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梦里天使在唱歌》 (一)童年的天空 那一年,我七岁。 记忆中的那个夜晚,有星星也有月光。邻居的阿姨紧紧牵着我的手,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她走的很匆忙,我的手被她紧紧拽着。我看见马路两旁的树影倒在地上,被风吹过,像一群舞动的鬼影,面目狰狞。 父母正在家里大打出手,奶奶被母亲扔出的鞋子砸伤了头,妈妈的手被破碎的玻璃刮出一条长长的血痕,父亲气急败坏的对着母亲咆哮。而我,被劝阻不成的邻居阿姨领着,去外婆家找外婆外公来阻止这场狂风暴雨。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外婆家,也不记得外婆步履蹒跚的赶到我家后,父母是怎么停止了争执。那个夜晚,我似乎一直都是蜷缩于床角,想着那些树的影子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鬼怪,会不会趁我睡着了来把我抓走。 后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会做一些千奇百怪的梦。我梦见自己躺在房间里,门和窗突然变成了妖怪的牙齿,它们张着血盆大口不许我离开这个房间。于是我被关了起来;我梦见自己走在一个很大的森林里,周围没有人,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棵棵高大的树,它们挡住了所有的阳光。森林是黑暗的,无论我怎么走,都看不见有光的地方;我梦见自己坐在一个很大的帽子里,那个帽子带着我飞上了天空,我低下头,看见爸爸妈妈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他们很亲热很开心的在说着什么。我大叫,他们却听不见。于是我纵身跳了下去…… 惊醒的时候我仍然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从此,我再也不敢关灯睡觉。我房间的那盏小灯在每个夜晚都会亮着,一直到我读完小学。 我所生活的城市,是南方的一座古老的小城。城市偏郊一点的地方,就能看见山。初中的学校,就在郊区的一座小山上。 我很喜欢学校后面的操场,站在操场边,我可以望见山下的果林。山下的农民种了大片的橘子树,还有一块块菜地。我喜欢躺在操场旁的那片草丛里,看天空。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陪我的,只有天上飘着的云。 黄昏时的天空,云是金色的。阳光已经不再刺眼,很温柔的洒在我身上。有点像很小的时候,我躺在妈妈腿上挠爸爸痒痒时的感觉。我闭上眼睛,有一滴泪不小心从眼角滚落出来。然后第二滴、第三滴…… 她就是这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睁开眼时,她正坐在我旁边,用一种很温柔、甚至是有些同情的眼神看着我。我就这样楞楞地回视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她说:“给你。” 我这才看见她的手伸在我的面前,她手上握着一方白色手帕。 我终于反应过来,有一种心里的秘密被人撞破的感觉,我恼羞成怒,用力推开她的手,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爬起来向山下跑去。 第二天,我知道了她叫程铃,知道她比我小一岁,知道她是我隔壁班的学生。 不是我去打听的,而是她自己跑来跟我说的。我终于知道,如果有一个女孩子一下课就跑到你面前来唧唧喳喳是一件很烦人的事情。即使你不理她,她仍然可以一个人说。最讨厌的是,她还不停的想来牵我的手! 放学时程铃没有再来缠我,我依然一个人向后山的草坪走去。我习惯了每天都在这里坐到天黑才回家。走到草坪却又看见了程铃,她和另外两个女孩子坐在昨天那地方。看见我站在草坪外停步不前,程铃笑着扬起了手,有些得意地大声叫着我:“岳月,过来啊。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的。” 我恨恨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准备回家。走了没几步,程铃追上来拉住了我的手。 “你还想干什么?”我没好气的问道。 程铃看着我的眼睛,她眼里好象有一种很奇怪的光芒在闪动,脸上依然是那种温柔的笑意。她轻轻地说:“岳月,我想和你做朋友。” 我一把甩开她的手。“我不想!” 回到家天还没黑。妈妈正在厨房做饭,看见我回来的这么早,好象有点惊讶。 “你爸爸今天和别人谈点生意,晚上不回来吃饭。你先去看会书,我再炒个菜就可以吃饭了。” 我点点头,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坐在地板上,抱着枕头,看着书桌上摆的我五岁时和爸爸妈妈一起照的全家福,眼泪就这样流了出来。 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相敬如宾,他们在我面前上演着模范夫妻。 可我,我真的希望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过。七岁时的那个夜晚,如果只是我在做梦,那该多好?每次我从各种莫名其妙的梦里惊醒,都仍然身在自己的房间里。 为什么就没有一次从梦里惊醒后能再躺在妈妈腿上和爸爸靠在一起看电视?为什么他们再也不手牵着手一起带我去公园?为什么他们再也不一起靠在沙发上陪我看书讲故事? 那个晚上,他们关着房门,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妈妈说:“我们离婚!”爸爸说:“你没看见女儿这几天被吓坏了吗?我们现在离婚,孩子怎么办?”妈妈说:“月月跟我。”爸爸说:“你要离婚可以。但是女儿是我们两个人的,她现在这样子,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她还太小了,我们现在离婚会影响她一辈子的!”妈妈说:“那你想怎么样?”爸爸说:“你在外面做什么我不管你,我在外面做什么你也别管我。离婚的事,等女儿成年了能理解我们了再说吧!” 房间里一片沉默。我静静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爬到床上,抱着我的被子。很多奇怪的影子从脑海里闪过,我仿佛看见那些街边的树影狰狞的舞动着手臂张开血盆大口朝我直扑过来。我蜷缩着,闭上眼睛。他们,要离婚? (二) 家变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没有再去学校后山的草坪。 程铃是一个很热情的女孩子。她依然经常下课后跑来我的教室烦我。有时候还会跟着另外两个女孩子。高高瘦瘦的那个叫乔敏,乔敏是一个很有点野性美的女孩子,总是跟在程铃的旁边,在程铃对着我唧唧喳喳的时候,她会用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我。另一个女孩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叫邓丽丽。邓丽丽是典型的东方美女,细长的单凤眼,小小的瓜子脸,微抿着的小嘴旁笑起来能看见浅浅的酒窝。而程铃,我仔细打量过后,才发现程铃真的是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眼睛又黑又亮,长长的睫毛像两排小小的扇子,有些像我的洋娃娃。 也许我是需要朋友的。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孤僻,却比自己想象的更寂寞。 慢慢的我会和程铃说几句话,有时也会对邓丽丽和乔敏笑笑。 从程铃口中我知道邓丽丽和乔敏都喜欢叫程铃“叮当”。程铃说到这个外号时表情显然很得意:“她们说我每天唧唧喳喳的像个铃铛,所以她们就叫我叮当啦。你也这样叫我吧。” 叮当说,邓丽丽的外号叫梨子,因为她喜欢吃梨子,梨子听起来又和丽子谐音,所以别人都以为她们叫的是丽子,而不是梨子。乔敏小时候也有外号,叫“假小子”,因为乔敏小孩子一直被当做男孩子带,十岁时还被剃成过光头。可现在的乔敏很反对大家再叫她这个外号,总是抗议的拉起已经及肩的长发大叫:“我现在有头发了,哪里不像女孩子了?不许再叫我假小子,不然翻脸!”她们所谓的翻脸,就是三个人抱成一团滚在草地上互相挠对方的痒痒。那清脆的笑声在我耳边响起,像潺潺的流水,缓缓淌进我的心田,带给我一种莫明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那种感觉,是心的悸动。 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把她们当作了好朋友,但是她们显然已经将我看成了她们中的一员,不管去哪玩,都要拉上我,不管买什么零食,总少不了我的那一份。我没有告诉叮当她们我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躺在草地上看天空,那个躺在黄昏里流泪的邂逅仿佛已经被我忘记,她也不再提起。虽然,她们已经和我形影不离。 那一年,我十三岁。十三岁的夏天,爸爸和妈妈终于离了婚。 我完全被蒙在鼓里,他们分配了一切可以分配的财产,却没有包括我。离婚前的日子,没有人来问我是不是赞成他们离婚,没有人来问我他们离婚后我希望和谁一起生活。他们所签的离婚协议里,完全没有我的存在。直到他们拿到离婚证书的那天,才来问我:“你愿意跟爸爸还是跟妈妈都随你自己。” 我不记得当时我是在哭还是在笑。其实我是很想笑的,只是眼泪真的很难控制。我看着他们,想起很久以前的记忆。那些寒冷的冬天,爸爸抱着我坐在火炉前看电视,妈妈坐在我们旁边温柔地看着我和爸爸,脸上有幸福而满足的微笑,手中编织着给爸爸的毛衣;那时候,每天早上爸爸把我放在自行车后,将我的手围进他的衣服里,我总喜欢调皮的抽出一只手来冻的冰凉,然后猛地伸进爸爸的脖子。爸爸会下意识的脖子一缩,我便开心的大叫:“乌龟缩脖子!”妈妈就会笑着假装打我:“顽皮鬼,捉弄你爸爸!” 一切,都成为过去了?一切,都成为过去了! 后来,我选择了跟着妈妈。妈妈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虽然很多年前,他们就已经商议着离婚,可是真的离婚了,妈妈的情绪却到了崩溃的边缘。那段时间,我每天都看见妈妈躺在沙发上落泪。睡到半夜,我会被隐忍的抽泣声惊醒,睁开眼常常能看见妈妈不知何时坐在了我的床头,像一个游荡的幽灵,承载着悲伤的游魂。我不能理解这一切,我感觉自己也要疯掉了。我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遍为什么?可是没有人回答我。 妈妈说,七岁那一年他们大打出手的原因,是父亲在外面有的别的女人。妈妈说,当初她嫁给爸爸的时候,爸爸只挑了一筐碗一床棉被来做的上门女婿。妈妈说,她从来没有嫌弃过爸爸农村出身,家境贫寒。我不懂,我问妈妈:“为什么那时候苦中有乐,而后来条件好了家里有钱了,爸爸却没有了?”妈妈摇摇头,满脸的怨恨清楚地扭曲起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妈妈的声音尖锐高亢,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妈妈那扭曲、怨愤的神情!妈妈说的这句话,像一把闪着银光的刀,直直划破黑夜插进我的心脏。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不能爱,便是恨?恨得这么痛澈心肺?我不懂,幼小的我根本没有办法去懂!可我却清楚地知道:妈妈疯了! 我想,我会不会也疯掉?我心里积压了太多质疑和委屈。每天都看见妈妈在落泪,半夜惊醒时总会看见妈妈无声的坐在我床头,妈妈一天比一天消瘦。 我开始失眠,我害怕夜晚的降临。我不知所措,我根本不懂得怎么去安慰妈妈。那时,我还只有十三岁! 终于,有一个晚上,我没有回家。我躺在学校后山的草地上,怀里抱着一瓶啤酒。记得书里有句话叫:一醉解千愁。可我生命里第一次喝酒,唯一的感觉只是酒竟然这么难喝。我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吞下去,再也无法控制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进草丛里。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我看见山下的灯光一户户亮了起来。远远望去,黑暗里的那片光明,是那么遥不可及。然后,我看见了叮当。 (三)天使的出现 我永远记得那个夏夜,叮当穿着白色的裙子,望着我,一步步向我走过来。 那是我认识叮当以来,第一次没有看见叮当脸上的笑。叮当的表情很严肃很认真,她慢慢地走到我旁边,伸出手来。她手上握着一方白色手帕。 叮当说:“月月,别伤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的!” 那个夏夜,我被叮当抱在怀里,痛哭失声!所有的委屈和疑惑,都化做了眼泪,将叮当的白色裙子弄的狼狈不堪。叮当拍着我,像母亲般温柔,轻轻地、不断的咛喃着:“月月乖,不哭了!” “叮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样?如果一定要离婚,为什么当初他们要结婚?大人的感情都是这样的吗?为什么他们以前可以在一起现在就不可以了?叮当,我真的不明白!” “叮当,你知道吗?我常常梦见很多很多妖怪,它们要抓走我。爸爸妈妈都不管我,他们忙着吵架,他们把我送给了那些妖怪!” “叮当,我很害怕。他们说等我长大就离婚,我不要他们离婚,我不要长大!” “叮当……” 我不停的哭着、说着。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叮当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柔,一遍一遍在我耳边重复着:“月月,别伤心。你还有我,还有梨子,还有敏敏。我们都不会离开你的,不要伤心,好月月! 我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叮当握着我的手,很久很久没有再说话。我低着头,眼泪仍然在慢慢流下来,情绪却已经不再那么激动。过了很久很久,叮当终于对我说:“月月,看着我。” 我抬起头。皎洁的月光洒在叮当白皙的脸庞上,叮当的眼神似乎有些迷离,眼底里仿佛也荡漾着一层波光。叮当用力地捏紧了我的手,“月月,我不知道大人的想法是什么样的,也许等我们真的长大了才会明白。可现在大人的事情是我们管不了也没办法去理解的,他们有他们的原因。但是月月,你不要害怕,我会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就算真的有妖怪把你抓走了,我也陪你一起被妖怪抓走!月月,不要伤心!好吗?“ 我望着叮当的眼睛。她的眼神那么清澈,月光在她的脸上泛起淡淡的银光,我又看见了叮当的笑容。我想起第一次看见叮当的那个黄昏,那些金色的阳光将她包围着,她那时的笑容和现在一样温柔而真诚。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天使! 她正握着我的手! 我笑了。叮当的泪滚进我的掌心,晶莹地闪烁着。 我的天使,不要哭!我答应你,我不会再伤心了,因为我还有你! 我和叮当、梨子、敏敏成了真正的好朋友。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了秘密。原来梨子也是有家庭问题的孩子,她的爸爸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她爸爸又娶了个后妈。不过她后妈对她也还不错。而敏敏家里非常重男轻女,敏敏小时候一直被剃了光头当成男孩子养。直到她十岁那年她妈妈给她生了个弟弟,敏敏才留起长发做回女孩子的打扮。叮当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都在机关工作,家里条件很不错。叮当就像一个小公主般被宠爱着,善良温柔又漂亮可爱。 在我的心里,叮当就是我生命里的天使。我不再沉默,不再去想大人之间的纠葛,不再质疑父母的婚姻和爱情。也许,正如叮当所说,大人的事情,是现在的我们根本无可理解的东西。他们依然是我的爸爸妈妈,我依然是他们的女儿。 如果没有叮当的出现,或许我已经妈妈一样,崩溃了! 我开始尝试去安慰妈妈,可她却连我都憎恨起来。她总是说:“你是那个男人的女儿,你身体里流的是他的血,你和他一样薄情寡义,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后来,外婆带走了妈妈。我没有去跟爸爸住,我一个人住在妈妈的房子里。 爸爸在我的坚持下无可奈何。于是,十三岁起,我开始了独居的生活。在我的完全反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下,爸爸没有再婚,他也一直是独居。 很多年以后,我再怀念遥远的记忆里那些曾经无比温暖的冬日,我依偎在爸爸妈妈身边的感觉,一切却都已经很模糊了!有时候我会问自己:我到底有家吗?是爸爸的家?还是妈妈的家?为什么我会有两个家?为什么有两个家的我却感觉不到家的温暖? 没有人可以回答我。或许,我只有叮当、敏敏、梨子!那时,我笃定的坚信:朋友,才是真正存在,一辈子不会改变的东西! (四)一辈子的承诺 叮当喜欢看书,喜欢唱歌,喜欢跳舞。叮当喜欢穿白色的裙子,将长长头发披洒在洁白的裙子上,然后赤着脚在草地上旋转,白色的波纹飘荡开来,一圈圈盛开在草丛上,像一朵纯洁的百合。 叮当十六岁生日时,我和梨子、敏敏跑遍了小城的每一个角落,终于买到一条雪白的连衣裙,长长的裙摆边缀着粉红的小蕾丝,腰间还挂着一串白色珠子窜成的小铃铛。生日礼物被拆开后,叮当满脸惊喜的看着那条连衣裙,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尖叫着和我们拥抱。“月月,梨子,敏敏,我爱你们!” 那个夜晚,我们在草地里点起大堆的篝火。我们四个围坐在火堆旁,叮当一圈又一圈的旋转着,敏敏抱来了她的吉他,拨弄当时学校很流行的一首歌:“明明白白我的心”。我们放声高歌,叮当就不停地跳着,像一个飞舞的精灵,扇动着透明的翅膀。 我们点燃了生日蜡烛。叮当拉起我们三个人的手,虔诚望着天上的星星,我听见叮当说:“我要和月月、梨子、敏敏,做一辈子的好姐妹,永永远远都不会分开!” 梨子笑着撇撇嘴:“傻丫头,难道你一辈子不嫁人守着我们三个?” 叮当却正色说:“就算我将来结了婚,我还是要和你们不分开。我们一起结婚,一起渡蜜月。” 敏敏也打趣的接过话来:“好呀,干脆就算结婚了都住到一起算了!” “切,你们真无聊呢。”我像敲木鱼一样一排敲过三颗小笨头,“小孩子,年纪轻轻就在这里想怎么嫁人了。有没有人要你们还是未知数呢!” 叮当的神情却那么的虔诚,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仿佛祈祷一般认真说道:“将来,我们都会找到爱自己的人。我们四个要集体举行婚礼,然后一起去渡蜜月。我们将来的老公之间的情谊,必然要与我们一样深厚。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快快乐乐的在一起,一辈子!!!”皎洁的月光洒在叮当洋娃娃般美丽的脸庞上,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天使,她是那么专注地看着我们,眼底盛着不容质疑的坚定! 我看了看梨子和敏敏,从她们的眼底看见与自己相同的感动。 十六、七岁的少女,有着天真浪漫的情怀。未来在我们眼里如此美好,那满怀憧憬的眼底永远是清澈透明如水。我们有理想,我们有激情,我们有渴望,我们对未来,充满着希翼。 这个夜晚我们谈了很多很多,围着篝火直到天明。叮当希望将来做一名幼师,守护那些童真的孩子欢笑着成长。叮当说,她最喜欢看的,就是孩童脸上可爱的笑容,让人从心底疼爱。我顾做很严肃的对她说:“那不如你找个好老公去自己生一个呢。”叮当含笑不答,脸颊泛起了潮红。十六岁的少女情怀总是春,爱情,是多么美妙又值得憧憬的事情呵! 梨子说将来要做战地记者,穿梭与烽火硝烟之中,体验生死间最刺激的感受。于是被我们群起而攻之,戏谑说:“一旦真上了战场,你会在第一时间将自己空投回来。”不过,梨子确实一直是我们中间胆子最大的女孩子。嬉闹过后,想起她战地记者的理想,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战场的硝烟,忍不住也无限神往。 敏敏的理想是做一名作家,她一直都喜欢文学,她写的小说一直在同学间被传阅。对于敏敏的理想,我们都相信一定是我们中最靠近成功的一个。我却胸无大志,我只希望有一天能背上行囊,走遍大江南北看尽各地风土人情。结果她们一起来取笑我:“走遍大江南北不是想看风土人情,是想看尽天下的帅哥吧?” 我们在草地上嬉闹着滚成一团,互相挠着对方的痒痒。 跳跃的火焰照着我们四个人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山下,灯火通明,夜幕里的繁星眨着眼看着我们。夏夜的晚风吹过,夜已经深了,露珠儿凝在草叶上,晶莹的滚动。远处的草丛里有不知名的虫儿在放声高歌着。我们四个依偎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体温。这里的一切一切,苍天后土,都见证了我们的友谊。 是的。我们是一辈子的姐妹,我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 (五)记忆里隽永的那场暴雨 那一年的日子过很快乐。我们像天空飞翔的小鸟,舞动着稚嫩的翅膀。我们一起唱歌,一起跳舞,一起捧着课本埋头苦读。时间在充满欢笑和快乐的日子里总是走地飞快。暑假来临的时候,梨子的头发已经长到了及腰。 暑假前考试的那天,快放学的时候我们遇见了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场暴雨。街道上到处积满了雨水,暴雨砸在地面上、树梢上、玻璃窗上,四处都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我们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的雨水肆虐,远一点处的房子都在密织的雨丝中被消失了。 野性的梨子是第一个坐不住了的。“叮当、月月、敏敏,走,我们去淋雨玩去!” 十六、七岁的少女天性都有浪漫的情怀,敏敏和我便都是最爱在淅沥的小雨中漫步的人。我们喜欢细细密密的雨丝轻轻打在脸上的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和淡淡的忧伤。记得第一次雨中漫步时,梨子是用看疯子的眼光看我和敏敏的乐不可支。而叮当在那次淋雨后还付出了感冒四天的代价的。 可是……我和敏敏看着窗外大滴大滴的雨水打在窗台的积水上,每一滴都溅起了一片水花。敏敏有些踌躇地说:“这么大的雨呀,算了吧,梨子!” “怕什么?雨又不能打死人。你们总喜欢淋小雨,那多没劲呢。你看这雨这么大,这样的雨淋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来啦,我们去试试!”梨子一手拖着我,一手拽起敏敏就向门外走,“叮当,你别去啦,会感冒的。” 看见梨子一脸的跃跃欲试,我和敏敏知道不去是不成的了。叮当撑起一把小伞,紧紧跟在我们身后。“我也去啦。我可以打伞嘛!” 我们四个冲进连绵的雨幕里。 “哇!”惊叫声响起,顷刻间我们身上已经湿透。大颗的雨水狠狠地打在我们身上,有些疼痛。 “不行啊,这伞遮不住我!”我们看向叮当。虽然她撑着雨伞,半个身子也已经湿了。“算了吧!反正都冲进来了,不过是生病几天,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叮当很痛快的扔掉了雨伞,顿时也成了落汤鸡。 漫天的雨点中我们四个手牵着手,大步走向学校的操场。远处的天和地仿佛已经连在了一起,四周都是灰色。就连那些树,那地上的草,都好象被这雨天染成了灰色。倾盆的暴雨依然落的肆无忌惮,最初打在身上那种疼痛的感觉已经没有了。我闭着眼扬起脸,只感到一种从头到脚被洗涤的清爽,淋漓尽致的畅快! “啊!~~~ ”敏敏率先放声大叫起来。雨声中她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荡而来,又仿佛已经传去了更远的地方。 “啊!~~~ ”我们在雨中放声大叫。我突然想起七岁时父母的大打出手,想起曾经在爸爸妈妈怀里撒娇时的温馨,想起他们后来的冷漠相对,想起他们最终还是不顾我的伤心离了婚。我放声吼着,眼泪迅速和雨水融合成一体。 我们手牵着手在马路中间走成一排,不知道是谁先脱掉了鞋子,然后我们四个都成了赤足而行。地上的雨水急速地淌过我们的足髁,朝着地势低的方向直奔而去。路旁偶有驻足的行人都是侧目而视。我大笑,不知道在旁人眼中,是不是将我们四个都当成了疯子。 我们就这样在雨中大叫大笑大哭,放声高歌。青春便是肆无忌惮的张扬,我们如此充满活力,我们神采飞扬激情满怀! 大雨初歇后的天空依然缠绵飘飞着淅沥的雨丝,大有余势未休的意味。我们四个的身上都能滴出水来,叮当第一个不济,一声喷嚏宣告着这次任性妄为的结果:我们都躺在床上迎接到了暑假的来临。 第一章 你是我的天使 (六) 第一次走进舞厅 大病初愈的我们依然活蹦乱跳。那时的小城开始新兴起舞厅,梨子对于这些流行的事物总是充满好奇,一天到晚要求我们陪她一起去见识一下。在她不停的念叨之下我们三个终于也好奇心盛起,决定一起去玩一次。 梨子是我们之中最前卫的女孩。那个年代我们所熟悉的最流行的布料就是灯心绒,她却已经知道什么是梦特娇,什么是牛仔裤。她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她说那是化妆品。