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妻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西安这边的上巳节,有去水边采摘兰草,驱除邪气的习俗。 风和日丽,马车行至潏河附近,谢澜音挑开车帘,远远就见河边三五成群地站了一个个彩裙姑娘,有七八岁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也有十四五身姿曼妙的丽人,如一朵朵花散布在茵茵绿草地上,赏心悦目。 「蒋三哥,咱们去那边。」姚青青跟谢澜音一起趴在车窗前,熟练地给蒋怀舟指地方,「那边人少,清静,人多的地方兰草都被人采光了。」 在蒋怀舟眼里,这位邻家小姑娘跟妹妹也是差不多的,笑着让车夫拐弯。 马车停下来时,蒋怀舟也下来了,山大王一样盘腿坐在岸边一颗垂柳下,使唤三女:「快去找兰草,找到了每人上交一株给我,否则一会儿不让她坐马车。」 姚青青扑哧笑了,指着远处公子哥们聚集的地方撵他,「蒋三哥快去那边与人吟诗作对曲水流觞吧,想要兰草,去旁处讨要也可,跟我们要什么啊。」 今日的兰草别有含义,姑娘们摘了,送长辈兄弟是驱邪的,送给少年郎,便是定情信物。 蒋怀舟笑着看了眼两个表妹,摇头道:「别人挑的不好,我就要你们仨的,一人送我一株,回头我找人炫耀去。」 上次带小表妹出门,险些丢了小表妹,这次他说什么都不肯离表妹们太远了。 姚青青不知道其中的缘故,谢澜音明白三表哥是不放心她们,便挽起姚青青胳膊,朝河边走,「让他在那儿白日做梦吧,咱们先去寻兰草,有那烂叶子的专门丢给他。」 姚青青清脆地笑,走了两步与谢澜音分开,大家分头找。 谢澜音回头,才瞥见姐姐站在表哥身边没过来,她立即跑回去,将谢澜桥也拉了下来。春光这么好,就是不寻兰草,在河边走走也好啊。 一处没有,三个姑娘说笑着往前面溜达,找一会儿再去河边看鱼。 蒋怀舟望着三个妹妹,离得远了再拍拍屁股站起来跟上去,尽职尽责,像个跟班。 公子哥儿那边有人认出了他,其中二人策马跑了过来。 「怀舟怎么没去找我们?」说话的是个身穿白衫的富家公子,姓李,同蒋怀舟打完招呼,眼睛立即瞥向了河边的三个姑娘,双眼发亮。 谢澜音在两匹快马过来时就与姚青青蹲到河边去了,两人一起洗兰草根,不给他们瞧。 谢澜桥更是站在妹妹身后,背影都不给人看,却不知她一身藕荷色的长裙,背影同样婀娜。 李公子与同伴作势要下马,被蒋怀舟一人敲了一折扇,故作鄙夷地骂道:「哪来的都给我滚哪去!讨兰草竟讨到我妹妹们这边了,一个个也不照照镜子,等你们长得与我这般玉树临风时再来吧!」 三表哥说话风趣,谢澜音偷偷地笑,水面倒映她姣好的容颜,看得旁边姚青青一怔,水上看不清,她扭头看真人,见谢澜音笑得明眸皓齿,忍不住轻声夸道:「澜音真好看。」 谢澜音误会了,轻轻嗔了她一眼,「也许他们是奔着你来的呢?」 距离这么远,这些人看得清谁是谁? 姚青青没有解释,悄悄回头看。 那两位公子与蒋怀舟交情不错,知道蒋怀舟不想他们打扰三个姑娘,便笑着离去了。 蒋怀舟继续在林荫小道上守着。 谢澜音准备要送亲人们每人一株兰草的,连刚满月的表侄女以及远在天边的父亲长姐都有,便将洗好的兰草放回马车上,她继续找,找着找着再抱怨姐姐一番,嫌她偷懒怠工。谢澜桥怕了妹妹的撒娇训斥,不敢再偷懒,认真找了起来。 蒋怀舟看了好笑,水上清风吹来,着实舒服,便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歇了会儿,听三个姑娘说话声远了,蒋怀舟起身,准备再挪个地方。 这一起身,就见河面上不知何时飘过来一艘乌篷船,船头站着两个穿灰衣的男子,模样看不清楚。蒋怀舟哼了哼,这种假装坐船游河再趁机偷看岸边姑娘们的把戏他八岁就不屑玩了,没想到还有人这么自作聪明。 心中不屑,蒋怀舟快步赶到三女身旁,刚要让她们先去路边避避,忽听船上有人喊他,声音听着还很耳熟。 蒋怀舟定睛一看,认出来了,是葛进卢俊。 那船里的人…… 念头才落,船篷里果然走出了萧元,一身月白色圆领长袍,迎风而立,飘逸清隽,如九天神仙顺着天河顺流而下,来到了凡间。即便同是男人,蒋怀舟也看得失了神,回神后,瞥一眼旁边都有点发愣的三个妹妹,蒋怀舟又有点别扭了。 他比对方很差吗?怎么早上见到他的时候,妹妹们只会使唤他,眼里不见一点惊艳? 但蒋怀舟不怪妹妹们,只怪船上的男人会骚。 他故意咳了咳。 谢澜音最先回神,看着手里刚拔出来的兰草,她暂且也不想洗了,立即转身往马车那边走,临走前尽量自然地解释道:「日头有点晒了,我去车里取帷帽。」 「我随你去。」姚青青红着脸跟了上去,留在这边,岂不是有想与那陌生男子多见见的意思?虽然她确实想留下来多看看那神仙似的人物,但姑娘家的矜持容不得她随心所欲,特别是好姐妹都走了。 谢澜桥暂且没动,等萧元主仆三人上岸,她打声招呼才去了马车那边。 「袁兄风度翩翩,特意来讨兰草的?」熟悉了,蒋怀舟说话也不再客气,意味深长地问道。 萧元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怀舟此话何意?」 「你真不知道?」蒋怀舟不信,指着远近采兰的姑娘们道:「上巳节姑娘们都来河边采兰,我以为袁兄专门坐船来选合心意的姑娘的,这可比骑马看得清楚。」 萧元失笑,后知后觉地道:「怪不得岸边这么多姑娘,我还以为走远些人会少点,便先进了船篷。既如此,我还是上岸吧,免得打扰这些姑娘们的雅兴。」 说完朝卢俊使个眼色。 卢俊便将船停在了这边。 萧元眺望远方,继而同蒋怀舟道:「这边都是姑娘,我先去那边踏青赏春,怀舟可愿同行?」 他光明磊落,蒋怀舟这下信了他并非来偶遇美人了,却摇头婉拒道:「改日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留她们单独在这边,我不放心,辜负袁兄美意了。」 萧元笑着赞道:「怀舟处处为表姑娘们着想,亲兄长也不过如此,那……」话没说完,突然想起什么般,萧元看向远处背对他站在马车前的粉裙姑娘,面上浮现沉思,犹豫片刻,示意蒋怀舟与他往远处走了几步,才道:「我想单独问五姑娘一件事,不知怀舟可否行个方便?」 蒋怀舟心生警惕,猜测道:「莫非袁兄还怀疑那耳坠……」 「不是。」萧元立即否定,神色同样有些捉摸不透,「我只是突然想起,自去年从僮山回来,五姑娘便一直躲着我了,几次见到我她都马上转身离开,我苦思冥想,却记不起自己何时得罪过她,就想问个清楚,若有无意冒犯的地方,我好及时赔罪。而以我对五姑娘的了解,怀舟替我去问,她未必会说实话,故恳请怀舟给我一次单独与五姑娘解开心结的机会。」 第二章 他这么一说,蒋怀舟仔细想想,小表妹好像确实在躲着萧元。 不提去年姑母答谢萧元救命之恩小表妹没有同行的事,就说刚刚,小表妹并非刻板守礼的人,连二表妹都留下来与恩人打招呼了,为何小表妹一走了之? 只是,小表妹不愿见他,会愿意与他说话吗? 看出他的为难,萧元再次恳请道:「袁某不会耽误五姑娘太久,请怀舟成全。」 他言辞恳切,又救过小表妹,蒋怀舟犹豫了会儿,点点头,「你随我来。」 萧元松了口气。 那边谢澜音见男人迟迟不走,戴好帷帽后蹲到河边洗兰草了,洗着洗着,余光里瞥见两人走了过来。她抿抿唇,佯装不知,继续蹲在岸边。 「澜桥,我们要与小表妹谈笔生意,你们先去找兰草吧。」蒋怀舟笑着同谢澜桥道。 谢澜桥盯着他看了会儿,猜到表哥有不愿姚青青知道的事情要说,便配合地领着姚青青走了。 等她们走远,蒋怀舟底气不足地拦住想跟着走的小表妹,隔着面纱讨好道:「澜音,袁兄有事与你说,我去那边等着,这个给我,我帮你洗。」言罢抢过小表妹手里洗了一半的兰草,迅速溜了。 他相信萧元的人品,绝不会欺负小表妹,再说他只是离得远听不见,眼睛可盯着这边呢。 表哥胳膊肘往外拐,谢澜音气急败坏,想走,身前男人跟着挪了一步。 谢澜音咬了咬唇,退后一步,扭头问道:「袁公子要与我谈什么生意?」 「这里说话不方便,今晚我去邀月阁找你,」萧元盯着面纱后她隐隐若现的眼睛,声音低沉,「去年我救你一命,现在我有求与你,蒋谢两家也只有你能帮我。五姑娘信得过我,请于今晚二更梆子响时出屋,我在你门外等你,五姑娘若是不信……」 谢澜音冷笑抬头,想听听他打算如何威胁她陪他做这种半夜私会的荒唐事。 「五姑娘若是不信,袁某亦不后悔当初救了你。」萧元低低地道,凤眼里温柔暖过春光。 谢澜音怔住,望着男人那双隐含柔情的眼睛,脑海里忽的一空。 风好像停了,耳边也没有了淙淙的流水声,只剩面前的男人,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日在僮山上,她被贼人粗鲁地拽了起来,绝望恐惧的时候,他悄然出现,救她脱险,规规矩矩背着她走了一路。 「今晚二更,不见不散。」 她久久不语,萧元知她为难,最后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他给她一日的时间考虑。 谢澜音呆呆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竟然默认她答应了,不由往前追了两步,「你……」 萧元顿足,回头时食指抵唇,动作亲昵自然,仿佛两人已相知多年。 谢澜音惊诧地忘了反应。 她乖巧听话,萧元满意地笑了,继续前行。 「澜音,今天咱们遇到的那位公子是谁啊?」 下午歇完晌,姚青青过来找谢澜音说悄悄话。那人俊逸脱俗气度华贵,在河边时她就好奇想问了,只是不好意思,怕蒋怀舟谢澜桥笑话她,现在顶多谢澜音知道,两人关系这么熟,她不是特别难为情。 谢澜音自萧元走后脑袋里便一直想着晚上的事,心烦意乱,此时听好姐妹提起萧元,她诧异地盯着姚青青看,见姚青青目光闪烁,脸越来越红,她压下心头那股怪异感,笑着打趣道:「怎么,你喜欢他了?」 那人长得人模狗样,姑娘们一见倾心也没什么奇怪的。 姚青青却摇摇头,托着下巴与她道:「喜欢倒说不上,只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出色的人物,难免好奇,澜音你跟我说说吧,他跟你们怎么认识的,要跟你谈什么生意?真奇怪,谈生意该找澜桥姐姐啊,找你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谢澜音笑笑,信口胡诌道:「他是我三表哥认识的一个朋友,姓袁,来这边做客时在三表哥调香房看到了美人娇,想要买,三表哥说要与我商量,他便问了我几句。」 「那你答应了吗?」姚青青颇感兴趣地问。 谢澜音撇撇嘴,小声哼道:「不给,那是三表哥专门送给我的,三表哥都不卖,凭什么让他卖?」因为心里还在怨男人提出那样过分的要求,现在说起嫌弃对方的话,神情语气便十分地可信。 姚青青佩服极了,「澜音真行,换做是我,恐怕他说什么我都肯答应。」 「谁都跟你一样没出息?」谢澜音得意洋洋地鄙夷道,心里却有些发虚。 她没有答应,可她也没有拒绝不是吗?在男人眼里就成了默认。 不过她犹豫是因为对方救过她的命,对她有大恩,并非因为他容貌出众,如果没有救命恩情,便是他生的举世无双,冒然提出半夜私会的要求,她非但不会答应,还会马上告诉表哥,彻底与他断绝关系。 只是,晚上真的要见他吗? 送走姚青青,谢澜音趴到床上,久久拿不准主意。 不见,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毕竟她是欠他的恩情,而且他的人品,谢澜音还是有点信的。可凡事就怕万一,半夜无人,万一他生出歹意,别说他身手了得,便只是个普通男人,也绝对能在她呼救前抢先制服她。 还有他说有事求她,又有什么事是蒋谢两家只有她能帮忙的? 思来想去,天黑了也没个章程。 「姑娘还不睡吗?」 今晚该鹦哥守夜,见姑娘拿着本书靠在床头,她体贴地劝道:「姑娘早点睡吧,明早起来再看,仔细坏了眼睛。」心里也有点奇怪,自家姑娘什么时候这么好读书了? 谢澜音看看身边的大丫鬟,突然想到个主意,放下书,笑着与她道:「刚刚我看到一个传说,说是上巳节这晚二更起来,去天上数与本身年龄相当的星星,再默默许愿一刻钟,将来心愿便能达成。我准备试试,到时候你在屋里看沙漏,一刻钟的时间一到,便出去喊我。」 关系到自己的周全,谢澜音实在无法相信一个外男,有鹦哥照应,她就不怕了。 鹦哥却狐疑地盯着主子,「真的管用吗?那么晚,姑娘仔细受了凉。」 谢澜音解决了一桩心事,人突然轻松了下来,钻进被窝道:「我多穿点衣服就好了,你警醒点,二更梆子一响便进来喊我,若是错过了,我罚你三个月的月钱!」 「姑娘才舍不得罚我。」鹦哥轻轻地笑,看看床上面如桃花的姑娘,她熟练地放下纱帐,掩好了,吹了灯,提着手里照亮的灯退去了外间。姑娘有命,鹦哥不敢耽误姑娘的「大事」,和衣靠在床头,强打精神。 内室谢澜音也没有马上睡着,翻了几次身,才闭上了眼睛。 睡着了,时间过得就快了,但心里有事,睡得浅,街上梆子一响,谢澜音就醒了,翻个身,听到外面鹦哥起来的动静,很快就走了进来,逐次点灯。 「姑娘醒了吗?」鹦哥隔着纱帐问。 谢澜音应了声,鹦哥挑起纱帐时,她看看窗子那边,心里一动,忍笑道:「出门前还得念一段经,也是一刻钟,你去沙漏那边盯着,一会儿叫我。」说着装模作样拿起睡前塞到被子底下的书,靠着床头看。 第三章 鹦哥动了动嘴,见姑娘桃花眼水亮亮的,显然正在兴头上,便没有泼冷水,认命地陪姑娘折腾。 谢澜音嘴角翘了起来。 欠了他的,她愿意还,但半夜见面,她不能太准时了,得犹豫犹豫,免得他以为她轻浮好说话,而且让他等一刻钟,也算是对他提出这等失礼要求的惩罚,他若不耐烦走了,她正好省了事。 随便翻了几页书,感觉已经过了很久,谢澜音疑惑地问鹦哥,「还没到吗?」 一刻钟竟然这样长? 「早呢,姑娘安心念经吧,我给你盯着呢。」鹦哥小声地道。 谢澜音有点后悔了,早知一刻钟这么长,她该编短点的时间的。 窗外萧元也听到了鹦哥的话,虽不知她编了什么借口,却领悟了她「念经」的意思,笑了笑,站在屋檐下耐心地等。 这种幼稚的惩罚,受着也有趣。 时间到了,谢澜音梳头穿衣又磨蹭了一会儿。 「姑娘披上斗篷,外面冷。」鹦哥从柜子里取出一件雪青色的斗篷,服侍谢澜音披上,然后提着灯笼,要去送她。 谢澜音默认,走到门口却略微抬高声音道:「书上说了,不能点灯,我去墙角樱桃树那里许愿,一刻钟后你出来接我。」 「姑娘看得清路吗?」鹦哥不放心地问。 谢澜音想了想,笑着接过灯笼,「那我提着灯过去,许愿前再吹了。好了,你进去吧,时间没到不许出来。」先前不想提灯,是怕被鹦哥瞧见那人。 姑娘古古怪怪的,鹦哥小声嘟囔着进去了。 谢澜音带好门,一转身,就见十步外站着他,一袭黑衣,昏黄的灯光里,他脸上带笑。 谢澜音没有多看,领头走到墙角的樱桃树下,吹了灯,转身同跟过来的男人道:「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你到底要我帮你做什么?」 月初天上无月,只有当中一条璀璨天河照亮,还有远处窗子里透出来的微弱灯光。但萧元眼力极好,将斗篷下她冷漠的小脸看得清清楚楚。 「你要许什么愿?」他朝她走去,想挨得近些。 谢澜音警惕地往后躲,见他识趣地停了,她才没有抽出手中匕首,声音更冷,「与你无关,你若没有事,我进去了。」 小姑娘刺猬一样,声音冷,冷也好听。萧元没再试图靠近,走到墙根下,靠着墙道:「我有一样东西,想托你帮我转给一个人,那个人你没见过,等她出门时,我会安排你无意撞上她。你要做的,就是趁机将东西塞到她手中。这事必须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一旦被她身边的人发现,我会惹上大麻烦。」 沈捷一时半刻对付不了,但他必须先救姨母出来,不让她再以身侍贼。梅阁密不透风,姨母身边的人肯定也都是沈捷的心腹,他没法送消息进去,唯能趁姨母出门时想办法。安排自己的人去撞姨母,太陌生的人沈捷会起疑,只有沈捷知晓的并绝对与他没关系的,沈捷才会相信那真的是场意外。 想来想去,只有她合适。 届时她看到姨母,也只知道那是沈捷的妾室,猜不到他与姨母的身份。 「我呢?」谢澜音皱眉问他,「我会不会惹上麻烦?」 萧元摇头,看着她,声音温柔,「你只需咬定是我威胁你,内情一概不知,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他不会为难你一个小姑娘的。」 真暴露了,她与姨母都不会有事,他这边,也只是废了一个身份。 但萧元相信她演戏的本事,只要她想,此事有七成把握。 「他是当官的?」谢澜音还在琢磨他的话,试着推断道,「给我祖父面子,而不是慑于我祖父,那他的官职应该与我祖父差不多,难道是……」 她惊骇地瞪大眼睛,他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与平西侯有瓜葛? 萧元话里故意露出破绽,就是为了考验她,见她果然猜到了,他不吝夸赞,「五姑娘冰雪聪明,袁某佩服,就是不知五姑娘敢不敢帮我一回?事成之后,袁某必有重谢。」 谢澜音没有马上回答,谨慎地问他,「那个人是谁?」 「严姨娘。」萧元平静地道,「她是我一位故友的亲人,被沈捷强夺进府,我们想不到办法与她联系,才想请你帮忙。五姑娘请放心,我用性命保证,就算事情败露,也绝不会给你带来太大麻烦。」 他说的够清楚,谢澜音垂眸沉思,信了他的话。 他没有必要撒谎,因为她若发现对方不是沈捷与那位姨娘,她可以临时反悔。而她是被人逼迫的官家姑娘,又不是什么大事,沈捷确实没有必要追着她不放。 不过谢澜音很好奇一件事…… 「你说了这么多,就不怕我不帮你,再去侯府告密吗?」她盯着昏暗里的男人,紧张地问。他是太信她,还是有手段威胁她乖乖听话? 「不怕。」 低沉简短的两个字落下,萧元直起身子,迎着远处的灯光再次走向她,凝望她的凤眼比天河岸边最亮的星还要明亮动人,「因为我喜欢的姑娘,绝非背信弃义之人。」 谢澜音震惊地忘了躲避。 他说,他喜欢她? 怎么可能…… 「就这么不信?」萧元已经到了她跟前,看着她装满震惊的美丽眼睛,萧元笑了,抬手,拇指食指间忽的垂下一枚红玛瑙耳坠,刚好落在她眼前。 红玛瑙轻轻地晃,谢澜音呆呆地看,耳边是他低哑好听的声音, 「早在玉井楼上听到你说话的那一瞬,我就为你动了心,所以路过玉泉,认出那耳坠与风吹面纱你耳朵上戴的一样,我才将其收入怀中。澜音,真的,算算日子,再过几天,我喜欢你就满一年了。」 他说他喜欢她,快要满一年了。 夜里无风,只有星光闪动,看着眼前她亲手扔进玉井此时又被他捏着的红玛瑙耳坠,看着耳坠后他过于靠近的俊美脸庞,谢澜音心跳不稳,恍然如梦。 他真的喜欢她这么久了吗? 记忆回转,是初遇时他冷漠的背影,是城外他孤傲的一瞥,是僮山上她暗示不舍,他平静地叮嘱她养伤,是离开西安时她不甘心回望城墙,只见百姓进出通行,没有他的身影。 真喜欢她,又怎会这样对她? 恐怕是怕她不愿意帮忙,便使出「美人计」来诱惑她? 谢澜音冷笑,他也未免太看得起他那张脸了。 「你……」 「你怀疑我想利用你?」欲谋大事的人,若看不出一个才十四岁小姑娘的心思,萧元也不会活到现在。他收好耳坠,目光没有离开她的眼睛,「捡起耳坠时,我只是喜欢你的声音,没有想太多,后来咱们多次巧遇,我对你越发了解,渐渐生出求娶之心。只是我意在西安立足,而你将归杭州,年纪又小,我自知亲事无望,才没有表露出来。」 他振振有词,谢澜音却再也不信,讽刺道:「难道现在你就觉得有希望了?」 「我不确定,但总要试试。」 她退后了两步,萧元没有追,从容地道:「尝过大半年的相思之苦,从怀舟口中听说你要回来,我便打定主意让你知道,所以上元节那晚,我故意落了耳坠,试探你对我的心。而那时我的故人还未找到我,因此你完全不必怀疑。现在说这些确实容易让你误会,但我必须解释为何会如此信你,若连自己喜欢的姑娘都不信,那算什么喜欢?」 第四章 他没有哄过姑娘,不会说甜言蜜语,只会实话实说,除了有些事情必须隐瞒。 他太平静,诉情的事做的也像胸有成竹,只说喜欢她,没有一点点担心她拒绝的紧张。他不紧张,谢澜音更感觉不到一点真心,而且他的故人何时来的,还不是他动动嘴皮子的事? 「不用试了,我不喜欢你,还请袁公子将耳坠还我。」谢澜音直接伸出手,朝他讨要,「你真心也好,存心利用也好,我欠了你的恩,这次愿意还回去,只求袁公子不要再提其他的,事情完成后,你我再无关系。」 小姑娘声音天生娇滴滴,话说得却冷漠豪气,萧元没想到自己会遭受如此果断的拒绝,皱眉问道:「为何不喜欢?」 他记得在僮山上,好几次两人目光相对,她都红了脸,娇羞可人,趴在他背上时柔声细语,便是不喜欢也是愿意亲近他的,然而今年再见,她态度陡然转变。 「因为我让你唱曲?」萧元低声问,这是他唯一想到的得罪她的地方,「那你应该清楚了,我喜欢你的声音,当时以为离别在即,自然想听你唱支曲子留作念想,真的没有任何轻视之心。」 他再三指出喜欢她的声音,谢澜音越发反感,不喜欢她的人,喜欢她的声音算什么? 「耳坠还我。」懒得与他多说,谢澜音再次伸出手。 萧元看着她,一动不动。 谢澜音抿抿唇,转身就走,才歪过身子,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抢在她开口之前,萧元上前一步,几乎要贴上她,「不喜欢总要有个理由,你告诉我,只要我能办到,我会改。」 他喜欢她,如果只是姑娘家厌弃的小毛病,他愿意改。 「放开我!」被人动手动脚,谢澜音大怒,试着甩开他手。 她使劲儿挣扎,萧元自知唐突,及时松开,却挡在她身前,语气低了下来,「对不起,我……」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宁肯被你骂忘恩负义,也不会再帮你。」谢澜音冷冷看他一眼,再次往前走,未料夜黑难辨,不小心绊到凸出来的一条老树根,谢澜音毫无准备,踉跄着朝前面扑了下去。 萧元眼疾手快将她扯了回来,快站稳时心中一动,仿佛没站稳般搂着那小腰侧倒了下去,怕磕到她脑袋,他悄悄扶住了她后脑。 那倒在地上,谢澜音也疼了。后背撞的疼,身上也疼,被他压的,高大结实的男人,似一堵墙,密密实实地覆在她身上。 「你……」 「你走路一向这么不小心?」萧元看着她倒映着星光的美丽眼睛,低声问。 夜太静她太美,他情不自禁地温柔。 略带责备的语气更显亲昵,谢澜音恼羞成怒,一边推他一边撵他,「你快起来!」 她身量娇小,萧元既舍不得这柔软的触感,又怕压坏了她,稍微贪恋了会儿,十分君子地蹲到一侧,伸手扶她,关切问道:「没摔疼吧?」 「不用你管!」谢澜音拍掉他手,撑着地要起来。 萧元没拦,靴子却踩着她斗篷。 谢澜音起身地快,被这样一扯,不受控制就跌了下去,正好落到了男人怀里。脑袋里嗡的一声,谢澜音只觉得浑身血气都涌到了脸上,不知该怎么解释,乱撑着他要起来。 「澜音……」 这样抱着比压着她还享受,萧元舍不得松手,双手紧抱她腰,下巴搭在了她单薄的肩头,像她当初趴在他肩头那般歪头问她,「澜音,我真的喜欢你,你告诉我,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温柔的气息吹在她脸上,谢澜音心砰砰的跳,说不清是因为刚刚的两次惊魂未定,还是这太过亲密的姿势。那怀抱宽阔温暖,在这冷清的暮春深夜,她竟然有丝不舍离开,可是不行,她怎么能让一个男人抱着? 羞恼与委屈纠缠,想信又不敢,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太陌生太强烈,谢澜音心里发酸,忍不住哭了,「你放开我……」 小姑娘哭得可怜,萧元以为自己的举止吓到了她,毕竟她是个清清白白的官家姑娘,他这样搂搂抱抱确实不妥,连忙扶她站了起来。她头也不抬要走,萧元不敢再拦,急着道:「等我确定了动手的日子,再来知会你。」 临走时急着交代的才是他最关心的,谢澜音心里冷笑,擦擦眼泪走了,快到门口,正好鹦哥出来接。谢澜音就委屈了一会儿,现在已经平静了,领头走进屋,脱了外衣便钻回被窝,免得被鹦哥看出不对。 鹦哥连续打了两个哈欠,困倦地将姑娘外衣搭在屏风上,吹灯后出去了。 院子里,萧元对着姑娘闺房站了良久,才心情复杂地离去。 她答应帮忙,他松了口气,可她那么反感他,却是他没有料到的。 是他太招人厌,还是他挑的时机不对? 夜里躺到床上,萧元难得的失眠了。 谢澜音没比他好到哪去,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想好要忘了他,要去京城挑个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他一来纠缠,她便乱了阵脚。 睡得不好,早上起来,眼底下发青,眼睛也有点肿。 桑枝见了大吃一惊,「姑娘哪里不舒服?」 鹦哥将此归结在了姑娘半夜瞎折腾上,小声数落道:「昨晚姑娘非要去数星星!」 谢澜音正愁没借口,便顺着鹦哥的话说,怕被母亲瞧见,她没有去前院吃早饭,自己随便用了点,饭后继续躺床上补觉。蒋氏忧心小女儿,与谢澜桥一起过来探望,听完鹦哥的解释,母女俩互视一眼,放心地走了。 谢澜桥去找蒋行舟了,蒋氏回了自己的香园。 刚进屋,丫鬟玉盏递上一张帖子,「夫人,平西侯府刚刚派人送来的。」 蒋氏接过帖子,坐到椅子上看,看完笑了,「沈姑娘请两位姑娘初七那日过去赏梅。」 那位侯夫人还真是客气,前几天才说让小姑娘们结交,今日真的送了帖子来。 平西侯府。 十五岁的沈妙抱着一条雪白毛色的狮子狗坐在母亲旁边,听丫鬟们回完话,她好奇地打听道:「谢家那两位姑娘脾气如何?母亲可别什么样的姑娘都让我见,听说南方姑娘都特别娇气,走几步都要喊累,真那样,我可同她们玩不到一处去。」 她是西安城里身份最尊贵的姑娘,去哪儿都被人捧着,性情难免有些高傲。 孟氏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亲女儿,怎样她都喜欢。瞅瞅女儿,她叹口气道:「二姑娘谢澜桥好做生意,不务正业,五姑娘谢澜音就跟你说的差不多,娇滴滴爱撒娇,娘也不是特别喜欢。不过她们祖父父亲有本事,你爹爹让我别怠慢了,妙妙便委屈一下吧,等她们来了,领着人到花园里逛逛,尽了礼数便是。」 沈妙一听,便知道自己不会喜欢那两个谢家姑娘,很是晦气,想到这是父亲的主意,她突然记起另一件事来,「月中爹爹生辰,娘准备怎么给爹爹庆生?搭戏台子吗?」 谈的是喜事,孟氏眉头却皱了起来。 庆什么生辰?她安排的再好,他也不会领情,不会带她出门游玩,而是陪那个女人去。 第五章 越想越憋屈。 被宠妾添堵的主母多了,但连宠妾的面都没见过的,可只有她一个! 孟氏暗暗咬牙,余光里见女儿笑着逗狗玩,忽的计上心头。 沈捷不许她去梅阁,那外人不懂规矩擅自闯了过去,总与她无关吧? 而谢家姐妹惹了丈夫不快,长子便是对谢澜桥有什么心思,父亲不喜,他也得断了。 「大哥,我想去骑马,你带我骑马去吧?」 十岁的沈应明犹豫着来到兄长门外,小脑袋探进去,对着书桌旁的男人忐忑问道。 沈应时放下书,示意他先进来,「怎么没去找你姐姐?」 出门在外,他愿意照顾这对异母弟弟妹妹,但关系算不上亲密。弟弟怕他,平时都黏在沈妙身边,倒是沈妙,胆子大些,时常同他撒娇,让他陪她去逛街。 沈应明低头,攥着手指道:「姐姐说今日她有客人过来,没空陪我。」 其实是母亲让他来找兄长的,但母亲叮嘱他要说姐姐,沈应明不是很懂,但他听母亲的话。 沈应时没有多想,起身道:「我去换身衣裳。」 兄长答应地痛快,沈应明咧嘴一笑,一屁股坐到兄长刚刚的位置,捧着书看,看了两眼又放下,同屏风后的兄长说话,「大哥,谢家姑娘,是不是咱们在蒋家遇见的那个奇怪的姐姐?」 他去给母亲请安时听小丫鬟们说了。 沈应时动作一顿,脑海里浮现谢澜桥俯身打李长茂屁股的情形,回头看他时长发随风轻扬,一双桃花眼明亮似水。 他看看刚刚从衣橱里取出的挂在屏风上的外袍,动作一改,将刚解开的腰带重新系上,很是自然地道:「三弟去找母亲吧,我刚刚想起还有几封书信要回,明日再带你出门。」 沈应明「啊」了声,冲动之下说漏了嘴,「可娘让我……」 说到一半,对上兄长看过来的目光,沈应明连忙闭上嘴巴。 但沈应时已经明白了。 孟氏轻视谢澜桥,怕他喜欢对方,所以想打发他走,免得他再次遇见谢澜桥。 既然如此,她何必多此一举,请谢家姐妹来侯府? 孟氏不喜的人,沈妙也绝不会喜欢。 沈应时皱皱眉,走到沈应明身边,摸了摸他脑袋:「随我去书房。」 到了书房,布置了练字课业给他。 沈应明不想练字,但更不敢违背兄长的话,抿抿嘴,乖乖拿起笔。 那边孟氏听幼子身边的丫鬟回禀说长子在教导幼子课业,虽然不是出府,但长子被弟弟绊住肯定不会去花园里,就放了心,喊来女儿沈妙,再次叮嘱了几句。 严姨娘是孟氏眼里的刺,母亲不痛快,沈妙当然也憎恶严姨娘,因此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 辰时过后不久,门房那边派人来传话,谢家姐妹到了。 沈妙看母亲一眼,放下怀里的爱狗,领着丫鬟去迎客。 侯府门外,谢澜桥先下车,再过去扶妹妹。 姐妹俩,姐姐穿了身碧色长裙,妹妹着身莲粉色褙子,并肩站到一起,宛如红花绿叶,花美叶清新,看得侯府门外的侍卫们忍不住侧目,好在都是军营里选出来的,知道本分,没敢多看。 倒是影壁后面转过来的沈妙,看清谢澜音后,脚步不由顿住。 她早听说过,江南多美人,母亲身边的丫鬟夸赞谢家姐妹,她还不信,可是现在……门口的谢澜音,肌肤白嫩,仿佛捏一下就能掐出水儿,美眸潋滟,像是含了两汪清泉,亭亭玉立站在那儿,引人瞩目。 那日丫鬟夸赞完谢澜音,又赶紧说谢澜音再美也比不上她,当时她信以为真,现在见到真人,沈妙脸上突然火辣辣的,犹如被人打了一个耳光。如果谢澜音只比她美一点点,她都不会这样,然而…… 沈妙暗暗攥紧了手。 她面上依然带着亲昵的笑,因此谢澜音没察觉哪里不对,注意力反而都在颠颠朝自己跑过来的雪白小狗上。看着小家伙绕着她们姐妹转了两圈,又要往她裙子底下钻,谢澜音笑着躲开两步,扭头同沈妙夸道:「这狗真漂亮,沈姐姐养了多久了?」 豆蔻年华的姑娘,笑靥如花,声音娇滴滴更是好听,男人听了会骨头发软,沈妙却只起了一身疙瘩,只觉得谢澜音故意用这种腔调说话的。 世家姑娘惯会虚与委蛇,沈妙也不例外,笑答道:「快两年了,叫球球,见谁都不认生,就是喜欢淘气……走吧,我先带你们去见见我娘,她可想你们了。」 为了严姨娘,她也得装下去。 她瞧着和善,言辞大方,谢澜音与姐姐互视一眼,一起跟了上去。 到了上房,孟氏客套地夸赞了姐妹容貌一番,很快就道:「园子里梅花开得好,你们小姑娘去那边玩吧,瞧着好看的摘几枝,拿回去给你们母亲看,她怀着身子,整天待在屋里也闷。」 「夫人这样惦记我娘,回去我跟她说,她肯定比见了梅花还高兴。」谢澜音甜甜地道谢。 「就你嘴巧。」孟氏笑呵呵地道。 沈妙便邀请姐妹俩去花园里逛。 「澜音居然会骑马?」姑娘们聚在一起,多半聊些日常起居的事,听谢澜音说她会骑马,沈妙意外地问。 谢澜音看着旁边跟着她们走的小白狗,笑道:「是啊,我的马也是全身雪白,跟球球一样。」 「那下次我去跑马,约你们一起。」沈妙自负马术精湛,容貌上输了,便想在旁的事情上将谢澜音比下去。 谢澜音许久没跑马了,欣然应允,「不过我马术不精,只喜欢慢跑,沈姐姐见了可别笑话我。」 「我只大你一岁,澜音还是喊我小名吧。」沈妙不爱听她喊自己姐姐,打趣般地道。 沈妙长她一岁,谢澜音喊姐姐是出于客气,如她最开始也喊姚青青姐姐,熟悉了才唤小名,现在既然沈妙提了,她就自然地改了口。 心里却惦记着萧元交待她的事,暗暗观察周围情形。 平西侯府占地颇广,里面有一片专门种植梅树,阳光温暖,梅花盛开如片片彤云。 这片梅林正是沈捷为了爱梅的小颜氏栽种的,小颜氏的院子梅阁自然就在梅林一侧。萧元抵达陕西后,沈捷心中警醒,晚上加派人手守着梅阁,白日里依然与平时一样,院门大开,仿佛里面的主人可以随时出入。但小颜氏知道,那开着的门只是做样子,不曾试图出去过,孟氏等人亦清楚,就算她们想进,守门的女护院也会不许。 昨晚谢澜音已经从母亲那里将沈家妻妾情况都打听清楚了,然蒋氏知道的也不多,只告诉女儿严姨娘与旁的姨娘不同,人前没有露过面,嘱咐女儿过去了别瞎打听。 话说到什么程度,谢澜音心里有数,看着梅花掩映下那片白墙青瓦的宅院,好奇问沈妙,「那是什么地方?」 见到了不打听,才是反常。 沈妙实话实说道:「那是严姨娘的梅阁……走,咱们去那边逛,湖边赏梅,风景更好。」 伸手指向了梅林旁的湖水。 客随主便,她说去哪儿,谢家姐妹自然去哪儿。 第六章 最后看了梅阁一眼,谢澜音心事重重地跟着走了。一个女子,被人强掳进府当姨娘,连门都不许出,可不就成了禁脔?这般可怜,谢澜音私心里也是希望她能获救的。当然,严姨娘再可怜,她都只帮一次忙,不会因为滥发善心连累自家人。说到底,这里是陕西,是沈捷的地盘。 心不在焉地赏了会儿花,三个姑娘去湖边纳凉。 侯府颇大,一路走过来,谢澜音脚有点酸了,坐在竹椅上歇息,谢澜桥陪着妹妹坐。 沈妙精神不错,站在湖边赏鱼,忽的朝谢澜音招手,悄声道:「澜音快来,这有条大锦鲤!」 谢澜音在杭州时锦鲤看多了,不想动,却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悄悄递给姐姐一个无奈的眼神,起身往那边走。谢澜桥嘴角噙笑,目送妹妹去敷衍沈妙,忽有风从另一侧吹来,谢澜桥情不自禁扭头,面对碧波荡漾,她心旷神怡地闭上眼睛,感受这凉爽清风。 风停了,旁边狗叫声与妹妹的惊叫突然同时响起,谢澜桥心头一跳,歪头去看,刚好看见妹妹朝水里面栽了下去,沈妙伸手要拉妹妹,人没拉到,身子一歪也扑进了水中。 「澜音!」 「姑娘!」 谢澜桥与沈妙的丫鬟同时赶了过去,刚要跳水,谢澜音自己站了起来,双手抹脸。旁边沈妙也摇晃着露出了水面,抹完脸先去扶谢澜音,「澜音没事吧?有没有摔到哪儿?」 虚惊一场,谢澜音大口大口地喘,狼狈地摇头,「没事……」 「都怪球球乱跑!」沈妙扶着她往岸边走,气得训斥岸边的爱狗,「这次万幸澜音没事,她要是摔伤了,我立即卖了你!」 小白狗知错了,五体投地伏在地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转动,可爱极了。 它这样可爱,谢澜音这个被它乱跑害得落水的苦主都不忍生气,劝沈妙,「你别吓唬它……」 说话时忽见那边有一灰袍男子走了过来,谢澜音瞅瞅身上,朝伸手要拉她上岸的姐姐摇摇头,上半身抵住堤岸,只露肩膀在上面。 谢澜桥顺着妹妹的目光看过去,对上一张有些熟悉的清冷面庞。 「怎么回事?」沈应时守礼地停在二十步之外,同谢澜桥点点头,盯着沈妙问。 兄妹间不必太计较,沈妙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岸,恼火地回答兄长:「刚刚我们赏鱼呢,球球乱跑,惊得澜音掉了下去,我没扶住,也落了水。哎,大哥你先走吧,我赶紧带澜音去附近换身衣裳。」 她没说要去哪里换衣,但沈应时猜的到。 