个月前送走了他的第三任主人,迎来了新的主人。 正殿中心坐在高大宝座上的男子身着玄色暗金蟒纹衮袍,手里拿着一卷奏章,长久的寂寥被门外由远及近脚步声打破,殿门口果然传来了说话交谈的争执声,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可控,才引得男子抬起头看去。 在一旁的内侍刘章赶忙小跑过去,可当他刚站定,偌大的殿门就从外面被人猛地轰开了,门框还带着风差点砸在他鼻尖上。他已然是皇上身边的内侍总管,新帝登基三个月以来连不少主子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 刘章因此刚要开口大骂,可在他看到轰门的人是谁时,又生生咽下到嘴边的话头。 殿外站着的人虽风尘仆仆却仍是一眼美人,一对凤眸张扬明艳,只是带着掩不住的怒气和憔悴,她一身短打黑色骑装,上身还披着薄甲,一看就是长途奔波而来最简便的打扮,可即使是这样随意的打扮,却是在这人身上穿出来不同于男子的粗犷,配上那张称得上美艳的脸庞却毫不违和,反而冲撞出了一种女子的英武之姿。 她跨进殿内,经过刘章时眼睛都没斜一下将面甲扔给他,刘章慌忙伸出手接住女子丢过来的面甲,小心翼翼地觑了眼高位上的皇帝,见男子根本没看他,便悻悻地摸了摸刚刚跟门框擦边而过的鼻尖,灰溜溜地跟在女子身后也向里走去。 来人正是先前疾驰而来夜叩城门的常安将军,也是此刻胆大地无召闯宫的新帝庶妹,封号为常安公主的先帝第十女——桓添玉。 桓添玉走到新帝的座位下,看向那九五之尊,眼神凌厉,男人迎向下首的目光,两个宿敌就这样对视良久,久到殿内仅剩的另外一人刘章的后脖子上直冒冷汗。 刘章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此刻已经被收回大半兵权,手上仅仅握着空有其名的半块虎符的桓添玉为何此刻还有这么大的勇气与新帝如此对峙。 “十娘,你甚至都不肯唤我一声皇兄。” 这场无声无息地撕扯还是高高在上的男人先打破僵局,这是新帝今天晚上说的第一句话。桓添玉听到这句话,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震耳欲聋回荡在殿内,“五哥也很久,不称我为十娘了。” 十娘。 她行十,又是倒数第二小的,刚出生还未来得及定下名字时,武将出身没那么讲究的父皇接过奶娘递来的襁褓便这样随口逗她,后来她的名字由礼部结合八字算好命格递上来了,十娘这个亲密好叫的乳名却也没丢。 “似乎上一次这么喊你,还是潜邸时期。”新帝的声音十分低沉,说话仿佛深渊中传来的共鸣。 话语在空荡的殿宇中还未散尽,就被一道尖锐的女声划破,“潜邸?呵!不知五哥说的是父皇的潜邸时期还是自己的潜邸!” 今夜服侍的人都被刘章专门指走了,此刻殿内除了他们兄妹二人之外便只有他这个奴才一个外人,刘章听到这话,心中一震直接慌乱跪下,伏地不敢抬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此时此刻也只有以张扬放肆着称的十公主能说的出口了,但他还是不明白。 晋楚全国上下各地的兵权都被新帝快刀斩乱麻地吞走收回,时至今日这个女人长年累积以命相博来的兵权早就虚而无名,并且她主持的漠北战场节节败退,新帝想干什么谁都看得出来。 大刀悬于头顶之时,她已经毫无筹码,却还敢避开探子,只身连夜秘潜回京,难道为的只是与新帝争口舌之快?更何况她没有想到此时犹如自投罗网,进了这宫就出不去了吗? 上位的男子闻言却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可笑容挂在这幅凉薄的面容上,流露出的只有帝王的高傲和睥睨,“自然是父皇的潜邸,若是我的潜邸,必不能留你这样的女儿。” 桓添玉气极反笑,“五龙夺嫡,谁能想到最后胜出的是你。” “为何不能是我?我乃中宫嫡出,是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 新帝不以为意,桓添玉的愤怒是他预料之中的,他从小与这个庶妹不是一个阵营,早就疏远,而他在上位后以效先帝削藩的名义杀掉了仅剩的所有兄弟后,唯独留下了这个早就不熟悉的庶妹,也仅仅是因为顾忌她将军的身份以及当时手上的兵权。 但现如今桓添玉手上的兵权大半已被他收回,新帝也无需再顾忌了。 听到中宫嫡出四个字的时候桓添玉一愣,随即眼底闪过一抹嘲讽,“五哥乃中宫嫡出不假,可这正统却还有待考证吧。” 皇位上一直如同慵懒雄狮一般的男子在听到这话之后终于嗅到血腥气般醒了过来,一直维持的平和假面也因这句话有了一丝裂纹。 “你说什么?” 桓添玉看到新帝这幅终于有要被激怒的架势,口中轻蔑地笑也更加清晰,“五哥此番继位,想必韩相从中助了不少力吧。五哥不妨去查查,若是单纯因为舅甥之系,韩相那般趋利避害的人又如何敢为了五哥搅和到这掉脑袋的夺嫡之争。” 一章带着重量的竹简从空中袭来,生生砸向一动不动地桓添玉的额角,竹简砸偏堪堪擦过女子的额头,可这样也瞬间划出了几条血痕。 看到桓添玉被砸中的狼狈样子解了气,新帝重新冷静了下来,冷笑道,“死到临头还挑拨朕和韩相的关系,桓添玉,你好深的心思。” 撕去了平和伪装的新帝口中对她的称呼又换回了她的名字,包含以前喊她时那暗含的不屑和轻蔑。 这般上位者的龃龉不是他们这种奴才能揣测的,通常为了保全秘密,不管什么身份但凡听到一个字都只有死路一条。 一直跪在地上没吭声的刘章想到这浑身狠狠哆嗦了一下,一下子没压住寒意抬起头,只见这殿上的其余两人此时全部扭过头看着自己,黑衣的公主笑意盈盈可那展开的笑容却似一朵毒花。 而自己从潜邸时期就服侍的帝王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仿若淬了寒冰烈毒,一般这个主子用这眼神看着谁,那个人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刘章在这样灭顶的寒意中清晰地感受到死意的肆虐,脑中一团浆糊,“陛下,奴才……” “取酒来。” 新帝的声音仿佛神谕一般打断他,刘章这时才想起来今晚本来是要干什么,手脚发软地站起快速走到内阁中,将早就准备好的酒壶酒杯捧出来,行至帝王座下。 座位上的新帝缓缓站起从阶上走下,他拿起托盘上的酒壶和酒杯,走到桓添玉的面前,亲自斟酒,“这杯酒,就当皇兄为你洗尘。” 苍翠色的酒液从高举的壶口中淌出,倾倒在酒杯中的声音清脆悦耳,帝王亲斟,琼浆玉露,这是多少人肖想的无上荣耀,前提是这不是杯毒酒的情况下。 桓添玉抬眸看着面前的人没有动作,新帝看她这样冥顽不灵不屑轻哼,“还记得我最开始说,我若是有你这样的女儿,潜邸时期便不会留么?你可知为何?” 新帝把杯子送到她的眼皮子底下,桓添玉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头,新帝见状也懒得恼了,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继续说道,“因为常安将军恃权而傲,胆大滔天,企图挟兵权以谋反,气煞先帝,为子为臣,不孝不忠。朕可不敢要这般的好女儿。” 桓添玉听到这番话,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这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同父异母的嫡兄,“信口雌黄!这番罪名你自己不觉得荒谬么!” 新帝无所谓地勾起唇角笑道,“朕信,天下便信。” 桓添玉刚要开口继续争辩时,耳边便响起了新帝阴恻的声音,“你一个人的命还是你常安军八千铁骑的命,你自己选。” 常安军。这三个字仿佛扼住了桓添玉的命脉,二八之年丧兄,桃李之年丧母,这世间跟她有血缘关系最亲近的人都没了,她便一直孤家寡人活到现在,若说有什么是她还在乎的,那便是她呕心沥血培育出来的常安军。 常安军乃她自己建立的直属铁骑,个个精良,她能得常胜将军名号也有这波唯她马首是瞻的行伍大半功劳。新帝知道要她弃这八千人于不顾,便如要母亲舍弃孩子,根本做不到,所以便以此做要挟。 但桓添玉不动声色地拢了一下衣袖,里面有她从军营出发前便藏好的烟花弹,她来之前都约定好了,她一旦遭遇不测就擦响这只烟花弹,军营众将看到信号便会带着人马不顾一切前往京城“靖难”。 桓添玉用力闭上眼,“八千条命换我一个,我也不亏。” 新帝似是也猜到了她宁死不屈,不急不忙地说道,“说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空闻你战绩这么些年,若能与你对上一仗,朕也不亏,只不过……”说到这新帝刻意拉长了语调,拖长的尾音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 “倒是苦了晋楚的百姓了,战火连天民不聊生,朕不愿朕的子民们遭此无妄之灾,相信以爱戴百姓出名的将军,更不愿意。” 桓添玉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抓紧了那个烟花弹,想到了刚刚进城时给她开门的两个小兵,如果常安军赶来恐怕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接着就是帝都的百姓,生灵涂炭流离失所,她见过太多因为战乱无家丧亲的人,所以根本不愿听到因她而起的哭声。 桓添玉苦笑,她前半生戎马倥偬除了自己为的就是百姓,没想到临了百姓竟成了她最大的软肋。思及此,她缓缓开口。 “我若喝下这杯酒……” “常安将军谋逆,常安军虽难逃其咎,然朕惜才爱民,法不责众,不忍治罪,即拆常安军入京营,贬做初等兵士,望将功赎过。” 桓添玉接下那杯酒,白玉的酒杯微凉,却好似火炉灼烧着她的手心,一路从手心向上燃到她的心头。 桓添玉呼出一口气,似是喘息似是长叹,此时宛如魔鬼的声音幽幽响起,“喝了吧,朕念在你征战有功,赐你个全尸。” 这杯鸩酒入口与平常的酒无甚差别,如果不是她那阴毒的五哥明说,她都不会对这酒起疑心。 看到桓添玉面上闪过一丝疑虑,新帝眉间带上些许自得,“此酒名叫一炷香,与常酒无异,喝下的人不会即刻倒地,待到一炷香的时间才会毒发,毒发时肝肠寸断,内里俱毁。” 他说完便懒得再看桓添玉一眼,转过身朝内室走去,“快走吧,别毒发呕血脏了朕的地方。” 说完她的视线便被一身墨蓝色的内侍常服挡住,刚刚跟条败犬一样的刘章此时在她面前又恢复常态耀武扬威起来,倨傲地翻了个白眼,尖细做作的声音响起,“跟咱家走吧,公主。” 第2章 重生之前(中) 晋楚城中心有一处紧挨皇城的巷子叫蔚然巷,王气蔚然的蔚然,顾名思义,里面住的全是皇亲国戚,所以这巷子里的各个门户都十分气派。 但最深处却有一座官邸门口寥落破败,若不是顶上还悬着先帝御笔亲赐的牌匾上依稀能辨出“常安公主府”五个字,都要让人以为这是个鬼宅。 常安公主长年在外征战,有时碰上战事连绵,两三年也回不来一趟,京中的公主府便也成了摆设般的存在。然而平日里常闭大门连个下人都没有的公主府,今夜竟然点起了几盏灯。 春寒料峭,已值下半夜,夜里的寒风吹来令人瑟瑟发抖。 而在这院中屋檐下却坐着一个紫裙华服的妇人,身后的侍女递上来一个精致手炉,妇人从披风中伸出的一双白净丰腴的手上竟然带着华贵的护甲,那妇人接过手炉,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院中心地上的一团黑影。 桓添玉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不是营地的军帐内却是一座已经凋败的院子,她又使劲眨了几下眼睛,竭尽全力续上短片的意识。 桓添玉想起来了,她现在在上京,方才饮下了毒酒被送出宫,她在出宫的马车上不知道是毒酒的药性使然还是连夜奔波太累睡着了,总归是昏迷失去了一会儿的意识,此刻醒来便在这了。 她刚睁眼,在这园中唯一看得清的便是屋檐下挂的几个残破的旧灯笼,还得凝神才能依稀瞧得出灰尘下灯笼本来的大红色。 桓添玉想起来了,这是她去年难得能回京过年,为自己的公主府布置时亲自挂上去的,桓添玉摇摇头,不对,是前年,去年过年明明战事吃紧她根本无暇过节。原来她现在在她的公主府,她当年宾客满座如今却萧瑟破败的公主府。 “你终于醒了,哀家已经等你多时了。” 院子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桓添玉这才注意到原来院子中除了她还有人,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桓添玉皱紧眉头向声音的来源看去,她这几年在外打战,战场上鲜少有女人出现,可这个人的声音却很熟悉,好像刻在她骨子里一般…… “怎么?不记得哀家了么?” 妇人又补了一句话,话里的轻蔑嘲讽与刚刚殿上的新帝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 桓添玉想起来了,屋檐下坐着的妇人是当今圣上的母亲,先帝的皇后,如今已经荣升为皇太后了。这就是整个后宫中她最恨的人,以前的宣德皇后,现在的宣德太后——韩芙芝 “你们母子,还真是,阴魂不散……” 桓添玉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的确是阴魂不散。她小时候在宫中的日子过得不好,吃食送来时常常过点,份例缺斤少两,兄弟姊妹常常欺辱她,甚至是宫中有头脸的奴才都能在她这个不得势的主子面前作威作福。 所以她暗暗发誓要出人头地,要保护她柔弱的母嫔和久病缠身的哥哥,最起码改变处处看人眼色的日子。 年少的桓添玉另辟蹊径习得兵法自请去军营,在泥潭里摸爬滚打一步一个脚印极为艰难地上来,也终于在父皇面前争得了一点席面,可当她有能力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时,那两人却不在了。 她是在带着战功回京时才被告知的,病入膏肓的哥哥在她刚走不久就殁了,而生她养她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母嫔因为哥哥的离去太过悲痛而感染了风寒。 而仅仅是一个风寒,皇后却偏说是流感,将母亲强行挪去宫中遥远的偏殿,偏殿年久失修夜里更是四处灌风,冷的时候连炭也不齐全,母亲只是一个小小的风寒,却在这样的环境里熬成了肺痨,药石无医,在她凯旋的前月便在一个夜里咽气了。 桓添玉从猩红的回忆中醒过神来,韩芙芝看见她怨毒的眼神毫不在意,“你就不好奇,哀家今日来找你是为了什么吗?” 桓添玉冷笑,“我败局已定,哪里还值得娘娘专程驾到指教。” 韩芙芝放松下来靠在软垫上,“是啊,你败局已定,此刻还喝了皇儿赐你的毒酒,哀家便想来找你,叙叙旧。” 桓添玉看着这个蛇蝎妇人此刻仍然装的一副慈爱国母模样,怒极攻心反倒吐出一口血来。 韩芙芝在上看见她吐血,一阵快意,“看来那毒酒名不虚传,哀家恐怕得快些与你叙旧了,再迟些你怕是就要归西听不着了。” 桓添玉大口喘气用力熨着开始传遍四肢百骸的钻心的疼,尽力不让面上显出来,“毒妇!有屁快放!” 韩芙芝从未被如此粗鲁地相怼过,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向院子一旁的黑暗处使了个眼色。 黑暗中竟然蹿出一个身影,暗卫两步并做三步移到桓添玉身侧,猛地抓起她的一只胳膊一扭,桓添玉的胳膊发出骨骼断裂的声音。 桓添玉没防备骤然遭袭,痛呼出声,若是平常,宫里的暗卫绝对近不了她的身,可她现在已经饮下毒酒,内里犹如刀绞,能有意识已经是她强撑着的结果了,此刻的她如失去爪牙的虎豹,面上的凶狠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看到桓添玉的胳膊被废痛叫出声,韩芙芝唇上露出一抹令人胆寒的笑,“乖乖听哀家说话便好,何苦如此忤逆呢?” 桓添玉没有再接话,此刻内外疼痛交加,她只顾得上大口喘着粗气,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反驳韩芙芝了。 韩芙芝垂眼看着狼狈瘫在布满脏泥的青石板上的桓添玉,眼神穿透她追溯回了过去,“你这副倔强不屈的模样,和你哥哥可真像。” 桓添玉闻言便知道了韩芙芝要说什么,十几年的仇恨袭来她好像连疼痛都忘了,“原来娘娘还记得我那苦命的哥哥,不对,是记得上元节的春和居吧。” 听到桓添玉的后半句话,韩芙芝的表情瞬间变了,一改先前气定神闲的模样,她抓住椅子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桓添玉抬手抹掉下巴上沾染的血迹,瞧着韩芙芝居然笑了起来,笑的肩膀颤抖,刺耳尖锐。“娘娘记不清了,那我便帮娘娘回忆回忆,洪武五年的正月十五阖宫家宴,娘娘中途不胜酒力离场,可是没有回自己的慈韶宫,转头去了无人居住人迹稀少的春和居。” 说到这桓添玉顿了一下,“那日撞见娘娘的,其实是我和哥哥两个人。” 韩芙芝的思绪思绪似乎穿回到了那遥远的几十年前,那夜春和居撞破她的人虽然逃掉了,却被她捡到了一块落下的玉佩,那块玉佩她认得,是她的夫君武帝也就是现在的先帝给每个孩子出生时送的。 后来她排查了那日宴席上中途离席的人,确定了那块玉佩是属于二皇子,也就是桓添玉的亲哥哥之后,她便对这孩子起了杀意。 “那夜是我在宴席上惦记春和居的梅花,央哥哥带我悄悄离席来采,谁知娘娘也在那。”说到这似是因为回忆起从前,桓添玉的声音染上一丝悔恨,“不成想惊动了你们,哥哥护我先逃,自己却走的匆忙,玉佩掉在了那里。” 韩芙芝很快稳住了神绪,依旧是那个面善心苦的尊贵皇后,“无妨,反正你也要死了,哀家看你查了这么多年你哥哥的事到头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当真怜爱。你可知,你哥哥的病是怎么来的?” 桓添玉抬头望向雍容华贵的韩芙芝,“你…是你做的手脚?” 韩芙芝噙着一抹阴毒的笑,“哀家吃斋念佛,身为嫡母理应庇佑先帝每一个孩子,你哥哥初病时哀家也为他寻了不少名医神药,只能怪你哥哥命不好,他的死可与我无关。” 这话如当头一棒,这么多年来,桓添玉一直没法释怀哥哥的早逝,那个对她温柔无比,会挺在她和母亲前面,会悄悄攒钱给她从外带吃食的哥哥,在看梅花回来的那年突然就病了,没有多久便一命呜呼了。 尤其是当初皇后假慈悲为了哥哥的病奔走,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察觉皇后伪善的面具,还为皇后的博爱动容。 原来真凶近在眼前,她幼时识人不清,长大后即使堵上一切也没能扳倒她,这就是命么。 桓添玉整个人快要散架了,再没之前那副死撑着也不能输在面上的气势,她的手撑在地上一点一点用力收紧就这样生生扣进了石板缝隙得硬土里,指尖破裂溢出血,她却丝毫感觉不到。 “你哥哥最后以死为条件做交易,以他之死换哀家不动你,他也算聪明,明白皇儿登基后大势所趋你难逃一死。哀家当时瞧他可怜就答应了,哀家也守约了,今日的毒酒可不是哀家赐给你的。” 桓添玉看向韩芙芝,难怪他的死无他人手笔,原来最后竟是自己了结自己的生命。哥哥为了自己选择死亡,拼死也要护住自己。 桓添玉心碎欲裂,到头来哥哥用死换来的也只不过是她多活的十年寿命罢了,她不仅没能为哥哥报仇,今时今日还死在了同样的仇人手下,甚至连真相都是对方施舍的。 悲痛裹挟着愤怒冲进桓添玉的胸腔,桓添玉想冲上前掐死韩芙芝,可断掉的胳膊抬不起来,被毒侵染的四肢蚁噬般疼痛,“多谢娘娘还告诉我这些,那我也告诉娘娘一件事吧。” 桓添玉不甘心地用力仰起下巴,“春和居的故事我方才也给五哥讲了。” 韩芙芝愣住,反应过来后却是恨不得掐死这个将死之人,果然,她就知道这个孽障自投罗网奔回京城,为的不只是以自己做筹码为常安军搏一个安置,原来她早就想好了,死也要玉石俱焚。 真是差点小瞧了这个丫头,饮下鸩酒一只胳膊被废,还能在死门关前把她这边搅得一池浑水。 韩芙芝死盯着下面的桓添玉,从前她也是这般张扬的性子,让人看了恨得牙痒痒,目光触及她衣袖下露出来的腕上红绳串着一颗平安扣时,突然想起什么笑开。 “你即将上路,哀家作为长辈也不计较过眼烟云了,今日来其实是想给你送一份大礼的。” 桓添玉时辰将近,目光本来都已经有些涣散,听到这句话又强行聚焦,再带着些力气瞪回韩芙芝,她有预感,这个老虔婆说不出什么好话。 “你腕上那平安扣,是我那好侄儿韩懿送你的吧。” 这句话来的莫名其妙,桓添玉还没来得及多思索话中深意,突然一股温热便从鼻腔中淌下来,毒大概是已经流到四肢了,她抬手擦血的动作都不受控制变得迟缓战栗。 本是在沙场上万军临于前也能平稳拉弓射中敌军首领头颅的双手,此刻却抖的不行,甚至不如一个耄耋老人。她鼻下的鲜血因为手抖和迟缓弄得半张脸都是抹开的血迹,狼狈潦草。 “十妹妹亲启。”韩芙芝开口说完这句话,忍不住发出一阵笑声,笑的整个人都在椅子上前仰后合。 桓添玉听见这句话擦血的手停在半空中,呆愣在原地,这四个字她从来没听人念出来过。 因为这句话过去是写在一封封信上的,这句话被说出来的一瞬间,桓添玉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写在她从前的爱人韩懿每封来信上的这五个字。 桓添玉此刻几近停转的思绪想不明白,为何她和韩懿的书信中的这几个字此刻会出现在韩芙芝的口中,接受到桓添玉迷茫的目光,韩芙芝的大笑转变为阴毒的笑容,桓添玉看着那称得上熟悉的笑,心里却第一次没来由地惊慌。 第3章 重生之前(下) 她隐隐猜到了,却害怕猜中了,她此刻像是掉入了一个无尽的洞窟中,看不到下面有什么,只有让人心悸地坠落和后怕。 “你们二人恐怕都不知道吧,自以为送出去的信层层包裹无人发现,可实际上每一封信都过了一遍我那哥哥的手。” 韩芙芝的母家是当今最鼎盛的文臣世家,而丞相韩敬之正是现在的韩家家主,是韩芙芝的亲兄长,也是她桓添玉青梅竹马的爱人韩懿的父亲。 韩懿因为这层身份,自小便与他们这群皇子公主一起长大。 韩懿待人真诚和煦一视同仁,而桓添玉因为不被父皇重视和兄弟姊妹欺辱,而常年忍辱负重从不敢喜形于色,可就是这样一个皇子公主世家子弟都爱亲近的韩懿,本该与她毫无交集的韩懿,在十五的宫宴上唯独瞧出了她喜欢兔子花灯却不敢拿。她就是在那个晚上落寞回宫之后,收到韩懿派人送来的那盏她瞧了许久的兔子花灯时喜欢上的他。 “十妹妹平日少言寡语难得喜欢个东西,而且我觉得这个小兔子和十妹妹颇像。” 这是后来在国子监里桓添玉特意来谢韩懿时他所说的话,说到她像小兔子时,他一双清澈的笑眼眯起。 从前因为她长着一双随了母嫔的凤眸,不少人明里暗里骂她与母亲是一脉相承的狐狸精,听了这话桓添玉才知道原来她还能像小兔子这么美好可爱的生灵。 后来桓添玉领军去漠北,韩懿与她约好书信每月一封不落得从遥远的上京寄来,每封信的扉页都写着“十妹妹亲启”五个字。 有时信里写了他新发现的一家糕点局的点心十分好吃,若不是糕点易坏他恨不能给她寄去一些;有时信里写了他又与父亲吵了一架,因为父亲总是插手他官内的事,不过很快就和好了;有时整篇信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只敢写一句“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后来韩懿到了适婚年龄,来信上说他要向皇上请旨赐婚,赐婚了她就不用再在外斡旋边境,而桓添玉收到这封等同于告白的信高兴地策马跑出十几里,多年所梦得偿所愿,她也以为终有一人来救赎她了。 但也就是从那时起,几年来固定的每月一封的信笺却罕见地断了三月,以前从来没有断过一次,桓添玉在外焦灼担忧,生怕他是出了什么事,可是这边战事正值紧要关头,她根本脱不开身回京城去看一眼,便只能一边打仗一边干等。 桓添玉当时是数着日子等的,所以记得十分清楚,韩懿信断的第三个月的最后一天,京城中传来了皇旨。 桓添玉在边境的军帐中得来的却是父皇赐婚韩懿与大公主的消息,皇旨送达之日正是与敌军陷入僵局之时,她清楚地记得那时她紧紧抓着写着旨意的锦缎几乎要将它扯破。 大公主是皇后的女儿,与他是表兄妹,背后共同靠着韩家,而长姐自幼深得父皇喜爱,而她这个小小的十公主背后只有自己也握不紧的大军势力,娶大公主自然要比娶她稳妥万分。 韩懿若一开始就说要娶长公主,桓添玉会伤心但不会恼他,会哀怨但不会怪他,可是他偏偏要与她作山盟海誓,偏偏要让她一片欢喜满怀憧憬,又要无情地将它摔碎。 好像她桓添玉的爱跟她本人一样,什么也算不上,只不过是他韩大少爷爱看时便盛放,不爱看便折断的一枝花罢了 桓添玉思绪飘忽,直到舌尖尝到了浓重的锈腥味才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几下呼吸间已经感觉到喉头滞麻闭塞喘不上气,她紧皱眉头面上不知何时已满是泪水,张开嘴唇齿颤抖开合几下,已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五官不知道是因为毒还是因为心痛扭曲起来。 桓添玉此刻苟延残喘,韩芙芝心中的快慰远超以前看任何一个敌人败在脚下又补上一句,“其实他奏章里当时向先帝求的是你,只不过我那哥哥把名字改了。你们俩眼中的好姻缘我可看不上,只不过是为了保护我的女儿不去和亲而用的计谋罢了。” 这句话犹如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桓添玉,她再直不起身子,趴倒在地上,恰好也到了毒发最强烈的时候,她控制不住地一口一口接连呕着血,体内的毒和这句话内外夹击彻底将她击溃。 当时得知他与大公主的婚事时,深爱反极便是滔天的恨,她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上位的棋子罢了,利用欺骗最后舍弃。 就后来她也终于认清了,她丧母丧兄,来自于父亲的关爱也只是浮于表面,韩懿的爱对于她来说有如久旱逢甘霖,在过去支撑着她度过无数难捱的日夜,意义远超旁人所想。 再后来她烧掉了这些年珍藏的韩懿所有的书信,仅仅留下了这个平安扣以在战场上讨个心安,放过了他也放过了自己。 可当她好不容易把爱恨都看透把一切都放下时,生命的最后她却被告知,那些欺骗舍弃都是假的,那些情深意切都是真的,他其实从未背叛她,狠得是命不是心。 “可谁知我女儿也不愿意!居然还主动去和亲了!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都没能保住我的女儿!”韩芙芝的声音带着怨毒,好像桓添玉才是那个导致大公主和亲的罪魁祸首。 桓添玉整个人在毒药的火烧火燎中快要发疯,如如果她能选择相信他,如果她能如他一样坚定。悔恨遗憾卷着毒素一起直冲上脑,桓添玉的七窍也开始往外渗着血。 韩芙芝看着和她明里暗里斗了十几年的小丫头结局如此惨烈,她从小和那么多人从韩家斗到后宫,终究都是她的手下败将,而此刻除掉这最后一个孽障,也终于要大获全胜了。 于是她决定再给躺在地上抽搐濒死的桓添玉最后一记重锤。她转头使了个眼色,婢女拿起一边地上早就放着的一个渗着陈旧血迹的麻袋往下一丢,袋子滚了几下停在桓添玉手边。 “哀家想起我那侄儿一手好字颜筋柳骨,以前就时常被人称赞,本来许久未见你且春节刚过,想着得给你备点礼,可惜现在没有他的字帖了,就只能把他的手砍下来送你了。” 桓添玉破碎的面容浮上震惊哀恸,本来眼皮快要支撑不住就要合上,听到这句话又如回光返照,暴起要冲向韩芙芝,可刚起势就被先前掰折她胳膊的暗卫冲出踢到在地,摔倒时腕上的平安扣恰好砸在地上支离破碎,说不出话的喉咙只能强行发出野兽般的哀鸣。 “可惜他为了你不惜和他父亲反目,韩家可容不得叛徒,他父亲已在五日前将他杖毙。你此刻说不定还能在奈何桥上追上他,追上之后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可千万记得别喝那孟婆汤,这样你们来生投个什么畜牲道的话还能再续前缘。” 桓添玉指甲盖都被掀翻的血迹斑驳的手指却还是努力伸长够着那个麻袋,先前口中的血都是涌出,此时目眦欲裂鲜血从口中居然猛烈地喷出,因为仰倒的姿势,血滴尽数洒进了眼睛里,眼白上一时全是斑斑点点的血红,惨烈骇人。 韩芙芝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只听寂静的夜里桓添玉的牙咬的咯咯作响,模模糊糊地呢喃着什么,韩芙芝皱了皱眉,“她说什么?”全程陪在她身后的侍女摇头只说也没听清,已是夜最浓的时辰,看着这恶鬼一样满身是血的桓添玉,韩芙芝突然没来由地心悸。 桓添玉就这样呢喃着不动了,倒在地上头垂向一边,指尖离那个牛皮袋近在咫尺,一代战神公主就这样离去,死不瞑目。 她这一生每时每刻都不敢松懈都在拼命,不得器重那她便去争得一席之位,身为女子身为公主却上阵杀敌,几趟鬼门关前游走才爬到今天的位子,给自己铸下旁人不能随便左右的护甲。 经历了至亲逝去的痛苦和爱人被害的折磨,身上压得太多太重,每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她都以为自己终有拨云见日苦尽甘来的一天,没想到却还是死于他人的权谋之下。 她的爱人,她的母亲,她的兄长,她的朋友,她的侍女,甚至是她的姻缘,她的人生,都没个善终。 如若重来一世,她要改写这悲惨的命运,保护她所有重视的人,要所有推她下苦海,所有欠她一世的人,以命相偿! “愿有来生,吾必殚精竭虑逆天改命,唯报此仇!” 第4章 杀回来了 洪武四年,夏。 日头高悬,京中已经许久未曾下雨干的打个哈欠都是热气,夏末午后阳光灼人的温度,不依不饶地将整个京城都烧的滚烫。 这个时辰人都懒怠,加之炎热人们几乎都午睡乘凉,所以城中难得静谧,包括中心的宫城。 各个宫中主子歇息下人们都在躲闲,加之皇上皇后带着几个嫔妃前些日子就去了京郊的皇寺中祈福,宫中人一下子少了大半此时此刻更是安静,除了靠近御花园的那座永凝宫。 “还以为你桓添玉个小贱人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和我动手,也不过如此嘛!” 靠近永凝宫便能清晰听见里面的吵嚷喧哗,永凝宫的主人,皇上最小的女儿十一公主瞅准时机狠狠搡倒自己的姐姐十公主,面前的人如她所愿地被她一把推倒,头撞上身侧的大水缸,直接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十一公主嫌弃地用脚顶了顶姐姐,发现她是真的晕过去之后轻蔑嘲笑道,“还想跟我抢东西,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 说完把鞋子上沾的泥土在她的裙子上跺了几下蹭掉,还不忘把她手里紧攥的玉坠抽走,才转身得意地转着玉坠向阴凉的廊下走去。 “公主!!!”院子另一边被一群十一公主的内侍死死挡住的两个蓝裙侍女见自家主子受伤倒地,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急挣扎地更厉害。 其中一个身形瘦小些的,恨恨看向走回桌前端起茶杯的罪魁祸首,趁面前的太监不注意,弯腰钻了个空子冲出阻拦,却没有奔向昏倒在地的自家主子,转而向身旁无人的十一公主奔去。 阿弥陀佛,怎么阎王老儿前也这么吵吗? 一派慌乱狼藉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倒在院子中昏迷的十公主的身体突然轻微地抖了一下。 怎么这声音里面还有几个如此耳熟啊,约莫是她早逝的婢女北棠和西荷,真是许久未听到了,怎么还有那个大逆不道的同父异母的十一妹桓添桐?都死了还在欺负她的人吗! 本该陷于昏迷的十公主手指又动了动,颇有悠悠醒转的架势。 不是,地府还有太阳吗,还这么刺眼,真是要把人生生热活。 烈阳直射在眼皮上的滋味不好受,地上的人习惯性地抬手去挡,刚抬起手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弹坐起身睁开眼,却因为动作太过剧烈牵扯到了头上刚刚撞出来的青肿,疼地又赶忙捂住伤处。 十一公主桓添桐在打“赢”姐姐之后尾巴都翘到天上去,自得地回到廊下的梨花木月牙桌前,刚端起丫鬟凉好的桂花茶,就被人拦腰抱住狠狠撞倒在地,后腰磕上桌子撞翻了上面的青玉茶壶和琉璃盏,伴随着茶盏打碎的声音,冰水湃过红艳欲滴的果子也滚落一地。 桓添桐只感觉后腰一痛便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的茶尽数泼在了自己脸上,此时桓添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所幸她贪凉,茶不是滚的,要不然就毁容了。 一阵惊呼之后桓添桐的大丫鬟玄英先反应过来,抓起胆大妄为撞倒自己主子的十公主侍女西荷,扬手便是一巴掌,葱管似的长甲在西荷清丽脸庞上刮出几道清晰地血痕,西荷被打了一掌气恼更盛,不认输地要扑上前撕打玄英。 此时桓添桐的暗卫出现只一下便轻松制住西荷,西荷背后遭袭痛地闷哼一声,又被一脚踹在膝窝上歪斜跪下。 几个壮实婢女见状赶忙上前七手八脚死死压住西荷,暗卫做完这些便又退到暗处不见踪影。 桓添桐已经被几个丫鬟从地上扶起,用熏香的干帕子一点点揩着脸上的水渍,恶毒地盯着跪在地上仍用怨恨眼神看着她的西荷。 她身旁的玄英见状怒喝,“看什么看!大胆贱婢竟敢冲撞公主!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 西荷不甘示弱,“我们公主还被她推地撞到水缸昏迷了呢你怎么不说!你就是狗仗人势!” 桓添桐的另一个丫鬟兰时刚刚没出上力,此时闻言率先狠狠一脚踹在西荷肩头,“你还有理了!” 而被骂的玄英刚准备开口呛回去却被桓添桐抬手拦住,她丢开帕子上前,“你既然敢来谋害本公主,想必是想好后路了。” 说着涂着藕粉寇丹的玉指抚上西荷的眼尾,“你这双眼睛很像本公主,可你不配拥有它,不如剜下来滋养永凝宫的桃花吧。” 西荷感觉到指甲刮过自己眼眶,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但又马上抑制住,转而要张口去咬桓添桐的手,却被巧妙躲开。 远处围观了一切的同伴北棠见势不妙赶紧求饶,“十一公主,公主,西荷她不是有意的,求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她吧,回去之后我一定教训她,奴婢求求您饶了她吧。” 北棠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只是出来御花园荡秋千,就被与自家主子素来不合的十一公主撞到,说是不合,其实只是刁蛮受宠的十一公主长年单方面欺负她家主子罢了。 今日十一公主找的理由是看上了她家主子的玉坠,以往十一公主要什么,她家主子因为斗不过,便只能忍气吞声还得笑脸相迎地递上去。 可今天十一公主要的玉坠是陛下赐给每个皇子公主的,十一公主明明也有一个还成色更好!可见十一公主并不是真心想要,只是日子无聊了纯粹把她家主子当猴耍! 思及此北棠心内一阵心酸涌上泪意,都是公主怎么她家主子就因为出身低微就要被这般无赖地欺负! 前有主子受伤晕倒,后有姐妹落人之手,屈人之下,北棠愤怒无奈却只能苦苦哀求。 第5章 好久不见 桓添桐听到声音不耐烦地抬起眼,“倒是忘了你了,本公主做什么岂容你置喙!还想回去?你们主仆三人今天都休想离开我的永凝宫!处置完她就去把你的舌头拔下来去喂御花园的鱼!” 桓添桐向后伸手,玄英默契地将早就拿来的一个多宝匣盒打开,取出里面的一把银匕首,恭恭敬敬地捧到桓添桐手里。 桓添桐接过匕首,踩上被踹倒在地的西荷的胸口还使劲碾了几下,一时间重压的疼痛快要让瘦弱的西荷喘不上气,但她仍然倔强地不吭一声,甚至连眼神都不曾从桓添桐身上移开。 “我死就死!反正是为了我们公主,我死而无憾!你等着我做鬼夜夜来找你!但你得放我们公主离开!若是陛下回来我们公主有什么闪失必定有你好看!” 桓添桐用刀尖挑起西荷的下巴,眼神里闪着玩味, “倒是忠仆,只不过跟你那窝囊主子一样蠢!都是父皇的女儿,我的命就是要比她高贵我就是比她受宠,我母妃可是苏贵妃!我哪怕杀了她又能如何?父皇也不会叫我给她偿命!谁叫你们主子是月嫔那个番邦舞姬生的下贱种呢!还想……” 她还没说完,就被北棠的高喊打断,“公主!公主!”桓添桐火冒三丈地抬眼,“喊什么!没规没矩!你再喊我先杀你!” 话说完桓添桐才发现北棠看的根本不是自己这边,而是翘首看着院子中间,她也下意识顺着那视线看去,还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一个飞来的硬物一头砸在脑门正中间,那暗器力道之大把她带地跌跌撞撞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桓添桐的暗卫看见自己主子遭袭刚准备飞身而下,却在定睛看清来人是谁之后犹豫地收回了动作。 桓添桐还没来得及回神,拿着刀的那只手就被人擒住利落地一翻,十指连心,顿时疼地桓添桐大叫,手中的刀也当啷掉在地上,她想大喊自己的侍女来帮忙,刚张开口就被一个滚圆的东西狠狠塞入口中堵住了嘴。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电光火石之间局势就被扭转,屋内一众人都想上来帮桓添桐,可都在瞧见来人干脆利落地身手之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 唯有最忠心的玄英不管不顾地冲上前,还没来得及近身,就被一只手还拧着桓添桐的那人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啪啪两巴掌扇地摔倒在一边,那两下声音之响亮足以绕梁,可见力度之大。 “我打狗不喜欢看主人,就自作主张了些,我想我堂堂一个公主,管教管教妹妹的下人,还是可以的吧?还有谁不懂规矩也想被我调教调教?” 桓添玉缓缓扫视着屋内的一圈人,话语内容轻松,语气却冷冽如冰。 兰时平常跟着桓添桐作威作福惯了,眼见玄英倒地便马上替补上来,不过她可不敢像玄英那样直接冲上去,而是叉腰气沉丹田开口,“你……” 话刚出口她对上桓添玉的眼睛就后面要说什么都忘了,那不是平时懦弱忍让地十公主的眼睛,那应该是一个从炼狱里爬上来的恶鬼的眼睛,带着让人看一眼就胆寒的凶狠。 那双眼尾上翘的凤眸平日总是低声下气地敛着,纤长的睫毛常常遮盖住桓添玉的眼瞳,此时全部睁开连同眼角的嫣红犹如目眦开裂,骇人惊惧。 兰时吓得腿软后退却被毯子绊倒在地,她私认为整个后宫之中最狠辣的女人贵妃娘娘发怒时的样子也不如此刻眼前的十公主可怕,贵妃娘娘再凶狠也是个活人,然而此刻的十公主却带着十足的死人气息,仿若烈鬼回魂。 桓添玉维持着抓着桓添桐的姿势,看向那一群压着西荷的丫鬟,丫鬟们立刻识相地四散开来,西荷被松开呼吸终于顺畅,撑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廊外的北棠见状瞪着自己身前挡着的人,“还不给我起开!” 那群人比厅内的丫鬟更识相,北棠话还没说完就鸟兽作散,北棠没了那群人阻拦急忙冲过去扶起西荷。 桓添玉这时才将目光移到一直被她钳制的桓添桐身上,而这人此时被脆硬的桃子堵着嘴说不出话只能支支吾吾,浑圆的眼睛此时代替嘴巴往外蹦着脏字儿。 桓添玉清晰地能从那双大眼里看清自己此时的模样,还未长开的美人胚子。 还是十几岁时在后宫的小公主的模样,不是那个年近而立日夜拼杀战场的常安将军,不变的是那双凤眼依旧带着从鬼门关前杀回来的血气。 桓添玉皮笑肉不笑地展露一个笑容,“好久不见,十一妹。” 第6章 恰好时机 “好久不见,十一妹。” 手被扯地疼得快断了的桓添桐只想破口大骂这个疯子,分明一刻钟前她还在和自己厮打,晕了一场之后醒来就说什么好久不见。 桓添玉笑意盈盈地对上桓添桐几欲喷火的眼睛,温柔开口,“桃子甜吗?” 桓添桐真想将那桃子吐在桓添玉脸上,奈何口中被塞进来的桃子生脆且硬,还顶了三分之二进她嘴里,吐不出来咬不下,撑了这会儿她的下巴已经有些要遭不住了,可她素来心高气傲即使在这般情况之下,也不向桓添玉求饶。 桓添玉想起自己刚苏醒时听见桓添桐大放的厥词,拍拍她的脸,“真跟你母亲一样,十足的犟种。” 桓添桐听到这句话惊讶地将眼睛又瞪圆了三分,她怎么也想不到一直忍辱负重,跟个锯嘴葫芦一样两三下打不出一句话,任凭她从小欺负到大的桓添玉怎么撞了一下之后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这是怎么回事?撞傻了? 桓添玉看着面前脸上像打翻了水脂盒一样闪过五彩缤纷神色的桓添桐,冷笑一声。 许的愿终于成真一次,她桓添玉,杀回来了! 桓添玉苏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躺在永凝宫的院子里时便一下子想起了这是什么时候,洪武四年未央夏末! 她对那年夏末第一次踏足永凝宫印象深刻,因为她的大丫鬟之一西荷便是殒命在这天。 苍天有眼,让她回来的时机刚刚好! 永凝宫的主人也就是桓添桐与她水火不容,桓添玉唯一一次踏足桓添桐的宫殿便是这次。 她的玉坠被桓添桐强抢,桓添桐要她去永凝宫除掉桓添桐心爱桃花树下的杂草,才愿意将玉坠当作“赏赐”还给她。 堂堂公主都是主子,她就得去给人家这种受宠的干这种下人干得活儿,虽然知道肯定有诈,但因为从她出生时便跟着她的暖玉在桓添桐手里,桓添玉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她回宫。 桓添玉想到了桓添桐没怀好意,但没想到桓添桐更加恶劣阴险,待她在大太阳底下除完草灰头土脸大汗淋漓,又出尔反尔要她跳支舞再说玉坠的事。 桓添玉的母亲月嫔是西域的贵霜人,能歌善舞,传闻当初就是在皇上还是王爷时出使西域,月嫔当时一支舞便迷住了皇上,后来就被皇上从遥远的西域带回晋楚成为王府的侍妾。 而桓添桐此刻让她跳舞取乐的羞辱用意昭然若揭,桓添玉之前除草时一直不屈的表情骤变,被逼地眼眶通红,攥紧拳头大喊,“我母嫔不是供人取乐的舞姬!她也是贵霜大汗的女儿!” 此话一出,满院的宫人都哄笑起来,好像看平日是主子的人受辱,让他们更为开心。 桓添桐听到笑声更加得意,又补上一句,“听说番邦舞妓献舞时都只着一个抹胸一件长裙就罢了,你也赶快脱吧。” 她说舞姬一词时特意把字音读歪,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院内的人为了讨自己主子欢心,还有一些太监甚至想上前替桓添玉脱。 眼见桓添玉僵在那里不动弹,桓添桐抬抬手,那几个太监立马会意跃跃欲试地走上前,反正有十一公主罩着,即使真把十公主衣服撕了,这件事也传不出这个院子。 “是又如何呢!不还是跟你一样是个身份低微的庶女!听见这些笑声了吗,你以为他们真的瞧得起你,瞧得起你那懦弱的母嫔?贵霜大汗若真喜欢这个女儿会让她出来献舞?!别说你母嫔,哪怕是贵霜现在也是屈服在晋楚脚下求庇佑的小小戎夷罢了!别以为叫你一声公主就真的是主子了!你和你母嫔一样,都是狐媚惑主的肮脏东西!” 桓添桐学着母亲苏贵妃平日的话激昂地数落着下首的桓添玉,却没注意到桓添玉已经丢下除草的铲子,冲过那几个太监向她跑来。 两个根本不让进内院的丫鬟已经在门口跪地求饶多时,突然听见一声尖叫,抬起头就看见自家主子一改往日竟然不惜和十一公主扭打起来,想要冲进去却被早有准备的宫人死死拦住。 桓添玉因为不受宠自幼缺衣断食,自然不是娇生惯养身强力壮得桓添桐的对手,上来就直接就被桓添桐扯下一把发丝。 疼地眼冒金星之时,她看见桓添桐抽出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就朝她眼睛挥来,心一惊便没注意脚下,被桓添桐瞅准时机狠狠一推,后脑撞上身后的大水缸,晕死过去。 第7章 请贵妃安 而桓添玉再睁眼时已是内里换魂,上一世惨死的人重又回到了少女之时,一切发生之前。 桓添玉刚刚睁眼有些不适应眼前炽烈的阳光,眼皮上仿佛还残存着死前的残影,生前多年在军队征战养成的习惯使得她还没完全醒转时就靠着意念坐起身。 桓添玉伸手挡住眼前的阳光,白皙的手举起时却愣住了,这不是她的手,或者说这不是她多年征战,早就被弓箭长枪磨出茧子遍布伤痕的手,而是十几岁时还在深宫的她的手,指间还沾染着除草时蹭上的新鲜泥土。 意识到这点的桓添玉赶忙摸摸自己的脸颊,细嫩幼滑,没有任何血迹;又惊喜地试着吞咽了一下,没有丝毫痛感,死前喉头闭塞滞痛,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现在的她,宛若新生。 居然真的重来一世! 桓添玉刚醒来意识到自己在永凝宫,就看到不远处自己最早死的一个侍女西荷被压在桓添桐的脚下,苦苦挣扎。 上一世死前积攒的恨和怒在此时爆发,她没有多想,爬起来就大步向廊下走去,起身时还捡起一个滚落到脚边的桃子握在手里。 桓添玉离桓添桐还有几步远时,被挡在外的她的丫鬟北棠看到激动地大喊,桓添玉看着根本没意识到大难临头的桓添桐还在扭头大骂,将手中的果子对准她的头狠狠甩去。 眼看桓添桐被砸倒,桓添玉平和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跳,幸好赶上了。 上一世的这一天,自己昏死过去后面的事都不知道了,醒来时便在自己宫里,几个丫鬟都红着眼眶强打起精神照顾她,她察觉不对问起。 几个丫鬟吞吞吐吐不敢说,还是一起去的北棠心一狠跪倒在地,说起了她晕过去之后的事情。 原来西荷看不下去为她出气冲撞了十一公主,桓添桐是什么样的人,连她这个便宜姐姐都不放在眼里还会忌惮杀一个下人吗?于是西荷被十一公主让人卸了下巴以防咬舌,带到专门收拾不听话的下人的刑房剜眼剁手了。 桓添玉有东西南北四个一等女使,其中西南北三个对她最好最忠心,除了大丫鬟南桂是跟着母亲从贵霜来的,北棠和西荷两人则是在王府时期从小便拨给她的,和她一起长大一起熬过无数白眼和欺辱,是她除了母嫔和哥哥之外最亲近的人,就这样随随便便被桓添桐杀害了。 偏偏她却无法为西荷报仇,当时皇上皇后包括她的母嫔都不在宫中,执掌宫闱的是桓添桐的母妃苏贵妃。 武帝提前了本该还有七日的行程提前回宫,那时桓添玉还不省人事,等桓添玉醒来想告状,却被早有计划的苏贵妃母女捷足先登了,直言西荷是意图谋害十一公主才被处置的。 最受宠的苏贵妃在武帝面前哭的梨花带雨,好像她们母女才是那个被踩到头上的可怜人。不仅这样,甚至连桓添桐做的那些事都被颠倒黑白地安在了她头上。 “十姐姐口出狂言辱骂我母妃,说我母妃只不过是贵妃又不是皇后,儿臣不忿才和十姐姐理论几句,可才刚说了句不能这样目无尊长就被十姐姐打倒在地,您看儿臣胳膊上的伤,可疼了。” 说着眼泪汪汪地给武帝看胳膊上的伤口,一道犀利的抓痕印在她胳膊上,红白对比十分明显。 只有桓添玉知道她那是抱猫结果被猫抓得,桓添玉刚喊出来,就被武帝一巴掌扇倒在地,倒在地上捂住脸再不敢吭声了。 “贵妃宽恕不计较你背后辱骂她的事,桐儿大度被你打了也不怪你,可偏偏你不识相!都到现在了还不知悔改还在攀咬!” 一直都是这个套路,这母女仗着宠爱先开口,便能把事情描述的天花乱坠,还惺惺作态地明里为她说话,实际却是在踩她;她只要一开口争辩就会被武帝认为不知好歹。 结局跟之前每次一样,作恶的桓添桐靠着母妃和父皇的喜爱安然无恙,甚至还得到了安慰,而她桓添玉却因为治下无方纵容其仆残害妹妹而被关禁闭削月例,顺带还挨了一顿手板子。 那顿板子被苏贵妃暗地给打板子的嬷嬷通气,打的皮开肉绽,又时逢夏天创口易烂,便从此留下了病根。直到多年后征战,她的双手手心还会时不时复发旧伤疼痒难耐。 这一天在她过去的无数屈辱日子里尤为清晰,桓添玉前半生遭受过无数折磨过得极其痛苦,小到拜高踩低的奴才,大到害死她母兄的主子,每个时期都有不同的人成为她的梦魇。 而她少年时期的梦魇,便是桓添桐和她的母亲苏贵妃。 桓添玉从回忆中醒过神,看着平日趾高气昂此刻却在自己面前疼得脸都通红的桓添桐,撒开手一丢,桓添桐陡然被甩开 ,踉跄后退刚好倒在后面的红木椅子上。 桓添桐揉着生疼的手,恨极了桓添玉却因为刚刚而产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了。 此时门口的北棠小心翼翼地撑起西荷候在门边等着桓添玉发话,桓添玉瞥到地上被她两巴掌扇得嘴角流血的玄英,冷冷开口, “一巴掌是替西荷还你的,另一巴掌留着下次我想起理由了再告诉你。” 玄英闻言差点气吐血,以往仗着桓添桐的势在桓添玉面前颐指气使惯了,她都差点忘了桓添玉再不济也是个正经主子,真要打她她也得受着,只不过从前的桓添玉惧怕桓添桐而一再忍让罢了。 桓添玉走到门口也扶上西荷,西荷连忙摆手,“公主,奴婢没事,您还是先看看您的伤吧。” 桓添玉忽略西荷的话,对着她的脸细细看去,西荷生的秀丽,算是丫鬟们中的上乘,甚至还曾被某个主子看上过,尤其一双眼睛像极了桓添桐引以为傲的杏眼,估计玄英怀恨在心多时了,所以这一巴掌掺了不少私心。 西荷的脸庞此时已经肿了起来,清晰地粉红掌印上还带着几道颇长的血痕,血珠悬挂其上看起来十分凄惨。 桓添玉看见西荷秀美的脸此时变成这样,方才略微压下去的怒火又窜起,转身就要在倒地的玄英身上再狠狠补上几脚,却被北棠赶忙拉住。 北棠对着桓添玉紧张地摇摇头,“公主我们还是先走吧,您和西荷的伤都得赶快叫太医。” 桓添玉闭上眼长出一口气,刚苏醒被愤怒冲昏的理智渐渐回笼,此地不宜久留,总归她回来了,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报仇。 桓添玉示意两个丫鬟先走,自己则在后震慑屋内一众人,看到西荷被艰难拉起,右腿走路一瘸一拐,才想起刚刚醒来就看见桓添桐的暗卫在上踹了一脚。 桓添玉抬起头直接看向屋内高耸房梁隐蔽之处的黑暗,俯身从地上捡起一片碎瓷,瞄准黑暗手腕一转,碎瓷仿佛有生命一般直直飞入那片暗处。 整个动作微小迅速到屋内没有人看见,但黑暗中却发出一声被打中的微弱闷哼。 桓添桐见桓添玉这就要走,心内不想就这样放过她,被收拾了之后却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嚣张地直接拦住她的去路,正在桓添桐焦急地看着她迈过门槛就要出去之时,一道妇人女声突然响起, “怎么这就要走啊,添玉?” 桓添桐听见熟悉的声音惊喜地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金盏黄织云烟罗裙,外罩鸢尾蓝缘边绣青鸟的轻纱褙子的妇人款款走来,头顶华贵的珍珠银饰头面更是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彩。 听到这个声音西荷和北棠惊惧地要直接跪下,可在后的桓添玉却顶住了她二人的背,似是一剂强心丸。 北棠咽咽唾沫站直了身体,扶着西荷的手臂更是用了点力气,但衣袖下的手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轻轻发抖。 桓添玉微微仰起下巴看向来人,“请苏贵妃安。” 第8章 初斗恶人 院内所有人都在看见说话的妇人之后跪下,桓添玉口上虽说着请安,但微仰的下巴和独自矗立的身姿一点都不像请安的样子,视线还审视一般凝望着妇人。 阖宫之中只有此人能将黄配蓝这样的搭配穿的不俗,也只有此人敢不怕死地带一头白纷纷的珍珠银饰,因为即使她这样打扮皇上也只会觉得他的爱妃倾国倾城而不会觉得任何不吉利。 来人正是桓添桐的母亲,除了一个女儿还有一对双生皇子傍身的武将世家出身的苏贵妃——苏潋滟。 苏贵妃见桓添玉竟然大胆地不下跪还扬着下巴,面上阴云密布,刚准备开口呵斥就被她奔过来的女儿扑进怀里,苏贵妃刚低下头就看见自己的女儿满脸通红布满泪水,口中还被塞了一个桃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你这是怎么回事?!谁弄得!” 苏贵妃惊叫,捧住宝贝女儿的脸不知该如何是好,桓添桐急得几乎跳脚,母女连心,苏贵妃仿佛感应到一样抬头看向婷婷立于堂前的桓添玉。 看见苏贵妃朝自己看来,桓添玉还露出一个笑容,只不过那笑容在苏贵妃看来包藏祸心全是挑衅。 “来人给本宫将十公主拿下!今儿没有本宫的允许谁都不许放她出永凝宫的门! 往日她一句话就屁颠屁颠地永凝宫的宫人此刻却没有动弹,还有人见状不妙小步挪到人群最后。 苏贵妃柳叶眉心微蹙,又喊了一遍依旧没有人动弹,甚至连女儿的贴身丫鬟都不见人影,她又要开口时手被人急吼吼扯住,转过头看见桓添桐指指口中的桃子,示意她先将这玩意儿拿出来。 苏贵妃一甩袖子转回头,对着自己的丫鬟吩咐,“去传太医!” 听到这句话,桓添玉搬了把椅子大喇喇坐下,对着苏贵妃开口,“娘娘,添玉方才也受了伤此刻不宜久站,小坐一下,还望娘娘体恤。” 苏贵妃有些讶异,往日软地跟个面团一样任她揉捏也不会喊声痛的桓添玉今日怎么如此大胆放肆,“皇上不在宫中,你就如此放肆,不知眼里还有没有本宫这个长辈!” 苏贵妃说话的时候,桓添玉恰巧弯腰从地上捡起刚刚掉落的一粒樱桃,直起身时边把樱桃放入口中边开口,“啊?苏贵妃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苏贵妃嘴张好半天,被这个根本没设想到的反应噎到,脑子一下子不知道是该重复一遍还是换一句骂她,重复一遍好像显得她贵为贵妃却乖乖听一个庶女的话,换一句骂她也实在是不知道换什么,本来除了不恭敬之外桓添玉目前来看也没什么出格行为。 还是苏贵妃的掌事宫女杏实先想明白替主子解了围,“娘娘问你怎么长辈站着还没发话,你就擅自坐下了!以下犯上不知你可知该当何罪。” 桓添玉慢悠悠把樱桃核吐出才开口,“娘娘称我为你无妨,可你一小小奴婢哪儿来的资格对本公主一口一个你的,偏还说本公主以下犯上,可本公主瞧你才像是以下犯上的那个呢?原来贵妃娘娘如此仁厚,都不给丫鬟立规矩的。” 说着桓添玉踢了踢离她最近还瘫倒在地板上装死的兰时,“你说说要按你们公主的规矩,以下犯上要受什么罚?” 她的翘头履布料生硬,戳在兰时软腰处生疼,兰时见装不下去了也只得起身,装作悠悠醒转的样子跪地回答,“我们公主的规矩是以下犯上忤逆主子者,不论职事高低,都得打二十板子。” 答案听得桓添玉很满意,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好像已经恼怒的苏贵妃道,“原来永凝宫的规矩是这样,贵妃娘娘代掌六宫,不会厚此薄彼吧?” 杏实有些瞠目结舌,十公主桓添玉是如何软弱整个后宫中恐怕不会有她们这些苏贵妃的人了解,因为桓添桐从王府时期有事没事就爱欺负桓添玉,每次她不怕死的告到陛下那里时,总有苏贵妃扭转事态。 久而久之桓添玉也不敢告了,因为告了之后她不仅不能被平反,还会被桓添桐变本加厉地欺负。然而今日十公主却一反常态犹如换了个人一样,甚至主动出击。 杏实闻言语塞,看到桓添玉身前瑟瑟发抖的北棠和西荷又突然反应过来,厉声道,“那你们二人为何见了贵妃不跪拜?!” “她二人护主心切方才受伤了伤口不宜下跪,本公主瞧着十分感动,便特许她二人站着,贵妃娘娘都还没发话,你个奴婢怎么又来对本公主指手画脚?莫非在娘娘的合欢殿也这样指挥主子?” 苏贵妃狐疑地对着桓添玉来回上下扫视,想在她身上看出一丝端倪马脚,但椅子上的少女坐的轻松慵懒,除了好像根本不怕她之外,外貌,身形,声音都是桓添玉本人无疑,甚至身上的素兰罗裙都是那套旧的,裙裾上还清晰地印着桓添桐先前踩的脚印。 看到脚印,苏贵妃心下一紧,她明明多次叮嘱桓添桐,欺负桓添玉的时候不要留下能辨认出来的证据,鞋印上的莲花刻印除了六宫中最风光的十一公主桓添桐之外,谁都没有。 苏贵妃刚想开口责备,却被口齿酸涩难耐地桓添桐抱住,看着娇生惯养的女儿受如此罪,溺爱孩子的苏贵妃本来想训诫的念头早就不知道飞哪去了,只得抱住桓添桐轻轻拍着安慰。 第9章 贵妃苏氏 桓添玉坐在厅内看着这母慈子孝的温馨一幕,云淡风轻之下却是死死掐着手忍着恨怒。 若说皇后是伪善的狐狸常常借刀杀人,那这对母女便是不灵光却蛮横的野猪,仗着家世和皇上的宠爱在后宫横冲直撞,有时甚至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她这样的小小庶女。 苏贵妃苏潋滟,是世家门阀汝南苏氏当今家主苏锋的嫡幺女,汝南苏氏是前朝就存在的世家,第十七任家主是晋楚开国皇帝高祖的开国元老,自那时起苏家便尚武,一代传一代形成了武将世家,而苏贵妃的父亲苏锋更是洪武年间五大将军之中唯二还在世在任的。 苏锋和发妻感情和睦,总共育有两女一子,嫡长女苏涟漪嫁给了吏部侍郎,嫡长子苏浪如今官居大理寺卿,发妻在生育嫡幺女苏潋滟的时候难产去世,苏锋哀恸至极至今未续弦,如今垂垂老矣也只不过有两个良妾陪在身边。 因为苏潋滟一生下来便没有母亲,父亲和兄姐都对她极尽宠爱,在家便养成了苏潋滟娇纵刁横谁也不让的性子。 而苏潋滟和当今圣上武帝相识于少年,那时的武帝还只是个皇子没封王爷,苏潋滟也只是个脾气不好的大小姐。 据说二人的相遇就如话本子一样,初春三月的花朝节皇家雅宴,苏潋滟初见英武非凡的二皇子武帝,故意拨错了琴弦,果然引得他目光落来。真真是,曲有误,周郎顾。 春序花朝时节,风吹护花幡动。幡动,亦是心动。 苏潋滟在家时上有父亲娇惯下有兄姐宠爱,出阁后与丈夫恩爱情深,现如今位至贵妃外有显赫母家,内有二子一女,与武帝恩爱仍然不减当年,所以“初心不变”,还保持着少女时期的性子也无可厚非。 而在这样情况下成长的桓添桐,也像极了年轻时的苏潋滟,欺上辱下,什么事情都干。 桓添玉看向瞪着她的如出一辙的一大一小两张脸,内心庆幸自己的母嫔月嫔此时不在宫中,不然以苏贵妃的性子定要传唤她过来,和自己一起受罪。 想到母亲,桓添玉指甲几乎嵌进手掌心的肉里,母亲是西域贵霜郡不受宠的庶女格格,生性纯良简朴。 整个人就像她的名字“阿依夏”一样,阿依是贵霜语月亮的意思,月嫔便如夏夜的月亮,皎洁无暇,受再多苦难也生不出一点坏心思,所以面对自己的儿子自缢女儿征战生死未卜的情况下,最大的勇气便是结束自己药石无医的生命,不做桓添玉的累赘。 上一世桓添玉在此事之中昏了过去,即使事发时月嫔不在宫中,也被苏贵妃以上压下罚抄了两百遍《女训》,美名其曰月嫔是西域人不懂中原规矩,所以教不好孩子,就抄抄书学学,还限在三日内交上来。 月嫔即使想照顾桓添玉也分身乏术,日夜点灯抄写,经此三日三夜笔耕不缀之后便病倒了,醒来之后元气大伤,时不时就病一场,明明以前的月嫔是能天生策马飞驰的西域女儿。 桓添玉胸腔沉重地起伏,既然重来一世,她便要做最锋利的那柄剑,护住她的母嫔和哥哥。 桓添玉陷入自己思绪的时候,太医郭铭提着药箱急急忙忙地赶到,桓添玉被问安声唤醒,抬起头发现来的太医是郭铭时不禁一愣,真是来的毫不费工夫,简直是送上门的助力。 七品太医郭铭今日本来休沐,可刚好顶头上司王老太医身体不适便与他换了班,他想着宫中大半主子都不在,换了也只是在太医院坐班,便答应地十分爽快。 谁知还没坐满一个时辰,就有合欢殿的宫人急哄哄来传他,面对苏贵妃,郭铭可不敢耽搁,匆忙收拾好医箱便跟着宫人出门。 只不过七绕八拐之下郭铭发现这不是去苏贵妃的合欢殿的路,便小心翼翼地发问,宫人不耐烦地解释,“是去十一公主的永凝宫!贵妃娘娘在公主处!” 郭铭没想到除了一尊大佛还有一尊,等他战战兢兢到了,请安之后才发现厅内还坐着一个少女,虽然没见过但从衣饰年龄判断出了这是十公主桓添玉。 他怎么都没料到本以为是平常的一天却一趟出诊扯出三个没见过的主子,郭铭跪在地上冷汗直冒。 “快看看十一公主!” 苏贵妃焦急发话,郭铭站起身迅速用袖子擦了下冷汗,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再给十公主跪下请安,可苏贵妃催地着急忙慌,他也只能赶紧先看向坐在旁边的女孩。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郭铭看见平日最是趾高气昂的十一公主嘴被一个桃子撑地闭不上去吐不出来的狼狈模样吓一跳,“这这这,这是怎么搞得……” 此时桓添桐近身的一个侍女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桓添玉压过,“是十一妹吃果子心急,不小心卡住了,对吧?” 话是朝着桓添桐说的,眼神却钉在那个开口的小侍女身上,小侍女感觉到桓添玉的眼神,想起刚刚桓添玉扇在玄英脸上狠辣地两巴掌,赶紧低下头闭了嘴。 桓添玉扫视一圈桓添桐的奴仆,意味明显,她走之后这群人如何添油加醋她不管,但最起码她在的时候要让这些人不敢说话,不敢再仗势骑在她头上。 苏贵妃没功夫管这些,只把心思放在她自己的心肝上,语气不好地催促郭铭,“快点儿呀愣什么!还嫌我们桐儿不够疼是不是!” 郭铭搓着手飞速地思索着该怎么办,来之前他想到了一万种情况,跌打损伤治头痛的药他全装上了,偏偏没想到是这样的状况。 桓添玉看着郭铭研究桓添桐下颌的神色,十分期待郭铭会怎么做,才对得起上一世漠北流传的他的再世华佗的称号。 郭铭从医箱中拿出一卷干净的布条缠在手指上,让身后的侍女一个抵住桓添桐的脖颈和后脑,一个压住肩膀,自己胡须都紧张地微颤,“多有得罪了,十一公主,您忍着点儿疼。” 说完还没等桓添桐反应过来,手就扣上桓添桐下巴,迅速卸了她的下巴! 桓添桐疼地差点弹起,却被身后的婢女压住肩膀摁在了座位上,苏贵妃见状惊地直接站起,“你好大的胆……” 话还没说完就见桃子因为上下齿空间变大自己掉了出来,郭铭又将手伸进桓添桐嘴里,摸到后牙用力一压,再将颏面往上一推,桓添桐的下巴又恢复原样。 整个过程转瞬即逝,快得苏贵妃话都还没说完就做好了,桓添桐的嘴也终于恢复原样,她试着张张下巴,发现恢复如初,高兴地跳起抱住苏贵妃。 苏贵妃也十分开心,搂着自己的女儿对侍女吩咐,“重赏……”说到这停顿一下,“你叫什么来着?”郭铭毕恭毕敬地俯首,“微臣姓郭,单名一个铭字。” “重赏郭太医!” 郭铭听到这句话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刚抬手准备作揖告退,便听见刚刚才恢复的十一公主厉喝,“桓添玉!你把我弄成这样你该当何罪!” 郭铭听到这句话吓得差点跪下,公主这种秘闻您最起码等到微臣走了再发难啊! 苏贵妃这时也才想起那边还坐着桓添玉,看向她等着回话,只见桓添玉的脸上却没浮现出以前的惶恐和后怕,有的只是气定神闲。 “我?我如何能将妹妹弄成这样?分明是妹妹自己吃果子太着急了才这样的,我刚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 桓添桐被桓添玉的无赖气到,刚准备开口又被桓添玉抢白, “妹妹的意思难不成是我把妹妹弄成这样的?怎么可能呢,一来这是妹妹的地盘,全是妹妹的人,我把妹妹弄成这样他们不会冲上来保护主子吗?” 地上的兰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们倒是有人上来了,可却被您那身手杀的片甲不留啊,刚刚不就还吓退一个。 “二来就算我和妹妹有口角,娘娘您明白添玉最是良善,怎会动手呢?就算妹妹忍不住了与我动手,我这身板不被妹妹摁在地上打就罢了,又如何能将果子堵入妹妹嘴里,添玉怎么都没那个能耐呀!” 说到这,桓添玉还专门摸上额头在水缸上撞出的肿块,一副明事理忍着疼的模样。 桓添桐见状更为光火,她算看出来了,那一下果然把桓添玉撞聪明了,不然凭借从前那还没自己机灵的脑子,如何能想出这么完全又把她摘出去的说辞! 一直没说话的苏贵妃终于开口了,“既然添玉都这么说了,那本宫就相信桐儿这不是你弄的。” 听到母妃这句话的桓添桐大为震惊,扯着苏贵妃的衣袖就要反驳,却被苏贵妃握住手压下。 桓添玉看这女人这副样子,心中明了她这是打算放过细枝末节抓大头,先假意宽厚再在别的大处拿住她的错。 第10章 地狱无门 若是以前的桓添玉怕给母嫔哥哥惹事,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为容忍退步了,贵妃这样的人就能放过她,可她越后退对方就越紧逼,一再把她逼入悬崖深渊。 上一世的她很久后才明白过来有的人便是越给脸越得寸进尺,意识到退步无用奋起反抗时已经晚了很久了,所以即使她最后位至将军也什么都没守住。 可是苍天给她机会重来一世,她便要占尽先机,凭借着记忆将所有死局都逆转! 果然,苏贵妃的话来了,“你们还小姐妹嬉闹偶尔有过火之处也实属正常,你的伤本宫便替桐儿给你赔个不是。但本宫听说你的丫鬟蓄意冲撞戕害桐儿,可有此事啊?” 桓添玉明白,这又是上一世今天的套路,西荷做过的事已是铁证不能更改,再趁她昏迷不能辩驳,给她扣一个治下无方甚至可以是指使婢女杀害妹妹的罪名,最后在武帝面前哭诉一下她们母女有多心惊胆战,这个紧箍咒便完美地困住了桓添玉。 可今时不同往日,桓添玉蹙眉捧心一副受惊的可怜样子,转向北棠,“贵妃娘娘说你冲撞十一妹,你可有?” 旁边本来吓得就要跪下的西荷:? 北棠一愣也马上反应过来,急忙声辩,“没有啊,奴婢冤枉呀!” 桓添玉听到回答,转头看向苏贵妃从善如流,“回娘娘,她说她没有。” 桓添桐在后边气得快要晕倒,歇斯底里地发飙,“不是她!不是她!弄错了!是那个西!不是这个北!” 西荷更是机灵,桓添桐一开口便以头抢地,“十一公主虽然您看不上我们公主更看不上奴婢,但也不能随意给奴婢扣如此大的帽子吧,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冲撞您呀!反倒是您的丫鬟玄英随口辱骂我们主子,奴婢气不过才打玄英的!” 说到这还泪眼看向玄英,委屈和哀怨拿捏地恰到好处,“玄英打奴婢的伤还在这呢,您说奴婢冲撞您,那您的伤在哪呀!好歹说了让奴婢死个明白呀!” 说到伤口桓添桐一愣,这丫鬟是抱住她磕上桌沿撞翻桌子才摔倒的,丫鬟瘦弱,力道实在算不上多大,最起码比她推桓添玉时小多了,而且…… 桓添桐下意识摸摸后腰,此时好像都不疼了,那个小木桌是她图方便专门做小,摆在廊下乘凉时用的,所以不大且轻,随手就能推翻,她磕上那个桌子就摔倒了,恐怕连点青紫都不会有。 就算有,那也是腰上隐秘处,不似脸上胳膊上,随意就能被看到的伤,此时要平常高傲的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伤在那里还要证明,实在是做不到。 桓添桐想转说桓添玉刚刚掰了自己的手,抬手一看时才发现那手上除了一点血色的红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甚至比起来,桓添玉的手沾着泥土看着还更为可怜。 她这才意识到平日里她欺负人不在皮肉衣服上留下痕迹的招儿,都被桓添玉和她的侍女学去了。桓添桐此时才真正明白桓添玉这次醒来,是真的不一样了。 见桓添桐呆怔半天不吭声,知女莫若母,苏贵妃就明白这一坎桓添桐肯定不占上风,便换了个口风,循循善诱道,“你们姐妹今日好好地怎么就发生口角了?不妨给本宫讲讲,本宫断断案。” 桓添桐一听立马会意,装作被欺负了还深明大义地委屈样,“孩儿就是跟十姐姐说,听闻月嫔娘娘能歌善舞,不知十姐姐也是否能歌善舞,十姐姐就突然发了疯一样冲过来撕打孩儿,孩儿起初都是躲着不敢对姐姐做什么,可是孩儿看见姐姐抽出头上的簪子要刺孩儿,孩儿震惊慌乱之下,才错手推了十姐姐……” 说到这还用帕子擦了擦本就不存在的眼泪,“孩儿真的不是故意的……十姐姐你就原谅妹妹吧……” 这也是苏贵妃母女常用的套路打感情牌,先颠倒黑白,再承认一个小小错误,再把它说得迫不得已,来搏得武帝同情,再加上本来就在的宠爱情分,武帝的心不偏才怪。 “好呀,那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 桓添玉轻快的一句话打断了桓添桐的表演,桓添桐拿着帕子愣住,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桓添玉看着桓添桐的样子心内忍不住嗤笑,上一世每次她在听到桓添桐颠倒黑白的话语便忍不住火冒三丈,然后就是矢口否认,没做过的事当然要否认,但在武帝这个不知情的人眼里便是桓添玉主动伤人还不识好歹地抵赖,自然是对她更加生气。 军中训犬时常用一个法子,就是在恶犬还小时对它一边用鞭子抽打一边吹哨警示,恶犬从小便会对哨声产生恐惧,长大后即使已獠牙具全,仍然会在看到哨子那一刻屈服。 苏贵妃母女就像吹哨人,而她就像这被训的犬一样,个中委屈只有自己知道。 这一世桓添玉学聪明了,桓添桐不是爱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吗,那她认下又如何? “况且方才贵妃娘娘既然都说了我们姐妹之间嬉闹不足为奇,那我打妹妹的事妹妹也应该不计较吧?” 苏贵妃没想到自己刚刚用来开脱桓添桐的说辞居然被桓添玉原样堵了回来,眼里闪过一丝怒意,她本来是想等桓添玉开口反驳再刚好接过话训斥的,没想到今天这丫头居然真应下了,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桓添玉见苏贵妃眯着眼睛不说话,站起理了理衣袖,“添玉身上这伤实在是疼,还须赶快让太医瞧瞧,无事的话我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便对着尴尬地还站在那里已经被遗忘地郭太医做了个请的手势,“还请郭太医跟我回宫诊一下我的伤。” 门口的北棠西荷见主子站起连忙悄悄地也要跟着走,突然苏贵妃的声音又响起。 “慢着!你走可以,你那婢子留下!” 桓添玉转过身收回已经迈出去的脚,她今天是看在西荷身上的伤才想提前结束战斗,不然她多年仇人得见第一面她如何愿意就这样收场。 桓添玉看着苏贵妃,眼中控制不住地带上凶狠。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偏闯进来! 第11章 脱胎换骨 郭铭跟着十公主三人从永凝宫出来,绕了七个弯过了两个桥还穿过了一片人迹罕至的竹林,才来到一处不大的宫室前,郭铭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匾额——朝瑰馆。 西荷在前叩响了大门,便立刻被一个看着只有十岁出头的小丫鬟打开,那小丫鬟看着西荷立刻雀跃,“太好了公主你们回来了!” 说着就向内院跑去,“南桂姐姐!公主和西荷姐姐北棠姐姐她们回来了!你不用去找了!” 西荷看着小丫鬟活泼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侧身拦住门迎桓添玉和郭铭进去,郭铭看着那个跑远的小丫鬟若有所思,被提醒才反应过来客气地推让桓添玉先行。 跟着桓添玉进了厅内,郭铭没忍住四下打量,这座宫室远不如刚才的永凝殿富丽堂皇,但也胜在幽静雅致,就是有点雅致地寒酸了…… 正厅没什么摆件,只有掉了漆的几把椅子桌子和一个陈旧屏风孤零零地愣是摆出了一点格局。 桓添玉看在眼里,“我这不如十一公主那华丽,让郭太医见笑了。” 郭铭回过神赶忙摆摆手,“不不不怎会呢,微臣觉得十公主这里倒是清静雅致。” 这时小丫鬟刚刚提及的南桂急匆匆地跑进来,“公主您可算回来了!西荷北棠你们怎么回事,怎么出去这么久也不回来报个信儿……” 乍在厅内看到男子,南桂刹住脚步刚想询问西荷怎么回事,却在看到西荷的脸时惊讶地忘了要说什么。 “这是郭太医,特来朝瑰馆给公主看伤的。” 北棠代替西荷开口,南桂听了给郭铭福了福,转头叫来刚刚的小丫鬟去沏茶,自己搬来椅子让桓添玉和郭铭坐下,做完这些之后便退到北棠身边低声询问。 郭铭打开医箱要给桓添玉看额头上的青肿,却没想到被桓添玉避开,“我这伤不重我能感觉出来,你就给我开瓶活血化瘀的红花油便好,你先看看她,她伤的比较重。” 郭铭有点讶异,刚刚在永凝宫话赶话怼地苏贵妃都无言的十公主桓添玉竟如此体贴下人。 郭铭闻言转头看向一边站着的西荷,西荷受宠若惊,“公主,奴婢没事,随便擦擦药就好,还是您……”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桓添玉压坐下,“哎呀,让你看你就看!你这不好好医治可是要留疤的!” 那边在看伤,这边北棠气愤地把刚刚在永凝宫内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南桂听完长叹一口气,“没想到十一公主趁陛下和皇后娘娘不在就这般放肆,那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郭铭恰好听到这句问话,内心感叹,怎么回来的?还不是得靠你们那英明勇武的主子。 “慢着!你走可以,你那婢子留下!” 思绪回到永凝宫,桓添玉本来压下去的火气又被苏贵妃这句话激起,她转过身,眼神瞬间变得凛冽,但这眼神却没有放到说话的苏贵妃身上,而是穿过她落在了苏贵妃身后先前说话的杏实身上。 “贵妃娘娘这是做什么?要清算奴才们的账了?” 桓添玉问出这句话时的眼神在苏潋滟看来有点熟悉,但绝对不是以前那种熟悉的懦弱瑟缩,而是…… 苏贵妃杨柳眉心拧起,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而是来自于自己父亲和夫君那样久经杀伐的武将,被激怒时不自觉散发地杀气。但此刻的桓添玉眼神比起那两人更像野兽,那种不会嘶叫就直接将猎物撕碎的野兽。 即使那眼神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苏贵妃还是在炎炎夏日不自觉地出了一背冷汗,摇摇头再看去,那感觉稍纵即逝,桓添玉的眼神依旧平常。 被桓添玉紧盯着的杏实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她就听桓添玉提起自己的名字, “既然娘娘要算奴才们的帐,那我也来好好数一数。您说西荷冲撞了十一妹,可十一妹也说不出伤到了哪儿,怕不是扯了谎,但刚刚杏实以下犯上对我出言不逊可是连您也听见了的,这笔帐怎么算?” 第12章 凯旋而归 苏贵妃咬着牙,这死丫头何时这么伶牙俐齿,知道自己要拿她的奴婢便拿自己的丫鬟杏实来要挟! “怎么你如今这般有能耐?本宫代掌六宫,连一个奴婢都处罚不了了?” 桓添玉也不甘示弱,“添玉怎么敢!只不过恐怕连皇后娘娘都不会无缘无故要扣皇子公主近身伺候的人!而且贵妃娘娘代掌六宫之时便说明了,不论是谁的奴才,只要冲撞了主子便由那个主子责罚!娘娘若要硬说西荷冲撞了十一妹,要拿走西荷,我无话可说,那就该将您的杏实,也交给我处置。” 桓添玉话语的最后放慢速度重重咬字,似是强调似是威胁。 苏贵妃身后的杏实想起刚进门时瞥见的嘴角带血的自己的表妹玄英,霎时想明白了她是被谁打成这样的。 整间屋子除了桓添桐和桓添玉这两个主子,谁还有胆子打已是掌事宫女的玄英,桓添桐即使打也打不出这么狠的伤,那除了桓添玉还能有谁! 杏实觉得自己真要到桓添玉手里的话下场难料,更何况自己以前也没少踩这个不得势的十公主,有些害怕地看向苏贵妃,怕她为了出气真把自己换出去。 苏贵妃没有看到杏实慌张的神色,只觉得桓添玉也作不出什么风浪,心中只想扣下那两个奴婢出气,刚准备张口答应,就看见玄英从人群后钻出冲向站在门口的桓添玉。 屋内众人包括缩在角落里不想引人注意的郭铭,都清晰地看见了桓添玉对着玄英抬腿就是一脚,动作简单利落堪称漂亮。 可被踢的玄英却是结结实实地被那一脚直接踢出几步之外,背磕到桌子,上面的罄钟摆件摇晃着被撞下来,恰巧砸在她头上。 玄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那石头做的钟砸晕了,室内还回荡着罄钟掉地的嗡响,犹如钟鸣。 “哎哟哎哟吓死我了。” 刚刚才把人踢晕的桓添玉此刻却讶异掩唇,看起来受的惊吓不小。 苏贵妃看着晕倒的玄英有些后怕,她不知道何时桓添玉竟然有如此身手,明明那个小丫头先前和桐儿打架时还被桐儿搡倒,这会儿怎么能直接把人踢出这么远。 如果就这样把杏实交给桓添玉,那回去之后桓添玉会怎么对待杏实她不知道,但能确定的是一定比她能对西荷用的刑要狠多了。 “娘娘您和这一屋子的人可都看到了,刚刚是玄英她向我冲来意图残害我,即便她晕了我也要把她带回去处置!” 桓添桐这边还在怨恨玄英怎么这时给桓添玉送人头,平时怎么没见这丫头这么蠢;唯有和她共事多年的兰时突然意识到,玄英恐怕是不忿主子受辱,朝桓添玉身后的罪魁祸首西荷去的。 桓添玉这话像是在提醒苏贵妃,她要扣下西荷是以冲撞十一公主的罪名,可刚刚众目睽睽之下玄英竟然自己给桓添玉送把柄,既然两人一个罪名,她要想留下玄英也须得同样放西荷走。 今日分明只是来收拾桓添玉这样一件小事,没想到到现在她苏潋滟一点好处没沾到,还得赔上自己的贴身侍女。 苏贵妃恶毒地看向桓添玉,她要是强行让人堵住桓添玉主仆,就凭这丫头刚刚不知从哪学来的一脚来看,她们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如果非要那婢子留下,按桓添玉说的就得交出杏实和玄英。 她和桓添桐的两个掌事管女换一个桓添玉的一等丫头,苏贵妃实在是觉得不值,况且……杏实还知道不少她的秘密。 这边玄英的罪行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边杏实又实在不能交出去,苏贵妃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愤怒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迸出一句话,“送客!” 郭铭在朝瑰馆处理完伤口时已是日暮西垂,他拿出一瓶红花油,放在桌上,给南桂讲着使用事宜。 坐在桌前的桓添玉拿起那瓶红花油在手中端详,想起方才进门时看见的郭铭看着小丫鬟青蓝的神情,忽而出声道,“这红花油可真是好东西,小小一瓶便能活血化瘀。” 郭铭被这突然说出的话一愣,下意识地赔笑要接话,还没说出口就听桓添玉继续道,“可惜医者不自医,只是不知郭太医的心病何药能治?” 郭铭闻言笑挂在脸上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僵住,桓添玉见状使了个眼色,西荷北棠南桂三人便立刻会意退出厅外,走时还带上了门。 “你说公主要和郭太医说什么要紧事啊?”北棠看着关上门的南桂疑惑发问,西荷捣了她一下,“反正是大事!你没看公主刚刚在永凝宫那对恶人面前表现多牛吗!反正我觉得公主和以前不一样了,公主要干大事了!” 南桂看着这两人皱起眉,“东菱呢?怎么一直没看见她?我还以为她跟你们一起午后就陪公主出去了呢!” 一说到东菱,这两个人翻白眼的翻白眼,摊手的摊手,嫌弃溢于言表。 南桂摇摇头,“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一番下来肯定累了,晚上我来伺候公主,你们不用出来了。” 西荷最古灵精怪,听到这话开心地抱住南桂的胳膊蹭着,北棠兴奋之余还惦记着吃饭,“南桂姐姐,那我俩的晚饭……” 南桂撇撇嘴宠溺地在北棠的鼻子上一刮,“就你最惦记吃!你比公主还馋!放心吧!我让青蓝给你们端去房里!” 两个人道了谢之后就要走,南桂赶紧喊道,“对了,回去之后看到东菱回来,叫她来见我。” 南桂看着这两人欢快走远的身影,刚想走开却想起西荷刚刚的话,意识到什么,规规矩矩地在门口站定,以防有人来扒墙角。 “公主此言何意?恕微臣愚钝,还请公主明解。” 桓添玉转着手中的药瓶,“郭太医是云孟人,早年拖家带口入京求官,现今官居七品太医,与夫人琴瑟和鸣共有两女家庭圆满,唯一的不足便是……” 说到这桓添玉停了一下看向郭铭,“小女儿前年在中秋灯会上便走失,直至现在都了无音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13章 首位盟友 郭铭听到桓添玉这话被戳中内心最深处的伤痛,面上不自觉带上一抹哀色,但又很快整理好情绪,“确有此事,公主如此关心微臣的家事,微臣万分感谢。” 说罢便拎着医箱就要往外走,但背后响起的桓添玉的声音却让他停住了脚步,“本公主知道你女儿的下落。” 郭铭转回身,神色看上去并不惊讶,“微臣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太医,掀不起什么大浪,从前也有大人用小女的下落跟我做交易,但都没成。” 其实第一个人来的时候他就答应了,那场交易做的他心惊胆战,事成之后他如约去要女儿的信息,却被骗了,还被埋伏好的人打了个闷头转向。 回家之后妻子见他满身伤哭的不行,郭铭却知道他此刻能活着回来已算万幸了。 那夜他想了许久,若是再这样找下去迟早有一天也要栽进漩涡里,自己倒下无妨,只是留妻子和大女儿还有八十岁的老母该如何自处? 一边是走失多年的小女儿,一边是整个家庭,郭铭心如刀绞泪洒方枕,不得不做出选择。 “大人不必害怕,本公主光明磊落,拳头向来只对准恶人,既然开此口便是摆足了诚意。更何况我也无需大人做什么,只要后天去给贵妃请个平安脉,帮我拖个一柱香就好。” 桓添玉料到了郭铭这个反应,上一世郭铭在老母死后不堪京城争斗举家搬离了这个伤心之地,远走漠北。 她的行伍当时被敌人埋伏伤亡惨重,一路奔逃到漠北西部的回鱼镇,镇长心善收留了她和队伍,来为他们医伤的便是隐居此地的郭铭和他的大女儿郭星。 交谈之中桓添玉才知道郭铭原来就是西域流传许久的“再世华佗”,而他的女儿郭星继承了他的衣钵,医术也几近出神。后来郭星便成了他们的军医,关于她妹妹幼年走丢的事,还是郭星和她讲起的。 “我体谅郭大人爱女心切,可以先告诉你女儿的下落,你大可查明之后再来考虑要不要和我做这个交易。” 郭铭听到这话才抬起头重新看向桓添玉,十公主虽比刚刚见得十一公主大不过半岁,眉眼却已初初长开,尖细的下巴和凤眸此时看上去和桓添桐一团孩气的圆脸比起来,已有了大人的气势。 “您说。” 郭铭咬咬牙终于还是没能狠下心来拒绝,桓添玉要求的事简单,且还愿意提前告诉他小女的下落,容他查过真伪之后再来考虑做不做这场交易。 桓添玉所作所为确如她说的一般,摆足了诚意。 “上京城北有个箬叶巷,其中有一家不大的乐坊名叫梅鹤斋,说是乐坊实际做的却是暗娼雅妓生意,接待的都是朝廷高官。” 听到这,郭铭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他大概猜到了。 “可是,可是我的柳儿,她才,她才……”郭柳走失那年只有将将六岁。 “前年从岭南调任而来的都水监的王大人,有一隐秘爱好,便是只喜欢娇小柔美的不及十岁的孩童,且男女不限。我没记错的话郭大人的小女儿便是前年丢的吧?” 都水监的王功原,郭铭有印象,那是个胡子花白一脸祥和的老者,再过不了几年便要致仕了,太医院中还常常传王大人仁厚大方,被传去府上瞧病给的赏金都颇为丰厚。最起码,郭铭从未怀疑过是他。 郭铭承受不住跌在柔软的地毯上,一个几乎都可以当他父亲的人和自己六岁的女儿…… 郭铭心痛地仿若无法呼吸,想到过去两年的日夜里自己安睡在家,女儿却夜夜……郭铭身体颤抖,不敢再往下想,怕再想他就要就此崩溃。 “你明日就可以去箬叶巷中一探究竟,进门后只说你是来莳花观鹤的,这是他们的暗号,然后会给你一本画册,册子里有个比你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名唤花镜,你只需问她见没见过你女儿,便知我所言虚实。” 郭铭抬起头透过朦胧泪眼看向桓添玉,“我既已有线索便可自己去查,公主就不怕我反悔吗?” 桓添玉把桌子上摆的一个无人用过的素帕放在椅子上,“只是拖住贵妃一柱香,本公主找哪个宫人随便给点钱就能办,何苦如此麻烦找郭太医呢?只是本公主相信郭大人的为人,一个能苦苦寻找自己女儿这么些年的人,不至于反过来报复他女儿的救命恩人。” “既然谁都可以做,为什么要找我?单单看中我的为人这样的话,恐怕不是公主的全部理由。” 郭铭在这时也没失去理智,桓添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半晌才说话, “郭太医医术过人,本公主知道你这些年在太医院只不过为了低调都是藏拙罢了。” 说到这时郭铭眉心一跳,只听桓添玉继续说道,“大人也明白在这宫中有个知底的太医有多重要。” “更何况这条线索不是本公主与你做交易的筹码,这只是我可怜一个慈父的善心罢了,同为女子,我也不愿看她受这样的罪。” 听到最后半句郭铭理智彻底沦落。 “不过这个消息大人切莫告诉家人,梅鹤斋背后势力强大,切忌打草惊蛇,知道的人越少就越能早救出你女儿。” 郭铭最后还是伸出手接过了椅子上的那方帕子,用来狠狠揩了下眼泪,“微臣谨记。” 桓添玉看着郭铭通红的眼眶,深吸一口气,后面没说完的话他们二人都明白,桓添玉之所以不怕郭铭出尔反尔不止是看中他的为人,更是拿捏住了他的命门。 郭铭一探虚实之后若想要救出女儿就得靠桓添玉,虽然桓添玉只是一个落魄公主,但也比郭铭这个小小七品官强的多。面对位居四品都水使者的王功原,他都如蚍蜉撼树,更何况桓添玉所说的梅鹤斋背后更大的势力。 一番感情和利益上桓添玉都抓得恰到好处,更不怕郭铭反悔。 郭铭走出朝瑰馆时失魂落魄地回头看了一眼匾额,来的时候是什么心境,现在又是什么心境,郭铭想不明白,他本不愿掺和入朝廷斗争之中,可为了他的柳儿,他愿意一搏。 郭铭摇摇头,拉了拉医箱带子,最起码十公主这个主子看着比贵妃一派看着好相与许多。 第14章 南桂之死 送走郭铭,桓添玉独自坐在厅内失神地看着院子中斑点悦动的树影,上一世坐在这里时满心都是怨气委屈,从未好好静下心来这样看一看平静日常的景色。 那会儿只觉得这小小的朝瑰馆是囚笼,处处压抑,如今重活一世换了心境再看同样的景色她只觉怀念,最起码这个时候的还没失去她的那三个侍女,母亲哥哥都还在。 想到这桓添玉不自觉抓紧椅子的扶手,重来一世她已仗着记忆占了先机,但前路的所有敌人并不是光靠着先机就能赢的,她必须殚精竭虑赌上所有来拼尽这一盘棋局赢。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南桂小心翼翼进来,看到桓添玉抓着扶手在思考什么,面色凝重,她顿时想到了西荷说的“主子和从前不一样了”是怎么回事,但不管主子如何与从前不一样了,她也会誓死追随。 “公主,到晚膳的点儿了,您肯定饿了吧?奴婢去传?”桓添玉回过神看向说话的人,南桂一如她记忆里一样温柔地笑着,她点点头, “就摆在左偏厅吧。” 桓添玉看着南桂向外走去的浅蓝色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南桂是她母亲从贵霜带来的陪嫁丫头,说是母亲的陪嫁但也只不过比桓添玉长四五岁,她和桓添玉一样都是西域混汉人的血统,但性子却是跟月嫔一样温柔良善。 桓添玉想起上一世南桂的结局。上一世待她当上将军的时候,最亲近的南西北三个丫鬟只剩下最大的南桂了。 北棠是在她初次离宫上战场的时候留在宫内为了保护她的母嫔,在一场冲突中被暗卫“失手”用刀刺死的,而等到桓添玉回来时宫里熟悉的人最后只剩下南桂,哥哥,母嫔,还有北棠都没了。 南桂额间蒙着白布条,抱着三人的遗物哭着跪下求她,“公主,您带奴婢走吧,奴婢本就是您的人,无论是战场还是军营,奴婢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这宫里太冷了,月嫔娘娘和二皇子都不在了,奴婢不知道该去哪,就连北棠都没了,这宫里太冷了……” 饶是在战场上刮肉剔毒也没哭的桓添玉此时忍不住泪如雨下,她本来将南桂北棠二人留在宫里是想着为她们好,战场行伍她一个女子仗着公主的身份才勉强站稳脚,更何况南桂这种一点武功都不会的深宫女子呢。 但没办法,战场吃人不眨眼,深宫更是吃人连骨头都不吐。 下一次出征桓添玉便把南桂带上了,南桂却比她想象的更能适应军队生活,还力所能及地在军中帮忙洒扫做饭补衣,甚至跟着军医学了一些简单的处理伤口的方法,加之人又温柔,不像入伍之后便放飞性子的桓添玉一样张扬放肆,军中年纪大的士兵都将她视为自家妹妹,年纪小的士兵则对她暗暗倾慕,这里面的人也包括桓添玉当时的亲兵长希夷。 希夷原是宫中暗卫出身,后来流浪在外被桓添玉收服,死心塌地跟着她上刀山下火海。 当时桓添玉知道希夷喜欢南桂后很是开心,她自己虽姻缘不顺但若能看着两个倚重的人喜结连理,是除了打胜仗之外最令她开心的事,她便去问南桂对希夷感觉怎么样,南桂虽羞红了脸,但只说了句, “他知道我是贵霜人,上次驻扎在贵霜附近的于阗郡时,他一人一马跑了一天才回来,只为给我带巴克瓦,就是我们那儿的特色点心,我从前最爱吃的。” 意思明了,桓添玉风风光光给这两人大办一场婚礼,军中上下喜气洋洋。那时她几乎以为南桂这一辈子便能和和美美圆满地过下去了,直到婚后七日的一场突袭。 那日探子被敌军收买传来假情报,桓添玉带领的大部队被带进了包围圈,发现时已晚,两翼受损,中军几乎全员溃散,希夷为了保护她逃出去以自己做诱饵引开了敌军中坚力量,她终于带着副将撕开口子回到营地时,却发现后方被偷袭了。 桓添玉还未进驻地时便看见一丛火光,她惊惧地几乎摔下马,早该猜到的,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既然她们大部队都如此惨烈,后方又如何安定。前几日还张灯结彩处处贴满红纸的营地转瞬之间灰飞烟灭帐倒旗破,万籁俱寂没有一个活口。 跟在桓添玉身后所剩不多的将士都忍不住啜泣出声,唯有桓添玉咬着牙死撑着走进一个个帐篷。 偷袭的部队手段很高,驻守的士兵几乎都是被抹了脖子放倒的,没受什么苦,可当桓添玉看见她的帐内南桂的尸体时,强撑的整个人瞬间崩溃大哭。 她能猜到一个女人在敌军手下会是什么后果,她不知道南桂抵抗了没有,但她了解南桂外柔内坚的性格,与其说南桂的抵抗是宁死不屈不如说是仇恨,对她的主将公主要斩杀的敌人天生的仇恨。 桓添玉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南桂的尸体上,也把她还怒瞪着的眼睛合上,手伸过去时她在南桂的头下发现几片未烧干净的布料,已经做出来袖子了,一片是她喜欢的丹枫色,一片是男子常穿的葭灰色。 就在那天,小时候会做酥点哄她开心,会在她被欺负时给她唱贵霜的悠扬歌谣,从宫中到战场一直陪在她身边,温柔似水却又坚韧似冰的南桂死了,而为了救她只身引开敌人的希夷也再没回来。 桓添玉身边所剩无几的人更少了。 第15章 内鬼暗卫 血色的回忆蒙上眼,此刻从梁上跳下来一个黑色的身影桓添玉也没注意到,直到那人出声桓添玉才回神看向他。 “属下失职今日没有及时保护好主子,还请主子责罚!” 桓添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身着黑色贴身武服还缠着软甲的男子,方才被回忆冲击的愤怒情绪霎时没控制住,就要将手中的那盏茶砸在男子脸上,却又骤然清醒生生刹住。 因为内力暴起又阻断的动作,桓添玉端茶杯的腕子控制不住地微抖,但跪在地上的男子因为低头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既知自己失职不自己去狩鸦庭领罚,还来我面前碍什么眼?” 男子呆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从前好说话的主子今日怎么突然变得咄咄逼人,想说什么辩驳一下却见桓添玉端起茶杯挡住脸喝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只得起身按照桓添玉所说的去领罚。 等那人走后桓添玉气愤地就要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刚抬起来就记起这是她这儿为数不多的全部完好的茶具了,只能又缓缓放下。 她如此生气是有理由的,刚刚那人是她的暗卫阿情,不同于刚刚桓添桐的暗卫忠心耿耿从小培养,她的暗卫则完全是她的绊脚石。 武帝还是皇子时就受到过一次几乎丧命的刺杀,鬼门关前游走回来后武帝十分后怕,即使他自诩武功高强但也挡不过死侍的暗杀。 所以他在登基后便成立了狩鸦庭这个独立于朝堂六部之外的机构,一批一批培养暗卫专门分给皇子公主,暗卫的宗旨便是誓死守护主子,一个折损了便换上下一个。 但在经过时日相处磨合之后每个人的暗卫几乎都是自己主子的左膀右臂,上能替主子挡刀下能帮主子做不少脏活儿。 除了桓添玉的暗卫阿情之外。 狩鸦庭是直接归属于武帝管辖的,不受任何人钳制,但这么些年来总能被有心人渗透进去一些,就桓添玉上一世的印象来看,苏贵妃便是其中一股。 苏贵妃出身武将世家,对于这些武人之事也算半个行家,用了些手段买通了狩鸦庭训导暗卫的师傅,不巧的是桓添玉和桓添桐的暗卫都是这个师傅带出来的。 其实苏贵妃想利用暗卫培养内应的费力手段,是不屑于用在桓添玉这种小卒身上的,但奈何她要对付的皇后也有庞大的势力,在暗卫这块自然有所提防,不同于桓添玉的暗卫阿情,人家自己的暗卫早就从小收服。 好死不死,桓添玉的暗卫阿情还跟桓添桐的侍卫阿凌是兄弟,所以阿情被收买,心根本不向她也是能料到的结果。 今日的阿情能在今天她遭受桓添桐欺辱时还抽离事外丝毫不帮忙,他日就能受苏贵妃指使将自己杀死在梦中。 上一世她初次离宫时把阿情留在宫中,想的是他也能替她保护一下她的母妃、兄长和两个亲近的丫鬟,可后来听南桂说她才知道,那个“不慎”失手刺死北棠的暗卫,正是阿情。 所以这一世她要尽快将阿情这个炸弹处理掉。 并且这一世她要做的事情多且危险,必须要有一个忠心且武功卓群的暗卫,对于这个新的暗卫,桓添玉心中早已有了人选。 第16章 美好瞬间 直至坐到左偏厅饭菜都摆上桌,桓添玉还在搜寻着上一世的记忆,南桂见桓添玉思绪明显不在这里,便用白布裹着银箸递到桓添玉面前,佯装生气道,“公主,您无论想什么也要先吃饭呀!您要是迟迟不吃,凉了那就可惜了奴婢一番手艺了!” 桓添玉如梦初醒赶忙接过筷子,看到满满一桌菜时一惊,“你,你怎么做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呀!” 一张红木圆桌摆满了各色菜肴,红绿相间荤素搭配,一眼看去便十分有食欲。 南桂想着桓添玉今天头上才撞了伤,便没有做些太油腻的,除去御膳房送来的几盘应景充数根本不能看的菜之外,冷盘有一道爽口的炝拌笋丝、冻三色炙;素菜是香煎豆腐佐以炸得喷香的辣椒油酱碟,一道芙蓉燕菜;肉菜是一道蜜汁脆藕肉卷加一笼珍珠丸子,桓添玉面前还摆着一碗香甜粉白的蟠桃饭。 “放心吧公主,您吃了就拨给西荷北棠她们,不会浪费的。” 南桂一边说着一边盛着一碗莲子菠萝羹放在桓添玉面前,桓添玉拿起勺子舀起一口,入口清甜丝滑凉爽,很好的滋润了她今天说了一下午话快要冒烟的嗓子。 她又从南桂布的菜中夹起一块肉卷,蜜汁甜咸宜口,肉卷劲道耐嚼,馅料中裹的藕粒鲜脆,刚好在入口后缓解了纯肉的腻感。 南桂紧张地看着桓添玉,“公主,味道如何?” 这是她第一次给桓添玉端上这道菜,虽然试菜的时候尝过了,但此时真被桓添玉吃进嘴里她还是有些许紧张。 桓添玉点点头,南桂开心地夹过另一道菜,“您再尝尝这个,您以前食欲不好的时候奴婢就总做这道菜,做了这个您好歹能多吃点饭。” 她夹过香煎豆腐转身却发现桓添玉在悄悄地用帕子擦眼泪,顿时慌张,“公主,南桂说错什么了吗?是……是说您从前食欲不好吗?” 桓添玉放下帕子吸吸鼻子,拍了一下南桂的胳膊,“没有,你说的对,你从前就这么费心思让我多吃饭,可我总是食欲不好。” 以前的桓添玉少女时期过的太过压抑萎靡,每天总是自怨自艾,能从御膳房送过来的饭菜误时叹到父皇的不喜爱,总是忽略了身边细微的温暖,比如现在这样。 御膳房的菜少且难吃,南桂便在朝瑰馆的小厨房里潜心给桓添玉研究精致的菜色,从面点果子到各色菜肴, 即使原材料不多,南桂也要把菜做的好吃好看还营养丰富。 如果不是重来一世,桓添玉已经好久没有尝到南桂的手艺了,也根本意识不到即使是在她后来视为噩梦的这段深宫生活,也还是有人在努力为她创造细微的幸福。 感谢老天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桓添玉才能发现原来她这一路所求不只是复仇,还能再走过一遍当初她没有珍惜的回忆。 桓添玉狠狠咬了一口南桂切下来的大肘子,含糊不清地开口,“你放心,我以后会多吃饭长高长身体的!再不会食欲不好了!” 南桂没听清桓添玉说什么,只听见多吃饭三个字,欢喜地又将桓添玉刚刚喝空了的莲子菠萝羹又盛满了。 第17章 大发雷霆 这会儿朝瑰馆正和睦安心地吃着饭,可永凝宫就不是这般温馨的场景了。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虽然不如正午暑热难耐,院子里的石板却依旧被晒得滚烫,踩上去都要冒烟儿,可此时却跪了一片人。 永凝宫今天正午参与目睹了的宫女太监一个不落都被罚跪在这里了,后面不知名的小星儿还好,最前面几个大宫女却是被主子亲自拿着鞭子抽在背上,一声一声凄厉地鞭声划过空气听得人汗毛倒竖。 而拿着鞭子发狠地抽打着下人的正是永凝宫的主子桓添桐,正午她在从来都瞧不上的桓添玉那里吃了闷亏,此时便发狠地用吓下人来撒气。 “我养你们这么多人是干什么的!吃干饭的么!桓添玉今天那几下三脚猫功夫就把你们吓得不行了?!说让拿下她都定在原地不动弹?!” 这些挨骂的人里,首当其冲的便是今天主动给桓添玉送把柄的玄英。 桓添桐武家出身小时候也跟着外祖父学了点基础武功,所以她能挥得起来鞭子且一下下力气都不轻,粗硬的鞭子应声抽打在玄英的背上,顿时衣衫破裂背上鼓起一道红肿的鞭痕。 “亏我平日那么疼你!你今天就主动去给桓添玉那小蹄子送上把柄!你愁她没有理由回去是吧!我看你就是想换个主子伺候,我这里容不下你玄英这尊大佛了!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兰时跪在旁边听到这话,确定了玄英当时应该其实是想去撞西河来给桓添桐出气的,只是万万没想到桓添玉身手好到她还未得手就被踢开了。 兰时小心翼翼抬了一点头,瞄了眼旁边岿然不动的玄英,心想玄英这架势怕是不愿意说出真相,说了之后恐怕桓添桐会更生气,便也收回视线转回头,屏气凝神生怕怒火牵连到自己。 玄英双手垫在额头下趴跪在地上,几下鞭子下来仍然一动不动,一副心甘情愿受罚的样子。 桓添桐看她这副闷葫芦的样子更加来气,挥舞鞭子的力气也不自觉加重,这回一鞭子下去却是直接打得玄英背后直接流血,果然玄英的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却又马上忍住了。 桓添桐看玄英这副硬撑的样子想起了桓添玉,小时候欺负那个死丫头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明明又疼又伤心,可就是犟得要死,咬死了牙就是不肯在她面前哭。 桓添玉越不哭越倔强,桓添桐就越来气,欺负得就更变本加厉,非要看到她跪地求饶涕泗横流才行。 桓添桐的火气被一下子又顶了上来,下手便没了轻重,胡乱甩着鞭子歇斯底里大喊,“我让你不服我!这下服不服服不服!我看你才是犟种!” 恍惚间仿佛现在被她抽的人是最恨的桓添玉,衣袖挥舞间怒气更盛,终于狠狠几下之后她抽累了,放下鞭子双手抵着腰喘着粗气。 旁边的丫鬟们早在刚刚听到加快加重的呼呼风声就顿感大事不妙,终于等到桓添桐停手的间隙,抬起头看了一眼。 只见玄英还在坚持撑着身体,只不过摇摇欲坠好像快没了意识,那背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没一块好肉,衣服已经支离破碎成布条浸满血黏在上面,鞭子还在地上拖出一条浓重的血痕,此时连看都是一种非人的折磨。 下午被桓添桐特意支出去的大丫鬟之一的槐序见状,赶紧扑到玄英身前,代替她砰砰磕头求饶, “公主,玄英已经这样了不能再打了,再打就要残了,不管她怎么惹您,您看在以前的面子上饶了她吧。” 不知道这话中间哪个字又刺激到了桓添桐,桓添桐一脚把无辜跟着一起受罪的槐序也一脚踢开, “给我滚!你下午不在我不打你,你要再来劝我连你一起打!” 槐序被踢开撞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摔得头晕眼花,却还是努力爬起来拦住桓添桐,“奴婢不知道玄英做了什么错事惹得公主如此大火,但公主您不为玄英也得为您自己想想啊,您再打下去自己腕子也会痛的啊!” 其余一众平日受玄英关照的小丫鬟也扑上来罩住玄英,一时间求情的声音此起彼伏,桓添桐被喊的脑仁一疼就更加火大,刚准备抬手连着槐序一起打,就听到身后正殿内传来母妃的声音, “好了,打几下出出气得了,真打死了上哪再给你找这种用习惯的人。” 第18章 星宿玉佩 苏贵妃端着一杯才泡好的绿牡丹坐在正殿主位上缓缓开口。 桓添桐看着面前的人,虽气不过但却还是听苏贵妃的话,狠狠把鞭子一丢,大步走到殿内,拿起茶杯猛灌几下,还是不解气地忿忿坐下。 苏贵妃对女儿这个样子见怪不怪,“刚刚鞭子挥累了吧,梅实去给公主揉揉肩膀。” 苏贵妃的身边一直捧着茶盘的侍女听到赶忙放下茶盘,顺从地站到桓添桐身后,轻柔地捏着桓添桐的肩膀。 才捏了几下桓添桐便不耐烦地挥开,“去去去,捏的疼死了,不捏了。” 梅实看了眼苏贵妃,苏贵妃见桓添桐还在气头上便点点头,梅实见状也悄声退到一边,生怕自己也惹到了这位心狠的主子。 刚刚桓添桐在院子里处罚下人的时候杏实就频频望去,她和桓添桐身边的掌事宫女玄英是表姐妹,两人一同入宫还被分给了苏贵妃和桓添桐这对母女,关系也密切,感情早就如同亲姐妹,刚刚桓添桐抽打玄英时那一声声仿佛就抽在她自己身上,心痛又焦急。 但她不敢给玄英求情,她自己先前还位置不保,这会儿若是求情恐怕会把苏贵妃也一起触怒,她们二人都会没好果子吃。 这会儿好不容易十一公主不打了,杏实也没法去看看玄英伤势如何,还得装着事不关己在这边给苏贵妃扇扇子,心里越来越焦躁不安。 苏贵妃却根本没察觉到自己丫鬟的心思,而是继续关心着桓添桐,“你的下巴如何了,还疼吗?” 桓添桐闻言摸摸下颌,“现在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得亏今天那个太医手艺好。” 说起今天白天的事情,桓添桐才平淡一点的怒火又忍不住泛起来,“也不知道桓添玉那个土丫头怎么回事,晕了一下醒来怎么就有那身手,脑子也机灵不少,以前还是一副不敢惹事的样子,结果一下子就不怕事了。” 苏贵妃被话带起回忆,想起以前见了她就立刻下跪恭敬请安的桓添玉,下午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也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的也是,不知道这丫头吃错什么药了,竟然也敢跟我叫板!待你父皇回来必得狠狠告她一状!” 提到武帝,桓添桐想起那个玉佩来了劲,赶紧从内袖里拿出早上从桓添玉手里抢来的玉佩,邀功似地说道,“母妃您看这是什么!” 苏贵妃瞧去不以为意,“不就是你父皇给每个人的那个星宿玉佩吗,你可要收好小心……” 话说到这她才看清桓添桐手上那个玉坠雕的赫然是个不熟悉的兔子,而不是桓添桐星宿的代表动物燕。 苏贵妃一下子坐直身子,开始思索着除了她女儿阖宫之中总共六个皇子两个公主,谁的星宿是兔。 桓添桐一拨那个玉坠,通体温润的长耳兔子旋转起来透出点点微光,“这是桓添玉的‘房日兔’,我的在这儿呢。” 说着她指指自己衣带上系的,那个一眼就看得出成色更好雕工更细的燕子形状的玉坠,“系的好好的,才不会像桓添玉那个傻子一样轻易就能被抢了。” 意有所指,苏贵妃马上就明白了这是桓添桐从桓添玉手上强抢来的,也猜到了晌午两人的争执就是因为这个,难得地对桓添桐板起了脸, “桐儿,你抢她什么不好非要抢这个。此物不可久留,你得赶紧寻时机给她放回去,千万别被她告到陛下那里去,别的事物母妃还可周旋,这个可就不一定了。” 桓添桐被苏贵妃这严肃的神色吓到,也立马坐直,“母妃,这个,这个不就是个玉坠吗,顶多是父皇赐的,我以前也有拿过她御赐的笔,父皇也没说什么,怎么这个这般重要?” 苏贵妃想给她解释这个玉佩背后重要的原因,却又怕吓到她,只得拧拧眉心换了个温和的说法, “这个玉佩是你父皇在每个皇子公主出生时送的,之所以雕刻你们的星宿就是为了当你们的平安符,这还是云游的高僧开过光的,你父皇若是知道你抢她这个肯定不悦,你还是听母妃的话,尽早放回去的好,省得夜长梦多。” 桓添桐闻言点点头,但内心却觉得苏贵妃小题大作,不以为意道,“左右父皇还有好些日子才回来,倒也不急着放回去。” 苏贵妃的目光落到桓添桐手中的玉佩上,回忆起往事,“说起来桓添玉倒不像星宿是房日兔。” 桓添桐听到兴趣被吊起,“母妃这话什么意思?” 苏贵妃想起桓添玉从前的衰样不屑一笑,“房宿乃青龙之腹,五脏之所在,常言吉多凶少乃幸运之者。但你看桓添玉那个人人踩的晦气样儿,哪像是此宿的人呢?” 话中全是轻蔑嘲讽之味,桓添桐听了也跟着一起嘻笑嘲弄,“怕是当时算错了,其实是个凶多吉少的灾星吧。” 苏贵妃随手打开自己哥哥新送进来的一柄丝绸花卉贝母扇,贝母做成的晶莹扇骨在烛光下立马闪着光芒盖过了那兔子玉坠,苏贵妃伸出涂着水红寇丹的杏仁长甲,轻轻抚摸着华丽的扇骨,“马上就是九月的皇家秋猎了,你可做好准备了?” 那扇子一打开桓添桐的目光就被吸引住了,这会儿已经蹭到苏贵妃身旁挤着看那扇子,“那是当然,今年是父皇登基第五年,便格外盛大,我在国子监里听礼部尚书之女洪鸢说她父亲忙得半旬都没回过家呢!对了母亲这扇子真漂亮,能赏给我吗?” 苏贵妃慵懒地靠在软枕上挥挥手让她拿去,梅实见苏贵妃躺下,赶忙上前来给苏贵妃揉头,苏贵妃舒适地合上眼睛,“那你的骑射练得如何了?务必届时叫你父皇刮目相看,气气皇后。” 桓添桐把扇子合上自然地收到自己袖里,“那是当然。”说到这突然想起来,兴奋地一拍手,“对了,到时候我还可以好好打压一番桓添玉,好解今日之气。” 苏贵妃听完只扬了扬手,“这都是小事你自己定夺就好,只不要做太过分了让你父皇知道。” 桓添桐新得了把扇子,便讨好地在苏贵妃胳膊上象征性地锤了两下,“那是自然,不然今日让她一分她便觉得自己一夜登天真成主子了呢!” 第19章 增添新人 而这边吃过饭的桓添玉根本没想到自己还在被如此念叨记恨,只是躺在院中的躺椅上看着月亮乘凉,有些瞌睡上来,手中的水墨团扇摇的越来越迟钝,直到手一空扇面打在了脸上才陡然清醒过来。 “奴婢来为您扇吧。”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桓添玉转过头看见北棠换掉了下午那身沾了尘土的湖蓝衣裙,穿了身碧清色的衣裳,正要上来拿过扇子替她扇风。 “怎么是你?南桂和西荷呢?” 北棠轻柔地摇着扇子,舒缓的轻风吹得桓添玉不由闭上眼睛,“我本没受什么伤,稍微歇息一下便好了,南桂姐姐还伺候公主吃的饭,不能让她一直忙着,西荷也无大碍,前面吃了郭太医给的药丸此时已睡下了。” “你穿这身倒是好看。” 桓添玉随口夸道,北棠有些讶异,“真的吗?”桓添玉笑道,“当然,你和西荷都是江南人,本就秀丽再穿这种清雅的颜色自然相得益彰。” 北棠被自己主子夸地乐不可支,更加殷勤地打着扇子,直扇得桓添玉鬓边垂下来的发丝都被拂起,“奴婢再穿哪有主子随便穿件不论颜色不论款式的衣服好看呢!” 这句话提醒了桓添玉,她睁开眼睛看着北棠,“我记得……你和制衣阁的那个女孩儿是同乡来着?” 北棠思索一下开口,“公主说的是小薇吧?她从前和我是一个镇的,公主是找她有什么事吗?” 桓添玉四下看看,让北棠凑近,她贴着耳朵叽叽咕咕说了一串,北棠直起身子点点头一脸若有所思,“公主放心,小薇她人一直不错与我也好,保证很快就能办好!” 此时宫城中钟楼的大钟响了九下,桓添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到时辰了,咱们走吧,出去转转。”北棠执着扇子有些发愣,“啊?出去,去哪儿啊?” 桓添玉冲北棠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去给咱们朝瑰馆添新人。” 北棠将信将疑地跟着桓添玉出门之后一通左转右转仍没到目的地,北棠有些后怕地扯住桓添玉的胳膊, “公主您确定您走的路对吗?这怎么一路都阴森森的,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下午发生那么大事儿,万一再撞上贵妃她们怎么办,而且南桂姐姐如果知道我不劝您反倒跟您一起……” 桓添玉觉得有些好笑,索性捞起北棠抓着自己的手捂在她自己的嘴上,“嘘!你若不想去我就自己去了!”北棠立刻摇摇头另一只手抓桓添玉抓得更紧,“那不行,奴婢必须得跟着您!您身边哪儿能没人呢!” 桓添玉就这样带着胆小鬼北棠拐了最后一个弯来到一泊幽静的月牙湖边,“到了!” 此时月色正浓正亮,湖两畔没有树木遮挡,正好方便了月光大把地倾倒进湖水里,照过淡淡的雾气,直映地苍墨般的湖水都清凉透彻起来。 桓添玉捡起一块石头挥开臂膀向湖中心投去,石头在水面上连着跳了七下,弄皱湖面一片月华碎屑。 北棠本来还在对这个没来过的地方感到新奇,看见桓添玉打水漂,也兴奋地捡起石头,“哇公主您何时打水漂这么厉害!奴婢也来!奴婢小时候在我们那也是打遍四里八乡无敌手!” 桓添玉听了这话有些心虚,其实她不会打水漂,刚刚全然是靠内里推动才打了七下,实际能力也就把石子直接扔到河里的水平,根本比不上北棠这样从小就练的选手。 北棠蹲在滩涂上认真地寻找着适合打水漂的石头,而桓添玉却醉翁之意不在酒,假借找石头的名义,四处张望着整个湖畔,寻找着一个少年身影。 北棠终于挑好石头一扔,石子在水面上竟然跳了八下才落入湖中,桓添玉捧场地鼓掌,眼睛顺着石子沉下的方向看去,极好的目力在湖的月牙凹陷处的一丛灌木前,发现了在黑暗中几乎和植物融为一体的熟悉少年。 少年就默不作声地蹲在那里洗着盆中的衣服,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没发现这边的两个人。 桓添玉没想到他小时候居然这么能沉住气,便也捡起一块石头发动内力,石子在湖面上跳跳滑滑,撞出几声长短不一的清脆水声之后,竟然跳过狭窄的湖畔直接打向那个蹲着的少年! 少年虽然一直低着头在搓衣服,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石头飞来擦破空气的声音,下意识站起躲开,不站还好,一站就把对面毫无防备的北棠吓一跳。 “啊!”北棠以为这个偏僻幽静的湖有自己主子来就不错了,根本没想到还藏着个人,“你哪个宫的!怎么不吭声!” 对面的少年此时还低着头,眼前偏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笔直的站姿和声音中看出恭敬,“这位姑娘见谅,下属在这里洗衣服,没注意到二位,冲撞了实在抱歉。” “什么二位,这是十公主!” 少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又什么反应,只是听到之后又跪地行了个侍卫礼,全程反应与其说是恭敬不如说是冷漠。 北棠看见这个少年行的礼不是宫中太监的礼,而是单膝跪地一拳叩地一拳放在心口的侍卫行礼姿势,不禁皱起眉头,“你是哪个宫的侍卫?” “下属狩鸦庭三等暗卫芥草,无意冒犯了公主,罪该万死。” 桓添玉看着不远处的河对岸略显瘦削的少年,他此刻比当年她在宫外遇见时更为狼狈,北棠看不见,但她的目力足可见,这人胳膊上短的只及小臂的粗麻布上衣下遮不住的伤,甚至在刚刚行礼间,也依稀可见他脸上的血痕。 这个可怜却冷漠的少年便是上一世桓添玉牺牲了的亲兵长,也是南桂的丈夫,此时还叫芥草的希夷。 上一世桓添玉遇见芥草时,已是她第二次出征之前预备封将之时,那时宫里削减开支,狩鸦庭要淘汰一批没有用的暗卫,希夷便这样被派去执行一个有去无回的任务,逃跑被追杀之际恰好撞上了桓添玉的马车,桓添玉出身苦难便对这个浑身是伤的暗卫心生恻隐,用自己的身份替他瞒过追杀的人。 把这个暗卫带走之后,桓添玉本着人才不可多得的态度传人给他医伤,也渐渐知道了关于他的故事,暗卫本名叫希夷,狩鸦庭受训时会给每个人新编名字,他那一批都是花草名,所以他叫芥草。 狩鸦庭里都是外面买来无父无母骨骼适武的孩子,希夷被掌事师傅看中选入狩鸦庭的时候是整个庭中年龄最小的,即使年龄最小他也看不惯狩鸦庭背后的阴暗,暗卫之间的辱骂欺凌,师傅的趋炎附势,主子之间的勾心斗角。 他更不喜欢自己被新赐的名字芥草,微如草芥。 狩鸦庭给暗卫取名就是这样,越是卑微随意越好,从名字上就提醒暗卫这一生都是主子的影子,不配一点点自由和尊重。 所以他在狩鸦庭里藏拙且不合群,就这样在他之后来的一批暗卫都能出师分配给主子了,他还在狩鸦庭里,渐渐就因为瘦小被人拳打脚踢地欺负,被指使倒尿洗衣服干杂活,有时因为习武的缘故还会被别的杂役处叫去帮忙。 就比如现在,月明星稀之时他还被狩鸦庭里的其他暗卫使唤出来帮他们洗衣服。 桓添玉看着对面行礼的还是少年的希夷,心中不自觉涌上一股悲凉。 