梨子就煞有其事的要将那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涂抹在了我们脸上,在我的抵死不从和敏敏的拼命反抗之下,最柔顺的叮当便成为第一个被她蹂躏的对象。虽然我不否认那些化妆品抹在叮当脸上之后,叮当的脸更加白皙,唇更加红润,整个人漂亮的像一个真正的公主。但是我仍然不愿意把那些玩意儿变成为我脸蛋的一部分。敏敏显然是被漂亮所吸引,很不坚持原则的也将自己的嘴唇抹上了口红。梨子的眼帘更是夸张的被她涂成了淡淡的蓝色,睫毛也被那黑黑的叫睫毛膏的东西涂的又长又翘,整个人好象换了一个一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的感觉。 盛装上阵的她们三人与夹在她们中间丑小鸭一般有种被挟持的感觉的我,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开向了小城的第一个舞厅:鸿门歌舞厅。 说实话我一直很奇怪舞为什么是这样跳的。我喜欢看叮当在草地上随着歌声旋转的舞动,却实在是对这昏昏暗暗的舞厅里男男女女相拥着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扭动着挪移的景象大呼不解。抱的那么近就算了,还走的那么慢;走的那么慢也就算了,还走一步动一下屁股。这就是在跳舞吗? 梨子对于我的疑惑,流露出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嘲弄。“这就是在跳舞,不是走路。你没看过电视吗?人家电视上也是这么跳的,这叫慢舞!” 算了吧。看着梨子的兴奋雀跃、叮当的好奇张望、敏敏的满脸紧张,可她们好象都对这个叫舞厅的地方挺感兴趣的样子。既然来了,陪她们玩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也就既来之,则安之好啦。 梨子拉着叮当就要进舞池。叮当有些怯意,“不要吧。我不会跳。” “没关系,我教你啊,这很容易的,看着都会了。月月都说这就是在走路呢,难道你连走路也不会啊?” 梨子仿佛天生就会一样,舞池中的她随着音乐轻扭着身体。叮当随着她的步子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不再是紧张的跟着梨子一步一步的迈动,也轻轻摆动着身体。她雪白的裙子在彩色的灯光下变幻着各种颜色,她的脸微微向上扬着,神情朦胧而美丽。 梨子就这样一个一个的教着,一直感觉到无聊的我也在气氛和灯光的渲染下,随她走进了音乐之中。舞厅里飘荡着一首那个年代可以称之为流行的歌曲“梦醒时分”。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 你的心中满是伤痕/ 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 心中满是悔恨/ 你说你尝尽了生活的苦/ 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 你说你感到万分沮丧/ 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 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 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 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 在每一个梦醒时分/ 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我想我是有些迷惑了。在柔和的彩色灯光下,听着这样一首忧伤的歌曲。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可我能听见音乐中那隐隐疼痛的倾诉。我闭着眼,跟着音乐,跟着梨子的舞步,什么都不想,只是心中轻轻唱着。梦醒时分! 一曲终了。回到座位才发现叮当不见了。敏敏笑着指指我们身后,叮当正朝我们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原来,那个男孩子请叮当跳舞。不知所措的叮当拒绝不成,我和梨子又不在旁边,无奈之下跟那个男孩子共舞了一曲。 散场后走出舞厅,外面的阳光突然有些让人难以适应,和舞厅中昏暗的灯光格格不入。那个请叮当跳舞的男孩子从跳完那支舞后就一直跟着我们,老是和叮当搭话。虽然他长的高高瘦瘦又一副白净斯文的样子,可我总是对他有些讨厌。而毫不设防的笨叮当居然在跳舞的时候告诉了他我们都是x 中的学生。 虽然我对他没有好感。可他感兴趣的也不是我而是叮当,他看叮当的眼神炙热,叮当却始终羞涩的半垂着眼帘。在我和梨子的坚持下,他终是没有达成想护送佳人回家的目的。 一场在我眼里看来无波无浪的舞厅之行总算是结束了。 而不久之后,我终于明白,这一次舞厅之行,彻底改变了我们四个人的一切。 青春的岁月,如此青涩。你可以肆无忌惮,你可以任意挥霍。可有些路,一不留神,就再也、再也回不了头! 多年以后,我再忆起最后的那场狂风暴雨,那雨中漫天尽是无边灰色的空间。 是不是在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预兆般的暗示?我们走进了那场雨,我们也走进了生命中,永远无法忘记的刻骨铭心! (七)受伤 第二天我没有去找叮当她们。因为在部队服役的表哥回家探亲,我便负责陪着表哥去走亲戚。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那一年小城还未大搞开发,很多偏僻一些的马路旁连路灯都没有。我蹦蹦跳跳的走在表哥前面,在表哥一声:“妹妹小心!”的惊呼余音未落的时候,我已经蹦跳进了人行道前不知被什么人挖出来的一个大坑之中。 当时只感觉眼黑黑的一片,然后瞬间足髁传来一阵剧痛,接着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我有些莫明,不知所以的看着上方站着的表哥,再四下看看,这才知道我跌进了一个一米多深的坑里,只有肩膀以上的部位露在坑外了。 表哥急忙把我抱出来放在地上。脚才落地,剧痛再次传来,我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哥哥,好痛啊。我站不起来了。” 然后是一阵手忙脚乱。表哥敲开了路旁小店的门,将我抱坐在椅子上。然后借电话打给了爸爸,爸爸开着车赶来,把我送去了医院。我被摆在一个手术台上,照完片后医生和爸爸在外面说了会话。爸爸回来后,我又被抱到了车上。我在车上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时我又到了医院。 我被爸爸、表哥和另一个年轻的医生围在病床上,手上挂了一瓶点滴。过了一会又来了一个老医生,把爸爸叫出去不知道又嘀咕了些什么。爸爸走回病房后将我扶起来,我的头被爸爸抱在怀里。我清楚地看见自己右脚的足髁已经向左折成了90度直角,鞋子用一种奇怪的姿势依附在我的脚上,而右边有一根骨头已经从皮肉里伸了出来,血正顺着骨头流着。 我大声尖叫起来。 然后我的头被爸爸死死的按着,表哥抓住了我的手,我看见吊着点滴的针管里血正顺着针管往点滴瓶里涌上去。我再次尖叫起来。 我被爸爸和表哥死命地按着再不能挣扎。那个年轻的医生正紧紧压着我的腿让我动弹不了,那个年老的医生不知道对我的脚做了什么,我的脚传来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眼泪顿时汹涌而出。“好痛啊,不要动我的脚,好痛啊!” 我哭喊着,爸爸紧紧抱着我的头,我听见他说:“忍一下,月月。你的骨头折了,医生在帮你复位。”爸爸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心里什么东西震动了一下,抬起来,我看见爸爸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爸爸的眼泪。我心里突然有一种感觉:其实爸爸一直是爱我的。虽然,他不要妈妈! 三天后,我被推进了手术室。据说,我的足髁处已经完全折断,一根韧带被扭断,后跟一小块骨头粉碎性骨折,小腿处还断了一根骨头。医生说,这次的手术很可能让我终生跛足而行。表哥说,我被爸爸送到了离家几百公里的另一座城市,这个医院是全省最好的骨科医院。爸爸说,我的骨头里要打三根钢纤,卡在骨头里让骨头定型,要等三个月后再动手术取出来。 我在手术台上蜷缩成一团,医生要我尽量卷起来弓着背。我看见医生手上拿着一管巨大的针筒,我颤抖起来。医生安慰着:“我们要先给你打麻药,打麻药的时候会痛一会,但是很快就不会痛了,你一定要忍着。” 我的脊椎骨传来剧烈的疼痛。我无法想象那么大的一管针扎进了我的骨头是什么样子的。仿佛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疼的我几乎昏了过去,医生终于将我平放在了手术台上。我被摆成了一个大字,左手吊起了血袋,右手放着量血压心跳的仪器,鼻子里也被插进了一个清清凉凉的东西。 “头晕吗?” 我摇摇头。一群穿着白衣带着口罩的医生围着我,像观看动物园的猴子。我觉得自己像是等待被解剖的青蛙,又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接着我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钉子。我知道,那一定是在往我的骨头里打爸爸说的那个什么刚纤。虽然感觉不到疼,但是仍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叮当、梨子、敏敏,我好怕。你们在哪?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我躺在病床上,听见医生对爸爸说:“手术很好。孩子还小,恢复能力比较强,没什么大问题。” 我终于松弛下来。这是进医院三天以来第一次放松,也感觉不到脚上剧烈的疼痛。我迷迷糊糊沉入了梦乡。 我是在剧痛中苏醒的。麻药的效力已经过去了,接踵而来地是真正的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种痛是从骨髓里蔓延开来的,游走在身体的每一个部分,牵扯着每一根经脉。即使是病房外走廊上走路的人脚步稍微重一点,我都能感觉到牵扯着脚上的痛。没有体验过的人永远都无法感受那种痛,在每个夜晚都撕扯着我无法入睡,极度疲倦的时候勉强睡去,可不多久就又会痛醒。 我想,我这辈子再也不可以经历比现在更痛的状态了。那是一种无可言喻的折磨,我几乎是以二十四小时哭泣着的状态度过了整整一个星期。 成天躺在床上的日子是非常沉闷的。中间我要求爸爸带我去打过几次电话给叮当她们,可她们却总是不在家,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东西。万般无聊之下,爸爸给我买来许多书,我就每天捧着书,在病床上整整过了一百零八天。 第二次手术根本没什么感觉了,刚纤被取出来后我就可以下地走动。虽然拄着拐杖一跛一跛,可我却好象得到了重生一样。曾经我几乎就以为:我要在病床上躺一辈子了! 再次走到阳光下,已经是深秋了。学校都开学了一个多月了,叮当、敏敏、梨子现在在干什么?肯定非常非常想我了。我微笑着,满心雀跃。终于,又可以再见到她们了! (八)丢失的叮当 回到熟悉的小城,爸爸坚持要照顾还在跛足期间的我,将我搬到了他家住。 医生说大概还要2-3 个月的时间,我才可能恢复正常走路。以后天气太冷时脚会感觉到很疼,要多走动会恢复的好一些。我就像刚学步的孩子,被逼在家练了两天走路。爸爸经不起我的软磨硬泡,何况我确实可以自己走了,终于答应了送我回学校。 去学校的路上,大片大片的已经泛黄的树叶飘落在地上,路旁的小草也无精打彩地低着头,一片凋零的萧条。熟悉的教室就在眼前,我的心情兴奋。不知道叮当她们看见拄着拐杖的我是什么表情?爸爸来学校给我请过假,她们应该已经从老师口中知道我摔断了腿住在医院里吧。爱哭的叮当大概看见我又要伤心了,叮当永远是这么善良,即使面对陌生人她都会同情心泛滥。记得上次看见一个被自己儿子赶出家门坐在路边痛哭的老人,叮当也坐在那陪人家哭了好半天。唉,这傻姑娘! 我走进教室,脸上虽然带着微笑,可自己也觉得眼底湿湿的。果然,教室里传来夸张的尖叫:“哇!”我听见梨子大着嗓门吼了一声:“月月!”接着我就被大力地抱进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怀里。另一双手也紧跟着伸了过来紧紧地拉住了我的手。 “哎呀!”我惊呼。我的拐杖被撞倒,砸在我的脚背上。梨子急忙放开我,“天啊!你拄着拐杖。月月,你没事吧?老师说你摔断了腿呢。” 我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事了,最多在做三个月的跛子。嘿嘿,你们要不要有难同当,陪我一起拄拐杖做跛子呀?很好玩的哦!” 敏敏便笑着抗议了:“你说什么都可以。但是别要我没事拄拐杖玩啦,我可不想咒自己!” 我看见敏敏和梨子的眼里都闪动着泪光,我笑着,想再开句玩笑,却梗在了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我们三个就这样互相望着,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过了很久,敏敏才轻声问道:“月月,很疼吗?” “没事啦!两个傻丫头。”我故做轻松地甩了甩头,“不是常常有人说好了伤疤忘了痛吗?我都好了,还疼什么?”说到这里,我才发现叮当不在教室里。 “咦,叮当呢?怎么没在?” 梨子的笑冻结在脸上,敏敏闻言也默默地低下了头。“怎么啦?叮当出什么事了?”我心里一沉,有一丝隐约的不安。 上课铃响了。梨子急忙说:“下课后我们去草地上说。” 那一节课我浑然不知道老师说了些什么,满脑子乱七八糟的,那种不安的感觉始终笼罩着我。下课后,梨子和敏敏扶着我走向后山的操场。 深秋的早晨,草地上湿湿的,一些草叶上挂着还未蒸发的露珠,晶莹剔透。 那些草尖都已经泛黄,敏敏低着头死死的盯着草地,梨子却看着我,什么都不说。沉默了很久,直到上课铃再次响起,我们三个,谁也没有动。 四周的一切都寂静下来,远远地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梨子的嘴唇动了又动,却始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我想问,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她们的表情都像做错事的孩子,张皇而不知所措。终于,敏敏伸出手,递给我一张被折叠的很漂亮的粉红色信笺。 梨子、敏敏: 我跟谢军去深圳他阿姨家玩几天。暑假结束前我就会回来的,而且谢军他对我很好的,所以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怕你们不同意我跟他出去玩,可我却实在很想去,只好用这样的方式跟你们说再见。对不起啦! 记得帮我转告月月,告诉她我会很想很想你们的!月月,等我回来给你讲故事。你们也要想我哦! 还有,不要生我的气啦!再说一次对不起,你们要笑笑哦! 爱你们的叮当 我将这封信拿在手上反复看了好几遍,梨子和敏敏始终一言不发。我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天空。已经九点多了,太阳还没有出来。今天,没有阳光普照吗? “谁告诉我,这个谢军,他是谁?” 敏敏轻轻地说:“就是上次在舞厅,请叮当跳舞的那个男的。”梨子接着补充道:“你看见过的。” 我沉吟着,脑子里努力地回想出那个男孩子形象。高高瘦瘦,皮肤很白,有点像女孩子,看起来一副斯文的样子的那个?应该是那个,我才跟她们去过一次舞厅,只有那个人请叮当跳过一支舞。 “那谁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明白!”我扬了扬手中的信。我很生气,语气有些激动。我只不过去医院住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全然不知! 梨子和敏敏对视了一眼。梨子开始诉说,敏敏在旁边不时补充着。我在脑子里整理着她们说的一切。 那次从舞厅回来后的第三天,梨子又去找敏敏和叮当去舞厅玩。她们三个找过我,可我却不在家,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她们就三个人一起去了。在舞厅里,她们又遇见了请叮当跳舞的那个男孩子。叮当和那个男孩子跳了很多舞,交谈中知道了那个男孩子叫谢军,是本地人,在本地一个机关单位工作。谢军比叮当大七岁,叮当十七岁,谢军二十四岁。谢军是一个很有些抱负的男孩子,那个年代流行下海经商,谢军的一个阿姨在深圳做生意,很是有声有色。谢军一心想创建自己的事业,于是停薪留职去了深圳闯荡。谢军说在深圳呆了两年,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但那时正时兴改革开放,谢军倒也在其中捞了一笔小财。谢军这次回家是因为父亲生了重病,在家无聊时被朋友拖来了新开的鸿门歌舞厅,也因此邂逅了叮当。据说谢军对叮当一见钟情惊为天人,叮当确实是很漂亮的女孩,这一点我从不否认。谢军的追求攻势汹涌,叮当原本就处在少女情怀总是春的阶段,再加上谢军能言善道、外型也不错,又懂得拉拢梨子和敏敏。叮当见自己身边最亲密的两个朋友对他都印象不错,也常常在叮当面前流露出羡慕叮当得遇良缘的神情,自然也芳心暗动了。梨子和敏敏说,谢军这人看起来挺稳重的,也不大乱说话,对叮当非常好。她们四个有时一起去逛街,叮当只要对喜欢的东西多看了几眼,谢军立刻就会买下来送给叮当。。。。。。 眼见她们俩说的眉飞色舞,我的脸色越来越沉:“那你们告诉我,叮当现在人呢?她不是说开学前会回来吗?你们看看现在都开学一个多月了!” 梨子和敏敏顿时安静下来。敏敏有些迟疑地说:“也许、也许他们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有什么事情会耽搁这么久?”我压抑不住怒火,大吼起来:“你们两个也太不懂事了!叮当才多大?她刚满十七岁。这么早谈什么恋爱?你们居然不拦着她,还在旁边推波助澜。那个谢军是什么人,你们根本就不知道!都是他说的,什么在机关工作,什么下海做生意,你们都是听他说的!你们知不知道现在有很多人骗女孩子都是这么说的?他住在哪里有没有告诉过你们?他以前到底在什么单位上班有没有告诉过你们?你们就这样相信了他?还让叮当跟着他跑了?你们脑子有病啊?不知道想问题的吗?” 我越说越生气,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右腿刚动完手术,狠狠一脚跺在了地上。顿时一声惨叫跌坐在地。敏敏急忙跪坐在我旁边,一手抚上了我的右腿,眼泪就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对不起,月月,我们、我们根本没想那么多!” 梨子紧咬着下唇,蹲下身来握住我的手,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流转。我看着她们,知道虽然这件事情其实根本不能怪在她们头上。叮当是我们中最温柔善良的一个,却也最是固执。就像当初她认定了要做我的好朋友,无论我怎么给她脸色看,她都死命缠在我身边一样。 我终于流下泪来。“不能怪你们。你们不像我,我从小生活的环境让我对很多事情都抱有质疑不信任的态度。可你们都比我纯真善良,你们对爱情的向往注定了你们在它来的时候根本不会去怀疑。我只是后悔,为什么那天我走路那么不小心,把腿摔断了!如果我和你们在一起,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叮当,叮当去了哪里?” 叮当啊,我的天使,你到底去了哪里? (九)寻找叮当的日子 我受伤的右脚显然比我的想象要恢复的快,不到两个月,我走路时已经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差别。虽然韧带的折损让我的脚尖再也无法完全伸直,也因此我得到了一张残疾证书,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我和正常人一模一样。 我们三个人开始逃学。每天下午我们都会去鸿门歌舞厅,我们向每一个和我们搭讪的男人打听谢军这个人。可是没有人知道。谢军和叮当她们在一起时一直都是一个人出现,梨子和敏敏根本不认识他的任何朋友。而谢军到底住在哪里,在什么单位工作做,梨子她们也一无所知。我心底的牵挂和担忧越来越深,梨子和敏敏也渐渐地笑不出来了。曾经的乐观和快乐仿佛跟着叮当一起远去了,我们只能在心里不停的祈祷:叮当是那么温柔、那么善良、那么可爱,上天一定会对我们的天使很仁慈的。叮当会回来的! 转眼就到了新年。没有叮当的冬天好象格外的冷,我们三个变得越来越沉默。但我们始终没有放弃去鸿门歌舞厅向所有认识的人打听谢军这个人的下落。那个时代的年轻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蛊惑仔,电视里天天放着什么洪兴十三妹和陈浩南。我一直以为宁静安定的小城也被这股所谓的“江湖”之风吹皱了春心。那时的舞厅里开始时常有人争执,有人大打出手。甚至也有人模仿着电视里的镜头,拿着刀喊打喊杀。 那是快散元宵的一个黄昏,朦胧细雨刚停,天空仍然灰蒙蒙的仿佛被拢上了浓雾。我们三个随着舞厅散场的人潮走出了鸿门,就在那个大门口,我们亲眼看见一个男孩被三个人围在墙角,然后一把枪顶住了那个男孩的下巴上。我们清楚地听见了枪响,四下人群轰散,所有人都惊退开来,身边好象有一个女人正在惊声哭叫,震得我耳膜隐隐生疼。一切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我看着那三个人分散逃窜,那个男孩靠着墙角慢慢的倒在地上。他的脸颊上露出一个小小的洞,我甚至看见里面有什么白色的东西闪动了一下。接着,是满眼触目惊心的红。那些血用涌动的姿态奔腾而出,他的整张脸迅速的被埋进那片深红里。 一向自命胆大的梨子用手捂住了眼睛,连连后退。敏敏早已经将整张脸都埋在了我身后,紧紧箍住了我的手。我清楚地感觉到敏敏的颤抖。可是很奇怪,人群都跑开了,我们三个仍然在原地,谁都没有逃。我心里甚至找不到害怕、恐惧的感觉,我只是在想:这个人会不会死? 那个人没有死。不知道是谁打了电话报警,很快警车便来了。我们三个就那么站着,看着警察把人抬上警车。然后有警察走过来问了我们一些什么,我根本就没有听,我只是一直楞楞地看着地上那一大滩被血染红的泥土。梨子后来嘲笑我,她说警察都说我是被吓傻了。其实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那个时候,我心里想到的是叮当。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极度强烈的不安笼罩着我,我看着那个人躺在血泊里,我心里一直在念着:“叮当,你在哪里?我的叮当!”那一天,我也发现了一件事情:其实,我一点都不怕看见血。我的心里,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恐惧的感觉。就连胆子最大的梨子都忍不住后退的时候,我居然眼睛都没有眨过! 我们仍然每天都去鸿门歌舞厅。自从枪击事件过后,鸿门的生意萧条了许多,旁边不远处又新开了一家叫百乐门的娱乐城。虽然名字叫娱乐城,其实也还是个舞厅。在那个年代,舞厅好象是小城里唯一的消遣场所。 我们好象都遗弃了自己的理想。敏敏不再喜欢捧卷而读,不再时常挥笔疾书。梨子也辞去了学校通讯社的职务。我们经常逃课混迹于舞厅,曾经喜爱我们的老师在一次次劝导无果之后,终于对我们大失所望。我永远记得最喜欢我的语文老师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岳月,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你的聪明,就算不好好读书,也千万别用在学坏上!” 什么是学坏?我不懂!我只知道,我要找回我的天使。我只想知道,我的叮当究竟在哪里??? 那些混迹于舞厅的日子,我们认识了很多各种各样的人。曾经,那样的一群人在我们眼里都是坏孩子,都是社会上的小瘪三小混混。可是后来,梨子学会了吸烟,我和敏敏学会了往自己脸上涂抹各种的颜色,我们也成为了别人眼里的坏孩子、小混混。 终于,十八岁那年夏天,我们在百乐门遇见了一个男人,他说他认识谢军。 那个男人说,谢军的本名确实是叫谢军,他确实在本地的一家机关单位工作过,他也确实是停薪留职去了深圳下海经商。那个男人自称是谢军的朋友,说谢军两个月前回过小城,曾经在x县的红灯区某个美容美发厅出现过。至于谢军现在在哪里,他却不知道。然后,男人说:“我可以陪你们去他曾经出现过的那个美容美发厅打听一下,那里可能有人知道吧。” 眼前这个男人矮矮胖胖,看起来很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我心里却满是怀疑。他不问我们找谢军干什么,也不问我们和谢军有什么关系,这么热心要带我们去找谢军,天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梨子和敏敏一直看着我,自从叮当失踪以后,她们俩大概是出于愧疚,许多事情都会由我来做主。红灯区,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改革开放给中国大陆带来了经济与商业的繁荣,也带来了无数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说白了,红灯区就是合法的卖淫场所而已。 去?还是不去?也许能找到叮当的念头在我心里不断盘旋,最终还是占了上风。我沉吟了很久,终于说:“好吧。明天下午你带我们去一趟。” 回家的路上,梨子问我:“月月,为什么要明天去呢?” 我说:“我不相信这个人。” “什么?”敏敏大惊失色,“你怀疑他骗我们?那你为什么还答应他?” 我淡淡地笑了。也许是因为我长大了,思想和行为也在改变。我不再喜欢大哭大笑,好象自己每次笑的时候心里其实都不想笑,那其实是一种很冷很冷的感觉。