此地距离梅阁最近,客人落水,沈妙扶人过去,梅阁的人不好拒绝,事情传到父亲耳里,沈妙只要推脱救人心切,父亲也不会真的生气。 可是,去梅阁就能见到她吗? 不可能,她若是肯轻易露面的主,父亲也不敢让梅阁大门开着。 孟氏母女自作聪明,竟然还想利用谢家姐妹。 视线掠过那条最听沈妙话的小白狗,沈应时脱下外袍,递向谢澜桥,「梅阁虽近,严姨娘不喜打扰,妹妹的院子有些远,请五姑娘先披上吧,以免路上不便。两位姑娘赏脸来陪妹妹,可惜她人小,待客不周之处,还请两位姑娘见谅。」 他玉树临风,面冷说话却彬彬有礼,谢澜桥心中感激,命鹦哥去接衣裳。 沈应时没再耽搁,转身走了。 沈妙暗暗咬唇,眼看谢澜桥主仆将湿漉漉的谢澜音拉上了岸,她不甘心,假作关心地道:「严姨娘平时确实不爱出门走动,但她心善,澜音落了水,她肯定不会介意的,咱们还是先去她那边吧,我倒不怕什么,澜音身子娇贵,千万别着了凉。」 谢澜音不清楚梅阁的具体情况,想着过去或许能打听到什么,就点了点头。 谢澜桥看着妹妹身上男人的衣袍,一边替妹妹擦脸一边道:「算了,直接去妙妙那边吧。」 她与沈应时只见过两面,观他举止作风,十分守礼,那么明知她们姐妹今日来侯府做客,他还是来了容易碰到她们的花园,又特意强调别去最近的梅阁,显然别有深意。 妻妾之间向来不合,她不想冒然搀和进沈家家事。 更何况,沈应时及时出现,难道他提前料到了什么? 扫一眼身侧沈妙的衣摆,再看看落汤鸡似的妹妹,谢澜桥目光转冷。 谢澜音喜欢朝姐姐们撒娇,琐碎事会顶嘴闹着玩,但大事上向来听两个姐姐的。 二姐姐说不去梅阁,肯定有她的道理。 姐妹俩拿定主意不去,沈妙不好再劝,领着人回了她的院子。 孟氏得到信儿,假惺惺过来探望,送走姐妹俩后,她遣退下人,皱眉问女儿,「怎么没去那边?」 一提这个沈妙就来气,将兄长过来的事情告诉了母亲,「娘,若不是大哥提严姨娘不喜被人打扰,她们俩肯定就随我去了,大哥也真是的,他怎么去了花园?还有啊,我跟谢澜音都落了水,他竟然把外袍送给谢澜音穿了,气死我了!」 想到哥哥可能是因为谢澜音貌美才胳膊肘往外拐的,再次证明谢澜音容貌胜过她太多,沈妙看什么都不顺眼,小白狗不知主人心情抬起两只前爪挠主人裙子,想要主人摸脑袋,被沈妙一脚踹了出去。绣花鞋碰到狗肚子,沈妙突然不忍,但力道已至,小白狗嗷呜一声,贴着地擦出去五步之远。 孟氏目光随着狗动,脸色比女儿还难看。 她指使小儿子去绊住长子,目的就是为了不给长子见到谢澜桥的机会,没想到长子竟然自己寻了过去,送衣裳给谢澜音,多半也是为了讨谢澜桥的芳心,却坏了她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妙计! 「妙妙先回去吧,你也落了水,喝碗姜水压压寒。」孟氏揉揉额头,先关心女儿。 「那娘替我说说大哥。」沈妙抱起可怜兮兮趴在一旁的爱狗,摸着狗脑袋走了。 孟氏立即就让丫鬟去喊长子过来。 一刻钟后,沈应时神色淡然地跨入了堂屋。 孟氏盯着长子,忍着火气问道:「不是说在教导明儿功课吗,怎么去了花园?应时,娘以为你与别家公子不同,不会因为有姑娘来家里便装模作样去花园偶遇,没想到你……你若喜欢美人,娘安排几个出挑的通房给你,何必做出这种让人看低的事。」 沈应时眼帘低垂,看着自己的膝盖。 他两岁就搬去了前院,身边都是小厮伺候,大概是因为生母的缘故,父亲也没有让他与孟氏有太多相处的机会,所以今日是他第一次亲自领略孟氏……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他宁可孟氏直接训斥他坏了她的事,也不希望她随便编个理由宣泄她的不满。 不过他也理解,沈妙与她亲,孟氏便同沈妙说实话,他不亲,她亦同样对他。 如此甚好,她若真什么秘密都告诉他,他会觉得受之有愧。 「读书累了,便去花园走走,先前并未听说家里来了客人。」沈应时抬眼,直视对面他名义上的母亲,「母亲莫气,应时绝非那等好色之徒。」 三言两语推翻了孟氏扣过来的大帽子。 第七章 孟氏却不信长子的这番辩词,认定他是奔着谢澜桥去的,转转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便是如此,为何你没把衣裳替妙妙披上?刚刚妙妙跟我抱怨,说你见了美貌的姑娘眼里就没了妹妹。」 沈应时不介意孟氏指责自己,但只因他与谢澜桥见过一次,孟氏便处处针对谢澜桥,也许今日对谢家姐妹的利用也是因为这番误会,沈应时既愧对谢澜桥,又不满孟氏的胡乱牵连,语气冷了下去,「谢家姐妹是客,妙妙不懂事,回头我去跟她解释。」 话说到这里,孟氏彻底没了继续训斥儿子的理由,然后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母亲没有旁的吩咐,我先走了。」沈应时站了起来,等了会儿,没等到孟氏开口,他径自转身,大步离去。 孟氏盯着长子远去的背影,胸闷无比。 这还没有喜欢呢,便如此维护谢澜桥,将来真娶回来了,还不有了媳妇忘了娘? 黄昏时分沈捷回来,孟氏服侍他换衣服时,主动提了此事,「都怪球球顽皮,幸好谢家姐妹没事,明日我再亲自携礼过去探望一番,希望谢夫人不跟咱们妙妙计较吧。」 前几年孟氏为了见小颜氏的面,不知想了多少借口要进梅阁,今日到底怎么回事,沈捷心知肚明,但他对孟氏有愧,便只当不知,想着过几日要带小颜氏出门,晚上照旧歇在了孟氏这边。 侯府的灯熄了,萧元屋里的灯还亮着。 葛进端了热水进来,见主子衣裳穿的好好的,一看就是没心思睡呢。回想主子那晚回来后就没怎么笑过,常常对着鸟笼出神,葛进将水盆放到榻前,一边挽起袖子一边闲聊似的道:「公子,五姑娘今日去了侯府,您不过去问问里头的情况?」 萧元看他一眼,视线又挪到了鸟笼上,「半夜三更,她肯定会恼。」 上次都气哭了…… 想娶的人如此不待见他,萧元有点无措,不知该怎么继续。 葛进没有媳妇,但他进宫后闲着没事,看了不少主子不屑看的「杂书」,看得多了也琢磨出了一套心得。主子不伸腿洗脚,他也不催,屁股挪到一旁的矮凳上,低声劝主子,「公子,您不能怕五姑娘恼就不去啊,其实姑娘们脸皮都薄,便是心里喜欢,也要拿乔装装矜持。就说五姑娘,落水受了委屈,心里头说不定盼着您去呢,结果等了半晌您没露面,那才会真的生您的气。」 这话听着有点道理,萧元意外地看向心腹,「你怎么知道她在拿乔,而不是真的生气?」 葛进嘿嘿笑,上下打量主子一眼,熟练地赞道:「公子这模样气度,哪个姑娘舍得跟您置气?公子我跟您说,越是娇生惯养的姑娘,脾气就越大,公子想讨五姑娘的欢心……不是,公子想哄得五姑娘乖乖替咱们办事,不能板着脸说话,得柔声哄,能让着的地方就让着点才行,脸皮也不能薄了,俗话说好女怕郎缠,您藤蔓似的缠上去,五姑娘想跑都跑不了。」 主子明明喜欢五姑娘,却不肯在他们面前点破,他也不能说太白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萧元想象了下他紧紧缠住她的情形,便有点躺不住了。 「取衣服来,我去问问她梅阁的情况。」他坐了起来,看着衣橱道。 葛进咧嘴一笑,将水盆挪到一旁,再去取夜行衣。 「公子,五姑娘落水,您带点东西去探望?」葛进体贴地提醒道。 「带什么?」萧元好奇地问。 「我去给您拿。」葛进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萧元一身黑衣,悄悄闪进了小姑娘的闺房。 他也不想大半夜的擅闯姑娘家的内室,谁让白日里他见不到她?反正都是找机会单独相处,只要他不动手动脚,在哪儿又有什么区别,况且他认定了她,早晚是夫妻,没什么好避讳的。 举着夜明珠照亮,小心翼翼地行到纱帐前,心上人近在咫尺,萧元突然紧张,静静地站了会儿,才慢慢挑起纱帐挂好,挂的时候歪头看,见她朝外侧躺,睡得香,他忍不住笑了。 放夜明珠到她床头,萧元没急着叫醒她,蹲在床边,偷偷地看。 光线昏暗,她肌肤的白皙莹润不显,但眉目如画,宁静美丽。 怎么叫醒她? 想到家里的黄莺鸟,萧元玩心上来,伸手去捏她秀挺的鼻头。 睡梦里的谢澜音突然觉得难受,鼻子不通气了,憋久了,她本能地张开嘴,深吸了口气,做这个动作时,忽的就醒了,才睁开眼睛,捏她鼻子的手迅速挪到了她嘴上。 「是我。」她瞪大了眼睛,萧元及时出声道,「听说你落水了,我来看看。」 目光语气都十分地温柔,怕吓坏了她。 谢澜音盯着突然靠近的男人,在他温柔的注视下,呼吸渐渐平静了下来。 萧元试探着松开手。 「我没事,你马上走。」恢复了自由,谢澜音仰头看看,迅速攥住那颗照亮的夜明珠递给他,冷声逐客。管他是为了什么原因来,她都不欢迎,随随便便闯她的闺房,他把她当什么了? 她手太小,夜明珠的光亮从指缝漏了出来,照清楚了她紧皱的眉头。 做了不合规矩的事,萧元本就心虚,被她这样一训,他就顺势接过夜明珠,包好收进怀里。 房间彻底黑了下来,不用担心身体暴露,谢澜音松了口气,可是没听到他离去,她又提起了心。到底还是怕他,谢澜音想了想,缓和语气道:「袁公子,我上午不小心落水,沈妙提议去梅阁,我想先去看看,可我姐姐说沈妙可能不怀好意,便没有去。」 他最想知道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谈及正事,萧元镇定了些,照旧蹲着与她说话,「即便去了,她身边有沈捷的心腹,恐怕也不会让她露面。澜音你听我的,我让你动手的时候你努力做好便是,其它的不必你费心,我怕你出事。」 他喊她小名倒是越来越顺口了,谢澜音听着别扭,望着黑漆漆的床顶道:「请袁公子自重,别再那样唤我。你的意思我明白,以后绝不会擅作主张,好了,你走吧。」 萧元是得了「高人」提点过来的,但想的是一回事,真正用起来又是一回事,她冷冰冰,他一下子不懂该怎么死缠烂打,盯着她模糊的身影瞧了会儿,决定还是先听她的,「好,那我走了,月中沈捷可能会带严姨娘出府,我会提前两晚过来,知会你准备,东西,出手前我再交给你。」 「好。」谢澜音痛快应道。 她小气巴拉,不肯多说些话给他听,萧元突然又舍不得走了,悄悄将身体往她那边挪了挪,「你,看过郎中了吗?」 谢澜音听出他声音近了,攥了攥被褥,忍住脾气道:「看过了,什么事都没有,袁公子请回。」 她不停地撵他,萧元面子上过不去,摸出袖口的东西道:「我身边有人懂医理,说吃了这个对身体有好处,我放床边上了,你记得拿,告辞。」 说着放下东西,站了起来。 谢澜音怎会收他的东西,扭头道:「我不要,你拿走……」 第八章 屡次被拒绝,萧元的脾气也上来了,居高临下盯着床上的黑影,「你不要,我便一夜不走。」 他突然霸道起来,谢澜音怔住,拿不准他话中真假。 「要不要?」她不回答,萧元直接坐到了床上,倒记得往后挪挪,免得压到礼物。 他来真格的,谢澜音迫于形势,咬咬唇,闷闷地嗯了声,只求他快走。 萧元不想听她嗯,又问了一遍,「到底要不要?说话。」 谢澜音气得不行,却不得不开口,攥着被子说了个「要」。 那声音娇娇可爱,萧元满意了,伸手要摸她脑袋,她听到动静逃窜般往里躲。萧元手停在半空,顿了顿,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握拳离去。 谢澜音紧张地听,确定他真的走了,她才慢慢坐了起来。 呆坐半晌,谢澜音摇摇头,懒得再想他古怪的举止,摸索着去碰他强送的礼物。 摸到了,拇指大小的东西,有点圆又有点瘪,好几个。 谢澜音隐隐有了猜测,却不敢相信他大半夜送这样的礼,犹豫片刻,试探着放到嘴里,一咬,果然是甜的。 想到他霸道地非要她收,谢澜音莫名想笑。 早知只是几颗枣,她何必与他浪费唇舌? 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谢澜音笑了会儿,继续嚼。 都咬了一口了,不吃更不好藏。 天微微亮,谢澜音趴在床上,拨弄床头的六个干枣玩。 她知道,红枣养气补血,可是对落水受寒有用吗? 他又为何偏偏送了七颗? 是随便抓了一把,还是仔细数过的? 想象男人坐在桌子前数枣的样子,谢澜音轻轻咬了咬嘴唇。 或许他真的有点喜欢她? 毕竟如果只是为了哄她好好帮他做事,他应该会选贵重的礼物拉拢她,而不是这种几文钱的东西。 趁鹦哥桑枝进来服侍前,谢澜音用帕子将几颗枣包了起来,藏好了,让鹦哥去端些干枣来。 干枣厨房就有,鹦哥很快去而复返,还体贴地劝谢澜音:「一大早吃太甜的容易腻,姑娘少吃几颗吧。」 谢澜音点点头,让她们都下去,她关好屋门,再翻出帕子,将六颗枣往盘子里放,放好了,却发现萧元送他的那几颗个头特别大,而且更加圆润,一看就不是同一个筐里抓出来的。 谢澜音不知为何想笑。 然后一口气将六个大枣都吃了,免得让丫鬟们瞧出不对。 甜的吃多了,早饭时谢澜音只喝了一碗香菇粥,没有动碟子里的豆沙包。 饭后她照旧去大表嫂那边逗表侄女,待到绒绒困了要睡觉,谢澜音告辞往回走,才到邀月阁院门前,蒋氏派小丫鬟来请她,说是孟氏母女来探望她了。 谢澜音只好朝母亲那边拐去,路上暗暗思量。 昨日她只想着去梅阁探情况,其他的没上心,听姐姐提醒后,也觉得沈妙有点不对劲儿。换成自己父亲有妾室,她巴不得永远看不到那个姨娘,怎么会主动把客人往那边请?除非是特别严重的伤,需要及时清理。 沈妙到底要做什么,她们娘仨不清楚,但这个侯府贵女,是不必真心相交了。 香园上房,沈妙站在孟氏身边,瞥见谢澜音转了进来,她快步迎了上去,拉着谢澜音手仔细打量一番,高兴地道:「太好了,澜音没事,我总算松了口气,你不知道昨晚我担心了多久,就怕连累你病了。」 「哪有那么金贵啊,妙妙太小瞧我了。」谢澜音虚以委蛇的本领也不错,笑着陪她客套。 两个小姑娘分别回了母亲身旁坐下。 孟氏看看门口,好奇问蒋氏:「澜桥怎么不在?」 蒋氏笑了笑,「去铺子里了,今日行舟的铺子新来了一批古玩,她非要跟着过去见见世面。」 孟氏心中不屑,嘴上却夸谢澜桥有本事,连古玩都懂。 母亲话音落了,沈妙热络地邀请谢澜音,「澜音,后天我想去郊外跑马,上次说好了一起的,那我到时候来你家找你?」 谢澜音不想陪她了,装作刚要答应又忽的想起什么般,遗憾地道:「昨晚三表哥说初十陪我去大慈恩寺上香的……」 「没事儿,那十一如何?」沈妙期待地望着她,仿佛真的特别想与谢澜音一起跑马,愿意等到谢澜音有空。 沈家是陕西的地头蛇,谢澜音又要做一件露馅儿后会略微得罪沈捷的事,此时沈妙再三相请,谢澜音不好表现出太明显的疏离,就露出个庆幸的笑,「好啊,你都带谁去?我想叫上我三表哥一起,我骑马是他教的,有他在旁边我才敢骑。」 蒋氏点点头,看着两个小姑娘道:「就你们俩去,我们也不放心。」 沈妙看了母亲一眼,笑着道:「嗯,我也叫大哥陪我。」 叫上又如何,男女有别,兄长们总不会一直跟着她,她自有办法让谢澜音出丑。 女儿答应的痛快,孟氏想了想,转瞬便计上心头。 届时她让长子把幺子也带上,那么长子得照顾弟弟,就没心思招惹谢澜桥了。 商量好了,转眼就到了约好的日子。 妹妹出门,谢澜桥当然得跟着,因是骑马,姐妹俩都穿了男装。 「澜音跟着你姐姐,别与沈妙比着跑。」蒋氏扶着快七个月的肚子,不放心地嘱咐道。 谢澜音乖乖点头。 蒋怀舟在一旁保证道:「姑母放心,我会看着澜音的。」 刚说完,外面小丫鬟赶了过来,说沈家兄妹到了。 蒋怀舟便朝姑母告辞,领着两个表妹走了出去。 蒋家门前,沈应时一身灰袍,与三弟沈应明站在一块儿,沈妙穿了身大红色的马装,明艳张扬,见谢家姐妹都打扮成了少年模样,她心中一喜,这样的妆容,她肯定比谢澜音更出挑了。 沈应明却看谢澜音看直了眼睛,悄悄同兄长道:「大哥,这个姐姐也好看!」 沈应时知道三弟说的是谁,他目光却更多的落在了谢澜桥身上,看着她男儿般带着大方的笑走过来,他脑海里不禁浮现那日在自家湖边,她一身绿裙,头上简单地插根碧玉簪子,如杨柳婷婷。 都说江南女子柔美,西北的姑娘爽朗,她却娇俏率真兼备。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趁谢澜桥看过来之前才移开了视线。 谢澜桥没察觉,谢澜音却瞧见了,因为当日沈应时出手帮忙,她心里感激他才多留意了会儿,没想到正好撞见这位沈世子偷窥她的二姐,虽然他的目光比薛九盯着长姐时含蓄内敛多了。 难道沈应时喜欢二姐了? 谢澜音有点兴奋,只是瞥到沈妙后,那股兴奋劲儿就淡下去了。 薛九孤身一人,他们知根知底,沈应时家里那么复杂,未必适合姐姐。 打过招呼后,众人纷纷上马。 三个姑娘行在前面,沈应时与弟弟同乘一骑,边看着前面的行人边与一侧的蒋怀舟说话。 都是万里挑一的容貌,又衣着华贵,这般走在街上,惹来过往行人纷纷瞩目。不过这里是民风开放的西北,姑娘家出门很常见,倒没有人惊讶姑娘家公然骑马出游,大多只是望着马上的俊男美女出神。 谢澜音习惯了,与姐姐谈笑自若。 第九章 行到南城门前,远远却见对面赶往城门的人流都在回望另一边,谢澜音心中奇怪,抬头一看,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骑着熟悉的大黑马,从人群里行了过来。清冷的气度,出众的容貌,比什么身份都管用,前面的百姓自发让出一条道来。 说不清为什么,谢澜音微微低头,抓紧缰绳,希望他没看到自己。 「袁兄!」身后蒋怀舟不知道小表妹的心思,见到好友,扬声唤道。 萧元已经朝城门拐去了,听见蒋怀舟喊他,他唇角上扬,侧首去看,惊喜地停下马,等几人走到跟前,他才迅速扫视一番,视线在躲在谢澜桥身侧的小姑娘衣摆上顿了顿,才转向蒋怀舟道:「好巧,又遇上了。」 他身后,卢俊面无表情,仿佛不知道主子是故意偶遇美人来的,也正是他够沉稳,萧元才只带他出门,留葛进在宅邸里喂鸟。 「是啊,」蒋怀舟应了声,与他介绍沈应时,「这位是平西侯府世子。」 萧元看向沈应时,客气地拱手,不卑不亢,「幸会。」 蒋怀舟再反过来介绍他。 沈应时只是点了点头。 蒋怀舟瞅瞅两人,忽的笑了,才想打趣一句两人像兄弟,都气度清冷,记起沈应时的身份,及时将话咽了回去,示意众人一起出城门,得知萧元也去郊外散心,自然邀他一起。 萧元故意绕到了谢澜音身后。 谢澜音如芒在背,眼睛盯着前面,不想歪头给他看,谢澜桥与妹妹说了几句,察觉妹妹乖乖的,脸还有点红,像是一下子拘谨了很多,不由就朝萧元那边看了过去。 萧元朝她笑了笑。 谢澜桥回以客气一笑,再看看妹妹,若有所思。 她与萧元之间当然没有什么,沈应时却误会了,目光微变,正犹豫要不要多与萧元说几句,了解了解对方,前面沈妙突然策马往前面跑了几步,再调转马头,朝谢澜音那边去了,笑着问道:「这边人少了,澜音敢不敢与我比一比?」 谢澜音刚要婉拒,却发现沈妙一双美眸盯着她身后呢,下巴微扬,与其说是高傲,倒不如说是自信。 她自信什么? 自信貌美,她盯着的男人会被她吸引? 那她成功了吗? 谢澜音想知道,却不愿回头,好像她也巴不得让男人看似的,但她心里莫名地不痛快,简单回声「好」,便用力夹了下马腹。白马得了命令,风一般冲了出去。 沈妙等的就是现在,不甘心地扫了眼只望着谢澜音的俊美男人,一甩马鞭,火似的追了上去。 「大哥咱们也跑!」沈应明着急地催道。 沈应时看着已经动身的谢澜桥,点点头,谁料他还没发力,旁边有人淡淡地道了声「承让」,便见一匹黑马如利箭脱弦而出。 沈应时皱眉,马上追赶,追着追着发现萧元越过谢澜桥朝前面去了,他愣了愣,突然失笑。 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最前面,谢澜音听着沈妙越来越近,抿抿嘴,跑得更快,不想让她超过,只是狂跑了一会儿,另一道马蹄声突然逼近,她诧异回头,萧元正好缓住马速与她并肩,皱眉斥她,「你骑马不熟,跑慢点。」 谢澜音听得出他的关心,胸口的闷气忽的散了,扭过头,故意绷着脸道:「敢情不是你输,你不用丢人。」 萧元就喜欢她嘟嘴的样子,忍不住道:「她赢了我也不会多看她一眼,你输了我也……」 突然意识到接下来的话有点太直白,想换个说法,却见她红着脸瞥了过来,不知是羞恼还是什么,却是他曾经见过的动人模样。 萧元心跳加快,鬼使神差地往她身边靠了靠,「你输了,我眼里也只有你。」 本想说不会少看一眼的,话到嘴边,自己改了。 他目光灼灼,谢澜音的心就如同身下的白马般,一颠一颠的,她无法否认自己的高兴,可是想到身后那么多人看着,众目睽睽之下他靠过来旁人不定误会什么,脸倏地发烫,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再乱说,我不帮你了!」 再度朝前跑去。 萧元停了停,眼前是她红红的牡丹般的小脸,耳旁是葛进的话, 「公子,晚上您看不清楚,白日里您仔细瞧瞧,五姑娘若是被您弄得红了脸,八成就是喜欢你了,不过您可千万别说错话将五姑娘气脸红了啊……」 那这次是生气还是喜欢? 「袁公子,你刚刚同澜音说了什么?」 身后传来沈妙微喘的声音,萧元恍若未闻,笑着去追他的「黄莺鸟」。 城外有座松山,蒋怀舟沈应时两个贵公子都很熟悉,就带妹妹们来这边郊游。 在一处溪水旁下了马,谢澜音偷偷看一眼那边最出众的高大男人,脚步轻快地凑到了姐姐一侧。萧元还算规矩,陪她走了一会儿就超过她了,没有一直黏着她,但刚刚放慢速度,谢澜音能感觉到他不时扫过来的目光。 「他同你说什么了?」谢澜桥低声问妹妹。 瞥见沈妙望了过来,谢澜音不高不低地回道:「还是那桩生意啊,三表哥不答应,他知道三表哥最听我的话,求我替他说几句好话。」 「什么生意?」沈妙不太信地追问道。 谢澜音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这些铜臭的事,妙妙应该没什么兴趣,就不说了,对了,这边有什么好玩的?」假装好奇地打量四周。 妹妹狡猾,谢澜桥笑了笑,心想回去再盘问妹妹。 「此处水深鱼多,咱们晌午就在这里烤鱼吧。」蒋怀舟一边往上撸袖子一边笑着看两个表妹,「你们去捡柴禾,就在旁边捡,我们下去捞鱼,收拾干净,烤鱼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三弟陪姐姐去捡柴禾。」沈应时拍了拍弟弟肩膀。 沈应明瞅瞅溪水,撒娇地看向兄长,「我也想抓鱼!」 捡柴禾是姑娘们做的事,他都十岁了,是男子汉了。 「那你就抓鱼吧。」沈妙宠溺地看着弟弟,她亲昵地挽住谢澜音手臂,笑眼盈盈,「我们三个捡柴禾就够了,你们多抓几条,咱们这么多人呢,别不够吃。」 沈应时皱了皱眉,一旁萧元忽然开口道:「我幼时落湖大病一场,随后便不敢涉水,让卢一替我下水捞鱼,我跟在三位姑娘身后捡柴好了,若有什么蛇虫,也能及时照应。」 蒋怀舟知道他身手了得,点头道:「也好,那咱们分头行事吧。」 他对萧元很放心,转身去捞鱼了。 沈应时还想再「提点」沈妙几句,却被贪玩的沈应明用力往溪边推去。 沈妙掩唇一笑,松开谢澜音手腕,熟稔地往萧元那边走,「家弟淘气,让袁公子见笑了,方才路上袁公子遥遥领先,骑术了得,着实让人佩服,不知可否教教我御马的诀窍?」 蒋怀舟只介绍了萧元的姓氏,并未提及他的身份,因此在沈妙看来,萧元龙章凤姿气度脱俗,绝非普通人,而沈妙虽是侯府贵女,却比京城那些贵女更大胆热情,遇见这样出众的男人,便想先结交一番,也是想吸引萧元的注意,证明她比谢澜音更招男人喜欢。 第十章 「抱歉,路上五姑娘请我指点她骑术,我已经答应了,且沈姑娘与二姑娘骑术不俗,袁某实在不好班门弄斧。」萧元很是客气地婉拒,说完看向谢澜音,「五姑娘,不如你我一起捡柴,我顺便传些经验给你?」 谢澜音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望着斜对面说谎不眨眼的男人。 她什么时候求他指点她马术了? 余光里见姐姐看了过来,再看看那边眼里渐渐多了笑意的男人,谢澜音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那有劳袁公子了。」 或许他有与严姨娘相关的事要告诉她?那现在说了,他晚上就不会再闯入她闺房了。 这样想着,谢澜音尽量自然地同姐姐道:「我与袁公子去西边捡,姐姐与妙妙去东边,一会儿咱们比谁捡的多。」 谢澜桥询问地看着妹妹,心里并不愿意妹妹与一个男人走太近。 谢澜音知道姐姐担心她,看看已经先往前走的男人,她调皮地朝姐姐眨眨眼睛,「今日跑马我输了,等我从袁公子那里取完经,再跟你们俩比一场。」言罢递给沈妙一个不服的眼神,转身去追萧元了。 妹妹主意大,谢澜桥暗暗摇头,发现沈妙想跟上去,她笑着指向另一边,「既然澜音要取经,咱们就不去偷师了,免得下次输了她又有借口,走吧。」 妹妹就在附近,她看得清清楚楚,妹妹想单独与萧元说话,自然有她的道理,她怎能让沈妙坏了妹妹的事。 她这样说,沈妙不得不跟着谢澜桥走,抬脚前看看那边相隔三步渐渐走远的一对儿男女,她心中不甘,悄悄摸了摸袖子。跑马时谢家姐妹寸步不离,谢澜音也不吃她的激将法,但她早有准备,不信今日教训不了她。 「你骗我过来,是有话嘱咐我?」 谢澜音低着脑袋走在萧元身后,轻声道。 「若我说只想单独与你在一起,你会不会生气?」萧元弯腰捡起一根干树枝,起身时,侧头看她,明亮凤眼始终不离她的眼睛,似是要看穿她的心思。 谢澜音一个才十四的小姑娘,遇见他后情窦初开,喜欢他时得不到回应,她又失望又气恼,如今终于确定他心里有她了,他却接二连三说这种直白轻佻的话,纵使心里情不自禁地欢喜,面皮也搁不住,绷着泛红的小脸就要走。 「澜音……」 萧元低声唤她,怕被人看见,没敢抓她的手,只拿刚刚捡起的细长小木棍偷偷戳了下她后腰,盯着她转过来的绯红侧脸问道:「澜音,那几个枣甜吗?」 谢澜音回头是想看看他用什么戳的她,不期然听到这样一个问题,脸顿时更热了,都不敢抬眼看他,迅速转了回去,攥攥手指,小声哼道:「我都扔了,不知道甜不甜。」 「你明明吃了。」萧元转到她前面,装作将柴递给她的样子。 谢澜音退后一步,扭头逞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吃了?」 她一身男装打扮素净,站在这幽静的林子里,却更衬得她面若芙蓉。萧元看得赏心悦目,笑着戳了戳她袖子,在她恼火伸手抢小木棍时加大力气,盯着她红红的嘴唇道:「我没看见,但我听见你咬枣的声音了。」 谢澜音震惊抬头,「你,你没走?」 「甜吗?」萧元看着她水润润的桃花眼,不答反问。 谢澜音脸刷的红了个透,恼羞成怒,本能地顶嘴道:「你听错了!」 她咬定没吃,他有什么证据? 祭出以前说不过姐姐时的法子,谢澜音理直气壮地瞪了萧元一眼,没事人般去捡柴。 萧元摇头失笑,大步追了上去。 时近晌午,阳光从树叶间落下,在草地上投成光影斑驳。 溪边传来沈应明兴奋的叫声,好像沈应时抓到鱼了,谢澜音好奇地转身,却对上几根树枝。 「他们下水抓鱼,衣衫不整。」萧元跟在她左后侧,一直留意着她,见她要往溪边望,想也不想就挡住了。他未来的妻子,怎么能看旁人?胳膊小腿也不行。 谢澜音气他管的多,却没法反驳。坚持要看,岂不成了不知廉耻?虽然她只是想看看热闹,离得这么远,能看清楚什么? 瞪他一眼,谢澜音继续捡柴。 「给我拿着吧。」萧元跟上她,要她手里的几根柴禾。 谢澜音犹豫了会儿,想到他对沈妙那个陕西第一贵女不屑一顾,眼里真的只有她,轻轻地咬了咬嘴唇,目不斜视地将柴禾递了过去。 萧元肩膀一松,盯着她细白的小手瞧了瞧,忍住了,规规矩矩接过柴禾,顺势靠近她两步,笑道:「你捡,我帮你抱着。」 他甘愿当跟班,谢澜音不置可否,只瞥了眼他衣摆,小手嗔道:「你离我远点。」 「此地无银三百两,光天化日之下,咱们离得远是心中有鬼,离得近说明问心无愧,他们反倒不会怀疑。」萧元不肯,看着她侧脸笑,「澜音,这样跟你说话的机会不多,你别赶我了,否则我明日便去向伯母提亲,早点娶你进门。」 「你再胡说……」 动了心,自然瞎琢磨过嫁人的事,但真的听他说出来,谢澜音还是有种突如其来的紧张感,仿佛嫁人离她还很远,突然提出来,她心里发慌。 「我是认真的。」萧元看着她清泉般澄澈的眼睛,低声道,「澜音,你才十四,但我已经二十了,考虑地肯定比你多。去年没提亲是怕咱们有缘无分,现在没提是因为伯父未归,伯父回来,我会立即请媒人去你家提亲,就是不知,澜音愿意嫁我一个商人吗?我有家财,能让你衣食无忧,只是身份,怕你与伯父伯母嫌弃。」 谢澜音仰着头,怔怔地望着他。 他穿了一身锦袍,头顶束发玉簪价格不菲,怀里却贴身抱着一堆柴禾,凝视她的凤眼明亮专注,看似平静,却有坚定要娶她的深情。本就玉树临风的男人,这样情意绵绵地望着她,谢澜音心跳越发不受控制,慌乱别开眼。 嫌弃他的身份吗? 若是嫌弃,当初就不会喜欢上他,就不会在家里发生变故明明决定将来嫁个世家子弟争口气后,还是因为他的几番情话暗暗欢喜。 她还是更想嫁个自己喜欢的人,商人怎么了,舅舅也是商人,舅母过得不照样幸福? 可谢澜音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不想这么快就承认自己喜欢他,才认识多久啊,一下子就谈婚论嫁了。但她也不敢一口拒绝,他提及身份时有点可怜巴巴的,谢澜音怕他误会她看不起他。 「你别说了,我父亲回来之前,我不想考虑婚事。」弯腰捡柴的时候,谢澜音终于想到了回答。 「好,我等伯父回来,只是以后见面,你别再躲我了?」萧元放柔声音商量道。 他拐弯抹角逼着她承认,谢澜音偏不如他的意,装作没听见往前走。 萧元失笑。 小姑娘就是狡猾。 不过挺好骗的。 看着前面她单薄的身影,想到她一个官家姑娘竟然不嫌弃他的「商人」身份,这份真情,萧元突然很是愧疚。他说到做到,娶了她就一定会对她好,但他终究隐瞒了她,对不住她这份赤诚。 第十一章 「你以前是不是也在山里野炊过?」诉完情意,萧元低声与她闲聊,逗她说话。 他没有再纠缠,谢澜音放松下来,与他相处也自然了很多,笑道:「嗯,在杭州的时候,我父亲每年都会带我们一家出去游玩,春天去游西湖,夏天去西溪避暑,秋日去满陇赏桂花……杭州美,不愁没有好玩的地方,然后他与大姐去打猎,娘带着我们烤火。」 刚开始还挺兴奋,说到后面就低落了下来。 她想父亲与长姐了。 「别担心,岳父没事的。」萧元看出她难过,柔声劝慰道。 谢澜音点点头,点完了反应过来了,猛地抬头,「你……」 她像要炸毛的猫,萧元怕真惹怒了她,及时赔罪:「好了,不逗你了,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不算去年咱们去僮山那次计划的,今日是我第一次在山里自己生火做饭。」 谢澜音好奇他的家事,将一肚子火咽了下去,往前走了两步才小声问他,「你父亲没陪你出去玩过?」她对他的了解都来自三表哥,只知道他祖籍在洛阳。 萧元接过她新捡的柴禾,淡淡道:「没有。我母亲早逝,小时候我身体不好,父亲送我去五台山学功夫强身健体,等我养好身体回家,父亲却病故了,父子间几乎没怎么相处过。我在洛阳再无亲人,便搬到了西安。」 谢澜音终于明白他性子为何那么冷,又为何羡慕她了。 早知道他父母双亡,她刚刚就不说那么多家里事…… 「不用这样看我,我早习惯了。」萧元扫了一眼溪边,趁没人往这边看,飞快摸了摸小姑娘脑顶,笑得很是庆幸,「西安确实是我的福地,不来这边,我怎么会遇到你?「 「再碰我我走了!」 他恢复了不正经,谢澜音也不再惋惜,转身躲他。 萧元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看看怀里的柴禾,知道快回去了,声音更低,「澜音,我已打听清楚了,十八那日沈捷会带严姨娘去骊山泡温泉,你想办法让怀舟带你去,我随后过去,到了那边我再去找你。忙完正事,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咱们一起赏景。」 谢澜音脚步一慢,过了会儿趁送柴给他的时候疑惑道:「什么好地方?」 眼里有丝期待。 萧元微怔,「你有想去的地方?」 谢澜音拍拍手上的尘土,叹口气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杨贵妃是史上有名的美人,我当然想去她住过的地方看看,不过华清宫现在改名露华宫,依然是皇家别院,沈捷都进不去,咱们更不可能进去。」 说完嘟嘟嘴,四处看看,去别处捡柴。 走了几步,却发现男人没有跟上来。 谢澜音疑惑地回头,就见男人站在原地没动,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的衣襟,双眼可谓发直。 鬼使神差的,谢澜音突然记起了《长恨歌》后面几句,「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 再看男人脸上可疑的红,谢澜音脸噌地红了,快走几步赶到他身前,一把抢过他怀里的柴禾,临走前狠狠踩了一脚他靴子,「下流!以后你都别再理我!」 说完气鼓鼓地走了。 萧元好像才回神般,侧头看她大步离去的背影,胸口渐渐腾起一股火。 唐明皇确实会享受,不过萧元觉得自己的运气比唐明皇更好,因为他的澜音肯定比杨贵妃美,而唐明皇辛辛苦苦建造的宫殿,历经几朝,现在成了他们萧家的了,很快也将成为他的。 既然她想去,他便带她去,也赐她华清池沐浴。 沈应时等人一共抓了十条肥鱼,收拾干净后,交给姑娘们烤。 三处火堆,谢澜音故意选了离男人们休息之处最远的那堆,借烟火遮掩萧元的视线。 什么人啊,竟然敢那样想她,骊山她肯定会去,但她绝不会单独跟他出去,万一他不老实怎么办?谢澜音现在是一点都不信他。 「澜音烤的怎么样了?」 胡思乱想呢,沈妙突然走了过来,谢澜音歪头看看,见她将三条鱼交给沈应明看着了,不由羡慕道:「还得等会,妙妙真好,有弟弟帮忙。」 沈妙站在她一侧,弯腰看她的鱼,笑道:「澜音不用急,伯母这胎怀得肯定是弟弟,过几年澜音就也有弟弟使唤了。」 提到母亲腹中的小家伙,谢澜音不自觉地弯了嘴角,她确实更盼着弟弟,但是妹妹也不错,到时候将小丫头打扮地漂漂亮亮的。 刚要说话,忽然觉得身后衣摆动了动,好像有什么从上面爬过似的,谢澜音困惑扭头,还没看清楚,身旁沈妙突然尖叫有蛇,转瞬就跑了出去。 蛇…… 谢澜音身体瞬间僵硬,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只觉得后背上也有东西在爬。 「三表哥!」 下一瞬,谢澜音倏地跳了起来,跑出原地几步,大哭着喊此时她心里最能帮她的人,手足无措。 谢澜桥的火堆就在一侧,沈妙惊叫时她便起身赶了过来,先转到妹妹身后,眼睛急匆匆找了一遍,再扶着妹妹胳膊用手摸了一遍,确定没蛇,才搂住因为极度害怕哭得毫无美感的妹妹,「澜音别怕,你身上没有那东西,姐姐检查过了!」 「有,在衣裳里面……」谢澜音额头紧紧抵着姐姐肩膀,浑身发抖。 蒋怀舟心疼极了,知道小表妹更多的是心里害怕,指着远处道:「澜桥领她去那边再检查一遍!」 「不必了,蛇在这里。」 谢澜桥刚要扶妹妹离开,那边萧元突然开口劝阻,跟着弯腰,从火堆旁提起一条通体翠绿的两尺来长的细蛇。 谢澜音偷偷看去,瞥见那蛇,立即又扭过头。 「袁兄小心!」蒋怀舟提心吊胆地道,倒是卢俊,相信自家主子的见识判断,没有动。 萧元看看趴在谢澜桥怀里的准妻子,转向沈应时,眼里没有任何感情,「世子可认得此蛇?」 