她想把自己的暗卫从是个定时火药的阿情换成后来深得她倚重的希夷,上一世希夷在某次闲聊中说起他在宫中思念亡父亡母的时候,便会经常来这个人迹罕至的月牙湖,月牙湖相当于他的秘密基地,只有在这里他才会感觉自己仍然是父母疼爱的孩子希夷,而不是变成孤儿进入狩鸦庭中被人随意欺负的暗卫芥草。 “起来吧,本公主不是那般嚣张跋扈的人。” 这一世她要顺着原来的记忆提前去寻找那些上一世里她珍重、倚重的人,像逃离自己的痛苦一样尽可能地提前拯救他们。 桓添玉今日出来的目的达成,便准备打道回府,而回宫的脚步却略有些沉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今日重生,得见那些当初早就死去的人,她不清楚自己是犹在梦中还是这些人提前投胎已经轮回。 清楚的只有她面前脚下的路,即使布满迷雾危险重重,她也得坚定地走下去。 第20章 关于东菱 金黄的阳光穿过轻纱糊成的窗子撒在赤色绣花的薄被上,桓添玉被照在眼皮上的阳光刺醒,忍不住抬手盖在眼上,却又一下子猛得惊坐起身,口中还大喊着,“放开她!” 轻薄的幔帐被人赶紧撩开,“公主这是做噩梦了?不怕,奴婢在这守着呢。” 映入眼帘的是南桂的脸庞,桓添玉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她恍惚以为现在是昨天,她刚刚在永凝宫院子里醒来的时候。 桓添玉抬手拍拍心口,起身要下床,南桂赶忙打起帘子,传外面候着的小丫鬟端水进来。 桓添玉净面之后,一个粉裙侍女捧着一叠月白色的衣服上前,桓添玉透过铜镜看到了侍女的脸,是她四个东南西北丫鬟中年纪最大的东菱。 昨天刚刚醒来事情多,倒是把她忘了。 南桂正要拿起衣服给桓添玉穿戴,却被桓添玉挡住,“换一件吧,今儿不想穿这件了。” 没想到南桂还没动作,捧着衣服的那个打扮等级和南桂差不了多少的丫鬟却懒懒散散地开了口, “公主您就穿这件吧,奴婢们在外面等了许久了,这巴巴儿地拿来了您又不穿,岂不是白费了奴婢们大热天儿在外等的一番功夫。” 这话傲慢无礼不恭不敬,完全不像是下人对主子的态度,可屋内除了南桂其他人仍垂着头装作没看见,可见以前朝瑰馆经常发生这种事情,南桂上前想训她,却被桓添玉不着痕迹地拦住了。 添玉上前翻了翻这丫鬟手中捧着的衣服,布料之间还带着阴凉,显然是刚刚才翻出来的,哪像她说的什么大热天在外等了许久的样子,却并没有拆穿。 “东菱,你昨日去哪儿了?” 那丫鬟昨天一天没露面,此时撒起谎也不心虚,反而抬头挺胸理直气壮地回答,“回公主,奴婢昨儿一直待在宫里。” 桓添玉佯装不知,“是么,昨天本公主下午回来并没瞧见你。” 那丫鬟也十分倨傲,甚至还大言不惭反驳道,“奴婢昨天下午一直在自己房里做活计,只不过晚间去永凝宫找我姐姐说了会话,公主不会因为这个就要责罚奴婢吧。” 没想到桓添玉却并没如东菱所料面色难看,而是点点头好像根本不在意她这以下犯上的态度, “对了,我昨日和十一妹有点小冲突,回来后思索再三,觉得作为姐姐没有容让妹妹十分羞愧,刚好你姐姐在永凝宫,你待会儿替我去永凝宫递个帖子,就请十一公主明早巳时来朝瑰馆,与我一同礼佛谈心。” 东菱终于有些讶异,代表主子去递帖子,这可是每个宫里的掌事女使的活儿,算起来应该是南桂的职务,如今她却被主子跨级委任这项重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吩咐之下的器重。 难道……东菱觑了眼站着的南桂,瞧见南桂也是一副震惊不知情的模样,心里不自觉涌上一阵得意。 没想到自己现在处处躲懒还爱往外跑,主子也没察觉还是如此器重自己,果然还是得早早找个靠山比较重要,虽然十公主窝囊软弱,但最起码她还看重感情,即使自己爱逃活躲清闲,也不见公主对自己有什么责怪。 接着东菱想起几月前在永凝宫自己姐姐给自己说的话,赶忙美滋滋应下这个差事,“是!请公主放心!” 桓添玉在梳妆镜前坐下,对着镜子捋了捋鬓发,“那你快去吧,帖子我昨日写好了在我书房桌上。” 等到东菱放下衣服退出去之后,南桂屏退了小丫鬟们,有些着急地开口,“公主,东菱刚刚怎么敢那样跟您说话,我要说她您怎么还拦我?” 桓添玉看向身后印在镜子里的南桂,“说了又怎样,她这般桀骜已是明显不认我这个主子了,况且她也不是第一次顶撞我了。” 第21章 全是内鬼 南桂闻言咬了咬唇,东菱确实不是第一次这样目中无主了,以前在王府虽然不爱干活,但最起码对桓添玉也是恭恭敬敬,但近年来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在朝瑰馆见谁都跟吃了火药一样冲,现在甚至还敢当面跟桓添玉顶嘴。 南桂去教育的话,东菱只会觉得南桂如今位高一阶,学会以势压人了;同职的北棠西荷好言相劝的话,东菱更是觉得她们没有资格多管闲事。 甚至有次直脾气的西荷和东菱因为这个大吵起来,被分开了东菱还在破口大骂,第二天还摔了一套茶具来表达不满。 南桂叹了口气,不愿再去想东菱,又问起刚刚话语间的另外一件事,“您明明昨日才在十一公主那吃了亏,怎么明日还要请她来咱们这儿……那您岂不是…” 她当时听到消息是震惊着急,却不是东菱所想那样嫉妒这个差事和面子,她只是怕自己主子会吃亏。 桓添玉拿起梳子递给南桂,“就随便梳个留头披发好了,昨儿发髻紧的我头疼。” 南桂闻言只能先接过梳子,在桓添玉如墨如绸的长发上轻轻梳理起来,桓添玉这才缓缓开口道, “东菱是什么时候来咱们这儿的?” 南桂手下一滞,又重复着梳头的动作,“ 先帝四十年,东菱才来的咱们王府。” 桓添玉一支一支挑选起桌上的发簪,“从王府到入宫,东菱在咱们这已快十年了,她什么性子你比我更清楚。” 南桂叹口气,东菱是大了之后才到王府的,没人愿意要已经十几岁没有从小调教的丫鬟,几番被拒之后东菱被推到了桓添玉的院子。 那时桓添玉才四岁,除了南桂能当些事,只比桓添玉大一两岁的北棠西荷还一团孩气,所以她们全院的人对东菱的到来还是很欣喜的。 但被推来推去的东菱却跟她们截然相反,怨天怨地觉得自己被分的主子不好不得宠,洒扫粗使不愿意干,女红又懒得做,亏得南桂大气和善,一直容忍着。就这样东菱越惯,越得寸进尺。 上一世的桓添玉念旧,而且身边总共也没几个人,想着好歹也是从小跟着自己,只当作视而不见,进宫之后把南桂提成了掌事宫女,西荷北棠东菱三人则均是一等宫女。 谁知东菱心高气傲,觉得按年龄来算自己才应该是那个掌事的,怨怼加上懒怠,所以后面被苏贵妃诱骗,倒戈叛主也不奇怪,算算时间此时的东菱正是才背叛桓添玉加入苏贵妃阵营。 上一世西荷死后,桓添玉向武帝告状,贵妃她们反咬一口说桓添玉作为主子教唆西荷杀害桓添桐时 ,正是东菱这个“她的”人出来作证才将帽子死死扣在她身上,也是那时桓添玉才惊觉东菱早已背叛。 后来桓添玉被关禁闭终于出来时要见东菱,却得知她已经是永凝宫的二等宫女了,“公主您别怪奴婢,良禽择木而栖,奴婢也要选个能出头的主子,您那儿的日子没法过啊,而且苏贵妃还许诺告发您后,特赦奴婢出宫成亲。” 这么多年好吃好喝一句重话打骂都没有,却养出了这么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东菱选择用背叛桓添玉来向苏贵妃表忠心的时候,却根本没想到,这背后是桓添玉对她十年的恩情以及一起长大的姐妹西荷的枉死。 所以这一世桓添玉要赶紧在武帝回宫时将东菱处置掉,攘外必先安内,宫内的两个内鬼都处置掉,她的朝瑰馆才能牢牢握在手里,她才好向外拔剑。 南桂往日也将东菱所作所为看在眼里,跟随桓添玉多年此时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只是可惜这十年,公主待她不薄,她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桓添玉转过头看着南桂的眼睛,“南桂,我知你心思良善,但善良也须有个度,有些人你若是一味忍让,她越会不知好歹。” 南桂被说中心事,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奴婢只是,只是不忍……” 桓添玉知道南桂性子,平日相处虽不怎么好,但要是真到割舍的时候又会不自觉心软,她索性抓过南桂的手下一剂猛料,“那她若要害你主子我呢?” 南桂大惊,“什、什么?” “她近来不常在朝瑰馆,反而时不时往外跑,更何况她亲姐姐在永凝宫当差,此时说不定已经和永凝宫沆瀣一气了,你待会儿待她出去了,去她房里体己柜子里看看,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第22章 不可再留 南桂心里其实对现状明了,只是好歹也一起共事十年之久,感情上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罢了。 桓添玉见状耐心劝导,“南桂,你公主我以后要做大事,要护住母嫔和哥哥,也要护住你们三个,难道你就爱过受人凌辱看人眼色的日子吗?” 南桂闻言赶忙摇摇头,桓添玉把她掌心翻过来拍拍,“你是我的掌事宫女,还要带着西荷北棠,一定要学会当断即断,切不可被人利用了你的善心,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我还要依靠你呢。” 南桂也因为这句劝说展开眉,说的是,她还要做公主的左膀右臂,万万不能拖后腿。 南桂整理好心情,重新扶着桓添玉的肩膀将她转过去面对铜镜,“公主说的哪句话奴婢不遵守?您就放心吧,咱们还是先把头梳完吧。” 南桂梳头动作迅速利索,桓添玉拿起一支缠丝蝴蝶簪子在鬓边比了比,“就带这个吧。” 南桂看了看簪子,又看了看摆在一边的月白衣裙,“公主这个簪子配裙子会不会太素了些?” 桓添玉回头看了看那套素色的衣裙,晋楚流行淡色穿搭,她上一世即使喜欢浓烈的颜色也不敢太惹人注目,只得整日穿着素萝月白这种颜色的衣服。 桓添玉摇摇头,想想她上一世实在是悲哀,连自己喜欢的颜色都藏了大半辈子。 “你把箱子打开,找找上次生辰母嫔给我做的那套胭脂色的衣裙,把那个给我拿出来。” 南桂有些诧异,桓添玉上次生辰,月嫔自己动手给她做了一套寿服,虽仍然是晋楚的寻常款式,但颜色料子却是西域流行的浓墨重彩 桓添玉见了之后果然十分喜欢,在自己宫内穿上后连着转了好几圈之后却还是脱了下来,口上对月嫔说是舍不得穿,但南桂知道,不只是舍不得,公主还怕穿的太惹眼招来是非,所以那套宝贵的裙子就被一放再放。 今天桓添玉却突然改了性子要穿那套,南桂欣喜地打开箱子赶忙去翻,拿出来后在手中举高展开,“公主终于愿意穿这个了,以前天天放着真是可惜了月嫔娘娘的手艺……” 话出口南桂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闭嘴,桓添玉却笑着摸上裙子,“是啊,以前真是可惜了这裙子。” 裙子的轻纱触手冰凉,和她记忆里一模一样,从前总是为了低调不敢穿这条裙子,后来离宫征战之后变得繁忙更是没有机会再穿了,当时试穿时母嫔还打趣她,“这还是第一次见我的女儿穿这种红色,下一次穿红不知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屋内众人都知道这句话是在打趣她成亲,所以顿时嬉闹一片,她也娇嗔地推了推母嫔,只是没想到一语成谶,母嫔没有等到她再穿红,就连她自己都没有。 桓添玉换上这套胭脂抚光云纹绉纱裙,所幸她与去年相比没有长多少身量,衣裙还是刚刚好,南桂看见她穿戴好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我就说公主比起那种素色穿这件更好看吧!”说着推来一个全身镜,好让桓添玉更全地观赏自己。 裙子的腰掐地婉转如花蕊绽开,胭脂色的长裙果真如胭脂水色一袭渐变流开,至地时由浓转淡变为素白,扶光色的外罩纱衣像裁了一段日落橘光披在身上,轻若云雾。 镜中的少女穿着这样一套云水流转的衣裙,衬得那星眸闪烁,头顶还停了一只敛翅歇息的彩色蝴蝶,整个人似云似花,浓淡相宜。 桓添玉换好衣服和南桂来到左偏厅,早饭早就摆好,桓添玉一进去果然引得所有丫鬟的目光,认得这件裙子的西荷率先开口,“哎哟公主您可算穿月嫔娘娘做的这件了!还是月嫔娘娘懂您,您穿上简直仙女儿下凡啊!” 桓添玉进厅就被夸捧,先前被东菱作的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抿嘴笑着坐下,“就你嘴甜,怎么今日不继续歇着?” 西荷一边用湿帕净手准备布菜一边回答,“公主您把西荷当什么娇贵大小姐了,那些伤不妨事,在床歇着就见不到我最亲最爱的公主,我可舍不得歇着。” 说话间已经按照桓添玉的喜好,先夹了个栗子青团在蓝瓷碟子里,“更何况您今天穿这么倾国倾城,这么惊为天人,若是错过了就是损失了,没错奴婢说的就是北棠那个没眼福的丫头,一早就出去不知道干什么了。” 厅内服侍的众人都被西荷这番话逗笑,桓添玉刚夹起那个青团就被逗的掉在盘子里,西荷嘴快补上一句,“公主您要赏奴婢别不好意思呀,这夹了又不吃是什么意思。” 桓添玉闻言大笑,用筷子叉起那个青团便递到西荷嘴边,“你说的好听便赏给你了。” 西荷接过那青团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冲其他小丫鬟道,“看呀,今儿公主心情好夸一句就有吃的赏,你们也快去!” 桓添玉在后面拧了一把西荷笑骂,“这么多人一人一口,你怕是要把你主子的早膳都吃光!” 一顿早餐嘻嘻哈哈地用完,桓添玉摸着饱胀的肚子靠在榻上迷迷糊糊就要睡着,没办法,吃饱了就困乃人之常情。 这时才从外面回来的北棠凑到她身边复命,桓添玉甩甩头赶走瞌睡努力清醒过来,“如何了?” 北棠四下看看压低声音,“我跟小薇说过了,就按照您说的做,她的手艺保证做出来让您满意。”桓添玉点点头要站起,北棠赶忙扶住,“公主咱们不会被发现吧?” 桓添玉理理刚刚靠着榻上弄皱的袖口,“怕什么,咱们不过做件衣服而已,这种事哪个宫的人干的少了?而且拿钱办事,她只要嘴严就查不到咱们头上。” 北棠见状也伸手替桓添玉理着衣服,“说的是,咱们只不过是为了秋猎提前备了件骑装而已。” 桓添玉被她这句话提醒,“说来离秋猎也不过一月有余,制衣阁那边儿速度快,你也不能松懈了。” 说到自己身上北棠不比先前怀疑的态度,笃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公主的东西北棠哪次不做的全心全意?您放心吧,奴婢的手艺在家时就比小薇还好。” 桓添玉眺看了一下无人的庭院,“南桂呢?”北棠歪头思索起自己刚刚回来时的情景,“南桂姐姐……这会儿应该是在房里绣帕子吧。” 桓添玉想到早上说到东菱的事情时,跟南桂讲让她去东菱柜子里翻翻,这会儿不见恐怕已经去了。 桓添玉打了个呵欠,想着出去走走,万一她真翻到东菱那东西给她留点消化时间,自己再回来处置。 “老坐在这容易困,咱们出去走走吧,北棠。” 第23章 再遇韩懿(上) 北棠跟着桓添玉出了朝瑰馆,忍不住悄摸声儿问道,“公主,咱们还是去昨儿那个月牙湖吗?” 桓添玉看着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忍俊不禁,“看来你挺喜欢那里啊。” 北棠摇摇头,“不是,那种湖奴婢在家时见太多了早就腻了,只不过昨天在那遇见那个暗卫,叫什么草的,”说到这北棠又凑近了些,“您是不是打算让他替代阿情成为您的暗卫?” 桓添玉带她去就没打算瞒着她,但猜的如此之快还是让桓添玉有些没料到,“你现在比西荷还机灵了。” 提起西荷,北棠撇撇嘴佯装嫌弃,“奴婢哪能比得过西荷那小蹄子,只不过是早就看不惯阿情那个忘恩负义的暗卫了,眼里没主子的暗卫哪能叫暗卫呢。” 桓添玉心里微微惊讶,原来早就连下人都瞧出了阿情的不忠心,偏偏上一世她一叶障目,一门心思以为身边这些人全都可以信任。 “换了最好,昨天在永凝宫,看看十一公主的暗卫阿凌是如何保护主子的,再看看咱们宫的阿情,影儿都不见,早不知道跑哪去了,亏他们还是兄弟,我看阿情就是欺负您性子好,不然别的主子他哪敢这样……” 北棠的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义愤填膺地数落着,看上去北棠昨天没受伤应该还好,但她心里的愤怒不比伤在脸上的西荷少。这两人就是这样,平日里欢喜冤家一样吵闹笑骂,但实际感情却好得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北棠的最后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桓添玉,“哦对,他们是兄弟,我差点忘了……”说话间一计又上心头。 两人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御花园,一进园子北棠就紧张兮兮地观察周围,生怕桓添桐又跟鬼一样从哪里跳出来。 桓添玉却放心地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她昨天认为在我这受了奇耻大辱,这会儿肯定在宫里憋着不愿意出来呢。” 可能也在憋着攒大招等着明天弄死我呢。桓添玉在心里补上后半句。 少有少女不喜欢绽放的浓盛的葳蕤夏花,更何况上辈子奔波许久,算来已经有好多年没好好在御花园玩过的桓添玉了。 “公主!您看这海棠红的红粉的粉真好看!真像您今天的裙子!” 一路穿过垂花长廊之后,北棠指着那边一树碎玉般的海棠花兴奋地喊,桓添玉也兴趣盎然地走上前抬起头,鼻尖凑近用力一嗅,却没有等到想象里沁人心脾的香气,“怎么没有香味?” 北棠听了忍不住掩袖一笑,“公主您忘了,海棠花无香的。” 她一说桓添玉才想起来,也忍不住笑自己,怎么这种常识都不记得了,可能是她确实很久没有坐下来悠闲地赏花品茶了。 桓添玉刚要开口答话,就听见几棵树之外的凉亭中传来男子的交谈声,其中一个她已经许久未听到了,但她却在刚入耳时就知道了是谁。 没想到重来一世会在这里碰上他,桓添玉的身子顿时僵住,不敢抬头看去,近乡情更怯,爱者更畏神。 “公主……”北棠见桓添玉不对小心翼翼的开口试探,却见桓添玉抬起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北棠便只得眉间染着担心静静待在一旁。 桓添玉凝神听着那两人的交谈声,等着自己所期盼的那个声音出现, “前日殿下与我说……父亲也同意,只不过……” 终于,她等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他的声音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桓添玉忍不住闭上眼睛,从前她获封后他也叫她殿下,有时是正式的公主殿下,有时只是简单的殿下,区区两个字在他唇边却仿佛被反复琢磨,带着无尽缠绵和悱恻。 她定力不好或者说对他定力不好,起初总是被他喊自己时的吐息和咬字烫地面红耳赤。 当初挑不明的隐晦爱慕如滚滚炭火,热烈温暖燃尽只余冰冷的陈灰,连点残烟都不剩下,不给她现今借来怀念的证据。 如今乍见他,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兔子花灯,没有一封封写着“十妹妹亲启”的书信,没有定情的墨玉平安扣。 什么都没有,好像交心定情和背叛悔恨都是她梦里前生,梦醒之后她与他之间仍然是落魄公主和尊贵世子爷,是最不可能缠绕在一起的月老红线。 桓添玉忍不住手撑住树干支撑着不倒下,抹掉不自觉流出来的眼泪,想趁那边的人没发现自己之前赶紧先走,向来灵敏的耳朵却没有注意到那边的谈话声早就停歇,且有一个脚步声缓缓向自己这边走来。 着急忙慌之间,桓添玉却没注意到转身时一点裙摆被自己踩住了,顿时重心不稳地向前摔去。 “公主!” 桓添玉摔在地上之时,耳朵里只听见北棠在身后的惊呼。 恰好,之前在永凝宫打架时磕出来的膝盖上的伤口跪在了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猝不及防疼地桓添玉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 此时恰巧一阵轻风吹来,将开到荼靡根茎松散,就要败落地海棠吹落,一阵胭脂雪落在树下的两人身上。 桓添玉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月蓝的靴子,随后头顶便传来了她刚刚偷听的那个声音,声音和刚刚交谈中听到的不一样,带着些许方才没有的暖融笑意,仿佛把满园的春色都糅进了这句话里, “十公主,平衡还是不好吗?” 第24章 再遇韩懿(中) 听到这句话桓添玉几乎要掉下眼泪来,难道是打仗杀斩了太多人损阴德,为什么两世她出现在他面前都如此狼狈。 不过只要能再见就好,再见就好,不求多余的奢侈了。 一只带着小羊皮护腕的藏青色袖子伸到她眼前,桓添玉伸出手搭住,那只胳膊沉稳有力地将她扶了起来,站起来的过程中桓添玉只希望胳膊的主人没有察觉到她的手微抖。 “这花落的真是恰巧,公主和微臣都好像落了一身雪。” 将她扶起来的人打趣道,桓添玉此时才不得不慢慢抬起头看向他。 和她记忆里少年时一样霞姿月韵的脸庞,只不过比她褪色的记忆里更加鲜活,少年的轮廓锋利鼻梁硬朗,五官却柔和温润,说话间含着春水的眼眸笑扬起,仿佛被风吹皱荡出一汪涟漪。 头发也从她记忆里的用玉冠一丝不苟地盘起,换成了随意用红绸缎绑着的高扎发,乌发间还夹着刚刚落下的胭脂花瓣。 这就是上一世她爱过恨过、念着悔着,是她怨憎会、爱别离、最后求不得的爱人——韩懿。 桓添玉站起后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去看扶她起来的那条胳膊,只见两只手完好无损地连在主人的胳膊上,那骨节分明的净白手指间还带着一个翠色的扳指。 韩懿跟着桓添玉的视线落到自己的手上,以为她是在看扳指便解释道,“这是刚刚和六殿下在箭场时带的,公主……” 他话还没说完,抬起头就看见桓添玉的眼泪夺眶而出,不由得惊讶,“公主这是怎么了?” 上一辈子惨死的爱人此刻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桓添玉勉力才忍住冲上去抱住他的冲动,但眼泪却忍不住汹涌而出。 她用手擦掉眼泪随口掩盖掉话题,“没什么,只是,只是想起昨夜的梦魇,十分可怖,常听夫子说韩世子博学广知,不知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吗?” 韩懿成功被带偏,目光越过桓添玉,看向远处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才转过来,对着桓添玉的脸一字一句道, “臣听闻,结香花可解梦魇,公主不妨采一枝花桠来系于帐上试试可好?” 桓添玉本来展开的眉,因为这句话又刹那蹙起,袖子下的手不自觉握成拳,紧张僵硬, “敢问世子是从何得知这个法子的?” 韩懿嘴角常挂的浅笑更深,带得一双眼尾略垂的清澈圆润眼睛笑眯起,像极了上一世桓添玉笑称的小狗模样, “京郊的远山寺后院植满结香花,臣素喜那边的花海,所以也就知道了结香花得传说。” 桓添玉闻言怅然若失地点点头,不甘心地随口搭话,“世子今日是和丞相一起进宫吗?” 韩懿摇摇头,恰好抖落头顶的几片花瓣,“不,父亲休沐在府,今日是六皇子殿下约我一起练箭。” 桓添玉闻言看向韩懿刚刚所在的几棵树之外,韩懿见状赶紧回答,“六殿下方才已经走了,是我听到这边有动静好奇才来看一眼的,没想到碰到了十公主,自我科考以来倒是许久没见过十公主了。” 桓添玉哑然失笑,近来是晋楚秋考的日子,国子监里的夫子都去忙活正事了,所以倒是有段时日没上课了,她刚醒来也没意识到自己此时还是需要上学的日子。 而且从前桓添玉跟韩懿的交流都是在国子监里,她以为只有她期盼在人群里寻找着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也注意到了自己。 桓添玉记得韩懿就是今年中第,扬起一抹衷心地笑,“世子今年定会高中的。” 桓添玉本以为这样的话韩懿听了太多会不为所动,但韩懿听到后却眼神都明亮起来,眼下一线卧蚕笑得更为生动,“借公主吉言。” 桓添玉看着这幅俊逸的笑颜出了神忘了接话,两人之间就这样再无话安静半晌,还是韩懿先想到话题开口,“公主是要回宫吗?正好微臣也要出宫,既然遇见不如同路?” 桓添玉清醒过来咬住下唇快速思索了一下,还是坚定狠下心拒绝,“不了,感谢世子邀约。我还要去我母嫔宫里,不顺路。” 韩懿听到这个答案有些惊讶,一时没控制好表情,桓添玉这才反应过来想咬自己舌头,该死的这情急之下找的什么破理由。 “那微臣先告退了。” 桓添玉站在原地依依不舍地看着韩懿挺拔的背影远去,算起来他今年离及冠还有好些年,身姿却已经挺拔地好像可以独当一面。 和上一世记忆里的一样,桓添玉眼里的韩懿文武双全,郎艳独绝,世无其双。 第25章 再遇韩懿(下) “公主?” “公主,韩世子已经走好久了。” 北棠连着好几声呼唤才将桓添玉的魂叫回来,她如梦初醒回过身,“啊?你说什么?” “奴婢说,韩世子已经走好久了。” 桓添玉落寞地抬手摘着自己头发上的花瓣,“我知道。” 北棠也上来替她拍着身上的花瓣,偷偷瞄了眼桓添玉的反应,还是忍不住说道,“公主您刚刚拒绝韩世子的那个理由他看出来了。” 听到这桓添玉更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我也知道。” 此粗滥的马脚连北棠都能听出来,聪明如韩懿又怎么会反应不过来。 皇上皇后带着几个已有孩子的妃嫔去皇寺祈福加探望太后,整队人马走的沸沸扬扬已有半月之久,桓添玉的母亲月嫔也在其中,韩懿这样的皇亲国戚怎么会不知道。 她其实很想跟韩懿同路,即使什么都不说,只要能跟他走在一起,被他身上的迦南熏香抚平这千疮百孔的心,就够了。 但是桓添玉直觉要远离韩懿,纵观上一世全局,韩懿本来家世显赫少年才俊,官场上还有丞相父亲保驾护航,最后全是因为自己与父亲反目,才导致后来的惨死。 所以在桓添玉这一世先知的视角来看,唯一能改变这个残忍结局的办法只有远离韩懿,只要离她远远的,他就能好好活着,活到耄耋古稀。 哪怕最后韩懿与她站在对立面,哪怕最后改娶他人,哪怕最后和别人同衾同穴,只要能好好活着就好,她只要他好好活着,其他已经不敢奢求了。 她重来一世,负千斤闯死局,如履薄冰步步惊心,和韩懿一不小心就被千夫所指,害人害己的姻缘她要不起。 迄今为止,彻底看破的桓添玉第一次觉得放手原来是一个双向词,放开那双梦里触不到的手,对自己好,也对他好。 桓添玉出来时兴高采烈,回去时仿佛被抽去了半条魂,进门时依旧魂不守舍,连在门边等着的南桂西荷都没看见。 南桂和西荷二人见主子这副模样都颇为惊奇,只是出去转了一圈怎么回来就这个样子。 三人一路跟在后面护送桓添玉回自己的卧房,看桓添玉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才悄悄退出来掩上门。 “公主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西荷迫不及待地扯住北棠的胳膊询问,北棠叹口气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主要从前也没见公主思慕韩世子啊,怎么今天一见仿佛魂儿都丢了。 南桂压下自己本来想跟桓添玉讲的发现,又忧心忡忡地转头看了眼合上的门,才推着已经开口的北棠,“走,去前院讲。” 此时躺在床上的桓添玉忍不住用被子蒙住头痛哭起来,她不敢哭得太大声,怕引来别的丫鬟,只敢咬着牙齿哽咽,胡乱地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渍。 桓添玉与韩懿的初见,最早最早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相见,是在她三四岁时。 那时还是先帝时期,武帝还是王爷,在一次新年宫宴前带着新得的两个女儿在御花园游园。 那时还没有发生那件让武帝厌弃她的事,他虽然更喜欢最小的女儿桓添桐,但对生的玉雪可爱的十女儿桓添玉也算得上疼爱,不然不会怕她们两个幼童等开席等得烦闷,便亲自带她们到御花园透气玩耍。 武帝彼时已经封王,自己的孩子也不能随时带入宫,所以这是小桓添玉第一次来御花园,大开眼界,对着冬季还傲然盛放的花朵看的入迷,都没注意到身后已经来了一拨来给武帝道贺的臣子。 听到武帝的好几声呼唤,桓添玉才猛然醒神,对着不认识却衣着华贵的一众人,下意识就学着在府中母亲教的礼仪跪下叩头,却惹得面前的人群爆发出一阵笑声。 还是为首的臣子中地位最高的韩敬之先开口,“他们可受不起小郡主这一拜,微臣惶恐,想着约莫也能算得上是小郡主的舅舅,便斗胆受了这一拜吧。” 他说着从袖口掏出一个红彤彤的包裹和一串小金鱼,“幸好微臣出府前准备好了压岁钱,本想着能赖就赖掉,可受了小郡主这一拜却是赖不掉了。” 人群包括武帝都被韩敬之这一番拉近关系却巧妙地话逗笑了,武帝忍不住打趣自己这位舅兄,“明礼你堂堂国子监祭酒,怎么连孩子的压岁钱都稀得赖!” 人群中还有好事者哄笑,“明礼你是舅舅,更应该给双份!” 桓添玉就在众人的说笑声中被忽略了,悄着偷偷抬起一点点头,揣度着时局,暗暗觉得自己可以起来了,刚刚跪狠了,石子路硌的十分疼。 她轻手轻脚准备站起,小孩子冬天穿的厚重行动不便,没想到起身时踩到了这身新做的不是很合身略有些长的裙子,一个不稳狠狠向前栽去。 这一跤摔得桓添玉几乎眼冒金星,不明白御花园为什么要修这种凹凸不平的石子路,难道就没有人在这里摔倒一下试试吗?多疼啊。 就在桓添玉疼地龇牙咧嘴还胡思乱想时,视线里出现一双月白的缎面方头靴,紧接着就是一支小少年的胳膊出现在她面前。 她下意识顺着抬起头看去,那人虽然不过七八岁的小少年,却轮廓初见锐利周正,偏偏一双眼睛温柔澄澈,周遭白雪微光映衬之下似乎星芒闪烁其中。 桓添玉赶忙抓着少年伸来的胳膊站起,窘迫地理着鬓发,生怕难得带自己出来的父亲因为她这丢人的行为而不悦。 可是武帝似乎是被她刚刚逗的更为开怀,指着扶她起来的少年朗声笑道,“这是你舅舅也就是王妃亲哥哥的嫡长子,叫韩懿,算起来你叫他一声表兄也不亏,还不快谢谢人家扶你起来。” 桓添玉看一眼那少年,又迅速低下头行了个礼,“谢谢韩懿表哥。” 声音犹如蚊喏,但她清晰地听到了少年也一样小声且迅速的回应,“不用谢,十妹妹。” 她不知道韩懿是怎么知道她在王府中行十的,但一声十妹妹却一直回荡在心腔内,在宴上也一直想着这句话,连自己裙子刚刚跌脏了都不在乎,看得旁边座的亲哥奇怪地摸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这丫头,莫不是中邪了……” 新年后几日,桓添玉带着自己母亲做的石榴水晶冻,心怀鬼胎地去了大姐姐的院子里探望。 大姐姐是当时还是王妃的韩芙芝生下的嫡长女,身为同父异母的长姐,虽然不是无微不至,但已是这个家中除了母亲哥哥之外对她最好的人了。 大姐姐见她来,开心地煮了她喜欢的蜜枣奶茶,小小的桓添玉捧着暖烘烘地茶杯头回撒谎还有些不熟练,几个拐弯抹角之后才问到那天宫宴上的蓝衣少年。 大姐姐咬了一口石榴冻,竭力搜寻着除夕那天的记忆,“噢,你说的是韩懿吧?他是我舅舅文筠候韩敬之的嫡长子!不过马上就是世子了,我舅舅请世子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大概年后就能下来了。” 说着转过头刚好把听得发愣的桓添玉的表情全看在眼里,所幸大姐姐神经粗,不是八卦之人,完全没看出来她这表情究竟是因何而起,只以为她还小听不明白其中的亲戚关系,便给她解释起来, “就是我母亲,王妃!王妃亲哥哥的孩子,韩懿他是我母亲侄子,叫我母亲姑姑!” 桓添玉在茶杯的腾雾热气后兀自红着脸跟着学习亲戚称呼,只祈祷雾气能遮住自己的脸,好让大姐姐以为自己的脸是被茶熏的。 花晨月夕,红炉点雪,她领会的才不是冗杂的亲戚关系,而是一刹的心动。 桓添玉擦掉又不自觉流出来的眼泪,重活一世这具身子尚且年少,很多地方不如她前一世最后历练出来的强大。 就比如现在,这泪水更如失禁一般止不住,但桓添玉还是任由眼泪淌湿枕头,哭吧,就哭这一会儿,哭完就再也不要想起他了。 反正缘分本就稀薄寡淡支离缠连,多如朝露,日曦之间便消散无痕。两世红尘只剪一段金风玉露,便抵朝朝暮暮。 第26章 后院佛堂 桓添玉第二天起床梳妆时,手便一直拿着西荷送上来的茶袋,来回镇敷在自己的眼睛上。 早上起来眼睛因为昨天的哭泣肿的像个桃核,桓添玉看着镜子的第一眼就被吓了一大跳。 南桂在她身后一如往常地梳着头发,“公主今天梳什么,还是昨天那样吗?” 桓添玉摇摇头,“梳个双丫髻吧,随便带个素银簪子就好。” 今天要干大事,头发不能碍事,簪子更不能。 南桂心不在焉地继续着手下的动作看着似乎有心事,“是不是昨天去过东菱房子了?” 南桂被桓添玉突然挑明心事,一惊手下没控制住一重,桓添玉没忍住轻呼。 南桂慌忙放下梳子替她揉着扯到的地方,“公主恕罪,奴婢方才不小心……”桓添玉摆摆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翡翠镯子带上,“说罢,昨天在那里发现什么了?” 南桂闻言后退一步跪倒在地,脸上满是惶恐和后悔,“奴婢管教不力,居然纵容出了东菱这样……” 说到这南桂似乎是在想着用什么词形容比较好,“这样欺主罔上狼心狗肺的家伙!我从前只是以为她好吃懒做但终究没什么坏心思,没想到她,她竟然……” 桓添玉伸出手把南桂从地上拉起来,“我昨儿让你去看不是为了让你翻到了来怪罪自己的,我本意是让你看到那东西之后彻底醒悟,不再对她心软的。” 南桂被扶起,迟疑地伸出手接过桓添玉递来的梳子,继续梳头,“奴婢明白公主的一番迂回是为了奴婢,不然您直接带人去搜就能拿住她治罪,奴婢也猜到公主此番不会轻易放过她,只是……您要如何对付她?” 桓添玉招招手示意南桂凑近些,贴耳一阵密语之后南桂点点头,却又蹙眉看着桓添玉,“主子此番会不会太冒险,奴婢怕您因此……” 桓添玉不在意地摆摆手,心里早就有了准备,“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更何况若是能一箭双雕彻底除掉,我们朝瑰馆从此就能如铁桶一样严实了。” 梳好头发之后,桓添玉又换回了前天在永凝宫打架时弄脏的那身素兰罗裙,用早膳时看见满屋子人之中仍然不见东菱身影,便招来小丫鬟青蓝询问, “你今天早上可看见东菱?” 青蓝有些奇怪,平常东菱姐姐也不在也没见主子找,怎么今天早上就心血来潮问起来了,但还是如实答道, “东菱姐姐今天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迎十一公主到咱们这来了。” 身后端着漱口茶的西荷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攀高枝儿这人倒是殷勤。 桓添玉了然地点点头,并不避讳,“等她回来了,不必等她进门,你就直接跟她说,我让她去宫西墙那一排子的第三个柴房等我,有要事要与她商量。” 青蓝懵懂地点点头口中还默念着话语的内容,桓添玉捏捏她的脸,夹了一个虾肉水晶小饺递给她, “给,吃了可要好好帮我传话噢!”青蓝得了吃的明显眼睛都亮了,赶忙点头,“公主第一次交代奴婢,奴婢肯定办的好好的!” 用过早饭之后,桓添玉带着南桂来到后院最深处的一个二层朱红小房,桓添玉站在楼前仰头眺望,这个阁楼比她岁数还大,早就在朝瑰馆了,只是她住了这么多时,很少来这里。 “把锁打开。” 南桂闻言从腰上取下来一串钥匙,找出其中最少用的那把,跟阁楼门上挂的沉重大锁比对了一下,插进锁孔,几声让人牙酸的铁锈摩擦声之后,大锁轰然坠地。 南桂先推开门,捂着口鼻用袖子挥舞着腾起的灰尘,企图能驱散一些,“主子您还是待会儿再进来吧,这尘土太大了。” 桓添玉摇摇头,只用手帕掩面就进去了。从前在战场上打仗,狼烟篝火比这浓烈呛人得多,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冲过去了,如今这点飞尘算什么。 桓添玉走进内里,大门打开,阳光从她身后照来,投入这个久不见人的内厅,越过她照亮了面前的一尊年久失修,掉了彩漆露出泥土本色的佛像。 佛像耳垂修长,背后雕着一圈圣光,桓添玉想起来了,这是旃檀功德佛,持诵功德,可消生中罪业。 没错,她的朝瑰馆后院深处有一座佛堂,甚至还是二层楼的,可见前任主人对这座佛堂有多重视。 佛像周边被刻有云纹的楠木楣子围住,座下绕着一圈卷草龙纹牙板。供桌上的净瓶中早已没有禅花,签筒掉在地上撒了一地签,烛台也歪倒在旁,滴了一桌的蜡油。 满是萧瑟破败,久未经人朝贡的模样。 桓添玉抬手扶起烛台,她不礼佛,这个佛堂自然不是她建的,她也没这个能耐能在宫中私建佛堂。 这是先帝慧宗也就是武帝的父皇,为当年居住在此的武帝的母妃——莲妃娘娘建的。 第27章 莲妃娘娘 莲妃娘娘生性冷淡,唯爱礼佛,她生下武帝这个二皇子时圣眷正浓,先帝慧宗甚至能为了她,不顾祖先惯例和群臣反对,在她的宫殿之中建了一座佛堂,只为满足她唯一的爱好。 莲妃秀女出身,性子冷淡不像其他妃嫔那样娇俏动人,也不会甜言蜜语讨先帝慧宗开心,所以进宫时遭人排挤也不意外,就这样被分到了离皇上的嘉树殿最远的一圈外围宫殿,也就是现如今桓添玉居住的朝瑰馆。 折子戏里像莲妃这样的主角,一般不用多久就会被皇上瞧见且一见钟情,莲妃便是如此。 机缘巧合之下,她为甩掉侍从一个人到竹林里清净,却突逢大雨的先帝慧宗撑了把时机恰好油纸伞。 暴雨之下,突见一身青衣如谪仙般的莲妃,慧宗作为一个帝王也不能免俗动心。 就这样莲妃顿时宠冠六宫,慧宗后来提议她从那个小破偏的朝瑰馆里挪出来,莲妃不肯,只说,“臣妾素喜清净,更何况朝瑰馆前一片竹林,臣妾自入宫时便十分喜欢,住惯了也有感情了。” 慧宗只觉得让爱妃住在那种小宫殿心里过意不去,便排除万难一意孤行地把朝瑰馆后院扩大了一些,给她修了一个二层楼的佛堂。莲妃即使在盛宠之下也波澜不惊的神色,终于在瞧见佛堂之后,眉梢染喜。 现如今慧宗早就驾崩,武帝登基,莲妃身为皇太后却没有在宫中颐养天年,而是在武帝登基后数月就搬到了京郊南君山的皇寺里。 太后这样不在宫中而是不远千里跑到皇寺中吃斋念佛,还是在新帝登基这么短的日子内,一时间晋楚上下众议纷纷。 武帝也不傻,立刻以当初拉拢门客一样三顾茅庐地精神来三顾皇寺,去请自己母妃回宫。不知道最后一次莲妃和武帝说了什么,武帝回来后也不再劝她回宫了,一副颓然的样子任凭朝堂上下流言纷飞。 最后还是武帝身边的红人,此时已经被提成丞相的舅兄韩敬之,联合一波文人将武帝三顾皇寺的行为加工写成了一篇辞赋,文臣结合起来的力量不容小觑,这篇赋文典故博古通今,触笔才华横溢,上比陈情表,下堪告终养疏。 几乎一夜之间就把武帝上位时并不太好的风评扭转过来,还顺带矫枉成了一个仁孝至纯的皇帝。同时韩敬之也在这一仗之中胜过贵妃派的大理寺卿苏浪,在武帝心中暗上一层楼。 这时西荷和北棠带着几个小丫鬟,捧着几个不知装着什么的小坛子进来了,北棠看了一眼桓添玉,点点头后便带着所有的小丫鬟去了二楼布置。 留下的西荷放下抱着的一捆香,在火盆中擦亮火柴,点燃了三根香,递给桓添玉。 桓添玉接过西荷递来的香,跪在满是灰尘的团垫上,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头,“三生万物,万物生我,待会儿多有冒犯,佛祖您多担待。”说完把三根香插到香炉上,就要起身。 突然旁边一直默不作声整理地南桂递过来一个擦干净的签筒,“公主要不要摇一个试试?”此时西荷也过来凑趣,“试一下吧公主,抽一个壮壮胆子。” 想到待会儿要上演的大戏,桓添玉便也接过了那个签筒,试着摇了几下,一声清脆的声响之后,一支老旧的木签掉落在地。桓添玉捡起那支木签,看向上面的刻字。 “中吉 设虚,夜静水寒,鱼不饵。笑满船空载明月。” 不用解签,桓添玉也能看懂这签的意思,此签特指姻缘情海,妄想宜生灾,诸事皆空。 她捏着这签不由地自嘲笑了出来,我佛果然看的透彻,连这卦签都在提醒她。 “公主,上面写的什么啊?是大吉吗?” 不识字的西荷着急发问,桓添玉一抬头看见两个人都翘首等着她的答案,明明都说就是随便试试,没想到现在比她还紧张。 “是中吉,也不错了。”桓添玉如实说道,西荷大失所望,“什么嘛,不准不准!公主不要信!奴婢昨天夜观天象,看出来今天您肯定大吉大利!” 桓添玉没忍住被逗笑,“先不说你何时会看星象了,昨夜乌云遮月,可是一点星光都没有,你看的哪门子星象?”西荷撇撇嘴,“反正奴婢说您今天顺风顺水就顺风顺水!” 桓添玉嘴边还带着未散去的笑,把木签插回签筒摇匀,放回桌子上,想起昨日的海棠花雪。 管它大吉还是大凶,遇见已是上上签了。 第28章 佛堂密谈 此时遥遥从前院门口就传来一阵声音,依稀可从中听出东菱殷勤讨好的声音,“十一公主,您这边请,小心脚下,我们公主早就等着您了!青蓝?你怎么……” 桓添玉和南桂西荷对视一眼,她这边景刚搭好,主角就来了,真是一点都不浪费功夫。桓添玉给二人使了个眼色,就转身匆匆奔上了二楼。 打扮华贵环佩叮咚的桓添桐带着兰时,大摇大摆地走进朝瑰馆的后院,一边走一边嫌弃穷酸狭小,到地方只见一个老旧的二层小楼,不由皱起眉,心里暗诽,不愧是穷酸地儿,还建个佛堂,建就建了还这么破败。 桓添桐用帕子擦擦因天气炎热而渗出薄汗的额角,刚准备进去,又想起来驻足问问身边的兰时,“兰时你看看本公主的妆花了没有?” 兰时左看右看摇摇头,“没有,公主您还是肤若凝脂吹弹可破,而且今儿这茉莉粉和凤仙水脂是大老爷给您送来的南边的稀罕货,轻易不会花的。” 桓添桐闻言得意抬手摸摸自己幼嫩的脸颊,大声嚷嚷,“就是,我舅舅送来的这套胭脂水粉可是坐船从江南来的!可是某人连去都没去过的江南呢! 楼上听得一清二楚的桓添玉根本不为所动甚至有点想笑,苏浪这东西怎么来的大家都清楚,也就还不谙世事的桓添桐敢大声嚷嚷着名贵东西的来历,迟早让你再嚷不出来! 桓添桐又让兰时帮自己理了理头上的满头珠钗,这才缓缓抬起步子迈入佛堂。 佛堂一楼不大进来就一览无余,桓添桐四下看看只见桓添玉那两个丫头,不见她本人,便没好气地开口, “桓添玉人呢?约本公主过来说要赔礼道歉,还故作玄虚不出来?” 南桂恭顺地低着头,一字一句道,“回十一公主,我们公主在楼上等您。一楼狭窄恐委屈了您,二楼已经打扫好备好茶点,就等您来呢。” 桓添桐听了这话,刚才不顺的心气儿稍微被捋顺了点,正要带着兰时上楼却被楼梯口的西荷拦下了。 桓添桐见状瞪着这个不长眼的丫鬟,“怎么连本公主都敢拦?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你这还没好呢就敢对本公主不敬?” 西荷一改在前日永凝宫那副叫嚣的样子,低眉垂眼手叠放在身前,看着比南桂还恭敬温顺,“奴婢怎敢,只是我们公主嘱咐,只让您一个人上去,说……” 说到这眼睛看向身后正纳闷的兰时,“说一些重要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嘴不严的奴才听到了。” 即使兰时再迟钝也能感觉到这句话在骂自己,刚准备开口和西荷这个对立已久的死丫头争辩一番,就听前面的桓添桐居然也答应了,“那兰时你就在下面等我。” 没办法,兰时只能在楼梯口看着桓添桐独自一人上楼,待桓添桐消失在二楼口,才转过眼忿忿不平地瞪着身边的西荷。 西荷才懒得理兰时,自顾自地越过她出去了,擦肩而过时还狠狠撞了她一下。 兰时揉着被撞疼地肩膀十分想追出去骂,这死丫头瘦得连撞人都是骨头,疼得要死。 但经过上次永凝宫一闹之后她也老实不少,更何况这还是在桓添玉的地盘,她再恼怒也不敢随意造次。 这时巧笑倩兮的南桂上前,“西荷那丫头就这样,兰时姐姐多担待。反正主子都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也不用伺候,这里闷热,不如随我去外面院子里吃杯茶歇息一下?” 兰时看看楼上又看看门口树下的阴凉,左右她坐在门口,主子出来就能看见,也不知道要聊多久,不如就跟着这个南桂去喝杯茶休息一下也好。 几下间想好,兰时便跟着南桂移步院子中间的石桌上,没想到除了清茶还有一些自制的夏日糕点。 玄英伤重得根本起不来床,槐序今天不当值,所以早上起来就她一人伺候桓添桐,忙得她脚不沾地早饭都没吃就出来了,这下看见糕点才觉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兰时赶紧拿起来吃了一口便什么都忘了。 “你这是怎么做的?味道怪清爽,也跟我讲讲,我回去也给我们公主试试。” 兰时左手拿着一块马蹄枸杞凉糕,右手灌下一杯茶问道,南桂打着马虎眼说着做法,眼睛却忍不住向二楼瞟去。 西荷在后面暗暗捏了捏她的胳膊,让她安心,南桂只得放下心中的不安,收回视线专心地给兰时讲起做法。 桓添桐踏过那串一踩就嘎吱嘎吱感觉随时会塌掉的楼梯,上了二楼之后只见入目一片开阔格局大气,但不比一楼打开门便能阳光洒满室的光亮,二楼却一扇小窗都没有,只有尽头一个半掩着的木门窗台透进来一点日光。 虽然整个二楼没有窗户,但却一点都不昏暗,因为桓添玉早把整个屋子的所有三层烛台挨个点亮了,此刻整个二楼烛光满盈,也与外面的白昼也无甚差别。 桓添桐上来时桓添玉还背着身在点最里面最后几根烛火,旁边站着一个北棠,她见桓添桐上来,附在桓添玉耳边说了什么,就行了个礼也匆匆下去了。 桓添桐侧身看着这丫鬟也下去,才转过头对桓添玉阴阳怪气道,“原以为你恢复正常了想诚心跟我道歉,没想到心气儿还是挺高啊,连你的丫鬟都屏退了,是怕跪在我脚下求饶的样子被你的丫鬟看到,折损了你这个主子的颜面吗?” 桓添桐故意将话说的难听,桓添玉点完蜡烛甩灭手上的柴火转过身,这才看见桓添桐今日打扮,第一眼就几乎被她金灿灿的一身晃到噎住。 只见桓添桐不大的人却穿得堪称雍容华贵,几乎是卡在逾制的边缘把能穿戴的名贵东西全戴上了,手腕上是金镶玉手镯,耳上是赤金缠珍珠耳坠,头上更是重量级,本是春日赏花时节簪花用的百花髻此时却被拿来插满了花簪步摇,珠翠玲珑之间排兵布阵极为讲究,再多插一支都找不到空位。 看得出来桓添桐挺想找回一局耀武扬威的,但青葱少女这样一打扮非但不美丽,却透露着不符合年龄的老气,一身珠光宝气加上艳丽的口脂把她整个人都快压没了,可偏偏桓添桐不这样觉得。 桓添玉很快又恢复了宠辱不惊的神色,不冷不热地开口,“本以为那日苏潋滟教训过你之后你能聪明着点,果然蠢笨非一夕之间可改,今天一见十一妹还是傻得可怜。” 本来想激怒人的桓添桐却反被对方用一句话激怒,指着桓添玉的鼻子就吵嚷,“你!你怎么敢直呼我母妃的名讳!诶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母妃训斥我了!” 说到这也不知脑子怎么转的,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在我宫里安插探子了是不是,我就知道!” 桓添玉被突然的大喊大叫吵得耳朵疼,冲叽叽喳喳的熊孩子厉喝,“闭嘴!聒噪死了!都这个年纪了怎么还连一点脑子都不用!” 第29章 苏家幕后 桓添桐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得闭上了嘴,怎么桓添玉现在老是这样,气势突然就强起来,刚刚开口那一句像极了严苛的外祖父训她的样子。 看着如愿安静下来的桓添桐,桓添玉满意地走到矮桌前盘腿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 桓添桐被晾在中间,看着桓添玉豪爽的坐姿,想学又想起教养嬷嬷,还是规规矩矩地跪坐在桌前。 坐下她才发现这个看着瘦弱的庶姐个子倒不小,平日觉得只比自己高那么一点点,现在才发现她坐着比自己跪着都还要高。 桓添桐坐下之后就这样看着对面的桓添玉也不动弹,桓添玉端起杯子就要喝茶,看到桓添桐的视线开口,“看我干嘛?想喝自己倒啊!” 桓添桐在自己宫里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自己动手倒过茶,刚习惯性开口想骂回去,就听桓添玉幽幽地说道,“我给你倒可以,但你就不怕我倒的时候下毒吗?” 桓添桐闻言一悚,但想到外面青天白日自己的丫鬟还在,桓添玉大抵没这个胆子便又安心了,但还是不放心,索性直接劈手夺过桓添玉还没来得及贴至唇边的茶杯,仰头一口灌下,接着金鱼一样瞪着圆噔噔的眼睛看着桓添玉。 桓添玉无语地颔首看了看自己胸前刚刚撒出来的一片水迹,从鼻子里叹出一声气,只得再翻过一个桌上的杯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今天叫我来不是说要给我道歉的吗?开始吧。” 桓添桐喝了茶开口,说得好像要桓添玉给她表演节目一样随意。 只见桓添玉倒了茶好像并不准备喝,只晃着茶杯看着杯中碧色的茶汤打着旋儿挂在杯壁上。 “谁说我要道歉了?” 桓添桐一听这话柳眉倒竖,“那你叫我来干嘛?帖子上不是说‘夙夜难寐,只觉惭愧’么!” 桓添玉摇摇头,再一次被桓添桐的蠢笨打败,“就知道你没认真看,那句话是说失了玉的不是对你的!” 说到玉,桓添桐也重重放下茶杯,茶杯里的茶水被震地泼在桌子上,“呵!所以归根结底你说要给我道歉还是想要把玉拿回来对吧!你就别做白日梦了!” 桓添玉坐直身子,直视着在暗室之中也头顶珠翠暗暗生辉的桓添桐,“不是。” 添桐被这突兀的回答难住了,想思考桓添玉到底否定的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想了想绕不明白,便生气地直接掀了两人之间摆满东西的矮桌,“桓添玉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看你才是那个脑子不好的人!好好的打什么哑迷!” 坐在对面的桓添玉被桓添桐劈头盖脸砸了一身茶水,其间装满水的茶壶还被带起,重重地砸在她胳膊上,碎裂的瓷片刮破衣服,在细腻的胳膊上擦出细小的血口。 桓添玉低垂的睫毛上滑下一滴水珠,她抬起手擦擦脸上的水,很好,她要的就是桓添桐这样的一言不合就翻脸的真面目,而不是在武帝面前装的乖巧的样子。 桓添桐凶相毕露,看桓添玉被她弄得浑身是水一脸狼狈,似乎终于解了前天的气,冷笑道, “桓添玉你别以为你能打我一次就从此能爬到我头上了,我告诉你!一日身份低微就一世身份低微!像你这样的泥麻雀是不可能爬上枝头就变凤凰的!” 桓添玉抬起眼睛看着她,眼神从平日的无害窜上怒火, “桓添桐,你说我是庶女说了这么多年,是不是也忘了你母亲也是以妾的身份走小门抬到王府的?我们两本质没什么差别!我要是身份低微的庶女那你是什么?身份高贵的庶女么?你自己听听这话可不可笑!” 桓添桐被桓添玉这话说的一愣,她说桓添玉的时候确实也忘记骂到了自己。 她母亲苏贵妃这些年盛宠,在宫中的威信甚至盖过皇后,姨妈是贵女圈尊贵的苏夫人,舅舅苏浪也是从三品的官,外祖苏锋更是先帝亲封的大将军,内外风光的她也确实忘了严格算起来母亲也是妾,她也是庶女。 桓添玉看着桓添桐发愣的样子继续加码, “你以为现在的苏家很风光吗?汝南苏氏是前朝就在的世家大族,如今到你们这代手里已是看着风光实际内里已经落魄了!你家那几房堂亲戚如今已没有人是靠自己本事做的官了吧,要么是捐来的要么是给你舅舅送礼得来的,就连你舅舅的大理寺卿当的也是个虚头吧!” 第30章 当年秘密 桓添玉站起身气定神闲地绕过桓添桐,走到烛台前用长针挑着灯花,“就你舅舅那个考了五次还没考出个名堂来的脑子,能当得上大理寺卿断案?” 说到这桓添玉摇摇头,想起苏浪那个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样子,就这样还传的是为了大理寺鞠躬尽瘁操劳疲惫的好名声,表面看上去是个和蔼辛劳的好官儿,实际却是贪起来毫不手软。 桓添桐听了这话更是气急,跺脚尖声反驳,“你岂敢如此编排我们苏氏!桓添玉你想死吗!” 桓添玉不为所动仿佛没听见,继续点着灯,“说你是苏潋滟生的真没说错,和你母亲舅舅如出一脉的蠢笨。你不想想,若是你舅舅真有能耐能坐稳那个从三品的官,你外祖又何必年逾七十还驻守边疆?他为何不在家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别人是歹竹出好笋,怎么你家偏偏反过来了。” 桓添桐好像突然被桓添玉点透,发现她说的没有错,而自己则是锦衣玉食之中长大,从没看过这些感觉离她很远的大人的事,但一想到母亲桓添桐又理直气壮起来, “我外祖父是因为边疆战乱才还在战场上的,就算我舅舅才智不够又如何,但他最起码疼我!不像你,贵霜那边这么多年有人来问过你们母女一句吗!而且你就不怕我告诉我母妃之后她来收拾你吗!” 说到最后桓添桐想起来脸上擦的脂粉还是舅舅送的,说话又开始恢复谁也瞧不上的傲气。 桓添玉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在安静的楼阁里格外明显,“他又如何真疼你?送点别人给的胭脂水粉就能收买你,收买你就相当于收买你那两个双生哥哥,真是我的傻妹妹,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听不明白。” 桓添桐听了答案还是皱起眉,下意识反驳,“舅舅为何要收买我哥哥他们,他们可是他的外甥……”话说到这她也转明白了,除非舅舅根本没把他们当外甥,而是当主子,才会想着拉拢收买。 即使她脑瓜子不机灵不谙世事这时候也意识到问题在哪了,父皇武帝现在已多年不经杀伐,气质内敛了许多,但骨子里还是那个威严的人,他最恨的便是在储君之事暗动心思的人,尤其是在他现在才登基不久,还是壮年的情况下。 “我舅舅给我送点礼物还不行吗!又如何能扯的上,扯的上…… 话说到最后桓添桐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最合适,她不想认为这是拉拢收买,但在桓添玉的挑明之下她回忆往事也不得不承认,舅舅确有这个心思。 “结党营私。” 桓添玉轻轻补上桓添桐没说完的那个词,又仿佛循循善诱的夫子给她继续解释, “送给你的礼物确实算不上结党营私,但给你哥哥们的可就不一定了。看起来,你那个以爱女而出名的舅舅,其实还是改不了的更爱儿子啊。” 桓添玉被最后这句话说的呆怔,苏浪也随父亲只娶了一位夫人没有纳妾,夫人在生头胎的时候伤了身体不能生育了,偏偏头胎是个女儿,苏浪在众议之下对这个独女宠爱如掌上明珠,对外说他喜爱女儿,一个女儿足矣。所以朝廷上下就都传苏浪思想脱俗,心思纯良。 起初桓添桐也这样深信不疑,平日受到舅舅的关照也开心不已,认为这世间所有的宠爱都集中到她身上了,但母妃却在某次听到说苏浪有情有义没有儿子的情况下还不纳妾的传闻后,口中骂起了那位舅母, “哼!分明自己是个母老虎不让哥哥娶,还在外要美化自己的名声!” 添桐听到后虽然有点迟疑,她没想到舅母,反而觉得舅舅这样明明想纳妾被禁止,却在外说自己情深的样子有些虚伪,但很快想到舅舅对她的好,便立马摇摇头把这个想法赶出了脑海。 而此刻经桓添玉一挑拨,她又立刻想起了记忆深处的这件事。 桓添桐脸上藏不住事,桓添玉看到她这副表情便明了,“看来你作为门内人,比我更清楚遮羞布下是什么。” 桓添桐立马抬起头依然倔强地驳斥桓添玉,“你胡说八道!再说我撕烂你的破嘴!我苏氏什么样不是你这个外人能说得!” 桓添玉看着她执迷不悟的样子脸上趣味盎然,“好好好,那我们换个话题吧,不如说说你母妃?” 桓添桐一听,语气更加尖锐激烈,“我都说了让你闭嘴!你个贱种凭什么说我母亲!还不如看看你母亲!” 桓添玉被这句话逗乐,“为什么看我母亲,我母亲会给我缝衣服做糕点,对我和我哥哥好的很,而且……” 桓添玉说着绕过桓添桐,向那扇掩着门的窗台走去。 “而且什么!” 已经被这话勾起的桓添桐转过身,眼睛追随着桓添玉的背影,“而且我母亲虽然位份不高,但却是有西域文牒婚书正经娶回来的。而苏潋滟呢?你恐怕除了那‘曲有误,周郎顾’的相遇之外就不知道了吧?” 母妃和父皇的相遇如同话本子般惊艳在京中一直流传,桓添桐也一直为父亲母亲的爱情而痴迷,每次讲起都颇有面子,毕竟英武的少年王爷和美丽的将门小姐怎么看都十分相配。 “按史册来说,你母亲和父皇的相遇在先帝二十八年,但进王府却是三十二年,中间这四年呢?那个时候你母亲可是年龄渐大,快要等不住了。” 苏潋滟出身将门且自诩清高,普通的文人臣子只嫌酸腐看不上,在春宴上得见武帝,一见倾心非他不嫁。 可偏偏苏氏门阀世家,先帝碍于边疆战乱用得上苏锋这个将军,不除掉苏家已经是仁厚了,又如何愿意自己的皇子娶苏氏女来增加威胁 桓添桐从来只听话本子般的浪漫桥段,却从未仔细思考过这浪漫之下的真相。 桓添玉推开那扇门,日光顿时照了进来,强势地把屋内的烛光盖过,“我来告诉你吧,中间这四年,父皇转头去娶韩家女了!中间还生下了大姐姐!” 第31章 以退为进 这边想娶将门女受阻,就转头先挑了个没那么招摇的文臣之女做正妃过渡,等自己平稳了再转头纳原本的恋人进门,这下朝中的文武助力便都有了。 桓添桐呆在原地,感到大脑崩溃般的疼,一直以来的信仰崩塌,她一直觉得母妃父皇的爱情是帝王家少出的真正的爱,原来其实背后还有这么多的辛酸和算计。 “后面的故事你也明了,父皇登基,王妃韩氏做皇后,苏侧妃做贵妃,其他侍妾各封位份,不过以你母亲的心性没能做成正妃,那是一定要做皇后的,你觉得为什么她又没能如愿呢?” 到这时已经不用桓添玉再讲,桓添桐自己就能想明白了,没登基时武将是助力,登基之后便是威慑。 更何况在初登基后,韩敬之带领的文臣阵容已经在太后那一仗舆论战里拿下了一胜,无形之中又在武帝心里抬高了韩氏的地位。 “常言道,狡兔死走狗烹,桓添桐,你们苏家能好端端活到今天且荣宠加身已是父皇开恩了,你还有什么不满呢?” 桓添玉站在伸出的窗台上,远远看到一路浩大的明黄色仪仗进了宫闱,转过头继续一句一句激怒着桓添桐。 “不妨我们来打个赌,你们苏家在两年内,不,一年内保管满门覆灭,你姨妈,你舅舅,你堂姐,还有你母亲和你,你们家所有姓苏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至于你哥哥们会死得更惨,” 桓添玉走近桓添桐,把剩下的半句话吐在桓添桐脸上,“被你最敬爱的父皇挫骨扬灰!” 桓添桐听到最后四个字,崩溃的愤怒终于忍不住爆发,扯过桓添玉的领子便狠狠扇了她一掌,桓添玉做好了准备,顺势假意被桓添桐扇倒在地碰翻了旁边的烛台,烛台应声倒地,接触到地面上亮晶晶的火油瞬间燃起一丛火苗。 以桓添玉此时的身手,桓添桐即使会一点基础武功也不是她的对手,但她却只是躲过一些堪以毁容的杀招,碰上一些撕头发扯衣服的动作还主动放慢速度让桓添桐打上自己。 桓添玉灵敏的耳朵听到仪仗队大批人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朝瑰馆看似幽静偏远,实际上离最外围的宫墙很近,就在从南边的苍松门进宫的必经之路上。 平日苍松门常走下人,主子们进出都从北边的神风门,所以会觉得她的朝瑰馆远且偏,但今日不一样,从皇寺所在的南君山下来便是苍松门,且回来的仪仗人马诸多,不会特意费力费时绕行到神风门。 这时被愤怒冲昏头的桓添桐才注意到周边已是熊熊大火,惊恐地睁大眼睛,瞳孔里倒映着站在烈火之中一身白衣面若冰霜的桓添玉,反差如冰火两重天。 “你要和我同归于尽?你疯了?!你的贱命赔得起我的命吗!” 桓添桐的满头珠钗在刚刚的打斗撕扯之中已经松散,因为她说这话剧烈的动作而摇摇欲坠,桓添玉灰黑色的瞳孔之中满是火焰的形状, “你想多了。” 桓添桐略微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刚刚扭打时桓添玉不怎么反抗,但此时她看着站在火中的桓添玉心里却生出了一丝丝畏惧,赶忙张口大声喊着来掩饰心虚,“那你还不快想办法救我出去啊!” 桓添玉却幽幽一笑,这笑容在桓添桐看来毛骨悚然,“我再告诉你一件秘密,这是我们两姐妹的秘密,你可不能告诉你母妃哦!” 桓添桐刚想张口大骂有病,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秘密,但她看清了桓添玉的眼睛,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前日桓添玉大闹永凝宫之后,兰时在晚上给她擦药时说起白天她本来是想帮主子出气的,但看到十公主的眼睛却一下子吓忘了。 桓添桐听了不屑地冷哼,认为兰时就是在为自己开脱,又多罚了她半月份例,什么眼神能把人吓到定住? 此时此刻桓添桐看着桓添玉倒映火焰纹路的眼睛,却突然明白了兰时说的吓忘了是什么感觉。 那是在炎炎夏日如坠冰窖的感觉,像是野兽看逃不掉的猎物的感觉,更像是从地下十八层艰难爬上来的烈鬼来杀戮它宿仇的感觉。 “你母亲进门是在先帝三十二年一月,你那双生哥哥却是夏天的生辰,你说你母亲是不是在进府前就红杏出墙珠胎暗结啊?不过我可不是说你哥哥不是父皇的种的意思,但真要细究起来也没个准儿,毕竟你哥哥们出生后也没滴血……” 话还没说完桓添玉的脖子就被冲过来的桓添桐死死扣住,纤细的脖子在桓添桐用力收紧的手指间仿佛马上就要断掉,“不许你说我母妃!不许!!” 被掐着脖子的桓添玉的脸迅速充血变红,但这样之下神色还是未变,嘴上依旧带着讥讽的笑, “要不要再给你讲个秘密?其实你外祖一开始并不想把女儿嫁给父皇,但一趟边疆急战回来女儿就怀孕了,那场战事听说先帝本来欲派父皇去,但他恰好摔断了腿,便只能派你外祖去了,你外祖一走,家里就没人能管的住你母亲和父皇幽会了。” 桓添玉边说话吸引桓添桐的注意力边悄悄地后退,两步三步便带着女孩退到了已在室外的窗台上,但愤怒滔天眼眶通红的桓添桐根本没注意到这一切, “这我就不为你解了,十一妹好好自己想想其中曲折吧。” 此刻已近午时,太阳高悬,被阳光刺激的眯起眼睛的桓添桐才恍然清醒,自己已被桓添玉一点点牵着来到了这二楼的窗台上。 阳光一照,桓添桐刚刚在屋内晦暗的思绪突然被照亮了一样,“你怎么知道这些!不!你不是桓添玉!” 桓添玉余光瞥到佛楼之下,吵闹来回的人群之中一点鲜亮的明黄色十分夺目,“我当然是桓添玉,只不过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桓添玉罢了!” 说完手突然摁上桓添桐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从被掐住脖子起第一次挣扎起来,桓添桐惊恐地看着面前的桓添玉,她为什么按着自己的手不放!不对!不对! 此时两人攻守易换,桓添桐努力想把手抽走,桓添玉却死死压着她的手不放,两人剧烈动作之间不知不觉已经退到了窗台的最边上,马上就要靠上那年久失修的木头护栏了。 “桓添桐!你个孽女在做什么!” 突然一声男子雄浑的暴喝把桓添桐惊地肩膀剧烈一抖,她下意识向楼下看去,那熟悉的面容却带着她不熟悉的暴怒神情,是父皇! 去皇寺祈福的队伍本应该还有七日的行程,为什么今日就回来了!还偏偏是在此时! “看来我的观众终于到了。” 桓添玉的一句话让桓添桐收回视线,却看见阳光之下被她掐的脸通红,额间脖子青筋暴起,本该处于下风的桓添玉,又换上了刚刚那状似恶鬼的眼神, “你刚刚以为我要和你同归于尽,我现在来解答你,我从未想过和你同归于尽,” 桓添桐慌乱地皱起眉头,扣住桓添玉脖子的手心疯狂出汗,她此时的思绪已经不够去想桓添玉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当我的对手,你还不配。” 说完这句话,桓添玉继续抓着桓添桐的手,身子向后一仰,掩藏在高耸树木之后的脚向后迈了一步,就这样整个人撞破护栏从二楼栽了下去! 第32章 武帝归来 “啊!!!” 桓添桐看着桓添玉消失在眼前吓地尖叫,而没了此时桓添玉钳制的她,也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而与此同时,楼下抬头地众人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人群之中一个美丽出众的妇人也尖叫一声,直接吓晕过去,被旁边的侍女赶紧接住,“娘娘!娘娘!”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看到桓添玉被桓添桐推出窗台掉下来时,本来提着水桶来救火的队伍中冲出一个衣衫残旧的少年,丢下水桶,几下登上一棵粗壮的大树,在最高的树冠处用力一蹬!恰好接住了掉下来的那个素色身影! 武帝见此情景心松一口气,转头看到身边那个晕过去的美丽妇人,赶忙抱住摇晃,“月儿!月儿你醒醒!十娘没事!” 后院的大火被扑灭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武帝看着烧地面目全非残垣断壁的佛堂和后院,一阵心痛。 他收回视线看到两个灰头土脸的女儿,心中一沉刚要发话,那个伤更轻些得小女儿就晃着一头环佩叮咚膝行到他脚下,踉踉跄跄十分可怜,“父皇!父皇你要给儿臣做主啊!儿臣是被冤枉的!” 武帝的小腿被猛力抱住,桓添桐的长甲因为用力而掐进肉里,武帝感觉腿上一阵刺痛,再想起刚刚自己清晰目睹的场景,怒上心头,抬腿一脚把素日疼爱的小女儿踢开,“你冤枉什么了!朕都看得清清楚楚!” 桓添桐从未被武帝用这种态度对待过,一下子被踢蒙了,倒在一边连眼泪都忘了流,突然旁边响起桓添玉的高声啼哭,“母嫔!母嫔您怎么了!您醒醒!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母嫔!您不要丢下十娘啊!” 武帝被哭声提醒到,顺着声音看到身边,刚刚险些从二楼摔死的十女儿拉扯着自己的母亲痛哭,脖子上两个血红泛紫的掌印十分惹眼。 此时武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全德义上前将桓添玉扶起,柔声地安慰,“十公主您别急,月嫔娘娘没事只是晕过去了,您先起来再说。” 桓添玉听了汹涌的眼泪才小一点,顺从地被全德义拉起,全德义让月嫔的侍女将月嫔抬去桓添玉的卧房,才对就要发怒就地处置的武帝劝道,“陛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妨移去正厅,还有两位公主的伤,也要尽快传太医啊!” 武帝看着此刻哭地比桓添玉还撕心裂肺的桓添桐,烦躁和愤怒一齐冲上心头,“你看看她有什么伤需要医的!”说完便不等旁人愤怒地甩袖离去,身后快要把小院子挤爆的宫人们也忙跟上他。 桓添玉看着月嫔被抬去卧房,才起身跟上武帝的脚步,不错,观众的反应看来正朝着她设想的方向而去。 武帝刚走入朝瑰馆正厅,看见这里的摆设就愣住了,作为一个公主的正厅实在是有点简朴寒酸的过了头,又想起这是平日不受自己重视的十女儿的地方,毕竟武帝自己也是在宫里长大的皇子,了解宫里趋炎附势的情形,心里便明了。 武帝在正厅的高座上坐下,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站在面前的两个女儿。 一个身着旧的朴素衣裙,撕扯破烂之间裙摆上还有一个沾满泥土的鞋印,刚刚憋红的脆弱小脸上沾满黑色的烟尘,头发已经被撕扯地松散,而除了脖子上狰狞的伤痕之外,她的胳膊上也是零零碎碎的血迹伤口,此时站在那里也不敢大声哭泣,只小小地啜泣,任由泪珠滑过那张尖瘦的下巴滴在地上; 而另外一个衣裙层层叠叠,犹如小山般华丽,头上花簪金钗除去掉的还剩不少,虽然小脸四处也被熏的漆黑,但看去却没有什么伤,此时正歇斯底里地哭喊,嚷着要他明鉴。 武帝刚刚稍微小一点的怒火顿时又被这哭声拱起来,为什么以前他没觉得这个小女儿哭得如此咄咄逼人? 他不惯着桓添桐就直接开口,“桓添桐!还不跪下!” 桓添桐被吓地一哆嗦赶紧跪下,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父皇,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武帝不耐烦地打断,“闭嘴,朕不想听你说话!” 从话里清晰地感觉到武帝的厌弃的桓添桐止不住地心慌害怕,武帝转而面对另一边算起来较为安静的桓添玉开口,“十娘,你说。” 桓添玉听到这句话没忍住哽咽一声,然后也跪倒在地,“父皇,儿臣有罪。” 说着凄凄惨惨地磕了个头,“儿臣今天只是想叫十一妹来儿臣处道歉和好,想着佛堂清净且肃穆,正适合这样的话题,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会酿成这般大祸,儿臣甘受任何责罚!” 桓添玉明明受的伤更重却跪下先认罪,且所言一字一句哀婉凄切。 坐在武帝下侧,一同从皇寺回来的六皇子生母柔嫔听得动容,柔嫔人如封号,性子温柔似水,想想若是她有个女儿受如此之伤,必定不管有没有罪先拉起来痛哭一番再说,加之和月嫔素日关系好,此刻已经忍不住拿着帕子悄悄擦泪了。 不过她知道武帝却是不会这么想,她也只是更加揪心地看着那个瘦削的少女的身影。 果然,武帝听到开头就皱起眉头,看着严肃又可怕,“道歉?你们之间怎么了?” 第33章 又是告状 一边的桓添桐捕捉到这个词顿时又来了精神直起身子,仿佛看到了希望,“对!就是昨日她给我递帖子,说是要和我道歉邀我来,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要不儿臣为何会来这又小又破的朝瑰馆呢!” 桓添玉听到又小又破四个字面色白了白,身形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是没说话,她这微不可察的动静却被武帝捕捉在眼里。 武帝终于在桓添桐期盼中开口,却是她意想不到的话语,“什么她!她是你姐姐!你学的规矩去哪儿了!” 桓添桐被火熏过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以前她对桓添玉更不敬,父皇看在眼里也没有说什么,怎么今天就如此严苛?难道是因为犯错的缘故? 可是以往犯错时,父皇虽然生气也没有这般严厉,桓添桐隐隐觉得今日不同往日,心中焦急地期盼着母妃快点赶到。 桓添桐和武帝的反应果然都在桓添玉的意料之中,桓添桐此时怕是迷惑极了为什么武帝的态度对她突然一百八十度逆转。 果然是鲜花着锦养大的孩子,一遇上点雪上加霜的事情就想不明白了。 桓添玉住的这座宫殿是武帝的母亲也就是当初的莲妃娘娘,现在的太后娘娘从前的居所,武帝虽然和太后感情没有多亲近,但好歹也在这里有过一段快乐的童年时光。 桓添玉猜那段日子还是太后最受宠的日子,父母相伴和他一起在这里玩耍,大抵是武帝人生中最怀念的时光了。 武帝此刻刚刚还从皇寺中和太后见完面回来,心情肯定不快,结果刚进宫城,还没回到寝殿就看见熊熊烈火。 急忙奔来后却发现着火的是自己母亲当初住的朝瑰馆,美好的回忆和残酷的现实交加,再结合每次去皇寺太后都没有的好脸色,武帝现在没气死就算好的了。 武帝盛怒之下,比起两个女儿的伤,肯定更关心到底是谁烧的朝瑰馆,而此时再结合自己一进来时看到的桓添桐“意图杀人灭口”的惊骇场面,肯定第一时间先入为主地认为是这个被娇惯的刁蛮小女儿干得,而不是这个宫殿的居住者,那个一直唯唯诺诺的十女儿,毕竟谁会主动烧自己住的房子呢。 “十娘,你说。” 武帝开了口,把话语权交给了桓添玉。桓添玉止住眼泪,虽磕磕绊绊却思路清晰,“起因,起因是前天,前天儿臣和十一妹在她的永凝宫起了冲突,儿臣没忍住和十一妹动了手,结果被十一妹推倒晕了过去,” 桓添玉说着还摸了摸额尖还明显的青紫鼓包,武帝的视线果然落到她额头上,他武将出身,伤口看得多了,一眼能认出来这带着点暗黄的伤不是方才磕的。 武帝闭了闭眼,他也能明白这伤来得绝对不是桓添玉话里说的那么轻巧,怕是得狠狠撞在什么硬物上才能形成。 “儿臣醒来时就看见十一妹要剜儿臣侍女的眼睛,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惹十一妹了,十一妹竟如此狠毒!” 听到这武帝心里一惊,他从前只知道桓添桐被养的刁横了些,但苏贵妃却劝他说,她是小孩子且贵为公主,不妨事,待再大些就好了,说过之后还特意又找了个教养嬷嬷要给桓添桐教规矩,他便也不了了之。 没想到现如今竟然变得如此狠毒! 听了这话的桓添桐立刻暴起,“那天她袭击我你怎么不说!桓添玉你那天在我母妃面前扯谎也就罢了,怎么父皇在此你也敢信口雌黄!” 果然武帝脸上的不耐又加重一分,阴沉开口,“桓添桐!你现在越发没规矩了!朕让她说没让你说!你若再擅自开一次口就让人把你嘴堵上!” 桓添桐被这句话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再不敢开口了,武帝转过头看着桓添玉,却没有继续她刚刚没说完的话语,而是从桓添桐刚刚三言两语的话里捡起开头。 “桐儿刚刚说的袭击她是怎么回事?” 桓添玉早在昨晚就动手将前天永凝宫的一切完整理了一遍,把发生的所有事用自己有利的方向,措词准备了一番。 她知道在苏贵妃面前强硬地否定那招还能混过去,但在威严的武帝面前根本行不通,便换了个方法。 桓添玉听到武帝的问话没有回答,却转头喊出了一个蓝裙的侍女,那侍女脸上身上也沾着灰,显然刚刚也在抢着灭火。 “儿臣当时晕过去了并不知情,醒过来时只见十一妹一群人已经在围着打她了。西荷,你给皇上讲讲什么情景。” 那比桓添玉大不了多少的丫鬟出来时,柔嫔就忍不住惊地倒吸凉气,只见这丫头秀丽的脸庞左侧清晰的印着三个长长的血痕,虽然现在已经结痂,但看伤口的长度大小,这伤绝对不轻。 “奴婢是十公主的一等丫鬟西荷,前天午后我们公主在御花园荡秋千,碰上十一公主起了争执,十一公主要我们公主随她同去永凝宫,去了之后我们只被拦在外院不让进,过了一会儿听见里面吵嚷,我们害怕便闯进内院,只看到我们公主被十一公主推倒头撞在水缸上晕过去了。 我们要过去,永凝宫的宫女内侍只还是不让我们靠近,我们是十公主的人怎么能不去呢?奴婢想去求十一公主,情急之下跑过去太过慌乱,脚下一滑便摔了一跤就,就刚好带倒了十一公主。” 西荷说得诚惶诚恐,声音因为紧张和回忆说得断断续续,听上去倒是十分正常。 “十一公主觉得奴婢是蓄意谋害,便要处罚奴婢,可奴婢实在冤枉啊。” 桓添玉在她说完之后,也没有急于接话给自己搏情面,只是用袖子擦着眼睛。 “陛下,这丫鬟似乎……似乎是去年被九皇子看上的那个啊。” 一直没说话的柔嫔缓缓开口,武帝看着那丫鬟跟桓添桐相似的眼睛陷入回忆,还真想起来了。 去年那个风流成性的九儿子似乎是跟他讨过这么一个丫头,但作为兄长,手都伸到妹妹的丫鬟身上去了,着实有些不像话,一直宽纵他的武帝也觉得有些不妥,加上桓添玉为此天天来他的嘉树殿哭,他也就没同意。 原来这丫头这么忠心护主。 武帝眼里的桓添桐虽然娇纵了些,但总归可爱天真,今天骤见桓添桐掐人脖子的凶狠模样,十分震惊,所以不知不觉间武帝已信了这番说辞,忘了桓添桐最早提到的扯谎,他点点头一挥手,“你下去吧,让你主子继续说。” 西荷惶恐地磕了个头之后赶紧站起,退到了人群后再看不见。 桓添玉听了武帝的话继续说着那天的场景,“儿臣醒来之后贵妃娘娘就来了,她说儿臣和十一妹这是姐妹嬉闹不足挂齿,儿臣,儿臣……”说到这桓添玉好像有些犹豫,紧张不安地搓搓袖子。 武帝看在眼里皱起眉峰如剑的眉毛,声音突然变大,“你怎么了?”桓添玉闻言好像被吓到,干脆又重重磕了个头,声音颤抖,“儿臣也这么觉得……但思来想去觉得儿臣是姐姐,理应谦让妹妹,就想找妹妹道歉,妹妹不过喜欢个东西……” 第34章 事情败露 她说到这时桓添桐身子一抖,没忍住扑过去推倒桓添玉要捂住她的嘴,桓添玉被突然的动作吓得喊叫出声,两个人在地上挣扎翻滚带起一片灰尘。 武帝怒不可遏狠狠一拍椅子,竟然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身边的几个内侍早在武帝拍椅子时就冲出来,把几近癫狂嘴里骂着难听话的桓添桐拉开,被扑倒的桓添玉倒在地上忍不住哭泣,直到武帝的近身内侍全德义将她扶起才努力止住泪。 桓添玉带着哭腔继续说道,“十一妹你又何苦!我的玉佩不是在你那里了吗,你既然已经拿到手了为何又咄咄逼人……” 听到玉佩二字武帝起先有些蒙,但立刻反应过来,“是你们出生时朕给你们每个人的那个暖玉玉佩么?” 桓添玉没有说话,只是哀切地点点头。 武帝一挥手,几个粗壮的嬷嬷便上来对桓添桐一顿搜身,没几下就摸出来一个玉佩,而那玉佩是个兔子,明显是桓添玉的星宿。 桓添桐看到玉佩仿佛最后的底牌都被人抽走一样泄了气,也不挣扎了,被布条捂住的嘴不再喊话了,只是呜呜地哭着,她知道这一局她输了。 以往在这样的对证辩驳之中她总是赢得不费吹灰之力,今天桓添玉却变得格外会说仿佛取代了以前她的位置,一步步拿住了她的命脉,直至最后一步杀招直接将她钉死。 桓添桐边哭边想母妃怎么还不来,母妃在的话说不定还能扭转局面。 看桓添桐已经明显没了锐气只在呜呜地哭,桓添玉便知道这一场戏她赌赢了。 她果然没猜错,那天之后桓添桐被苏贵妃教训了,教训的话题就是抢玉佩这个事! 以往桓添桐要抢她个什么东西,最后被她告到武帝面前时,苏贵妃主力桓添桐再哭哭啼啼加上几句,武帝就会被说的心软,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东西,桓添玉作为姐姐就让给妹妹又如何。 但有样东西武帝绝对不会这么觉得,那就是这块他在每个孩子出生时配的玉。 他早年征战沙场在西域得了块暖玉,带回来后在每个孩子出生时都割下一块雕成他们星宿的样子,以祈平安。 这个玉佩到现在武帝称帝,在他眼里已经不是简单的平安象征了,更是代表他这个父亲的赐予以及他的孩子们对他这个父亲的服从,更像是一种君臣的象征。 桓添桐当然不明白其中深意,想抢桓添玉的玉佩也只是因为想抢个最珍贵的东西,更何况她觉得此时武帝不在宫中也不会知道,在回来之前把玉佩物归原主就能天衣无缝了,所以今天她来身上便带着这块玉佩。 桓添桐要抢桓添玉的玉佩,在武帝眼里几近忤逆蔑视他这个父皇。武帝平日内敛但实际内里还是像年轻一样烈,忤逆蔑视,是他最无法容忍的,桓添桐相当于直接踩到了他最大的逆鳞。 所以那天苏贵妃在问了桓添桐整件事情最开始的起因之后,便训斥了她,严厉告诫桓添桐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抢玉佩这个事,如果问起就用别的借口搪塞过去。 桓添桐也早就想好了借口,可没想到这个事情根本没从平常主导话语的她嘴里说出,而是被她以前压着根本说不上话的桓添玉说出来的。 到此时此刻,桓添桐才觉得今日告得这场状,和以前的局势全然翻了过来,才感觉出来原来以前桓添玉被训斥冤枉的时候是何等心情。 “十娘,你先起来。” 武帝沉默半晌,开口没有处罚桓添桐,却是让也跪着地桓添玉先起来,和桓添桐认为没有处罚她还有戏不一样,更了解武帝的桓添玉明彻,武帝若是此时发怒大骂桓添桐几句兴许局面还好收场,但现在不语明显是在思索着更重的处罚。 桓添桐被武帝好颜好面疼了十几年,却只看到了他好悟出来的那面性格,没看到他背面的凡事先重自己、不容忤逆把威严看得比什么都重的性格,对武帝的了解根本不如在他手下战战兢兢讨了两世生活的桓添玉。 这一场戏桓添玉早就计划好了,反其道而行之,抢着跪下揽错,把今日相见的缘由说出来引起武帝的怀疑,再一字一句学着桓添桐以前的装柔弱的招式,看似字字句句大气宽容,实际却是暗暗将从佛堂里就激怒的桓添桐失智,让她在武帝面前暴露真面目,再将玉佩这个禁忌抛出来,不愁武帝不发火。 上一世她醒来时武帝已经提前回来许久,对于这个事情已经处置过不想多搭理,她的玉佩也已经被桓添桐交给叛变的东菱悄悄放了回来,桓添玉说出玉佩之事时,却发现玉佩就在自己屋里,在武帝看来就是活腻味了,不惜用玉佩陷害妹妹,整个人恶毒又拙劣。 至此为止,前天永凝宫的事情算是以她的胜利暂时收场了,桓添玉顺顺心思,打起精神准备对付下一场攒底戏的主角。 第35章 主角到齐 说曹操曹操就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妇人中气十足怒骂的声音从门外就遥遥传来,“桓添玉你个孽障又作什么妖!还嫌我的桐儿被你害的不够惨吗!” 听到这声音武帝眉梢狠狠一跳,对着全德义吩咐道,“把十一公主带到屏风后面去。” 全德义听到这句话,赶忙小跑着指挥那几个内侍,将听到声音,挣扎地更厉害的桓添桐带到那扇大大的屏风后。 顶着奢华贵妃头面的苏贵妃刚奔来跨过门槛,就看见本该没几个人的厅内挤满了宫人,其中还不乏一些自己不熟悉的面孔。 苏贵妃先瞄到了坐在下侧的柔嫔,心中一凛,才看到本该无人的正中心的主位之上坐的高大男人。 想到自己刚刚还没进门就叫骂的话,苏贵妃吓得就要跌倒,所幸扶住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形。 “臣妾,臣妾参见陛下。陛下怎么,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武帝没想到平日在他面前娇俏可人爱撒娇的苏贵妃,转过头是这般趾高气昂的泼妇模样,便没有好脸色, “难道朕因为江南旱灾的事提前回宫,爱妃看着不喜反惊?怎么依爱妃的话朕不该回来?” 苏贵妃听见武帝话里还是和平常一样叫自己为爱妃,心里觉得应该无伤大雅,僵硬笑着赔罪,“臣妾怎会呢!臣妾这不是听闻陛下回宫就连忙来迎接了吗。” 宫里没有几个女人喜欢依仗家世和宠爱作恶的苏贵妃,柔嫔当然也是,听到这话心里忍不住鄙夷,刚刚进来的时候那骂声可不像是来迎接武帝的样子。 桓添玉抬头看见郭铭提着医箱跟在苏贵妃之后进来,心下了然并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依旧垂着头捂着胳膊上的伤口。 算起来郭铭去给苏贵妃请平安脉的时间,应该是桓添桐才上二楼的时候,而苏贵妃直到现在她第一场戏都演完才刚好赶到,可见郭铭不但遵守了和她的约定还超时完成了。 苏贵妃说完话武帝并没有接,只是依旧面色不虞地盯着她,苏贵妃被自己夫君这般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便找话缓解自己的窘境。 转头刚好看见桓添玉跪在旁边,便上前纤纤玉指一戳桓添玉的头,“你这孩子!怎么如此顽劣!玩闹居然把自己宫都失手烧了!你看陛下怎么治你的罪!” 本来跪着地桓添玉被苏贵妃这一指头竟然戳地翻倒在地,听完苏贵妃的话,一改之前安静的样子突然大哭起来,边哭边凄惨地爬起来,膝行到武帝脚下,抱着武帝的腿求救, “父皇!父皇救救儿臣吧!贵妃,贵妃娘娘要将那走水的罪全部安在儿臣头上!” 说到最后还轻轻晃了晃武帝的腿,苏贵妃呆在原地,她刚刚根本没用什么力气, 算是她碰桓添玉以来最轻的一次,可这丫头却装模作样地倒地,好像她那一指头戳的有多狠一样! 武帝赶紧揽住自己这个刚刚已经澄清了的女儿,拍着她的背安慰,眼睛却看向在他面前都敢对桓添玉下黑手的苏贵妃,脸上的怒意已经不再隐藏, “朕今日若不回来,十娘就要被你那个好女儿摔死了!苏潋滟你怎么教的孩子,竟然养出这般诡计多端又目无手足的女儿!” 武帝十几年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重话,更何况苏贵妃又觉得桓添玉才是他说的那个诡计多端目无手足的女儿,苏贵妃心里委屈,但此刻不得不赶紧跪下, “陛下明鉴啊!臣妾刚刚才赶到,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只是,只是听闻朝瑰馆走水,便下意识认为是添玉做的,这事和桐儿又有什么关系啊陛下!” 听到和方才桓添桐如出一辙的明鉴,武帝更加愤怒,“你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就连门都还未进,就空口无凭训斥十娘?你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就将错处归到十娘身上,你怎么不想想你那个好女儿呢!” 苏贵妃这时才发现整个厅内没有桓添桐的影子,但眼下不是开口询问的时机,也只得收回眼神应对着武帝的话, “臣妾听下人说桐儿今天一早就收了添玉的拜帖来了朝瑰馆,又见朝瑰馆走水,便以为是她们姐妹俩如前日在永凝宫里一样嬉闹,才失手闹地走水。” 苏贵妃说着在话语间不经意扯出前日在永凝宫的事情,想吸引走武帝的注意力,却被桓添玉抢先截走话头, “贵妃娘娘说前日我被十一妹推得晕过去是嬉闹也就罢了,可今日涉及朝瑰馆走水这般大事,儿臣可不敢再违心认同了!” 整句话字字是重点,听得不是主角的柔嫔都忍不住凝神。 只听桓添玉哭腔更甚,“今日儿臣将十一妹约在佛堂想着肃穆清净,好向十一妹赔礼道歉,可是十一妹一言不合就扇了儿臣一巴掌!”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放到了桓添玉脸上在黑灰之下仍清晰地五指印,而苏贵妃却是第一次看到桓添玉脖子上的青紫掐痕,预感不详。 “儿臣被十一妹扇倒在地才带翻了烛台导致走水啊!” 桓添玉哭叫着说出这句话,苏贵妃就倒吸一口冷气,以她对自己女儿的了解,事情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以前也都差不多如此,但每次都被她抢先说成是桓添玉的错,今天却没瞒住。 武帝却没有立刻相信,看着桓添玉的脸,表情沉下来反问一遍,“当真如此么?一个烛台就能烧的如此大火?” 人群后躲着,被桓添玉专门嘱咐不要露面不要引起注意的西南北三人听到这一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包括她们三个人在内的众人所有人都等着桓添玉的回答,只听桓添玉被反问没有惊慌,而是继续哭道, “一个烛台肯定不够,但二楼没有窗户所以昏暗,儿臣便把所有烛台都点燃了,若是想到会导致这般意外,儿臣哪怕就坐在黑暗里也不会再点了!” 这里的人除了桓添玉也只有武帝去过那个佛堂,所以他知道二楼确实是如桓添玉所说,整楼都没有一个窗户,唯有桓添玉掉下来的那个窗台联通着外面。 所以他也知道桓添玉说的所有烛台有多少,从前他的母妃在那里抄经书,写字为了亮堂,便给几乎整个屋子都摆上了烛台,若是全部点亮便跟在日光之下也没什么区别了。 武帝微眯了眯眼睛,想起近日京城炎热许久未曾下雨,他去皇寺祈福就是为了求雨,天干物燥加上满屋烛火,所以能烧那么大火想来也正常。 看来这个女儿没有骗自己,谅她也没有这个胆子。 武帝拍拍桓添玉哭得颤抖地肩膀,“为父相信你,起来吧。” 此话一出苏贵妃先不干了,就这样轻轻松松饶过桓添玉?那听前面话说的意思岂不是要把走水的大罪安在自己的桐儿身上了? 虽然这样想,但她可不敢直接这样说,装作替子赔罪的模样,也掉下泪来哀恸地哭求,“陛下切莫只听一面之词啊!也听桐儿说说吧!” 第36章 包庇之罪 她不提还好,一提武帝想到刚刚桓添桐的恶行便气不打一处来,“听?!朕这一行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桓添桐恶狠狠地掐着十娘的脖子,朕喊她她居然还直接将十娘从二楼推下去了!你说朕需不需要她来讲一遍!难道十娘还能强迫她掐自己吗!” 听到这句话苏贵妃心里一惊,刚进门看到武帝比她还先到的时候,就祈祷武帝千万不要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桓添桐掐桓添玉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一幕居然被武帝看得清清楚楚!她之前教导女儿做事不要留下痕迹,可现如今居然直接被捉了个现行! 武帝见她不说话,接着一声冷哼,“说到一面之词,朕倒是听了她和十娘在永凝宫的事情,不过说得不甚清楚,听说前日这桩‘小姐妹嬉闹’你也在场,不妨你也说说你的一面之词。” 苏贵妃心里凉了半截,不知道武帝是怎么知道前日的事情,还和今天结合在一起,她急切地想知道桓添桐在她来之前说了多少,但四下搜寻却不见桓添桐,没法交流串供。 “桐儿所说就是臣妾所说,陛下……”苏贵妃迂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武帝打断,“爱妃现在莫不是被宠得忘了本,朕最不喜什么你明白。” 这句话犹如一剂毒针,刺得苏贵妃身上汗毛倒竖,刚进王府时她年轻不懂事,仗着宠爱有时武帝的话也当没听到,人前武帝不显,但人后武帝却扼住她的脖子警告,“本王最不喜欢说的话被人违逆,从前爱妃不知道,现在希望爱妃记得。” 武帝手上力气仅用三分,却卡的刚好让她喘不上气而不会留下印子,窒息的痛苦让苏贵妃一直记得,这么多年后即使她性子还是骄横,但这一点她却始终不会越雷池半步。 苏贵妃被警告之下嗫喏开口,心中只得赌桓添桐刚刚说的是昨天她教过的话。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添玉和桐儿在永凝宫小孩子玩闹,一时过了火,桐儿没轻重不小心推了添玉一把……” 苏贵妃的话被武帝厉声截断,“桐儿向来和添玉不和,为何添玉会在她的永凝宫?” 苏贵妃小心翼翼地避重就轻挑着话讲,“我那天去听桐儿说好像是在御花园碰上添玉,便邀请她去自己宫里坐坐吧,对,就是看看她种的那桃花,这孩子就是这么好客。” 武帝还没有所反应,就见旁边的柔嫔没忍住噗嗤一声,苏贵妃听出其中的笑意,抬眼怒瞪着平日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放一个的柔嫔。 只见柔嫔发现自己笑出声之后,赶忙向武帝福了福接着开口,“陛下有所不知,十一公主可是十分珍贵她种的桃花,平日都不许人去看的,先前太皇太后想看看十一公主都不许呢。” 柔嫔这么一说武帝才知道有这回事,原来桓添桐已经不恭不敬都到年近百岁的太皇太后头上去了!想到这武帝彻底没有了耐心,“苏潋滟!你若识相最好快点说到底是为什么!皇后让你代掌后宫,你就管得什么事都不知?!” 苏贵妃本来两相权衡之下都准备说出玉佩的真相了,横竖先认错,再使苦肉计,她不信武帝眼里她们母女比桓添玉还重要! 但听到这后半句尤其是提到皇后,面对明里暗里一直斗的人,苏贵妃的傲骨突然被不合时宜地勾了起来,绝对不能说!说了的话即使皇后还没回来,也会在知道之后狠狠踩一脚的! 苏贵妃刚刚准备脱口而出的冲动消散了一些,叩在地上闭着眼说出了那个提前想好的借口。 “我听桐儿说是她觉得添玉手上的翠玉镯子十分好看,便想着叫添玉去她宫里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首饰好交换,谁知添玉不仅没有看上还吵了起来……” 屏风后的桓添桐本来还在不断扭动呜咽,听到苏贵妃这句话之后彻底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本来她抢桓添玉的玉佩,这事儿纸包不住火,苏贵妃不可能不知道,但苏贵妃知道后若是说已经教训了她,那还能算作只是教女无方。 但口口声声说着掌管后宫的苏贵妃却这个时候依旧包庇自己,甚至还敢瞒着武帝,武帝盛怒之下说她们两欺君之罪都可以。 武帝听到这句话摇摇头,语气冰冷,“苏潋滟,你应该知道那玉佩是朕赐给每个孩子的,桐儿也有。” 苏潋滟本来还期盼着自己的借口能够瞒过武帝,没想到武帝下一句却直接从爱妃换成了她的名字,话中冷意自耳畔传至心腔,苏贵妃袖子下的手死死掐住裙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回应武帝。 武帝愤怒地把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去,茶杯堪堪砸在苏贵妃裙边,碎瓷飞散,茶汤四溅把苏贵妃的裙裾都染湿成深色。 苏贵妃被突然飞过来的茶杯吓得举起手来挡,看见茶杯碎在自己脚边,才被吓傻了一样缓缓抬起头,一双美目泪眼凄凄看着武帝,“阿炎,十几年了,你居然,居然这么对我?” 话一出口一直默默在看的柔嫔心一紧,若说整个后宫之中和武帝感情最深的确实还属苏贵妃,她这么多年也能看得出来武帝是真喜欢苏贵妃,也正是因为这份喜欢所以偏疼她生的三个孩子,若是真正一两真心一两情意地称算,三个孩子加起来可能还压不过苏贵妃在武帝心里的重量。 柔嫔今日见桓添玉势头生猛,眼见着就要做后宫之中第一个压制苏贵妃的人了,可马上就要胜了,苏贵妃却使出了她的杀手锏。 以前也不是没有苏贵妃实在骗不下去,而这样苦肉计美人计双管齐下,从而逆风翻盘的例子,武帝的心瞬间就软了,也不说什么处置了,只草草把苏贵妃放了。 柔嫔当然不想继续被苏贵妃这样骑在头上,转头看了眼桓添玉,只见她还一副愣怔的样子,心里轻叹,果然还是孩子,这会儿把自己的委屈哭完了也就忘了。 第37章 内鬼登场 柔嫔思索着该说些什么才能扭转局面时,武帝却并没如她所想那般对苏贵妃网开一面,而是怒极反笑,“这招你用了太多次了,朕已经厌烦了。” 苏贵妃一惊,连哭都忘了呆呆地看着武帝,怎么会!她自进王府以来便百试百灵的杀手锏怎么今日都不管用! 桓添玉跪坐在地上看着前方,专心装傻,把舞台让给苏贵妃这个今日的主角。 说苏贵妃不怎么机灵还真是没说错,一个招数用了这么多年还没看出管用下的真相,武帝是喜欢她,是喜欢得后宫之中谁也比不上,但绝对有个人在他心里排在苏贵妃前面,那就是他自己。 武帝比爱任何人都更爱自己。 以前苏贵妃这招都是用在桓添玉和其他人身上的,相比之下武帝当然心疼苏贵妃这边,但今天苏贵妃相比的看似仍然是她桓添玉,但实际却是武帝自己。 桓添桐先是失手造成大火,烧了他儿时寄托的朝瑰馆,这是第一块砝码;其次再到桓添桐强抢玉佩的事里,武帝觉得此举是在打他的脸,这是第二块砝码;再是最后苏贵妃明明知道这件事却还是搪塞掩盖,在武帝眼里就是在他最恨的事情上联合欺骗他。 层层加码下来,步步挑战他的威严,剑剑直刺他的心脏! 武帝心境改变之下当然不继续吃苏贵妃这一套,可惜苏贵妃却还是没有看出来,依旧一成不变地用着老招数。 老招数以前灵是因为武帝愿意让它灵,但武帝今天不愿意了,苏贵妃也没辙。其实算起来,无论是苦肉计还是美人计都不重要,唯有武帝的意愿最重要。 今天这两场看似跟以前无甚差别的告状,桓添玉其实只需揣摩好武帝的心思,在背后推着武帝走就可,根本不用在道理上争过苏贵妃,毕竟武帝才是真正的决裁者。 可惜苏贵妃白白在后宫之中叱咤这么久,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全然靠着喜爱横行的。 “贵妃苏氏,教女无方,纵容其女十一公主戕害手足,目无尊长,且刁蛮成性导致宫中走水,令朕失望,十一公主罚二十手板抄经书五百遍禁足永凝宫,无朕旨意不得出来,” 说完桓添桐的处罚就该是苏贵妃了,柔嫔不由得直起身子等待着答案, “贵妃苏氏,就罚抄经书三百遍,也禁足宫中吧。” 此话一出柔嫔就不由自主地掐住了椅子扶手,这处罚还是太轻了,以往宫中任何一个人触怒武帝受的罚都比这要重,果然他还是对苏贵妃没法真正狠下心。 想到这柔嫔不自觉地转头去看桓添玉,桓添玉却好像没什么反应,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低着头,这处罚比先前桓添玉仅仅是“对苏贵妃不恭”都要轻上许多。 这孩子今天受这么大罪连自己宫都被烧了,却只是得来这么不轻不重地这么一个惩处,恐怕心里也不好受吧。 柔嫔再想到还在昏迷的月嫔,心里一阵难受,便抬手招那个还跪在地上,衣衫脏污的女孩来自己身边,用自己的帕子替她擦着脸上的灰。 武帝宣泄完自己的火气,看到柔嫔唤桓添玉,才想起来这孩子还顶着一身伤的事,便叫太医过来,觉得没事刚准备走,起身时却突然想到这次桓添玉实在是有点凄惨,先是玉佩被抢,再是被打被掐被摔下楼,自己仅仅处置完就要走也未免有点太冷血了,便改了心思留下来,好彰显一下自己的慈父心肠,免得桓添玉心生怨怼。 郭铭站了许久又目睹了一次桓添玉的战斗力,才被武帝传唤过来做正事,他上下看了一下,打开医箱道,“还是先处理流血的伤口吧,还请公主把衣袖卷一下。” 一直躲着的南桂此时终于凑上来把桓添玉的袖子卷起,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桓添玉看似微小的几个伤口之间竟然还卡着细碎的瓷杯残碴,夹在被划开的血肉之间貌似不浅。 柔嫔看着一阵心疼,嘴上不由嗔怪,“你这孩子!这伤得这么重怎么不吭声!就这样疼了这么久,真遭罪。” 说着抬起头时又瞅到桓添玉脖子上的青紫勒痕,看上去她纤细的脖颈就要被折断,更加难过,“你说你母嫔醒来看到你这伤得多难受,她的性子又不好在你面前表露出来只能背后哭。” 话语间提到了桓添玉还在昏迷的月嫔,桓添玉想到重生一世再见到母亲就是这般情景,也不由得悲从心中来,靠着柔嫔没忍住啜泣。 听到柔嫔提及月嫔,再看到桓添玉的伤,想起刚刚桓添玉一直听他处置审问没有发话就跪在冰凉的地上,武帝本来强作的慈父心态消散,此时也情不自禁真的心疼起这个自己平时不怎么看重的孩子来。 他轻轻摸上桓添玉的头,声音对桓添玉第一次轻柔和缓,“十娘,为父知道你委屈了,朕会让人好好修缮一下朝瑰馆的。” 而一边的苏贵妃好像已经被遗忘了,她看着这边好似温馨地场景,胸腔中的怒火简直要喷出来,明明以前这副场景中的妇人是她,而孩子则是她的桐儿!这会儿却便宜了柔嫔这个贱人和桓添玉这个孽障! 苏贵妃死死盯着被武帝身影挡了一半,只露出一个裙角的桓添玉,快速思索着还有什么没使出手的招,突然她看着站在桓添玉身边的南桂,想起了她早先收服的一个丫头。 就在这时,厅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边跑向在里面的全德义边喊道,“全公公!全公公!西墙那边的人抓了……” 话刚说了一半就看见黑压压一屋子人,其中还有不少高贵的主子,自觉闯了大祸,下的直接跪下不敢言语。 而全德义则赶紧上前掐住这小子的耳朵,“你个没轻没重的!没看陛下在这呢么!这么莽撞!” 小太监连忙赔罪,武帝却不以为然,“兴许有什么急事呢?讲都讲了,就说完吧。” 小太监想起刚刚要说的话,小心地觑了一下面前的诸位主子,十分后悔刚刚没控制住的大嗓门,武帝敏锐地捕捉到小太监的动作,刚松下来的眉头又蹙起,“你慌什么!赶紧说!” 小太监赶紧一头磕在地上,“刚刚传来西墙那边的人在柴房抓到一对,一对狗男女,现下捆住了想请示怎么处置。” 武帝以为只是宫女和太监对食被发现,虽然不悦但还是懒得亲自管,刚想开口叫全德义,就听见那小太监吞吞吐吐道, “那对,那对狗男女,都是朝瑰馆的,女的自称叫东菱,是十公主的一等宫女,而那个男的……” 说到这全德义已经想捂住他的嘴,但小太监不知死活嘴倒是很快,“不是内侍,是公主的暗卫。” 第38章 巫蛊人偶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骇地看向桓添玉,这波刚平,另一波又起。 而桓添玉本人则更为震惊直接从椅子上站起,“什么!?你说谁?!” 小太监听见主子问话还不知死活地想要重复一遍,全德义这会儿有准备了,赶紧在他回答之前捂住了他的嘴。 没得到小太监答案的桓添玉好像也确信了,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失神地喃喃,“不是,不可能,怎么会……” 武帝刚刚才难得泛起一点的慈父心思立刻被扫去,警惕地看着桓添玉,走回了座上,给全德义使了个眼色,全德义立刻会意,悄悄地出了厅。 没过一会儿用麻绳捆得严严实实还堵住嘴的一男一女被扔到了正厅之内,女子一直扭动挣扎好似有天大的冤屈,而那个男子则是面色凝重一动不动。 全德义得了指示摘去了女子嘴上的布团,那女子立刻冲一边的桓添玉咆哮, “桓添玉!你这个毒妇!你竟然如此算计我!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武帝本就多疑,听到这丫鬟的话也不免看向桓添玉,这个他刚刚还在安慰且心生怜爱的女儿。 桓添玉听到东菱这番话好似十分震惊更加承受不住,擦泪的手帕握在心口,“东菱,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是让你在西墙那里等我么?怎么现在却……?” 桓添玉话说一半就微妙地停住,目光落在东菱凌乱的发髻和衣衫上,其余人的视线也跟着都集中在东菱身上,再结合她刚刚一开口就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叫,内心都大概得出了答案。 无非就是个宫女耐不住寂寞和人私通的事情,选的人还好死不死是主子的暗卫!暗卫训导都要无情无心,一辈子忠于主子做事,而此刻这个宫女却和暗卫私通…… 恐怕这两人的缘分都差不多要到此为止了,暗卫一有差池便只有死一条归路,这个宫女犯下这等大错也要被打的半死。 这边却东菱没想到,桓添玉居然先一步说出了她让自己在西墙柴房等她的消息,她本来路上的时候都想好了,桓添玉此番算计她肯定不敢说出真相,即使计谋没有得逞,她就咬死是在那里等桓添玉的,桓添玉不死也能被她咬下一块肉来,接着苏贵妃那边再帮自己在皇上面前求求情自然就不会有大事。 东菱自觉想的十分周全,但殊不知今时不同往日,她的计划想的挺好却根本行不通。 “全德义,这两人怎么了?” 一直没说话的武帝终于开口,全德义赶忙讲着事情的原委,原来是西墙巡逻的人发现了某个柴房异样的动静,闯进去之后只发现一对私通的男女,女子直接被当场擒住了,那男子却身手了得闯出了柴房,所幸没跑多远就栽倒了,被赶上来的人捆牢了才敢送来。 东菱听到这番话,激动地把头磕地砰砰响,额头立刻渗出一片鲜血,“奴婢冤枉啊,奴婢是被人算计的!求陛下替奴婢做主啊!”全德义刚想上来制止东菱,却被武帝用眼神拦住,示意她继续说。 东菱得了允许,赶紧大声控诉,“奴婢是十公主的丫鬟东菱,早上我们宫的小丫鬟青蓝来跟我说公主让奴婢去西墙边上的第三间柴房等着,有要事会来与我商量。 奴婢等着等着不见公主只觉渐渐头昏脑热,就晕过去了醒来时只见公主的暗卫阿情也躺在奴婢身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巡逻的公公把我们围了,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奉公主的话呀……” 说完便怨毒的看着桓添玉,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见桓添玉要开口就急忙抢白, “公主您之前让奴才做的两个巫蛊人偶奴婢可是照做了,您怎么还要杀奴婢呢!” 本来还算平静觉得不过是小事的武帝,在听到巫蛊人偶四个字的时候,惊诧地站起,不可置信地看着桓添玉,“什么!?桓添玉!你怎么如此歹毒!” 才站起来没多久的桓添玉又立刻跪下,哭喊道,“父皇明鉴啊!儿臣怎么会做这种阴损之事啊!” 东菱见势头朝着自己想的方向发展,赶忙演的更卖力装委屈喊得更大声,“公主,奴婢知道奴婢没有其他西南北三人和您亲近,但好歹奴婢陪了您快十年,您怎么能利用完奴婢就扔呢!” 一边之前一直没出声的苏贵妃在听到巫蛊人偶时突然反应过来,怪不得她觉得这个丫头眼熟,原来这个丫鬟就是被她策反的桓添玉的丫鬟东菱! 说到巫蛊人偶她就更明白是怎么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先前威逼利诱策反这丫鬟后,就让她做两个自己和桐儿的人偶,她不信这个所以不怕,为的就是什么时候把人偶掀出来,再由这个丫鬟来说这是桓添玉指使做的,原因正是和她们母女不和,所以心怀仇恨。 苏贵妃一听这话来了动力,感觉又回到了以前她擅长的局面此番能逆风翻盘,立马爬起来附和,“桓添玉!你竟敢在宫中行巫毒之术!快说你意欲害谁!” 看到苏贵妃一个本来置身事外的人这么激动,本来单纯愤怒的武帝看了苏贵妃一眼,开始有点怀疑这是一场后宫争斗的阴谋。 但以苏贵妃的脑子根本想不到这么深,也就没有意识到武帝这饱含深意的一眼。 桓添玉的手帕快要被哭湿,浸了水的凤眸泛红看着没了平日的昳丽,只像只瑟瑟发抖的可怜小动物,“贵妃娘娘为何要诬陷儿臣!儿臣为何要行如此歹毒之事!” 第39章 大获全胜 听到桓添玉和以前一样的反驳话术,苏贵妃更加满意准备乘胜追击,“你素来处处嫉恨桐儿,长久以来心生怨怼要诅咒……” “够了,闭嘴。” 苏贵妃激昂的话语却被武帝冷漠打断,苏贵妃张了几下嘴想说话,却在看到武帝阴沉的脸色之后还是闭上了嘴,她不明白为什么以前一样说这话的时候武帝听进去了,这次却没有。 厅中突然安静,但很快又被早在听到东菱的控诉,就亲自带队去搜的全德义打破。 全德义捧着一个用蓝布裹着的包袱走到武帝前,武帝伸手拨开包裹看到里面的内容后,果然横眉暴怒,把包袱一扔,三个用干草填充白布裹绕,身上扎着几根银针,面目画的狰狞的人偶被扔在地上。 苏贵妃看到武帝生气,心中一喜赶紧冲着桓添玉开口,“罪证在此你还有……” 话都说了一半苏贵妃才紧急刹住意识到不对劲,又将目光转到地上,三个毒蛊人偶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有两个面朝上,獠牙利齿朝她龇着,身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她和桓添桐的名字;而另一个面朝下,只有洁白的后背,看不清身前写的名字。 不对!怎么是三个!不应该只有两个吗! 苏贵妃没忍住看了一眼东菱,只见她也是一片震惊之色,心里顿生不妙之感,缓缓伸手把那个巫蛊人偶翻了过来,巫蛊人偶面朝上,面目一样可怕,只不过胸前写的是桓添玉三个字。 武帝把苏贵妃整个过程全看在眼里,此时心下已然明了,看着玉山倾颓般跌倒在地的苏贵妃,心中悲凉愤怒交加, “这么多年,朕竟没看出枕边人如此阴毒!甚至不惜为自己和朕的女儿做巫蛊人偶,只为诬陷朕的另一个女儿!” 整个事情很明显,如果桓添玉要让自己的侍女做人偶诅咒苏贵妃和桓添桐,那不会冒险给自己也做一个,再加上先前一提到人偶苏贵妃就激动得让武帝怀疑的样子,很显然这是苏贵妃指使的。 “陛下,陛下,万一桓添玉她为了诬陷臣妾也给自己做了一个呢……” 苏贵妃不死心地辩解道,此时却是给武帝火上浇油,“住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刚刚那丫鬟口口声声说让她做的是两个!两个!那这个可不是她自己不服主子才做的么!” 东菱已经抖地牙齿上下打颤,苏贵妃确实让她做的只有两个,桓添玉的那个也确实如武帝所料,是她以前看不惯瞧不起桓添玉这个主子一起做来解气的,只是从不敢和这两个放在一起,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和这两个“赃物”一起出现在了这包裹里! 东菱突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向桓添玉身边的南桂,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桓添玉就泪眼婆娑地开口,“东菱,我自认对你不薄,原来你竟然如此恨我……” 在宫中行巫毒之术可比和侍卫私通要重得多了,东菱感觉武帝的愤怒已经犹如一条白绫要勒上自己的脖子,惊恐地就向身边的苏贵妃求救,“娘娘,娘娘您救救奴婢吧,您不能不管奴婢啊!” 苏贵妃惊恐地蹬着抓住她腿求救的东菱,心里恨不得弄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丫鬟,发现挣脱不开,只得向武帝投去可怜的目光。 武帝没有看苏贵妃,只是凝视着那丫鬟,凛声道,“你目无尊上背主叛主,在宫中行巫毒之术,拉出去即刻杖毙。” 一闻此言几个内侍赶紧上前把她从苏贵妃的身上扒下来拖走,东菱被拖走的时候,口中还大逆不道地嚷嚷着恶毒的话语骂着苏贵妃和桓添玉。 柔嫔听话语里只处置了那个奴婢,没有提及苏贵妃,刚急忙地想开口旁敲侧击一下,就听武帝又开口,不过不是对苏贵妃,却是对桓添玉。 “你之前说叫那个丫鬟去柴房是怎么回事?有什么要事不能在你的宫商量非要跑到那种偏僻的地方?” 柔嫔心里咯噔一下,但见桓添玉闻言不慌不忙地擦擦眼泪,因为方才的哭泣哽咽几下才开口,“儿臣是见东菱她针线好,所以想让她帮忙绣几个团扇孝敬皇后娘娘和……”说着还抬起头看了一眼苏贵妃,“和贵妃娘娘。” 武帝眉毛皱的仿佛可以夹死苍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犯得着跑那么远说?” 桓添玉却语出惊人,“因为,因为儿臣觉得自己宫内有内鬼!事事无论大小都被传了出去,所以此次托词要和东菱说事,就让她去那边等儿臣,儿臣想的在那就能避开人了,没想到除了东菱之外还有内鬼!儿臣还没到,偷听的人就到了……” 话说到这所有人还在等桓添玉的下文,桓添玉却闭上嘴不说了,眼睛暗暗看向还跪在中央已经快被大家遗忘的那个“奸夫”,桓添玉的暗卫阿情。 几下之间众人就都想通了,桓添玉为了避开偷听的内鬼才选择幽静的柴房谈话,只是没想到这个消息也被内鬼知道了。 即使她被事情绊住没能过去,内鬼也还是过去了,所以除了被桓添玉叫过去的东菱之外,另一个在柴房的人就是她所说的那个内鬼! 阿情跪在原地心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和东菱不一样,一旦被发现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一直就没打算挣扎,打算认下私通这条罪名,总比扯出背后的真相来的轻些,却没想到桓添玉留了这么一招! “怪不得你主子危险的时候你这个暗卫却不知道去哪了,你主子说的属实么?” 武帝看着一直不说话的阿情发问,阿情抬起头想说话,却又看了眼屏风,犹豫了一瞬才点点头。 武帝得到答案肺都要气炸,他本来设置狩鸦庭就要的是绝对的忠心和保障,没想到居然有暗卫在短短几年之内就超出他的预料,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展!这和直接背叛他没有区别! 武帝因为愤怒呼吸声都变重,他头疼地按上太阳穴,唤来自己的暗卫,“把他带回狩鸦庭,然后叫他师傅去嘉树殿等着朕。” 武帝的暗卫明显身手更加高超,话音刚落,从梁上落下一个黑色的身影,居然直接把跪着的成年男子阿情从衣领轻松提起,仿若飞一样脚不点地地就出了朝瑰馆。 这边桓添玉没了一个暗卫,肯定要补上一个,武帝不像方才有太多心情安慰桓添玉,只承诺给她重新挑个好的就要起身。 桓添玉拦着武帝,脸上一派小心,“父皇,儿臣见刚刚救儿臣的那个宫人身手就不错,估计也是个暗卫,不妨就让他当儿臣的暗卫呢?” 武帝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这回事,看向人群中寻找着那个英勇救下桓添玉的身影,一个灰衫少年闻言从人后挤出来跪在地上,向武帝行礼,“下属狩鸦庭三等暗卫芥草,叩见陛下。” 武帝看着本来看少年身形瘦削,还只是个三等侍卫,不禁有些怀疑,但一想这是桓添玉自己亲自提的且刚刚救主有功,就顺水推舟,“那你就跟着十公主可愿意?” 少年转身向桓添玉又行了个礼,“下属叩谢十公主!” 武帝看着这多灾多难的一天总算出了件算是好事的好事,长舒一口气,“你从三等暗卫跳级跃至主子身边了,上一个暗卫不忠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朕希望狩鸦庭只教出了这一个此等忘本之辈。” 说完武帝看着厅内还剩下的苏贵妃又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还不带着你那个女儿滚回你们自己宫去!” 说完一直被压在屏风后的桓添桐迫不及待地冲出来抱着苏贵妃哭泣,苏贵妃终于得见女儿,再一想到刚刚自己惨败的全局,也忍不住和女儿抱头呜咽。 桓添桐抬起头怯懦地看了看武帝,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不情不愿地和苏贵妃一起退出了正厅。 众人一一散去,厅内终于清净下来,武帝被今天接踵而来的事情烦得一个头两个大也没有心情多留,再想起自己本是为了紧急政事回来的,不由得叹了口气对桓添玉道, “朕还有政事要处理,就不等你母嫔醒来了,你好好看顾你母嫔,朕下次再来看你。” 第40章 梅鹤斋后 送走武帝之后,柔嫔也好心要留下来陪桓添玉,却被桓添玉好言好语也劝走了。 所有外人都走后,桓添玉命人关紧宫门,自己却是一路小跑回到了卧房,推开门看见郭铭正在给还未苏醒的月嫔把脉,郭铭看到桓添玉忙起身行礼, “公主不必担心,月嫔娘娘只是因为近日操劳,此时昏睡过去也是在调理休息,并无大碍。” 桓添玉听到心里才如一块大石头落地,一场错综迷离的大戏终于在她处处用心的勾勒下完美收场。 她长出一口气,终于累得撑不住泄力扶着桌子坐下,身后紧步跟随的西南北三人之中的北棠见状,忙给桓添玉倒了杯桌上的茶。 郭铭见状从自己的医箱之中翻翻找找,拿出一捆药,递给守在桓添玉身边的南桂,“我上回见公主面色不好,有些气血虚亏,这是我回去之后抓得调理方子,还请姑娘煎给公主。” 