我说:“不管怎么样,有可能找到叮当,我就一定会去!明天你们都别去了,在家等我吧。” “不行!”梨子大声的反驳道:“我们三个人是一起的,要去一起去。我们已经把叮当丢了,可不能再把你丢了。以后我们三个人不管去哪里,去做什么,都要在一起!” 敏敏赞同的点了点头,握住了我的手,深深地凝视着我说:“月月,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要一起去,那就一起去吧。回到家里,我打了个电话给在舞厅里认识的一个男人。那个人据说在本地混得很好,别人都叫他“东哥”。他曾经请我跳过一支舞,对我大有好感。在舞厅相遇过多次之后,他给我留下了电话。留电话的时候他说:“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情尽管跟我开口,只要我办的到,一定会帮你解决!” (十) 陷阱 第二天下午,我们三个如约来到了百乐门。那个男人将我们带上了一辆红色面包车。县城离小城其实很近,车开了大概四十多分钟就到了。我第一次见到了小城唯一的红灯区。四周都是三层高的房子,临街是一间间的门口,每个招牌上都挂着红色的小灯。店面里三三两两的坐着一些打扮妖艳的女郎,看到她们被涂抹的花花绿绿红是红黑是黑的脸蛋,我才明白,我们三个人所谓的化妆是多么的清淡。 敏敏在我耳边小声的嘀咕道:“原来红灯区是真的亮着红灯的!难怪叫红灯区呢!” 我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男人很轻车熟路的在前面领着我们七拐八转,路旁不少驻足的红男绿女都对我们投来异样的眼光,甚至有的人吹出了嘹亮的口哨。 男人将我们领进了一家招牌上写着“情缘发屋”的小店。我们进去时,店里正坐着四个男人在玩纸牌。看见我们走进去,他们扔下了手中的纸牌,其中一个对领我们去的男人招呼着:“李哥,这么快就到了啊。来,这边坐。” 原来带我们来的男人叫李哥。我看见他们五个坐在沙发上,神情诡异的嘀咕着什么,眼神不怀好意的上下在我们三个身上来来回回的打量。敏敏显然也发现了气氛有点不对,紧张的拉住了我的手,我感觉到敏敏的掌心湿湿的。 “李哥,谢军现在在哪?”我冷声问道。其实我心里也开始害怕起来,虽然早做了准备,但真的面对着几个明显不怀好意的男人,谁都会害怕。我努力让自己镇静,我知道一向看起来无所畏惧的梨子其实根本不顶什么用,而敏敏更是典型的柔顺型女子。现在我们已经身在了险境,我一定要保持冷静! 李哥站起来,笑着走过来将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终于发现这个看起来憨厚的男人其实笑的分外猥琐。李哥说:“别急嘛。反正都来了,现在天也快黑了,我们先去吃饭。” 我不着痕迹地转了个身对着门口做出举步欲行的姿态。“好,那就先去吃饭吧。” 他们将我们三个带到了红灯区里的一间小饭馆。饭菜被送了上来,梨子拿起筷子,我急忙在桌子下踹了她一脚。梨子不解地看着我,我轻轻摇了摇头。梨子会意的放下筷子。“这什么饭馆啊?这菜看起来就让人吃不下去。算了,我不饿,不吃了!” 敏敏也复合着点头。几个男人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看起来年龄最大的男人放声大笑起来:“小姑娘,还蛮警惕的嘛。人都到这里来了,还防得了什么?哈哈!” 我心里一紧。我知道,我们上当了!我在桌子下拍了拍梨子和敏敏的手,这时候她们也发现了事情很不对劲。敏敏头快要低到了桌子上,手不停的抖着。我轻轻地拍了她们几下,示意她们不要担心。敏敏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一些,梨子一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我看了梨子一眼,站起身来:“厕所在哪里?” 一个男人指了指最里面的一扇门。我放开敏敏和梨子的手,向男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关上厕所的门,我急忙从背包里掏出昨天晚上东哥借给我的大哥大。那个年代手机并不普遍,款式也是粗大笨重的砖块形状,握在手里沉甸甸的。电话铃响了一声,马上就被接起。我听见东哥在电话那边急促的声音:“月月?你现在在哪?” “我在这里一个叫情缘发屋的店里,我有种被人骗了的感觉,可能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你们别离开这个店子,我马上开车过来接你们!” 昨天晚上我就已经打过电话给东哥。我要知道红灯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东哥在舞厅里是见过梨子和敏敏的,听到我说有人要带我们三个去那个地方,便叫我们一定不要去。可我是不可能放弃找谢军的。东哥问我:“谢军到底是什么人?我记得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好象你也问过我认不认识这个人吧?”我没有告诉东哥。我只是说,我一定要去,也必须要去。于是东哥叫人给我送来了一个手提电话,说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方便打电话给他。 回到饭馆时那几个男人已经喝的醉醺醺的。我坐到梨子和敏敏中间,给了她们一个放心的眼神。梨子和敏敏并不知道我找了人帮忙,我看得出她们仍然仓皇不安,可是我的镇定显然让她们多了一些底气。 坐了十几分钟,看他们喝的差不多了。我站起来说:“走吧。我们回发屋去。” 李哥显然对我的平静有些惊讶。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我也毫不畏惧的用一种几乎是厌恶憎恨的眼神回瞪着他。“你们吃够了没有?我不想在这里了,脏死了!” “走吧走吧。”一个年轻男人站了起来。 回到情缘发屋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大摇大摆地坐在了店里一张小沙发上,梨子和敏敏站在我的身后。几个男人很是疑惑地看着我,他们完全不明白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说实话,我根本没有把握东哥会真的来接我们。但是我不能在他们面前流露出怯弱,我知道我身后还有梨子和敏敏在看着我,我必须保护她们。 我们在屋子里几近僵持的对视了很久,我开口打破了沉默:“谢军到底在什么地方?你们知不知道?要是不知道,我们就要回去了!” “嘿嘿,这小姑娘有点个性。”看起来像是为首的一个男人突然笑了起来,“小姑娘,你们这么急着找谢军干什么呢?谢军那小子油头粉面的,看不出来还这么多漂亮小妹妹对他死心塌地的啊?那家伙有什么好?跟哥哥我可比跟他强多了。” 我恨声道:“那家伙没什么好!你们既然不知道他在哪,我们就走了!”我站起身来,拉着敏敏和梨子想向大门走。 一个男人挡在了我身前。我听见为首的那个男人说:“小妹妹,既然来了,可不能就这么走!” “你们想怎么样?”我转过身来,狠狠地盯着他。“脚长在我们自己身上,我们想走,你们凭什么拦住我们?” “哈哈!”为首的男人充满蔑视大笑仿佛在嘲弄我的幼稚,他的手伸到了他们坐着的沙发下面,拿出一样黑呼呼的东西啪的一声放在了茶几上。我定睛看过去,那是一把枪! 敏敏轻声抽泣起来,梨子明显已经站不稳了,她的手用力地支撑着我,仿佛全部的重心都落在了我身上,我感觉到她的整个身体明显在颤抖。她们俩一左一右紧紧的依偎着我。我知道门外已经到处都亮起了红灯,街道上偶尔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虽然背对着门的我们三人挡住了行人的视线,我仍然有些佩服这些人居然敢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枪来。可我心底原本一直存在着而被我隐忍下来的害怕情绪在看见那把枪的时候竟然很奇怪的完全消失了。心底唯一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我要保护敏敏和梨子! 我冷冷地笑了:“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为首的男人也在笑,笑的有几分奸诈。“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也知道,既然来了,要走就由不得你们!” 我终于知道,原来这个看起来阳光普照的社会有如此黑暗的一面。这些人想将我们三个留下来,做那种出卖自己肉体和灵魂的女人吗?他们凭什么有这样的胆子?我冷哼出声:“我们是绝不会留在这里的!不信你可以试试看,你留不留得下我?” 气氛蓦然变的紧张。敏敏停止了抽泣,和惊讶不已的梨子一样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一旁的李哥不知道眼珠在我和那个为首的男人身上来回转了半天,脑子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他踱到了那个男人身边,低声说道:“这个小丫头蛮硬的,好象有点背景,还是别动她了!” 为首的男人迟疑了一下,打量我的眼神带着几分深思。过了好几分钟,他终于说话了。“你要走可以,那俩个。。。。。”他伸手指着敏敏和梨子,“得给我留下!” “不可能!”没有考虑的余地,我毫不犹豫地断然拒绝了。 那个男人的反应却比我更快,我话音刚落,茶几上摆着的那把枪已经直直的指着我。敏敏惊声尖叫起来,梨子紧紧靠在我身上,眼泪再也忍不住夺框而出。我看都没有看她们,视线一直锁在那个男人的身上:“我们三个是一起来的这里,就绝对会一起回去!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你如果真有胆留下我们,你这个店绝对会很快在这个地方消失。不信的话,我们试试看!”男人的手没有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眼底似乎闪动着惊讶。我继续接着说道:“现在,我们要走了。今天你要想留下我们,只有一个选择,开枪!” 转过身上,一手一个拖起梨子和敏敏,我低声喝了一句:“我们走!” 一向看起来大胆的梨子被我用力一拖,居然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敏敏反而比她镇定地多,走到另一边搀起梨子,几乎是半抬着将她拉出了情缘发屋。刚走出门敏敏就站不稳了,也一屁股跌在地上,眼泪大滴大滴的流了出来。她们俩个就这样坐在街边的马路上拥抱着嚎啕大哭起来。 店里的那几个男人显然是从惊异错愕中回过了神来,拔腿追了出来团团围住了我们。我的心一直一直沉了下去……难道,真的走不了了吗? (十一) 谢军到底是什么人 一辆灰色的小型面包车停在了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我听见了东哥急促的叫着我的名字:“月月!” 害怕的感觉在那个瞬间将我紧紧摄住,后知后觉的恐惧和无助像汹涌而至的澎湃海浪,无声地击垮了我一直伪装出的坚强和无所畏惧,眼泪刹那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离开了那个地方,我也不知道东哥是怎么对付的那几个男人,我好象一直都和梨子、敏敏紧紧地抱做一团在放声大哭。我们像三个被人遗弃在街头的孩子,直哭的天昏地暗。 理智回复过来后,我们已经身在自己所熟悉的小城。东哥将车停在火车站前的马路旁,和他带来的几个人一起看我们放肆大哭。没有人说话,直到我抽噎着从喉咙里梗出五个字:“东哥,谢谢你。” 东哥很是豪气的挥了挥手,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玩味着什么,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没什么,小事而已。看你哭的那个样子,我真不信刚才你能在别人拿枪指着头的情形下有胆子走出那个门!” 我这才想起来问他:“那几个人呢?” “几个人渣,他们别想再在那呆下去了。”东哥轻轻松松地仿佛说的话与自己无关,“为首的那个大概得在床上躺上几个月。” 梨子和敏敏都诧异的瞪大了眼睛,我恨恨地点了点头。也许这样的做法曾经的我完全不能认同和理解,可现在的我却只感觉到泄愤和解气!如果不是我认识了东哥,如果不是去红灯区之前我有所警觉提前做了准备,只怕现在的梨子和敏敏都不知会身在什么样黑暗无边的境地!我不担心自己出什么事,我从小到大的世界就一直是孤僻而寂寞的黑暗,我只担心身边的这几个朋友,我这一辈子,仅有的这几个朋友! 东哥仿佛洞悉了我的想法,他轻笑出声:“小丫头,我喜欢你这么讲义气!你们几个折腾了一下午饿了吧?走,我请你们吃饭去!” 回家时已经是深夜了。 自从我的脚完全恢复了正常走路后,我便强行坚持着搬出了父亲家再次到母亲家独居。父亲坳不过我的强硬,只能无可奈何的任我搬出去。也许是因为在离婚的事情上,他心里始终对我愧疚,他在经济上从来不苛刻我一分一毫,对我的任性妄为也从不加以呵斥。这次盲目寻找叮当发生的意外事件让我认识到了手提电话的重要,第二天,我便要求父亲给我买了一台摩托罗拉。 东哥知道了我们一直寻找谢军的真正原因,也知道了我们是因为要找叮当而去的红灯区。东哥说,我们几个女孩子都挺讲义气,他很是欣赏,他会帮我们打听谢军这个人。 说实话,那段时间我也常常看蛊惑仔的电影,我并不能明白混混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和电影中一样,靠打架、收帐、给人看场子为生。不过对于东哥这个人,我确实是满怀感激。如果不是他,我想我一辈子都会因为自己的幼稚而将俩个最好的朋友送入虎口的事情而内疚。我不懂所谓的义气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在我心里最重要的人只有叮当、梨子和敏敏。只要她们不受到伤害,我可以做任何事情付出任何代价! 可是叮当,我那温柔善良水一样清澈的叮当,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东哥果然言出必行,几天后,他到学校来接我们,说带我们去见一个人。我们又见到了骗我们去红灯区的那个李哥。他蜷缩着躺在东哥的车后排座位上,脸上身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东哥说,这个人确实认识谢军,也知道谢军的底细。 我追问:“谢军的底细是什么?” 东哥用复杂难解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说:“要他自己说吧!”东哥走到他身边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妈的,你给我老实点,说!” 谢军是本市邮电局的一名职工,九三年,二十岁的谢军办了停薪留职下海去了深圳。他在深圳开了一个酒店,确实赚了笔钱发了财。经济的发展却也推动了黑暗的一面,深圳那个灯红酒绿的城市在最早拥有的一系列繁华之中也流传起了一样东西:毒品。九五年秋天,手中有几个小钱又玩腻了吃喝嫖赌的谢军在朋友的诱惑下,也学会了吸毒。到九七年,也就是我们认识谢军的时候,他已经变卖了身边一切值钱的东西来维系自己的毒瘾!那时的谢军,身边带了几个姿色还不算差的女孩子,出没于红灯区中,用身边这些女孩子的肉体换来的金钱继续着自己醉生梦死的生活。两个月前,谢军的确在县城的红灯区出现过,他身边带了三个女孩子,其中有一个烫着卷发皮肤很白眼睛很大的女孩很有可能就是我们一直在苦苦寻找的叮当。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在那里了,好象是又带人去了深圳! 我和梨子、敏敏不敢置信的看着彼此。我们所听到的一切对我们来说根本就是一个天方夜谭。我一直以为毒品只会出现在电影里,出现在电影中的香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原来,毒品离我们的生活这么近!只是一个不小心,它已经与我们擦过肩! (十二) 失落的天使 叮当,我的天使!我闭上眼睛,努力抑制着几欲夺框的眼泪!我的叮当,怎么会这样?满怀憧憬追寻爱情而去的你,怎么接受事实竟然是这样?我摇着头,眼泪终于滚落。 我狠狠地摇着头,哭叫出声来:“不!不是这样!我不要是这样!”用力推开车门,我拔足狂奔,眼泪顺着扑面而来的风飘落到身后的泥土里。 我那和水珠儿一样清澈透明的叮当啊,你跌落在了哪里? 后来的那段日子里,我们一直在幻想,我们依偎在一起互相安慰,我们企求上天,我们从来没有如此相信过天上有神灵的存在。我们一遍又一遍的在心底念着:“叮当是那么善良,那么纯洁,没有谁会忍心伤害一个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叮当一定会好好地、平安地回来的。那样一个天使,上天一定会善待她,会厚爱她的!” 可是,我们却不约而同地,再也不曾涉足学校后山那一片曾经令我们结下友谊并且流连忘返的草地。 冬天来临前的某个下午,家里的电话铃声响起。自从我买了手提电话以后,家里的电话只有父亲会打。电话铃响的时候我正坐在地板上抱着一瓶酒发呆,铃声响了好久我才意兴阑珊地拿起话筒,很不情愿地喂了一声。我以为是父亲照例打来的查询电话。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然后我听见一个带着沙哑和疲倦的声音:“月月?” 我全身的血在听见那个声音的瞬间沸腾了起来。有什么东西紧紧掐住了我的喉咙,我感觉到嘴里咸咸的,视线变得模糊。我急剧地喘息着,握着话筒的手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我大口大口地喘气,闭着眼努力的深呼吸了好久。“叮当!”我的声音竟然也这么沙哑,像被什么东西辗过一般。我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叮当,是你吗?” “是我。月月。”叮当的声音里有明显疲倦,叮当说:“我好想你,月月,你家里有没有别人?” “没有没有!”我急忙回答道:“你在哪叮当?我来接你!” “不用了,虽然两年多没去过你家了,但我还是找得到路的。等我,月月。”我还来不及回答,叮当已经挂了电话。 我握着电话发呆,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接到过叮当的电话。我怀疑是太想念叮当产生的幻觉,我冲进房间翻出一把小剪刀,用力扎向自己的手臂。疼!会疼!不是幻觉,叮当真的打了电话给我!我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剪刀,叮当刚才说什么?她说现在来我家?我跳了起来,再次冲进客厅,颤抖着双手拨电话给梨子和敏敏。 时隔两年多,我们四个终于又坐到了一起。叮当是如此真实,她的手是温的,虽然她的笑带着苍凉。叮当变了很多,长长的头发被烫成了曲卷的波浪,穿着一件紧身的红色上衣和一条黑色超短裙。叮当的脸上涂着很厚的脂粉,嘴唇是鲜艳的红,她的眼睛被浓重黑线勾勒出分明的曲线,长长地睫毛被染成了蓝色。叮当对着我们笑,可眼角却有一条长长的皱纹浮现。叮当依然那么漂亮,可无论我怎么看,都无法从眼前的叮当身上找到丝毫记忆中那个应该天真无暇的浪漫少女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我的叮当!我紧紧的抱着她,将她拥在怀里。想起曾经有那样一个夜晚,叮当也是这样把我抱着怀里,叮当说:“月月,别伤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的!” 于是,我一遍又一遍的呢喃着:“叮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永远和你在一起!” 梨子和敏敏无声的伸出手来,紧紧地和我们拥做了一团。泪流满面! 叮当就这样躺在我们的怀里,哭着昏睡过去。 不需要说什么,不需要问什么。我们三个看见叮当现在的样子,心里都已经非常清楚,我们所打听到的关于谢军的一切,都是真的。可是,不管叮当在外面的这两年多经历了些什么,她永远都是我们最好的姐妹,她永远都是我们心里那个善良可爱天真无暇清澈如水的叮当。我们三个沉默地互望着,彼此自对方的眼中看见了与自己相同的想法。 很多年以后,我才惊觉当初的幼稚是如此的可笑。我们居然都那么天真的以为:只要叮当回来,所有发生过的一切都可以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们不会问叮当离开我们时的经历,只要叮当回来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而叮当,已经回来了!她如此真切地躺在我们身边,睡的平静而安详,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微笑。我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恍惚。 叮当真的回来了! (十三)让我们回到过去 回来后的叮当不敢回家,一直住在我家里。 叮当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睡觉时常常会突然惊醒一坐而起。睡在她旁边的我每次都会随着她一起醒来,叮当却仿佛身边没有我这个人存在一样。她神情恍惚地抬着头,空洞迷茫的眼神望着天花板,我感觉到那眼神里根本就没有焦距。她的灵魂不知道飘去了哪里,我看着这样的叮当,就好象看见了曾经我眼前那个神经质而又麻木了的妈妈。我不敢劝她,面对这样的叮当,我根本不敢开口说只字片语。我只能握着她的手,用尽全部的力气,希望能给她多一点温暖。 梨子于是想尽办法做出各种鬼脸甚至将自己化妆成小丑般滑稽的模样来逗叮当笑。而叮当也真的笑了,在我和敏敏刻意装出来的开怀放声大笑里,叮当的笑是那么淡、那么冷、那么苍凉、那么无助。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一直是叮当温暖如午后阳光的笑容,突然看见叮当这种让我慌乱紧张手足无措的笑,我心底,好象被利刃狠狠地刺了进去。敏敏的笑还凝固在脸上,她的眼泪已经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 虽然,我们曾经背着叮当无数次的彼此警告过,不能哭!不许哭!可敏敏的眼泪一掉,梨子的眼泪也紧跟着夺眶而出。我紧紧咬住了嘴唇,看着叮当,听到敏敏和梨子无法隐忍地抽泣,然后,我对叮当说:“叮当,看着我。” 叮当就安安静静地看着我,脸上仍然是那种淡淡地冷冷地浅笑。我清楚地看见叮当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色彩和明亮。那是怎样痛苦和悲伤的眼神,那种目光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我感觉到我的心脏已经流出血来。 我闭上眼睛抬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哭。我看着眼前好象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叮当,脑海中闪过我在草地上失声痛哭时叮当握着我的手柔声安慰我的情景。我直视着叮当的眼睛,拉起叮当的手,再拉起梨子和敏敏的手。四双手紧紧交握在了一起,我一字一句地缓缓对叮当说道:“叮当,不管发生过什么事,都已经过去了。以前的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叮当,你还有我,还有梨子,还有敏敏,我们都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叮当,不要忘记,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姐妹,我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 叮当的笑消失了。叮当看着我,轻轻地说:“月月,你们想不想知道我这两年多发生了什么事?” “我知道!”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什么都知道,叮当。你不见了以后,我们一直在找你。我们打听了很多人,我们知道了谢军是什么样的人。叮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如果我走路小心一点,如果我没有摔断了腿去住院,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为什么我没有陪着你的时候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叮当,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敏敏急忙打断了我:“不,不是月月的错。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小心一点警惕一点,如果我不在你面前说谢军的好话,你就不会这么傻去相信他了!是我的错!” 梨子连连摇头。“不,是我不应该提议去舞厅玩。要不是我要去见识一下舞厅是什么样子的,你们根本就不可能去的,也不会认识谢军了。我才是罪魁祸首!” 叮当摇了摇头,伸手一一拭去了我们三个人脸颊上的泪水。叮当笑了,是真正地笑了。“你们难道不了解我的性格吗?这根本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是我自己太单纯又太固执。其实第一次看见谢军时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了。那时候就算你们说他怎么怎么不好,我都会和他在一起的。所以这件事你们没有任何错,是我自己傻,被人卖了还在相信人家不是骗子!” “叮当,答应我!”梨子突然说道,“不要再去想那些事情了。你回学校来和我们一起读书吧,我们四个还和以前一样在一起,好吗?” 