沈应时脸色难看,说话时袖中手握成了拳,「此蛇名为翠青蛇,因通体碧绿容易与竹叶青混淆,但翠青蛇并没有毒。」 非但没毒,而且性情温和,胆量极小,见到人便跑,绝不敢主动往人前凑,除非是家养的。 萧元观他脸色,知道沈应时心中有数了,碍于沈、蒋两家的情面,没再多说,随手将蛇丢到了火堆里。 自始至终,眼睛都没往沈妙那边看。 沈妙见没人怀疑自己,想到谢澜音狼狈哭喊的样子,暗暗得意。 哭得脸都花了,谢澜音先去溪边洗脸。 谢澜桥陪妹妹去,姐妹俩往上游多走了几步,不出众人的视线,也不会让人听到她们说话。 「姐姐,蛇是沈妙带来的。」洗了脸,谢澜音蹲在溪水边,对着淙淙的流水道。 她知道翠青蛇,小时候去看庙会时见过耍蛇的,她害怕不敢看,父亲给他解释两种蛇的区别。摆两条翠青蛇竹叶青在她面前,谢澜音多半分辨不出,但说出名字,她却知道些。翠青蛇怕人,怎么会往她跟前爬?定是沈妙藏在身上,趁过来时悄悄放出来的。 但谢澜音想不明白,她哪里得罪了沈妙。 第十二章 谢澜桥听了妹妹的话,久久才道:「澜音,当今皇后,是沈妙亲姑母。」 生气又能如何?沈妙有个镇守西北的大将父亲,有后宫荣宠不衰的姑母皇后,妹妹没做什么便惹了沈妙捉弄了,真去评理或是报复,沈妙去她姑母那里告个状,沈皇后再在皇上耳边吹吹枕边风,皇上会不会找父亲的岔? 当今圣上,似乎并不怎么英明。 谢澜音轻轻嗯了声,「我知道,这事,咱们别跟娘说了。」 母亲怀有身孕,她怕母亲担心,沈妙母女不喜她们,她们不再去碍人家的眼就好了。 用帕子擦干脸,谢澜音朝姐姐笑了笑,「看出来哭过了吗?」 谢澜桥笑笑,捏了捏妹妹嫩豆腐似的小脸,「看不出来,只是洗完脸更好看了。」 得了夸,谢澜音深深呼了口气,牵着姐姐站了起来,神清气爽地回了火堆旁。 蒋怀舟忧心地望着小表妹。 谢澜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对着沈应时兄妹三人道:「方才我小题大做,让几位见笑了。」 「没事没事,我也怕蛇呢,」沈妙亲昵地道,「澜音过来,咱们一块儿吃。」 沈应时正要从架子上取鱼,听到沈妙的话,手臂上青筋暴现。 「不了,我还是坐我三表哥身边吧,让他给我挑鱼刺。」谢澜音调皮地朝沈妙眨了下眼睛,随即朝蒋怀舟走去。萧元就站在蒋怀舟一侧,关切地望着她,对上那样温柔的目光,想到他提着蛇时成竹在胸的样子,谢澜音心里自豪,笑着朝他道,「袁大哥见识非凡,澜音真心钦佩。」 能文能武,挑得好剑认得出蛇,除了身份,谢澜音真心觉得他无可挑剔。 她笑得好看,唤得好听,萧元勉强原谅了她害怕时先喊蒋怀舟那一声了。 「五妹妹以后也要小心些。」萧元顺势改口道。 他改得快,谢澜音心跳快了一瞬,见姐姐表哥齐齐看来,谢澜音掩饰般往远处走了几步,熟练地使唤表哥,「这地方不错,三表哥你快去拿鱼,我饿了!」 蒋怀舟狐疑地盯着萧元,心思转了转,使唤他,「咱们一块去!」 一改之前的彬彬有礼,这次十分地不客气。 萧元却欣然领命,并无被人使唤的反感。 蒋怀舟看着他嘴角的笑,懊恼地砸了下拳头,他的小表妹啊,肯定被这人骗走了! 谢澜桥也多看了萧元一眼,回头时见妹妹已经坐在了草地上,眼睛水灵灵得望着两个男人的背影,她笑了笑,没有多问。萧元容貌气度不俗,救过妹妹一次,这次先去找蛇也是出自对妹妹的关心,妹妹真的喜欢他,萧元也配得起。 正要走向妹妹,忽觉有人看她,谢澜桥扭头,就见沈应时侧转过去的脸庞。 谢澜桥没有多想。 吃完鱼去溪边洗漱时,旁边有人蹲了下来。 谢澜桥瞟了一眼,继续洗手。 「家妹无故欺人,回去后我会训斥她,只请二姑娘不要误会,侯府并非全都是仗势欺人之辈。」沈应时撩水洗手,眼睛看着水面,低声与她道。 「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谢澜桥认真搓手指上的黑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世子几句训斥沈姑娘便会改了,就不会有今日之事。未免她受了训斥更加迁怒我们,还请世子假作不知,别再提罢。家父远在海外,家母身怀六甲,我们不想她担心。」 她十分平静,沈应时忍不住看了过去。 谢澜桥若有所觉,也偏头看他,想到什么,她爽朗一笑,「世子放心,上次世子出面提醒,我们感激世子,不会将世子与令妹混为一谈。」 姑娘刚刚洗过的脸凝脂般细滑,沈应时眼看着一滴水珠从她脸庞滑落到精致的下巴,突然有点渴。怕被她看出来,沈应时迅速低头,「抱歉,让五姑娘受委屈了。」 「虚惊一场,世子不必介怀。」余光里见沈妙走了过来,谢澜桥甩甩手,起身离去。 「大哥跟她说了什么?」沈妙蹲在兄长旁边,狐疑地问。母亲怀疑兄长喜欢谢澜桥,特意嘱咐她盯着点的,沈妙不喜欢谢澜音比她美也不喜欢谢澜音娇滴滴装模作样的德行,自然不愿兄长喜欢谢澜音的姐姐。 「她关心妹妹,但那样冒然找蛇容易被咬,我提醒了她几句。」沈应时淡淡地道,神色与平时无异。 「大哥这么关心她,是不是喜欢她啊?」沈妙心中不喜,脸上却是天真好奇的笑。 「我洗完了。」沈应时径自起身,没有回答。 沈妙抿了抿唇,用力砸了下水。 吃完饭,众人返程。 眼看距离城门越来越近,谢澜音趁与姐姐说话时偷偷看了眼身后,有点不解。她以为他会像来时那样找机会跟她并肩而行,没想到这么规矩。攥了攥缰绳,谢澜音悻悻地望向城门,他不老实,她生气,他真的规矩了,她反而不习惯。 也不是盼着他乱说乱动,就是,想多跟他待一会儿。 进了城门,就要分开了。 萧元先同沈应时蒋怀舟告别,再策马去了谢澜音身边,看着微微低头的小姑娘道:「今日我说的御马之道,五妹妹都记住了吗?」 他终于来了,谢澜音反倒不敢看了,轻轻点头。 萧元嗯了声,「好,下次有机会,我约几位出来跑马,也看看五妹妹得了我的提点,马术是否精进。时候不早,我先走了,晚上还与人有约,那人气量不大,我怕去的晚了,惹她生气。」 这话里似乎有点别的意思,谢澜音疑惑地抬头。 萧元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驱马离去。 谢澜音呆呆地望着他背影,心口乱跳。 他的意思,是晚上要来找她? 日落黄昏,天色渐暗。 平西侯府,沈捷换好衣裳去了厅堂,陪孟氏与三个嫡出儿女用饭。 沈妙绘声绘色地学谢澜音受惊害怕的样子,一脸兴奋,「爹爹你没看见,她怕得都快钻到她姐姐怀里了,我刚开始也挺怕的,结果只是条翠青蛇……」 小姑娘们出门发生的小意外,沈捷听听就算了,没放在心上。 沈应时面无表情,饭后沈捷叫他去书房谈事,说完正事,沈应时低声将林中真相说了出来,「父亲,谢五姑娘并未得罪过妙妙,反而因妙妙落水受惊,妙妙却如此捉弄她。我暗中向二姑娘赔罪,二姑娘忧心母亲,希望息事宁人,劝我只当不知。可饭桌上妙妙害人不知悔改反而幸灾乐祸,这等品行,我都觉得无地自容。」 沈捷皱眉。女儿高傲不算大错,但无事生非欺负人,就不招人喜欢了,对方还同是侯府女眷,身份并不比她差什么。 思忖片刻,沈捷敲敲桌子道:「既然谢家两位姑娘决定息事宁人,咱们也别给她们找麻烦了,现在训斥妙妙,她准会迁怒她们。这样吧,月底我会与你母亲商量,请个教养嬷嬷,她十五了,确实得准备起来了。」 「父亲这法子周全。」沈应时点头赞同,「那父亲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等等,」沈捷喊住儿子,笑着看他,「为何五姑娘受了委屈,你却向她姐姐赔罪?」 第十三章 沈应时微怔,旋即道:「五姑娘年纪小,我担心她压不住脾气,与妙妙吵起来。」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但沈捷也没有那么好骗,长子性情随他娘,生来就冷,不是看重的人,便是受了什么委屈,他也不会主动关心,还处处为人家着想。 「应时啊,你十八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若是有了中意的姑娘,尽管告诉我,父亲替你做主。」沈捷笑眯眯地看着长子道。 沈应时心里苦笑。便是看上了,她应该也不愿意嫁了。 敷衍了一句,沈应时退了出去。 沈捷自己坐了会儿,去了梅阁,入了纱帐,他搂着小颜氏低语,「咱们应时有喜欢的姑娘了。」 小颜氏对他的亲近早已麻木了,只在意他话里的所有消息,「是哪家的姑娘?」 「谢家二姑娘,叫澜桥。」沈捷将自己知道的都说给她听,「脾气有些古怪,喜欢管铺子里的生意,蒋家办满月酒时应时偶遇她,应该就是那时动了心。」 喜欢做生意的官家姑娘…… 小颜氏无声地笑了笑。 如果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护国公府二姑娘,她肯定看不上这样的儿媳妇,但她不是了,她只是一个被仇人关在笼子里可以随时玩弄的,一个全靠一点希望活着却未必能等到那一天的可怜女人,她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旁人? 只要儿子喜欢,便是娶个乞丐,她也不会管。 她也没资格管。 「这孩子挺有意思的,就怕,那边看不上。」小颜氏叹了口气。 以她对孟氏的了解,孟氏肯定希望给儿子娶个让人挑不出任何错的名门贵女。 「只要应时喜欢,你不反对,我便会替应时做主。」沈捷慢慢翻到小颜氏身上,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清冷美艳的脸庞,「我说过,她只是应时名义上的母亲,应时的人生大事,她管不着。」 小颜氏熟练地还他一个感激的笑。 沈捷情动,低头去亲她。 小颜氏闭上了眼睛。 孟氏也可怜,遇到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丈夫。她同情孟氏,但她有她的血海深仇,没有那份余力再去对孟氏心怀愧疚,要怪,就怪她的丈夫背叛了颜家全族,怪她的丈夫明明有妻子,却要强占另一个女人。 苍天无眼,好人命短,那她便做个恶人,自私自利。 谢澜音兴奋地睡不着,脑海里全是分别前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是她多想了,还是他口中所约之人真的是她? 气量不大,爱生气…… 怎么想都是在说她呢。 谢澜音轻轻哼了声,转身看向窗户,就等他到二更,他来了,她好好问问他,他没来,故意说惹她误会的话害她白等一晚,她就真的生气给他看。 一会儿想着怎么罚他,一会儿回想白日里的情形,竟不觉得困。 看看沙漏,快二更了,谢澜音忽然觉得有点渴,下床去倒水喝。怕他来,她衣裳穿的好好的,只有一头青丝披散。 放下茶碗,谢澜音又看向窗户,默默地看了会儿,刚要转身,忽闻轻轻的扣窗声。 谢澜音心跳加快,紧张地盯着那儿。 扣窗声又响了两下,很低很低。 谢澜音知道是他来了,毕竟是贼人的话,不会故意弄出响动。 放轻脚步走到窗边,谢澜音轻声问了句,果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让她开窗。 谢澜音犹豫了会儿,才慢慢打开雕花窗子,开就开,但他别想进来。 差几天就十五了,屋外明月晃晃,屋内也有亮光,所以谢澜音不用点灯便能找到茶壶。现在开了窗,似水的月光争先恐后涌进来,照亮她姣好的脸庞,清凉的夜风跟着起哄,吹拂她耳边长发,静中有动,美不胜收。 萧元看痴了,忘了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谢澜音手还扶着窗,见他这样看自己,忍不住就想关上。 萧元顿时回神,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圈,低声道:「一直在等我?」 谢澜音依然低着头,小声否认,「没有,刚刚起来喝茶。」 「那为何要穿外衣?」萧元笑着问。 「我愿意穿,你怎么又来了?」脚尖儿顶了顶墙壁,谢澜音一副嫌弃的语气。 小姑娘脸皮薄,萧元不再逼她,往窗边凑了凑,凝视她浓密的眼睫道:「白天你受了惊吓,我很担心,当时人多不好说话,只能晚上来。澜音,我在外面等了快半个时辰了,想等到二更,看你有没有领会我的意思,刚刚听到你起来,我才试着敲了敲窗。」 他竟然早来了? 谢澜音忍不住抬头,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又慌得低了下去,心里甜丝丝的。她躺着等都埋怨了他好几句,他却在外面站了那么久。 心里高兴,声音更软了,「你耳朵真尖,那要是我没起来,你是不是又打算偷偷进来?」 「没有,你不喜欢我进去,我怎么还敢那样?」听着她娇娇软软有点审问意思的声音,萧元心头痒痒,强忍着才没有伸手去碰她的小脸,「你没起来,说明没领会我的意思,那我就走了。」 这话虽然甜,但也太假了,谢澜音轻轻瞪了他一眼,「说的好听,骗谁呢?」 萧元看着她笑,坦荡荡承认。 他做贼心不虚,谢澜音开怀之余,还有点怀疑,盯着他道:「你夜闯私宅这么熟练,鬼话连篇,是不是以前也这样哄过旁人?」 「若有旁人,叫我不得好死。」萧元想也不想就道,见她脸色陡变,有点被这话吓到了,萧元连忙摸了摸她脑袋,「没事,我问心无愧,这话自然不会应验,澜音,出来吧,今晚月色不错,咱们一边赏月一边说话。」 谢澜音想去,但她不好意思,低着头道:「就在这儿说吧。」说话时突然记起上次在外面,被他抱了几下,越发不敢出去了。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怕你的丫鬟听见。」她眼睫乱动,是在挣扎,萧元马上再次劝哄道。 谢澜音立即就动摇了,看看他,咬唇道:「那你等会儿。」 作势要关窗,想去梳头,再加件薄披风悄悄从正门出去。 萧元拦住她,鼓励地道:「那边危险,从这儿出来吧,我扶着你。」 谢澜音第一次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心里并拿不定主意,听他这样说,再看看踩着椅子便能上去的窗台,点了点头,却还是要关窗,「那我去披件外衣。」 「外面不冷。」萧元紧紧盯着她,仿佛不肯浪费一点时间。 谢澜音被他看得心头乱跳,糊里糊涂就信了他,摆好椅子,扶着窗棱踩上窗台。两条腿都挪了出去,就见男人伸着双手要抱她,谢澜音不肯,小声催他,「你躲开,我自己能下去。」 「那我扶你。」她像黄莺鸟抓住横木不肯下来,萧元没办法,让开地方道。 谢澜音勉强点头,萧元就扶着她一条胳膊,却在她犹豫片刻轻轻往下跳时,动作一改,无比利落地将人打横抱到了怀里。谢澜音大惊,幸好及时捂住嘴才没有发出声音,萧元就趁她惊魂未定时低头,在她耳边笑道:「夜里冷,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谢澜音自知上了当,攥着他衣襟轻斥:「放我下去!」 第十四章 萧元不放,径自往墙角樱桃树那边走。 谢澜音不甘心地挣扎,可惜整个人都被他提在半空,动作小了不管用,动作太大她又怕惊动旁人,最后只能被人抱到了墙根下。以为他会放开她了,男人却抱着她坐了下去,他席地而坐,她坐他腿上。 「你无赖!」谢澜音朝外扭头,气呼呼骂道。 「去年背你,你怎么不骂我无赖?」萧元真的怕她冷,双臂抱紧她,她再躲,脖子统共那么长,他大手一托,她的小脑袋就得转过来,不得不面对他。 他脸挨得太近,谢澜音躲不开,就闭上眼睛,哼道:「救人与欺负人一样吗?」 「我这不是欺负,是喜欢。」萧元盯着她饱满的唇,声音发哑,「早知今日,去年你要报恩时,我该让你以身相许的。」 谢澜音脸上一热,不说话了。 萧元笑笑,拇指轻轻碰了碰她耳垂,她怕痒往他怀里躲,还用手遮住了耳朵。 她防着他,萧元不敢一下子讨要太多,看看天上未圆的月亮,低声道:「那条蛇是沈妙的,你知道吗?」 他说起正事,谢澜音心中一沉,放下手,就见他眼里多了愧疚,比姐姐的无奈还要凝重。 是因为自责没有能力替她讨回公道吧? 谢澜音一点都不怪他,以沈家的身份,就是父亲也得避讳,更何况他。 「没事,以后不跟她玩就是了。」 小小年纪就会体贴人了,看着她故作不在意的桃花眼,萧元疼惜地摩挲她耳边青丝,低声保证道:「风水轮流转,澜音不用急,我会替你出这口气的。」 届时别说沈妙,便是宫里的沈皇后,都得跪在她脚下。 他心怀大事,谢澜音却怕他冲动去找沈妙的麻烦,急着劝道:「我知道你功夫好,可沈家势大,你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得罪他们。」 「好,澜音说什么我就听什么。」第一次被她关心,萧元浑身舒畅,记起一事,他食指绕着她长发,审问道:「为何害怕时喊怀舟,没有喊我?」 谢澜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不禁失笑,瞪着他道:「他是最照顾我的表哥,我不喊他喊谁?其实我跟姐姐最亲,但姐姐是姑娘,我怕她也怕,只能喊表哥了,至于你,我脸皮可没那么厚。」 说着又缩到了他怀里。 小姑娘害羞了,萧元心痒,低头哄她,「现在就咱们俩,你喊我一声?」 他温热的语气吹得她耳朵痒痒,谢澜音再次捂住耳朵,闷声道:「喊你什么?」 她羞涩躲闪的样子太勾人,萧元喉头发紧,抓住她手放在胸口,盯着她侧脸道:「哥哥,澜音也叫我一声哥哥。」 他唇都快碰到她耳朵了,谢澜音心跳快得不行,那样亲昵的称呼,她喊不出口,却也知道他不会轻易放了她。心乱如麻,谢澜音忽的灵机一动,小声道:「你,你放开我,我就叫你。」 萧元霸道惯了,马上道:「你先喊一声,喊完了我就放开你。」 谢澜音才不信他,他不听话,她千金小姐的脾气也上来了,闭紧嘴一句话都不说了。 萧元没辙,只得放人。 终于不用被他抱着了,谢澜音起身就想躲远几步,不料没站稳就被人压到了墙上。 「你……」 「叫我。」萧元一手揽着她腰,一手扶住她脑袋,不许她再躲。 他俊脸就在眼前,凤眼里是不容拒绝的霸道,谢澜音紧张地身子发软,可他的要求简直比让她去山上唱曲还为难人,谢澜音羞得出了身汗,才结结巴巴地喊道:「袁,袁大哥。」 「不是大哥,」萧元闭上眼睛,沙哑地在她耳边教她,「是元哥哥。」 「不都一样吗?」谢澜音恼羞成怒,往另一边扭头。 「不一样。」萧元贴紧了她,知道她为难,他放软声音求她,「澜音……」 他哀求比霸道更让人难以拒绝,谢澜音咬咬唇,紧张地攥住了他衣摆,「袁,袁哥哥……」 本就是媚骨的声音,此时羞答答唤一个男人能得到的最亲昵的称呼,便比什么都催人发狂。萧元呼吸陡然重了,抬起她下巴,痴迷地望着她,「再叫一声。」 他这般请求,仿佛她的一声轻唤是他最渴求的灵丹妙药,谢澜音既自豪又不忍拒绝,垂下眼帘,又轻轻唤了声。 声音刚落,他猛地逼近。 谢澜音本能地躲,他唇挨着她发烫的脸颊擦过,听他呼吸那么重,又追了上来,谢澜音慌极了,双手捂脸,同样重的呼吸喷在手心再撞回脸上,而他就像是等待猎物现身的野兽,额头抵着她额头,哑声求她,「澜音,就一下。」 谢澜音脑海里一片空白,喘息着摇头。 不行,半夜私会搂搂抱抱已经很出格了,她怎么能什么都依着他? 她今日才默认喜欢他了,晚上便让他亲,他占完便宜,恐怕也会觉得她轻浮吧? 越想越觉得不妥,谢澜音紧紧捂着脸,就是不给他亲。 她态度坚决,萧元渐渐冷静了下来,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无奈地笑了。 「是我太心急了。」他碰了下她手背,慢慢站正,握住她手道:「不亲了,澜音别害怕。」 他声音恢复了平静,手还是烫的,谢澜音怕他反悔,低头道:「我想回去。」 萧元攥着她的手不由紧了,见她吓得缩了肩膀,他再不舍也得松开,让开路道:「好。」 谢澜音悄悄松了口气,迅速绕过他往上房走。 萧元紧紧跟着她,扶她爬上窗子时,眼看她要进去了,萧元忍不住攥住她手臂。 谢澜音回头,长发被晚风吹起,暗香浮动。 萧元仰头看她,只觉得满院夜色也比不上她清澈的眼睛,「别忘了骊山,我在那儿等你。」 谢澜音笑了,轻轻颔首,见他傻傻地望着她,分明不舍,谢澜音突然也不舍起来。 可是再不舍,规矩摆在那儿。 「回去吧。」挣脱他手,谢澜音小心翼翼踩着椅子落到地上,关窗时,尽量不在意地道。 「再喊我一声。」萧元扶住窗板,不让她关。 他孩子似的,无赖又黏人,谢澜音心中一动,示意他挪开手耳朵凑过来,她才凑到他耳边轻轻喊了声,说完眼疾手快关上了窗,咬唇忍笑。 萧元看着面前无情的窗板,知道她还没走,忍着火气威胁道:「澜音,你等着。」 等到了华清池,他要亲手将她扔到温泉里煮,看看谁才像元宵。 谢澜音要去骊山,这事倒简单,刚被蛇吓唬了一场,装装可怜撒撒娇,蒋氏就同意了。 沈捷十八那日出城,未免撞上,谢澜音选在次日出发,陆迟有事没能跟着去,换成了早就快闲疯的薛九护送,谢澜桥蒋怀舟当然也要陪着。 出发前,蒋氏方氏自然少不了一番叮咛嘱咐。 谢澜音抱抱母亲,再低头同六月里便能见面的弟弟妹妹告别,兴冲冲上了马车。 骊山上建有皇家行宫,因此去那边的官路十分平整,除了驿馆,每隔一段路也有茶寮客栈。蒋怀舟顾及两个表妹的周全,只在驿馆下榻。 越靠近骊山,路上越清幽。 谢澜音靠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第十五章 赶路真的很累,马车再稳当,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谢澜音都恨不得自己能睡一个长长的觉,醒了马车已经到了舅舅家的别院。 「澜音澜桥,你们快出来看看。」 正困得不行,窗外蒋怀舟笑着敲窗道。 谢澜桥打开窗帘,谢澜音兴致寥寥地看了过去,只看到了蒋怀舟薛九二人,旁边是清幽山林。刚要皱眉,谢澜桥示意妹妹往自己这边靠靠,谢澜音探过身子往前看,就见前面拐弯处有座驿馆,山木掩映里露出一角院墙,墙上爬满了各色蔷薇花,红粉黄紫,美如花海。 谢澜音顿时来了精神,兴奋地看向表哥,「三表哥,今晚咱们在这里歇脚吧!」 蒋怀舟来过此地,笑着介绍道:「这家驿馆最有名气的便是那座蔷薇花花园,咱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外墙,到了里面,处处都是蔷薇,就怕你一晚住不够。」 「一晚住不够,回来时再住不就行了。」谢澜音趴在车窗上,向往地望着那片花海。 待马车驶进驿馆,谢澜音也不嫌累了,央求表哥先陪她去逛花园。 她最小,三人都愿意纵着她,安排丫鬟们去收拾客房,四人去了后院。 未料到了院门口,被两个侍卫拦住了,「侯爷有命,闲杂人等不准进园。」 谢澜音心中一惊。 陕西就一个平西侯沈捷,他们明明早一日出发,现在竟然能遇上?那沈捷一个大男人,不可能有闲心赏花,也就是说,此时严姨娘在他身边? 要见的人就在眼前的花园里,谢澜音突然有点紧张。 小表妹呆呆的,蒋怀舟误会了,笑道:「没事,等侯爷回去了,咱们再过来看。」 谢澜音看看两个侍卫,刚要点头,忽见花园里转过来两道身影,沈捷高大威武,旁边跟着个一身穿宝石红绣牡丹花褙子的女子,身量纤细婀娜,只是头上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 谢澜音望着那女子,心中感慨,都说沈捷「宠爱」严姨娘,就看这身张扬的褙子,便可见一斑。 撞上了,蒋怀舟暂且没动,同两个表妹道:「侯爷对咱们家颇有照顾,咱们请个安吧。」 谢澜音点点头,走到了姐姐身旁。 沈捷没见过谢家姐妹,但他认识蒋怀舟,再看看旁边一对儿姐妹花,立即明白了,多看了个子较高的谢澜桥一眼,他笑了笑,低声同小颜氏道:「那两个就是谢家姑娘,姐姐叫澜桥,没想到她们也来骊山玩了,要不要请去咱们别院逛逛?」 她戴着帷帽,他再在旁边陪着,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是不是该替应时谢谢你?」小颜氏笑着回道,隔着面纱打量前面的姐妹俩,主要是姐姐。 她惊喜这次巧遇,笑声便比平时多了些由衷的暖意。 沈捷听出来了,心中有了数。 「怀舟见过侯爷。」人走近了,蒋怀舟领头行礼。 「嗯,这位是?」沈捷看着薛九问。 薛九朗声道:「薛某单名一个九,是谢家侍卫,今日得遇威名远播的沈侯爷,实乃三生有幸。」 沈捷是将军,更欣赏武将,见薛九肌肉结实,瞧着也别有一番气度,赞赏夸了两句,薛九退下后,他同蒋怀舟道:「我们明早启程,你们何时动身?」 蒋怀舟也道明日。 沈捷便道:「那好,明早咱们一起走吧,应时也来了,路上你们边走边聊,省着闷。」 蒋怀舟欣然应允。 沈捷没再多说,与小颜氏先走了。 回到沈家的客院,沈捷安排小颜氏进了内室,他在外间,派人去请世子来。 沈应时正在书房看书,得知父亲找他,他继续坐了会儿,才换身衣服去了。 「猜猜我刚刚在花园里遇见了谁?」沈捷笑着问儿子。带儿子出来,就是想多给她些机会看看儿子,听听儿子的声音。 沈应时没有任何线索,自然猜不出。 沈捷喝了口茶,才道:「遇见怀舟了,他带着两个表妹去骊山玩,今晚也在这里歇脚。」他看她喜欢这里的花园才多住一晚的,若非如此,今日就要错过了。 沈应时终于明白父亲为何那样笑了,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也想笑。他对谢澜桥是有些好感,但只是隐晦地帮了她两次,没想到父亲与孟氏都看出来了。 那,父亲有没有告诉她?她得知他喜欢一个特立独行的姑娘,又是什么态度? 沈应时再次看向父亲,见他笑容里只有打趣之意,不由松了口气。 如果父亲不赞同他喜欢谢澜桥,不会是这种态度,至于里面的人…… 正犹豫要不要试探,沈捷继续道:「你姨娘觉得谢家两个姑娘不错,想邀请她们去咱们别院做客一日,明日你见了怀舟跟他说一声。」 虽然已经猜到了,亲耳听生母满意他喜欢的姑娘,沈应时心里还是起了波澜。 这算是,母子心意相通吗? 想到孟氏对谢澜桥的反感,沈应时心中复杂,垂眸掩饰道:「好。」 儿子向来话少,沈捷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只是看着儿子即将跨出门口,沈捷别有深意地提醒道:「应时,你不小了,遇到喜欢的姑娘,尽管去求,别等着她看上旁人,你再追悔莫及。」 男未婚女未嫁,这么好的机会,傻儿子竟然不珍惜。 沈应时脚步顿了顿,没有再回头。 翌日众人在门口汇合。 父亲不时瞥向他,沈应时不好多看心上人,只在她扶妹妹上车时,他才望了过去,然而她紧跟着上了车。 「姐姐,沈世子是不是喜欢你啊?」坐好了,谢澜音小声同姐姐嘀咕道,「你别不信,那日咱们去跑马,我就抓到他偷看你,刚刚你上车时,我在里面看得清清楚楚,他也看过来了。」 父亲就是冷性子,喜欢偷看母亲。 「怎么可能。」谢澜桥点点妹妹鼻子,笑着道:「大家聚在一起,肯定会看上几眼,你少胡思乱想了,真想跟我说悄悄话,赶紧告诉我你与你的袁大哥是何时勾搭上的。」 「谁跟他勾搭了?」谢澜音心虚地别开眼,凑到了另一边窗前,拨开姐姐扯她的手,不肯再说,心里却有点想他了。十日不见,也不知他现在是不是就在后面,真是的,非要等进山后再把东西交给她,他要是早点给了,刚刚她都可以找机会撞严姨娘一下的。 浪费这么好的机会,谢澜音十分可惜。 未料同行一路快分别时,车外传来沈应时清冷的声音,邀请他们去沈家别院做客。 谢澜音大喜。 「你高兴什么?」谢澜桥古怪地看着妹妹。 谢澜音美眸一转,马上找到了理由,嘿嘿笑道:「沈世子假借姨娘邀请姐姐过去,姐姐还敢说他没有旁的心思?」 谢澜桥失笑,用力弹了妹妹一个爆栗,听着外面渐渐远去的另一道马蹄声,脑海里却浮现与沈应时的几番相遇。见了三次,两次他都出手相帮,沈妙放蛇那次他也君子般替妹妹赔罪了,是他人品端正,还是真的…… 只是想到笑里藏刀的孟氏母女,谢澜桥无谓地笑笑,真喜欢又如何,单凭他的母亲妹妹,她也承受不起,况且她可没想这么早就把自己嫁了。 第十六章 临近晌午,众人到了蒋家在骊山的别庄。 蒋怀舟指着远处一片宫殿道:「看见没,那里便是露华宫。」 谢澜音眺目远望,发现那廊檐一角距离这里隔了一座山头,不由失望,「这么远……」 蒋怀舟给了她一折扇,「知足吧,就是沈家的别院,离露华宫也不比咱们近多少。何况离得再近也没用,那里侍卫重重,等闲人不得靠近。」 谢澜音揉揉脑袋,望着那巍峨的宫殿出神。 杨贵妃住过的地方,她真的想去瞻仰瞻仰。 对近在眼前的露华宫太过渴望,谢澜音竟忘了萧元要来找她的事,半夜再次被人捏住鼻子,她才猛地惊醒。 「你怎么又进来了?」谢澜音裹紧被子,瞪着床边的男人道。 「我敲了三次窗,你没听到,我只能进来。」萧元笑着摸摸她脑顶,目光挪到了她唇上,声音低哑,「睡得那么沉,你该庆幸我是个君子。」 谢澜音登时记起了上次分别时的情形,脸上发热,她急着转移话题,「昨日我们在驿馆下榻,遇到沈捷与严姨娘了,今早沈应时邀我们去沈家别院做客,三表哥定好后日过去。」 萧元有些意外,沈捷带姨母出门,沿路都安排了人暗中提防,他怕打草惊蛇,命暗哨从小路进山,远远盯着沈家别院,未料她竟然提前遇到了一次。 「这样也好,只是你过去后务必小心行事,尽量别让沈捷发现。」他低声叮嘱道。 谢澜音撇撇嘴,扭头哼道:「放心,我保证不会坏你的大事。」 萧元失笑,捏着她下巴将她小脑袋转了过来,「我是怕你惹上麻烦。」 他动作轻佻,谢澜音赌气地拍开他手,却被男人反握,将她小手拉到了怀里。谢澜音又羞又急,就在此时,手心里突然被人塞了根东西。谢澜音吃惊地看着他,在男人默认的目光里,抬起手,对着手里类似绑在鸽子腿上的小竹筒发怔。 「这是……」 「你打开看看。」为了彻底安她的心,萧元愿意让她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夜深人静,纱帐里有了夜明珠的光辉,应该看得清楚字迹。 谢澜音看看手里的小纸条,再看看另一颗类似药丸的东西,想了想,还是将东西放回了小竹筒,重新盖好塞子。 「怎么不看?」萧元有些疑惑。 谢澜音摇摇头,转了转那只有指节长短的小竹筒,轻声道:「不用,知道的越少,真失手被沈捷审问时,越不容易露馅儿。」 而且他相信她,她也同样信他之前所说的那些不是在骗她,信他不会让她陷入麻烦。 为何相信?因为喜欢吗?谢澜音说不清楚,她就是信了,就像他信她不会去沈捷那里告密。 抬起头,她朝他笑了笑。 有些话不必说出来也能懂,面对她满是信赖的眼睛,萧元突然不敢多看。 救姨母的事,他真的没有骗她太多,但是别的,他辜负了她的信任。 「赶路辛苦,早点睡吧。」萧元揉了揉她柔软的长发,柔声哄道,「东西藏好了,别让丫鬟瞧见,后日晚上我再来找你,咱们一更见。」 等了十来日才见面,没说几句他就要走了,谢澜音很是不舍,说不出直接挽留的话,她疑惑地问他,「你晚上住在哪儿?在这边也有庄子?」 「有我也不敢住。」得了关心,萧元胸口因为骗她的沉重瞬间消散,又有了逗她的闲情,十分认真地道,「沈捷派人盯着,这几日任何进出骊山的人他都知道,我怕节外生枝,悄悄过来的,晚上,就住在林子里。」 谢澜音盯着他,见他不像胡说的,心疼了,「若那边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你放心,我不会失手的。」 萧元笑着去握她小手,谢澜音急着躲,他紧紧攥住,低头看她眼睛,「不走,我答应要带你去赏景,风餐露宿两日,不苦。」 谢澜音看着他的大手,低头不语。 「在想什么?」萧元忍不住要去抬她下巴,不想她耷拉着脑袋,只给他看脑门。 谢澜音避开他手。 但萧元手指碰到了她发烫的面颊,那触感细腻,似上品的暖玉,他心神一荡,猛地将人搂到了怀里。谢澜音惊呼一声,眼看他俊脸逼近,扭头就往他肩窝里钻,「你别这样……」 又没偷袭成,萧元懊恼地握拳,做不出逼迫的事,看看她露在外面的耳朵,萧元及时攥住她想捂脸的手,对着她耳朵道:「澜音,上次你喊我什么了?你说我该不该罚你?」 「不该!」谢澜音闷闷地道,她只是给他起了个绰号,再罚也不能这样欺负人。 怕他耍无赖,谢澜音急着催他,「你走吧!」 「好狠的心。」萧元低低地抱怨,亲不到她唇,他轻轻贴上了她侧脸。 微凉的触感,谢澜音身子一颤,右手不禁攥紧了他腰间衣袍。以为他亲一下就够了,他却像尝果子般在她脸上不停地逡巡,每一下都像羽毛拂过,弄得她心尖痒痒,谢澜音紧张极了,发觉他要往里面钻,她急中生智,狠狠拧了他腰一下。 头顶传来他的吸气声,谢澜音咬唇,继续用力。 活该,谁让他总想着占便宜。 「别掐了……」萧元认命地求饶。 「你走。」谢澜音依然维持着躲他的姿势,顺势用他衣襟擦了擦脸。 萧元叹了口气,搂住她,对着她耳朵喟叹,「澜音真香,我舍不得走。」 一点都舍不得,恨不得现在就娶了她,拥着她随心所欲。 谢澜音听得出他的留恋,她心里甜甜的,乖乖靠在他怀里,没再继续撵人,愿意多给他抱会儿。 「澜音……」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低地唤她。 谢澜音睁开眼睛,微微转过去,望向他,用一双澄澈的桃花眼询问。 萧元凝视她眼睛,食指轻抚她秀丽的细眉,刚要往下挪,她警惕地又要歪头躲他。萧元无奈,将她放躺下去,掩好被子道:「睡吧,我走了。」 「路上小心点。」谢澜音轻轻地道。 「知道。」萧元最后摸摸她脸庞,恋恋不舍地走了。 他带走了夜明珠,屋子里黑了下来,谢澜音静静地躺着,心跳渐渐平复,弯着嘴角睡着了。 沈家别院。 小颜氏起床梳妆,见丫鬟准备了一套橘红色绣如意纹的褙子,她第一次使唤道:「换条素净些的。」 丫鬟不由看向靠在榻上的男人。 沈捷冷冷看了她一眼,那丫鬟心头一跳,赶紧去衣橱里换,可衣橱里的也都是富贵鲜亮的,好不容才翻到条雪青色的褙子。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镇定下来后,快步去服侍姨娘穿上。 打扮好了,沈捷示意丫鬟下去,将小颜氏拉到了怀里,低头看她,「是怕她们姐妹俩多想?」 毕竟她现在只是个姨娘,孟氏才是儿子的母亲。 小颜氏点了点头,神色落寞,「我穿的太嚣张了,她们多半误会应时也不得你喜欢。」 沈捷心中愧疚,却不知能说什么补偿。 第十七章 在他心里,她永远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护国公府二姑娘,是那个喜欢穿鲜亮衣裳的高傲女子,所以他按照她以前的喜好给她准备四季衣裳,衣食住行几乎都是正室的待遇,但他终究委屈了她,没能给她正妻的名分,更是为了沈家上下的周全,让她过着近似禁足的日子。 「对不起。」他亲了亲她额头,低声喃喃。 小颜氏额头抵着他胸口,轻轻摇了摇,嘴角却浮现一丝讽刺的笑,转瞬即逝。 日头渐渐升高,沈应时早早去了别院门前,凤眼望着远处的山路,瞥见有马车缓缓而来,他情不自禁地紧张。 父亲说得对,既然喜欢她了,她年纪也刚好,为何不试试?被拒绝也总比白白错过了强。孟氏沈妙如何,与他无关,只要娶了她,他便保证不让她在孟氏那里受委屈。 马车慢慢停下,沈应时上前,笑着同蒋怀舟薛九打招呼。 「世子容光焕发,莫非有什么喜事?」蒋怀舟诧异地打趣道,要知道沈应时不苟言笑,眼下竟笑得这么灿烂,实在稀奇。 沈应时笑得毫不自觉,听他这样问才意识到失态,不好解释,随口敷衍了过去,目光悄悄转向马车。