南桂连忙接过奔向厨房煎药去了,北棠西荷看见郭铭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起上次他和桓添玉的密谈,也恍然大悟,赶紧跟上南桂的脚步一起出了房子,这次还记得牢牢扣上了门。 桓添玉咕咚咕咚猛灌下一杯茶,把茶杯砸到桌上,郭铭见状自觉地也拿起茶壶给桓添玉续上,桓添玉又一口气饮干第二杯才好似活过来一样喘着气。 郭铭看着桓添玉由衷地感叹道,“微臣目光短浅以为前日已是公主的巅峰,没想到今日一见,公主的战力超乎微臣所想。” 桓添玉先前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被这句话逗的笑起来,“郭太医只看了半程就如此透彻,真是个明白人啊!” 这场大戏每个角色身上都几乎和桓添玉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可桓添玉每次都能在武帝对她产生怀疑的时候几句话就能摘去嫌疑,从而让对手偷鸡不成蚀把米。 郭铭赶忙摇头,“微臣能明白什么呢,只不过能看出公主确为人中龙凤罢了。” 桓添玉手打圈转着喝空的茶盏,茶盏在木桌上如陀螺般旋转的响声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 这个气氛之下郭铭突然害怕自己刚刚哪句话不慎惹怒了桓添玉,却听她笑道,“郭太医心如明镜,今日帮我拖延了苏贵妃,又主动来帮我母嫔诊脉,此时又说出此言,似乎已将自己纳为本公主阵营的人了。” 郭铭闻言一撩衣摆跪下,“郭某有眼不识泰山!为前日的唐突恕罪,还请公主饶恕!”桓添玉止住旋转的茶杯,“起来吧,既然如此就不用动不动就跪了,说说你昨日的发现。” 郭铭站起之后擦擦下巴上的汗,面上不由自主地染上一抹悲色,“事情确如公主所言,我也,见到了那个叫花镜的小姑娘。” 想到昨日的事情,郭铭就止不住心痛。 他昨日衣着简单来到那梅鹤坊,本来还惴惴不安人家会因为这身打扮而对他不屑搭理,但谁知听到他说出那个暗号之后,又看看他的衣服,一副了然得样子带他上了秘密的二楼。 随后便如桓添玉所言,那个看上去应该是老鸨的半老徐娘递给他一个册子,他在最后几页看到了花镜这个名字。 郭铭说要点花镜的时候那老鸨还有点警惕地看了一眼,他急中生智哼了一声,说是有人介绍他来的。 老鸨赶紧换回了那殷勤的样子,一副怕得罪大人物的样子,堆满笑脸说花镜收拾一下就来,出去的时候还招呼小二给他上了一壶茶。 “别看梅鹤斋陈设一般,但那壶茶却是雀舌,微臣当时没意识到,回去之后才细思极恐。” 桓添玉抬起手轻轻地摩挲着下巴,“看来他们近来倒是猖狂。”说着又抬头看着郭铭,“那个女孩都与你说了什么?” 郭铭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那个女孩来的时候却让他大为震惊,明明照公主所言,眼前这个叫花镜的姑娘应该比他女儿还要大几岁,结果得见真容却好像比他女儿还瘦小不少,但衣着打扮却是十足的大人媚态,看着那张本该童真的脸上满是欲望,郭铭十分痛心。 他自言自己是某个富商的家丁,因主人前些日子去了某个朝廷大人的家宴,看着一个喜欢的女孩子,问了才知道是从梅鹤斋出来的,所以他才被派来淘个“小丫鬟”回去。 郭铭一说完,花镜就歪着眼睛思索,然后就反应过来拍手笑道,“那你说的应该是小柳吧!看来她过得比在这好!”听到女儿名字郭铭几乎腾起,强压下兴奋面上装作不知,跟着询问小柳是谁。 花镜却是十分警惕,“要问就去问你主子!你主子看上的人你也敢瞎打听!”郭铭也知不能打草惊蛇,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整个过程他陆陆续续打听出梅鹤斋原来分两种女孩子,一种是良家来的,专门卖给高官做隐秘生意,一种便像花镜一样做驻店生意。 桓添玉听完幽幽长叹,“还道红颜祸水,可惜祸的都是红颜自己罢了。” 她想起上一世的梅鹤斋,还是在这之后快五年才被揭发出来,当时朝廷上下都极为震惊,暗娼不少见,用女子笼络朝廷官员的也不少见,但用这种手段笼络了这么多官员的还是第一次见,且笼络官员之广甚至出了京官,之高甚至牵扯到了二品权臣。 虽然梅鹤斋被揭发了,但这本质仍然是一场政斗,表面声势浩大,但实际受伤害的女孩们又何去何从,流言蜚语容不下她们,以前的更家回不去,所以流离失所的这些女子只能行尸走肉地继续着这份工作。 反正一个梅鹤斋塌了,还有下一个梅鹤斋。 桓添玉看着郭铭,“花镜毕竟是梅鹤坊的人知道的多些,她既然说这话就表示你女儿还性命无虞,我之前说过这事须缓缓图之,郭大人还得做好心理准备。” 郭铭闻言却很高兴,“太好了,我女儿还活着,柳儿还活着就好,活着我们一家就能团聚,微臣不怕等。” 说着他连忙跪下给桓添玉磕头,“微臣已经等了两年了,更不怕一月两月了,微臣先在此谢过公主。微臣愿以公主马首是瞻,肝脑涂地!” 桓添玉连忙将他喊起,突然想起来上一世的郭星,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郭大人的长女应当是继承郭大人的衣钵,医术了得吧?” 郭铭不知桓添玉突然问起他的大女儿是为何,但也如实回答,“微臣长女确是会点医术,但实在算不上了得,不知怎么得公主青眼。” 桓添玉没有回答,手指轻轻叩在桌子上,一声两声敲得郭铭心里直发慌。 “本公主既然已经筹划救你小女儿,而且郭大人说唯本公主马首是瞻,不知可愿做点牺牲?” 郭铭一听再联合桓添玉前面的话,马上想到了桓添玉是什么意思,“公主若是需要郎中,微臣愿为公主出生入死,只是微臣的长女她还不够成熟,恐会坏了公主大事。” 桓添玉摆摆手,“放心,我用人则亲,不会叫她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一个了得的医女作用大着呢,本公主还舍不得呢。不是现在,我以后有事情需要她,”话说到这,郭铭就急忙想要辩解,一想到桓添玉是公主,只得又悻悻合上了嘴。 “郭大人大可不必替女儿做决定,可以回去问问她本人的意愿再来回我,她若是不愿意本公主不会强人所难,不过若是她自己愿意呢?” 郭铭被这句话提醒,定定地凝视着地面思索,桓添玉的声音仿佛醍醐灌顶,“毕竟孩子大了也有自己意向,雏鹰翅膀长硬了也要自己飞的。” 自从小女儿丢掉之后,他便更加重视这个大女儿,除了在家看医书认药材之外连家所在的巷子都不让出,生怕这个女儿也像小女儿一样不慎被人拐走,却也忽略了这个大女儿也年龄渐大,不是一味只能拘在窝里的小鸟了。 并且因为他这样矫枉过正的行为,大女儿已经不满已久,近来天天都因为这个事和他吵架。被桓添玉这么一提点,他才意识到自己必须正视这件事了,不能因为自己的心安就毁了大女儿的一生。 郭铭走后桓添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旋转的茶叶出神。 上一世在西域遇到郭星,这姑娘似乎对她这个女将军十分仰慕,在他们休整的日子里天天来和她说话,言语之间全是想跟她走的意思。 虽然桓添玉很想带上这么一个医术了得的医女做军医,但还得看郭铭的意思,果然郭铭不答应,他们也在几日之后就告别继续行军。 可那天走出去没多久,就看见漫漫黄沙之中一个策马而来的身影,桓添玉定睛一看却发现那是才告别的郭星。郭星追上队伍之后颇为高兴,说是和父亲吵了一架父亲终于放她走了。 后来桓添玉才慢慢得知,郭星自幼向往成为悬壶济世的医者,却因为妹妹丢掉的事情被郭铭后怕地一直拘束着,直到碰见桓添玉一行,郭星这个梦想重又死灰复燃。 按照她的记忆来算,明年就会要有一场仗了,也需要一个军医,前世这个时候她还只是初有习武的想法,根本没赶上,并且这场仗落到了别人手里,由小牵大造成了后来一个世家大族的覆灭,而那个家族正是她唯一好友的家族。 这一次她要拯救死于非命的好友,所以追根溯源,她要抢先将这个烫手山芋接到手里,再把它成功逆转成自己上位的台阶。 整理好思绪,桓添玉抬手轻啜一口茶,对着无人的房间张口,“下来吧,此时无人,不用时时刻刻蹲守了。”说完芥草就从房梁上跳了下来,跪在她面前。 桓添玉放下茶杯,“今天还得亏你,来的时机刚刚好。”芥草却答非所问,“公主前日的嘱咐,下属不敢忘。” 前日桓添玉去月牙湖逮他的时候,最后打向他的那个水漂长短不一,正好擦出了军中战鼓的暗号,恰好这也是狩鸦庭教的一门课,三长两短组合起来正是‘后日’的意思。 这一日朝瑰馆走水,一直被当做砖头哪缺往哪搬的芥草,很自然地就跟着一起来救火,直到看到桓添玉被逼在二楼窗台时,他便明了这个十公主之前是什么意思,瞅准时机在她掉下的时候飞身救下十公主,才得来这个有如升天的机会。 可是芥草不解,一个深宫之中的公主如何知道军鼓的暗号,又为何要挑中他这个微如草芥的三等暗卫, 又是何时知道他的,但他作为暗卫不能过问主子,就只能照着遵守。 就在他低头困惑时,只听桓添玉的声音响起, “芥草这名字太不好,听得无端辱没了人,也不知你们取名师傅什么卧龙凤雏,从今往后你就叫希夷吧。” 暗卫听到最后的时候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抬起头看向年少的主子,只见桓添玉嘴角却是含着笑看他,那笑仿佛在看什么许久未见的朋友。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 这是他父母给他取得名字,不是他在狩鸦庭得到的卑劣名字,但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了。 此时身后的阳光穿过窗纸照在地上,门外传来几个丫鬟越走越近的嘻笑声,希夷第一次意识到这深宫之中的太阳,原来也有暖意。 第41章 一直向前 桓添玉一觉醒来时已是将近晚膳时间,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努力清醒着神绪,大概是早上那一番局太费神费力,后来她送走所有人,趴在晕倒的母嫔身边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道是谁见她睡着了,把她挪到了床榻内侧,所以她这一觉黑甜无梦,倒是十分舒服。 桓添玉刚刚醒来还不想起身,趴在枕头被子之间闭目养神。等等,趴在母嫔身边,母嫔呢? 桓添玉惊坐起,勾下床底的鞋子就大喊着外面的人,“南桂!西荷!北棠!我母嫔呢!我母嫔……” 这时房门被人应声推开,一个身着孔雀蓝轻纱织仙裙的宫装妇人推门进来,看到坐在床边的桓添玉,急忙过来拦住她,“你小心点伤!在床上躺的好好的下来做什么!我在这呢,不急不急!” 那个妇人虽然看得出韶华不再,但眼睛却好像没怎么老,依旧如锦簇的花团般鲜亮,这样明动的眼睛之上是一弯新月眉,五官浓丽深刻一看就不是晋楚人,这样的眉眼面庞看着虽疏远,但桓添玉知道她的性格其实最是温柔热情,是这世间如水晶般美好的人。 “母嫔!” 算上前世桓添玉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了,今日还看见月嫔直接晕倒,桓添玉当时吓得差点什么都忘了,所幸月嫔无事只是昏迷。 桓添玉的思念就一直压抑到现在,终于看到会动会说话的母亲,桓添玉的眼泪终于积攒不住汹涌地滚了出来。 “母嫔我终于见到您了,太好了太好了……” 月嫔反手抱住快要比自己高的女儿,手摸上她瘦地硌人的后背,轻轻摩挲着,虽然有些奇怪桓添玉这话,但想想应该是自己去皇寺快半个月孩子太想念母亲,所以开口安慰道, “怎么只半月不见就这么想念阿雅?你以前不是总跟我说你长大了不要再把你当小孩子吗?” 阿雅是贵霜语的母亲的意思,桓添玉和哥哥自小在无人时便这么叫月嫔,这样的称呼好像只是她们三个人的秘密。 “不嘛,我说错了,阿雅还是把我当小孩子吧,最好当一辈子。” 桓添玉把头埋在月嫔颈窝,贪婪地嗅着从母亲身上散发出的玫瑰香气,她真的很久很久没有闻到这股母亲常熏的香气了。 上一世到最后征战身心力竭之时,她总是格外思念母亲,在西域时便专门去寻了月嫔生前常用的玫瑰香料,味道虽然是一样的花香,可总是少了来自母亲身上的温暖柔软气息。 她还以为她再也闻不到来自母亲身上的气味了呢,苍天真是慈悲,桓添玉又一次觉得回来的十分值得。 月嫔从桓添玉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哭腔,感觉脖子边一阵湿意,想起桓添玉的伤,赶紧把女儿从自己肩头拉起来,上下察看着伤口。 其实她醒来时就已经察看过,还一点一点地给桓添玉的伤上了药,边上边心疼得掉眼泪,她只是出去了半个月,自己的小女儿就受这么重的伤,房子还都被烧了。 月嫔的手抚上桓添玉的脖子,看着手下那一片青紫,鼻子一酸就感觉眼泪盈满眼眶,“疼不疼啊?我看见你从上面摔下来的时候要吓死了。” 桓添玉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的险,但若是不让武帝亲眼看见桓添桐的恶行,恐怕武帝很难站在她这边。 桓添玉摇摇头反过来安慰月嫔,“不会,她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大劲儿,只不过我皮肤易出印子罢了。” 月嫔卷起她的袖子,看着上面缠起来的纱布,“你的伤要好好养,陛下专门派人来传话让你可以与我同住,今晚就跟我走,左右你这房子也没法住人还要修缮,我来负责监督你养伤顺便给你好好养养。” 想起刚刚抱在怀里那硌人的手感,月嫔故意板起脸道,桓添玉当然求之不得,心想这烦人的父皇总算干了件好事,擦掉眼泪欢喜地抱住母亲,脸贴在她手臂上亲昵地蹭着。 月嫔揽着女儿,手一下一下地给她顺着已经拆掉发髻的乌墨长发,有些忧心忡忡地问起,“我听南桂说,你今天……让苏贵妃吃瘪了?” 桓添玉想到了母亲肯定会问,继续享受着头皮按摩应了一声。 月嫔不在乎女儿用什么办法竟然能让以前大杀四方的贵妃吃瘪,也不在乎贵妃的处罚有没有大快人心,只是对自己的女儿更加担心, “贵妃和十一公主都睚眦必报,你此番之后……她们万一来找你怎么办?” 桓添玉抓住母亲的手,仰起头认真地对月嫔说道,“阿雅无需担心,今时今日的我已非往时的我,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只是阿雅一定要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哥哥的,咱们以后会有好日子的。” 月嫔看着这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眸,感觉里面闪着以前从未出现的光芒,而且那光芒似乎有信心能照亮前方并不光明的道路。 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孕育的,她能感觉到女儿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好像变得更加坚定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哀怨灰暗。 听说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人,心性都会发生变化。 想起这个,月嫔又想起上午眼见桓添玉被推下来的情景,心中一阵后怕,赶忙又将桓添玉揽地紧了点,“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只不过不要再让我担心了,你既已说自己长大了,就要记得不要做危险的事,要注意安全。” 桓添玉听出来月嫔又因为自己的事情心情低落,有些后悔自己想出跳楼这个招,光想着震撼力强能把父皇吓到,却忘了把胆小的母嫔吓得更厉害,赶紧撒娇卖乖转移话题,“我刚刚不是说了我没长大嘛,阿雅一定要继续把我当小孩子噢!” 月嫔被这句话逗的破涕为笑,想掐她一下,又浑身是伤没法下手,只能指尖轻轻点了点桓添玉的额头,“真是不知羞,马上就要及笄了还要当小孩子!” 后院是一片黑灰废墟了无生机,前院全是笑声满园生机勃勃,一切恰如此时,只要不回头,就能一直向前。 第42章 岁月静好 不知不觉八月炎炎烈夏到了尾声,迈入九月的第一天,一场甘霖终于降落在了上京城内,整个京城都被笼罩在青色的雨雾之中,叶片也被洗涮一番换上了新绿的外衣,前一日还热得人睡不好的暑气顿时被驱散,只余丝丝秋凉。 桓添玉站在廊下伸出手,清凉的雨线接连坠落在她掌心,几下就在掌心积蓄出一汪小小水潭。 突然感觉背后有人走来给她披上了一件外衣,桓添玉回过头看见是西荷,不由笑道,“这才下场雨,也没多冷,就给我披上衣服了,你们现在真是跟南桂越来越像了,都这么爱操心。” 西荷搓搓双手,“奴婢觉得可冷呢!昨儿还热得人快化了,一夜之间就凉了!公主您可别逞强,多穿点总是好的,更何况您还站在风口上,不多穿点怎么能行!” 桓添玉看见西荷的动作,便伸出手抓住西荷捧在嘴边哈气的双手,果然她所言属实,那双手冰凉,桓添玉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果真冰凉,那我给你捂一捂。” 西荷只觉得桓添玉贴上来的手心温热如火炉,听了这话也不推辞,更是双手回握住热源,“那奴婢就不客气了,哎哟!” 她话还没说完,温热的脖子处就被一双冰凉的仿佛没有温度的手贴住了,还带着几滴水珠撒在她领子上,这边桓添玉见小诡计得逞忍不住开怀笑起来。 原来刚刚她伸出一只手握住西荷的时候,玩心便起,另一只刚刚在廊下接雨的手抖掉水就悄悄贴上了西荷的脖子,果然西荷不设防被凉得一激灵。 桓添玉收回手,迎着西荷幽怨的眼神笑得开心,好久没玩过这种小把戏了,没想到一试就得逞了。 西荷见状也不服输地伸出手掬了捧雨在手心,向桓添玉洒去,桓添玉惊笑着赶紧向长廊另一头跑去,见躲掉了便开始反击,也接了雨水向西荷泼去。 一主一仆两人便这样幼稚地玩得不亦乐乎,期间笑声和尖叫都传到了正殿内。殿内做着针线活的月嫔听到嬉闹声,抬头看去, 只见两个身影在长廊下一来一回地打着水仗。 月嫔的贴身宫女晚夏端上来一杯新沏好的红茶放在桌上,随着月嫔的目光一起往院中看去,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西荷也真是的,小时候不懂事就罢了,怎么大了还跟公主打起水仗来了。” 月嫔脸上也带着欣慰的笑容,拿过木盘上的茶杯并不急着喝,只握着暖手,她自制特调的玫瑰红茶带着花香茶气丝丝缭绕,熏地鼻尖都暖和起来,“总归都是小孩子,爱玩闹才好,平日在朝瑰馆总拘着我还怕她闷呢。” 晚夏收过空了的木盘,抱在身前,也附和道,“娘娘说的是,自从公主搬来之后,咱们烟爽轩倒是热闹不少,成天都是欢声笑语的。” 自从朝瑰馆大火之后,桓添玉便带着大大小小一干人搬来月嫔处同住,顺便等朝瑰馆重新修缮。 搬来之后算是桓添玉重生之后过得最快活地日子了,这烟爽轩虽然比她的朝瑰馆大不了多少,但是却是与母亲同吃同住形影不离。 月嫔本就疼她,这下桓添玉身上还带着伤,就更是把她当新出生的婴儿看待了,晚上睡觉怕床碰着伤了,白日吃饭怕菜不合口味了,就差洗澡沐浴也要亲自试水温放澡豆了。 不过桓添玉重生一场,本就许久未见母亲,对黏着月嫔更是求之不得,加上上次佛堂一役之后苏贵妃母女被武帝罚了禁闭,没法出来找她麻烦。 桓添玉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得极其舒坦,还如愿长了几两肉,看着协调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一瞅就是被虐待的苦寒样了,力气也增长了些许。 这段休养生息的日子,桓添玉无事时就拿着让南桂从藏书阁卷来的《晋楚史册》以及前朝的正史来回翻看,有时还写写画画记笔记,在心里根据记忆一一盘算着接下里要发生的事情,一遍一遍地盘算着对策;想累了思索枯竭时便去院子里练练拳舞舞剑,或者是和希夷对打几场练练拳脚。 说到希夷,自从上次大火英勇表现之后,便在狩鸦庭那本记录皇子公主的正式暗卫册子上,郑重地在十公主桓添玉的那一格下按下了血手印,正式脱离了狩鸦庭暗无天日的日子,还顺带在同僚艳羡的眼神下把名字改成了希夷,要知道以前可从来没有主子如此人道地愿意给暗卫改掉那贱名的。 桓添玉大鱼大肉恶补的时候也没忘了希夷,一边用上一世带兵时的基础训练锻炼希夷,一边也给希夷加餐加饭,原因很简单,就希夷之前那个缺衣少食养成的小身板儿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不多吃点以后怎么帮她干大事。 月嫔本来心肠就软,看到救了女儿一命的小暗卫面黄肌瘦还满身伤,不用桓添玉额外说,就天天给希夷轮番上滋补的吃食,看上去致力于养胖他。 月嫔还有一点好就是,她对于吃食物件没有明确的上下级和私心之分,只要她觉得这个人需要,那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不论是山珍海味还是名贵药材,她都舍得拿出来。 所以这段时间不止希夷,桓添玉带过来的一众丫鬟都收到了月嫔娘娘充满母爱和慈祥的投喂,天天撑得胃口小的西荷现在看见月嫔都害怕。 效果不止在西荷,这边希夷在这月余的日子就明显蹿高了不少身量也长开了,之前的衣服都有些小了。 跟月嫔如出一脉热心肠的南桂细心发现了这个情况,于是好心地给希夷着手做新衣,裁量的时候闲聊才知希夷居然比她年纪都大。 “你居然比我还大,那之前看着似乎比公主年纪还小,那得在狩鸦庭受了多少罪啊,真是可怜见的。”南桂听了十分惊讶,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暗暗决定要把这衣服缝得再精细点。 在烟爽轩的日子桓添玉一干人都觉得过得岁月静好,有时夜里醒来桓添玉看着盖在自己身上,月嫔亲手给她缝得薄被,闻着安神的熏香,她都会恍惚觉得上一世的血恨宿仇只是个噩梦,醒来母亲还在枕边,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43章 风浪不止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烟爽轩内风平浪静,宫城外却是风浪不止。 秋闱科考揭榜了,韩懿果然和上一世一样中了解元,按理来说韩懿这样的世家,父亲还是当今丞相应该避嫌才是,但他高中并没有人觉得不妥,甚至这第一名不是他才会让人奇怪。 韩懿之父韩敬之当初便是一鸣惊人天资聪颖,一路高歌进了殿试,金殿之上面对初次见面的皇帝慧宗的提问,旁征博引贯连几朝,足见才华横溢。 加上容貌端正,举手投足儒雅气息,毫无疑问地就成了当年的状元郎,直接点了庶吉士进翰林院。 有这样珠玉在前的父亲,加上文人世家的家风熏陶,韩懿自幼时便是国子监里夫子夸赞的对象,甚至一手圆熟大楷都名扬京城,偶然几张字帖流传出去,都成了文人附庸风雅的对象。 按理来说韩懿还得来年经过春闱和殿试才能入官场有官职,但桓添玉知道来年春天将会发生一件大事,那时朝廷一片混乱急缺人才根本等不得这么多,那时韩懿也会换上朱红的朝服给武帝出谋划策。 除了秋闱之外,京城之中还有一件喜事,那就是前几个年龄大些已经封王的皇子里有人要成亲了。 这个人不是序齿最大排老二的桓添玉亲哥,而是排在第三的皇子桓天泓,也就是桓添桐那对双生子哥哥里靠前面的那个。 这还是早在今年春天的时候,苏贵妃向武帝磨来的,武帝是先成家后立业,此时见儿子们陆续长开,便也考虑亲事,排在第二的桓添玉亲哥此时还被武帝外派在辽东,自然就是先考虑排第三的桓天泓。 苏贵妃早就给自己的双生子儿子都物色好了结亲对象,只不过排第四的那个小儿子只说暂时还不想娶亲,她便给大的那个定了自己姐姐苏涟漪的嫡长女。 武帝见苏贵妃的人选也算对得起正妃的身份,也明白苏贵妃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理,便一挥手也答应了,婚期便定在十月末尾。 现在已经是九月,马上秋猎就要来了,秋猎之后便是三王桓天泓的大婚了,还得准备贺礼。 桓添玉那天被南桂提醒时,才想起她也得去婚宴,不由翻了个白眼,这赶着给讨厌的人送钱的感觉对于财迷桓添玉来说,真是比割肉还难受。 说到秋猎,桓添玉估摸着这几日苏贵妃母女就要被放出来了,不过不是禁足到期出来,而是苏贵妃和桓添桐对武帝双管齐下软磨硬泡之下提前释放的,毕竟苏贵妃还好,桓添桐对于秋猎可是早就期盼了。 桓添桐因为是武家出身又是公主,幼时甚至是武帝抱着学会骑马的,有段日子天天被带着去皇家马场,所以从前的秋猎都是桓添桐独占鳌头,不过也没人敢抢最得宠的公主的风头。 而桓添玉就没这殊荣了,幼时骑马全靠年纪也不大的哥哥教,也没那么多人护着围着,是颠来摔去之下才勉强学会的。 她带着一身青紫好不容易学会时,那边桓添桐在精心教授之下都能策马跑了,而勉力才能在马背上稳住身子的桓添玉,自然就成了桓添桐带人组团嘲笑的对象。 上一世的桓添玉不仅骑马没人教,就连秋猎都只是在武帝登基之前极小的时候去过几次,武帝登基之后她已经被父皇厌弃。 平常宫宴都是站在不起眼的末尾,更别提这声势浩大的皇家秋猎了,久而久之京城的达官贵人们都快忘了十一公主之前还有个十公主了。 不过就算偶尔有人数序齿时才想起这个十公主来也不甚在意,和十公主一母所出的二皇子,年纪轻轻就被武帝外派到辽东,至今已有三年之久,期间从未回来过一次,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说是外派督职,实际都快成放逐了。 那边二皇子外派至辽东之远,这边十公主被遗忘在深宫,细想便能觉出这对同胞兄妹甚至已经不是不讨喜,而是惹了武帝不快的程度了。 至于原因是什么,恐怕除了宫城内那高高在上的主子之外没人知道,所以众说纷纭,最多的是猜这二人的母亲不得武帝欢心。 但毕竟是皇家秘闻,也没人敢多嚼口舌,随便几个流言蜚语之后便被人们忘到脑后,反正现在圣眷正浓的是苏贵妃和她的两子一女,知道巴结的对象就行了,还管那不受宠的人干什么呢。 所以此时的京城就连最见风使舵的那批人,都没能想到马上的皇家秋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公主,会横冲直撞地杀出来,成为当时最惹眼的黑马。 第44章 帝妃和好(上) 今日迎来了第一场秋霖,处于宫城最中心,平日最是闷热的嘉树殿也终于凉爽下来,整座宫殿上下所有的窗户都大开,丝丝细雨伴着清凉的微风吹进皇帝居所内。 内侍总管全德义捧着一碗才从御膳房送来的鲍鱼石斛汤,碎步走进殿内,看见殿内窗户大开,便给旁边伺候的小太监丢了个眼神,小太监会意忙把几扇最靠近武帝的窗户挨个儿关上。 全德义走到武帝案前,躬身端着餐盘请示武帝,“陛下您看了这么久的奏折了,也吃点东西歇会儿吧。” 武帝听到之后头也没抬地示意全德义把东西放下,直到写下最后几个大字把手中的奏折批完,才揉揉眉心直起身子,长出一口气, “江南几城旱灾的赈灾银两刚批下去,这雨就来了,来的倒是及时,不过也终于算是解决了吧,这在路上的银两也能帮江南百姓撑到明年春天耕种了。” 全德义伺候武帝多年,在旁边从善如流地接应,“多亏陛下英明,看到上奏之后提前赶回来率先批了银两,希望那些灾民们也能靠着这钱过个好年,到明年春天便又能恢复劳作了。” 全德义说着小心地端起那碗还温热的汤递向武帝,“今儿算是入秋了,这是奴才特意吩咐御膳房炖地滋补的鲍鱼石斛汤,陛下赏脸喝一口吧。” 武帝一边伸手接过唐彩碗,一边低头在奏折里翻找,“朕记得护送赈灾银两的人还是大理寺主办的?” 全德义赶忙把汤吹了吹,轻轻放在武帝手里,“是的陛下,那日传苏大人的时候三王殿下恰巧也在,您还属意三殿下主办此事历练历练呢。” 武帝从卷宗里抬起头拧着英武的剑眉,看似陷入了回忆,而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朕想起来了,朕确实是想在老三成亲之后就让他入朝,所以就让他督办来着。” 说到三皇子,武帝不可避免地想起苏贵妃,在繁杂政事前也不曾叹一声的心思却一团乱麻,没忍住轻叹一声,“说起来老三老四前阵子还向朕替她们母女求情,你说朕这次是不是做得太过了点?” 这话一听便是事情过去了,开始对苏贵妃和十一公主心软了,全德义可不敢随便接,便顺着武帝的意挑着捡着不痛不痒的话语来说, “三殿下四殿下是苏贵妃所出,为苏贵妃求情自然是应当的。苏贵妃的事那是陛下决策的,陛下的决定又哪会有什么不对的呢。” 话虽这么说,全德义心里却忍不住一讪,以前处置十公主的时候禁足一关就是好几个月,份例一扣就是好几十两,书文一抄就是好几百遍,也没见陛下有一星半点儿心疼,这边苏贵妃和十一公主才打了几下禁足不过一月,陛下就开始心软觉得自己过火了。 全德义内心为桓添玉叹上一口气,还真是同人不同命。 同为女儿桓添玉就极其不受武帝待见。这次桓添玉受了那么大的伤,到最后得来的恩赐也只不过是和月嫔同住,武帝当时说的好听的‘再来看你’的承诺也只不过是说说罢了,眼瞧这会儿武帝回忆起来的都是苏贵妃和桓添桐这对加害者,而不是桓添玉这个受害者。 武帝看了眼全德义,心知他这是在回避话题,刚准备开口就听殿外传来高声通报,“苏贵妃到!” 武帝似乎对于明明在禁足期间却出现在门外的苏贵妃并不惊讶,只是合起了正在看的奏折,还理了理衣袖。 全德义见状赶忙端过那碗武帝总共没喝几口的汤,放在托盘上匆匆退下。 通传声刚落,一身淡色素衣一改往日明丽色彩的苏贵妃提着一个双层食盒进来了,引以为傲的乌黑长发也只简单地挽了个髻没带任何簪子,脸上也没施什么脂粉,素着一张脸配上那低垂温顺的神色,在高高在上的武帝眼里倒是有股平日没有的清冷美感。 苏贵妃走到殿中央才袅袅跪下,“臣妾苏氏参见陛下。”声音细弱婉转,仔细听去还略有些沙哑鼻音,配上跪着的单薄身影更显娇怜。 武帝故作冷漠地开口,“朕让你待在自己宫好好反省,怎么今天反倒跑到朕这儿来了?” 苏潋滟闻言头颅又低垂了些,一副戴罪之身不敢直视武帝的样子, “回陛下,臣妾回去之后吃斋念佛摘抄佛经静心养性,渐渐只觉身为贵妃,非但没有为六宫做出表率,却性子急躁刚烈触怒陛下,有负陛下万般宠爱,夙夜难寐心如火烹。” 说到这时苏贵妃停顿住,抬起头看向武帝,一双圆润美目中蓄满了晶莹的泪水,眼皮泛红眉尖微蹙,尽是柔弱娇俏楚楚可怜之姿,“还请陛下收回臣妾的贵妃位分吧,臣妾实在不敢当这个位置。” 武帝被苏贵妃那一眼看得本来就不坚定的理智霎时碎裂,闻言放下手中装模作样掩饰的奏章,从龙座上起身,快步走下台阶,亲自下去把跪在地上轻声啜泣的苏贵妃扶了起来。 苏贵妃被武帝拉着胳膊带起时还哭得梨花带雨,武帝见状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朕当时也是在气头上,所以罚得重了些,爱妃不要觉得朕狠心。” 苏贵妃见武帝对自己的称呼恢复原样换成了爱妃,心里知道禁足的惩罚基本上已经是有名无实了,便放心的继续靠在武帝的肩膀上,用袖子轻轻按着脸庞上的泪水, “臣妾怎会怪陛下,臣妾知道陛下此番禁足是在保护臣妾,臣妾自幼家中娇纵难眠性子急躁了些,陛下让臣妾禁足也是为了让臣妾静心思过,更何况臣妾这些时日也想明白不少,” 苏贵妃从武帝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眼中一片认真,“臣妾心思不沉稳担不起贵妃之位,还请陛下收回臣妾的贵妃位分吧。” “胡说,你不做贵妃谁还能做贵妃,朕封你为贵妃你就能担得起,以后不许再说胡话了。” 武帝这番话语看似责怪,语气却是已经完全软下来了,甚至其中还带着些怜爱,似乎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罚苏贵妃禁足。 苏贵妃本意也没真觉得自己德不配位不要贵妃这个位分,听见武帝这番话便见好就收,面上还是作担忧难堪之色,“可是臣妾怕六宫嫔妃包括添玉不服……” 苏贵妃这番妄自菲薄被武帝坚决打断,“六宫诸人位分都在你之下,资历也在你之下,有何不服的?至于添玉更是你的晚辈,更没有不敬不服的道理。” 说着还大掌附上苏贵妃的后背,来回摩挲安抚,“若真有人不服的,你只管让他们来寻朕!” 苏贵妃闻言看向武帝,已为人母已经风霜的眼睛还带着和当初少女时期无甚差别的爱意,看得武帝心窝暖融融的,“陛下还是和当初一样疼爱臣妾。” 武帝手抚上苏贵妃的脸颊,面上笑容轻松愉悦,“朕何时有不疼你的时候?”苏贵妃也偏偏头用脸颊蹭着武帝的掌心,“ 臣妾当然知道,所以今日秋雨乍凉,臣妾便巴巴儿地做了些粥想来送给陛下呢。” 武帝听到这话目光落到地上的食盒上,旁边有眼尖的小太监赶紧上来捧起那个食盒,武帝只觉得苏贵妃脸颊微凉,便拉着她向座上走去, “今日如此大雨还这么凉,你只管遣下人送来就好,何苦自己淋雨跑一趟呢,看你身上凉的。” 第45章 帝妃和好(下) 苏贵妃被武帝牵着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臣妾今日可不止是来赔罪的,陛下今日忙于案牍有许久没去后宫了,臣妾思念陛下思念得紧,所以今日冒着大雨也要来见陛下一面。” 武帝被这一番话哄得心里熨帖,哈哈大笑着将自己皇位上的绒毛披风披到苏贵妃身上。 后面一直跟着的小太监将食盒放到桌子上正要打开,却被苏贵妃不着痕迹地挡开,小太监见状识相地又躬身退回到了座下。 苏贵妃打开食盒,一打开盖子,赤豆牛乳粥的热气带着甜味迫不及待窜了出来,武帝深吸一口气只感觉脾胃都被温暖了,“爱妃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朕还没吃呢就感觉暖和了。” 苏贵妃轻挽几层袖子,从中拿出一个蓝瓷小碗和汤匙给武帝盛着粥,闻言笑道,“陛下尽打趣臣妾,臣妾哪有这手艺,这都得叫仙术了。” 武帝接过粥碗搅了几下,盛起一勺浓稠的粥吹了吹就送进嘴里,赤豆浓醇牛乳鲜甜,两者在热气之下相融得刚好,一路暖过武帝的五脏六腑。 “嗯!好吃!爱妃既然说这是仙术,那爱妃肯定就是下凡的仙女了。”苏贵妃被这句话逗得忍不住笑出来,之前满面的愁容也终于褪去。 武帝虽然是武将出身,心思不甚细腻,但却在面对苏贵妃时总是无师自通一些甜言蜜语,自年轻时就是这样,到壮年也是这样,偏偏整个后宫之中武帝只会对苏贵妃这样说话。 按理来说满宫妃嫔讨好武帝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用得着他说好听话哄人,但他就是能这样对苏贵妃,所以后宫之人再不喜欢苏贵妃,也没人否认武帝对苏贵妃的宠爱之盛。 武帝咽下一口粥,问起了桓添桐,“桐儿如何了?有怨朕吗?” 苏贵妃赶紧回答,“陛下这话说的,桐儿怎么会有这种心思,臣妾这些时日常常派人监督她抄经书,她这些日子也长进不少,除了抄经书就是温习夫子的功课,还说等您不生她气了就来背给您听呢。” 武帝点点头,“那日朕才发觉桐儿是有些娇纵了,不过既已认识到错误,以后你再严加管教些就好。” 苏贵妃听到这话心中一凛,本来她以为这事过去就过去了,没想到还真让桓添桐给武帝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看来回去得多注意,得让她的桐儿在武帝面前多加小心注意些了。 苏贵妃见武帝吃的快,碗要见底了,殷勤地接过武帝的碗,又从食盒中盛了满满一碗粥,武帝见苏贵妃只看便也招呼,“爱妃也吃啊,这么多朕一个人怎么吃的完。” 苏贵妃刚刚的心事还没散,闻言只勉强笑了笑,“臣妾不饿,更何况这本就是专门做给陛下吃得。” 过了会儿她见气氛松动,故作无意试探性地开口,“听闻陛下派我哥哥的人去护送南下赈灾的银两了?还捎上了泓儿?” 武帝听了捧着碗的手微微收紧,其余却还是如常,继续搅着汤匙, “是,朕想着反正老二外派在外多年了,泓儿作为老三年纪也差不多可以上朝了,就准备派他督办这一件事试试,顺利了年后便能上朝。” 武帝还在壮年所以孩子们年龄都不算太大,按序齿排列年纪最大的是皇后所生的大公主,接着是月嫔生的二皇子,接下来就是苏贵妃的两个双胞胎皇子了,排在第五的是皇后生的唯一的嫡子。 兄弟之中最大的二皇子倒是少年老成,所以早早就被武帝委派去遥远的辽东,虽然外边的人们都觉得这跟贬谪没区别,但在苏贵妃眼里这好歹也算参政的表现,加上皇后的五皇子就排在她两个儿子后面,所以也一直跟皇后卯着劲儿,暗暗期盼自己的孩子早日上朝。 前几日苏贵妃禁足中得到自己哥哥苏浪的传话,知道武帝派了三皇子去督办赈灾银两之事便再也没法静下心来,今日总算找了个好时机冒雨来给武帝送吃食顺便打探口风。 这下得到武帝的确定,心里悬着的大石头便终于放下,连带着手上给武帝盛粥的动作都轻快不少,“陛下放心吧,泓儿承蒙陛下看重多年,终于能有机会有所建树,定会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 两人又来回说了几句家常,苏贵妃想起来之前桓添桐的殷殷嘱托,便又浅笑询问, “陛下,过几日就是秋猎了,桐儿尚在禁足,不知她还能不能去?您知道,这孩子每年最喜欢秋猎了,老早就盼着了,若是不能去必定难过的得哭个好几天。” 武帝吃下最后一口粥放下碗,苏贵妃赶紧递上自己精致绣花的软帕,武帝接过擦着自己的嘴角,随意开口,“去吧,哪次秋猎朕不带她?” 苏贵妃一听刚想开口谢恩,却没想到武帝话还没说完,“说到秋猎,十娘也有许多年没去过了,这次就把她也带上吧,刚好叫她们姐妹俩好好相处相处。” 苏贵妃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不常从武帝口中听到十娘这个名字,还是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十娘是指桓添玉,怎么都没想到只是给自己女儿求个情却连带着给桓添玉也求来了,这种给别人做嫁衣的事情她怎么会肯。 可此时的气氛她若是反驳,武帝定会不悦,更何况武帝自己都说了让姐妹俩好好相处相处 ,她要是再反驳就是不懂事了。 苏贵妃连眨几下眼睛缓解面上的尴尬,笑容重新变得真切,“姐妹俩哪有隔夜仇的,陛下多虑了,臣妾小的时候还和自家姐姐生气呢,现在长大之后不也好得很,桐儿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一定会很高兴的。” 苏贵妃说到自己姐姐,武帝抬起头若有所思,“这些日子为旱灾的事忙昏了头,泓儿的婚事也快到了吧,礼部的聘礼送去了吗?” 提到自己儿子的婚事,苏贵妃之前因为桓添玉而产生的不悦情绪顿时被喜悦替代,“那是自然,聘礼早早就下了,姐姐还和臣妾来说过谢陛下隆恩呢。” 三皇子桓天泓的亲事是皇子之中最早定下的,还是武帝赐婚的,王妃是苏贵妃姐姐苏涟漪的女儿,亲上加亲,礼部看在苏贵妃的面上也不敢怠慢,等着钦天监算好婚期就赶着将早早备好的聘礼送过去了。 苏家当初出了个侧妃如今已是贵妃,现在又出了个正妃,按武帝的宠爱来说指不定未来正妃就会成为皇后,所以一时苏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风光无两。 武帝手摸上王位扶手上雕的金龙,语重心长道,“所谓成家立业,泓儿成亲之后可要担起责任来啊。”苏贵妃心里只顾喜悦,听到武帝之后连忙附和,根本没察觉出话中深意。 苏贵妃走后殿内又重新回恢复了寂静,只余外面砸在屋檐上的声声雨响,武帝拿着奏折却没有看,只是盯着奏折上墨色的字凝神思索,终于还是开口唤下自己的暗卫, “金翼。” 一个和武帝看上去差不多年纪的男子应声落地出现在台阶下,脚尖点地轻地没有一点声音仿佛没有重量,正是之前将阿情轻松提走的那个暗卫,“皇上请吩咐。” “你去跟上南下护送赈灾银两的队伍,朕不放心大理寺的人。” 赈灾银两的差事让三皇子督办大理寺护送的决定,武帝本没有刻意隐瞒,但苏贵妃前些日子尚在禁足,和同在后宫的女儿有联系还好说,但在宫外的两个儿子却是根本没见过,那这件事又是怎么如此迅速地传到合欢殿的。 武帝揉揉眉心,他本不想对苏贵妃有多余戒备之心,但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要对最亲近的枕边人都要提防,更何况苏家现在风头正盛,这是在逼他做出选择。 下面的金翼得了指示就要走,却又被武帝喊住,“等等,南下护送的事你去狩鸦庭找几个生面孔的年轻暗卫去办,你亲自去帮朕查查宫里宫外是谁在给贵妃和三王还有苏浪递消息,做得隐秘些。” 金翼听了这话有些诧异,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武帝,只见他除了眉头紧锁也没有别的神情了,也只得遵守指示快步出去了。 武帝疑心重,上位这么些年对满朝文武、后宫妃嫔甚至自己的孩子都动过手背地里查过,但对于专宠的苏贵妃这却是第一次。 在底线之上武帝愿意一直偏颇地宠着爱着苏贵妃,但当她一旦好像触及到了那根线,武帝也会毫不犹豫地翻脸。 金翼跟了武帝这么些年在潜邸时期就被培养,十分了解自己这个主子,他没有天真到真的以为苏贵妃会是那个绝无仅有的例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早。 第46章 秋猎准备 上京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之前先是干得数月都不下雨犹如火炉,好不容易盼来一场秋雨,却是断断续续下了停停了下得有一旬,彻底将还没来得及来的秋老虎赶跑了。 所幸天终于在皇家秋猎初三这日放晴,朗日高悬驱散了前几天的湿气,只感觉秋高气爽。 北棠捧着才从外面拿进来的一套湖蓝的骑装,欢快地绕进烟爽轩西院桓添玉的卧房。 只见不大的卧房除了南桂西荷,甚至连月嫔的几个丫鬟都在,一屋子人包括月嫔都围着桓添玉,直接将站在屋子中间的桓添玉挡的严严实实,其中最外围的晚夏和月嫔的掌事女使暮秋叽叽喳喳争执地激烈。 北棠笑着凑过去,“我的两个好姐姐,你们吵什么呢这么厉害。” 暮秋的意见刚好被晚夏否定,此时见来了理中客,便将手中的姜黄团花的护腕和晚夏手中的烟墨萱草纹的护腕摆在一起, “你看这两个哪个好看些?我说我这个更搭公主今日的骑装,晚夏非说她选的那个更配!” 北棠闻言下意识去看两人之后正在穿戴的桓添玉,饶是她知道主子细心挑选的骑装长什么样子,此刻亲眼见桓添玉把它穿在身上也不免被惊艳到。 桓添玉自从上次穿了月嫔做得那件胭脂扶光绉纱裙之后便对亮色不再拒绝,身上这件骑装还是从刚搬到烟爽轩的时候,她央求月嫔按照西域的款式混中原款式改革做得。 北棠作为朝瑰馆绣工第一和烟爽轩绣工第一的月嫔的丫鬟孟春,再包括月嫔,三人分工合作精心做完了桓添玉秋猎时穿的骑装。 察觉到北棠的视线,桓添玉转过身面对北棠,一身海棠红衬得整个屋子都亮了,“如何?对得起你们和母嫔的手艺吗?” 此时无声胜有声,北棠只默默伸出手比出大拇指,视线又落到面前一黄一黑两个护腕上,果断选了左边的那个。 “我觉得暮秋姐姐选的这个好看!” 此话一出暮秋趾高气昂地抬起下巴,北棠见晚夏听了就要着急赶紧解释,“公主的衣服是海棠红,本是需要一些暗色来压一压,但今日秋猎在猎山,那里广阔,正是穿一些鲜亮颜色的好时候,这海棠红换别人来说可能需要黑色压一压,但咱们公主正是好芳华穿这种红最是好看,所以没必要来压,还不如再选个跳色让人眼前一亮呢。” 北棠这话说得头头是道且还是从桓添玉的角度出发,晚夏听到最后也似乎被说服了,看着暮秋手中那黄澄澄的颜色也顺眼不少。 那边给桓添玉理着交领的月嫔也听到了,嘴角含笑回头,“北棠本以为你只是绣工好,没想到你对于配色也这么有想法。” 北棠赶紧绕过暮秋晚夏两人往里进,把手中的骑装放在床上,“都是为了公主,毕竟公主许久没参加过秋猎了,今日定是要一鸣惊人艳冠群芳的!” 最后一连蹦出了两个成语,满屋子人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笑出来,桓添玉这时才看到北棠手上的衣服,使了个眼色让她先收到隔壁暖阁,北棠接受到眼色立刻会意,在众人的笑声中悄悄退到了房侧的暖阁内。 待暮秋最后把护腕上的绳子系紧,桓添玉才算彻底穿戴整齐,坐到梳妆镜前,南桂走上来拿着梳子给桓添玉轻轻梳顺长发,“公主今日梳什么头?以前骑马都是单束个高马尾发的,今天也是吗?” 说到高马尾,桓添玉不由想起那天初见韩懿,他当时梳的就是简单一个马尾髻,她上一世的记忆里韩懿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十分守矩,发冠从来都是用玉冠不留一丝地束起,即便是在少年时也少见这种恣意的打扮。 所以当时初见之后桓添玉还有些许讶异,两世加起来这竟然是她第一次见韩懿这种打扮,确实是比以往的形象看着潇洒风发不少。 桓添玉想起上一世暗暗喜欢韩懿时,前一天见韩懿穿了什么花色的衣裳,便也翻箱倒柜找个相近的衣裙第二天穿去国子监,就更别提头发了,韩懿戴什么材质的发冠她便也带什么材质的簪子,有撞上的时候心里的喜悦能将她都淹没,好像这是隐晦却甜蜜的男女双款。 月嫔此时走过来摸上桓添玉垂在背后的丝滑发丝,提议道,“阿雅给你梳个贵霜的编发如何?再配上红玛瑙抹额肯定别样英美。” 桓添玉本就犹豫,一听这话便欣然地答应了月嫔的提议,今日秋猎肯定不少女子都会选择马尾髻,若是选个泯然众人的发髻就达不到她今天要引起注意的目的了,更重要的是桓添玉既然要决定远离韩懿,就不想再跟他扎一样的发髻,即使她自己想想都觉得理由幼稚不堪。 第47章 长姐登场 每年的皇家秋猎都在木兰围场举行,参加的人除了公主皇子之外还有皇亲国戚以及部分特邀的重臣,而宫中出行的大队车马也早早备好了,武帝弃戎多年且近日接连劳形案牍,赶上秋猎倒是十分手痒,自作主张就提前带着皇子们先去猎场跑马游乐一番。 所以此时神风门前的车马只剩几辆琼琚色的华丽宫制马车,马车外穿着碧落色绣铃兰骑装,同样郑重打扮过的桓添桐不耐烦地牵着马踱步,口中抱怨着, “桓添玉这个小贱人怎么还不来,第一次参加秋猎居然还敢迟到……” 按理来说臣子们不能比皇家到的还晚,所以桓添桐算算时间她宫外的小姐妹此时应该已经到围场了,干脆跑到中间最大的那辆马车旁,着急却不敢放肆地轻轻敲了敲马车壁,讨好地开口, “大姐姐我看十姐姐现在还没来,咱们再不走恐怕要迟了,要不咱们先走不等了吧?” 里面传出来一个少女清脆如黄鹂的声音,语气却带着和声音不符的平稳大气,“不急,再等等,父皇还说让我们不必着急慢慢赶路,十一妹若是实在心急就自己先行出发吧。” 桓添桐想提前走再顺便丢下桓添玉的小心思被戳破,心有不甘地跺跺脚。她才禁足被特赦出来,哪敢再放肆逾矩丢下长姐先走,若是武帝见她自己一个人先到定要不悦。 这时西边的路上却传来了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桓添桐还没看清来人是谁时,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喊道,“我来了!没迟吧?” 那人策马而来的速度倒是快,话音刚落就已经一拉缰绳刹在了马车前,桓添桐才看清这个张扬的人是她刚刚一直企图甩掉的桓添玉,便没好气地开口, “还知道来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天多大架子竟然要我们一起等……” 谁知道从马上轻盈翻下的桓添玉好像根本没看到她,下来时还顺手把缰绳塞到了桓添桐怀里,径直越过她向里走去。 “你……”桓添桐还在说着最后一个字,手中就莫名其妙多了根缰绳,她直愣愣地瞪着缰绳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只马就还不耐烦地冲她喷了口热臭的气。 桓添桐这才反应过来,捂着鼻子丢开缰绳,回头想指着桓添玉大骂,却见桓添玉依旧看都没看她,直直向那辆琼琚色的马车走去,“桓添玉你!你把我当下人了吗!” 这时马车上的车帷被从里欣喜地掀开,马车内的少女看见桓添玉,面上立刻展露笑容,“不迟不迟刚刚好!快来和我坐一辆马车!” 桓添玉看见帘子后的面容,也开心地呼唤,“大姐姐!” 说着不等下人摆好脚凳,便提起骑装前摆轻松跃上马车的前辕,就着里面的人亲自为她掀起的帘子,微微俯身进了马车,整个过程中没有回头看身后的桓添桐一眼。 桓添桐就这样被忽略,肺都快气炸,以前都是她给桓添玉摆脸子,哪有桓添玉给她摆脸的份儿! 桓添桐刚要发作,就听车厢内传来之前那个少女的声音,“我们启程吧。” 一众宫人听到指示,便各司其职准备上路,桓添桐见状也不得不按下那口怒气翻身上马,还一直愤愤瞪着那辆马车,似乎是想要把里面的桓添玉给瞪出来。 马车外的桓添桐还在生气,马车内的两个少女可全然不在乎,有些时日未见都兴高采烈,两人几次开口话头都撞在一起,皆忍俊不禁笑得歪倒。 许是笑声太大了,马车外的教养嬷嬷不满地敲了敲车厢壁提醒,两人才面面相觑地敛唇,眼里却依旧一汪调皮笑意。 “大姐姐先说。” 主位上看着比桓添玉大上四五岁的少女出落地亭亭玉立,面容五官已有清冷之色,但此刻的笑容却打破了这股清冷感增添几番温柔娇俏,落在桓添玉身上的目光更是充满喜爱,这就是武帝的嫡长女,当今的大公主,桓添华。 桓添华闻言开口,“我本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有些日子未见你想问问你如何罢了,” 说着桓添华的视线落到桓添玉已经恢复得完好如初细白光滑的脖子上,眉上染上几分担忧, “听闻你被十一妹所伤我本要去看你的,母后却不让我去说是怕打扰你养伤,就一直到现在才见你,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 桓添玉笑着拍拍桓添华的手,“大姐姐莫要责怪自己,皇后娘娘也是思量更周全,左右大姐姐派人送给我的滋补药材和点心糖糕我都收到了,人不来也无甚大碍。” 桓添华被这话逗笑,佯怒地去寻桓添玉的痒痒肉挠,“你个臭丫头,亏我还一直惦记你,感情你就惦记着那些东西!” 桓添玉大笑着躲着桓添华的手,一个没注意后脑勺砰地一声撞到了车厢壁上,声音清脆两人一下都呆住了。 两人眼对着眼互相看着,安静了一瞬之后接着爆发出了更大更放肆的笑声,直传遍整个车队,果然车外的嬷嬷又重重地在车厢壁上敲了几下,意味明显。 桓添华收住笑声,竖起手指小心地给桓添玉比着嘘的手势,桓添玉捂着嘴巴手动压下笑声,眼睛却弯弯仍然带着盈盈笑意看着桓添华。 还是桓添华先重新整理坐直身体,把刚刚动作间碰歪的靠枕扶正,正色道,“碰的疼不疼?姐姐给你揉揉吧。” 桓添玉见桓添华发话,便赶紧歪头凑到桓添华跟前儿,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调笑开口,“姐姐只要不把我的发辫揉乱就行。” 桓添华的视线才注意到桓添玉今天特别的发髻,注意顿时被吸引,“你今天这发髻倒是好看,不是中原的款式吧?” 桓添玉摸摸正中的蓝玉镶边红玛瑙,“这是早晨母嫔给我梳的,说西域女子骑马时常扎这种发髻,好看又不易散。” 桓添华见那玛瑙歪了,便伸手替她整回正中,“月嫔娘娘真是好手艺,这抹额配的也妙,恐怕今天之后你这发髻就要在京中流行起来了。” 桓添玉看见对面座位上放的一个八宝食盒,和前些日子送去自己宫的一样,便迫不及待地指着开口,“这是大姐姐今儿带着路上吃的?都有什么好东西呀?” 桓添华本想等桓添玉一上车就打开的,结果一上来被玩闹打岔便忘了,现在才想起来,拿过抱到自己膝上,边说边打开盖子, “你个小馋猫,看见吃的倒是积极。” 盖子掀开,里面拢共两层满满都是装的精致小食糕点,第一层是红的紫的各色蜜饯果子,桓添玉眼疾手快地拿了个糖渍红果塞到嘴里,本以为会被酸到但入口却是酸甜恰好,桓添华见状笑道, “这是新进贡的雾山紫肉山里红,不似寻常果子那么酸,清酸微甜,用糖腌过之后最是好吃了。” 桓添玉点着头咽下口中的果脯,等不及率先伸手拿起第一层食盒,“大姐姐是不是还做了玫瑰酥糖!我闻到味儿了!” 上面的东西一被拿开,糕饼的甜香便窜了出来,桓添华闻言有些惊诧,“你这鼻子也太灵了,这都闻得出来。” 果然第二层各色糕饼之间,摆着一碟白色屑子粉红酥心其间还夹着玫瑰碎瓣的糕点,看着就柔软可口。 桓添玉拿起最上面的一块咬下一大口,首当其冲盈满口腔的便是玫瑰的香甜,糖酥的脆软紧随其后,之间还能咀嚼到玫瑰花瓣醇郁的口感,粘牙之间却甘而不腻。 桓添华见桓添玉吃得香甜,受她感染便也拿起旁边碟子里的橘香蜂蜜糕咬了一口, “听嬷嬷说上次送过去的糕点你都吃完了,所以这次想着做个你喜欢的玫瑰酥糖给你吃。若不是你喜欢吃我才不会做这个呢,这所有点心里还属这个酥糖最最费事。” 桓添玉咬着酥软细腻的玫瑰酥糖开不了口,便靠在桓添华肩膀上用行动表达着感谢,两姐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点心聊着家常,完全忘了车厢外还有个桓添桐。 第48章 教训小孩 直到满盒子点心被两个人吃了快一半,马车才悠悠快到目的地,桓添玉叼着一条桂花水晶糕掀开车帷,此时已经大致能看到猎山全貌了,但她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就被桓添华扯了回来,“这会儿人多了,你这个样子小心被看到!” 桓添玉几口把剩下没多少的糯叽年糕塞到嘴里,才想起来随口发问,“今儿秋猎除了王亲都有哪些大臣家的啊?” 桓添华把食盒的盖子盖上扣好,听到桓添玉的问话凝神思索,“临川郡主一家还在北边儿没回来,大理寺的苏大人去南下护送赈灾银两了,估计今天就还是那些重臣大人和一些父皇身边的红人吧,哦韩相监国所以便只有韩懿一人来了。” 听到最后桓添玉思绪一滞险些被糕点噎到,所幸咽的快桓添华没看到,就是梗在喉咙间难受地连连捶了几下心口。 桓添华没注意到桓添玉的异样,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话说韩懿前些日子秋闱才中第,这下真是少年才俊了,估计这会儿京城不少权贵人家都盯着想议亲呢。” 听到这话桓添玉心里仿佛吃了个没有腌过的山楂一样酸涩,她是个公主又如何,在议亲这件事上还比不过那些贵女。 桓添玉不想被桓添华看出心事,想说点什么掩饰一下,张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此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侍女的喊声, “大公主,十公主,木兰围场到了。” 两人闻言站起,桓添玉借机赶紧要出去,口中还掩饰地叫桓添华快点,“我们快走吧大姐姐,坐了这么久马车我都坐累了。” 宫女为两人打起帘子,郊外带着露气雨意的清鲜空气顿时窜了进来,桓添玉走出来站在前辕上,眺望着已经变成金色层林尽染的猎山围场。 草场内已经搭好了各大帐篷,正中间的祭台上更是已经生好了篝火,象征皇家的龙旗已经在周边排列好,端着各色用品的宫女内侍安静地候在一边等待着祭祀仪式的开始。 桓添玉站定刚准备深吸一口清甜的空气,突然感觉脚下的马车陡然被撞猛烈一晃,猝不及防身形不稳就要摔下去,这时身后突然有一个温热的手掌在背后撑了她一下,桓添玉重心顿时稳住,来不及看是谁就第一时间想起桓添华,急忙伸手去扶。 桓添华在另外一侧,不会武功没桓添玉这么好的身手一下就能站住,眼看就要掉下去,马车下突然出现一个骑着马的绿衣少年,伸出手扶住了桓添华,随后她就被身后眼疾手快地桓添玉拦腰拉了回去。 桓添玉有些心有余悸地拉回桓添华,幸好速度够快,不然大姐姐这一下无论是摔到地上还是摔到别人怀里都够让人后怕的。这边扶住桓添华,桓添玉才想起来身后刚刚托自己那一下的人,刚准备回头道谢,却发现是刚刚在车上就念叨过的少年,笑容顿时就僵在了脸上。 韩懿却好像没注意到桓添玉僵住的笑容,依旧挂着云淡风轻的浅笑看着她,“我们又见面了,十公主。” 一身鸦青猎装鲜衣怒马的韩懿此时一笑,英俊逼人得让桓添玉有些招架不住,她赶紧在陷进去之前避开他的视线,回避地看着地下,“是啊是啊,谢谢韩世子刚刚扶我。” 由于桓添玉跟个缩头乌龟一样低着头,所以以韩懿骑在马上的高度恰好一眼就看到了桓添玉额前在阳光下照得温润的红玛瑙抹额。 他的唇角勾得更深,“没想到微臣今日跟十公主倒是英雄所见略同。” “啊?”桓添玉没听明白这句话,下意识地抬起头,一抬头就看见面前的韩懿额头上也带着一个抹额,青黛色的绸缎抹额之中还嵌着一块墨玉,配上那高束的发髻,整个人挺拔英气还带着些以前没有的不羁。 桓添玉看见下意识地抬手摸摸自己的抹额,有股想把对方那个扯下来的冲动,本来就是为了避开和他相像才梳这个头发没带珠钗绑个抹额,结果可好,抹额这种头饰本就少人佩戴还能撞,这下估计今天整个猎场就他俩戴抹额了,这下不引起注意才怪。 桓添玉有些赌气地想直接从这边跳下去,却碍于韩懿骑的马头刚好挡住了她的道路。 韩懿见她想要下去,颇为贴心地又伸出胳膊,桓添玉看看那个胳膊,戴的还是和上次在御花园扶她时的一样那个小羊皮护腕,桓添玉还记得那个触感,柔软细滑如羊脂。 桓添玉想起自己的远离韩懿原则,装作没看懂什么意思,转过身边准备在桓添华那侧下车,她在这边磨蹭的这一会儿,桓添华已经理好衣裙踩着脚凳下车了。 韩懿被桓添玉拒绝也没恼,更是笑着摇摇头,也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来到另一边。 马车这边站了三个小大人和一个实打实的小孩子,那个刚刚扶住桓添华的一身苍翠衣衫的少年,正在桓添华和桓添玉面前训斥着那个肉墩墩的小孩子。 “琮儿你怎么回事!刚骑上马没学会走就想着跑了!看看撞到谁了!若是公主有什么好歹怎么办!” 桓添华看整个过程有惊无险,加之也是爱护小孩子心思善良便出言相劝,“无妨,小孩子不懂事知错就好。” 可谁知那个叫琮儿的小男孩本来见撞了公主的马车还有些惶恐,一听桓添华这话,便一下子对面前训斥自己的少年不服气地撇起嘴翻个白眼, “我娘平常都不说我,你一个庶子哪来的身份说我?洛珈你别仗着父亲看重你就得意了!本少爷迟早要超过你,到那时你就等着窝在被子里哭吧!” 说着就又蹬着小短腿要爬上不高的马,小小的孩子却如此嚣张跋扈且口出狂言,把本来有意开脱的桓添华都惊到。 这副倨傲的样子加之庶子论,看得桓添玉想起了自家也有个这样讨厌的熊孩子,火蹭地一下就上来了,直接伸出手把努力爬上马但没上去,还在蹭着的小胖墩提溜着衣领拎了起来。 小男孩挪着挪着突然身下一空,整个人悬在空中吓得呆住,桓添玉这些时日闭关修养,练功沙袋也不曾落下,所以力气也见长,就这样单手把小男孩提下来丢在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撞了人不道歉嘴里还这般没礼数?” 小孩见罪魁祸首是桓添玉,总归没见过这个人,聒噪地尖叫嘴里还不干不净,直吵得桓添玉耳朵疼,便再也没有耐心,瞪着凤眸卷卷袖口,“住口!你家大人呢?怎么就放你一个不懂事的小破孩儿出来?” 小男孩有点被桓添玉要吃小孩的气势吓到,但转头一想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怂,就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你管我是谁家的呢!你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 第49章 天才副将 话还没说完头顶就挨了桓添玉一记爆栗,小男孩顿时捂着头哭闹,其实桓添玉下手十分有分寸,刚好卡在不会打坏却能让小男孩疼上一阵子的力度。 在宫中桓添玉还碍于种种,不能这么直接地教训嚣张跋扈的桓添桐,但在外对这么一个小小年纪却不知礼数满口胡言的小男孩,她可就不惯着了,毕竟桓添玉向来不是什么能忍的人。 “呜呜啊啊!!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我要告诉我娘和我姐叫她们来收拾你!” 小男孩哭得脸皱成一团乱七八糟涕泗横流,却还是气呼呼地蹬着绿豆小眼睛死盯着桓添玉。 “好啊,我叫桓添玉,你最好今天就叫你母亲姐姐来找我麻烦,过时本公主可不候!我倒要看看教出一个傲慢无礼地垂髫小童,她们有什么可和我理论的!” 说着桓添玉还捏扁了小男孩头上蓝丝带缠着的两个小发包,小男孩见状哭得更加厉害了,对他这种小孩来说捏头发丸子可比摸头还要丢人。 他哭哭啼啼地转身,这个时候了居然还不忘要骑马走,只不过因为哭泣,动作比刚刚还要笨拙迟钝,他刚准备使唤那个绿衣少年抱自己上去,突然身下又一空,自己又被从马上端了下来。 桓添玉把小男孩丢到地上,抬手在马腿上一拍,马儿接受到指示一溜烟儿就跑了出去,徒留两男两女一小孩在原地看着马远去的影子。 “这么小的人骑什么大马!刚刚还撞到人这会儿还敢上路!要骑就骑给小孩儿准备的小矮马去!” 小男孩见马跑远更加羞愤,想像在家一样厮闹,看着可怕的桓添玉却想起刚刚头上那一下,害怕再待下去真的会被这个女魔头吃掉,只敢狠狠跺了一脚表达愤怒,就赶紧迈着小短腿跑远了。 整个过程旁边的桓添华、韩懿包括那个一开始出声的少年三人都看愣了,尤其是那个不认识桓添玉的少年,原来这是传说中的十公主,不是说十公主久居深宫性子软弱吗……刚刚的言行举止哪一秒和软弱沾边了……? 不过他还是先反应过来,郑重地向桓添玉跪下行礼,“舍弟刚刚冒犯十公主,在下代替他向公主赔罪,稚子年幼不懂规矩还请公主恕罪。” 桓添玉看向这个少年,她对京城的世家公子不太熟悉,所以也没认出来这人是谁,称呼还在卡壳之时,身侧的韩懿适时出声提醒, “这是国子监祭酒洛升大人长子,洛珈。” 桓添玉对这个人不熟悉,对这个名字却很熟悉,她看着这个称得上肤白俊美的少年,不由自主地抬了抬单边的眉毛。原来这就是洛珈,上一世光听闻这人的传闻了,没想到真人居然长得如此清秀。 武帝自己是武将出身上位,所以对武人信不过,一上位就将当时的一些青壮年武将贬地贬杀地杀,只留下了位高权重的威武将军苏锋和骠骑将军司寇图,不仅是因为这两人年事渐高掀不出什么风浪,更是因为苏锋是苏贵妃的父亲,另一个司寇图的儿子娶了武帝的堂妹临川郡主,这两人算起来都是皇亲国戚。 而武帝这样的行为也导致了后来边境战事起的时候无将可用,漠北第一次叛乱,彼时已经在军营呆了三年的桓添玉自请带兵镇压,这也是上一世的桓添玉作为女子终成将军的万里长城的第一战。 上一世洪武后期,晋楚便只有桓添玉、苏锋、司寇图三个将领能打仗,其中常安将军桓添玉和骠骑将军司寇图都有一员名将,她这边是暗卫出身行如鬼魅的希夷,而司寇图的副将更有名些,除了用兵神乎其神,还以“玉面将军”的美称名扬整个晋楚。 上一世桓添玉和司寇图主战场不同交集也不多,一直听说他的副将十分有能耐却没见过,因为欣赏人才的性格和一点点好奇玉面将军能有多好看的心理,一直想寻个机会瞅上一眼。 但没想到后面几年,几乎也是皇亲国戚的骠骑将军司寇图却功高盖主被扣上了谋逆不轨的帽子,据说赴死时慷慨英勇仰天大笑,随后便被凌迟处死。 那时尚在漠北的桓添玉听闻大惊失色,不是兔死狐悲想到自己,而是真的不敢置信,她知道武帝多疑,但没想到年岁渐长的他,已经多疑到能对带他上战场领他打仗,几乎是第二个父亲的司寇图下如此狠手的程度。 她同为武将很清楚司寇图,这个老人一片忠君赤诚,功高盖主有可能,但谋逆之心是绝对不会有的。而整个司家也被屠九族,司寇图手下的军队更不能幸免,洛珈这个天才副将也死在了本该最大放异彩的年纪。 桓添玉上一世在饮下毒酒前也明白晋楚的处境,是一个武将在外打仗文臣在家使坏的处境,战场上的明枪易躲,可来自背后王朝的暗箭难防。 司寇图半生戎马没有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却死在了自己人的口诛笔伐和暗算之下。 重来一世,她本就怀着凌云壮志,不仅要改变自己的结局,还要重写晋楚这段历史,改变此时外强中干的晋楚。 桓添玉看着面前的洛珈心里倒是十分庆幸,还好提前碰到了,好人才不能错过,尤其是这种难得的人才,这次势必要先将他收为常安军自己麾下的副将! 洛珈感觉十公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突然让他一凉,仿佛在看什么能下金蛋的公鸡,作揖的手没忍住轻微一抖,桓添华见桓添玉发呆半晌不说话,便先开口让他起来。 桓添玉这才回过神,赶忙开口客套,“无妨无妨,小孩子而已,和你没关系。”脑子里还在思索着怎么能套近乎,抢在司老头儿之前收编这个副将,她一开始想事情就容易忽略身边,也没注意到身边三个人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第50章 闻所未闻 韩懿率先注意到这诡异的局面,清了清嗓子,“那大公主十公主,微臣二人就先行告退了,围场再见。” 洛珈闻言也赶紧行了个礼就骑上马跟韩懿一起走了,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搓搓胳膊,刚刚十公主的眼神愣是让他在大太阳底下都浑身寒地起鸡皮疙瘩。 桓添华看着二人走远,才转过身拉上桓添玉要向围场走去,平日最是机敏会看脸色的桓添玉此刻因为在思索机密,也就罕见地没有注意到桓添华的神色,走了一段路桓添华才打破沉默开口, “幸好刚刚你拉住我了,不然我就要摔到马车下了,诶十娘先前是韩懿扶住你了吗,你反应那么快?” 桓添玉听到这句话本来刮起风暴的思绪突然没了借力的风悠悠停转,桓添华随口开得话题却也有理有据,那顽皮小童不知轻重,驾马撞上了马车后轮,虽没把车撞坏却也将整个马车都震地剧烈晃动,更何况彼时她二人都站在上面,桓添华都差点要掉下去,桓添玉又怎能稳稳立住。 桓添华这一句话却提醒了桓添玉,她回头思索,发现韩懿只是伸出手掌撑了一下她的后背,她稳住重心之后便抽回了手没有过分的举动,好像知道她接下来马上就能站稳一样心有灵犀。 桓添玉下意识地否定桓添华的话,“啊?啊!没有啊,我只是扶住了车轼而已。” 桓添华本来就是随便开个话头,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两人就这样说着话向围场的人群走去。 而不远处的木兰围场中玄色暗龙纹猎装的武帝此时正过完跑马的瘾回来,浑身带着热气,精神满面地围场中的皇座走去,身后还跟着几个服制高贵的皇子。 武帝一抬头看见臣子都差不多将周围的座位坐满了,心情颇好地大笑,“朕只是骑个马回来诸位爱卿就都到了,那看来是朕迟了啊!” 两边席位的人忙起身行礼,左边男子席上一个留着一把长白胡须的半老文臣开口,“陛下今日好兴致臣等岂敢擅扰,更何况吉时尚未到,臣等还在欣赏猎山美景准备吟诗。” 接着坐在他旁边的矮几前的一个儒雅中年人也站起来,顺势附和,“臣等还想一睹陛下策马英姿,没想到却没这个福气没赶上。” 武帝听了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走上台阶,“那待会儿开围之后你就跟着朕!” 武帝走上皇家的高台之后只见上面无人,只有桓添桐立在一边行礼,他绕到最高的自己的宝座上,随口对桓添桐问道,“你姐姐们呢?怎么只有你一人?” 桓添桐本来就不喜欢华和玉两个姐姐,一到地方便不等她们自己先跑来和小姐妹叙旧聊天,此时等到武帝来了,眼珠子一转就开始准备给那两个人泼脏水。 “儿臣确实是和大姐姐还有十姐姐一起到的,但是不知道她们怎么了竟然到现在还没来,可能是十姐姐一向懒怠磨蹭,拖住了大姐姐也未可知吧。” 底下两边本来安静的男子女眷席闻言顿时骚动,不是因为罕见迟到的大公主,而是因为桓添桐话里以前鲜少出现几乎闻所未闻的十公主。 除去早年夭折的两个孩子,现如今武帝总共六子三女,均是在潜邸时期就有的,上位之后勤于政事既没选秀也没添新子,其中三个公主之中最大的公主桓添华是皇后所出,也当得起嫡长女的名份,高贵端庄大气稳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名远扬;而苏贵妃所出的小公主桓添桐圆润甜美,在京城贵女圈中十分受欢迎。 二人都算是京城的风云人物,只有母妃是外邦人地位没有这两人高的十公主桓添玉默默无闻,连面都不常露,所以京城的人们都自然而然地认为大公主和小公主一个才情一个美貌各占一头,中间这个十公主便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女眷席位中一个不合时宜地穿着华丽百花裙的少女不屑地哼一声,“别是十公主第一次来秋猎怯场了才迟迟不来吧,终归是番邦来的上不了台面,这比皇上到的都晚是什么道理。” 这样一番话来说堂堂公主,着实有些大胆了,但她身边其余的世家小姐听到这个少女的话非但没有觉得她放肆冒犯,反而都跟着衣袖掩面嗤笑起来,“你说的这么言辞凿凿,莫非你见过这个十公主?” 那个少女手拿一把石榴花图玳瑁柄扇,在指尖轻巧地转着,“那是当然!国子监里我们跟着十一公主见过她几次,公主经常和我说她这个姐姐的事,她这个姐姐呀,实是面容丑陋性格还恶劣无比!要不然怎么以前总是不出来呢?这个十公主母亲不受宠,自己也不争气。” 众人一听都觉得有些道理,跟着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说不定今日还是因为没有拿的出手的骑装,不想引人注意才来的晚呢!殊不知这会儿来迟了所有人都看她了!” 人群中有人附和她接话,周边的女孩子们听了都跟着嘲笑,那个少女见大家都被吸引见状更加来劲,继续披露着“秘闻”。 “十公主小时候就抢陛下赐给十一公主的狼毫,前些日子还企图和她打架!不过十一公主可是苏将军的外孙女,苏将军还亲自教过她武功呢,十一公主怎么会被这种蠢笨奸人所害,自然是英勇地将她打倒了!” 有个戴着珍珠顶簪的小姐听了由衷地感叹,“怪不得刚刚十一公主一到就来找你说话,这些你都知道,洛瑾你可真厉害!” 洛瑾被这话恭维地轻飘飘,眼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这边,虚荣心得到了满足更是得意,嘴上却还装着谦虚,“我待十一公主真心,公主也待我真心罢了。” 旁边礼部尚书家的女儿见状,戏谑笑着推了一把洛瑾,“嘴上说的好听,公主把你当姐妹,我看你是想当公主嫂嫂呢!”洛瑾闻言大窘,红着脸忙推了一把那个少女,“洪鸢你胡说什么呢!我撕烂你的嘴!” 旁边的一众女孩听到这话也都纷纷鼓掌大笑起来,闹得这边动静不小,皇家座位之上都有人朝这边看,洪鸢一边躲着洛瑾的手一边见状笑骂,“四王殿下往这看了!洛瑾你还不快坐好!省得给四王殿下留下你蛮横的印象!” 第51章 惊艳登场 这边女眷席上动静颇大笑作一团,也引得对面的男子席上目光看来,一个绛色骑装的少年看着对面,朝正匆匆赶来在身边落座的韩懿说道, “诶韩懿你看对面,今天洛瑾那衣裳倒是好看,就是人不咋地,可惜了衣服。” 韩懿盘腿坐好把衣袍前摆理好放在腿上才抬起头,顺着同伴的话看向正对面,只瞥了一眼就将视线移开,淡然道,“就那样吧,看来她穿成这样今天是不准备骑马了。” 那少年觉得韩懿真是不解风情,“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这么些年也没见你对哪家小姐有点意思,你及第之后说亲的媒人都快把韩府的门都踏破了吧,你也不提前相看着点。” 韩懿垂眸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看来你挺羡慕,要不然你就从那些媒人里选一个吧,中书令大人的孙子霍禹冀想必是更炙手可热的选择。” “喂我选那些老媒婆干什么!更何况我连她们说的女子都不想选!”霍禹冀听了这话跟个炸毛鸡一样反驳,见韩懿这边油盐不进,就转头跟另一边的人说起来,“你觉得洛瑾那衣服是不是换个人穿更好看比如……” 洛珈面带杀人微笑看着霍禹冀,霍禹冀才意识到不对,“噢不好意思忘了那是你妹妹,”转而想到刚刚桓添桐话里的十公主,因为从来没见过便也产生了好奇,“你说这个十公主长什么样子?怎么以前从来没露过面?会不会真的很丑啊?” 洛珈想起刚刚那一面,刚想张口回答就看见霍禹冀身后的韩懿含着神秘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他瞬间领会便也闭上了嘴,高深莫测道,“反正待会儿来了就能揭开庐山真面目了,你看就是了。” 先前最开始接武帝话的老者也听到了桓添桐的话,随口跟身边的御史大夫攀谈起来,“没想到今日十公主也在,那今年秋猎陛下的皇子公主可就难得凑齐了。” 御史大夫路洲闻言笑道,“霍大人您忘了,二皇子殿下还在辽东呢。” 中书令霍渊阁一拍手笑起来,“老夫这个记性,倒把二殿下忘了,”说到远在辽东三年的二皇子,霍渊阁不由感慨,“说起来二皇子真是青年英才啊,这几年辽东那边的边境商道听说管得都不错。” 旁边的吏部尚书听到话也凑过来,“霍大人所言极是,这几年辽东呈上来的单子都比二殿下去之前要好不少,是实打实地政绩了,那边百姓也都十分爱戴二殿下。” 路洲被这话一提醒猛然想起来,“二殿下好像还和十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吧?”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都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他们不常听妇人坊间的传闻,只是知道这个十公主不常露面不受宠倒也没有别的想法了,此时一听她竟然是聪颖的二皇子的亲妹妹,在见到之前就爱屋及乌地对这个神秘的十公主增添了些许好感。 “我们来迟了,还请父皇莫要怪罪!” 两边男女席上都众说纷纭之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打破了席上窃窃私语的宁静,众人纷纷朝着声音看去,只见走在前面的是刚刚喊话的大公主,大公主桓添华身着藕荷色绣荷花云锦上衣,下身是同色的水纹马面裙,头上梳了个双螺髻其间插了几只玉衔珠步摇,一派清丽秀雅。 然而众人的视线在聚焦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放到了她身后没见过的那个的少女身上。 那个少女身着轻衣短打的海棠红骑装,在彼时流行天青色牙白色的女眷圈中如万绿丛中一点红,格外惹眼夺目。红中带水色粉色的一身海棠红在她身上既不鲜艳又不俗气,反倒衬得她人面桃花相映红,带着独特的少年风发意气。 女眷这边对服制更为敏感,乍在淡色之中瞧见这么一个突出的红,都不由得定睛看去,尤其是今日艳压群芳身着水绿百花裙的洛瑾更是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明明那人穿的只是套骑装根本比不上她提前好几个月就花重金定制的裙子,可一抹红穿在那个女孩身上,就衬得她这一身绿好像绿叶配红花,只不过是点缀罢了。 来人越走越近,两边的人也逐渐看清她的面容,和晋楚多出的圆钝周正长相不同,那个少女吸引人的第一眼就是那双上扬丹凤狐狸眼,里面明亮的眸子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再配上尖尖下颌瓜子脸,锐利秾艳一看就不是纯晋楚血统。 但她的鼻子却和武帝如出一辙,高翘的鼻骨上有一个细微得凸起,在别人脸上不尽美观的驼峰鼻,在她这样美艳的脸上却带着硬朗和英气中和了媚气,使很容易落于媚俗的长相变得大气舒展,明艳动人。 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这个气质卓然的少女是谁,还是男子这边霍禹冀先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带着疑惑开口,“那那那那,那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十公主吧?”这话引起轩然大波,席间的私语讨论比之前还要大。 但此时的桓添玉却听不到这些议论,跟在桓添华后面走到阶下,向武帝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武帝的视线也被今天着装独特的桓添玉吸引了,笑着开口,“玉儿今日英姿飒爽,为父倒是初次见你这般打扮。”说着视线落到桓添玉的发髻上,眯了眯眼,“你这发辫倒是独特,是……你母嫔给你梳的?” 桓添玉的墨发不像今天多数女眷那样盘起梳髻或是单纯扎个高马尾,而是先扎成几股小辫,再统一绕到脑后顶成高髻,看着繁复却华丽,其间发尾编进去几绺轻飘飘的红色绒羽,在微风下舞动翻飞,明显是西域的风格。 再配上额前的赤红缂丝细带抹额,整个人的确如武帝所说英武飒爽,配上那张明艳的脸,倒碰撞出一种相得益彰的气质。 第52章 云泥之别 添玉点头回应,“是,母嫔说这是她们贵霜女儿骑马时常梳的,奔跑中不易散开。” 武帝透过这发髻想起了自己和月嫔在贵霜结识时,月嫔还以为他是当时出使团的某个臣子,好心地带他去骑马,记得那天阳光之下草原之上策马欢笑的月嫔也是这般发型。 想起往事,武帝心里一片温暖,嘴角挂着还没消散的笑意让两个女儿平身,后面坐的桓添桐却傻了眼,搞什么?!父皇怎么又莫名其妙放过桓添玉了?这可是比皇上还要晚到的不敬之罪啊?难道是她的添油加醋还不够? 桓添桐试探地开口,“父皇,十姐姐今日初次来猎场却来迟了,儿臣觉得实在不妥……”桓添桐话还没说一半,就被一个年轻的男声压过,“大姐和十妹来得也不算迟,左右我们和父皇也是刚到没一会儿。” 桓添桐气恼地回过头,想看是谁这么没长眼色敢和她抢话,却见说话的人是她的四哥,自己哥哥帮别人说话却不帮她,桓添桐生气地刚想开口,只见那个说话的男子回过头冲她轻轻摇了摇头,意味明显。 桓添桐瞄了眼脸色依旧晴朗的武帝,他的心情好像根本没有因桓添玉二人的晚到而糟糕,反而还更好了,也只能听从自己哥哥愤愤把话又咽了回去。 上面暗流涌动,下面早就在桓添玉刚进场时就悄悄炸开了锅,女眷席这边反应最大,因为女眷中没几个人没听过不受宠的十公主蠢笨粗丑的传闻,今日一见真人却和传闻里有着云泥之别。 有几个坐得稍远,最先看见桓添玉庐山真面目的官家小姐悄悄咬耳朵,“听说十公主的母亲是西域的贵霜人,这便是西域的美人吗,我今日可算得见了。” 她们身侧的母亲辈的贵妇听了孩子们的话,也不由感慨,“怨不得从前从没见过十公主,我要是有这般貌美的女儿,我必舍不得她出门被哪家公子追求。” 而此刻坐地离桓添玉站的位置最近的贵女们脸色更不妙,尤其是最中心的两个十一公主伴读,洪鸢听到身后刚刚最先恭维洛瑾的那个少女跟旁边人窃窃私语,“这便是十公主么?我怎么觉得她比十一公主看上去还……” 后面的话像是找不到什么词儿便戛然而止,但所有人心里无法形容却有答案,先不论穿着,十公主亭亭玉立,身高腿长,光站在那看上去就贵气十足还颇有威严之感,再配上那张已经长开,五官锐丽的脸庞,都快把身边以端庄大气着称的大公主都压过去了,更别提尚且一脸孩气,以杏眸圆脸清澈甜美出名的桓添桐了。 洪鸢将这话中意味听得明明白白,脸色说不上好看,她跟洛瑾作为十一公主伴读,平日在圈子里没少受同窗朋友巴结,桓添桐之下最风光的就是她俩了,今天突然杀出来个程咬金把她们和桓添桐的脸面撕地一点不剩,更别提这个程咬金还是她们方才话语里使劲讥讽贬低的十公主,面上自然挂不住。 洪鸢转头看看洛瑾面色憋红显然更受不了,便想着开口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尴尬的场面,偏偏听见对面传来一个和她们一般大的少年声音, “幸亏十公主出来得少,这要是早出来了,这上京第一美人的称号可落不到十一公主的头上啊!” 洛瑾和洪鸢以及这边听到的人都抬眼望去,尤其是本来今日衣服最惹眼,却被抢了风头的洛瑾带着怒气瞪向前方,众人循声寻去,却发现说这话的是中书令大人霍渊阁的孙子霍禹冀。 中书令霍渊阁两朝老臣,知识渊博最是儒雅恪礼,但他的孙子霍禹冀在世家贵族圈子里却是最放荡不羁的那个,算得上长辈口中的胆大恣意,说话从来对人不对事,一如现在没看见对面少女不好的脸色,他依旧自顾自地发表着评论, “不然就以十公主今日这惊鸿一面都能将十一公主衬地啥都不剩,更别提什么宫宴花朝节了,你们说对吧,韩懿洛珈?” 洛瑾在对面气得牙痒痒,霍禹冀是京城出了名的爱欣赏美人,京城两大风流公子称号除了九皇子另一个就是他,和九皇子只要是个美人都爱的风格不同,他却对世家小姐们从来都敬而远之,反而常流连于一些乐坊舞馆,虽然是反面教材的五陵少年,但却也因为放肆不羁的气质和俊俏的容颜剑走偏锋,一直惹得不少少女春心萌动,也还算有人气。 最气的是霍禹冀向来对世家贵女避之不及,此时却罕见地先赞叹桓添玉的美貌,而更让人生气的是霍禹冀旁边坐的还是京城里人气最高的韩懿。 如果霍禹冀还只能算是少女们目光悄悄流连的对象,那他旁边的韩懿却称得上是不少人芳心暗许的公子了。 韩懿父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姑母是当今皇后,而他自己则是早早就定了继承韩相文筠候之位的嫡出世子。 跟许多吃家里荫封世袭度日的纨绔子弟们不同,韩懿是实打实的才俊,年纪轻轻就在前阵子的秋闱上及第,已有实绩加身了,等明年春试之后恐怕就要像当初他父亲一样直接点庶吉士入朝为官了。 偏偏自身这样优秀的韩懿生得一副极好样貌,长身玉立轩然霞举,是周正英武的不论男女老少见了都觉俊朗的一张脸,尤其一双眼睛据说像极了他早逝的生母,星眸温润如含秋水,平日的目光也和他本人一样谦和疏离,叫人看着就不自觉要陷进去。 洛瑾和洪鸢见韩懿听了霍禹冀的话,依旧波澜不惊面色淡然,心下刚松一口气就听韩懿回答道,“你终于言之有理一次。” 妇幼们怎么说都是小声议论没人敢在武帝面前大声讲,而霍渊阁见到姗姗来迟的桓添玉,再察颜观色看武帝今天心情一直都颇好,率先捧场开口, “老臣在先帝时期见过十公主一面,那时十公主还没陛下腿高,今日一见竟出落地如此英姿飒爽!” 路洲也十分会看眼色,见状立马跟上,“臣早年也见过二皇子几面,几日一见十公主,兄妹当真都气质斐然,而且民间常言女多肖父,十公主不仅承袭了陛下的气质,而且这鼻子简直和陛下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第53章 被人冒犯 这话说的十分有水平,夸桓添玉的同时也恭维了 武帝,武帝闻言被逗地哈哈大笑,转头看着此刻走向后面自己位子的桓添玉,“是吗?” 聪明的人都在这时反应过来跟着路洲的话,名为称赞桓添玉实为称赞武帝,气氛一时和谐融洽,就连台上武帝身后的其余皇子也都跟着说些好听的话,桓添桐也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哼哼几声。 台下的洛瑾见所有人都在向着桓添玉说话,再看到桓添桐面色铁青却强作欢笑的样子,内心气愤地替桓添桐打抱不平,于是装腔作势地开口, “我看十公主美貌艳丽不假,就是可惜鼻子上的驼峰实是败笔,京城内有家筝坊的老板娘奇丑无比,恰好也生了这么一个驼峰……哎哟!” 洛瑾话还没说完,就被坐在身边的母亲赶紧掐了一把堵住她的话,今儿是什么场合?皇家秋猎,是皇家的地盘儿,无论桓添玉平日再不受宠,好歹也是个公主,她们平常私底下嘲笑她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敢在武帝面前明面这样对公主不敬! 不管武帝是不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女儿,在众目睽睽之下却还是要维护这个女儿的,更何况刚刚重臣还在恭维桓添玉的鼻子长得像武帝呢,洛瑾这话一说不就是在暗讽武帝的鼻子也丑吗?! 洛瑾平日跟在桓添桐身边,听桓添桐贬低她的十姐姐久了,也不免耳濡目染了那倨傲大胆的态度,在小姐妹之间也说习惯了,这会儿没反应过来就不过脑子的开口了。 话说出口被她娘掐断,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以下犯上的事情,顿时吓得冷汗冒了全身。 对面的洛升见在家里被夫人惯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此刻口出狂言,心里恨不得扒开她脑子看看里面装的什么浆糊,亏自己还是国子监祭酒,结果教出来这么个不知礼数的狂妄女儿,脸简直是被丢尽了。 旁人可不管她女儿是被谁宠坏的,洛家的孩子有什么差错,都只会一股脑算到他头上。 洛升一边心内高喊吾命亡矣,一边跑出来,在因为她女儿的一番话而诡异沉默的席间跪下请罪, “陛下恕罪公主恕罪!小女虽顽劣粗莽,但微臣知她心思纯良,此番绝无对公主不敬之意!只是初见公主一时激动以至口不择言,童言无忌,还望陛下公主莫怪罪!” 而那边才知自己闯下祸事的洛瑾也赶紧跪下,吓得发抖,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像父亲那样辩驳,一时之间席上姓洛的人纷纷跪下请罪,包括什么也没干的洛珈和刚刚就惹了桓添玉一遍的小胖墩洛琮。 武帝本来挺好的心情被这么一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人搅乱,脸色瞬间由晴转阴,看着下面跪齐了的洛家人不知该怎么发话。 若是因为这么一句话处罚就显得他太有点不近情面了,而且这句话也没有明着骂他;但若是大度不管,好好的日子被这么个不识相没脑子的人搅局,让他心里也着实不舒服,更何况武帝在少年不得势时,也被一些王兄拐弯抹角地嘲讽过。 就在这时快要凝滞的气氛被一个轻快的女声打破,众人纷纷抬起头,看见刚刚才入座的十公主笑得明眸皓齿,“我竟不知洛二小姐实际是在夸我。” 此言一出席上哗然,包括跪在地上的洛瑾都惊诧地抬起头,众人都想知道开了这么个头的桓添玉,该怎么把话圆回来, “照你所说那筝坊老板娘生了个和我相似的鼻子,可你之前还说我美丽,霍大人也赞我英姿飒爽,可见这在别人脸上是败笔的鼻子,在我脸上却因我而化腐朽为神奇了,这不是赞我是什么?洛二小姐这番可是明贬暗褒,就是说得太隐晦了些,本公主愚笨这会儿子才悟出来。” 桓添玉一番自愚说法,却恰到好处地把对她不敬的洛瑾拉了回来,话说得滴水不漏又处处给洛瑾留着脸面。 洛升也实在是没想到外表看上去张扬放肆不好惹的十公主,心思如此大度,果然人不可貌相,不然今日这个局面武帝虽然不会怎么严处,他在武帝心里的形象却会蒙尘。 武帝听闻此番言论,也意外地第一次正眼看这个从前被自己忽略的女儿,只见貌似月嫔神似他自己的桓添玉,被今日的阳光照耀的朝气风发,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不怎么见的十女儿,和小时候萎缩懦弱的样子不一样了。 桓添玉见武帝回身面带赞许地看着自己,继续开口, “秦王为人,隆准大目;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可见这样高准的相貌在凡人身上便罢了,在帝王之相上却是万世盛宗之吉兆。” 这一番话说得更高了,就连一直旁听的路洲都忍不住带着赞叹看向桓添玉了,他之前夸桓添玉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却能用秦王高祖这样的始皇大帝的高鼻来恭维武帝,直接就将也是这样面相的武帝,拔高到了和这两个人一样的高度。 如果之前那番话是大度地原谅了洛瑾,那此番话就是安抚了刚刚被暗地里骂却不好生气计较的武帝,还顺带巧妙而不惹人厌烦地夸了一番。 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公主的心思竟然转的如此之快,两句话把洛升他们一家的冒犯之罪摘得干干净净,还把得罪武帝的话给扭成了夸赞。 “好!十公主说得好!” 席上的霍禹冀第一个反应过来鼓掌喝彩,其余人也才恍然醒悟跟着一起鼓掌恭维几句,而霍禹冀旁边的韩懿,则是听到桓添玉说出秦王高祖时就反应过来,忍不住勾起唇角,此时在人声鼎沸中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送至嘴边遮掩着笑意,感受着独属于他自己的喜悦。 许久不见,她长大不少。 第54章 开射仪式 在经过这无伤大雅的岔子之后,便是一如往常地祭祀仪式了,下午还有士兵检阅的活动。 秋猎不仅仅是打猎,还是祭祀生灵的重要活动,意义重大,祭祀结束之后还要由皇帝射出第一箭,这叫开射,而后再由皇子射出一箭,才真正开围,所有人可以自由走动打些猎物。 桓添玉按照序齿站在皇子公主的末尾,对桓添桐投来的怨恨目光视而不见,自顾自地思考着事情。 上一世她在几年之后才向武帝自请去兵营,那时不觉得迟,但现在纵观一世遭遇,确实是错失了最佳先机,现在离发生那件大事已不到半年,这次回去之后就假装受阅兵鼓舞,跟武帝上奏说想去兵营历练好了,这样在半年后带兵打仗也不是很突兀。 武帝射出一箭,箭矢带着力道破云而出,准确无误地射在士兵赶到猎圈的一头鹿身上,接着武帝把弓箭交给了序齿最大的三皇子桓天泓,桓添玉在后面视线落在这个自己没怎么接触的三哥身上,思考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桓添玉的记忆里这个三哥和双生子弟弟不一样,倒和桓添桐比较像,都心思简单没什么大的城府,只不过跟桓添桐的嚣张刁蛮不同,桓天泓除了爱钱爱马的嗜好之外也没什么大的缺点。 最起码他虽然和自己关系冷淡,但也不会特地来踩几脚,最开始还会在桓添桐欺负自己时管上那么几次,但本就关系不亲近,管的也就是小时候那么几次,大了便形同陌路罢了。 但这都不是重点,桓添玉的重点在桓天泓爱财爱马的性格上,受宠的皇子有这么明显的两个爱好,下面的人自然投其所好使劲送礼攀附,她自然也要对症下药,给桓天泓送一份特别的大礼了。 柿子要捡软的捏,这对双生皇子,也自然要从好拿捏的那个下手了。 这时桓添玉听见有人在喊自己,连忙回过神看去,只见序齿最大的大公主和三皇子射完箭之后,本就该结束的开射这个环节却没结束,武帝却依旧拿着弓箭呼唤她, “玉儿,你也来试试。”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要知道平常这个环节只有年龄最大的皇子公主才能上,而年纪靠后的孩子们就只能在后面干看,就连三皇子桓天泓都是因为排在前面的二皇子年年不在,才捡漏得来的。 此时武帝却一改常态,主动呼唤她这个倒数第二小的公主来射一箭,这是何等的荣光。 桓添玉有些讶异,没想到武帝今天这么好说话,一句话就能让自己在这种环节上露面出风头,她走上前接过武帝手里的弓箭,心里却在踌躇是根据真实实力射箭,还是随便来一箭藏拙。 桓添玉手搭上箭,让武帝意外满意地一展臂就将弦拉满,武帝本来是今天由桓添玉的发辫想起她母嫔,记起他记忆深处在贵霜那段无忧无虑的开心日子,从而对桓添玉爱屋及乌,再加上方才桓添玉一番话把他的心结说开,才突然心血来潮叫桓添玉来试一下,也是给这个女儿撑个腰。 却没想到桓添玉的起势算得上熟练,拉弓也竟然一下就拉如满月,倒让武帝正色起来,开始期待她射出的箭会如何。武帝早年征战沙场,最欣赏有勇有谋的人,可惜几个儿子要么对武根本不感兴趣,要么就是个半吊子只会射射箭耍耍刀罢了。 眼前这个没怎么见的女儿,却是在第一下就把他用的弓直接拉满,要知道旁边的桓添华也只能堪堪拉一半,武帝在桓添玉身上看到了他后继有人的希望,十分期待桓添玉这一箭射出去会怎样。 第55章 儿臣不才 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桓添玉的一箭射得奇差,跟刚刚的三皇子大公主根本不能比,飞到一半就后劲不足坠了下去,桓添桐在后面可没放过这个好不容易来的嘲笑的机会,噗嗤一声笑出声。 桓添玉却仿佛根本没听到,转头惶恐地看着武帝,“儿臣,儿臣不才,让父皇失望了。” 武帝虽然失望,但还是在意料之中,这个女儿从来深宫简出,马都是在儿时磕磕绊绊会骑的,自己怎么能异想天开地觉得她会射箭呢。 旁边的侍从从桓添玉手上接过弓,武帝拍拍桓添玉的肩膀,“无妨,总归你没练过,以后勤加练习就好。”桓添玉头点地如小鸡啄米,如临大赦地赶紧退回到队伍中间。 直到在人群之中掩藏好,桓添玉才使劲搓了搓拉弓的手,刚刚上去接到弓箭的那一刻,她确实是差点没忍住,就要随本心痛快放肆地射一箭了,但就在拉满弓要放手之前,她感觉身后有一道深邃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好像毒蛇恶寒粘腻的信子在身后舔舐她,桓添玉脖颈后面顿时炸起寒毛,瞬间调准了力道和角度,藏拙地射出了奇差无比的一箭。 就在她射出这么一箭之后,这个目光就消失了,桓添玉匆匆回了人群之中,她大概能猜到这个目光是谁,这个时候后来登基的阴毒五哥还未展露任何锋芒,也还没有彻底变成后来那个样子,所以这个目光应该是来自四哥,那个和双生哥哥完全不一样的城府深沉的四王桓天颂。 苏贵妃一派不是只有蠢才的,贵妃派的屹立不倒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个桓天颂,桓添玉此刻深知,她要除掉贵妃一派,就得拿稳桓天颂。 桓添玉庆幸自己最后刹住了,不然这一箭要是射出了真实实力,她在武帝心里的程度确实是会更上一层楼,但也从此锋芒毕露就被各方势力盯上了。 她不怕被盯上,只是这时才开始复仇计划的第一步,她还没有那么多实绩傍身来使觊觎的人不敢下手,还是藏拙继续当她的笨蛋公主为妙。 还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桓添玉暗暗捏紧了拳头,以后还需多加注意,小心行事。 祭祀结束之后,众人都四散开来,有的已经迫不及待地骑上马去林中跃跃欲试打猎了,而有的人则是回到了预备好的帐篷中休息,此时臣子中间有个帐篷却是帘子放下,大白天就一副谢客的样子。 帐内洛升怒气冲冲地朝跟在后面进来的女儿发话,“你给我跪下!”父亲素来没发这么脾气,洛瑾虽然害怕却也哭哭啼啼地跪下,她也知道这次自己闯下的祸有点大,差点就不好收拾。 一旁洛升的夫人洛瑾的娘亲杨夫人揽着被吓到的小儿子洛琮,连忙给洛升倒了杯茶,洛升盛怒之下根本没注意到,她只得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心里祈盼着丈夫的气能快点消。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闯的什么祸!祸从口出祸从口出!我在家教育过你这么多次,你是一点不往脑袋里听啊!我看再不严加管教你,你今天能当众贬低十公主,明天就能僭越皇上了!” 洛瑾跪在地上虽然十分委屈,却也知道今天自己做错事了,但话中提到十公主,洛瑾一想到平日里自己根本看不上的落魄十公主今日出尽了风头,甚至还压过了她为了今天精心准备的衣裙,虽然明白道理,但就是不服, “难道女儿说错了么!她不就是个公主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以前在国子监和十一公主的时候,她在我们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第56章 难念的经 洛升本来都端起茶杯准备喝口茶顺顺气了,又听到执迷不悟的女儿还在大放厥词,恨不得将她嘴缝起来,气得几乎跳起来, “人家那是公主!公主!管人家落不落魄那也是皇上的孩子!你有种你别姓洛,你就去姓桓!我们洛家小小一座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去当十二公主吧桓瑾!更何况人家那是忌惮你么,那是忌惮你身边的十一公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桓添桐玩的要好的人那性子必然也与她相像,洛瑾作为桓添桐的头号同党,在家中自然也是和桓添桐一样被娇宠惯了的。 她目光落到一边的洛琮身上,一下想起了入席前洛琮哭泣着跑来跟她告的状,立刻开口,“那十公主有什么好的今日席上那么多大人都称赞她?!她下马车的时候还把琮儿收拾了一顿呢!” 洛升听到这句,疑惑地看向一边夫人怀中的小儿子洛琮,杨夫人见状赶忙把之前洛琮遭遇的事情讲了一遍, “琮儿等的时候直嚷着无趣,妾身便让大哥儿带着他去骑马,结果后来就哭着回来了,问只说是十公主打了他,还把他的马放跑了不让他骑。” 只能说洛瑾和洛琮两姐弟都被宠成这般目中无人的嚣张样子不是没有原因的,杨夫人看上去对十公主这件事不予置评,但这番话每个字都透露着她和自己女儿一样的看法。 洛升知道自己小儿子什么德性,想想刚刚席上桓添玉直接原谅了洛瑾,还给她台阶下的大气,根本不相信自己夫人这番话,转头对着一边当了许久背景板的长子询问,“珈儿,你跟着你弟弟去的,你再讲一遍。” 洛珈本不想掺和进来,此刻听到父亲的问话,也只得把刚刚洛琮出言不逊,结果被桓添玉教做人的马车风波,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洛升听了洛珈的话本就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一时间只感觉自己要被气出脑瘫,堪堪后退两步扶住桌子。 他越想今天的事情越后怕,更加生气,扬起手掌就要向洛瑾身上落,洛瑾没想到父亲会生气到不惜动手的地步,一时吓得只得赶紧闭上了眼睛。 但预想中的巴掌却没有落到自己身上,洛瑾只听见自己那个向来不喜欢的庶长子哥哥的声音, “父亲三思啊,再气也不能动手啊,二妹一个女孩子,被打了您叫她以后还怎么能在您面前抬得起头来呢。更何况今日有惊无险,十公主看上去大度,也不会与我们计较的。” 洛瑾睁开眼,看见洛珈拦在自己面前挡着父亲,不喜欢的哥哥加上看不上的桓添玉,洛瑾更加愤怒,心里一下只觉得家中大人们怎么都不理解自己,怒气壮胆,竟然一下子站起,对着被拦住的洛升大吼道, “你们怎么都不理解我!她桓添玉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伪善的很!连十一公主都这么说你们怎么就是不信!” 洛升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的女儿,实在不明白她是被谁下了降头如此执迷不悟地蠢, “信?我信什么?!你就看看你那个惹祸的样子吧,人家能用《太平御苑》和《汉书》哄皇上高兴还能为你开脱,你会什么?成天就会念几句宫体诗,梳妆打扮,还敢肖想四王殿下!” 洛升越讲越生气,也不管声音会不会太大被周边的同僚听见了,几乎快要挣脱洛珈上前去收拾她了,“亏你爹我还是国子监祭酒!养的女儿礼数诗书一概不懂,还心比天高想当王妃,说出去我的老脸也别要了算了!咱们一家收拾回老家种红薯去吧!” 话语涉及四王,洛瑾被戳中了最应激的那面,眼泪顿时滚了出来,歇斯底里冲洛升大吼,“那你就别要我这个女儿了!就要那个小人当女儿吧!” 说完转身掀帘子就走,留下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老爹,杨夫人见状埋怨地剜了丈夫一眼就要追出去,却被洛珈出言拦住,“夫人还是别追了,二妹此刻在气头上,恐怕谁的话都不会听的,左右这周围都是人,二妹跑出去也不会有事的。” 杨夫人闻言看向这个自己一直不喜欢的庶长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都怪自己当初没多注意,就让小妾生下了这么个庶长子,偏偏还长得出类拔萃让她更是恨得牙痒痒。 “你倒是置身事外了!你现在能耐了,弟弟受欺负不管,妹妹跑出去也不让人追,你怀的什么心思!” 洛升那边刚生完不成器的女儿的错,这边看见自己夫人又训斥自己唯一优秀的儿子,便也开口回呛,“珈儿这些年对你可谓至孝,你怎么就一直这么心胸狭隘容不下他!你有空看不惯他,还不如管管你那两个都不成气候的孩子!” 杨夫人一听这话更要炸了,“你居然说我?洛升你居然说我?你出去看看谁家有个庶长子的?你要是看不上我就提早和我和离,我早日拿了回娘家快活去!你就守着你这个好儿子过吧!” 洛升也是个激将不得的,听闻便卷起袖子要找纸笔,“好啊!你回娘家快活,我就再续弦娶个比你还年轻还貌美的!我气死你!” 洛珈听到这也不准备拉架了,走回侧边的凳子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幽幽叹气,自己的父亲和嫡母几乎三天就要闹上这么一出,每次话术还都跟今天差不多,都是围绕着和离转悠,反正都最后都不会真的和离只是说说罢了。 洛珈早期还因为自己惹得父亲和夫人吵架而心里过意不去,后来久了发现他俩不因为自己也老是吵架,但偏偏吵完关系好像还能更进一步,他就也不拦在中间了,省得战火波及到自己。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家这本真是啼笑皆非。 第57章 结交之友 洪鸢在洛家的帐篷外,听着里面的动静胆战心惊,只觉得洛瑾这番怕是有好受的了,但没过多久就见洛瑾捂着哭红的眼睛跑出来,她见状赶紧喊住闷头跑的洛瑾,“怎么回事?你爹这么快放你出来了?” 洛瑾一听这话气地把跟前的石头狠狠踢开,“他不是我爹!”洪鸢知道洛瑾脾气大,只好顺着说话,“好好好,洛大人说你什么了?” 洛瑾想起刚刚争执的内容忍不住啐了一口,“无非就是夸桓添玉那个两面三刀的!还能有什么!我迟早要撕开她的真面目让大家好好瞧瞧!” 洪鸢本来和她同为十一公主伴读,听惯了桓添桐的冷嘲热讽,也先入为主地觉得桓添玉跋扈恶毒,以前在国子监时期见到桓添玉,她也确实软弱不敢招惹桓添桐,但这有段月份没见,今日秋猎一见竟然感觉她和以前犹如脱胎换骨,不只是外貌的改变,好像性格也变了。 最起码今天冲洛瑾讽刺她,她还能巧笑吟吟地替洛瑾解围这点,就让洪鸢心里对桓添玉的看法改变了一点,反正她本就没什么理由恨桓添玉,而且今日桓添玉那一番不计前嫌的行为倒是让她颇有几分好感。 不过洪鸢倒是有些讶异十公主明明救了洛瑾一次,洛瑾却如此不识好歹,反而倒打一耙。 但洪鸢可不敢说出来只能心里想想,只得说出她在这等洛瑾的目的,“十一公主叫我来找你,让我们一起去她帐篷喝茶呢。” 洛瑾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没想到桓添桐居然没有因为她刚才的行为生气,还主动叫她过去,便拿出帕子擦擦自己哭花了的脸,“那还等什么呢?快去吧,公主肯定是想到对付桓添玉的法子了。” 祭祀结束散了之后,桓添玉没有急着去林里打猎,而是先回到了自己的帐中。 一母同胞的皇子公主帐篷聚集在一起,今日她没有同胞的兄弟,帐篷便单独立在末尾,所以一排霜色的宫制帐篷三个两个凑在一起之外,唯独她的孤零零立在一边。 桓添玉也不在这种小事上计较,找准自己的帐篷便一掀帷帘走了进去,只见里面虽然算不上华丽,但也宽敞整洁,里面南桂北棠正在生火给她煮茶。 这次出行能带的丫鬟有限,她就带了北棠和南桂,留西荷看家。 南桂见她回来了,便将烘炉上滚着的茶壶提下来,给她倒了一杯奶茶凉着,“还是您喜欢的,加了蜜枣和一勺蜂蜜的奶茶,这林子里露气重,公主您喝了待会儿去打猎正好可以暖暖身子。” 桓添玉看着南桂赞许地点点头,“你想得真周到。”说着在帐内寻找起来,“我要的衣服呢?北棠你带了吗?” 北棠闻言赶紧到带来的行李箱子中间翻出一个精致的口袋,“在这呢,公主您要看吗?” 桓添玉让北棠打开一个小口,瞥到了里面的湖蓝色便摆摆手,“收起来吧,注意着点别让人瞧见。” 南桂早在宫中见到北棠装行李时就有些奇怪,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起,“公主您的衣服早就收拾好了在另一个箱子里,您这单独装一件衣服是做什么呢?” “有大事,你若想知道,待会儿做得时候带你去看就是了。” 桓添玉说着端起南桂倒的奶茶就要喝,结果却没设防烫地差点把杯子扔出去,北棠见状赶紧从桓添玉手里抢救下杯子,桓添玉无声尖叫着甩手缓解烫意,而南桂则是着急地寻找着凉水来给桓添玉冰手。 就在主仆三人不着调地乱作一团时,帐外突然传来了内侍的通报声,“禀告十公主,裴大小姐和路三小姐求见。” 听到这句通传,主仆三人面面相觑,桓添玉以前不受宠所以在宫宴上也没多少人来讲话,世家小姐中也少有看得上她的,一般只有她唯一的好友来喊她玩,没想到今日风头一出,武帝一撑腰,这会儿就有人来主动拜见了。 桓添玉使了个眼色,北棠立马把衣服收好塞到箱子里,桓添玉这才清了清嗓子回答,“让她们进来吧。” 进来的是席上那个带着珍珠顶簪的少女和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同伴,除了那个唯一的好友,桓添玉两世加起来还是第一次接待同龄人,竟然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紧张。 所幸那两个女孩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先是给她行了个礼然后介绍起自己来,那个珍珠顶簪的少女叫裴绾衿,另一个少女叫路现雪。 介绍完之后两边都不由自主地沉默起来,桓添玉沉默是因为她上一世在贵女圈人缘不好,根本没有人来主动找她结交,所以她不知道该是什么步骤,此时怕说错了话露怯;而那两个女孩为何沉默却不知道缘由。 桓添玉觉得既然人家来自己帐篷便是客,便主动打破沉默,“路小姐名字倒是好听,可是路洲大人取得?” 路现雪没想到桓添玉居然从名字上就判断出了自己父亲是谁,忙红着脸答应,“是是,听闻父亲说是我出生那天京城初雪,他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希望我能始终如雪一般品行洁净。” 桓添玉听了忍不住笑道,“早就听说路大人严律苛己近年颇有建树,果然对待女儿也这么寄予厚望。”路现雪明显比较腼腆,听了桓添玉这一番话更是不好意思,头埋地更深脸更红。 身边的裴绾衿见状心一横干脆说出了来意,“我们今日是来与公主道歉的。”桓添玉有些奇怪,“道歉?可我之前都不认识二位……” 裴绾衿搓搓衣袖,也有些不好意思,“公主自然不认识我们,我们也不认识公主,可我们之前却在不认识公主的情况下,对公主妄言菲薄,夫子常道待人要如镜般通透诚实,我们俩今日一见公主胸怀大气,洛瑾那样冒犯您您还替她说话,顿觉我们之前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思来想去想来与您道个歉……” 裴绾衿说到最后也有些底气不足,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半句甚至需要桓添玉竖起耳朵凝神去听,“而且我们见公主气质卓群英姿飒爽,心生仰慕,想来与您结交个朋友……” 听到最后桓添玉失笑,她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没想到这两人居然是来找她交朋友的,不过这也确实是她第一次受此待遇。 上一世在桓添桐的污蔑之下,同龄的小姐们瞧她都没有好脸色,都是碍于规矩才不情不愿喊她一声十公主,桓添玉实在是没想到今日无心插柳柳成荫,居然靠自己的魅力赢得了第一波慕名而来的闺中朋友。 桓添玉心里顿时被熨得温暖,实在是意外之喜,她赶忙摆摆手,“无妨无妨,人不知而不愠,况且我今天才认识裴小姐和路小姐,就当以前妄言我的不是真正的你二人了。” 说着桓添玉抬手招唤南桂来将刚刚的奶茶给这两人倒上,路现雪没想到桓添玉这么大度,轻而易举就接受了她们,顿时惊喜地没反应过来,旁边的裴绾衿冲她眨眨眼,一副我就说吧的表情。 路现雪性子腼腆不爱说话,所以在贵女圈子里也没多少能说的上话的好朋友,便只有与她家是世交的裴绾衿这个玩伴。 她素来不喜洛瑾一流的倨傲,所以更是被排斥在圈子最外围,今日初见桓添玉,就被她走路带风的飒爽样子看呆,之后更是在桓添玉主动原谅洛瑾时被她彻底折服。 她看后宅女子阴谋攀比许久,就连年轻的女孩子们也靠家世和巴结度日,虽不喜但却也没有能力找出一方更广阔的天地,久而久之自己也困于这阴郁的精神世界。 但今天桓添玉从出场时就让她感觉不一样,不仅仅是她那和京城常见的,端庄厚重的美人相不同的,锐利有攻击性的美,还有她那爽朗的笑声,和在皇上面前不卑不亢不怯不弱的一番发言。 路现雪第一次觉得十公主就像一轮烈阳,照亮了她觉得一直无解的前路,虽然桓添玉现在什么都还没做,但她就是觉得跟桓添玉结交,会让她受益匪浅,走出一条不寻常的路。 所以一散她就拉着好友裴绾衿来找十公主,在太监通传的时候还惴惴不安,不知自己这样陡然追来是否失礼。 第58章 鸿门陷阱 裴绾衿明显比路现雪开朗不少,接过南桂递来的奶茶甜甜一笑,“谢谢这位姐姐。”南桂受宠若惊笑道,“裴小姐折煞奴婢了,叫奴婢南桂就好。” 路现雪尝了一口手上的奶茶,只品出了醇厚的枣香,忍不住开口问道,“没想到公主这里的奶茶也如此香甜,我只喝出了红枣的味道,不知还加了什么?” 桓添玉笑得眼睛眯成小狐狸,十分欣赏这个能品出她特制饮料的路现雪, “加的可不是普通的枣,加的是我自己宫里的腌的蜜枣,先将蜜枣去核加到奶茶里一起煮,滚过第一遍的时候捞出再加几个新的,不然煮久了就要化了影响口感,煮到再小滚的时候就可以了,喝之前再加点蜂蜜会更浓厚,加的时候一定要趁热将蜂蜜完全化开才好喝。” 三人就这样由奶茶一路聊到吃食,再聊到桓添玉今天引起不少人注意的发辫,再聊到京中流行的手帕花样,说得十分开心,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只觉相见恨晚。 三人就这样聊了将近半个时辰,还是门外的一个太监的声音才打断,“十公主,大公主来给您递帖子邀您去山中湖边一聚。” 路现雪和裴绾衿一听,立马站起要告辞,桓添玉一路送她们到门口,含笑道别后一直看着她俩远去的背影,心里搜寻着上一世的记忆。 她对这两人有印象,但印象不多,也就记得裴绾衿上一世结局不错有个好的归宿,但路现雪她就完全不记得了,想到刚刚和两人的接触,能感觉出她们俩是真心来和她交朋友的,也由衷地希望她俩能有个好结局,毕竟能在污名之下主动来与她道歉结交的人性格定是正直。 来递帖子的太监就这样被桓添玉晾在一边,桓添玉看着两人走远,才收回视线看向这个小太监,抽过他手上的拜帖展开,上下看了一番才说话, “你是新来的?我在大姐姐那边怎么从未见过你?” 太监好像有些紧张,听到桓添玉的问话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奴才是新才被分到大公主那边的。”桓添玉扬扬下巴,示意他可以走了,才拿着拜帖走进帐内。 北棠这时凑过来,“公主我怎么看那个小太监贼眉鼠眼的,而且脸生,不像是大公主那边的呢 ?” 桓添玉闻言勾起嘴角一笑,“不一定,毕竟大姐姐那边咱们也不是知根知底,万一就才添了一个新的小太监呢?”南桂也凑过来探看,“那这帖子上邀您去干嘛啊?” 桓添玉的视线落到拜贴上最后的逶迤亭三个字,凝神思索这是什么地方,“邀请我去山边湖畔的逶迤亭一同赏景,你们说这是大姐姐的风格么?” 南桂和北棠闻言都思考起来,北棠先摇了摇头,“奴婢觉得不像,大公主恐怕会直接过来找您一起去。” 南桂也点头附和,“对,奴婢也觉得,在宫里大公主有时就直接过来找您了,没理由现在住这么近了还这么麻烦地下帖子。” 桓添玉屈起食指弹了下纸张边缘,“说对喽,那这帖子就不是大姐姐写的。”南桂北棠听了都大惊失色,“那是谁写的?谁这么大胆敢冒充大公主?” 桓添玉随手把帖子丢在桌子上,转身在一边摆的铜盆中净手,“还能是谁有胆子 冒充大姐姐只为给我写个帖子?一般人可没这个胆魄。” 南桂率先被这话点醒,试探着询问,“那……是永凝宫那位?” 北棠听了惊奇地睁大眼睛,“要是十一公主的话那就不奇怪了,但她为什么要给您写帖子呢?要见您不是在这里就能见到吗?” 桓添玉走到放着首饰的盒子前,南桂见状赶忙上前替她找着东西,桓添玉从南桂手中接过一个虎骨扳指带到手上,随意地回答北棠,“那当然是有鸿门宴等我去赴喽!” 北棠听不懂鸿门宴什么意思,却也听出了桓添玉是指不好的意思,有些着急,“那您现在这是还要去吗?不行啊公主!” 桓添玉抬起胳膊,让南桂给她把腰带系紧,语气中听上去毫不在意,“是鸿门宴又如何?她桓添桐又不是项羽,我还怕她不成?今日她肯定本来就等着给我使绊子,一味躲也不是问题。” 说着自己桓添玉又咬着一根系绳,一手把有些松了的护腕拉紧了些,北棠看见连忙过来给她把另一个护腕也重新绑了一遍。 “我出去打打猎,顺便会会她,你们俩也趁着天亮出去散散心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别老是拘在帐篷里。” 桓添玉系好护腕,整装待发,理了理胸前衣服上绣的祥云纹,“严格来说,我才是设宴的范增,而她却没有心软的项羽能放她走。” 第59章 林中闲聊 早在武帝放出第一箭王公大臣能自由走动打些猎物时,闲不住的霍禹冀就扯住了准备回帐篷的韩懿, “怎么你这就要回去,我说你现在是越来越懒怠了,快跟我去林中转转。” 韩懿就这样被比猴子还皮的霍禹冀连拉带扯走,此刻正骑着高头大马和他一起在林子里无聊地转悠寻找着猎物。 