我心里一动,急忙接着梨子的话说:“以后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保护你,我绝不会让你再受任何伤害了!” 敏敏也是满眼期盼地看着叮当。“让一切重新开始吧,叮当!” 叮当低着头,沉吟了很久很久。“那我得先回家,我……我有些怕!” “我们陪你回去!”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地说道。 此时的窗外夜幕已沉,天空里闪烁着点点繁星。听老人说,天上看得见很多星星的夜晚,第二天一定会是个大晴天。 我相信:明天,一切都会雨过天晴了! 第二天果然阳光明媚天气晴朗。陪叮当回家的过程也有惊无险。叮当的妈妈一看见叮当就抱着她放声大哭,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打电话把叮当的爸爸叫了回来,叮当的爸爸看见叮当也是直抹眼泪。叮当的爸爸妈妈都没有问叮当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是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叮当说想回学校和我们一起念书。叮当的爸爸打了电话去学校,我们三个那一年都念高三了,可叮当还得重新去得高一。不过没有人会管这些了,我们只要叮当和我们在一起,一切都还有机会重来。这,就足够了! (十四)叮当的噩梦 开学了,叮当和我们一起重回了校园。我们四个再次坐到了学校后山的草地上,彼此互视,恍若隔世。上一次坐在这里谈笑欢歌的记忆,好象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再踏上这片草地,我心里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那一天,叮当告诉了我们三个这两年多她所经历的一切。 她跟着谢军到了深圳当天,在谢军的甜言蜜语和柔情攻势下,叮当终于将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了谢军。谢军将她带到了一间酒店里,谢军说那家酒店是他开的。叮当后来才知道,那家酒店确实曾经是谢军的,只是在谢军染上毒瘾后就被谢军低价盘给了别人。叮当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谢军对她一直都很好。然后叮当就发现自己怀了孕,叮当很害怕,对谢军说要回家。谢军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要叮当等两天。叮当想打电话给我们,却发现自己身无分文,于是向谢军要求要打电话给我们。谢军却凶了她!那是谢军第一次凶叮当,叮当把自己关在酒店的房间里大哭了一场。哭过之后不久谢军又跑来哄她,还给她送来了一碗酒店做的药膳。叮当在谢军的劝慰下平静下来,也不疑有它的喝了那碗药膳。谢军走了以后,叮当的肚子剧烈的绞痛起来。那一晚,叮当流了很多血,她想求救,却没有丝毫挣扎的力气。 说到这里,叮当居然对着我们笑了。“那时,我心里就明白了。我流产了,谢军给我喝的那碗东西有问题!” 梨子一把抓住叮当的肩膀:“别说了,叮当,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叮当摇摇头说:“你们让我说完。你们都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们之间是没有秘密的。难道你们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知道的都是你们猜测的,我想自己告诉你们这一切!” “让叮当说吧。”敏敏强忍着眼泪说,“说出来会好过很多的。” 叮当点点头,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我的眼泪在听到叮当说谢军居然骗她吃了堕胎药时就已经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叮当说:“月月,不要哭,一切都过去了。我在深圳找不到人说话,也没有朋友。我多想和你们在一起,告诉你们这一切!” “谢军来了。他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还带来了另外两个女人。谢军说,那两个女孩子都是帮他做事的,要我也安心留在那里,帮他做事。做什么事?我不明白。谢军看我不懂,他狠狠地说:做鸡!那是一声晴天霹雳,一下轰得我六神无主。他们还和我说了很多,我什么都没听进去,我脑子里一直响着做鸡这两个字。我想哭,想大叫,可我哭不出来叫不出来。我想质问谢军,他说过他爱我,说过他会娶我照顾我疼我,可是,他现在要我去做鸡?我不要做那种女人,我不要出卖自己!当天,我就想离开那里。” 我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有一股咸腥的味道渗过我的牙齿流进喉里。没有人说话,叮当流着眼泪带着笑的神情深深地刺痛了我们,我们都沉默着。叮当就接着说道:“我没有办法走出那里,那两个女人一直守着我,我根本不能踏出房间半步。我大声叫救命,可是很奇怪所有人都像没听见似的。然后我被闻讯而来的谢军狠狠地甩了两巴掌。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不是谢军,他是一个魔鬼,他的眼睛是红色的,他的脸是扭曲的!我的爱情像我被强行打胎流产的那个孩子一样,鲜血淋淋!我被他们关了半个多月。然后谢军又来了,他说要我接客。我不肯,我说我就算死也不会做那种事情的。然后他们抓着我,强行给我喝了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失去了力气,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站都站不起来。我在床上躺了两天,后来谢军带来了一个男人。我没有力气挣扎,我根本不能做任何反抗,我感觉到那个男人伏在我身上为所欲为,可我连撞墙的力气都没有!那个时候,我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我要死!” 可我还是没有死。我躺在那里,任不同的男人爬到我身上,一直躺了半个月。谢军终于又来了,他比原先更瘦了,整张脸蜡黄蜡黄,眼睛深深的陷了下去,双眼无神。我看着他,不明白曾经的我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我对他说:我要洗澡。我想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地去死,我不想再这样活下去。可是谢军仿佛看穿了我的念头,他扔过来一叠照片,照片上都是我赤身裸体躺在床上,或者不同的男人爬在赤裸的我身上的镜头。谢军说:“你如果要自杀,我就把这些照片寄给你的亲人,你的朋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做过些什么,你要是想让你父母知道这些人,想让他们觉得丢人,你就去自杀好了!” 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是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他们都在政府机关工作,要是这些照片真的被所有人都看到了,我妈妈一定会哭死,我爸爸也会觉得丢人的。我知道,我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了。 叮当闭上眼,泪流满面。她兀自低诉着,梦游一般的神情,悲伤而绝望,像沉浸在一个无法惊醒的噩梦之中。“我自己去接客了。后来,我才知道,我是谢军的摇钱树。谢军说,我年轻、我漂亮,我看起来很纯,男人们都喜欢我这样的妓女。后来,我也知道了,谢军吸毒!他身边的那两个女人也是跟着他做这样的事情的,不同的是,她们是心甘情愿的,而我,一直在找机会逃离他。这样过了两年,谢军突然带我们回了小城。我们在离小城不远的县城新开发的红灯区里呆了一个多月。那时候,我离家很近很近,可我却清楚自己逃不了。谢军表面上并没有限制我,可我知道,他其实一直盯着我的。我曾经亲眼看到过和谢军一起的另一个男人带的一个女孩子跑了,被他们抓回来后狠狠地吊了起来打了好几天。 我不怕被他们打,可我这样一跑,万一被抓回来,就再也别想有机会了。我们在县城呆了十多天,谢军又把我们带回了深圳。可能是因为在县城我一直都很听谢军的话,他们对我放松了很多。有一次有客人,谢军正躺在床上吸毒,和他一起的那两个女人一个也去接客了,另一个说不舒服叫我自己去。谢军大概是以为我真的心甘情愿不会再跑了,他忙着吸毒没想那么多就叫我自己去自己回。是那一次,我拿着事后客人给的钱终于逃了回来!” (十五)醒来吧 叮当 屋子被压抑着的抽泣声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敏敏早已和梨子抱做一团哭得泣不成声,我死死的咬着嘴唇,任泪水爬过我的脸庞肆意打湿衣襟。虽然我们早已猜出来叮当经历的是什么,可是叮当这样赤裸裸地坦诉一切时,我们的心仍然被她的每一句话狠狠地揪着,痛得无法言语。 叮当反倒是我们中间最平淡的一个,她伸手颁开我一直紧咬在一起的嘴唇,心疼地说:“月月,别咬了,都出血了,你不知道疼的啊?” 疼?还有什么比听叮当所说的故事更让我觉得疼?我看着叮当,所有人都看着叮当。叮当柔柔地笑了。“你们说过的:让一切重新开始吧!我告诉你们这些经历,是希望你们心里不要有阴影。我不想这样,我知道你们更不想这样!可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一起把它忘掉吧!” 叮当站了起来,轻轻的转了一个身。她没有穿裙子,可那一个转身里我分明又看见了从前的叮当穿着白色长裙在草地上翩翩起舞的场景。叮当就那样温柔地笑了,和从前一样灿烂的笑了:“来吧!我们一起努力!过去只是昨天做过的一场噩梦,现在我们已经从梦里醒来了。让一切重新开始!” 是的。我们都是好孩子,我们对发生过的一切不能理解。可是,我们依然在一起,我们手牵着手,我们还是一辈子好姐妹。我们,会让一切重新开始!我望着叮当,叮当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真实地浮现在我眼前。叮当,真的从那场噩梦中醒过来了吗?我宁愿相信! 我对天空、对着这片我们深爱的草地,心里发誓道:“叮当,我的天使,我会永远永远保护你,永永远远守在你身边!今天起,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害!即使付出我的一切,也绝不会再容忍任何人伤害你!” 梨子将所有的化妆品都扔掉了,敏敏又开始了捧卷读书埋头写字的日子。我们都安静了下来,将心思放在了学习上。我们还有要追求要实现的梦想,梨子的战地记者之梦,敏敏的作家之梦,叮当的幼师之梦……我们忘记了舞厅的灯红酒绿,我们又恢复了平静的学生生活。 青春的岁月里,好象突然多了点什么,又好象突然少了点什么。那些天真烂漫雨中漫步的情怀似乎是离我们远去了,我们的心里或多或少埋下了一些本不该属于我们的阴影。虽然,从来没有人提及,虽然,我们依然会在草地上欢歌笑舞上演着那些少年不识愁滋味的轻狂。可是我们谁都明白,悲伤在心底。我们,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许多! 很多年以后我再回忆过往的一切,才明白叮当所说的忘记过去,其实只是一句那么善良而可爱的谎言。那些发生过的事,那些沉在心底刻骨铭心过的伤,是怎么都不可能被忘记的!那些痛过哭过绝望过的记忆,只不过是被刻意地深埋在了心底,任岁月蒙埃、尘封。也许,在某一个不经意地瞬间,突然就被风吹落,一切,又悄然浮现心头! 那时的叮当,好象真的忘记了经历过的痛。每天和我们结伴上学、一起回家。叮当的成绩还是那么好,如果不是那一场错误的邂逅,叮当现在应该和我们一样忙着面临高考。叮当,一直是我们之中最有希望考上名牌大学的一个。可是被高考的痛苦折磨的焦头烂额的只有我们三个,每天被大堆大堆的复习资料压得喘不过气来,晚上还得去学校上晚自习。叮当很是悠闲,我们上晚自习时她也会陪我们去学校,一个人坐在教室外陪着我们或者坐在后山的草地上等我们。那大半年的时光,我们曾经在草地上点过无数堆篝火。我们憧憬着未来的光明,仿佛我们从小的理想已经近得飞到了我们手边,只要轻轻一挥,就会被我们牢牢地拽在手心! 高考前,学校放了几天假,说是让我们这些莘莘学子们放松一下自己,调整情绪和心态参加高考。这是人生一个重大的转折,它的结果几乎标志代表了我们的将来! 叮当说:“这几天你们多陪陪我吧。高考完了,以后我们四个不知道还能不能在一起。” “呸!”梨子的伸手捂住叮当的嘴,“傻丫头胡说什么东西呢。我们就算去外地念大学,放假一样能回来的。什么叫以后我们四个不知道还能不能在一起啊?你找打!” 叮当轻轻笑起来。“好吧,算我说错话了。你们来我家住,陪我几天好吗?”叮当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显得有些飘忽。我奇怪地盯着她,叮当就粲然一笑道:“你们以后出去念大学了,我肯定会很想你们的,这个假期,我们一定要天天聚在一起!” 叮当刚才的表情一闪即逝,我还来不及捕捉心里那丝奇怪的感觉是什么,敏敏已经抚掌笑道:“好,我们都去你家住,住着不走了!你拿扫帚赶我们都赶不走。” 根本没有人能想到,我们即将面临的这个转折,竟然和电影一样,情节是那么地戏剧化,那么地突如其来! (一)叮当睡着了 我们住在了叮当家里。叮当的爸爸因为工作需要去了外地出差,叮当的妈妈很是热情的招待着我们。 那是叮当回来以后最快乐的几天。我们四个人挤在叮当的床上说着悄悄话,我们互相嬉闹着滚作一团,我们和过去一样彼此挠着对方的痒痒。敏敏还告诉了我们一个小秘密。原来敏敏一直有一个青梅竹马,从小就住在一个院子里光着屁股在一起玩,小学一直是同班又同桌。后来敏敏念初中时,她的青梅竹马随着长辈的工作调动全家搬迁去了另一座城市。前几天听敏敏的父亲说青梅竹马下个月可能要回小城探亲,会在敏敏家住一段时间。 我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调笑取闹的机会。直逼的敏敏把人家姓甚名谁年龄家底长相都交代了个一清二楚。梨子仍旧意犹未尽的不停追问着,问的敏敏连声告饶:“拜托,我都好多年没见他了,谁知道现在他是什么样子的呀?” 叮当便温温柔柔地笑着出来打圆场:“梨子,你就别追问了。敏敏都说了,别人下个月就来了。到时候,让你仔仔细细审问个够,行了吧?” 梨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里不依不饶地念着:“有个青梅竹马,居然现在才告诉我们,真不够意思。” 叮当的话题一转:“后天就要回学校了。你们答应我,一定要考好,一定要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有些奇怪的看着叮当。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总觉得叮当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我问道:“叮当,你怎么了?我们四个是一起的,梦想也是我们四个一起去实现的。所以,你也要和我们一样。最好是我们四个都能考上第一志愿,那样过两年我们又可以在同一个校园里了。” 叮当不看我,自顾自地说着:“我以前一直希望自己能当一个幼师,有一个疼我的丈夫,生一个漂亮的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儿。我常常笑月月胸无大志,其实我才是最小女人的那一个。现在你们都要去念大学了,我相信你们一定能考上好学校的。以后,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要好好的照顾自己。还有,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 梨子连忙大大咧咧地满口应承道:“什么事我们都答应你!” 叮当拉起我的手,再拉着敏敏和梨子的手。四只手紧紧叠在了一起,叮当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答应我。永远不要为爱情付出一切,永远不要为不爱自己的男人掉一滴眼泪!” 我被叮当语气里透出来的那种深深地悲哀震撼了。梨子第一个点了点头,敏敏紧跟着点了头。叮当看着我,又说:“月月,我知道你是我们之中最重感情的一个,我不想你在感情上和我一样丧失理智。我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你一定要答应我!” “叮当,你到底怎么了?”我满心质疑。叮当这个样子很奇怪,我的感觉强烈地告诉我。可我却说不上来哪里出了问题! 叮当摇了摇头,脸上的和平时笑我是个傻丫头时一模一样,语气也如出一辙。“笨脑袋在想什么呢?我只是见你们都要离开这座小城去念书了,心里很舍不得有些感慨罢了。我怕你们在外地的时候和我一样遇人不淑,所以才要你们答应我。你这个笨姑娘,我错过一次,我希望你们永远都不要重蹈覆辙。你明白吗?月月!” 我看着叮当,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我心里终于相信,叮当真的已经完全抛开了往事的阴影。我才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我答应你!” 叮当很开心地笑了。那晚,我们聊到了深夜,我们说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第一次遇见叮当时我的冷漠和孤僻、叮当不管我难看的脸色始终缠着我要和我做好朋友的厚脸皮、第一次在草地上过夜的情景……直到夜已经很深很深了,我们才在回忆中疲倦地睡着。 第二天我醒来时床上已经不见了梨子和叮当,只有敏敏在我身旁呼呼大睡。 穿好衣服走到客厅,才发现梨子和叮当的妈妈正坐在沙发上聊天,卫生间里传来淅沥哗啦的水流声。看见我走进客厅,叮当的妈妈急忙说:“月月,你醒了。我做了早点,我去给你拿。” 我摇摇头说:“刚睡醒,还不想吃呢,等一下我自己去拿,谢谢阿姨。”我看着卫生间问道:“叮当在里面吗?” 梨子说:“是啊,她在洗澡。” 我看了看卫生间,里面的水声好象有点不对,不是冲在人身上的声音,像是直接冲在地板上的声音。我走过去敲了敲门:“叮当?你洗好了吗?” 门里一片寂静。叮当的妈妈好象也发现了事情有点不对,急忙站起来拿出了卫生间的钥匙。梨子也冲了过来,口里急呼着:“叮当、叮当,你在里面干什么?你说话啊。” 门里仍然只有潺潺的流水声。我伸手接过叮当妈妈递过来的钥匙,打开卫生间的门…… 叮当穿着十六岁生日时我们三人送给她的白色连衣裙,她的头轻轻靠在卫生间的墙上,眼睛安详地闭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像一个睡着了的孩子。她的手轻轻地垂在地上,手腕上赫然有一条深深的伤口,像婴儿的小嘴般嘟囔着张开在那里,鲜红的血涌出来,被流过的水冲散开来。那些血溶进水里,与水化为一体淌过白瓷地板,留下一道道淡淡的粉红,看起来那么妖异的粉红! 我听见叮当的妈妈嚎啕大哭的声音,我听见梨子尖叫起来的声音,我听见敏敏从卧室冲了出来的声音。我瞪大了眼睛,努力地想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黑暗紧紧地抓住了我…… (二)崩溃 叮当,你还记得吗?你曾经说过我们四个会永永远远在一起。你说,我们是一辈子的姐妹,即使将来我们结了婚,我们的老公之间的情谊也必然要与我们一样深厚。你说过,不管发生了事,你都会陪在我身边,让我不要害怕。可是叮当,你现在在哪里? 叮当死了。她美丽的大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再也不会睁开。她忘记了说过的话,抛却了一辈子的承诺,遗弃了这个肮脏的世界! 叮当在陪我们上晚自习的时候,再度遇见了谢军。那时,我们三个正坐在教室里,争论着一道几何题。我们谁也不知道,叮当被谢军威胁过。她曾经在酒店里四肢无力被拍下的那些裸照,让叮当手足无措。谢军,这个卑鄙无耻的流氓,逼叮当跟他走,再回去过那种丧失灵魂自尊出卖肉体的生活。叮当无路可逃,她不愿意那些裸照落在亲朋好友的手里,更不愿意重新跌进噩梦里。万般无奈的叮当是那么的傻,她没有告诉我们这些,她独自承受着,无可选择地选择了用死亡来了结这一切! 我从来没有如此地恨过一个人。谢军!若你现在站在我面前,一千刀一万刀让你死一千次一万次都无可消除我心里的恨!可是,我更恨我自己啊!为什么?叮当那几天明明就神情恍惚,那时我就已经发现她不对了,可我居然没有想到! 叮当,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 叮当在我心里的形象被永远地定格在那个微笑里。叮当最后的微笑,在每一个想起她的瞬间,都会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手腕上深裂的伤口,妖异淌动的粉红,雪白的长裙,脸上淡定如解脱的笑容……我的天使,就那样与世无争地躺在血泊中。她说,再见了,月月、敏敏、梨子。她说,答应我。永远不要为爱情付出一切,永远不要为不爱自己的男人掉一滴眼泪!我无法理解,我真的无法理解叮当的那种绝望!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一段错误的爱情,一场不堪回首的经历,真的就可以让她如此义无返顾的去选择死亡吗?我不懂!我不懂!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死亡就真的可以将什么都结束吗?不能呐叮当!至少,我穷此一生,都不可能忘记你! 我没有参加高考,也没有参加叮当的葬礼。见到叮当死前的那个瞬间我就昏了过去,醒来后的我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不见任何人。我很想放声痛哭,我很想大吼大叫,可是我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我尝试拿起刀,去体验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肤贯穿血管的那种感觉,可是我做不到。当皮肤被切开血流出来的瞬间,我就无可抑制的大吐起来。 当父亲和梨子、敏敏一起破门而入时,我便正呆坐在地板上,手中淌着血,地上还有一把刀。尽管我无数次地向他们解释,我并不是想自杀。可是没有人相信我,我被敏敏和梨子紧紧看守了起来,连上厕所都会跟着。 梨子和敏敏也不约而同地没有参加高考,我们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失去了叮当,梦想、憧憬、未来,都不再重要。叮当曾经说,“你们答应我,一定要考好,一定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可是叮当不明白,我们最大的梦想,就是四个在一起,做一辈子的好姐妹,永远不会分开。现在叮当已经不在了,彻底从我们的人生里消失了,梦想是什么?未来是什么?我统统看不到了!叮当死了,希望在哪里?没有了叮当的我们,如何再去追逐梦想? 我沉默了很久,仿佛一个不会说话的娃娃。敏敏和梨子整日整夜的陪着我,她们也变得沉默,脸上再也看不到天真无暇的笑容。我知道,我们都变了。青春过早的消失了,我们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我们甚至来不及扬手说一句再见,那无知无悔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呵,就这样没有任何预兆的结束了! 叮当在梦里依然会唱歌,甜美的声音穿越我的灵魂。那首歌,曾经激励着我们面对每一场考试。叮当就那样安然微笑着坐在我的梦里,她唱:“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梦,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我的未来不是梦,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我看见叮当握着我的手,用无比真诚地神情对我说:“月月,别伤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的!”然后,叮当的面容渐渐模糊了起来,黑暗中叮当躺在地上,画面越来越近,叮当身下是一片涌动的红潮,那片血海一点点蔓延着,爬过叮当的身体,淹没叮当的容颜。叮当无声地躺在那里,用无比悲伤的眼神看着我。我的耳边仿佛又听到了她在对我说:“答应我。永远不要为爱情付出一切,永远不要为不爱自己的男人掉一滴眼泪!” 惊醒,身旁的梨子和敏敏与我一样泪流满面。三双手握在一起,我终于说出了这几个月来的第一句话:“我要找谢军!”我说那么咬牙切齿,以至于身旁的梨子都打了冷颤。 不需要说什么。很早以前我们就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对方的想法。我清楚地看到敏敏和梨子眼底与我一样深刻的仇恨! 没有犹豫,敏敏和梨子看着我,想也不想的应声答道:“好!” 我将自己锁进黑暗里,手中的小刀片没有犹豫地划破左臂。我看见血涌了出来,诡异的暗红,缓缓爬过我白嫩的肌肤。我死死地盯着血在手上流动,无可抑制,再次大吐出来。我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划一刀,血便涌出来,然后看着、吐着。我不知道这种场景是怎样的妖异,却可以想象自己的脸是那么的扭曲。我无数次地想象手中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刀,我正在用它切开谢军的肉,看谢军的血是不是黑色的,我要用它挖开谢军的胸膛,看他到底有没有心! 那是一种刻骨的恨。旁人无可理解的恨!