谢澜桥刚好下车,听到表哥的话好奇地看过来,目光相对,她才要招呼,就见沈应时匆匆避开了。 谢澜桥突然记起了妹妹的话。 难道沈应时,真的喜欢她? 身后妹妹走了出来,谢澜桥暂且收起困惑,转身去扶妹妹。 简单地打过招呼,沈应时同四人道:「花房里牡丹花开了几株,父亲命人摆到了花园,与姨娘在那边赏花,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蒋怀舟点点头,沈应时便亲自带路。 谢澜音与姐姐走在两人身后,光明正大地打量沈应时,见他侧脸俊朗谈吐不凡,再看看旁边明艳动人的姐姐,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如果没有孟氏沈妙,姐姐嫁给沈应时也不错,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 妹妹眼睛乱转,谢澜桥轻轻拧了她一下,谢澜音吃痛,小声嘀咕了句。 前面沈应时听着姐妹俩小声拌嘴,暗暗失笑,走在最后的薛九看着两个准小姨子,心里有点发酸,澜桥澜音都在,唯独少了他的澜亭。 众人各有所思,很快就到了花园。 沈捷与小颜氏并肩坐在凉亭里,沈应时领着四人过去请安。 「侯爷,您养的牡丹开得真早,」谢澜音熟稔地同沈捷聊家常,望着亭外几株魏紫道,「我舅母也养了几株,我们过来时还都是花骨朵,估计回去也未必能开。」 小姑娘嘴甜,沈捷笑道:「喊什么侯爷,叫我伯父吧,来,你们姐妹俩别站着,坐过来。姨娘没有女儿,就喜欢身边有你们这么大的姑娘陪着说话。」 伸手指了指小颜氏下首的两个位子。 谢澜音毫不客气地坐了紧挨着小颜氏的位子,歪着脑袋打量小颜氏片刻,天真无邪地问道:「姨娘为何戴着帷帽?」 谢澜桥微微皱眉,悄悄扯了扯妹妹,今日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了?这也是她该打听的? 谢澜音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 小姑娘娇憨可爱,沈捷倒是没在意,笑着看向小颜氏。 小颜氏看着稳重的谢澜桥,柔声道:「无碍,我体质特殊,日光晒久了身上就起疹子,是以很少出门。五姑娘既然喜欢这牡丹花,一会儿我让人挑几盆,你们带回去赏吧。」 谢澜音喜形于色,立即与姐姐起身道谢。 小颜氏笑笑,示意姐妹俩坐下,慈和地问她们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女人们说话,沈捷就同三个少年郎聊了起来。 谢澜音见沈捷没有离开的意思,攥攥手里的小竹筒,暗暗发愁。既然沈捷看严姨娘看得这么紧,她冒然提出与严姨娘移步去亭外赏花,沈捷多半也不许。悄悄将东西塞过去?旁边候着两个小丫鬟,太容易被发现了。 正着急,小颜氏突然端起了茶碗,袖子落下去,露出手腕上的佛珠手链。 谢澜音眼睛一亮,身子往小颜氏那边歪了歪,惊喜道:「姨娘,您这串佛珠是从大慈恩寺求的吗?跟我娘手腕上那串有点像呢,我爹爹人在外面,我娘担心他,特意去寺里求了一串。」 小颜氏有些吃惊这姑娘直白的话,见小姑娘盯着自己的手镯,仿佛十分喜欢,她看看谢澜桥,放下茶碗后便将手链褪了下来,递给谢澜音道:「是啊,这是请静远主持开光的,但我所求佛祖已经应了,留着也无用,不如送给五姑娘,替你保佑你们父亲早归吧。」 沈捷见她这么大方地将他送的手链送了出去,有点不满,不过想到她是太喜欢谢家两个姑娘,又不在意了,继续同蒋怀舟说话,顺势看了儿子一眼。 谢澜音强忍着心中激动,趁接镯子时,飞快将小竹筒塞了过去。 小颜氏目光一变,但因为她戴着帷帽,谁也没有发现。 「喜欢吗?」平静地收回手,小颜氏柔声问道。 她够冷静,谢澜音松了口气,举着手镯瞧了瞧,笑得特别开心,「喜欢,姨娘厚爱,澜音替父亲祈求时,也会求佛祖保佑姨娘万事如意的。」 小颜氏轻轻颔首,暗暗将小竹筒收到了袖袋中。 聊了会儿家常,沈捷要去考究薛九武艺,蒋怀舟沈应时自然要同去。 沈捷却对儿子道:「你先去我书房,将那套永昌棋子拿来,给她们下棋用。」 小颜氏说了要与谢澜音下棋的。 沈应时有些诧异父亲为何安排他去,但没有表现出来,同蒋怀舟薛九打声招呼,先走了。 沈捷笑着看了眼小颜氏,率先走了。亭子里有丫鬟,小颜氏不会贸然同两个小姑娘说什么,而且今日见谢家姐妹是为了儿子的婚事,沈捷觉得小颜氏心思都在这事上的。 男人们走了,谢澜音姐妹俩先坐到小颜氏对面,笑着聊些花花草草。很快沈应时端了棋盒过来,摆在桌子上后客气告辞:「那你们先下棋,我去寻父亲。」 「等等。」小颜氏平静地开口。 沈应时身体一僵,努力克制着才没有看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与他说话。 小颜氏目光很快就转到了谢澜桥身上,笑道:「光看我们下棋也没意思,澜桥随世子一道过去吧,一会儿他们比试完了,你们再一道回来。」 谢澜音诧异地看向姐姐,又侧头瞥了眼沈应时。 沈捷与严姨娘,是想撮合姐姐与沈应时吗? 但为何是严姨娘帮忙?或者她也只是听从沈捷的安排? 姐姐又是怎么想的? 谢澜桥却在严姨娘开口时,解了心中的疑惑。先是邀请他们来沈家别院,今日见面后沈捷与严姨娘对她们又如此的客气,原来为的是沈应时。 既然对方有心,她倒愿意解释清楚。 「也好,那澜音听话,老老实实陪姨娘下棋,别四处乱跑。」谢澜桥站了起来,转向沈应时。 沈应时手心出了汗,看一眼生母,伸手请谢澜桥出亭。 谢澜音目送两人的背影,无比好奇沈应时路上会不会与姐姐说什么。 对面小颜氏却盯着谢澜音出了神。 第十八章 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外甥,为何会相信这丫头?不过小姑娘貌美无双,人也机灵,外甥确实没信错人。悄悄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小颜氏心中感慨万千,她送儿子玉佩只是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没想到,真的起了作用。 等等吧,等到回去再看,等了快二十年,不急。 那边前往练武场的路上,沈应时偷眼看身旁的姑娘,清冷的脸庞上难得现出了纠结。 父母安排的太刻意,她应该猜出来了吧?他也决定要问问她了,但真见到了人,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世子有话要说?」他频频往她这边侧目,谢澜桥停在一颗槐树树荫里,抬头问他。 她穿了一袭素雅绿裙,面容姣好,这么近的与她面对面站到一起,沈应时越发惊艳她的美,特别是那双潋滟的桃花眼,聪慧灵动,仿佛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如此镇定,沈应时莫名想笑。 战场都去过的人,竟然还不如一个姑娘? 冷静了下来,沈应时笑了笑,看看左右,视线又回到了她脸上,低声道:「二姑娘聪慧爽朗,应时心中倾慕,若二姑娘不嫌弃,应时想去与伯母提亲。我家里,家父已经赞成这门婚事,母亲那边,二姑娘请不必担心,应时会护你周全。」 男人身似青柏,面如冠玉,凤眼里是压抑的情意,谢澜桥能感受到他的真诚,她却想到了孟氏与沈妙的虚与委蛇。沈应时真的很君子,确实是很好的夫婿人选,但谢澜桥记得母亲与陈氏相处的情形,即便平时井水不犯河水,明明暗暗总会有摩擦。 她知道自己不是长辈们眼里的好儿媳,所以她不想早早把自己嫁了,让自己活在一片四四方方名为后宅的牢狱里。 她毫不躲闪地回视沈应时,诚恳道:「世子磊落坦诚,有君子之风,澜桥十分佩服,只是我早就想好了,十八岁前不会嫁人,因此只能辜负世子美意了。」 沈应时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他想过她会拒绝,但没想到是这种理由。 「为何是十八?」稳了稳思绪,沈应时尽量从容地问。 谢澜桥笑了笑,示意他边走边聊,「我大姐习武,今年十七未嫁,我娘虽然催的不急,但我看得出来她一直在担心,然后我就想好了,十八岁那年就把自己嫁出去。十八岁以前,我会跟着三个表哥四处游历,遍览各地名山大川,等到了十八岁,我的名声应该也传出去了,那时候还肯接受我的夫家,应该也不会胡乱管束我如何行事。」 她说的是心里话,沈应时被拒绝的尴尬散了许多,笑道:「倘若你十八岁时,也没遇到能接受你的男人及其家眷,你又打算怎么办?」 「招个赘婿。」谢澜桥随口就道,说完朝他笑了笑,「我娘说了,她不在意男方身份如何,只要真心对我们姐妹就好,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挑错人的。」 她笑眼明亮,爽朗大方,沈应时不甘心就此错过,冲动地停下脚步,低头问她:「若三年后我心意不改,你是否愿意给我机会?」 谢澜桥没料到他如此坚持,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摇头道:「世子还是另寻姻缘吧,你真的等我三年,我会觉得愧疚,何况你是侯府世子,有你的责任,婚事怕是不能随心所欲,也许很快就又遇到了心动的姑娘,何必与我相约,为你我平添累赘。」 她考虑地周全,沈应时自叹弗如,凝视她片刻,抬头叹道:「也是,世事难料,就像我没料到今年会遇到你,也料不到明年会遇到何人,既然二姑娘志向高远,那我便祝二姑娘事事如意,婚嫁之事,全随缘吧。」 「那我可否回去了?」他想通了,谢澜桥展颜一笑,望着来路道,「我对比试没什么兴趣。」 沈应时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澜桥朝他拱手,转身离开。 沈应时动了动,到底没有伸出去拽她,看着她毫不留恋地越走越远,心里就好像空了一块儿。 半个时辰后。 马车里,谢澜音听完姐姐的话,惋惜不已,「可惜啊,沈世子那么俊朗的男人,不过他也真是的,既然喜欢姐姐,为何不保证等姐姐三年?姐姐一说他便收了心,足见也不是特别喜欢姐姐。」 谢澜桥拍拍妹妹的手,笑道:「你还小,不会懂的。」 沈应时没再坚持,她反而高看他一眼,真的提出什么三年之约,那就让人看低他了。才见过几面的人,怎么可能有那么深的感情?信誓旦旦的保证,无非哄人的甜言蜜语,她并不稀罕。 「你也只比我大一岁罢了。」姐姐老气横秋,谢澜音忍不住反驳道。 谢澜桥笑而不语,瞥见妹妹手腕上的佛珠手链,困惑道:「娘手上那串明明是从灵隐寺求的,你为何要说谎?一个姨娘的手链,你真那么喜欢?」 今日是沈捷,若是旁人要她们陪一个姨娘说话,她根本不可能答应,虽然相处时严姨娘给她的感觉还可以。 这事涉及的秘密太大,谢澜音就咬定自己是太喜欢这手链。 妹妹不说实话,谢澜桥气得挠她痒痒,她有什么都告诉妹妹,妹妹却古里古怪的,单说她与袁公子的事,到现在还不肯老老实实坦白。 闹了一路,回到别院用完午饭,谢澜音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躺到床上,兴奋地翻来覆去。 今日事情办得那么顺利,他肯定会夸她吧? 竹筒里到底放了什么?侯府侍卫森严,便是与严姨娘联系上了,他们有什么办法保证联系一次就能救出严姨娘? 再有他说今晚一更过来,是要带她去赏景吗? 左左右右不知翻了几次身,谢澜音才抱着被子睡着了。 醒来与姐姐一起泡温泉,在池子里游了几圈,谢澜音趴到岸上,仰头望天,「明天就走了,真舍不得。」 他让她快点下山的,不能在骊山逗留太久。 「早点回去吧,别让娘担心。」谢澜桥笑着道。 谢澜音点点头,同姐姐穿衣上岸。 下午在周围林子里逛了逛,天再次暗了下来,谢澜音记着心上人的话,饭后早早钻进纱帐,称自己要睡了,不许鹦哥进来打扰。鹦哥一出去,她又悄悄爬了起来,换了身桃红色的妆花褙子,坐到镜前轻轻打扮。 头上插根镶红宝石的珠花,看看首饰盒,谢澜音笑着挑了一对儿红玛瑙的耳环,往耳朵上戴时,忍不住笑。或许真的有缘吧,否则怎么解释华山那么多人,耳坠偏偏被他捡了去? 装扮好了,谢澜音扭头望窗,又期待又犹豫。 他要带她去哪儿?黑灯瞎火的,再好的景色也看不到,月底了,天上也没有月亮。 眼看窗外越来越黑,谢澜音突然有些怕了。 孤男寡女,随他去外面,他会不会…… 说到底,她对他真的不算很了解。 也许是夜色本就吓人,谢澜音渐渐打了退堂鼓,伸手摸摸头顶的珠钗,想要取下来。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叩窗声。 谢澜音紧张地不行,继续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第十九章 小心翼翼打开窗子,窗外他一身黑衣,俊朗面容有些模糊。 「我办妥了……」 「想不想去华清池?」 隔着窗子摸摸小姑娘脑顶,萧元笑着问道。 谢澜音登时傻了眼。 天黑无月,星光也被茂密的枝叶遮掩,白日里参天的古树此时都成了斑驳黑影,谢澜音怕得不敢看,紧紧抱住背着她的男人,脸都快贴上他的了。 她真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答应随他去露华宫! 「你真的能进去?」她举起右手的夜明珠,照着他脸问。 「你都问了十几遍了。」萧元轻轻捏了捏她大腿,盯着山路道:「放心,天高皇帝远,那边的侍卫很松懈,前两晚我都进去过,在里面睡的,天快亮才出来,你安心跟着我,保你万无一失。」 听他进去过,谢澜音略微放了心,看着他俊美的脸,她靠到他肩膀,小声问道:「你怎么这么大胆,皇家行宫也敢闯?」 萧元忙里偷闲看了她一眼,笑道:「首先我有闯进去的本事,若我不会武功,绝不敢去那儿。二来澜音那么想去,我怎能让你白跑一趟骊山,败兴而归?」 一番话说得既猖狂又够甜,谢澜音忍不住笑,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这位有本事的男人。 她不错眼珠地瞧,萧元感受到了,见前面一段路都很平坦,他歪头与她说话,「澜音准备怎么谢我?」 夜明珠的光芒昏暗柔和,夜里互望,谢澜音没那么紧张,何况两人又是这样的姿势。瞪了他一眼,她轻声哼道:「你少来,今晚你敢不规矩,以后我都不出来见你了,我说到做到。」 娇声威胁也让人骨头发酥,萧元紧了紧手,哑声道:「脸也不行?」 「想都别想。」为了让他知道她态度坚决,谢澜音朝外侧转了过去,只是才看到一侧幽幽的树影,马上又转了回来,见他还在看自己,谢澜音将夜明珠举到了他眼前,故意晃他。 她孩子一样可爱,萧元笑了笑,转过去专心走路。 万幸蒋家的别院距离露华宫不远,走了半个多时辰,萧元就来到了一处宫墙下。 他蹲了下去,谢澜音慢慢爬到地上,紧张地攥住了他胳膊。 萧元收好夜明珠,就着惨淡的星光指着前面一处狗洞道:「那里砖头被我松过了,咱们一起爬进去。」 「我害怕。」谢澜音还是不敢,颤着音问他,「被人抓住怎么办?算了,咱们别去了。」杨贵妃住的地方再好,也没有性命重要,更不消说被人抓住了,还会连累一家人。 「信我一次。」萧元将人搂到怀里,亲亲她脑顶,跟着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黑巾,要替她系上,「看,我都有准备的,就算被发现,他们也不知道你是谁,而我早带你逃出去了。」 他话里带笑,谢澜音瞪他一眼,没再反对,乖乖让他牵着手,两人前后从狗洞里钻了进去。 没有主人居住,偌大的行宫一片死寂。 萧元嫌谢澜音走得慢,还做贼似的紧紧攥着他胳膊,走一步东张西望三次,便重新将人背了起来。他会功夫,内外兼修,背着个人脚步也轻,因为探过路,很快就到了一座宫殿前,照旧从犄角旮旯潜了进去。 「这里是莲花宫,杨贵妃沐浴的地方,唐明皇专门为她修建的。」萧元放下谢澜音,很小心地推开一扇屋门,示意她进去。 谢澜音心砰砰跳,攥着衣襟走了进去,身后萧元迅速关上门,取出夜明珠照亮。亮光照不远,他牵着她慢慢往里面走,水声越来越清晰,萧元低声给她解释道:「这里的汤泉都是活水,杨贵妃的池子是海棠花状的,可惜没法点灯,不能让你看个清楚。你等着,我去摆夜明珠。」 他一共带了七颗,依次摆在汤池旁,珠光汇聚到一处,勉强照亮了池子,却越不过屏风,在外面看,肯定不知道里面有人。 谢澜音怔怔地站在池边,目光一寸寸移过眼前景象。 汤池有一丈多长,用券石搭成了海棠花的形状,氤氲水汽里,可见池中央有条汉白玉石椅,供人休憩。池子一侧,有方石制的架子床,隐隐可见床柱上雕刻了龙凤图案,床边的衣架上,竟然摆了一一方半人多高的镜子。 萧元缓步走了过来,看着她痴迷的眼睛,低声问道:「贵妃沐浴过的池子,澜音要不要试试?」 谢澜音过了会儿才回神,对上他幽幽的注视,她红着脸摇头,「不用,我就想看看。」说着围着汤池绕起圈来,瞥到远处有什么饰物,便捡起一颗夜明珠走过去细细瞧。绕了三圈,终于看够了,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谢澜音刚要劝他带她离开,忽见男人在池边蹲了下来,脱靴卷裤腿,将脚探进池中。 「你做什么?」谢澜音背对他问。 「这三日不停在山里奔波,脚酸了,泡泡脚再走。」萧元扭头唤她,「澜音也来吧,咱们一边泡脚一边说话,你要是怕被我看见,可以把珠子都收起来。」 「不用,你慢慢泡吧,我在这儿等你。」谢澜音矜持地拒绝,去一旁的椅子上坐。 萧元看着她笑,忽的叹口气,仰面躺在了地上,双手交叠垫在脑袋下面,静了会儿,幽幽地道:「说起杨贵妃,还真是红颜薄命,被宠爱她的男人亲自赐死,不知她悬梁自尽时,想到她与玄宗在此处的恩爱,会是什么心情。」 大概是身处古地,谢澜音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莫名伤感,再看看那状若海棠的汤池,讽刺道:「应该会后悔吧,后悔爱错了人,不但丧了命,还替他背了祸国的骂名。」 萧元提及此事可不是为了与她讨论古人是非,顺着她话道:「都说冤死的人魂魄会留在世上,你说,倘若杨贵妃真的还没有转世,会不会故地重游?」 谢澜音登时打了个哆嗦,再看周围,忽然觉得这里太过昏暗。她一直以为自己不怕鬼怪,此时才发现,她只是不怕白日里谈论那些,夜里还是怕的。坐不住了,谢澜音慌乱地往他身边凑,蹲下去催他,「起来了,我想回去。」 「怕了?」萧元握住她手,躺着问道。 谢澜音咬唇,继续催他,「你快点起来。」 萧元笑笑,伸手要捏她鼻子,谢澜音退后避开,萧元没再追,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然而大概没收住力道,竟一个不稳栽进了池子里。 哗啦的水声,吓得谢澜音心跳险些停了,瞅瞅外面,她腿软地爬到池边,「你没事吧?会不会引来人?」 池水不浅,中间六七岁的孩子能没顶,边上还好,萧元落汤鸡般歪歪垮垮地坐了起来,露出个脑袋在外面,抹把脸后吸着气安抚她:「不怕,这点响动传不出去,只是,我腿抽筋了,站不起来……」 谢澜音慌了,六神无主:「那怎么办?」 萧元一手抱着膝盖,另一手在水下揉腿,痛苦地喊她,「澜音下来扶我一把,先上去再说。」 谢澜音既怕有侍卫闻声而来,又怕他真的出事,想也不想便撑着岸边往下探,绣鞋碰到水,她本能地瑟缩了下,可是看他湿漉漉坐在水里,很是痛苦的样子,她也顾不得衣裳会不会湿了,慢慢挪了下去,站稳了,过去扶他。 第二十章 到了跟前,谢澜音弯腰,托着他腋下往上提。 萧元左手搭到她背上,右手扶着她肩膀,起身时,谢澜音只觉得一座大山压了下来,才坚持了几息的功夫,脚下忽然一滑,两人一起倒了下去。温热的泉水猛地往嘴里灌,谢澜音同时紧闭了眼睛嘴巴,腰上男人手臂用力一勾,谢澜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便被人压住了。 闭紧的嘴巴被撬开,谢澜音震惊地睁开眼。 水中更暗,她看见他恍惚的俊脸,那凤眼闭着,唇霸道地贴着她。 明白自己上了当,谢澜音恼怒不已,用力推。 萧元不管,托着她后脑尝他向往已久的唇,只是辗转挪移时会吸入池水,他不得不将她抱了起来。才露出水面,谢澜音闭着眼睛骂他,萧元给她骂了声,随即将人摆到腿上,捧着她湿漉漉的脸再次亲了上去。 男人似火,烧光了她所有力气,又是心里喜欢的人,谢澜音渐渐迷失在了那陌生悸动里。 泉水轻荡,荡得本能占了上风,萧元品着她口中甘甜,手也开始不老实,从她后背试探着往前挪,往那压着他胸膛的地方去。碰到了,他心跳如鼓,谢澜音却陡然惊醒,意识到两人在做什么,立即将他往外推。他不肯走,粗鲁野蛮,谢澜音疼了,见他越来越疯狂还想扯她的衣裳,她又委屈又害怕,推他不过,绝望地哭了起来。 哭声唤回了萧元的理智,僵硬地从她脖颈前抬起头,对上她满脸泪水。 萧元知道那是泪,因为先前她脸上的池水都被他吮光了。 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萧元却不敢再轻举妄动,将受了委屈的小姑娘压到怀里赔罪,「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澜音,你原谅我这一回?我发誓,成亲前绝不再唐突你。」努力平稳着呼吸,甭管能否做到,眼下最要紧的是哄好她。 谢澜音不信,继续哭。 她怪他,更怪自己,因为信他,因为被他的话吸引,连夜随他出门。真正的好姑娘,根本不会做这种事,所以今晚他真的欺负了她,也是她自找的,谁让她把他想的太好? 后悔委屈失望害怕,种种情绪缠在一起,谢澜音越哭越停不住,竟开始抽了起来。 她哭得可怜,萧元再无心思占便宜,哄了会儿不管用,他轻叹,稳稳抱起她,走向石床。 夜明珠都在池边,床前更加昏暗,看着到了床上便蜷成一团的小姑娘,萧元有些无措。 他喜欢她,去年便做过那样的梦,今年终于得了她的心,夜里听她娇娇地说话,看着她羞涩地躲他,他只会更想,前两次都忍住了,或许就是因为忍了很久,方才在池子里终于捉到她,才会控制不住。 他承认自己过于急切了,但他毕竟收住手了,她为何怕成这样?就那么不信他? 「澜音,衣服都湿了,你先脱下来,我铺到地上去,这边地热,很快便能干。」担心她受寒,萧元暂且将早就准备好的被子推开,连着一层褥子将人裹好抱到腿上,低头哄她,「我去外面等着,你擦干了钻进被窝,我保证不再碰你。」 谢澜音冷笑,她已经傻到半夜与他出来了,再光溜溜钻进他特意准备好的床褥,他得逞后也会说她不自爱吧? 「你真喜欢我,现在就送我回去。」 说出喜欢二字,想到他方才那样粗鲁地揉她,感受着胸口的疼,谢澜音自己都不信他真的在乎她,眼泪夺眶而出。他怎么能那样?她愿意给他抱甚至给他亲,可他竟然……没有任何温柔,就像一个只想发泄的男人,随便给个女人他都会霸道掠夺。 谢澜音怕了,只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清俊公子。 她不停地哭,萧元又试着哄了两次,得不到任何回应。看看褥子里扭头不给他看的姑娘,萧元突然用力搓了起来,就像那褥子是巾子,他擦猫似的裹着她擦。 「你做什么?」谢澜音十分地不舒服,捂着胸口惊问。 「你不换衣服,我帮你吸干水。」萧元平静地道,太过平静,少了之前的温柔。 谢澜音不喜欢这种对待,手都在褥子里裹着,她没法阻拦,冷声道:「不用你,你真好心,马上送我回去。」 萧元充耳未闻,将人放到床上,上上下下揉了个遍。谢澜音最初抗议几声,见他不听,她抿抿嘴,任他发疯。 身上擦完了,萧元抓起枕巾帮她揉头发,珠钗取下来贴身收好,继续揉。头发被扯,谢澜音疼得闷哼两声,萧元动作略顿,再次动手时缓和了不少。擦到她头发不滴水了,萧元扯开褥子,骤然暴露在他眼前,谢澜音害怕地往里躲,萧元抿了抿唇,拉过被子再次将她卷了起来,一把扛到肩上。 「你……」 「我送你回去。」萧元淡淡地道。 他明显不高兴了,谢澜音越发委屈,他不高兴什么?是不是她乖乖躺着给他欺负,他才满意? 忍着泪,谢澜音同样冷冰冰地拒绝,「不用,我自己走。」 萧元顿了顿,边走边道:「出去再说。」 谢澜音想到附近的侍卫,默认了。 离开宫殿,晚风迎面吹来,谢澜音虽然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依然觉得冷,但更冷的是心。面朝地趴在他肩头,想到来时路上两人轻声细语地说笑,现在却变成了这样,她眼泪就一串串地掉了下去。 他欺负她,他不哄她,她再也不喜欢他了,以后再也不见他。 无声地哭了一路,到了那处狗洞前,萧元放她下来,谢澜音理理粘在身上的湿衣裳,没管他怎么处置那被子,率先爬了出去。宫墙四周空旷无数,借着星光勉强能看清路,谢澜音没有等他,按着记忆径自往前走。 她害怕,但身后有他的脚步声,跟前面的山林相比,他再次成了她的依赖。 可他凭什么生气?为何,不来哄她? 果然是真的不喜欢她。 眼泪越来越多,谢澜音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眼睛看不清楚,倒不怕周围的黑影。进了林子,脚下黑暗,她小心翼翼地走,然再小心,终究是娇生惯养的姑娘,踩空一处,身不由己地朝前扑了下去。 身子才歪,胳膊被人攥住,跌入那同样湿漉漉的胸膛,谢澜音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她只是哭,没再抗拒他,萧元知她消了气,心疼地抱住她赔罪:「别哭了,我知错了。」 谢澜音摇头,想说他没有,可是泣不成声。 萧元悔得不行,他早后悔了,可说什么她都不听,保证说地多了,他自己都觉得虚伪,不知怎么说,只好听她的话先送她回去。她在前面走,不发一言,因为恨他连漆黑的山路都不怕了,萧元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他却越走越慌,怕她真的再也不原谅他。 直到听到她哭,他才知道她还在委屈。 「澜音,我错了……」他紧紧搂着她,不停地重复他先前不屑说的赔罪之词。 谢澜音不信,一点都不信,却没出息地舍不得推开他,贪恋他宽厚的胸膛。 第二十一章 多少赔罪都不管用,萧元摸上她沾满泪水的脸庞,心疼怜惜,情不自禁地亲了上去,帮她吮走脸上的泪。她躲了一下,萧元不追,顺势换个地方亲,或许是他的动作太轻柔,她不再躲,闭上了眼睛。 泪水渐干,只剩轻轻的啜泣,萧元来到她唇畔,犹豫片刻,还是印了上去。 她身体一僵,萧元没有攥她的手也没有搂紧她,立即退开,在黑暗里看她浮动泪光的眼睛,「澜音,我亲你,是因为喜欢你,如果你不喜欢,我不亲了。」 谢澜音眼泪又落了下来,「你弄疼我了……」 萧元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之前在池子里。 他愧疚极了,捧住她脸喃喃哄道:「是我太急了,澜音你不知道,我太想你,第一次亲,我控制不住……」 「那你还动手……」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谢澜音哭着跟他说自己的委屈。 「是我不对,我不该动手。」萧元赶紧赔不是,见她又哭了起来,怕她对男女亲近有了抵触,萧元捧着她脸,片刻迟疑,再次含住她唇。 这次他一点都不急,只让她感受他的温柔,她那么好,他渴望这种亲近,她肯定也会喜欢。 占有是男人的本能,但萧元忍住了,不去想旁的,只教她如何亲,让她享受其中。 谢澜音也有本能,沉浸在他极致的温柔里,心跳乱了,呼吸重了,腿上没了力气,她站不住,跌靠在了他怀里。他紧追不舍,结实手臂稳稳勒着她腰,那手臂很热,起伏的胸膛也热,透过两层湿衣传到了她身上。 小姑娘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吟,如美丽狐尾尖儿的一根轻毛,在他心头撩过。 萧元身体一紧,脑海里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及时扭开头,脸贴着她脸平复。 谢澜音也清醒了过来,听着两人急促的呼吸咚咚的心跳,她脸上越来越烫。 「是不是很喜欢?」喘够了,萧元搂着她问。 谢澜音低着脑袋摇头。 萧元笑笑,哑声与她道:「澜音,喜欢一个人,就会忍不住想跟她亲密。你还小,这种感觉不算强烈,但我二十了,是个大男人,所以没能忍住,吓到你了。但你放心,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成亲前不该碰的地方,我心里再想,都会忍住,不让你哭。」 她十四周岁生辰还没过,还是个孩子,哪受得了这么大的惊吓。 谢澜音抿了抿唇,不知该不该信他,小声抱怨道:「那你刚刚还……」 「可以亲嘴,」萧元先声夺人,食指轻轻点了下她脖颈,「只有脖子以下不能碰……」 「哪都不行!」谢澜音狠狠推他,亲昵过后,记起了之前的账,赌气道:「以后白日能见就见,见不到也不许你晚上再过来,回去后我就买条狗看家,不信你试试。」 「狗会咬人,你别乱养。」萧元笑着攥住她手,「行了,我答应你,没事不再频繁过去,但一个月总要让我见上两回吧?否则你白日不出门,时间长了,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看上哪个表哥?行舟怀舟都……」 「你胡说什么!」谢澜音真的生气了,狠狠打了他一下,「我只把他们当哥哥,你别乱说。」 「每个月十五跟月末,」萧元抱住她哄道,「等到伯父回来,我马上提亲。」 谢澜音哼了哼,没再反对。 商量好了,萧元蹲下去,要背她。 谢澜音有些犹豫,担忧地望着前路,「这么黑,你看得清吗?」夜明珠一颗都没捡回来。 「没事,我慢点走,不会摔了你的。」萧元信心十足。 谢澜音犹豫了会儿,慢慢趴了上去。 衣裳都是湿的,胸口被他结实脊背压迫的感觉更明显,谢澜音疼得吸了口气,恨上心头,拧了他一下。萧元听她这会儿还疼,知道自己真鲁莽了,自责的同时,又有些遗憾,他才捏了两把,还没品到什么滋味…… 胡思乱想着,慢慢将她背回了别院。 「明早记得让丫鬟给你煮碗姜汤。」分别在即,萧元低声嘱咐道。 谢澜音点点头,急着换衣裳,催他快走。 萧元还有话说,握着她手道:「接下来我要帮朋友的忙,暂且没空去找你,你乖乖待在家里,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用多想,下月十五,我再过去。」 谈及正事,谢澜音有点担心了,劝他道:「你也小心点。」 从沈捷手里抢人,无异于虎口夺食。 临走前得了一句软话,萧元舒服了不少,摸摸她脑袋,忍住再亲一口的冲动,连夜走了。 谢澜音关好窗子,将湿衣服放到水盆里,擦拭过后换身睡衣,钻进了被窝。 头发还没干,她靠在床头,回想今晚的一切,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嘴唇。 越想越恼,羞却更多。 翌日谢澜音早早醒了,坐起来感受了番,觉得头有些昏,连忙借口昨晚出汗让鹦哥吩咐厨房准备热水姜汤。喝了姜汤再泡个澡,整个人舒服了不少,谢澜音松了口气,早饭后,随亲人们一起下了山。 某处山顶。 萧元一身黑衣,目送蒋家的马车渐渐走远,有些遗憾。其实他想陪她一整晚的,早上再带她来看日出,可惜她脾气太大,他不得不提前送她回去。 「公子,姨小姐的事,您真的不打算告诉世子?」卢俊突然现身,低声问道。 萧元目光转冷,什么都没说。 沈家别院。 时近黄昏,临湖的凉亭里,沈捷父子俩还在对弈,小颜氏头戴帷帽坐在沈捷一侧,一双美丽的凤眼却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的儿子,满是不舍。 刚怀上他的时候,她第一个念头是不要他,不想替沈捷生儿育女,正房那边却传来孟氏有孕的消息,鬼使神差的,她想到了换孩子的法子,念头一起便再也停不住。可是,虽然下了决心,好几次与沈捷虚与委蛇,她依然想过不生了,反反复复的,熬到了生产。 生的时候很痛苦,在她以为自己挺不下去的时候,她想到了死去的家人,想到了还在辽东的弟弟,想到了皇宫里孤苦无依的外甥,还想到了,她辛辛苦苦怀了快九个月的孩子。再恨,那都是她身上的肉,从第一次孕吐到他顽皮的踢脚,他陪了她无数个日夜,是她血脉上最亲的人。 看着沈捷按照她的计划抱走才出生的孩子,她生出了不舍。 再后来,她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看着他眼睛越来越像她,像颜家的父亲兄长们,夜深人静悄悄抱着他小小的身子,听他生病时梦呓喊娘亲,她对他的恨便一日日淡了,最后只剩下了期盼,盼着他健健康康的,盼他将来愿意认她,盼他能替她这个狠心的生母了了心愿。 她珍惜每次看到儿子的机会,但她必须走了,她恨沈捷,一晚都不想再陪他。 「天暗了,侯爷明日再考究世子棋艺吧。」小丫鬟过来传饭,小颜氏瞅瞅父子俩,轻声劝道。 沈捷正好落下最后一子,抬头,见对面儿子神色淡淡,分明未将输赢放在心上,他笑着打趣道:「应时这几日神不守舍,下棋练武都频频走神,不就是一个谢家二姑娘吗?别怕,世上那么多好姑娘,这个不行就再找下一个,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劳心伤神。」 第二十二章 儿子没告诉他结果,但他看得出来。 沈应时淡淡一笑,暂且都不想考虑婚事。 用过晚饭,沈捷与小颜氏并肩回了上房,沈捷站在屏风前脱衣服,一边看着梳妆台前的小颜氏,「后日就要回去了,明天你想去哪儿逛逛?」 在骊山住了半个月,再不回去,孟氏那里又要闹。 小颜氏揉揉额头,没什么精神般点了点头。 沈捷神色微变,快步走了过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颜氏摸了摸脖子,皱眉道:「晌午歇晌时不知被什么咬了一下,刚开始有点疼,我以为是蚊虫,涂了点消肿的膏药就没管,刚刚吃晚饭时又觉得痒了,你帮我看看,摸着好像没有起包啊。」 将长发都拨到一侧,歪头给他看。 沈捷低头,只看见一片白皙细腻的脖颈,仔细瞧瞧,除了被她按出来的微红指印,并没发现异样。但她不舒服,他就不放心,抬头唤丫鬟,命她去请带过来的郎中高先生。 「不用了。」小颜氏喊住丫鬟,无奈地朝沈捷笑了笑,「什么都没有就请郎中,我还没那么金贵,兴许只是这几天在山里吹风着了凉,睡一晚就好了,天都暗了,侯爷歇了吧,别折腾高先生了。」 她凤眼明亮,沈捷也觉得没什么大碍,便牵着她进了纱帐。 躺下了,抱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子,沈捷呼吸渐重,大手在她背上乱动。 「我困了……」小颜氏往他怀里靠了靠,尾音轻软,有点撒娇的味道。 沈捷忍不住笑,亲亲她脸,柔声道:「好,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晚咱们再来。」 跟那些想自荐枕席的十六七岁的美貌姑娘们比,她不再年轻,但他就是喜欢她,要不够。 