霍禹冀转悠了许久,马上只挂着一只兔子,终于忍不住嚎道,“怎么都转了这么半天愣是找不到一点可打的东西啊!”韩懿心思不在这本就是强撑陪着霍禹冀来的,此刻见状更是想回去,“看来你今天时运不济,我们回去吧。” 霍禹冀一听这话立刻反抗起来,“不回!回去就要听我爷爷唠叨了,与其回去听得耳朵长茧子还不如在这瞎转悠呢!” 韩懿知道他的爷爷霍渊阁大人时常念叨霍禹冀什么,此刻忍不住笑起来,“你小子也有怕的,要我说霍大人也没说错,你就虚心受着吧。” 霍禹冀的父亲在他幼年之时就外放至江南,夫妇两人上任的时候霍禹冀还小,便把他留在了京城和祖父祖母一起,霍渊阁虽然疼爱这个孙子,但前几年正是武帝才登基没多久,一大把年纪了天天忙得团团转没怎么顾上他,而老夫人对霍禹冀十分疼爱,便管的不怎么严厉。 霍禹冀就这样在奶奶的宠溺中长大,许是因为父母常年不在身边的叛逆,年纪轻轻就得了个风流的‘美名’,天天除了校场训练就是流连乐坊舞馆,霍老大人终于反应过来腾出手收拾的时候已经晚了,即使现在霍禹冀出去的少了,但风流不羁的名声也流传起来了。 一提起这个霍禹冀就大倒苦水,“你说我去的也不是什么歪门邪道的红楼楚馆,我家老头子就对我那个非打辄骂啊,你是没见过,那样子哪像外面说得什么和蔼的中书令大人啊!我看他训我的时候比街上那耍杂技的手艺人训猴儿还狠!” 韩懿被霍禹冀这一番话逗的哈哈大笑,这也是霍禹冀在世家子弟中颇受欢迎的原因,说话风趣幽默,丝毫不会因为家世雄厚而拿架子,听到这韩懿没忍住追问,“那你说你去的是什么地方?” “正经的红楼楚馆。” 霍禹冀一本正经地说道,眼见韩懿一副斜着眼乜他的样子,赶紧又补充解释,“真的很正经啊!那里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你们都把我当什么人了,那九皇子殿下比我还风流呢!我今儿还看他居然带了落红归最红的两个姑娘来陛下都没说什么呢!你们怎么都对我这个态度!” 韩懿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径直驾着马快走了几步,明显是懒得听他狡辩,霍禹冀看着韩懿的背影,眉头轻皱抿了抿唇,又驱马跟上, “哎我说你现在是越来越没趣儿,活像那些老学究了。这么些年也没见你小子思慕谁,之前你家那么些媒人听说都铩羽而返,你究竟怎么想的?” 如霍禹冀所料,韩懿一如从前根本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从背后的箭筒里拿出一个弹弓,对准树枝上一只小鸟。 霍禹冀本来也没期待韩懿能回答这个问题,他也不是月老对韩懿的姻缘也没那么关心,见韩懿又是很自然地忽略了这个问题,便自顾自地开着下一个话题, “诶说起来今天最引人注意的莫属从前没见过的十公主了,以前也没听说什么十公主的传闻,今日突然一见,没想到居然如此……惊艳。” 霍禹冀还思索权衡了一下才说出最后那个词,而一边的韩懿在听到十公主三个字的时候,悄悄放下了手中已经要射出去的弹弓。 霍禹冀没注意到韩懿的举动,依旧抱着胳膊抒发着自己的见解,“听说十公主是晋楚混西域血统,西域多出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属实,要说上京第一美人我觉得还得是十公主,相比起来十一公主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说着腿一夹,身下的马收到指示,慢慢悠悠地驮着霍禹冀向前挪,“不过十公主看着很擅长骑射的样子,结果却没想到不擅长,开射那一箭射的我这个厚脸皮的都觉得丢脸,可惜了啊可惜了,还带西域血统,如果好好历练一番必定……”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韩懿忍不住转过头,只见霍禹冀瞬间安静下来,悄悄拿起弓从背后掏出一支箭搭在弦上,韩懿顺着方向看去,只见一只火红的赤狐在翠绿的草坪之间尤为显眼。 霍禹冀压低的声音之中却带着藏不住的兴奋,“赤狐诶!这可是稀罕玩意儿!打回去给我奶奶做个围脖可暖和了!” 韩懿做了个请的手势表示不和他抢,只在原地准备观摩,霍禹冀箭在弦上拉满之时,却见那只火狐的方向却突然窜出了一匹红马,“小心!” 韩懿先反应过来忙高喊提醒,但为时已晚,霍禹冀的箭已经射出去无法收回,尖利致命的箭矢擦破空气高速射向那匹马上的人,韩懿见状连忙举起手中的弹弓搭上散弹,想要弹歪那支箭。 但即使他反应再快动作再迅速,散弹也只是堪堪擦过箭矢尾部的象征皇家的黄色翎羽,韩懿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射向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第60章 学剑往事 只见马上的人似乎是听到喊声,也似乎是听到了箭穿过叶片而来的细微声音,立马反手抽出马上挂的宝剑,挽了一个利落漂亮的剑花,直接就将那支箭削落在地,整个过程流畅迅速有种做惯了的娴熟,全套动作只在眨眼之间就完成。 罪魁祸首霍禹冀的心情由发现有人的惊恐再到看见那人挡箭动作的震惊,上下起伏转变地跟那人的动作一样快,他庆幸自己没有眨眼睛,不然肯定就错过这一幕了。 他迫不及待定睛看去,想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身手如此迅速,那人刚好驱马向前走了几步,被树叶挡住的身影彻底露出来,一抹熟悉的海棠红正是他刚刚还在啧啧可惜箭法的桓添玉。 霍禹冀彻底惊呆,眼珠子快要瞪出来,完全不能理解刚刚还一支箭都射不出去中途掉地上的十公主,怎么会几个时辰之内就这么厉害,能直接以剑花来挡掉他的箭。 用剑花挡飞来的箭看着简单,但实际需要眼色和反应互相配合,并且还得手上的力气密且紧,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漏过飞速而来的箭,没有长久的经验和习惯是万万做不到的。 霍禹冀不知道是该先道歉还是先问这是怎么炼成的,斟酌半天刚想开口,却瞅见十公主的视线根本不在自己这里,而是拐了个弯落在了旁边的韩懿身上。 韩懿深吸一口气,缓和着躁如鼓鸣的心跳,翻身下马跪地向桓添玉行礼,“参见十公主。” 霍禹冀见状也才反应过来,赶忙下马行礼,顺便赔礼道歉,“参见十公主,霍某方才一时疏忽险些伤到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桓添玉的视线从韩懿那边移开,落到霍禹冀身上,“无妨,都起来吧。是我打搅了霍公子,霍公子的猎物跑了,我才应当赔罪才是。” 霍禹冀哪有这个胆子接受桓添玉的赔罪,连忙拼命摆着手否定,“公主此话真是折煞霍某了,分明是霍某没有多加注意周遭才差点伤到公主。” 见桓添玉好像真的不甚在意,霍禹冀看着桓添玉脸色斟酌着开口,“敢问公主刚刚挽的剑花的手法是跟谁学的?实在是厉害。” 韩懿却在这时打岔,轻咳几声,“那个,既然公主也是要打猎,这林中保不齐还有和霍禹冀一样的愣头青,以防万一公主不妨和臣等同行?” 这话上句不接下句,把霍禹冀和桓添玉二人都听蒙了,霍禹冀刚想开口就被韩懿的马喷了一口热气,突如其来熏的他要说什么都忘了。 桓添玉刚想按照原则张口拒绝,却看见他身边的霍禹冀,想起自己待会儿要去逶迤亭的计划,不字到了嘴边却又改成了好字。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本来是韩懿和霍禹冀两个人同行,却变成了桓添玉在中间,韩懿霍禹冀两边各一个落她半个马身距离的队伍,说是稀里糊涂,但霍禹冀察颜观色,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稀里糊涂。 三人一起走了没几步路,桓添玉突然开口,“没有跟谁学的,纯粹是我自己练出来的。” 其余两人皆一愣,霍禹冀反应过来桓添玉这是在回答自己刚刚问的问题,连忙接上,“那公主真是天资聪颖啊哈哈哈。” 其实他好奇的有很多,比如年纪轻轻的公主是怎么在宫中练就这么一手剑花的,比如宫中有剑和箭能练吗,比如这个反应速度是怎么练得,但霍禹冀看看桓添玉低敛眉目只看地的样子,直觉十公主并不想细讲。 话到嘴边也就只能化作一句干巴巴的恭维,能言善道经常逗乐人的霍禹冀,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有一天接不上的尴尬的场面。 三人之间的空气安静下来,桓添玉表面看上去肃穆平静,实际内心却在来回嚎叫,怎么一个不清醒就又跟韩懿一起了啊!!!怎么好像跟躲不掉一样啊到处都是他!!! 她刚刚一个人策马出来是想散散心,加随便打点小东西练练手,走到林中深处看见远处一只小兔子便策马追了过去,却没看到草丛间窝着的火狐狸,更没想到直接冲上了霍禹冀的箭。 她见躲是来不及了,便完全是下意识条件反射地抽出了马鞍上的剑挡掉了那支箭矢,挡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在他人面前暴露任何身手的,如果只是霍禹冀还好,他总归对自己不熟悉,随便糊弄一下就过去了,只是没想到旁边还站着韩懿。 她看到韩懿时,面对直直飞向自己的箭时都没慌的心却意外地猛缩了一下,其实她本不用紧张的,按时间来算这一世的韩懿与她完全不熟悉,仅仅只是国子监里点头之交的水平。 桓添玉方才和霍禹冀说谎了,她这一手剑花不完全算是自己悟的,有一部分其实是上一世当初韩懿教的。 那时她初到军营,即使是公主也还是受尽了冷落和非议,因为力气天生不如那些男人大,所以有时别人挥得虎虎生风的刀剑,桓添玉拿久了就胳膊酸痛,但桓添玉每次都会在夜里偷偷苦练。 某天夜里照常苦练时,却撞上了当日和韩相一起来军营巡查,而在这边住一晚的韩懿,彼时她已经收到了韩懿的兔子花灯,已经春心暗动,练剑累得满是汗水之时乍见韩懿第一反应是窘迫尴尬,但韩懿却好像根本不在乎,也拿起一把剑一比一划地教她。 因为武帝尚武,京中的世家便流行将自己家的儿郎送去校营历练一阵子,所以韩懿文能青词武能舞剑也不在话下。 那晚他教了桓添玉怎样用巧劲,怎样运剑,怎样用武器格挡,桓添玉初挽剑花便是在这时。一夜苦练她竟是进益不少,比自己一个人埋头瞎琢磨好多了,已经能学着韩懿的样子挑个剑花了,虽然力道速度完全比不上他。 “你已经很厉害了,这才一夜的时间就有如此长进,其实可以不急,慢慢来,操之过急你的臂弯会疼的受不住的。” 桓添玉听到这句话抬起头讶异地看向韩懿,当时朝阳初升,日光打在他同样沁着汗的脸庞额角,仿佛眼睛都出汗蒙着一层水汽,清晨薄雾中的韩懿青春俊逸,直把本来就有小心思的桓添玉看愣。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不急慢慢来,幼童时期在王府总是被府上的老嬷嬷嫌弃她太小带起来麻烦,稍长一点在深宫时母亲哥哥什么都没有说,但她想快快长大好能保护他们两个。 她在这条路上一直拼命奔跑拼命成长,长到别人无法欺负的程度,累了疼了也不敢停,生怕停下就会被光阴甩下被身后的黑暗追上。 她一直在自己对自己拔苗助长,这时却突然有个人出现对她说其实不用急,急了会疼,她会承受不住。 听到韩懿的话的桓添玉想哭却怕被看出来,只是努力睁大眼睛想将此时只对她一个人笑的韩懿的模样记下来,永远刻在记忆里,把这刻印带到生生世世。 桓添玉回答完想起这段往事,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明明此时的韩懿没送她兔子花灯,也没教她练剑,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可为什么她说那用剑尖画雪花的独特手法是她自己独创时,会这么心虚呢。 桓添玉小心地瞄了眼韩懿,见他神色如常,便大胆放心起来,左右他也不知道,大言不惭一下怎么了!想到这桓添玉又挺直腰背,恢复了理直气壮的模样。 “公主后来还常犯梦魇吗?”韩懿突然开口问话,桓添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没有了,可惜没用到韩世子说得法子。” 韩懿闻言摇了摇头又挂上了常带的浅笑,“公主没用上这法子是好事,代表公主自己能解决,不借助那些怪力乱神的偏方是好事。” 想起那日在御花园说的话,桓添玉莞尔一笑,露出整齐的贝齿,“那日我说世子定会高中果然说中了,见者有份,还望世子将喜气也分点给我。” 韩懿眼珠微微下移显然是在回忆那天,想起后又抬起眼睛看着她,“应当是微臣沾沾公主的喜气才对,公主洪福齐天哪有来沾微臣这小小运气的道理。” 霍禹冀就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回说话,十分纳闷,明明他们每一句都无比正常,可他怎么就是插不进去话,活像个跟着两人保护的侍卫。 三人不知不觉走了一段路,从布满草叶的林中转出来,来到了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上,刚走没几步,就听见前面吵吵嚷嚷的叫嚷喊闹声,细听是一片女声围裹着一个男声,霍禹冀皱皱眉,“这条路过去是什么啊?怎么这么多人?” 韩懿在三人之中身高最高看的也最远,他挺直身子眺望了一下远方开口,“好像是逶迤亭,我们还是去看看为好,今日皇家秋猎,有人闹事可不好。” 第61章 落入陷阱 还得说到开射之后自由围猎,大部分皇子还有几个臣子都跟着武帝去了林间,桓添华回自己帐篷中换了套衣服,出来想找桓添玉一起去打猎,想着顺便教教她射箭,刚刚开射那一箭射成那样十娘肯定心里过意不去,她这个做姐姐的刚好可以趁着今天教教她。 桓添玉的衣服颜色很好找,桓添华眺望了几圈场中却没看到那抹红,便又回到了那排帐篷,准备去桓添玉的帐篷里看看她在不在。 桓添华走近帐篷,发现门口并无人守着,猜桓添玉应该不在,但保险起见还是掀开帘子进去看了眼,只见帐内空无一人,桓添玉不在就连她的丫鬟也不在。 “去哪了这孩子……” 桓添华疑惑地自言自语着,刚准备转身出去却见帐中的桌子上有张粉色的帖子,像极了宫中女眷之间拜访常用的春柬,这地方随便通传一声就行,谁还下帖子呢? 桓添华没忍住好奇伸手拿起那张帖子打开,只见上面的字迹是簪花小楷,简单寥寥地写着, “今日秋高气爽,山清水秀,特邀十妹妹前往猎山煦湖边逶迤亭中,同赏美景,煎茶对弈。” 桓添华觉得这字迹眼熟的过分,再继续看到最下面的落款,竟然写着她自己的大名,她看着桓添华三个大字愣住了,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会觉得这自己眼熟,因为这簪花小楷本就是她的字迹啊! 桓添华自己肯定清楚自己没写这封多此一举的拜帖,那这封拜帖又是谁敢这么大胆冒充她? 桓添华几下思索之间心中就有了人选,普通臣子肯定是借十个胆子也不敢,冒充她的人是为了约桓添玉,那谁又天天看不惯桓添玉?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桓添华没想到背地里这个小妹居然已经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了,还没来得及生气就想到了这帖子上写的逶迤亭三个字。 十娘此刻遍寻不见,不会就是去赴这个约了吧? 桓添华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就立刻肯定,没想到这个小妹如此穷追不舍在秋猎上还要寻她麻烦,桓添华忙拿起这封帖子就掀开帘子冲出桓添玉的帐篷,她得赶紧过去解救她,不然十娘今日肯定又要被欺负。 桓添华跑出桓添玉的帐篷,就匆匆拉了匹马向帖子上说得煦湖奔去,期望自己到得比桓添玉要早。 她匆匆奔到林中,离煦湖还有几百米远的地方,已经能远远看到逶迤亭赭色的亭盖了,桓添华一扯缰绳拉住了马。 若是骑马过去动静颇大肯定会惊动那边的人,桓添华多留了个心眼儿,翻身下马把马系在旁边的杉树上,自己摸摸腰上挂的小刀,尽量放轻脚步地慢慢向逶迤亭走去。 煦湖在树林边上,所以这边人迹稀少,桓添华一路跑过来也没见到什么人,她拨开几乎长到膝盖的杂草,已经能看到逶迤亭近在咫尺,里面还没有人,只有中心空落落地石桌和周边一圈靠椅。 桓添华松了一口气,幸好赶上了她们都还没来,她便安下心大步向逶迤亭走去,准备过去坐着等,结果刚卸下防备没走几步,就突然感觉脚下一软身下一空,眼前的景色突然疾速下坠,下意识地尖叫出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感觉屁股一疼,狠狠摔在了泥土上。 桓添华毫无防备摔地半晌才回过神来,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迷蒙地看着周遭黑色的泥土和几星草屑,思绪才慢慢开始运转,她原来这是踩到别人挖的给猎物准备的陷阱里去了。 幸好这坑里没有什么捕兽夹,不然她可就不只是掉下来就完事了,也幸好前几日京城一直在下雨所以泥土也算松软,不然现在她恐怕能不能清醒着都是个问题。 桓添华努力从地上站起,动动胳膊踢踢腿,除了肉疼之外没别的感觉,看来不幸之中的万幸她没摔折骨头。只是方才出来的急不仅没带婢女也没通知任何人,桓添玉桌上唯一昭示她去处的帖子也被她顺手拿出来了,这下倒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除非从天上掉下个人才能来救她。 桓添华四下打量着这个比她还高的坑,开始思考着自己从这里爬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她看看自己刚刚掉下来时胳膊肘先触地,此刻摔得止不住微微发抖的手,心里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宫中待的四体不勤的身体想靠自己爬上去纯属痴心妄想,桓添华十分有自知之明的开始思考起别的办法。 这时寂静的树林中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桓添华听到心里一喜,看来是桓添玉赶来赴约了,桓添华赶紧手撑在嘴边作喇叭状大喊,“十娘!我在这!姐姐在这个坑里!” 马蹄声越来越近,到洞边停下了,接着是一阵衣料摩擦下马的声音,片刻之后桓添华在洞里,只能看见一片蔚蓝的天空和树枝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张脸。 第62章 伸以援手 这边看着父亲和嫡母吵架的洛珈终于忍不下去,决定出来透透气,省得被吵得头疼。 从帐内出来才知道霍禹冀看他一散就跟着盛怒的父亲回去了,猜他父亲肯定为了他妹妹的事情大发雷霆,他要在那里拉架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就扯着韩懿先去林子里打猎了。 洛珈想了想也去马厩里牵了匹马出来,没有来了围场还不去转一圈的道理, 更何况说不定走着走着就能找到同伴了呢。 洛珈自己一个人驾着马进了林子,心思却没有如他所言在打猎上,而是忍不住想起刚到猎场时弟弟惹出的祸来。 当时嫡母让他带着弟弟来转,不省心的小大人非要骑马,还要骑大马,不让骑就哭闹叫骂,洛珈拗不过就只能将他抱上一匹马,这边刚给他教好怎么抓缰绳怎么稳住身形,脚都踩不到马蹬的洛琮趁他一个不注意就驾一声冲了出去。 洛珈被吓一跳,赶紧也翻身上了最近的一匹马追了上去,但别看洛琮小小的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夹着马冲的还挺快,他一下子还没追上,在后面看着前面悠悠停下地一架华丽马车,心里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 果然“咣!”的一声,洛珈就在后面眼睁睁看着惹祸精弟弟撞上了那辆马车,眼看上面站的少女被撞的身形不稳就要跌下来,他赶紧冲过去从侧面扶了一把,然后那个少女就被身后的人拉回去了。 整个过程他扶的恰好不逾矩,刚好托住了那个少女的衣袖,待他回过神时看清扶的人是谁时,心更是跳的要窜出来。不是因为发现弟弟撞了尊贵的大公主,而是因为他刚刚扶的居然是大公主。 是的,他洛珈一直暗恋大公主桓添华,大概就是在年前几乎全京城权贵人家都去了的大公主的及笄宴上那一眼,他就暗暗喜欢上了面若皎月艳若桃李的大公主。 洛珈后来回到席上包括祭祀仪式都心不在焉,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间大公主袖口刺绣的触感。 直到现在一个人在林子里转悠还没回过神,他只是从四品官的庶子,桓添华却是中宫嫡出的大公主,他们两之间的差别简直隔着银河,洛珈自从暗恋一开始便知道自己的心意终会无疾而终,可每次想起时还是会忍不住感慨,甜蜜又负担。 他就这样不在状态的不知道骑马到了什么地方,突然听到一声尖叫,细细思索觉得那声音有点耳熟,便顺着方向过来准备一探究竟。 洛珈越走越近,只看到不远处一片杂草之中突兀地空了一块,心想估计是有人不小心踩到给猎物设下的陷阱了,便翻身下马。 洞里的人好像是听到声响,不知道把他当成了谁大喊,洛珈听到那声音一下子反应过来,为什么会觉得那仅仅是一声尖叫都有点熟悉,原来这是他日思夜想的桓添华的声音! 反应过来后剩下的路洛珈赶紧几步并作跑了过去,探头一看,果然里面的桓添华仰着一张沾了些许泥土的脸颊正抬头望,可能是没想到来的人是不熟悉的洛珈,脸上的欣喜冰冻僵硬在了脸上。 洛珈没注意到桓添华的表情,眼见桓添华掉进了坑里,赶紧心急如焚地开口,“公主您先待在下面不要乱动!防止踩到看不见的夹子!您等着在下去找东西来拉您上来!” 桓添华看着洛珈说完之后消失在洞边才想起来尴尬,怎么会来的是个不熟悉的臣子!还是个男子!她现在灰头土脸还笨得摔到给猎物准备的陷阱里,说出去让她平常端庄的老脸往哪搁! 洛珈的动作很快,没等桓添华多思考几会儿,就拿着一捆麻绳过来了,动作利落地把一头系在粗壮的树干上拴紧,“公主您让开点,在下把绳子扔下去您抓着上来!” 桓添华闻言赶紧退到一边,那根麻绳被丢了下来,这麻绳看着倒是粗壮结实应该够她抓着爬上去,只是…… “这个……我可能……可能够不太到……” 洛珈听到桓添华的话伸长脖子看了下坑底,只见麻绳结实倒是够了,只是长度不够,末尾堪堪只到桓添华脸边,饶是桓添华再有能耐也没法抓着不够长的绳子爬上去。 洛珈看着那晃晃悠悠不够长的绳子有些窘迫地回头看了一眼,这唯一的绳子还是他马上带的,而且另一头系的大树也是最近的一棵了,没想到关键时刻居然不够用。 洛珈思索了一下,没等桓添华开口就撩起自己骑装的前摆,几下系成一个结,抓着那绳子就直接翻了下去! 桓添华被突然跳下来的人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撞上了身后的坑壁,洛珈跳下来转头看着桓添华开口,“公主您踩着在下上去,估计就能抓到那个绳子了。” 说着已经弯下腰弓着背,一副摆好了就等桓添华踩的样子。桓添华震惊地看着这个自己上午才见第一面的少年,又震惊的看了看那麻绳,拒绝的话卡在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洛珈弯着腰等了半天不见桓添华动弹,以为她在担忧安全,便开口补充,“在下也是在校场历练过几年的,公主只管踩,在下稳得住不会摔了公主的。” 洛珈此话一出,桓添华也不好直说是她不好意思踩一个才见第一面的人,更何况这坑下泥土黏湿她这一脚上去就把人家翠绿的衣服踩脏了,但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更何况坑里潮湿虫子众多不能久待,她刚刚已经踩死一只蝎子和蚯蚓了。 桓添华也不再磨蹭推辞,抓住脸边的绳子抬脚就踩上了洛珈的背,她两只脚都踩上去后只感觉脚下人的后背结实平稳,没想到这个少年看上去唇红齿白实际却还挺有力量。 桓添华成功抓住绳子之后慢慢一点一点爬了上去,幸好上次秋猎有校场师傅跟过来教了爬绳子,没想到这就派上了用场。 当她脚也撑住绳子时,感觉绳子那一端被人抓紧绷直,绳子不再晃荡变得更好爬了,桓添华脸颊一红,知道是洛珈替她抓稳了方便爬,也不好意思回头看赶紧几下爬了上去。 底下的洛珈见桓添华安稳上去,自己便也抬手抓住绳子,明显比桓添华熟练地几下就爬了上去,上到地面的时候,桓添华刚好在拍着衣服上沾染到的泥土。 桓添华看到洛珈也上来,先开口道谢,而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方才的事情,让洛公子见笑了。”洛珈连忙摆手,“是这个坑设置的不好,怎么能设在人走的道路上呢,换作我走来应该也会不注意就掉进去的。” “那还请洛公子千万保密,不然……” 桓添华突然严肃地对着洛珈说道,洛珈见桓添华变脸之快一时愣住了,却没想到桓添华定睛看了他一会儿,那副严肃地样子却又突然破功笑了出来。 桓添华本来是想板着脸吓一吓对方的,威胁他不要把今天她这丢脸的行为讲出去,却在瞧见洛珈脸上不知怎么蹭上的黑灰,和因为她突然的严肃而呆愣的眼睛时,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见桓添华无拘无束地看着他大笑,洛珈虽然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心里也还是吃了蜜糖一样跟着她笑起来,一时之间这片林子里只有两个人相视而笑的声音。 桓添华扯出袖中的帕子擦着脸颊上的土,对洛珈发问,“洛公子的名字是哪个字?”洛珈见状赶紧背过身,容桓添华整理仪态,“糜色如珈玉液酒……” 洛珈刚说了一半就听见背后传来桓添华的声音,一时两个人的声音重合到了一起,“酒熟犹闻松节香。”桓添华说完笑起来,“看来洛大人好壶觞的传闻是真的。” 两个人笑谈来回,洛珈还犹在梦中,只希望这平静的美好能多持续一阵子,只不过马上就有一个聒噪的声音打破了这安详, “哟?!这不是我那庶子哥哥么!怎么这会儿有空出来了?” 第63章 弄巧成拙 桓添华听到声音抬头望去,却见身前几步远的洛珈朝她走来,还指着旁边的一块能藏人的大石头,“公主仪装还没整理好,还是先去石头后躲一下为妙,来的是我妹妹,她们应当……” 说到这洛珈有些难以启齿,但却还是快速说出了那个词,“来者不善。” 桓添华有些不明白既然来的是洛珈妹妹,那他为何又要说来者不善,但想起自己沾满泥土的衣裙和有些散乱的发髻,还是听从他的建议躲到了那块石头后面。 桓添华刚蹑手蹑脚躲好,就听到刚刚席上讽刺桓添玉的那个声音依旧带着满满的嘲讽,只不过这次嘲讽的对象是洛珈,“我的庶子哥哥在这干什么?不在帐内讨好父亲怎么跑出来了?这是你能来的地方么?” 洛珈看着面前的一群衣着华丽珠翠满身的官家小姐,听到其中洛瑾的讥讽,一如往常地敛下眉目不说话。 洛瑾见这个哥哥不开口,也不着急,继续“气宇轩昂”地发话,“你怎么一个人出来?是没找着愿意和你这个惺惺作态的同行的人么?” 来人是以十一公主桓添桐为首的一群少女,除了洛瑾洪鸢两个关系最为密切的伴读之外,还有几个巴结桓添桐和洛家洪家的少女,洪鸢在桓添桐右侧,看了眼说话的洛瑾又觑了眼旁边的桓添桐。 她们是按照桓添桐捉弄桓添玉的计划来的这逶迤亭的,这是桓添桐想的主意,用冒充大公主的帖子把桓添玉骗过来,据桓添桐说,她四哥在这到逶迤亭的必经之路上,设好了一个为捕猎物挖的陷阱坑洞。 因为逶迤亭年久失修根本没什么人去,桓添桐便将约桓添玉的目的地定在了这里,这样桓添玉来这里就肯定会不防掉下去,到时候桓添桐带着她们再找准时机,姗姗来迟嘲笑还掉在坑里爬不上来的桓添玉就行了。 洪鸢听着这个计划确实是桓添桐做事大胆不计后果的风格,她总觉得在冒充大公主这一步上有些不妥,但自知也劝不动桓添桐反而还会被骂一顿就没开口,结果没想到这关键一步的执行者居然是自己。 桓添桐和洛瑾一样,在国子监里就不爱学习,自己的字都不怎么样就别提仿写别人的笔迹了,这个任务只好落在了一手簪花小楷和桓添华颇像的洪鸢身上了。 洪鸢在桓添桐的帐内,边对着桓添桐偷来的桓添华练字的字帖仿写,心里边惴惴不安。但迫于桓添桐的淫威她也不能反抗,还得做出一番与有荣焉的样子。 直到帖子送出去,她们一行人出发了,洪鸢才转过弯来,这事要是败露了,桓添桐大可推得干干净净,洛瑾也没掺和,反正最重要的证据——冒充桓添华笔迹的帖子是她写的,桓添桐只不过“恰好”去目睹了桓添玉掉进洞里罢了,真要被桓添玉告到皇上哪里去,该死的是她啊! 洪鸢想到这着急起来,但木已成舟帖子已经送出去再反悔也来不及了,她只得硬着头皮跟着桓添桐,心里暗暗祈祷十公主真的聪慧,不要上当受骗。 她们一行人转到逶迤亭前时,不见桓添玉,却只见洛瑾的那个庶出的哥哥站在坑洞前,身上沾染了些黑色的泥土,旁边的树上还系着粗麻绳,显然是刚刚才从洞里爬出来。 洛瑾看看洛珈绿色衣衫上颇为显眼的泥土,再看看地上拴着大树的那根麻绳,平常不怎么好用的脑子此时却转的飞快,直接就判定洛珈在她们来之前就将她们的猎物桓添玉给解救出来了。 心里一下十分生气,“怎么哪里都有你这个灾星!”这下两个她讨厌的人凑到了一起,都不等桓添桐开口,洛瑾主动承担了主力输出,“你们两个在这里鬼鬼祟祟私会什么呢!洛珈你竟然敢干出这种有损家风的事情!待我回禀父亲看他还宝不宝贝你!” 桓添桐见有人替她打头阵,便也乐得坐享其成,洛瑾骂跟她开口也一样,反正她养洛瑾就如养狗一个道理,总归得派上点用场,要不然白花那么多精力干嘛? 之前洛瑾骂的话洛珈都不想将事情闹大默默受着了,可听到私会两个字,洛珈眉一皱,神色变得严肃,“你胡说八道什么!” 洛瑾见平常这个在家怎么被打骂都不还口的哥哥,今日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敢反驳还训斥她,在小姐妹尤其是公主面前面子有些挂不住,更加火冒三丈想找回局面,不仅开口回骂还伸出手想要打洛珈, “我说你你还敢反驳我?你这个小娘养的还护着另一个小娘养的?!怎么同是天涯沦落人你还心疼上了是吧!” 洛珈见洛瑾的拳脚踢来,直接闪开,洛瑾穿的裙子繁杂在草地之间不方便,没料到洛珈一闪,脚下一空便直接在草地上栽倒。本来是为了找回面子才打洛珈的,这下可好,直接摔个狗啃屎更丢人了。 洛瑾尴尬地爬起来看着屹立在那的洛珈更加生气,也不管形象和身后的目光了,歇斯底里地就冲着洛珈身后一直挡着的那块石头走去,边走边还大叫大骂, “桓添玉!桓添玉你个小贱人给我出来!本小姐今天就是因为你才一直倒霉催的!你们两个在这私会的不得好死的狗男女给我出来!你们两个红杏出墙还有理了!” 第64章 往事成风 这时从旁边走出来三匹马,其中最前面的是一匹赤红棕马,上面坐的是一个形貌高挑,发丝在风中飘逸的少女,那少女抓着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洛瑾,悠悠开口,眼睛虽看着她话却是对着旁边马上的少年,“韩世子,本公主好像听见有人直呼本公主名讳,你可也听到了?” 韩懿也十分配合地接话,“回公主,微臣隐约也听见一两声,听着……”说着视线放到已经吓傻地洛瑾身上,“像是洛小姐的声音呢。” 这下不止洛瑾,其余人也都呆住了,尤其是策划这个陷阱的桓添桐,她以为桓添玉不是在洞里就是在石头后面,如果能给她安上一个私通外男的名声就更好了,本来都要捉奸成功了,怎么这会儿却完好无损地,跟韩懿和霍禹冀一起从另一个方向出来?那石头后面的是谁?摔到她为桓添玉设的陷阱里的是谁? 桓添桐心里涌上不祥,终于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玩桓添玉的仗势欺人的小把戏,第一次有要玩脱的架势。 坐在高马上的桓添玉看着桓添桐呆滞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没想到桓添桐居然还真的以为这个拙劣的局能把她骗来,以前碍于她淫威的桓添玉倒罢了,重来一世的桓添玉又怎么会信这么个小屁孩的这么明显的陷阱? 不过这怎么还有个男子呢?桓添玉定睛看去,只见早上才见过一面的洛珈身上沾着泥土站在一旁,不会是他掉里面了吧?未来的天才副将应该不会这么笨吧?桓添玉还在纳闷的时候看到了地上的那个麻绳,紧接着坐在高马上的视线越过旁边一块大石头,落到了后面的一抹兰苕色上。 “大姐姐?!” 桓添玉惊呼出声,不明白为什么本该是局外人的桓添华此时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一眼瞄到了她衣服上明显的泥土痕迹,赶忙溜下马,扯过马鞍上放的自己的披风,跑到石头后给桓添华披上披风。 “大姐姐?!” 对面的人群之间的桓添桐听到,仿佛回音一般跟着桓添玉的话也惊呼了一遍。不是,怎么随便画个符没把凶兽招来,还把正主招来了啊! 而洛瑾早在听到桓添玉喊的称呼时就直接吓得腿软跪在了地上,刚刚盛气凌人的样子跑到九霄云外,瑟缩在地上吓得发抖。 原来她刚刚骂的是大公主!这下真是得死了!洛瑾根本没想到本是为桓添玉设的局怎么最后作到大公主身上去了,刚刚一语成谶真得不得好死了,只是咒地成她自己了。 桓添华理好衣服扣上桓添玉的披风,刚好从头到脚挡住了她摔脏了的衣服,缓缓从大石头之后走出来,视线一路从眼前的洛珈落到身后的一波人,最后才到最中间的桓添桐。 桓添华刚看桓添桐时,桓添桐就没忍住直接跪下了,她以前嚣张跋扈有时也不把桓添华放到眼里,此时她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时,才感受到嫡长姐的气势,那比自己母妃还严厉的目光让她心生一丝胆怵。 桓添华没多看桓添桐,而是走到洛瑾面前,“你哥哥刚刚是救本公主有功,怎么到你嘴里如此不堪?” 洛瑾听到这话,根本不敢抬起头,只盯着身下的一片草地发慌不知道说些什么来辩解,这时没有爹爹的帮忙没有桓添玉的解围,她就孤立无援地跪在正中。 “本来本公主只想跟陛下回禀赏你哥哥有功的,但看来你不服,那就只好把你也捎带上一起禀告陛下了,毕竟你辱骂兄长还算是你的家事,但你辱骂我妹妹却是我的家事了。” 这话意味明显,洛瑾吓地几乎瘫在地上,仿佛感觉到了板子已经打在自己身上,忙想伸出手抓住桓添华的裙角求饶,“公主您饶过我吧,大公主我真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桓添华在她伸出手之前就先收走了自己的裙摆,退后几步,“看来你还是没意识到错在哪了,你刚刚话里话外骂的不只是你哥哥,还有十公主,而不是我。你要我饶你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十公主。” 洛瑾听明白了这话,咬着牙只得向桓添玉的方向砰砰磕头,“十公主,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吧。” 桓添玉靠在石头边上,低垂着眼看着洛瑾,其他官家小姐她不熟悉,但洛瑾她可是十分熟悉,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桓添桐的伴读,跟着桓添桐助纣为虐从小欺负她的缘故,严格意义上算,上一世她还是桓添玉的嫂嫂。 洛瑾思慕四王,但苏贵妃自己跋扈却看不上同样跋扈的人做儿媳,更何况洛瑾只是个四品文官的女儿,身份背景根本不够看。所以苏贵妃在得知之后,嫌恶地就将这个喜欢自己儿子而她看不上的儿媳妇,就求武帝赐给了当时已经久病卧榻的二皇子。 苏贵妃不只是蠢还十分恶毒,喜欢自己儿子的人不管就好了,还非要反手将她赐给另一个无辜的皇子,可谓踩人就要一脚踩到底,而桓添桐对于这种陪伴自己巴结多年的伴读也丝毫不在乎,总归是哈巴狗,再养一条就是了。 所以多方无门的洛瑾最后被扭送着嫁给了她眼里的痨病鬼,天天闹得府上不得安宁,这么个不谙婚事的人自然就被和苏贵妃敌对的皇后盯上了,不知道皇后有什么筹码收服了她,后来二皇子治病的药全被洛瑾这个王妃换成了慢性的毒药。 偏偏这个涉及洛家苏家甚至韩家的斗争里,桓添玉的哥哥最是无辜,明明洛瑾不情不愿嫁进来之后,二皇子也善解人意地以王妃之礼待她从未近过身,结果最后却成了三方政斗里最先被拿来垫脚的棋子。 桓添玉是在哥哥死后几年,才查清补药是被王妃换成毒药的,然而此时洛瑾这个嫂嫂居然转头又投进了四王的怀抱,即使四王彼时正妃侧妃的位子都满了,洛瑾也只不过是个什么位分都没有的侍妾。 桓添玉看着面前跪倒向她一个一个磕着头的洛瑾的身影,慢慢和上一世记忆里她在知道真相之后去找洛瑾时,她那傲慢不屑地身影重合起来。 “就你哥哥那个病鬼,嫁过去是要我守寡么?他怎么能和风姿卓绝的四殿下比!他以为对我那点好我便能屈服 了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我日日夜夜盼着他早点死!你和你哥哥都是个灾星,净给人带来晦气!” 当时洛瑾说得话仿佛又在她耳边响起,桓添玉就这样看着这一世却趴在地上,对她卑微磕头的洛瑾,终于发话,声音带着仇恨侵染的沙哑, “你是不是觉得刚刚席上,本公主出言替你解围,是大度不计较?” 洛瑾听到这话,没弄明白桓添玉说这句话的用意,只见桓添玉看着她眼里浸满冰霜,“洛瑾,你其实到现在骨子里还是恨我的吧?你自己目光短浅眼高手低,爱肖想一些不是自己的东西,一旦没得到便开始怨天怨地怨身边的人,觉得是身边的人亏欠了你,即使那些人本没有错。 你就是从来不会怨自己,只会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从而恨上那些本来与你无瓜葛,也同为受害者的人,对吧?” 将处置权交给桓添玉的桓添华听这话听得有些懵,觉得桓添玉说得有些远,刚想开口却被身边的韩懿拦下,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 洛瑾听到桓添玉的话,眸子里满是惊诧,不明白为什么桓添玉为什么好像突然将她看透一样,看透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一面,只见桓添玉嘴一张一合继续着没说完的话。 “我其实不是大度不计较你刚刚席上的话,只是觉得事情再一再二不再三。” 听到这句话得洛瑾心头一喜,看来这话的意思是要不计较了,还没来得及多高兴几下,就听见桓添玉话锋一转,“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恶人就要有恶报,不然要天道轮回做什么?我没权利处置你,你只待会儿跟着大姐姐一起去陛下那里,看陛下怎么发落蓄意谋害大公主的人吧。” 洛瑾心里轰然一声,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桓添玉的眼睛,四目相对,一双满是惶恐,仿佛眼波都颤抖瑟缩,;一双怨恨却悲凉,眼底的伤愁望不到头。 第65章 初见三哥 逶迤亭边的闹剧终于以桓添华把洛瑾外加桓添桐带去武帝那收尾,桓添玉倒不关心武帝会怎么处理,反正她相信以桓添华的能力,在武帝面前不会像从前她一样,被桓添桐一通颠倒黑白诬陷的。 韩懿和洛珈两个最能看眼色的人,早在林中就带着啥都没懂的霍禹冀和她们一行告别,分道扬镳从另一条路走了。 桓添玉骑到营地,刚刚看到洛瑾想起了哥哥,终于还是没控制住愤怒失态说了许多,其实本不该这样的。但心思敏感感情丰富如她,有些场合有些事情还是忍不住。 桓添玉重生一世还是自己,即使带着多一世的心机和智慧,但有些骨子里的特质还是没办法摒弃,比如情感丰富,容易受一些情绪扰乱神绪,在重来一世初次面对韩懿时是这样,在今天看到几乎是害死哥哥的人时也是这样。 在武帝面前她控制住了,还用一番话漂亮地给自己挣了一面,但刚刚在林间看到洛瑾时却没忍住。 她翻身下马,使劲拍拍自己的脸深吸一口气换着思绪,恰好看到远处出去打猎的武帝一群人回来了,前后簇拥着的人之间就有她今天要找的那个人。 桓添玉见状赶紧快步跑到自己帐内,看见南桂在上下寻找着什么东西,见她进来了,南桂有些惶恐地开口,“公主,那张帖子不见了……” “别管那个了,不重要了。” 桓添玉赶紧指挥南桂把刚刚被北棠放起来的那件衣服找出来,一字一句地对着南桂叮嘱,“待会儿我先出去,然后会有三哥那边的人来叫你,你就拿着这件衣服跟他走,听明白了么?” 南桂还是第一次从桓添玉口中听到三哥这个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桓添玉是指三皇子桓天泓,一时脑子没转过来桓添玉怎么突然说到三皇子,便想开口询问,却见桓添玉又跑到桌前,拿起她刚从御厨房端来的烤物吃食里,挑了个不那么烫手的番薯边吹边剥着。 “我一时半会儿跟你讲不明白,你之前不是说奇怪我拿这衣服做什么吗,待会儿你就明白了。” 反正桓添玉近来不是第一次做这样解释不清的事情了,上次烧佛堂之前也没跟她们讲明白,只让拖住兰时,但最后她们也看明白了桓添玉给苏贵妃做的局。 南桂也没着急问缘由,只是替桓添玉剥着番薯,边看着衣服又细细问了一遍自己该怎么做。 桓添玉拿着南桂剥好递来的番薯,咬下几口,耳朵竖起听着外面的动静,大约估摸着武帝回自己帐篷,外面的人散的差不多了时,拿着番薯就出去了。 一出门果然看见桓天泓正向着营帐这边走来,便装作专心埋头啃薯的傻妞模样,一头撞上了走过来的桓天泓,手中剥了皮的番薯也从手里掉到桓天泓衣服上,擦出一串橙黄色的痕迹再摔到地上。 就这样,桓天泓的银褐色骑装,尤其是刺绣着栩栩如生的飞奔骏马的胸口和下摆,突兀地沾染了番薯滚出来的一串长长橙黄色痕迹,甚至将那匹马的马头都跟填色似的染成了涂出框的黄色。 两人看着这一串脏污都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还是桓添玉先反应过来,只装作一不小心地慌张样子,忙伸手去拍那一串痕迹,“诶别别别!” 桓天泓想阻拦却没拦住,桓添玉手快地已经伸手过去将那一串痕迹弄成了一大片,刚刚小心清理一下或许还能挽救,这下这衣服彻底穿不了了。 桓添玉大功告成,正式进入演戏状态,“三哥我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我给您拿去洗干净吧!” 桓添玉立马滑跪求饶,桓天泓本来见自己精心准备的衣服被弄脏,但看见是不太熟悉的十妹,也只得把怒气压了压,总归孩子年纪小,莽撞不懂事也是正常的。 桓天泓整理好心情开口,“无妨,我那里还有备用的衣服,去换掉就好。”桓添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收回来定定地看着桓天泓。 桓天泓顶着这一身仿佛滚了粪的衣服实在是没法在这里多站,更何况围场人来人往,若是被人看到他穿着这样的衣服还指不定以为他干什么去了呢。想着桓天泓便迈开脚步,准备回自己的帐内换衣服。 可他刚走了几步想起桓添玉, 转头看到那个同父异母的十妹妹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副闯了祸惶恐不安地看着他的身影,顿时心生恻隐,试探性地招手,“要不,你随我一起?” 末了他看到地上那个掉落的没吃几口的番薯,补上一句,“我再给你拿个番薯吃?”他本以为桓添玉会拒绝的,毕竟她向来跟自己亲妹桓添桐不睦,却没想到桓添玉一听这话立马开心地答应,还冲他跑来。 第66章 蚺袍之局 桓天泓有些没料到,有些觉得这个十妹也不如桓添桐口中所说那么不堪,最起码不像桓添桐那样娇蛮,而真的像个该有的妹妹的样子,天真又傻得可爱,只喜欢吃好吃的。 桓天泓就这样稀里糊涂带着个尾巴回了自己帐篷,一进去身后的桓添玉就忍不住感叹出声,“三哥你这里好大好漂亮噢!” 她没说错,三皇子作为现下最受宠的皇子,帐篷的规格自然是仅次于武帝的,先不说整个帐篷大的几乎能容下十几个人围桌宴会,光是一进门的摆桌上供的那座根雕便十分精美。 上面的马群飞奔的样子雕刻的栩栩如生,头马昂扬着脖子,马鬃仿佛在猎猎的风中飞舞,前蹄高昂,后面的马群也姿态各不同跟在头马后面,好像真的能听到万马齐鸣的沸腾叫声。 “这是徐子旭的万马奔徙根雕吧!外面的价钱都吵翻天了,没想到今日居然能在三哥这里看到!” 桓天泓急着去换衣服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惊喜地看着桓添玉,明显是没想到桓添玉能认出来,“你认得这个?” 桓添玉点点头,眼睛却没从那副木雕上移开,更是凑近了些看得更仔细,“外面众说纷纭说徐子旭雕的是蒙东马,也有说是鞑靼马的,今日一见真品,着分明雕的是大苑马嘛!” 桓天泓听桓添玉一番观察之后居然说出了隐藏的细节,更为兴奋,也不管这身衣服,忙走过去背着手站在桓添玉身边,“十妹好眼力!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桓添玉的手虚空在头马身上比划说道,“首先这头马四肢修长,身躯高大,明显就不是四肢短粗的蒙东马,鞑靼马就更离谱了,鞑靼马是山地种,被毛丰富,跟这头马就更不像了。” 桓添玉特地顿了一下,吊起了桓天泓的好奇,“这头马的马项看着被毛短薄,这滴汗更是栩栩如生,犹如血流,这不是传说中的大宛马最明显的特征是什么!” 桓天泓听到这里已经拍手笑起来,“好,说得好!没想到十妹一介女流居然也对这马如此了解,实在是叫三哥我刮目相看啊!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说着桓天泓睁着眼睛,里面闪烁着清澈的光看着桓添玉。 桓添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些月来国子监没开课,我在宫里闲着无聊便时常去藏书阁看书便从书上学了些,至于这万马根雕则是之前就听同窗议论过的,今日在三哥面前实在是班门弄斧了。” 桓天泓大笑着摆摆手,“不不不,十妹这番言论实在是让我没想到,虽然浅显但也具有条理,可见是了解一番的。” 桓添玉腼腆地看着桓天泓发问,“确实是近来才感兴趣的,本想问问马学大家三哥的,但却不好意思扰您。” 桓天泓赶忙否定她的话,“怎么会是扰呢?为人兄长者,传道解惑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更何况是马这块你我都感兴趣的东西。你等着,等三哥去后面换完衣服回来就与你好好讲讲。” 桓添玉站在原地颔首,恭敬地看着桓天泓转身进了后帐,桓天泓的一个丫鬟上来给桓添玉摆座,还给她端了杯茶。桓添玉接过一品,是极品中的极品巴山雀舌,看来三王的财富果然如传闻一样多,手指缝间随便漏下来的就是一把金豆子。 她除掉苏贵妃一派的计划是先降低桓添桐在武帝心里的地位,今日桓添桐反倒自己来给她送人头,估计这会儿在武帝帐内已经骂上了;第二步就是拉下三王,要拉下三王就要先接近他,桓天泓爱财爱马,现如今她从第一个爱好上是无法下手,便只能从第二个爱好下手了。 所以她一进来看到桓天泓摆的根雕才一番长篇大论,引起桓天泓交谈的兴趣的。她上一世领兵打仗那么久,对马匹肯定了解的不比桓天泓少,认出那是什么马自然很容易。 桓添玉喝了一口杯中的茶,雀舌入口清香,齿间鲜爽回甘,仿佛喝下了一朵幽兰花,想起刚刚桓天泓的话,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的知识才浅显! 桓添玉快把一杯茶都喝光时,桓天泓终于从后面出来了,换上了一身全新的松花青色长袍,高兴地招呼桓添玉来看他珍藏的万马画册,可桓添玉端着茶杯却在看见他衣服上的花纹时,一时吓得手中茶杯都摔了。 桓天泓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看着掉在地上的茶杯略带愠怒地问,“十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跟见鬼一样?” 只见桓添玉颤抖着手指指向他,“三哥,三哥你这衣服……哪里来的?”桓天泓这才反应过来桓添玉指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上这件衣服胸前的花纹,也跟着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是……我的人前几日送的,怎么了?” 桓添玉反应大地直接跪下,一副惶恐不安不知该不该说的样子,“臣妹,臣妹不知有句话当说不当说。”这个时候不机灵地桓天泓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有什么不当说的,你是指这衣服有问题?” 桓添玉点点头,看着桓天泓衣服上状似大蛇的黑线混金线凸绣花纹图案缓缓开口,“这衣服上看似绣的是蟒,其实绣的是蚺!蚺浑身有细小的鳞片,且头要比蟒略大些,而蟒浑身光滑且一般绣的都有四爪,三哥这衣服上的却没有。” 桓天泓听了此话也低头看去,果然上面绣的长条动物一如桓添玉所说,但他没有明白如果是蚺又怎么了,刚想开口问就听桓添玉继续说道, “三哥你贵人多忘事,忘了先帝时期的罪臣陈氏就爱穿绣有蚺纹的衣服了。” 桓添玉一说罪臣陈氏,桓天泓就立马反应过来了。罪臣陈氏是先帝时期的一个权臣,是门阀世家江夏陈氏当时的家主,陈家在先帝时期长女和幼女皆先后为皇后,家有武将文臣,可谓鼎盛,几乎撑起了晋楚的半边天,盛极必衰,陈家的厄运却开始于自己的家主身上。 陈氏掌管着如此庞大鼎盛的陈家,久了也不免心生妄念,经常穿着绣有蚺纹的衣服出入各大场合,有人问起时只说这是蟒的同类兄弟。 而蟒袍则是皇上和皇子才能穿的服制,他却说自己衣服是蟒的兄弟,言下之意不就是他也是能匹配天子之位的人了?这番举动可谓是司马昭之心,先帝慧宗听了后自然勃然大怒开始对盘根错节的陈家动手。 陈家案子是由一场贪墨案揭开的,也是慧宗交给武帝亲审的,后面陈家的覆灭也几乎全程由武帝主持,所以要说谁对陈家对蚺袍最熟悉,那莫过于武帝了。 想到这桓天泓几乎已经吓出一身冷汗,罪臣陈氏穿蚺袍是司马昭之心,那他穿蚺袍是什么意思?也是效仿他的司马昭之心么? 桓天泓越想越深,陈家是由一场贪墨案牵一发而动全身,那自己如果穿上这蚺袍除了野心之外,岂不是还暗示武帝什么…… 桓天泓此刻心内无比庆幸自己没有穿着这身衣服出去,他吓得身体不稳,撑着一旁的椅子跌跌撞撞坐下,抬手唤来一旁的小厮,“这衣服是谁送来的?”小厮连忙回答,“回殿下,这是南天府的人送来的。” 桓天泓闻言手忍不住掐住了桌子角,南天府府尹虽然没有深得他倚重,他却也十分信任,认为不会背叛,没想到现在居然用这么阴险的一招将他一军,但区区一个府尹必定没有胆子敢对他下如此狠手,肯定背后另有庞大势力。 桓天泓想起桓添玉还在这,忙强自挂上一副笑容,“多亏妹妹提醒了,如果不是妹妹,我今天要酿成大祸。”桓添玉摇摇头,“我能帮上三哥就好,只不过是谁如此大胆,敢在衣服上下如此毒手?” 这话一出桓天泓没有回答,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招只不过是想将他扯下去,扯他为的无非是储君之位,朝中还有哪方势力争夺太子之位呢?答案几乎就明晃晃地摆在那里。 第67章 解围结交 桓天泓清了清嗓子缓过神来,“我去换身衣服。”站起身来才反应过来围猎不过两天,他也没带多少衣服,只带了两身猎装和这一套礼袍,这一套不能穿的话他就只能穿猎装了,可晚上的野宴穿猎装却实在是有些不合礼数。 就在桓天泓犹豫之时,桓添玉好像看出了他的窘境,适时开口,“我那有一套袍服,三哥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让人去拿来吧?” 桓添玉见桓天泓面带疑惑,便赶紧解释,“是我之前听闻我哥哥快回来了才给他做得,恰巧今天取回来,我那不知哪个笨丫头,收拾行囊的时候光看见颜色就以为是我的了,今儿还装上了,反正我方才弄脏了三哥的衣服,也理应赔三哥一套才是。” 桓天泓听了这话也不再犹疑,便赶紧让自己的小厮去传,两个帐篷之间隔的不远,没一会儿,桓天泓的小厮便带着身后捧着那套衣服的南桂进来了。 南桂进屋行了个礼便将衣服递给伺候桓天泓穿衣的丫鬟,桓天泓也不再磨蹭,赶紧去了后面换上,毕竟穿着这罪臣衣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十分晦气。 桓天泓换好出来时好像对这件衣服十分满意,抬起袖子看着缝边手法,“这衣服倒是合身,颜色也鲜亮,十妹果然好眼光。”桓添玉赶忙谦虚回应,“那是因为三哥玉树临风,自然衬得这衣服更好看了。” 桓天泓本来被那件衣服扰乱的心情,似乎被这件湖蓝绣白鹤的柔软衣服治好了许多,又拿出画册招呼桓添玉来看,看着风轻云淡丝毫没将刚才差点致命的插曲放在心上。但桓添玉却注意到有一个小厮趁人不注意悄悄出去了,手上还拿着一个不明的包裹,估计里面装的就是那件衣服。 其实这件衣服确实是早就专门为了桓天泓做得,所以才会那么合身,而且她今天还特意叮嘱好几次记得带上那件衣服,更不可能是丫鬟不小心带上的了。 她知道桓天泓心思城府没那么深,对下面人孝敬的东西自然笑纳,今日的蚺袍不是她做得局,她现在还没那么大能耐能替换别人呈给桓天泓的东西,这是别人做给桓天泓的局。 而这个局自然就是和贵妃派对立,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后派做的了,至于做的人是韩敬之还是那个五哥,桓添玉不甚清楚,但她推断是韩敬之。如此阴毒且不留痕迹杀人诛心的招,现在的五皇子是想不到的,只有跟随武帝上位,一路追随武帝最是知道武帝脾性的韩敬之才能对症下药。 上一世桓天泓没有人点醒,自然就穿着这身衣服去了晚上的野宴,武帝发现衣服之后果然大怒,就差当场把桓天泓废了,还是宴上众人求情才保住桓天泓的位置。但从此桓天泓的宠爱也一落千丈,桓天泓这件事还有些波及到了苏贵妃,苏贵妃的位置也不似以前那样牢靠。 看上去整件事是动摇苏贵妃,算起来横竖桓添玉是坐收渔翁之利,本不用出手救下桓天泓,但桓添玉将整件事情盘算一遍之后才发现,这件事虽然动摇了贵妃派的位置,但没有动摇到贵妃派的中流砥柱四王桓天颂,所以这个蚺袍局也只是打消了贵妃派的气焰而已。 同时三王势颓之后得益的自然是皇后派,最大的表现就是朝堂上以前大波苏浪手下的人都暗中倒戈向了韩敬之,前后都是敌人,这种杀小卒增长大将气焰的局,还不如给他破掉,拿来做她桓添玉彻底除掉桓天泓的垫脚石。 所以桓添玉早早做好了这件衣服,看准时机弄脏桓天泓的衣服,让他提前换上晚上的衣服,装作初次发现指出这个衣服的马脚,再恰到时机地拿出准备好的衣服,以拉近和桓天泓的关系,好在后面能布下她亲自给桓天泓设的局。 桓添玉在桓天泓兴高采烈地对她发出回京后去他的马场参观的邀请之后,会心一笑,看来这第一步完成的不错,桓天泓已经因为感激而把她当自己人了。 晚上的野宴桓添玉穿的平常,毕竟今早一次惊艳出场就够了,多了就要引起一些不注意的麻烦和目光了。 到了围场,宴席上的佳肴自然以野味为主,除了一些新鲜爽口的野菜之外,还有一只六皇子今天亲自打来的烤全羊。 泥炉熏烤的烤全羊端上来时还带着果木香气,佐以撒的椒盐辣皮,滋滋冒油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反正今晚的宴席桓添玉本就是专心准备吃的,此刻对着盘中自己分到的羊肉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开始大快朵颐。 这只羊大概不大,且是喝煦湖水吃青草长大的,所以肉十分鲜甜多汁,没有什么膻味,入口只有紧致的羊肉的香嫩。桓添玉吃到口里时想起了上一世行军打仗,休息时众军也这样围火而坐,她本就没什么架子也亲自洗手作羹汤,那时也有人去猎只羊回来这样烤着吃。 但没有御厨做得这么讲究,烤之前先用草药腌上去膻再用昂贵的果木红柳慢慢熏烤,军中都是弄干净之后就夹在火堆上烤,那时大家谁想吃就上来用小刀剔下来吃。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桓添玉看看首席笑得开心的武帝,想来她这个父皇此时应该已经忘了从军时那些刻苦日子了,一个帝王一旦看不到下边人民百姓的辛劳,那这个王朝就岌岌可危有名无实了。 不知道上一世自己死后常安军如何了,京城的百姓如何了。她清楚她带领的常安军的脾性,比她还宁折不屈,桓添玉此时只希望那些犟犊子在听闻主将死讯之后不要一时冲动就造反了,辜负了她审时度势之下不惜用死给他们换来的活命机会。 想到这桓添玉刚刚还欢快的食欲顿时有些消散,停杯投箸,有些惆怅地起身,只说身体不适便提前退下了,屏退了要跟上来的南桂西荷只让她们也去给随从摆的席上吃喝,自己一个人也没有牵马,慢慢散步到了林边的煦湖边上。 第68章 一眼万年 就在她看着湖中月色的倒影出神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突兀地响起,桓添玉吓得差点脚下一滑跌到湖里去。所幸赶忙站稳了,桓添玉回头看去,只见发话的居然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躲避的人。 韩懿看见桓添玉被自己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扶她,却见桓添玉摇晃几下自己站稳了,便尴尬地收回手,说出来意, “微臣见公主席上好像心情不佳,恰巧微臣也有些吃积食了,便也出来散散步,瞧见公主在这湖边怕公主不小心跌倒,便跟过来瞧瞧。” 桓添玉听了这话心里失笑,我才没有想寻短见,反倒是你开口喊我我才差点掉下去呢! 虽然她心里想的是一直要躲开韩懿,但韩懿此时一番好心跟来了,她若是又一句话都没有就告别撇下韩懿,终归有些失礼,便开始找话题,视线落到韩懿手上提的东西,好奇开口, “世子拿的这是什么?” 韩懿被桓添玉一提醒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拿出手上一个红纸糊的灯笼,提到两人中间,笑着解释, “这是白天微臣在小商贩那里花几文钱买来的,当时见那小贩拖家带口来摆摊,便想着资助一下他生意好让他们能早日回去就买下来了,买了之后才觉累赘,恰好记起这边有个湖,便想着晚上过来放飞了。” 秋猎也是民间小贩瞅准时机摆摊卖东西的机会,围场外几里和来的路两边都有小摊,既有胭脂水粉也有新鲜吃食的,自然也有卖灯笼的。 桓添玉看着韩懿手上拿的红色孔明灯不由笑出来,“哪有人这个时节就买这孔明灯的,定是那摊主见世子面善,便把最不好卖的推给你了,况且这还不是上元节,世子就开始放灯了。” 韩懿闻言也和桓添玉一起笑起来,“是啊,微臣买完之后霍禹冀他们也说我被骗了呢,不过一个孔明灯而已,只不过是为图个吉利,何时放都无妨。” 说着韩懿便从腰上的系袋中掏出一个火石和一根柴火,擦亮的瞬间,暮色降临已被染成墨蓝色的两人之间顿时被火光照亮,韩懿小心翼翼地用手拢在火焰旁边防止被风吹灭了,利索地点亮了灯里的小小蜡烛。 桓添玉看韩懿点灯的样子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上一世的上元节,她喜欢上韩懿的那天。 现在的桓添玉也说不清楚,初见韩懿扶她起来之后她对韩懿到底是不是倾慕之情,但能肯定的是她明确喜欢上韩懿,是父亲登基成父皇后的第五年元宵节,就是韩懿给她送兔子花灯那次。 那时的她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幼童,不受宠爱被欺辱的深宫日子不好过,她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容忍和压抑。 佳节宫宴对她来说简直是噩梦,因为她没有十一妹那样的华丽衣裙,也没有大姐姐的首饰头面,只能穿的与平常无异,到了宴会上还要接受一群与皇室沾亲带故的官家子弟的捧高踩低,所以她非但不喜欢还极其想赶紧逃离这个宴会。 上元节的宫宴孩子们可以先离场去看花灯,桓添玉本不愿去,她只想赶紧回自己宫,在她那一亩三分地里躲着疗伤。但大姐姐似乎是在席上就瞧出了她兴致不高,便硬要拉着她一起去看灯。 桓添华身为长姐,虽然不能面面俱到但却是包括族亲兄弟姐妹里对她最好的那个了,在王府住的还近时还用过自己嫡长女的身份,从现在已是苏贵妃的苏侧妃手里救下要被毒打的她。 起初桓添华一直顾着桓添玉,给她讲这个花灯的故事,拉她猜那个花灯的谜题,但后来被一圈官家小姐拉走,走时还惦记着她一直回头,“十娘你等我跟她们说完这个事就来找你啊!你先自己玩。” 桓添玉苦笑,她能在这个全是少爷小姐的是非之地玩什么,刚想走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哗然感叹声,一时之间引得所有人的视线都朝那里看去。 桓添玉也朝那里看去,只见宫人摆上了一个做工精致栩栩如生的巨大兔子花灯,就差画龙定睛那兔子就可以跳下来跑了。 连桓添玉都忍不住多盯着看了一会儿,有人问为什么兔子的红眼睛没有上色,那个宫人却神秘地说这个兔子的眼睛是留着给花灯的主人亲自来点的。 所有的小孩子肯定都喜欢那盏花灯,一听能亲自点眼睛,都更是积极,但规矩却是花灯都要靠猜谜得来的,即使嚣张得宠如桓添桐撒泼打滚也是强行要不来的。 先不论她能不能靠猜谜拿到那个花灯,这样所有人都盯着的丰厚奖酬她若是拿了就成众矢之的了,她这样落魄厌弃的公主哪来的资格跟那些如日中天的人去抢这种东西呢。 桓添玉在一群同龄人争着抢着答谜题的声音中悄悄离去,回去时还怕自己回去太早,丫鬟们会疑心,还特意绕远路磨蹭了一会儿才姗姗来迟回到朝瑰馆。结果一打开门却见刚刚宴上那个她光看不敢想的兔子花灯悬在她院子中间。 浑身雪白的贡缎制成的逼真兔子两颊还染着粉色的红晕,口中衔着一枝金黄的桂花,仿佛都能闻到花香。刚刚在席上众花灯映衬下显得不那么亮的光彩,此刻在她没有点灯的院子里变得格外明亮,流光溢彩。 桓添玉愣了半晌,丫鬟们见她回来了都高兴地来拉她一起观赏这个漂亮无比的兔子花灯,她在众丫鬟的喧闹之中听明白了,这是韩世子方才派人送来的。 她不知道韩懿是怎么在人群之中偏偏看到安静的她的,还看出了她喜欢这个花灯不敢说,明明她只是比起其他花灯来多看了两眼而已。 兔子的红眼还没有点,丫鬟从书房给她拿来笔墨,桓添玉执笔沾饱了红墨,郑重地给兔子的眼睛点上了红色。这下兔子更为逼真,桓添玉都开始怀疑它会晚上悄悄活过来跳回蟾宫去。 佳节之下她寂寞的院里也难得气氛欢快,桓添玉在众人嬉笑之间看着这个兔子花灯,想起刚刚席上那被众星拱月的韩懿,记起走时好像韩懿确实是也在猜灯谜,好像正是压倒众人的头筹,只是没想到他赢过众人得来这个花灯居然是为了送给她的。 她早在十年前就萌芽的爱意思慕,终于在此时花灯的映照下忍不住长成满树繁花。 “公主?” 韩懿的呼唤让桓添玉从回忆中醒过来,她看向韩懿手里的孔明灯连忙答道,“怎么了?你放完了?”韩懿摇摇头,“还没呢,就要放了。公主不妨和微臣一起许个愿?” 桓添玉看向那个红色的孔明灯,她上一世本是不信佛不信神的,但她现在重来一世站在这里之后也由不得她不信了,闻言便也合上手掌闭上眼睛认真地许愿,在心里默念完之后睁开眼却见韩懿还闭着眼,一副比她还要虔诚的样子。 桓添玉看着他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阖在眼睑上,仿佛一对飞累了敛翅歇息的蝴蝶,想起上一世后来她玩闹时情急盖他眼睛时手心的触感,那蜷曲的睫毛一下一下在她掌心柔软的剐蹭,刮的明明是掌心却仿佛直蹭到了她的心上。 桓添玉攥紧手看着韩懿睁开眼睛,笑着问话,“不知世子求了什么?可是春闱继续高中?” 只见韩懿没有玩笑的神色,看着她十分认真,“微臣所求,不过只盼所期之人,得偿所愿。” 载着明亮灯火的孔明灯在湖边放飞,此时已经飘到了半山腰,不知有没有听到他们两个人的愿望。不知道为什么四目相对之时,桓添玉只觉她在内心已经过完了这一辈子。 爱在这一刻如执逆炬,爱在这一刻天长地久。 第69章 马球之风 围猎总共有两天,前一天是祭祀仪式和阅兵验收,第二天就是野游集会了,设有马球捶丸等户外活动供人们游玩赏乐。去年的秋猎武帝还兴致颇高地亲自上去打了一场马球,就是不知道武帝今年还上不上去打了。 桓添桐早早穿着一身全新的骑装出现在围场上,虽打扮齐整但眼下一圈青黑和盖不住的低气压,都显示她的心情尤其不好。 四处搬东西布置场地的下人们见状都大气不敢出,纷纷绕着她走,生怕一不小心惹了这位十一公主的眼就会轻则打骂、重则处死。 桓添桐确实心情非常不好,不好的缘由当然要拜桓添玉所赐!昨天她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局,甚至一点证据都拿不出来,结果没想到要算计的人没来,来的却是她算计不起的那个人。 被捉住之后自然而然就被提到父皇那里去了,桓添华和不受宠的桓添玉可不一样,她是大公主也是嫡长女,更是武帝第一个孩子,武帝虽然偏疼桓添桐但对桓添华却不一样,不寄寓厚望的小女儿怎么作妖都没事,但要是作到看重并望女成凤的大女儿身上去,武帝的生气程度自然和以前不能比。 桓添华不愧是皇后生的,和皇后处理六宫事情一样实在,口齿清晰地把她这次干的事都抖搂出来了,还把她胁迫洪鸢模仿笔迹也说了出来,这下可好,洪鸢倒是一点事没有,她桓添桐这个主谋直接被罚地昨天晚上期待许久准备大放光彩的野宴都没参加,就在帐内面布思过。 幸好昨天桓添华拎着她去父皇帐内的时候四哥也在,他见状赶忙替自己求情,父皇也只是罚了她面壁思过,但补了一句说留着回去之后让后宫之主皇后发落她。 桓添桐听了这话面如死灰,让死对头皇后收拾她,那还不如让她去给桓添玉道歉呢,后者只用丢她一个人的脸,前者几乎等同于连她母妃的脸也一起丢了。 出来之后四哥似乎也对她接连惹祸的样子十分不满,劈头盖脸又是一顿训,“开射之前你就不长眼色!没看那个时候父皇处于兴头上,明显不在意桓添玉来得迟不迟么,你要说了就是在败父皇的兴致!我给你兜住了,没想到你还不死心还自作聪明去寻她麻烦!我说你问我布设的陷阱是为了什么,此次父皇罚你不亏,我早就和母妃说不能这样惯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正好这次回去你就长长记性!” 桓添桐虽然不满但也只得乖乖挨骂,四哥和三哥不一样,四哥从小就严厉得多,但就连母妃舅舅也颇听他的话,桓添桐和四哥不甚亲近倒也挺怕他,尤其是这种做错事的时候。 后来回去画圈圈思过的时候,桓添桐想了好久有没有什么回去不用到皇后那请罚的方法,她实在是不想看皇后那张伪善的虚伪脸。想了一宿她初初有个雏形,那就是今天游会上,她用武帝爱看的马球表现优异扳回一局,这样武帝一高兴就会有赏赐,到时候她只用求不去皇后那里就可以了。 所以此时桓添桐早早就来到了场上,准备等着宴会开始之时一展身手。 就在桓添桐这边头顶仿佛乌云暴雨的时候,那边桓添玉新换了一身和昨天色调差不多的牙绯色骑装,那个独特的抹额倒是去掉了,带了个芙蓉红玉发簪,正和两个少女说笑着走来。 桓添桐定睛一看,那两个人有一个她不认识,另外一个稍微有点印象,好像是吏部尚书的女儿裴绾衿。怎么这么快就转头巴结上桓添玉了!桓添桐看得气得咬牙,心里骂着趋炎附势,全然忘了自己才是那个最盛行这一套的人。 洛瑾昨天犯了此等大祸早就被洛升带走了,而洪鸢在经过昨天那一出之后也只装病不敢来见她了,但桓添桐身边不缺巴结的人,立刻又围上来一群新的少女,桓添桐一边大声说着话一边瞄桓添玉,好给她展示自己不缺人缘,每次装作不经意回头看时,只见桓添玉头都不往她这边抬一下。 裴绾衿昨天没目睹,可奈何这种八卦事情传的最快,今天见到桓添桐身边围了一群新人不由感叹,“要说洛瑾洪鸢对十一公主也算忠心耿耿,没想到关键时候十一公主却只当她俩是顶罪的。” 路现雪听了忙戳了一下裴绾衿,裴绾衿看看低头喝茶的桓添玉才反应过来,“哦我不是那个意思,十公主你……” 桓添玉不在意地看着二人,“无妨,我又不是桓添桐,不需要你们尽说好听话来哄我,咱们既结为朋友,就要真心相处的。” 桓添桐那边一群人嬉笑的吵嚷声顺着风传过来,桓添玉继续说道,“也不知道她这样算得了什么益。” 路现雪忙撇开话题,看着不远处正在布置场地的宫人开口,“今日最热闹的项目约莫还是这马球了。” 桓添玉上一世甚少参加秋猎,所以对之前的情况了解也不多,听路现雪说这话,也凝眸好奇地看向她,路现雪见桓添玉明显一副感兴趣的样子,便赶紧给桓添玉科普着去年的事情。 原来每年秋猎都会摆上马球蹴鞠捶丸等项目供人们玩乐,本来每年也都是臣子们打打乐趣,可去年武帝不知道是看得手痒痒还是什么,亲自下场带队打了一场,那场马球激烈异常十分精彩,看得席上所有人都沉浸其间,看得最后胜利结束后的观众都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仿佛从这场马球之中窥探出了当年武帝征战英姿。 后来回去之后京城就开始流行起马球了,京中还时常有人举办马球比赛。 路现雪这么一说桓添玉想起来了,桓添桐虽然刁蛮,但因为武家熏陶加上亲哥好马,所以对于骑术和马球算不上精通但也娴熟,去年好像还随武帝上场打了那么几下,虽然只是作为替补打了几球,但也够她回去之后在根本没去的桓添玉面前耀武扬威好久了。 三人说着话之间,主角武帝带着一众皇子到了,所有人都赶忙起身行礼,武帝挥挥手让起身,接着走到自己位子上坐下。今天的武帝换了一身明黄龙袍,从着装上看是不准备像去年一样打马球了。 第70章 马球比赛 武帝身边一如往常地围着几个皇子,其中的桓天泓看到安静在下坐着的桓添玉,想起昨天的帮助有意为她说话,满面笑容地对武帝开口,“父皇,这次倒是十娘第一次来围场呢,不知她昨天都打到了什么。” 桓添玉看到武帝一众人的眼神落到了自己身上,便起身行了个礼,开口回答桓天泓的话,“多谢三哥好心惦记着妹妹,只不过妹妹的射艺昨天诸位皇兄都看见了,实在是……” 说到这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难堪之色,“实在是拿不出手啊,在林间追来走去什么都没打着,只当给那些动物做操练了。” 一番话说得巧妙逗趣,听得武帝和其他皇子都忍不住笑起来,六皇子桓天淮先为她解围,“十妹女孩子也不用非得精通骑射,想要什么只管告诉六哥,六哥给你打来就是了。” 桓添玉听到便也不推辞,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六哥昨日打的那只羊味道倒是鲜美,既然六哥都这么说了那妹妹也不推辞了,还请六哥再打只羊让妹妹带回宫去吧。” 这话说的桓天淮一愣,其余人也听懵了,他们都以为桓添玉一个女娃娃要的不过是白兔赤狐皮毛做个漂亮围脖什么的,再不济要个大点的鹿皮做个大氅炫耀炫耀,没想到她一开口却是要一只羊,还是准备带回宫独吞。 武帝先反应过来,指着桓添玉笑得几乎直不起腰,“你呀你!朕以为你会要些皮毛做衣裳,没想到你却是要一整只羊!怎么从前没见你如此爱吃!” 桓天泓也跟着发话,“不过昨日六弟打的那羔羊确实鲜美,不止十妹,就连我也还在想啊!” 不远处桓添桐看着台上武帝一行人和桓添玉笑得开心,面上虽不在意地继续和身边人说着话,但却是暗暗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手,还笑还笑!待会儿就让你出丑!把我昨天受到的全给你还回去! 日头渐渐升起来,该到的人也都到齐了,霍禹冀还穿着昨天那绛紫骑装没有换衣服,在早就到位的好友韩懿身边坐下,昨天洛瑾接二连三闯出那样丢人的祸事,洛升的老脸早就挂不住了,匆匆向武帝告罪就带着一家大小回去了,根本没敢待到第二天,所以今天洛珈也不在。 霍禹冀看着台子上的武帝和几个皇子开口,“不知今日陛下还会不会打马球了,去年陛下的英姿还历历在目啊,不愧是征战扫平漠北十二郡的成武王啊!” 成武王是武帝登基前作为王爷的封号,先帝慧宗总共九个儿子里,唯有武帝以武着称征战沙场,但当时的宜南王和玄思王都更为得宠,当初谁也没想到最后继承大统的竟然是半道杀出来被戏称武夫的成武王。 “你要实在羡慕不如就去军营从戎,这也算为国尽忠了。” 韩懿只看了一眼台上便收回眼神,霍禹冀听了连忙摇头,“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军营那般艰苦的地方我是不行,就别去浪费军饷了。” 说到现在已在封地的成思王,霍禹冀想起来,四下看了看,才压低声音跟韩懿嚼舌根,“你听了没,近月来思王在封地可不太平啊。” 韩懿的父亲是丞相,加上近来他中第也被培养着接触政事了,所以霍禹冀说得事情他一点都不陌生,但他却答非所问难得对霍禹冀板起脸,“有关藩王的事情你也敢嚼舌,不怕被别人听去!” 霍禹冀见韩懿面色严肃,连忙抓着他臂膀,“我这不是单单跟你说么!咱俩这关系我才敢和你随便说说,别人我怎么会没事提这个啊,我又不是傻子!” 韩懿听了这话,看了一眼台上的武帝,又看了一眼旁边几个座位的中书令霍渊阁,才对霍禹冀开口, “太不太平也不是你的事,妄议皇家是非传出去,你有八张嘴也说不清的,在霍大人面前更是别提起半个字,知道么!” 好友近年来越来越成熟活像个严父管着他,霍禹冀也颇为郁闷,“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以后不会随便说的,你现在也忒小心了。” 韩懿见霍禹冀听进去了也不再继续追着说他,他知道霍禹冀是大愚之下有大智的人,说多了他还会不耐烦,便也收回眼神看着场上。 他俩说话间隙,场上表演马球的特训的宫人已经快接近尾声了,待最后一个球在空中翻了几个滚最后投进门框内,众人都鼓起掌来喝彩。 场上的马球队伍退下,路洲活跃气氛开口,“不知陛下今日还会不会赏脸打一番马球?上次一睹陛下神勇之后,臣等可都是念念不忘啊!” 路洲这一番话却是问出了不少人的心声,席上所有人都翘首等待着武帝的回答,只见武帝闻言摆了摆手,“这样的活动还是把主场让给年轻人,朕都老了还跟这些孩子们抢什么风头呢!” 吏部尚书裴聪开口,“陛下有所不知,上次之后京城中掀起一片马球之风啊,说起来还得是托陛下一场马球的福,百姓们才能纷纷效仿您啊!” 武帝听了大笑,笑声中颇有些得意,“哦是吗?若是朕真能带的上京尚武,倒是无心插柳了。” 话到此人们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毕竟哪朝哪代的臣子能有几次见天子亲自上场比赛的福气呢,还有不少上次围猎不在的人,都想看看京城云云传了一年之久的武帝仿如征战的的英姿究竟是什么样。 但紧接着武帝的话又让他们破灭了希望,“还是让孩子们打吧,朕今日还想看看哪个英勇少年能让朕刮目相看呢。” 就在众人失望之际,往常最是活泼却一直没出声的十一公主桓添桐此时站了出来,她马尾高束,肤白凝脂,在阳光照耀之下几乎透明,配上那双灵动杏眼,一时看呆了几个离得近的世家少年。 “父皇。” 桓添桐走到中间向武帝行礼之后才开口,“上次跟随父皇一役之后女儿对马球也是十分感兴趣,回去之后便得空就钻研练习,就等着今日一赛,希望父皇能赏脸一观呢。” 虽然昨天这个女儿才惹自己不快,但武帝终究还是喜欢她,一听这话便挂上一丝笑容,“噢我的桐儿这么懂事?那你想要如何打?” 第71章 挑衅邀约 晋楚的马球这项活动本来因为场地和技术限制日渐式微,且没有捶丸那种活动简单好上手受欢迎,经过去年秋猎武帝一赛之后才一夜之间又爆火,所以本就没有那么多繁杂的规则限制,只要有两人及以上组成双方队伍,在限时之内将球打到框内,最后取分筹高的就算赢了。 今天众人本来都以为看不到武帝打马球而失落,这时突然十一公主主动请缨打球,更是意外之喜,尤其一些席间的少年,美人英姿,谁不愿意一睹呢? “也没那么麻烦,儿臣只需再来一位同盟,和对手两两对弈便是了。” 众人一听这话都忍不住涌上期待,这马球人数越少越能看出球的行踪轨迹,马在场地中才能奔跑起来,自然人越少传球的人也少,一不小心球就会打偏跑出场地回不来,也就越难。 而且桓添桐的技术上一年马球比赛之中也是有人目睹了的,已是少年人之中的佼佼者,甚至有些男儿都比不上,更别说精进一年之后的成果了。 如今这场比赛看来只会更精彩,有人隐隐已经觉得今年这场马球比赛又要在京中成为炙手可热的谈资了。 更何况听十一公主话间还要再选一个搭子,不少少年纷纷挺直腰杆假装咳嗽,希望十一公主能看到自己。 霍禹冀不屑地撇撇嘴看着周围的世家子弟,“切,一个二个趋炎附势瞧瞧这样子,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知不知道!” 只听桓添桐继续说道,“儿臣就选哥哥作为同盟,对手么……”所有人本来在听到她选的同盟之后泄气的心情又顿时期盼起来,不能当十一公主的搭子,能和公主对弈打一场也不遗憾啊!说出去也是能吹嘘许久的! 霍禹冀也十分好奇十一公主会选谁做对手,毕竟即使他不喜欢桓添桐,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马球技术着实不错,当她的对手肯定不好过。 “既然同为父皇的女儿,那不如十姐姐也一同与我赛一场,让父皇看看我们谁更有能耐些?”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不仅是因为十一公主话中最后带的敌意,还是因为她挑的对手是昨日才露面的十公主桓添玉!先不说这个深居简出的十公主会不会马球这项运动还不知道,就看昨日皇上有意让她开射却射的奇烂那一箭,估计是不怎么擅长这种运动。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桓添玉身上,却见桓添玉好像没反应过来一样,还在自顾自地斟茶,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吓傻了干脆装没听见,既没应下也没否定。 桓添桐看着桓添玉皱皱眉,虽然桓添玉近来表现地不像以前那样怯懦软弱了,但她肯定桓添玉是不会马球的,十分笃定她才敢这么直接地挑桓添玉。 因为小时候在校场学骑马时,桓添玉跌跌撞撞才勉强学会,那时她已经能策马狂奔了,这种能嘲笑她的机会桓添桐怎么可能放过。便撺掇着几个伴读和两个哥哥一起打了场马球,她和哥哥们一组,她的伴读好友和桓添玉一组。 本来就才学会骑马的桓添玉,怎么可能会打马球这种需要协调和控马双全的运动,但她偏偏强撑着不愿求饶,桓添桐最恨她这副宁折不屈的样子,看了更加来气,那场马球几乎每一下都没有朝球框打,而是朝着桓添玉身上招呼。 她的伴读自然心朝着她这边,每次抢到球都装作传偏而传到她棍下,全场六个人几乎是五个打一个桓添玉,所以新手桓添玉打的尤为艰难。 可偏偏这样她也不愿对桓添桐求饶认输,桓添桐看着她明明已经满身伤痛外加马上颠簸累得要抬不起手,却还咬牙强撑,好像不屈服恶人的正派样子,便尤为生气,衬得她桓添桐倒像话本子里的奸佞小人。 所以她当时最后一下球带着满满怒气砸向桓添玉,却砸偏了打到桓添玉的马上,马一疼受惊冲出去直接将桓添玉狠狠甩下马,桓添玉当场摔断了胳膊。 目睹了这副场景的是桓添桐的两个亲哥,自然不可能跟武帝说实话是桓添桐弄得,所以桓添桐也没有得到任何的惩罚,依旧逍遥。 霍禹冀一听此言下巴惊地要掉下来,却是和其他人不一样一眼看到了本质,“这这这十一公主是不是看十公主不爽啊,这是明摆着要欺负她吧?” 第72章 意料之外 比赛是桓添桐提的,人数是桓添桐定的,甚至还说出了更有能耐这样的话,桓添玉要是不上就等同于认输,说出去比打输了还丢人。而且桓添玉这沉默的几秒,所有人都几乎以为桓添玉是胆怯要认输了,毕竟没有人觉得昨天箭才射的奇烂的十公主有这个准头和能力,能在马球上赢过本就是佼佼者的十一公主。 见桓添玉没反应,桓添桐勾起嘴角笑笑,“若是十姐姐怕了也可以……”话还没说完就见桓添玉站起,“好啊。”桓添桐听到这意料之外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霍禹冀看见刚刚还沉默着好像不敢应答的十公主站起,拍拍衣袖往外走,嘴上还随意地说着,“我说好啊,既然十一妹今日有兴致一战,我这个做姐姐的岂有不应扫兴的道理。” 霍禹冀流连市集许久,见过许多世家公子冲冠一怒为红颜或是持剑比武的场景,都没有此刻这两个公主之间来往的杀气重、看点足。 他忍不住激动去拍身边韩懿的大腿,十分用力,“快看快看快看啊!十公主居然敢应战,我的老天爷啊,她是不是去年没来不知道十一公主马球打的好啊,不过这份勇气也算可观了。” 只见桓添桐虽然没想到桓添玉敢应战,但也立马反应过来,“十姐姐能一战自然是好的,你的同盟只管在席间挑就好,或者诸位自荐也可,是谁我都无异议。”这话说得霍禹冀又忍不住皱起眉头,“十一公主这话阴险啊,听上去好像大度,但这席上谁敢跟她对着干。” 他这话说得不假,虽然说是谁都可以,但对面可是十一公主和皇子,可都是如日中天的苏家的人,谁有哪个胆子和十公主同盟而和他们对着干? 果然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即使他们也有人想和昨天才惊艳四座的十公主并肩作战,但得罪苏家的事情可是得好好想想。 霍禹冀龇牙咧嘴忍不住握拳,“这下十公主不会要一挑二吧,胜算本就不大,这下可更难了,你说是吧韩懿?” “那我就选……”眼见桓添玉就要说出选谁作搭子,不知道这个倒霉的和十一公主敌对,又幸福地能和十公主一起作战的人是谁,霍禹冀紧张之时却始终不见旁边的同伴搭理自己,便忍不住去扒拉对方却扒拉个空,对方的衣服布料堪堪擦过他伸出的手。 霍禹冀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怎么回事,就听见旁边本来坐着的韩懿突然站起,举着手臂毛遂自荐,好像生怕被遗漏,还十分大声,“我!我愿与十公主同盟!” 此话一出席上的人都更加震撼地看向说这话的人,包括本来心中已有人选的桓添玉,她诧异地转过头,看见韩懿在坐着的人群之中独自站着,一时之间眼里只有屹立的韩懿。 桓添玉早在听到桓添桐说要打马球时就猜到了桓添桐要选她,毕竟开席之前桓添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可是毫不掩饰,里面可是藏着要把她撕碎的恨意和愤怒。 桓添玉也早就料到了没人会愿意做她的搭档,无论她选谁都对对方不好,反正她心里早就想好了就拉希夷一起,反正以希夷的身手即使不会打马球,几下便能上手。 只是没想到希夷的名字就要脱口而出时,韩懿会突然站起,打破一片死寂,主动请缨做她的同盟。 听到有人居然敢真的毛遂自荐时,桓添桐倒十分好奇谁这么活得不耐烦了想找死,顺着声音转头看去发现却是韩懿,那个几乎全京城的少女都思慕的韩懿,还是韩家的韩懿。 桓添桐毕竟也还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即使知道韩懿是敌对的皇后派的,但因为对方的玉树临风俊朗飘逸还是忍不住会多注意一番,若是对方能多看她几眼就更好,毕竟她可是最受宠的公主,谁会不喜欢她?可此时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几乎逼到死角的桓添玉解救出来,这几个因素凑到一起几乎是在打她的脸,桓添桐脸色铁青,恨恨地看向桓添玉,强忍着愤怒, “那既然这样就还请十姐姐赶快收拾一下,我们场上见吧。” 在几个人去佩戴护具整理行装的时候,路现雪看着空了的桓添玉的位子有些紧张,忍不住抓住裴绾衿惶惶开口,“你说十一公主马球那么厉害,十公主该怎么办呀?” 第73章 比赛准备 和桓添玉不一样,她们上一年可是看到过桓添桐的上场的,桓添桐的马球打得甚至能跟上皇上的步伐,再加上不知道哪个皇子殿下,这组合可谓所向披靡了。 裴绾衿却不似她那样悲观,只拍了拍她挽上来的手,“公主都没你担忧呢。”裴绾衿对桓添玉的自信不是没来由地,昨天她偶然碰上桓添玉骑马从林子里回来,驾着马一副轻松娴熟的样子,跟她们这种骑马都得留神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好像不仅仅是骑惯了,而是自信胯下的马犹如自己的双腿一样的流利一体。 再加上桓添桐挑她时,她气定神闲地好像在看小孩胡闹一样的神情,裴绾衿即使没见过她打马球,便能笃定桓添玉肯定不会轻易输给桓添桐。 裴绾衿刚想张口给路现雪讲她昨天的见闻,就听见身后几个同龄女子的嗤笑声,“要我说这十公主也太大胆了,就她昨天射箭那个样子,一看就是个四体不勤的草包,怎么可能一夜之间会打马球呢。” 旁边还有人附和,“就算会打也肯定比不过十一公主,十一公主那技术啧啧,简直跟御马而飞一样!” 裴绾衿和路现雪听到都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是谁这么大胆,只见说话的人服制华贵,看见她俩回头更不屑地抬高了下巴。看见说话的人是谁之后,裴绾衿想反驳的话堪堪卡在了嗓子眼里。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桓添桐的表姐,大理寺卿苏浪的独女苏萝芷,也正是刚刚围在桓添桐身边说话的人。看来是刚刚桓添桐跟她说了裴绾衿和路现雪跟桓添玉结交上了,所以此时才特意在她俩面前踩桓添玉的。 路现雪很想替桓添玉辩驳几句,却不擅长此事,憋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她这副样子苏萝芷更是翻了个倨傲的白眼,扇着别人送给自己父亲的苏绣贝母团扇,嘀咕了一句,“小哑巴,跟谁摆这副样子呢,不还是趋炎附势见到桓添玉得陛下一时青眼就巴巴去结交了么。” 因为路现雪平日少言寡语还腼腆,所以她在国子监里便被人起了个小哑巴这么带有侮辱性的外号,往日背地里喊路现雪都忍了,这会儿苏萝芷居然在她面前这么说! 路现雪气得要站起来和苏萝芷理论,却被裴绾衿赶紧拉住劝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跟她一般计较,这块儿这么多人,要闹大了不好收场。” 这时下去准备的四人上来了,裴绾衿赶紧指着转移路现雪的注意力,“快看快看!公主和韩世子他们来了!”果然路现雪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因为想看桓添玉比赛,只得忿忿坐下。 只见上来的四人,桓添玉和韩懿一组两人胳膊上都系了红色的带子,而桓添桐那边却不是大家预想中的擅马的三皇子而是四皇子,细看去桓添桐的脸上还面有不霁。 这要说到刚刚的一个小插曲,桓添桐说得时候虽然没有说清是哪个哥哥,但包括她自己肯定想的都是那个善马的三哥,但没想到准备去换衣服的时候三哥却说他不参加。 桓添桐一听自然气急,本来她想的有桓天泓在便有如神助,结果这会儿他却突然说不参加,她怎么能稳握胜券?问原因桓天泓也不说只说不想打,桓添桐逼问多了他还急了, “你都没有提前与孤商量便定下此局,孤还没有责怪你你反倒来与孤问责?况且孤知你看不惯十妹,但有昨日之景你竟然还如此执迷不悟,四弟说得对,你实在是孺子不可教也。” 话语之间竟然还用上了他平日不会对桓添桐用的孤,感觉到话里的生气和疏离,桓添桐又想气又想哭,但所幸这时桓天颂见状长叹口气,拿过护具开始穿戴代替桓天泓陪她上场。 桓添桐抽噎感谢之际,桓天颂也明显被她此番先斩后奏的举动气着了,只冷冷回答,“此番赢了回去之后切不可再随意找桓添玉麻烦,你没看她现如今聪明了不会再吃亏了还硬要给她颜色瞧,吃苦头的只会是你。” 说到一半桓天颂抬眼看她,那双和武帝相似的深远眼睛里满是威严,“你也快要及笄了,回去之后便安心温书做女红,我届时就回禀母妃对你严加看管。” 所以出来之后的桓添桐心情比打马球之前还要不好,一股脑把父皇责怪哥冷淡的错全归结到了桓添玉身上。恨不得直接将手中的偃月形球杖直截了当地砸在桓添玉那张漂亮地惹人恨的脸上。 第74章 旗开得胜 宫人早在几人去换衣服的时候就把场地布置好,在赛场左右两边拉好一丈高的雕龙球门,细看去顶端球门顶洞中间还挂了铃铛,球门两边各插十几面绣旗,预备哪边得分就插到哪边的旗架上,场外还设了一面大鼓,摆设齐全就等赛手就位了。 桓添玉走到赛场左边,从侍从捧着的手里接过球杖,在手中掂了掂,在手中随意挥了几下熟悉手感,走到马前才想起自己还有个队友韩懿,忙转过头不好意思地韩懿笑笑, “不好意韩世子,我刚刚一时专注,将你忘了,你先挑。” 韩懿也接过另一只球杖,走到桓添玉旁边,看看两匹马,抓住缰绳上了黑色的那匹,“不知公主可有什么计划阵法?”桓添玉见状就也上了旁边那匹白色的骏马,在上面调整着坐姿,“有啊!” 韩懿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赶紧竖起耳朵追问,“是什么?”桓添玉紧盯着场边拿着鼓槌的教正,“就是没有计划。” 韩懿闻言一愣,还以为是桓添玉没听清自己的问题,刚想开口再问一次就见桓添玉专注的样子,便也闭上嘴不问了,专心盯着摆在场子中央的红色马球,等待昭示比赛开始的那一鼓槌。 一声哨响伴随着雷鸣般的鼓声,众人只见两边的四匹骏马犹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目标都是躺在正中间的那颗小小马球。 一下子两边冲过来的速度都太快,偏偏马匹颜色还都是一黑一白,一时之间场下的众人没有看清究竟是谁先占得了先机,只听几下球杆碰撞的清脆声之后,一匹白马带着球先脱离了那交缠的身影。 霍禹冀眼尖率先看见那匹马上的人胳膊上系着红色的绳子,先从座位上跳起高喊喝彩。周围人被他吓了一跳,也才定睛看清楚那抢到首发的竟然是刚刚没人看好都在唱衰的十公主桓添玉上一世在军中待久了,所以对鼓声尤其灵敏,几乎是在鼓声刚敲下其他人没来得及反应时,就不等后面的韩懿冲了出去。由于她起势更快在所有人才听到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冲出去半个马身了,自然就先抢到了头球。 但桓添桐也不是吃素的,察觉她先带走了球,一个急停就拉住马头转弯向桓添玉追去,而桓天颂和她不愧是亲兄妹,此刻见桓添桐已经去追,则转身拦住后面的韩懿。 桓添玉听见身后追赶而来疾驰的马蹄声,便也不准备带着球一直走,在球上狠狠向前一击,将球打出几米远。桓添桐见她放手了更是赶紧加快速度追赶,眼看她俩人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在奔驰中齐平,桓添桐更是不惜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尽全力伸长了球杆准备抢在桓添玉之前去击打那枚滚动的球。 只见两匹马之间的空隙在奔跑中越来越近,而不顾自身安危大胆探身的桓添桐挤占了所有的位置,而桓添玉好像因为桓添桐占了位置,没有俯身准备捞球,而是依旧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 桓添桐眼见球杆就要先敲到那枚球了,视线里却突然出现一只马蹄将那枚从她眼前一脚踢远了! 桓添桐震惊地抬头看桓添玉,却见桓添玉根本没看她,操纵着马用马蹄将那枚球踢远之后迅速提速追赶,轻松追上了那枚球,打在球的斜下方,将那球铲飞,红球旋转着被打进了那比人还高的球洞里,撞击的铃铛发出清脆的铃声,清晰地昭示着第一球的结束。 这下不止是霍禹冀了,女眷席上有一个茜色的身影也站起鼓掌,裴绾衿还在看得发愣没回过神,就听见身边的路现雪的声音,也赶忙跟着起身一起鼓掌。一时之间整个观众席上被带的全是起立鼓掌的人,起立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如此迅速利落结束第一球的人。 “十公主一筹!” 随着教正的声音响起,一面昭示她得分的旗子被插到了她那边的旗架里。桓添玉策马转过身,看着桓添桐还没回过神来的惊诧眼神,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 桓添桐找她比什么不好,偏偏找她比马球? 别的文的桓添玉尚且不会如此有自信, 但骑射一类的武技她却是有自负的资本。毕竟上一世的她可是洪武后期的三大将军之中唯一的年轻人,唯一的女子,能和苏锋司寇图这种几十年老将相提并论,桓添玉靠的根本不是公主的出身,而是实实在在的能力。 上一世桓添玉在进军营之后付出了比旁人多几百倍的努力,在带兵时深刻觉得必须培养出一支独属于她自己的精锐骑兵,便翻了记载前几朝历代名将的兵书,糅合精华整顿成了练兵的基础项目,其中就有类似于马球的项目。 她新奇点子多,认为应当寓教于乐,所以便将马球融入进平常的训练,不过士兵们可不是真的在打马球,而是在练御马时对于敌人的刺杀的精度和力道还有躲闪的所以这真正的马球在桓添玉眼里更是游戏一般,难度早比战场上降低了许多,她桓添玉以前在马上面对的都是漠北在马上驰骋一辈子的精锐敌军的,此刻面对的却是家族保护中的桓添桐,两者相比后者在她眼里更是如蹦跳的小丑一般。 相比起来,她打的马球遍布伤痕汗水和泪水,而桓添桐却只是为了争宠和打压。 桓添桐当然不知道个中缘由,桓添玉此刻的笑容在她眼里比起得胜后的开心更像是挑衅,用马蹄这招不是什么禁用招数,去年武帝便用过,只是她没有想到也不会操纵马蹄那么精准地踢准那颗小小的球罢了,可桓添玉是怎么做到和武帝一样的水准的? 桓添桐气急就要追过去的时候,身前却被一只胳膊拦住了,桓添桐本来喷火的心情在看到她四哥那双冰冷的眸子的时候立刻就熄火了,“急什么,这才第一球。” 桓添桐听到这话刚刚冲动的思绪便也冷静下来,她深呼一口气,五指更加握紧手中的球杆,这才第一球,稳住心神,后面的球才更重要。 第75章 又出阴招 桓添玉驾着马回到自己那边,碰到韩懿,下意识高兴地举起球杆和他撞了一下,韩懿似乎是有些没料到,但也举起自己的球杆和桓添玉的撞了一下,两者相碰以示庆贺的声响在对面听来却尤为刺耳。 这下场上的人都看出来了,两边都是女子主攻,男子辅助,本来对桓添玉不看好的人在看到她英勇抢下一球之后,也不免对她开始产生期待,就从刚刚那一球来看桓添玉绝对不是想象中的草包!有人也开始猜这场比赛估计会和武帝那场一样精彩! 第二球自高空之中被一箭射下,被韩懿依仗身高抢下先手,一个球杆打上,球便飞向桓添桐身后,而她好像早有准备,并不急着追,见没抢上只在马上压低身子,从韩懿旁边疾驰而过,冲向桓添玉准备去拦她。 而那边桓天颂是等在后边准备接那一球,见韩懿挥来,扬起球杆正中球心,直接将球打向对面桓添玉和韩懿的区域。 这两人见状自然回头跑去,但桓添桐似乎是在这一局和桓天颂交换了主副,只在这边阻拦着离那球更近的桓添玉,桓天颂好像是预判了他那一下球会落在那里,打出去之后便策马奔向那个位置,跟韩懿的马几乎是齐头并进,两人的球杆几乎是同时碰到,但桓天颂的球杆主了更多的力气,球被带着飞起直向他们的红方的球框冲去。 一声铃铛脆响,桓天颂和桓添桐的蓝方追上来一分,桓添玉策马回到韩懿身边,只开口安慰他, “刚刚四王那一球刁钻,你的角度本就弱于他,幸好没有强行去争,争了不仅要犯规你也要拉伤了。” 韩懿有些讶异桓添玉居然在瞬息之间就看清了他二人刚刚的纠缠,刚刚桓天颂那一球打来他本是可以抢先打上的,但桓天颂的角度要比他更歪一点,韩懿若是不管不顾强行去抢便容易敲到桓天颂的马蹄上,这样就会被判犯规。 所以这一球无论他抢还是不抢,都注定输掉。 赛场如战场,搭档二人之间就是要做到无需多言就能明白,桓添玉刚刚那一番话明显是明白他的处境,言下之意是不怪他主动放弃一球。韩懿压下差点扬起的唇角,正色看向前方等待着下一球的开始。 赛事渐渐进入白热化,两边比分几乎是你追我赶,桓添桐和桓天颂的蓝方,兄妹同心主副视情况交换,出招刁钻;而桓添玉和韩懿的红方不知道哪里来的默契,竟然磨合的比那对兄妹还要好,桓添玉主攻,韩懿则负责给她喂球,桓添玉出招凶猛,直接而又彪悍,常常让桓添桐招架地手忙脚乱。 计时的白玉沙漏快要漏完了,而场上刚刚结束一局,以插上一支蓝旗,两边分数追平结束。 座位上的武帝看得趣味盎然,一开始他本以为桓添桐专门挑了个不擅长马球的桓添玉来对打,但没想到桓添玉还留了一手,上场之后率先以奇诡的一招赢下一局,本来不甚在意的他也打起了精神好好瞧着这一场比赛。 果然双方有来有回,比分穷追不舍,不过他的注意力大多不在主动请缨的桓添桐身上,而是那个应战的女儿桓添玉身上,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大了,近来这个女儿出彩不少,频频在自己眼前出现,一改以前丧眉搭眼不起眼的样子,倒是在他这里留下不少印象。 武帝此时看着场上架着杆球杖刚好抢下一球的桓添玉,摸着下巴思索,孩子总要长大,今日这马球打的就颇有他的影子,他也不好总揪着她小时候的错事不放,总归是过去了,他这个当父亲的终归得包容一些。 场上疾驰的桓添玉不知道这几下之间,武帝已经在心里悄悄改变了一点对她长久以来的偏见,只是依旧专注于比赛。她抢下一球,对面不远处等着的桓天颂恰好接住球,眼见她冲过来,本来要直直打向前方的球却突然凝了一瞬,马上便调整角度歪了一点点,操纵着球向旁边的人群中打去! 桓添玉一惊,她想到这个四哥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招,但没想到他居然阴毒地直接将球打向满是人的侧席,哪怕自己放弃这一球也不让她拿到,便赶紧一勒马头,追着那球冲出去。 但比起来她终究慢了,加之桓天颂力道十分大,那颗圆滚滚的球在空中疾速翻滚着向席上冲去。 席上的人皆惊叫着四散躲开,唯有年事已高的霍渊阁耳朵不好没听见,加之行动没那么利索,反应过来时球已经来势汹汹向他飞来了。 “爷爷!” 坐在远处的霍禹冀一惊,忙起身向这赶但来不及了,所有人都以为中书令老大人要被这一球打中了,这一球下去他一个快要乞骸骨的老人不死也得残,就连皇座上武帝都惊地大喊暗卫去救。 第76章 阴险毒蛇 在所有人几乎都紧张惊诧地屏息以为霍渊阁死定了时,却见那颗球没有按照原有路线砸中霍渊阁,而是被一个旋转飞来的球杖打偏,恰好擦着霍渊阁的发冠滑了过去,本来还能再飞几丈远的马球被球杖一打,立刻偃旗息鼓,掉在了旁边地上,木头碰撞的声音似乎是在惋惜计谋的失败。 霍禹冀见爷爷躲过一劫,心有余悸地看向飞来球杖救了他爷爷一命的人,只见韩懿眼神还带着没消散地凌厉,刚刚为了飞那一杖已经驾着马冲出了场地,此时正勒住马头缓缓停下,高挺的身材此时显得更为伟岸. 霍禹冀见是自己朋友救了爷爷一场,来不及言谢便冲到爷爷身边上下察看着,霍渊阁见了大半辈子风霜,曾经还遭遇过宫变,叛贼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曾慌张,更何况这小小的马球,只笑着摆了摆手说无妨,让比赛继续开始。 武帝见霍渊阁无恙,便也安下心来,毕竟霍渊阁是最得力的老臣,若是在秋猎上出什么事,他也无法向天下交代。 桓添玉见韩懿飞来一杖砸偏马球救下霍渊阁,快要跳出来的心才安静下来,霍渊阁是个真正的良臣。 上一世在韩敬之和苏浪两派斗地正酣时还是做了不少真正有利于百姓的实事的,还在后来她征战时替她挡下了不少韩敬之放的暗箭,所以平心而论她是不希望这么个老人有什么好歹的。 想到这,桓添玉抬眼狠狠瞪了一眼面前何等阴毒的桓天颂,便驱马跑向韩懿。桓天颂在原地看着桓添玉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以前的桓添玉是什么样他是知道的,除去桓添桐对她的一些粗鄙丑陋的纯纯抹黑之外,最起码那些怯懦软弱的形容是真的,然而今天马上一战,桓添玉英武地仿佛沙场主将,有时就连他都有些抵挡不住。 他想起开射时桓添玉那一箭,虽然他不好武技,但也是兄弟之中骑射最好的了,别人不一定,但他是能从她的起势上看得清清楚楚,她绝对是练过,并且还不只是娴熟而是精通。 不常用弓的普通人拉弓的手即使力气再大,手也会因为不适应弦的张力而微抖,但桓添玉那一下平稳地仿佛这小小的弓箭不在话下,只是她手下的玩物。 他顿时来了精神,视线聚焦在她身上,想看这样非凡的起势之后桓添玉能射出怎样的一箭,但不知道为什么桓添玉却射的奇烂无比,都没飞出两丈远就掉在地上了。 就凭借那双平稳的双手,桓天颂绝对不相信这就是桓添玉的真正实力,那是什么让她最后更改了手法射出那么差的一箭呢? 桓天颂思索了许久,终于在今天上场前恍然大悟,是他疏忽了。 他的眼神一向被人说淬着寒毒,被盯上的人如坠冰窖,所以他总是低敛着眼眸,不常睁完全眸子看人,但他看见桓添玉的起势时没忍住睁大了眼睛,想来就是他那一眼让桓添玉桓添玉感到危险才改变箭道射的奇烂吧。 想明白之后桓天颂更加兴奋,身边围绕的蠢才太多了,一直跟他们相争的皇后派的五皇子羽翼尚未丰满,只有韩敬之可以与他匹敌,他是嗜血的毒蛇,只有闻到血味才会兴奋起来。 而桓添玉不仅能不回头就能感受到他的眼神,还能在瞬息之间就改变即将脱手的箭,反应速度和控制力绝非他以前见到的那个不足挂齿的小女孩能有的,这是在野蛮的丛林之中厮杀出来的野兽才有的能力,是在血海战场上拼搏出来的主将才有的意识。 虽然桓天颂现在还弄不明白为什么半年未见,这个十妹就如脱胎换骨一般,但他确定看到了足以与他匹敌的对手,对无聊的生活终于燃起了一丝希望。 这是危险的皇宫,也是危机四伏的战场,只有真正强悍聪慧、智勇双全的人才能活着登上那个王座,上一任的胜利者是他们的父皇,那他们这一届的胜利者是谁呢? 他桓天颂已经孤独求败太久了,不论桓添玉最后是不是为了储君甚至皇位而来的,他都很高兴能有人来和他厮杀,反正最后都会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第77章 被迫平局 韩懿确信刚刚那一球桓天颂是故意的,因为他在发现要去阻拦时,桓添桐的马却刚好挡了他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桓添桐,却见桓添桐一副奸计得逞的得意嘴脸,韩懿来不及多惊讶就调转马头,但为时已晚,即使他离场边更近也追不上那个球了。 他看那球的方向不仅力道颇大,偏偏对准的人恰好是发须花白的霍渊阁,急中生智抬手将手中的球杖瞄准了那颗还在空中高速翻滚的球,然后狠狠蓄力一甩,他对自己的准星还是有把握的,百步穿杨的眼力和力道,足以在那球砸到人身上之前将其截住。 果然在韩懿扔出去之后,球杖翻滚着带着更大的力度一路刮起风声,在距离霍渊阁仅有一臂的距离时,球杖翻滚的尾端重重打上了那枚球,本来还带着耀武扬威的气势的球立刻被更重更快的力量打歪,偏离原来的轨道,擦过霍渊阁,掉在了他旁边的地上。 眼见那球被韩世子飞来一杖成功打下,挽救了岌岌可危的中书令大人,所有人几乎都忘记的呼吸终于喘上来,都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除了桓添桐。 桓添桐本来得意地认为那一球打偏可以算在桓添玉头上,反正当时她和四哥的球杖缠在一处,狡辩几句就能把蓄意谋害重臣的罪扣给桓添玉,既能除掉一个讨厌的大臣,还能顺便让霍家恨上桓添玉更好。 然而她却怎么都没想到,几乎已成定局的一球居然还能被这么拦下,桓添桐瞠目结舌地看着那掉落在地的球和球杖,有些气愤地回头看向正回到自己身边的桓天颂。 “四哥你怎么回事,怎么能……” 桓添桐刚想不分青红皂白地开口斥责,却见桓天颂阴鸷的眼眸又是只抬一半看她,里面的威严和寒凉让她瞬间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桓添桐反应过来赶忙乖乖闭上嘴,这可是四哥,她哪怕对母妃不敬都不能对桓天颂不敬,她一度觉得一旦惹怒了四哥,他不给任何人情面把她这个亲妹妹弄死都是有可能的。不管在任何地方都不能对他没有用处,不然时刻都可能被他舍弃。 桓添桐紧张地咽下一口口水,擦了擦下巴上不知道是打马奔驰而出的汗水还是刚刚被桓天颂吓出来的冷汗,看向前方正在说话的桓添玉和韩懿二人。 桓添玉在看到韩懿挡下那一球时才安下心来,便调转马头去找他,转身之前还狠狠瞪了一眼桓天颂。她最恶心这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毫不犹豫地伤害无辜的人。 她跑到韩懿身边时,韩懿正平缓着因为刚刚疾速追赶而加重的呼吸,她一眼就看到了阳光下他闪着光的布满薄汗的额角,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替他擦,拿着球杖的手刚伸出去就反应过来顿在空中。 恰巧这时韩懿转过了头,看着她的动作愣了一下没明白什么意思,却在看到她手中的球杖时会心一笑,“谢谢公主了。”说着就接过她手中的球杖,桓添玉看着韩懿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的身影,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还在比赛中,容不得她多想,桓添玉从赶来的侍从手里又接过一根全新的球杖,踱步到韩懿身边,看韩懿整理着刚刚动作间有些松散的护具,开口交流情报,“他们是故意的。” 韩懿系着麂皮半指手套上的活扣,闻言抬起眼看了眼对面,只见对面的桓添桐和桓天颂二人没有说话,但桓添桐的脸色明显不太好。 韩懿点点头,“能感觉出来,方才十一公主还挡了微臣一下。” 桓添玉的视线跟着韩懿一起落在对面,桓添桐恰巧也在看她,脸上的愤怒和气恼几乎要将那甜美的五官都扭曲,圆眼都变得狰狞起来,好像根本不记得以前最注意的形象。 桓添玉收回视线,也跟着韩懿一起整理起身上的护具,装作不经意地开口,“我了解我那十一妹,她最爱下黑手,待会儿注意她的球杖有可能会打在你的马上,甚至你身上都有可能。” 韩懿闻言有些诧异,脸上的惊讶比刚刚看见马球飞向侧席上时更甚,“公主莫非见过?” 桓添玉理好护具,歪歪脖子活动着筋骨,“岂止见过。” 随着一声哨响,重新的一局又开始,桓添玉驾着马向前冲去,上下颠簸风如刀割在脸上,眼里却只有同样也向她冲来的桓添桐。 其实早在最开始桓添桐点名要挑她时,她抬起头和桓添桐对视的那一眼,瞬息万变之间桓添玉就知道她们两人记起来的是同一件事。 就是小时候在马场,那场她被桓添桐追着虐打的遍体鳞伤的马球。 但桓添玉和桓添桐不一样,桓添桐记得那场比赛纯粹是记得自己的英姿和欺负霸凌弱小者的快慰;而桓添玉记得却是因为那些被欺凌的耻辱和不甘,被践踏破碎的自尊和摔下马的断骨之痛。 她摔下马之后就对马产生了阴影,那时一看见马甚至马车都会哭,而不明真相的武帝就觉得这个孩子矫情又事多,而对她更加厌烦。 但她去军营后不得不骑马,更是克服了许久的障碍,后来策马驰骋的身影看似潇洒,但背后咬着牙的坚持和血泪更是她忘不了的记忆。 如果说之前大闹永凝宫是为了救西荷,烧佛堂是为了除去内鬼顺便削弱苏贵妃母女在武帝心里的位置,那今天应下这场马球便是彻彻底底为了她自己,为了血洗那刻骨铭心的耻辱和伤痕。 场下的人只觉得这一局开始便异常凶猛,两边四个人似乎是全都用上了全力,也不管什么计划策略,招招致命式式狠辣,众人都觉得前半程比赛已经够刺激的了,没想到到现在才觉得前面简直是只使出了三分气力。 尤其是红方骑着白马的桓添玉和蓝方骑着黑马的桓添桐,这两姐妹好像有什么大仇一样,冲势极猛,争抢纠缠之间旁边的两个男子都插不进手。 这会儿即使不懂行的人也能看明白了,桓添桐此时已经使上了全力,但看上去还是没从桓添玉那里占上分毫便宜,要知道十一公主可是陛下都亲自夸过的马球好手,此刻在十公主面前居然都快要败到下风,可见十公主的技术是有多厉害。 更何况十公主周身的气场,虽然看上去是在和十一公主纠缠,但面上却是一派沉稳之相,跟桓添桐满脸热汗脂粉都糊化了的样子相比高下立见,配上干净利落的动作颇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得气势。 台下甚至还有几个世家子弟看到桓添桐的狼狈模样之后,心里默默嫌弃的,只觉以前把桓添桐当作京城第一美人真是瞎了眼。 这一局自从开始就跟前面都速战速决的局面不同,两拨人似乎缠斗上了,眼见球被桓天颂带去了红方球门边上,却被赶到的韩懿一杖截下打远传给了桓添玉,而桓添桐却又斜里挡在桓添玉前面冲出抢下了这一球。 喜爱马球并且自己也经常打的路洲看着场上的局面不由和身旁的裴聪感叹,“看来十一公主这边是决心要赢下这一场球赛了。”裴聪却见场上局势虽然伯仲难分,但明显桓添玉这边看着更沉稳尚在把握之中,不由好奇道,“路兄有何见解?贤弟看却是十公主更胜一筹啊。” 路洲摆摆手,“场上局势看肯定是十公主更厉害些,但你看十一公主的样子,明显憋着一口气非赢不可,若是不让她赢这一局恐怕超时了也是不会停的。” 裴聪闻言才想起来去看计时的沙漏,眼见沙柱已经比先前细了不少,明显是快要漏完了, “这比赛是十一公主提的,对手也是十一公主挑的,而且十一公主还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本以为挑的十公主不善骑射肯定会赢吧,没想到现在骑虎难下了。” 整个场中不只有他们两注意到了沙漏快漏完了,还有场上的桓天颂,此时看到快到结束的点了,便手比在嘴边吹了一声口哨。 而桓添玉也显然因为桓天颂那一声提醒,注意到时间快到了,此刻对方十四筹,他们这边也是十四筹,双方持平。 但刚刚从她手下被桓天颂抢走的那一球本来是可以稳稳得一筹的。 桓天颂打的主意就是哪怕他们不要这一分,也要玉石俱焚不让桓添玉拿上领先一筹,毕竟在明知已经赢不了的情况下,平局是最好的遮羞布。 所以这一局他们打的如此之凶也是这个策略,但看穿的桓添玉却不会让他们就这样得逞。 第78章 将将险胜 球刚好到了桓添玉的手里,她带着奔向桓添桐后面的球架,只见对面的桓添桐却不合时宜地在球没到之前,就扬起了球杖,众人都以为她疯了要拿球杖打桓添玉,桓天颂在后面也一副没料到的样子,赶忙大喊阻止,“桓添桐!住手!” 只见桓添桐听到那一声没有回头,仍然不知悔改地高举着球杖,而那边的桓添玉明显也看出了她的意图,非但没有停下还加快速度对着桓添桐冲了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桓添桐在听见桓天颂的喊声时没有放下的手臂,却在见桓添玉真的冲来时放下了,转而好像又不甘心地放低一砸,这一下也并没有多规矩地打在马球上,而是恶狠狠地砸向桓添玉拿球杖的手。 席上的人看不清,但场内的韩懿却看得清楚,他看到球杖就要打到桓添玉的手时心几乎停跳,球杖的威力有多大他知道,所以他刚刚才会用它来打偏疾驰的球。 但桓添桐这一下的力气看上去不亚于他飞球棍的力道,若是刚刚砸的木制马球都能磕损的力度砸在桓添玉的血肉和骨头上…… 韩懿想到这忍不住惊惧下意识喊出声,“桓添玉!” 没有人觉得韩懿的这句话有什么异样,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中间的桓添玉身上无暇分神,在他们眼里十公主的手马上就要被打地血肉模糊骨折了,席上甚至有胆怯的人捂住了眼睛。 然而就在韩懿喊她名字之前,桓添玉就预判到了桓添桐的下一步,挥动球杖将球铲起,球顿时飞了起来,但此时的球离门洞还有一段距离,高度也不够,飞起也进不了洞里。 接着下一秒桓添玉竟然直接放手,在桓添桐的球杖要狠狠打在她手上时,索性松开了赛场上用来比赛的工具球杖,桓添桐没料到桓添玉能直接以退为进放弃球杖,孤注一掷地一杆打空,震惊地转身回头下意识地看向已经擦肩而过的桓添玉。 而此时桓添玉刚刚铲起的那一球,在半空中已经飞得渐有疲态隐隐要下落,后面的桓天颂看着那球放下心来,看来只是强弩之末下下策。 他刚放下心就见空中突然飞起一个身影,在空中身姿矫健的翻腾一圈,抬起的腿刚好一脚狠狠踹在了那颗球上。 本来后劲不足就要掉下的球得了这一脚的力气,立刻被踢地飞进了球框中间,直直撞向铃铛,力道大地似乎要把它撞烂般震耳欲聋。 高座上的武帝看见桓添桐高举球杖冲向桓添玉时,完全没想到这个在他眼里一向乖觉可爱的小女儿,此刻见赢不成比赛,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就要直接残害自己的姐姐。 上次他只当她有些刁蛮打下人撒气打惯了,没想到这次在他眼前,在一众臣子面前,她都敢因为不顺心而直接要打桓添玉,还是朝着头去的。 原来一直以为温顺的小猫其实是个心肠歹毒的凶猛猞猁,武帝不敢置信地看着桓添桐的此刻凶相毕露的身影,震惊愤怒皆有,唯独忘了那个即将被桓添桐一棒打毁容的十女儿。 刚刚预言桓添桐会赢的路洲,也没想到桓添桐堂堂公主居然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歹毒行为,但此刻比起思考桓添桐如何歹毒,他更关心桓添玉会如何化解这一招,以这几天他对桓添玉的认知,他能确信这个十公主绝对不是像传闻中那样怯弱无能,在此刻桓添桐不顾一切的杀招下她会做何反应。 路洲却看见本来举着球杖的桓添桐不知为何,在快要打上去时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球杖,转而攻打下三路,敲向了桓添玉的手。