那种恨让我真的忘记了叮当的死,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一切。我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我要亲手杀了谢军!这个念头让我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四十三道伤口时,终于不会看见血就吐出来! 是的!我要亲手杀了那个人渣、那个畜生!为了杀他,我不能见血就头晕想吐,为了杀他,我逼自己看自己的血流出来,看到不再头晕不再吐为止! 然后我打了电话给东哥。东哥听出是我,声音透着一丝惊讶:“月月,是你啊。怎么想起找我了?高考考得怎么样啊?” “我没有参加高考。”我在电话这端淡淡地回答。 “啊?”东哥显然很是诧异:“你没参加高考?为什么?” 我闭了闭眼,脑海里再次浮现起最后的叮当,每一次想起她都会牵扯着跳,就连呼吸都能感觉疼痛。我想装作平静,可声音仍然有一丝颤抖。我说:“东哥,我想见你。” 可能是听出我声音里起伏,东哥急忙问我:“月月,发生什么事了?”我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东哥已经又紧接着说道:“电话里说不清楚,你现在在哪?我过来接你。” “我去东门口等你吧。”挂断电话,我努力深呼吸着,平静自己的情绪。我知道要得到东哥的帮助就必须要说起叮当,而叮当是我心里最脆弱的一个角落。我从来都不愿意在人前流露出自己的脆弱,我只能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多平静一分。 (三)黑暗世界 东哥依然开着那辆灰色的小面包。上车后东哥问我想去哪,我说:“开到河边去吧。” 坐在河堤上,脚下是滔滔汹涌的流水。时节已到寒冬,虽然是下午,天空却灰蒙蒙的看不见阳光。河畔凛冽的寒风呼呼的吹过我的身体,闭上眼,我轻轻念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东哥笑着脱下衣服披在我肩上说:“这里就够冷的了,你还高处不胜寒。要不我们还是坐到车上去说吧。” 我摇摇头,望着脚下滔滔而去的河水,想起叮当曾经说,明年夏天的时候我们四个一起去学游泳。那始终隐忍着地一滴泪,终是落进了滚滚波浪之中。 “怎么了?月月,到底出什么事了?”东哥大惊,神色紧张地伸手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好象我会随时跳下去一般。 “叮当死了!”我淡淡地吐出这四个字。 东哥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面对这河水,听着耳畔不断响起惊淘拍浪的急流水声,这么久以来一直没有哭过、几乎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的我,终于放声、号啕大哭出来! “叮当,那么傻那么纯那么温柔那么可爱的叮当,她一直是我心里的天使。在我最孤僻的时候她出现在我身边,她陪着我走出了黯淡的童年,陪着我走进了五彩斑斓的青春岁月。她说会陪我一辈子,叫我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不要哭。可是她死了!她死了!” 东哥轻轻搂着我,手拍着我的背。我靠着东哥的肩膀。从父母的婚姻出现裂痕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靠在父亲怀里撒娇过。这么多年以来,这是第一次再靠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东哥的身体传来淡淡的温暖,一如叮当曾经留在我心底将我拖出童年阴影的那个微笑。我趴在东哥的肩膀上,再也不去想什么伪装的坚强。肆无忌惮地眼泪如同脚下狂奔而去的水流,尽情宣泄而出。 “她选择了自杀,用残忍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不明白一向温柔的她怎么会有那样的勇气?在我心里,她是最可爱的妹妹,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女孩子。为什么那个谢军会对她那么忍心?居然会逼她走上绝路!钱,真的这么重要吗?人真的可以为了钱什么都不管不顾吗?将一个这么善良又深爱自己的女孩子逼死,谁能狠得下心啊?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什么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为什么我看不懂?我真的看不懂!” “我一直以为人活着,是五彩缤纷的。我们努力追求,就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就会得到成功。我一直以为每个人都是善良的,这个世界没有坏人!可那个谢军却那么坏!叮当被他害死了!他为什么不能放过叮当呢?他吸毒他要赚钱,可叮当已经为他赚了那么久的钱,他已经把叮当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为什么叮当好不容易又回到了我们中间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他仍然不放过叮当呢?吸毒,就只是因为他吸毒吗?我恨毒品!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毒品这种罪恶的东西存在?我希望所有吸毒和卖毒的人都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真的好恨我自己。如果我坚决一点不同意她们去舞厅玩,如果我没有把腿摔断去住院,如果叮当被谢军再找到的时候我能警惕心高一点,叮当就不会死了!我真没用!我发过誓我会保护她,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可我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身边死了!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我宁愿被骗去卖淫的那个是我!”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说到后面我根本就已经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了。东哥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任由我的眼泪鼻涕大把大把的擦在他的衣服上。直到我哭的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嘶哑地悲鸣着。 看见我渐渐平静下来,东哥终于说话了:“你想我帮你找出谢军?你想杀了他?” 我用力地点点头。“不要劝我!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我曾经说过哪怕牺牲我的一切,都要保护叮当不受任何伤害。可现在叮当已经死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那个害死她的人永远到地狱里去!” 东哥推开我,看着眼前的流水。他的神色很凝重,眼神里竟然有疼痛和挣扎的痕迹。我停止了抽泣,眼前这样严肃的东哥是我所陌生的。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自从他上次毫不犹豫的从红灯区救出我们三个人后,我心里已经将他定位成好人。虽然,他是所谓的混黑道的。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东哥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月月。第一次在舞厅看见你,我就觉得你是一个很不一样的女孩子。那天你站在舞厅的门口,你的样子明显让人感觉到你不喜欢舞厅。你看起来那么单纯,笑的那么甜,却带着一种奇怪地、不应该出现在你眼底的忧伤。就是那种矛盾的感觉吸引了我接近你。接近你以后才发现你真的是一个天真可爱不知世事的清纯少女。那时我就想过,你去舞厅那种地方很可能是因为有什么事。我怕你惹上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所以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你。你一直说叮当是你的天使,其实你不知道,在我眼里,你也是一个天使,单纯而美好的天使,应该站在阳光下微笑的天使!” 我一脸的惊诧莫名。东哥说的话实在太让人摸不着头脑。虽然,敏敏和梨子也曾私下打趣过我,说东哥对我有意思,不然不会大老远的一个电话就真的跑来救我们。虽然,我也确实曾经这样想过,但东哥对我一直都是彬彬有礼从不突兀冒犯。现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的表情这么严肃,却莫名其妙地说出一堆这样的话来。我不能否认听到这些话让我心底很是感动,却也有一种奇怪的不安。 东哥笑了,笑里带着一丝自嘲。他紧接着说道:“我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妹妹。”我的心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隐隐有一种奇怪地失落感。不容多想,耳边已经再次传来了东哥的叹息。他就那样自嘲地笑着,叹息着对我继续说道:“也许,你失去你心目中的天使,我也失去了我的希望。我们都到了对自己命里的天使说一句永别的时候了!” 我楞楞地看着东哥,思维已经完全跟不上东哥跳跃式的说话方式,只是下意识地追问道:“为什么?” 东哥突然直视着我的眼睛,紧紧锁定了我的目光逼的我不得不同样看着他。我看到他眼里的痛,那种痛是那么深切,深切到我的心也仿佛狠狠地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一样。然后,我听见东哥的声音响起:“月月,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是做什么的,现在,我告诉你。我是这座小城,第一个卖海洛因的人!” 平地乍响一声惊雷! “我是这座小城,第一个卖海洛因的人!”这句话不停地在我脑海里盘旋着、盘旋着…… “你失去你心目中的天使,我也失去了我的希望。我们都到了对自己命里的天使说一句永别的时候了!” 原来,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洁白无暇! 所以,天使不会停留在这样黑暗的一个世界! (四)决定 我懵懵懂懂地返回了家里,像个机器娃娃一样木纳地打开家门,然后呆滞地坐在地板上。四周,是一片死寂的黑暗。东哥最后说的那句话在我的脑子里不断回想,不断扩大。我失去了思维能力,脑海完全是一片空白,只是不断地、不断地响着那句话…… 梨子和敏敏到家里来找我时,我已经呆坐了一天一夜。当时的我披头散发傻傻地坐着,双眼无神。敏敏直直扑到我身边“哇!”地一声便大哭起来。 很久以后,她们才对我说,当时看见那样的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我疯了! 很可惜,我没有疯!我一直以为幼时父母的婚姻破裂后母亲的精神失常会让我跟着她疯掉,可是我没有!叮当死去的时候我不会不哭不会说话时我也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可是也我没有!很多年以后,当身边的人都一个个远去,当我只能独自坐在黑暗里追忆往事时,我才终于惊悟:原来我的神经底线是钢铁所铸,坚韧到可以承受一切未知的命运! 那晚,我看到痛哭的敏敏和慌张的手握不稳电话的梨子,我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你们干什么?” 敏敏便又哭又笑的抱着我,梨子扑过来紧紧抓住了我同样是又哭又笑。当时并不知道她们心底想法的我,还傻傻地问了一句:“你们怎么了?疯了吗?又哭又笑的干什么呢?” “月月,别吓我们!我们不能再失去你了!月月!”梨子抱着我,真情流露地说。 身边这两个人,也是我深爱着的人。她们,是我这辈子最好的、也是仅剩的两个姐妹了。我看着她们,想到死去的叮当,想到报仇,想到东哥说的那句话,想到自己曾经发过的誓言。我要保护她们!哪怕是牺牲我的一切,哪怕是让我一个人下地狱里去,只要她们好好地,平安、快乐地活着。什么我都可以无所谓! 轻轻伸手抚摩着梨子和敏敏的头发。自从我们四个相约一起留长发以来,已经过了三年多了。她们的头发都和我一样长到及腰了,而那种幻想着我们长发飘飘罔若佳人翩翩而行的少女情怀却已经被我们遗望了!我不能再让她们跌进黑暗的世界里去,要堕落要报仇要接触黑暗都应该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心底暗自下了决定。 我微笑着说:“两个傻丫头,别蹭在我身上哭了。我的衣服都被你们的鼻涕眼泪弄成抹布了!” 梨子噗嗤一声笑了。 我故意找出轻松的话题,“不是说敏敏的那位青梅竹马这个月来小城吗?怎么还没见带人来给我们过目一下呀?” 敏敏顿时羞红了小脸。梨子的大嗓门早就按奈不住了,连声接过话去:“她那个青梅竹马早来了,现在都已经住在敏敏家里了!” “啊?”我惊讶地叹了一声。敏敏急忙解释道:“他来的时候,月月、月月你正要自杀。我、我哪好再跟你说这些?” 我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摇头苦笑。“我跟你们说了很多次了,我没有要自杀!你们怎么都不相信我?” 敏敏急急牵住我的手说:“好月月,不说了嘛!你告诉我们你去要东哥帮我们找谢军的事怎么样了?”梨子听到敏敏问这个,也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我佯装轻松地耸了耸肩,心里却急速的转着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不能告诉她们东哥是做什么的,不能让她们也搅进为叮当报仇这件事里来。于是我说:“东哥答应了帮我们找,找到人就给我电话。这事急也没用,安心等东哥的消息吧。” 敏敏深思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知道她心里怀疑,急忙将话锋一转:“敏敏,你干嘛转移我的话题啊?你和那个青梅竹马到底怎么样了?不想老实交代是吧?看我怎么治你。” 我伸手向敏敏腋下挠去。一向粗线条的梨子根本不会怀疑什么,听到我的话顿时跟着起轰起来。敏敏显然招架不住我们两人的攻势,也顾不上再去审视我的神情,嘴里连连求饶着不停的笑了起来。我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不可能忘记叮当的死,也不可能放弃为她报仇的想法,但这一切我只希望由我一个人来承担!敏敏和梨子的快乐决不能再被黑暗吞噬!决不! 第二天,我让梨子陪着敏敏回去见她的青梅竹马。她们一再要拉着我一起去,我说我要等东哥的电话。在一再答应她们东哥一有消息我会马上打电话给她们的前提下,她们终于去了敏敏家。 然后,我静下心来独坐家中苦思了五天。终于,我认为我已经想清楚了一切并做好了面对所有事情的准备。 我再次拨通了东哥的电话。 (五)这是我的选择 半小时后,我和东哥坐在小城某个茶室的包房里。 从见到东哥起,我的脸上一直挂着淡定自如的微笑。东哥不断地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我只是笑着,一言不发。终于,他忍不住说话了:“月月,你变了。”他略微踌躇了一下,接着说:“我希望,不是因为我!” “哈!”我扬起眉看着他,笑出声来。我知道这样的自己像一只敏感的刺猬,可我仍是用那种带着一丝挑衅一丝无所谓甚至是一丝轻浮地笑看着他说:“我曾经因为叮当而变的开朗,也因为叮当而变的疯狂,现在,我也是因为叮当而变得尖锐!我从来都看不懂这个世界,可这个世界逼我去正视它,就像现在我也必须要来面对你一样!” “你撒谎。”东哥毫不犹豫地说道:“月月,也许我不应该告诉你我是做什么的,我明明知道你会恨我。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吗?我不希望你自己为叮当报仇!” “不可能!”我断然地打断了他,回答的斩钉截铁。 东哥摇了摇头,那种痛苦悲哀的眼神又出现在他眼底。他就那样看着我,隐隐地温柔和怜惜。他轻轻地说:“月月,你听我说完好吗?” 我在这样的眼神下沉默了。 “你记得吗?我说过,你也是我心中的天使。我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开开心心地站在阳光下。月月,我不希望你掉进这个社会最阴暗的角落,我不希望你接触到一切不美好的东西。我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在外面走南闯北,我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接触过各种各样丑陋肮脏的交易。这个社会的阴暗面不是你能想象到的,很多事,你就算是做梦都不可能梦到!我知道你想为叮当报仇,可这件事并不需要你亲自去做。我反正是把脑袋提在手上过日子的人,迟早是落在政府手上一个死字,多一条人命根本不算什么。我发誓,我一定亲手帮你做了谢军!好吗?” 我默不作声的看着他。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我也知道,他一定会帮我做了谢军。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对我的情义我更清楚!不管他在不在乎手上再多一条人命,我都不愿意再欠他!毕竟,在他从红灯区救出我和敏敏、梨子的时候,我已经欠了他一次!更何况,在我看来,他和害死叮当的那些人是密不可分的! 我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显然没有逃过东哥的法眼。他叹息,苦笑:“月月,我真的希望,我不是我,你还是你。那样,我就有机会抓住一个天使!” “可惜,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每个人都会长大,都有自己要面对的人生。有些事,是逃也逃不掉的。我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什么天使!”我冷冷地说道。这段对白生硬拗口,可我们俩都明白它的意思。 东哥抬了抬头。上方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我们的头顶,都没有明媚天空、没有阳光普照!东哥没有再看我。他就那样望着天花板,仿佛他的视线可以穿越头顶的桎梏望见遥远的星空一般。他语气艰难,缓缓地问我:“你真的这样决定了?” “是的。这是我的选择!”我坚决地回答。 东哥惨然一笑,嘴唇蠕动着仿佛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来,最后只是淡淡地对我说了一句:“好。我会帮你找到谢军,然后把他交给你!” 我沉默。其实,我心里是恨眼前这个男人的,可是在恨之中又有一种我不能理解的奇怪的波动。他为我做过的一切我无法不感动,他对我的好也确实让我心有所动。我也曾经想过,如果他没有贩毒,我和他之间,会不会有感情的出现。可如果他不贩毒,我和他之间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交集,他不是所谓的大哥,我也不会在去红灯区前感觉到危险向他求助。命运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特定的环境里你才会遇见某个特定的人,一切都不可能改变!我们仿佛是被冥冥中早已预定好的路操控着,只能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未来。 我说:“我想看吸毒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东哥没有诧异,没有劝阻,几乎是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已经直接答应了一句:“好!”反倒是我有些疑惑。东哥好象看出了我的疑惑,淡淡的仿佛在解释:“我知道你想了解谢军那类人。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自己去做想做的事。” 分手前,东哥对我说了一句:“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亲妹妹。只要我吴永东在的一天,我都会拼出命去护你!你不要想别的,我只是很欣赏你的义气和坚强。我见过很多男人都做不到这一点,你值得做我妹妹!” 东哥的车已经看不见了,我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这个男人居然那么了解我。我不想欠他,他对我的感情和对我的好却已经让我有许多压力。所以他说我是他的亲妹妹;所以,即使是我将来真的亲手杀了谢军,他也可以站在我身后为我抹去一切。因为,我是他妹妹! 早在决定独自去承担一切时,我就告诫过自己,再也不许哭!可是有风沙吹进了我的眼睛,有点痒、湿湿的。 (六)追龙 很奇怪地这两天敏敏和梨子没有来找我,连电话都没有一个。想来敏敏的那个青梅竹马确实魅力难挡,估计这俩丫头也把人家整的够呛了。这样也好!我暗自想着。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又不必编尽理由来隐瞒她们。若问我现在还有什么希望,那我唯一希望的就是:求上天让她们俩这一生都能开心、快乐!把我和叮当的那一份算上,活的精彩、活的无憾。那也就是我的无憾! 东哥打过几次电话给我,每次接我出去却都只是在街上瞎逛或者找间茶室四目相对。我看得出他的犹豫,他非常不愿意带我去接近那些吸毒的人。于是我说,“你不带我去也没关系。这个社会吸毒的人想必也不少了。我就是坐在舞厅啊、卡拉ok啊那一类的地方去随便一找,总能认识几个吧。” 东哥终于将我带到了一间酒店里。 我认识这间酒店,这是小城的第一座酒店,也是那个年代里小城最豪华的一座酒店。我一直以为吸毒者都是躲在暗不见天日的破烂小屋或者是荒郊野外人迹罕至的地方,却从未想过他们竟这样光明正大藏匿的在闹市之中。这个世界,确实有太多我想象不到的事情存在! 酒店的房间很大,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软棉棉的。虽然是白天,房间里却亮着灯。四周的窗户都被严密的拉着,透不进一丝阳光。整个房间里一片乌烟瘴气,两张大床上七零八落的各自或躺或坐着好几个骨瘦如柴的男人,都眼神涣散。 房间里唯一一个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的正常男人看见东哥,站起身来朝我们走了过来。“东哥。”那男人叫到,伸手递过来厚厚的一叠钱:“这是今天的数。” 东哥接过来随手放进裤兜里,问他:“你们抽水的自己拿了没?” “拿了。”男人点头应着,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 东哥瞪了他一眼说:“看什么看,这是我亲妹妹。你小子别打歪主意。”男人连忙点头,竟然再也不敢看我一眼。 这时,我看见床头坐着的一个男人拣起地上扔着的一个烟壳,将烟壳撕开把里面包着的银色锡纸取了出来。他熟练的将锡纸折叠成一个三分之二烟壳大小的长方形,再将旁边多出来的部分撕掉,然后点燃了打火机轻轻地在锡纸上面烧着。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像在完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锡纸上的火完全烧尽了,他轻轻地吹着拍着,动作温柔。很快锡纸上被火烧掉的那一层纸灰就全部掉了下来。他拿起那张被烧过的锡纸,抚平,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展开摆在台几上。 我清楚地看见那个纸包里,是很少很少的一些白色粉末。这,就是毒品吗? 那个男人神情专注,轻轻拿起台几上放着的一个硬纸壳撕成的小长条,从纸包里挑出一小撮粉末放到刚才烧出来的锡纸上。然后,他左手拿着锡纸放到了自己的嘴唇畔,右手伸到锡纸下面对着那些白粉点燃了打火机。 淡淡地轻烟袅袅从锡纸上升起。男人的神情变得无比陶醉,仿佛面前摆的是最可口的山珍海味,又仿佛正拥着无比美丽的情人。他深深地吸着锡纸上飘起的烟雾,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竟好象突然就变得炯炯有神起来! 我有些昏眩,从我进来开始,这些人的眼神连扫都没有扫过我。眼前这些人一个个面色苍黄骨销形骸,眼睛已经完全深陷了下去,眼眶黑的像被人打过一拳。他们的眼里根本看不见外界的任何事物,只有眼前的这些飘荡着的烟雾,才是他们眼里、心里唯一能看到的东西! 突然,另一个半躺在床上,从我进来起就一直在不停重复着点打火机,吸进那些烟雾,然后闭目好象在品味什么的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口里兀自念着:“跑了……跑了……不要跑……不要跑……”他几乎是站都站不稳了,居然仍挣扎着伸手向上空抓去。 我抬起头,看见他的上方,一丝淡烟正轻轻柔柔地摇曳着身姿,淡淡地溶入了空气中。 那个男人紧跟着脚下一个跄踉,扑通一声滚落到了床下,一动不动趴在了那里。 “啊!”我终于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东哥伸手扶住我说:“没事的。追龙的人都是这样,摔不死他们。” 追龙?我疑惑的看着他。东哥便解释说:“我们这吸毒的人叫这个不叫吸毒,他们叫它追龙。” 