小颜氏闭着眼睛,困倦地嗯了声。 两人相拥而眠,睡到半夜,沈捷忽的惊醒,听她真的在喊他,声音里带着难忍的痛苦,他顿时慌了,迅速起身点灯,先派丫鬟去请高先生,这才急匆匆赶回床边,却见床上的小颜氏面色发青,明显是中毒的症状! 「凝华!」 沈捷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床边的,颤抖着伸出手握住她,「没事,凝华你等等,高先生马上就来了,你不会出事的!」 小颜氏痛苦地望着他,伸手要碰自己的脖子,「我痒……」 沈捷急忙攥住她手,他替她看,就见她同样发青的脖子上赫然多了几个刺目的疹子。这么多年她很少生病,突然这样,他心里害怕,眼睛发酸,却只能说些无用的话安慰她,她闭着眼睛,浑身发凉,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沈捷又慌又怕,扭头朝外面怒吼。 高先生得信儿后,连靴子都顾不得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望闻问切,朝沈捷跪了下去,「侯爷,姨娘定是被毒虫所咬,致使身中奇毒,不知姨娘有没有看见那毒虫生的何样?」 小颜氏无力地朝他转了过去,沈捷抢着替她回道:「没看见,她是睡醒才觉得疼的,我当时就在她旁边,你既然知道是虫毒,难道不知是什么毒虫!」 他嗓门大,发了脾气,高先生心中惧怕,瑟瑟发抖,低头道:「恕老夫才疏学浅,真的分辨不出是何种毒,只能先熬药减缓毒性发作,侯爷还是即刻派人多请几位名医过来替姨娘诊治吧。」 「那你还不快去煎药!」一听说他配不出解药,沈捷暴怒,一脚踹了过去。 高先生狼狈地退了下去,退到院子里,遇上闻讯赶来的沈应时。 「我父亲出事了?」沈应时故意问道。 高先生摇摇头,简单与他说了严姨娘的病情,言罢不敢耽搁,急着去前院煎药。 生母中了奇毒,沈应时如临深渊,但他一个大男人不能进姨娘的房间,只能先派丫鬟进去通传。 「侯爷,世子听闻姨娘病了,过来询问,现就在外面。」小丫鬟低着头回禀道。 沈捷看向奄奄一息的小颜氏。 小颜氏终于睁开了眼睛,摸摸脖子,再摸摸脸,潸然泪下,「侯爷,求你答应我,如果我治不好,不管我是昏迷不醒还是……死了,都不要让应时见我,不要让他知道真相,我不配当他的母亲,活着没能照顾他,死了更不能害他自责……」 「别说了!」沈捷再也忍不住,跪到她床前,哽咽着望着她,「凝华,是我对不起你,只要你挺过来,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会让你们母子相认,你想救回三弟,你想扶持那人登基,我都听你的,我只求你好好的!」 儿子还没成亲,她怎么能说这话,怎么能狠心丢下他们爷俩? 小颜氏什么都没说,吃力地摸出枕头底下的帕子,遮在了脸上,良久才道:「让他走吧。」 越是要紧的时候,越容不得一点闪失,她陪沈捷演了一辈子,便要演到死,儿子那边,以后找机会再告诉他吧。此时他什么都不知道,反而不必伤心,如果他肯将她当生母看的话。 沈捷此时眼里只有她,想的全是她的病情,根本无心顾及儿子,想都没想就让丫鬟去传话。 小丫鬟出了屋门,劝沈应时先回去。 沈应时难以置信地望向窗子。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要瞒他? 双拳紧握,沈应时继续伫立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猛地转身,大步跨进了黑暗里,背影萧索。 西安城。 一夜之间,城里几位名医同时被平西侯府的人带走,待到天亮,这消息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谢澜音早上去给母亲请安,就听玉盏在同母亲回禀此事。 她震惊地愣在原地。 严姨娘病了? 连请数位名医,又是急症…… 是真的病了,还是他们救人的计划? 她在那里出神,蒋氏以为女儿担心有过一面之缘的严姨娘,叹道:「侯府的事,咱们帮不上什么,既然她与你投缘,将佛珠手链赠了你,澜音得空替她求求佛吧。」 那手链是上好的檀木所制,价格不菲,而且佛珠手链另有意义,一般只送喜欢的小辈的。 谢澜音点点头,饭后回到邀月阁,命鹦哥找出手链,望望窗子,真的替严姨娘祈求起来。 平西侯府。 孟氏嫁给沈捷这么久,第一次如此神清气爽,早知道严姨娘会因为骊山之行危在旦夕,她何必白白生了一肚子的气,就该盼着她早点去的。 「娘,您要不要派个人过去?」沈妙笑着提醒道,「若是她死了,咱们好早点知道。」 孟氏心情好,伸手摸了摸趴在女儿腿上的小白狗,提点她道:「你懂什么,她快死了,你爹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真派人去了,被他知道,事后准得找咱们发脾气。咱们就在家等着,妙妙不用担心,她八成是活不成了,普通的小病,哪用得上这么大的阵仗?」 沈妙笑了笑,敬佩地望着母亲道:「还是娘聪明。」 严姨娘死了,母亲少了块儿心病,她也跟着高兴。 与此同时,骊山上的沈家别院里突然传出一声怒吼,随即十来位西安名医先后退了出来。 第二十三章 「诸位先生,严姨娘病情如何?」沈应时一身素色长袍站在院子里,神色看似平静,眼底却有彻夜未眠留下来的青黑。 高先生与他熟悉,叹息道:「世子节哀,严姨娘身上的毒我等都未见过,实在无解,她,大概是撑不到黄昏了。」 撑不到黄昏…… 沈应时突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脑海里是那年他病重,昏昏沉沉的,她抱着他,轻声告诉他别怕,她在陪着他。 再回神,郎中们都走了,门口只剩两个守门的丫鬟,沈应时目光扫过二女,移到了窗户上。 他不走,他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那么狠心,最后一面都不肯给他看。 屋子里面,沈捷紧紧抱着怀里蒙着面纱的女人,泣不成声。 都怪他,她说被虫子咬了的时候,他就该请郎中来看的,那时候看了,可能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她才三十出头,本还有大半辈子要与他走…… 小颜氏身体虚弱,理智是清醒的,听着耳边男人的哭声,想到他不嫌弃她布满疹子的脸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她就好像个真正的临死之人,看什么都看透彻了。 这个男人,应该真的很喜欢她吧?是他将她从那两个下流的衙役手里救了出来,免了她被人糟蹋,她该感激他,免了那种最不堪的死法。可是,她的家是因为他家破人亡的,她是因为他被流放的,他说他是被皇上逼迫,但身不由己,也改变不了他害了颜家上下的事实。 为颜家报仇,能做的她都做了,现在外甥封王了,有本事了,接下来就全靠他了。 她唯一放不下的,是她的儿子。 「侯爷,昨晚你问我想去哪里逛逛,你还记得吗?」她微微侧头,沙哑地问他。 沈捷擦了把泪,声音同样沙哑,「记得,你说,你想去哪,我马上带你去。」紧紧地抱住了她,只庆幸她的疹子都在脖子上脸上,否则他连最后抱抱她都成了奢望。 小颜氏摇摇头,轻轻地摩挲他紧握她的手,声音里充满了怀念,「我现在哪都不想去,不过我喜欢落霞峰,我记得侯爷带我去那里看日出,看夕阳,朝霞明丽晚霞柔和……侯爷第一次带我去看的时候,我便想明白了,决定好好跟着侯爷过日子,只可惜……侯爷,等我死了,你将我葬到落霞峰顶吧,不用做法事,不用超度,我清净惯了,嫌吵,侯爷真想我去的安心,我只想求侯爷一件事。」 沈捷紧咬着唇,憋回了眼泪,才颤抖着道:「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小颜氏摸了摸面纱,苦笑道:「最多留我一日,明晚日落前便送我下葬好吗?天越来越热了,我怕自己臭了,我已经让侯爷见了我最丑的样子,不想还让你闻到……不想以后侯爷记起我,是臭的……」 「别说了,我听你的……」沈捷额头抵着她肩膀,泣不成声。她那么骄傲,为何却落得如此死法,这辈子他造了太多的孽,可老天爷为何不来罚他,却要报应在她身上,她是无辜的啊! 小颜氏轻轻摸他的侧脸,笑得特别满足,「侯爷答应地这么痛快,我能不能得寸进尺,再提个要求?」 沈捷哭着点头,别说一个,就是一百个,他也会应。 「墓碑上,侯爷,能不能给我个名分?」小颜氏顿了顿,才将整句话说完。 沈捷震惊地抬起头。 小颜氏目光哀伤地望着他,握住了他手,「小时候我听祖母说,女人墓碑上写了是谁的妻子,下辈子就还会嫁给那个人,这辈子你我过得磕磕绊绊,如果你还没有厌弃我,下辈子,我想快快活活地嫁给你……」 只有让他以为她心里真的有他,等她走了,他才会因为对她的愧疚,继续善待她的儿子。 「凝华……」自责愧疚如刀,割得沈捷心都快碎了,看着她含泪的凤眼,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对不起她,什么都给不了她,她平时装作不在乎,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而他畜生不如,防着她这防着她那,只记着不能让她的身份泄露出去,不能连累沈家落个欺君之罪,便将她关在笼子里。 「侯爷到底答应不答应啊?」小颜氏晃了晃他的手,却晃落了自己的泪。 「好。」沈捷仰头,将她抱到了怀里,「我只在你的墓碑上写妻字,以后生生世世,咱们都做夫妻。」 小颜氏笑了,双手紧抱他腰,默默地抱了会儿,她才犹豫着道:「侯爷,我,我想见见应时……」 沈捷亲亲她脑顶,慢慢将人放了回去,捧起她手亲了亲,什么都不问,扭头就要喊人。 小颜氏及时捂住他嘴,哭着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就不怕他知道真相恨你?」 沈捷看着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走了,我活着也没有意思,应时恨我,我还会好受些。」 小颜氏摇头,擦过泪道:「不,我不想他活在仇恨里,侯爷,我只是想听他喊我一声娘……一会儿他进来了,你这样说,就说我没有子嗣,让他可怜可怜我,喊我一声娘,算是了了我的心愿。侯爷,我是认真的,如果你敢让他知道我生了他却不要他,让他知道生母死了孟氏不是他娘,让他痛苦一辈子,我死了也不会原谅你……」 说着说着突然咳了起来。 沈捷慌了,一边帮她揉胸口一边连连保证。 咳了很久,小颜氏才平静了下来,擦擦眼泪,望向了门口。 她为了儿子都不想报仇了,可见他平时的猜忌完全是多余,沈捷越发自责,亲自去外面喊儿子。将人带到外间,稳稳心绪,沈捷肃容嘱咐长子道:「你姨娘膝下无子,如今她要去了,一会儿你进去磕个头,喊她一声娘,让她偿了心愿吧。」 沈应时心沉了下去。 他很想当面问出来,为何她死都不肯认他,有什么比儿子还重要,可他只是看着地面,点了点头。 她都要死了,他还跟她计较什么。 进了屋,看着床上头戴面纱只露出一双熟悉凤眼的女人,看着她眼侧隐隐露出的一颗疹子,沈应时心如刀绞,走过去,撩起衣摆跪下,无比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张开嘴,想要喊娘,眼泪落了出来。 可是他不该有泪,因为他「不知道」。 幸好额头贴着手背,沈应时悄悄抹了泪,平复后,他抬起头,直视床上的生母,平平静静地开口,「娘。」 小颜氏泪如雨下,扭头哭了起来。 当天黄昏,最后一抹霞云由红转青后,平西侯府的严姨娘,溘然长逝。 沈捷守在床边,跪了一夜。 沈应时将自己关在内室,也跪了一夜。 次日清晨,沈捷亲自将小颜氏抱进棺椁,随后带她去了落霞峰山顶,亲手为她挖墓。挖好了,打发走所有人,他跪在敞开的棺木前,对着她蒙着面纱的模样发呆。夕阳西下,他陪她看完最后一道夕阳,才合上了棺盖。 夜里他没有走,抱着她的墓碑,陪她说了一晚的话,再与她共迎日出。 侯府还有太多的事,他亲亲墓碑,告诉她他处理完了再来看她。 而沈捷离开不久,卢俊便领着几个暗卫将棺木里服了葛进秘制毒药的小颜氏救了出来,再按照原样重新布置好坟墓,确保没有任何疏漏,飞快抬着人去了另一座别院。 第二十四章 别院里面,萧元一身青袍站在院子中央,遥望远处山路。 这些年姨母吃了太多的苦,从今以后,他不会再让她受一点累。 那些仇怨,由他来报。 服了解药,小颜氏身上的疹子隔了一晚便消了,只是脸色略微发白,身上暂且也没有力气。 「夫人,公子在外面,您要见吗?」一个青衣小丫鬟走了进来,恭敬问道。 因为假死,小颜氏反应有些迟钝,恍惚了一阵,终于记起了前因后果,知道丫鬟口中的公子就是自己的王爷外甥,点点头,紧张地望向了门口。 没过多久,就见一身穿灰袍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 小颜氏怔怔地望着外甥过分俊美的容貌,特别是那双颜家人都有的凤眼,不禁落泪,哽咽道:「殿下容貌随你娘,怪不得他那么不喜欢你。」 她答应跟沈捷过,其中一个要求就是沈捷必须告诉她外甥的近况,她不会试着笼络那些丫鬟派她们去打听,但沈捷都告诉她了,所以她知道外甥被强塞了沈家的丑女羞辱,知道外甥来了陕西。 「姨母叫我元启吧,」萧元听不得姨母喊他殿下,走到床前跪下,小颜氏急着要扶他,萧元没有动,反握住姨母的手,凝视姨母憔悴的脸庞自责道:「都怪元启没用,这些年姨母受委屈了。」 外甥生的酷似长姐,小颜氏缅怀故人,止不住泪,哭够了,她才拍拍外甥肩膀,欣慰地笑,「元启别这么说,你一个人孤零零在宫里长大,能做到今天这种地步,神不知鬼不觉救我脱离苦海,姨母很高兴。」 她笑起来很是温柔,萧元看着自己唯一的姨母,百感交集。 说是至亲,但毕竟没有一起相处过,他不可能马上就推心置腹,将自己的过往一一讲给姨母听。但血脉上的联系让他忍不住牵挂这位姨母,譬如得知姨母受了那么多苦,他会愤怒会急着救她出来,现在看到人了,他也会由衷地高兴,高兴自己还有位至亲长辈。 「姨母说我长得像我娘,那姨母与我娘像不像?」 萧元不太会说话,但他想快点消除他与姨母中间的隔阂,早点亲密起来。而且他没有见过母亲,宫里也没有母亲的画像留下,他真的想知道母亲是什么模样。目不转睛地望着床上的姨母,他试着想象母亲的样子。 外甥满眼孺慕之情,小颜氏心酸不已,侧头拭泪,平复片刻才骄傲地道:「有点像,但你娘比姨母好看很多,姨母小时候还嫉妒过她,蛮横无理地抢了你外祖母送她的簪子,你娘脾气好,总是让着我。」 乳母死后再次听到母亲相关的事,萧元垂眸,脑海里却浮现谢澜音姐妹打闹的情形,母亲与姨母,曾经也那般亲密过吧? 他沉默,小颜氏看着外甥,特别怜惜。她的应时可怜,但他有个关心他的父亲,有孟氏的照顾,也有她这个生母暗中关注,外甥呢,什么都没有,完全是靠自己坚持下来的。 「元启,跟姨母说说,你在宫里有没有受过什么苦。」摸摸外甥的脑袋,小颜氏柔声道。 萧元不是孩子了,怎会抱怨那些,挑了几件他欺负旁人的事说,话题就回到了眼下,坐到椅子上道:「姨母,我现在是以洛阳商人身份住在王府后面,跟几位友人说过母亲早丧,不便再接你过去住,王府里肯定有沈捷的眼线,也不方便,所以只能暂且将你安排在这处别院里,我会常常过来看你,等时机成熟了,再接你去我府中颐养天年。」 小颜氏点点头,只要能离开沈捷,她住在哪都没关系。 想到儿子…… 小颜氏咳了咳,叹息一声,目光落到了萧元腰间普通的羊脂玉佩上,悠悠道:「你能找到我,肯定猜到应时的身份了,当年我决定生下他,一是想靠他与你联络,二是盼着他当了世子,将来继承侯府,会因为我的关系,站在你这边……」 「但他也是沈捷的儿子。」萧元平静地打断姨母的话,「姨母,我知道你的苦心,只是贸然与他相认,咱们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选择站在沈家那边,一旦他将事情告知沈捷,我不怕沈捷暗中加害我,却不想他怀疑姨母的死,再来打扰姨母。」 姨母是好心,但他有自己的计划,从未想过利用沈应时达到什么目的。 外甥语气坚决,胸有成竹,小颜氏心中一紧,盯着他问道:「你,不打算与应时相认?」 这事萧元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正色道:「姨母脱身前没有告知他实情,应该是不希望他难过,那么在姨母可以对他表明身份前,他还是不知道真相好。姨母放心,他是您的骨肉,我会处置沈家所有人,唯独不会动他。」 小颜氏靠在床头,久久未语。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生下儿子,是为了利用他,但此时告诉儿子,儿子就必须在父母里选择一个。然而隐瞒,等到将来沈家败了,儿子知道真相后,难道就会安心享受母亲表哥的庇佑,而不是将他们视为杀父仇人? 这些问题,她以前没有考虑过,因为她对翻身没抱太大希望,可是,如今外甥翅膀硬了…… 想到儿子的处境,小颜氏越发觉得对不起他。 「真到了那一日,也不必告诉他了。」睁开眼睛,小颜氏苦笑着道,「我了解应时,告诉他真相,他只会更痛苦。将来元启报了仇,沈家罪有应得,一报还一报,他不会怨恨你,最多不理解你为何放了他,不理解,也比恨我强。」 萧元颔首,「我都听姨母的,不过距离那一日还早,届时也可能会有变数,姨母不必太过忧虑,且母子连心,若我是他,母亲未死,便比什么都重要。」 小颜氏摇摇头,没再解释表兄弟俩境遇的不同,想到帮忙传递消息的谢家小姑娘,她笑着问道:「你怎么认识澜音的,为何那样信她?」 萧元眼里多了一抹温柔,实话道:「我与她两情相悦,已决定娶她为妻,姨母觉得如何?」 「你喜欢就好,而且澜音挺不错的,元启会挑人。」小颜氏欣慰地笑,笑着笑着想到那封圣旨,对小姑娘越发满意了,拍拍外甥的手道:「澜音不介意名分,你日后可得好好待她,千万别欺负她。」 虽然都是妾,外甥是被昏君父皇连累不能娶正妻,澜音过门后依然是王府里唯一的女主人,日后还有机会翻身当皇后,而非「严姨娘」那般,真的就是个姨娘,与人共侍一夫。 萧元本想解释一番,却怕正妻妾室的字眼会勾起姨母不好的回忆,便没有说。 叙旧完毕,小颜氏累了,萧元服侍姨母休息,接下来几日,都留在这边陪姨母谈话下棋,外面的情况有卢俊葛进盯着,得知沈捷处理完公务后便去落霞峰顶守着坟墓,他讽刺地笑,并未将此事告知姨母。 转眼到了四月十五,萧元告别姨母,去蒋家探望许久未见的心上人。 谢澜音也想他了,但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她站在窗子前,不管萧元说什么,她都不出去陪他赏什么月亮,也不放他进来,坚决不给他占便宜的机会。 第二十五章 「不用你拿鹦哥当借口,她睡得沉,只要咱们小点声说话,她听不见的。」看一眼内室门口,谢澜音小声地哼道。 小姑娘太过警惕,萧元无可奈何,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递了过去。 谢澜音微微吃惊,盯着他手心里海棠花状的首饰盒问:「这是?」 「打开看看,」萧元鼓励地看着她,「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这礼物算是谢礼了。」 谢澜音瞅瞅他,好奇地去拿首饰盒,谁料手才送过去,他飞快攥住,不肯松开。 谢澜音恼羞成怒,本能地去踩他脚,绣鞋踢到墙上,才发现两人只是上半身相对,中间还隔了半堵墙。 那声音太响,萧元听到了,眼看她皱眉要发火,识趣地松开了手。 谢澜音狠狠瞪他一眼,抢过首饰盒转过身,靠着窗台看礼物。小巧精致的首饰盒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感受到他讨好她的小心思,谢澜音消了点气。轻轻打开盒子,就见里面绒布上摆了一对儿赤金嵌红宝石的耳坠,足足有烟台樱桃大小的鸽血红宝石,光芒耀眼,连皎洁月光好像都自叹弗如,默默照到了别处。 「喜欢吗?」萧元探臂进窗,双手绕到她前面帮她托住首饰盒,下巴垫在她肩上问,歪头看她,唇轻轻擦过她脸颊。 谢澜音心跳加快,羞涩地往旁边躲了躲,眼睛痴迷地盯着那对耳坠,嘴上故意说反话,「不喜欢,这么大的红宝石,戴在耳朵上太累。」 「……那我退回去,重新打副小的给你。」萧元盯着她瞧了会儿,作势要拿走首饰盒。 谢澜音随他拿,却眼疾手快地将两颗耳坠抢了出来。 萧元失笑,将首饰盒放到一旁的窗台上,握住她手道:「转过来,我帮你戴上。」 谢澜音心里甜甜的,乖乖地转了过去,对上他含笑的凤眼,才羞答答低下头。 这样大的红宝石她以前见过,但这是他送的,意义又不同。 萧元第一次帮人戴耳坠,经她提点才笨拙地戴上了左耳的,打量一番,去了右边。 「还没好吗?」谢澜音看不到耳朵,只看到他近在眼前的俊脸,感受着他呼出的喷在她耳垂上的温热呼吸,她心砰砰地跳,莫名紧张。 「快了。」萧元低低地道,说话时手指按了按她肩头,疑惑道:「这是什么?」 谢澜音本能地朝那边歪头,不料他突然靠过来,唇准确地贴上了她的。 谢澜音震惊地瞪大眼睛,只是已经晚了,被他紧紧按住后脑,熟练地索取。 亲了不知几次,亲了不知多久,亲得她心都快飘了起来,他才松开。她才喘了口气,他又凑了过来,谢澜音嘴唇都有点疼了,再也禁不住更多,急得忘了避讳,迅速退后,「啪」地一声关了窗。 幸好萧元躲得快,脸才没被拍。 「澜音……」他沙哑地唤她,那味道太好,他还想要。 「你走!」谢澜音慌乱地关好窗,脚步虚浮地逃回了床上,不一样,这次的感觉太不一样…… 萧元听她真的走了,无奈地站了片刻,等身体平复了,悄悄离去。 回到私宅,却见卢俊站在院子里等他。 萧元皱眉,「何事?」 卢俊低头道:「回主子,咱们留在骊山的暗卫刚刚来报,沈世子去姨小姐坟前祭拜了。」 端午过后,西安越来越热,白日里烈日暴晒,清晨凉风吹拂,倒十分地凉快。 谢澜音打扮好了从屋里出来,随意往樱桃树那边瞥了一眼,就见树上挂满了红亮亮的樱桃,比昨天多多了,一颗一颗跟小红宝石似的,没有她以前吃过的烟台樱桃大,也特别地让人眼馋。 「去取几个碟子来。」兴致上来,谢澜音吩咐鹦哥道,「六个吧。」 舅舅舅母一盘,三个表哥一盘,母亲二姐姐也各有一盘。 摘完六盘,谢澜音额头出了汗,见树上还有很多,她随手摘了颗放到嘴里,酸甜可口的味道沁人心脾。面对一颗颗红樱桃,想到她偷偷藏起来的那对儿他送的红宝石耳坠,谢澜音不自觉地笑,小声使唤桑枝,「再去找个果篮,小点的就够了。」 桑枝以为姑娘要一口气将熟樱桃都摘下来,看看樱桃树,估摸着去了,很快就找来一个小果篮。 这次谢澜音挑的特别认真,专捡个大的颜色漂亮的挑,摘了小半篮子,心满意足,早饭后盖好盖子,提着果篮去了三表哥那边。 小表妹来了,蒋怀舟暂且放下手里的活计,先去洗手,洗的时候歪头看跨进调香房的小表妹,他眼睛尖,透过竹篾篮筐缝隙看出里面装的是樱桃,顿时笑开了花,「果然我平时没白疼你啊,知道表哥爱吃樱桃,早上送了一碟,现在又送来一筐,长安,赶紧拿去洗洗,偷蔫蔫地洗,别让大爷二爷他们知道。」 「三爷放心吧!」长安笑呵呵转了进来。 谢澜音笑着朝他使个眼色,让他下去,长安瞅瞅自家主子,立即溜了出去。 蒋怀舟狐疑地盯着小表妹。 谢澜音有点脸红了,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哼道:「看什么看,本来就不是给你的,已经让你尝过鲜了,哪能独给你两份。」 白高兴一场,蒋怀舟差点气歪了眼睛,明知故问道:「不给我,那你往我这儿拿做什么?想给谁你送谁去啊。」 说着再次朝桌案那边走了过去,一副他要忙正事的样子。 谢澜音赶紧将樱桃放到桌子上,过去哄表哥。 兄妹俩闹了一阵,蒋怀舟叹口气,摸摸小表妹脑袋道:「真的认定他了?」 谢澜音红着脸低下头。 她与他的事,瞒得过母亲,二姐与三表哥是都知情的,所以她才敢托表哥帮忙送东西。 不好意思说太多,谢澜音将两个樱桃塞到表哥手里,小声道:「我娘还在等我,我先走了,三表哥吃完了早点帮我送过去啊,天气干燥,迟了樱桃要蔫了。」说着逃跑般出了屋。 蒋怀舟摇摇头,将两颗樱桃塞到嘴里,一边嚼一边拎着篮子去办事。 王府后条街。 萧元收到心上人送的樱桃,忍不住笑了,看樱桃的眼神好像是在看她,温柔似水。 蒋怀舟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办完差事就跑了。 葛进出去送客,回来后瞧瞧桌子上的樱桃,他也有点馋了,殷勤道:「公子,我拿去洗了?」 萧元看他一眼,没用,自己拎着篮子走了。 葛进不是一般的太监,对他忠心,却也没有奴仆对主人那般的敬畏,让他去洗,他就敢偷吃。 她送的,萧元一颗都不想分出去,黄莺鸟想吃也不行。 吃了不知多少颗樱桃,吃一颗就多想她一分,想她樱桃一样的唇,晚上忍不住心痒,不管今日不是之前约好的见面日子,也想过去找她。 换好衣服才要出门,卢俊过来回禀道:「公子,沈世子悄悄出门了,看方向,去的是骊山。」 一次可能只是缅怀「严姨娘」,又去了,还是偷偷地去,沈应时要祭拜的肯定不是一个姨娘。 第二十六章 萧元就是有了怀疑,才让人继续盯着沈应时的。听了卢俊的话,想到姨母得知沈应时可能早已知晓生母是谁时的震惊与后悔,他暂且收了风花雪月之心,沉默片刻道:「备马。」 如果不让姨母与沈应时说清楚,他怕姨母时时刻刻记挂儿子,再无宁日,万幸沈应时是个君子,如果他坚持要去沈捷那边告密的话,姨母只需以死威胁,沈应时应该会打消心思,至于其他,他并不在乎沈应时是否会投靠他这边。 骊山距离西安并不远,萧元的马好,即便赶夜路,也只比提前出发的沈应时晚到一步。 天上一轮弯月,萧元悄无声息登上落霞峰,远远就见坟前跪着一道身影。 他没有马上现身,沈应时在那里跪了半个时辰,他便站了半个时辰,直到沈应时转身,他才露了面。 山顶较为空旷,借着星光,沈应时很快就认出了对面的人。他攥了攥拳,低声道:「袁公子为何跟踪我?」 他目光警惕,萧元亦没有什么好脸色,冷声道:「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不知世子敢不敢。」 沈应时没有迟疑太久,越过他道:「带路吧。」 能跟踪他到这里还未让他察觉的人,肯定有什么与他相关的秘密,或许就与生母到死也要瞒着他的原因有关。 两人都是冷性子,萧元不解释沈应时就不问,他不问萧元更不屑先跟他攀亲,一路将他带到安置姨母的别院,见上房亮着灯,知道姨母准备好了,萧元命卢俊守在门外,他领着沈应时走了进去。 屋中,小颜氏紧张地站在屏风前,听到脚步声,她踟蹰着转身,视线落到一个多月未见的亲生儿子身上,见他整整瘦了一圈,小颜氏不禁落泪,哽咽着唤了声「应时」。 萧元识趣地退回了外间。 只留沈应时难以置信地盯着十步外的女人。 他记得那双含泪的眼睛,在她蒙着面纱躺在床上时,他见到过,他也记得她的声音,小时候她常常在他「睡着」的时候唤他名字,大了,她则以姨娘的身份跟在父亲身边,客气地喊他世子。 原来她没死。 所以她能狠下心不认他,让他以为她死了,让他一个多月彻夜难眠,一会儿怨她的丢弃隐瞒,一会儿悲痛她的逝去,一会儿后悔没在她死前坦白他的知情,没能让她知道,他那一声「娘」是出自真心。 她还活着,沈应时却突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他知道他高兴,更多的却是自嘲。 她到底将他当成了什么? 「找我何事。」他看着她脚下,毫无感情地问。 小颜氏虽然没有正面跟儿子打过交道,但她很熟悉他的脾气,知道他生气了,她哭着赶了过来,想要抱住他。沈应时猛地转身,小颜氏踉跄一步,眼看他要走,她再次追了上去,紧紧从他身后抱住了他,脸贴着他宽阔的背,泪如泉涌,「应时,娘不是故意要装死骗你的,我不知道你已经猜到了,如果我知道,我绝不会瞒着你……」 她尝过失去至亲的痛苦,又怎会让儿子白白承受。 沈应时仰起头,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苦笑着讽刺道:「但你派人跟踪我,如果不是我偷偷去祭拜你,让你猜到我知道了,你还会继续瞒着我是不是?明明活着,也要一辈子都不认我是不是?既然你有不能认我的理由,为何现在又要认?」 不想落泪,感受着背后生母的眼泪,他脸上也忽地凉了。 就像他刚知道这是他亲母的那年,还是个孩子的他故意在她陪父亲时摔破了膝盖,忐忑地跑去找她。他期待她会像孟氏照顾沈妙那样紧张地替他上药,但她没有,她只是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使唤丫鬟去请高先生。 他抿着嘴忍着,没有因为流血哭,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因为她不疼他,哭了。 夜凉如水,天空一轮残月高挂。 萧元负手站在门前,仰头望月,屋子里面是姨母低低的哭诉。 萧元冷笑,他想不明白沈应时有什么不知足的。 姨母那么恨沈捷,却始终将他当儿子关心,隐瞒是为了他好,说出实情也是为了他好。 有什么委屈,比母亲活着还重要? 非要等到连个愿意替他心疼愿意体谅他委屈的人都没有,他才高兴去坟前跪着? 如果有人突然来找他,告诉他他的母亲还活着,因为无可奈何才假死了这么多年,他只会高兴,高兴有母亲可以孝敬。 望着清冷的月亮,萧元更想他的小姑娘了。 姨母关心他,但姨母有亲儿子,沈应时才是姨母最在意的人,所以他只能做她最在意的,只有努力做她心里最重要的男人,做她信赖关心一辈子的丈夫。 内室。 沈应时第一次知道,原来护国公府的谋逆罪名是被陷害的,陷害之人,正是他向来敬重的父亲。非但如此,他敬重的父亲还霸占了颜家二姑娘,逼迫她为他生了儿子。而他的父母,一个为了让他有机会替颜家报仇,一生下他就不要他了,一个为了防止他背叛家族,将他的母亲禁足在一座小小的梅阁里,不许他们相见。 「你送我这枚玉佩,就只是为了让秦王能认出我?」低头,取出他一直贴身收着的麒麟玉佩,沈应时慢慢转身,木然地问道。 小颜氏很想否认,但她做不到继续说谎话欺骗儿子,流着泪点头,「是,想把东西送给你,还不让他怀疑,我只能……」 沈应时笑了下,示意她不用再说,最后看一眼那他以为母亲是为了保他平安才送的玉佩,他将玉佩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小颜氏心都要碎了,抓起玉佩往他手里塞,「应时你别这样,这虽然是我雕的,在我眼里它就是你外祖母送我的那枚,娘是真心想给你……」 沈应时拳头紧攥,铁了心不接,对着窗子继续问道:「你今晚叫我过来,打算让我怎么帮你?杀了他,继承侯府,再暗中投靠秦王?」 「不是!」 小颜氏狠狠攥住了他手臂,哭得头发都散了,「我什么都不用你做!是,生下你的时候我是这样想的,但现在不用你做任何事!与你相认,是不想你误会我死了伤心,应时,你怎么怨我恨我都好,你别误会我还想利用你行吗?」 「好,我知道了,没有旁的事,我走了。」沈应时掰开她手,深深吸了口气,转向她时,目光十分平静,「你放心,你还活着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也不会做任何冲动举止引父亲怀疑……」 儿子愿意替她隐瞒,小颜氏心中复杂,忍不住道:「应时……」 沈应时没给她多说的机会,继续道:「不必谢我,你生了我,这些是我欠你的。但我也是沈家的长子,你们想要报复,我不会利用今日所知坏你们的计划,也不会告诉父亲袁公子就是秦王,但将来报复来了,我会与父亲站在一起保护沈家,保护孟氏几人。如果你们迟迟不动手,迟到将来我继承了爵位,我谁都不帮,不会帮太子对付秦王,也不会帮秦王对付太子,我只管镇守西北,直到新君派人取代我为止。」 第二十七章 父母给了他身体,他谁都欠了,但他也不会偏袒任何一个,因为他们也分别欠了他。 说完最后一句话,沈应时抬脚就走。 小颜氏哭得肝肠寸断,扑过去拦住了他,仰头看她的儿子,「那我呢,你以后都不打算再认我了,是不是?」 「是你让我喊孟氏母亲的。」沈应时冷声回道,言罢绕过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屋。 她先不要他的。 他知道她想报仇,但她并非只有那一条路走,即便只是个庶子,母亲受苦,他也会想尽办法帮她脱离苦海,只是她没给他尽孝的机会,没给他寸步不离守着她的机会。既然做了选择,甚至都下过今生再也不相认的决心,她现在哭什么?她真的需要他认她吗? 看都没看站在门边的所谓表哥,沈应时决然离去。 萧元也没看他,转身拦住追出来的姨母,抱着她安抚,「姨母别哭,以后元启孝敬您。」 强扭的瓜不甜,他的姨母那么坚强,会想明白这个道理的。 先是死别,再是生离,因为儿子的决绝,小颜氏哭了整整一夜。 萧元守在旁边,陪了一晚,黎明时分小颜氏终于睡沉了,他才悄悄退了出去。 天上还闪着星星,萧元站在院子里数,数着数着舒了口气,低声吩咐卢俊,「去集市挑两筐甜杏送到蒋家,记得单独为五姑娘准备一个果篮,托三公子转交。」 她送了樱桃,他不回礼,小姑娘肯定会不高兴。 并不知他忙了一晚的谢澜音确实不高兴了,早起站在樱桃树前,不知摘了几颗青樱桃撒气。 昨日樱桃送过去,他没有任何回信给她,以为他晚上会过来,结果等到二更都白等了。 心里有气,跟家人一起用饭时小脸都是绷着的。 「谁又惹我妹妹生气了?」谢澜桥盯着妹妹瞧了会儿,纳罕地问道。 蒋氏笑着看向小女儿。 谢澜音勉强笑笑,怕母亲姐姐多问,吃完饭就回了邀月阁。 谢澜桥留了下来,坐在母亲身边陪她说话。 蒋氏预计再有一个月就生了,身子重,没精力事事留意两个女儿,小声问次女,「澜音到底为何耍气啊?是不是又跟你们三表哥闹别扭了?」 谢澜桥刚要说不知道,外面玉盏笑着走了进来,轻声回禀道:「夫人,袁公子听说您最近爱吃酸的,特意让人送了两筐新鲜的杏儿,一筐抬到舅老爷那边去了,一筐抬了过来。夫人是想先瞧瞧,还是直接抬到厨房洗了去?」 「洗了吧,记得拣两篮子送到两位姑娘那边。」蒋氏颇为意外地笑道,目送玉盏走了,她扭头,想跟女儿夸夸袁公子太客气,却见女儿笑得古里古怪的,不由问了出来。 谢澜桥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拆妹妹的底了,反正早晚母亲都会知道的。 那边谢澜音收到满满一篮子黄橙橙的杏儿,一肚子闷气顿时消了大半,等蒋怀舟又拎了一篮子杏笑得吊儿郎当地走过来时,谢澜音被逗地彻底不气了。但她不知道这篮子是萧元送的还是表哥拿来逗她的,谨慎地没有露出任何喜意。 蒋怀舟看着鹦哥去洗杏了,这才打趣小表妹道:「澜音厉害啊,送一篮子小樱桃,回头就换回一篮子大杏儿,还让我们也分了两筐,我看你比澜桥还会做生意。」 「少贫嘴!」得知表哥手里的杏儿是单独给她的,谢澜音忍不住笑,一把将篮子抢了过来。 蒋怀舟啧啧了两声,随即跟了过去,低声起哄道:「快找找,兴许里面还藏了信啊什么的。」 