这一下下去伤也不会轻,不骨折也得血肉模糊直接肿起,根本没办法继续接下来的比赛,届时自然会被判平局。 就在他在心里直接为这一场平局惋惜时,球杖打在皮肉上的闷声却没有响起,路洲忙和其他人一样直接不顾形象地站起伸长脖子去看,谁都没有想到桓添玉在来不及抽回球杖的情况下,居然直接丢掉了那根球杖。 拿着整根长约三尺的球杖,自然不方便在桓添桐来势汹汹地攻势下抽手,但放弃球棍收回手自然就简单又轻易,他们所有人都在球杖就是球场上的武器的念头下,无意间形成了球杖死也不能掉的概念,却根本没想到后退一步扔掉球杖就能轻松化解这个杀局。 但既然丢掉了球杖也仅仅是不受伤而已,这场球赛还是没法赢了。在目睹了整场桓添玉精彩的表现之下的路洲,忍不住为她扼腕叹息,本来马上就要赢了。 但毕竟对手是十一公主,十公主肯定也不敢真正赢而压过她一头,能打得个平局就已经是在打刚刚那些不看好她的人的脸了。 但路洲还没来得及多想几下,就见将球打飞后才丢掉球杖的桓添玉,居然在疾驰的马上站起,一踩马身借力,不知哪里来的弹跳力,腾空跃起翻滚一圈,恰好在下落的马球上补了一脚,那球便立刻翻滚着被投进了球洞。 红方投中,得一筹,十五筹比十四筹,赢了。 从桓添桐举起球杖冲向桓添玉时,就捂着眼睛不敢看的路现雪此时听见没有声响而奇怪地放下手,却刚好看见踢完那一脚的桓添玉正从空中疾速下落,不由得吓得惊叫一声。 然而伴随着她的惊叫的不是桓添玉重重摔在地上的身影,却见一个鸦青色臂间一点红的身影骑马冲了过来,恰恰好伸出胳膊接住了掉下来的桓添玉。 桓添玉感觉自己刚好坠在了一个带着热气和木料香气的怀抱里,入目却是飘着几片白云的天空和一个男子硬朗的下巴,桓添玉下意识想要挣扎,却感觉接住她的臂弯一紧,头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别动,停了我就放你下来。” 这声音此刻才将桓添玉在高空中翻滚出笼的思绪慢慢拉回来,原来是韩懿接住自己了,桓添玉确定之后也不挣扎了,索性放松手脚,反正她知道身侧的韩懿会在疾驰的马上牢牢扣住她,无论马儿怎样颠簸受惊都不会让她摔下去的。 桓添玉看着视线里韩懿衣服上绣的麒麟,耳边传来他躁如鼓鸣的心跳,鼻子间全是之前想闻闻不到的迦南熏香的气味,在重生一场之后,第一次有了实质感。 仿佛之前一直在轮回六道间撞南墙,不知归的孤魂终于感受到召唤,重新堕回了人间。 第79章 仗义相助 上京作为晋楚的都城,身处整个晋楚版图的最中心,上京不是自古以来的古都,而是晋楚的开国皇帝高祖迁来此处的,上京是北方的边境线,四季分明冬季还会下雪气候宜人,而且三山环抱,地势易守难攻。高祖可谓给后世的子孙们想地十分周到,但近来上京周边的山却时常有一些山贼作乱,弄得人心惶惶,就比如现在。 一伙蒙着面的山贼对着脚下正要进城的一辆马车计划着进攻,领头打扮的人想要发号施令却被身后的一人拦住了,那个人面带难色地看向领头,“大哥,我们真要劫啊,那马车上的小娘皮背景可不一般啊!” 领头见他临了却怯懦地样子恨不得啐他一口,“你以为我不知道啊?还不是那位大人给的酬金多!而且那位大人身份更不一般!今日就是要么马车里那小娘们儿死,要么就是我们死!” 说完也不等那人反应,就手一挥发动了袭击,身后的山贼也都听到了刚刚的话,这下也不敢怠慢赶紧跟上。 那辆淡色的马车周围没什么下人,只有一个赶车的老车夫,就更提什么侍卫了,山贼们来势汹汹直接从茂密的林中冲出来,那老车夫直接吓地丢下缰绳就跑,一个山贼见状几步追上就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 马车内的人听到动静,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福伯,怎么了……”里面的人话还没说完,山贼们就一刀划破马车昂贵的面料,只见里面只有一个小丫鬟瑟瑟发抖地护在主位上的少女前,虽然害怕但却努力开口, “各位,各位爷,有话好好说,我家小姐是京城文筠候府的二小姐,你们想要多少钱我们老爷都会给的,只要你们能放我们走!” 为首的头领没想到里面刺杀的目标还长得如此秀美,忍不住舔舔嘴唇露出一抹淫笑,“小姑娘,可惜了,我们今天接的单子是必须杀死你,这事儿没得商量了,但哥哥心软,你死之前还是先和我们快活快活的!” 身后的山贼们闻言也狞笑起来,被丫鬟护在身后的小姐虽然突遭变故吓得脸色惨白,但却还是努力稳住神绪,“是谁让你们来杀我?给了多少,我们也可以给,给双倍。” 头领晃了晃手中明亮亮的刀跟她摆着手,“双倍我们也不要,那位大人我们可得罪不起,今天你要是不死,那明天死得就是我们了。” 说着手就伸长要来抓住那个少女往外拖,少女的眼泪终于因为惊恐和畏惧落下来,眼看那双带着腥臭气得手就要抓住她了,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却迟迟没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疼痛,还没等她多思索一会儿,一股温热的鲜血就溅在了她脸上,她吓得睁开眼。 睁开眼就看到刚刚还奸笑着要杀她的那个山贼,身前插着一刀,此时那一刀已经被身后的人抽走,所以鲜血才迸溅到了她的脸上。 少女惊魂未定地听着马车外面传来的刺杀拼搏声,半晌没回过神儿来,她本就甚少出府,今日难得出来却突遭此变故,直到外面的打杀声渐息,她才被也缓过神来的丫鬟扶起。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少女被扶起,摆摆手,跌跌撞撞地站起走出马车,只见刚刚还耀武扬威地一众山贼此刻却个个倒在地下一命呜呼,而手持刀剑斩杀这十几个山贼的却只有四个人,其中站得离她最近的一个蓝衣少年衣着明显跟其他人三人不一样,也是刚刚杀死头领救下她的那人。 少女颤颤巍巍地就要向那个少年行礼,“多谢,多谢公子拔刀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 说着方才吓得腿软的双腿就要站不住摔倒,旁边的丫鬟赶忙将她扶起解释道,“我们家小姐自幼甚少出府,今日却见此情景实在是吓到了,还请公子见谅。” 那个少年刚刚手起刀落直接斩杀了那么多贼人的情况下,却仍然能身上干净如初不沾一滴血迹,此刻见她这样摆摆手,“无妨,这位姑娘若是害怕就赶紧先走吧,这里交给我们来收拾即可。” 说着少年看向她们的马车,“你们还有能赶车的人么?不然我把我的手下借给你们帮你们赶车回去?” 刚刚才遭遇歹人,那小丫鬟只想赶紧带着主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听说可以先走,立马点头答应,“那就麻烦公子了,我会赶车,那我们就先走不麻烦诸位大人了。” 那少女先反应过来,在这种时候仍然对着少年行了个晋楚的女子礼,“敢问公子贵姓?我回去之后好让家父备礼亲自上门酬谢。” 那少年听到这句话却语有卡壳面露难色,少女看出来便赶忙改了口风,“那公子住在何处?我好让人送礼答谢。”那少年听了好像更加难做,俊眉尴尬地拧起,“我拔刀相处本就不为谢礼,姑娘大可不必如此费周章。” 那少女十分有眼色,见他不愿意说便知有隐情,也不再追问,只又重重言谢,便跟随丫鬟上了还能跑的自家马车。 马车从少年身边跑过,带起土路上的灰尘,那少年却若有所思地转身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刚刚和他一起捉贼的一个汉子见状凑过来,嘿嘿笑着,“殿下,您莫不会是看上那小娘子了吧?” 那少年闻言收回眼神瞪了他一眼,“这尸体处理完了?就来跟我耍嘴贫,看来应该把你留在辽东不带你回来!” 那男子听见赶紧老实地转身回去跟同伴搬着几伙山贼的尸体,那边搬着尸体的两人之中较矮的那个也附和一声,“就是!席罡我看你就是皮痒痒了!你不动作快点咱们就赶不上宫门关之前进去了!” 叫做席罡的男子一听这话着急了,立刻过来直接一个人就拖起一个山贼的腿,拉到路边,直接就抛到山底下,刚刚说话的那个较矮的男子见状着急喊道,“哎哎哎!你这样扔下去被人看到怎么办!” 席罡不在乎地又拖起一个人照样直接扔了下去,“怕什么,还说我呢,就你小燕子胆子最小,还说我呢,我要赶紧干快点跟殿下进宫见我妹妹去呢!” 那男子气得拿脚踹他,“殿下这么叫就罢了,怎么你也这么叫!而且那是雁!大雁的雁!我叫屈雁!不是燕子的燕!再说了殿下那是皇子能进宫,你一个粗人能进去么!” 这边两个人吵闹,那个明显稳重点默默干活的黑衣青年凑到一直没说话的少年身边,悄声询问,“殿下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少年抬眼看他,“你看到刚刚那马车的灯笼了么?”青年行如鬼魅,是他们四人之中最先杀到场的人,此刻他努力回忆着那辆华丽马车前挂的两个灯笼,灯笼上写的字浮现在他脑海里, “写的是……韩?” 少年点点头,“京城能有几个韩家,况且能大到让人买凶杀人的也只有那一个韩家了。”青年跟着少年的思绪一起思索,“那那个小姐就是……” 少年收回眼神,“应当是文筠候韩敬之的女儿。” 第80章 二哥归来 青年听到韩敬之三个字仿佛被踩到了尾巴差点跳起,“那那那,幸好您没告诉她您是谁,要不然韩相那个老毒蛇肯定循着味就来找您了。” 少年摆摆手,“反正我已经回京,他应当知道这个消息,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不去招惹他他也不会来招惹我。” 这边主仆二人说完话,那边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人还在吵着架,席罡听了屈雁的话极为不满,“我可是殿下的人!他们能不让进?更何况皇帝老儿现在还在外面秋猎呢,他们管也管不了那么严!” 少年听到席罡的话眉皱地更深,“席罡,京城不比辽东,说话注意着些。”席罡看见少年难得严肃的脸,自知说错话,连忙捂上嘴点着头,表示不会再说话了。 经过这一小插曲,主仆四人迅速地处理好这些尸体,黑衣青年又几下轻盈地攀上旁边的山,丢下几个大土块,下面的席罡和屈雁赶紧将他丢下来的土块跺碎,掩盖着路上的血迹。 整个过程不到一刻钟,整条路便恢复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秋猎的仪仗去的沸沸扬扬,回来的时候却因为武帝被破坏的心情而零零散散,所有人都悄默声儿的赶路,进到宫城时天色已经黑了,宫墙边上点起了明亮的烛火。 桓添玉在上午打了一场马球之后,在晃晃悠悠地马车上有些昏昏欲睡,此时回宫后自然是还没缓过神儿来,拖着依旧困倦欲眠的身子回到了月嫔的烟爽轩。 所以也就没注意到,平日此时应该热闹的烟爽轩院子空点着灯却没有人,就在桓添玉走过院子就要推开正厅的门时,希夷却突然落在身后,虽然希夷落地轻无声息,但桓添玉还是灵敏地察觉到顿时清醒了,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压低声音微微侧头问道,“怎么了?” 只见希夷全身肌肉紧绷整个人蓄势待发就像即将离弦而出的箭,无声地朝她比了两个口型,却让桓添玉毛骨悚然,“有人。” 若是烟爽轩的人希夷是断不会这么说的,桓添玉于上一世中千军万马前历练出来的感知此时全部恢复打开,却也没和希夷一样感觉到有人,可见希夷说得这个人的身手远在她之上。两人身后的南桂和北棠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察觉到了他们二人变了的脸色,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希夷微微蹙眉,竖着耳朵凝神细细听了一下,和往日无异的院子里除了晚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烛火燃烧的声音之外还有一抹不协调的心跳声,此刻因为他们的停顿骤然加快而变得明显。 希夷听到心跳声确定之后,猛地几脚踩上梁柱登上屋顶,只见屋顶的夜色之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浓黑色。希夷不由分说就抽出腰上别的短刀向那抹黑色冲去,黑色见他来势汹汹也动起来接招,那团犹如夜雾的黑色居然是个人! 桓添玉在下面仰着头看着房檐上缠斗地难舍难分的两抹黑色,眉头皱起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迷惑,狩鸦庭最起码现有的暗卫里不会有人身手好过希夷,那这个能让希夷在几招内都无法抽解决的人明显不是现在宫里狩鸦庭的。 那这个人是……桓添玉看着那个人因为打斗之间渐渐掉下的蒙脸面巾下露出的面容,感觉有那么一丝熟悉…… “银泉哥!” 桓添玉看着那个青年的面庞终于想起了是谁,刚兴奋地喊出口,就见缠斗地两人各一个鞭腿马上就要撞在一起,连忙高喊阻止, “银泉哥你快停手!那是我的暗卫希夷!” 但说晚了,两人的鞭腿都带着十足的力量撞在一起,骨肉相互敲打的声音听地心头发麻,而希夷听见桓添玉的喊声,感觉主子似乎认识这个“刺客”,这一下之后便收回招数,直接翻身下了楼。 银泉看着刚刚还和他缠斗的少年此刻居然一翻身就抽离了战斗,颇有趣味地盯着希夷轻盈跃下房顶,走回桓添玉身后,然后他才也跳下房梁,不带下一片瓦片,跪在桓添玉身前行了个侍卫礼,“暗卫银泉,参见公主。” 桓添玉认得他,这个刚刚和希夷打得难分上下的青年便是她哥哥的暗卫银泉,因为哥哥序齿大,所以分得的暗卫和武帝以及大公主是一批,武帝的暗卫金翼是大公主的暗卫和二皇子的暗卫银泉的师傅,也因为直接师承金翼,所以银泉的身手比狩鸦庭后来的暗卫都要好。 银泉得了指示欢快起身,看着面无表情地希夷评价道,“小公主新收的这个暗卫身手不错,跟之前那个草包阿情简直天上地下,改日再让我和他切磋切磋。” 而此时一直偷听着门外动静的人终于忍不住一下打开了门,只见一个高壮魁梧的汉子站在门边,顿时门在他身前都显得渺小了,“我说银泉你那么磨蹭干什么,只说了给小公主一个惊喜,没说给小公主惊吓的啊!” 开门的人正是先前白天一手就能把人扔下山的席罡,也是西荷的亲哥哥,桓添玉见到席罡,更为开心地发问,“席罡哥哥你们都回来了!那我哥哥呢!” 席罡移开如小山般遮挡视线的身躯,只见下午蓝色衣衫的少年此刻换了一身稳重的烟墨色长袍,脸上挂着盈盈笑意,和桓添玉相似的锐利五官却因为笑容变得柔软,立在那里就清风霁月,俊朗飘逸。 这就是桓添玉的亲哥哥,被外派辽东三年之久今日才回京的当今二皇子桓天翊。 桓添玉看到哥哥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比喜悦更快的是冲上鼻头的酸涩,上一世白月光一样的哥哥死得太惨太早,导致她后半生都一直活在愧疚追忆之中,今生重来一次终于见到了一切发生之前,还没有服下毒药的清风朗月的少年。 桓添玉忍不住跳过门槛抱紧了桓天翊,边哭边呢喃,“哥哥你也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我现在死了也值了……” 桓天翊见桓添玉跳过来,赶忙伸手接住亲妹,一下还没站稳后退了半步,刚想开玩笑却听见她的话,立马皱起眉头,屈起手指在她的后脑勺上弹了一下, “胡说八道什么呢,这么久没见你哥就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桓添玉意识到也赶紧改口,“我说错了,我就是,就是见到哥哥太高兴了……我就是太想你和母嫔了……” 桓天翊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明明刚才听母嫔说她俩现在是日日住在一起,怎么还会太想? 但喜悦的气氛下桓天翊也没有深究,只是将桓添玉放下松开手,温柔地安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以后不用走了,开不开心?” “开心!当然开心!”桓添玉胡乱用袖子擦着眼泪止住哽咽胡乱应着,她知道桓天翊此次回来就不走了,上一世的她本以为哥哥不再外派是幸福生活的开始,没想到却是地狱般的噩梦的开始。 桓天翊看桓添玉听了这个消息没有多开心的样子还在抹着眼泪,幽幽开口,“我怎么感觉你没有你说的那么开心啊?”桓天翊此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笑起来。“说不定是小公主见殿下没带礼品才不开心呢!”席罡开口大笑,刚说完就被旁边的妹妹西荷捣了一下。 所有人听见席罡这句话又跟着笑得更大声,包括还在擦眼泪的桓添玉,哥哥身边的人自小看着她长大,更别提席罡的妹妹还是她的贴身宫女西荷,所以他们一众人都爱直接叫她小公主而不是十公主,至于真正序齿最小的那个公主是什么劳什子,他们才不在乎呢。 围观了孩子们的欢笑的月嫔,拿帕子揩了揩眼角边因为欢快的气氛也不由自主渗出的眼泪,适时地开口,“好了好了,都快吃饭吧!你们两个孩子皆是奔波而来,赶紧先吃饭吧!” 整个屋子三个主子,桓天翊在辽东苦寒之地过惯了没有那么讲究不和下人一桌吃饭,而桓添玉也没那么多的架子,至于月嫔更是不在乎那些麻烦的礼数,觉得满屋子都是她的孩子,人越多吃饭越香,还不忘招呼蹲守在梁上的希夷下来就坐,所以一桌子的人不用请示,就自动按顺序就坐,拿起木箸等着月嫔一声令下就开吃。 桓添玉这才注意到满桌的佳肴有几个一看就不是出自月嫔的手菜,月嫔西域人,做菜重油重盐重辣,而那几道菜一看就寡淡无味,她留了个心眼,筷下拦住北棠就要伸过去夹的木箸,开口问道,“阿雅这几道菜是谁送的啊?” 满桌子人都在欢快地吃喝,没多少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月嫔看了一眼回答道,“那是皇后娘娘听闻你阿兄回来,特意着御膳房添的,说是自己就不来打扰我们相聚了,我就和我做好的菜摆一起了。” 桓添玉听见这话,心下了然跟北棠使了个眼色,北棠这些日子跟着她也如脱胎换骨机灵不少,接受到眼色便明白,只装作起身夹菜,不小心碰倒了碟前的酒杯,满满的竹叶青直接撒在了周边的菜上。 那边屈雁叼着一块咸笋蒸鸡,看见北棠面前的几盘菜此刻被翠青色的酒液染绿,也没法吃了,便含含糊糊地开口,“北棠你怎么比席罡还冒失!这菜看着不怎么好吃就罢了,这酒可是我们从东边儿带来的,可珍贵了呢!” 北棠应付着屈雁的话,一边装作不小心地慌忙把那几碟菜端下去,这边席罡见那菜就这样被收拾走有点可惜刚举着筷子想开口,就被旁边的妹妹一下掐在胳膊上,“娘娘亲自在小厨房做这么多好东西还不够你吃的,你就非惦记那几个菜!” 席罡见状也赶紧收回筷子不作声了,只大口地咬着手上的夹着五花腊肉的荷花饼,西荷生怕自己眼皮子浅的哥哥再惦记那几个被端走的菜,赶忙又给他连夹了几个冬笋玉兰片在碗里,席罡看到立刻垮下脸,“小荷,哥哥不喜欢吃素菜,你还不如给我夹那个云片火腿呢……”结果看到西荷脸色的时候又赶紧改口,直接把那几个玉兰片一筷子塞进嘴里,几下就咽了下去。 整个过程有人看见但没人多起什么疑心,唯有坐在月嫔另一侧的桓天翊多看了几眼。 第81章 韩府秘闻 文筠侯府的正厅的主位之上坐着一个穿着家常服饰的妇人,手上执着一副鸳鸯戏水的图案绣着,看着恬静美好,但她脚下冰凉的石砖上却跪着一个徐娘半老的中年女子和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女,细看之下那个少女居然就是白天桓天翊救下的那个人。 不知道跪了有多久了,那个少女有些支撑不住膝盖的疼痛稍稍挪动了一下,但就这细微的动作却逃不开座上的妇人的眼睛,她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厉声喝道, “让你罚跪思过,这么一会儿子就受不住了?既然受不住还在外丢韩家的脸?” 少女听到训斥,有些难过的咬住下唇,却不敢反驳,只是头垂得更低,再也不敢动了。 这时正厅直直对着的院子大门口传来开门的声响,那妇人忙放下手中活计兴奋地准备起身。 “大少爷回来了!”却在听到下人的通报声时浅浅翻了下眼睛,还没彻底离开椅子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秋猎归来的韩懿还穿着白天的鸦青色骑装,却是容光焕发,还没地上的少女看着疲累,他大步走进正厅却见少女和那个中年女子跪在地上,浅浅叹了口气,走到两人身后,一手一个将跪了许久的二人拉了起来。 那妇人本来见他进来默不作声,此刻见他自作主张将这二人扶起,顿时不乐意了,画的颇浓的黛眉倒竖,凶神恶煞地开口, “柳姨娘和她的二小姐在外犯了大错,我此刻让她们在这思过,大少爷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连我这个主母也要公然忤逆?” 话里的柳姨娘显然更怕这个主母,一听这话,还没完全站起的身子一抖就又要跪下,却被抓住她胳膊的韩懿更用力地捞起,将这二人彻底拉起来之后,韩懿才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开口,“柳姨娘比夫人在府里的时日都长,定是不会犯什么错的,至于烟岚……” 听到长兄话里说到自己,那个少女有些紧张地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今天下午沾满灰尘满是泥土的绣鞋, “烟岚来年就要及笄了,夫人若是这样动不动就罚她在一众下人面前这样下跪,传出去都道我们韩家怎么对待女儿呢,毕竟传出去外人议论刻薄的可是夫人,不是我。” 那个夫人听到韩懿的话有些气结,他说眼前这个柳姨娘在府中的日子比自己长没说错,这个柳姨娘是在她嫁过来之前就一直有的,而她作为主母看这个嫡长子韩懿更是不顺眼,因为她虽然贵为昭远伯温氏之女,却是韩敬之的续弦,所以更是容不下这个前任夫人留下的优异的嫡长子。 温夫人丢下手中绣的图案,怒视着韩懿,“韩懿,我好歹也是文筠侯府主母,我管教后宅你也要置喙,说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世子爷对他的嫡母不敬呢!” 语气咄咄逼人,马上就要给韩懿扣一个大帽子,然而韩懿却丝毫不在乎地将庶妹和柳姨娘扶到一侧的椅子上坐下,自己端起旁边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才开口, “敬与不敬,不是夫人说了算的,旁人也是长了眼睛的。” 温夫人在自己家里是庶女,最后拼的一身解数嫁进了当今最红火的文筠侯府,即使是做续弦,也够她得意得瑟许久了。她十分有手段地在贵妇圈苦心经营名声,但韩懿这个从小优异有礼的神童的人缘却是一开始就比她高。 传出去若是对上别人,外面还会觉得她受委屈了,但若是对上韩懿外面绝对会说是她的错,毕竟韩懿可是那些夫人一直惦记的才貌双全有担当的贵婿。 韩懿这一番话直戳她痛点,听得温夫人气得发抖,这么些年在外维持的和善温良假面在家也不装了,直接开口呛道,“韩懿!你别以为老爷封了你做世子,你就一朝得势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韩懿近几年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还算与她面子上过得去她说什么也会容忍着不发作,现在却是连虚与委蛇都懒得装了,常常会在她苛待姨娘和下人的时候出手把人从她手底下救走。所以温夫人这些年与韩懿的矛盾也越来越大,也没少给他在暗中使绊子,可偏偏这小子眼色异常灵敏,还都一一化解了。 “怎么如此喧哗?” 一个中年男子沉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将温夫人的话打断,厅内四人听到声音,都赶忙转向进来的人俯身行礼。 一个穿着京紫绣仙鹤朝服的中年男子走到几人身前,看得出男子周身儒雅文质保养得当,但细看去眉间脸上已有岁月的雕刻,一把髯须理得整齐,一双眼睛却是带着沉淀过后的城府。 此刻一进来让所有人都噤声的,就是温夫人之前一直翘首以盼归来的人,侯府的主人,文筠候本人,也是当今丞相的韩敬之。 “老爷您回来了。” 温夫人见自己的夫君还顶着官帽,忙有眼色地上前,韩敬之见状也摘下自己的帽子递给她,但视线却是看向旁边的韩懿,“我儿回来了,此次秋猎如何?可有什么新奇见闻?” 第82章 温氏吃瘪 韩懿还维持着行礼的手势,颔首低眉,“回父亲大人,此次秋猎不过还是像往年一样,倒是京郊的梧林军检阅时展演了一套新的阵法,看着颇具阵仗。” 韩敬之听完点点头,目光才注意到韩懿身后的两个人身上,眉头微蹙,“你们两个人怎么在这?” 温夫人见状想开口,却被韩懿抢了先,“孩儿回来时就看见柳姨娘和二妹在被夫人罚跪思过,想着姨娘是府上的老人了,二妹也是去二婶家想必才回来,不知怎么惹怒夫人了,才刚将她们拉起来想慢慢说,父亲您就回来了。” 韩敬之闻言看看自己这个续弦的比他年轻将近一旬的夫人,又看看不说话的柳姨娘母女,他了解自己这个老妾和她生的女儿,两个最是乖觉不过,不可能主动招惹主母,那就只有自己这个正室在以什么理由压人欺负她们了。 韩敬之走上方才温夫人坐的主位上坐下,沉声开口,“烟岚你说,怎么了?你姨娘不出府不会平白无故犯错惹夫人不快,你做错什么了?” 韩家二女儿韩烟岚此刻听父亲发话,声音里好像还带着些许不快,顿时惶恐地跪下,“女儿,女儿昨日应二婶家的四堂姐邀约去她家庄子上秋游,这父亲您是知道的。” 韩敬之点点头,没有他的应允韩烟岚也不敢去还留宿了一夜。 “回来的时候,二婶和堂姐还要去桃川的二婶娘家,便和女儿在城门几里的地方告别,女儿便带着纸鸢和福伯回来了,没想到……” 说到这韩烟岚因为害怕降低了声音,“没想到遇上了山贼……”听到山贼两个字,韩敬之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上京城周边的山上最近闹山贼他是知道的,只不过前阵子忙别的事情就没顾得上处理交给手下的人了,没想到居然如此猖獗闹到他女儿头上来了。 看到韩敬之的反应韩烟岚知道自己父亲在想什么,连忙继续解释,“但,但那些贼人没有伤到女儿,就被,就被……” 说到这韩烟岚想起了白天救下自己的那个少年,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就被一个江湖游侠救了,女儿也没问出那位大侠姓甚名何,只得千恩万谢之后带着纸鸢就回来了,可惜福伯……” 想到死去的老车夫,韩烟岚不由得难过地低下头,想起那些贼人话里是冲着自己来的,结果还连累了一个老者,心思柔软的韩烟岚忍不住自责。 韩敬之细细打量这个女儿,只见她虽然身上沾了一层尘土,但发髻衣衫却完好无褶皱,抬眼看了眼温夫人,温夫人立刻明了韩敬之的意思,虽不怎么情愿,却还是朝他点了点头。 韩敬之放下了心,抖抖衣袍站起,“无妨,福伯的抚恤交给张管事,你就跟你姨娘回你们院子去吧,白天肯定吓坏了,这几天请安就免了,好好歇息吧。” 旁边自始至终大气都不敢出的柳姨娘听到韩敬之这话,终于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谢恩之后拉着女儿就走。韩烟岚直到跟着自己母亲回到小院彻底松懈下来,看见柳姨娘仍然心有余悸地拍着自己心口,反过来安慰道,“娘,您就别那么害怕了,已经无事了,我就说父亲明察秋毫,不会像夫人那样直接就怪罪我们的。” 柳姨娘合上手对着空中拜了拜,“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幸好咱们老爷清明,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要不然咱们娘俩还在夫人面前受罚呢。”说完她看到女儿满头满脸灰尘,便出门准备去给女儿打水洗澡。 韩烟岚坐在屋子里,想的却是自己刚刚那番话不知道骗过英明的丞相父亲没有,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对父亲说谎。 白日的那个小丫鬟纸鸢凑上来替她摘着发簪,看屋内无人悄声,“小姐,咱们是不是不能说出白天救咱们那个公子啊?” 韩烟岚赶紧点点头,直视着纸鸢的眼睛,“千万记住把嘴闭严了,一切就按回来路上我和你说的讲。”说着她想起那个少年,穿着虽然简单但却挡不住周身的气度,她在侯府这么多年练出来的眼力足以觉出他的身份不一般,既然不愿意说那她肯定也要成全恩人,牢牢保密。 柳姨娘母女走后,温夫人刚要上来迎韩敬之回房,“老爷今日操劳许久,妾身早已备好酒菜,老爷洗漱一番便可歇息……”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韩敬之打断,他挥挥手,“不了,我还有公务要忙,晚膳就让膳厨房送到我书房吧。” 他站起身看到韩懿要告辞,抬手喊住,“懿儿,你随为父到书房来。”说完擦过韩懿就往外走着,韩懿听到喊话停住脚步也跟上韩敬之的步伐,父子两个人都没回头看温夫人一眼,独留温夫人在原地气得狠狠把桌上的绣圈摔在地上。 第83章 风雨欲来 韩府书房中,下人听闻老爷要来赶忙点起了灯火,只是屋内先前无人一时有些寒凉,韩敬之一进来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秋寒,不由感叹一声,“这天儿真是说凉就凉,不知我的墨冻着没有。” 而跟在韩敬之后面才进屋子的韩懿身后的小厮四景,听见老爷这话,提着一壶热水连忙进屋为韩敬之桌上的砚台下层注入热水,韩敬之看见小厮殷勤的样子赞许地开口,“你倒是个机灵的。” 四景嘿嘿笑着,“小的哪那么聪慧呢,都是爷路上就吩咐的。”而韩敬之身后的韩懿此时也递上一个手炉,“父亲暖暖手吧,这秋寒一不小心就容易入体。” 韩敬之却没有接,径直走向桌前,“你拿着吧。” 韩懿闻言也没有多的表情,只敛下眉将那手炉递给了倒完水回来的四景,走到书桌前自觉地为韩敬之磨起墨来。 老爷在书房向来不喜欢有下人在侧,所以四景接过自家少爷递来的手炉,就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掩上门站在外面候着。 韩敬之坐在书桌前,看着自己这个被无数同僚称赞的长子,良久才发问,“我听陛下说,今日秋猎你上场打马球了?对的还是四王?” 饶是韩懿有心理准备,听到韩敬之这么快就问起,手上的动作还是不由自主地一顿,很快又从善如流地接话,“是。” 韩敬之见韩懿轻快承认,又低沉开口,语气间全是方才没有的慎重,“你可知你此番是在让贵妃派的人拿把柄?” 韩懿听到韩敬之的问话,刻意深吸了一口气才讲出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孩儿明白父亲让孩儿韬光养晦的意思,但孩儿前些日子细想过了,来年春闱之后陛下定是会让孩儿入朝为官的,届时便是想蛰伏也会被苏氏的人挑衅,与其一味龟缩不如化守为攻,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好让他们不敢随意将主意打到咱们身上。” 韩敬之心里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韩懿的突然动作超出了他一向掌握的朝堂动向的预期,但好歹也是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更何况平心而论韩懿的决定本没有什么错,他韩敬之的儿子迟早也是要被拉到这斗争的漩涡之中的。 韩敬之听完只点点头,叮嘱一句便没有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和韩懿说了几句平常话,好像又突然想起来什么,“我还听霍老大人说了几句秋猎上十公主怎么了?你知道么?” 这下韩懿的磨墨的动作没有停顿依旧流畅,把桓添玉在第一日被洛瑾为难又大度开解,还连带赞了武帝的事讲了一遍,只是去掉了马球场上的那一段。 韩敬之听了却颇为感叹,“没想到十公主平日深居简出名不见经传,却有此等机智和格局,从前在国子监怎么没瞧出来。” 说到这韩敬之抬头看向挺拔的韩懿,语中难得带笑,“还记得先帝四十年新年咱们第一次见十公主么?还是你把十公主扶起来的。” 韩懿没想到韩敬之会说起这么久远的事,愣了一下之后只也笑道,“父亲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过去这么久了,父亲不说孩儿都想不起来了。” 韩敬之只是笑着摇摇头,也随便揭过这话,“突然想起随意说说而已,你也奔波一天,赶紧回去歇着吧,笔墨就叫外面的丫头来伺候就行。” 韩懿听到也不推辞,只向韩敬之行了个礼,便推门出去了,门口的小厮见韩懿从里面出来,忙递上一块手绢,韩懿接过擦掉了手上沾染的墨水,盯着这块手帕,想起韩敬之刚刚话里的桓添玉,眸色晦暗不明。 “爷?咱回院子吗?” 韩懿却好像突然被唤醒,应了一声之后又问起,“二王殿下是今日回京么?”四景被问的一愣,这个名字太少出现在京城,饶是机灵如他还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的,方才回来时小的见二王府的灯点了,估计现在还在宫里待会儿就要回来了。” 院子夜色之中几盏暖橙色的灯火照亮了院中的小路却照不亮韩懿的眼底,他接过四景递来的方才那个手炉暖着手心,“明天你拿着我的帖子亲自去二王府上,邀请二王殿下去望舒河畔的听雨茶楼饮茶。” 四景应下之后只见韩懿一直看着夜色好像在看什么东西,便凑上去问道,“爷这是在看明天下不下雨吗?”韩懿摇摇头,拢了拢衣袖才抬脚向自己院子走去,“这京城哪天不是遮云盖雾,乌雨连天。” 第84章 夺嫡之心 桓天翊从嘉树殿跟武帝请安外加述职出来时已接近子时,终于卸下警醒,带着满身疲惫坐进了殿墙外给他备好的马车,他进去后才发现早已有人坐在他的主位上,只见主位上披着一袭披风的少女见他进来,立刻对他展现一个笑容。 桓天翊对少女的出现还堂而皇之抢了他的座位不奇怪,便坐在侧位上,揉着眉心靠在壁上,“怎么还要特意来等我,都这么晚了小心被巡夜的宫人瞧见。” 桓添玉打开腿上一直抱得食盒,“瞧见了又如何,他们还敢拿我去皇后娘娘那里不成?” 桓天翊看到桓添玉怀里的食盒,被提醒才想起来,从马车的角落也端出一个食盒,“先前东西太多,我倒把这个忘了,现在才想起来,这是我回来前在外面特意给你带的你喜欢的……” 那边桓添玉也开口,“这是我带的阿兄喜欢的……”两人掀盖子的动作一致,话也撞在了一起, “玫瑰酥糖。” “玫瑰酥糖。” 桓添玉看看自己手里的食盒里的一排子糕点,又看看桓天翊食盒里的粉色的点心,两人皆有些发愣,随后共同忍不住笑出来,桓天翊先止住笑开口,“这下可是要吃出虫牙了。” 他们兄妹二人都喜欢吃玫瑰酥糖,算起来桓添玉喜欢上吃玫瑰酥糖,还是因为桓天翊喜欢所以院子里摆的常见,所以小的时候就抢哥哥的点心吃,一个娘胎出来的口味也像,有时倒是方便不少,做一种点心就都能满足他俩。 桓天翊盖上自己的盒子,拿起一块桓添玉食盒里的玫瑰酥糖送入口中,含糊不清道,“就先吃你的吧,我这是买的外面桃花坞今天出炉的,你也不好出去就留着带回去慢慢吃吧。” 桓天翊咬下一半只见桓添玉依旧拿着食盒不动弹,便奇怪的开口招呼,“吃呀?你怎么不吃?” 桓添玉只摇摇头,桓天翊见她脸色难得严肃,便也放下那块点心拍掉手上沾的糖屑,“你有要事要与我说吧?” 桓添玉闻言露出一抹苦笑,“果然什么都逃不出阿兄的眼睛。” 桓天翊却明朗笑笑,“还记得在王府的时候,母嫔房子里的垂丝茉莉不知道被谁打了,查来查去也不知道是谁,还是我给你顶的罪,母嫔心思没那么细腻,也就我看出来你惴惴不安才确定是你打碎的。” 桓添玉闻言也笑起来,刚刚的那抹苦涩也减淡,“倒是苦了阿兄从小给我顶罪了,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近来京城之中天儿不怎么好,连日大雨阴云密布的。” 桓天翊想起下午回城时晴朗无云的天气刚想开口反驳,就反应过来什么,眸中带着不可置信看着桓添玉,“你这是什么意思……?” 桓添玉不再掩饰,直视着桓天翊的眼睛,“晋楚近来大雨,阿兄是知道的,与其现在干坐,不如想想躲在哪个伞下的好。”桓天翊察觉到她话中的深意,斟酌地跟上她的话,“那小乌星是想选哪把伞?” 跟他们兄妹叫月嫔用贵霜语一样,他们两个人也有月嫔给取的贵霜语名字,桓添玉的就叫乌星,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星的意思,但自从武帝登基宫中人多口杂,他们已经许久不再这样叫了。 而桓天翊此时突然改口就代表换了身份,他们之间的关系先是血浓于水的兄妹,再是忠于武帝的皇子公主,是彼此最信任的人,可以说任何话题的人。 桓添玉盯着桓天翊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这天下茫茫波诡云谲,躲亦躲不过他人股掌之间,不若投入这纷乱翻涌之中,搅他个汹涌澎湃。” 桓天翊虽有准备,却没想到桓添玉如此直接大胆已经将眼光放到了夺嫡上,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他的反应在桓添玉预料之中,只见她毫不动摇继续说道,“如今的局势阿兄看得比我明了,外戚当道,道路以目,这天下谁得皆为死局,吾辈死,天下死。” “除非……” “除非义字当先。现今朝局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韩苏两党乱斗,礼法崩溃,仁义式微,晋楚开国不过百年却已是外强中瘠,除非仁义当先,从上到下彻洗一遍晋楚的经脉,才能维持千秋基业。” 一直沉默的桓天翊在听到桓添玉这句话时却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好一个义字当先,只是朝中现在韩派苏派如日中天,韩相把持文臣,主张法家与父皇不谋而合,苏浪背后更是苏将军的势力,文武两派犹如阴阳图,已是难舍难分,又岂容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天地?” 桓添玉不为所动,仿佛没听见桓天翊分析的朝中局势,继续说着,“庇护救助一二弱小,此即仁之微也;修正扶植天下危难,此即仁之广也。这难道不是阿兄数年外放督边内心真正所想的事吗?” “我与阿兄一母所出,同脉同血,我们有共同的理想和想守护的人,我们都望这天下,海清河晏。” 听到最后,桓天翊的脸色终于变得比桓添玉还严肃,桓添玉说对了,哪个皇子会没有对那个宝座动过念想,但他也深知自己的势力和出身,不足以登到那般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高度,但他也从未自暴自弃过,即使远在辽东他也一直有关注京中局势,更是把辽东当作京城来实施他的抱负,若是真的想要夺嫡,那他犹如贬谪的这三年的成绩反倒成了第一项政绩。 只是这条路艰辛漫长,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尸骨无存,更何况前路还有豺狼虎豹般的对手,就算他愿意全力一搏,也要顾念着身后的母嫔和妹妹,但现如今他却没想到一向被他看作是小孩子的妹妹居然会先他一步想到这些。 “无论成与不成,我们都没有活路的,阿兄你想想我们从前过的什么日子,无论是韩党还是苏党最后得胜,咱们都不会比现在还难,不如赌一赌,赌我们会赢。” 第85章 封号品级 马车已经快从宫城中心行到宫墙边上了,桓天翊终于长出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如今国势已是外强中干,朝局更是一盘死水,妹妹打算如何盘活?” 此话的言下之意便是同意了桓添玉的说法,她闻言终于笑起来,“既是死水,那便开闸放水,再添些新的源流进来。” 桓天翊听闻此言,看着桓添玉那张熟悉的脸上带着不熟悉的神色,“方才席上我见你不动声色就将皇后送来的菜拿掉了,只觉你是长大了注意到皇后了,没想到你竟然长得这么大了。” 桓添玉这时严肃的神色才退去,莞尔一笑间还是少女的样子,“我再长大都是阿雅和阿兄的小乌星。” 桓天翊在宫城门口下了马车,那顶马车又悠悠载着桓添玉回到烟爽轩。 桓添玉静悄悄地经过院子回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却见西荷仍然坐在桌子边,点着灯火绣着一件衣服等她,桓添玉有些惊讶,进门掩上门扉才发话,“怎么还在等我?我不是说不用等我你们先睡吗?” 西荷见她回来赶忙放下手中的衣服,上前替桓添玉解着披风,“南桂姐姐和北棠陪公主去秋猎累了我就让她们先睡了,左右我这两天也闲在宫中没事做睡足了,此刻多等公主一会儿也不是事情。” 西荷利落地把披风在旁边的衣架上挂好,又来为桓添玉铺床,桓添玉看到桌子上西荷正在绣的灰色衣衫,不由笑道,“这是你哥哥的衣服吧?这才回来就急着给缝衣服?” 西荷听了不免抱怨道,“公主还说呢!这次回来他一半的衣服都烂地不能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辽东当野人去了呢!这么久了连补个衣服都歪歪扭扭的!” 桓添玉自己坐在梳妆镜前解着发髻,被西荷这么一说,心下一动,“你们兄妹三年未见,就此刻晚间聚了一顿饭的功夫,怕是还舍不得吧?” 西荷揉了揉刚刚无人时掉过泪的微微泛红的眼睛,生怕被桓添玉看出来,嘴上逞强道,“都这么大人了还有什么舍不舍得呢,他也不是第一次出去这么久,而且公主您和娘娘不也没见二殿下三年,奴婢这算不了什么。” 桓添玉在镜中看到西荷揉眼睛的样子,也没说什么,席罡和西荷自小就是孤儿,兄妹二人一路飘摇来京,碰上人牙子特训了几年,没想到刚好赶上武王府邸人手短缺,才被采买的管事买进府中,王妃和苏侧妃是不肯要外面买来的人的,兄妹二人自然就分到了月夫人的院子里,哥哥跟着桓天翊当护卫,妹妹就跟了桓添玉。 在王府的时候还好都住在一处,武帝登基之后便封了前三个皇子为王爷,稍微长大了点的桓天翊也不能在宫中待了,便出去自立门户了,席罡自然也是跟着桓天翊去了二王府,兄妹二人从此就隔着森严的宫墙,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朝夕相处了。 “奴婢父母死得早,跟哥哥相依为命,所幸遇到贵人,进了王府还跟了公主您和二殿下已是天大的福气了,不然我们两个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此刻在哪里飘零都不一定呢。” 许是父母早亡和漂泊经历,西荷虽然看着秀丽娇弱,却是西南北三个之中最有主见且坚强的,有时心肠软的南桂拿不住的事情都是她出来决断,就像在永凝宫时,是她先判断出局势撞向桓添桐。 上一世是西荷撞倒了桓添桐,桓添桐将她押去刑房,惊动了苏贵妃,才将桓添玉从永凝宫里救出,但自己也因此送了命。 桓添玉想起上一世西荷的结局就后怕,多么勇敢又秀丽的西荷啊,幸好重来一世她醒来及时,才让西荷此时活生生站在这里跟她说话。 上一世席罡随桓天翊回来后,看到的却是连尸身都没有的妹妹的衣冠冢,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父母临终前交代他保护好妹妹的承诺他也没做到,整个人变得浑浑噩噩不复从前开朗傻乐的样子,后来死在一次桓添桐出宫时对她一意孤行的刺杀中。 他一个人即使身手再好也不是桓添桐众多侍卫的对手,想要同归于尽也没能手刃害死妹妹的仇人,在被捉住时就提前咽下了藏在齿间的毒药,一句遗言都没有的死了,成为了桓添桐手下无数冤魂中最不足挂齿的那一个。 西荷此时已铺好了床,桓添玉也打着哈欠过来躺下,劳累一天,此时一沾上枕头那股困倦顿时将她裹挟,但却还是想起刚刚的话题,“放心吧,很快你们兄妹就能天天见面了。” 西荷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追问,“公主这话什么意思?”桓添玉努力保留着最后一点意识含含糊糊回答,“不住在宫里你们不就能天天见了吗?” 西荷顺着桓添玉的话思索,不住在宫里就代表着桓添玉在外面有自己的府邸,有自己的府邸就需要她得封号有品级,西荷想到这话中染上兴奋,“公主您这话的意思是您要有封号了?” 结果只见桓添玉已经彻底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梦乡,西荷也只想着桓添玉的话会心一笑,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带上门出去了。 第86章 司氏今安 距离秋猎过去已月有余,京城之中掀起的马球之风却仍居高不下,不过这次带起热度的不是武帝,而是以前无人问津的十公主。 十公主那日秋猎围场上的一场马球的英姿被有幸目睹的人回来之后更是添油加醋描绘了一番,就差说桓添玉脚踩风火轮身披混天绫,打败了平日风云人物的十一公主桓添桐了。 连带着前一天洛瑾冒犯十公主,却被大气救下的事情也被传出来了,此时人们不免将她这番举动和早就觉得嚣张刁蛮却不敢议论的桓添桐相比,在都有美貌的情况下,一方大度和气,一方计较暴躁,高下立见。 更何况平日十一公主着称的美貌,此刻在十公主面前也有些不够看的,见惯了圆钝五官的上京一时开始追崇十公主那样的翦水狐狸瞳,京中女子梳妆时都将眼睛化的上挑,而且还真如桓添华所说,流行起了桓添玉的繁复发辫和抹额的穿戴。 此时朱红的宫墙外停着一辆茜色的马车,本该坐在马车内的一个穿着嫩鹅黄颜色衣裙的少女却在马车外踱步,口中还念叨着, “这丫头怎么还不来……难不成今天不走这条路了?” 刚说完就见宫门打开,一辆苍翠色的马车驶了出来,黄衣女子看到连忙抬手招停,那车夫差点没看到她,所幸马车内刚好扒着帷帘向外看的北棠瞧见了她,立马喊停了车夫。 黄衣少女见车停了下来,高兴的跑上去,还对自己身后的嬷嬷说道,“你让他们回去吧,我坐十娘的车同去。” 而车内不知被点名的桓添玉还在抱着靠枕昏昏欲睡,近来不知道怎么了刚起床不久就有种体力消耗殆尽的感觉,尤其嗜睡,头还隐隐地疼。 她迷迷糊糊之中感觉马车好像停了下来,却实在没力气睁开眼睛去问,只感觉同车的北棠不知道在和谁说话,然后就感觉突然有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鼻子,喘不上气的窒息感顿时把桓添玉逼醒了,她吓得从半梦半醒之中惊坐起,却见一个熟悉的少女带着盈盈笑意站在自己面前。 桓添玉太久没有 见这个少女,对方的面容快要在她记忆里模糊了,她连眨了眼睛好几下才反应过来对面的人是谁,惊喜地开口, “安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黄裙少女见她才醒来,还颇有些不满地抱着胳膊在旁边坐下,“明明之前还在睡觉我上来都不知道,现在这么惊喜恐怕是装的吧!”桓添玉知道对方这是在逗她,忙激动地凑过去一把抱住少女,“哪有!我是真没料到!不是说司大人还在路上要年节前后才能到吗,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桓添玉此刻一见面就抱住的少女就是她上一世唯一的好友,司寇图老将军的孙女,也是她的堂姑临川郡主的女儿,先帝亲封的寿光县主——司今安。 上一世司家因为司寇图的“谋逆之罪”全家斩首,即使是贵为九王妃的司今安也没能幸免,更可气的是九王为了站队示好,竟然主动将这个妻子推出来,司今安也和全家一起斩首示众。 桓添玉知道噩耗的时候几近崩溃,几欲骑马奔回京城,却被军营众将拦下,桓添玉不受宠地位低,一生能称的上朋友的也就是不趋炎附势澄澈正义的司今安了。 但最后她那个怕疼怕血的挚友却迎来的是斩首的结局,而她却连为朋友收尸都不行,到这个时候桓添玉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亲近的人。 所以重生回来桓添玉要改变司家的命运,不只是为了为了晋楚倥偬一生的司寇图,也是为了这个从小为自己挡住欺负的人的好友司今安。 桓添玉重生回来的时候司今安恰好跟着祖母母亲一起南下,去接她那外派江南数年,近期才因绩考评了个上而调拨回京的父亲司大人,说是去接其实也是游历一番,所以司今安总共去了得有大半年,期间国子监也告假,秋猎也没能赶上,她便直到今天才初次见到司今安。 今日她就是特意在宫城门口等桓添玉一起去国子监的 第87章 铁树开花 司今安拍拍好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头,两人之间十分亲昵俨然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似乎没有因为桓添玉是公主就有任何隔阂,更不可能像桓添桐那边那样被天天捧着了。 司今安摸到桓添玉的头发,突然想起来自己回京城时见到的流行景象,忙扯着桓添玉的耳朵把她的头提溜起来。 “诶我可是听说我不在这些日子,你可是大出风头?京城男女老少可都一口一个十公主。” 司今安没说错,虽然她才回京城几日,但听到的有关于桓添玉的传闻就够多得了,权贵圈子里男子讨论十公主都是说她那日在席上面对冒犯的格局和聪慧;女子则是讨论她带起的发髻和服饰风潮;唯一相通的则是都开始争相苦练马球。 司今安本有些不敢相信,但此时看看桓添玉身上牙绯的衣裙,想起自己在见到的京城中女子刮起的红系衣裙风潮,顿时觉得传闻有些真了,“你这半年到底做什么了?不仅去了秋猎,还掀得如此浪潮?” 桓添玉以前的处境司今安是知道的,有时甚至要司今安来扶一把,但如今桓添玉却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了。 桓添玉这些日子也听到外面的传闻了,反正她要的就是这样的风潮,慢慢在民间培植出自己的声望,就也没有管,此时见好友问起,便规规矩矩地说了一遍秋猎上发生的事情。 从洛瑾冒犯到桓添桐给她设局再到马球的精彩表现,事无巨细都讲给了司今安,司今安本来还算平静,越听到后面越忍不住瞪大眼睛看着桓添玉,直到桓添玉讲到打马球她破了桓添桐的局时,司今安想起桓添桐的一向表现,忍不住气愤, “她也太不成样子了!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你使此等阴招!幸好你没像以前一样着了她的道!” 桓添玉知道司今安才回来,认知还和以前一样觉得自己会被桓添桐欺负,便也没特意纠正。 “那十一公主后来呢?不会还没被陛下处罚吧?”桓添玉神秘一笑,给司今安讲起有关桓添桐的处罚。 桓添桐当时回宫之后就被武帝叫进了嘉树殿,据说气极了,从桓添桐三岁时刁蛮打碎太后的玉佛,一路骂到当日秋猎的歹毒表现,这下桓添玉可以确定桓添桐在武帝心里的地位是真的一落千丈且再也起不来了。 疼了十几年的乖巧女儿一朝揭开真面目,居然是恶毒阴险地想要敲掉姐姐手来使自己不丢面子的蛇蝎心肠,武帝再也不可能心软了,直接禁足削月例抄书打板子,一项没少地罚了,还把她扔到了皇后跟前让皇后管教,而且这次苏贵妃来求情也没用。 苏贵妃见自己不行便让两个儿子代替求情,但谁知三皇子装没听到,四皇子直接跟苏贵妃挑明了,他再也不插手这个蠢妹妹的事情,气得苏贵妃当时直接扇了从小宝贝的儿子一巴掌,母子俩第一次大吵。 这下本来春风得意的苏贵妃一派元气大伤,所幸苏浪护送的赈灾银两传来的倒都是好消息,这才堪堪在朝中拉回一点微乎其微的地位。 桓添玉刚想继续说,就听外面的北棠提醒,“公主,县主,国子监到了。”两人只得先下车,司今安才回京没几日,之前都是听传闻模模糊糊,此刻听正主亲自讲起堪比说书,更是沉迷,“你继续你继续,后面呢?” 司今安抓着桓添玉的胳膊催促道,桓添玉只得给她讲着桓添桐打掉她的球杖之后的事情。 两人就这样边讲话边进了今日的书堂,丝毫没注意到里面的同窗见她俩,确切地说是桓添玉来了,都停下手上动作,暗暗互相使着眼色,只是眼色从以前的轻蔑换成了敬佩。 桓添桐禁足自然来不了国子监继续给她使绊子,所以其他人没领头的自然不敢对桓添玉不敬,而且京城中有关她的传闻大多本就是桓添桐抹黑的,此刻桓添桐不在再加上秋猎时她的表现,已经做了最好的正名。 两人走到后排坐下,司今安听见桓添玉说最后是韩懿接住她时,控制不住惊讶出声,“什么?!” 桓添玉赶忙捂住她的嘴,尴尬地看了看落在她俩身上的视线,“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声!你想我死是不是!” 桓添玉就生怕旁人记得韩懿接住她掉下来这段,毕竟这都算十分亲密的事情了,好在晋楚民风没有那么严苛,而那日马球场上人们都被她之前不惜跃起也要进球的举动惊呆了,没多少人注意最后她是被韩懿接住的。 而且她更怕和韩懿联系到一起,因为这不仅会害了她,也会害了韩懿。 但不愧是挚友,司今安马上就捕捉到了重点,一改之前听故事震惊的样子,眼微眯起意味不明地朝她深深一笑,狡猾地样子比桓添玉还像狐狸,“韩世子身上的白芷香气好闻吗?” 桓添玉拿起桌上的一只狼毫在手中来回翻看把玩着,随口反驳,“哪有白芷,分明是迦南香。” 话刚说出口桓添玉就意识到自己中计了,瞬间腮边染粉,抬眼瞪向司今安,果然即使面对最好的朋友也不能松懈,不然一个不小心也会中计。 司今安见奸计得逞,捂着嘴无声地笑倒在桌子上,好半晌才缓过来,眼角尽是笑出来的泪花,她擦着眼睛看向桓添玉,“你个铁树终于开花了,之前我还以为你是一点窍都不开呢。” 桓添玉想反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上一世她初遇仅仅是心动,但因为年纪还小那种感情也没有持续多久,后来她就被武帝厌弃,心理更是自卑敏感,面对众星拱月的韩懿更不敢生出遐想,只是偶尔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会多流连几番,直到韩懿送花灯时才彻底心悦他,但韩懿送花灯是洪武五年,算起来还是明年,此时还没到,所以司今安说的也没错,她之前是对谁都没有那个迹象。 司今安抽过她手上的笔,看着她认真道,“我的十公主,那可是韩世子诶,可是郎艳独绝的韩世子诶,你知道外面多少人家抢他这个贵婿抢成什么样儿了么? ” 韩懿从前就因为仪表堂堂加之家世雄厚清白,已经是不少人暗暗争抢的贵婿人选了,现如今韩懿中第之后更是直接明抢了,可偏偏韩家对韩懿的婚事没有一点消息,反而是缄默其口。 韩家主母温夫人不是亲娘,没法置喙先夫人留下的世子的婚事,这下甚至有人问到韩相那里去了,韩敬之也只说暂时不打算给儿子议亲才劝退一些人,可还有人家不死心,这样家世好自己争气,还长得好的公子哥儿打着灯笼都难找,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桓添玉那天也听桓添华说了一嘴,却不知道外面已经抢的这样厉害,明明已经放弃韩懿,但秋猎那几日的相处之后还是不可避免地心存幻想,这时听到这话前面怎么都压不住的火苗立刻又熄灭了。 第88章 弑君心魔 刚好这时夫子进来了,学生们纷纷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桓添玉也刚好趁着这个时机将司今安推回她自己的座位上,重新整理着自己刚刚纷乱的心情。 明明已经说过千万次要斩断这段孽缘,可情这东西真的像极了丝线,仿佛有生命一般寻到一丝悸动就缠上来,她总是要趁这情丝绕成密不透风的网之前赶紧扯断。 来的夫子却是早就不担任教课的祭酒洛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秋猎上女儿闯的祸,才自请下基层表现表现,好拉回一点在武帝心里的形象,他此刻走进来的样子似乎都没有从前那么昂扬,带着几分踌躇。 他一进来看到桓添玉,立马紧张地动作一顿,而桓添玉看到洛升,只是轻轻点点头摆摆手,聪明人之间无需多言,洛升马上明白她的意思,投来感激的目光,然后走到座前翻开了今天要讲的《说文》。 说起洛升,虽然他的女儿和小儿子养的都不怎么样,但洛升本人却还算得上是个好官,在韩敬之后接手国子监,竟然整顿地比韩敬之还要好,深知师道者用处,做了不少改进。 最起码在上一世他没有主动站队,沦为利益熏心之流,桓添玉是非分明不会牵连旁人,所以她倒也乐意卖洛升个人情,反正以后总用得上。 洛升讲起《说文》头头是道,却见底下这批官家子弟都有些心不在焉,便叹了口气放下书,另开了个话头, “方才讲解的《硕鼠》此文诸生可有能拿史实枚举的?” 桓添玉前面的一个少年登时举起了手,被洛升点了之后,少年大声道, “慧远年间的江夏陈家便如同此文中‘莫我肯顾’、‘莫我肯德’的硕鼠,残害百姓贪婪无度的晋楚的罪人!” 少年说得义愤填膺,激起了一屋子少年人的热血,大家纷纷开始附和,洛升本意是让学生们枚举历史典故,但此刻见他说了个邻近的史实,勉强也算答对便也让少年坐下。 桓添玉在后面的桌子上托着腮执笔在宣纸上描红练字,心思却不自觉地顺着这番话想到了江夏陈家。 这个江夏陈家正是秋猎上给桓天泓的蚺袍局的原型那个陈家,江夏陈家之前是比汝南苏家还要有名还要庞大的真正的世家门阀。 跟落到苏锋手里已经不振的苏家不同,陈家在那个穿蚺袍的家主手里时还算鼎盛,而他本人早期也深得慧宗宠信,如果说现在武帝的朝廷里是韩派苏派分庭抗礼,那慧宗时期就是他一人权倾朝野。 他这个程度已是天下人无法企及的,可人的欲望是无法满足的,一个满足了便还有下一个,他权倾朝野的欲望满足了,便将视野投放到了王座之上。 而慧宗是晋楚的第二任皇帝,陈家主想要做吴三桂也要看看慧宗愿不愿意当崇祯,慧宗察觉之后自然是手起刀落对陈家开始了清洗。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江夏陈家在外一片好民声,实际私底下却是大肆敛财,贪的银子金子比国库还多,查来查去竟然得有二十亿两,这把本来还留有情面的慧宗气得彻底翻脸,陈家以前做的恶事也被彻底翻出来,一一罗列最后诛九族也不过分。 陈家主行刑那日竟是百姓结队出行,相庆去观看,由权臣沦落到阶下囚,陈家主可谓不亏。 说到陈家,桓添玉不由想起一个故人,连忙在心里算着时间,重生之后要布的局太多,一时把这件要紧的事情忘了,算算时间此时还早,她要做的那件事最起码也要等到一年后,桓添玉这才安下心来,继续听着洛升讲话。 洛升听见学生们都在议论罪臣陈氏,也不由得感叹,“江夏陈家的案子还是由陛下主审的,据说当时陈家院子里的山石河水都是银子打的!” 此话一出底下年少没有真正参与过这件事的学生们倒吸一口冷气,纷纷追问,洛升也只好继续给学生们讲着当时的情景, “这案子先帝交给当时还是武王的陛下亲审的,陛下当时因为军功渐渐被先帝器重,所以先帝才有意将此案交给陛下审理,陛下虽然是首次接手这样的案子却是做的十分漂亮,整件卷宗做的滴水不漏,罪证确凿,陈氏贪的每笔银款都追到了来历,那些行贿的人也没逃过制裁。” 官家子弟们对皇权都有天然的崇敬和效忠,更别提形貌英武雷厉风行,能上马打仗下马从政的武帝了,洛升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一片惊叹,但沸腾的人群之中却有一个异样安静的人,那就是身为皇室中心了解内幕的桓添玉。 她起初也是这样崇拜自己的父皇,但上一世后来武帝老矣,她也接触到了一些从前接触不到的史料,那些卷宗上写了武帝是如何狠辣地在七日内就拿到陈家主的所有口供, “武王遂撬其甲,十指甲尽,遂撬其足,血肉淋漓。” 还写了武帝在拿到诛九族的指令之后亲自摔死陈家刚出生婴儿的情景,“婴啼,武王掷地而死,婴脑裂浆流。” 彼时已经上战场见过死人的桓添玉看着这些文字瑟瑟发抖,而那些机密卷宗上还染着陈年血迹,桓添玉猜的出来那是编作者被武帝斩杀时沾染上的血迹。 多年敬爱的父皇竟是如此猛鬼,桓添玉一时连靠近武帝都不敢。 亲眼目睹过真实密辛的桓添玉此时自然不会和那些少年少女们一样对武帝更加尊崇佩服,而是独自一人在喧哗之下记起了当时的恐惧,浑身如坠冰窖的寒凉,瑟瑟发抖。 重来一世桓添玉只想着要复仇要利用武帝,也一时忘了武帝是真的活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登上王位,也是有真本事的人,年轻时称得上暴虐的性格根本改不掉,现在也正值盛势凛然,所有的孩子对他的畏惧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比如上一世桓添玉拥尽兵马之时也不敢对武帝有任何不敬;就连妄为如苏派大胆如韩派的皇子们,都是乖乖地等到武帝驾崩才敢动作,桓添玉敢肯定他们所有的孩子中间没有一个敢直接地对武帝站起反抗的。 父权君权仿佛具具白骨,压在他们头上如困了孙悟空五百年的五指山,让他们所有人都不敢有一丝反骨不忠。 即使重来一世,桓添玉对武帝的害怕似乎还刻在骨子里,但她的复仇又必须剑指武帝,桓添玉握住自己因为大胆想法都微微颤抖的双手,心知自己必须跨过这一关。 她好像意识到了重生之后最难得一关,无论是苏派亦或是韩派的诸多豺狼虎豹她都不怕,唯有强大威严的父皇是她心底最大的心魔。 弑君弑父,又有几个人能真正毫无不留情且胆大的做到。 第89章 梦回前世 桓添玉之前不知道怎么了就老是感觉疲惫还隐隐头疼的毛病果然是预兆,白天在国子监里想起武帝的凶狠暴虐被心病一吓之后,回宫便感觉身体恹恹,吃午膳的时候突然感觉一股雷电打在脑袋上,疼地她手中的饭碗直接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的动静把旁边的南桂西荷北棠吓了一大跳。 南桂赶忙过来扶住她,“公主您怎么了?别吓奴婢啊?” 桓添玉脑袋里仿佛有人在拿着铁锤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一边的太阳穴,她摆摆手,“没事,扶我,扶我去歇息吧。” 她熟悉这种感觉,这是她上一世带军打仗时在寒冷的冬日渡水着凉落下的病根——偏头疼,后来便时不时出现把她折磨一番,没有什么具体的法子能治好,每次发作只能硬生生捱过去。 桓添玉没想到都已经重来一世了,这毛病还阴魂不散地跟着她,还发作的如此突然。 那边地上掉的饭碗早就被北棠过来收拾了,桓添玉扶着桌子勉强站起,刚要迈出步子就有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仿佛把神经都攥在手里掐捏,疼地她一恍神差点摔倒,所幸西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这一世的西南北三人都没见过她发病的样子,突见平日能打马球的她此刻居然疼地差点站不稳就要摔倒,一时焦急不堪,桓添玉强撑着意识抓住南桂的胳膊,“不要告诉母妃……也不要请太医……” 此时朝瑰馆已经修缮好,她已经从月嫔那儿搬出来了,桓添玉是怕告诉月嫔之后,月嫔白白着急激动又帮不上忙而更加自责,不让请太医是不想把自己头疼的消息传出来,现在的她已经不比从前无人问津,若是真有风吹草动传出去难免有人想趁乱而上。 反正她上一世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头疼,知道没法子治,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桓添玉虽然这么想,但疼地几乎走不动路,还是被南桂和西荷两个人半搀半抱地挪到了卧房床上,西荷从来没见过桓添玉这样,一时急出满头汗,可奈何桓添玉不让叫太医,她也只能在这里干守着,为桓添玉裹好被子,期望发发汗能好一点。 那边北棠清理好碎片便急吼吼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里面还放着干净的布巾,她把盆放到桓添玉床边,拿起布巾拧干就叠放到桓添玉的额头上,小时候桓添玉发烧,她们请不来太医,便也只能这样整夜地给桓添玉擦身褪热。 偏头疼疼起来实在要人命,短短一刻钟,桓添玉已经从还有意识直接疼到不清醒了。突然她睁开了紧闭的眼睛,大张的眼睛里黑灰色的瞳仁因为剧烈的疼痛都有些涣散,床边的南桂被吓了一跳,刚准备开口就听见桓添玉喘着粗气,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愤恨,“你有本事冲我来!” 屋内的三人饶是再冷静此刻都被桓添玉的样子唬着了,北棠率先开口,“完了完了,公主这都疼地说胡话了!怎么办南桂姐姐,要不咱们还是请太医吧!” 西荷看着桓添玉疼地满床打滚的样子也劝道,“对啊,万一公主疼坏了可怎么好呢!” 南桂摸了摸桓添玉的额头,却发现根本不烫甚至冰凉,眼见桓添玉却已经疼地面色苍白一头冷汗了,强行镇定的心情终于再压不住慌张起来,但又想刚刚的嘱咐,还是狠下心来, “不行,刚刚是公主亲口叮嘱过的,不能请太医也不能通报月嫔娘娘!” 这边桓添玉在剧烈的疼痛之间,眼前仿佛走马观花一样来回徘徊着上一世的情景,有她那年在春和居撞到皇后的惊慌,有在战场上第一次挥刀刺入敌人血肉中的手感,有看到营帐内南桂尸身的悲伤,有听闻母亲和哥哥死讯的不敢置信,一时之间她眼前、她脑海里全是上一世经历的那些痛苦和仇恨,带着烈烈狼烟全向她扑来,伴随着强烈的头疼折磨得痛不欲生。 桓添玉感觉头要炸开一般疼,那些她午夜梦回的梦魇全飘在她眼前,耀武扬威地冲她叫嚣着,她疼地忍不住拿手去掐额头,她上一世也是这样缓解每次的偏头疼的,以毒攻毒,好像用手掐一掐外面的皮肉,里面的神经就不疼了。 桓添玉掐地额头一片血红还是无法缓解疼痛,实在是忍不住去敲打额头时,她的手却被人抓住了,桓添玉强撑起眼皮去看,涣散的眼神却一时无法聚焦,只听见桓天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要打自己,疼的话阿兄给你揉。”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桓天翊在她床边坐下,拉住桓添玉作乱的手,给她揉着太阳穴缓解剧烈的疼痛,桓添玉不知道是谁把桓天翊叫来的,但是他的话仿佛自带魔力,她的头疼似乎好了一些。 桓天翊温热的手触摸到她额头时,一股力量顺着他的手涌入了桓添玉的脑中,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姑且只能称它为一股力量,即使经历了这么多离奇的事情,桓添玉也解释不清,只觉得涌入脑中的是桓天翊的玉坠的冰冷,是那年春和居的梅花冷香。 随后刚刚眼前那些可怕的走马观花便消失了,替换的是如画片一般自动展演开的,桓天翊视角的,她不知道的事情。 原来那年在早就荒废的春和居,是桓天翊先看见皇后的私情的,堂堂皇后,一国之母竟然和他人私通! 饶是少年老成的桓天翊也吓得魂不守舍,忙护着还小的妹妹先走,走动的时候因为慌张没注意到碰到了墙边的柴火,他忙把柴火扶起,顾不上回头,赶紧把不会武功的妹妹一把抱过矮墙头,自己也一撩衣袍翻了过去,却没注意到系在腰带上的那块武帝赐的玉坠,在动作间松动,掉在了草坪上。 桓天翊不回头地拉着桓添玉直接跑到宫宴的殿前才停下,兄妹俩都喘着粗气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不约而同地咽下了这件事,整理了一下着装,都装作刚刚就在殿外散了一圈步,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再次坐到座位上被明亮灯火照耀下的桓天翊忍不住心悸,想要喝杯酒压压惊,手却在擦过腰间的时候,发现因为新年而特意系上的父皇赐的那枚玉坠不见了。 想起刚刚翻墙的动作,桓天翊在歌舞升平的金殿上感到凉意袭满全身,一路从膝上攀到他的后脖颈,寒意浸骨。 第90章 永刻心底 随后桓添玉眼前的画面就自动转到了一座金碧辉煌陈设华丽的宫殿,她认出来了,这是皇后的慈韶宫,然后她看到桓天翊一身素衣跪在殿中央。 座上的韩芙芝手中拿的正是桓天翊的那枚“星日马”的玉佩,正对着跪在下面的桓天翊笑得一副慈祥样子,“这玉佩你还记得掉在哪里吧?” 桓天翊似乎是已经明了,韩芙芝知晓那天晚上前他们一步脚到春和居的是他,此刻看见玉佩更是不挣扎地低下头, “儿臣不记得了,一切但凭娘娘吩咐。” 韩芙芝听到他的话仰头大笑,涂着鲜红口脂的嘴唇仿佛沾满血迹,“我就喜欢和聪明人对话,不用说就能明白,不像苏贵妃,蠢笨地像头野猪。” 向来以慈悲温柔知书达礼形象示人的韩芙芝此刻却直骂苏贵妃蠢笨,桓天翊听见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已经自动闭塞视听。 韩芙芝拍拍手,她的侍女端着一个放着青花瓷碗的托盘走到桓天翊面前,“你最近从辽东回来,那地方苦寒极冷,想必你的身子也不怎么好,本宫这里有一碗调理的药,此刻赐给你吧。” 桓天翊发现了皇后的秘密,而皇后更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韩芙芝是皇后并且背后是整个炙手可热的韩家,而桓天翊只是个不受宠没背景的皇子,而为了保全他的母嫔和妹妹,他此刻别无选择,只能选择喝下那碗毒药,成为韩芙芝手掌心的一只蝼蚁。 看着这一幕桓添玉想起上一世自己死前韩芙芝说得真相,原来这就是她给桓天翊的慢性毒药,她此刻想冲上前打翻那碗药再撕碎韩芙芝,但这一幕幕在她眼前既像戏台上的折子戏,是上一世真实发生的走马观花;但又像她梦游的幻境,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能观看,被迫地接受着已经发生的这一切。 又来了,那种看着亲人被害的无助和愤怒又像浓烟将置身事外的桓添玉紧紧包裹,她感觉头更疼了,全身好似灌满了泥浆,泪流不出来,嘴张不开,手动不了,只能在这里窥探着以前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不要!不要喝!” 半梦半清醒之间桓添玉突然紧紧抓住了桓天翊的胳膊,撕心裂肺地喊出这句话,桓天翊被惊地肩膀一颤,虽然疑惑但还是轻轻拍着桓添玉的背,“阿兄在这,不怕。” 桓添玉在一片混沌之间听到桓天翊的声音遥遥传来,努力想睁开眼睛逃脱这梦魇,但却感觉上下眼皮像是被用针线缝住了,刺痛且沉重,百般努力却只能睁开一条缝隙,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 桓添玉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勉力做着对抗,却感觉疼痛不减反增,一路从印堂烧到了鼻腔将整个身体都燎着,仿佛整个头骨都被敲碎,再撑不住昏了过去。 桓添玉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从床榻上无限下坠,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掉进深渊的失重感,刚刚涌入脑中的梅花冷香和玉坠的冰凉都仿佛化作了有形的鬼魂,在她下坠的过程中飘忽着企图抓住她,桓添玉想抵抗,却发现全身上下都没有知觉,根本动不了。 重生回来一直坚毅刚强的桓添玉在这失重的黑暗里终于忍不住开始心悸,她突然意识到,那年的梅花香和冰凉的玉坠都是她的心魔,她对于哥哥的惨死的心魔。 其实后来春和居的梅花都被砍完了,其实哥哥的玉坠是暖玉,根本不会冰凉。 但桓天翊被皇后发现且被逼喝下毒药又是真实发生的故事,桓添玉感觉脑中翻江倒海,她在这样的黑暗里找不到一个出口,负罪的痛苦和至亲逝去的悲伤将她牢牢扣住。 重生一世她想改变这一切,但上一世已经发生的伤痕却不能磨灭,并且牢牢刻在她心底,只有她一个人的心底。 若是这样坠落下去,她就会永远迷失在这里,被心魔永远钳制,这一世也会按照上一世的走向发展,哥哥照样会喝下皇后的毒药,母亲照样会病死,她还是那个软弱无能的公主。 意识到这点的桓添玉突然来了力气,努力克服着恐惧抬起沉重的手向那两缕有形的鬼魂打去,十分出乎意料,那两个看着飘渺凶猛的鬼魂一挥便散了。 几乎是立刻,那两个鬼魂被她挥开的那一刹那,桓添玉就狠狠地拍在了地上,刚刚那永不着陆的无尽深渊突然出现了个底将她接住了,仿佛摔回了现实世界,刚刚在坠落中几乎封闭的五感慢慢恢复,耳边传来模糊的喊声, “太好了可算醒了!” “公主您吓死奴婢了!” 第91章 添华之死 桓添玉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肺像拉风箱一样轰鸣破损,这时一个温热的勺子递到嘴边,她下意识地张开嘴,一口参汤被喂到了她嘴里,她勉强抬起眼看去,却见桓添华端着碗拿着勺子眉深深拧起。 “大姐姐,你……” 桓添玉下意识挣扎起身,桓添华却赶紧将她按下,“快躺下吧,可算醒了,刚刚一直说胡话可吓死我了!” 经桓添华这么一提醒,桓添玉才意识到刚刚折磨的她想死的偏头疼消失地七七八八,现在只余最初被自己猛掐的额头上皮肉的疼痛了,终于安了心躺下。 “大姐姐怎么来了?” 刚醒的桓添玉说话还有些气虚,桓添华拿过帕子给她擦着额边刚刚渗出的汗,“我就是想来找你商量商量三弟成亲备什么贺礼,进门就见你这边乱成一团,偏你还不让叫太医,且二弟刚被父皇叫走无法看着你,我就在这守着你让人煎了碗参汤,幸好醒过来了,要不然那凶险的样子我可忍不了要叫太医了。” 桓添玉躺在枕上看着桓添华,刚刚桓天翊给她按头时出现的画面又浮上她的脑海,心下微动,便开口唤着桓添华,“姐姐你帮我揉揉头吧,还是疼得慌。” 桓添华见桓添玉开口,赶忙将汤碗交给西荷,放下帕子,一双素白洁净的手贴上桓添玉的额头轻轻压按起来。 果然如桓添玉所料,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又来了,只是这次是鲜血滴落的腥气和烧纸焚灰的烟熏火燎。 和梦里桓天翊与现在一样的少年样子不同,桓添华的脸上却明显带了岁月的痕迹,以前清冷的眼睛满是疲惫倦怠,额上眉间已有了皱纹,以前饱满的脸颊也凹了下去,正穿着一身素衣,头上系着白色的带子,一脸哀恸地在宫中给什么人烧着黄纸。 桓添玉认出来了,这是桓添华的含章殿,而她明显这是在给什么人烧着纸钱祭奠,整个宫殿在昏黄的火光和烟熏缭绕之下显得阴森又诡异,完全不是桓添玉印象里开阔又温暖的含章殿。 此时正殿之上的桌子还摆着几碟子供奉的点心和一炉香,桓添玉眼尖地看到了里面那盘粉红色的点心,是她喜欢的玫瑰酥糖,难道是…… 此时烧着纸钱的桓添华出声了,“十娘,这是你爱吃的玫瑰酥糖,恕长姐无能,自小到大没能怎么护住你,长姐知道你太苦了……可长姐的命,也由不得自己……” 原来这是上一世自己死后发生的事情! 桓添玉讶异地看着出现在晋楚宫中的桓添华,上一世洪武五年的朝贡夜宴上,漠北的王子看上了桓添华,指名要她去漠北和亲,桓添华自然是不愿意的,武帝也不愿意,堂堂大朝,居然让一个嫡出的大公主和亲,这是何等羞辱。 武帝一拖再拖,拖过了太皇太后的孝期,没想到漠北还是咬着桓添华不放,不愿意和亲那就只能打了,武帝怎么可能在打仗上甘愿输给别人,但此时并无储君,武帝这样疑心重的人不可能把朝廷交给别人监国,那他就无法亲征,就只能派人出去打了,而此时桓添玉初出茅庐才打了几场胜仗就被武帝封为将军,赶鸭子上架的上场了。 桓添玉印象很深刻,这一场是她面对漠北的第一战,没上几次战场的初生牛犊却对上了境内最凶残最精锐的敌人,第一战自然是惨败,可当她重振旗鼓准备第二战的时候,朝廷却传来消息,桓添华自己想通愿意嫁过去了。 桓添玉自然不希望长姐嫁进那个龙潭虎穴,但彼时她虽然打过几场胜仗但仍是涉世未深,又怎么敌得过强大的敌人。 即使她已经竭尽全力,班师回朝后迎来的是武帝的迁怒和皇后的怨气,母兄在上一次回来时已经没了,没人会想起来心疼她,当她带着伤痕和苦楚走到人去楼空的含章殿的时候,却发现了桓添华留给她的东西,不是什么别的,只是桓添华最拿手也是她最爱吃的一盒玫瑰酥糖而已。 桓添玉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吃桓添华做的玫瑰酥糖,没吃到任何甜味,只有眼泪的辛酸咸涩。 漠北本来就不是非桓添华不娶,只是以此为借口攻打晋楚而已,选桓添华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当时的王子,现在的可汗看上了桓添华的美貌。 她嫁过去的日子过得并不好,被虐待被羞辱,但不知是老天开眼还是什么,指名娶桓添华的可汗死于篡权夺位,桓添华作为他的妻子突然没了待在漠北的理由。 而此时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桓添玉的能力也在一场场战斗中磨练成了常胜将军,带着威力的剑锋直指漠北。 以前强大的敌人为了不直面碰上她,主动将桓添华送回了晋楚,但此时晋楚天地变换,武帝驾崩五皇子登基,宫中物是人非又是一场成王败寇。 那个威慑漠北救她回来,唯一为了她不嫁出去而和漠北打仗的桓添玉,此时已经被新帝赐死,桓添华发现母后变得狰狞残忍,登基的亲弟弟也残酷暴虐,两人已经沉溺于权力带来的快感,变得陌生又可怕。 桓添玉追忆往事恍惚之间只听见桓添华和什么人的争执声,鼻尖灵敏地闻到了在战场上常常嗅到的血腥气。 第92章 得窥天机 她抬眼看去,只见画面不知何时换成了皇后的慈韶宫,桓添华拿着一把剪子在和韩芙芝争论着什么,异常激烈,眼眶通红, “前月烟岚表妹跳了城楼,年前韩懿被韩相杖杀,前日五弟赐了十娘鸩酒!母后,你们两个究竟还要害多少人!下一个是不是就要让我去死了?” 话语之间提到韩懿和自己的死,桓添玉更加确定这是她死之后桓添华回宫发生的她看不到的事情,而桓添华喊的第一个名字,韩烟岚略微有些耳熟,究竟是谁呢? 桓添玉苦苦思索终于想了起来,她记得,是韩懿的庶妹,那个因为主母苛待而有些自卑胆小的女孩,她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跳城楼? 可还没容桓添玉多想,就见得不到韩芙芝答案的桓添华,扬起手中的剪刀就对准自己的脸,竟然生生在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韩芙芝反应过来抓住她的时候,桓添华的面庞已经遍布血痕,伤口纵横蜿蜒深浅不一,印在她秀丽的容颜上一美一丑对比惨烈,令人心惊。 但桓添华好像感觉不到疼,丢下剪子挣脱韩芙芝的手,眼中含泪地嘲笑,“你不是我的母后了,今日我自毁容貌权当还你生我之恩了,从此你我二人形同陌路,下辈子也别做母女了。” 她的面容在摇曳的烛火下如鬼魅罗刹,只是带着深深的悲痛,“还请太后告诉皇上,他想让我再嫁给权臣笼络的法子还是别想了,我这样谁都无法嫁了。” 说完她就转身,摇摇晃晃地向殿门口走去,脸上的伤口一路淌着血,每一步都踩在地上的血滴上,步步带血,不知走向何处。 桓添华的结局是桓添玉不知道的,她死时桓添华还在回晋楚的路上,母亲、哥哥、侍女、挚友她都没有救成,她自以为终于在死前成全了一个在乎的人那就是桓添华,可没想到桓添华在听闻她的死讯之后竟然刚烈地直接和自己的母亲弟弟决裂。 桓添玉想追上去,可依旧无法动弹,只能看着桓添华摇摇欲坠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次桓添玉没有再坠入那无尽深渊,直接睁开了眼睛,看着近在眼前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桓添华,强行镇定下狂跳的的心脏。 既然重来一世,她就要改变所有她在乎的人上一世悲惨的结局,包括桓添华上一世和漠北可汗死生纠缠的十年和亲。 桓添玉抓住桓添华的手,只感觉来自于桓添华手心的温热源源不断地传到她冰凉的手掌上,声音喑哑地开口,“大姐姐,你来了这么会儿也累了,回去歇息吧,我已大好了。” 桓添华虽然没想到桓添玉这么快就头不疼了,但一想到头疼脑热的毛病就要多休息,也起身带着自己的丫鬟回宫,临走之前还看着桓添玉把那碗参汤喝完才起身。 桓添华走后桓添玉虽然躺在床上,但脑内却在飞速回顾着上一世的事情,据她所知,漠北王子看上桓添华的那场朝贡夜宴就在明年,她得从一开始就让桓添华逃离这个搭上她一生的宴席。 伺候的人都出去了,卧房内只剩下桓添玉带着满头冷汗强撑着还虚弱的身体盘算着计谋,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桓添玉只觉外面天光都慢慢暗了下来,她的计划才有个雏形。 此时寂静的窗外突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我听大公主说十公主犯头疾,恰好我这有些治头疼的药方,就提了过来。” 桓添玉本来好得七七八八的头在听到那声音的一刻又疼起来,比任何一次都剧烈清晰,但她在疼痛中依然第一时间意识到那是韩懿的声音。 桓添玉冥冥之中预感到什么,强撑起身子从床上爬起要下来,奈何剧痛来袭,眼中的世界全在天旋地转,仿佛被抽走筋骨的胳膊支撑不住上半身就要摔倒在地,门却突然被打开,来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比看清脸更快的是扑面而来的迦南幽香,是韩懿,他又一次接住了她。 桓添玉就着韩懿扶住自己的手,反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和其他人都是娓娓道来不一样,她抓住韩懿胳膊那一刻,画面多如潮水一样涌来,越抓住韩懿她的头就越痛,可桓添玉没有松手反而越抓越紧,犹如一道镣铐禁锢住了韩懿。 听到响动跟着韩懿一起进来的南桂一众人,看着主子出格的表现惊呆了,这时韩懿使了个眼色让她们退到外面看紧门,不知道为什么桓添玉的丫鬟对此时的韩懿有种没来由地信任,便唯唯诺诺地照做了。 桓添玉先看见的是那年她在得知韩懿被赐婚后回京的最后的相见,那时武帝还在和亲的事上和漠北拉扯,本来想以赐婚让漠北知难而退,但漠北却根本不认,正是两边朝局动荡撕扯之时,大战一触即发。 第93章 饮下爱恨 她在宫墙角等待复命之时碰到了在此等她的韩懿,其实回京后的桓添玉也猜到了他和大公主的婚事是为了缓和和亲之事,但她就是无法不怨他不恨他,既然身许庙堂,又何必再诓她? 争吵之下桓添玉转身就要离去,韩懿在身后抓住桓添玉的衣袖跪下,“韩家如何不代表臣如何,不论公主信与不信,臣于公主,永远一心一意。” 听到这句话的桓添玉身形一顿,转头看向跪在她身后的韩懿,急促地喘气忍着眼泪,“韩懿,你甚至不敢抬头看我一眼。” 几乎满朝文武都知道文筠候世子和十公主的那点子青梅竹马的情愫,但没人将一个热门派系的骨干成员和与夺嫡无关只埋头打仗的将军公主的儿女情长放在心上,甚至在有些人的眼里韩懿是一个双面间谍的模样。 桓添玉贪恋韩懿身上鲜活的生命力和温暖不愿去想这些流言蜚语,其实她也知道韩懿的城府绝对不止面上看上去这般阳光浅显,她觉得她看不懂韩懿。 即使这一世桓添玉看韩懿仍然是这样,但不妨碍她希望韩懿好好过完这一生,不要再被敬重一辈子的父亲残忍杖杀。 她知道每个人都会有只有自己知道的一面黑暗,她也不想非要去探究韩懿的内心深处是什么样子,她爱他,但始终给他自己留有余地。 但桓添玉也在此时看到了上一世她不知道的事情,看到了她死前京城发生的一切。 上一世五皇子登基后近三个月才处置她,她最初以为是新帝之前没腾出手来收拾她,结果此时才知道是在动手前被韩懿劝住了, “陛下才登基,边境尚在战乱,得知消息必定动荡,此刻最重要的是稳住内部坐稳江山,常安将军尚有用处。陛下不妨先处置了其余狼子野心的藩王再谈常安将军也不迟。” 话语里看似是桓添玉的提防,但实际却是割肉剜心,这每一个字桓添玉都听地心如刀绞,原来最开始是韩懿保住了她,她却根本不知道,还在遥远的战场烧着所有与他的书信物件。 她以为从前已经够痛了,但殊不知心裂了还能再被大力地敲成更碎更微小的沙砾。 韩懿为她在新帝面前说话,虽然成功拦下了新帝一上位就对她下手的念头,就避免不了被韩敬之察觉,再加上之前赐婚事件韩懿的反抗,韩敬之终于受不了这个一向听话的儿子为了桓添玉的一再忤逆,将他带入密室亲自动手家法惩罚。 声声鞭响回荡在狭窄的密室之中,韩懿遍体鳞伤之际,韩敬之也忍不住抱住他哭道,“我的儿,你这是何苦呢?为了一个不值得且不爱你的女子做到如此地步?” 只听韩懿虚弱回应着自己的父亲,“儿子明白了,父亲一片苦心,是儿子不孝,儿子以后不会再惦记常安将军了,我以后一心一意做文筠候世子,自此与她,井水不犯河水。” 亲耳听爱人说出和自己划清界限的话,饶是知道这是回忆的桓添玉也忍不住心碎欲裂,但又突然想起来方才见到桓天翊和桓添华的场景,不由心悸害怕这里就是韩懿最后的结局。 但画面又一转,桓添玉看见韩懿重新站在了朝堂上,安下心来,人们对待爱的人就是这样,即使知道他的结局,却仍然侥幸地期盼看到他多活些时日,哪怕只是几旬几日。 很快过去了三个月,京城开始春暖花开,桓添玉知道这时已经越来越逼近她上一世的死期了,按上一世韩芙芝说韩懿比她早死五日,韩懿的死期也更近了。 桓添玉看见韩懿得知了新帝要召她入京的消息,情急之下就要给她传信,但她却忍不住疑惑,明明上一世她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最后还是判断局势觉得自己始终逃不过,才决定以退为进,带着条件自投罗网。 果然,下一幕出现在桓添玉眼前的是韩敬之暴跳如雷的身影,虽然不可置信但这时桓添玉也反应过来了,这是韩敬之的局,设给他自己亲儿子的局。 韩敬之根本不相信韩懿真如他自己所说彻底放下了桓添玉,才放出了新帝要对她动手的烟雾弹,就看韩懿会不会有动作,不幸的是韩懿关心则乱中计,急忙就要给她传递消息,却直接栽进了韩敬之的陷阱里。 这一次韩懿没有被关进密室,直接被韩敬之以叛族通敌的名义处决,活生生被打死在桓添玉自己决定回京的前五日。 桓添玉印象里的韩懿从来都是发冠一丝不苟地束起,嘴边常挂浅笑温暖如阳光,但此时倒在韩府青石板上被杀鸡儆猴的韩懿却是她从没有见过的狼狈模样。 发丝零落满身血污,俊逸的面庞尽是创口,几乎露出白森森骨节的双手无力地瘫在地上,那双在夜里都闪烁如星芒的眼睛彻底闭上了,再也没睁开。 这一切都是上一世的桓添玉不知道的,她只知道自己上一世和韩懿有缘无分,纠缠到最后却落得个双死的结局,所以这一世重生归来,她便直觉应该远离韩懿,不想让他卷入自己的纷争之中。 重来一世,远离我他会否幸福长久? 这是这一世醒来的桓添玉之前深信不疑的话,但现在她犹豫了。 桓添玉做好了准备,她以为会看到韩懿上一世死前的结局,也确实看到了,但她却没想到韩懿连死都与她有点点滴滴的联系,也没想到上一世韩芙芝那句“他为了你不惜和他父亲决裂”背后居然是这么惨痛带血的真相。 深情刹时袭来,桓添玉一边头痛欲裂一边泪流满面,千言万语化成哽咽抽泣,苦涩在口中蔓延,画面仿佛在她眼前,挚爱惨死于眼前,神恐怕都会动容,更何况是桓添玉这样的凡人,“多疼啊……为什么……” 而被她这样抓着手臂的韩懿好像知道什么一样,一直没动弹,就这样敛眉低目地安安静静地让桓添玉抓着,甚至她的力道大地留下抓痕也不作声不反抗,终于在桓添玉泣不成声的时候,他哑着嗓子开口,犹犹豫豫问道, “敢问公主……” “无事。” 韩懿踟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桓添玉打断,虽然她此刻哭得不成样子看上去完全不像无事,她轻轻放开了韩懿的手,韩懿的胳膊上甚至留下了她刚刚用力握住的红痕,韩懿默不作声正要收回手时,桓添玉却突然伸出胳膊紧紧搂住了面前的韩懿, “让我抱一下,就一下,一下就好。” 韩懿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想说些什么,可在感觉桓添玉尖削的下巴抵在自己肩膀上时还是合上了嘴,就这样像一座呆立地雕像,任由桓添玉拥抱,他感觉耳边传来桓添玉压抑的哭声,颈边也被泪水染湿,可他什么都不敢做,连回抱住桓添玉都不敢。 重来一局,桓添玉以为她走出了既定的命运,挣脱了囚笼,以为饮下了爱恨再相逢时能做到再不心动,但没想到从来没有恨,有的全是爱,多到她骤然得知都惶恐,满到她痛苦心疼。 但她却又因为这惶恐不敢直视他,因为这痛苦不敢再亲手将他带入深渊。 世间真情,从来都是令生者死,死者生。 第94章 三王成亲 这个十月和平常的月份不一样,京城上下都布置上了红色的绸缎锦花,一路火红直从城西的吏部侍郎府铺到城中心蔚然巷中的三王府,而且今天三王府门口更是从清晨就有管事派发喜糖瓜果放爆竹,要问今天是什么大事? 那就是陛下最宠爱的三王殿下今日大婚,京城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有不少百姓都凑到门口来想看看这王爷成亲是什么样子。 “王爷来了!新娘子来了!” 王府门口的小厮率先喊道,一时门口的所有人都转头望去,只见一身喜服骑着头戴红花的高头大马的桓天泓,正喜气洋洋地走在送亲队伍的最前面,身后是一队壮观的马队,匹匹高挑矫健连马蹄上都打着金闪闪的铁蹄,且都身缠红花簇拥着最中间的新娘喜轿,看着神气无比。 门口的众人见状都赶紧跪下行礼,管事赶忙过来驱散开人群给马队开路,见自家王府门前围了这么多人格外热闹,桓天泓本就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心情更好,从袖中掏出一把金豆子撒向人群,顿时引发人们哄抢,人群之中响起哄笑吵闹声, “都说三王爷出手大方,今天一见果然大手笔啊!” “就是就是,谁随便赏赐撒这么一把金豆子啊!” “今天真是来着了!我赶紧让我家里人也过来!” 听见这些对话的桓天泓哈哈大笑,“今日本王与民同乐!给大家沾沾喜气!”人群之中此起彼伏地响起笑声和叩谢声,桓天泓一拉马头才进入自家王府门口,后面的马队和抬着新娘的轿子挨个进了门。 三王上午从府上出发一路顺着十里铺红,前往岳丈吏部侍郎的周府迎亲,接上了新妇之后再进宫给武帝和苏贵妃敬茶磕头。 武帝还好,倒是苏贵妃见儿子成亲哭得一塌糊涂,早早起来准备的妆面也花了,桓天泓见状有意逗自己母妃开心,“儿子是娶亲又不是嫁人母妃都这般伤心,那要是小妹嫁人母妃可怎么好呢?” 这话一出顿时把苏贵妃逗地破涕为笑,还把旁边才禁足出来观礼的桓添桐说地小脸通红,一跺脚便丢下众人跑到内室里去了。 当然上午的见闻和外面的喧闹,都与在朝瑰馆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养身体的桓添玉无关,这些都是桓添玉起床梳妆时希夷在旁边汇报给她听的,同样听得津津有味的北棠忍不住追问,“新娘子好看么?” 希夷被问地一愣,然后诚实地摇摇头,“我没看见。”西荷一边给南桂递着发簪一边捣了一下北棠,“你糊涂了!那新娘子戴着盖头呢!他怎么能瞧得见!” 一直没出声的桓添玉听见这话,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这个三王妃的样子,但奈何上一世交集太少,这一世更是相当于没有交集,所以即使是她有心想回答北棠的问题也答不上来。 南桂听着他们的对话重点却不在新娘上,而是感叹,“这个三王妃可是苏贵妃娘家姐姐的嫡长女,听说好像还是吏部侍郎家的,这下他们两家可真是亲上加亲了。” 南桂说完这句话手上的最后一个发簪也戴到了桓添玉的头上,“好了,公主就顶着这发髻去参加喜宴,保管美丽夺目!”桓添玉看看镜子中间插着白玉桔梗花簪子的精致的抛云髻,才起身向早就摆好午膳的偏厅走去。 距离桓添玉重生醒来也已经过了将近有小半年了,她动作快,铺线设埋伏零零碎碎算起来也干了不少事了,比如苏贵妃母子如今的地位就大不如前,这场亲事看似高调奢华,但作为第一个结婚的皇子武帝甚至没有提出前去王府观礼,只在早上的敬茶之后就又回到嘉树殿处理政务,但尚处在欣喜氛围中的苏贵妃根本没注意到这点。 再比如秋猎利用提前做好的衣服解了桓天泓的围,她和桓天泓的关系也亲近不少,前几日还去了桓天泓的马场,这个三哥一高兴还送了她一匹上好的白马,指明要她骑着这匹马到时候去他王府赴宴。 当然桓添玉也没白去桓天泓的马场,更是参观的时候偷偷给他的马下了包泻药,为她要给桓天泓设的局做准备。 再说到上次她头疼一病窥见上一世结局,死的死伤的伤对她打击颇大,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些她在意的人还承受着更大的苦难,醒来之后她本来对武帝的畏惧消散殆尽,替换的是冲天的怨恨。 若是他能尽好一个做父亲做帝王的责任,那必定会发现皇后敢对皇子下药的事情;也不会任由女儿和亲西域,还需要另一个女儿打仗斡旋,而自己则完全置身事外;更不会选一个比他还残忍无为的储君继位,最终酿成她的死局。 桓添玉不可避免地想到韩懿,即使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但她想起在韩懿身上看到的过往,心就像被人一刀一刀凌迟一样疼,甚至会在梦中哭着醒来,不同的是上一世她念着韩懿醒来是因为被背叛的痛苦和怨恨,这时因他醒来却是受不了梦中弥漫的血色而心痛惋惜。 那日过去之后桓添玉和韩懿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对方,她是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面对他,而韩懿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却也刚好方便了桓添玉,她不得不重新开始规划,按上一世的走向韩懿远离她就会安好是没错的,但看到了上一世韩懿的结局之后她却忍不住想补偿他,这样矛盾的心情困得一向神思敏捷的桓添玉一直找不到个解,就只能这样躲着他了事。 第95章 本性难移 桓添玉吃过午饭就在院子里看着书打发时间,直到日头慢慢暗下来,太阳终于没那么大时,西荷过来请示,“公主,您去三王府的时辰快到了,现在动身吗?” 桓添玉放下书看看天色,日暮西垂,白日强烈的阳光变成橙色的晚霞将整个天空渲染,她打了个哈欠放下手里的书,“走吧,去迟了我那十一妹又要聒噪了。” 而被桓添玉点名的桓添桐此时正在三王府的内院,此刻还没什么宾客来,她因为被武帝正儿八经严格地禁足许久,今天亲哥结亲终于能出来,所以此时跑遍整个王府都不消停。 而坐在正厅终于得闲休息一下,看着桓添桐来来回回晃悠许久的桓天泓终于受不了开口了,“我说桐儿你且消停阵子吧,这明年就要及笄了,稳重些吧。” 说着又想起了就比桓添桐大一岁的桓添玉,补充道,“十妹也就比你大一岁,看看人家那样子,先不说能哄父皇高兴了,最起码不像你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这话可一下子触到了桓添桐的逆鳞,她刚刚的好心情登时被破坏了,生气地撅起嘴,“好好好!她再好也不是三哥你的亲妹妹!她再好也不是母妃肚子里出来的!她就只是小聪明小计谋眼下得父皇开心罢了,长久又怎么能比得过我!” 桓添桐禁足的这些日子好话赖话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秋猎一役之后她也算彻底认清了局势,桓添玉不像以前那样好欺负了,她也因为偷鸡不成蚀把米而被武帝狠狠责罚,但桓添桐骨子里就瞧不上这个十姐姐,性格更是记吃不记打,要她彻底认输她怎么甘心,眼下只不过是按兵不动,还想着后面把这几次自己受的委屈一起攒个大招还回去罢了。 现在桓添玉成了桓添桐的违禁词,一提就来气,此刻没有跟桓天泓发脾气只不过是因为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并且秋猎已经惹得这个哥哥不快了,毕竟桓添桐和另一个四哥本就关系没那么好,她可不想再破坏和三哥的关系了。 桓天泓见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知道这个妹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懒得多费口舌,只端起旁边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就听桓添桐突然问道,“三哥,我听说前儿你送了桓添玉那丫头一匹马?可有此事?” 桓天泓斜睨了桓添桐一眼,“是又如何?你是不是又想去抢她的马?” 桓添桐一听这话立刻就要跳起来,却又想到不能惹怒桓天泓,只好努力压下脾气,勉强笑道,“我怎么敢呢,我只是好奇三哥送了她哪一匹。” 桓天泓放下手中的茶杯,“就是那匹白色的鞑靼马。”桓添桐一听,刚刚好容易压住的情绪此刻却是没压住,音调变尖震惊地重复,“那匹白色的鞑靼马!?那个,那个那么贵……三哥你怎么就给她了,我还喜欢那匹呢!” 桓天泓被她突然抬高的声音吵地耳朵一疼,抬手捂住那边耳朵,“你见什么不喜欢?我和母妃什么好东西没给你?只不过送她一匹马而已,你就眼皮子这么浅?” 桓添桐确实本来对那匹马没有太大的兴趣,甚至记不清是哪一匹,但此刻听说她这个爱马的三哥居然能送一匹马给桓添玉就嫉恨地不满,毕竟以前能得到桓天泓如此待遇的可只有她一个,此刻桓添玉来和她分一杯羹,桓添桐更是心里暗暗不爽。 “明明自己也有哥哥,还不要脸地来蹭我的哥哥的钱财…也不知道那死丫头投了三哥什么缘……”当然这话桓添桐可不敢大声说,只敢咬牙切齿地小声呢喃。 第96章 王府喜宴 吉时渐到,晚间来赴宴的宾客就要来了,王府管事来请桓天泓到前厅迎客,桓天泓也放下茶杯理理喜服站起身,看着桓添桐突然想起什么,“待会儿十妹来了你老实点听见没有?” 见桓添桐臭着一张脸不情不愿,桓天泓只好又补上一句,“今儿是你三哥我大喜的日子,你不给她面子也好歹要给哥哥面子。” 桓添桐听到这话撅起的嘴才消下去点,“是,我知道了。”桓天泓看桓添桐被宠地一副永远长不大的样子,心里叹口气心想她若是能跟桓添玉一样懂事就好了。 但他自己也知道桓添玉的懂事都是缺爱和不受重视换来的,即便他希望妹妹懂事也不愿她和桓添玉一样受苦,也只得把这个思想抛之脑后,“你去陪陪王妃吧,她一个人在房里恐怕无趣。” 桓添桐故作乖巧地点点头,桓天泓见状也放心地跟着管事去了前院,桓添桐一直站在原地确认桓天泓走远,转身却没往后院的卧房,而是折去了前院给宾客栓马停马车的马厩。 桓添玉来三王府按照约定骑着那匹桓天泓送的白马,在门口碰上了正在迎客的桓天泓,摆上甜的腻人的笑脸说了一番喜庆话之后就牵着马进了王府,谢绝了要来帮她拴马的管事,而是问路之后自己亲自去了马厩。 根据桓添玉对桓添桐的了解,她肯定知道了桓天泓送自己马,打算趁马被拴在马厩,桓添玉顾不上的时间对马做点什么,使马非伤即残,而桓天泓第一次送桓添玉的礼物却遭遇这等伤害。 桓添玉在桓天泓面前肯定无法交代,这样就达到了桓添桐挑拨离间的目的,毕竟她可不能容忍桓添玉越来越得势。 桓添桐在马厩蹲守,是蹲到了那匹传说中的白马,却没想到是桓添玉亲自牵着来的,小阴谋好像还没实施就败露,大惊失色道, “你你你,你来这干嘛?是不是要行不轨之事?”桓添玉看着她贼喊捉贼的样子只觉好笑,“都到这个地步了,十一妹也不用再装了吧?” 桓添桐面上有点挂不住还想狡辩,就见桓添玉利落地拴好马,转身对她道,“十一妹是不是喜欢这匹马?” 桓添桐见桓添玉主动开口,话还落在了她自己本来的目的上,眼睛转了转试探性地开口,但语气却依旧强硬,“你也知道我喜欢?抢他人所爱之物,桓添玉你可真不是君子!” 桓添玉也懒得跟桓添桐辩论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只想赶快完成自己这趟的目的,跟话不投机的桓添桐快点结束对话,“那君子成人之美,十一妹既然喜欢这匹马,我便送给你吧。” 桓添桐听到这话眼睛惊讶地睁大,她是真没想到桓添玉会主动提出把马给她,看来桓添玉还是怕她的。虽然她本来的目的是找桓添玉麻烦,但此刻突意外得了匹马她也是开心的,刚准备欣喜地摸摸白马如雪的被毛,手却被桓添玉挡住了,抬起头看见桓添玉嘴边噙着一抹笑, “我既然将马给十一妹,那十一妹也得给我个东西,咱们这样才叫公平,不然闹到三哥甚至父皇那里去,岂不是又成了十一妹欺负我。” 这样空手白拿桓添玉东西的事情,桓添桐以前干了不少,之前的桓添玉可没胆子告状,所以做惯了的桓添桐都忘了眼前的桓添玉已经今非昔比,她若是真的这样把这马抢走,桓添玉还真有可能闹大告状。 桓添桐可不想再惹怒武帝了,之前足足一个月的禁足关的她快憋疯了,更何况随便给个便宜东西就是了,出去之后还能和三哥说桓添玉根本不在乎他送的马,竟然主动跟她以物易物,也一样能达到效果,想到这桓添桐又趾高气昂地抬起下巴,“你要换什么?” 桓添玉上下看了一圈桓添桐身上,目光放到了她的白玉耳环上,“就你那个耳坠子吧。” 桓添桐一听立马捂住耳朵,“你可真会挑!这可是我三哥……”话说到一半她记起桓天泓给她这副耳坠时的嘱咐,又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只摇摇头,“不行你换个别的。” 可桓添玉却也一脸难做,“三哥这马价值不菲妹妹也是知道的,我看妹妹全身上下够买这马的也就是这个耳坠子了,那还是就此作罢吧。” 说着转身就要走,桓添桐看她要走顾不上生气,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狠下心摘下耳朵上的白玉玛瑙耳坠,追上桓添玉把一对耳坠塞在她手里,“你拿着!这马归我了!” 桓添玉刚准备说话却被桓添桐堵住了嘴,只见桓添桐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可说好了,你拿着这耳坠之后这马可就归我了!你可就不能再找了!” 桓添玉点点头,扯下她的手,“我是守规矩的,这可是咱们姐妹两第一次这么公平地做交易。”公平两个字还可以咬地重了些,眼见目的达成,桓添玉也就没有待在马厩的理由,捏着手心的耳坠悠然地哼着小曲儿出了马厩。 晚上喜宴正式开席,不愧是以阔绰着称的三王的喜宴,后院的女眷席面更是摆上了难得一见的曲水流觞,考虑到曲水流觞需要菜肴轻便,每道菜更是精致小巧,但份量少了数量就要多了,所以光是开胃的小巧点心就能有十几道,甜的梅花香饼、桂花酥酪;咸的荞麦胡饼,虾泥小饺;正餐更是重头戏,除了喜宴必备的软硬三盘之外,还有几个平日外面都见不着的名贵菜。 一道压轴的葱泼鲥鱼,鱼头昂扬好似刚从河里被捞上来定格住一样,做的厨子也明显技艺高超,肉质紧实鲜嫩,鱼腥味去的干干净净,入口只有肉的肥美和青葱的植物清香,上桌几下就被抢的只剩鱼骨。 有识货的妇人吃了之后便跟邻座小声嘀咕,“这鲥鱼可是专门上贡的贡品啊!今儿可是托了三王爷的福咱们才能尝上一口是什么滋味啊,外面有银子还吃不上呢!” 跟那个妇人说话的女子筷子拿晚了没抢上,听到这话更为可惜,“我还听我家老爷说鲥鱼出水即死,那这鱼还能这么美味,那不得打捞上来就快船一夜送到京城啊!” 第97章 劳民伤财 再结合刚刚进门时看到的王府处处不显山不露水却奢华的陈设和摆件,那妇人更是感叹,“这苏涟漪可算把她女儿嫁了个好地方啊!这后半辈子的吃穿用度京城哪个权贵人家能比得了啊!” 找她说话的那个妇人轻轻拍了她一下,“就算吃穿用度不好那也是王妃!这位置多少人肖想呢!”说着又想到她话里最开始的苏涟漪,也不禁感慨,“还得有个好娘家啊!你看看这女儿说做王妃就能做王妃!换成我们还高攀不起呢!” 坐在旁边一直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桓添玉放下筷子,内心对这鲥鱼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慨。 鲥鱼进贡是春季盛产时期由官船送至京城,而此刻已近秋季,桓天泓的喜宴上却能摆出这道菜,还丝毫不差春季的肥美,而且做的厨子明显是做惯了才能做的这般美味,出水即死的反季鱼都能在几天之内就送到王府喜宴上,可见产鲥鱼的长江一带为了贿赂应和受宠皇子的喜好有多劳民伤财。 而在席前桓添桐给她的耳坠来历也不普通,根据她上一世的记忆,桓添桐的那副白玉玛瑙耳坠是西域于阗郡专门呈给桓天泓的,这种上好的玉料向来只有进贡才有,而近年于阗郡越产越少,今年呈给武帝的都只有拳头大小,此刻还躺在国库里呢。 但那些人偷偷送给桓天泓的肯定只多不少,不然不会还能分出来给桓添桐打一副耳坠,桓添桐向来只知道这些东西贵重,却不知道背后的含义,只觉得一个好东西给人了,母妃和三哥还会有更好的东西补偿她,相比起来还是解心头之恨陷害桓添玉比较重要,所以才会愿意拿耳坠换马。 桓添玉看到席间话里还在议论的新王妃的母亲,也是桓天泓姨妈的苏涟漪,正在来和席上的客人们寒暄,不想和她虚与委蛇,便起身去了一旁临水的亭子中坐坐。 旁人看这满府的华贵眼红,但桓添玉看却是无数普通百姓的血汗钱,浓重的奢靡全是血腥气,压地她喘不过气,只得远离喧嚣到外面透气。 张灯结彩的宴席上一身松花色祥云纹夹衫,喜气洋洋的苏涟漪和一众贵妇人嬉笑应酬完,却见要找的人的座位空着,四下环顾却见那人坐在几步之遥的临水凉亭之中,抬手扶了扶鬓边的发簪,才摇着象牙柄的六菱纱扇缓缓向凉亭走去。 这个凉亭建的雅致,人坐在边上手一伸就能越过椅背碰到清凉的湖水,桓添玉才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就听一直站在身后的希夷低声道,“主子,苏涟漪来了。” 桓添玉闻言点点头,希夷便后退到看不见的黑暗处不见了,桓添玉也收回手掏出帕子擦干水渍。 只见一个和苏潋滟长相相似且年纪更大些,但却没有苏潋滟的刻薄神色,眉间脸上更深的岁月痕迹也看着慈祥和蔼的妇人走过来,好像颇为熟络,也没行礼就在桓添玉面前的位置上坐下,笑容满面地开口, “这便是十公主吧?前儿老听京中传闻十公主多么天姿国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桓添玉听到这话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露出疏离的浅笑,“苏夫人谬赞。”苏涟漪有些讶异面前的少女居然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公主认得我?” 桓添玉垂下眼睛,“苏夫人是贵妃娘娘的亲姐,还是今日喜宴新娘子的母亲,今天这席上又怎会有人有眼不识泰山?” 苏涟漪虽然看桓添玉的动作不卑不亢甚至还带着些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不以为然,但却被这一番话哄舒服了,开始进入了她来找桓添玉的正题。 “桐儿既唤我为姨妈,那我在十公主面前也托大称个姨妈了,”说着苏涟漪取下头上一只在这边昏暗的凉亭之中都熠熠发光的金钗,“今日匆忙初见,姨妈这也没准备什么,只有这一支在玖玲珑才打的的珍珠蕊海棠金钗拿得出手,只望公主莫要嫌弃。” 桓添玉听见这话抬手接过苏涟漪手上的钗子,发钗通体黄澄澄,尾端嵌着一颗硕大的红玉为瓣、珍珠金丝作蕊的海棠花,葳蕤盛放通体温润,足见手工精致用料昂贵,玖玲珑就算能做的出来也没有这样珍贵的玉料,不知这又是苏家从哪里敛来的财做的。 苏涟漪见桓添玉接了发钗便放下心来,继续堆着笑脸套近乎,“今日宴席我见公主头上没几个首饰,这如花似玉的少女怎能这么素,太素了也会被看扁的,公主若是带上这钗子,保管下次宴席都引得众人目光呢!” 说着好像还恍然大悟想起什么的样子,双手一合,笑地欣喜,“对了,听闻公主一母同胞的二皇子前儿也从辽东述职回来了?这下二皇子可就留在京城了吧,那陛下的诸位皇子可就都凑齐了,也不知这太子之位是立贤还是立长呢,长的话那大公主之下可就是二皇子了!” 说到这桓添玉终于知道了苏涟漪来找她的目的,无非就是觉得她痴傻,想从她这里探听桓天翊对于储君之位的想法。 桓添玉听了这番话终于有所动作,却是把刚刚一直端看的发钗递回了苏涟漪手里,“无功不受禄,苏夫人的礼本公主受不起。” 苏涟漪刚想继续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没想到桓添玉都拿上了还能还回来,忙伸手推辞,“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就当是我这个姨妈的心意……” 苏涟漪看见刚刚一直好说话的桓添玉听到这话却笑了起来,水色灯火映衬在桃色夭夭的面庞上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但如果那笑容不是嘲讽之味就更好了, “我母嫔的姐妹都在西域,此刻恐怕要么都嫁作别的可汗做小妾,要么都早死了,夫人可不要触这个霉头。” 第98章 贪墨敛财 这一番话意味明显,说得长袖善舞的苏涟漪一时愣住,面色尴尬不知道说什么,桓添玉也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从自己的内袖中掏出一副晶莹的白玉兰形状耳坠,对准凉亭外不远处的灯火阑珊端详,“夫人问我哥哥的事,怎么不关心关心自己弟弟的事情呢?” 苏涟漪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桓添桐的耳坠,那个桓天泓得了于阗郡专门贡给他的玉料后,给桓添桐打的玉兰花耳坠。 因为她的女儿也就是桓天泓的新王妃也有这块玉料打的一副手镯,成色都是晶莹温润,在夜色之下也剔透无比。 她不知道这副昂贵的够普通庄户人家吃一年的耳环,怎么就到了桓添玉的手里,但她不敢声张,只装作没看到,干笑着回复桓添玉的话, “劳公主惦记着他们这些下官辛劳,他们大理寺此刻估计已经到江南分发赈灾银两了吧,不过辛劳些也是应该的,毕竟拿着朝廷得俸禄就该为咱们晋楚分忧排难。” 桓添玉依旧晃着耳坠观赏,“夫人这话说的是,不过我听说此次江南旱灾,夫人的夫君吏部周大人和苏大人以身作则沆瀣一气,全府开支削减行朴素之风,只为给江南灾民也捐上些体己的银子,夫人前些日子还亲自在城门口拉棚施粥给流落至此的灾民,只是今日还给我这样一个新打的金钗,不知是从哪儿省下来的?” 苏涟漪被这话说得一凛,不知道桓添玉是无意用错成语还是意有所指,全然没有了刚刚来时那副高高在上施舍套近乎的姿态,打着马虎眼勉强笑答,“臣妇总归有些体己嫁妆,给公主的自然不能次了,所以……” 这下话还没说完就被桓添玉打断,“可别这么说,不然说出去旁人还得以为这是我巴巴儿向夫人讨来的呢。” 话到此时苏涟漪也终于明白了前些日子见自己妹妹时,她一脸怨气地抱怨,桓添玉这个以前不放在眼里的小丫头一夜之间却十分棘手是什么感觉了,她好像知道你要命的底细,随时能把你捏死,但你又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知道多少的,就像猫玩着捉老鼠的游戏,就是不给你个痛快,让你对她忌惮却又因为没有事实证据而无法下手。 眼下苏涟漪通过耳坠猜到了桓添玉知道了这块玉料不能说的来历,心中下意识不安,又想起了刚刚桓添玉话有所指的南下护送赈灾银两的苏浪,心跳顿时加快,明明此刻什么坏消息都没有,可她偏偏在桓添玉的话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她本来也没将这个小小嫔位生的女儿放在眼里,毕竟她们苏氏家大业大,她作为长女日子更是过得红火,有刁蛮暴躁的妹妹对比,善良和蔼的美名早在圈子里传扬,家世名声都拿得出手。 今日来见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公主更是不以为然,但几番交锋下来不仅她的贿赂被挡了回去,自己这边的把柄却被她拿住了,苏涟漪只暗暗祈祷桓添玉千万别知道这耳坠的来历。 “早闻夫人良善美名,今日一见果然。” 苏涟漪见桓添玉说出这么一句话,连忙打蛇而上想缓和这紧张的气氛,可刚堆上笑容却听桓添玉话锋急转, “只是夫人的良善就如沧海一粟,江中水滴,多了夫人这一滴善意,江水不会有任何变化,少了夫人这一滴也不会干涸。” 苏涟漪还没来得及展开的笑容就这样僵在脸上,装傻道,“公主这是何意?臣妇不明白。” 第99章 夏花腐糜 桓添玉闻言却起身拍拍刚刚坐着时弄褶皱的衣裙,一副再也谈不下去的样子, “意思就是夫人的善不是真正的善,只是出于高位者对下位者的同情,是出于对自己施舍善心的快慰罢了,以关心之名给我撑场面的钗子是这样,在城门口布粥也是如此,若是真正的善又如何能在尚有天灾的今时今日如此铺张地摆流水席,甚至还能端上珍贵的鲥鱼?” 这番话说得苏涟漪脸上苍白,却不是因为还未完全泯灭的羞愧,而是因为桓添玉说中了她刚刚害怕的事情,那就是从三王桓天泓到他们整个苏家上下都贪墨敛财,爱财之风盛行,甚至在灾年,江南府衙都能专门为了桓天泓的喜宴送来鲥鱼添礼,若是被告出去,光这一条就够他们整个苏氏被口诛笔伐得了。 但苏涟漪还心存侥幸,桓添玉一个落魄公主知道又如何?一来她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切,二来她即使要告到武帝那里,也会被宫中的苏贵妃、朝廷的苏浪提前察觉从而处理掉。 