真是可笑。中国古代传说中那傲视天下的兽中之王龙,居然被他们放在了和毒品同一地位上!追龙……追龙……这些可恨的人渣啊! 我恨恨地望着眼前这些行尸走肉。他们,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东哥看着我,他说:“好了。想看的都看到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摇摇头。眼前这些人是我根本没有办法去理解的,我看得出他们眼里的陶醉和神往,可我却不懂他们为什么会这么陶醉和神往。毒品,那个害死叮当的东西,它真的有那么强大的吸引力?强大到可以让人迷失自己的本性,遗弃自己的一切去追逐它? 恍如梦游一般,我轻轻走到一直坐在床头的那个男人身边站着,看着他。 那个男人终于感觉到我的存在。他茫然地抬起头,看了我半天,显然是不知道我是谁。然后他伸出手,将手中那一张锡纸递到我面前,嘿嘿地笑着说:“小妹妹,你也想试试吗?给你。” 我恍恍惚惚地接过那张锡纸,男人就很是殷勤地在纸下点燃了打火机。烟雾升腾,我也慢慢低下头去学着男人的样子想吸进那些烟雾。 “啪!”的一声响起,我狠狠地跌在的地上,眼前一阵黑暗,耳边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缓过神来,脸上是一阵火辣辣地疼。我看见东哥正将那个男人踩在了地上,拿着台几上的烟灰缸没头没脑地对他砸去。我连忙伸手去拉东哥,东哥转过身来,“啪!”又是一个耳光扇在我的脸上,直打的我眼冒金星。 然后,我听见东哥在我眼边大声地咆哮着:“月月,我可以容忍你去做任何事情,可是,我决不允许去沾染毒品!我告诉你,不管你有多么好奇,也绝对不可以碰这个东西!它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做了任何事都可以回头,可是这东西一旦你沾上了,你就永远没有机会再站起来了!月月,我警告你,我只说这一次!如果有一天我知道你碰了这东西,我会亲手杀了你!” 东哥打过我的那两个耳光,直到很久以后脸上仍然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多年后,再回想起东哥为我做过的一切,我的心里只有无尽的感动和疼痛。从我认识他到他离开我,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爱我。直到一切都事过境迁、物似人非,我只能坐在黑夜里任回忆的潮水涌上心头将我淹没时,我才明白:他是我此生唯一一个无条件的深爱着我的人。他打我,只是因为他爱我! 可惜当时,从未被人打过、即使是父亲都从来不会对我重斥一句的我,却是那么的不领情。我从那一耳光带来的眩晕中回复过来,毫不犹豫的甩手,一声脆响。房间里所有人,包括那些已经被这场喧闹惊动过来的吸毒者们,都目定口呆的看着东哥脸上渐渐浮起明显的指印。然后,我扬着头,那么骄傲,那么无所畏惧的看着东哥说:“你、没有资格打我!你是什么人?你不过是一个毒贩子。别以为你不让我尝试毒品我就会感激你,我告诉你,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被你害的!你才是一个真正的侩子手!” 我就那么骄傲地昂首挺胸,大步走出了那个酒店。从头到尾,没有再看一眼东哥脸上的表情。 (七)青梅竹马 敏敏和梨子来找我时,我正蒙在被子里呼呼大睡。她们早就有我家的钥匙,破门而入时叮当正在梦里对我说:“答应我。永远不要为爱情付出一切,永远不要为不爱自己的男人掉一滴眼泪!” 我再度惊醒。自从叮当死后,这个梦就一直纠缠着我。每个夜晚都能看见她躺在血泊中,每个夜晚都能听见她不断地说着:“答应我……答应我……”我不知道敏敏和梨子是不是也在重复着和我相同的噩梦。可叮当的死已经成为我们之间一个绝口不提的禁忌。没有人可以忘记她!我们不提,只是不想更伤更痛! 梨子看见我的脸,惊讶地嚷叫起来:“天啊!月月,你和谁打架了?你的脸肿的像个馒头!” 我摇摇头说:“别提了,昨天我爸爸来这里,和他吵了几句,他居然动手打我。”这是我第一次对她们撒谎。我不想告诉她们我和东哥之间的事情,不是想隐瞒她们什么,只是真的不愿意看见她们也失去那颗天真无暇的心! “你爸爸居然会打你?还打这么重!”敏敏心疼抚着我的脸说。她们都知道我爸爸对于不能给我一个完整的家这件事上始终心存愧疚,他从不对我有任何要求,也根本就不管我做任何事。 “不说这个。”我岔开话题,怕说下去会被她们看出破绽。“你们几天不见人影,怎么今天这么好心来看我?” 敏敏娇羞地低下了头,梨子则一脸神秘的说道:“嘿嘿,你不是一直想见敏敏的那个青梅竹马吗?我们带来了,在外面厅里坐着呢。” 我大惊。“你们怎么把人家一个人扔在外面呢?敏敏快去陪人家,我换件衣服。快去!” 敏敏的青梅竹马果然眉清目秀,皮肤女孩子一样白皙,端坐在沙发上,清清瘦瘦斯斯文文一副文弱小生的样子。看敏敏举止拘束的坐在青梅竹马旁边,半垂着头一脸小女儿的娇态,我和梨子忍不住你冲我眨眨眼我冲你挤挤眉一脸看好戏的调笑。 敏敏终是忍不住了,娇嗲道:“你们俩个干什么?眉来眼去的,抽筋啊?” “哈!”梨子大笑起来,对我说:“月月,他们俩个要订婚了哦!” “订婚?”我拧起眉,一脸佯怒的表情看着敏敏:“为什么你的每一件事我都好象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啊?我是不是你朋友呢?” 敏敏急忙解释说:“对不起,月月。我、我……我看你这段时间心情一直都不好,我们不来找你你都不找我们。我、我现在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你不要生气啊!”说到这里,敏敏的眼睛都红了,一副急得快哭出来的样子。 我连忙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说:“敏敏,我逗你玩的呢。我没怪你的意思,只是和你开个玩笑。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姐妹,只要你开心,什么事都无所谓的!” 敏敏破涕为笑,看着说喜道:“我要跟他去珠海见他爸爸妈妈,梨子和我院子里的一个小妹妹陪我一起去。月月,你也陪我去吧。” 我哑然失笑。“傻丫头,你是去见公婆又不是去打架,要这么多人去干什么?壮声势助威?” “我不管,我就是要你陪着我嘛。”敏敏拉着我的手,撒娇地说。 “傻丫头。”我轻轻抚摸着敏敏的长发。十九岁交男朋友虽然是有点早,但只要她喜欢,我也一样高兴。“你知道我要在这里等什么的。乖,梨子陪你去就好了!” 敏敏抬起头看着我说:“那件事……” 不等她说完,我急急打断了他。青梅竹马就坐在旁边,我相信敏敏告诉过他叮当的死,但敏敏应该不会告诉他我们为叮当报仇的事情。我不想这件事被过多的人知道。“有消息我一定会告诉你们的,你们放心吧!” 梨子自然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一贯粗枝大叶的她竟然破天荒的敏感起来,她对我说:“月月,我们是一体的,从来都是。不管什么事,我们都不许你一个人去面对。不然,我和敏敏会恨你的!你知道吗?” 看着这样的梨子,面对她真诚的目光,我的眼睛又开始湿润,却也更坚定了我决不将她们拉进这旋涡的想法。我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过头去看着敏敏的青梅竹马。这个男孩子看起来很老实的样子,又是和敏敏从小长大的,敏敏肯定了解他的底细。我想到遇人不淑的叮当,心里暗自安慰着自己:至少,敏敏得到了快乐。我一脸严肃地对他说:“青梅竹马,我将敏敏交给你照顾。如果你让她伤心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青梅竹马明显错愕,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是在叫他,喏喏地辩解道:“我不叫青梅竹马!” “扑哧!”屋里的三个女孩子一齐笑了起来。 敏敏和梨子,带着敏敏院子里一个放寒假在家的小女生,就这样跟着青梅竹马去了遥远的珠海。 (八)东哥的到访 敏敏和梨子走后,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又开始了自我禁闭。 对着镜子,才知道我的半张脸真的又红又肿就像敏敏说的变成了个馒头,左边的眼睛都迷了起来。感觉不到疼,想来是已经麻木了。东哥的那两巴掌,真是毫不留手用了全部力气的攉在了我的脸上。看样子这几天我都不能出门见人了。我掬起一捧冷水,轻轻拍在脸上。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门铃声。 我一直是在这里独居,来找我的人只有父亲、敏敏、梨子。他们三个都有钥匙,从来没有人摁过我的门铃。我心底有些奇怪,难道是隔壁的小孩子调皮按着玩?虽然这么想,我仍然一手捂着半边脸跑去开了门。捂着半张脸的原因是,我实在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这么丑的样子! 门外站着的人,竟然是东哥。我楞楞地看着他,他也直勾勾地望着我。我们就这样互望着发呆,直到楼下传来脚步声,我才醒悟过来。侧过身,我对他说:“进来坐吧!” 关上门,我毫不犹豫地放下了一直捂在脸上的手。让我半张脸变成馒头的始作俑者就站在我面前,我也没有遮丑的必要了。走进客厅,我大摇大摆的将整个身子埋进沙发里,随手拿起桌上摆着的啤酒扔一罐给他,再自己打开另一罐。 东哥也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我默不做声的喝着手中的啤酒,感觉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脸。我没有打破沉默,我知道他来找我,肯定是有话要对我说的。难道闲得没事干就是跑来看我的脸? 可我却猜错了。我喝完一罐啤酒,再开了另一罐,喝了一半了,东哥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我。我终于忍不住了:“你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走吧。我又不是动物园的猴子!” “对不起!” 我抬眼看他,东哥的视线仍然停在我左脸上,他的眼里是真真切切地心痛。我心中一软,想到自己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心里原有的一丝怨气也烟消云散了。我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说的一句对不起,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算了。我也还给你了,没什么对不起的!” 东哥苦笑:“我这辈子第一次打女人,也是第一次被女人打!” “哈!”我笑了起来,正视着他佯作严肃地说:“那我告诉你,我也是这辈子第一次打男人,也是第一次被男人打!”停了停,我接着补充道:“我爸爸都从来没对我动过手!” 东哥也笑了:“那我们俩算扯平了。” 那时,我根本不知道像他们这样在社会上混的人,最恨的就是被别人打耳光。尤其是被女人打耳光,那是最大的禁忌。我还当着那么多人,甚至是他小弟的面众目睽睽之下给了他一个耳光。后来,东哥的一个小弟告诉我,东哥挨了我那一耳光竟然还让我四肢无损的走出了酒店的事,传遍了整个小城。我可以算是因那一耳光一夜成名,整个小城里道上混过的人几乎都知道了我岳月的名字。 我和东哥就这样握手言和了。我依然是他的妹妹,有时我也会跟着他去到处送“货”,希望在那些吸毒的人中找出谢军来。可是,谢军就像在这个小城里蒸发了一样,虽然吸毒者中有几个认识他,却没有人知道他现在人在何处。 一个吸毒的人甚至对我说:“我们这种人,半只脚就踏在棺材里,不定哪一天说死就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竟然带着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荒凉。那种语气和神情,仿佛把死当作了一种救赎。 东哥说,吸毒的人到了一定时期,就不会像我曾经看见过的那样用打火机点来吸食了。他们会直接将毒品混着水或者别的水类物体用针注射进血管里。到了那一步的人,基本就是离死不远了。 东哥说的轻描淡写,我也听的不以为意。这段时间里,我接触了各种吸毒者。他们都是同样的骨瘦如柴,同样的双眼凹陷无神,他们表情麻木,呆滞的眼神只有在看见白粉包时才会闪动出一丝神采。他们像阴沟里的老鼠蜷缩在这个社会最黑暗的角落里,昼伏夜出,用尽各种不法的办法去得到钱来维持自己的生命。 然而,真正地亲眼看到注射毒品的吸毒者,却又是另一番触目惊心!那是真正的行尸走肉,那完全就是一具活着的骷髅。如果不是他们的眼睛会动,我真的以为,那只是一群毫无生气的尸体! 进那座旧房子之前,东哥说:“你别进去了,我马上就出来。”我摇头不语。东哥也不再说什么,推门走了进去,我紧紧的跟着。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屋子里只有一床随意铺在地上的破凉席,一张旧沙发,地上零散的扔着许多报纸。报纸堆里坐着一个衣裳凌乱神情木钠的女人,墙角的破凉席上,一个男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的视线停在那个男人身上,再也无法移开!虽然已是盛夏,虽然这个屋子里阳光普照,可我竟然感觉到背后冒起了丝丝凉意。 那个“人”静静地躺在一张破旧的凉席上。我一直知道有一个形容词叫皮包骨头,也曾经在电视上看见过非洲难民那面黄饥瘦的样子。可,亲眼看见面前这个人时,我还是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倒退了好几步。那个“人”,他赤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条中裤躺在那里,他身上每一处的骨肋都清晰可见,他的腰已经完完全全的不见了,他只是一具被皮囊连在一起的骷髅,而即使是身上的那一层皮,都好象薄薄的找不到一点点肉…… 可他并不是骷髅,就算是,也是会动的骷髅。他的眼睛骨碌的转动着,看到东哥竟然“咻”地从凉席上坐了起来。东哥便甩手扔给他一个小纸包。 然后,他动作迅速地在那一大堆旧报纸里翻找着什么,那个一直没有动的女人也跟着他一起翻找起来。他坐在地上,手中握着一支里面不知道有什么黑呼呼的东西看起来脏兮兮的针管,放了一些白粉进去,接着就将针管扎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他的动作很熟练,可好象扎了半天都扎不中自己的血管。我就那样看着他一针又一针的扎下去,他流出来的血很少很少。终于,他好象扎中了。针管里渐渐抽满了他的血,那些血在阳光下看起来竟然好象真的是黑色的。那些血就在针管中来来回回,抽出来、再注射进去。他的脸上渐渐呈现出一种梦游般的表情,像是满足、像是回味、像是正在憧憬着什么……然后,那针管还扎在他的大腿上,他整个人突然向后倒下,四脚朝天的仰在了地板上。又回到了我第一眼见他时那种一动不动的状态。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只有他还在微微转动的眼珠! 我转过头去,看见旁边的另一个女人也正拿着针管重复着男人刚才的动作。我突然分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了。一直以来,我都恨着这些吸毒者们。我觉得他们丧失人性沦丧良知,他们都应该去死!可亲眼见到这样一群人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看到他们那种和尸体相差无几的生活方式,我才惊觉:他们活着,正如一个吸毒者曾经对我说过的那样已经是将半条腿跨进了棺材里。他们这样的活,完全是比死更痛苦!或者,死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一件痛苦的事,反而是一种解脱! 我默默地退出了那间屋子。 (九)疯狂的世界 我没有再找东哥。 我觉得自己的思维完全处在了一种混乱的状态。我不明白毒品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它怎么能让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沦丧成没有灵魂的活死人!我从来不否认我恨那些吸毒者,他们每一个在我眼里都是谢军的同类,都是毁了叮当的凶手!我一直没有把他们当人看过。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看见了这么多吸毒者以后,我的心里竟然多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怜悯的情绪。我无法理解这种情绪的由来,它们在我心里纠缠,与我的恨一并存在的,让我夜不能寐。我的脑海里不停的闪过那些死人般蜡黄而无神的脸,不停的闪过叮当死前最后的微笑。我深陷在这一幕幕我根本无法承受的画面里,感觉自己徘徊在了崩溃的边缘。 我不知道把自己关在家里游荡了多久,我的心一直处在挣扎的状态里,我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该可怜还是可恨。我依然会在每个夜晚惊醒,叮当总是在梦里出现,躺在血泊中看着。每每梦中醒来,我便会坐在窗台上,点一支香烟,看指尖袅袅升腾的烟雾,看满天星辰。叮当,你现在是不是正在天上看着我?叮当,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直到有一天,午夜响起的电话铃声,将我从混沌状态中再次惊醒过来。命运,总是显得那么突兀。每每在毫无防备的时候突如其来,仿佛电影里的情节,你还来不及品味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下一个惊涛骇浪已经扑面而至。 我,竟然从崩溃的机会,都从来没有过! 我听见梨子在电话那端急促地叫着我的名字:“月月!”她的声音颤抖,带着一丝哭腔。 这一声呼唤彻底粉碎了我连日来浑浑噩噩的思维能力,我感觉到心忽然被什么东西揪紧了。“梨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哇!”梨子没有回答,放声便是大哭起来。我在电话这端手足无措,这没头没脑的大哭,我根本就闹不清楚到底怎么了?我只是连声追问道:“梨子,不要哭!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梨子哭地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抽噎着说:“敏敏……敏敏被公安局抓起来了……那个青梅竹马……他……他是个骗子!敏……敏被关在看守所里…… 我……我……” 这段话说的不清不楚,却仿佛是一颗炸弹投进了我的心里。我只觉得脑子轰地一声嗡鸣,我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电话那端仍然传来梨子的抽泣,她还在说着什么我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敏敏,被公安局抓起来了?青梅竹马,是个骗子?敏敏,被关在看守所里? 我摇头,不停地摇头!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想哭,很想很想大声的哭出来。可是,我的眼泪在哪里?我想叫,像十六岁那年在倾盆大雨中那样肆无忌惮的大叫出来。可是,我的声音在哪里?我只是楞楞地看着手中的话筒,听见梨子的哭喊不断地传了过来:“月月,月月,你说话啊。我现在该怎么办啊?月月,你在不在?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月月!” 我紧紧捏着拳头,指甲狠狠地掐进了肉里。我不能崩溃,我没有时间去哭去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拿起话筒,对梨子说道:“梨子,你别急,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梨子回答说:“我在珠海的火车站,我后天回到小城。” 我问她:“那敏敏呢?” “他们说敏敏的案子要回小城审,敏敏也会被押解回小城。” 案子?什么案子?我一头雾水,却也知道电话里根本说不清楚,我只能安慰梨子说:“你路上注意安全,我会去车站接你。敏敏的事回来再说,没事的,你别乱想!” 挂断电话,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日历。敏敏和梨子去珠海才不过四十来天,这么短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切,只有梨子回来才能知道了。 两天后,我在火车站接到了风尘仆仆的梨子。梨子明显的瘦了,原本红润的脸变得蜡黄,眼圈黑黑的显然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过的样子。看见我,梨子第一个反映便是扑进我怀里,放声痛哭。 回到家里,一路哭来的梨子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断断续续说出了这四十多天里她们的经历。 青梅竹马带着三个女孩到了珠海,安排她们住的却是旅馆而不是他家。青梅竹马解释说家里住不下这么多人,又说她们远道而来路途辛苦,在旅馆住一晚上养好精神再去他家见家人,家人对敏敏的印象会好许多。敏敏自然满心欢喜,梨子更不疑有它,三个女孩子就毫不设防的住了下来。可是,当天夜里,青梅竹马就将她们三个卖了!是的,卖了!几个彪形大汉架住了她们,青梅竹马就在旁边看着,她们三个被人轮奸了!事后,其中男人对青梅竹马说:“你欠的债就算是俩清了。”那几个人扬长而去。青梅竹马对敏敏的解释是,他在外面欠下了一大笔高利贷,没有钱还就会被人家搞成残废,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用三个女孩的初夜来抵债。青梅竹马便指天发誓赌咒说以后一定会娶敏敏,一定会对敏敏好之类的话。我至今不明白天真单纯的敏敏怎么会相信这样一个拿女人来还债的男人的话,可当时的敏敏竟然就真的那么傻的信了他。不但信了,还反过来安慰梨子和与她们同去的那个小女孩。青梅竹马要敏敏帮他赚钱,说赚够了就结婚,他会永远和敏敏在一起。敏敏是个白痴!她答应了!然后,发过誓同甘共苦的梨子竟然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个同去的小女孩见敏敏和梨子如此,也垂着头默不作声。 我呆呆地看着梨子。眼前所有的一切,包括身旁坐着的梨子,在我眼里都变的那么的陌生。她嘴里说出的故事,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另一个天方夜谭。和叮当的故事一样,我无法接受,我理不清头绪。 我脑子里唯一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世界疯了! (十)发泄 事情出在那个小女孩身上。她当时只有十五岁,属未成年少女。 她表面上很顺从,也听话的接过几次客。可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她跑了,她直接跑进了当地的派出所报了案。她的心里认为敏敏是事前知道这一切的,骗了她同往是其实早有目的。在派出所的口供里,她毫不犹豫的将责任完全推到了敏敏身上。然后,敏敏、梨子和青梅竹马,一并被抓了起来。小女孩心里总算没有将梨子也划到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合伙人中去,她将梨子说成了与她一样的受害人。梨子被放了出来,敏敏却成了拐卖未成年少女、教唆未成年少女卖淫的犯罪同谋。而那个青梅竹马,他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来为敏敏辩解过一句!他竟然忍心将一个深爱着他的女孩拖进牢狱,陪他一起锁在铁窗之中! 我不怪那个女孩子。我知道在整件事情里,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可我很清楚,敏敏和她一样,也是受害者。我看着眼前六神无主的梨子,心里其实很想质问她为什么不阻止敏敏对那个青梅竹马的死心塌地,很想斥责她为什么会傻到敏敏犯糊涂她也跟着脑子发热的地步。可眼前一脸憔悴焦急地梨子,让我话到嘴边盘旋了许久,仍是生生地咽下了! 怎么办?我知道敏敏骨子里就有那么一种浪漫情结,我也知道梨子天生就是那种为了朋友什么傻事都会做的性子。这件事如果是错在她们的善良和重义上,那么,一开始就因为想为叮当报仇而刻意有支开她们的念头的我,是不是才是真正的元凶?我拼命地甩了甩头,让自己不要再去纠缠对错是非。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去找是谁的责任又有什么用?敏敏被关进了拘留所,这件事该怎么解决?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晚上,我和梨子走进了小城的第一家迪吧。原来,气氛是真的可以感染一个人。这里灯光闪烁人声鼎沸,衣着花俏的红男绿女们的脸在变幻的灯光照射下诡异的扭曲着,他们的舞姿张狂而大胆,随着每一声节奏激昂的音乐尽情的扭动着自己的身躯。 我和梨子坐在迪吧的一角。汹涌的人声激情的音乐一样感染了我们,终于,我们走到了灯光下的舞台。我尽情地摆动着自己的身体,学着身旁的人一样大声的跟着音乐吼出一句句脏话。那是一种发泄,淋漓尽致地发泄,心底所有的痛楚和迷茫都在一次次舞动一句句粗口中发泄着!一滴泪,在这种尽情宣泄的情形下,悄然滚落在舞台上…… 走出迪吧已是深夜。我和梨子互相搀扶着,我的手中甚至还紧抓着一个酒瓶,酒瓶里还有半瓶红酒。夏夜的凉风轻轻拂面而过,我昏昏沉沉地大脑有一些清醒地感觉,摇摇晃晃地推开梨子,我狠狠地灌下一口酒:“梨子,我们干杯!为这个疯狂的世界!” 