谢澜音觉得那不可能,撵走表哥后,却悄悄翻了翻,没翻到东西,她有点失望,不过吃了两颗甜杏后,很快又释然。 「姑娘,这个杏仁也能吃!」鹦哥好动,吃了两颗后蹲到院子里砸杏仁,尝过后兴奋地道。 谢澜音听了,心中一动。 十四岁的小姑娘,初尝情滋味儿,有什么事都会想着对方,这日谢澜音什么都没做,光砸杏核了。天热杏儿不好放,她将两篮子杏都分给了邀月阁里的丫鬟们,再命鹦哥桑枝将洗干净的杏核收过来,她亲手砸。 砸了满满一碟子,临睡前放到了桌子上。 看看窗户,谢澜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好在杏仁放得时间久些,等到十五也不怕。 兴奋地睡不着,正因如此,那边叩窗声一响,谢澜音就醒了。 盛夏睡衣单薄,谢澜音先穿好外衣,简单地梳个头才抓了两颗杏仁,笑着去给他开窗。 这两日小颜氏郁郁寡欢,萧元心情不免也受了点影响,可是一看到月色下她灵动的桃花眼,娇美的笑脸,那些不快便不翼而飞。 「怎么这么高兴?」隔着窗子,他柔声问道。 谢澜音轻轻摇头,有些狡黠地望着他,「你先闭上眼睛,我喂你吃一样东西,猜出来了有赏。」 她兴致勃勃,萧元自然配合,马上闭上了眼睛,还体贴地低头等喂。 谢澜音捏着杏仁递了过去,快碰到他唇时,看着那已经亲过她几次的唇,她有点脸热,声音不禁更轻了,软声提醒道:「张嘴吧。」 萧元笑了笑,听话地张开。 他长得俊,做这样的动作,说不出地撩人。谢澜音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盯着他瞧了会儿,才将杏仁塞了进去。才塞进杏仁尖儿,手指碰到他微薄的唇,她莫名发慌,急急缩回手,萧元敏捷地往前追了下才没有弄掉杏仁。 「尝出来了吗?」谢澜音靠着窗子,期待地望着窗外皱眉品尝的人。 萧元没这样吃过杏仁,但他吃过各种放了杏仁的糕点,自然吃出来了,只是看着她水漉漉的桃花眼,他故意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再次凑了过去,张嘴道:「再试一次。」 谢澜音哪知道他的花花心思,傻了吧唧地继续喂他。指腹碰到他唇,她又要躲,萧元就等着这一刻呢,猎食般追上去,捉住她葱白玉指,紧抿不放。 陌生的痒闪电般从他舌尖传到她身上,谢澜音惊得忘了反应,呆呆地与他四目凝望。 他含着她手指,舌尖还不老实,谢澜音耳根发烫,飞快将手指抽了回来,随手抹在裙子上。 「不理你了……」恼他不规矩,谢澜音噘着嘴要关窗。 萧元抢着将手搭在窗棱上,熟练地转移话题,笑着看她,「哪来的杏仁?」 谢澜音早明白他的招数了,但她就是吃他这套,毕竟不是真的生气,便放下手,哼着道:「你不是送了杏来吗,鹦哥说杏仁是甜的,我就让她也给你砸几个。」 萧元有点失望,摸摸她耳边一缕碎发抱怨道:「为何让丫鬟动手?我想吃你亲手砸的。」 这是他的准妻子,将是他最亲的人,除了她,这种类似撒娇的话,他再也不会对旁人说。 谢澜音拍开他手,转过身,自己绕着长发转圈,声如蚊呐:「我说是丫鬟砸的,你就信啊?」 平时那么精明,现在怎么这么傻了? 那声音轻轻软软的,听得他心也软了,更入耳的是她话里小女儿的羞涩纯情。如喝了最甘醇的酒,萧元情不自禁从背后抱住她,一手握住她绕头发的手,另一手转过她下巴,低头亲了上去。 第二十八章 他动作太快,谢澜音来不及躲避,转瞬就被他熟练地贴了上来。他的唇是软的,她尝到了淡淡的杏仁甜,她羞极了,急着往前躲。他才刚开始,哪肯放她走,想也不想就按她,却因为姿势的问题,大手好巧不巧地按在了她…… 如最柔软的枕头凹下去了一块儿,萧元动作一僵,及时住了力道。 谢澜音也僵住了,但她有点疼,因此先回神,以为他是故意的,又动了坏心,她气得狠狠咬了他嘴唇一下,猛地推开他手,又要关窗。 「澜音!」 萧元微喘着按住她手,莫名也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对上她起伏的胸口,他呼吸更是不稳,便将她往前拉,他下巴抵着她脑顶与她说话,怕她又哭,他语气急切,「真不是故意的,我保证过,成亲之前,不会碰别的地方。」 她还小,他怕吓坏她。 脸抵着他胸膛,里面他心砰砰地跳,谢澜音听得清清楚楚,不知该不该信他,反正她是羞于再继续与他说话了,静了会儿,小声道:「我给你砸了一碟子杏仁,你喜欢的话,拿回去慢慢吃吧。」 「好,我一天吃一颗。」身体平复了,萧元慢慢松开了她。 谢澜音过去端杏仁,想着他不好拿,倒进了两个荷包里。 萧元就拎着两荷包沉甸甸的杏仁回去了。 送走心上人,谢澜音甜甜地睡了个好觉,翌日早上去给母亲请安,小脸白里透红,跟新开的牡丹花似的。 「娘,今早小家伙有没有踢你?」蹲到母亲身边,谢澜音轻轻贴到了母亲肚皮上。 蒋氏温柔地摸了摸女儿脑顶,笑道:「刚刚才闹了会儿,现在听到姐姐的声音,反而乖了。」 「这么乖,肯定是弟弟了。」谢澜音仰头看母亲,调皮地眨眼睛,「娘总说我们姐三个哪个都让你操碎了心,这个从娘怀上到现在都没有折腾过娘亲,一定是弟弟。」 蒋氏摸摸女儿脑顶,笑而不语。 儿子女儿都没关系,她就盼着丈夫跟长女快点回来,一家人团聚了,她什么都不怕,否则…… 不敢再想下去,蒋氏望望窗外,转移了话题。 到了五月底,京城忽然派了人过来,是谢定最信任的刘管事,年幼时跟在谢定身边跑前跑后,上了年纪,顺理成章地做了谢家的大管家,为人不偏不倚,谢家三房哪边他都不怠慢,规规矩矩地做事。 「老奴给夫人请安,给二姑娘五姑娘请安。」 时隔大半年,再次见到夫人与两位姑娘,刘管事神色也露出了些感慨,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谢澜音姐妹俩分别坐在母亲左右,等着母亲问话。 「刘叔起来吧。」蒋氏客气地让座,疑惑道:「京城到西安千里迢迢,您怎么来了?」 刘管事没有坐,低头道:「侯爷惦记夫人与两位姑娘,也惦记还未出世的小主子,特派我过来伺候,有了好消息再赶紧带回去。另外侯爷跟皇上请过旨意了,皇上得知大爷因公流落海外,赐了很多恩赏,还说大爷一回来便封其世子,兵部郎中的位置也给他留着。老奴来的时候,侯爷也派了人去广东,一有消息马上递过来,相信不久夫人与大爷就能团聚了。」 谢澜音嗤了声,世子与兵部郎中的位置本来就是父亲的,刘管事这说却说得谢定对他们一家多好一般。至于广东那边,母亲去年就派了人守着,用得着那边帮忙传消息? 蒋氏看了小女儿一眼,跟着道:「侯爷一片苦心,劳烦刘叔辛苦了,这一路车马劳顿,您先去客房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刘管事应了声,随着小丫鬟走了。 目送他离去,蒋氏将小女儿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澜音,有些事情咱们记在心里,不用时时刻刻表现出来。等你爹爹回来了,咱们一家多半是要进京的,你这样喜怒形于色,让娘怎么放心?」 谢澜音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就是委屈,如果谢定一直都偏心冷落她们一家,她还不会如此在意,就因为谢定曾经宠过她们姐妹,她才不满他去年偏心陈氏那一次。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蒋氏倒没有先前那般气愤了,叹道:「他有他的苦衷,陈氏,到底为他生了三个儿女。澜音,虽然官职爵位是你爹爹应得的,如果他不想给,也有办法彻底的偏心,现在他还肯替你爹爹争取,你就别再怨他了,咱们一家还能团聚最重要。」 女儿小小年纪,她不希望她戾气太重。 谢澜音看看母亲的大肚子,乖乖地点点头,「我都听娘的。」 心里却打定主意,以后见到谢定就客客气气的,不失礼,也不真心亲近那个祖父。 因为刘管事的到来,晌午歇晌时,谢澜音忍不住琢磨京城那边的人和事,想着想着突然发起愁来。正好月底是与他见面的日子,夜里见到萧元,她隔着窗子小声与他说了刘管事到来一事,「我爹爹的官职还在,那他回来了,我肯定要跟着搬去京城,那咱们……」 她舍不得离他太远。 萧元早有打算,握着她手道:「伯父肯定会过来接你们,他一来我便提亲,聘礼等迎亲事宜我都会提前安排好,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劝伯父伯母答应早嫁,我便能在你们返京前娶到你,不过那样一来,你就不能跟去京城了,澜音,你愿意吗?」 期待地望着她。 谢澜音心虚地垂下眼帘。 她不怎么愿意。 她才十四,不想这么快就嫁人,不想这么快跟父母分开,她还想去京城看看天子脚下的繁华,去京城跟姑母好好团聚。 小姑娘久久不说话,萧元有点紧张了。如果她回京城,他娶她就容易出变数,旁的不说,迎亲时他这个新郎官肯定要抛头露面,万一被人认出来,他擅自离开封地回京,便是一大罪名。 「澜音……」萧元捧住她手亲了亲,声音里多了一丝自卑与无奈,「澜音,你是侯府贵女,我只是一介布衣。能娶到你,对我来说是荣耀,我却怕去京城迎娶你时,那里的人嘲笑你……澜音,我的聘礼不会比世家子弟差,唯有给不了你体面,我担心你去了京城,见识过那里的繁华,会后悔……」 他第一次这样不自信,谢澜音心疼了,急忙道:「不会的,我,我只想,嫁你……」 「那咱们在西安成亲?」萧元攥紧了她手,凤眼恳求地望着她,「澜音,我真的想早点娶你,你放心,等咱们成了亲,我会常常带你去京城探望家人,如果你不介意被京城亲戚指点,我也愿意在那边买宅子,陪你在京城久居。」 他话里全是对她的紧张,怕她变心,谢澜音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咬咬唇,慢慢地点了点头。 早晚都要嫁他,那何不早点安他的心?而且,谢澜音也有点不想在京城侯府出嫁,面对陈氏等人注定会冷嘲热讽的脸,她嫌败坏心情。 她要高高兴兴地嫁人,有家人陪伴就好了。 她答应了,萧元松了一口气,只是抱着全心全意信赖他的傻姑娘,他又无比地内疚。 他不想骗她,可他更想娶她,娶到手前,不敢冒任何风险。 第二十九章 「澜音,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亲亲她脑顶,萧元郑重地承诺道。 六月初六,将近黄昏时,蒋氏顺顺利利产下一子,足有六斤重,按照谢家几位少爷的排行,小家伙名字已经有了现成的,叫谢晋北。 大爷有后,刘管事高兴不已,次日便急着回京报喜去了。 谢澜音喜欢白白胖胖的弟弟,寸步不离地守在小家伙身边,连谢澜桥也不怎么爱出门了。 看着床前姐妹俩一起逗弄弟弟,蒋氏越发思念阔别许久的丈夫长女,只是按照薛九所说,白家的商船六月返航,路上还得走两三个月,上岸后再赶到西安,多半要等到入冬了。 一天天盼着,不知不觉就盼到了九月。估摸着丈夫长女差不多抵达广东了,蒋氏几乎望眼欲穿,然而没等到谢徽父女回来的消息,蒋谢两家包括整座西安城,先等到一桩噩耗。 匈奴人突然起兵夜袭,率领二十万铁骑攻打西北一线,短短一日便有五座城池相继失守,若按照眼前的形势下去,不出半月,便能打到西安城。 一时人心惶惶。 得知边疆的战报,萧元先去了小颜氏那边。 见了面,小颜氏先关心外甥,担忧地问他,「元启会去吗?」 外甥是秦王,是现在陕西府名义上最大的主子,遇到战事,参与抗敌义不容辞。 萧元笑了下,笑得有些讽刺,「没有圣旨,我什么都不用做。」 做了,那就表示要争权,一来父皇不会高兴听到这种消息,二来他也没想过早表露野心,就像以前一样,继续当他体弱多病的闲王好了。至于边疆战事,沈捷父子带兵的本事,他还是有些把握的,真败了,父皇与那个女人恐怕马上会想到让他凑数,那时他再随机应变。 亲外甥不用去刀剑无眼的战场,小颜氏松了口气,只是想到儿子现在应该正在侯府议事,随时都可能奔赴边疆,她忍不住摸了摸袖口。隔着衣衫感受那麒麟玉佩的纹络,小颜氏犹豫片刻,还是将玉佩取了出来,哀求地看向外甥,「元启,他不愿意见我,我不勉强他,姨母只想托你将这枚玉佩交给他,他戴在身上,我心里安生些。」 麒麟是祥瑞,她希望自己一片心意能保佑儿子平安归来。 萧元看着那玉佩,过了会儿才接了过来,起身道:「我这就去给他。」 他不待见沈应时,但他不想让姨母担心。 平西侯府。 厅堂里刚刚议完事,西安大小官员陆续离去,个个面色沉重,守在外面的小丫鬟见外人们都走了,忐忑地走到厅堂门前,被沈捷长随拦住,让她等在外面,他进去禀报。 小颜氏去后,沈捷一直都很消沉,瘦了不少,如今起了战事,他才恢复了些精神。听说孟氏派了丫鬟来,他冷着脸道:「我与世子忙着,让她回去告知夫人,就说一切如旧,她安心持家便可。」 长随出去打发小丫鬟。 沈捷又同儿子说了几句,起身道:「我先走了,明早各县城守军集齐后,你亲自领着他们过去增援。战报已经送去京城,皇上会调遣援兵的,不用太担心。」 沈应时对母亲有怨,对眼前的父亲感情更是复杂,父亲陷害颜家是受皇命威胁,不从便会为沈家上下招祸,所以他勉强能理解父亲当时的选择,但他无法原谅父亲那样对待母亲,先是强迫,再是禁足。 如果可以,他最想离开这个家,不用对任何人负责。 但他什么都不能做,他露出任何异样,都会让父亲怀疑到母亲还活着。 他只能将自己这个世子之位当份差事来做,父亲就是他的上峰,他听从他的差遣。 「父亲放心,应时绝不会耽误行程。」他垂眸,平静地道。 沈捷之前沉浸在小颜氏辞世的伤痛里,现在急着赶赴前线,因此没发现儿子的任何不对,回房间换上战甲,立即领着西安城大部分守城士兵出发了。 沈应时送父亲出城,调转马头往回走时,路边一个陌生面孔靠了过来,递上一封信给他,「世子,草民受人所托,将此信送给世子,内里有应敌之策,还请世子一阅。」 沈应时的长随想要询问具体,沈应时摆摆手,看看路边的灰衣男子,伸手接过信。 无需打开,只需摸摸外面,就知道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枚玉佩。 心中微动,沈应时拆开信封,果然看到一枚熟悉的麒麟玉佩。 他不想要,抬眼一看,送信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再看看手里的信封,沈应时沉默片刻,将信收到了怀中。 归根结底,她也是个可怜人。 临近黄昏,倦鸟归巢,沈应时却不想回侯府,不想面对孟氏临别前的唠叨。他眺目远望,看到一个背影窈窕的布衣姑娘,脑海里忽的浮现另一张明丽姣好的脸庞。她说要等十八岁时再嫁,他也想过等她到十八岁,看看有没有缘分娶她,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个运气活到她十八。 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无情,谁也没有十足把握。 如果不能,他想再见她一面。 知道她喜欢出入蒋家的几处铺子,沈应时打发长随先回去,他漫不经心地策马往最近的一家铺子赶了过去,遇到,说明有道别之缘,遇不到,他也不必再特意去打扰她一次。 蒋怀舟的香料铺子里,没有她。 蒋济舟的绸缎铺子里,没有她。 蒋行舟的玉器铺子里,同样没有她的身影。 望望玉器铺子二层窗户紧闭的雅间,沈应时苦笑着离去,现在西安城里人人自危,她一个姑娘怎么可能还在外面逗留?这个时候,应该快与家人准备用饭了吧? 可看不到她,沈应时也不想回家,信马由缰在街上慢慢走。 「老板,给我称两斤糖炒栗子。」 秋日灿烂的余晖里,沈应时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他心头一跳,循声望过去,就见不远处的炒栗子摊铺前,站着一个男装打扮的姑娘,在他身侧,是谢家那个叫陆迟的管事。 谢澜桥是出来打听广东那边的消息的,眼看已经到了商船回来的时候,广东那边却迟迟没有信儿传过来,母亲着急,她也坐立不安,恨不得一整天都坐在铺子里守着,连铺子伙计得到消息再去舅舅家通报的功夫都不想等。 给妹妹买完栗子,听到陆迟小声提醒,谢澜桥微微吃惊,侧目去看,果然看到沈应时骑在马上,正呆呆地望着她。 他侧脸被夕阳笼罩,谢澜桥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能感受到,他眼里的情绪。 谢澜桥并不反感这位世子,相反还很欣赏,知道他应该要去战场了,也猜得到他平时不露面却选在此时露面的心思,谢澜桥低声吩咐陆迟一句,她拎着装栗子的油纸包走了过去。 沈应时见了,立即就要下马。 谢澜桥笑着朝他摇摇头,走到跟前,她仰头看他,「世子怎么有闲心来了这里?」 她笑容爽朗干净,面对这样的笑脸,沈应时忘了自己的身世,也忘了所有的烦恼,回了她一个云淡风轻的笑,「明日将赴战场,心怀故人,特来道别。」 第三十章 「那我就以这包糖炒栗子为礼,替世子践行。」谢澜桥笑着将油纸包递给他,桃花眼里满是鼓励,「祝世子马到功成,早日凯旋。」 夕阳余晖在她眼里荡漾,如粼粼的湖水,澄澈宁静,沈应时心中一片清明,接过礼物,看着她美丽的眼睛,低声道谢,说完最后看她一眼,先策马离去。 他必须先走,否则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一直追随着她,有失洒脱。 男人潇洒离去,谢澜桥望着他略显孤寂的背影,亦有片刻失神。 她与他并未见过几面,他何以会如此看重她,竟然不急着回去与家人惜别,而是独自骑马来了这边?街道两侧的百姓有多热闹,他孑然独行的背影就有多萧索,特别是方才转身看过去的时候,他怔怔的模样,竟有些可怜。 「二姑娘。」陆迟拿着新称好的栗子走了过来,低声提醒道,识趣地没有多问。 谢澜桥点点头,接过栗子,与他一起回了舅舅家。 薛九知道二姑娘是打听消息去的,一直在蒋家门口守着,见到谢澜桥主仆,眼睛顿时亮了。 他想澜亭了,迫不及待想见她。 谢澜桥遗憾地摇摇头。 薛九肩膀一垮,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转身走了,走着走着腰杆再次挺直,精神抖擞。 丧气什么?说不定此时大爷与澜亭已经在路上了。 另一边,沈应时在侯府门前下了马,手上托着还热乎的栗子,他心里也是热的。 孟氏娘仨早就在等着他了,此时一起迎了出来,远远看到儿子竟然拿着一包吃食,孟氏恼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想着吃?明天何时出发?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吗?你爹走得急,什么都没带,刚刚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几件大髦,天越来越冷了,你们爷俩注意多穿点……应时你还小,别急着往前面冲……」 数不完的唠叨,句句都透着关心。 沈妙则直接抱住了兄长手臂,就连馋嘴的沈应明都没有馋散兄长手中发着甜香的糖炒栗子。 面对围在身边的名义上的亲人,沈应时只觉得愧疚。 母亲可怜,孟氏何尝又不可怜? 如果将来太子胜了,他会将世子位还给孟氏真正的儿子,倘若太子败了,他也会努力保住孟氏娘仨。沈家京城的亲戚他没有打过交道,他不管,孟氏娘仨,他欠他们的。 秦王府后面的宅子里。 萧元轻轻重复了一遍暗卫的话,「他去见二姑娘了?」 暗卫低声道是。 萧元凤眼里闪过一道玩味儿,「二姑娘什么态度?」 暗卫实话实说:「二姑娘送了一包糖炒栗子给世子,因为离得远,属下没听到两人说了什么。」 萧元点点头,示意他下去,他起身走到鸟笼前,对着里面的黄莺鸟出神。 他的澜音喜欢他,亲手摘了樱桃送他,谢澜桥同样送了吃食给沈应时,莫非也…… 倒没看出沈应时居然也看上了谢家姑娘。 不过若沈应时一直不肯孝顺姨母,他想娶谢澜桥,他第一个不同意。 进了九月,早上天明显凉了,谢澜音熟练地帮弟弟穿好衣服,交给姐姐谢澜桥抱着,她再亲手用温热的巾子给小家伙擦脸。小孩子都不喜欢沾水洗脸,刚满三个月的晋北使劲儿往后仰脑袋,不肯乖乖给姐姐洗。 谢澜音早习惯了,按着小家伙脑袋温柔地帮他擦,擦完了吧唧亲了弟弟脑门一口,「我们家晋北洗完脸真香,一会儿抹完香香更香了!」 晋北不喜欢洗脸,却喜欢让姐姐给他抹香香,听到熟悉的字眼,立即歪着脑袋往旁边望。 玉盏笑着将香膏盒子递了过来。 谢澜音就在弟弟巴巴的眼神里挖了一指,轻轻帮他擦匀。 蒋氏在旁边看着三个孩子,耳边却是去年分别时丈夫说过的话,他说会赶回来与她们娘几个过重阳,如今一年过去,马上又要重阳了,她都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个当爹的却不知踪影。 谢澜音陪弟弟玩了会儿,无意瞥见母亲黯然的眼睛,她心里蓦地一酸。 她也想父亲与长姐了。 特别是父亲,说是有七成把握治好,但究竟如何,没有看到人,心就放不下。 「夫人,早饭备好了。」门外小丫鬟轻声回禀道。 蒋氏回神,见小女儿看着自己发呆,她笑了笑,过去抱起儿子,娘几个一道去堂屋用饭。 饭后没过多久,李氏与儿媳林萱抱着绒绒过来玩了,绒绒穿着一身绣花的红衣裳,放到炕上就绕着晋北爬,咿咿呀呀地跟小表叔说话。看着同岁的叔侄俩,众人总算暂时忘了对谢徽父女的牵挂。 「夫人,袁公子送重阳节礼来了,才从舅老爷那边过来,想与您请安。」 屋里娘几个笑着逗两个孩子,外面玉盏又来回禀。 蒋氏李氏等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谢澜音身上。 谢澜音小脸蛋登时红了个透,羞答答往外逃了,知道他肯定在前院院门前候着,谢澜音特意从角门走的,免得遇到他。真是的,她们盼着父亲回来,他更着急,先过来同母亲提了亲,说什么先讨了母亲的欢心,回头她与母亲一同劝说父亲,父亲就容易答应,却害得她不时被亲人们打趣。 一回邀月阁,却见院子里摆着约莫十几盆菊花,五颜六色,鲜艳灿烂。 「姑娘,这都是袁公子刚送来的。」鹦哥笑嘻嘻地道,特别满意这位准姑爷,对着十几盆名品菊花替萧元说好话,「现在城里人人都想着囤粮食,袁公子竟然还惦记着送花给姑娘赏,可真够有心的。」 谢澜音轻轻哼了声,他是担心她反悔呢,不用心行吗? 但心里还是甜甜的,凑过去赏花了。 蒋氏那边,留谢澜桥与林萱在里面看孩子,她与李氏一起去厅堂见客。 路上李氏感慨着问道:「你真想好了?袁公子仪表堂堂,气度不俗,家世也不错,只是,身份上……」 自家是商人,李氏当然不会看不起商家,但外甥女是官家小姐,嫁给商人未免太低嫁了。 蒋氏没计较那么多,笑道:「身份那都是虚的,主要是两个孩子有缘,几次偶遇,元启还救过澜音,既然澜音那么喜欢他,就遂了他们的愿吧。」 她唯一不大满意的,是准女婿催的有点急,女儿才十四呢,这么早嫁人她实在舍不得。不过小女儿的话也有道理,回到京城再嫁,肯定有不少人指指点点,平白无故给小夫妻俩添堵。至于先嫁小女儿合不合适,长女次女都还没开窍,她也顾不得了,兴许先嫁了小的,两个姐姐会渐渐着急了也说不定。 门外传来长辈们的声音,萧元快步迎了出去,远远行礼,「元启见过伯母,舅母。」 管蒋氏叫伯母,却随着谢澜音称李氏为舅母。 李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小姑子,这小子可真够嘴甜的。 蒋氏微微笑,看着前面玉树临风的准女婿,没有一点不满意的地方。 讨了岳母的欢心,萧元神清气爽地出了蒋府,上了马车后,想到西北的战事与不知何时归来的谢徽父女,心底再次涌起不安。 第三十一章 面对这场意外的变故,一日没将她娶进门,他就一日不安,因此他才先向蒋氏提了亲,好歹过了明路,只可惜蒋氏只是口头同意,坚持要等谢徽回来再三媒六聘,他不好催的太急,便没法拿到定亲文书,将婚事做定。 按按频频跳动的左眼眼皮,萧元强迫自己想别的事情转移心思。 只是才回到私宅,对面王府的暗卫急急赶了过来,「殿下,京城来圣旨了,是刘公公,现在韩兆以病重为由拖着,您快点过去接旨吧!」 刘公公见过殿下,韩兆只是身形声音与殿下相似,被刘公公看到肯定会露馅儿。 萧元神色一凛,迅速从暗道赶去王府,暗道另一头韩兆等人已经准备好了秦王礼服,萧元从容穿上,再由会易容的小太监帮忙装饰了番,这才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去接旨。 刘公公见了他这副体弱的样子,暗暗摇头,宣完旨意后,细声客套道:「王爷亲赴战场,定能壮我大梁君威,然战场危险,王爷第一次领兵出征,务必要小心啊。」 萧元苦笑,接过圣旨道:「父皇委以大任,本王万死不辞。」 刘公公也有点可惜这位先后所出的皇长子,不过皇宫里最不缺可怜人,他可不会白发善心,办完差事,这就回京复命去了。 萧元面无表情回了书房。 葛进观察主子脸色,忧心道:「主子领兵出征,再用韩兆恐怕不妥。」 韩兆只是个擅仿人声的太监,哪里懂得战术。 萧元看看手里的圣旨,良久才道:「明早启程。」 「那五姑娘……」葛进试探着问道。 萧元斜他一眼,看得葛进闭了嘴,他才喊来身边的心腹安排差事,再去姨母那边走一趟。忙到黄昏,无心用饭,天一黑,他冒着夜色熟门熟路地去了蒋家。站在她窗前,沉默片刻,萧元没有叩窗,而是悄悄潜了进去。 谢澜音刚睡着不久,迷迷糊糊地被人弄醒,睡意顿时全无。就着夜明珠发出的柔和光芒认出他,谢澜音倒是不怕了,拉好被子后意外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萧元看着她明亮的桃花眼,忽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如果一个皇子英勇善战,那么皇上派他去出兵,除了希望他打胜仗外,也是为了让他历练,但倘若被派出去的皇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京城里皇上的用意就值得琢磨了。 萧元的功夫是暗中学的,外人一概无知,相反他常用装病这招躲清闲,在朝臣们眼里就是个体弱多病的王爷,这样的王爷派去战场,能震什么士气? 萧元人在西安,不知安排他领兵是父皇自己的主意,还是沈皇后撺掇的,他只知道,他在战场上立了功劳,功劳最终会落在沈捷父子身上,他若吃了败仗,罪名非他莫属。 这些他都不在意,但这道圣旨打乱了他娶她的计划。 「澜音,还记得我那个朋友吗?」萧元握住小姑娘的手,低头问道。 谢澜音只听他提起过一位朋友,心中一紧,担忧道:「是不是严姨娘出事了?」那样可怜的女人,她真心希望她脱离苦海后能安生度日。 萧元摇摇头,神色却依然凝重,「不是,她已经搬到了别的地方,那里没有人认识她,她过得很好,但我那位朋友的母亲病重,可能没有多少时日了。澜音,我娘早逝,他母亲一直将我当亲儿子看待,逢年过节都会送东西给我,现在她出事,我于情于理都该回去看看。所以,我想先回洛阳一趟,这一去不知确切归期,但你放心,我会尽早赶回来娶你。」 他先去边疆,父皇派他去滥竽充数,只要战事在沈捷父子掌控内,他也不必做什么,谢徽一回来,他便马上装病赶回西安城娶她,两不耽误。若沈捷回来的晚,他就在边疆多待一阵子,专心留意战事。 他突然要回洛阳,谢澜音很是不舍,慢慢坐了起来,注视着他眼睛问道:「那你何时动身?」 萧元攥了攥她手,声音低了下去,「明早。」 这么快…… 谢澜音低下头,过了会儿才尽量不在意地抬起头,柔声嘱咐道:「那你路上小心,伯母待你好,你也不必急着回来,多在那边照顾照顾她。」 再舍不得,那也是他重要的长辈,生离死别的关头,不去看看怎么行。 小姑娘心地善良善解人意,萧元心软地一塌糊涂,伸手就将她抱到了怀里。 谢澜音靠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竹香,眼帘一眨,无声地落了泪。 父亲长姐还没有消息,如今他也要走了。 心里难过,没听见他喊她,萧元察觉到不对,扶着她肩膀看,见她真的哭了,他心疼又愧疚,抬手要帮她擦泪,只是看着她雾茫茫楚楚可怜的眼睛,他改成扶住她脑袋,要去亲她。 谢澜音怔怔地看着他靠近,却在他快碰上的时候避开了,低头道:「你走吧。」 萧元动作一顿,仔细看她两眼,小心翼翼地问,「生气了?」 谢澜音不舍归不舍,还不至于为这种事情生气,一边擦擦眼睛,另一手拨弄他腰间玉佩道:「没有,就是,怕你乱来。」 与他亲了好几次了,亲着亲着就能感觉到他的变化,或是呼吸重了,或是力道重了,像是谦谦君子突然变成了霸道纨绔,从很多细微之处都能发现。以前两人中间有窗户阻隔,她能及时躲开,现在在床上,她怕他像在骊山那次收不住。 萧元没想乱来,就想亲亲她,现在她这样说了,他不好再继续,掩饰般摸了摸她脑袋。腰间玉佩被她扯了下,萧元想到什么,从怀里将母亲留给他的麒麟玉佩拿了出来,珍重端详片刻,交到了她手里。 「澜音,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玉佩,也是我外祖母家传女不传男的宝贝,现在我交给你保管,将来咱们生了女儿,你再传给她。」额头贴着她额头,萧元低低地道,语气温柔又郑重。 触手细腻的玉佩还带着他的体温,与他低沉好听的声音一起熏热了她的脸,还没成亲就想女儿了,谢澜音羞得将玉佩往他手里塞,脑袋垂得更低,「我不要……」 等嫁给他了,再收也不迟。 「澜音听话,你不要,我怕你趁我回来前跑了。」萧元坚持要给她,她不接,他直接往她头上套。谢澜音其实是想要的,这会儿就羞答答低着头让他戴。萧元帮她将后面的长发弄出去时,闻到她身上清幽的女儿香,他看着昏暗珠光下她美玉般莹润的脖颈,难以自控,将唇印了上去。 谢澜音轻轻一颤,本能地要躲,萧元立即将她抱住,怕她拒绝,先堵住了她唇。 夜深人静,又是离别时分,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小姑娘呢,心中不舍,再听他一声一声连续不断的哑声相求,拦着他手的力气便越来越弱。 得了默许,萧元小心地将手挪到了她衣襟上,她睡衣上绣着牡丹花,他慢慢感受那牡丹花刺绣的纹络,她如被风吹拂,不停地颤,额头紧紧抵着他肩膀,直到他开始用力碾那朵牡丹刺绣,她终于慌了,紧紧抱住他手,「够了……」 「澜音……」萧元舍不得移开手,凑到她耳边求道。 第三十二章 谢澜音连连摇头,身上没力气,推不开他,她急得要哭了,「你……」 萧元听出了她的哭腔,怕过犹不及,及时松开手,紧紧将她往怀里按,「真想带你一起走。」 谢澜音身子一松,乖顺地靠着他,等他平复。 临别在即,这晚萧元陪她说了许久才离开。 谢澜音却睡不着了,握着玉佩轻轻摩挲,一会儿想他何时能从洛阳回来,一会儿想父亲长姐。 翌日早上,萧元又特意过来与蒋氏辞别,蒋氏理解他必须回去的心情,同样劝他不必着急这边。送走准女婿,回头见小女儿神不守舍的,蒋氏也没有办法,就引着女儿陪弟弟玩。幸好谢澜音只是一时不舍,很快又重新振奋了起来,开心地逗弟弟。 九月初八这日,谢澜桥又往铺子里去了两次,依然没有广东的消息。 谢澜音很失望,但最失望的莫过于蒋氏了,一个是发誓要白头到老的丈夫,一个是她第一个孩子,哪个出事都无异于从她身上剜肉,夜里哄了小儿子睡着,蒋氏靠在床头,对着窗子发呆,望着望着脸上就落了泪。 是不是她想的太好了?其实丈夫根本没能醒过来,长女孤身在外,没有父亲庇佑也出了事? 越想越绝望,蒋氏吹了灯,一个人在黑暗里掩面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肩上突然多了一双大手,蒋氏身体一僵,还未转身,忽听有人低低地唤她小名。蒋氏难以置信地望向来人,纱帐里昏暗看不清,他却又唤了她一声,蒋氏瞬间泪如泉涌,一头钻到了他怀里,「明堂……」 谢徽紧紧拥着妻子,声音也不稳,「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让你们受委屈了。」 蒋氏摇摇头,他回来就好,多大的委屈她都不介意了,只要他与女儿…… 想到长女,蒋氏慌了,紧张地问他,「澜亭呢?她怎么没与你一起回来?」 「澜亭没事,她后日应该能到洛阳了。」谢徽安抚地亲亲妻子额头,快速给她解释,「我们八月底抵达广州,下船就遇到了父亲派去的人,说兵部因为少了一个郎中有些忙不过来,让我先回京上任,之后再派人来接你们。他这样说,皇上肯定也是这么想的,那我再大张旗鼓过来,传到宫里皇上肯定不悦,只能偷偷拐过来见你。素英,我马上就走了,过几天澜亭会过来接你们,你们早点进京,别让我等太久,不过澜亭过来之前,我们回来的事你谁都不能告诉。」 长女也没事,蒋氏迅速镇定了下来,随即就明白了。 短短几日他们父女俩就从广东赶到了这边,肯定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恐怕比她派去传信的人走的都快,所以她一直都没等到消息。 「这就走了吗?」蒋氏抱着丈夫,想跟他多团聚片刻,「你没吃晚饭吧?我去找点东西给你填填肚子?」 谢徽握住她手,亲了亲道:「不用了,我是装病过来的,马车里空无一人,耽搁时间越长,澜亭就越容易露馅儿,必须……」 话没说完,床里面突然传来幼儿抿嘴的声音,谢徽登时愣在了那里。 他记起来了,在广东等他的人说,妻子又生了个儿子。 虽然看不见,但蒋氏想象得出丈夫现在的傻样,挣开他手,笑着将睡得正香的胖儿子抱了过来,小声道:「吃饭的功夫没有,抱抱儿子的时间总有吧?」 「你去点灯。」好久没有抱这么小的孩子了,谢徽想走也挪不动脚了,激动地使唤妻子。 蒋氏揉揉眼睛,心满意足地去点灯。 谢徽冒黑摸儿子的小脸,灯一亮,他眼睛就落在儿子身上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儿子,蒋氏目不转睛地看他,见丈夫黑了瘦了,却依然俊美不俗,她情不自禁趴到了他背上,唇轻轻地碰他脖子。她真的没想做什么,就是太想他,一年的思念,找不到旁的方式倾诉。 妻子软软的唇一碰到他,谢徽呼吸就乱了,再喜欢儿子,他更想念妻子,慢慢将儿子放了回去,转身就抱起妻子朝恭房走去。夫妻俩养育了三个女儿,知道在哪儿办事最安全。 「不是急着走吗?」蒋氏贴着他胸口,又紧张又好笑。 谢徽没有说话,只用行动告诉妻子他有多不想走。 一夜春风度,谢徽陪妻儿躺了会儿就悄悄地走了,蒋氏悬了一年的心终于落了地,又与丈夫恩爱了一场,这晚睡得格外香甜,翌日起来,不用梳妆便明艳动人,像是枯萎了一年的花突然获得了雨露滋润,再焕新光。 谢澜音姐妹俩过来给母亲请安,都特别诧异。 人逢喜事精神爽,蒋氏一开口就忍不住笑,抱起儿子亲了亲,很是自然地解释道:「昨晚我梦到你们爹爹跟大姐回来了,估计这几天就会有消息了,你们俩也别瞎担心了,该玩就去玩吧,多陪陪你们舅舅舅母,下次来西安还不定什么时候呢。」 她一副笃定的语气,谢澜音偷偷与姐姐对了个眼神,母亲该不会是太思念父亲,思念到将梦境当真的了吧? 谢澜桥也有点担心,不过此时却不好说丧气的话故意败母亲的兴致,饭后妹妹留在家里陪伴母亲,她继续去铺子等消息。 等到日上三竿,谢澜桥泄了气,叫上陆迟要回去。 