因为从前无数次有人想要检举他们贪墨,他们便是这么做的,更何况背后还有个足智多谋的桓天颂,所以以前大肆敛财也没被武帝察觉分毫。 虽然苏涟漪这样想着安慰自己,却始终无法使自己真的安心下来,她看看亭下的深不见底的湖水,头脑发热的站起喊住桓添玉,想一不做二不休让她永远闭嘴,虽然冲动冒险了些,但换来的却是他们一族的高枕无忧,所以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桓添玉应声停下转过身,嘴边依旧挂着笑容看着苏涟漪,苏涟漪刚准备迈开步子,桓添玉身后的黑暗里却突然闪出一个人影, 虽然站在她身后,但那高大的身影却带着十足的威慑。 苏涟漪想起之前听苏潋滟说过一嘴,她本来布在这个女孩宫中的暗卫也被她借武帝的手一箭双雕除掉了,还不知道从哪淘了个没有背景的暗卫,不仅是技艺还是忠心都如铁板一样无法攻破。 苏涟漪看着桓添玉,在她少女的面庞之上却瞧出了历尽千帆之后的淡然和悲悯,好像看透了她要做什么却根本不在意,在这样的注视下她刚刚的冲动尽消,取而代之的是锐气泄尽的颓败,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 桓添玉将这一幕收在眼底,见苏涟漪彻底泄气,才转过头缓步走出亭子,那边席上依旧酒酣耳热,纸醉金迷的觥筹碰撞碗箸叮当的声音遥遥传来,桓添玉走到湖边停下脚步,看着湖中间因为白日的暴晒和花期将过而开得萎靡的荷花,突然对身后的希夷开口, “你闻到了吗,是夏花腐糜的味道。” 枝繁叶茂之上是馥郁香气,下面是新腐泛黄边的残叶,水面上是人声鼎沸的鲜花着锦,那水面下是什么? 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是昭然若揭的欲望,是自欺欺人的伪善,是翻涌整个王府的颓败。 第100章 金殿秘闻 今日三王府热闹喧天,宫城内却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尤其是武帝的嘉树殿,宫人还是一如往常地安静地候在殿外。 只是院中却有个穿着黑鹤长袍的少年在外踱着步,看似沉稳的步伐却透着一丝不可察觉地紧张,终于在他来回转了第三百四十五次时,殿门被打开,全德义送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人出来,“九殿下,那老奴就不送您了。” 少年拢过身上的披风跨过门槛,向全德义微微颔首,“不劳烦全公公了。” 那个一身黑鹤的少年见了赶忙迎上去,一脸焦急生生憋到全德义进殿关上门才开口,“如何?父皇怎么说?” 那个从殿里出来的少年生得一双桃花眼,此刻听闻问话神秘一笑,眼睛也连带着眯起,“我办的事,几时让五哥失望过?” 那个被称为五哥的少年听到这话也终于放下心来,刚想继续说话,又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便赶紧拉着他往外走。 能在这个点进出武帝的嘉树殿的不是臣子就是皇子,而这两人年轻的模样显然不是武帝看重的老臣,那就只能是皇子了,按照两人刚刚的称呼来看,黑鹤衣衫的应当是行五的皇后嫡子桓天汉,那个一双桃花眼的,就应该是和霍禹冀一起共享京城风流美名的九皇子桓天麓。 两人快步走出嘉树殿,直到上了门口等待多时的马车才继续刚刚的话题,这下却是桓天麓先忍不住开口,面上还带着刚刚在外面的神秘笑容,“五哥猜我刚刚在里面瞧见谁了?” 桓天汉听闻此话开始思索,蹙眉的样子和武帝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思来想去一个答案浮上心头,“莫非是……父皇的暗卫金翼?” 桓天麓听到答案满意地打了个响指,“正是金翼!”桓天汉听到答案正确,面上忍不住露出欣喜之色,“金翼偏偏赶在今夜回来,真是天助我也!” 桓天麓回忆起殿内的情形,一直忍着的笑此刻终于放肆溢出,“五哥你都没瞧见金翼的样子,按理来说照他的身手即使带伤也能撑到我出去再进来的,但结果直接满身伤闯进来倒在地上了!可见是一路奔到宫内,实在是撑不住了才擅闯金殿的!” 桓天麓说着想起刚刚在金殿内,武帝看到金翼满身血污出现的惊怒,绘声绘色地跟桓天汉描述,“父皇看见金翼的那个样子,啧啧啧,又震惊又愤怒,震惊估计是金翼居然能受那么重的伤,愤怒估计是有人居然连狩鸦庭的暗卫都敢伤吧!” 按他们的计划来说金翼是要受伤,但桓天麓本以为只是受点小伤,却没想到居然是如此重的伤,也不由得跟桓天汉感叹出这个计划的人,“韩相真是好手段,这是从哪寻来的这些江湖高手,都能将金翼伤到如此地步!” 桓天汉听了忍不住浮上笑意,却想起自己母后经常教导他喜怒不形于色,又赶忙压下嘴角,“韩相手上有些旧日的江湖势力,没想到庙堂之上还能派上用场。” 桓天麓流连坊间,也耳闻一些野史秘闻,不自觉追问,“可是韩相那个先夫人家的?” 问完这话瞧见桓天汉的脸色,桓天麓自觉多言连忙住嘴,脸色讪讪,“弟弟多言,五哥莫要放在心上。” 桓天汉听到这话也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也不甚清晰,韩相说我们只需将大事放在心上,不要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分神。” 桓天麓听了顿感有理,点点头继续给桓天汉转述刚刚殿上的事情,“本来当时我捏造弹劾现任大理寺少卿的事都有些不稳妥了,可偏偏这个时候金翼回来了!父皇估计也是见他这个样子感觉事出有妖,就直接将他叫去暖阁去了。” 桓天汉长出一口气,“可惜这少卿软硬不吃不肯加入咱们,不然何须这么麻烦?直接从他入手就能吃下苏浪!不过金翼只要带伤回来就表明韩相那边事成了,别说少卿,大理寺卿也能给他拉下马来!” 桓天麓听到这话却仍然意味深长地看着桓天汉,“幸好我多留了个心眼儿,想着金翼此刻重伤肯定不似从前那样耳听六路,就让我的暗卫阿真跟过去偷听了一下,结果还真听到了,你猜金翼那边儿什么发现?” 桓天汉听闻这话开始思考着他们整个计划,先是根据早就布下的眼线收到武帝兵分两路探查的消息,一路派年轻暗卫南下跟着护送赈灾银两的车队,一路派金翼去调查是谁给苏贵妃和苏浪传递消息,这会儿从金翼这得到的消息,肯定是查出了这个暗中传递消息的人了。 “查到给苏党宫里宫外传递消息的是谁了?” 桓天汉见对面的桓天麓点点头,一副‘你绝对想不到是谁’的样子,联合前几个月宫中发生的事情,一个不可能的人选马上浮上心头, “莫非是……桓添桐的暗卫?那个叫阿凌的?” 桓天麓拊掌,“果然是五哥!我知道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呢!不过一想也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暗卫手脚快,又是桓添桐宫里的人,即使进出宫闱被发现也好说。” 桓天汉听了也跟着点头,“这实是灯下黑了,父皇估计谁都想到了,唯独漏了他最放心的狩鸦庭。” 之前之所以没有任何人想到传递消息的人是阿凌,是因为狩鸦庭的训练出来的暗卫都必须先忠于武帝,再忠于自己的主子,但时过境迁暗卫肯定会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主子关系更深,这算是狩鸦庭摆在明面上的秘密了,偏偏武帝就是那个被所有人蒙在鼓里的灯下黑。 武帝登基以来被繁杂的政事所累,所以建立狩鸦庭之后也没有再严加整顿,反正狩鸦庭的生杀大权都握在他手里。 他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所以也容许暗卫做些超出护卫之外的事情,但此刻阿凌做的却是宫内宫外传递消息这种间谍的职务,再加上之前他弟弟阿情的内鬼一事,武帝这下对狩鸦庭必定要腾出手好好收拾一番 。 桓天汉思索到此,摇了摇头,“此番却是利弊皆有,父皇虽然折掉了苏党传递消息的翅膀,但这下狩鸦庭也必定会被好好整顿一番。” 桓天麓却不以为然地手一挥,“左右咱们的暗卫都不在狩鸦庭了,整顿也整顿不到咱们头上,正好让父皇查出来哪几个师傅被苏贵妃买通了,咱们再趁机踩上几脚,不愁苏党不焦头烂额。” 桓天汉听到最后,忍不住轻蔑一笑,“哪是苏党焦头烂额,我看是老四焦头烂额吧,毕竟苏党上下都靠他撑着!桓天泓和苏浪一个蠢货一个酒囊饭袋,不给他拖后腿就算好的了!” 第101章 十妹手笔 说到桓天泓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今天京城的大婚,百姓看是奢华气派,而他们这些皇子看却全是桓天泓在自己作死, “五哥今日可去三王府的喜宴了?” 桓天麓边拿出一个墨玉烟斗添着烟丝,边兴致盎然地开口询问,桓天汉见他这动作,便明了地将马车的帷帘掀起,“我?我还能送什么?不过是送些摆件儿字画罢了,只怕他那贵重玩意儿多,根本看不上我的贺礼,我推脱身体不适宴席也没参加就走了。” 桓天麓拿出随身携带的火石擦亮点燃烟丝,却并不急着放到唇边,桃花眼因为说到有趣的事情闪着光芒,“那看来五哥去的早没瞧见,我去送礼的时候刚好瞧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桓天汉的兴趣被勾起,“是谁还能让你意想不到?他桓天泓又结交到什么文人雅士了?” 桓天麓牙齿咬住墨玉烟嘴,红唇扬起笑开,“都不是,是我们那个十妹妹!” 饶是桓天汉听到也愣住了,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桓天麓说的十妹妹是桓添玉,不由皱起剑眉,“十娘?桓添玉?她何时和老三走那么近了?” 桓天麓深吸一口,头偏向窗外吐出一圈烟,“五哥莫不是秋猎听父皇这么叫听惯了吧?怎么你也这么叫她?” 桓天汉自知失言便也默认了桓天麓的话,“不过他们是何时如此熟络的?说来奇怪,她不是向来和桓添桐那丫头势不两立么,怎么又会勾结上老三?” 桓天麓转回头,眼前似乎还勾带回了一片刚刚吐出的缭绕烟雾,闻言也皱着眼眉思索,两人就这样相对皱眉苦思蛛丝马迹,桓天麓突然灵光一闪, “我知道了!一定是秋猎上的蚺袍!” 经桓天麓这么一提醒,桓天汉也反应过来,不用多言二人心有灵犀一想就明白。 把桓天泓手下送的衣服替换成罪臣的衣服是韩敬之出的主意,那晚野宴他们本来都准备看着桓天泓出丑被责罚,结果桓天泓却穿了另一件没见过的礼袍,安然无恙地度过了野宴,甚至一如往常地在武帝面前活跃讨巧。 桓天汉还以为那件那件蚺袍没能成功送出去,但勘察得来的消息是蚺袍确实送出去了,桓天泓却没有穿,后来他们买通的替换蚺袍的小厮还被查出来打死了,他们还以为是桓天泓难得变聪明了,此时一看却有可能是这个默默无闻的十妹桓添玉的手笔。 他们本来还觉得整个故事怎么说都串不起来,但若是说其中还穿插了桓添玉的身影,那么一切就说的通了,从桓天泓从来没穿过的湖蓝衣袍,再到第二日马球比赛,上场的不是人尽皆知擅马术的桓天泓,而是桓天颂就都能理解了。 那天下午大概是桓添玉识破了他们设置给桓天泓的陷阱,并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套礼袍给了桓天泓,而桓天泓投桃报李,第二日桓添桐作妖时便也没上场对阵,这二人由此变熟络,甚至桓天泓的喜宴她都亲临了。 桓天麓思虑良久,忍不住疑惑,“先不说她巴结老三做什么,倒是她是怎么识破咱们的局的?从前怎么没见她如此博学广志还知道这个渊源?” 不止渊源。 桓天汉在内心补充,普通人知道渊源也不会多灵敏,得是了解武帝经历和性格的人此能意识到背后利害,知道陈氏一案全程由武帝主审,知道武帝多疑的性格定会由这件衣服怀疑桓天泓有不敬之心。 而桓天泓桓天颂这对双生子在武帝和颜悦色的宠爱下长大,自然不会了解武帝性格的阴暗面,所以他们敢用这个计谋,也不怕被苏党的智囊桓天颂发觉,所以这个几乎是稳赢的局被破掉时,他们也百思不得其解许久。 跟武帝接触良多的三四双生子尚不了解武帝性格的阴暗面,更别说和武帝接触更少的桓添玉了,所以桓天麓此话一出,桓天汉也难得陷入了沉默,答非所问, “看来她要不计前嫌傍苏党的大腿了。”桓天麓适时地附和,“可惜苏党只怕也要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眼下朝中争权夺利的势力分为苏韩两派分庭抗礼,苏贵妃所生的三皇子桓天泓和四皇子桓天颂自然是苏党,而皇后所生的五皇子桓天汉,以及自幼丧母与他走得近的九皇子桓天麓是韩党,其余两个皇子一个月嫔生的行二的桓天翊,和柔嫔生的行六的桓天淮,二人的势力从来够不上这两派,所以从来不被放在眼里,更何况还是年龄最小的皇女桓添玉了。 第102章 暗中窥伺 桓天汉和桓天麓二人对于桓添玉的讨论也就此放过,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继续说起了刚刚打断的话题,桓天麓率先开口询问,“这大理寺少少卿现下已然‘戴罪’了,用不了几天就会被审查下狱,少卿的乌纱帽一摘,可就轮到苏浪这个大理寺卿了,五哥那边的南下赈灾银两一事可了结了?” 桓天汉转动着指上的白玉扳指,“那是自然,赈灾银两在暗卫看着的情况下不见,除了苏浪自己盗守自盗贪墨了,还有什么解释?更何况此事的督办还是老三,他们甥舅俩联合起来还能有什么心思?你说父皇会信他说是被人偷走了的‘实话’么?” 桓天麓熟练地几下抽完了最后几根烟丝,将烟斗伸出窗外磕掉里面燃过的烟丝嘲笑道,“苏浪和老三真不愧是亲甥舅,这爱财的毛病都如出一辙,要不是这毛病咱们还没法下手呢。” 桓天汉见他这有些得意还是忍不住叮嘱,“苏氏好歹也算是名门望族,除掉三四这事急不得,老九你切不可擅自行事知道么?” 桓天麓扯了个软枕倚着,悠闲地靠在马车厢壁上,“我当然清楚,再说了我自己哪来的能力能除掉他们两个呢。” 他们兄弟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马车已经从寂静的皇宫出来,进了闹市区周遭开始喧哗吵闹起来,桓天麓想起来什么对着马车外赶车的小厮喊道,“小章子!送你九爷去花朝小榭!” 桓天汉知道这个弟弟骨子里就风流,所以每次也只是看在眼里并不会说些什么罢了,此刻听到个陌生的名字还调侃,“怎么换地儿了?上次那个什么落红的不好了?” 桓天麓听了只摇摇头,一脸抗拒之色,“落红归也就那朱颜入得我眼,其他不过是些俗物罢了,近日还开始流行效仿桓添玉那丫头穿红色还编发!看地我毛骨悚然!当晚就换了个地儿。” 桓天汉听了先是一愣随后指着他笑起来,“你不是京城任何美人儿都爱么?怎么那丫头不美么?我看她也长开了,秋猎上也是艳惊四座呢。” 桓天麓听闻此话还搓搓胳膊打了个抖,“五哥可快别说了,先不说我不好背德这口,再说那丫头美归美艳归艳,就是不知道走什么火入什么魔了,那眼睛有时候看人只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说到这他也疑惑起来,歪头回忆,“这小丫头比我还小一岁有余呢,神态却十足像个大人不像个小姑娘,倒是沉着冷静得很,上次马球赛上别看她打的凶猛,但细细想去却是有准备之战。” 说到这时马车已经缓缓停在了桓天麓说得花朝小榭门口,赶车的小厮唤着桓天麓,桓天麓见地方到了也不再多想什么桓添玉,直起身子理了理发冠,把腰间带的象征身份的玉坠和玉牌都藏到襟内收好,桓天汉见他如此正式忍不住揶揄,“怎么如此正式?还怕那些姑娘把你这些物件儿偷去不成?” 桓天麓收好东西又正正刚刚歪躺间弄歪的宝蓝醒狮缂丝腰带,听闻此话却狡黠一笑,“五哥这就不知道了吧,花朝小榭有不少姑娘是官家小姐,家道中落被罚没入官妓的,她们眼可尖着呢,若是被瞧出身份来,我可没个安生日子了,还不如一开始就微服私访呢!” 桓天汉听到前半句就难得讶异地睁大眼睛,“这……先帝时期不就下令取消了教坊司么?不是罪臣女眷皆流放么?” 桓天麓本来都要掀帘子走了,听闻此话又坐回来,“五哥此言差矣,那些上了年纪的太太老妪倒也罢了,只是一些正值芳龄的小姐们一起去流放岂不可惜?而且那细皮嫩肉的也得被流放的官兵糟蹋,还不如留在京城做妓生呢!好歹也不用风吹日晒还好吃好喝不是!所以当然有人就偷摸儿做着官妓的营生喽!我都看过了,这花朝小榭的官妓门从前家中品级可都比其他几家官妓都要高,那小娘子的样貌身段也是首屈一指的!” 说到最后他想起这么久了也没见这个五哥有什么心仪的女子,便兴致勃勃地邀请,“要不五哥和我一起去试试?”桓天汉一听赶忙摆手,“我是无福消受,还是你去吧。” 桓天麓知道自己这个风流爱好和桓天汉合不来,便也没多邀请,就一撩衣袍前摆轻松跳下了车。 一下车就被几个在路边揽客的姑娘看见,忙围上来亲热地喊着九爷,桓天麓不知道说了什么,直逗地那两三个姑娘笑地和银铃一般,笑声都传到了后面马车的桓天汉耳朵里, “走吧,回府。” 桓天汉对外头的车夫开口,车夫应声策马离开那嘈杂的花街,直到离开花街,桓天汉却还在想着刚刚话间提到的桓添玉,心中忆起秋猎时那抹惹眼的红色。 和桓天麓不一样,他总觉得自从秋猎第一面起桓添玉看他就怪怪的,感觉她总在无人的角落用野兽般的眼神窥伺他,就好像下一秒即将把他撕碎一样,但当他察觉顺着看去却又发现她并无异样,依旧低垂着眉眼乖觉无比。 但是桓天汉思来想去觉得除了小时候那件事,也找不到其他桓添玉恨自己的理由,更何况后来他们也在宫宴这种场合打过照面,桓添玉还是一副低眉垂目的无害模样,怎么会几月不见就突然对他如狼似虎? 桓天汉想不出解,但却已将桓添玉正式划到了敌人的阵营,窥伺又如何?连敢和他这个嫡子直面叫板的桓天颂他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桓添玉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他就不信十年前在王府如同败犬一样的桓添玉,在十年后能掀起什么风浪。 桓添玉在他心里的威慑排名甚至还比不上苏浪,此刻直接除去没有挑战性,还不如任其发展几年再连根拔起才会有成就感,可惜此刻羽翼尚未丰满的桓天汉不知道以后他会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后悔。 第103章 听雨茶楼 上京城中共有两处有名的闹市街巷,一个花街专在夜间营业,灯红酒绿香色浓艳,乐坊舞馆热闹非凡宾客满盈,但终究是花街所以上不得什么正经台面。 另一个就是白日夜里都热闹的望舒河畔了,望舒河是穿京城而过的绕城河,市中心那一段是上京酒楼茶馆最密集的地方,其中最大最有名还属听雨茶楼。 不过听雨茶楼以前不叫这个名字,这还是去年改的,改这个名字是因为晋楚有名的闲人才子曾收有日在这里临窗观雨喝茶,看着窗外的雨幕落到河里,兴致大发写了一首诗,听雨茶楼的老板便凑趣借曾收名气,改了这么个名字,后来听雨茶楼便成了文人眼里附庸风雅的茶象征地点了。 所以今日天气晴好,听雨茶楼更是座无虚席,小二拎着长嘴壶忙碌地穿梭其间,恰好看到一个戴着帷帽的妇人走入店内,便笑脸相迎,“这位客官真抱歉,咱们这儿现在满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后面本来在柜台后打着算盘的掌柜瞧见,连忙冲过来把小二挤到一边,胖胖的身子肉跑得一抖一抖,“去去去,你一边儿去,忙你的去。 ”小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刚好有桌客人喊加水,小二也擦擦汗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掌柜赶紧把妇人向里请,一边走一边悄声说道,“今儿早来了个不认识的公子,一来就报了您的名号,我怕是您的朋友,不敢怠慢就请到了二楼那间您常待的雅室里了。” 那妇人听见,上楼的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掌柜,掌柜看见她停下脚步,心里咯噔一声,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见那妇人好像是想起什么,继续踩着台阶向上走着, “噢,是不是约莫身高八尺,梳个马尾髻的年轻后生?” 那妇人看着身段纤细轻盈像个少女,可一开口却声音低沉足可见上了年纪,说话用词也是中年人作派,那掌柜跟着她一边上楼一边赶紧点头,悬着的一颗心放下,就听那妇人吩咐,“你去沏一壶凤凰单丛来,送到门口敲门即可,不用进来。” 掌柜一听忙不迭应下就跑下楼梯,自己亲自去后厨沏茶备点心。 要是问这妇人的来历,还得从一年前说起,他本是爱茶人士,从小就梦想开一间茶楼,长大后咬咬牙拿家中所有钱财在地段昂贵的望舒河畔买了这么一所二层楼的茶馆,但他爱茶却不善经营,茶楼生意日渐凋敝,眼看他就要欠债倒卖了,结果某日夜里这个妇人却走进来,一下就掏出了五张一万两的银票,说是买下了这座茶楼,但是没空经营,还得他来当掌柜。 胖胖掌柜虽然内心觉得买他快要倒闭的茶楼不就是妥妥的赔钱生意么,但能不变卖心血还由他继续经营自然高兴,那妇人买了茶楼之后还又出银子将茶楼上下修缮了一番,掌柜虽然感觉这是无用功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现在茶楼的实际掌权人是这个妇人,他也成了个打工的了。 但修缮完没几个月,就迎来了那个有名的才子曾收,曾收更是几日流连这里,作出了那首流传大江南北的诗,茶楼也借曾收的势火了起来,名字也由以前普普通通的名字改成了听雨茶楼,从此更是生意日日爆满。 掌柜现在看着每天座无虚席的茶楼乐得嘴都合不上,他是个茶痴,茶楼究竟是谁的他无所谓,他就只想有人能喜欢他的茶就好,不过有时他也会好奇这个一来就出手大方直接买了他的茶楼的妇人是何方神圣,这一年多来妇人不常来,来也是在二楼尽头的雅室中独饮一壶茶,所以相处下来掌柜也知道这个老板姓万,其他的一概不知了。 妇人上了二楼径直走到了最尽头她常去的雅室中,推开门却不见人影,只有窗子被推开了,外面的阳光照进了一角。 这时她感觉背后闪过一道剑风,反应迅速地直接背手,用手中的扇子挡下了那把即将砍下的剑鞘,瞬息万变之间却是一招十分标准的“苏秦负剑”。 身后偷袭的人见这一招被她挡住便立刻抽回剑,改变了招式向她颈上挥去,妇人也似乎早有预判,立刻转回身向后退,手上刚刚挡住最初一击的扇子也来回格挡着袭来的剑,一时之间寂静的屋内只有剑鞘和木制扇骨相撞的声音,妇人好像并不急着拿下偷袭她的人,一招一式更像是在喂着招,甚至还轻松地一只手背在身后,最后退到桌前时手一拐,扇骨架在了面前比她要高一个头的少年人身上,终于结束了这场交锋。 那少年人此时已经从墙角的阴影里被引出来,俊朗的容颜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夺目,一双笑眼眯起加下眼下一线卧蚕,赫然就是韩懿。 第104章 神秘姨母 韩懿把手上的一直未出鞘的剑直接拍在桌子上,端起早前送来的一壶普通红茶,直接仰起头对着壶嘴牛饮,喝完一壶才擦擦嘴角的水渍喘着气赞叹,“姨母还是这么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我都藏在门后还是被发觉了。” 那妇人闻言也笑起来,摘下头上的帷帽,在韩懿对面坐下,嘴角得意地翘起,“你小子这才哪到哪,你姨母我比你多练了二十多年呢!要轻而易举就被你小子比下去了,那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那妇人的面庞此时露出,可以看得出以前年轻时的美人痕迹,只不过上了年纪,配着面中的驼峰鼻看着有些严肃地骇人,但此时脸上满是笑意,倒是看着慈祥和蔼不少,正是先前秋猎上洛瑾提了一嘴的杳杳筝坊的老板娘,万蘅。 怕是京城中谁都想不到最红火的听雨茶楼的幕后实际老板,居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筝坊更名不见经传的老板娘,更不会将万蘅和大名鼎鼎的文筠候世子韩懿联系在一起。 此时门外响起了叩门声,韩懿起身开门将盛着茶壶的茶盘端了进来,熟练地洗着茶碗,万蘅看着他的动作开口问道,“秋猎之后你就没再来找过我了,今儿是什么风把我的大外甥吹来了?” 韩懿听到问话灵动一笑,面上全是在韩敬之面前没有的孩子气,“懿儿就是想姨母了,就不能过来看看?” 万蘅掰下一块托盘中小碟子里供的椒盐猫舌饼丢进嘴里,“我看你是终于忙完想起我来了!不然怎么前几天都来我这茶楼了也没见说要找我?” 韩懿自知前几日的行踪瞒不过万蘅,便实话实说,“前些日子确实是忙些,但筹划的那些事情我一个人即可,所以也不用麻烦姨母了。” 说着右手端起小茶壶倒出一杯清色的乌龙茶汤递给万蘅,万蘅拍拍手上的糕饼碎屑,端起那个茶杯也不觉烫一口气饮下,“你前些日子是和那个二皇子在这里吧?你与他都说些什么?” 韩懿跟万蘅向来亲近,此时问起索性也和盘托出,“也没说些什么,不过一些普通家常罢了,只为今天做个铺垫而已。”万蘅听到这话却略有疑虑地反问,“铺垫?你又有什么计划了?” 韩懿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才回答,“不过是给他推个人罢了。” 说着楼下却传来了一阵喧哗,听着还有摔打叫骂的声音,万蘅作为老板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帮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破书生还会打架?” 说着她就要戴上帷帽出去察看,却被韩懿拦住劝道,“左右楼下有你那个掌柜处理,人家专门看管茶楼多少年了,必定比姨母在行,又何必让那些人扰了清净呢?” 万蘅听了韩懿的话半信半疑地坐下,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又看见对面韩懿气定神闲的神色,竟是这时才茅塞顿开,“噢是你小子策划好的是不是?你可是皮了,要找个地方摔摔打打,不好砸别人的场子,就来我这窝里横!” 韩懿见小诡计被万蘅识破,赶忙笑着又给万蘅续上杯里的茶水,“那谁让您就我这一个好外甥呢?左右您也是为了我才买的这茶楼不是?” 万蘅笑骂着拿扇子敲了一下韩懿的头才算完事,坐下悠哉悠哉地端起茶杯闲聊,“行吧,你前些日子不是跟皇帝老儿去秋猎了么?有什么好玩的事情给你姨母我讲讲吧。” 第105章 路见不平 楼上姨甥俩唠着家常,楼下却没那么岁月静好,底下有几个打扮富贵却浮夸的五陵少年跨过一地茶碟碎片,推搡着一个胡子拉碴看着潦草落魄的中年人,眼看那中年人慌张地退无可退终于撞上边上一个青衣少年的桌子,为首的那个纨绔少年轻佻地抬抬下巴顶顶腮,“你躲啊?怎么不躲了?打湿了爷这身衣服,你今儿把命交代在这都赔不起!” 而中年人身后被撞了桌子挡住光的少年,正是刚刚韩懿话中提及的二皇子桓天翊,他见此情景头疼地揉揉眉心,终于还是没忍住站起身, “够了!皇城脚下岂容你们如此作恶!他赔不起我就替他赔!” 整件事还得从头说起,桓天翊一回京就有不少邀约,虽然大多数是看在他皇子的面子上,加之他久未回京都想来打探打探口风,可桓天翊却在一堆帖子中间发现了署名为韩懿的帖子。 他知道韩懿自然是属于皇后的韩党,与他在国子监虽然是同期,但交集却实在不多,但桓天翊了解韩懿不是趋炎附势的人,所以也很好奇他下这帖子是为什么,便应约来到这听雨茶楼。 可是韩懿断断续续连着约了他快有一旬,来了都只是说些普通家常话谈天说地,弄得桓天翊真的以为韩懿只是心血来潮想与他交朋友了。 今天还是应韩懿之约,他到茶楼的老位置时却不见平日都早到的韩懿,只好点了壶茶慢慢等,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韩懿来,桓天翊正无聊时,一个进来的神色寥落的中年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中年人留着京城现下文官最时兴的中间长两边短的胡须,只是有些日子没有好好打理了,胡须尾端都花白杂乱,中年男子进来随便找了个角落坐着,要了壶最便宜的茶一个人寂寞地一杯又一杯,明显是来浇愁的,可谁会大白天来茶馆借茶浇愁? 桓天翊有些奇怪,便抬手唤来了小二,小二见这个公子穿戴不凡且来了好多次也脸熟了,一问便如实回答,话里还带着些对那中年人的不耐烦, “公子您还说呢,我们都烦他的不行!一看就是个没考好的穷秀才!想喝酒喝不起才天天来我们这儿喝茶呗!别人都是借酒浇愁,他可好在这借茶浇愁也不嫌喝多了尿憋得慌!” 桓天翊见那中年人留得胡须和衣着虽然潦草狼狈,但不像小二说得科考不利的秀才,也没多说什么只掏出钱袋打算结账,可这时他却看见那中年人却像看见什么一样,突然站起就往外冲,被另一个眼尖的店小二拦住,“诶诶诶你干嘛去!你还没结账就想跑啊!” 中年男子好像十分着急,指着门口对小二说道,“我我我有急事下次来付可好?” 这番说辞店小二见多了肯定不依,他们这儿因为是文人爱好聚集的附庸风雅之地,所以不乏没钱也要打肿充胖子赊账的秀才,赊着赊着就没影儿了,所以这人的说辞倒是直接把店小二惹急了。 店小二直接大力一推,“没钱你学人家来喝什么茶啊!最便宜的茶还付不起你出什么门儿啊!” 中年男子猝不及防被一推,向后狠狠摔去,刚好磕在后面一桌的人身上,直接撞翻了那个人手上端的正要送进口的茶,一杯滚热的茶水直接洒了那人一身。 店小二见自己那一推招惹了不好惹的人,赶忙脚底抹油遁到人群里去了,那个纨绔子弟见状抓起中年男子领子将他拎起,上来照着他面门就是一拳,直接打的男子摔倒在地上,这动静早就引起大厅所有人的注意,旁边桌子见中年男子摔来,都避之不及地躲开。 和打人的纨绔同桌的年纪相仿的几个男子直接将桌上的茶壶茶点一把扫在地上,茶壶应声迸裂,碎片带着里面更滚热的茶水飞溅开来,有大部分都飞到了地上倒着的那个中年人身上。 打人的那个纨绔子弟跨过一地碎瓷片走向中年男子,中年人见状不妙赶紧不顾疼痛从地上爬起,“这位,这位小兄弟有话好说,你的衣裳多少钱,我赔给你。” 那人听闻他这话反倒嘎嘎笑出声,配上干瘪的脸活像个黄鼠狼,“赔?你赔得起么?”男子身后的其他人也都附和着讥笑,中间有人喊道,“知道这是谁么?这是三王府郑管事的公子!就前几日十里红妆娶亲的三王爷!他爹可是三王殿下面前的大红人!还不快叫郑公子!” 中年人紧张地咽咽口水,被步步紧逼的郑公子逼地只能往后退,直到撞上一个桌子,“公子这套衣服多少钱,我改日让家里人送到您府上……” 郑公子听了一双细小吊梢眼眯起,似乎威胁撒泼让他十分有面子,更得意地挑挑下巴,“你躲啊?怎么不躲了?打湿了爷这身衣服,你今儿把命交代在这都赔不起!” 眼见中年人被他逼到窘迫境地进退维谷,结果中年人身后的桌子却突然站起一个不识相的程咬金,对着他一脸严肃,“够了!皇城脚下岂容你们如此作恶!他赔不起我就替他赔!” 第106章 拔刀相助 郑公子循声望去,还在想谁这么有胆子和他公然唱反调,见只是一个穿着简单低调的少年,便不放在心上,自以为狞笑地开口,“这位小兄弟,我劝你还是识相点别掺和,不然他的命你救不了,你自己也得搭在这里!” 这时胖胖掌柜过来了,见两拨人一拨是郑公子,一拨是前几天和刚刚找他们老板那个公子一起的少年,顿时头疼不知道该帮哪边。 斟酌几下还是觉得老板比较重要,便向左边郑公子这边试探着开口,“郑公子,您看今天不如给小人个面子,就由小人给您赔这身衣服如何?这一个穷书生您把他打死了他也没钱,还白白惹地您不快。” 郑公子看看掌柜,根本不想给他面子,刚想开口将那个少年和中年人一起骂,眼睛却突然落到站起的少年腰上一点闪光上,那是窗外阳光刚好照到他腰间带的玉坠上折射出来的光,那玉坠赫然是一个马的形状,而成色却有点眼熟。 郑公子家里是三王府的家生子,所以他也偶尔有幸能在三王面前露个面儿,他对这个玉坠有印象,成色和三王腰间系的那个听说是陛下御赐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三王的是一个鼠,而面前人的却是马。 他以前听自己老爹提过一嘴当今二皇子就是星日马的星宿,再结合二皇子前些日子就已回京的消息,立马判定面前的而这个少年就是二王桓天翊。 到嘴边的脏字儿被他识时务地赶紧咽了回去,面色不改地顺着胖胖掌柜给的台阶下了,一脸凶狠地说着善解人意的话,“好吧,那既然掌柜的都主动说了,我就给这厮个面子!”说完也不等后面的兄弟反应过来,提着衣摆就要趁桓天翊没找他事之前赶紧溜。 结果刚转身还没走几步,就被喊住了,他心胆战心惊地转过身,一看果然是害怕的桓天翊喊住了他,只见桓天翊在打开钱袋,掏出一锭银子丢向他,“言而有信!说要赔你就赔你!” 郑公子没想到自己被喊住却是要给赔偿款,一脸懵地赶紧接住扔来的银子,犹犹豫豫地说了句“谢谢大人。” 便灰溜溜地跑了出去,那群和他一伙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地也跟着他跑了出去,独留刚刚还看剑拔弩张紧张地众人。 见惹事的人走了,胖胖掌柜上来给桓天翊赔罪,“扰公子雅兴了,我这就让人给您换一壶好茶来。”桓天翊却摆摆手,“不必了,我本就要走了。” 胖胖掌柜只好点头哈腰地送桓天翊到门口,那个中年人一言不发地也一起走到了门口,直到桓天翊迈过门槛,中年人才发话作揖,“多谢公子今日出手相助!鄙人姓夏,单名一个瞻字,不知公子贵姓?” 桓天翊听到这话却是上上下下扫视男子一遍,似乎是有点怀疑这就是自己妹妹让他专门结交的,说是“出世无双的股肱良臣”的夏瞻。 夏瞻被桓天翊目光看地有些局促,桓天翊也反应过来自己的目光失礼,伸手请向停在旁边的一辆大马车,“我的马车就在那边,上面常备一些烫伤药,我看您的伤也需要处理一下,不如与我同去?” 夏瞻想想自己在茶楼要追的人此时也早不见了踪影,便也随着桓天翊走了过去,马车边上一起出来的席罡正抱着胳膊叼着根狗尾巴草昏昏欲睡,被走过来的桓天翊一巴掌拍醒,立马放下手臂恭敬坐直,看见桓天翊就要下意识开口,“殿……公子,您回来了。” 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跟在桓天翊身后,一身茶水脸上还有青紫伤痕的夏瞻,赶紧改了口,十分有默契地跟二人进去将医药箱翻出来,拿出烫烧药递给在桓天翊身边坐下的夏瞻,跟他讲了使用方法之后,便自觉地出去候着了。 夏瞻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被刚刚泼在身上的滚热茶水烫出的创伤,挤出药膏抹开,浅蓝色的药膏带着薄荷微凉涂在烫伤上,登时缓解了滚烫的疼痛,他刚涂上一层药就听刚刚一言未发的少年突然开口, “夏大人方才行色匆匆,可是在追王府的采办?” 第107章 初见夏瞻 夏瞻听到这句话,手一抖药膏就掉到了地上,惊诧地看着面前的桓天翊,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注意到自己方才真实目的的。 此话一出见到夏瞻的表情,桓天翊就更加确定了,桓添玉给他的情报完全正确无误,面前这个看着落魄的中年人不是什么壮志难酬的穷文人,而是现任大理寺丞夏瞻,而他故意打扮成这样一连好几天出现在听雨茶楼也很正常,是为了跟踪一个盯上的嫌犯。 桓天翊起初听到桓添玉的话还有些不确信,他不知道妹妹身处深宫怎么会知道一个大理寺丞的近日行踪,但桓添玉不会骗他,所以桓天翊还是十分听话地准备照做去听雨茶楼蹲蹲点,结果没想到后面就碰上了韩懿连续邀请他来听雨茶楼,他也乐得刚好有个正当理由出现在这里,在前几次和韩懿的寒暄中他就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人群。 虽然不知道夏瞻长什么样子,但桓天翊还是在众多打扮相似的举人才子之间认出了夏瞻,不得不说他的隐藏扮演能力还是很好的,桓天翊倒是看过他好几眼,前面几次都没确定,还是刚刚那场风波的最开始,夏瞻要追出去之前,桓天翊恰好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本来黯淡无光的眼睛猛然聚焦,迸发出了敏锐犀利的眼神,即使只有一瞬间,但桓天翊也足以确定了。 因为那是一个经常审问罪犯,流连命案之间的老衙役,碰到犯人才会露出的眼神,而桓天翊调查到的资料也昭示大理寺丞夏瞻,三年前就是从京兆尹衙门升上来的。 桓天翊知道桓添玉此举是在为夺嫡铺路,满朝文武总得结交些自己的力量,当他问到为什么偏偏选择大理寺这么一个明显笼罩于苏浪手下的机构里,一个更微不足道的官儿时,桓添玉却摇摇头, “大理寺在苏浪手里早就乌烟瘴气,但在别人手里可不一样,他夏瞻就是大理寺中难得的那个不勾结党争,专心查案的那个璞玉,阿兄且等着瞧吧,大理寺要不了多久就要变天了,届时就看是韩党还是我们有能力拿下这片天了。” 话里信息太多,桓天翊即使震惊但宫中人多口杂也没敢多问,而是回去慢慢想,他明白了桓添玉的意思,大理寺变天就意味着苏浪会倒台,而大理寺这块之前被牢牢握在苏党手里的势力早就被韩党虎视眈眈许久了,苏浪一下台肯定就会推自己的人上去,但桓添玉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要他结交夏瞻,趁机推夏瞻继任,从而不让韩党如愿。 但就像桓天翊不明白桓添玉是怎么知道夏瞻这几日会出现在听雨茶楼一样,他也不知道桓添玉怎么突出韩党的重重包围将夏瞻推上位,他三年回来感觉桓添玉甚至不能用长大来形容,说话间的心智和老谋深算简直像沉淀一生的人。 这边夏瞻听到他的话果然十分震惊,上下看了他一眼,立刻摆出防御的姿态,“你是王家的人?” 这话又跟桓添玉说得内容对上了,桓天翊放下心来摇摇头自报家门,“刚刚忘了自我介绍,我姓桓,家中行二。” 夏瞻听到一愣,随后马上反应过来就要夺门而出,桓天翊早就料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在下跟我那些兄弟可不一样,我可没有敌意,要是想害大人在茶楼大可隔岸观火,”说着直视着夏瞻的眼睛,正色道,“我是来助夏卿一臂之力的。” 听到这句话夏瞻的动作果然停滞了,看着桓天翊,犹犹豫豫地坐了回来,桓天翊对外吩咐,“走吧,席罡。”外面应了一声,马车开始悠悠跑动。 桓添玉那日让桓天翊去结交认识夏瞻时就说透了,夏瞻为人善恶分明,向来不喜尸位素餐的顶头上司苏浪,但官高一头压死人更何况苏浪还有雄厚的背景,所以他也只能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尽职尽力地查案,最近他会接连好几日乔装打扮出现在听雨茶楼正是在追查一桩良家幼童买卖案。 夏瞻想起桓天翊最开始说得话,试探性地反问,“殿,公子莫非……与鄙人目标一致?” 桓天翊则是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怀疑都水监王功原在家禁养娈童对么?”夏瞻被桓天翊直接的态度吓了一跳,但一想现在是在行进的马车之上没有人能偷听得到便安下心来,取而代之的是发现同谋之人的激动,“公子有证据?” 桓天翊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可还没等夏瞻大失所望,他就继续说道,“但我知道你身为大理寺丞,却单枪匹马地调查一个比你品级还高的官员是因为什么,就像我之前所说,我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夏瞻闻言眉头深锁,大理寺卿苏浪不作为,带的整个大理寺上下风气不正 ,但他只是区区一个七品官人微言轻,根本没法做出改变,几乎快要对自己的官场生涯灰心了。 但他却偶然发现了都水监王功原疑似豢养娈童的事情,第一反应是怒不可遏想要拉下这个道貌岸然的王功原,救出那些可怜的孩子,但调查了这么多日除了些蛛丝马迹之外就是他的推断,在多方打听得知王功原的八十老母爱吃听雨茶楼自制的重阳糕,便决定在此蹲点观察观察,果然蹲守到了王府的采办。 但他在调查的过程中也知道,即使真的查出来了王功原的罪证,也无法将王功原拿下。那良家幼童不会是他自己拐来的,必定是有人供给他的,他一个七品跨级举报五品官本就难如登天,更别提势力应当更大的卖方了。 但夏瞻蛰伏许久初心热血却始终未凉,即使不一定有结果还是埋头地准备撞南墙,直到今天桓天翊突然出现了。 夏瞻听到这话还是避免不了疑惑地看向桓天翊,即使他不怎么涉及党争却也知道现今苏韩两党如火如荼,而桓天翊正是处于边缘的皇子,自己都没多少力量,何谈助他一臂之力破案拉下一个五品官? 他的怀疑在桓天翊的预料之内,他也不恼只是笑笑,“夏大人不满大理寺乌烟瘴气许久,难道就不想借此清理一下么?” 夏瞻闻言一震,前几日大理寺的少卿才被检举做假证而下狱定罪家眷皆流放,他和那个少卿交集不多,但也知道他的为人是绝对刚正不阿的,此刻却因作伪证被武帝亲自查处,必定是有人趁大理寺卿苏浪不在动的手脚。 一个好官却死于斗争的漩涡,以前只是冷眼看着的夏瞻心里也生出一股悲凉,这不是他当时想的大理寺,他设想的大理寺应当断案清明为民除害,而不是现在这样。 他也想过靠自己来改变,但他无家世无背景空有抱负又哪来的资格改变呢?此刻桓天翊的一番话却让他燃起了不一样的希望。 第108章 同盘棋局 听雨茶楼一楼风波已平,渐渐恢复先前的秩序,二楼韩懿听到楼下声音渐息知道自己目的达成,恰好也讲完了秋猎全程,端起茶杯润润嗓子,却见对面的万蘅听完冲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我知道为什么前阵子你家那么多说媒的媒人你都没见了,你是在等着那个小姑娘吧?” 韩懿听到这句话毫无防备地直接就将口中的茶全数喷出,甚至还呛地咳嗽起来,万蘅嫌弃地后仰,将桌上的素帕扔在他身上,“我本是试探试探,你反应这么大,那我便能确信了,你就是喜欢人家。” 韩懿面红耳赤也不知道是呛地还是因为那一番话羞地,只是拿着帕子捂在嘴边掩饰着,眼神还来回飘忽,“姨母还像以前那样那么爱拿我说笑。” 万蘅长叹一声靠在椅背上,听不出来是忧愁多还是欣喜多,“你能有自己喜欢的人就好,只是不要重蹈你母亲的覆辙,我那个笨妹妹……” 提到早逝的母亲,韩懿也沉默下来,深吸一口气,“懿儿知道,母亲的死我一直铭记于心。”万蘅似乎也不想多提伤心事,只是草草揭过这个话题,“我不像你那爹,你有什么喜欢的人只要那姑娘品行好,我是不会有异议的,韩府犹如龙潭虎穴,我知你活得也不易,只是一定要多加小心。” 韩懿点点头,万蘅却突然想起来什么,“益州那边的人传来话了,你那心怀不轨的三弟书院歇课马上就要回来了,你要多加注意。”韩懿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应下,说起韩府万蘅还想起来一件事,手重重锤在桌上气氛说道, “还有你前些日子说你爹偷偷调派咱们山庄人手的事我去查了,居然确有此事!他用的是你母亲当年留下的旧部,那些旧部被瞒地死死的,根本不知道你母亲已经逝去多年,还以为是她下达的指令呢!现下那些人已经捆了回来绑在我铺子的地窖里呢!我这就准备传信给你外公让他好好整顿一下山庄上下呢!” 韩懿听到却眉头轻皱,拦下万蘅,“姨母那些人可否交给我处置?”万蘅虽然不知道他要这些等于叛徒的人做什么,但出于信任这个外甥,还是答应了,“你让你的云霄去我那带人就是了,”说着又严肃叮嘱,“不过你做事可要小心。” 万蘅走后韩懿还坐在雅室里,看着手中的茶杯从冒着热气变得冰凉,就在这样的寂静之中,一个比他年龄稍大一些的男子身手敏捷地突然从窗外直接翻了进来,就是刚刚万蘅话里提到的云霄,他单膝跪在韩懿身边复命,“少主,二皇子已经回府了。” 得到确切答案的韩懿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才如梦初醒地松开手中的茶杯,“没被二王的暗卫发现吧?”云霄摇摇头,“那个暗卫不知都哪去了好像不在,卑职一直没察觉到他。” 韩懿点点头站起身拿起桌上的佩剑,云霄看着他支支吾吾,“少主恕卑职多嘴,我怎么觉得二皇子……好像早就知道您的计划?” 韩懿闻言一顿,转过头看着云霄,“你说什么?” 云霄以为自己的话惹了韩懿不快,又连忙跪下,一口气说着自己刚刚在大厅观察众人的发现,“卑职刚刚奉您的命一直盯着二皇子,我看他好像早就注意到了您说的那个叫夏瞻的,虽然次数不多,但也最起码有三四次瞥到他,所以卑职斗胆推测,二皇子是不是知道您想让他结交那个人的心意?” 韩懿听到云霄的话,也陷入了思索,仔细回顾着自己有哪里出了差池,但又突然反应过来忍不住会心一笑,“走吧,他不是知道我的计划,是让他注意夏瞻的另有其人。” 云霄没听明白韩懿这话什么意思,但眼见韩懿已经打开了门,也赶紧站起跟上去,十分想知道却又不敢追问。 而韩懿内心却完全不是被撞破计划的慌张,而是十足的欣慰,看来她还先自己一步布好了棋局,抢了先手。 而深宫之中偏安一隅的朝瑰馆内,桓添玉正在接待着秋猎上结识的两个朋友,近日京中骤冷,太皇太后高岁老人染了风寒病倒了,她们二人是随母亲来探疾的,散了之后便随着桓添玉来到朝瑰馆喝喝茶聊聊天,说到今日进宫的目的,裴绾衿随口说道, “这京中的老寿君除了太皇太后就是都水监王大人的母亲了,说起来过几日就是她的八十大寿了,王大人一向孝顺,此次古稀之宴怕是要大办呢。” 却没想到桓添玉听闻此言却突然来了兴趣,眼睛亮亮地追问,“大办?那可邀请你了?” 裴绾衿不知道为什么对这种名利往来的聚会兴致缺缺的桓添玉怎么突然这么感兴趣,但还是如实回答,“邀,邀请了,我和他家二小姐交情还算可以,之前在玖玲珑里订衣服的时候碰上过。” 路现雪冰雪聪明看出了桓添玉突然问话的心意,“公主可是也想同去寿宴?” 桓添玉这些日子还正愁万事俱备这东风从哪找呢,此时听见路现雪的问话赶忙点头,“我能与你们同去么?不请自来会不会太突兀?” 裴绾衿听到这话却噗嗤一笑,“哎哟我的公主,您能去贺寿是他王家修来的福气,他们盼还来不及呢,怎会突兀呢?”桓添玉闻言轻轻拊掌跟着两人一起笑开,“那可太好了。”不过和裴绾衿想法不同,她去可不是给王老太太贺寿的,是给王功原送一份“大礼”的。 第109章 黑白双煞 这个十月恐怕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月份了,前有三王大张旗鼓娶亲,后有都水监王大人老母八十大寿,这一月最开心的还属街上得布施的乞丐们了。 不过不比三王成亲时那天的艳阳高照,今天王老太君大寿之日天公却不作美,一直阴沉沉的,但幸好没下雨。这样的天气虽然让人些许不快,但却不影响王家人的好心情,尤其是一家之主王功原。 王功原虽然是前年才调来京城,但祖上也是富过的,所以王宅是老祖宗留下的,比起其他同级官员的小院子却是多了好几进,大了不少。 此时正厅之中坐着今日穿着一身红的老寿星王老太君,正乐呵呵地接受着下面子孙的叩拜贺寿,站在王老太君身边的王功原看着老母开心自己则更加开心,“今日这宴席儿子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京城所有富贵人家都邀请了!母亲今儿可高兴?” 王老太君耳朵不好反应迟钝,反应了一会儿才笑地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请那么多人做甚!多费钱!”王功原的二女儿王 念苏也凑到王老太君身边依偎撒娇,“祖母您大寿就别管那么多啦,反正银子是爹爹出,您今日只要吃好喝好就行啦!” 王老太君皱地像橘子皮的手摸上孙女白嫩的脸蛋,“好好好,我就听我们苏苏的!” 王功原刚想也附和几句话,管事却突然慌张跑进来附在他耳边耳语几句,王功原闻言脸色一变,看女儿在陪自己母亲说话,便带着管事急匆匆走了出去。 出了正厅走到通往门口的路上他才敢说话,“你说哪个公主来着?”管事碎步跟在王功原身后,“十公主啊老爷,就前阵子京城都在传的那个十公主。” 王功原听闻此话略微放心一些,十公主无权无势,陡然来访可能真是如管事所说跟着裴家小姐一起来凑热闹的,但毕竟是皇女,他步子也没敢慢下来。 就快要走到前厅时他却突然停下,身后的管事也赶紧跟着刹住步子,王功原咽咽口水对管事问道,“昨儿我让你锁好祠堂那门你锁好没有?” 管事一听脸色立刻严肃,“老奴亲自去锁的,早上还检查了一遍,保证不会出差池,老爷放心吧。” 王功原听到这心才彻底放下来,走到待客的前厅,一路快步而来专门停下理了理衣衫才换上平常示人的慈祥和蔼笑容走进去。 前厅内的路现雪和裴绾衿见到王功原赶忙站起行礼说着吉祥话,王功原也是见过她俩来找自己女儿也算认识,便笑着回了话,这时才看到前厅正中间,一个穿着青黛黑色锦缎窄袖罗裙,肩上盖着绒白鹅毛领披肩的少女,正背对着他仰头观赏墙壁上悬挂的画。 王功原看着少女的背影白眉皱起,他虽然没见过十公主,但前阵子秋猎关于她的传闻也听了不少,听到打马球那段只觉得她恣意放肆,若是他的女儿他断不会允许她这样无礼,只是没想到今日一见竟然更加不守礼数,谁家贺寿穿一身黑来? 路现雪和裴绾衿看到王功原果然皱起了眉毛不出声,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今早在宫外见到桓添玉的时候,她们俩也都吓了一大跳,完全没想到桓添玉会穿着一身黑去给人家过寿,一路上路现雪甚至旁敲侧击地提醒桓添玉了,但桓添玉却完全不在意,好像穿的衣服根本不是什么事情。 王功原有些愠怒却还是压了下去,对方可是公主,不是他能摆脸子的,在官场待惯了的人立刻转变情绪,笑着开口,“这位就是十公主了吧?大驾光临王某有失远迎,还请公主莫要怪罪。” 桓添玉闻言转身,挂上浅笑,“倒是我不请自来,还怕唐突了今日寿宴。”不同于衣服的出格,她说得话却是十分客气,王功原从善如流地应付,“公主这是哪里话,公主驾到寒舍蓬荜生辉还来不及,怎会唐突。” 桓添玉又转回头看着墙上的画开口,“这南陈彭邦泽的《兽王野游图》画的倒是精巧,百兽之王猛虎凶暴,对待幼崽却是温柔至极,就连野游都亦步亦趋护在旁边,真是唯有亲情顾,一步一回首,没想到王大人是如此纯孝之子。” 王功原没想到桓添玉一来就看出了他摆这幅画的用意,他幼时家道中落父亲早死,全靠老母一个人将他艰难拉扯长大,幸而他有出息混到今日的地步,对待母亲自然知恩图报,百善孝为先。 “臣家幼年落魄,全靠老母一针一线供奉读书,为人子今时今日自然得知恩图报。” 桓添玉绕过椅子从画下走到裴绾衿路现雪身后,“纯孝之子皆良善,怪道外面都传王大人忠仁美名。” 外面夸他的话王功原早就听得多了本没有什么感想,但此时听到桓添玉这话他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却见少女还是一派礼貌浅笑,他顿感自己是多虑了,也应着请三人去后面正厅。 到正厅之后,一群人除了认识的裴绾衿路现雪之外,正中间的那个黑衣少女却没见过,王念苏见谁这么没眼色居然在寿宴穿黑色,刚准备出声却被旁边的父亲拉住了,王功原赶紧跟众人介绍,“这是十公主,今天特意来贺寿的。” 王念苏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见那十公主向座上的王老太君郑重地行了个晚辈礼,起身之后才解释,“我这衣服是晚些还有要事没法换,唐突了还望老太君莫怪罪。” 王老太君早年落魄时在乡野待过好些年,对于这些规矩也没那么讲究了,加上此刻她见桓添玉长得齐整心生喜爱,也没放在心上。 王念苏庆幸刚刚没贸然开口,不然冒犯公主的下场她没见过却是听过的,她们这圈子都知道洛瑾因为算计大公主和十公主,被皇后娘娘派来的嬷嬷连扇了十个巴掌教规矩,听说脸都快破相了。 王念苏见桓添玉和她父亲和祖母说着话,便悄悄挪到熟悉的裴绾衿身边,做着口型询问,“怎么回事?十公主怎么来了?”裴绾衿摆摆手,也是不知道的意思,“公主就是突然说起,然后就和我们一同来了。” 还没等两人再加密语言说几句话,管事就又急匆匆跑了进来,凑到王功原身边耳语,王功原刚刚靠多年官场功力忍下的惊诧这会儿却没忍住,“什么?你说谁又来了?” 还没等管事再说一遍,外面就传来了小厮的高声通报,“文筠候府世子到!” 一时之间屋内众人都惊讶地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身着素白丝绸竹叶纹长袍的翩翩少年郎走了进来,桓添玉第一个认出了那人,那分明就是她躲了好些日子没见面,但又夜夜出现在她梦里的韩懿。 看见韩懿的穿着,王功原差点一口血吐出来,下意识去看也是别具一格的桓添玉,见她也眸色惊讶才知道这两个人不是约好的。 韩懿进来越过前面站得几人,径直走到王功原面前做了个揖,“今日不请自来,还望王大人莫要怪罪晚辈唐突。” 王功原怎么敢怪罪韩相的儿子,现下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后生,只得赔着笑脸岔开话题询问他怎么突然拜访,韩懿的理由倒是比桓添玉充分, “家父前些日子就听闻老太君八十大寿将至,还说一定要来拜见拜见老寿星积福,只是近些日子忙完了,所以今日只好遣我一人来贺寿,说忙完了能赶得上一定赶来。” 话里一点没提到王功原根本没给韩府送请柬,原因也很简单,无论是公主还是丞相,他王功原一个五品小官都攀不上,只是没想到这一个二个祖宗都爱不请自来吓他一下,大佛莅临寿宴,王功原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拆穿这微不足道的谎言? 王功原接过韩懿身后小厮递上来的贺礼,收过礼单看完时,就见韩懿已经给王老太君行完礼,安静地退到了一边,恰好还站在了刚刚也让他头疼的十公主旁边,两个人一黑一白不像来贺寿倒像来索命的黑白双煞,加之二人都比旁人高一截,不言语时看着更加肃杀了。 王功原感觉眼皮直跳,万万没想到现在京城的小年轻都如此张扬了,更没好意思问韩懿是不是也是晚间还有事没法换衣服,深吸几口气把即将冲上脑门的气血压下去,笑脸满盈地让女儿带提前到的这几个年轻小客去花厅歇息。 第110章 灰色产业 王宅花园里的半露天偏厅里,王念苏亲手给几个客人递茶,裴绾衿和路现雪她是认识的,桓添玉倒是她第一次见,以前光听坊间传闻秋猎时十公主一身红衣多么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然,一身黑衣都压不住她面容的浓艳昳丽。 王念苏不知道十公主红衣是什么样子,只见今儿这身黑裙衬得她更加不俗,明明是催人老气的青黛色却被她穿得大气威严,配上那双接茶时扬起的翦水秋瞳,直把同为女子的王念苏看得心砰砰跳。 另一个韩懿就更不用说了,京城少女有名的梦中情人了,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偏偏长相又不像冷淡秀气的韩相,五官大气轮廓硬朗气概十足,本来很容易显凶的脸却被一双清澈大眼中和了,加之韩懿脸上常挂疏离的礼貌浅笑,是京中男女老少都喜爱的最正统的英俊。 “多谢王小姐。” 韩懿伸手接过王念苏递来的茶杯,王念苏偷偷抬眼看了眼韩懿,趁着心跳没跳地更厉害赶忙回到自己的座位,深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愧是皇亲国戚,一个二个都长这么好看,除了十公主她还听说皇子之中九皇子是最最最好看的,男生女相魅惑英俊,看一眼都能把你魂儿勾去那种。 不过她只敢在脑子里想想可不敢说出来,妄议皇子,她可不敢在外人甚至人家妹妹面前说出来,只和几人聊着京中的趣闻,都是同龄女孩子四人很快就聊到了一起,加之韩懿不怎么说话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有时也添点子弟少年之间无伤大雅的笑料,引得一阵笑声。 就在韩懿说完霍禹冀近日在校场射靶子直接射到了别人靶子上的笑话之后,裴绾衿由京城有名的风流子弟想到了一件事。 端着茶杯一脸严肃,还略微倾身声音压低,“你们听说了吗,前几日大理寺少卿因为办假案直接被下狱抄家了呢! ”王念苏一听也来了精神,贡献着自己知道的情报,“听说了听说了,那少卿姓姜是不是!听说他直接被斩首示众了,家中眷侣皆流放呢!” 笑容还没来得及消散的桓添玉听到这脸微微僵了 一瞬,随即马上调整好,也做出一副惊讶害怕的样子,裴绾衿听到王念苏的话却神秘地摇了摇手指,“要是流放就好了!只是吃点苦头而已,好歹还和家人在一起,只是事实并非如此!” 就连一向文静的路现雪都被她这话勾起了好奇心,“那是什么意思?”桓添玉也凑过去等着裴绾衿的答案,裴绾衿环视众人一圈张开嘴说出了她知道的答案, “听说那少卿的女儿根本没被流放,被拉去教坊司了!” 此话一出寂静的花厅只闻少女惊讶吸气的声音,王念苏眨眨眼睛先反应过来,“教,教坊司?先帝不是早就废除了女眷充入教坊司的规矩了么!” 以前的法度是罪人的家中女眷都充入教坊司沦为官妓,但慧宗原配,先陈皇后去世时央求慧宗废除这项法度,慧宗便也答应了,所以直到现在的几十年间女眷也都是按流放罪处置,如今却听到了这么一个炸弹,几个少女尤为震惊。 王念苏这话一出没有人回答她,为什么本来要流放的女眷会被拉去教坊司,在座的人随便想想便能明白,问完这话的王念苏自己也想明白了,这其中有灰色的产业链在倒卖,并且时日不短了。 桓添玉在上一世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她猜梅鹤斋也有掺和这种生意,毕竟梅鹤斋主打妓生,没道理这种官妓的生意不做,但她上一世手上的势力也仅仅是能暂时明哲保身,根本做不到去掀翻这一切,同为女子,她不希望先皇后的一番善心却被人糟蹋成这样。 第111章 凑个热闹 花厅内先前还热闹的而气氛因为这个话题而安静下来,裴绾衿自觉失言,路现雪看出了她的尴尬便出言解围,“咱们去园子里转转吧,公主世子你们不知道,王家园子可漂亮了,王家姐姐以前可都带我们转过好几次了!” 王念苏笑着将帕子挥向路现雪,“好你个路现雪,在我这借花献佛!”桓添玉也露出笑容,“来的路上我就见这一路花草茂盛,早有观赏之心,这下正合我意了,就请王小姐带路了。” 花厅本就在园子里,五人一出去就沿着花草丛中的石子路慢慢走着,要说这王宅的花园确实修理地不错,繁盛的树木错落有致,分季节栽培了花树花丛,此刻王念苏带他们走的就是栽了一路金桂的石子路,桂花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前面的裴绾衿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仍然拉着路现雪在前面和王念苏走同排聊的起劲,而第一次来的桓添玉和韩懿却自然而然地落后成了一排。 桓添玉视线看着脚下踩的片片落叶,思索良久开口,“你今天为什么要来?” 话中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对韩懿不再是以前那样疏离的世子尊称,而换上了你,“那公主今天又为何要来?据我所知王大人也没那个能力能邀请到公主吧。” 桓添玉熟悉韩懿的性格,即使这一世韩懿还跟他不熟悉,她也知道现在的韩懿只是外表看上去稳重,内里还是个不如后来那么成熟的少年郎,便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是跟裴路两位小姐相熟,加之没参加过这种宴席便想来凑个趣。” 她话说完就听见韩懿连声音都笑眯眯,“微臣也是。其实家父根本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我刚刚在正厅都是胡诌的,其实我也和公主英雄所见略同,想来凑个热闹而已。” 桓添玉听到韩懿直接照抄她答案急了,刚想抬起头反驳,就见韩懿刚好伸出手折下了横在她面前的一段枯树枝丫,桓添玉下意识停住脚步,才反应过来如果不是韩懿挡住那树枝,一直低着头走路的她恐怕就要直接把脸撞上去了。 “公主要说什么?” 韩懿毫不在意地把那段折下来的树枝丢到旁边的草丛里,拍了拍手追问道,桓添玉刚要说的话全被这一下打断,看着韩懿望向她的眼神,一下子想起了那日梦里的画面,再硬不起心对韩懿说狠话,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和韩懿重新并肩散步, “没什么。” 左右今晚多看顾他好了,实在不行就让希夷到时候护送韩懿出去,桓添玉在心内无奈地叹气,根本没意识到从上次看到韩懿结局那时起,心中坚硬的冰块已经在慢慢消融。 两个人就这样难得地安静地走在一起,桓添玉不再闪躲,韩懿也不再说话,一起走在这满园琥珀秋香掺杂碧青夏意的园子里。 绕过假山石时,一片秋叶掉下来,恰巧落在韩懿的肩膀上,韩懿抬手摘下,却见桓添玉难得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之时,却是都想起了御花园那一面那一跤,忍不住相视一笑。 第112章 洪家失子 天色渐晚,王宅寿宴的客人也接连到齐,王念苏也卡着点带着客人去到了中院设席的宴厅。 只见宴厅之中灯火通明,两边的男眷女眷席面上早就摆好了精美的菜品,大多数客人已经入座,和周围相识的宾客说着话,几人进来之后,众人都向门口投来了目光,其中看向桓添玉的最多,夹杂着惊诧、不解等各色好坏的眼色。 接着席上不管欢迎还是鄙夷,所有的人站起身向她行礼,四个少女和韩懿告别,走入了左边的女眷席位,桓添玉的到来十分突然,管事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这个公主的座位,便索性给她排在了自家小姐旁边。 桓添玉跟着王念苏入席,坐下后却发现旁边就是上次秋猎匆匆打了几个照面的洪鸢,而洪鸢明显更早注意到她的到来,此刻更是不自在地端起茶杯掩饰着尴尬,而桓添玉也没有主动结交旧日欺负自己的人为朋友的习惯,也自然地忽略了洪鸢,和旁边的王念苏说起话来。 她要来王家寿宴自然是早就做好准备了的,也当然知道今夜洪鸢会出现,洪鸢的父亲是礼部尚书洪显,按理来说和与他不是同品级,还没什么交集的王功原应该不熟悉才对,但王功原和洪显却是同乡,早年一起参加的乡试也是同年,还一起进京赶考,洪显和王功原都重感情,所以这么些年来即使没在一起共事交情依然没淡,自然是今天寿宴王功原的第一个邀请对象。 王念苏看到洪鸢,一下子想起了她和桓添玉之间的龃龉,洪鸢是十一公主伴读,而十公主和十一公主向来面和心不和,虽然秋猎回来之后据她所知洪鸢也没招惹过桓添玉,但王念苏意识到还是在赶忙谈笑间不动声色地和桓添玉换了座位,换成自己夹在两人之中,努力地说着话哪边都不冷落。 有一阵子没见到洪鸢,王念苏看着此刻洪鸢尽力掩饰但还是有些无精打采的神情突然想起来 ,有意关心开口,“小鸢,你弟弟的事有进展了么?” 洪鸢一听这话愁容更甚,放下手中的茶杯重重叹了口气,“没有,父亲已经动用各处人脉找了许久了,但就跟人间蒸发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 话刚说完就见本来捡着盘子里供的荔枝蜜煎吃的桓添玉抬起头看着她俩,意识到自己眼神的桓添玉摆摆手,“你们说, 你们说,我不是有意要听的。” 却见洪鸢看着她叹了口气,“左右我们家这些事儿京城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公主听了也无妨。” 自从秋猎之后洪鸢对桓添玉的观感好了不少,更何况这些日子桓添桐也不和她再来往,她也索性和桓添桐断干净,弃暗投明了。 王念苏看着桓添玉听了更加疑惑的眼神,出言替洪鸢解释,“小鸢还有个弟弟,只不过才五岁大,小小年纪眉眼就已经十分俊秀了,九月秋猎洪大人一家出游,仆从带着他出去玩时竟一个不小心就丢了!” 桓添玉适时地露出恰好的惊讶表情,表现地和所有这个年纪听到这种惊闻的少女一样,“丢了?现在还没找到么?” 洪鸢摇摇头,想起秋猎回来却发现自家小弟走丢之后,家里上下乱成一套的样子,母亲洪夫人听到直接晕了过去险些闭气,父亲洪显也一夜之间遍生华发,而洪鸢自己跟这个幼弟关系十分好,这一提起来也是心如刀绞, “没有,这都过了快两个月了,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走丢了还是被花子给拐跑了,他这么大点个人自己怎么在外活过两个月?我想起来心就疼地要命。” 说到难受处,洪鸢的眼泪就要掉出来,却注意着现在是在王宅的寿宴上,还是努力将泪憋了回去,桓添玉看着洪鸢开口,“近来京郊山贼猖獗,你们查过附近几座山么?” 洪鸢点点头,“查了,近期京兆尹还是大理寺就在缉拿山贼,只是还需要些时日,眼前也是没音讯罢了。” 洪家找儿子找地轰轰烈烈,几乎就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小小的幼童就是见不到踪迹,别说洪鸢,就是洪大人和夫人都快绝望了。 这些日子王念苏安慰的话说了不少,此刻也词穷只能轻轻拍着洪鸢的背安慰,几人说话之间又陆陆续续进来了几批客人,宴厅很快就坐满了,洪鸢也调整好了情绪擦干眼泪迎接着寿宴开席。 眼见吉时已到,宾客也就坐入席,王功原在挨着王老太君的主位之上站起端起酒杯,容光满面地对着众人朗声道,“感谢今日诸位同僚好友莅临我王宅,为家母庆寿,幸得诸位贵客祝寿,家母耄耋之年仍然康健,今日欢聚一堂,我王某若是招待不周烦请诸位贵客见谅。” 靠近主位的洪显最先给多年老友捧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其他人见这席上官阶最高的礼部尚书开了头,也纷纷客气几句之后端起酒杯。 桓添玉拿起手边的琥珀高足杯,看看杯中一片雪白便明了这是专门给小姐们摆的度数低的乳米酒,她本就是喝惯了漠北烈酒的胃口,此刻再喝这种乳米酒便跟和果汁一样,而且前不久夏天时她还经常喝“雪浸白酒”来解暑,她选的“白酒”就是跟今天席上一样的乳米酒,夏日炎炎之时来上一杯,冰地她眉眼皱起,但寒凉从喉咙滑到肚子里却是十分舒爽。 但喝了一个夏天也腻味了,所以桓添玉此刻想换个口味尝尝。 就在她左顾右看想换个喝的时,一个小丫鬟端着托盘走到她身边,蹲下身为她单独上了一个斗彩竹纹酒壶,“十公主,这是您要的花上露。” 桓添玉有点讶异自己还没开口怎么就来了一壶酒,忙拉住那小丫鬟询问,小丫鬟听了却比她还惊讶,“奴婢也不知道是谁要的,厨房只说应当是哪个小厮来说为您和韩世子要一壶单独的花上露。” 听闻此话桓添玉才注意到就坐在她对面的韩懿桌子上也摆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酒壶,顿时明了是韩懿要的,便松手放小丫鬟离开,自己斟了一杯,桃红色的酒液落进杯里汇聚成一汪桃花泉,而对面的韩懿正被坐在旁边的世家子弟拉着攀谈,并没有往这里看。 第113章 陡生变故 桓添玉看着韩懿侧耳听人说话的侧脸,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浓郁的花香带着酒液的刺激辛辣窜入喉头,余味净爽,是桓添玉喜欢的味道,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韩懿的好意。 反正只是一杯酒而已,也不是他出的银子,算不了什么。 花中露浓甘,但酒劲可不小,宴席过半,饶是桓添玉这种有酒量的人也有意识地喝了半壶就停下了,毕竟今晚还漫长,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桓添玉便放下酒杯,夹起一筷子酒泼蟹生慢慢吃着醒酒,她刚吃了没几筷子,余光就瞥见门口闪进了希夷的身影,桓添玉微微偏头看去,只见希夷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她便知道刚进王宅时交给希夷的任务已经完成,也放下心来。 第一排的贵妇座位之中的洪夫人今天一直心不在焉,本来她和王家也不算很熟悉,都是自己夫君交情好,人家王大人母亲八十大寿,她也不好拂了面子,即使因为幼子的事情烦闷却还是得强挂笑颜来参加寿宴。 就在她几次停杯歇箸忍不住哀叹时,一个脸生的小丫鬟捧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俯在她面前,“这是有人吩咐奴婢务必送给夫人的。” 洪夫人听得疑惑,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兮兮现在呈上来? 她随手掀开红布,看见那一刻却忍不住惊叫出声,这一声尖叫把本来觥筹交错的席间人都吓了一跳,洪显本来正在和王功原闲聊,听到声音一看是自己夫人,拧起眉毛刚想开口,却见洪夫人抓起托盘上的什么就开始拉着旁边的丫鬟喊叫,活像个疯子。 许是心有灵犀,预感不好的洪显不顾失态地站起直接跨过桌子,大步向洪夫人那里走去,而自己的长女洪鸢因为离得近,早在洪夫人尖叫的时候就奔过去了,此刻也是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洪夫人的手心。 两边座位本就没有多远,洪显两步三步就到了洪夫人身边,他下意识先搭上自己夫人的肩膀,发现她的肩膀抖地像筛子,而人早就无法自持地哭叫着,洪显顾不上觉得失态丢人,赶忙看向洪夫人手上,那引得她像现在这样癫狂的物件。 是一个染着血迹的松花青色汗巾,上面的血不知道是因为脏污还是干涸,此刻因为被捏在手里而往下掉着干屑,露出来的一角还有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赤黄色的脚。 洪显看到的第一眼没有认出来这是什么,而洪鸢的声音带着哭腔在耳边响起,“这是,这是荃儿的汗巾啊父亲!” 洪显的脑子也跟随女儿这一声轰地炸开,他记起来了,这是他母亲为自己的幼子亲自绣的汗巾,上面那动物脚正是儿子的生肖老虎,那么此刻他可以确定,这个沾着血污的汗巾便是他失踪已久的小儿洪荃的了。 可是翻遍整个京城都没有找到的他儿子的东西,为什么会在此刻出现在王宅寿宴上? 洪显感觉浑身冰凉,席间众人的喧哗吵闹都听不到,全身的血翻涌着冲到了脑袋里,定定地转过身看着还站在主位上,明显也没反应过来的王功原。 “这是谁给你的?!” 在官场上历练多年的洪显比还在哭泣震惊的洪鸢母女先反应过来,抓着那个给洪夫人呈上东西的小丫鬟的袖子,目眦欲裂厉声呵问。 那丫鬟不知道自己随手呈上来的东西竟然如此厉害,慌乱地跪倒在地上不停磕着头,“是,是厨房的一个小厮给我的,他只说这是洪夫人要的点心,我便也直接呈上来了,奴婢,奴婢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啊大人!” “那个人是谁!在那里!快带我去见他!” 第114章 失子一案 洪夫人两个月来第一次见着和儿子有关的线索,此刻几近疯狂,死死抓着丫鬟胳膊问道,没察觉点到自己已经鬓发散落几缕双眼通红,看上去十分可怖。 “那个人,那个人……” 丫鬟被洪夫人的样子吓得脑中一片空白,尽全力去搜寻自己的记忆,却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那人是谁,好像是个生面孔,想回忆面容记忆里却好像遮上了白雾,连高矮胖瘦都想不起来。 她这一卡壳洪夫人更加焦急,“说啊!你说啊!”洪显虽然也着急,但他位至礼部尚书不是吃素的,比哭喊的夫人先冷静下来,见这丫鬟的表情明显是记不起来,刚准备开口补充问话时,之前一直没响起的王宅的主人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 “没想到我王宅今日竟然出了个叛徒!” 王功原这一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只见王功原好像此时才反应过来,站在席前满面涨红义愤填膺,正指着那丫鬟愤慨地喷着口水,“你好歹也是个二等丫头!怎么就受那小人迷惑加害洪小公子!” 王功原看上去十分痛心疾首,也不知道是在为话里的洪小公子痛心还是被下人的背叛痛心,边走下台阶边指着那丫鬟,“快说和你勾结的山贼在何处!洪小公子被你们藏在何处!到底是何居心!” 那丫鬟被平日都见不到几面的老爷一顿训斥都训愣了,刚停下磕头想声辩,却听见王功原大声喊着管事,“管事!管事人呢!快将这个贱婢给我押下去!捆好押去柴房!等我发落!” 接着一直候在厅内的管事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仆从冲上来,管事亲自拿布狠狠塞进了丫鬟还没来得及再说话的嘴里,几个大汉娴熟地将那丫鬟压住拖了下去,整个过程迅速直接,看得本来还沉浸于洪家的重磅见闻里的满座宾客都没回过神来。 “王兄这是什么意思?都不让我审一审这丫头就带下去了?” 洪显见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唯一和自己儿子有牵扯的人证就被带下去了,不由得有些愠怒,王功原好像早有准备,走到洪显身边,也蹲下为他掸掉了他刚刚碰翻席桌时衣角粘上的糕饼碎屑, “贤弟,今日是家母八十大寿,还望贤弟替为兄考虑考虑给我留点老脸,左右她一个丫鬟跑不了,待会儿你们就去柴房亲自审她即可,怎么审都可以,而且这事在这么多人面前传出去也对贤弟你不益啊!” 话里话外都十分合理,既保下了他洪家的名声,还带着点苦肉计显得他王功原也是有苦难言。 洪显这才注意到满座宾客既有同僚也有世交,都在看着他这一块的情况,有的满是担心有的则满是嘲讽看好戏的姿态,刚刚被麻痹的知觉慢慢恢复,洪显成为了洪家三人之中第一个意识到现在境地的人,刚准备点头却忍不住又转回头看了一眼王功原。 但洪显看着王功原突然有点发愣,此刻的王功原明明还和平时一样的笑呵呵老好人一样的兄长角色,但此时那笑容怎么看都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好像有了一丝裂缝,裂缝里是长的一模一样但他以前从未见过的王功原。 明明没有说话,可他却觉得王功原这眼神里却不想让他追究手帕的事,就在洪显被王功原的视线逼得两难,还没思考好到底答不答应时,他身侧后方却响起了一个少女的掌声,响亮用力地传进在座的每一个人耳朵里。 王功原先顺着看去,只见一身黑衣格格不入的桓添玉,此刻依旧格格不入地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甚至还一边拍手一边把最后一口茉莉乳饼丢进嘴里,悠闲的样子好像在给戏台上的角儿喝彩,和其他一脸紧张地看着这边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王功原心里连带着之前因为她穿黑衣的火一起窜上来,话语里带着威压开口,“不知公主此刻鼓掌是何意?难道是在为洪大人的事情喝彩么?久闻十公主大名,竟不知画人画皮难画骨,公主心内竟然如此冷血!” 此言一出不止洪显带着怒意看向桓添玉,就连其他席间的客人看向桓添玉的眼神都不算善意甚至还在窃窃私语,路现雪想要站起替她解释,却被裴绾衿拉住,“你掺和什么!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其实裴绾衿是对的,此刻洪家失子一案,不是她们这些少不经事的小姐们能掺和的,但路现雪一着急就没想那么多,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站起能替桓添玉说什么,毕竟此刻桓添玉一句话都还没有说。 桓添玉听了这话反而向后靠在了凭几上,一点都不着急地看着此刻上了年纪面皮薄而面红耳赤的王功原,“我鼓掌不过佩服王大人慷的一手他人之慨,实在是我在宫中十几载都没见过像王大人这样求人求地不卑不亢的人物。” 王功原听了更加气急,他从第一面就感觉这个公主来者不善,果然这会儿发作起来了,但这里是他的宅府,他有自信能渡过今天这场风雨,“公主莫要打哑迷,不妨直说,微臣驰骋官场几十年,没别的只有一副直肠子。” 桓添玉听了这话却笑了出来,手搭上凭几顺着鬓间的发丝,“既然王大人要我直说,那就莫怪晚辈直率了。” 这话说完还没等王功原接话和众人反应过来,桓添玉就直截了当地脱口而出,“老匹夫真是有够不要脸。” 此话一出对面却有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功原羞恼看去只见是厅上唯二还坐着的韩懿,他没空追究便又转头看向桓添玉,“公主此言是不是有些放肆?难道陛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桓添玉打断,“大人慎言,再说下去可就是妄议我父皇了。”王功原惊惶地赶紧咽下后面的话,他深信子不教父之过,眼见桓添玉一直做着他不喜欢的出格的事情,下意识就顺着说了过去,却忘了人家是堂堂公主,他小小五品官见着公主都得磕头行礼。 “这条汗巾明明是出现在王宅,由王宅的丫鬟呈上来的,洪大人不怀疑王大人您就罢了,您还反过来叫洪大人体恤您?嫌犯叫苦主体恤他,这是哪门子道理?您怕是仗着和洪大人多年交情就哄骗人家了吧?这不是不要脸是什么?” 此话一出不仅洪显,就连地上一直哭泣的洪夫人也反应过来,挣扎站起来指着王功原的鼻子大骂,“王功原你个混蛋!说你把我儿子藏哪了!这汗巾乃是贴身之物不会无缘无故掉落!一定是你!” 王功原被平日好颜好色相待的弟妹一呼喝,顿时有些慌张,“怎么可能呢!荃儿形如我亲侄子!我怎可能加害于他!我不是说了吗,他可能是被山贼虏去了,你们不是正在追查山贼么,或许正是如此也未可知呢!” 静静听着这边动静的桓添玉手撑着额角,听到最后抬眼看向王功原几人,“常言道上了年纪的人面皮薄脸易充血泛红,看来此言也有假,我看王大人面色虽红,但脸皮却挺厚。” 第115章 立下毒誓 又是一句夹枪带棒的话,王功原几乎气得都想破口大骂了,但对上公主,即使心知肚明桓添玉是不受宠的公主,他也不能不敬。 桓添玉的视线却没落到气急败坏的王功原身上,而是看着一直没发话的洪显开口,“照王大人先前所言,那丫鬟伙同山贼将汗巾呈上来,那么山贼此时定然已经潜入王宅深处了。”听到这话屋内众人都吓地瑟缩,下意识地看向身边根本就没有任何可疑人影 的房梁墙角。 “但家中进贼王大人却一点都不焦急,甚至不急着抓贼,而是想着维护席面和洪家的脸面,真是深明大义,而且还趁丫鬟什么都没说就直接定罪拉去了柴房让洪大人亲审,此话说得好听,但刚刚来带人的哪个不是王宅家丁,只要将人拿下威逼利诱,口供怎么写都行,或许更心狠些……” 桓添玉看着洪显的眼神逐渐犀利,而洪显也感受到她的视线,定定地抬头望着桓添玉,她声音渐大,高声继续说着没说完的话,整个厅的人都听地清清楚楚,“直接将丫鬟灭口了也未可知,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话音刚落,刚刚带着丫鬟下去的管事慌慌张张跑回来,还没见人就听见喊声,进门时还蹩脚地绊了一下,“老爷!老爷!不好了!那丫鬟嘴里藏了毒药此刻见被捉就自尽了!” 王功原反应过来想喊他住嘴已经来不及了,这一幕就像在核验桓添玉的话一样,发生的及时又迅速,看地众人还没来得及思索就见到了结果。 管事见自己按照计划喊出那句掩人耳目的话时,厅内的气氛却不太好,人群看着他窃窃私语,尤其是自家老爷面色由红转青,看着比外面的夜色还沉,顿感不妙,急忙趁王功原发火前脚底抹油遛到了人群后。 洪显反应过来率先发难,不再对王功原和颜悦色,嘴唇发抖 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愠怒,“凭咱们二人一同进京赶考,一同入朝为官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你告诉我,荃儿的事情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王功原好像也被洪显的话伤到,白眉皱起却一脸真诚,“贤弟你居然真的怀疑我?” “我就问是不是你!” 洪显攥紧拳头突然大声喊,声嘶力竭甚至把旁边的洪鸢都吓了一跳,王功原看着洪显急促地喘气,终于开了口, “不是,我王某在此以官途发誓,不是。” 这一番毒誓都堵上了官途,有的人意识到了这桩案子的严重性开始相信王功原,毕竟王大人平日最是仁厚慈爱,怎会做绑架孩童这种十恶不赦的事情?这先前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又何来的消息指控如此大罪? 厅长许多人虽然不发话,但都在心内静悄悄偏向更有威严的王功原。 就在厅上陷入死寂之时,刚刚一直搅浑池水的那个声音又响起,桓添玉好像不嫌事大地拱火,“别用官途啊王大人,您至多不过五年就要乞骸骨了,用快要到头的官途发誓又有什么用呢?官途又不会帮您赎罪,要用就用您最在乎的发誓啊。” 王功原听了这话率先一懵,随后想起桓添玉刚来时在前厅画下的那一席话,明白了她此刻是让自己用最在乎的母亲的名义来发誓,这一下子触碰到了他最重要的那片逆鳞,顿时感觉被冒犯。 寿宴被搅,好友怀疑的怒火交加在一起,再压抑不住喷发出来,他忘了礼数竟然向着桓添玉就大步走了过去,边走边以长者的姿态准备教训教训这个他心内一直瞧不上的桀骜少女。 “你一垂髫小儿今日却一再冒犯长辈是什么规矩!有本事就别光在这言之凿凿,去将我王宅倒过来巡查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绑架洪家小儿的证据!” 可他还没嚣张几句,就在离桓添玉几步之远的地方被突然出现的希夷挡住了,希夷伸手几下,只见衣袂翻飞,所有人看清时只见他仅用一只手就扣住身姿偏胖连路走的都不多的王功原的胳膊,压着他跪倒在桓添玉面前的地上,王功原多年养尊处优的肉哪能受得了这种疼痛,登时哀嚎出声。 屋内的人也是第一次见鬼魅一样的皇家暗卫,更是被希夷眨眼之间的身手吓到纷纷后退议论。 偏偏桓添玉还端着一杯杨梅果浆慢慢饮着,看都不看王功原,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王大人这是做什么?如此大礼晚辈可行不起。” 王功原疼地看着桓添玉那张脸想破口大骂,余光却瞥见看见刚才一切受了惊吓的老母,反应过来赶紧给座位后也吓傻了得女儿使了个眼色。 王念苏看着父亲抛向自己的眼神,眨眨眼睛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连忙提起裙摆小跑向座上的祖母,连拉带拽地把王老太君带走了。 看到母亲走了,王功原才深吸几口气保持理智,“方才是微臣冒犯了,不过公主若是怀疑微臣,大可以上下搜查我王宅一遍,若是能找出那小儿,我王某绝对无话可说!” 第116章 夜查王宅 出乎他意料,桓添玉没有痛快答应而是放下了翡翠杯盅,“大人此言差矣,我哪来的权利搜捕一个五品京官的府邸呢?”王功原听闻此言心下一松,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桓添玉后面的话,“但有人有权利搜,听,他们来了。” 此时王功原才发现寂静的夜里不知什么时候人声鼎沸,伴随而来的还有行伍捕快列队踏步的声音,没等王功原想明白,遥远的大门处就传来敲锣的震响,接着门房的小厮就跑了进来,“老爷!老爷!有人,有人敲门!他们说是大理寺的,来,来搜查山贼!” 王功原诧异地抬起头看向桓添玉,只觉这少女的面容犹如罗刹,今夜出招狠毒迅速让他始料未及,可他自认在官场行事小心谨慎,朝堂上都没什么政敌口碑颇好,不知道怎么就惹上了这个从未谋面的十公主,实在忍不住发问,“你,你究竟与我有什么过节,要与我纠缠至此?” 本来已经站起要走过他的桓添玉听到这句话,却停住脚步垂眼直视着王功原,“过节?纠缠?你到现在竟然还认为我今日揭开你虚伪的面具是因为私仇?可那些被你蹂躏的孩童呢?他们的父母家人又与你有什么过节,要遭此毒手?仁义的帽子扣的太久,你是不是也真的以为自己就是这般名士了?” 这句话说完桓添玉就站起身向后走去,与此同时一直扣着王功原的希夷也松开手,王功原在听到桓添玉话的一刻老泪纵横,不知道是为过去的所作所为后悔,还是为即将到来的审判哀悼,但容不得他多想,因为大理寺的人就要进来了,他作为主人得前去迎接了。 王功原胡乱擦擦脸上的眼泪,吸吸鼻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站起,躲过洪显要来抓他的手向宴厅外走去,边走还边冲着进来的领头热情寒暄,“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不知今日诸位同僚驾临我府上所为何事?” 带队而来的是今日当值的夏瞻,他轻衣短打手上还拿着短剑,此刻和迎上来的王功原打了个照面,便也举手作揖,“在下大理寺丞夏瞻,近日我们一直在追查京郊万重山的山贼,今夜终于发现山贼踪迹,我们一路追捕眼看山贼逃窜至城西巷,特来挨家挨户搜查以防有人窝藏案犯。” 王功原听到这心里咯噔一下,山贼只不过是他当时随口胡诌编来稳定局面的,没想到居然一语成谶,这下真是引火上身了,但他也不能明着阻挠人家搜捕山贼,不然一个窝藏山贼的帽子扣下来他照样会吃不了兜着走。 一想到今天好好一场宴席被搅成这样,王功原的后槽牙就都要咬碎了,但也得维持着面上的和谐,配合地伸出手,“那就有劳夏大人了。” 这时厅内的宾客也才从刚刚的局面中回过神来,知道今天恐怕掺和进人家阴私事中了,见现在终于有个空档,纷纷告辞,而王功原巴不得这些看笑话看热闹的人赶紧走,也努力堆起快要挤不出来的笑容送客。 来贺寿的客人来时满面笑容各种好话,走时却都神色匆匆闭口不言,生怕和他王功原多沾上一丝关系明早就被弹劾,机灵点的根据席上那一串话也大约能听出来了,王功原十有八九是掺和进洪家小儿失踪案里了,实在是没想到王功原这么一副仁慈宽厚的样子,背地里却是人面禽兽,更何况洪显和他的关系还亲如兄弟,这人居然能对亲如侄子的人动歹念,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眼见厅内宾客散尽,除了洪家三人和桓添玉就只剩下几个仆从,而王功原则是迎着夏瞻坐下还招呼人端茶,但夏瞻却根本不怎么搭理他,连椅子都不坐,只硬硬地怼了一句,“在下公务在身,不便就坐。” 没剩多少人的厅内,桓添玉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墙角柱子旁边的王宅管事,此刻他正满脸不自在的东张西望,桓添玉见状放轻脚步走了过去,“管事贵姓?” 第117章 深夜秘事 那看上去也就比王功原年轻个五六岁的管事被突然出现搭话的人吓了一跳,转过头发现是桓添玉则更加惴惴不安,但又不能怠慢了公主,点头哈腰赶紧回答,“回,回公主,草民也姓王,您叫我老王就行。” 桓添玉听了却一脸恍然大悟,“王管事和王大人可是本家?”王管事闻言赶忙点点头,“回公主,差不多算是吧,不过我和老爷的亲戚关系早都出了五服了,在老家也是苦哈哈种地,老爷体谅我,夏天时刚好缺了个管事,就叫我来当了。” 桓添玉听了却一副疑惑的神色,“原来你是新来的管事?我之前还听闻王宅管事都干了许久了呢。” 王管事一听便认真给桓添玉解释着其中渊源,原来之前一直干的王宅管事不知为何不辞而别了,王功原一时找不上合适的人手,便给老家的他去了书信,以前王功原也在老家的时候和王管事也算认识,去京城人家当管事可比在乡村种地舒坦多了,不仅体面拿的月银也多,天上掉馅饼哪有不接着的,所以他便来了。 王管事虽然不知道刚刚还在和他家老爷针尖对麦芒的十公主,此刻却突然心血来潮问这些做什么,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老实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没想到桓添玉听完却露出了一副惊讶的神情,用帕子捂住嘴,眼睛瞪大看着他, “莫非王管事之前没听过京中关于王宅的传闻?” 王管事本就高度紧张的神经被桓添玉这一下吓得绷地更紧,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只听桓添玉压低声音继续说着,“京中之前都在传王宅之前死了太多人煞气重啊!不然我今日为何穿一身黑,正是受人提醒想镇镇这煞气,我方才还听二小姐说这前任管事就是投井自尽了!要不然怎会不辞而别呢?我还在想莫不是被这府中鬼魅逼疯了呢!” 王管事几乎被桓添玉这一句话吓得跳起来,连忙摆着手,“公主,公主说笑了,怎会,怎会……”但声音却越说越小,到最后好像自己也有点不敢知心,桓添玉只当作没看到他已经满头大汗眼神飘忽不定的样子笑笑,“也是,王管事毕竟是王宅的人,肯定当局者清,再说了王宅又不是什么刑场,怎会死人呢?” 死人二字好像一柄铁锤敲在王管事的后脑上,一下子把他砸地头晕目眩,霎时记忆里来回奔跑冲撞地全是以前有那么几个夜晚听到的孩童哭声、巴掌声、尖叫和污言秽语,以及他偶然在王宅仓廪中看到的几条染着陈旧血迹的小小绣帕。 尤其是他看到绣帕之后大吃一惊,王宅夫人前年已经撒手人寰,唯一的小姐年龄已大,没有任何人能用的上这小儿的绣帕,兹事体大他不敢耽误连忙拿去给老爷,可老爷看到之后却一改往日和颜悦色的面容,抢过帕子直接丢入火盆厉声斥责他以后不要再提起此事。 其实王管事以前根本不怕夜晚,但在来了王宅听到那几次动静之后他也开始害怕,害怕那是鬼,更害怕那是人,可他在王宅之中却从没有见到过有小孩的踪迹,但他偶然在厨房看到了多出来的几份饭菜,一问才知道那是老爷专门要的,直接由他的贴身仆从端走,不经传菜人的手,而且是从他来之前就一直有这个习惯了。 即使他的脑袋不灵光也能将夜晚听到的声音和那个小孩帕子,以及这个持续许久每日都送的饭菜联系上了,王宅之中有他不知道的地方在养着他不知道的人。 王管事还定定地睁着眼想着记忆里的事情,就听刚刚十公主的声音继续如鬼魅般在耳边响起,“不过说起来煞气最重的可就是小鬼了,小孩入不了轮回道,故怨气也最重,一旦被缠上那可真是唯有以命抵命了。” 小孩的哭声,小孩的绣帕,明显不是大人份量的饭菜,甚至到今日小孩的汗巾,这几个碎片组合在一起,重叠的只有小孩二字,本就毛骨悚然的王管事听到桓添玉的话,嘴唇剧烈颤抖,大颗冷汗顺着下巴流了下来,想起了今天清晨王功原让他锁好的祠堂门的嘱咐。 他突然冲到厅中央,四肢投地扒着刚刚到来的夏瞻的衣角,“官爷官爷您救草民一命吧!我不想被那些小鬼抓去抵命啊!我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奉老爷的命令去祠堂锁门啊!” 第118章 知情之人 夏瞻自从上次在茶馆和桓天翊一面之后,又去了二王府几次,发现桓天翊确实跟其他的皇子不一样,是难得的心思清明之人,就彻底投向了他的阵营,也在前几天于二王府之中见到了二皇子殿下的亲妹妹十公主,十公主给他详细地讲了她抓住王功原解救那些孩子的计划,而计划实施的时间就是今日王功原母亲的寿宴。 他今日按照约定敲响了王宅大门搜查山贼,现今大理寺卿还在回京的路上,少卿才被革职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顶上,他一个大理寺丞调派些人还是能做到的,只是今夜除了他所有人都准备来抓山贼,只有他知道,今夜王宅里没有山贼,只会有那些个遭王功原迫害被他豢养禁脔的孩童。 “公主莫非知道他王功原会把孩子藏在哪里?如若找不到那些孩子那我们也无法拿下王功原啊。” 这是他当时在二王府听完桓添玉的计划之后提出的疑问,没想到桓添玉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会问出来的。” 提供娈童的梅鹤斋虽然在明处,但据桓添玉的认知来看,现在不是拿下梅鹤斋的最佳时机,若是急功近利想要连根拔起,非但除不掉还会威胁自身,所以此次的计划就全集中在王功原这个最好拿捏的软柿子身上,能把梅鹤斋的客人拿掉一个是一个。 而现在站在王宅宴厅里板着一张脸的夏瞻心里却有些没底,派去王宅各处搜寻的人已经接连回来了,都没有任何成果,眼见王功原逐渐放松甚至得意,夏瞻就恨不得掐住这个十恶不赦的老贼的脖子让他说出藏人地点,但他却不能这么做,只能攥紧拳头极力忍着,和面前之前因为小儿失踪案而打过照面的洪家夫妇假装轻松的交流着。 夏瞻进来时看到了厅内的十公主,他知道桓添玉此刻就在厅侧,但他不能表现出认识她,唯有内心焦急地希望桓添玉之前不是在说大话。 这时却突然有人扑过来抓住了他的衣角,力道之大差点把他拉倒,夏瞻赶忙低头看去,却发现那人涕泗横流,脸上情绪不知道是惊恐还是后怕,他不认得这人是谁,只听面前的洪显看着那人惊讶地喊了一声,“王管事?你这是怎么了?” 原来这是王宅的管事,夏瞻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那人石破天惊的下一句,“祠堂!在祠堂!老爷今早就让我锁好那门,至于里面有什么草民实在不知道啊!”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偏偏这句话声音还如惊雷一般大,甚至厅上的捕快都听到了,夏瞻看向王功原,果然他刚刚的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刚刚的自得土崩瓦解,完全没想到自己的管事会向大理寺的人告密。 这下证人在手,夏瞻再也等不及,带着人就向祠堂前去,走之前还狠狠剜了眼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王功原。洪夫人听明白也顾不上斥骂王功原,抓着汗巾跌跌撞撞就跟上大理寺的队伍,毕竟现在找到孩子比较重要,至于那个老贼后面再讨伐也来得及。 桓添玉环视一圈宴厅,却没见到韩懿的身影,猜想韩懿可能是在刚刚宾客都告辞的时候也跟着一起走了,只不过她没看到,虽然韩懿不辞而别让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今夜的局她本就不希望韩懿蹚这趟湖水,更不想韩懿看见她搅弄风云的模样,这下还省了她劝他回去的功夫。 桓添玉走到门口,抬头看着夜色,浓雾重重黑云鳞鳞,似乎风雨欲来,她披风上的毛领都被已经刮起的凉风吹地舞动,但她只是紧了紧披风便埋头走进了夜里,向着所有人都赶去的祠堂走去。 可惜庭院晚风乍起,王宅某处密闭的小屋内却吹不进一点凉风,反而闷热地让人直流汗,小小屋内没什么陈设,只有一张破席子随意铺在地上,现在天已经入秋变凉地上却还只有一张不大的草席,屋内只有两个小小孩童,小男孩年纪看着比小女孩还要小那么一点,此刻不安地坐在草席上,一直用手抹着脸上的热汗,看着小女孩不安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忍不住开口, “柳儿姐姐,你说他把咱们带到这里来是要干什么啊??” 叫柳儿的小女孩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人还是小小一个但神情却像个大姐姐,明明自己也已经焦躁不安地来回咬手指,还是反过头安慰男孩,“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他不会无缘无故杀咱们的。” 他们两个人这个年纪本应该都在家中受父母兄姐的宠爱,但结果被花子掳走,此刻在一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地方遭受着非人的折磨,柳儿已经被掳走将近两年了,最初她被抓走之后被带到了一个好像是乐坊的地方,那些人给她穿上一些不合时宜的衣服,她哪见过这些,当即反抗哭泣,后来就被鞭打收拾地连哭都不敢了。 直到半年前才第一次踏出那个叫梅鹤斋的地方,她以为那些人利用完她要放走她了,但并不是,她被带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听其他人叫什么王大人,然后她蒙眼的带子就被摘了,入眼是一个年龄大的足以做她祖父的人,以及一张床。 后面的事情对于柳儿是想都不愿意想的噩梦,和她一起被豢养的还有几个小女孩,但她们都陆续在几个夜晚出去之后再也没回来了,柳儿能猜到那些人都性命不保,伤心但更害怕,因为她怕下一个被玩死的就是她,就这样他们一直住的那个偏僻密室逐渐空了下来,直到一个月前来了个这个叫荃儿的小男孩。 柳儿看到他时惊呆了,她没想到他们这个屋子还能有男孩进来,小男孩被下人丢进来的时候因为疼痛昏迷不醒,身上还带着她熟悉的印迹,因为她身上也还有没消下去的同样伤痕。 柳儿拿出之前小姐妹们还在时偷藏的纱布和药水,给男孩擦拭上药,只有做这些时才能让她恍惚觉得自己还在自己家中,和姐姐玩着郎中上药诊伤的游戏。 小男孩醒来也哭闹喊叫过,柳儿习以为常,这都是他们这些来到这里的人必经的一个过程,后来男孩也认清了现实低低哭了起来,柳儿得知他叫洪荃,还会写自己的名字,柳儿十分佩服,觉得他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因为这么大点年纪就会认字还会写自己名字,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柳儿也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郭柳,柳树的柳。” 第119章 庇护之下 夏瞻带着大队人马走到了王宅后院的祠堂门口,祠堂在王宅的最深最里,门口的路边种着两排茂密的梧桐树,晚风吹来将毛絮给摘下来洒满一地,风声擦过叶片的平常声音在夜里听上去却让人胆寒。 夏瞻等人腿脚快,王功原在后面一直小跑着追赶,终于在祠堂门口他们停下来,王功原才气喘吁吁地追上,还没等气匀过来,就急忙对夏瞻劝道,“夏,夏大人,我说,我说这都查完了也没必要,没必要连本官家祠都要搜查一番吧?” 王功原前面连吸几口大气,终于把最后半句话一口气说出来,就在这时候都不忘用上本官的自称,妄图用官威压一压这个仅仅七品的夏瞻,可惜夏瞻本就不是吃这一套的人,此刻见他发话,眉眼更是冷冽, “大理寺查案,所有百姓不论有无官职都应当配合,这是我晋楚条律里写的清清楚楚的,王大人比我当值久,应当懂得这个道理吧?”说着还指了指面前祠堂的门,“这门还请王大人开一下。” 王功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见威慑无望,也只得松开抓住夏瞻衣袖的手,被一路带来的王管事看着此刻情况,忙到前面来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两扇木门打开,夏瞻接过属下手中的灯笼,率先迈过门槛,洪夫人紧随其后撞开了几个跟在夏瞻后面的捕快,环顾着四周,寻找着自己孩子的身影,但入目是一面摆着红木牌位的墙,再就是几样简单的蒲团和几张矮几,是最平常不过的祠堂的陈设。 洪显扶着自己夫人进来,自然也看到了这一番景象,不由紧张的看向夏瞻,希望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大理寺丞能发现些什么蛛丝马迹。 夏瞻见此情景没有发话,而是提着灯笼靠近墙壁,一点一点敲击墙壁仔细检查有没有什么异样。而站在祠堂中心的王功原则是精神高度集中一直盯着贴着墙走动的夏瞻,生怕他发现什么。 桓添玉此时才姗姗来迟,祠堂门口围了不少人,除了夏瞻带来的大理寺的人之外还有一些闻讯而来的王宅下人,包括去而复返的王念苏,王念苏就站在最外围第一眼就看到了向这边走的桓添玉。 她看着桓添玉,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今天桓添玉就是冲着她父亲来的,她作为一个女儿是不是应该对桓添玉先愤怒然后再指责? 起初王念苏也有怒气,怒她好端端破坏了自家寿宴,怒她来者不善针对自己老父,但此刻看到桓添玉的那一刻却全都消散了,明明面前的十公主应当比她还小,但王念苏却总觉得她心智比自己成熟不少,她此时只是个尚在家族庇佑下的少女,而对方却明显已经完全能自己独当一面了。 王念苏忘记了里面的父亲,看着桓添玉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划清界限不和她说话,还是假装什么都没有的寒暄么? 就在王念苏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在她身边站定的桓添玉先开了口,“你父亲以前一定对你很好吧?”王念苏听到这话愣住了,却下意识地回想起过去的事情,父亲母亲以前一直生不出孩子,好容易得了一个也夭折了,她是两人在不抱希望时的老来得子所以备受宠爱,就这样一直无忧无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长大,直到前两年母亲病逝。 母亲病逝之后,他们父女很是悲痛,王功原心疼女儿便更疼她 ,如今王功原快到乞骸骨的年纪了,前几日还和她说过等他告老了就带着她和祖母回老家,去鱼米之乡的江南,远离这繁杂的京城,到时候她尽可自己寻找如意郎君,想嫁谁就嫁谁。 王念苏回忆起温馨往事不由得嘴角挂起一抹笑,桓添玉看着她的表情已然明了,“那看来是了。” 上一世王功原一案在七年后才跟梅鹤斋的事情一起揭发,被父亲保护的很好的王念苏才第一次知道,自己敬爱敬重的父亲原来是这样的衣冠禽兽,祖母受不了打击直接一命呜呼,本来温馨的家蒙上黑暗脏腥只剩她一人,她接受不了事实,在王功原下狱那天跳河自尽。 人性真是极具讽刺,把自己的女儿当掌上明珠呵护的父亲,背地里却无下限地糟践着别人的儿女。 桓添玉设想过无数次这个上一世只听说过一嘴传闻的女孩是什么样子,但真的见到这个被父亲保护的女儿时,却发现和她想的嚣张跋扈相差甚远,王念苏被爱呵护地很好,温柔、大方、怜悯、善良,有着所有让人感觉温暖的特质。 在王念苏身上桓添玉第一次发现了,如果有个呵护关爱俱全的父亲时,他的女儿原来可以长成这样美好。 或许王念苏的身上投射着理想面的自己,桓添玉在今夜第一次有了心软,千万句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抿抿嘴,“今夜之后,你若是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我。” 王念苏没听明白桓添玉的话,她只是觉得今夜大理寺在她家奉命搜查山贼,今夜过去之后仍旧是风和日丽的一天,明早她们一家祖孙三人还会围在一桌用早膳。王念苏想了想只觉得桓添玉这是结交的邀请,欣然答应,“好啊,能和公主做朋友是民女的荣幸,说起来民女还没进过宫呢。” 第120章 往来之间 这时厅堂内传来了夏瞻的声音,两人皆扭头看去,但她们在最外围,除了一些攒动的人头什么也瞧不到,桓添玉见状往里走,人群见到她便自动让开,她边走边隐隐听到几句,“有暗门!祠堂有暗门!” 夏瞻沿着砖石敲到东墙的右侧方时,听到的却不是之前那种闷声音而是空心的脆响,他伸手摸了摸,终于在凹凸不平的青石之间摸到一丝极细的缝隙,保险起见他还拔下一根头发凑到缝隙处,果然那根头发好像被一阵风吸了过去一样。 夏瞻这下确定,转过身看着此时面如死灰的王功原开口,“王大人,贵府上祠堂怎么还有个暗门?您之前怎么没和下官说一声?” 王功原擦了擦胖脸沟壑上的汗,“噢!那个是我有时在祠堂撰写经文的暗阁,那里面旁人又进不去而且不大,我觉得山贼肯定摸不进去,就没说。” 夏瞻心内感觉到希望,指指暗门,“那烦请王大人开下这道暗门,我们要进去搜查。”王功原明显愣了一下,哈哈笑着打着马虎眼,“这,这也要查吗?我想想这个怎么开的啊。” 王功原说到最后假装思索了一会儿,才一拍手掌,“那个这个,你说说我这上了年纪了,这门怎么开的也忘了,反正上次使用是很久之前了,这暗阁小得很也藏不了几个人,依我看也就不用非要查了吧。” 说着还一边招呼着众人,甚至上前拉住夏瞻,“这兄弟们深夜奔波也累了,不妨前去宴厅我们对饮几杯吧,今天我府上备了不少酒此刻恐怕还没饮尽呢……” 夏瞻听到他的话,嘴唇严肃地抿成一条线,抽出自己的胳膊岿然不动,盯着王功原的眼睛,逐字逐句说道,“王大人真不记得了?” 洪荃自从上上个月被拐走最后辗转卖到这里,这些颠沛流离的日子只有郭柳对他和颜悦色,明明跟他身量差不多,却十足的姐姐的姿态,他有时候甚至能在郭柳安慰他的时候想起家中那个待他极好的亲姐姐。 想起姐姐,洪荃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滚出来几滴,他趁着郭柳没看到赶忙抬手擦掉了,滚着灰的小手擦了眼睛顿时疼地睁不开,郭柳看见过来拿起草席上他的汗巾替他擦拭着眼睛,这一下眼泪出来了洪荃再忍不住委屈饥饿和疼痛,大哭起来,“柳儿姐姐,你说咱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啊?我真的好疼,浑身上下都疼。” 郭柳自己也是个没多大的小孩子,看见洪荃哭自己被感染也忍不住一瘪嘴哭了出来,两个脱离呵护和身处地狱的小孩子头对头哭泣,先止住眼泪的是郭柳,她离家比洪荃久的多,对于这种情绪已经习惯了,带着哭腔开口却是先安慰洪荃, “别怕,你不是说你爹娘一定会找你的么?” 话音刚落,郭柳在梅鹤斋时吃不饱饭去厨房偷吃练出来的听脚步的耳朵派上了用场,她听见墙壁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忙堵住洪荃的嘴,安静下来洪荃也听到了,以为是把他们关进来的人来了想说话,却见郭柳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方才把他们匆忙压进来是老爷的贴身老仆,他总是不耐烦地还没走近就嚷嚷,可现在门口的声音轻悄悄,怎么可能是那个老头?郭柳心里砰砰打鼓,却还是鼓足勇气,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悄悄守在了门口。 “那就砸吧。” 得到王功原死不悔改的点头之后的夏瞻丢出这样一句话,立刻有几个手下拿着提前就备好的锄上前头,王功原见状大喊想阻拦,却被另外几个大理寺的人抱住了,眼见几个身强力壮的捕快拿着锄头一下一下砸着暗门的砖块,很快就有尘土碎屑掉下来。 门边的声音逐渐变大变近,好像是什么东西敲打的声音,郭柳知道他们在的这间小屋属于房中房,从外观来看只有一间屋子,但实则他们这间小屋就镶嵌在一个普通的房屋之内,想要突破前面那道门除了用钥匙就只能强取,外面来的果然是个陌生人。 佛堂内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面前挥舞凿墙的锄头,空气都因此而凝滞,其中除了洪家人之外就是夏瞻最紧张,他追查这桩案子比所有人的想象都久,从一丁点蛛丝马迹摸到现在几乎已经接近真相,支撑他的不止是救人一命的想法,还有他想惩恶扬善但已经湮灭十几年的初心。 砰砰砰。 声音已经大到洪荃忍不住捂住耳朵,郭柳心提到嗓子眼死死盯着门口。 砰砰砰。 祠堂众人都盯着几乎已经被凿开的石墙,都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 咚! 最后一声落下之后敲砸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脚步声,正靠近着郭柳这扇门。 咚! 随着最后一锄头敲下,石墙容纳了一人可过的距离,夏瞻按捺不及侧身跨过了那堵破墙,发现了王功原先前说的暗阁,赶忙走近。 郭柳举起手中的石头。 夏瞻伸手轻轻推开门。 第121章 空无一人 添玉站在祠堂中间,虽然整个计划是她根据上一世的记忆制定的,但她目前只是个公主,所以明面上的事情还得夏瞻去做,就比如此刻接被困的孩子出来的任务。 然而祠堂内的众人等地都开始窃窃私语,夏瞻还没有出来,甚至里面还安静地离奇,桓添玉心头窜上一阵不好的预感,刚忍不住上前就见夏瞻出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叠已经泛黄边沿破损的草纸。 夏瞻还没说话,桓添玉就能从他失落的表情之中感知到事情没有朝着她预知的方向走去,反而拐了个岔子,“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桌椅,只有墙上摆的佛龛中间放着这个。” 桓添玉接过纸张瞧去,只见白纸黑字寥寥几行,这是一份欠债画押的地契,上面沾着陈年的脏污水渍,左下方的抵押人名字写得龙飞凤舞,但最开头能看清是一个王,剩下的不用再看,她懂了。 桓添玉忍不住手指收紧攥紧了那张纸,转头看向身边的王功原,王功原却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我早就说了里面没有人,公主怎么就不信呢?” 洪夫人显然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本以为马上就能见到自己丢失多时的儿子了,结果却大失所望只是一张纸,忍不住对王功原大吼大叫,“那你之前怎么不说?成心骗我们?” 王功原深深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不堪的神色,“先父早年染赌一发不可收拾,赌地越来越大直到将这个祖上传下来的老宅都抵押出去,我考取功名回到京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间老宅赎回来,当初那张被先父抵出去的地契就被我放在祠堂的暗阁里,以此来世代警醒我王家后人,决不可效仿!只是这终究是家丑不可外扬,所以我……唉……”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最后还适时地长叹省略,说得祠堂内闻者动容,洪显因为多年的情谊又开始动摇,相信了王功原跟自己儿子的事情无关,一脸愧疚地欲言又止。 门被一只手轻轻推开,紧接着那只手的主人就迈了进来,郭柳看准时机就举着石头朝进屋的人的脚砸去,然而高举的手却被人直接抓住了,那人轻而易举地扣住了她的手腕,拿下了她手中被当成武器的石头,“小姑娘,偷袭恩人可是不对的噢。” 郭柳双手举得颇沉的石头却被那人只用一只手就轻松拿走,来人拿走石头之后就放开了她,郭柳举着石头本就站的不稳,陡然没了支撑顿时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摔倒在地。洪荃见状赶忙上前来扶住她,虽然恐惧但还是鼓起勇气冲来人喊道,“你是谁!是王大人派你来的吗!我们,我们可不怕你!” 来人闻言一笑,擦亮了手中的火折子,火光之下洪荃才看清来人的样貌,原来能在黑暗之中直接判断出郭柳方位还预知到她的石头的人年纪并不大,是在外面他甚至要叫那人哥哥的程度,那少年蹲下伸出手,火光照亮了洪荃和郭柳的脸,也让他们看清了来人的脸庞,笑眼生动。 “都说了是恩人了,那我自然就是来救你们的,你们就是郭柳和洪荃了吧?我叫韩懿。” 桓添玉抓着那张地契拧眉思考,充耳不闻王功原阴阳怪气的话语,全在思索自己的计划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上一世王功原的案子她只是看过卷宗并没有参与,只知道他把孩子藏在了王宅只有他知道的密室里,平日用得上的晚上才让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贴身老仆给孩子眼睛缠上布条带出来,密室具体是什么地方卷宗上也没有说,她只能靠吓唬最胆小怕事的王宅管事把地点诈出来。 桓添玉回头看了一眼缩在屋子角落吓成一条狗的王管事,看他那样子不像骗人,而且他本来就不知道孩童的事情,那唯一的可能就是王功原事前连王管事也欺瞒了,但是又没有道理,今夜事发之前王功原根本想不到他干了几年的龌龊爱好会被揭发,更不会思虑周全到用一个空房子欺骗管事。 桓添玉索性抢过夏瞻手上的火把,转身自己跨过那道残墙进入到传说中的暗阁,暗阁之中除了墙壁上钉的佛龛之外空无一物,简洁的奇怪但好像确实就是个不常进人的密室,甚至地上都没什么浮灰,干净地异常。 等等,干净? 桓添玉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不常进人的密室,即使是再潮湿无尘,地板怎么会干净地一点灰尘没有?果然这个房子之前被人打扫转移过,而且看地上现在一层灰都没有的新鲜程度,很可能就是在他们来之前打扫转移的,转移是为了让他们扑空,打扫则是为了掩盖之前被关在这里的人的痕迹。 那又是谁转移了他们?知晓此等杀头大罪的人王宅除了王功原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而王功原刚刚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不可能分神去做这种事情,那就只剩…… 桓添玉闭上眼睛敲了一下自己的头,明明有一个人最重要最危险,却因为今日一直都没出现就被她忽略了,就是王功原身边的贴身老仆。 