梨子伸手夺过我手中的酒瓶,仰头大口大口的灌了下去。口里嘟囔着:“喝!一醉方休!” 我死死地拽住她拼命往嘴里倒酒的手,大吼道:“你喝这么急干什么?给我留点!” 有点像三流电影,寂寥的午夜,两个宿醉的女子,总是会遭到小流氓的骚扰调戏。我们,也发生了同样的情节。 那只突如其来地手搂住我的腰时,我正昂首闭眼苦拼着自己的酒量。我以为是梨子。然后,调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妹妹这么晚在马路上喝酒,一定是不开心了吧?” 我睁开眼,看见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三个男人,站立不稳的梨子也被搂靠在了其中一个身上。三个男人脸上带着猥琐的笑,搂着梨子的那个男人轻浮地摸着梨子的脸说:“小妹妹,失恋了?没什么好不开心的,哥哥几个陪你们玩,保证让你们开开心心舒舒服服的!” 我的酒刹时醒了一半。抬眼,冷冷地看着身旁不知死活搂着我的腰的男人,我说:“把你的手拿开!” “哟!”那男人居然更轻佻的凑了过来,一股难闻的烟味从他嘴里飘了过来,熏得我差点把肚子里的酒全吐在他脸上。“小妹妹,脾气别这么大。” 我看着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砰的一声响伴随着几乎是同时响起的惨叫,我手中的酒瓶狠狠地落在他的头上。那个男人捂着头蹲在了地上,梨子的酒意也消失了,她满眼诧异地看着我,显然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我举起手中的半个酒瓶,指着仍然搂着梨子的那个男人,再次说到:“把你的手拿开!” 那两个男人终于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地上一直呻吟地男人也站了起来双手捂着头恶狠狠地看着我。我清楚地看见他的指缝中有血流了出来。然后,一个男人冲我骂了一句:“妈的臭婊子,你找死!” 那个受伤的男人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梨子急忙扑到了我身前,我顺手将她挡在了身后。那个男人对我说:“臭婊子,老子今天就划花你这张脸,看你还得意什么!” 我冷冷地笑了。我的心里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了,这个世界如此黑暗,一张脸就能给我带来阳光吗? 马路上一直停着的一辆车突然亮起了车灯。黑暗里突如其来的灯光吸引了我们的视线,灯光反射下我看不清楚车里是什么人,只知道有一个人下了车朝我们走了过来。 他们走近了。我才看清楚这个人,他很高,脸黑黑的,看起来很结实。我确定我以前没有见过他。他看了我和梨子一眼,然后对那几个小混混说:“滚!” 几个小混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他们也不认识这个人,其中一个犹豫了一下大声说到:“凭什么?” 那人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仿佛是拎一件衣服那样将他拎了起来提到自己身前。我看见他在那人耳边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话。那个小混混被扔到了地上以后脸色灰白,连话都没跟他同伙说一句,撒开丫子就跑了。他那俩个伙伴互望了一眼,也急忙拔腿就跑,转眼就消失在了夜幕里。 我看了一眼这个不速之客。我心里没有感激的情绪,我不想再感激任何人。对我来说,我已经身在了一片黑暗之中,救与不救,根本没有任何差别! 转身,我扶住梨子。“我们走。” 不用回头,我清楚地感觉的到那辆车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直到我们安全的回到家中。 (十一)再见青梅竹马 迪吧的一场发泄,让我一直紧绷的情绪得到了缓解。清醒过来的我又可以面对眼前的现实。 敏敏的案子很麻烦!这是叮当的爸爸听了我和梨子说来龙去脉后对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叮当的爸爸是法官,这件事我们只想到可以求助于他。可是,叮当的爸爸说,拐卖幼女、唆使幼女卖淫,这两条罪不管哪一条都不轻,如果那个告敏敏的小女孩不翻供,又或者青梅竹马不出面澄清一切,敏敏的罪名几乎不用等到宣判,就已经是肯定会成立的结果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了叮当家,梨子跟在我身后,隐隐听见她的抽泣声。我也想哭,可是我竟然真的找不到自己的眼泪在哪里。那时,我真的感觉自己已经完全麻木了,面对现实、面对黑暗、面对接踵而来让我永远都感到措手不及的人生,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哭! 我想起曾经在心里发过的誓言,我要一辈子保护的这三个女孩,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是那么的天真那么的自不量力,可笑!我要保护的这三个女孩呵,一个死了、一个在拘留所、一个也被人卖过!我凭什么保护她们?我有什么资格去保护她们?叮当死时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梨子被人卖掉时我身在千里之外、敏敏在监狱里我根本没有能力去救她! 为什么?我真的希望是我一个人承受了这一切!我真的希望牺牲我所有,只要她们幸福、快乐地活着! 要怎么办?怎么办? 回到家里,我接到了叮当的父亲打来的电话。他说,敏敏已经被押解回小城,现在暂时拘留在x监狱里。他说,那个和她们一起去珠海的小女孩也一同被送了回来,现在应该被送回家了。他说,你们去找那个小女孩谈谈吧,这是救敏敏的最好办法。 我立刻赶去了那个小女孩的家。 我和梨子站在她家门口,听见门里传来打骂声和哀号声。一个暴躁的男声正怒吼着:“你这个小贱人,丢尽了我的脸,你被人卖了就一辈子别回来了,还回来丢我的脸做什么?” 另一个柔弱的女声响起:“女儿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你还记着你的面子?这种事怎么能怪孩子?” 男声吼到:“她不想这样干嘛非要跟着人家出去玩?她要不贪玩能出这样的事?我说了叫她不要去她非要去,现在出了事不怪她难道怪我?好,是我的错!我辛辛苦苦养大她,就是为了把她送出去卖淫!” 我听见桌椅砸在什么东西身上的声音,我听见一个细嫩的女声正悲哀地哭号着:“爸爸,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爸爸,不要打了!爸爸……” 我和梨子对视了一眼,无声地,离开了那扇门! 这一切,是谁的错? 回家的路上,梨子轻轻地对我说:“月月,我不打算回家了。” 我扬眉看她,带着疑惑。梨子接着解释到:“我爸爸,和刚才那个,是一样的,很要面子。这件事家里肯定已经知道,我如果回去了,他会打死我的!” 我心中一痛,拉着梨子的手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解救敏敏。我苦思了一夜,终于决定去x监狱看敏敏的青梅竹马。只要他能在法庭上承认一切都是他计划的和敏敏无关,再加上同是受害人之一的梨子的证词,敏敏应该能得救。 青梅竹马依旧是那副文弱小生的样子,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坐在铁窗里,低垂着头。自从进来时第一眼看见我和梨子后,他就是这个样子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肯看我们。无论我和梨子怎样说明来意,怎样好言相求,他始终一语不发的坐着,仿佛我们说话的对象根本不是他,仿佛我们说的一切根本就与他无关! 如果,不是旁边有狱警站着;如果,不是我与他之间还隔了那么一块玻璃。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直到探监的时间结束,他被狱警押着返回监狱的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满腔的怒火和悲痛。我大声地朝他的背影吼了起来:“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如果你还有一点最起码的良知,请你想一下,敏敏为了你,连一个女人最起码的尊严都不要了!她那么善良,那么纯洁,那么爱你!就算你没有爱过她,你也不应该让一个这样单纯的女孩子在监狱里过一辈子吧?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青梅竹马终于回过头来,深深地凝视了我一眼。我来不及看清楚他目光里闪动的是什么,他已经转过身去,走进了那扇小门。 我颓然坐在探视窗前,只感到眼前,是一片无边的黑暗! (十二)开庭 我们去探望了敏敏。 敏敏及腰的长发没有了,她安静地坐在铁窗里,看着我和梨子,脸上,甚至带着一种淡定、漠然的微笑。她的额头上缠了一块纱布,梨子问她怎么了。她淡淡地说:“有两姐妹在里面欺负我,我打了她们一顿。” 梨子大惊,“你打她们?一个打两个?” 敏敏说:“我砸了里面的镜子,用玻璃划花了她们俩的脸。”接着,敏敏很不屑地撇了撇嘴,“她们俩个真没用,看起来凶得要死,结果脸上血一流出来,马上就软了,瘫在地上只知道喊救命。” 我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那么淡定自如的女孩真的是敏敏。我以为敏敏看见我们会和以前一样失声痛哭,我甚至已经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安慰她。可她只是浅浅地笑着,仿佛不是身在牢狱之中而是坐在家里和朋友小聚一样。她和别人在监狱里打架,她把别人的脸划花了,她,是我认识的敏敏吗?我端详着她的脸,依然小巧的瓜子脸,依然细长的单凤眼,依然薄薄抿着的唇。她是敏敏!可是,敏敏一直是多愁善感诗情画意的女孩,敏敏一直是浪漫天真不知世事的女孩,敏敏是从古代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一副画,敏敏不是这样的!!! 我一直以为我们四个人里,最应该天真无暇的是叮当。可是,叮当掉进了噩梦里,从来善良连蚂蚁都不愿意踩的叮当居然用那么强烈的勇气选择了自杀!我一直以为我们四个人里,最淑女最浪漫的是敏敏。可是,敏敏也被拉进了黑暗里,敏敏坐在铁窗内用谈论别人的事般的语气告诉我,她把监狱里两姐妹的脸给划花了!我一直以为我们四个人里,最男孩子气最不知愁的是梨子。可是,梨子被人卖了,这两年来,梨子竟然成了我们中间最爱哭的那一个!我一直以为我们四个人里,我是最坚强是应该保护她们三个的人。可是,叮当死了、敏敏在坐牢、梨子不敢回家,而我,我只能坐在这里看着那么多残忍的事情辗过我们的青春和梦想,所有的少女情怀,所有天真善良,都支离破碎了! 错了!什么都错了!我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过什么!我所理解的一切,都错了! 敏敏说:“月月,善待自己。我们四个人中,唯一还可以追逐自己的人生的就有你了。我们三个人的梦想,都系在你的身上。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对自己!” 我懵懂的走出监狱,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一片落叶萧条的景色是那么的荒凉。不知不觉,原来,又到秋天了。 一个星期后,敏敏的案子开庭了。 我坐在台下,看见敏敏站在被告席上,她的旁边,是那个青梅竹马。敏敏淡淡地站在那里,仿佛身边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那个青梅竹马,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个看都不想看一眼的陌生人。她的脸上没有恨、没有怨,她显得很平静。她已经做好了在监狱度过漫长岁月的准备。 我的心,一直处在被撕裂的状态。我不知道那种痛该怎么来形容。曾经摔断腿躺在病床上时,我以为那就是我一辈子里最痛的事了。叮当的死时,我才知道真正的痛,是一种无声的痛。想哭,哭不出来,想叫,叫不出来。那种痛撕扯着灵魂,却什么声音都不能发出。只能,默默地,任五脏六腑都一点一点被疼痛侵蚀。现在,敏敏站在被告席上,我再次体验到了这种痛! 梨子做为人证之一上了证人席。梨子为敏敏辩解,说敏敏完全不知情,敏敏和她一样,是受害人。梨子说,敏敏,只不过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只是被爱情蒙蔽了理智。 我知道梨子的证词在这个案子里并没有太大的作用。那个未成年的小女孩才是整件案子的关键。因为她没有成年,如果她一意指正敏敏是罪魁祸首,敏敏的罪会叛的很重。 那个小女孩也走到了证人台上。我心里祈祷着有奇迹出现,我希望小女孩能想明白,敏敏确实与她一样无辜。 奇迹,竟然真的出现了。 小女孩说,敏敏其实也不知道青梅竹马是个骗子。她在珠海时之所以说敏敏是同犯,是因为她那时受的伤害太大了,根本来不及多想,就认定了敏敏的罪。回家后想了很多次事情的经过,她才想清楚敏敏其实也是受害者。 青梅竹马更是让我瞠目结舌。法官向他求证时,他很痛快的回答说自己是因为好赌,欠下巨额高利贷,没有办法偿还之下,才想到骗几个处女去抵债。他想到了青梅竹马的敏敏,在可以不用再躲避高利贷的追债的诱惑下,他欺骗了敏敏的感情,将敏敏和梨子骗去了珠海。而那个小女孩,也是他唆使敏敏叫她一起去珠海玩的。 宣判的结果是:青梅竹马死刑,缓期二年执行。敏敏在此案中无罪,但拘留受审期间狱中与人斗殴,继续拘留一个月。 走出法庭,我的心情豁然开朗。虽然我不明白青梅竹马和那个小女孩为什么会突然翻供,但这一切都不重要。只要敏敏没事,什么都不重要! 日子仿佛重新沉淀下来,一切都驱于平静。我知道我们都变了很多,连梨子一贯大大咧咧地笑容都消失了。大多时候,她是安静地坐在我旁边,陪我喝酒、抽烟,看电视。 是的。我们都学会了抽烟。或许最初的原因是因为尝试,可渐渐地也变成了一种习惯,好象手中点着一支烟,就能将心底的烦忧一并化成烟雾吹散了。很久以前,抽烟的女孩在我们眼里,都是坏孩子。可这个世界,我们从来都看不清楚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那么,就让我们做坏孩子吧!我们,早已忘记好孩子的生活方式是什么样的了! (十三)谢军出现了 那是一个傍晚。我接到了东哥的电话。 他说:“谢军回过小城。” 六个字,却似一块石子砸进了我自以为平静的心湖。这段时间,因为担心敏敏,我几乎忘记了叮当的死,忘记了一直苦苦寻找的谢军。我茫然的握着话筒,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紧挨着我坐在旁边的梨子,却也听见了这句话。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几乎是用抢的夺过了话筒。“他现在在哪?” 我听见东哥在电话那端回答:“不知道。有人跟我说看见过他,我正在打听。” 梨子在我身旁急促地喘息,她的心情显然也很激动。她是一个将情绪写在脸上表露无遗的人。她说:“找到他,马上打电话给我们。” 东哥竟然不问梨子是谁,好象早知道我家里住了她似的,很痛快地回答道:“好!” 一直以来,我都不愿意梨子和敏敏也介入找谢军的事情里,很多事我是刻意地在隐瞒着她们。我一直认为这样是对她们的一种保护。可是她们,仍然在泥沼里滚了一圈回来。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这件事让梨子插进来到底对不对。可,梨子已经知道了,我没有办法再继续瞒下去。 挂掉电话后,我脑子不停地运转着,想着到底该怎么做。梨子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神里像有什么在闪动。然后,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月月,我知道你一直想保护我和敏敏。可我们四个是一体的,叮当的事情,我们谁也不能任你一个人去了结!月月,我们是一辈子的姐妹,不管做什么都要在一起!你明白吗?” 我终于惊觉。什么时候,我的梨子也长大了?她不再大大咧咧,不在举止无拘,不再朗声大笑,甚至,她能明白我心里想什么!我睁大了眼睛,傻傻地看着眼前依然有一张野性美的脸孔的梨子。她还是梨子,可她,又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梨子了。 梨子望着我,淡淡地、无声地笑了。她说:“月月,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些怪我,为什么不阻止敏敏犯傻。其实,月月,你不明白。敏敏的心里也是很痛的,她向青梅竹马的妥协,并不单单只是为了爱情。她心里,一直对叮当的事情愧疚。所以,一想到叮当曾经承受过的那些痛,她,根本就拔不出来!” 我错愕。梨子低下了头,我清楚地看见她的眼角,划过一滴晶莹的泪水。那一个瞬间,我终于明白了!“梨子,你和敏敏一样,对不对?所以,当你们发现青梅竹马是骗子时,你们根本就不愿意从那个黑洞里出来!你们怎么这么傻?你们怎么能拿自己去尝试叮当曾经经历过的痛?” 梨子蓦然抬起头,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她摇着头,朦胧的泪眼看着我,然后,她说:“月月,如果当初,我没有提议去舞厅,如果当初,我没有一直在叮当面前说青梅竹马的好,叮当一定不会死!我真的好恨我自己!我为什么会那么傻,亲手把叮当推进了火坑!是我害死叮当的,是我害死她的呀!” “不!”我紧紧抱着梨子的头,“不是你!不是你!叮当自己也说过,她的性格是那么固执,她喜欢谢军,这件事迟早会发生的,不是你的错!” 梨子轻轻地笑了,那笑颜落在泪光中,分外凄楚。她直直地望着我的眼睛,轻声说到:“月月,你心里比我更清楚。叮当那么善良,有些话,只是她给我们的安慰!” 我无言以对。原来,梨子的心里一直是什么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原来,梨子和敏敏一直陷在内疚中无法自拔。我一直以为自己看过了许多,也懂得了许多。我一直以为在这些日子里,我已经是长大了成熟了,可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其实,一切都是我在自以为是!我什么都没有明白过!什么都没有懂过! “月月!”梨子轻声唤了我一句。 我茫然地抬眼看她。 “答应我,如果找到了谢军。不要瞒着我!敏敏不在的话,就算了。但是我在你身边,我就一定要和你一起!不管,做任何事情!” 这一刻,我隐忍了太久的泪水终于滚落!其实,我从来都不曾坚强过,骗自己不哭,可,我一样是这么的脆弱,不堪一击! 我慎重地点了点头! 依稀,耳边仿佛听见叮当清脆的声音。 “我们是一辈子的姐妹,我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 (一)了却 东哥再次打来电话,只说了一句:“人在我这里,我现在来接你们?” 轻轻的,我应了一声:“好。” 其实这些天以来,我一直在想,到底应不应该亲手杀了他。我见过太多吸毒的人,活着本身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种痛苦。死,或许对他们而言根本就是解脱。让他痛苦的活下去?还是为叮当报仇?我想不清楚。我没有将这些心思告诉梨子,我知道说了她也未必能明白。毕竟,亲眼看见那些吸毒者和听旁人的形容完全是俩码事。 梨子坐在我旁边,虽然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的风景。可她紧紧捏着我的手,我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掌心在冒汗,她的手轻微的颤抖着。我知道她很紧张,她的背包里,甚至放着一把水果刀。这个傻丫头呵! 这是小城郊区的一片居民区,大都是八十年代初期的房子,最高的楼层才五层。东哥将车停在路旁,他回头,看着我。“月月,你想做的任何事情,我都会帮你做。” 梨子不解的扬起了眉,转头看看我,又看看东哥。她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我懂。轻轻摇头,望着东哥,我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眼神表达了我的坚决。东哥沉默,凝视着我。他的眼神很复杂,有许多我读不懂的东西在里面。 许久,东哥终于轻声说:“下车吧!” 屋子很破,只有一间小厅和一间卧室,里面没有任何的装饰,唯一的摆设只有一张床。我看见了谢军,他躺在那张床上,身体被绳子绑地严严实实。他正满脸痛苦地挣扎着,嘴角渗出了血丝。 我一直以为,再见谢军时,我必然会情绪激动地扑上去,狠狠地拿刀刺进他的心脏。可是,我没有。梨子早已经从背包里拿出她自我家带来的水果刀,她泪流满面,狠狠地冲着谢军吼道:“你这个禽兽、畜生,我要杀了你!” 我一把拽住作势欲扑的梨子。梨子诧异地回过头来看我。我转过头去,问东哥:“为什么把他绑起来?” 东哥淡淡地说:“他是吸毒的。不把他绑起来,就算这里是五楼,他也早跳下去了。” 屋子里一片沉默。梨子看着我,我看着谢军。他比刚认识时更显得瘦了,眼神已经是一种疯狂的状态。从我们走进这间屋子,他就一直没有正眼看见我们,仿佛根本没有发现我们三个人的存在。很明显,他的眼里只有那根紧紧捆绑住他的绳子。 从梨子手中拿过刀,我向他走过去。东哥伸手一把拽住了我:“你要干什么?” “放开他。” “月月,你疯了?”梨子大声质问到。 摇头,我轻轻地笑了。“我只想看看,他对毒品的渴求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东哥走到我身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来吧,你们站远点。” 我听话地将手中的刀交给他,拉起梨子退到了小厅门口。东哥就走到了床边,割断了绳子。 几乎是绳子断掉的同时,谢军从床上一滚,跌到了地上。他神情疯狂,像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通红着眼睛四处张望。他的表情显然是极度痛苦,跌撞着从地上爬起的他,纵身便向墙上狠狠地撞了过去。 “啊!”梨子惊呼一声。 这声惊呼终于引起了谢军的注意,他恶狠狠地看着梨子,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厉鬼,朝着我们扑了过来。我连忙将梨子互在了身后。东哥也动作迅速地朝我们扑过来,大力地一推,谢军被他推出了老远。 眼见谢军倒在地上,额头都撞出血来,可他竟好象没有感觉似的,飞快地爬了起来。东哥连忙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扔在了地上。 谢军的动作嘎然而止,眼光直直地落在地上的纸包上。我认得出来,那是装白粉的小纸包。谢军小心翼翼地拾起了它,刚才在脸上的那种疯狂的神情消失了,他现在的表情好象是见到了梦中情人,几近痴迷。 谢军安静地半躺着靠在床上,动作熟练的给自己注射着毒品,神情陶醉。梨子从头到尾都是目瞪口呆,我也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谢军。我们俩好象都忘记了来时的目的,只是傻傻的站在门边,看着谢军一脸满足地给自己注射海洛因。 我一直想,我会亲手拿刀刺进谢军的心脏。可是,眼前这个人根本已经不能算是人了。想到叮当竟然曾经为一个这样的人,而傻到将自己的生命结束。我悄然泪下。 毕竟,叮当曾经那么地爱过他。毕竟,叮当是为了她,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闭了闭眼,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管是爱,还是恨,他这一生,终是要为叮当的事情做一个了却! “东哥,你身上还有没有货?” 东哥看了我一眼,点点头,从衣袋里又拿出一个纸包。递过来,他竟没问我为什么。他眼里,有洞悉的光芒。我自嘲地笑了,这个男人,也许,真的是太了解我! 我拔出还插在谢军手臂上的针管,针管里还有小半管谢军的血。我学着曾经见过的吸毒者那样,将纸包里的白粉全部倒进了针管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拉起谢军的手臂,没有颤抖,没有迟疑。针管里所有的白粉,随着谢军的血液,流进了他的身体。 谢军睁开了眼睛,看着我,我也回视着他。他的眼底没有了那些吸毒者一样的混浊和无神的空茫,那一刻,我看见他的眼神是清明的。他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我听到他说了两个字:“岳月?” 我点了一下头。 他竟然笑了!淡淡地、安定地笑了!那笑容居然和叮当最后的那个笑容一模一样。有一丝解脱,有一丝安详,甚至是欣慰! 我就那样看着他,看着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看着他渐渐地停止了呼吸。 我的心底百感交集,想大笑,也想大哭。可我没有哭也没有笑,我只是轻轻地闭了闭眼,想将心底叮当和谢军重叠在一起的那个微笑甩掉。 (二)疯狂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从七岁父母的感情破裂,十三岁遇见叮当,十六岁叮当丢了,十八岁叮当死了,二十岁我亲手杀了谢军。我在梦里将过往的一切回顾的一遍,然后,叮当和谢军最后的笑容交织着,不断地闪现。 原来,活着,竟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所以,他们在最后的那一刻,脸上的笑都那么从容。 睁开眼睛时,我躺在自己的所熟悉的床上。