出门时却碰到有人风尘仆仆的下马,正是他们派去广东打探消息的伙计,认出谢澜桥,那伙计兴奋地道:「二姑娘,大爷大姑娘都平安回来了,只是皇上有命,让大爷即刻去京城赴任,大爷说他安定下来便派人来接你们!」 父亲长姐都平安! 谢澜桥心花怒放,立即抢了他的马往蒋家赶。 消息一带回去,蒋家上下喜气洋洋,谢澜音也高兴地笑个不停,笑着笑着忽的想起一事。 她与他商量在西安成亲,是因为他们都以为父亲回来后肯定会先来西安见她们娘几个,毕竟父亲那么疼她们,肯定会来的。但是,父亲因为皇上没能过来,岂不就是说,他想娶她,还是得进京? 念头一起,谢澜音竟然没有觉得怎么失望,反而窃喜更多。 她答应他在西安嫁给他,更多的还是看他求的可怜,她心中不忍,其实她还是想去京城的,多跟家人住一年。父亲长姐才回来,她还没有好好跟他们叙旧,弟弟越来越可爱了,她实在舍不得这么快就与他分开。 等他回来,她再跟他好好商量吧,只要她不在意被人笑话,她不变心,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赶在父亲派人来接她们之前回来了。 夜里躺在床上,谢澜音迷迷糊糊地想。 然而她没料到,三日后长姐就来了西安! 听闻消息,谢澜音撇下母亲先往外面跑,跑到前院,就见长姐已经到了院门口,一身天青色圆领长袍,个子似乎高了,酷似父亲的俊美脸庞依旧清冷,只在姐妹俩目光相对时,里面才多了笑。 「大姐!」久别重逢,谢澜音没出息地哭了,听闻姐姐落海后的害怕此时莫名又涌了上来,谢澜音哭着扑到长姐怀里,紧紧抱着她,什么都不想说。 第三十三章 「哭什么,这不是回来了。」谢澜亭一手抱着比她矮半头的小妹妹,一手熟练地摸她脑顶,见二妹妹也扑了过来,她连忙把这个也抱住,再笑着同走在最后的母亲打招呼,「娘,父亲先回京城了,让我来接你。」 一声「娘」,唤得蒋氏当场落泪。 这个女儿,除了是女儿身,其他什么都与男儿一样,妹妹们喊爹爹娘亲,她总是父亲母亲的喊,这次可见也是想她想厉害了,才喊了声娘。 「怎么瘦了这么多啊?」隔了几步打量女儿,蒋氏心疼地问,「也晒黑了。」 每次她出远门回来母亲都这样问,谢澜亭却一点都不嫌烦,望着母亲道:「海外热,父亲也黑了不少,娘,我还没去见舅舅舅母,咱们一道过去吧,别让他们久等。」 蒋氏点点头,见两个小的还抱着姐姐不肯松开,她笑着一人拍了一下,「行了,回来再抱!」 谢澜音谢澜桥这才松手。先没管屋里还在睡觉的小家伙,娘四个热热闹闹地去正院,走到一半,就见对面急匆匆跑来一道身影。 是薛九。 谢澜音姐妹俩不由停住脚步,不约而同地看向长姐,不知长姐对薛九到底是什么态度。 蒋氏也是同样的动作,薛九对长女的心意,他们一家子都知道,但再满意,还是得看长女。 亲人们都停了,谢澜亭就站在了最前面,看着对面似乎一点都没变的男人,她想到了与他在海上漫无边际漂流的那几个日夜,想到了分别时他执着热诚的目光,想到了他唇快要贴上她脸时,她乱了的心跳。 「大姑娘,你回来了。」薛九喘着气停在心上人面前,不顾其他人在场,明亮的双眼紧紧盯着她,「去年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一年不见,他怕她反悔,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就想知道她还愿不愿意嫁给他。 此话一出,蒋氏娘几个都愣住了,谢澜音嘴最快,好奇走到两人身边,「什么算不算数?」 薛九没理她,只盯着谢澜亭,目光如火。 那眼神太炽热,谢澜亭第一次有点不敢与他对视,垂眸,没有任何犹豫地道:「我从不毁约。」 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入耳的话,薛九大喜,扑过去就要抱抱他日思夜想的大姑娘,然而谢澜亭怎么会让他在大庭广众下做这种事情,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薛九扑了个空,却一点都不失望,瞅瞅傻了眼的岳母小姨子们,他挠挠脑袋,扑通跪到了蒋氏身前,咧着嘴道:「夫人,澜亭答应嫁给我了,回到京城您就把她嫁给我行吗?我盼这一日盼了五年了啊!」 她十二岁的时候,他就瞧上她了! 他声如洪钟,远处的小丫鬟们都听到了,蒋氏看看难得露出尴尬神情的长女,笑得合不拢嘴,低头嗔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先起来,真不嫌丢人!」 好了,长女的婚事总算有着落了,小女儿也有了主,她只需操心二女儿了。 意味深长地瞥了谢澜桥一眼,蒋氏笑眯眯地将大女婿扶了起来。 当天晚上,边疆秦王的王帐里,萧元从睡梦中被人惊醒。 「谢徽回来了?」见外面跪着留在西安的暗卫,萧元平静地问。 暗卫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低声道:「回殿下,谢大人奉命直接回京任命去了,派大姑娘来接谢夫人一家四口进京。谢夫人回京心切,决定后日一早启程,五姑娘托三公子送了一封信到葛进手里,属下一并带了来。」 萧元看着那信,僵硬片刻,才接了过来。 信上是她娟秀的字迹,小心翼翼地跟他赔不是,字里行间却透露出雀跃,然后约好京城再见。 京城再见。 萧元笑了笑,手里信纸被攥得变了形。 因为晋北太小,谢澜音一行回京路上走的很慢,途径洛阳时,蒋氏决定在这里多逗留一日。 谢澜音知道,母亲都是为了她好。 她虽然留了信给他,还是希望当面跟他说清楚的,也是想再见他一面,现在来了他的老家,得到信儿后,他肯定会过来见她吧? 因为想念,顾不得羞了,谢澜音心不在焉地待在母亲屋里哄弟弟,耳朵不时留意外面。 离开西安前三表哥帮她要了他祖宅地址,刚刚派了陆迟去报信的。 「夫人,陆管事回来了。」日头渐渐升高,玉盏终于过来传话了。 谢澜音正在拿红绸麒麟逗弟弟,闻言紧张地抬起头,晋北见姐姐看向了别处,蹬着小短腿抱住了近在眼前的红绸麒麟,咧着嘴笑了起来。 谢澜音摸摸弟弟小胖手,目送母亲出去,回想玉盏的话,心头浮现不好的预感。 如果他在家,肯定会跟陆迟一道过来的,但玉盏只说陆迟回来了。 那边蒋氏听完陆迟回话,暗暗叹息,回来时见小女儿眼巴巴望着自己,她遗憾地道:「袁家管事说元启前天早上回西安去了,多半走得与咱们不是同一条路,所以没碰上。」 谢澜音失望地垂下眼帘,忍不住抿紧了嘴。 小女儿难过了,蒋氏心疼,走过来搂住女儿打趣道:「就那么想他?在娘跟前都不知道掩饰一下。傻丫头,着急什么,看元启那么心急娶你的样,估计咱们没到京城他就又追上来了,澜音别急,多陪陪你姐姐弟弟,等明年你大姐出嫁了,娘就开始准备你跟元启的,不管你二姐了。」 谢澜音扑哧笑了,靠在母亲怀里嘀咕道:「娘小心让二姐听见。」 话音才落,外面就传来了玉盏喊大姑娘二姑娘的声音,谢澜音立即从母亲怀里挣了出来,朝母亲眨眨眼睛,装作没事人一般继续陪弟弟玩。 几日后,西北边疆。 卢俊挑帘走进王帐,将一封信送到了萧元手中,「殿下,是洛阳来的。」 萧元拆开信,见信上说她真的派人去他来西安前就安排好的「袁家」祖宅了,眼里浮现愧疚。 没有看到他,她一定很失望吧? 如今她回了京城,他再想隐瞒身份娶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想在一起,他只能回京,用他真正的身份见她。那么娇气的小姑娘,受不得一点委屈,知道真相后九成会生气,但她那么喜欢他,亲手砸杏仁给他吃,也不计较嫁给一个商人身份的他做妻子,只要他诚恳道歉,哄得她消了气,她应该也不介意给他做妾室吧? 曾经她对做秦王妾室嗤之以鼻,是因为不认识他,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当务之急,他必须回京。 「传令下去,命沈捷等人来王帐议事。」收好信,萧元看着卢俊吩咐道。 卢俊诧异地回视他,知道主子向来说一不二,他不再试图劝阻,立即出了王帐。 沈捷是此次抗击匈奴的主帅,自开战以来已经过了四十多日,匈奴的攻势被他们拦下来了,但大梁也没有讨到便宜,两军处于胶着状态。刚刚他得到斥候战报,明日匈奴运送粮草的队伍会从雁鸣山经过,沈捷准备派兵去截获那批粮草。 「父亲,这次消息获得的太容易,我怀疑其中有诈。」沈应时站在沙盘前,指着雁鸣山附近分析道,「要过雁鸣山,只有这一条窄路,而这处山坳是我们埋伏的最好地点,但如果这是匈奴故意挖的陷阱,他们极有可能在我们进山埋伏之后堵住去路,届时咱们将腹背受敌。」 第三十四章 站在沙盘前的几位将军连连点头,沈捷当然也想到了这层,欣慰地看了长子一眼,刚要说出他的计划,外面卢俊朗声传令,命众将领去王帐商议战事。 沈捷麾下一位姓贺的参将立即嗤了声,不屑道:「一个病秧子王爷也想指手画脚,他以为皇上真是派他来打仗的吗?拿着鸡毛当令旗,若非他是王爷,我早将他扔回西安城去了!」 「王爷奉旨督军,我等本该让他知道战况,过去吧。」 沈捷警告地扫了他一眼,淡淡吩咐道。 「侯爷你……」贺参将傻了眼,瞅瞅周围的同僚,见他们也很是震惊,这才确定他没有听错。以前侯爷最是看不起这位秦王的,怎么这次秦王来督军之后,侯爷对他竟然客气了不少?秦王装病侯爷也不管,任由秦王每日躲在营帐里享清福,他还以为王爷会派秦王领兵出征,趁机…… 毕竟皇子里面,秦王虽然最不得皇上所喜,却是唯一能在身份上给皇后太子添堵的王爷。 沈捷摆摆手,让他们先过去。 人都散了,他抬起头,却看见儿子还站在旁边,对上那双像极了她的凤眼,沈捷心口又是一阵疼,垂眸道:「应时也过去吧,我随后就到。」 沈应时多站了片刻,神色复杂地离去。 沈捷坐到了椅子上,后脑靠着椅背,伸手揉额。 他收到妹妹的信了,让他找机会杀了秦王。 她活着的时候,他就答应过她,只会压制秦王,不会下手要秦王的命,现在她死了,她在天上看着他,他做什么她都知道,他怎么会再去杀秦王?就算她看不见了,他也不忍心再害了她那么在意的外甥。 平复下来,沈捷立即去了王帐。 萧元今日没有装病,一身黑袍坐在主座上,冷峻又高贵,待众将到齐,他淡淡道:「本王已经病愈,以后会参与所有战策定夺,现在战况如何?」 他声音平静威严,煞有介事,贺参将轻哼一声,朝帐外扭过了头。他以为光凭他一个不受宠王爷的身份就能使唤他们了?做梦! 「应时,你替殿下介绍。」沈捷没什么表情,吩咐儿子道。 萧元以商人身份定居西安,但那些借用铺子暗中与人联络的事都是心腹属下做的,他除了与谢、蒋两家相处,很少露面,路上更是会刻意避开与西安官员正面交锋,因此沈捷没见过「袁公子」,那些驻守各地的将领更没有机会见他。 唯一认识他另一个身份的,就是沈应时。 沈应时却只当他是秦王,恭敬又疏离地将之前说的战报重复了一遍。 萧元点点头,盯着舆图看了会儿,目光移向沈捷,「本王到了这边还没有立下任何功劳,这次便由本王领兵去截粮草,侯爷再安排人领两对人马,一队远远跟在本王军后,留着攻打雁鸣山南出口的匈奴伏军,另一路绕到雁鸣山北出口,如此对方真的打算前后伏击,咱们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说的头头是道,贺参将却是不服,世子都点明对方可能有埋伏了,秦王怕死,当然能想出这样万无一失的计划,还白白抢了一份功劳。 不过这倒是个除掉他的机会。 贺参将兴奋地望向沈捷,只要侯爷有意,他愿意领兵去「帮助」秦王。 沈捷却起身,郑重劝主位上的男人,「殿下病体初愈,此役还是交给我等来做吧,应时曾经截过粮草,对雁鸣山地势也熟悉,是佯装中埋伏的不二人选。」 这位王爷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刀剑无眼,沈捷不敢让他去冒险。 沈应时意外地看向父亲,视线在沈捷战甲上转了圈,迅速收回。 萧元皱眉,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安排,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 翌日三路兵马一明两暗先后赶往雁鸣山,沈应时假装去截粮草,沈捷亲自率军跟在后面接应,而他们离开不久,本该躺在王帐里的萧元却易容成了一个小兵,单枪匹马追了上去,到了雁鸣山,他闪进了山林中,再出来时,一身匈奴装扮。 十月的边境,秋高气爽,万里碧空湛蓝如洗。 平日只闻鸟鸣的雁鸣山,今日却突然响起了阵阵厮杀声。 匈奴先设下围攻的计谋,大梁将计就计,几路人马迅速混战成一片。 雁鸣山南路口,沈捷一马当先,手中红缨枪灵活翻转,一枪收一魂。 萧元隐匿在匈奴兵里,凤眼平静,像是周围的打杀都与他无关,手里弓箭早已搭好,看准机会,箭头对准沈捷脖颈,两支利箭齐发,弓弦还在震荡,他迅速又搭上一支,动作利落,目光狠辣。 他的外祖父舅舅们,他还没记事就死去的母后,他们的死,都是拜他所赐。 不亲手杀了沈捷,他不配为人。 风声潇潇,利箭破空声更为刺耳,刚刚击退一个匈奴悍将,余光里见有双箭飞至,沈捷一枪劈开,长臂挥枪的动作还没收回,他本能地望向利箭飞来的方向,脖子忽然一疼,紧跟着整个人被那无尽的力道带得朝后栽了下去。 「侯爷!」 「父亲!」 身体重重撞到地面,耳边同时传来各种各样的呐喊,夹杂着战马嘶鸣,沈捷眼里却只有头顶蔚蓝的天,那么蓝那么熟悉,好像,好像那日在护国公府门前,她一身红衣骑在马上,他仰头看她时,她身后的那片天。 可他不想回忆那日的天,他想再看一次她骄傲冷艳的脸。 但没等他记起,眼前忽的一片漆黑。 「父亲!」沈应时红着眼睛赶到男人身前,瞥见生父被利箭穿透的喉咙,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几丈远外,亲眼目睹了一场孝子哭爹的好戏,萧元冷笑,如来时那般悄然离去。 雁鸣山一役,匈奴三万伏兵全军覆没,但大梁也损失了一名主帅。 沈捷死了,一箭穿喉而死。 尸首抬回大营,全军愤慨,士气空前高涨,扬言要血洗匈奴为主帅报仇。 「世子,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立即带兵跟你走!」 贺参将红着眼睛道,他是沈捷一手提拔上来的,对沈捷极其忠心。 旁边七位将军里,五位纷纷赞同,只有两个四旬左右的将军没有出声,被贺参将虎目瞪了一眼,其中容貌较为儒雅的李将军才沉声道:「主帅被匈奴偷袭,我跟大家一样急着替他报仇,但打仗不是儿戏,最忌讳冲动,我觉得还是先上报朝廷,等皇上任命新的主帅后,再共同商议。」 另一位董将军沉思片刻,朝沈应时道:「世子,此去京城一来一去要用六天,太耽误功夫,此时我军士气最盛,出兵将事半功倍,且匈奴刚吃了败仗,正是士气低迷之际。只是,我等出兵,是不是要请示殿下一声?」 「请示他做什么?」 如被触了逆鳞,贺参将怒气冲冲跨到董将军身前,攥住他衣襟便质问了起来,「董由,你曾经是颜家的部下,是不是看主帅走了,便想投奔旧主去了?」 「我董由驻守边疆几十年,只知道尽忠职守守卫西北百姓,从不知什么旧主新主!」董将军一把推开贺参将,气愤地转了过去。 贺参将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再次朝沈应时走了过去,「世子,到底怎么着,你说句话啊!」 第三十五章 沈应时恍若未闻,看着父亲的尸首,依然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死了。 他是怨父亲,怨他对不起母亲,但这是他的父亲啊,亲手教他习武抚养他长大成人的父亲。 「世子,殿下请您过去。」卢俊停在十步外,朗声传话道。 沈应时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除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与平时倒没有太大的区别。 没让其他人跟着,他单独去了王帐。 「他死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萧元站在舆图前,背对他问。 卢俊在外面守着,偌大的营帐里只有他们两人,沈应时朝舆图走了几步,盯着萧元侧脸问道:「他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萧元唇角微扬,转身走向他,两人相隔只有一臂之遥时,他才停下,毫无感情地回视眼前的名义上的表弟,「如果他在陷害颜家之前死,或是在击退匈奴大军后再死,我会更高兴,其实我最希望他早死二十几年,那样颜家众人不必冤死,姨母也不必委身仇人,更不会生出你这样不孝的儿子。」 他话很平静,平静地就像在陈述一件事实,沈应时看着他只有嫌弃鄙夷的眼睛,心头那一丝丝不受控制的怀疑忽然就没了。 是啊,如果萧元想杀父亲,他不会选在两军交战之际。 父亲死了,他不想再评论他生前的功过,视线落到舆图上,沈应时公事公办地道:「殿下找我做什么?」 萧元看他一眼,领着他去了舆图前,伸手指向一处,对着舆图道:「他活着,战事轮不到我操心,我便是有良策,你们也未必会采用,但现在他死了,全军士气高涨,我不想为他报仇,却想趁此机会彻底击退敌军……」 说着,将他的战策简单又清楚地说给沈应时听,末了道:「你若同意,便去安排你那些将领吧,他们更听你的。」 沈应时还在震惊他诡谲的兵术,忽听他要将功劳推到他身上,目光变了变,低声道:「你意在大位,为何不趁这次两军交战立功扬名?既得军心,又得民心。」 萧元笑了笑,转身看他,「我的功劳越大,父皇就会越忌惮我,贪功有何用?而且我也无需贪功,战事一结束,你马上会继承侯府,继承他手中的兵权,既然你先前保证过两不相帮,只守西北,那西北对我来说就是安全的,我需要对付的只有京城里的人。」 沈应时抿了抿唇,想到父亲对颜家对母亲的亏欠,默认了此话,转身要走。 「等等,」萧元叫住了他,「不过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沈应时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等他说。 萧元慢慢走到他前面,脸上罕见地带了点笑,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多了点人情味,「明天安排些人手给我,我也出征,回头你上呈战报时略微给我记点功劳,然后再派人给你那位取代你亲姨母的皇后姑母带个口信儿,就说我继续留在西安恐怕会赢得越来越多的民心,如此一来,我便能回京了。」 沈捷已死,沈应时还年轻,沈皇后肯定不放心让他在这边培养势力。 「我说过谁也不帮,你想回京,自己想办法。」沈应时没理会他话里的讽刺,冷漠拒绝。 「我回去不仅仅是为了谋位,也是为了娶澜音。」萧元有些无奈地道,「谢徽回京了,澜音一家已经动身去了京城,她留信给我让我去京城娶她,而我一个王爷想回京,必须有圣旨。应时,看在她们姐妹与你的一番交情上,你帮我们一次?」 谢家母女回京了? 沈应时心口忽的一空,随即想到,如果萧元也回去,母亲…… 都走了,就剩他一个。 「好。」 几不可闻地回了他一字,沈应时大步离去,背影孤寂。 萧元目送他出门,不知为何,罕见地生出了一点同情。 不过有的时候,知道的越少,反而会活得轻松些。 西北的战事,一直忙着赶路的蒋氏娘几个并不知情,只在快进京的时候,道听途说匈奴吃了败仗,正节节败退,大梁凯旋在望。 国泰民安,战事要停了,百姓们都松了口气。 「娘,好像又要下雪了。」谢澜音稍微扒开一丝窗帘缝隙,见外面阴沉沉的,扭头同母亲笑道,「真是奇怪,去年咱们回舅舅家也赶上下雪,这次来京城,竟然也要下雪了。」 去年父亲长姐远在海外,一家人刚刚受了委屈,她心情沉重,眼下即将与父亲团聚,小姑娘心情当然也不一样了,紧紧身上厚厚的狐毛斗篷,似乎都不觉得多冷了。 蒋氏心情也很轻快,笑道:「瑞雪兆丰年,下大点才好呢。」 谢澜音嗯了声,俯身去逗乖乖裹在襁褓里的弟弟。晋北前日刚满五个月,下面冒出了两个小小的牙尖,一笑就爱流口水,坐马车的时候最爱姐姐们逗他玩,这会儿就笑弯了眼睛。 「晋北像爹爹,幸好比爹爹爱笑。」谢澜音稀罕地将弟弟接过来,低头亲了小家伙一口。 蒋氏瞧瞧儿子,赞同地点头,对着长女笑道:「澜亭是容貌脾气都随了你们爹爹,小小年纪就绷着脸,好像谁欠了她似的,澜桥澜音就都爱笑了。」 谢澜亭清冷面容不变,只有目光柔和了些,谢澜桥则伸手跟妹妹抢弟弟,「该给我抱会儿了!」 谢澜音笑着将弟弟送了过去,谢澜桥刚逗了小家伙一句,外面薛九突然兴奋道:「夫人,大爷来接你们了,旁边的好像是表公子!」 娘几个一听,谢澜音立即挪到了车门前,谢澜桥动作比她不慢什么,一把将弟弟塞回母亲怀里,她也凑了过去,姐妹俩一起朝对面马上的俊美男人喊爹爹,一个声音清越,一个娇软动听,合在一起听得谢徽心都快化了。 「爹爹,我好想你啊!」父亲越来越近,谢澜音望着久别重逢的父亲,眼里忍不住转了泪。 谢徽身披石青色大髦,面如冠玉,赶到车前见小女儿眼睛水汪汪的,若不是年纪大了要避讳,谢徽真想将两个女儿都抱到马上稀罕稀罕,这会儿只能压抑着思念之情劝道:「别哭,外面风大,仔细皱了脸。」 谢澜音乖乖点头,努力将眼泪憋了回去,再抬眼见父亲旁边多出了一个十八九岁的俊公子,白袍外系着华贵的貂皮披风,唇红齿白清俊端方,正默默笑着打量她们,与记忆里的少年模样重合,她笑容更甜,亲昵地喊道:「展表哥。」 舅舅家里三个表哥,亲姑母家里就唐展一个,因姑母厌恶陈氏,出嫁后再没回过杭州,谢澜音便只在小时候进京时与唐展相处过,论亲密,是远远不如与蒋怀舟三兄弟的,但那并不影响表兄妹间的亲情。 谢澜音可不是内向的人,只要是她喜欢的亲戚,便能甜甜地打招呼。 唐展上次见表妹们还是三年前,如今表妹们都长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他由衷夸道:「澜音澜桥越来越好看了,若不是舅舅领着,我都不敢认了。」 谢澜音抿唇一笑,高高举起车帘打趣道:「大姐也好看,展表哥快夸夸她。」 第三十六章 唐展顺势看过去,对上大表妹酷似舅舅的冷脸,哪敢随便夸,朝谢澜亭点点头,翻身下马,朝最里面的舅母行礼:「舅母远道而来,景扬未能远迎,还请舅母恕景扬不敬之罪。」 「起来吧,都是一家人,瞎客气什么。」蒋氏将儿子抱紧了些,看看一表人才的外甥,再瞅瞅眼中含情的丈夫,柔声催道:「行了,这边太冷,咱们先回去,进了屋再好好叙旧。」 唐展点点头,恭敬地退到了一旁,重新上马。 而此时的武定侯府,谢定领着一家人已经在厅堂等着了,子女孙辈的都在,唯独他旁边那个属于陈氏的位子,是空的。 谢澜音一行人抵达武定侯府门前时,天空里已经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谢徽接过被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的儿子,轻声询问妻子,「先去厅堂?」 打完招呼一家人就可以回自家的院子团聚了,免得坐了会儿还得再去见父亲。 蒋氏都听丈夫的,逐个扫过三个女儿,示意她们跟在身后。 谢澜亭面无表情,谢澜桥微微抿了抿嘴,谢澜音走在两个姐姐中间,脸色最不好看。 像是知道几个女儿心里都在想什么般,绕过影壁后,谢徽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嘱咐孩子们道:「那件事,你们祖父有他的苦衷,如果你们不能释怀,私底下怎么不满都行,人前还是要敬重。你们三叔三婶为人公正,一直都很关心你们,往后相处不可失了礼数。」 害他的人是陈氏,如果长女出事,谢徽定要陈氏赔命,但现在他们父女平安,谢徽就不想再对付一个妇道人家。父亲,谢徽对他从来没有抱过什么期待,与其说是父亲,他更愿意将父亲看成传授他功夫战法的先生,对他有教养之恩,所以父亲对陈氏的处置,谢徽以局外人的身份看,能够理解,他只是心疼妻子与女儿们为他受到的委屈。 陈氏与谢循、谢瑶兄妹,谢徽把他们当外人,从未放在心上过。 至于自小聪慧而立之年就当上户部郎中的老三谢律,在谢徽眼里则更像是兄弟,小时候谢循听陈氏的话冷落他,谢律则不知为什么,更喜欢缠着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为此没少挨陈氏的骂。谢徽喜欢独来独往,最初并不想与谢律当兄弟,不过被缠的次数多了,他渐渐就习惯了身边有一个被陈氏数落「吃里扒外」的三弟,不像亲妹妹谢瑾,对陈氏等人一概仇视。 父亲的意思谢澜亭早就明白了,此时微微颔首,神色不变。 谢澜桥早就知道父亲的脾气,肯回侯府便是不计较的意思,是以也浅笑着表示明白。 唯有谢澜音幽怨地望着父亲,恨铁不成钢。 她的爹爹,就是太大度了。 谢徽安抚地摸了摸小女儿脑袋,注意力终于都回到了妻子身上,怕她心里不痛快,他压低声音道:「她自进京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独居在静心堂,以后你只当没有这个人,不必过去晨昏定省。」 这是父亲给他的交代,谢徽接受了,毕竟谢家的名声不能坏,剩下的,只要妻子儿女们不用看人脸色,不能违心再去孝敬陈氏,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蒋氏无奈地回了丈夫一眼。 丈夫常年都绷着一张冷脸,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他对谢定陈氏怀有怨恨,冷是因为不满,只有她清楚,丈夫的冷是因为不关心。在他心里,除了她们娘几个就是朝廷大事,说好听了是心胸宽广,说难听了,就是脑袋缺根弦儿,不懂计较。 一盏茶的功夫后,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厅堂。 谢定自然是知道长子的脾气的,所以他能与长子继续做父子,却不怎么敢面对儿媳妇与三个孙女,见到人影,他盯着地面,过了会儿才慢慢抬起了眼睛。 「儿媳见过父亲。」蒋氏从容地上前行礼,身后谢澜亭三姐妹齐齐跪下,齐声喊祖父。 谢定盯着险些丧命海上的大孙女,眼眶有些湿了,这么多孙子孙女,他最喜欢的其实就是谢澜亭,这个继承了他一身武艺的孙女。此时看到孙女清瘦的小脸,谢定心中有愧,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后再看看旁边两个小的,只说了几句客套话。 蒋氏起身,示意乳母将儿子抱过去给老爷子看看。 谢定眼睛一亮,接过这个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的幺孙,揭开襁褓看清里面白白胖胖转动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的小家伙,终于笑了,欣慰道:「晋北模样像他爹,不过这机灵劲儿就随娘亲了,长大肯定是个聪明的。」 「我也要看弟弟!」 一道娇娇的童音响起,谢澜音看过去,就见谢家最小的六姑娘谢澜宝兴奋地从三夫人身边跑了过来,小丫头才九岁,穿了一身桃红的褙子,头上梳了双丫髻,髻间插着粉牡丹绢花,白里透红的小脸胖乎乎的,跑动的时候都跟着微微颤动,小嘴儿咧着,嘴角一边有个梨涡,转眼就凑到了祖父跟前,靠着祖父低头看堂弟。 三夫人笑着跟了上来,轻声同蒋氏寒暄后,伸手将小女儿拽了过来,指着蒋氏道:「先别急着看弟弟,澜宝还没喊大伯母呢。」 谢澜宝仰头看蒋氏,有些羞涩地喊了声大伯母,才说完突然张嘴打了个哈欠。 三夫人提醒般轻轻点了她一下。 谢澜宝委屈极了,揉着眼睛解释道:「祖父骗人,说大伯母一会儿就到,结果我坐了半个时辰大伯母才来,就打盹想睡觉了。」说着脑袋转向堂姐们那边,看到谢澜亭时,小姑娘瑟缩了一下,看到谢澜桥,明显放松了不少,再看到最美的谢澜音,小姑娘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奇地问她:「你是五姐姐吗?」 谢家三房是五年前进京的,所以谢澜音跟三房一家五口打过交道,记忆里四岁的谢澜宝又懒又馋,最喜欢睡觉,一家人看戏的时候,她最后总是被三夫人抱着回去的,这样懒的人,单纯好欺负,没少被二房的谢澜薇作弄,但很快又被三房护妹妹的谢澜月报复回去了。 三个姑娘里,如果两个人都不喜欢一个人,那她们就容易做朋友。 想到童年趣事,谢澜音忍不住看向那边笑着走过来的只比她大几个月的谢四姑娘谢澜月,对上她有些俏皮的杏眼,谢澜音回以一笑,低头摸了摸澜宝脑顶,「澜宝怎么知道我是五姐姐?」 难道小丫头竟然还记得她? 谢澜宝笑了,瞅瞅自家姐姐道:「姐姐说除了我咱们家最矮的姑娘就是五姐姐了!」 谢澜音听到那个「最」时,还以为后面跟着的形容会是美,万万没想到会是矮字,顿时不服气了,三两步走到谢澜月身边,瞅瞅她脑顶,再次问谢澜宝:「你再看看,我们俩谁高!」 父亲母亲都高过三叔三婶,她怎么会比同岁的谢澜月矮? 谢澜月看看她,悄悄踮起脚尖,却被亲妹妹坏笑着拆穿了。 她们两房姐妹亲的一般,那边的谢澜薇气得攥紧了手,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亲堂妹反而更喜欢外人。而一直默默站在舅舅身侧的唐展,目光却在进屋后就落到了谢澜月身上,黑眸明亮。 第三十七章 谢澜月若有所觉,对上男人毫不躲闪的打量,她脸上一红,悄悄躲到了好姐妹谢澜音身后。 一大家子叙完旧,外面的雪大了起来。 谢澜音依然坚持要去给亲姑母请安。 当初去舅舅家,谢瑶身为妹妹不来看母亲,谢澜音就不想去探望她,但亲姑母可不一样,谢澜音知道,姑母肯定很想他们了,但姑母发过话不再回谢家,所以只能她们过去。 「算了吧,天色不早,还下雪了,你们先好好休息,明日雪停了再去。」唐展笑着劝道,知道舅舅一家久别重逢肯定有无数话要说,他识趣地告辞,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三房所在的侯府西院,眼眸明亮。 舅母回来了,他以后就有理由常来这边了。 谢澜音并不知道表哥的小心思,她高兴地随父亲去了自家的院子。 与在杭州时一样,他们大房的院子位于侯府中间,只在谢定主院之后,二房三房分了东西两院。这让谢澜音心里多少舒服了些,不提父亲的世子爵位,父亲现在与三叔都任六部郎中,官职是平起平坐的,看来祖父并没有偏心到将最好的院子给陈氏的儿子。 谢澜音并不反感三叔谢律,相反还很亲近那位文质彬彬的三叔,但她习惯用祖父对待父亲与两个叔父的态度判断祖父是不是偏心陈氏。 「爹爹,你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吗?」进了屋,谢澜音依赖地坐在父亲旁边,不解地看着他,想到愤慨处,眼里落了泪,靠到父亲怀里道:「薛大哥没回来前,我们都以为爹爹跟大姐回不来了,你不知道我们多害怕……」 谢徽心疼坏了,只是他不擅长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出来,这会儿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轻轻拍拍小女儿的背,轻声道:「是爹爹不对,让澜音担心了,不过澜音放心,以后爹爹绝不会再让自己出事。」 他知道,在外面那一年他有多想她们娘几个,妻女就会有多担心他们。 父亲避开祖父不提,谢澜音彻底咽下了那口气,紧紧抱着依然康健硬朗的父亲,好像也不是很在意曾经的怨恨了。父亲活着,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她比任何时候都满足。 在暖和的屋里聊了快半个时辰,谢澜音三姐妹才一起告辞。 已经长大懂事的女儿们都走了,丫鬟们也识趣地退了出去,谢徽再也按耐不住,一把将妻子……怀里的儿子抢了过来。上次夜里看的儿子,时间太短根本没稀罕够,这会儿就爱不释手了,不知道怎么夸,就对着儿子傻笑。 晋北这一路身边都没有男性长辈,突然瞧见个没戴首饰的大男人就有些认生,只是看到娘亲很快凑了过来,两人都笑着瞧他,晋北就不怕了,抬起小手要抓这个陌生人。 「叫爹爹。」谢徽主动低头,握着儿子的小手让他摸自己的脸,柔声哄道。 晋北听不懂,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爹爹的脸。 「这下高兴了?」蒋氏满足地打趣丈夫,目光柔柔地看他,「终于也有儿子了。」 谢徽高兴是因为又当爹了,并不是因为多了儿子,偏头,凝视妻子美丽的桃花眼道:「是女儿我也高兴,素英,辛苦你了,怀孕那么累,我非但没能陪你,还让你担了一年的心。」 丈夫回来了,蒋氏浑身轻松,惬意地躺了下去,头枕着丈夫的大腿,仰面看他,「是啊,不过我觉得辛苦的时候就在账本上记下一笔,一会儿拿出来你自己看吧,咱们一笔一笔慢慢算。」 她还有大半辈子跟他算,不急。 谢徽最喜欢妻子跟他算账,外面大雪纷飞,他听着那簌簌的轻响,再看着妻子狡黠的眼睛红艳的唇,低头就亲了下去,大手还稳稳抱着儿子。 夫妻俩小别胜新婚,那边谢澜音走进自己的新屋,看看里面陌生的陈设,心里没来由一阵冷清,哪怕屋里早就烧了地龙,温暖如春,她依然觉得冷,加上一路的疲惫,早早就钻进了被窝。 「姑娘,刚刚陆迟托人送进来的。」桑枝轻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鹦哥刚替姑娘选好一会儿晚饭前要穿的衣裳,瞥到桑枝手里的东西,立即兴奋地凑了过来,「是袁公子的信吧?我就说袁公子肯定没忘了咱们姑娘,先前咱们在路上他的人不容易找,但侯府他们知道啊,这不,姑娘一到袁公子的信就也到了。」 这一路姑娘常常郁郁寡欢,她们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这是离开洛阳后谢澜音第一次收到他的信,期间一个来月都没有消息,从原本每隔十来天就能隔着窗子夜谈甚至摸摸手亲亲嘴的甜蜜状态变成两地相隔杳无音讯,那滋味儿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懂了,特别是身边准姐夫还每天变着花样讨长姐欢心时,谢澜音的思念就更甚。 「都出去!」 佯装镇定地打发了两个贴身丫鬟,谢澜音兴奋地坐了起来,急切地看信。 发现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时,谢澜音就忍不住失望了,再看到信中他说生意临时出了事大概明年开春才能进京见她然后简单地赔了几句罪后,谢澜音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眼睛突然发酸。 甜言蜜语的时候有多热,这封信就有多冷。 距离明年开春,还有三四个月呢。 