那个老仆在上一世的卷宗里正是王宅里除了王功原之外唯一知道这些事情的人,王功原是老爷只用享受,平日带孩子出来给孩子送饭的日常琐碎任务就都是这个老仆的职责,而老仆因为上了年纪平日也不用贴身伺候,所以今日一直没出现就被自然而然地忘了,而正因为他一直没出现,王功原给老仆传个话转移一下人,打扫一下罪证更是轻而易举。 另一边的洪荃听见韩懿的话一直灰暗的眼神却抑制不住光彩,“真的?你是来救我们的?”韩懿点点头,从衣袖里掏出一根铁丝插进了洪荃的脚铐,“此地不宜久留,出去再说。” 那扣在洪荃脚上将脚踝皮肤都磨破的脚铐,在韩懿手里十分轻松地几下就被打开坠地,韩懿解开洪荃的脚铐之后又用同样的手法解开了郭柳的,牢牢扣在脚上一直拖拽拉扯的脚铐骤然解下,郭柳忍不住摸上那块被摩擦剐蹭的一圈血痕的皮肤,可手还没碰到就疼地抽气缩回了手。 韩懿本想拉着两人走,见状张口咬住火折子,直接蹲下一手一个将二人抱起,两个小孩在这里缺衣少食所以韩懿抱地倒不艰难,陡然变高郭柳吓得抓住了韩懿的肩膀,但她却很安心,能预感到这次是真的可以出去了。 韩懿刚迈出门槛,就听见本来寂静的房子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顿住脚步思索,外面的声音一阵一阵近地好像仅有一墙之隔,同时空气中还有一股之前没有的油料的生臭味,韩懿有种不祥的预感,赶紧大步抱着臂弯里的两个孩子向屋外走去。 第122章 熊熊大火 桓添玉思索明白之后冲出密室拿着地契对王功原厉声喝道,“他们去哪了?你让你那个老仆把那两个孩子赶到哪里去了?”王功原听到老仆二字的时候愣住了,本以为自己度过了这一关却没想到桓添玉却识破了障眼法,错愕的表情都忘记了掩饰。 “我问你,那两个孩子呢?!你以为用个破纸就可以瞒天过海了么!” 桓添玉气愤地将手中的地契摔到王功原脸上,“你用你父亲画押的地契来警示子孙,那你的子孙又该用你的什么来警醒他们?你以你好赌的父亲为耻,可想过你的女儿知道一切之后会不会也以你这个衣冠禽兽的父亲为耻?!” 桓添玉的一席话骂地激烈突然,听得屋内众人都愣住了,包括刚刚进屋正走向王功原的王念苏,王念苏呆怔地看向王功原,“父亲,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王功原有所反应,屋外就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喊声,好几声纷杂的嘶叫之后,才有一个清晰的声音传到祠堂众人的耳朵里,“走水了!南墙的仓廪走水了!” 夏瞻听到率先走到边上推开了朝南的窗子,果然南边已经火光冲天,有不少王宅的下人都提着水桶奔向那边,但火势已经大的几乎将黑夜都照亮,明显已经无事于补。 桓添玉诧异地转回头看着面前的王功原,王功原再也不维持先前的和善假面,也跟着望向那边的火舌低笑起来,笑声听上去淫邪又自大,“你猜的没错,但你还是晚了一步,这里没有任何罪证,只要他们都死了,我还是那个好名声的王功原,而你呢,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公主却夜查五品官府,还凿了我府上祠堂,你猜陛下会怎么责罚你?” 桓添玉没有想到王功原会如此疯癫,会破罐子破摔想直接烧死孩子们,物证已经被清除,只要唯一的人证也是受害者都化作一堆废墟,梅鹤斋那里更无法撼动,那他禁养娈童就死无对证。 “公主,我当你是什么女中豪杰,其实你不过也是一条败犬罢了。”王功原见桓添玉诧异地神色更加得意,笑声放肆地回荡在祠堂里,嘴上甚至开始辱骂桓添玉。 桓添玉恨不得一刀插进王功原牛油一般的肚子里,但现在不是收拾他的时候,桓添玉只得恨恨看了一眼王功原,转身绕过他向外跑去。 祠堂内的下人都跑去救火,而洪夫人和洪鸢也下意识跟着桓添玉跑出去,洪显此时终于清醒过来紧随其后,大理寺的人早在看到起火时就已经奔向南院了,此时祠堂内只剩下王念苏和王功原父女,王念苏听到了先前王功原对桓添玉那番话,嘴唇颤抖着开口,“父亲,父亲您那番话,是……” “够了!还嫌今晚不够乱么!让你去陪你祖母怎么又跑出来了!”王功原没有听完她的话就凶狠地出言打断,王念苏被吓得一哆嗦,父亲对她的态度从未如此恶劣,王念苏突然明白了之前在祠堂外桓添玉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桓添玉冲出佛堂,一路和来往救火的人擦肩而过,第一个跑到了起火的地方,眼前的仓廪已经整个都被包裹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火气将这寒凉的黑夜都烤热,她急切地看着火焰,想看清楚里面究竟有没有人,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名字。 韩懿。 她了解的韩懿看似柔和但实则很有主见,席前对于她问为什么要来寿宴的问题就避而不答,但她隐隐却感觉韩懿是跟自己来的,韩懿为什么要跟着来王宅她不知道,可她知道韩懿既然跟着她来了就不会轻易地走,即使她本人来劝都无法改变他的主意。 但桓添玉却在中途就再没有看见韩懿,那时她没空多想只以为韩懿是难得省心自己走了,但现在她却莫名觉得韩懿并没有走,甚至还脱离了她的计划另辟蹊径。 桓添玉好像突然有了共感,明明身处火焰之外却好像正在被火灼烧,心脏毫无预兆地抽疼起来。 这时跟在她后面的希夷却看见身旁的树木之中闪过两个小小的身影,他赶忙提醒桓添玉,“主子!他们在那!”桓添玉顺着希夷指的方向看去,那团黑影见被人发现了就要跑,但后面那个却在看见了桓添玉身后才赶来的洪家人时,哭着跑了出来。 “娘!爹!姐姐!” 刚赶过来的洪夫人还没来得及看清这边的情形,就听到了自己魂牵梦萦的声音,定睛看去,只见自己日日以泪洗面哭了两个月的儿子赤着脚跑向自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奔过去一把抱住洪荃,“老天爷!荃儿!真的是我的荃儿!” 桓添玉转过身看见洪荃奔向洪家三人,紧接着他后面那个跟他同样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就朝她跌跌撞撞跑来,嘴里还哭喊着,“救,救我们的那个哥哥,他又,又回去……” 桓添玉听到这话的那一刻心脏几乎停跳,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第一次见面的郭柳,“是,是一个白衣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郭柳抹着眼泪拼命点头,桓添玉感觉耳边声音瞬间模糊,眼前的那丛火焰之中的房子木板正被烧断掉下,狠狠砸在了她的心头,全身的血液好像被心头的火点燃。 希夷刚移开落在郭柳身上的视线,就见眼前擦过一道黑影,他顺着转头,却见那道正义无反顾地冲向火焰的黑影正是刚刚还矗立在这的桓添玉,他惊诧地大喊,“主子!您要做什么!”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桓添玉已经在周围救火的下人震撼的眼神之中,头也不回地跳进了那片火海,整个过程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饶是希夷也惊愕地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了灼眼的火焰之中,才反应过来,急忙转头对夏瞻等人喊道,“还不快救火!” 第123章 烈火心魔 韩懿此时正在仓廪的最深处,手里攥着他去而复返找来的证据,其实他抱着两个孩子出去的时候火还不大,但出去之后他却想起之前在屋内瞄到的一抹绿色,当时听见动静,他就猜到王功原要毁尸灭迹了,所以没多想便赶紧带着孩子们出去,等到了外面之后他却突然想起看到的那抹绿色是什么。 是扔在地上的洪荃的汗巾。 即使没有任何交谈,但韩懿此刻还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桓添玉今夜的整个局,席上引起整个事件的导火索——那个洪家小儿的染血汗巾根本就是假的,是桓添玉伪造出来引蛇出洞的,汗巾是随身的东西,而根本没见过洪荃的桓添玉不可能拿到。 所以拿不到真汗巾的桓添玉打听到洪荃有这么个松花色的汗巾之后,便伪造了个一模一样的还沾上血渍,由希夷假扮成王宅小厮给丫鬟,由丫鬟呈给洪夫人,忧子心切的洪夫人看到突然出现的消失已久的儿子的物件肯定方寸大乱,自然不可能发现有诈。 而洪荃的真汗巾,那沾了血迹和尘土的汗巾,在找到洪荃后替换回来就可天衣无缝了。 当韩懿找遍整个房间之后,还意外的发现了一个绣着陌生名字的手帕,欣喜之后才发现外面火势也渐渐大了起来,他看着烧起来的火心里打起鼓来,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 韩懿抬起手擦擦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灼热而滴下的汗,看着眼前一片烧到他膝盖高的火焰,步子不稳地节节后退,直到撞到墙上退无可退。 韩懿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眼前的局势,是他失策了,本以为火油只是撒在屋外,房内的火焰不会烧地这么快的,但他却远远低估了火魔的能力,其实此时屋内的火焰不算太大,如果要硬闯还是可以闯出去的,可平日冷静沉稳,在马球场上甚至能临危不乱扔出球杖的韩懿,此刻却牙齿止不住打颤,膝盖发软,竭力伸手抓着墙却找不到支撑点,慢慢滑坐在了地上。 眼前渐渐逼近的火焰混杂着浓呛的烟雾向他袭来,甚至通过胸腔直直卷进他的内心最深处,韩懿捂着喉咙咳嗽起来,剧烈地好像要把肺都呕出来,因为咳嗽而蒙上一层水雾的眼前恍惚起来,迷蒙之间眼前的景象仿佛都有了实体色彩,火焰是那年被烧伤口处的肉粉,烟尘是韩宅后院浓雾的瓦灰,烧烫是他嘶喊求救无门的黑暗。 每个人都会有藏在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心魔,而韩懿的心魔就是火焰、火灾、或者说是火中毁灭消逝的一切。 韩懿坐在火焰深处捂着口鼻咳嗽,四肢发软感觉意识正一点一点随着浓烟抽离,这么多年即使他长大成人了,好像还是走不出当年那场大火,当年的韩府后院的小房子,八岁时火灾之中的害怕恐惧还是狰狞笑着捉住了他。 我要死了么? 韩懿眼睛逐渐支撑不住闭上之前,脑子里浮现出这个想法,但就在他的眼睛马上就要闭上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一直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韩懿!韩懿!你在哪!” “懿儿!懿儿!你在哪!” 这个声音渐渐和记忆里当年闯入火灾之中救他的人的喊声重合,把韩懿的意识又重新勾了回来,韩懿努力睁开眼睛,只见面前有一个逆着火光而来的黑色身影,那人的衣裙被吹开在身后扬起,犹如鸟儿的尾羽。 桓添玉进来时抢了旁边救火的人提来的一桶水浇在自己身上,用披风裹住头冲了进去,外面火焰冲天里面更是烧地不成样子,桓添玉简直寸步难行,但韩懿在里面,她不能放韩懿一个人待在火焰深处。 今天韩懿会来蹚这趟浑水全是因为她,即使是豁出去这条命,她也不能让韩懿就这样葬身在他最怕的火海。 桓添玉眼疾手快躲过一个倒下来的木柜,即使这样还是义无反顾地向里寻找,一想到最怕火的韩懿在里面手足无措,她就仿佛也被架在火上烤,额上流出的汗蛰地心生疼。 老天啊,你帮我重来了一次,就也帮帮韩懿吧,他不能死在这里。 也许是桓添玉的许愿被听见了,桓添玉竟然摸索到了最里面的那间屋子,滚滚浓雾之中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白衣的韩懿,“韩懿!”桓添玉连忙跑过去半抱起靠在墙边意识已经不甚清醒的韩懿,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 “韩懿?韩懿?你醒醒!我是桓添玉!” 韩懿的身子软的像没有骨头,桓添玉只得将他费力地半抱起让他倚靠在自己肩头臂弯,他之前靠着的墙壁已经烫地能把皮揭下来一层,桓添玉拍拍韩懿的脸又喊了一遍,韩懿才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的人影在他眼里晃出了四五个重影,机械地重复着刚刚灌到耳朵里的声音,“玉……桓添玉?” “对,我……” 桓添玉刚张口想要回答韩懿,他们身前就掉下来一块被烧断的房梁,重重砸在地上扇出一片浓灰,呛地桓添玉不住咳嗽,赶紧将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韩懿身上,她这时才注意到他衣角上有些火星子,赶忙扑打灭掉。 桓添玉抬起头看看周围,这间屋子在里,而火是从外面燃起来的所以屋内的火势还不是很大,但她刚刚一路过来知道外面已经不能走人了,所以现在得赶紧想个别的办法出去,可偏偏这间屋子本来就是用来关人的更没有窗户,桓添玉发现死局之后心内把王功原这个杀千刀的骂了上百遍。 难道今天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么…… 桓添玉重生回来之后心里第一次如此不安,怀里在火里待了更久的韩懿状态看上去更不好,此刻意识不甚清醒,嘴里还在呢喃着什么,桓添玉凑近去听只依稀分辨出了“怕”这一个字,桓添玉听清之后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一时心疼地只抱紧了他,双臂收紧下巴抵在韩懿头上, “不怕,我在,我一直在。” 第124章 天降大雨 她只知道韩懿天不怕地不怕但从小就怕火,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她并不知道,刚刚在外面她就是想起了这个才不管不顾地冲进来的。 韩懿感觉到来自身上的力量,在混沌战栗之中下意识的也攥紧了抱他的人的衣袖,在茫茫大火之中桓添玉恍然感觉回到了上一世。 好像上一世的最后他们二人没有分别死于歹人之手,而是就在彻底分开之前选择了在大火之中殉情,或许对于上一世相继被家世和身份掣肘离间的桓添玉和韩懿,这是无解之中最好的解。 如果上一世没有死在爱人怀里,那么这一世如果能和怀里的爱人一起死,也许不失为一个美好的结局。 桓添玉自嘲地笑着,低下头看着怀中的韩懿,浓密软直的睫毛仿佛飞累了的蝴蝶停在他的眼睑上,上一次想摸没摸到,这次桓添玉直接伸出了手盖在了他眼睛上,声音颤抖苦涩地开口,“那日御花园你说结香花可解梦魇,可你知道结香花的花语么?” 眼前唯一能出去的路都已经被火焰和烧倒的家具梁柱堵住,他们二人此刻已是插翅难飞,火势久高不下,现在除非出现奇迹,不然他们二人今天都要交代在这里。 桓添玉纵使心里有万般不甘,不甘放过还没有手刃的仇人,不甘撇下未半的大业,不甘已经彻底释放的野心,她清楚或许不进来找韩懿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要她眼睁睁看着韩懿被烧死,那一场梦魇之前的她尚做不到,那场头疼梦魇之中看到了韩懿上一世为她的所作所为之后,桓添玉更狠不下心就这样隔岸观火。 如果重来一世救母亲是作为女儿,救哥哥是作为妹妹,那么救韩懿则是真真切切为了她自己,她自己这个叫桓添玉的人。 是她欠他的。 “我就知道你不记得了,我再告诉你一次,你要记好了,结香花的花语是……” 桓添玉脸颊贴在韩懿滚烫的额头上,哽咽着说出最后一句话,然而却感觉到一丝异样,周身的热度好像正在慢慢消减,桓添玉诧异地直起头环视着周遭的一切。 速度更快了,满屋的火焰仿佛正在被什么东西浇透,火焰甚至以她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削弱变小。 她本来必死的思虑还没反应过来,额头就被什么清凉的东西滴中了,桓添玉抬手摸了摸额头,还没来得及拿下来手背就又被那清凉的东西滴中了,紧接着不等她把手放下,那大颗大颗的东西就倾盆而下穿透被火烧烂的屋顶淋在她身上。 是雨,下雨了,下大雨了。 身边高涨的火势被瓢泼大雨渐渐淋小,火在变小,而桓添玉本来死灰般的心绪却吹又生,本来以为走投无路 ,却是柳暗花明。 桓添玉兴奋地拍着身上的韩懿,“韩懿,韩懿醒醒!火灭了!”然而韩懿好像陷入了昏迷,桓添玉赶忙摸上他的脖颈发现仍在跳动只不过有些微弱,看来并无大碍只是晕过去了,她揪起的心也终于放下,努力将韩懿拉拽站起。 淋漓的大雨比拿着桶救火的人速度快多了,没有多久就将着火的房子浇了个透,众人眼前本来处于火光中的房子渐渐露出全貌,整个仓廪被烧的漆黑堪堪剩一副骨架,还有不少连接处露出银灰的炭色,众人都紧张地屏住呼吸,没人忘了十公主和韩世子还在里面。 只见一个几乎融入周遭夜色的黑衣身影,支撑着一个衣衫已经被火燎地不成样子满是焦痕的白衣身影,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希夷先反应过来大喊着奔上前,“主子!”本来还在想着把公主搭进去还不知道要怎么交代的夏瞻,此时也终于恢复理智,“愣什么!还不快去接公主!” 而本来候在王宅外面,先前看到大火才冲进来的韩懿的小厮四景,此刻看到韩懿被桓添玉搀出来,抹抹眼泪慌忙上前接过昏迷不醒的韩懿。 此刻这座仓廪外几乎没有人打伞,所以都被淋湿,桓添玉半扎的发髻上还带着丝丝水雾,她在里面没待多久除去吸了点烟雾之外并无大碍。 劫后余生的她此时没有搭住希夷伸过来搀扶的手臂,而是在脚下捡了根顶端已经烧成黑色的木棍,在还没灭的一个火丛上重新将它点燃,抓着犹如火把的木棍大步向前走去。 站在仓廪拐角树木边隐藏着自己身影的王功原,眼见自己先前让老仆人偷偷去放的火没把那两个小孩烧死,而是困住了他早就看不顺眼的韩世子和十公主就捶胸顿足,虽然他也不喜欢这两个在他眼里年少轻狂的少年人,先不说堂堂公主死在他府里要怎么和皇上交代,光是韩相就能为了自己的长子让他生不如死。 但天公作美一场瓢泼大雨刚好浇灭了这场大火,王功原心里稍稍放下的同时也有些无可奈何的惋惜,怎么没烧死这个一直跟他过不去的丫头片子!虽然无法交代但最起码过瘾解气! 王功原瞄了瞄不远处抱头痛哭的洪家人,心下一震,才想起来这边还有更麻烦的事情,赶紧转身想趁着洪家人还没想起来找他麻烦时遁逃,却在转回视线时看见一根顶端还带着火苗的木棍朝他挥来。 粗长的木棍上下招呼在身上的力道不轻,还带着火焰点着了他的衣服,王功原被打的吱哇乱叫,没看清是谁就转头想跑,却在转身时被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一拳狠狠锤在了胃上,疼痛麻痹了整个神经,王功原顿时疼的倒地上翻滚,即使这样身上那根抽打的木棍也没停下。 桓添玉第一次打人这么没有章法,也不管什么穴位关节,逮着哪打哪,下手越狠越好,恨不得直接将面前的老淫贼打死,最后敲在王功原背上的那一下力道大地直接把烧焦的木棍敲断。 桓添玉索性丢了木棍开始用脚踹着王功原,而刚刚挡住了王功原去路的希夷就背着手也不阻拦,反正他的职责是听主子的意思,主子现在的意思就是揍王功原,他不帮忙已经算失职了。 周围无论是大理寺还是王宅的下人,都是第一次见认知里本该贤淑有礼的公主这个样子,震惊的下巴都要掉了却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装没看见,尤其是夏瞻对于此刻从火里出来之后,还能凶猛威武揍人的桓添玉更是有了新的认知,他本以为今天十公主来只是走个过程,没想到不仅冲进火海救人此刻还能亲手去打人,心里不由对桓添玉竖起了大拇指。 那边的桓添玉不知道身后的情形,终于踢完最后几脚大口匀着气,肩上却突然被披上了一件兰色的披肩,桓添玉一回头却发现是先前还有矛盾的洪鸢,洪鸢想起早前对桓添玉的所作所为再想到今天的一切,感激的、道歉的话一齐涌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说出一句,“公主衣服湿了,这披肩能挡一挡。” 桓添玉知道了洪鸢的好意,点点头拉过披肩挡住全身,一身黑被拢在清新的兰色里,好像刚刚那个勇猛冲火海的人缩回了壳里,此刻站在这里的仍然是与世无争不受宠的十公主。 桓添玉深吸一口气,浓浓的夜色混合着雨味钻入鼻子,清洗着她在火中吸入烟尘的胸腔,同时也在平复着刚刚比火烧地还旺的怒气,她上前两步走到王功原脸前蹲下。 王功原被暴打一番,对这个之前看不上的小公主的印象一下子翻了个过儿,此刻桓添玉走向他的脸,以为是要改打脸了,便害怕的用手遮住脸,没想到桓添玉却蹲了下来, “你今日戏看得好,在我桓添玉头顶撒欢拿乔,明日我就能让你坟头日夜被人溺溲, 究竟谁是败犬,全局未定,万不可下此断言啊大人。” 王功原听到这句话,放下手看向桓添玉,只见那双如无底洞般的瞳仁变得更黑, “你十年寒窗苦读重振家道,却在天命之年悖于人道肉欲,白日道貌岸然,黑夜禽兽不如,你想想你现如今躺在这里是对得起那敬你爱你的女儿还是你早逝的夫人,亦或是你那……” 桓添玉一字一句振振有词,说到这时余光瞄到夜色之中腿脚不便却仍旧踉跄奔来的苍老身影,停顿了一下更大声地讨伐着王功原,“当父当母一针一线一米一粟,千辛万苦供你,已是耄耋之年的老母?” 最后这句话突然将王功原沉浸于愤恨疯狂的脑子点醒,王功原怔怔地看着桓添玉,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老妪撕心裂肺地喊声,“六子!” 第125章 失而复得 那是他的小名,王功原像被电打了一样,面对平日见得最多的母亲此刻却不敢侧目而视,突然清醒意识到自己现在处于什么阵地,慌忙抓住眼前桓添玉的裙角,趴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 “公主,公主,小人错了,真的错了,求求公主救我一命,我母亲她不能没有我啊……” 桓添玉扯了几下自己的裙子,可王功原却扯地紧没拉出来,桓添玉向后抬手,希夷解下自己腰上的短刀递到她的手里,桓添玉手起刀落,直接把那一块裙角割了下来,银刃出鞘寒光闪过,在夜雾里一瞬照亮了桓添玉凛冽的凤眸。 “我今日身着黑衣确是有事,就是来为你这个人面骷鬼送丧,求饶的话还是留着到地府说去吧。” 说完桓添玉就站起离去,走开之前给希夷使了个眼色,希夷立刻会意,走到王功原身前抬起脚狠狠踩了下去,王功原看着这个一直黑着脸的暗卫突然没来由地心慌,“你要干什……啊!”话还没说完就被身下传来的痛苦嚎叫取代。 王老太君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犯了什么错,只见自家着火便不顾身子赶来,来时却看见自己的儿子躺在地上狼狈无比,还没靠近就被几个年轻小伙拦住,哭叫着也无法接近半点。 洪家人一直默默看着桓添玉这边,见她终于忙完,洪显和洪夫人赶紧上前要跪下,桓添玉连忙拦住,洪夫人仍旧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不松手,泪如泉涌地哽咽开口,“多亏了公主,不然今天我们还被王功原这个衣冠禽兽蒙在鼓里,公主的再造之恩,我们全家没齿难忘……” 桓添玉拦不住他们只得由着跪下,叹了口气,“夜深露重更何况先前还淋了雨,洪大人和夫人还是赶快回府吧,而且小公子的伤也还得去验一下。” 说到这桓添玉面色有些不忍,洪显先看明白桓添玉的脸色,虽然他不知道儿子在这里受了什么罪,但从桓添玉的神色来看不会太好,决定还是先医伤的好,“那来日下官再上门道谢,今日先告退了。” 桓添玉看着洪显一家四口远去的身影,不由摇了摇头,等洪显一家回去之后知道自己儿子被如何对待了,恐怕会比任何人都想让王功原死,王功原的结局已是板上钉钉,她不担心这个,后面整个局才是她推人上去的重头戏。 拿住人之后怎么安排早就商议好了,所以大理寺的人终于派上了用场,夏瞻押着王功原朝她颔首,桓添玉看见之后今天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来,这时才想起来韩懿,环顾一圈却没发现韩懿的身影,希夷适时上来传话,“主子,韩世子身体不适刚刚走了,他让属下跟您说一声。”说着摊开手掌,是刚刚无意识时也被他攥在手里的两个物件,洪荃的汗巾和那块陌生的帕子。 桓添玉点点头,“快去交给夏大人吧。”她猜到韩懿进去是为了找证据,但有些没想到韩懿此时走的这么快竟然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没影了,好像在躲她一样,但一想到韩懿刚刚虚弱的样子也没放在心上,接着看到被大理寺一堆男人包围的郭柳,心下一紧,走上前一把抱起局促不安的郭柳。 虽然知道这些是好人,但因为这些年而对男子有心理畏惧的郭柳在人群之中怕的要哭出来时,却突然被一个柔软的怀抱抱起,郭柳转过头,看见是现在在场唯一的女子,刚刚被所有人称作公主的人亲自抱起了自己,方才看着洪荃被家人带走而自己却孤立无援的淋雨,她一直隐忍的委屈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趴在桓添玉的肩头大哭。 这个姐姐身上的气味跟刚刚救他们出来的哥哥很像,都带着温暖和强大,是给人心安的气息。 桓添玉将肩上的披风拉起盖过怀里的小姑娘,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安抚,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一根梨膏糖,在郭柳面前挥舞,褐色的麦芽糖果虽然边边角角有些磕掉了,可还能看出是个活灵活现的蝴蝶模样。 “看看这是什么?虽然有些磕着了,但不妨碍吃。” 桓添玉边撕开糖纸边哄着郭柳,小姑娘看到棒棒糖的一刻忘了哭泣,小嘴不可思议地张大,伸手接过糖果却舍不得吃,只是看着掉眼泪,桓添玉凑到她的耳畔悄声说道,“快吃吧,这是你爹爹让我带给你的,他就在外面等你呢,待会儿跟刚刚救你的那群伯伯验完伤,你就可以回家啦,我的小姑娘。” 这个梨膏糖是郭柳从前在家的时候最爱吃的小零食,可是爹娘总是怕她牙疼而不让她吃,而蝴蝶是她最喜欢选的最多的形状,两年来她捱过晴天熬过白日,一度以为自己再也吃不到这糖了,没想到却在这样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失而复得,不仅是糖,还有避风港般的家。 郭柳把糖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一大块,抽噎着把头枕在桓添玉的脖侧,身上的披风虽然潮湿,但却让她感觉前所未有的温暖。 此刻以桓添玉为首,夏瞻等大理寺的人压着王功原和刚刚捉到的他的老仆跟在后面,希夷则走在桓添玉一臂之遥的后侧,一群人终于离开了这座刚刚还燃着大火此时已是一副枯骨的仓廪,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注意到雨已经悄无声息地停了,只剩一摊一摊水洼昭示着大雨刚刚的来到。 第126章 雨夜伏击 王功原当晚被带回来后在大理寺的监狱中一言不发,谁来审问都坚称是遭郭洪二人陷害,夏瞻知道他打的什么心思,无非是想着那仓廪烧地面目全非再找不到半点物证,只靠郭柳洪荃二人的证词也不能将他怎么样,才敢咬定不松口。 暗处的敌人行动很快,王功原被带进来的当晚,郭柳验完伤回去时的马车就遭遇了伏击。 然而踏夜而来带着一身水珠的刺客劈开那辆小轿轿顶时,却发现里面并不是他的目标——那个知道王功原底细也知道梅鹤斋存在的女孩,而是一个身材高大杀气森然的男子。 轿顶被迅如疾雷的一刀劈裂,那个男子却一跃轻松躲开,刺客大惊之下只见那男子腰背挺直,从颈后衣下抽出一把唐刀就向他冲来。 轿子里的男子正是早就得了桓天翊安排的银泉,刺客的功夫怎能跟皇家暗卫相比,几招之间刺客便节节败退,见刺杀无果,竟然便直接咬开牙齿中间藏的毒囊当街自尽。 银泉腕子翻转顺势收回刀,蹲下扒开刺客蒙面的黑巾,一个陌生的面容显露出来,银泉冲旁边伪装成轿夫的希夷摇摇头,但希夷却敏锐地偏头看向街对面的一条黑暗的小巷,此时银泉也察觉到了异样,对他点点头,“你去禀告公主,这里交给我,席罡他们马上就到。” 希夷闻言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几下登上旁边的院墙,轻盈地在一片屋瓴之间飞跃远去,而那个暗巷之中竟然又冲出来三个和那已经自尽的刺客一样打扮的蒙面黑衣死士,正来势汹汹的将刀砍向银泉。 其中一个看到了远去的希夷也跃起要去追,却被应付三个人还能分身顾着这边的银泉直接抓着脚踝一把拉下狠狠摔在地上。 此时真正的郭柳正和桓添玉坐在另外一辆轿子里,在宵禁无人的街上直奔郭家,女孩紧绷了好几个时辰疲累不堪,早已倒在父亲膝头睡熟了,梦乡里香甜完全不知道此刻正有人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郭铭今夜出来只说是出诊,家里人包括妻子,都不知道他其实是按照桓添玉的安排等在王宅门口来接小女儿回家,当王宅大火时,不知道里面如何的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冲进去了,但所幸火最后灭了,而过了几刻之后竟是桓添玉亲自抱着一个小女孩走了出来。 郭铭太久没见女儿,几乎要认不出来,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张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而后他作为太医院的太医一同去了大理寺给两个孩子验伤,而第一次见的大理寺丞夏瞻显然也是知情人,还特意退出去给了他们父女俩抱头痛哭认亲的时间。 验完伤之后郭铭带着女儿正要登上来时坐的那辆轿子,却被人拦住,郭铭认得这人是桓添玉的暗卫希夷,然后二人便被他带到了偏僻处的一顶暗色轿子。 郭铭进去之后却发现桓添玉就坐在主位上,他没想到桓添玉等到现在一直没走,刚想开口询问时却见桓添玉比了个嘘的手势叫他不要言语,便压下好奇心不再说话。 直到现在路程过半,马车从大理寺所在的城西出来,却南辕北辙跑到了城东,在第三遍跨过城东的望舒河时,郭铭感觉头顶一震,两三下脚步声之后,他对面的帷幕便被人从外面撩开了,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个倒吊着的人脸,郭铭被吓得一颤差点叫出来,桓添玉却似乎就在等着这人,一直闭目养神的眼睛睁开看向那人。 “主子,果然来了,如您所料是死士……”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寂静的夜空中一声咻的响动,像是什么烟花蹿至空中的声音,桓添玉听见声音向外瞥了一眼,终于长舒一口气,冲窗外那人摆摆手,“看来那边是解决了,有人善后无需咱们再操心了,你进来吧。” 那人听见这话便就着掀开的帷幕身子一翻,从窗户中像鱼一样游了进来,坐在了窗下无人的那边座位上,整个动作连贯流利甚至悄无声息,直到那人坐下郭铭才发现这人就是希夷。 联系刚刚二人的话语,郭铭终于听明白一点,瞠目结舌的开口,“公,公主,您刚刚的意思是……” 第127章 谁家死士 桓添玉看向郭铭轻轻点了点头,“有人要在你们回去的路上灭口,不过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是冲着你女儿来的。” 郭柳才刚从大理寺出来,对方就能在归路上安排好不止一波刺客,可见消息之快,但消息快也不敌这边桓添玉早有准备。 郭柳不比洪荃,洪荃是被后掳来才进梅鹤斋三日就被偶然发现的王功原买了回去,郭柳在梅鹤斋里待过足有一年之久,晓得梅鹤斋的幕后的许多事情,王功原只是区区一个小官儿不值得保,并且他一个成年人知道孰轻孰重不会乱说,但郭柳这种知情的小孩却要杀了才能干净。 在这风云场中拼的就是谁多一个心眼,桓添玉自然也猜到了这点,便掩人耳目带着郭铭父女上了自己的轿子,而原本该坐着郭铭父女的那顶轿子坐的则是早就安排好的银泉。 郭铭听了下巴简直都要砸穿马车地板,桓添玉的话信息太多,他不知道是该先恐慌差点被刺杀,还是先震惊在明令禁止的洪武年间,竟然有人公然违抗帝命,私自豢养死士。 “那,那公主,微臣,微臣应当……” 桓添玉料到了郭铭的反应,目光落到他膝上熟睡的小女孩,她身上还盖着桓添玉刚刚给的兔毛披风,不知道梦见什么了,放在爹爹身上的手逐渐攥紧了那片衣角。 “此次败退对方不敢轻举妄动,我会派人看护你们家,记住无事不可外出,等王功原判了再从长计议。” 郭铭听见头点地如同小鸡啄米,死士的事郭铭知道不是自己这个级别能掺和的,也十分聪明的闭口不问,谁知桓添玉却主动挑开了这个话题。 “几日后,恐怕会有大理寺仵作也验不出来的尸,届时求到太医院去,还望郭大人毛遂自荐。” 郭铭几下便想明白了桓添玉这话的意思,摆明了是说刚刚提及的死士会辗转到大理寺,彼时需要他验尸做手脚,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尤其是桓添玉说到做到谋划月余便救出了他两年也没找到的女儿,郭铭的忠心达到了巅峰,要不是马车狭窄他恨不得给桓添玉立马磕一个。 他们所坐的马车在收到银泉那边放的信号弹之后才确保安全,终于不在城北绕圈子,而是直截了当的奔向郭家。 而另一边银泉在一个人解决了三个死士之后,席罡和屈雁也赶到,仅剩的一个死士见来了救兵转身就要跑,却被并不打算放过他的银泉一个飞刀撂倒,直接摔在一摊积水里哀嚎。 他捂着血流如注的胳膊见刚刚如杀神一般,一挑三还不落下风的银泉步步紧逼,没有如同伴一般直接咬牙自尽,而是终于聪明起来开始求饶。 “这位英雄,英雄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放过我吧,求你了……” 银泉停下步子,蹲在他面前,而那把先前砍杀人头还沾着血的刀则被他顺势扛在肩上,银泉看着这个不称职的死士笑起来,“你可真是死士中的败类,你主子要是知道养出你这么个违背命令的死士不得气死?你看看你那些同伴。” 那个刺客闻言一愣,下意识顺着银泉的话望向他身后,加上第一个奇袭的刺客,总共三具尸体,正在被席罡和屈雁一具一具的搬上那辆破了顶的轿子。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是在干什么,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刀抹了喉,而银泉的手正堵在他的伤口上,他诧异的看着银泉,却听银泉语气森然,“你招不招根本不重要,相反你的人头对我们来说才最重要,有什么话就留着到阎王老前说去吧。” 死士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会不需要活口罪证的,手捂向自己的脖子,但神经似乎已经不太听使唤连抬起都困难,“你你你……” 被割了的喉咙只能嘶声一个你字,银泉看着他,嘴唇轻动比了个口型,两个字明显是个名字。 那死士看懂了口型,指着银泉不可思议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瞪大眼睛,银泉松开堵着伤口的手,压不住的鲜血如喷泉一样四绽开来。 身后把最后一具尸体搬到马车上的席罡看着银泉背影忍不住催促,“我说你至于吗?还用你那招!不怕弄一身血腥?” 刀尖断喉切筋,血迸如泉炸突。 这是银泉的独门秘籍,一招毙命偷袭的最妙手法,唯一的缺点就是割断时血涌有些不太好收拾,于是银泉苦心钻研终于想到个简单法子,那就是割断的时候先用东西捂住,待闪的时候再松手。 银泉本就是手起刀落的暗卫,只是在宁静祥和的辽东这般杀招很久没用上了,回到狼窥虎伺的京城,又是这招派得上用场的时候了。 银泉转身向后边已经处理完尸体的席罡和屈雁走去,屈雁递给他一块帕子,银泉接过擦着手上刚刚沾染到的血迹,席罡把银泉解决是那具尸体搬上马车,翻身上来抓紧缰绳,屈雁和银泉也赶紧跳上马车,不过都颇有默契的没进堆满尸体的车内而是挤在席罡身边。 三个人就这样摇摇欲坠的挤在破了个顶的露天马车上,“你踩着我脚了!往那挪点!”一脸清秀的屈雁好像根本不害怕身后的满车尸体,还上手推着坐到他脚上的银泉,银泉听见才往外围挪了一根指节的宽度。 前面驾车的席罡平稳地挥着缰绳,驾马疾速转了个弯,他听到身后二人的动静不禁插话,“你说大理寺那官儿怎么不能给我们准备个结实点的轿子?这顶都坏了还没等到地方呢就得散架掉一路胳膊啊腿啊的!” 听到这话的屈雁回头,果然后面轿厢中不知道哪个尸体掉出来半截,胳膊就悬在窗外,跟着跑在石子路上的马车一起咯咯噔噔的晃荡,他赶紧伸出手把那截胳膊囫囵塞回去,还踹了一脚堵严实了,嘴上还不忘怼着席罡, “那得怪银泉不在那死士劈烂轿子之前跳出来,他要是在那之前跳出来了,兴许咱们现在还能有个好的轿子坐一坐。” 银泉听了这话翻了个白眼,又把刚刚给屈雁让出来的那点位置占了回去。 不过屈雁这么一说银泉才想起来约定,赶紧掏出怀中的一只烟花弹擦响,烟花在他们身后的夜空之间闪烁,几下后就恢复了平静,紧接着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恰好冲刷干净了无人的街道,坑坑水洼之间只余点点微红。 第128章 雷霆震雨 第二日旭日初升,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昨夜的水洼里,水面上除了彩虹色的反光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一名发须花白的老者背着手低头凝视着这片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水洼,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步开外一身热气的霍禹冀转过头,只见陪自己一起出来晨练的爷爷定在路边,出声大喊,“爷爷!你在看什么啊!”霍渊阁被这么一喊,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跨过那坑水洼向霍禹冀走去,“人老了,时不时易发呆罢了。” 周围支摊卖早点的小贩看见二人,热情地笑着招呼,“霍大人!今天还要两碗米酒豆花吗!”奔跑在前面的霍禹冀先一步回答了商贩,“要两碗!其中一碗少加些酒酿!” 小贩爽朗地答应之后便麻利地在帘布后忙碌起来,霍渊阁这时才不紧不慢地入座,坐下时视线还飘在刚刚来时经过的那条道路上。 这片街上的人都知道霍阁老爷孙俩晨起都会晨练经过这条最热闹的主街之一,说是晨练,其实也就是霍禹冀一人晨练罢了,霍阁老近来年纪大了身体也逐渐不好,霍老太太便想着让孙子带着爷爷晨练,哪怕只是多走走路也好。 所以霍渊阁早上便跟着霍禹冀一起从霍宅出发,一路走走停停去上朝,所幸霍宅在京城内环,离皇宫也不过一刻钟的脚程,霍渊阁即使走过去也不会误了时辰。 在等待豆花的间隙里,霍渊阁望着刚刚跑完几里路,鬓边还带着汗湿的孙子开口,“阿冀,这条主街可有什么小路?” 正在用奶奶给自己揣的手帕揩汗的霍禹冀听了毫不犹豫地答道,“那可多了去了,乌衣巷、莫愁巷、鱼米路多的是呢,这钟灵街可是京城的一大商贸主街,诶爷爷你问这个做什么?” 霍渊阁挥挥手,绛色的衣袍在霍禹冀眼前留下一片紫,“这不是心血来潮考考你么。” 这时店家捧着盛放着两碗雪白嫩软豆花的青瓷碗来到两人桌前,霍禹冀一边先端下来那碗米酿少的那碗摆在霍渊阁面前,一边调皮地眨眨眼睛,“我看爷爷您根本不是考考我,就是老来多健忘了吧!” 霍渊阁听了这句话扬手作势要打,霍禹冀动作迅速地叼着勺子笑着躲到了桌子对面。 其实霍禹冀话刚出口霍渊阁就得到答案了,乌衣巷,就是霍渊阁要的答案,或者说,处于乌衣巷中的大理寺,才是霍渊阁所要的答案。 吃完豆花的爷孙俩就此分别,霍渊阁继续走着不多的路去上朝,他猜今天的早朝必定如昨夜,有一番雷霆震雨。 王宅夜里的那场火,不仅烧着了他王功原的仕途灾变,还一连串烧起了京城的大火。 暗处的敌人行动快,桓添玉这边就行动更快,堂堂五品京官居然私养娈童,还是礼部尚书洪显和七品太医郭铭联合首告,直接在第二日的早朝就当面揭发并呈给了武帝,武帝看完折子之后不出所料震怒,直接着折子上的主审大理寺丞夏瞻入朝觐见,而作为告发方的夏瞻早就在殿外候着了,得到传旨之后就在金銮殿下众臣面前细数王功原的罪行,从用妓女笼络官员的梅鹤斋再到当夜王功原在大理寺中吐露的一些信息,完整地连起了一条以妓生串起的证据链。 武帝当场着夏瞻为主审,全权接管此案,而夏瞻蛰伏几十年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也没让武帝失望,在经历了忙地脚不沾地的半个月之后,除了梅鹤斋好像早就得到了消息关门扑空之外,将此案完整清晰地呈给了武帝。 而受害者方也由两名幸存者补全了一些漏洞,自郭柳进王宅起,王功原前后收纳过五人,而除去她剩下的那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女已经香消命殒尸骨无存,但夏瞻从现场带回来的其中一个证物——绣着陌生名字的手帕恰好能为王功原的罪行佐证。 而死鸭子嘴硬的王功原也终于在见到那个帕子时松动,开始一五一十的交代他的罪行,只不过关于梅鹤斋的部分他有自知之明的全部省去了。 结案之后夏瞻把条理清晰法度明确的卷宗呈上,武帝看完之后对夏瞻十分赞赏,又想起了大理寺少卿前些日子被撸掉了,位置还空悬着,便着夏瞻觐见,听说密谈考问了一个下午,便直接着吏部下任命夏瞻为新任大理寺少卿的折子了。 第129章 燕阁集序 这天夏瞻刚收到任命的旨意,来嘉树殿谢恩时,刚好赶上武帝在端看外面新传上来的诗歌,见他进来便顺势招呼他过来一起品鉴,夏瞻应声走到桌前看向长卷上摘抄的文章,其中末尾几句尤其显眼, “江左工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仙鹿贞圣,重乎气质。清绮则文占八斗,气质则胜比龙麒。” 夏瞻从未见过这篇文章便望向卷头,只见上面写着《燕阁集序》四个大字,心下明了便抬头回复武帝,“这行文用词似是晋楚有名的才子之首曾收的文章啊,可臣在外却从未见过这篇文章,想必这是陛下才得来的吧?” 由于刚审完王功原一案,所以武帝看夏瞻正是欣赏欢喜之时,此刻听了这话指着他笑道,“你反应倒快,这是前日他们燕阁集会上曾收作的序,三皇子便抄了一份给朕解解闷儿。” 一般权贵世家除了养一些谋士还会为了美名收一批文人墨客,而三皇子府上便有这么些人,晋楚有名的才子之首——曾收便是其中之一。 说到曾收,晋楚几乎男女老少家喻户晓,此人文采灼灼但于功名仕途上却是一窍不通,连着几年名落孙山之后索性也不考了,醉心于诗词歌赋,如此几年之后却因为写就的歌赋才华横溢,才名便也流传开来。 后来武帝也有意收编他,此人志向不高还谢绝了武帝,就愿意做个逍遥闲人,喝喝酒写写诗,本来他不爱功名利禄,既然已经有了名气还干嘛再在官海浮沉呢。 这篇《燕阁集序》夏瞻略有耳闻,听闻前几日三王桓天泓就在京郊燕山的阁台上召集上京文人名士攒了个集会,其中领头的当属他府上一呼百应的有名才子曾收,京城才子齐聚一堂写就的文章肯定高绝,京城还没有流传开,夏瞻就先在武帝这里看到了。 武帝拿起茶杯饮了口热茶,见夏瞻矗立在那里不说话,因为夏瞻前些阵子处理案子果敢决断,武帝觉得颇有他当年的风范,所以对夏瞻也颇有好感,便随口提议, “不知夏卿诗赋如何啊?不妨借着此兴也吟一首?” 果然来了。 夏瞻连忙摆摆手,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臣只是一介小小文官,如何有曾收之才,只不过……”武帝料到了夏瞻不会题诗,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刚准备放下茶盏便听夏瞻的话改了个过儿。 “只不过陛下兴致所至,臣便竭力思索一首,词不押韵文不达意,还望陛下莫怪罪。” 武帝没想到看着直来直去的夏瞻还会吟诗,顿时也来了兴趣,放下茶杯兴致勃勃地看向夏瞻,“夏卿只管说便是,朕倒也想听听夏卿作的诗。” 夏瞻藏在官袍里的手暗暗捏紧,说出了来之前就想好的那首诗, “环山寻神鸢,霞夕做饔飱。 吐露辩真意,形消验实骨。 鸾翎有时铩,龙性谁能驯!” 诗吟到最后一句武帝刚刚的笑容已经逐渐消失,面色由轻松变为严肃,夏瞻看到武帝表情骤变便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随着武帝面色的不善他的心却放松下来。 武帝面色沉下去后没有多说什么,但明显刚刚的轻松气氛瞬间消失殆尽,只挥挥手让夏瞻退下,夏瞻目的达到便也赶紧退出了嘉树殿。 房檐上一个身影看见夏瞻从嘉树殿内出来,便轻盈地闪过消失不见,一路飞檐走壁奔回到了朝瑰馆中。 第130章 杀人诛心 而朝瑰馆的院子里,桓天翊今天刚好进宫,从烟爽轩回来后,就坐在院子中的石椅上修剪着桌上盆中的紫丝头芍药,桓添玉则站在旁边拎着青釉长柄壶浇着门边的羽毛枫树。 这是最会见风使舵的内务府在朝瑰馆新建好时就巴巴送来的,说是正合此时秋意,桓添玉见红彤彤的赏心悦目便就种在了门口显眼的地方,过去了半月有余,树长得倒快,在门外就能看见火红的叶片了。 而此时从房梁上跳进来的银泉刚好踢掉了几片叶片,桓添玉还没说什么,一直照顾树木最心疼的北棠就不满地出声,“银泉!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北棠手上栽花的活也不干了,指着树上的红色火苗就对罪魁祸首嚷道,银泉算是自小看着这些小丫头长大,此时听北棠直呼他名字,恨不得在她脑门上弹一下,“以前好歹还叫声哥呢这丫头!现在就直呼其名了!” 北棠见银泉答非所问,更生气就想冲过来用沾满泥土的手抹到银泉脸上,可银泉什么身手,北棠还未近身银泉就一跳躲到了屋檐下,见到了安全距离银泉就继续惹着北棠,“公主尚未说我呢,你就这么彪悍!谁以后娶了你真是倒霉!” 眼看北棠听了就要撸起袖子追过去,桓添玉好笑地拦住北棠顺势把自己手中的花壶递给她,“好了,你们俩从小就爱这么斗斗斗的,这才回来多久,你就大人有大量放过他吧。” 北棠气鼓鼓地接过花壶,依然不甘心地瞪着银泉,桓添玉走到石桌前在桓天翊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杯茶才开口,“银泉,夏大人那边如何?” 银泉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来复命的,赶紧几步跃下台阶走到石桌前复述着他在嘉树殿外偷窥到的情景,“确如公主所言,夏大人说完那首诗之后,陛下的脸色顷刻便变了,也没多和夏大人再说几句话就匆匆让他走了。” 虽然知道整个计划,在真正听到结果之前桓天翊的心还是悬着的,此刻听到银泉的答复才放下手中的银剪刀,看向桓添玉,“你这招真是杀人诛心啊,三王恐怕死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他会在集会上写那篇文赋呢?” 桓添玉放下茶杯冲桓天翊一笑,“他桓天泓新婚正得意,加之新收了八斗才子曾收至自己府中,连陛下都无法收服的人他尚且能纳入囊中,依他之性怎能忍住不炫耀一番?” 桓添玉眨眨眼睛,眸间微光扇动,像只狡猾的小狐狸,“不过我们可什么都没做,这《燕阁集序》可是他自己送去给父皇的,我们连听都没听过 。” 桓添玉记得很清楚,上一世桓天泓将天下第一才子曾收收服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召集京城文人才子在京郊远山崖上的燕阁办了场雅集,席间各路文人赋诗作画极其热闹,桓天泓喝多了加上高兴就当场效仿前人将集会上的诗词编纂成集本,而其中位列才子之首的曾收自然担任了写序的任务,说是序,但其实字里行间都在恭维他的主人也就是集会的组织者桓天泓。 这篇序中后来流传最广的也就是夏瞻刚刚看到的题头,乍一看是在歌颂集会清雅,但实际每个字都在捧桓天泓,赞他贵气堪比麒麟金龙,颂他清雅胜过仙鹿神物。 这篇文上下用龙用圣做比喻,称赞地快要将桓天泓当作天地间唯一的主了,然而桓天泓这个没什么脑子的也只是高兴于曾收的文采和马屁,根本没想到其中深意,一高兴还抄了一份送给武帝,还觉得自己收服曾收是替繁忙的父皇分忧了,丝毫没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往大不敬的方向去了。 武帝初看文赋时肯定不悦,但知子莫若父,武帝清楚桓天泓就是个大愚若智的傻子,所以也明白他想不到这么深,便压下没有发作,只是后来就慢慢疏远了桓天泓,而桓天泓却对日渐衰驰的恩宠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上一世桓天泓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逐出了夺嫡的赛道,被武帝划到了偏远的封地当土王爷去了。 但这一世不一样,这一世有桓添玉了,还是心思城府俱全的桓添玉。 第131章 有意为之 桓添玉静待燕阁集会的时机发生,再借由早就知道的曾收的大不敬文赋的内容,反向写就一首暗藏玄机的五言诗,通气给夏瞻,让这阵子在武帝面前最红火的他,装作看了曾收的文章之后才作出来的。 桓天泓是傻子,但武帝不是,武帝上一世就看出来了文中的大不敬,但他知道桓天泓不是有意的就也没有发作,而这一世桓添玉要让武帝觉得桓天泓就是“有意”的。 而让他觉得桓天泓此番有意不敬的重要步骤便是夏瞻,夏瞻按照计划看了文章便作诗暗喻武帝三王要压不住了,而武帝对于这个刚刚一手被自己提上来,不是韩党苏党,看上去完全中立完全不参与任何党争,并且被调查过正直清白的夏瞻根本不会怀疑。 果不其然,疑心重的武帝在听到夏瞻的诗之后立马会意,笑也笑不出来了,他对桓天泓的认知开始发生了倾斜,从一个不甚聪明的傻儿子变成了一个无法驯服的狼崽,而他此刻作为狼王,最忌惮的自然就是幼狼。 其实桓天泓是不是真的有意不要紧,只要让武帝知道他是有意的就行了。 这便是桓添玉在武帝心里埋下的怀疑的导火索,现在仅仅是一个引线而已,后面的火药还需要她亲自来铺。 “你后面如何打算?” 桓天翊见这一环布完便发问道,说来奇怪,桓添玉总是像先知一样能完美推论出下一步将发生的事情,而且迄今为止除了收服夏瞻需要他出马之外,桓添玉都让他避而不见,桓天翊觉得自然是自己夺嫡就不该让妹妹为自己冲锋陷阵,但桓添玉却义正言辞地打断了他, “我们兄妹二人虽是一条船上的,但我是女子,常人不会将政斗的目光放到我身上,我还更易做些事情,现如今咱们力量尚且微小,以防韩党苏党注意到我们而打压,哥哥还是继续藏拙伪装的好,待咱们势力强大了再亲自出马也不迟。” 桓天翊听了也只好作罢,而且桓添玉的计划环环相扣从一开始就没给他留出力的位置,桓天翊感觉自己要是非做点什么才是碍手碍脚影响桓添玉,便只得乖乖听话静养实力蛰伏。 桓添玉卸下刚刚种花时所戴的固定头发的头巾,听到桓天翊的问话, 心里数了数日子,开口答道,“后面自然还是要从桓天泓身上下手了,他不是爱马么,那就靠这个做文章了。” 桓天翊看看早就退到远处候着的银泉想起来什么,在身上摸摸,掏出一张折起来的宣纸,放到桌子上,桓添玉看见纸张,疑惑地抬眼看向桓天翊,只见他压低声音对桓添玉道,“前些日子金翼受伤的事情,你让我打听的有些眉目了。” 桓添玉听见桓天翊的话也赶紧坐直身子,金翼被武帝派出去执行秘密要务这事没多少人知道,他负伤归来更没多少人知道,这消息还是早就将目光放到金翼身上的桓添玉派希夷多留意才知道的,桓添玉想知道金翼为什么受伤,但金翼向来神出鬼没直属于武帝,加之他本人武功高强所以蹲守他这种方法基本是没用的,桓添玉就只能转头让桓天翊下手,因为桓天翊的暗卫银泉的师傅恰好就是金翼。 “银泉自跟我回来之后一直没得空去看他师傅,你让我去收服夏瞻的时候我刚好就让他去看他师傅了,金翼虽然对他亲一些,但一涉及到受伤的事就闭口不言了,好巧不巧,金翼回来的匆忙才注意到身上带回来一只对方扎的暗器,银泉趁他不注意便把那暗器偷换回来了。” 桓添玉闻言拿起桌上的纸包打开一看,只见那传说中的暗器是一柄三棱的飞镖,首端犹如一枝叶片分叉成三股,三股尖锐的刃上还沾着凝固的血迹,这东西特征太过明显,桓添玉几乎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手因为惊骇不自觉收紧直接在尖利的刃上刮出了血。 “玉儿!” 桓天翊惊讶的喊声才把桓添玉唤醒,桓添玉忙抽出自己的帕子按在伤口上,桓天翊觑着桓添玉的脸色缓缓开口,“你可是看出什么了?” 桓添玉突然语塞,她能看出来才会有这般反应,这是韩懿母亲娘家,现如今江湖排行第一的帮派——万鸶山庄的暗器,万鸶山庄以鸟出名,帮派身法轻盈如燕,还常常用鸟作为通信工具神出鬼没,眼前这个犹如鸟的爪子的暗器便叫爪刺,是万鸶山庄最常用的暗器。 看着桓天翊的眼神,桓添玉心内犹豫一瞬,还是选择瞒了下来摇摇头。 万鸶山庄老庄主总共三个孩子,两女一子,而韩懿的母亲就是最小的女儿,传闻当年在京城时对韩敬之一见钟情,江湖大小姐和新晋状元郎,虽然郎才女貌看着般配,但反对的人却不少,除了京城想要收这个状元郎作为女婿的达官显贵不满外,还有坚决反对女儿婚事的老庄主。 但韩懿母亲从小就极有主见决定了的事情谁都左右不了,甚至和父母断绝关系来坚持跟韩敬之成亲,喜宴上女方的家人只有背着父亲跑下山来祝福小妹的一兄一姐,而在她几年后生下韩懿,父女关系才得到缓和。 但韩懿的母亲早在他八九岁时就逝世了,而向来不被老丈人接受的韩敬之是如何借用到自己亡妻的娘家势力的呢?桓添玉想不明白的事情除此之外还有一件。 那就是万鸶山庄虽然是江湖第一大盟,却终究是三教九流,所以普通的皇城人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但金翼作为暗卫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却回来这么久也没跟武帝报告,可见金翼猜到了买凶的人是谁,但还是选择帮他瞒了下来。 那么金翼一定跟韩敬之暗中有牵连甚至是有瓜葛,才会让他选择主动装聋作哑,若说谁对武帝最忠诚,那绝对无人能出金翼其右,但他此刻却瞒着武帝和重臣背地里有龃龉,看来她不得不找个机会会一会金翼了。 “这个东西就放我这里吧,我找机会还给金翼。” 桓天翊听闻此话虽然有些讶异却还是由着桓添玉,时辰也不早了,桓天翊也到了出宫的时辰,他站起身拍拍手准备出门,桓添玉也起身相送,银泉连忙跟过来,却见桓天翊摆摆手对他说道,“你就待在这,帮公主一起把院中的花草都侍弄好吧。” 银泉一听愣在原地,北棠却先一步反应过来桓天翊是在帮她出气,立马笑嘻嘻地谢恩然后把手中翻土的小铲子塞到银泉手里,“好好干噢,银泉哥。” 银泉环视一圈整个前院,朝瑰馆重建不久下人们都赶着今天阳光明媚种花铺草,甚至桓添玉的暗卫,那个沉默寡言的希夷都因为力气大而担任着来回挑水的活儿。 银泉立马哭丧着脸刚想开口求饶,却见桓添玉听闻也笑了起来,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朝瑰馆管饭,你主子先回府,你就干到吃完晚膳再走吧。” 银泉深知自作孽不可活,闻言也只能认命地拿着小铲子走到旁边的土地上,那边一直埋头栽花的西荷一抬头就见银泉一脚踩上了她刚刚才栽好的蜜奈花上,立马大叫起来。 桓天翊站在门口和桓添玉一起看着这副场景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转过头看见身前的桓添玉,轻轻叹了口气,“玉儿,阿兄此番夺嫡既是为了你和母亲,最希望保护的也是你和母亲,阿兄希望你不要顾此失彼为了夺嫡而让自己身处险境。” 此话犹如梵音入耳,桓添玉心下一紧,赶紧应下搪塞过去,直到看见桓天翊上了候在门口的马车,桓添玉心内还在回荡着桓天翊的那番话,她这一世决定复仇就没有想过能安然而退,哪怕是玉石俱焚她也要成功,有时确实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没想到桓天翊这么快就看出了她的莽劲儿。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但身处风浪之中,下一道雷电是劈在自己还是对方身上,都不得而知,只能拼尽全力向着岸边游去罢了。 第132章 孝子心肠 夏瞻接任少卿之后整顿的大理寺上下比以前严格多了,而这天夏瞻进宫谢恩,底下人也终于能忙里偷闲。 寺狱看门的老朱正坐在门口暖融融的晒着太阳,却见狱丞满面堆笑地迎着一个带着帷帽的陌生男子走来,他见状赶紧掏出钥匙,狱丞却拿过他的钥匙亲自打开了沉重的大门,全程根本没看他一眼。 老朱在这看了几十年门了,也见过不少来探监的大人物,只不过这是第一个让狱丞抢着亲自来开门的人,狱丞打开门之后迎着那黑衣的男子进去,男子与老朱擦肩而过时帷帽被穿堂风吹歪,露出一点下巴轮廓,白净无须看着十分年轻,还没等老朱多看几眼,那男子就走了进去,大门被狱丞重重关上,阻挡了老朱的视线和外面的阳光。 大理寺监狱不是正经关押犯人的地方,通常只是用来关押待审地犯人作为中转,审完定罪之后就会拿去诏狱,所以也经常有人买通狱丞来探看案犯,这里并不大,只有十几间牢狱,几番辗转之后就走到了最里面那间。 狱丞掏出腰上的一串钥匙比对着门上的锁,门内穿着破旧囚衣的老者听到声响抬起头,正是几日前还在府中风光无限设宴的王功原,几日之间就遍生华发狼狈不堪。 狱丞打开门之后把锁头挂在门上,毕恭毕敬的转身对身后的人躬身,“下官就候在旁边,韩世子您有什么只吩咐下官就是。”王功原死死盯着那摘下帷帽的年轻男子,果然剑眉星目就是那日宴上见得韩懿韩世子。 王功原一见到他就想起那一夜自己的倾覆,自己的晚节不保,顿时气血上涌率先开口呛声,“不知世子害我落得今日这般破落境地,怎么还敢来见我?” 韩懿看着面前已然定罪抄家仍旧不知悔改,只觉得是别人蓄意害他的王功原摇摇头,“真应该让你那听闻此事一命呜呼的母亲,和你那在长街叩头请罪的女儿看看你现如今这副无耻的嘴脸,看看她们为你所操的心究竟值不值得。” 王功原听到前半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张大嘴来回粗重的吸着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话什么意思,带着怒气想要扑向韩懿却被拴在墙上的镣铐禁锢住了行动,只得冲他狂吼,“你什么意思?你们把我母亲怎么了?” 韩懿踢开脚下铺着的一片脏污稻草,走到旁边囚房中唯一的石凳上一撩衣袍坐下,“此话你应该问问自己,当日你不惜在你母亲面前放火企图烧死堂堂公主,直接被大理寺拿下,第二日你王大人豢养娈童的丑闻可是传遍了整个京城,你说你那一直将你视作骄傲的老母如何能接受?” 说到这韩懿垂眸看向已然呆滞的王功原,“还没等大理寺传唤王宅中人,你母亲便骤遭大悲撒手人寰了。”王功原听到这话,这些时日来一直伪装平和的假面终于破碎,掩面号啕大哭起来,无论他是阶下囚还是死刑犯,此刻他都哭得只像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孩童。 韩懿就这样平静地看着王功原嚎啕,待那哭声渐渐变小,他才缓缓开口,“若你想,我可以代你去你母亲牌位前敬一炷香。”王功原终于止住了哭声,抬起涕泗横流的老脸,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红如泣血,“此话当真?” 韩懿直直对上那双憔悴的双眼,神色严肃认真,“当真,毕竟死者为大。”王功原见韩懿真的答应,刚吸了吸鼻子准备答谢,却脑筋一转,警惕的瞄着他,“你不会无缘无故应我一个阶下囚的诉求,你定是有事相求!” 第133章 阶下死囚 霎时方才提到母亲时的可怜面目又消失了,王功原又变回了之前那副令人憎恶的嘴脸,韩懿闻言却面色不改,似乎是预料到了王功原的反应,“你还看不清眼下局势么?你已是阶下囚,又有何价值需要我来‘求’你?相反眼下你应该牢牢抓住我这根救命稻草来求我才对。” 王功原听到这话竟然仰头大笑起来,“我王功原已过半百羁绊已了,这污浊人世又有何物何人值得我留恋?是死是流放,于我都无谓了,韩世子,你若是想用这个来要挟我王某人,可真是想错了!” 韩懿向后靠在冰凉的石墙上,修长的手指蜷在膝头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你可是忘了你还有个女儿孤身一人在外?”见王功原不语,态度明了,韩懿长舒一口气继续说道,“看来你果真生性凉薄,既能为西去的老母一哭,却不肯为还在世的女儿筹划一番,就任由她一个孤女飘零在外。” 王功原似乎是被这番话说的面上挂不住了,红着脸激动的反驳,“她已比她父亲当初幸运多了,我当初在她这个年纪就家道败落,全靠自己一人撑起门楣,她最起码还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呢!更何况她父亲我已是死罪难逃自身难顾,她就自求多福吧!” 王功原是怎样的人,韩懿早就看明白了,他真正在意的只有相伴几十年艰难拉扯他长大的老母,而对于这个女儿,在还有余力时自然疼爱万分,但在没有精力时便会果断舍弃。简单来说就是女儿王念苏和老母在他心里不是一个层级,王念苏就如同锦上添花,有更好,没有也罢,孩子在他眼里只不过是添彩娱亲的工具罢了,不足以让他王功原多花精力保护在乎。 韩懿很熟悉这种心理,因为他自己的父亲其实剖去层层外壳,内里也是如此。 “我确是有事,而你必须与我做这个交易。”韩懿内心深处生出一股险恶,不想再与王功原多废话,便搬出了今天真正的来意,“梅鹤斋闭店潜逃虽是逃过一劫,但你这般的老客定有同行之人,把你知道的他们其余的客人买家,姓甚名谁在朝官职都写在这上面。” 王功原听了韩懿的话嘲讽发笑,“你让我写我就写?我都说了我已经没有把柄可供你利用了!是我疯了还是你韩大世子疯了?” 韩懿从内袖之中掏出一块白布扔到地上,“没有把柄尽可以制造把柄,比如你为了保命主动爆出背后卖家的消息,这要是传出去不管是真是假,那些背后的人肯定就要来堵你的嘴了。” 王功原皱起眉毛,几下之间便明白了韩懿的意思,他虽然死罪已定,但眼下离行刑还有些时日,他还能安稳过几日甚至还能吃顿断头饭,但若是韩懿捏造个假消息传出去,那他今晚就能暴毙在这个监狱之中,并且还是以最生不如死的方法。 韩懿在逼他选,是选舒坦点的死法还是惨烈点的死法。王功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逼着在坏和更坏的答案间做选择,更没想到这样威胁自己的竟然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 “梅鹤斋背后那波人你比我熟悉,你说他们若是得知你泄露了他们的秘密,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你呢?” 王功原自然能猜到会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折磨人的手法,看着韩懿牙都咬地咯咯作响,这是个阳谋,但他已在坑底,怎样都反抗不了,尽管他气得没有打理而虬结在一起的胡须都颤抖,但还是抓过那块白布,要写时却发现没有笔,刚想开口询问,却听见韩懿的声音响起,“咬破手指写吧,血书看着还更可信些。” 王功原气得牙都要咬碎,但还是咬破了自己的指头在那块不大的白布上写满了名字,待他写完韩懿上前将那块白布拿起甩干上面未干的血迹,然后折成一块小帕放入胸前隐蔽处。 王功原看着韩懿的动作,想起他刚刚的话语,突然灵光一闪,指着韩懿大喊,“你其实知道梅鹤斋背靠谁吧!你只是想从我这拿个证词罢了对吧!” 韩懿出门的脚步一顿却连头都没转,只是摇了摇头便迈出了牢房,在外等候多时的狱丞赶忙上来上锁,王功原想追上去,却被手上的镣铐禁锢在方寸之间,只能抓着木梁冲他背影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到底是谁!” 开门的老朱一直候在门口,没用多久刚刚那个黑衣男子便出来了,这次那人的帷帽戴的没有来时那么严实了,可以清晰的窥见面貌,眉眼十分英俊只是眼下一圈乌青,老朱想起了自己的孙子便下意识地开口关心,“大人您看着好像很久没休息好了,身子是自己的,还须多多补眠啊。” 话音刚落那人身后的狱丞先啧了一声打断他,老朱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逾矩的事情,赶忙俯首赔罪,但那个矜贵的公子哥闻言却停下来看向他一笑,这下本就俊朗的眉目舒展更是赏心悦目,透着温和之感,“多谢老人家关心,我只是近来,” 韩懿说着转头看向天空,眼睛被强烈的阳光刺激得眯起,“夜里多发梦魇罢了。” 第134章 铺设火药 好巧不巧,夏瞻接任少卿一职没多久,大理寺最大的主人,大理寺卿苏浪从南边护送赈灾银两回来了,但他这次不如不回来,还带回来了一个最大的坏消息,那就是赈灾银两在路上被匪徒劫了。 整整五十万两真金白银说没就没了,武帝差点被自己这个蠢笨舅兄气背过去,偏偏苏浪还在阶下一直撇清责任,说来说去意思就是四个字,与他无关。武帝不输当年勇,听了这话直接抄起桌上的砚台向他砸去,得亏苏浪是个灵活的胖子躲得快,不然就要直接以死谢罪了。 不等各方势力去探听口风,外界就自己流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反正就是不信银子是真丢了,而且站苏浪自己狮子大开口贪了的是大部分,毕竟苏浪之前可是有“美名”流传在外的。 本来指望这一职务一步登天的桓天泓此刻直接被武帝罚在府闭门思过,苏浪那边本来要革职的,结果苏贵妃日日以泪洗面求情,武帝又心软了才没有动苏浪,只不过罚了一年俸禄暂时停职,这下苏党遭遇大的挫败,朝中最会见风使舵,一时之间大部分的人全涌去了韩党。 韩党的骨干见状赶紧在朝堂上乘胜追击,奇怪的是苏党却不像往日那样呛声反抗,而是一个二个唯唯诺诺认罪,甚至有人也自请不要俸禄,只为补上苏浪丢失的赈灾银两。 而这时追着打的韩党在武帝眼里自然是暴露无遗,武帝虽然默许党争,但却不允许这样一方被另一方压着打,这样纵容壮大一方势力当然不利于他这个皇上,所以武帝反过头来还批评了韩党的一些人,自此苏韩两党又形成了一股难得的平衡。 桓添玉得到夏瞻传来的消息之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自己一个人研究着棋盘上的棋局,以她看这一局就是韩党得意忘形了。 俗话说穷寇莫追,更何况苏党只是受了大的打击并没有彻底倒台,苏党的智囊桓天颂还安然无恙呢,这一招肯定是桓天颂的主意,以退为进一箭三雕。 不过桓添玉想起这件事里的桓天泓,听闻他被关在府里有段日子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放下手中的棋谱下榻,“南桂,更衣,我要出宫。” 之前燕阁集会的诗是引线,而现在终于到了铺火药的日子了。 前些日子成亲热闹非凡的三王府门口现如今门可罗雀,京城中谁不知道三王殿下因为前些日子赈灾银两丢失一案被陛下责罚,趋炎附势的人见他此刻势颓便都如猢狲散去,平日此刻应该被一群人簇拥恭维的桓天泓,此刻正一个人神色萎靡地坐在自家后园湖上的亭中喝着闷酒。 就在他喝空一地酒瓶之后,管事却跑了过来,“殿下,十公主来访,此刻正在后门等着呢,您看要不要按您之前谁也不见的意思赶……”桓天泓被酒麻痹大半的神经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着舌头开口,“十……你没说错是十?不是十一?” 管事连忙点点头,“就是十公主,是要把她赶走吗?”桓天泓被冷落的这些日子谁都不愿意见,亲兄弟桓天颂来找过几次见他不肯见人也不来了,除了韩党的老五老九没来,中立的老二老六倒是来看了他一番,只不过也被他挡在门外了。 就连平日不怎么亲近的兄弟都来看他了,他平日疼的亲妹妹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而且听说苏贵妃只为他舅舅苏浪哭泣求情,话语中一句都没有提他,桓天泓除了感觉世态炎凉,倒是被平日最亲近的人伤透了心,虽然有王妃开导,但桓天泓还是忍不住心寒。 只不过没想到亲妹妹没来,另一个最近才往来的妹妹倒是来看他了。 桓天泓在管事腿上狠狠踢了一脚,“蠢东西!赶什么赶!赶紧把人给我放哦不迎进来!客气点!”管事挨了一脚,顾不上揉就不敢怠慢赶紧跑去后门了。 第135章 他人相求 天气渐凉,桓添玉被晾在后门许久,寒气渐渐穿过马车侵来,西荷见状又为桓添玉拉了拉披风,嘴上忍不住抱怨,“这三王府的下人好大架子!竟然让公主您这么干等着!也不先迎到屋子再去通告!” 桓添玉知道这是三王府改不掉的毛病,从前桓天泓得势时下人们就这般狗眼看人低,爱做仗势欺人的事情,现如今桓天泓虽然不得势了,却还是改不掉这个毛病,见来的是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更忍不住要摆个架子了。 桓添玉握着手炉处变不惊等着,想起之前的一件事。 那是前几天,桓添桐的大丫鬟之一槐序来找她,并且行色匆匆十分慌忙。她知道这个槐序是个好的,不像玄英那样跟着桓添桐为非作歹,也不像兰时那样首鼠两端,从前还会在她受欺负时劝一劝桓添桐,但大多数也被桓添桐打回去没用罢了。 但平时永凝宫和朝瑰馆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更别提槐序这种级别的丫鬟悄悄来寻她了。槐序一见桓添玉就跪下砰砰磕头,求她救救玄英,后来在哭泣和磕磕绊绊之中桓添玉总算听明白了。 玄英自从夏天挨了那次毒打一直养不好,先前炎热伤口总长不好化脓,况且又是伤在背后一片,桓添桐伺候的规矩又多又磨人,玄英的位置便被有心眼的兰时顶了,直到现在天气转凉玄英才回来。 不知是体力不如往前还是没修养好晃了神,玄英打掉了一个桓添桐最近十分喜爱的桐花钗子,桓添桐为此大怒直接将玄英贬去了刑房逐出了永凝宫,玄英身子才好怎么受得住刑,所以槐序求救无门只好想起了桓添玉。 桓添桐就是如此,翻脸便不认人,全然不记得往日玄英待她如何真心。 “虽然从前我们公主还有玄英做过许多对不起您的事,但奴婢知道公主您是个大善人,求求您看在她无论如何是条人命的份上出面救救玄英吧!” 西荷还记得夏天在永凝宫发生的事情,听到槐序这番话不由得冷笑开口,“还以为你是个好的,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罢了!永凝宫上下都只会慷他人之慨!” 槐序被西荷的话说的脸一红但依旧一下一下叩在青石板上,只不停地替玄英道歉。桓添玉看着地上的槐序,终于悠悠开了口,“你起来吧,救玄英可以,但我有条件。” 这时刚刚去传话的管事回来了,毕恭毕敬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公主,我们王爷请您进去呢。”西荷听到忍不住翻个白眼,桓添玉表情则没有什么变化,就着外面管事亲手打起的车帘出了马车。 管事明显是一路跑过来的,说话间气还喘不匀,向里做出请的手势,“王爷在中院的亭子里,老奴这边为公主带路。” 桓添玉微微颔首,“有劳管事了。”说话间头上带的粉水晶梨花珠叶步摇一动不动,管事看到想起满头珠翠经常甩地叮当作响的桓添桐,只觉这个只在喜宴上见过一面的十公主,比他主子的亲妹妹十一公主稳重端庄许多。 桓添玉带着西荷跟管事一路走到了三王府的中院,上次喜宴是在后院,这是桓添玉第一次来三王府的中院,三王府建的时候占了不少地,外边都传三王府最是华丽,如今一路走来桓添玉觉得传闻虽然夸张但却不怎么假,最起码一走入中院,里面的重峦叠翠都让她吃了一惊。 只见中院由一片比后院还大的湖泊占了几乎全部的地方,没多少陆地只有几道颇宽的桥连接出了人走的地方,而桓天泓就坐在几道桥在中心交织出来的一片亭台上,暗蓝色的茫茫湖泊配着周边茂密的参天大树,在上面喝酒仿佛就直接坐在水面上一样,饶是桓添玉也忍不住感慨设计精妙。 管事在桥边停住脚步,桓添玉让西荷留在这里等她,便提起裙角上了木桥,走过几道弯之后来到了桓天泓所坐的亭台之上,桓天泓对她的到来明显很是高兴,他不想见兄弟是因为同为皇子,兄弟总是让他想起他那稀烂的差事,而妹妹就不一样了,妹妹远离朝堂自然是可以谈谈心诉诉苦,偏偏他的亲妹同甘可以不能共苦,没想到来劝慰他的还是这个之前一直忽视近来才走近的妹妹。 “三哥真是好雅兴。” 桓添玉坐下摆好裙子,抬头环视着周围开口恭维,桓天泓闻言苦笑摇摇头,“时至今日还谈什么雅兴不雅兴的呢?我都被封府多日了,外边还有不知多少人拿我当笑料呢!” 说着就拿过丫鬟摆上来的一套全新白釉茶具亲自给桓添玉斟酒,桓添玉却拉拉袖子,拿起桌上一瓶未开封的全新酒壶,拔了上面的红色塞子就举向对面的桓天泓,桓天泓看到桓添玉的举止惊讶一瞬又立马也执起自己的酒壶在她的酒壶上一碰,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只有几声鸟叫的寂静院落之中。 咽下一口辛辣的羌酒,桓添玉才感觉在室外寒凉的身子渐渐开始从内里暖和起来,碰杯之后桓天泓仰头大口大口灌着酒,一口下去几乎干掉了半瓶,喝完之后他擦擦嘴看着也才放下酒壶的桓添玉,发出了这忧愁的几日以来第一声大笑,“没想到十妹私下也如此豪迈!这让为兄想起秋猎上你那一场马球赛,打得真是不输男儿!” 说到秋猎上的马球比赛,桓天泓就不可避免地想起桓添桐,说到桓添桐他还有件事觉得有些对不起桓添玉,有些吞吐地开口,“说起来桐儿在我婚宴那日抢了我赠你的那匹马,这事是她做的不好,我作为兄长代她向你道歉。” 第136章 诸事不顺 那天桓添桐把马强买强卖换走之后,去马场得意洋洋跟桓天泓邀功,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桓添玉苛待马儿,随随便便就把马换给她了,不把三哥送的礼物当回事,更不把三哥放在眼里,不然怎么愿意把他送的礼物转赠呢,桓添桐本以为桓天泓听到这番话之后会转头怒斥桓添玉,结果没想到自己却挨了顿训,被训的内容自然是骂她死不悔改,又拿桓添玉添油加醋做文章。 桓天泓更知道迫于桓添桐的淫威,如果她要什么,桓添玉是不可能不给的,所以桓天泓听闻此事时脑海里全是桓添玉又被迫抢走贵重物品的画面。 桓添玉听了桓天泓的话,适时地表现出一些难为情和委屈,长叹一口气,“怎能让三哥与我道歉呢,毕竟十一妹也是我妹妹,我这个当姐姐的平日也没本事送什么入得了她眼的东西,这马她喜欢拿去便是了,我还望三哥不要怪我借花献佛呢。” 其实桓添玉是故意把那匹马放给桓添桐的,她自知按桓添桐别人没有的她要有,别人有的她更要有的性格,桓添桐知道那匹马的存在之后肯定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抢走,自己喜不喜欢不要紧,重要的是桓添玉不能有。 反正横竖那匹马也留不长久,桓添玉就假意舍不得,直接把那匹马用那副白玉耳坠换了过来,她明白桓添桐告状之后肯定偷鸡不成蚀把米被训斥,就更不敢说马是拿那副珍贵的耳环交换的了,那这耳环就扎扎实实落到桓添玉手上了。 其实桓添玉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这副耳环,只是刚好用马做局把桓添桐骗进来,光明正大地拿走了耳环。 如果揭发三王贪墨,这副名贵精致的白玉耳环就是最重要的一环。 酒桌上听到桓添玉回应的桓天泓心里熨帖不少,这个妹妹真是好,瞧瞧这话说地多体贴,反观他自己的妹妹就刁蛮无礼只会要东西,不过事到如今的地步,他也顾不上这个妹妹了,毕竟他自己的烦心事还远远没有解决呢。 想到前些日子朝堂的波澜,桓天泓刚刚好一点的心情又被阴霾遮盖,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拿起酒壶就往嘴边送,却没想到桓添玉拦住了他,“借酒浇愁愁更愁,三哥既有烦心事,不妨与妹妹讲讲,虽然妹妹不一定能帮得上忙,但总归也是多个人想法子,兴许会好些呢?” 桓天泓听见此话,又重重呼出一口气,还是讲起了这些日子困扰他的烦心事,原来不止是苏浪丢银子的事情,他在郊外的马场的名贵马群不知染上什么传染病了,一个二个痢疾居然接连暴毙了,虽然好容易止住了,可却损失了将近十匹好马,还都是桓天泓花重金从西域漠北购置而来的,买马的钱再加上治疗的费用拢共是一笔不菲的银子,饶是财大气粗的桓天泓都肉疼了。 “我这近日诸事不顺,我都怀疑是不是犯太岁了!” 第137章 利欲熏心 桓天泓随口抱怨道,没想到桓添玉听了他这句话之后却若有所思,“说不定果真如此呢?”桓天泓抬起头看着桓添玉,面色虽有疑色却还是等着她下面的话,“妹妹于风水术士上不太懂,但斗胆猜测,兴许是马场暴毙的那几匹马的亡魂作祟也未可知呢?三哥算一算,是否是马场传病之后苏大人也遭遇不测呢?” 桓天泓本来只是随便一听,听到这句话却陷入了真正的思考,确实是最开始染病的那几匹马死去之后,他舅舅苏浪的坏消息便传回京城,若说是亡魂作祟,他那马场里还不止马的亡魂,甚至前些日子还有人的亡魂…… 桓天泓想到这顿觉一阵寒意,摇摇头不再去想,桓添玉在对面看见桓天泓这种神色,便确定他相信了自己的话,其实也由不得他不相信,武帝登基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帝位来得不正统还是早年征战杀了太多人的缘故,不仅收敛心性做一个慈悲的君主,还增设了本朝第一个国师,通管国运神灵之事。 不过这个国师也是个神秘人,迄今为止除了武帝和礼佛的太后之外没第三个人见过他的真容。帝王都这样了,那带的晋楚全民信奉神灵也不足为奇。 桓天泓想到这些有些紧张兮兮地张口,“那,依妹妹所见我是不是应该超度一下那些魂灵呢?”桓添玉见桓天泓顺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去,脸上一脸赞同,“正是此意,以愚妹之见,既然超度就应该做到位,不仅要厚办还要拿出诚意来,它们这一世虽投为牲畜道,这样染病暴毙未免没有怨气,还得请个法师做做法邀人观看,这样才能彻底送走它们啊!” 桓天泓本想简单下葬烧点纸钱魂幡就是了,没想到这么麻烦,当下有些犹豫,“这,如此大张旗鼓,不太好吧?”若是放在往日他可能无需这般多想,反正皇子之中唯有他最风光,但现下他待罪府中,整地如此引人耳目是生怕韩党拿不住他的小辫子参上一本吗? 桓添玉却语重心长,一副为了他着想的样子继续劝道,“邀人尽可邀请三哥这边的官员,甚至您府中幕僚都可啊,在您马场秘密举行,又都是三哥的人,哪个没长心眼的会说出去呢?而且既是参加马儿的葬礼,他们肯定都得备好金银祭器和诚意,这更有助于送走马儿的怨气。” 话的最后提醒了桓天泓,他正为前些日子损失的一大笔钱肉疼,这下刚好可以借着葬礼大肆敛财补上之前的窟窿,桓天泓一听立马对这个计划赞成了七分,只不过仍然没有全然敲定,只听对面桓添玉补充道, “而且,若观礼的众卿见您对于几匹马都如此器重厚待,更何况他们这些还待您这个伯乐发掘的,朝堂上的千里马呢?”说完这句桓天泓好像被点通一样,接连多日而来一直灰暗的双眸顿时亮了起来,桓添玉说到这压低声音略微凑近了些继续道, “如今皇储之位尚悬,群臣所向之人必入父皇青眼啊。” 这句话如梵音入耳,顿时点醒了桓天泓,他们苏党之前一直跟韩党斗地难舍难分就是因为韩党有韩敬之这个群臣之首,多数时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拉拢多数大臣,若是此刻他能代表苏党收服一批大臣,那苏党自然就能比韩党高出一阶。 哪怕只是暂时的也好,苏党历来靠他双生弟弟桓天颂撑着门楣,他知道自己在外名声不如四弟出彩,导致很多人讨论起苏党都只把四皇子当作继承人,加上这次一时失势他看清的炎凉事态,他更迫切想要得到群臣肯定,来证明他不是个草包,他也是太子之位的候选者了。 桓添玉见桓天泓表情变化,明显是听进去已经在思索筹谋了,乘胜追击循循善诱,“而且此番超度没准能让那些马转出牲畜道投胎为人呢,三哥这也算还未到来的小世子积了件阴德呢。” 桓天泓一听这话之前一直阴霾的心情彻底消散,一边拿起酒壶一边指着桓添玉热切大笑,“好你个小十,一个未及笄的小丫头,都敢揶揄你哥哥我了!”桓添玉也笑着双手端起酒壶主动碰上桓天泓的酒壶,“好事就要提前盼呀,这杯就祝我那马上就来的小侄子了!” 这时夜幕初至,周边的树木假山都被染成了与湖泊相同的暗蓝色,周围不知何时被下人们点上了暖黄色的灯笼,在夜色的映衬之下仿佛星星坠落水面,坐在完全露天的亭台之上抬头是星辰,垂眸也是星辰。 如此美景之下桓天泓忍不住敲着桌子开始哼起了戏曲,几句唱词飘荡在山中湖上,桓添玉看着这些景色却出了神,她知道用不了多久,这奢华的三王府就要夷为平地,云梦泽终成青苔地,可惜总有人为了这电幻泡影前仆后继,说什么千古功臣,不过都是贪欲作祟。 第138章 螳螂捕蝉 大理寺从几个月前的少卿渎职被诛九族,再到寺丞夏瞻表现出色继任少卿,再到老大大理寺卿苏浪前些日子丢银两,上上下下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大理寺这些事明面上看是苏党忧韩党喜,但在普通人触及不到的韩党的核心,有人可是喜忧参半。 这个“有人”正是之前亲手策划拉下前任少卿的五皇子和九皇子,现如今二人就在五皇子府上商谈这些事情,五皇子还好,九皇子已经气急败坏。 桓天麓脚下已经有一摊水渍外加一片碎瓷片了,还气地不行又砸了一个果盘,“他奶奶的!本来以为好不容易把那个少卿拉下来,还没等咱们把自己人推上去,怎么就让个不知哪来的小人趁机夺位了呢!” 坐在正厅主位上的桓天汉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抬手让下人去把地收拾了,顺便再给发飙的九爷再倒杯新茶。 怨不得桓天麓如此生气,他们前后设局进言拉下前任大理寺少卿,还没来得及把自己人推上去,就被一个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人顶上了,偏偏那人还是武帝亲点,刚办完一场漂亮的案子,连述职的文书都出来了,大局已定,他们也不可能再去武帝面前嚼舌根换人。 而且他们去查了这个之前从未听说过的夏瞻,发现此人布衣出身,以前就因为刚正不阿在大理寺受排挤,年近不惑才混到个寺丞的位置,本来他们还怀疑这是苏党那个奸诈的桓天颂藏的后手,结果一调查发现,就人家之前被排挤的样子来看肯定也不是苏党。所以桓天麓气地摔杯砸碗的,这一波属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给他人做嫁衣了。 眼见桓天麓终于发泄完怒气了,桓天汉才端着茶碗悠悠开口,“不过一个少卿而已,不布棋子也无妨,事到如今苏浪的位置已经不稳了,九弟莫要因小失大。”桓天麓怎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气不过自己好不容易办好的事情就这样被人捷足先登罢了,好歹也是发泄完了,桓天麓抢过丫鬟端来的茶杯一口气灌下好几口缓和着情绪。 桓天汉看他几口喝干一杯茶,继续着刚刚的话题,“此局说来我们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的,最起码老三禁足府中,苏浪被训,他们这会儿自顾不暇更没精力来挑我们的错处了,而且苏氏的位置也不似从前那样稳固了。” 桓天麓想起前些日子进宫时听到的传闻,苏贵妃为了保住苏浪的官位,又用上了老招数,日日夜夜去武帝面前哭,桓天麓不禁咂舌,这招数如此老套且用了这么些年居然还管用! 一如往常,武帝心软也就饶了苏浪的死罪,只不过罚了板子和俸禄,也没革职就罢了。听说苏贵妃哭得过程中一句没提也遭受牵连的儿子一句,这下他们母子间肯定也生嫌隙,苏党内部不和,肯定就利于他们从外部打击。 桓天汉看着桓天麓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因为王功原一案而大肆打击的青楼,对桓天麓开口,“你那里没出什么岔子吧?”桓天麓摇摇头,如实答道,“多亏韩相通风报信,我早就让他们闭店躲躲了,纵使查到了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乐坊罢了。” 桓天汉才放下心点点头,“你那现在已然是重要的消息来源,可要看好才是。”桓天麓应下,桓天汉看着外面阳光照进来打在桓天麓脸上的侧影,语重心长开口,“老九,宫中那边传话说,父皇预备年后就封你们最后三个品号了,你近些日子手脚干净些,也少去那些红楼楚馆,父皇虽然纵你,你也别让人拿住把柄才是。” 桓天麓的注意力却全在前面那句话上,“年后?这么快?我还以为最起码要等到明年年中呢,不过十和十一那两个丫头明年也该及笄了,也确是该封品级了。” 武帝前几个皇子皆是未及冠便开府,虽然早了些,但武帝也是年少封王开府,便也给自己孩子们行同等规矩,女儿即使不急着议亲也要在及笄时就有个品位封号,其实武帝在孩子这方面其实也算面面俱到了,即使是默默无闻的柔嫔所生的六皇子也和桓天汉差不多时间开府,只不过对桓添玉兄妹是个例外,因为早年的心结而刻意冷落厌弃这二人罢了。 说到十丫头,桓天麓知道武帝对桓添玉一向的态度,也忍不住追问,“五哥确定分封还带上十丫头?难道父皇现如今对她改观了?”桓天麓重重从鼻子呼出口气,听上去像是叹息,像是怨念,“谁知道呢,不过也没有单单越过她的道理,不然外头那边文臣不知道要如何口诛笔伐呢,现如今十一下去了,老十那贼丫头又上来了。” 桓天麓知道幼时桓天汉和桓添玉之间的龃龉,眼见五哥面色不善,也不再追问,只把话题撇开,“不过多亏老三这阵子出事,父皇也不再死拿把掐皇子参政了,弟弟这厢还没恭喜五哥上朝呢。” 说到上朝,桓天汉终于眉梢染喜,经过桓天泓办砸事情之后,武帝好像对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培养政策丧失了信心,加之年关将至朝中事情实在是多得忙不开,武帝便开始放手让已封王的皇子开始上手参与一些简单的政事,从老二到老六一个不落,其他人倒是因为桓天泓的祸而得福了。 桓天汉被三四兄弟压了许久,得到机会肯定卖力表现,果然也得到了武帝上朝之时在群臣面前的夸奖,桓天汉想到武帝夸自己时,桓天颂那极力压抑却还是忍不住怒气的面孔便更加开心,自己开心了也不忘安慰还没上朝参政的桓天麓,“待你年后封府也马上可以上朝了。” 桓天麓却并不想桓天汉所想那样着急,反而十分看得开,“弟弟急什么,朝堂上有五哥和韩相哪里再需要我呢?更何况我还想再趁着这段日子玩尽兴呢,待上朝之后就不能如此放肆出入风月场所了。” 桓天汉听到这话想起刚刚的叮嘱,又重新郑重其事地对桓天麓再叮咛了一遍,桓天麓看上去十分认真地点头答应,可听进去没有桓天汉就不知道了,但他对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九弟十分了解,他大智若愚看似玩世不恭,但实际比谁都有脑子,出去玩玩就真的只是玩玩,断不会惹出收拾不了的烂摊子。 两人交谈一阵子之后,桓天麓便告辞出了五王府回到自己的马车上,搓着冰冷的手抱怨,“这天儿真是说冷就冷。”反正回宫也是空荡荡孤零零,他也不愿意一个人待着,索性张口吩咐着小厮,“去花朝小榭。” 第139章 花朝小榭 外面传来小厮的回应,桓天麓靠在马车壁上,摸出自己的烟斗点燃,火光照亮了整个车厢,他抽了一口在胸腔中循环一遍,直至全身都暖和起来才悠悠吐出。以前的冬天也是这样,别人好歹还能去自己母亲的宫里依偎取暖说话,他没母亲可找,和武帝这个父皇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老赖在桓天汉那里也不是事,他就在外寻找着温暖和热闹。 燃烧的烟斗能让他身上温暖起来,而全是喧嚣烟火的青楼也是能自我麻醉的热闹之地了。 花街有两家有名的红楼楚馆,一家是以歌舞才艺着称的掩香楼,琵琶古琴埙箫都能来一手,是不少文人雅客的爱好之地;而另一家花朝小榭就没那么多特色了,唯一的特色就是美貌,反正客人们都长眼睛,美女站在那就能吸引他们过来,据说其他各家的头牌美女放到花朝小榭也只能区区排个前五,足以可见花朝小榭美人如花朵般繁多。 一边美女如云,一边诗情雅兴,两家楚馆的较量一直不分上下,但因为达官贵人都爱看点歌舞听点小曲儿,所以掩香楼总是能略微压上花朝小榭一头,但就在几个月前,花朝小榭的领头花妈妈不知摸通了什么门路用了什么奇招,居然把掩香楼的客人吸引去不少,甚至是掩香楼的老客人都勾走了一半。 掩香楼的老鸨香姨气不过,每每想去摸索一番却总是被花朝小榭的人挡了回去。就只能每夜看着自己这边的老客户被对面的花妈妈招呼走,就比如此时此刻,以前常来她们这边的九爷一下车也不过来了,径直就向对面的花朝小榭走去。 花朝小榭门口今天照例穿红戴绿迎客的花妈妈见一辆熟悉的华丽马车停在路边,赶紧带着身边几个丫头迎上去,还没等里面的人出来就先用上了年纪依旧夹得甜腻的嗓音呼唤,“哎哟,九爷您怎么才来呀!柳丝都等您好久了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马车内传来年轻男子爽朗的笑声,紧接着一个身着墨绿色云袍的人掀开车帘轻盈地跳了下来,跟在花妈妈身边的小姑娘是第一次见这个传说中貌美还大方的九爷,本来她们还以为是姐姐们夸大其词了,可今日一见却觉得说得实为贴切。 正这样想着,其中一个小丫鬟就见那如花般的九爷转头看向她还露出一抹浅笑,花朝小榭门口悬挂的各色灯笼映照在男子洁白如玉的面容上泛出五光十色的妖冶,圆领袍大敞的脖颈锁骨隐隐透出情欲之色,而低头凝视她的那双桃花水眸更是荡着春波,只见那樱色薄唇张张合合,那小丫鬟就这样呆呆地抬头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九爷跟你说话呢!这丫头傻了不成!”花妈妈见那被问话的小丫头看着桓天麓一副痴呆的样子,赶忙伸出手中的扇子狠狠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小丫头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低头向桓天麓道歉。 桓天麓见惯了这般看着自己的人,心下觉得好笑手便直接摸上小丫头的脸颊,指下还摩挲了几下,直把那小丫头的脸颊摸红了,“叫什么名儿?”花妈妈见桓天麓似乎是对她有意思,生怕这丫头又不会说话,赶紧抢着开口,“回爷,她叫木莲,是才来不久的,您要喜欢……” 花妈妈推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桓天麓打断,只见刚刚还好颜好色的桓天麓却是直接丢开那小姑娘的脸颊,还抽出帕子一边低头擦手一边讥讽地说道,“芙蓉有二妙:美在照水,德在拒霜,木芙蓉可是高洁贞尚之花,你们这哪个姑娘配得上此花?就更别说这个雏儿了。” 桓天麓的心情转变就在瞬息之间,不仅那被丢开的姑娘吓到了,周边人也都被唬地大气不敢出,花妈妈虽然不懂木芙蓉的含义,但却听明白了桓天麓的意思,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家二世祖,但总归不能得罪了吐银子的金蟾,赶忙尴尬笑着赔罪, “她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柳丝在里面烹好茶等您呢!” 说到这花妈妈好似想起来什么,神秘兮兮地凑到桓天麓跟前儿用手拢在嘴边压低声音,“前儿新来了一批名花!才调教好今晚将将出来呢!我这都没敢放出来巴巴等着九爷您来第一个挑呢!” 花妈妈话里的名花指的是新来的官妓,而让对面掩香楼死活弄不明白的火爆妙招也就是这个,毕竟各种刺激都玩过的达官贵人们对于新贬黜还刚烈的官家小姐们总是觉得够有味些,运气好的说不准还能见着几个往日的熟面孔呢。 桓天麓一听这话来了兴趣,便也上台阶往花朝小榭里走去,花妈妈见把这尊大佛哄好,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别看这个后生面容美丽的有些女子都追不上,脾气却是实打实的难伺候,经常聊着聊着就砸场子,但因为出手大方和身份神秘花妈妈却不得不忍,毕竟皇城脚下卧虎藏龙,昨日你瞧不起的人没准明日就是天皇老子呢。 花朝小榭总共四层楼,名字叫小榭可内里却实在不小,它能在花街屹立多年不倒,除了美人里面的布置也加了不少分,花朝小榭内如其名,里面布置堆满了各色花朵,墙面梁柱缠挂着各式藤蔓和绿叶鲜花,其中大多数还都是真的,四层还按春夏秋冬一层一个季节排列布置,一楼是主要宴厅,舞台是各式粉色红色花朵的春季,从一楼朝上看去,二三四层分别是苍葱绿色、金秋黄色以及寒冬点点梅红,实在是赚足了眼球。 第140章 官家小姐 桓天麓常去的雅室在二楼,花妈妈亲自一路迎着桓天麓上了二楼,送到了正中间的夏至厢房,打开房门,里面一个湖蓝衣裙的女子转过头来见桓天麓张开怀抱站在门口,便赶忙提起裙角小跑过去扑到桓天麓怀里。 桓天麓面容虽然阴柔,可怀抱却十分结实带着力度,饶是在花朝小榭干了有段日子的柳丝每次和他亲近时都忍不住脸红,尤其是现在抽身时鼻间还带过一丝他身上的浓梅香,柳丝第一次闻到时还有些讶异,没想到九爷这么一个放荡子居然会用这么学究古板的熏香,她本以为会是龙涎香亦或是麝香一类的。 “怎么样?这些日子想爷了没有?” 桓天麓拥着柳丝往屋内走去,柳丝也熟练地娇滴滴在桓天麓胳膊上小小掐了一把,“奴家才要问这话呢,九爷这么些日子不来怕是把柳丝忘了才对吧。” 柳丝毕竟是花朝小榭培养许久的姑娘,这一手掐地极为精妙,不轻不重却刚好挑起了男子的情欲,再配上娇嗔的言语和擦了晶亮口脂撅起的樱桃小口,赏心悦目的画面把桓天麓逗地哈哈大笑,“我这阵子公务繁忙冷落了美人,待会儿我先自罚三杯,不,三大杯!” 身后的花妈妈见一切安稳下来,长舒一口气关上了门,桓天麓虽然脾气阴晴不定,但伺候起来除了脾气这点其他的倒是都很省心,没什么忌讳也不会专门包着哪个姑娘不让她去陪其他客人,他只需姑娘在他来的时候好好陪他,不在的时候根本懒得管,这看着大方但实际也是薄情,所以自从初次来花朝小榭到现在,上上下下几乎所有叫的上名的头牌都被桓天麓点过,最后桓天麓选择了合心意的柳丝长期流连。 柳丝也靠着桓天麓这个大金主一跃成为花朝小榭的话题人物,前月还打败了以妩媚恣意着称的蔷薇成为花朝小榭当红的头牌,地位也水涨船高,当红姑娘自然有些骄纵脾气,柳丝也不例外,有时不高兴了花妈妈也得在她跟前赔笑脸。 花妈妈一个从底层干了几十年爬上来,掌管着整个花朝小榭的老鸨,一次两次忍气吞声就罢了,长久以往怎么能一直忍着柳丝一个年轻妮子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所以桓天麓没来的这些日子花妈妈一直在暗中找着柳丝的替代品,企图培养一个完全由她掌握的棋子来取代柳丝在桓天麓心里的地位。 由于桓天麓之前几乎把花朝小榭上下叫的出名的姑娘都点过一遍才选的柳丝,所以以前被点过的人肯定入不了他的法眼,花妈妈就只能从新人里想法子,说来也巧,恰巧这阵子她以前的门路送进来几个新的姑娘,其中一个就是获罪的官家小姐。 知道的那天花妈妈高兴的欢天喜地谢佛拜观音,桓天麓的喜好难辨,点过清雅冷淡的水仙,也点过妩媚妖艳的蔷薇,也点过柔美可人的棠梨,如今选了各方面都占一些的柳丝,但他唯一有个明确的爱好就是喜欢官妓,花妈妈看着这个以前的大小姐和柳丝并不相似的脸,虽然担心但并不犹豫,总归都要接客,桓天麓不喜欢总归会有喜欢她的人。 官妓终究是官妓,心性总是高些,这个姑娘刚来的时候即使被打得遍体鳞伤还是不屈服,最后只好花妈妈亲自上手,没想到那姑娘性子比之前来的官妓还硬,饿了四五天之后还有力气趁着花妈妈摸她脸的功夫咬她手。 第141章 小榭赏花 时辰渐晚,花朝小榭的客人陆续变多,大厅里人头攒动衣香鬓影,回荡地除了丝竹管弦声还有席间姑娘们的笑声。今夜有重头戏,花妈妈甩着手间的香帕一路笑着应和走进了大厅,站在最前方搭起来的舞台上拍了拍手,大厅瞬间安静下来都看向站在上面的花妈妈。 花妈妈还没开口说话,台下就有好事的客人吹口哨起哄,声音里能听出明显的酒意,“花妈妈今日打扮好靓丽!不知一夜几多两啊?可不能贵过头牌柳丝啊!” 听见这话的大厅立刻哄堂大笑,有笑骂他饥不择食的,有替花妈妈开价的,花妈妈一个经营着上京最红火的花楼的老鸨对于这种场面司空见惯,闻言妩媚一笑,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眉梢春色甚至不输说话那人怀里搂的蔷薇,“爷这话真是折煞妾身了,您要喜欢妾身,待会儿这巡喝尽了,妾身请您去后院妾身房间再对饮几盅吃点宵夜呢!” 一时看向花妈妈的几个客人都看愣了,花妈妈昔日风采是听说过的,当之无愧无人能出其右的花魁,如今徐娘半老了也能窥见当年风采,听到花妈妈这话的蔷薇立刻会意,佯装生气的端起桌上的酒杯抵到说话男子的嘴边,“怪道蔷薇刚刚敬的酒爷都不喝,敢情是要留着量去跟花妈妈对饮啊!这蔷薇是万万不依的!今天爷不把这桌上的酒都喝干净,下次就别上我蔷薇的榻了!” 蔷薇在柳丝之前长坐头牌,用一套妩媚妖冶的面庞和娇蛮的小性子倒是拿下了不少吃这套的客人,而这个点她的男子明显也是喜欢她这套的常客,一听赶忙直接就着蔷薇的手张口,蔷薇却抬高手,灯火下莹莹透亮的玉镯挂在如雪皓腕上,那手间酒杯里酒液直接倾倒在男子张大的嘴里。 众目睽睽之下一幅香艳的画面十分应景,别桌的客人看得咽咽口水,纷纷看向台上的花妈妈,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花妈妈见蔷薇如此会看眼色还会来事儿,赞赏地收回眼神,看着台下的客人继续笑道, “这熟客呢,都知道咱们小榭不定时有一个‘花朝节’,外面的花朝节要赏花踏青,咱们小榭的花朝节也不例外,自然也是赏花,还要赏新开的花骨朵儿,不过此花非彼花,咱们的花是什么,大家自然清楚。” 花朝小榭的特色除了房屋布局之外就是姑娘的花名真的都是花名,所以这个赏花自然就是赏美人,说白了就是花朝小榭推新人的展示会,新人一般会表演舞蹈唱曲亦或是弹琴的技艺,彻底在客人们面前露个面儿,公布一下名字,才算是在花朝小榭里彻底挂牌。 能看新美人谁不乐意,加之花朝小榭推新人的时间不固定,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碰上的,所以台下的人一听便都十分兴奋,嚷嚷着就要让新姑娘赶紧露面。花妈妈知道这些客人不喜欢看自己,便拍拍手,霎时大厅周围的烛火便被早有准备的小二吹灭不少,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本就亮堂的舞台上去了,包括楼上的客人们。 花朝小榭的构造犹如天井,中间开洞直接对着一楼的大厅,每个厢房还都有个单独的台子,一拉开木窗便能直接临窗观赏一楼大厅的舞台,二三四楼的不少客人此刻都听到动静纷纷临窗眺望,桓天麓也不例外,一只胳膊搭在窗外看着舞台上第一个粉衣的姑娘跳舞,一边头也不转地就着柳丝的手吃着她剥好的葡萄。 “你们花妈妈这阵子进了什么新的玩意儿?”桓天麓在柳丝伸来的手掌之间吐出葡萄里的籽,随口问道,柳丝对新来的庸脂俗粉有信心自己能比得过也并不在意,把手上的籽倒在自己帕子上回答桓天麓,“也没什么,就是些和以往没区别的姑娘……” 话说到一半柳丝突然想起来,之前好像听伺候自己的小丫鬟提过一嘴,新来的人里有个性子极倔的官妓,桓天麓喜欢官妓不是秘密,之前花朝小榭里几个官妓还伺候过他好一阵子,最后因为桓天麓腻了才换的人,非官妓出身的柳丝自然不喜欢这种能威胁她地位的人。 “怎么了?”桓天麓察觉到她的语塞追问道,柳丝赶忙换上一副柔美笑容,“奴家是怕九爷见了新人,就不喜欢奴家这个旧人了。”桓天麓听闻扬起嘴角,阴柔的眉眼笑出一股坏意,趁着柳丝递过来葡萄时咬住她的指尖,柳丝登时被逗地面红耳赤,“哎呀,爷这是做什么。” 桓天麓松开她的手转而叼住葡萄,才悠悠解释,“怕什么,就这么没自信?”柳丝收回手红着脸没说话,只感觉收回来前指尖上一点柔软留下的濡湿。桓天麓笑着拉过柳丝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继续看着下面人的表演。 两人缠绵间底下姑娘的表演已经过了好几个了,这次花妈妈推得姑娘不多,这个跳舞的完了就要到最后一个了,楼上的桓天麓虽然看着几个长得还不错,但也没到能撩拨他心弦的程度,更何况他现在对柳丝还有兴趣,而且柳丝乖巧懂事颇合心意,再玩些时日也不急。 那个蓝衣的姑娘报了名字袅袅下了台,没想到下一个上来的而却不是另一个姑娘,而是花妈妈,在众人的倒彩声之间花妈妈脸色依旧不变地堆着笑,神秘兮兮地开口,“接下来的这个姑娘可不一般,她可是难得的名贵种呢!各位爷可要擦亮眼睛,没准明日再见她就是花街的花魁了呢!” 饶是现在花朝小榭的头牌柳丝还是前头牌蔷薇,都没口气大到能担得了整条花街的花魁的名号,所以众人闻言,纷纷被吊起了胃口,迫不及待地催着姑娘上台。花妈妈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便也赶紧下了台阶,催着幕布后早就等待的那个神秘女子上场。 桓天麓是花朝小榭的老行家,自然能听懂花妈妈话外之音的名贵种是什么意思,好这口的客人自然能听得出来这就是官妓的意思,没落的小姐贵妇自然要比普通出身的姑娘名贵一些,所以就用了这个黑话,桓天麓一听来了劲,不过也猜到了花妈妈的花魁一说不过是整个噱头罢了,重点是前半句。 不过当那个传说中的明日花魁出来时,桓天麓眨了眨眼睛,也是有些没料到原来花妈妈第一次没有夸大其词。 台上妙龄女子乌发高高盘成凤髻,发尖插了一只飘摇逼真的青鸾钗子,珠钏一直垂坠到她露出的圆润肩头之上,她身着青蓝月裙,手上拿着一把绿玉团扇半遮面,在乐师的鼓点下慢慢揭开半面,女子没有画浓重的戏妆,仅眼尾一点嫣红,眼中秋波和周身上下唯一一点嫣红在明亮的烛光之下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桓天麓来花朝小榭以来也见过不少新人出场,但没有一个像现在这个这样吸引他的注意,其实不止他,今天凡是看向台上的人都被不自觉地卷入其中。 第142章 长生长恨 随着鼓点奏起,女子慢慢放下手中的团扇,露出全部的面容,手向空中一挥,犹如一道藤蔓抛向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众人这才发现她葱绿色的衣袖原来是唱戏的长长水袖,花朝小榭的表演有唱曲跳舞弹琴甚至点茶的,但却从来没有唱戏的,还是这般清淡打扮唱戏的,但眼前台上女子一身青衣再配上眼角嫣红,反而衬得她更加脱俗,这反差之感霎时把台下众人勾地心痒痒。 女子将水袖向空中一抛,修长的脖颈仰出优美的线条,视线刚好抬起对上二楼正中间往这里看的桓天麓的视线,两道视线相撞即收回,没有过多的交集,紧接着女子唱出了万众期待的第一句, “卷帘不语,谁识愁千绪。生怕韶光无定主,暗里乱催春去。” 唱的是《长生殿》,声音清丽悠扬当真婉转如莺啼,好像有形如鸟儿一般叩开了更高几层本来紧闭的窗户,陆续有人探出头一看究竟。 本来之前还有悄声说话的场馆却真正安静了下来,只见台上的女子好像真的沉浸在了戏中,真的是戏文间哀怨自怜的杨贵妃,后面字字犹如泣血,本来平静的面上却因伤悲而眉头微蹙,泪水映的瞳仁更加剔透纯黑。 柳丝见桓天麓一直盯着下面看,心内顿感不妙,上来抱着桓天麓的胳膊撒娇,“九爷,这有什么好看……”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桓天麓抬手甩到了一边,让她闭嘴安分的意味明显。 唱《长生殿》的人多了去,但大多数人唱的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马上就要到夜怨一回里最有名的唱词了,桓天麓想看看这个唱戏的新面孔究竟也是那些庸脂俗粉还是真正的杨玉环。 “奴家杨玉环,久邀圣眷,爱结君心。叵耐梅精江采,意不相下。恰好触忤圣上,将他迁置楼东。但恐采巧计回天,皇上旧情未断,因此常自堤防。” 青衣女子挥出白绫一般的水袖唱出桓天麓等待的这一句,眼中蓄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晶莹的泪珠从美目滚出一路滑到下巴上摇摇欲坠,美人面上的泪痕倒像一道银河在烛火下熠熠闪着光辉,琉璃泪再配上眼角的胭脂红如泣如血,破碎如裂瓷,流离如蒲柳。 幕后的花妈妈看着满场寂静十分满意,她当了这么多年花魁不是吃干饭的,最起码在抓客人心理和眼睛上是有计谋的,她知道来青楼的男子最喜欢的破碎柔离之感,这个破碎感不能是姑娘哭泣诉说自己被父兄发卖,不能诉说还债苦恼,必须得是破碎在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面上,但内里却还得坚韧支撑。 面上犹如蒲草一般脆弱,内里却须如同磐石一般坚强。 今天被她寄寓厚望调教最后上台的这个女子就利用了这个心理,声声唱着长生殿,谁都看得出来那眼泪,但谁也都看得出来眼泪背后的坚不可摧,对于这样的女子,男子只会想去怜悯,想去征服。 收获这个反应,花妈妈都不用特意再去看桓天麓就知道他肯定也被拿下了,台上的姑娘把最后几句唱完,花妈妈才悠悠上台,底下的宾客看到她上台,逐渐回过神来,纷纷鼓掌赞叹,不一会儿整个花朝小榭上下就被热烈的掌声淹没,伴随的还有扔上台的赏钱和口哨喝彩。 花妈妈看着满台子的荷包以及银子甚至还有几块醒目的金元宝,笑的嘴巴都要合不拢,将那姑娘拉到身边,那姑娘面上犹湿,低垂着眼乖乖站在花妈妈身边,花妈妈扯着那姑娘的胳膊,热切的好像拉着的不是人而是活生生的招财树,喜笑颜开的介绍,“这就是我们今日压轴的姑娘,各位爷瞧瞧说是名贵种没说错吧?” 底下一个斯文打扮的熟客听到这话不由得赞叹道,“可谓国色天香。”花妈妈听见这句话,笑着看向那个客人,“这位爷形容的好!不过她可不叫牡丹,她的名字叫……” 第143章 官府上门 关键时刻花妈妈的话却被一声清脆的破门声打断,花朝小榭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紧接着一群灰色官服甚至腰间佩刀的人鱼贯而入,进来之后训练有素地围在大厅两边,一言不发直接把大厅中间的客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圈住了,花朝小榭无论是客人还是姑娘哪个不是养尊处优,谁被这样当犯人一样对待过? 登时便有客人急得就要理论,可刚刚站起就被身后面无表情的捕快给按回了座位上,有几个脾气暴躁的不服管就要往外走,结果身后的捕快直接抽出刀威慑,旁边的姑娘看到出鞘直接吓得惊叫一声,这些人看着刀上泛的寒光终于还是选择识时务的坐下。 灰衣的捕快全部列好队之后,门口才走进来一个穿着草蓝绣雁官服的男子,头顶的官冠上还嵌着蓝珠石,此人正是才升任大理寺少卿的夏瞻,而且因为苏浪犯错停职一月,目前还是兼代理大理寺卿。 花妈妈看人出身,一见夏瞻官服的颜色就知道不一般,心中警铃大作赶忙下台冲过去,第一次见夏瞻就要靠过去半边身子,却被往里走的夏瞻不着痕迹地闪开了,花妈妈见状不死心地追在夏瞻身后打马虎眼,“这位官爷,怎么今儿带这么多兄弟来我们这消遣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啊,咱们这突然也没这么多位子呀……” 夏瞻闻言转过头看着面前这个睁眼说瞎话的老鸨,这阵仗不是个傻子都知道是犯事了,此刻还能强装说是来消遣的,指鹿为马的本事恐怕连赵高再世都赶不上。 夏瞻心知跟这样的人必须开门见山,多说任何一句都能被对方装疯卖傻坑过去,便低头直视着老鸨的眼睛,“我们接到诉告,你们这地儿窝藏朝廷逃犯!我劝你最好不要包庇!否则你这青楼上下都要连坐!” 青楼本就是灰色产业,花妈妈听到这句话轰地一声,魂都丢了一半,猜是她私营官妓被发现了,毕竟从先帝时期就取消教坊司了,她却私自经营官妓的生意,这不是明着和官家作对是什么? 花妈妈张张口看着夏瞻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地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见花妈妈这样子,夏瞻以为她在负隅抵抗,抬起手指着花妈妈的鼻子厉声喝道, “本官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追查的逃犯就是江南赈灾银两失窃案的逃犯!现有可靠线索能证明逃犯就藏匿在你们这里!你不交代是吧,不交代我们就一个一个带回去自己来审!” 说完就不等花妈妈反应,拨开她就往台上走去,花妈妈本来轰然倒塌的思绪在听到夏瞻后面那些话的时候慢慢恢复,江南赈灾银两失窃?不是私营官妓?查的不是她们那就太好了! 花妈妈欣喜地转过身,却发现夏瞻带着几个持刀捕快已经上了台,好像正要拿刚刚唱戏的新来姑娘开刀,那姑娘哪见过这阵仗,被吓得步步后退,眼看退无可退就要撞上身后的墙了,突然一阵衣角擦过的凛冽风声在头顶响起,所有人都不由抬头看去,只见一抹墨绿色的影子从对面一路轻盈地飞跃而来,直接落在了舞台上,一个转身就面对步步逼近的夏瞻,挡在了那个楚楚可怜的姑娘身前。 英雄救美的墨绿色身影正是刚刚在二楼看完整出戏,也看完夏瞻的所作所为的桓天麓。 桓天麓站定下巴,一双桃花目中却射出寒凉的光直指面前的夏瞻,他没说话,大厅内却并不安静,有人窃窃私语议论着这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勇士是何方人物,居然敢在明晃晃的大刀前直接对抗京官。 夏瞻眉眼蹙起,终于认出来他,似乎是没想到在这座小庙里遇到一尊大佛,夏瞻赶忙下跪行礼,“微臣大理寺少卿夏瞻,参见殿下。” 第144章 英雄救美 此言一出厅内的窃窃私语直接变为喧哗,包括还在后面没赶上来的花妈妈,她知道桓天麓是大人物,但也顶多想想是高官的嫡公子罢了,以她的眼界和想象力根本不敢猜桓天麓是皇家的人,原来九爷不是外号,而是真正行九的九爷。 这下她过去的步子省略,直接仓惶地跪下,不知道该怎么行礼,只好学着夏瞻的话说了句参见殿下。大厅内喧哗的人看见花妈妈的动作也才意识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赶忙左右看看纷纷生疏行礼。 不过桓天麓可不把台下的动静放在眼里,他垂眸看着跪在他面前行礼地夏瞻,迟迟没有让他起身,而是上下看了半晌,歪起嘴角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我还以为大理寺终于出了个清白的硬骨头呢,看来还是苏党那边的银子软骨最好,赶明儿我也得向我三哥四哥取取经,怎么收服人收服的如此妥帖呢。” 这一番讽刺颇浓,明显是指看似中立的夏瞻实际早已被收买,倒戈苏党,夏瞻听到这句话面色不变,仍旧保持着行礼的手势,“殿下所言何意,微臣不知,微臣只知今日是为公务而来,还望殿下不要阻挠大理寺抓捕案犯。” 桓天麓却好像根本没听见这句话,换句话说根本没把夏瞻放在眼里,就这样晾着跪地的四品官,转身看向身后那个攥着长袖明显吓傻了的姑娘,微微歪头轻柔开口,“刚刚的话被那厮打断了,你叫什么?” 那姑娘因为刚刚的一连串惊吓眼眶通红,听到问话才颤颤巍巍地忐忑地抬起头看向桓天麓,“回,回大人,小女名唤,名唤将绿。”桓天麓看见她如扇的睫毛上还沾着刚刚的泪水,自然地抬手擦去,几枚微凉的小水珠被温热的指尖熨干,桓天麓看着指尖似笑非笑, “云萝松挽就,铅黛淡妆敷,将将春晚,绿烟青露笼花蕊。” 这是前朝的诗人偶然一睹当时花魁一舞写下的词句,诗人的名字没有被人记住,这句绮丽的诗词却被流传下来了,传说当时那花魁松挽发,淡梳妆,一身绿衣在万紫千红之中舞动天下,那一身罗衣似烟雾似露水笼罩在她身上一样轻盈美丽,当真天女下凡。 “将绿,是个好名字,你倒是当得起。”桓天麓牵起还没回过神来的将绿的手,而他身后的夏瞻看见此情形,视线又快速地在将绿身上落了一瞬,随后不等桓天麓发话,便直接对着将绿发难,“来人给我将这女子拿下!” “我看谁敢!” 夏瞻话音刚落就被桓天麓更高声的话语盖过,他头都没有转过来,依旧还是背对着所有人,手甚至还维持着抓将绿的姿势,但话里的威胁却不容小觑,一时台下的捕快都握着腰间的刀紧盯着台上剑拔弩张的局势进退维谷。 