梨子正坐在我的床头哭泣,东哥坐在另一头,他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掌心。看到我醒来,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我不看他,我心底一直都分不清楚,对他到底该恨还是感激。我转过头去,轻轻从他掌心抽出我的手,问梨子说:“今天星期几了?” 梨子又哭又笑,泪水仍然在脸上,她却已经没有了悲伤的表情。“月月,你终于醒了,你睡了一天一夜了。东哥都说再不醒要送你去医院了。” 我再问:“今天星期几?” “星期二啊。”梨子仍然满脸雀跃地回答我:“再过十天敏敏就要回来了!” 原来,我只睡了两天。我轻轻对梨子说:“陪我去喝酒吧!” “啊?”梨子瞪大了眼睛,眼神瞟了瞟一旁的东哥,有些迟疑地问我:“月月,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摇头,轻轻闭上眼睛,靠在床头。“我想醉,我想喝酒。” 我只听见东哥的声音。“我走了。” 关门声传来。梨子满脸担忧地伸手探向我的额头。我睁开眼睛看着她,她有些犹豫地望着我,轻声问到:“月月,你这是怎么了?你好象很讨厌东哥。”她迟疑了一下,又说:“我觉得,他对你很好。” 呵。我冷冷地笑。也许,如果,他不是贩毒,我真的会被他打动。我心里其实是知道的,上次我和梨子深夜被人骚扰,救我们的那个人一定是他叫来跟着我保护我的。可,他是毒贩!他的手上,沾满了太多黑暗,甚至,间接沾染着叮当的血! “梨子,陪我去喝酒吧!”我不想多说。一把拉起仍欲言又止的梨子,大声说到:“来,帮我选衣服。今天晚上,我要做一个妖精,属于夜晚的女妖!” 梨子的化妆手法果然独到。那些五颜六色的东西在我的脸上涂抹了半天,再次面对镜子时,镜子里的我已经完全是另一副模样。我的眼睛被勾成了淡淡的紫色,梨子贴在我眼帘上的假睫毛乌黑而浓密,轻轻眨眨眼,像两排小小的扇子。我的嘴唇被画的丰满而性感,玫瑰般娇艳的颜色使它看起来分外柔嫩。梨子也将自己打扮地格外美艳。 走吧!让我们去肆意狂欢一晚吧!我需要一些沉着以外的东西,来忘记死在我眼前的叮当,和死在我手上的谢军!让我可以有力气继续来维系,我苦苦保持的坚强! 酒确实是个好东西。很多时候,它能让人昏昏然地忘记去想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我和梨子都喝了不少,脸颊酡红醉意醺然。酒吧里音乐震动、灯光闪烁、人声嘲杂,我和梨子大声说笑着,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即淹没在喧闹的人群中,我们毫无顾忌。不记得梨子到底说了句什么,我放声大笑起来,就在这个瞬间,刚才还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突然停了下来。我的笑声穿越了人群突兀地回荡在酒吧的空气中,几乎大半的人静下声朝我看了过来。 梨子轻轻伸手拉了拉我的衣袖,我停住了笑声,四下的目光早已集中在了我们这桌。 不远处的一桌,坐了三个女人。其中一个就在我收住笑的时候,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骂了一句:“他妈的,神经病。” 我自然听见了这句话。几乎是在全场的目光由我们这桌转向她们那桌的同时,我已经想也没想的抬起了手。砰地一声,刚刚还端在我手中的酒杯已经直直落到了出口骂我的那个女人身上。顿时酒水溅了她一头一脸。 “贱货,你他妈的干什么?”那女人愤愤地站起,气势凶凶地走到了我面前。 我扬手,啪地一声清脆响起。唉,打的太重了,手都有点疼。收回手,我蔑视地看着她说:“我是想让你记住,说话时嘴巴放干净点。” 那女人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连续两次在我的出其不意下吃了亏,全酒吧的人都看着她,她怎么也下不了台来。她猛地伸出手狠狠地扯住了我的长发,另一只手随手抄起了桌子上的酒吧,砸在我身上,嘴里骂道:“妈的臭婊子敢打我!” 梨子也扑了上来,一把将那女人按在地上,抬腿踢了过去。尖尖地高跟鞋踢在那女人身上,她发出了一声痛叫。旁边与她一起的另外两个女人见打起来了,也冲了过来帮忙。整个酒吧顿时乱作了一团。 我被扯着头发,几乎是半跪着蹲在了地上,头也抬不起来。只能顺着揪住我的头发的那只手摸到她的脸,狠狠地一顿乱抓。我的指甲虽然不是很长,但这一抓却用尽了全部的力气。那女人再次惨叫出声,松开了揪着我头发的手。 直到酒吧里的保安冲过来强行将我们扭打成一团的五个人分开,我才清楚的看见那女人的脸上布满了抓痕和血迹,我的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在地上,梨子的手上也鲜血淋淋。 我一把拉过梨子的手,才发现梨子的左手食指缺了小半个指甲。“梨子,你的手怎么了?” 梨子狠狠地瞪着扯我头发的那个女人。“妈的,她咬的!” 靠!我心里的火这下真的冒了上来,想也不想地再次扑了过去。身后的保安一把拽住了我。“还打?你朋友都成这样了。” 门外传来警笛声。不知道是哪个无聊的人打了110。走也走不了,我们五个都老老实实地被带上了警车,送到派出所,立了案后又被送到了医院。 医生给梨子清理伤口时,一直没有反应让我以为她都不疼的梨子突然大呼小叫的哭了出来。医生说:“十指连心啊,半个指甲都没了,肯定会痛的。现在还好点,你回去以后这几天可能会痛得睡不着的,忍忍吧。” (三)敏敏回来了 我和梨子安静地在家养了几天伤。梨子的手果然是痛到无法入睡,整夜整夜的抱着手哼哼。而我的头上也被砸出了一个大包,虽然照了片没什么事,但也常常觉得昏昏的。 梨子就狠狠地说:“妈的,再让我看见那贱女人,我非扒了她的皮。” 我不关心这个。打架而已,打了就打了,反正看那女人一脸的血痕,也被我抓得挺惨的,以后要是落了几道疤在脸上,那她就真是见不得人了。再去找她报复再打一架?没这必要。反正派出所的也说了,两方都受了伤,调解了就算了。 敏敏回来的那天,我和梨子去接她。她从监狱的大门走出来,直接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握住我的手,又拉着梨子。只说了一句:“月月,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里包含了千言万语,我自然能听懂。有的事,明明知道是错的,却仍然会去做。怪谁呢?只怪我们都太傻太单纯。轻轻摇头,我什么都没说。那一刻,我心里在默默地叹息:“叮当,你的死,在我们三人的心里,抹上了一辈子都将挥之不去的阴影!” 回到家里,梨子学着电视上看来的那样,非要敏敏过什么火盆,进了屋就推着敏敏去洗澡,说是把所有的霉气都洗掉。终于等敏敏洗完澡出来,我们三个才真正地再次坐到了一起。 三双眼睛互望着,没有人说话。这几年发生的事都来的太快,我们恍惚地就如同身在梦中。一时之间感慨万千,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连梨子,都不再是过去那个唧唧喳喳说个不停的梨子了,我和敏敏,更是相对无言。 过了很久很久,敏敏终于轻轻问道:“找到谢军了吗?” 我一呆。这是敏敏从监狱里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我还来不及给梨子暗示,梨子已经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敏敏的神情有些激动,轻颤着问:“他现在在哪?” 梨子终于知道看我了,我沉默,梨子也没回答,只是看着我摇头。敏敏再次追问:“他现在在哪?” 我看着她,淡淡的说:“死了!” “死了?”敏敏轻轻地,重复出这两个字。她看了看梨子,梨子一直表情复杂地看着我。她显然也明白了,语气很是激动。“月月,是你做的?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为什么?我要亲手杀了他!” 我摇头、苦笑。敏敏没有看见谢军脸上最后的微笑,梨子也没有看见。那个笑深刻的印在我的心底,和叮当一样挥之不去。我无法解释亲手杀死一个明明是自己深恨的人,却又极度矛盾的那种心态。我只能对敏敏说:“我们三个是一体的,不管是谁动的手,都和自己亲手做的一样。这并不重要。” 敏敏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仿佛不认识我一样的看着我。“月月,你变了。我以为,你会是我们中间最单纯的一个。可是,你看起来很痛苦很沧桑。怎么会这样?我和梨子一直希望你是我们中间最清澈的那个,可你,怎么会这样?这么的痛苦?” 呵!我笑出声来。“敏敏,你不明白吗?我们中间没有谁能和过去一样了,从叮当死的那一天开始,从我们决定为她报仇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永远不可能和过去一样了!” 敏敏的眼底清晰的印出了我的笑容,那种笑折射在我眼里,是那么地痛。敏敏的泪从眼眶中滚落出来,一滴、又一滴。终于,她抱着我,放声痛哭。梨子也紧跟着号啕出声。我伸手将她们拥在怀里,我的泪,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一切,都回不了头!错只错在,我们太傻! 我只能一边落泪,一边安慰她们说:“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三个会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敏敏从我怀里抬起头来,她凝视着我的眼睛,说:“月月,对不起,我想离开这座城市!” 我惊讶,看着眼前的敏敏,她的神情很坚决,显然,这是她思考过的决定。她对我说:“月月,这座城市有太多我无法忘记的痛苦和伤害。我没有办法继续留在这里,让我离开吧!也许,等我的心情能平复一些的时候,我会回来看你的!” 我来不及细想,一旁的梨子也说话了。“敏敏,我跟你一样的想法。我们一起走!” “不!”我用力地摇头,“你们两走了,我怎么办?我也跟你们一起走!” 敏敏温柔地看着我,她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叮当。她说:“月月,你不能跟我们一起走!你是我们之中,唯一必须留下来,为我们找到幸福的人。我们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看着你,如果你也不幸福,那我和梨子,真的会生不如死!” 我摇头,不停地摇头。我不听,我什么都不想听。如果她们也走了,我生命里,还留下什么?难道,除了痛苦,就没有别的了吗? 梨子也幽幽地说到:“月月,你是我们唯一的寄托。把我们最纯真最善良的一面留在你身上吧,替我们去寻找幸福,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 不!我不要你们离开我! (四)远走高飞 梨子和敏敏仍然走了。她们去了深圳。 最后聚在一起的那个晚上,梨子对我说:“月月,努力忘记以前发生过的一切!我知道你能做到。”她说:“月月,你太善良。我知道你为了谢军的死而难受。可是月月,换一个角度想,并不是你杀了他,而是你救了他。你让他从死不如死的痛苦里解脱了。忘记吧,月月。你就当作他和叮当在另一个世界里活着。而你,为了我和敏敏,也要好好的活着!” 敏敏说:“月月,我们会回来看你的。请你一定要好好的,善待自己!”她说:“我们离开你,是为了让你、也是让自己,不再沉于往事。我和梨子也会分开的,你是我们唯一的联系。你不要换电话,我和梨子都会找你。总有一天,一切尘埃落定以后,我们还会在一起!” 我看着长途客车离去,扬起尘烟,载着敏敏和梨子,再次走向远方。我不想哭,真的不想! 我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也许三五年,也许十年,也许,永远也不会再回这个伤心的地方。可是,我却不能离开!因为,她们将希望都放在我的身上。 可是,我真的能找到她们希望的幸福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心,很痛很痛。我只想,好好的醉一场! 我独自去了常去的那间酒吧,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真是奇怪的东西,心里越想醉,脑子反倒越是清明。想起上一次和梨子在这里打架的场景,一滴泪划进酒杯中。下一次再在一起喝酒,要等多久? 离开酒吧已是深夜。这一场失败的买醉,让我突然发现了我其实很有喝酒的潜力。至少,我现在脑子里很清醒,知道怎么回家。 街道上很冷静,我摇晃地走到马路中间,想叫车回家。突然几个男人围住了我,在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时,他们已经将我拖到了阴暗的角落里。然后,一个女人走到我面前。我来不及看清楚她什么样子,啪地一个巴掌狠狠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甩甩头,努力甩掉眼里冒起的金星,睁大了眼睛看过去。是她,上次在酒吧里出口骂我打了一架的那个女人。她的脸上果然有明显的疤痕,显然是我上一次的杰作。真好笑,我心里想着,忍不住就真的笑出声来。 那女人恶狠狠地瞪着我,抬脚踢过来。我被两个男人用力抓着,根本无从躲避,这一脚狠狠地踢在了我的肚子上。好疼啊,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 那女人解气地说:“臭贱货,落在我手上,有你好看的。”她对身边那几个男人说:“走,把她带到我那去。” 我心里终于隐隐涌起害怕的感觉。“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带我去哪?” 那几个男人也互相看了一眼,显得有些犹豫。其中一个说:“不是说了打一顿教训一下就行了吗?” 那女人便凶巴巴地回答道:“妈的,你们几个怎么怕什么,大男人胆子这么小。” 这时,一辆车开了过来,停在我们旁边。那个女人有些惊讶的转过头去看着那辆车,其他几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我的心却安定了下来。我知道,这个时候,会出现在我身边的人,一定是来救我的。 果然,车上下来的,又是上次救过我和梨子的那个男人。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人,我不认识。他走到我旁边,看看我的脸,又看看我捂着肚子的手。然后,他对和那女人一起的几个男人说:“滚!” 那几个男人确实很怕事,听到这个字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剩下那个女人兀自在那里大叫:“喂,你们几个没用的东西,给我回来!” 那女人眼见大势已去,显然也想跑。可惜,她身后的那几个人按住了她。救我的男人却看也不看她,只是对我说:“我送你回家。” 我疑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个女人。终于还是问他:“你们,想把她怎么样?” 男人摇头,说:“我不知道。” (五)残忍 我被送回了家。 那个女人一直被押着坐在车后,很奇怪地突然变得很安静,好象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 直到下车,她才用了一种很复杂地眼神看了我一眼。我分不清楚那是什么眼神,心里有些迷惑的看着那辆车开远。 那三天,我一直心神不宁。几乎忘记了敏敏和梨子的离去,脑子里一直想着那个女人的眼神。 我知道,救我的男人说不知道会把她怎么样,那么处置她的人一定是东哥。他们把她带去东哥那里,东哥会怎么对她?虽然东哥从未说过他有叫人保护我,但是我知道,一定是他! 终于,我按捺不住心底的不安,我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不安。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打电话问问东哥这件事。 我拨通了东哥的电话。“你把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东哥的声音有点模糊,好象带着痛苦的感觉。他说:“月月,我以为你不会打电话给我了。” 我有些不耐烦,又问:“你把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我听得到东哥在电话那头笑,那笑声带着喘息,好象很辛苦的样子。他说:“月月,如果你不打电话给我,我真的会遗憾!” 我有些来气了。“你说不说?不说我挂了。” 东哥急忙说:“别挂。月月,我想见你。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我心里一惊。什么不说来不及了?什么会遗憾?今天的东哥怎么感觉也怪怪的。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又要发生了吗? “你现在在哪?” “我叫人来你家接你吧。” 来接我的,还是前几天晚上送我回家的那个男人。他将车开的很快,一路上,我沉默的看着窗外闪过的风景。直到车停下来,我准备下车,他突然对我说:“有些事,东哥其实是为你好。你不要发脾气,他,时间不多了。” 我的心头闪出一个又一个的问号。这人在说些什么呢?我干嘛要和他发脾气?他时间不多了?这又是什么意思?懒得去跟他废话,我径自朝屋子走去。 看见东哥的第一个感觉,他的脸怎么这么黄?像打了一层蜡一样。可是,他好象胖了,原来方方的国字脸变的圆滚滚的。东哥半躺在大床上,显得很没有精神的样子,看见我,他的眼神闪亮了一下。 “月月,你来了。”他露出笑容,那是真心的因为看见我而发出的笑容,我知道。他伸手指了指床畔的椅子,“坐。” 我略为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坐下。“那个女人呢?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东哥淡淡地笑了,语气很平静,凝视着我,他一字一句的回答到:“没怎么样。只是把她扒光了扔在地窖里关了两天,现在她应该快到四川了。” 扒光了扔在地窖里?这么冷的天?我下意识地,傻傻地问:“到四川去干什么?” “她跪着求我放过她,头都磕出血来了,说只要放了她她什么都愿意。我就把她送到那边山区去给那些找不到老婆的男人了。”东哥说的很轻松,就好象在和我闲话家常一样。他的表情很镇定,可这一刻在我眼里看来,狰狞的可怕! 我摇摇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喃喃地质问道:“你怎么能这样做?这太残忍了!” 东哥的脸上仍然带着笑,看着我。我终于大吼起来:“你不是人!你是个魔鬼!你怎么可以做这么残忍的事情!你没权利这样做!” 猛地站起身来退开椅子,我几乎想扑过去再给他一巴掌。可是我忍住了。转身,我想离开这间屋子。身后一直站着的那个男人却比我更快的堵住了门口,他说:“你别走!” 我狠狠地扭过头去看东哥:“怎么?想把我也卖到四川去?” 东哥摇摇头,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他说:“月月,我从来都没有看错过你。你的心,一直都那么善良。”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愤怒地打断了他。“你想干什么,直接说出来,别他妈这么多废话!” “呵!”东哥好笑的摇头,“还会骂脏话了。” 我张口欲再骂,他的表情突然却严肃了起来。那种认真的眼神看着我,将我几欲脱口而出的三字经噎在了喉咙里。 我听见他说:“月月,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大大的问号写在我的眼底。 东哥接着说:“我患了肝癌,晚期。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看着东哥。 我终于发现,他滚圆的脸,根本就不是因为胖了,而是浮肿。 (六)留住你心底的一点真 东哥说,这是一个残忍的世界。你所见过的,根本只是黑暗世界的一个角落。 我不懂!我只是听话的坐回了那张椅子,看着他的嘴唇一开一合的说着什么。我只是在想,这个男人,他真的会死吗? 很奇怪的想法。也许,我真的如他所说,太善良了。比如谢军,比如那些吸毒者,比如他。我明明心底最初的情绪是恨之入骨,可倒头来,我又感到莫名的怜悯。 他说,月月,这个世界,人们追求的东西往往是一样的,可承受的经历却不会相同。他说,月月,我知道你是一个重情的人。这没什么不好,可太重情的人往往也太容易情绪化,这样的人,总是会为情所伤! 为情所伤?我模糊的想着。也许吧……从叮当死那一天开始,我所做的一切,好象真的如他所说,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我心里对叮当的那份姐妹之情。或者……不止是我,还有敏敏和梨子。我们是物以类聚,所以才各有各的痛苦和经历。 他说,月月,从认识你起,我心里就有一种很奇怪地,想保护你的念头。可惜这个世界很多事总不从人愿,我根本保护不了你。只能看着你一天比一天痛苦,承受得越来越多。月月,我真的不希望你亲手杀死谢军。我知道以你的善良,这件事会成为你心底和叮当的死一样痛苦的噩梦。你却还是那么做了。我知道你是想保护你那俩个姐妹,也想为叮当做一个了结。可,更多的,是你觉得谢军活的太痛苦,你不想看着叮当深爱过的人,那么痛苦的活着。 眼前这个男人,他竟然那么了解我。他看透了我的心。 月月,我知道你恨我,却是一样的矛盾,在恨之外,你无法不去感激我救过你的姐妹。我知道我对打你的那个女人做的事情,也会让你恨我。可是,月月,我只希望你明白,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残忍。月月,你可以发泄、可以堕落,却绝不能沉沦进这样的黑暗。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东哥大声地、急促地喘息起来,他的眼神始终死死的看着我。我看见他眼里的痛苦,虽然他不说,可他的脸已经开始扭曲。他在承受着我所无法体会的痛苦。似乎从认识他以来,他便一直在保护着我。这个男人,为我做过的一切,我没有办法忘记!他在说什么,我当然懂。我冲动,我陷在伤痛之中,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说不定哪天,我会陷进和谢军一样的醉生梦死中去。可是他说,“月月,你可以发泄、可以堕落,却绝不能沉沦进这样的黑暗。” 东哥急剧地喘息声回荡在房间里,身后那个男人动作熟练的端来了一杯温开水,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盒药。我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从他手中接过水杯和药。那个男人有些诧异的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将东哥扶了起来。我便端着水杯,轻轻将药喂进他口里。 东哥渐渐平息下来,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叹息着、他说:“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真的希望,我没有过去,我可以守护自己的天使。” 我看着他,不说话。心里,淡淡地、一丝疼蔓延开来。他说:“这个世界,还是有报应。这样,很好!” “月月。”他轻声唤着我的名字,“不要恨我对那个女人的残忍。如果换成是你被她抓走,现在在四川的,就是你自己了。这本来就是一个丑陋的世界。月月,我这么做,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掉进这样的泥沼里,不管你心里有多苦,月月,我都希望你能善待自己。” 他凝视着我,轻声说道:“如果不能为了我,就当是为了你的几个姐妹!留住你心底的那一点真!” 一滴泪,无声地划过我的脸庞。 (七)真正的曲终人散 喧哗的人潮,无数擦肩而过的陌生面孔。我孤独的站在人群中,手中紧紧握着我的电话。 那个男人在电话里说:“东哥走了。他走的很安详。他叫你不要来看他,要你忘记他,好好的生活下去。他说,请你善待自己!” 一切的人声都离我远去。叮当、梨子、敏敏、谢军、东哥,所有人都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然后,无声的消失了…… 我一直天真的以为,我可以保护身边的人。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其实,一直以来,我才是那个被保护着的人。 叮当说:“答应我,永远不要为爱不顾一切,永远不要为不爱你的人掉眼泪。” 梨子说:“月月,努力忘记以前发生过的一切!我知道你能做到。” 敏敏说:“你是我们之中,唯一能替我们去找到幸福的人。” 东哥说:“请善待自己。如果不能为了我,就当是为了你的几个姐妹!留住你心底的那一点真!” 我茫然地伫立于人海之中。所有的面孔隐匿在时间的背后,我无法再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一切,都恍惚得好象只是一个梦。 可是,幸福……是什么样子的?谁来告诉我! ——全文完—— 后记 本来,这个故事打算写很长,安排的结局里,岳月最终还是会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某天夜晚,自己打开这个故事,一路读来,惊觉这已经不是在写一部小说。它更像一篇自传,或者说,像一场回忆录。再细细想来写这个故事的这段时间,我根本就是深陷在这个故事里,整夜无法入睡,翻来复去的流泪。 然后,姐姐对我说:“不要再陷进去了!一切已经过去了,答应我,别再陷进去!” 于是,我想我已经不能再继续写下去了。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那么,就让它到此结束吧! 浮生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