桓天麓拍拍将绿的手作安抚,接着转过身面对夏瞻时刚刚那副安慰人的温柔神态马上不见了,换上的是一副嘲弄讥讽的神色,“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来夏少卿这把火是偏偏要烧到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身上了?” 夏瞻鞠躬作揖,双手交叉在身前行礼,看不见面上的任何表情,“微臣公事公办,还望殿下不要为难微臣。”桓天麓听见这话嘴角反倒勾起一笑,贴到夏瞻耳边低声说道,“我若非要管呢?你又能奈我何?” 夏瞻闻言仿佛被火烧了一般后退一步远离桓天麓,直起身子看着桓天麓严肃地说道,“殿下若想带此女走,须得大理寺审问证明此女无罪后的判决小箴以及刑部批准刑犯释放的文折,另外还得……”夏瞻背条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桓天麓一脸不耐烦的打断,“停停停,我省得了,你只须个章程折子是吧?” 说完他也不等夏瞻回答就抽出袖中的帕子,接着转身指尖擦过将绿的朱唇,只一下,将绿嘴上嫣红的口脂便全数蹭在了他的指腹上,桓天麓就这样沾着指尖的口脂在手中洁白的帕子上写下两个大字,然后将帕子拍在了夏瞻的胸口前,“你不是要折子么?这就是折子。” 夏瞻下意识伸手接住胸口悠悠飘下的那张帕子,似乎是没想到桓天麓敢这么放肆妄为,彼时桓天麓已经拉着将绿走下台,却又驻足站在台阶上回身看着他,目光冰冷,“你初来乍到,第一次不懂规矩我且饶了你,要是下一次还让我碰上,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出乎意料的是,夏瞻却没有继续有骨气的追上去,而是看着那两个绿色的身影一路出了花朝小榭,台下的领队率先看出局面,悄悄跑上台低声询问,“大人,咱们现在还行动么?” 夏瞻看着手上洁白的帕子上刺目的“折子”二字,轻轻挥了挥手,手下立刻会意,下台整理着队伍准备撤离,夏瞻抬起头,奇怪的是面上好像没有被呛声被抢人的不甘和愤怒,反而十分平静乃至如释重负,他将那帕子攥在手心,阔步走了出去,没有回头看一眼。 这帮人来势汹汹去也匆匆,眨眼之间就撤了干净,厅内众人这才敢大喘气,甚至有人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但台上不见的绿衣女子昭示着方才的一幕是真实发生过的,花妈妈也不例外,站在原地猛眨几下眼睛回忆先前的一切,最后好像是九爷直接把将绿带走了?不是癔症吧? 这时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次传来动静,花妈妈抬头看去,也是一身绿衣的柳丝正怒气冲冲的下着楼,花妈妈看着柳丝因恼怒而憋红的脸才敢确定将绿是真的送到桓天麓怀里去了,高兴得一拍手掌,脸都笑成了一朵重瓣的菊花。 第145章 草灰蛇线 桓添玉醒来之后按照上一世的记忆对每个皇子都列出了一串详细的分析和命运节点,每个人的名字后面她还分别写了对每人的性格揣摩,而这个九哥桓天麓名后她写下的却不似老四老五这两个明显的夺嫡对手的一长串分析,而是思索再三终于写下了八个大字, “浪荡难测,藏巧于拙”。 九皇子桓天麓因为母亲在生育他时难产去世,武帝对他心怀愧疚便格外纵容他,由于没有亲生母亲在身边教导,并且武帝前期总是在外征战也疏于管教,所以桓天麓的性格便格外桀骜不驯,长到一定年纪之后甚至经常流连京城的风月场所,逐渐以风流的“美名”名扬京城。 武帝得知他的性子长歪了的时候已经晚了,想管教但每每看着桓天麓那张完全继承了他母亲的脸庞时,都会想起他自幼丧母的可怜遭遇而心软,最后总是不了了之,桓天麓爱干什么只要不惹祸便都由着他去了。 桓天麓虽然不务正业,幼时厌恶文墨,大后采红射绿,但细细数来做的每件事极有分寸,例如在潜邸时期便自觉地抱紧了韩党的大腿,桓天汉没有同母的兄弟,他就主动投诚做桓天汉最亲最得力的臂膀,在皇子数量上使韩党和苏党打平。 武帝封帝之后他便维持之前风流纨绔子的示人形象,减轻苏党两个皇子对他的忌惮,明面上干干净净可背地里却已经过了不少脏事儿了,桓添玉上一世也是后来才知道他这一面的,而桓天麓这些年背地里做的阴损事中有一件令她印象深刻,算算时间恰巧就在最近发生。 上一世在桓添玉第二次攻打漠北之前,彼时已是九王的桓天麓在烟花巷子里出了一件被舞姬刺杀的事件,堂堂郡王在青楼里被刺杀,即使没成功也是天大的丑闻了,即使这事被压下但桓添玉近水楼台还是知道了。 当时桓添玉在宫中见到来挨骂的桓天麓时,还当面话里话外嘲讽了一番,“九哥采花承欢这么些年,不成想也会有失手被花采了的时候啊!不知这扎人的花是不是格外馥郁啊?” 桓天麓听了这话脸色阴晴不定,先不说出了这档子事武帝的责骂了,桓天汉就先把他狠狠训了一顿,桓天麓侥幸逃生还没怎么修养就接连受气,此刻听了桓添玉的话面色变得更加苍白,不知是气血虚亏还是被桓添玉的如花笑靥气得,就差长街当众喷出一口血了。 后来桓添玉从希夷探听来的消息得知,刺杀桓天麓的那名舞姬,是多年前桓天麓办的一起冤假错案的涉案官员被没入贱籍的女儿,桓添玉也才知道原来在早就废除了女眷充入教坊司的规矩之后,暗地里还有这么多人贼心不死地掺和着这条产业。 她长叹一口气,继续捻着手中的鱼食投向府中的鱼池,看着各色的锦鲤争相啄食着湖面上的食物,悠悠感叹,“世间只道佳人为贼,无人知卿血恨入梦。” 这一次醒来,桓添玉记起这件事,和桓天泓名字后朱笔的“贪墨”二字一样,她也在桓天麓的名字后面写下对付他的杀招,就是那个报仇不成反被凌虐至死含恨离去的女子的名字——“将绿”。 早在一月前,桓天麓刚刚包下柳丝一旬,柳丝也因此自满嚣张起来,而让花妈妈萌生换掉她的想法时,一批女子连带一个“名贵种”的官妓恰好被送进花朝小榭。 第146章 事出反常 这天晌午,洪家为答谢桓添玉帮找回丢失的孩子,在京城最大的酒楼顶层的厢房设宴款待,郭铭甚至都来赴宴了,而席间却没有把那两个孩子从火里抱出来的韩懿,在洪显跟她解释说是韩懿本来应了约的,但结果家中幼弟回来了脱不开身。 韩敬之的家事在上京城中不是秘密,韩敬之总共两子一女,韩懿作为长子也是世子,是韩敬之的原配夫人所生,而原配万夫人在生育韩懿时染上了弱疾,好景不长在韩懿长到两三岁时便去世了;而排行第二的则是府中妾室所生的女儿,只知道名唤烟岚,甚少出府露面;而最小的也就是洪显刚刚提到的,现在的续弦温氏所生的公子,常年在永州的庐阳书院读书,眼下年关将近,正是书院休假的时候。 没想到他那个便宜弟弟回来了。 桓添玉听了这席话手上的筷箸都顿了一下,心突然没来由的慌起来,韩敬之子嗣算不上多甚至能说是稀薄,外人看韩家兄友弟恭也没有什么闹心的庶子庶女,都羡慕韩家的好氛围,但桓添玉知道韩府的当家主母——温夫人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温良慈善,而她生的那个和桓添玉同年的小公子,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敬重韩懿这个兄长。 才貌双全、父亲喜爱、原配所生,韩懿的这些头衔加起来就够让这个续弦所生的嫡幼子嫉妒了,即使韩懿对弟妹一视同仁,第一笔俸禄甚至是投其所好买了一块珍贵的徽墨送给这个弟弟,但这样的好意和关爱却养出个白眼狼,对韩懿表面敬爱背地里却是恨不得将其扒皮饮血,好取代世子之位。 韩懿幼年丧母,所以对父亲更是感情深厚,所以也养成了他早期对韩敬之言听计从的性格,每当想到这里桓添玉都会感慨韩敬之这么一个表里不一的人面禽兽,怎会歹竹出好笋养出这么一个正直热烈如太阳一般的韩懿,也正是因为出淤泥而不染,抱负和追求都截然相反的韩懿,注定与自己信任尊重的父亲背道而驰。 但虎毒不食子,如果只是这样决裂,桓添玉不相信韩敬之会狠辣到直接亲自动手杖杀韩懿,其中除了有关于皇位的利益牵扯之外,肯定少不了这个一直嫉恨韩懿的幼弟的功劳,毕竟在暗处陷害一下兄长,再向父亲觐献一些谗言就能除掉这个天之骄子获得世子之位,最划算不过了。 这一世桓添玉除了为自己打算肯定要为韩懿铺路,既是还上一世韩懿舍身保她的恩情也是为了自己的心安,虽然记得不甚清楚,但她却能肯定韩懿这个弟弟绝不是在今年回京的,今年已近年末明年年后就是她封品级那一年了,桓添玉记得那个小兔崽子第一次映入她眼帘是在封品的两三年后,反正绝对不可能是今年,太早了。 究竟为什么会有事超出她的预期,和记忆里不一样呢?桓添玉无意识地戳着盘子中的芸豆羹在脑中飞速思索起来,把记忆里其他的事情和现在一一比对,发现目前为止绝大多数事情还对得上,躁如鼓鸣的心跳才略微平静,但仅是确定这些事情并不能足以让她安心,这场棋她下得宏大慎重,面对的都是豺狼虎豹,她唯一占尽的只有先机,此时一点差池也有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一切平静无波,但越是平静就越是异样,由不得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尤其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行如刀尖须得万般小心。 宴散后桓添玉窝在马车里,撑着头看着打起帘子的窗外车水马龙,从远处奔来的希夷策马到窗边,微微俯身询问着桓添玉,“主子,您先前吩咐的事,现在去吗?”桓添玉闻言深吸一口气,在车厢中坐直,声音前所未有的沉着冷静,“对,你去吧,切记小心。” 第147章 神秘客人 花街都是夜间营业白日闭店,花朝小榭也不例外,整个楼都寂静异常,唯有姑娘们居住的后院传来吵嚷人声,一身常服打扮花妈妈正坐在一处外廊下,身边的小丫鬟递上一个新放好纹炭的手炉,花妈妈满意的接过手炉,看着不远处一个管教嬷嬷狠狠用软棍一下一下抽打在一个瘦弱女子的身上。 渐凉的天气里那女子的单薄衣衫已经被打的褴褛,背上也有数道红痕,棍子一下下划过空气的声音听着都刺耳,但那被打得女子却仍然咬着牙倔强的不吭一声。 “打!我看看这丫头骨头能有多犟!” 花妈妈见那女子没有动静便又恨铁不成钢的朝着管教嬷嬷喊道,嬷嬷一听手上又加大了力道,这下那女子明显实在撑不住身形塌了下去,但却没有如花妈妈所料求饶。 被打得女子是前几日送进来的才获罪流放的官家小姐,被花妈妈的门路搞了进来卖给她当官妓,花妈妈此前也收过不少和她一样境遇的少女,没几个像她这样硬气的被饿了三天之后遭受这般毒打还不服软的。 都到这般地步了还在兀自清高,花妈妈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官妓能标更高的价格并且这丫头刚好赶上了她的计划,她才懒得这般费劲,柳丝那边近日来仗着九爷的一掷千金,前日还超过蔷薇得下了花朝小榭本月的头牌之位,小妮子眼高于顶越来越不服她管了,所以她找人替换柳丝的计划迫在眉睫,这个官妓就是她最好的人选,所以费劲也得调教好了。 管教嬷嬷见手下的人低头趴倒在了地上,只剩游丝般的呼吸便不敢再打而是小跑到花妈妈身边复命,花妈妈听完嬷嬷的话,拍拍手上的瓜子壳松子皮,悠悠起身走向院子中间空地上的那抹伏在地上的身影。 那女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不清表情,唯有细看之下才能发现起伏的肩膀才能看出还在喘着气,花妈妈蹲下身,手悬在女子被干涸的血迹黏连在一起的发间一番寻找,终于找到了被蓬乱发丝掩住的女子的面庞,伸出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掐住旁边的耳朵,硬生生把倒在地上的女子生拉硬拽扯起来,大有她不起来就把耳朵扯断的架势,女子被耳朵上撕扯的疼痛带的不得不起身重新跪在石板地上。 花妈妈见女子恢复跪姿,扬起涂着鲜红浓重口脂的唇角,笑地鲜艳腻味,“都已经落到我手上了还装什么贞节烈女呢,你如今是服也得听我的,不服也得听我的。” 女子的面目近在眼前,即使是脏乱不堪却也难掩清丽,纵然是花妈妈这般见惯美人的也忍不住感慨,手下意识地就抚上了她的脸,“这才对喽,你只要乖乖听话,凭你的姿色想要取代柳丝那丫头夺得头牌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啊!” 花妈妈话还没说完,摸上女子脸的那只手一不注意就被那女子狠狠咬住了,疼痛骤然袭来院子里只闻花妈妈的惨叫,那女子嘴上用的力气倒不小,花妈妈还挣扎了一下才把手抽出来,只见那保养得当涂着艳红蔻丹的手上赫然一个清晰的半圆牙印,牙印深深泛着血迹,周围皮肉也被咬地肿胀起来。 花妈妈没想到此女这么不识好歹,当下大怒就扬起好的那只手对着女子的脸颊狠狠甩去,那女子见躲不过所幸心一横闭上了眼睛,但那来势汹汹的一掌却没有如期而至,女子只听见花妈妈又一声惨叫,她赶忙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石子落地,而花妈妈捂着要打她的那只手节节后退。 她下意识顺着面前花妈妈和管教嬷嬷的视线转头望去,本该只有女眷的后院里却凭空出现了一个高挑的男子。 就在刚刚花妈妈大怒准备狠狠扇那女子一巴掌时,眼见胳膊都已经高高举起,就在要落到那女子脸上时,却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个石子打得弹开,石子敲在皮肉上的声音不大,但痛感却是实打实的,甚至力度大的将她逼退后几步,差点踩上了身后管教嬷嬷的脚。 花妈妈疼的眼前一花,好容易缓过神来才转过头想看看是哪个不速之客有这个能耐能打她,却见一个带着面具身着华服的男子,随着他的靠近,花妈妈也逐渐看清。 那男子面上的面具遮住了全部的眉眼只余一个下颌,面具虽然朴实无华,但身上披风的料子却在阳光下泛着锦缎的光亮,花妈妈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京城新近流行的绒花绢,用得起这料子还能做披风的人家必定非富即贵。 花妈妈一眼看出那男子身份必定不一般,便也不顾疼痛,赶忙抱着胳膊换上一副笑脸,“这位爷,您莫不是第一次来咱们这迷路了吧,这是姑娘们起居的后院,您若要点姑娘得在前面的楼里。” 花妈妈说到这却见男子没有停下脚步,直到走到地上跪的刚刚那个女子面前才停下来,目光一直注视着低着头的女子,意思十分明了。 花妈妈没想到这么个富贵主儿一来看上了这个她还没调教好的丫头,生怕这丫头再口出狂言把她下金蛋的大鹅赶跑了,抢在那女子抬头前开口,“那个,这位爷,这丫头是才来的还没调教好,前面有的是调教好的丫头,您……” 花妈妈的话直接被那男子打断,“不用,就她了。”花妈妈嘴唇动动,还想再劝几句,就见男子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丢来,“她接下来一个月我全包了,赶紧给她医伤,不许打骂,听见了么?” 花妈妈看见钱下意识不顾伤痛去接,接住的一瞬间只感觉手里沉甸甸,没想到自己还没花力气调教呢,就有人出手包下了这名女子,那女子闻言惊愕地抬起头,却只见刚刚男子已经转身离去,衣袂飘过只留下淡淡的皂角气味。 第148章 初露马脚 花朝小榭顶楼的一处楼阁花窗半开,白日午后的暖阳照进窗台,在赭色的木地板上洒下一片金黄的水流,窗前站着一个浑身青衣的貌美女子正出神地看着窗下院中已经光秃秃的树木,现在花街安静无比不是接客的时候,然而门外却传来几下清脆的叩声,紧接着有个小丫鬟的声音响起, “将绿姑娘,公子来了。” 将绿闻言合上窗棂走回室内,“请。”小丫鬟推开了房门,带着面具的男子见状便抬腿迈进了屋内,待男子和随身的一个小厮都进屋之后,丫鬟熟练地扣好房门离去了。 将绿坐在屋内的几案前素手烹茶,“公子今日还饮碧螺春吗?”男子点点头,随后两人不再言语,一时室内静悄悄只余茶水冲撞在杯盏间如同溪流汩汩的声音。 离眼前这个带着面具的神秘男子将自己救下已过去了将近半月有余了,将绿翻手洗着茶具想道。 那日男子出手仅用一枚石子就拦住花妈妈的耳光,出手阔绰直接包下了彼时衣衫不整浑身是伤的将绿,还给她包圆了花朝小榭楼顶最好的房间,在花朝小榭新人还没正式露面之前都是保密的也不接客,但男子出手豪气,花妈妈也由着去了,将绿现在被包下也不影响花妈妈把她献给九爷的计划,反正九爷只需要他在的时候被伺候好就罢了,关于姑娘接不接别的客他也不在乎。 而且将绿现在有个金主,花妈妈还乐得多收一笔钱,所以现在将绿除了花朝小榭调教新人的舞乐课之外,还得再陪这个神秘的客人。 有几次花妈妈好奇过来询问,将绿还是一如往常地冷着一张脸惜字如金,花妈妈知道她的倔强性子,即使现在将绿经过调教比起当初刚进来已经软和许多,但话说的还是很少,久而久之花妈妈也懒得再问,反正人家能给钱就是了。 而将绿不回答花妈妈关于那个客人的询问也并非有意,只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那个公子每次来什么都不做,只给她一本曲谱让她弹奏,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甚至从未近身三尺之内。 片刻间将绿已经煮好茶,皓腕端起一杯碧绿茶汤放在对面的男子面前,男子却不急着喝茶,又从怀中掏出一本蓝色扉页的曲谱递给将绿,“今日还同往常一样,麻烦姑娘了。” 近七天这个神秘主顾天天来,天天到了就拿出这本曲谱让将绿弹奏,然而今天将绿却没有像从前一样接过曲谱,而是伸手按下了那本谱子,眉眼一改之前的柔和,抬起头直视着对面的男子,比旁人要大上许多的黑色瞳仁平日看着清丽柔美,这时被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却瘆出了些许寒意。 “叫你主子来吧。” 对面的男子即使带着面具也能明显看出来一愣,嘴巴都因为讶异而微张,刚准备张口回话时,将绿又毫不客气的截住他的话,“你只是个传话的下属,我能看得出来,想要笼络我不妨大家坦诚相见来得痛快些不是么?” 男子端起茶杯送到唇边,此时找回了镇静,不慌不忙地开口,“姑娘何出此言?”将绿看着男子手中的茶杯,“这些天我烹的茶都是龙井而非碧螺春,懂茶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区别,而不会像公子这般连着喝了几日还没察觉。” 闻言男子垂眉看了看嘴边的茶,他喉结滚动几下尴尬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幸好带着面具不然他面上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而将绿看着他继续说道,“你那日救下我仅用一颗石子,就打的老鸨的手几天抬不起来,可见身手不凡。” 将绿想起那日之后花妈妈那只手总是隐在衣袖里,她偶然听见花妈妈的随身婢女聊天才得知,花妈妈的手在那日被石子打伤,疼了好几日使不上力气。 男子把手中的扇子一合,踱步到窗前推开了那扇将绿才关上的窗棂,深吸了口清冷的空气才开口,“那又如何?上京藏龙卧虎,谁又能说没有几个江湖高人呢?” 将绿坐在原地没有动弹也没有回头,“可你身上不仅衣料价值不菲,腰间挂的玉坠也成色极好,不是风餐露宿的江湖中人能够负担得起的。” 男子把扇子塞回腰间,反驳着将绿的话,“那万一我是个愿意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王孙公子呢?” 将绿不知何时默默转过了头,眼神落在他把扇子收回腰间的动作上,“你手上有很厚的刀茧,就算王孙公子习武也不会这般的武茧,而且你右手的指节上有很深的瘢痕,看新旧程度应是很早就有了,敢问有哪家公子习武会受如此之重的伤?” 男子闻言抬起自己的手,想不到自己的纰漏竟然会出在此处,竟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将绿乘胜追击继续说道,“既不是江湖中人,京都之内能有这番身手的必是大有来头,不妨让我猜猜……” 说着将绿趁男子转身看着窗外的空档悄悄抬手摸上头上的珠钗,“你是谁派来的!” 第149章 大有来头 她摸到一只素簪之后猛地抽出就要向窗前的背影刺去,窗前的男子没有转身,然而她却突然被人摁住了手腕,簪子当啷掉地,将绿在脆响之中吃痛地转头看去,发现扣住她的人却是这些天来一直跟着那男子来得小厮。 这个小厮跟他的公子一样戴着个面具,将绿起先还因为面具对这对奇怪的主仆印象深刻,但这么些天来那小厮都只是沉默地守在门边,有时候要么干脆连门都不进,所以要不是这么一出将绿都快把他忘掉了。 没想到这小厮跟他主子一样身手利落,簪子掉地之后,小厮便松开了将绿,伸手捡起那根簪子放到她手心,接着自从将绿见他以来第一次开口,传入她耳中的却不是男子低沉的声音,而是明显细腻的女子声线, “若是想害姑娘,我便不会让他当初救下姑娘了。” 将绿一听愣住了,只见面前的“小厮”伸手向脑后揭下自己的面具,映入将绿眼帘的是一副五官妍丽大气的面庞,这小厮竟是个女子! 将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些天虽然戴着面具,可将绿透过她面具之外露出来的面庞,甚至是身形,竟然一点也怀疑过这人是个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女。 那少女一摘下面具,虽然身着小厮的粗布衣裳头发简单挽成髻,但通身的贵气和美感,却把本来仪态端正的那个男子都衬得呆板了,将绿突见如此美人,加上惊骇一时竟忘了手腕上的痛。 窗边的男子见少女揭面,立刻收起了之前的姿态,快步走到那少女身侧待命,少女毫不在意地冲他轻摆了摆手,男子便退了几步一转身不知道隐匿到房间哪个黑暗角落去了。 本来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就这样不知道藏到这不算大的屋子哪个见不得光的地方去了? 将绿生生压下了心中想要起身去在屋中翻找的念头,视线刚落到桌子对面坐下的少女身上时,突然灵光一闪,“他是……暗卫?!” 对面的少女不作声只当是默认了,任由将绿继续猜,不知将绿想到什么,面上第一次大惊失色,“这还是前朝就失传的武艺,现如今会的就只有……” 她话没说完,但后面已经不言而喻,前朝就失传的武艺即使当朝有人会,那也只能是神通广大的皇家了。 少女勾唇一笑,接上将绿的话,“只有我们家的侍卫了,在下姓桓,序齿排十,幸会,姜姑娘。” 此刻扮成小厮身处花朝小榭的正是桓添玉,而那个出面一直包下将绿的男子正是希夷。 将绿惊诧的打翻了几案上的茶杯,茶盏滚落洒了一地的热茶,幸好没有洒到她身上, 就当她伸手要去捡起杯子时,桓添玉却挡住她的手先一步捡起了那个杯盏,“小心烫。” 桓添玉把杯子放回到几案上,之前淡然逼问希夷的将绿却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她拿过那个杯子不知道做什么,想给桓添玉倒茶却想起杯子刚刚滚落在地,便又手足无措的站起,“我,我去洗刷一下杯子。” 然而站起的动作太过慌张,脚步被几案的桌脚绊了一下,将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摔去,眼见起身去拉已经来不及了,桓添玉眼疾手快地抽出一边的团垫盖在方才的那滩热水上,将绿恰好就摔在那软和的团垫上。 将绿手撑在地上,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明明已经经历过抄家下狱,亲眼见证父亲被斩首于市血溅三尺,母兄姊弟明明被判流放却被秘密处决斩草除根,再被歹人侮辱发卖到这烟花柳巷里来,将绿以为自己一夜之间已经足够坚强,可在听到久违的自己真正的姓氏时,万般感慨涌上心头,眼泪自然而然地流了满面。 静默半晌,待将绿终于止住眼泪时,桓添玉递上崭新的手帕,将绿抬起朦胧泪眼看看桓添玉,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方手帕,“多谢公主。” 将绿用手帕揩干净面上的泪痕,重新坐回几案前,拿了个全新的杯子,给桓添玉倒了一杯已微凉的茶。 桓添玉接过茶杯放在鼻下深吸了口气,龙井的悠然茶香萦绕心脾,想到刚刚将绿的话,她忍不住笑道,“我那暗卫不懂这些茶道,只全当是解渴的苦水罢了,没想到却在这处让姑娘瞧出端倪,看来回去还是要好好历练他一番。” 将绿一边应答一边仔细观察着面前的桓添玉,在风月场所待了一阵子,将绿看人的功夫也增加了,当下明白了为什么先前一直没注意过这个小厮竟是女子假扮,桓添玉下颌尖尖脸庞轮廓走向利落锐利,与晋楚寻常女子轮廓温钝的圆润鹅蛋脸有所不同,且面具遮了大半张脸的情况下被认成男子实属正常。 除开脸庞,桓添玉的身姿仪态扮的也像足了男子,在这种见惯了男人的风月场所也无一人识破,若不是今天她自己揭面,即使猜到男子是为人办事的将绿也想不到身后的小厮,竟然就是她出言要见的真正的幕后主使。 将绿想起以前听过的皇家传闻,当今陛下的的皇子皇女中,有一对兄妹正是西域妃嫔所生,混了西域血脉的人长得自然与寻常晋楚人有些不一样,想来便是眼前行十的这个公主了吧。 第150章 棋子入局 将绿率先开门见山,挑开话题,“公主大费周章让自己的护卫从老鸨手中救下我,并为我一掷千金,还拿来此谱,定是有要事让我去办,不妨直说,单看在这些时日的清净,将绿也会竭力替公主完成。” 然而桓添玉却捏着茶杯默不作声,半晌才开口,“我托你办的要事不止一件,当然我也不希望姜姑娘的志向只是这花街中的一方清净。” 将绿闻言直直看向桓添玉,似乎是在判断桓添玉此言何意,唇瓣嗫喏半天却不知道该反问什么,桓添玉将手中的茶杯放到几案上,张嘴却是另外一番话, “世人都观《长生殿》,皆为唐皇杨妃之情所泣,可我却不这样认为。” “杨妃本是唐皇之子新妇,可唐皇看中其美貌强纳为妃,最终还为了保全自己主动勒死杨妃,使其命断马嵬,若是当初唐皇不动此般歪念,杨妃也可与心上人白头到老,换个皮囊便是扒灰的龌龊世俗却被歌颂成了绝世爱情,可见女子命运,实是不在己手,离去百年后还在书生笔下演绎哀绝戏文。” 将绿听得眉头皱起,刚要抬头询问却刚好撞上桓添玉直直看来的眼神,“但我们尚不是书中人,还来得及书写自己的命运。” 将绿被桓添玉的眼神看得一震,一瞬间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了,知道桓添玉此番前来是要做什么,她是要助自己改写命运,但她眼下的命运是什么呢? 她是空有一腔被灭门的仇恨却无处挥发,她知道父亲清廉正直必定是遭人陷害,但陷害他的人又是谁? 那个能直接将他们姜氏满门赶尽杀绝的人,不是她这个已经沦落风尘的弱女子能敌得过的,甚至将绿活下来也纯属意外,她纯粹是因为美貌被歹人看中,想着能卖笔好价钱才苟活下来,不然也将跟家中其他人一样死于无人所知的刀下。 本来幸福美满的家庭顷刻之间染血蒙尘,将绿原本甚至已经和青梅竹马订好了婚约,但父亲一朝获罪,对方家中避之不及连忙撕毁了婚约书,将绿这些日子梦到从前在家中和兄姐荡秋千,和母亲绣嫁妆的日子,都恍若隔世。 她要复仇,当然要复仇,此般血海深仇蛰伏多少年都没问题,但她苦于没有门路。 仇恨和往事一起卷着尘烟袭来,将绿却没有再掉眼泪,几案下的手逐渐握成拳,死死攥着身上的轻纱罗裙,而她对面的桓添玉把将绿的样子尽收眼底, “我知姑娘身世,也知姑娘仇恨,眼下抛出橄榄枝,不知姑娘愿不愿接。” 将绿看向桓添玉,只见桓添玉重又端起茶杯,不过却是朝她举起,将绿沉眉看着桓添玉,终于也执起茶杯,轻轻在桓添玉的杯沿上碰了一下,这个橄榄枝也是救命稻草,她抓住了。 桓添玉仰头喝下那杯茶,小小一杯清茶却被桓添玉喝出了烈酒的气势,她放下茶杯,拿起桌上的曲谱递向对面也饮尽的将绿, “再有七天,老鸨便要推出你们这波新人了,届时怎么亮相全由她操办,你无须多虑。” 桓添玉接下来的话语出惊人,骇的将绿坐直了身子,“看上你的那个人,便是你的仇人。”将绿半天才回过神不解反问,“公主,公主怎知看上我的就是我的仇人?” 桓添玉手抚上几案,“这些日子从老鸨那探听得知,如若他没在亮相上对你一见钟情,你也不要轻举妄动,老鸨也会想方设法将你送出去的。” 将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拿过那本曲谱,她这些日子已经快将这本曲谱翻烂了,知道这满本都只有一个曲子,那就是失传已久的《梅花三弄》的原版笛子曲谱,她在家中就擅吹笛,这古曲虽难,却难不倒她。 “我本以为公主让我吹练此曲,来吸引那人的注意……”桓添玉接过话茬,“第一步不能由我们来做,否则太过明显,这《梅花三弄》是第二步。” 花妈妈站在大厅里指挥着伙计摆桌子时,顶楼将绿屋里的公子待了一个时辰终于出来,花妈妈远远就瞄见那带着面具的公子带着小厮走下楼梯,笑容满面地迎上去,“公子,将绿那丫头她……” 希夷没有言语,只挥了挥手丢了块碎银便带着小厮出了花朝小榭,花妈妈美滋滋地将碎银收到衣内,看着希夷离去的背影欣慰,最好再多来几个这种一言不合就给赏钱的金主,这样她花朝小榭富可敌国就指日可待了。 二人上了街外的一辆马车,希夷将身上的玉佩解下来递给桓添玉,“属下办事不力,还请主子责罚。” 桓添玉随手将那兔子玉佩塞到衣袖里,伸手示意希夷起来,看着他若有所思,“看来回去之后得让女孩子们教教你识茶了。” 希夷听了这话面皮难得泛红,挠挠鬓角却没有反驳,好半天才憋出一个是字。 七天之后,花朝小榭的“花朝节”如期举行,为确保将绿能成功被自己的九哥看上实行后面的计划,桓添玉还多加了一笔保障,那就是让夏瞻当晚去花街巡察作势,不仅让桓天麓以为他暗地里被苏党收买,还要激发桓天麓英雄救美的决心,更让他坚定的要带走将绿。 而此刻夏瞻见那一身绿衣的姑娘被桓天麓直接当场带回去,计划按着设定的结果完美收官便也不再多逗留,带着大理寺的府兵便撤退了。 桓天麓只以为自己今晚不仅收获了个新的美人儿,还看清了心新上任的夏瞻的真面目,殊不知刚好踏进了自己这个好妹妹精心准备的局里。 第151章 柔嫔遭难 远在深宫的希夷看见远处城中窜起的一阵烟花,心内了然走到庭院内,向在里面伺候的南桂使了个眼色。 南桂接受到希夷的眼神点点头,便继续端着一道丁香馄饨走向厅内。 厅内热闹非凡,一张桌子坐的满满当当,其中除了一身黄蓝鸢尾织裙的桓添玉和旁边茜色桂枝刺绣褂子的月嫔之外,还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宫嫔,桌子主位之上,正是一身喜庆红色镶边翻毛比甲的今夜主角——柔嫔。 今日是柔嫔的生辰,白日在接受完各宫的贺拜之后,柔嫔邀上几个相近的宫嫔在自己的温皖宫中摆了一桌酒,其中就包括月嫔,还特意给桓添玉也递了一份帖子,只说人多热闹。 眼下酒宴过半,柔嫔已经不顾所有人劝阻,成功把自己灌多了,先前有几次桓添玉想拦,却被月嫔挡住。 解释之下,桓添玉才知道原来今早给皇后请安的时候,皇后就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留下柔嫔替她抄了几十遍佛经。 一听桓添玉便了然,皇后根本不是什么身体不适,纯粹就是看柔嫔今日生辰,武帝念及柔嫔伴驾多年加之潜邸时期就育有皇子的情面上,给她在生日的份例里多拨了一匹香云纱。 皇后敏锐地嗅到,生怕柔嫔或者她生的六皇子生出什么不老实的心思,这才赶紧敲打一下。 这还不算完,待柔嫔终于从皇后宫里出来时,苏贵妃那边也听闻武帝给柔嫔多赏了一匹纱,又仗着位分高把柔嫔叫去了合欢宫。 皇后要脸面只是敲打一下,那善妒的苏贵妃就纯粹是想给柔嫔找不痛快,扣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就罚柔嫔在合欢宫中跪了一个时辰。 好不容易的生辰却接连被罚被羞辱,柔嫔夜晚心里郁结借酒浇愁也是在所难免,桓添玉听完也不再劝,只让南桂吩咐小厨房做一盅丁香馄饨来,不多时南桂便端着那碗温热的馄饨走来,放下碗的途中在桓添玉耳边低语, “公主,那边成功了。” 桓添玉微微点点头,接过南桂手里菜盘上的炖盅,拿过一个珐琅彩碗舀出几粒小巧的馄饨,又加了几勺子清汤,亲自把碗放在柔嫔席前,柔声劝道, “柔娘娘喝了许多酒,脾胃必是泛酸,用些馄饨垫垫吧,这样晚间也不会酒返上来难受呕吐了。” 柔嫔闻言一屁股坐回凳子上,手中酒杯也不受控制地敲在桌上,溅出一片水花,她喝多了两腮飞红,眉飞色舞之间竟显现出些许久违的少女姿态, “玉儿,好孩子!你母亲有你这个女儿真是好福气!我苻柔葭羡慕不来的好福气!” 席间其他几个宫嫔也跟着开始夸起桓添玉,从样貌到品性夸的头头是道。 柔嫔咬下一口馄饨,丁香的芬芳混合着韧劲的野菜迫不及待地蹿出面皮,入口竟是清鲜之中带着花朵菜蔬的甘润,几口温热下肚,柔嫔又喝了口清汤,刚刚猛灌酒的不适感立刻被压了下去。 感叹桓添玉的贴心之时,柔嫔便更为伤感,既是为了自己没能生个知冷暖常伴身边的女儿而伤感,也是为了生辰之际自己的儿子也不能进宫陪伴,只能按着规制在午后进来坐了一个时辰,再加上今天白天的遭遇,柔嫔的泪珠就忍不住一颗两颗接连滴到碗里。 月嫔看见立马戳戳桓添玉,桓添玉会意连忙起身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席,待桓添玉披上银白底色碧蓝鸢尾花刺绣的斗篷离开温皖宫时,才隐约听到正厅内传来掩不住的哭泣声。 月嫔知道席上还有桓添玉这个小辈,柔嫔抹不开面落泪,便让桓添玉先走好让柔嫔发泄一番。 这次随桓添玉而来的除了南桂还有北棠,席间她们二人也将柔嫔今日遭遇听得清清楚楚,主仆三人走在宫城的长街上,北棠想起席间的话,忍不住发问,“柔嫔娘娘今日生辰,却被皇后和苏贵妃接连惩罚,难道陛下竟一点都不知情?” 桓添玉摸着斗篷边沿上的白狐毛,叹了口气才开口,“他本就是这后宫的主人,又怎会有什么事是能完全瞒得过他的?” 此话一出北棠有些讶异的张大嘴巴,“那,那,那陛下就是知道却,却没有任何动作?” 南桂换了只手拿着照路的紫檀六角榴花宫灯,回答北棠的问题,“一头是皇后和苏贵妃,一头是柔嫔娘娘,你觉得陛下肯为了柔嫔得罪她们俩谁?” 桓添玉这时才开口补充,“皇后六宫之主,让她抄佛经是祈福是教导她静心养性,说出去并无不妥,而苏贵妃向来盛宠,陛下更不可能为了一个不甚在乎的妃嫔而转头去斥责苏潋滟了。” 虽然苏贵妃近来因为朝中的事情哭闹而惹得武帝不快,但多年情分摆在那里,武帝也根本不可能想到斥责苏贵妃,更何况在他眼里,估计只不过是区区妇人家的嫉恨手段罢了,不足为题。 北棠听完这番话彻底明白了,论位份柔嫔比不过皇后,论宠爱比不过苏贵妃,所以即使是被蓄意欺负了也无人出头。 在这宫中就是这样,上位的人若要打你,你还得把脸专门凑过去,即使打碎满口牙,也得面上笑着把血往肚里吞。 夜幕降临,这条长街也没白天那样人来人往,仅有几个小宫女匆匆而过,伴着几声鸦叫更加寂寥凄清。 今日柔嫔这一番提醒了桓添玉,既然育有成年皇子的柔嫔有这样的一天,那跟她处境相当的月嫔也会有这么一天。 眼下看来,即使桓添玉不怎么喜欢这个厚此薄彼的父皇,但在她还羽翼未丰的现在,最适合保护月嫔的还得是武帝。 一阵晚风吹落几片叶片落到了桓添玉身上,她抬手抖掉叶片,就在主仆三人因为这个低落的话题相对无言时,不远处本来昏暗寂静的长街拐角突然蹿出几串火光,伴随而来的还有禁卫军的呼喊吵嚷,隐约只听清一句“别让他跑了!” 南桂北棠被突然一下唬地停下脚步,桓添玉顿住脚步,希夷也从不知何处的黑暗里闪身出现立在几步开外。 奔波而来的禁军也看到了桓添玉,领头的一个身披软甲的汉子见状,抱拳单膝跪地向她行礼,“参见公主!属下乃禁军里长,无意惊扰还望公主恕罪!” 此人软甲之下穿着代表禁军的棕色云纹外袍,外加头盔上的标纹,确实是护卫皇城的禁军中人。 桓添玉挥挥手让他们起来,见这一行人拿着火把长剑动静颇大,不免好奇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难道是宫中闹贼了不成?” 那人见桓添玉发问,面上显现出一丝为难之色,但看桓添玉是公主嗫喏几下还是和盘托出, “回公主,方才有刺客在永凝宫意图行刺,禁军办事不力层层围堵之下居然让那个刺客逃脱了,刚刚有宫人说见那个黑影向这边逃窜了,我们此刻正是在追捕那个刺客。” 永凝宫…… 这个名字对于桓添玉再是熟悉不过了,那是桓添桐的居所,难道桓添桐作恶多端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出手收拾她了? 桓添玉不知道是该开怀大笑还是假装难过一下,不过还是压下意欲扬起的嘴角追问,“那十一公主如何?可有受伤?” 眼前的禁军汉子平日只在外围,怎会知道两姐妹之间的龃龉,见桓添玉追问,便直接将将刚刚永凝宫的一切讲了出来。 方才桓添桐正在自己宫里廊下赏月,屋檐上就突然蹿出一个黑影向她袭来,所幸她当时正在擦拭自己的那把银匕首,被刺客刺中腹部时也回手插了那黑影一刀。 而这时宫人也反应过来了纷纷叫嚷,刺客眼见刺杀失败便匆忙逃走,但受了伤走不快,所以被禁军发现了踪迹,便一路追到了桓添玉这里。 听完描述桓添玉觉得桓添桐大概性命无虞,不想再耽搁便准备开口让他们继续去追,但此时她突然感觉有什么水滴从上一滴两滴落在了她衣领下的脖颈间。 这个季节少有降雨,桓添玉感受到脖间的湿意下意识抬手去摸,夜晚暮色之下看不清指尖上是什么,但那明显比水微稠的质感绝对不是雨。 就在桓添玉还在思考是什么的时候,一个年轻声音从拐角后由远及近地传来,“一群废物!还没抓住那胆大包天的刺客么!”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桓添玉刹那明白了手上的是什么,上一世在战场上几乎天天见这东西,这一世醒来身处深宫已有些时日没见过了,所以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血,从头顶滴下来的是鲜血。 第152章 内庭刺客 来者是个穿着臂缚甲胄的少年郎,虽是少年可浑身英武的气质却让人不敢小觑,并且那几个禁军见了他,立马转身行礼。 那少年转过来看到桓添玉愣了一下,明显没想到公主殿下会在这里,便也停下脚步向桓添玉行礼,“卑职参见公主。” 桓添玉认得此人,有名的少年将才,时年十九却掌管着整个禁军的禁军统领——柳鸣烛。 来吼手下的柳鸣烛也没想到还有个公主在这,行完礼想想还是公事公办的询问桓添玉,“敢问公主可曾看见那刺客?” 桓添玉攥紧了手,将指尖的血迹握在手心,笑着摇了摇头,“不曾看见,不瞒柳大人,若是看见刺客我必定早就吓得魂都丢了,又怎会像现在这样好端端站在这呢?” 柳鸣烛能以少年之姿当上两万禁军统领必然有过人之处,方才就是他凭借过人的目力看见刺客向宫城西边逃了,但桓添桐那边因为害怕,死活不放他走才耽误来晚。 听完桓添玉的话柳鸣烛有些疑惑喃喃自语,“奇怪,分明看见他朝这边跑了……” 思索了一下的柳鸣烛还是不确定,抬头看着桓添玉,又问了一遍,“公主确定没见到任何人?” 这一下他眼里换了方才的礼貌,带着质问怀疑盯着桓添玉,想从她的面上看出一丝破绽,但桓添玉仍保持着刚刚的笑容依旧摇了摇头,“确定。” 就在桓添玉刚说完这句话,她身后的希夷亲眼目睹了一滴血从茂密的树冠间滴下来,砸在柳鸣烛头顶的一支叶片上。 希夷惊地直接震开腰间的长剑,他身前的两人听到动静纷纷转头看向他,尤其是柳鸣烛看着他突然起刀的动作,深深皱起了眉头,率先开口发问,“这位兄弟怎的了?可是看见什么了?” 希夷的视线从柳鸣烛的脸上转移到扭头的桓添玉脸上,只见桓添玉面对他,在柳鸣烛看不到的角度冲他皱了皱眉,希夷好像明白了一丝桓添玉的意思,但剑已出鞘,他不能对柳鸣烛说出他的发现。 那叶片被血珠砸地上下摇曳,轻薄的树叶承受不住如此大的重量,眼见那滴血马上就要从叶片上滑下,滴在柳鸣烛的头上了,希夷急中生智指着柳鸣烛背对的那一片宫墙, “在那!我方才看见一个人影闪过去了!正朝中宫那边去了!” 柳鸣烛闻言转过头,望向希夷所指地方向,那滴血也恰巧落了下来,就擦着他的耳朵滴在他的靴子上,瞬间被墨色的布料吸收消失不见。 尽管柳鸣烛顺着希夷指的方向并没有看见什么,但中宫是皇后的居所,若是刺客真的逃窜到了中宫就彻底闹大了,“走!” 由不得柳鸣烛不信,他赶忙冲希夷抱了个拳,便领着那几个禁军转头跑向中宫的方向。 柳鸣烛等人刚走远,四人头顶的树冠便一阵晃动,一个人影登时从里面掉了下来,还不等他们反应,下来的那人便一把扯过最前面的桓添玉,手中还沾着血的短刀直接就抵上了她的脖子。 电光火石之间桓添玉就被挟持,南桂和北棠吓得手中的宫灯都跌落在地,希夷想上前却被那人逼退,“回去!不然我就动手了!反正刺杀一个公主是死,刺杀两个公主也是死!” 希夷闻言也只得慢慢退后,手也从腰间的剑夹上放下,南桂北棠没想到禁军刚走,刺客就挟持了她们公主,更没想到刚刚要找的刺客居然全程就躲在她们头顶上面。 看着那柄闪着银光的可怕短剑就直接按在桓添玉洁白的脖子上,南桂急得不行去拉希夷,“希夷你,你快救公主啊!” 希夷按下南桂的手,虚压着她后退,他见识过自己主子的身手,知道桓添玉自己从这样的刺客手下脱身也办得到,而且方才他起刀时,桓添玉给他使得眼色分明就是注意到了刺客,让他不要声张。 他猜桓添玉让他不要出手,是另有筹谋,若是此刻贸然出手,说不定还会坏了桓添玉的计划。 果然桓添玉被人突袭用尖锐的刀刃抵着大动脉却并不慌张,甚至面上看不出一丝紧张之色,反而笑着开口,“我刚刚可是救了你,不然以柳鸣烛的目力未必不会发现你滴下来的血,这位壮士就是这么报答恩人的?” 那人没想到桓添玉被刀威胁还能如此不慌不忙,毕竟刚刚在永凝宫桓添桐看见他时那个尖叫,可是堪比早上打鸣的公鸡,恨不得整个紫禁城都能听见。 桓添玉的视线落到身后人拿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上开口,“以后出去行刺记得换只手,左手反向持剑压脊按从,是狩鸦庭教的行刺手法,若是一直如此不知变通容易暴露身份。” 身后挟持桓添玉的男子听了一愣,根本没想到桓添玉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进而猜到他的身份,而桓添玉就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手肘向后用力一捣接着一个肘击冲上男子的下颌,上下都突然遭袭,男子吃痛地松开桓添玉,节节后退跪倒在地,不知道是该先捂腹部还是下巴好。 场面瞬间扭转,希夷瞅准时机赶紧上来扣住那人的臂膀,桓添玉走近蹲下扯开了他的蒙面,一张面白无须的青年面庞显露出来。 桓添玉不认识这张脸,但希夷认得,他在狩鸦庭长大,狩鸦庭这些年进进出出的所有人他都记得脸, “你是,阿鸟……?” 第153章 暗卫阿鸟 阿鸟和桓添玉以前的暗卫阿情,以及桓添桐那个因为传递私事,而被武帝悄无声息处置了的暗卫阿凌是同一批的。 但因为皇子皇女的暗卫名额已满,所以他们这些剩下的,便都在狩鸦庭里做一些杂活,比如上次武帝派年轻暗卫去护送南下赈灾银两,其中就有这个阿鸟。 阿鸟倒是个宁死不屈的人,被希夷扣住还不死心地扭动着,奈何他之前腹部受的伤还在流血,根本挣不脱希夷的压制。 桓添玉看看他身前一团吸满血液 而颜色更深的衣料,又看看阿鸟瞪着她的眼睛,开口道, “我不知你是为了什么要刺杀桓添桐,但你的目的和我不谋而合,我接下来带你回我的朝瑰馆,你要还想活命就乖乖闭嘴跟我走。” 阿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额角因为疼痛布满冷汗,终于还是默认了桓添玉的话,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希夷拉着阿鸟起身,半扯半搀扶地拽着他向朝瑰馆走去,这里是空旷的长街,随时有被人看到的风险,还得尽快离开才行。 然而就在几人没走几步时,长街尽头就出现了几个巡逻的太监的身影,看到几人毫不客气的喊着,“什么人在哪里!快宵禁了不知道么!” 希夷能明显感觉到身边阿鸟的身躯一震,即刻僵硬住了,几个太监见他们两人姿态奇怪,便也向这走来。 一旁的南桂赶紧吹灭了手中的宫灯,五人这块便陷入了一片黑暗,北棠紧接着冲往这走的太监大声斥骂, “站住!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东西,方才十公主在御花园池边湿了鞋袜,你此刻过来是要看什么?看你的命长不长么!” 几个太监之中领头的那个,听出了北棠的声音赶紧赔笑,“原来是朝瑰馆的北棠姐姐,小的不知,不知呀!就算借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冒犯公主呀!” 从前桓添玉不受宠,宫中人都不甚待见她更不会待见她的侍女,而这次秋猎回来后,武帝对她的态度明显有些缓和,最会见风使舵的宫中人,便立刻开始对她毕恭毕敬。 桓添玉没有出声,北棠继续喊道,“现在知道了还不转过去面对墙!公主仪容岂是你们这小星儿能看的!” 那几个太监闻言赶紧转过头面对墙,桓添玉挥挥手,示意希夷带着阿鸟快点过去,毕竟他这一身的血腥味和染血的装扮,即使在黑暗里也有被看出来的风险。 其中一个太监面对着朱红的宫墙 心里却偶然地闪过方才一瞥看见的十公主一行人,其中好像还有两个明显男子打扮的人,其中一个姿势怪怪的还被旁边人搀着。 紧接着他想起了,方才宫中还在到处传的有刺客行刺的传闻,不由得觑着眼睛 偷偷转头想悄悄看一眼,结果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瞳仁泛灰,在暗暗夜色和微微月光之下,犹如刀柄一样冷冽地盯着他。 那太监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却直接撞上了墙,这下他看清了,在后面如同鬼魅一般,猜到了他偷偷转头的人正是十公主。 太监吓得赶紧跪下,桓添玉却看着他的动作挥了一下衣袖,冷笑道, “我的侍卫和我的侍女有什么让你看不惯的么?” 太监一听赶忙以头抢地,原来那是侍卫,没怎么接触过十公主的他只希望,她不像十一公主那样对待下人刻薄狠辣,“奴才,奴才不敢……” 桓添玉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小黄门,“不敢就好,别让本公主听到什么胡言乱语。” 她本就是想随便吓唬一下让他没有多的心思再看希夷那边,眼下目的达成,桓添玉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匆匆离开了。 回到朝瑰馆,这半年来跟着桓添玉的南桂知道兹事体大,在阿鸟进去之前就先进去屏退了一众小丫鬟,而半道上被桓添玉派去找郭太医的北棠,此时也带着郭铭一同候在了西厢房之内。 阿鸟受的伤虽然不轻,但对于他们这种经年累月受伤的狩鸦庭暗卫来说也不算太重,只是上药前需要清理创口。 而阿鸟则咬了个布条,坚决不让郭铭洒麻药,整个创口清理包扎完,桓添玉才发现怪不得最后几下阿鸟一点反应都没有,原来是疼晕过去了。 见阿鸟晕过去桓添玉心想等他醒来再问也来得及,便起身送郭铭出门,留下希夷等人看着他。 “郭大人请。” 第154章 新得医女 桓添玉站在门边,向郭铭比了个请的手势,郭铭微微欠身便也先一步跨过了门槛,两人从西厢房出来走在中院的月光小径上,桓添玉先开了口, “柳儿好些了吗?” 郭铭想起半月前才被解救回家的小女儿,面上浮上了些许掩不去的苦涩,“托公主惦记,她……还算好吧。” 郭柳那夜回家之后,早上起来妻子发现本已不抱希望的女儿失而复得,喜极而泣连着几日都不愿撒手,他不敢将女儿这两年遭受的事情告诉妻子,就只能小心翼翼地瞒着。 但郭柳即使人回来了,但精神状态却实在不好,应当是那两年里的遭遇导致的,再加上解救她那晚想致他们于死地的大火,几乎是不能见任何生人。 男子更甚,除了父亲之外任何男子都见不得,见到就大哭大叫,所幸郭铭的妻子和母亲见状更加疼她,就也整日在家里陪着她。 桓添玉听闻叹了口气,这样的创伤对于成年女子来说都是灭顶的,更何况这么点大的小孩子。 郭铭见状急忙补充,“不过她现在也一日日好转了,前日还说想见洪大人的公子呢。” 桓添玉听见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洪荃和郭柳在王府的时候互相依偎感情自然另当别论,先不谈日后有没有可能结为连理,就这样互相有个倾诉的玩伴也是好事。 桓添玉嘴角浮上一丝浅浅笑容,“那是好事,他们两小童一起患难,想见个面也是正常的。” 说着两人走出了中院,院门口候着的丫鬟见状忙提着灯笼来为二人引路,桓添玉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开口询问,“我之前向大人要一个人,大人可有准备了?” 桓添玉做好了郭铭推拒的准备,没想到郭铭听到之后却十分爽快地点点头,“公主不问我也正要与公主说呢,星儿她很乐意为公主所驱遣。” 桓添玉没料到郭铭答应地如此迅速,有些讶异地转头看向他,“郭大人和令爱,不问问我是有什么事,就答应地如此利落?” 郭铭不好意思地正正自己的官帽,“说来实是惭愧,先前是微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在郭柳回家之后郭铭找了个机会和大女儿郭星说起此事,包括先前他矫枉过正关她在家的举动,父女二人多年未畅谈许久,这些年的许多心结也都聊开了,谈话的最后郭星用一句话点开了郁结踌躇的郭铭, “人家十公主肯花如此大力救出柳儿,就别管人家抓那个老贼是不是另有目的,但最起码十公主是真的将柳儿完完整整送回了不是?那咱们也要报答人家,并且只是要我做个医女而已,我若是成了十公主的人,那她必定会护我周全,再者我也想出去看看这天地了。” 除去前面的,还是这最后半句打动了郭铭,虽然郭铭在坦荡的女儿面前自愧不如,若是郭星不愿意他拼死也会留下郭星,但郭星想出去瞧瞧,郭铭虽有不舍但却还是毅然决然选择由她去,毕竟这晋楚大好河山,江南的水秀和辽东的大雪,还得趁年少多去看看。 桓添玉听了郭铭的解释会心一笑,“本公主还当郭大人一片丹心才不拘着令爱,原来还是自己想开了。” 郭铭也摆摆手郑重地做了个揖,“小女不才,还望公主日后多多包涵,若是公主需要,我明日就把她带进宫来……” 话说到一半就被桓添玉拦住,“我并不是要你将她带进宫来,我另有打算。” 郭铭一怔,他本以为桓添玉要郭星,是因为一个医女比他一个男子要方便一些,但好像却不是这个意思。 桓添玉注视着郭铭郑重叮嘱,“御史大夫路洲的老母近日染病,卧榻多时,请了许多名医都只是治标不治本,眼下看着就要归西了。” 郭铭也在京城的郎中圈子自然听说过,他点点头开口,“听说路老太君连日高热,路大人这些时日都病急乱投医了,” 话说到一半,郭铭明白了桓添玉的意思,试探着开口,“公主的意思是,要我带着星儿上门问诊?” 桓添玉微微颔首,“是,我听京城都在传,路老太君是染了伤寒加上年事已高而导致的,但我自觉此事不简单,你和郭星一起看看,记得去的时候做好防护切莫染病。” 郭铭听完思索一番接下了这个任务,这时两人也走到了宫门口,桓添玉看着郭铭告退的身影思考起上一世的事情。 她知道这是什么疾病,起初路家人,包括诊病的大夫都只是认为这是一场普通的伤寒并没有多在意,但后来渐渐传开许多人都染病而一命呜呼,这时武帝下令彻查根治才发现这并不是普通的伤寒,而是岭南盛行的瘴气。 但这是岭南夏季盛行的疾病,怎会在已经入冬的京城发病? 人们这才意识到最初发病的路老太君或许就是源头,但彼时路老太君西去多日早就火化了根本查不出什么来,就也只能作罢。 这一世重来的桓添玉知道这场灾变,为了挽救百姓也是为了才结识的路现雪,便提前下手。 郭铭上一世在西域号称再世华佗,师承他的女儿郭星医术自然也查不到哪里去,并且跟更善于治疗跌打损伤的郭铭比起来,郭星更擅于草药等内里疾病。 除了想治好路老太君之外,桓添玉对这个病的突如其来也心存疑惑,让郭铭郭星前去不仅是为了医治,也是为了后面的调查铺路,因为她能感觉到这绝对不是天灾,而是故意为之的人祸。 桓添玉筹划着后面的事情慢慢走回了西厢房,还在窗外时就听到里面的吵嚷声,纸窗上还印出了里面几人兵荒马乱的身影。 桓添玉刚走到门边,门就被人一下子从里面拉开了,桓添玉刚好对上站在门口准备逃跑的阿鸟的脸。 阿鸟看到桓添玉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身后赶上来的希夷一个手刀劈到颈肩上,软绵绵地倒下。 眼前一黑渐渐倒下的过程中,阿鸟还听见几句说话声, “你怎么又把他劈晕了?” “……主子实在抱歉,属下习惯了。” “唉,还得等他醒来,算了,你下次改改,下手注意点寸劲儿。” 第155章 阿鸟身世 眼前不知道是何处,弥漫着烧眼的灼灼黄沙和烈烈浓烟,阿鸟被呛地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忍不住拽起衣领挡住口鼻,半眯着眼睛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黄沙里寻找着出路。 几步开外却显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影,只一眼,阿鸟就认了出来那是他一直在找的人。 “阿云!阿云你莫走!哥哥来了!” 见那男子转过身就要走,阿鸟赶忙不顾风沙大声呼唤,可当他刚迈出步子追上去,周身的漫漫黄沙就顿时消失不见换了场景,蓝天绿地山坡还有奔跑的骏马。 他认出来了,这是当今三王殿下的马场,按理来说阿鸟这样的深宫暗卫,本该没有来过尊贵的三王殿下的皇家马场的,但就在前几日,他因为调查线索而潜入了这里。 就在阿鸟张望的时候,马场的一处马棚就传来嘈杂声,之中还伴随着马儿受惊的嘶鸣踏蹄声, “公主,里面马好像受惊了。” 一个侍女的声音从阿鸟身后传来,阿鸟转头看去,只见一身骑装的桓添桐坐在树荫下,身旁不少人还在给她端着果子打着扇子,而听见侍女提醒的桓添桐倒不以为然, “怕什么,那蠢材是暗卫,若是以狩鸦庭的武功还出不来那真是废物。” 听到这句话的阿鸟想起来了一切,浓稠的愤怒从阿鸟的胸腔之间升起来,他遏制不住愤怒向树下的桓添桐大步迈去,然而就在他向桓添桐挥刀的一刹那,眼前的景象全都消失了。 阿鸟猛地睁开眼睛,只觉出了一身冷汗,惊魂未定地眨眨眼睛,原来刚刚那是他昏迷时做的一场梦,这时身侧传来一个女声, “太好了你醒了!我去叫公主过来!” 那侍女说着就跑了出去,阿鸟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自己前面被十公主的暗卫打昏,现在正身处朝瑰馆的握房内。 身上的伤口隐隐传来疼痛但并无大碍,那个太医的包扎手法也十分好,他穿上软甲根本看不出来受过伤,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找刺客找得怎么样了。 就在阿鸟胡思乱想时,门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正是先前做主把他带回来的桓添玉,桓添玉见他呆坐在床上不动便调侃道, “怎么不跑了?” 阿鸟自知理亏便也低下头准备下床给桓添玉行礼,却被她手一挥免了礼,“罢了,直接说说你为何要刺杀我那好妹妹吧。” 涉及到机密问题,阿鸟警惕上来,看着桓添玉缄默其口,桓添玉见他这样,看看周围开口让之前一直在这屋子里守着的西荷下去, “我的朝瑰馆绝对安全,希夷还在外面守着,绝对隐秘,你大可放心。” 但她这样说之后阿鸟还是不说话,桓添玉便在圆桌前地凳子上坐下,拿起桌上摆的核桃捡了个小锤子敲起来,“那不如我给你说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听到这句话阿鸟抬起了头,明显是洗耳恭听的样子,看他这副样子桓添玉撇了撇嘴开口, “简单点讲,本公主和十一妹的矛盾阖宫皆知,而三皇兄四皇兄也因为储君的位置对我哥哥虎视眈眈,就更别提后宫之中最善妒的苏贵妃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瞧,桓添桐和她背后的人对我来说都是……” “敌人。” 伴随着最后两个字,她手里的小锤子终于砸裂了核桃,里面的核桃仁伴随着脆皮和硬壳滚落一桌, “而你作为狩鸦庭的暗卫本该与她无冤无仇,却在宫中冒死行刺她,必是有莫大的仇恨,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就是我今天救你的理由。” 听完她的话,阿鸟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索桓添玉话的真实性和自己报仇的可能性,屋内顿时只剩下桓添玉砸核桃的噼啪声。 就在桓添玉砸开第三个核桃时,阿鸟终于开了口,“我刺杀她的确有仇,公主若能为我报仇,属下愿肝脑涂地效忠公主。” 桓添玉听见他的话一笑,“狩鸦庭的暗卫最大的条训便是要效忠陛下,就连有主暗卫的主子都要排在第二位,你许诺我之前,不妨还是先跟我讲讲你与她究竟有什么血海深仇吧。” 这句话勾起了阿鸟刚刚梦里的记忆,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晦涩开口,讲起了过去过去一个月里的种种故事。 第156章 狩鸦庭内 这半年本来很太平的狩鸦庭难得不怎么太平,首当其冲的,就是桓添玉当初用计拉出的背地有疑心的暗卫阿情。 阿情被带回狩鸦庭之后,因为触犯了狩鸦庭最重要的条例——背叛主子,被即刻下狱,而在后来的审讯里他也确实交代了不少干得坏事。 譬如探听桓添玉包括月嫔柔嫔和其他嫔妃的消息,但具体传达给谁,又是为谁效力,阿情却是无论受了什么样的刑都没有吐露半点,然而就在下狱后的第三天,负责巡逻的看守,在清晨却发现阿情上吊自尽了。 他自尽用的绳子是哪来的,又为何在处置之前自行了断,虽然阿情自尽的行为有些可疑,但彼时受审阿情案子的大理寺,在苏浪的授意下匆忙结案。 此事刚平,另一边又有关于暗卫的案子爆出来,好巧不巧,这个案子的当事人正是“自尽”的暗卫阿情的表哥阿凌。 关于阿凌的案子是武帝亲自处理的,消息封锁地迅速,就连他的主子桓添桐本人都不晓得怎么回事,阿凌就在一天清晨被带走了,所以宫中鲜少有人知道这件事,包括桓添玉都是在某天,发现桓添桐的暗卫换了个生面孔时才知晓此事。 但阿鸟是狩鸦庭中人,想要知道些碎片并不难,而将传闻碎片拼凑推测出一个完整的原委就更不在话下了。 “阿情负责探听消息,而阿凌则负责进出宫闱之间,给贵妃以及苏氏一族传递消息。” 桓添玉捏着锤子的手听见这句话顿了一下,但只是一下就继续敲着核桃,苏贵妃和外面的苏浪之间偷偷传递消息桓添玉并不意外,毕竟总要想办法互通消息,但传递消息的人是桓添桐的暗卫,这个人选可谓大胆又便利。 阿凌身为公主的暗卫行走方,便并且因为十一公主威名远扬,一般的宫人看到阿凌也不敢随意拦下询问,倒是十分方便,只是万一被查出来即使桓添桐不知情,但毕竟是她的暗卫,她在武帝心里的地位也要降上一大截。 苏贵妃这是即使给自己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儿扣上一顶黑锅,也要为后来儿子的登基之道铺路。 桓添玉摇摇头,桓添桐此刻还被蒙在鼓里呢,完全以为她的母妃兄长都是一心一意对她好,完全不会害她呢。 桓添玉想起上次去三王府时,桓天泓惆怅地提了一嘴,自他被武帝责罚后桓添桐竟然一句关心话都没有,看来这对兄妹真是互相不亏欠,看似要好其实背地里都凉薄透了。 “那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桓添玉找到个空档问起真正的目的,阿鸟听到后,端起床头小几上之前有人摆的一杯水,端起喝干擦了擦嘴角,说完了之前的铺垫终于进入正题, “阿凌被换下去之后,十一公主的新暗卫叫阿云,是我亲弟弟。” 其实阿鸟以及弟弟和其他狩鸦庭暗卫差不多,幼时也是因为吃不饱饭乞讨时,被狩鸦庭的师傅相中带进来习武的,渐渐大了之后他也知道皇子公主的暗卫不好当,上位者总是视人命如草芥,所以他也乐得在狩鸦庭做些杂活任务。 阿鸟和其他那些盼着那些分配给主子的暗卫折损了,他们好替上去大有作为的人不同,阿鸟倒是希望那些人永远不要有折损,这样就永远也轮不到自己和弟弟。 但事与愿违,阿情和阿凌的折损使暗卫的位置空缺两名,他们这一批就要选人补上去,桓添玉另辟蹊径选了希夷,而剩下的那个名额则是按照狩鸦庭老规矩,在一番比试之后落到了阿鸟的弟弟阿云头上。 第157章 阿云之死 恰好阿云被选中的那段时日,阿鸟正在护送南下赈灾银两的队伍里,回来之后却得知弟弟被选中做十一公主的暗卫了,他并不像弟弟那样高兴,他知道这条路不是平步青云就是死路一条。 也许是他一语成谶,几日后太阳落山之时,狩鸦庭突然进来几个内官,身后还跟着几个小黄门,推着一辆盖了块白布的板车。 在后院练剑的阿鸟还是被同僚喊来的,围着的众人见他现身,纷纷看向他这边并让开一条道,阿鸟心内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上次在狱内自尽的阿情也是被这样盖着白布运回来的。 一阵风袭来,吹得厢房之内烛光扇动明暗闪烁,桓添玉猜到了后面的话,“那……是你弟弟的……” 阿鸟擦擦早就哭干痛痒的眼睛回答道,“是阿云的……尸体。” 即使暗卫已经杀过不少人,但阿鸟看见弟弟的尸体时还是骇了一跳,他想过阿云是与刺客搏斗之后身受重伤而亡,或是替主子试毒而死,就是没想到会是眼前这样。 他目光所及之处,阿云没有被衣服遮盖之处皆是马蹄踩踏痕迹,而离他近的右手明显已经被踩碎,只剩血肉模糊的皮肉勉强连着筋骨。 左胳膊折了多处扭曲成了一个常人无法想象出来的线条,而胸腔细看已经塌了下去,不知里面支撑的肋骨断了几条。 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寄托,珍爱到大的弟弟这样惨死,甚至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 阿鸟的悲痛无以复加,他愤怒悲痛甚至想用自己的命去交换,但他做不到,还得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放下,就因为他们是生如蝼蚁命如草芥的影卫,是一句话就得为主子赴死的影卫。 阿鸟后来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去探听弟弟死的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那样惨死,他花了不少时日才得知那一日十一公主去了京郊马场,阿鸟便易容成马贩子前去,一顿酒下来马场的守卫便醉醺醺地撂了全部真相。 原来那日十一公主得了匹新的烈马,废了一上午也驯不服,火爆脾气就上来了,看到一边安静待命地新暗卫阿云便拿他来撒气,叫他来替自己驯这马。 谁知桓添桐费劲力气也驯不服的马,在阿云手下仅用了半个时辰便服服帖帖,本来是撒气,这下直接火上浇油。 尤其是桓添桐想到这匹马,就是从桓添玉手里抢来的那匹,明明想用它来在三哥面前告黑状结果反被骂了一顿,这下桓添桐更是火冒三丈,决心要给这个暗卫点颜色瞧瞧。 于是桓添桐摘下自己的耳环丢进了马棚内,指名道姓要阿云去给她捡回来,那个马棚内全是才从边疆进贡的不服人的烈马,阿云进去犹如羊入虎口,可是桓添桐的命令谁敢违抗,他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本来以阿云的身手全须全尾的回来也不是不可能,但桓添桐存心整他,让人丢了一只狩鸦庭专用的流光弹进去,流光弹没什么伤害性,只有巨大的声响和白光,是狩鸦庭联络位置时才会擦响的弹。 听到这桓添玉已经明白了,流光弹把马惊了,高大的马匹犹如惊弓之鸟在狭小的马棚里乱窜,就这样把其中的阿云踩死了。 即使是回忆的回忆,阿鸟还是控制不住席卷全身的怒气,他们从小习武,经历了狩鸦庭百里挑一的试炼,度过了那么血腥苦难的日子终于苦尽甘来,阿云却仅因桓添桐的怒气而被她作弄而死。 他要报仇,要让此等轻贱人命,嬉笑就夺去他人十几年生命的人付出代价。 说到做到阿鸟即刻开始谋划刺杀行动,纵然他武功高强,但刺杀堂堂公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这次他失手了。 第158章 刺杀之夜 阿鸟并不怕死,甚至向往着死了就能解脱了,但在为弟弟报仇之前他不能死,所以今天才会听从桓添玉的话跟她回来。 “若是公主能帮属下杀了桓添桐,属下愿为公主赴汤蹈火。” 桓添玉放下手中的小锤子看向阿鸟,看向他那双殷切的双眼,“你想什么时候杀了她?” 阿鸟立刻接上桓添玉的话,不带一丝犹豫,“自然越快越好!” 然而在他的注视下桓添玉却摇了摇头,“如果你只是图一时之快杀了她,那恕我无法助你。” 阿鸟听见桓添玉的话愣在了原地,“我虽是个公主,但如你所见,我也并不得陛下宠爱,根本比不上苏氏一族炙手可热,同为公主我根本比不上桓添桐,相反从前还总是受她欺负。” 刚刚谈话之间她一气敲了七个核桃,桓添玉这会儿把那些果仁拢拢堆在桌子中间,捡着掺杂在里面的皮衣, “我也恨她,但我深知现在并不是能与她抗衡的时机,与其一搏同归于尽只为出气,不如从长计议壮大己势,看她一点点为曾经的恶果付出代价,不比一刀痛快便宜她的好? “野心谁人都有,只是青天白日之下拼的不止是一个野心,譬如越王卧薪尝胆苦身焦思余年,终制霸吴国,” 说到这桓添玉终于抬起头看向阿鸟, “你可以好好想想,是逞一时之快和她同归于尽,还是从长计议来日亲手凌迟。” 阿鸟听着若有所思,手下的床褥一片柔软,屋子中桓添玉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 “这会儿禁军皆在加大兵力找寻刺客,没人会想到那刺客会卷土重来,永凝宫的守卫定松懈了些,你吃完这些核桃就走吧,吃完今夜就去永凝宫刺杀或许还能成功,只是这次没我这样的人救你了。” 阿鸟没想到那些核桃剥完竟然是给他吃的,可从来没有主子亲手剥核桃给下人吃的例子,阿鸟不由得愣住了。 但那边桓添玉说完就拍拍手间沾染的果壳碎屑,向着门口走去,阿鸟见状赶忙喊住她,“那,那若是属下选择公主您,选择后一种方法……” 桓添玉听见阿鸟的话半侧过头,屋内的烛影映照着她的面庞在面前的门板上投下剪影,“我可以向你承诺,他日桓添桐落到我手里,必全权交给你处置。” 阿鸟明白桓添玉此话的意思就是收自己至麾下了,十分熟练地开口相问,“那敢问公主需要属下做什么事情?” 桓添玉眨眨眼睛,“不是什么大事,我的暗卫和狩鸦庭一向不睦,我需要你帮我约见个人。” 阿鸟皱起眉毛,实在想不到桓添玉一个公主什么人见不到,还需要他帮忙约见,但根据她话里前面那句“我的暗卫和狩鸦庭不睦”,便大概能猜到这个人是狩鸦庭中人,但狩鸦庭中都是些小角色,没有什么人份量大到连桓添玉想见一面都难的,但想到这,一个灵感窜到了阿鸟脑海中。 有谁是隶属于狩鸦庭但他们这些主子却轻易见不到的呢?阿鸟想到了那个名字,试探性地说出口, “公主是说,陛下的暗卫……金翼?” 正如桓添玉所说,此时宫中搜查刺客的行动因为没有成果也着急了,更是加大了人手搜查着各个空闲的房子,而柳鸣烛跟着查到一半则又被永凝宫叫回去。 说是十一公主刚刚遭遇刺杀惊魂未定,须得柳鸣烛这样武功高强的人来守着,所以即使柳鸣烛不怎么乐意,也圣命难却地来到了永凝宫。 桓添桐因为刚刚的刺客吓破了胆,此刻点了室内所有能点的灯,企图用晃眼的亮来驱散内心的恐惧,而刚进来的柳鸣烛就猝不及防被闪了眼,他遮着眼睛低下头,却在不经意间瞥到脚上的青黑靴子中间一圈旁边不一样的深色。 柳鸣烛借着紧绑腿的名义蹲下身察看靴面,这下更明显了。 纯黑的布料之间有一点浑圆的印子,明显是先前有东西滴在了上面,柳鸣烛对这种黑布料上的深色脏污很熟悉,他能坐上禁军统领这个位置,就必须经历过数不清的流血和伤痛。 他一眼看出这是血,但又是什么时候滴上的呢?又是谁的血?他今儿个可没受伤。 柳鸣烛依稀记得自己早晨穿上这鞋子的时候好像还没有,他想起了最开始追击刺客时在西墙边和十公主地停留交谈,想到这柳鸣烛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毛。 可还容不得他多想,桓添桐那边的喊声就把他拉回现实,柳鸣烛只好赶紧束好绑腿起身走向主位。 第159章 深宫韩府 月华流转,碧落红炉将万物都熔成白银,雪将定风未停,朱色的砖瓦都被一片素白覆盖,眼下已至腊月月末,虽然比往年更晚一些,但上京终于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大雪。 这雪虽然来的晚但下得大,桓添玉被片片雪花压塌松枝的断裂声响吵醒,披着绒被起身推开了手边的窗子,登时便被外面大亮的天光刺激地睁不开眼。 她将眼眯成一条小缝觑着眼往外瞧,原来以为的天亮原来是大雪反射照的,此刻太阳还没升起来呢。 外间守夜的西荷听到里面的动静推门走了进来,见桓添玉只着中衣开着窗户,立刻大叫起来, “公主!您穿这么少怎么还开窗!还不快回被窝儿里去!” 说着就上前赶紧把窗户关上还扣上了锁椽,桓添玉见是最爱管她穿衣冷暖的西荷,也乖乖趁西荷嚷嚷第二句之前就一头缩回了被子里,看来外面确实冷得厉害,只一会儿她鼻尖就被冻地微凉了。 这时被子中间被人掀开了一条缝儿,接着一个蓝绸汤婆子便被塞了进来,桓添玉抱住汤婆子正在感叹西荷的贴心,便听西荷的声音响起, “公主您可不能再睡回笼觉了,今儿要去南君山参加年终大祭呢。” 桓添玉听到这句话心如死灰,躲在被子里装死不肯回话,大雪天躲在温暖的被窝里舒舒服服的睡懒觉该是多么舒服啊!可今天是年终大祭,白白搅了她睡懒觉的好日子。 “公主?公主!” 西荷见桓添玉没反应,便又喊了一遍,她知道桓添玉最怕这样的冷天早起,怎么公主小时候是这个样子,现在大了还这样。 西荷叹了口气,便去外间准备拿出自己的起床法宝。 桓添玉故意不回西荷的话,但只一声之后房内便没了声音,她不由得奇怪地掀开被子察看,等她刚探出一双眼睛时,就见蓝衣常服的西荷端着一个茶盘进来了。 西荷进屋在桓添玉床前的小几上放下茶盘,打开其中青瓷小盅,一股香甜细腻的热气便飘到了桓添玉的鼻子里,桓添玉好奇地凑过身去看是什么东西。 只见那盅里和外面天地一样雪白,之间浮沉着几颗焦褐色的炒果仁,表面还撒着一圈黄澄澄的桂花蜜,看着就让昨夜没用夜宵就睡了的桓添玉食指大动, “这是杏仁茶?你做的?” 西荷拿起汤匙将碗内雪白、焦褐以及黄澄澄三色搅匀之后,才用布巾托着底部递给桓添玉, “是奴婢做的,奴婢想着今日寒冷公主恐怕不愿起,便想着做碗杏仁茶公主暖暖地喝了,身上好受点自然就乐意起了。” 桓添玉接过那碗杏仁茶,便赶紧舀了一汤匙送入口中,杏仁的清香和糯米的醇厚相得益彰,西荷大概没有另加糖,只是借了最后加的一点桂花蜜的甜提味,所以入口清淡却不缺果仁香,余味悠长却不喧宾夺主。 “滋味如何?”桓添玉听到西荷的问话腾不开嘴来回答,便赶紧点点头表态。 只是同样的杏仁茶,在不同人的餐桌上却是不同的滋味。 此时的韩府正厅摆了一桌早饭,不大的葡萄纹理石圆桌此刻因为多了一个人,看着终于比平时热闹一些,主位的韩敬之的左手边正是打扮齐整的韩懿,不过此刻他正心不在焉的搅着面前的一碗雪白杏仁茶。 突然他身边的韩烟岚在桌下轻轻踢了一下他的椅子腿,韩懿陡然清醒,这才听见身旁父亲的问话,“我听闻司礼监的周提督说你近来多去藏书阁,可是有什么要事?” 韩懿听到问话腕子一抖,手中的银匙碰撞到了碗壁上发出叮当脆响,他尽量不慌不忙地回答, “来年春闱在即,孩儿近日温习夫子布置的书籍,读至‘叩其两端而执中,执中无权,犹执一也’,只觉寻常解释无有新意,遂想前去藏书阁翻阅古籍启迪一些其他解意。” 韩敬之闻言放下筷子来了兴趣,自己这个儿子向来聪慧鲜少遇到难题,这会儿碰上个问题,韩敬之也来了兴趣解答, “这是《孟子·尽心上》里的名句,前人已有无数诠释,那你翻阅古籍之后可有何种新意解法?” 韩懿放下勺子摇摇头,“孩儿愚钝,并未找到自己的解法。”韩敬之转回头刚准备说话就见右手边夫人身侧的幼子,有意考问他便发话,“濯儿,你说说看吧。” 从一开始就竖着耳朵听的韩濯听到父亲问话才抬起头,压抑着自得开口, “此话为孟子评杨朱,寻常释义为持中间态度而没有变通,也还是执着在一点上,而执着一点之所以不益,是因为它损害了道,只抓一点而丢弃了其他的缘故。” 韩敬之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的见解呢?” 韩濯清清嗓子才珍重开口,“孩儿以为,此话意在疏导人们,遵循天理如若不变通则过于偏执盲目,无论是为官还是为道,皆要疏于变通,因地制宜,方为上上之道。” 韩敬之对两个儿子一向实行放养,考问功课也甚少,倒是先夫人还在时他还有心思手把手教韩懿书文,后来韩懿长大先夫人逝世,韩敬之对韩懿也逐渐没以前那么亲密了。 说起来韩懿还有一段幼时关于韩敬之考问功课的记忆,而后来才出生的韩濯则是根本没有这种待遇,所以此时的韩濯偶尔得到韩敬之的提问便十分雀跃,想要在父亲面前证明一下自己,但可惜韩敬之并没有什么反应。 韩敬之听完韩濯的回答点点头,也不表态到底是答的好还是不好,就这样一笔带过继续安静的用着早饭。 倒是一旁的温夫人见气氛冷了下来赶忙替儿子解围,“看来我们濯儿这一程的功课不错啊,怪不得你的小厮跟我说在书院中先生常常夸赞你呢。” 说着温夫人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斜对面一直低着头的韩烟岚,韩烟岚吃痛抬起头只见温夫人对自己横眉立眼,顾不上疼痛立马开口接茬,“啊,那个,三弟真是卓越啊,我也听说了,外面都道咱们家是两个文曲星降世呢。” 韩濯听见韩烟岚的话才淡淡开口,话语间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兴奋,“二姐谬赞了,兄长龙凤之姿,愚弟如何比得过。” 听到话头又绕回到了自己身上,韩懿才看向对面的韩濯,而此时韩濯也恰好在看他,兄弟二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 长久不见,韩懿几乎都要忘记这个同父异母的幼弟什么样子了,对面的少年比他小上好几岁,长得倒比他更像韩敬之,淡眉肤弱一派典型的文人儒雅清俊,跟韩懿这种剑眉星目差别甚大,出去几乎没人能第一时间觉得他俩是兄弟。 也是因为长久不见,韩懿几乎都要忘了这个看似文质彬彬人畜无害的弟弟,实际上有多么凶猛狠戾。 韩懿迎上韩濯的目光,看穿表面的平静无波,一眼望到下面深藏的澎湃,“三弟这才是谬赞,此话为兄可不敢当。” 这时下人端上来一道新的姜汁萝卜缨,这是韩敬之喜欢吃并且是冬季必吃的菜,因为他信奉“冬吃萝卜夏吃姜”的古话,温夫人见状起身拿了干净的筷碟给韩敬之布菜,而韩敬之吃了第一口之后,其他人也才能动这道菜。 韩懿也夹了一条放在口中慢慢地吃着,生姜的辛辣渐渐充斥口腔,咽下去后他迫不及待舀了一口杏仁茶来驱散姜的辣气。 其实他和自己的母亲一样很讨厌吃姜,但这是韩敬之喜欢的菜,作为韩家的一员作为他的孩子,这个家中每个人都要“爱吃”这道菜。 小的时候他不懂事抗拒吃这道菜,后果就是一连七日一天三顿,顿顿都只有这道菜,韩敬之就是这样强势,这个家的每个人都必须服他敬他跟随他。 所以那次之后韩懿不仅学会了爱吃这道菜,还学会了屈从父亲,毕竟韩家是个大树,韩敬之则是其中最主要的那根粗壮树干,是最不容置疑的存在。 韩懿咽下这口茶嘴里还残留着杏仁香气,抬头看见这席间除了他之外四个人都在低头吃着自己碟子里的萝卜缨。 看吧,这个家就是这样,病态、伪善又绵里藏针。 第160章 心猿意马 早饭吃毕,韩敬之端着一杯才泡的夷陵茶坐在正厅内,难得清闲地和子女们说着话,这是他的习惯,每餐饭毕都要喝杯热茶润肺养脾。 往日他都要赶去上朝不会如此悠闲地跟家人闲谈,只不过今日年终大祭,所有重臣以及皇亲国戚都要去南君山上的皇寺参拜祭祀,他们一家正在正厅内等待着马夫套马车。 韩敬之坐在主位上看着门外的鹅毛大雪不禁感慨,“今日这雪倒是下得大,瑞雪兆丰年,年终大祭的日子如此之雪倒是好兆头。” 听见韩敬之的话,温夫人见自己儿子望着门外出神,赶忙恨铁不成钢地用胳膊捣了他一下,韩濯赶忙开口接话, “是啊父亲,永州气候温和四季如春,孩儿倒是许久没看见如此的大雪了。” 韩敬之转头看向韩濯,“你书院的课业也要结业了吧?开春就别回去了,留在京城备考,来年和你哥哥一起去春闱试试手如何?” 韩濯没想到刚刚看上去还不怎么待见自己的父亲,此时开口就是把他留在京城,要知道他从前都是觉得自己多余才被送去遥远的永州的,即使永州地处江南,庐阳书院也是闻名天下的书院,是其余学子梦寐以求的学府,但他不在父母身边,韩濯就总是觉得父亲只看重兄长而不看重自己。 此番骤闻喜讯,韩濯高兴地就要叩头谢恩,韩敬之见他这样反而笑出声身摆摆手,“不必如此大的阵仗,你只管好好温书,来年春闱不必紧张,左右你也没到年纪只是试试罢了。” 原来韩濯这次这么早回来是父亲的意思…… 往年韩濯都是年关将至才回上京,这次还没过年就回来,韩懿本来略有疑惑,原来这是韩敬之的授意,难道韩敬之叫韩濯千里迢迢回京还直接推掉了书院的课业,就真的只是让韩濯参加科举? 还没等到韩懿想明白,就有下人来通报马车套好可以启程了,于是韩家总共五人走出了正厅,准备出发,韩懿走在几人最末,小厮四景来给他披上大氅,韩懿自己系着领口的带子低声问道,“宫里出发了吗?” 四景不过脑子的点点头,跟在韩懿身后悄声回话,“宫里的仪仗自然都走了……” 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家少爷问这话的意思,忙补上半句,“您放心吧爷!朝瑰馆那位也出发了!”韩懿听见恨不得给四景脑门上来那么一下,“我真的就是问你宫里出发了没!不是问你别的!” 韩府总共四辆马车,韩敬之和温夫人一辆,三个孩子单独各一辆,反正韩敬之身为国舅还是丞相,也没人会觉得他阵仗大。 四景听见这句话,跟在韩懿身后上了他们的那辆马车还在嘟囔,“那您前阵子找着借口进宫那几次不就是这个意思啊……” 韩懿听见这句话脸顿时烧了起来,面上还强装镇定地板起脸反驳四景,但他也没什么立场说四景,毕竟他前阵子确实总是借着看姑母看堂兄弟的名义进宫却心猿意马,总是在从皇后的慈韶宫出来之后找借口去朝瑰馆拜访。 五次里有两次桓添玉不在,剩下的那三次桓添玉要么是轻衣短打的练武要么是在侍弄花草,还有一次是心血来潮地临摹字帖。 韩懿每次都带着点心,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带其他东西桓添玉是不会收的,唯有点心是桓添玉这个嘴馋的抵挡不住的武器。 练武那次是带着在京城有名的糕点坊中“桃花坞”中买的招牌桃花酥,那时桓添玉在冰天雪地里练出一身汗见到他还没来得及窘迫,就先看到了他手中印着大大桃字的油纸包裹,那次的桃花酥配着朝瑰馆的青茶尤为好吃,也不似韩懿从前觉得那般齁甜了。 侍弄花草那次韩懿带的是京中新开门的糖斋的一盒香糖果子,蜜糕糖堆果脯满满一匣子,桓添玉说着不吃不吃客气客气,然后挨个都尝了一遍,最后还跟韩懿探讨这个蜜糕不够糯,那个糖堆太甜了,整盒只有红丝果脯好吃,结果两人一致得出这家糖斋手艺不行,迟早要完。 而临摹字帖那次,他带的什么糕点忘记了,反正一口也没吃,只是看到桓添玉在临摹字帖,这就到了他韩懿的长处了,毕竟他的一手好字闻名京城,桓添玉看到他来有些班门弄斧的不好意思,但他却笑笑说,“不妨事,公主只管练就是了,微臣在旁边帮公主看着笔法手势。” 那个下午阳光温和从书房的西窗子里照进来投在案上,恰好把一旁的兰草的影子投到了硬黄纸上,配合纸前的少年少女,撰下总角之宴图。 韩懿作为皇子伴读加上皇亲国戚的身份,经常出入宫闱倒也不稀奇,加之朝瑰馆偏僻少有人来,所以韩懿每次拜访除了该有的帖子之外倒是没什么人 第161章 来者不善 这时本要启程的马车却突兀地停下,外面传来几声说话声,接着帘子被突然掀开,韩懿向外看去,那个朝他笑着说话的脸正是韩濯。 “弟弟许久未与兄长叙旧,此次和哥哥同乘,哥哥不计较吧?”韩懿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幼弟,面上本来因为回忆起往事自然流露的微笑转换成应酬的公式,“怎会呢,我求之不得。” 韩濯上车在韩懿身旁坐下,韩懿坐在主位上而韩濯坐在左 侧,一如在这个家中一样,长兄主持门楣幼弟在旁帮衬。 韩濯说是来叙旧,韩懿就也顺着他得意思聊些闲话,譬如他在书院的功课如何,同窗如何,在那边可还吃的惯,就这样说了半个路程,韩濯终于忍不住抢话,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父亲此番允许我留在京中,弟弟虽然比不上兄长,但也想为家中做些事情,这点还请兄长指点。” 韩懿看向韩濯,平日尽是温润的眼睛浮起一丝波澜,韩濯终于表明来意了,他想做些事情来引得韩敬之的注意,但他不在京中许久对于许多人世并不熟悉,这番意思便是要韩懿带他去引荐,给他找点好做成的事情来博得韩敬之的好感。 这就是韩濯,不忿韩懿的光环想要扳倒他,不仅要韩懿亲自手把手教他,还要韩懿拱手相让,但说出去旁人只会觉得韩家兄友弟恭孩子全想着为家中分忧,实在是难得一遇的省心,这种冠冕堂皇的帽子扣下来,谁都会被韩濯人畜无害的脸蒙蔽。 韩懿眼里的波澜很快消失不见被那常年的疏离温和取代,他点点头,“好,待会儿到了南君山上,你与我去见见那些大人以及皇子公主们。” 韩濯没想到韩懿答应地如此之快,终究年纪不大表情没控制住露出了一丝惊愕,他以为他此话如此露骨韩懿终归会不快,毕竟他之前什么也没做,一上来就要分韩懿打下的基础和功劳。 本来他都计算好了,等到韩懿因为他这话不悦犹疑时,他再装作不经意向韩敬之提起,韩敬之从大局考虑肯定赞成他韩濯的话,届时再把“不懂事”的韩懿训一顿,那他的大哥和父亲之间就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嫌隙了,鹬蚌相争,那得利的自然就是他韩濯这个渔翁。 只是这一切的成功都要建立在韩懿犹豫不快的基础上,但没想到韩懿听完十分爽利地就答应将差事分他一半,那韩濯这个计谋就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 韩懿看见韩濯惊愕的神色,贴心地问道,“怎么了三弟?是身上哪里不痛快么?” 这句话一语双关,直戳入韩濯的内心,他都要以为韩懿看穿了他的面具了,但韩懿的眼神、皱眉以及关切的神色都和以往那个体贴的大哥毫无区别,韩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内的猜疑,摇摇头回答道,“无事。” 南君山离京城不算太远,皇帝仪仗以及跟着祭祀的重臣马队走了一个时辰便到了,这还是因为大雪行进速度减慢了的时间。因为走得慢还吃饱了早膳,桓添玉在车上摇摇晃晃彻底睡过去了,到了地方还是南桂把她摇醒的。 桓添玉打着哈欠理好衣裳扶正头上的钗子,就着外面人打起的帘子下了车,一下车才发现今日好生热闹,宫中马车停在皇寺门口,一身金色袈裟的住持带着一批弟子早早候在门口,此刻正和在和武帝攀谈,桓添玉环视了一圈周围,只见同样参加祭祀的大臣以及家眷也都停在这附近。 就这一眼她便看到了不远处韩家马车旁边的韩懿,而韩懿也刚好看见了她,两人眼神交汇,韩懿还冲她露出了一个浅笑,桓添玉微微颔首回以致意之后连忙红着脸转头,希望此时不要有人看她。 不知道这一世韩懿怎么了,她总觉得这一世的韩懿和上一世她印象里的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太一样,非要深究的话好像就是对她太熟络了?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俩还不怎么熟悉,只是见到面只会点头行礼的程度,这一世好像从那个马球之后韩懿就和她是挚友了一样,隔三差五拜访谈天,弄得桓添玉总是忘了自己刚醒来时制定的那套远离即保护他的计划。 桓添玉有几个晚上总是想着到底是什么原因给韩懿了这种很熟的错觉,思来想去觉得估计是梦魇那次抱着他哭的缘故,一说起那个拥抱哭泣桓添玉就想敲死那时的自己,怎么就忍不住手那么欠呢?摸一下看完记忆就得了还非要抱他做什么?不过木已成舟即使桓添玉想起来悔恨交加,还是会偷偷感慨韩懿肩宽臂阔,抱起来不仅舒服手感好还十分有安全感,身上还有那股令人沉醉的迦南香气。 武帝在最前和皇寺的住持一起进了寺门,接着是皇后以及苏贵妃,后面跟着的就是桓添玉一行皇子公主了,最后才轮到各个大臣按官级品位依次进入皇寺。 还没到祭典开始的时辰,武帝和皇后先去后院拜访国师和太后,他们这些小辈便留在侧院中等待祭典开始,桓添玉因为和司今安说话,比其他兄姐慢一步到侧院,她到的时候屋内三三两两各自说话做事的人都抬起头看向她。 年终大祭是重要日子,以五行之中土的黑色,金的黄色,火的红色为尊,所以特制的吉服也都是黑黄红三色,这一屋子性格各异派别对立的皇子公主,此刻倒是前所未有地穿了同样的衣服。 插不进去三哥四哥话题,也不想和桓添华聊天的桓添桐正无聊地不行,此刻看见门口的桓添玉,终于来了事可做,立马喊住正要进门的桓添玉,“喂!桓添玉!你怎么总是比旁人晚来?这一屋子哪个不是比你序齿大的?你又来这么晚是什么意思?” 桓添玉在内心翻了个白眼,旁人还一别三日刮目相看呢,桓添桐这么几个月过去了,对付她的招数还是如此单一无趣,直白地就差指着她鼻子骂了。听闻她的话,桓添玉作势行了个礼,但实际膝盖都没弯曲一下, “臣妹来晚了还请各位皇兄皇姐恕罪。” 桓添桐见桓添玉如此随便就糊弄过去登时不高兴了,从椅子上站起就朝桓添玉走过来,“你怎么如此随意就想了事?我告诉你你这是大不敬!”说着就直接扯住了桓添玉的衣袖,大有不跪地谢罪就不让她走的架势。 第162章 冠冕堂皇 两人这番动静引起了屋内所有人的动静,在熏炉边下棋的桓天汉和桓天麓,窗前赏雪的桓天淮,几案边说话的桓天颂和桓天泓以及在书架边翻着经书的桓添华,都朝门口这二人的方向看来。 桓天泓见状想起身劝架息事宁人,却被旁边的桓天颂拦住了,他转过头看见桓天颂饶有兴趣地看着门口, “等等,让她们去,看看能说出什么来。” 桓添玉本没有什么心思应付这么个又蠢又坏的妹妹,但她的衣服被桓添桐扯住了,这还是吉服不能随便拉扯,桓添玉只得转过头看着桓添桐,给她示范一下什么是正确的给人扣帽子的说法。 “十一妹这话可真令人发笑,若是说起不敬,这屋子里的兄长姐姐还没训斥我呢,怎么就轮得到你说话了?而且你以下犯上训斥我一个姐姐,这也算得上敬?” 一句话说得桓添桐愣住了,手上的动作也顿住了,她本以为今日她的两个哥哥都在,桓添玉怎么也要看在他们俩的面子上不敢造次,没想到桓添玉还是和前几次一样一点不惯着她,直接开杠。 “况且这院子周围都是外臣,十一妹若是觉得我不妥大可私下悄悄告诉我就罢了,这样大声嚷嚷可是把皇家颜面置于不顾?倒是让外人觉得我们兄弟姊妹不睦成日勾心斗角呢!” 桓添玉接下来的这一番话以退为进,把这屋子内其余姓桓的全给捎带上了,尤其最后一句话几乎是隔着皮肉戳脊梁骨,听得那边下棋的桓天汉和桓天麓都忍不住皱起眉头看向桓添桐,韩党苏党怎么斗是私底下的事情,他们皇子之间还是要维持一个兄友弟恭的假象的,毕竟武帝正值壮年登基不过几年,皇子们便如此针锋相对,说出去必是国基不稳。 桓添桐没想到本来是想给桓添玉扣帽子,结果对方扣过来一顶更大的帽子 ,这下把她彻底惊到了,这种关于党争的话她可不敢随意认。 但本来是她来找桓添玉麻烦的,此刻却被桓添玉反将一军,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一时之间面上下不来,虽然搭不上话只会瞪着眼睛你你你的,手上却还是下意识地扯着桓添玉的袖子不松手。 桓添玉见桓添桐还不循礼数地扯着自己衣服不放,这种吉服用料金贵不便挣脱,于是准备开口让桓添桐松手。 谁知刚张开嘴还没说话,桓添桐身后就飘来一个同样三色的身影,桓天颂将手搭上桓添桐的肩膀,就是这一下让桓添桐有了底气,本来想松开的手又抓紧了桓添玉的衣袖。 果然她身后的桓天颂低声开口,“不过是你们姊妹吵嚷两句,十妹就好大的口气要带上所有兄弟,怕是没人阻止十妹就要捎带上桓氏列祖列宗了,不知十妹这冠冕堂皇的酸腐气是从哪学来的。” 桓添桐见难得顺着自己说话的四哥都出面撑腰了,顿时更加得意地冲桓添玉抬起了下巴,大有“今天就欺负你了怎么着吧”的意思。 窗边的桓天淮见状不妙,赶紧在窗边唤来自己的暗卫耳语几句,暗卫走后他便关好窗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第163章 借力打力 桓添玉本来初听桓天颂的话怒火一下子翻涌至头顶,但她上一世好歹见过大风大浪,活得比眼前后来早死的桓天颂还久,城府并非年少容貌瞧上去那么浅。 她在看到桓添桐狐假虎威的表情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她仔细揣度了一下桓天颂的话语,他这番话听上去厉害但其实都只是没有实质性的指责罢了,既然桓天颂说她“口气大”,那她就给这个哥哥看看什么是口气大。 在桓天颂的注视下,桓添玉不像过去一样低眉敛目赶忙赔罪,反而扬起下巴直视着他,眸中是桓天颂在那些臣子眼中才见过的老成, “四哥都说了不过姊妹吵嚷看来只是小事,四哥又何必故意曲解诬陷十娘?再者女眷之事四哥一介男子插手,偏偏其中一方还是四哥同胞亲妹,旁人看着都有偏帮的嫌疑,四哥不学三哥避嫌还来斥责我,我哪怕现在受得这委屈,也不愿四哥往后落人口舌啊。” 最后一句装的可怜似乎是完完全全舍弃自己为桓天颂着想,听得那边桓天麓都没忍住嗤笑出声。 门口三人争执,屋中的桓添华见状早就想上前,却被刚好在她身前下棋的亲弟桓天汉挡住了。 桓天汉和桓天麓之前就聊过桓添玉,今日刚好碰上对立的桓天颂打压桓添玉,无论是哪方最后占上风,桓天汉都乐于看个笑话,所以也直接拦住了自己想要去解救桓添玉的亲姐。 桓添玉此话一出,桓天汉几乎要笑出声,桓天颂自幼以能说会道闻名,尤其是年节时引经据典的吉利话一大堆,所以这对双生子一个肯奉承一个嘴利索,在武帝面前常常占去不少风头。 但今天桓天颂的话却被桓添玉这一个小小丫头顶了回来,不管最后如何,桓天汉在此时算看得开心。 可他这一秒看得开心,却没想到下一秒桓添玉就把火烧到他身上来了。 桓添玉说完这番话不等桓天颂反应,就转头看着桓天汉的方向继续开口,“此屋之中论长,当是大姐姐,加之大姐姐同为女眷来管姊妹之事不是更为合理?若是论嫡,那除了大姐姐还有五哥这个兄长,如此说来,四哥倒是越俎代庖了。” 桓添玉这番话大有说完就不活了的架势,直接地指出桓天颂非嫡非长的事实,朝堂之上还没人敢直接这样揭穿导致苏党皇子站不稳脚的这个痛点,没想到在私下的佛屋内却是区区一个庶出十公主说了出来。 桓天汉既然被点名再加上此时桓天颂占下风,也难免不出来打压一番,他放下手中的白子,转身看着门口的三人身影,飘飘然一句,“十妹此话,在理啊。” 桓天汉还专门咬重了最后三个字特意刺激桓天颂,但他也没有多说一句让桓天颂放过桓添玉,毕竟他只需隔岸观火,没必要为了一个不亲近不喜欢的庶妹而在今天招惹桓天颂,桓添玉自己惹来的麻烦还是靠自己解决的好。 听到桓天汉嘲讽的三个字的桓天颂第一次怒上心头,他无论是在朝堂还是世家贵族中,都是被赞龙凤被捧着的那个,这么尖锐直接地骂他还是第一次,并且还是在政敌仇敌面前,尤其是被这么个从来看不上的小丫头。 桓天颂气血翻涌还没来得及思考出该回怼什么话,二人中间的桓添桐听到桓添玉骂她哥哥登时大怒,她一生气就不过脑子的犯老毛病——动手。 毕竟这是以前她最爱用且管用的招数,以前的桓添玉确实也常常因为不敢还手而被打“服”。 于是就在屋中好几人的目光之下,桓添桐扬起巴掌就要朝桓添玉脸上招呼,今时不同往日,桓添玉自然不可能任由桓添桐打骂,下意识就要躲开,情急之中她也忘了自己宽大的衣袖还在桓添桐手里攥着。 “撕拉!” 一声衣帛撕裂的脆响回荡在安静的屋内,屋内剩余的几人都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众目睽睽之下桓添玉的半只袖子就这样被桓添桐扯开了一半线。 就在袖子掉了一半,桓添玉的胳膊即将露出来,所有人都在发懵时,一张黑色的鹤羽大氅从身后盖到了桓添玉的肩头。 桓添玉也没料到这个局面,惊愕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张她魂牵梦萦的脸,大氅落到肩上带起的风中还带着衣服主人身上伽南香的微辛蜜气。 第164章 和事之人 桓天颂看到韩懿的瞬间怔住了,实是没想到他一个外姓人怎么会如此适时的出现在这里。但韩懿刚站定,一个同样身穿黄黑红三色皇家吉服的身影也进入桓天颂的视野,他顿时明了。 那是桓天翊,如此看来怕是他们二人在外边碰上了,一起同路想着来喝杯茶也未可知。 桓天翊虽落了几步,但刚刚衣服撕破的声音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待走到屋内就看见苏贵妃所出的兄妹二人,正气势汹汹地站在他妹妹身前,而桓添桐的手还正抓着桓添玉被撕掉的那节袖角。 没有犹豫地,桓天翊就上前挡在了桓添玉身前,桓添桐见人家亲哥也来了,吉服还被扯破,事到临头才想起松手,急忙丢开桓添玉的袖子,好像是人家把衣服塞到她手里的一样,见惹了祸就想往桓天颂身后躲。 但就像桓天颂先前扣住桓添玉的肩膀一样,桓天翊也抓住了她的肩膀。 “十一妹怎么惹了祸就急着要跑?” 桓天翊平日清冷的声线此刻听上去更加寒凉,谁都能听出动气了,不过也是,眼见亲妹妹在这样的日子里被找麻烦还被对方哥哥以大欺小,甚至当众撕破了衣服,没有身为兄长却不生气的。 虽然桓添桐平日在宫里也敢拉扯桓添玉的衣服,但那是在她自己的永凝宫消息封锁不会有人传出去,而且也没这么多人看着,加之吉服破裂是不祥之兆,更是被她扯破的,桓添桐作妖的心情褪去此刻只余惶恐害怕。 她被桓天翊这么一拦,竟然直接紧张地哭了出来。 桓天翊见她哭了一愣,万万没想到还能有恶人先告状的,这边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袒露胳膊的桓添玉还没反应,那边罪魁祸首桓添桐反而还先哭了。 桓天颂见状打蛇而上,拉过桓添桐藏在自己身后对着桓天翊开口,“就算桐儿无心之失,二哥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将一个小女娘逼哭了吧!” 可怜桓天翊什么都还没说,就被桓天颂反过来指责一通,明明是自己的错还反过来扮做柔弱的那个,这一对兄妹倒是把苏贵妃那套学了个彻底。 桓天翊刚准备开口反驳却被一阵笑声抢白,门口的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棋盘边的桓天麓走了过来,衣角还擦过熏炉带起一阵香气。 桓天麓走来一手一个揽过桓天翊和桓天颂的胳膊,一副和事佬的样子开朗笑道,“大好的日子二哥四哥切莫动怒啊,妹妹们的事虽小但却不能伤了咱们一家人的和气,尤其是在今日这种外面多少双眼睛看着的场合呢!” 一句话把桓天翊以及桓天颂说清醒,今日是年终大祭重要场合,此院之外寺庙的众多厢房内就歇息着群臣,若是在这吵嚷起来传出去就是有损皇家颜面,武帝若是知道了可不管谁是作俑者谁是受害者,肯定一并收拾惩戒。 门口的韩懿平日跟韩党的五皇子九皇子来往多些更熟络,听见此话也随着打趣自己,“那依殿下的意思,微臣是不该出现在这里咯?” 桓天麓见状大笑,“你自然不是外人,你进出皇宫快跟进出韩府的频率一样高了吧!” 桓天麓来解围并不是因为桓天翊,而是因为跟着他一起进来的韩懿,他们姓桓的人如何刀光剑影还是不要展示在外姓人面前为好,更何况和他一个阵营的韩懿,如果因此对上桓天颂就不好了,所以桓天麓才会适时出面调和。 桓天颂知道自己这边理亏,便也顺着桓天麓给的台阶下了,桓添玉见状一句告辞也不说就转身向外走去,身后桓天翊赶忙跟上,只不过她没看见韩懿迈出步子想跟来却被桓天麓拉住了。 韩懿转过头看向桓天麓,桓天麓冲他笑笑,“既然来了如何有再走的道理,快来与我对弈一盘。”就这样,韩懿无奈地被桓天麓扯到了棋桌前。 桓添玉走出那间屋子时,北棠西荷才从院子外面进来,此次祭祀不过两天一夜,每个人都只带了两个丫鬟,近期年末事情繁多,南桂要留在宫中替她打理不少事情,此次便只带了西北二人出来。 方才主子们齐聚厢房之时,所有随行的太监宫女都被叫去外面训话嘱咐去了,所以她们二人此时才进来,一眼就看到桓添玉披着一套明显不是她的大氅不由奇怪, “公主您这是……” 桓添玉对着西荷低声嘱咐,“你快去找些黑色的细线来,要和吉服上的玄色一模一样的。”骤然听见这吩咐西荷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下意识想追问,就见桓添玉把大氅里藏着的袖子朝她一露。 对面的北棠西荷都吓一跳,只见吉服的小臂处被扯开了,堪堪露出里面红色的袄衫,吉服破裂可是大事,二人顿时被吓到,西荷知道严重性之后便急忙跑了出去。 西荷跑走之后,北棠赶忙找了个无人的偏僻屋子,桓添玉兄妹二人进去坐下,北棠抓着桓添玉的衣服端详着慢慢皱起了眉头,桓添玉知道大事不妙,但看善于女红的北棠都这个表情,她的心也渐渐提了起来, “好补么?” 北棠摇摇头又点点头,“这口子虽然不大,但却是生生撕开的,断裂的不规整,补起来容易,但要补地完全看不出来却是要费些功夫。” 北棠是她能找到的人之中最善于缝补的人,她这么说桓添玉不免有些压不住气,今日祭祀重大,若是她的吉服破了岂不是让文武百官甚至神灵看笑话。 桓天翊听到此话伸出手拍拍桓添玉的袖子,刚想出言安慰,门口找细线的西荷就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一个人。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看上去和桓添玉差不多大的少女身着青冥色忍冬纹吉服袍,臃肿繁复的冬袍穿在她身上都别样雅致,配上鬓边的蓝水晶蝴蝶流苏簪,清丽地如同一朵恬静绽放的睡莲。 前面的西荷侧身边给她引路边恭敬地喊道,“韩小姐,这边请。”屋中的桓天翊看到那个少女的第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却是没想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她,而那个少女一进屋就欠身行礼, “臣女韩氏烟岚,参见二皇子、十公主。” 第165章 韩家女 她说着起身时先看向了桓添玉再把目光落到他身上,看到他时明显惊讶地一双水眸都睁大了,看上去十分震惊。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也不说话,还是桓添玉看出来端倪开口询问,“韩姑娘,和我二哥认识?” 桓天翊此时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人家,听到问话赶紧否定,刚好和韩烟岚异口同声,“不认识!” 桓添玉看着二人在心里腹诽,把我当傻子啊,你们二人这样子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不认识啊! 韩烟岚不像健忘的桓天翊,她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毕竟她回去之后确实是想了好几天那个英雄救美的“少侠”,但没想到会在完全不抱希望之后在这里十分偶然地碰到他,原来他是二皇子。 韩烟岚在心里感慨,却仍旧不忘桓天翊之前掩饰身份的做法,几乎不假思索地就直白地替他瞒了下来。 她在心里摇摇头赶紧把桓天翊的事情抛之脑后,对着桓添玉说出了她的来意,“方才我得了兄长小厮的传信,让我来中院寻公主,公主可是有何……” 韩烟岚说到这目光在桓添玉身上检索了一下,一眼就看到了那颇为显眼的衣服破口。 韩烟岚搞明白了,桓添玉却还是一头雾水地好奇问道,“韩懿让你来的?可他不是还……”桓添玉想起方才韩懿被桓天麓拉下的情景,还是没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韩烟岚这时从披风下掏出一个小布袋子,桓添玉这才注意到,那精巧的款式和绣工正是女眷之中流行的针线包袱,没想到韩烟岚来祭祀都随身带着这个。 韩烟岚向桓添玉解释道,“臣女善女红刺绣,方才得了兄长小厮传信说他抽不开身,只让我来这里寻公主,还说让我带上针线包……” 韩烟岚说到这所有人都懂了,原来她是来帮桓添玉缝衣服的,桓添玉听明白韩烟岚的来意有些诧异地眨眨眼睛,刚刚只惊鸿一瞥她都还没来得及与韩懿说上话就分别了,实在是没想到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猜出她的麻烦,还为她找来专业人士。 桓添玉伸出胳膊为韩烟岚让了让身边的座位,“那便劳烦韩小姐了。”韩烟岚走到桓添玉身边行了个礼才捧起那片衣袖端详,韩烟岚只看了两眼便宽慰桓添玉,“这问题不大,臣女半炷香就能缝好,还请公主……将这件外袍脱下来,臣女才好缝补。” 话说到一半韩烟岚斟酌着用词小心地觑了一眼桓天翊,他闻言便知道自己不好再在这里待了,便起身叮嘱,“那我先去外面守着,你们有事便唤我。”桓添玉点点头,而韩烟岚听到了则强装不认识,生硬地连头都没转。 桓添玉将外袍脱下来,披着西荷顺便从马车上拿来的她的鸢尾蓝披风,站在旁边看着韩烟岚先将那件外袍挂在屋内的衣架上,再从针线包里拿出一个密齿的小篦子理顺了断口处织线,接着拿出一把小银剪子,别看那剪子虽小,但却十分利索地就将那绒毛线头剪断。 桓添玉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女红这个技能都实在是不行,她也不是没有下决心苦练过,但后来总是戳的手指全是伤,眼睛看得头昏眼花,光练习就绣坏了几十块帕子,甚至绣花针都用丢了十根,后来还是月嫔看不下去了委婉地劝她再别碰针线活了才作罢。 所以桓添玉此刻看着韩烟岚如此利落,不免心生好奇地凑近观看,专注缝补的韩烟岚见她靠近倒是吓了一跳,随即冲她笑笑。 桓添玉看着韩烟岚拿出小袋里的一捆绣线,挑出黑色那部分一条条在吉服上比对颜色,那捆各色俱全的绣线比桓添玉常见的北棠以及月嫔的线圈还大一倍颜色也多一倍,不禁感慨, “俗话说工欲利其事必先善其器,我还从来未见过像韩小姐这般多颜色的丝线呢。” 韩烟岚生性内敛腼腆,刚刚桓添玉凑过来她就感觉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讨好一下,但她被温夫人常年拘在府里,京中的宴会也少参加,嘴皮子更是不利索,而且此刻第一次见十公主,加上害怕说错话便不敢开口了,只好就这样僵硬地等到了桓添玉先开口。 她没想到桓添玉开口却是称赞她的绣线,这可说到她擅长的领域了,韩烟岚一下子忘了拘谨,欣喜地开口接话,虽然声音还是有些颤抖,“这是,这是臣女外出时搜遍全城的绣坊集齐的,所以比较多,” 说着韩烟岚指着蓝如湖泊却又带点淡绿的丝线介绍,“这个是天青色,只有京城西街的星华绣坊才有呢,还有这个,这是我买了素色的自己回来染的,特意掺杂了红花和苏木两色一起染的红,才有这种……” 韩烟岚说到这突然停顿想起来自己是来帮人干活的,竟然在这里聊上了,怯生生地低下头看着鞋尖,“臣女,臣女多言了……” 桓添玉正听得有味韩烟岚却突然停下了,见状赶忙开口,“无妨无妨,我爱听,没想到韩小姐竟然能自己染色还染的如此漂亮。” 韩烟岚边仔细绣着那个裂口边在心里庆幸,她从前在家可从来没人能聊这些,更不敢让温夫人知道。 前年就让温夫人看见她绣给柳姨娘的护膝之后,温夫人愣是逼着她连夜绣了两个做工精巧保暖的护膝,一个拿去给了启程回书院的韩濯,一个拿去给了韩敬之,还说全是自己做的,而韩烟岚则在后面捂着通红的指尖,迫于嫡母的威慑之下不敢言语。 韩烟岚动作熟练,不一会儿就见那裂口好似伤痕愈合一般慢慢恢复如初,韩烟岚缝完最后几下娴熟地收针打结,正要拿剪子剪断时就听见一个女声在门外响起, “玉儿!” 第166章 温氏过往 两人转身,看见身着海青连珠圆领吉服的司今安走了进来,司今安认得韩烟岚,毕竟是韩敬之的女儿,即使是不常出门的小小庶女也还是有印象,但她没想到桓添玉是怎么跟韩烟岚扯上关系的,于是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桓添玉。 桓添玉见状把韩烟岚来帮自己缝补衣服的事情说了一番,韩烟岚见来了个也不熟悉的司今安就更不好意思待了,“那个,公主,县主,我家夫人可能此时寻不到我正在找我呢,那臣女就先告辞了。” 说完匆匆行个礼便丢下缝好的衣服告辞了,身后想要道谢的桓添玉话都卡在嘴里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着韩烟岚的身影消失在了院门口。 北棠把那件衣服赶紧拿下来替桓添玉穿上,司今安把手上专门给桓添玉带的一包牛皮纸递给一边的南桂,才在一边的八仙椅上坐下询问, “你的衣服好端端怎会破了?别又是那位搞得鬼吧!”这种事情以前多了去了,所以司今安也养成了桓添玉一有麻烦,就联想到桓添桐的惯性。 桓添玉点点头,给司今安讲了方才发生在侧厢房内的全部经过,司今安还在替桓添玉抱不平,桓添玉却还在思考着刚刚的韩烟岚。 怪道当初在梦魇里就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原来是韩懿的妹妹,但桓添玉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总感觉对这个名字熟悉并不是因为韩懿,而是因为上一世的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事呢? 还没等桓添玉细想什么,司今安就先打开了话匣子,“她也是个可怜人呢。”桓添玉回过神看着司今安,“你说韩烟岚?” 司今安接过西荷端上来的一盏清茶放在桌上并不急着喝,作为好友称职地给桓添玉科普着八卦,“这事说来就有意思了,你听我细细道来!” 司今安是有名的话唠,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听说她是姨娘生的,还是在现在续弦的温夫人进门之前就有的,别看温夫人那个慈悲嫡母的样子,其实背地里坏得很!温夫人看不惯自己进门儿前的两个孩子,但又动不了韩懿,就只能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掀不起什么能耐的女儿磋磨磋磨了!” 有上一世的视角,桓添玉知道温夫人与皇后相似,都是面若菩萨心若蛇蝎的伪善嫡母,所以韩烟岚被苛待她并不惊讶,只是听到司今安说得话之后叹了口气, “确实是个可怜人,怪道我看她方才对我一直一副惧怕的样子。” 司今安端起茶盏正要喝听见桓添玉这话又把茶盏放下,“偏偏这温夫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贵妇圈子里却都道她是个极好的人呢!还是我母亲早年知道她底细,才叫我不要仅凭一面识人。” 司今安的母亲临安郡主与温夫人早年是闺阁里的手帕交,温夫人当初在及笄之后知道她定了和司将军之子的婚事,瞧着人家品貌端正就动了抢过来的心思,还是以极其不堪的手段,只听说是强买强卖的下药法子,幸亏那天司公子被先帝喊去才逃过一劫,没想到那天温夫人没等来设计好的贵婿,等来了来寻她的临安郡主。 这件事之后临安郡主气得和温夫人直接决裂,温家得知之后第一时间赔礼道歉顺便还去了宫里给先帝磕头认罪,彼时温家长子立了功,先帝便看在面子上强令想要讨个说法的郡主家和司家压下不表,毕竟事关女子名声,温家更不会自己嚷嚷,这件事便几乎无人知道被尘封了。 还是司今安幼时趁着府里老嬷嬷唠嗑时扒墙角听到的,巧的是那天桓添玉刚好在司府里玩耍,所以这还是两个人一起听到的。 要说也是世事弄人,温夫人当时不仅没受到惩罚,回府之后过了几年竟然还直接嫁给了韩敬之做续弦。 虽然一般人家看不上续弦,但那可是当朝丞相的续弦,尤其是在温家这个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家族里,温夫人作为一个偏房庶女能嫁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很好的归宿了,更何况韩敬之彼时正值壮年,先夫人留下的幼子也才五六岁,算一算其实是很划算的买卖。 第167章 祭祀大典 说完这番话司今安想起自己进来时拿的东西,“给你带的养胃的药丸给西荷了,你赶紧趁着祭祀还没开始吃了吧,省得届时犯胃疾。” 说完她终于得空端起茶杯饮了口茶,桓添玉正抬起下巴让北棠给她整理领前的盘扣,闻言幽幽叹了口气,“我倒也不想,谁叫那个胙肉不仅难吃还易腐呢。” 年终大祭除了重头戏的祭祀仪式之外,散后还要分食祭祀用的贡果菜肴,除了皇室宗亲之外,得皇帝器重的大臣才有资格得到赏赐的胙肉。 虽然是荣誉的象征,但桓添玉从小吃这个摆了许久的白肉总会胃痛,严重时甚至上吐下泻。但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从没人敢不吃,甚至还有司礼监的礼官盯着吃完。 所以桓添玉每次年终大祭之前总会吃点药提前防一下,但每次作用都不大就是了。 叹气之间西荷就拿着一杯清茶和那颗药丸走来了,穿戴好的桓添玉捻起那枚药丸投入口中猛灌一杯茶才咽下去,坚硬的药丸梗得她又灌了一大口茶水,好不容易把药冲下去的桓添玉皱眉开口, “你这什么药,怎地如此难咽?” 拿着熏过的话梅味道瓜子的司今安听到这话,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你个臭丫头真不识好歹,这可是我千里迢迢从南边儿带回来的!”桓添玉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一笑,“怪不得你先前进来时与我吹嘘那么神,莫非是从司老太太那里偷来的?” 一语中的,司今安敲瓜子的动作都顿住了,“我真是有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这个聪明的!”司今安说着向外面丢了个眼神,“可千万别和我祖母说!这是去我爹那儿时那里的神医给她开得药,我就偷拿了一丸!” 司今安这番话提醒了桓添玉,司今安的父亲几年前外放到南边,今年也是时候回来了,先前司今安缺课的大半年便是跟着母亲和司老太太去接人了,只是她和祖母先行回京城了而已。 “司大人和郡主应当快到京城了吧?”桓添玉带着胸前的璎珞项圈不经意问道,司今安头也不抬地剥着瓜子仁,“快了,年前便能到了,”说到这她想起什么又补上半句,“噢,前些日子他们还碰上了霍大人夫妇,这会儿应当同行了。” 桓添玉听到这话却没什么反应,好像这次外派回京的官员里品级最高的霍氏夫妇地行踪,她早早就听过并且了然于心了。 桓添玉和司今安又说了几句,便来了宫人通报吉时已到,两人便起身道别后走向不同的方向,司今安要回司家的队伍中,而桓添玉自然也要去到兄弟姐妹之中,刚出院门就见在外等候的桓天翊。 一见到桓天翊,她就伸出手向他展示着缝补好的衣服,桓天翊还仔细瞧了瞧,若不是他亲眼见过衣服破损的样子,都要以为这衣服本来就完好无损了,也不由得感慨起韩烟岚的手艺来。 兄妹二人一边赶向刚刚那间屋子一边谈起刚刚的风波,桓天翊率先开启话头,“方才得亏六弟派人来报,我才能及时赶到,不然不知你还要被他们欺负多久……” 说着桓天翊皱起眉头叹了口气,面上满是自责愧疚,“我本以为这些年你们年岁渐长,十一妹总归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不懂事,没想到竟然变本加厉,阿兄不在的这些年,你受罪了玉儿。” 桓添玉不愿看见桓天翊这副因她而为难的神色,连忙摆摆手,“都是过眼烟云,我已不放在心上,阿兄也不必多论,况且我现在自有办法对付她。”眼见桓天翊又要开口,桓添玉赶紧抢白跳过这个话题,“诶,方才阿兄是和韩懿一起来的,你们二人是先前就在一处么?” 没想到桓天翊却摇了摇头,“不,我是在听闻六弟的消息赶来的路上撞见他的,他走在我前面兴许还没瞧见我呢。我只以为他是来找五弟的……” 桓添玉听了这话却有些疑惑,本来以为韩懿是和桓天翊一处听见了传来的消息才赶来的,但现在看却并非如此,难道真的这般巧?巧到韩懿来找桓天汉,就刚好赶上了她被桓添桐扯破衣服,刚好为她披上了衣服? 看见桓添玉思索的神色,桓天翊还以为她在想那件衣服便开口,“你放心,那件衣服我已着人送还给他了。”桓添玉听到这话便也把这个一闪而过的疑窦抛之脑后,走进了那间齐聚皇子公主的佛堂等着武帝皇后前来,一起前去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