她随母亲进京不能如约嫁给他,谢澜音是愧疚的,但现在他爽约一下子将重逢的日子推迟到了几个月后,谢澜音就不舒服了。 生意出了事,很严重吗?严重到比见她还重要?连解释都不解释一下,稍微提提都没有,怎么想都不觉得可信。 是不是他嫌京城太远,或是对自己太没信心,怕她移情别恋,所以临阵退缩不想再娶她了? 谢澜音不愿相信,摸了摸他最后几行答应会常常写信的小字,谢澜音总算舒服了些。躺到床上,回想他霸道热烈的眼神,小姑娘底气慢慢又回来了,他那么喜欢她,不会爽约的,肯定是真的遇到麻烦了。 于是谢澜音又忍不住担心他了。 心神不安地睡了一觉,鹦哥及时过来叫她,晚上还得参加家宴,得早早打扮起来。 「姑娘,原来三姑娘已经跟人定亲了!」一边服侍姑娘装扮,鹦哥一边邀功般将她趁姑娘休息时打听到的最大消息说了出来。 谢澜音真的震惊到了,不过想想谢澜薇与二姐一样的年纪,过完年就十六了,定亲也没什么奇怪的,「对方是什么人家?」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谢澜音心情复杂地问道。 在他面前,她真的觉得嫁给他就好了,不必在意旁人的目光,此时他不在,听到谢澜薇定亲了,谢澜音就有些不安了,她怕谢澜薇嫁的太好…… 「是平西侯府二房的嫡子,沈应旭,」鹦哥马上说了起来,「听说今年十七了,四月里去灵光寺上香对三姑娘一见钟情,很快就来提亲了,本来腊月里就要成亲的,因为平西侯战场罹难,沈公子身为侄子需要守孝,婚期就推迟到了明年腊月。」 竟然是沈家人? 谢澜音颇为吃惊,沈家二老爷虽然不是沈捷的亲兄弟,但同为沈家人,有沈皇后这座大山,谢澜薇这门亲事也不错了,而且谢家现在也算勋贵之家,谢澜薇容貌不俗,在外面装装大家闺秀,确实也配得上沈家三公子。 第三十八章 一下子攀上了皇后娘家,再看看自己…… 谢澜音抿了抿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 除了身份,她的元宵哪都比旁人强,没什么值得自卑的。 夫妻团聚,昨晚谢徽跟妻子说到眼睛快睁不开时才睡了,早上醒来,继续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说话,今日谢徽请了一日假,不必摸黑去上朝。 长女的婚事几乎有章程了,次女还没开窍,接下来便是小女儿的婚事。 对于妻子已经看中并赞不绝口的所谓准女婿,谢徽不太满意。 薛九他们一家人都熟悉,知根知底,那位袁公子妻子他们才认识一年,能有多少了解?谢徽最不满意的是对方心急娶他小女儿的举止。 「就算我去了西安,也不会草率地将澜音嫁给他,他想娶,至少要等到澜音及笄后。」 双手搂着妻子,谢徽冷声道,「如果他连在京城迎娶澜音的底气都没有,澜音更不必嫁给他。」 他不需要一个孬种当女婿。 蒋氏笑着点点头,没有跟丈夫辩解。不管之前怎么打算的,现在一家人都进京了,准女婿肯定得先讨好他岳父。蒋氏觉得吧,准女婿不会计较多等一年,而且丈夫的话确实有道理,这一年他们正好仔细观察观察准女婿,看他是否能坦然面对这些官家亲戚,真不能,女儿也不用嫁了,免得婚后来往时女婿的心结越来越严重。 「那你为难元启行,一会儿见到澜音别乱说,女儿脸皮薄。」听外面丫鬟开始收拾了,蒋氏慢慢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不放心地嘱咐丈夫。 谢徽看着妻子白皙肩头上被他弄出来的红点点,心思又回到了昨晚。 但妻子的意思他明白,早上见到女儿们,他没有提那个尚未谋面的女婿人选,一家人围在一桌用过早饭后,一起去了唐家。 谢瑾是谢徽一母同胞的妹妹,小谢徽两岁,或许是姑娘家心思更敏感,谢徽从不将陈氏等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放在心里,谢瑾却特别在意陈氏谢瑶等人所说所做,甚至弦外之音都听得出来。明白陈氏不是她亲娘后,她不喜继母,连父亲都怨上了,不想留在谢家,所以十三岁那年杭州解元唐封说喜欢她,谢瑾看他也还算顺眼,决定当年就嫁过去。 谢定觉得女儿纯粹是在赌气,苦口婆心劝说,谢瑾只一句话,真当她是女儿就替她做一次主。谢定没辙,打发儿子谢徽去劝妹妹。面对兄长,谢瑾态度好了点,但依然咬定不松口,爷俩都劝不住,便一起去找唐封,想着让唐封拖延一年再提亲。 唐封巴不得早点把媳妇娶回家,怎会干背叛心上人的事,摆出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谢定父子最终服软,早早将谢瑾许给了他,但父子俩也不是白学功夫的,早早发了话,暗中威胁唐封不得在谢瑾及笄前圆房。 关系到妻子的身体,这次唐封答应的挺痛快,只可惜婚后谢瑾知道了这个约定,嫌父兄管太宽,硬是要与唐封睡。唐封不怕岳父妻兄真的打他,但他不想让妻子早早有孕危险,欺负谢瑾人小不懂事,夜里在门口蹭蹭就当是圆房了。谢瑾信以为真,直到十四那年她过完生辰,光看不能吃的唐封实在忍不住了,谢瑾才明白洞房到底是怎么回事。接下来唐封一个月都没碰到媳妇,终于哄好媳妇了,谢瑾有孕了,然后又被岳父叫过去收拾了一番。 但除了这一样,唐封对谢瑾是千依百顺的好,谢瑾生儿子时才十五岁,骨架太小难产,好不容易救回来了,却再也不能生育,唐家其他几房明着暗着劝了他好几次,让他再纳房妾室多开枝散叶,都被唐封拒绝,后来唐封进了吏部,小两口搬到京城,日子过得蜜里调油般,直到谢家人先后也来了京城。 「嫂子,你带着澜亭她们姐仨来我们家住吧,晋北也抱过来,我哥哥不怕死,我可舍不得你们再出事。」见了面,谢瑾看都没往亲哥哥那边看,将三个侄女叫到身边挨个稀罕,最后握着大侄女谢澜亭的手心疼地道:「我可怜的澜亭啊,姑母差点就看不着你了!」 她穿了一身樱桃红的褙子,明艳张扬,因为故意说话讽刺兄长,声音有点大,显得有些刻薄。 谢徽习以为常,默默地任由妹妹撒气。 谢家三姐妹都知道姑母与家里的恩怨,一个个识趣地不说话,将难题留给了母亲。 蒋氏跟这个小姑子打交道也不多,但她擅长应付各种各样的人,此时感慨着劝慰道:「妹妹别心疼了,澜亭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而且她们姐仨路上都说好了,要来姑母这儿住几晚,也都想你呢。」 谢瑾并非不讲道理的人,知道嫂子不可能真领着侄子侄女们过来住,现在听说侄女们想来,立即笑了,仰头看跟前的三个侄女,「好好好,姑母屋子都给你们收拾好了,往后一直住姑母家里吧。」 谢澜亭扯了扯嘴角,谢澜桥笑得云淡风轻,谢澜音急着转移姑母的心思,偷偷往姑父那边看了眼,故意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跟姑母说「悄悄话」,「我们都在这儿住,姑父会不会不高兴啊?」 「他敢!」谢瑾立即瞪了丈夫一眼。 唐封在那边笑弯了眼睛,乐呵呵道:「澜音不用怕,姑父家你们想住多久住多久,当自己家就行了。」 一下子来了三个如花似玉的侄女,他高兴还来不及,这下吃饭时可热闹了。 因为太想侄女们,当晚谢瑾就没让姐仨走,蒋氏同情地扫了眼女儿们,抱着儿子与丈夫回家了。 谢瑾对哥哥有多冷,对侄女们就有多亲热,次日便领着姐仨去逛铺子,回家又请了京城最好的绣楼绣娘来给侄女们做衣裳。谢澜亭最大,首当其冲,被热情的姑母按着非要逼她穿女装,于是次日谢澜亭便以回家拿东西为由没有再回来,谢瑾派儿子去接,唐展不得不去,到了谢家看到面如冰霜的同岁表姐,话都没说就灰溜溜回来了,免不得挨了母亲一番数落。 大侄女逃了,谢瑾盯剩下两个侄女更紧。谢澜音喜欢穿衣打扮,不觉得这是受罪,根本没想逃,是最配合姑母的那个,谢澜桥可坚持不住了,趁陪姑母逛首饰楼时,以去恭房为借口跑了。 两个姐姐都溜了,谢澜音想走也不行,还是蒋氏收到旁人邀请自家娘几个过去做客的帖子,亲自过来说项,谢瑾才不情不愿地放走了已经在自家住了一个月的小侄女。 「瞧着好像胖了一圈。」上了马车,蒋氏笑着端详女儿。 谢澜音也觉得自己胖了,闻言忍不住抱怨了起来,「姑母说我太瘦,每顿都盯着我吃,晚上还顿顿都有补汤,简直快把我当猪喂了。」 蒋氏却瞧着女儿精神好了不少,欣慰道:「其实也不算胖,正好把赶路瘦下去的都补回来了,澜音我跟你说,姑娘家还是圆润些更好看,你看澜宝,多招人稀罕。」 谢澜音吓了一跳,想到澜宝不算太明显的双下巴,她摸向了自己的,「难道我有双下巴了?」 蒋氏赶紧摇头,哪就胖成那样了? 第三十九章 怕女儿总惦记着胖瘦,蒋氏及时转移话题道:「腊月十六户部尚书郭大人的母亲庆六十岁寿辰,请咱们都去祝寿,澜音这几日勤快点,绣样礼物送过去,老人家更喜欢小辈儿们亲手绣的。」 「大姐二姐送什么?」谢澜音更好奇这个。 蒋氏叹气道:「她们都不去,你大姐马上定亲了,娘用这个当借口,你二姐,就说她肚子不舒服吧。」两个女儿都不爱这种热闹,所以她只能带小女儿去了。 谢澜音了然地点点头,靠到母亲怀里撒娇道:「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准备礼物,让她们知道谢家姑娘要貌有貌要才艺有才艺,大姐二姐只是不喜欢做这些,才不是娘亲不会教女儿。」 女儿嘴甜会哄人,蒋氏笑着点了点她小脸。 谢澜音的女红还算不错,当然也没有太出挑,但就像每个人总有几个写出来比较好看的字一样,谢澜音绣寿桃就特别拿手了,因距离郭老太太的寿宴只差十来天,大件肯定绣不完,谢澜音就决定绣个桌屏当寿礼。 先让人买好屏架,比对好大小后,谢澜音就挑了块儿浅浅宣纸黄的缂丝料子,坐在暖阁里认真绣了起来。有时候在自己的院子里,有时候会挪去母亲那边,绣一会儿陪弟弟玩一会儿,因为手里有事情做,倒没怎么想他了。 「这是送给郭老太太的?」这日天气暖和,谢澜月领着妹妹澜宝过来做客,进屋见到暖榻上绣了大半的样子,笑着问。 谢澜音点点头,拿起绣活儿问澜宝,「五姐姐绣的好看不?」 澜宝有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盯着缂丝料子上栩栩如生的大寿桃瞧了会儿,说话前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好看,五姐姐绣的真好,可惜现在没有桃子。」 她突然想吃桃子了。 「就知道吃。」谢澜月摸摸妹妹脑袋,轻声哄道:「去大伯母那边找晋北玩吧,你不是最喜欢晋北吗。」她想跟谢澜音聊些大姑娘的事,妹妹傻乎乎地留在这里也没意思。 想到白白胖胖会吐泡泡的弟弟,澜宝马上就领着丫鬟走了。 「又想说什么?」谢澜音收好东西放到一旁,示意谢澜月也坐上来,炕桌上摆了桂花糕杏脯,姐妹俩边聊边吃。 「我是来提醒你的。」谢澜月毫不客气地捏了个杏脯放到嘴里,吃完了才继续道:「郭家有两位公子,大公子已经成亲了,是个很稳重的人,咱们过去多半遇不到他,二公子郭澄今年十六,从小就是个淘气包,长大了也没正经,经常捉弄去他家做客的姑娘们,万一你遇到了,千万别跟他吵,咱们就当没看见,他自己没趣就去别处了。」 父亲在户部做事,与郭大人关系不错,谢澜月每年都会去郭家做客几次,因此对郭家很熟悉。 「我怎么听说晋南跟他玩的挺好?」谢澜音打趣地问。 谢晋南是三房的长子,今年十二岁。 提到自己那个不学好的弟弟谢澜月就来气,哼道:「是啊,所以爹爹才天天训斥他,结果一点用都不管,幸好祖父来了,他才收敛了些。我跟你说,以后你可不能惯着晋北,我弟弟就是因为我们都太惯着他了,长大了他才不害怕。」 从提防外男,姐妹俩很快又聊到了如何管教弟弟上。 转眼就到了腊月十六。 用过早饭,谢澜音跟在母亲身边走到侯府门口,就见二夫人从东院那边走来了,谢澜薇已经定亲,不再适合出门,但是二夫人带了八岁的方菱,小姑娘一身粉色衣裙,头上顶着两个可爱的丫髻,脖子上套着赤金项圈,很是漂亮。 看到谢澜音母女,方菱小声唤人,始终跟在二夫人身旁。 很快三夫人也领着谢澜月姐妹来了,谢澜音暗暗瞧着,发现方菱对三房的人也不怎么热络。 简单寒暄几句,三房人分别上了马车。 郭家。 老太太做六十整寿,郭府宾客满堂,厅堂里郭老太太穿身绛红新衣,红光满面地与女眷们说笑,好不容易得了点空闲,惦记着那个调皮捣蛋的孙子,郭老太太问身边的大丫鬟春桔,「派人去瞧瞧,二公子现在在做什么。」 春桔马上去了,过了会儿快步回来,有些不安地道:「老太太,二公子不知道去哪儿了,都没找到。」 郭老太太暗道糟糕,每次家里宴请孙子都会整点事出来,这次她可不会异想天开认为孙子变乖了,眼瞧着外面又有客人来,赶紧打发丫鬟再派人去找,找到了务必盯紧了。孙子已经到了娶媳妇的年纪,未来媳妇说不定就在今日宴请的小姑娘们里,可不能让他自己给搅黄了。 「呦,这是哪家的姑娘这么俊啊,跟仙女似的。」注意力回到新来的客人身上,郭老太太愣了愣,微微眯着眼睛端详谢澜音。 老太太生的慈眉善目平易近人,谢澜音笑盈盈上前,乖巧行礼道:「老太太万福,我叫澜音,是澜月的堂妹,上个月才进京,听澜月夸了您那么多次始终没机会给您请安,今日终于见着了,澜音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年比一年更精神。」 小姑娘声音好听,连串说起来更叫人身心舒服。 郭老太太唯一的孙女已经嫁人了,如今大着肚子不能回来,她就更喜欢旁人家的小姑娘们,现在来了个貌美如花声如天籁还嘴甜会说话的,郭老太太忍不住喜欢,接过谢澜音送的礼物一瞧,笑得更欢了,「这寿桃,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瞧过比这更水灵的,澜音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谢澜音大大方方走了过去,任由老人家握住手打量。 「明堂媳妇,听说你家里有三朵花啊,怎么只带了澜音来?」稀罕完小姑娘,郭老太太一点都不认生地同蒋氏道,谢家也算是京城的新贵了,家里都有什么人她这个常在贵夫人圈里走动的当然有所耳闻。 蒋氏笑着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郭老太太点点头,叮嘱她下次把谢澜桥也带来,再同二夫人等熟客说说话,就让身边一个二等丫鬟夏桃引路,请谢澜音姐妹几个去东暖阁里玩,今日来的小姐妹都在那边。 今日日头好,姐妹几个跟在小丫鬟身后走,偶尔晒到暖融融的阳光,很是舒服。沿着走廊拐个弯后,忽见前面一处长椅上坐了一个红衣小丫鬟,手里拿着帕子挡着半张脸,似是咳嗽一般,见她们走过来,小丫鬟怔了会儿才低下了头,却依然稳稳坐着。 夏桃皱了皱眉,看着那丫鬟露在外面的眉眼,觉得眼熟,但又想不到是哪个院里见过的,暗暗决定送完谢家几位姑娘回来再训斥她,躲懒也要挑对地方,竟然敢明晃晃来这边碍眼,真是没眼力。 想先给对方个警告,夏桃故意挨着她那边走的,结果眼睛光顾警告人家了,快经过时没留意那人将腿伸了出来,一个前扑就摔到了地上,好巧不巧的,那里还有滩水,夏桃狼狈地站起来时,就见衣服上脏了好大一片。 「啊,夏桃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快回去换身衣裳,我领姑娘们过去。」小丫鬟慌忙站了起来,像是知道自己闯了祸般,缩着肩膀,脑袋垂得低低的。 第四十章 当着客人的面夏桃不好生气,憋着火让她将客人带到暖阁,她告罪一声先走了。 小丫鬟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张精心打扮过的脸庞,眉如新月唇若涂脂,一双漆黑的眸子顾盼生辉,就是脸上的粉厚了些。怯弱地扫了一眼谢澜月跟两个小女娃,她微微低着头绕到了谢澜音一侧,示意几人继续前行。 谢澜月牵着妹妹走,怕她不小心踩到水摔了,还没留意她。 谢澜音却惊讶这丫鬟的身高,比她高半头,跟长姐差不多了,但也正是因为有长姐的例子,她也没觉得多奇怪。 「这位姑娘,你为何一直看我?」就在谢澜音准备收回视线时,小丫鬟转头与她说话了,现在是谢澜音与她并肩走在前面,最右边是方菱,谢澜月牵着澜宝走在后面。 她声音有些粗,娇滴滴地说话特别古怪,谢澜音皱皱眉,敷衍道:「看你个子挺高的。」 小丫鬟笑了,瞄了瞄她头顶,目光又落到了她脸上,「姑娘个子也不矮,你是谢家五姑娘吧?听说谢家五姑娘最好看,确实实至名归……」 「郭澄!」 他越说越没规矩,后面谢澜月狠狠盯着他瞧了两眼,终于认出来了,立即松开妹妹,作势要推他。郭澄敏捷地跳到了前面,没有一点被抓住的慌乱,反而吊儿郎当的抱着胳膊,眼睛盯着谢澜音,「五姑娘是吧,我看你长得不错,给我当媳妇如何?我告诉你,我眼光高着呢,一般的,譬如她那样的我都看不上。」 说话时特意指了指谢澜月。 谢澜月恼羞成怒,早忘了她叮嘱堂妹的,气得就要上前打他,两人也算熟了,谢澜月没少教训郭澄。郭澄猴子一样侧身躲开她,再次凑到了谢澜音跟前,明明穿着女装,却目光轻佻,风流纨绔似的。 「不许你欺负五姐姐!」跟躲到一旁的方菱不同,澜宝气鼓鼓挡在了堂姐身前。 郭澄摸了摸她脑袋算作回应,眼睛依然盯着谢澜音,「怎么样,你好好考虑考虑?」 谢澜音在杭州时遇到过几个自负风流的公子哥儿,但最多只是直白地赞她两句,初见就谈及婚嫁的,眼前的少年是第一个。看着他脸上厚厚的脂粉,谢澜音嫌弃地别开眼:「我眼光也高,看不上你这么丑的,更不会嫁给一个不男不女的人,澜宝别管他,咱们走。」 牵着澜宝就要绕过去。 郭澄还没从那句嫌他丑的话里回神,本能地要拦,不想后背被人狠狠砸了一拳,疼得他半边身子发麻。他呲着牙回头,就对上谢澜月警告的拳头,「再敢追上来,回头我告诉我大姐姐去!」 郭澄怎会因为她一句话就退下,只是没等他回嘴或追上去,身后突然传来夏桃的声音,分明是后知后觉认出他领着人过来了。郭澄懊恼地往那边看了眼,再看看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谢家姐妹,咬咬牙,先跳出走廊逃了。 他动静不小,谢澜月回头瞅瞅,扭头安抚堂妹,「澜音别听他胡说,他一向口没遮拦。」 谢澜音摇摇头,她只是奇怪一件事情,「我进京后还没怎么出过门,他从哪听来的那种话?」 其实论美貌,谢澜音觉得自己与长姐不相上下,只是长姐好男装且过于冷漠,才显得她更美些。 谢澜月早在郭澄说出那话时就想到了罪魁祸首,有些自责地道:「肯定是晋南,他们俩好着呢,臭小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谢澜音愕然,随即笑了。 原来在那个看着乖巧实则淘气的堂弟眼里,她这个五姐姐是最美的啊…… 年前年后宴请多,谢澜亭谢澜桥姐妹俩十次有九次里都推了,谢澜音就变成了大忙人,母亲去哪儿她去哪儿,光是正月里就去了十来户官员家里做客,忙归忙,倒也认识了几个谈得来的闺秀。 进了二月,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杨柳新绿。 「娘,大姐的嫁衣快绣好了啊。」谢澜音脚步轻快地走进母亲的屋子,见榻上铺着一袭大红的嫁衣,眼睛一亮,立即凑到跟前摸。 一般嫁衣都是新娘子自己绣的,但谢澜亭不会针线,只能蒋氏这个当娘的代劳。 蒋氏也是心甘情愿,笑着打量昨日黄昏才绣好的嫁衣,点头道:「是啊,下午你大姐回来了,让她试试,应该没差的。」 谢澜音摸着精致柔滑的嫁衣,想象长姐穿上嫁衣的样子,忍不住替她高兴。薛九催的急,去年腊月里终于正式将亲事定了下来,正好长姐年纪也不小了,大婚的日子就选在了五月。年后一家人都替长姐忙活,只有长姐没事人似的,整天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蒋氏知道,摸摸小女儿脑袋,轻轻叹了口气。 长女生来就闲不住,但京城规矩严,兵部文职武职都不可能授给一个女子,长女又不喜闷在后宅,丈夫就偷偷给她安排了些跑腿的差事,然后跟她说了,女儿与薛九大婚后会安排薛九外放,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薛九当了一地的守备,反而可以纵容妻子继续参与军队里的各种事宜。 之前那十几年,外人都说她没儿子,现在想想,长女跟儿子有什么区别? 恭房里传来晋北咿咿呀呀的声音,蒋氏连忙将嫁衣收了起来,迅速交给玉盏藏好,低声嘱咐小女儿:「今天还是你哄弟弟,我还得抓紧时间将盖头缝好,你看好他,别让他过来给我捣乱。」 儿子九个月了,走路不稳当,爬的飞快,还不喜欢跟乳母玩,若不是有小女儿帮忙哄着,蒋氏根本没有多少时间绣嫁衣。 谢澜音笑着应了下来,一转身,就见乳母抱着刚刚方便完的弟弟走出来了,晋北瞧见姐姐,高兴地朝姐姐伸手,谢澜音熟练地接过弟弟,帮小家伙穿好外衣,再放进小木车,推着出门了。 走到院门口,碰巧遇见谢澜月姐妹俩,众人就去花园玩。 梅花已经有早开的了,姐妹几个去了那边。 到了地方,谢澜音牵着弟弟陪他练习走路,累了就让小家伙扶着学步小木车,有澜宝在旁边盯着,她与谢澜月坐在丫鬟们事先擦好的长椅上休息。澜宝懂事,走远一点就哄晋北绕过来,两个大姑娘一眼就能瞧见。 「澜宝天天帮你哄晋北,是不是得给我们工钱啊?」谢澜月瞅瞅妹妹红扑扑的小脸,打趣问道。 谢澜音笑着顶嘴,「晋北天天逗澜宝高兴,真要工钱,也是你给我们吧?」 「小气鬼!」谢澜月作势要弹她爆栗,扭头的时候却见那边小丫鬟领着一个华服少年走了过来,脸不禁一热,立即转了过去,假装在看弟弟妹妹。 谢澜音察觉到不对,疑惑地往后看,就见表哥唐展来了,一身白色圆领长袍,腰间系着一枚碧绿玉佩,行走时面带笑容,俊朗清雅。 「展表哥怎么来了?」谢澜音笑着站了起来,远远跟表哥打招呼。 「我娘说好几日没见到你们姐仨了,让我过来接你们,刚刚听舅母说澜音来了花园,我就过来这边找了。」唐展声音清朗,走到跟前,仿佛才瞧见谢澜月一般,笑着道:「原来四妹妹也在。」 第四十一章 谢澜月早在堂妹起身时就跟着站了起来,飞快看唐展一眼,微微红着脸道:「展表哥有事与澜音说,我先走了。」 说着扭头唤妹妹。 澜宝还没玩够,跟晋北一起慢悠悠走了过来,小声嘟囔道:「我要跟晋北玩,姐姐自己回去。」 谢澜月还想再劝劝妹妹,唐展抱起小表弟颠了颠,黑眸看着她道:「我与澜音就是随便聊聊,四妹妹如果不忙的话,留下来一起赏花吧,难得今日阳光这么好。」 少年目光似水,谢澜月攥攥手里的帕子,重新坐了下去。 唐展还是盯着她,难得见一面,他舍不得移开。 他越这样盯着,谢澜月就越不自在,忽的又站了起来,牵着妹妹道:「那你们先聊,我给澜宝摘几朵花去。」这回不给澜宝拒绝的机会,强拉着妹妹走了,澜宝也喜欢梅花,没有反对,只回头朝晋北晃了晃手。 谢澜音慢悠悠坐到了椅子上,见表哥目不转睛地盯着远走的谢澜月,她轻轻嗤了声,故意酸溜溜地道:「我还奇怪呢,之前都跟姑母说好了,等大姐出嫁了再过去住几日,怎么姑母这会儿又让表哥来接我,敢情是表哥找的借口啊。」 唐展有求于小表妹,根本没打算瞒她,抱着晋北坐到谢澜音旁边,低声夸道:「澜音真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那以后你到了我娘跟前,多说几句澜月好话?」 母亲仇视陈氏与她的三个孩子,唐展知道,若是二夫人所生的谢澜薇,他肯定不会喜欢,但他喜欢三房活泼俏皮的澜月,两年前就动心了,情不自禁。偷偷跟父亲提,父亲不反对,只让他哄好母亲,唐展便委婉地暗示过一次,却被母亲一口回绝。如今澜月都十六了,跟她母亲也不好再拖,他现在唯有寄希望于擅长哄长辈开心的小表妹了。 「那你先跟我说说,你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想要她帮忙,当然得跟她坦白交代。 小表妹好说话,唐展咧着嘴笑了,「我先抱晋北去摘花,改日再告诉你。」 他见小表妹的机会多,跟澜月在一起就难了,唐展不想浪费今日的大好机会,说完抱起懵懂无知的小表弟去林子里找心上人了,澜宝傻乎乎的更好骗,澜月仔细叮嘱两句,小丫头肯定不会去三夫人跟前告密。 弟弟被人抱跑了,谢澜音望着表兄弟俩的身影,好笑地摇摇头,自己坐了会儿,嘱咐鹦哥留在这边,她从另一个方向缓步进了梅林。 她想单独散散心。 原来澜月与表哥两情相悦了,以姑母对陈氏的心结,表哥这桩婚事确实让人发愁。 但两人也算门当户对,只要哄好姑母,婚后应该没什么烦恼,不像她…… 谢澜音很清楚,自己是真的喜欢他,但在京城住了几个月,她控制不住地烦躁,她想象不出当她要嫁给他的消息传出去后,那些新认识的闺秀们会怎么看她,有时候她甚至不确定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然后或许时太长时间见不到面,谢澜音原本很盼着三月快点到来的,眼下,她隐隐希望他晚点来,给她时间想个明白。 视线从树梢掠过,谢澜音漫不经心地往前走,正出神,后脑勺突然被什么砸了一下。 有点疼,谢澜音捂着脑袋转过去,就见一个穿浅蓝色锦袍的少年从一颗梅树后走了出来,双手抱胸懒懒地靠着树,什么都不说,就那样微微扬着下巴盯着她,眼眸微眯,不知是瞧不起人,还是单纯地观察她。 谢澜音不认得他,取下陷入发髻里的小石子,皱眉道:「你是何人?为何无缘无故扔我?」 「谁让你说我丑?」听她不认得自己了,郭澄好心提醒道。 谢澜音进京后只遇到他一个怪人,马上就想起来了,再瞧瞧对面的少年,不得不说,郭澄生的十分俊俏,肤白唇红,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下巴有点尖,怪不得扮成姑娘那么像。 从澜月那里知道这个少年不好惹,谢澜音不想与他多做纠缠,朝来路高声喊鹦哥,随即平静地劝道:「你若是来找晋南的,最好早点走,否则事情传出去害晋南挨罚,相信他也会怪你胡闹。」 郭澄确实是以谢晋南为借口溜过来的,他也知道分寸,瞅瞅鹦哥过来的方向,毫不在乎地道:「我来赏花,偶遇五姑娘,又没欺负你,晋南怎么会挨罚?」 谢澜音哼了声,往回走。 「等等,」郭澄跳过来挡到她跟前,依然扬着下巴,趾高气扬地道:「你不是嫌我丑吗?现在你再看看,我配不配得上你。」 这位五姑娘比他见过的所有姑娘都好看,脸白嫩嫩的,桃花眼水灵灵的,声音娇娇好听,笑起来特别好看,他确实有点喜欢她,都没有想过捉弄她。 「你自己回家照照镜子不就行了?」谢澜音真不知道郭澄哪里来的自信,盯着他道:「我大姐喜欢穿男装,你先去看看她,我喜欢的男子肯定要强过我大姐。若你觉得你不如我大姐,以后休要再来我跟前胡说八道,若你觉得你比我大姐好看,说明你眼睛瞎,我更不会喜欢你。」 一口气说下来,说得眼前少年气红了脸,谢澜音十分畅快,也扬着下巴朝鹦哥走了过去。 顾忌好兄弟的安危,郭澄没再追上去,过会儿见到寻过来的谢晋南,他不服气地道:「你五姐姐真够奇怪的,竟然让我跟她大姐比谁好看,男人跟女人能一样吗?」 提到大堂姐,谢晋南心头一跳,盯着郭澄瞧了瞧,拍拍他肩膀道:「你还是算了吧,被我大姐知道我帮你追五姐姐,我怕她打我。」 「连女人都怕,没出息!」郭澄鄙夷了他一句,故意在谢家赖到了谢澜亭回来的时候,谢澜亭往里走,他假装刚刚要离开。 转过影壁,却只看到有个俊公子冷着脸走了进来。因为对方生的太过俊美,郭澄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才要低声问谢晋南这人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谢晋南已经十分老实地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大姐」。 谢澜亭点点头,扫了眼郭澄,难得提醒道:「天色已晚,晋南送完朋友就回来吧。」 这个堂弟贪玩,谢澜亭怕他傍晚出门。 谢晋南赶紧应下。 目送大堂姐离去,谢晋南长长地呼了口气,回头,对上郭澄目瞪口呆的傻模样。 「怎么样,见识到了吧?」谢晋南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好言劝道:「我大姐从小跟我祖父习武,功夫可厉害了,咱们一起上都打不过她,你还是趁早死心吧,真让五姐姐去大姐跟前告一状,有你好果子吃,对了,我大姐夫也是武将……」 郭澄根本没听清他都说了什么,脑海里全是谢澜亭冷若冰霜的脸庞。 有点怕,可是想到谢澜音娇俏的笑脸,两相对比就越发显得谢澜音温柔了。 又美又温柔的媳妇,他怎么能轻易放弃? 好好的赏花突然被郭澄搀和了一脚,唐展怕心上人被外人说闲话,不得不先走了。 澜宝继续陪晋北玩,谢澜音抓空审问谢澜月,这才知道两人是在两年前的上元节认识的,当时谢澜月与谢晋南一起赏灯,人来人往不小心被人撞上,碰巧唐展就走在她身后,扶了她一把。 第四十二章 「哪有那么巧的事,我表哥肯定先被你的美貌吸引,故意跟在你后头,这才能及时扶住你。」谢澜音低声分析道。男人们狡猾着呢,就像她,刚开始也以为与萧元那些相遇都是偶遇,后来两人在一起了,偶尔谈及过去,谢澜音才清楚有些是巧遇,有些根本就是他专门找她去的。 但这种耍心眼,知道真相后反而会欢喜。 看着谢澜月若有所悟随后羞涩脸红的样子,谢澜音忍不住有点羡慕。 长辈们再反对,好歹都在京城,总有见面的机会,哪像她…… 赏完花,与谢澜月姐妹告辞,谢澜音推着弟弟回了自己的院子。 晋北玩累了,谢澜音哄弟弟睡觉,她在旁边躺着,翻出上一封信看,目光落到了最后几行字,说是三月里进京,具体哪天还没个准日子。 「姑娘,袁公子又来信了。」鹦哥快步走了进来,笑嘻嘻地将一封信递给了她。 谢澜音不自觉地笑,依然是等鹦哥走了,她才展开信封。 熟悉的字迹,霸道有力,称他三月初六进京,但那日有事走不开,他会另找机会与她见面。 三月初就回来,谢澜音松了口气,如今已经是月中,再等半个月就能见到他了。 像是吃了定心丸,那些与身份有关的烦躁暂且都被谢澜音压到了心底。 黄昏谢澜亭回来的时候,谢澜音正在陪母亲说话,听说长姐过来了,谢澜音窃笑着将嫁衣准备好,谢澜亭一进来她就扑了过去,「大姐快试试,娘刚给你做好的!」 在谢澜音的印象里,长姐穿女装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当然迫不及待想看看长姐新娘扮相了。 小晋北在榻里面看着,以为两个姐姐在玩什么,也蹭蹭地爬到了榻沿前,被娘亲抱了起来,他兴奋地跟着拍手。 谢澜亭是真的不想穿。 谢澜音不依,将人往内室里面推,「这次说什么都不行,不试试怎么知道嫁衣合不合身,娘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帮大姐换,换好了娘你抱着晋北进来,免得人多了大姐害羞。」 蒋氏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女儿进了屋。 谢澜亭打得过十来个身强体壮的将士,却敌不过小妹妹的缠功,无奈地走到屏风后去换衣裳。 谢澜音跟二姐一起泡过温泉,却从来没见过长姐里面是什么样,忍不住好奇,悄悄往屏风那边挪了过去,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瞧。那么大一颗脑袋,谢澜亭余光里瞥见了,但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外袍一脱,露出白色中衣,跟着转过去,朝妹妹伸手。 谢澜音维持刚刚的姿势站了会儿,走出来时瞅瞅长姐平整的胸口,笑道:「既然要穿嫁衣,大姐把束胸解了吧,那个,穿女装,还是……鼓点好看。」 谢澜亭目光不由挪到了妹妹胸前。 十五岁的小姑娘穿了身白底绣海棠花的褙子,春衫已经薄了,鼓鼓的胸脯将衣襟高高撑了起来,显得那里的海棠刺绣都比别处好看。 再看看自己…… 沉默片刻,谢澜亭才淡淡道:「我没束胸。」 谢澜音傻了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姐姐胸口,「怎么可能……」 谢澜亭被妹妹的傻模样逗笑了一下,背转过去,将中衣退到腰处,大大方方道:「现在信了?」 谢澜音盯着长姐羊脂白玉般的美丽脊背,目光在那肚兜带子上多停了会儿,本能地往前面转,谢澜亭并不介意,在妹妹震惊的注视下不紧不慢系好中衣,再接过妹妹手里的一套嫁衣,抖擞开瞧瞧,重新递给了妹妹,「澜音帮我穿。」 谢澜音终于回神了,一边帮笨拙的长姐穿,一边纳闷问道:「大姐一直都没束胸?我怎么记得有次母亲提醒你晚上解开束胸睡觉,你还答应了?」 谢澜亭看着镜子道:「跟起居有关的,母亲说什么我都答应。」 不答应或是反问,母亲肯定有更多的话说。 谢澜音也明白了长姐的心思,额头抵着长姐胳膊笑,「大姐你真是……回头我去厨房要个调理的方子,大姐按着方子吃,会鼓起来的。」怕长姐也拿对付母亲的那套敷衍她,谢澜音小声提醒道:「大姐你别阴奉阳违,要是一直这么平,将来饿了我外甥怎么办?我听娘说过,小了奶水就不足。」 「请乳母照看。」谢澜亭从未想过自己会像母亲那样照顾孩子。 谢澜音急了,转过去盯着长姐道:「那怎么行,都说亲娘喂的最好,大姐忙的时候没办法,空闲时还是自己喂喂吧,别欺负我外甥,而且,而且这里鼓了,穿衣裳也好看啊。」 「我不穿女装。」谢澜亭无动于衷。 她油盐不进,谢澜音抿抿唇,垂着眼帘哼道:「我还听说,男人,都喜欢鼓的,大姐小心姐夫哪天变心了。」 谢澜亭眼神终于有了些许变化,然而转瞬即逝,也没对妹妹的话回应什么。 翌日她出门办事,离开京城不久,薛九就从后面追了上来。 「澜亭,今日我不用当差,我陪你一起去。」在杭州时两人就常常见面,薛九面对未婚妻可没有旁的未婚夫那样扭捏,除了眼里全是情意,说话什么的都与往常无异。 谢澜亭看他一眼,默不作声。 薛九习惯了,与她并肩而行,主动找话说,哪怕说了十句她才回一句。 离京城越远,路上行人就越少,待到只剩两人,谢澜亭突然勒住缰绳,转身问薛九:「你确定真的要娶我?」 薛九心头一跳,以为婚事有变故,肃容问道:「为何这样说?我若不想娶你,何必跟你一起跳海?」 谢澜亭直视他道:「如果咱们成亲,以后让我知道你有旁的女人,我肯定会杀了你,所以有些事我也该先跟你交代清楚,免得你婚后才后悔。」 薛九茫然地摸摸脑袋,疑道:「你要交代什么?」 两人就差一个被窝没睡过了,她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谢澜亭面不改色道:「听说男人都喜欢大胸,我这里平的很,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薛九不受控制地瞄向了她胸口,看着看着,脑海里忽然浮现那年他们奉命去剿匪,大战一场后众人筋疲力尽,她突然单独离开,不许人跟着。他放心不下跟过去,追到河边,却发现她想沐浴。他心砰砰地跳,躲在草丛里不敢现身,挠心挠肺地忍着,忍到她上岸时终于没能忍住,悄悄往岸边看了一眼。 他只看到了一个背影,正好她披上衣袍,白皙脊背眨眼间就被褶皱的中衣遮掩,唯有一双腿完完整整露在了外面,修长笔直…… 记忆太深刻,如再临其境,薛九只觉得鼻头一热,伸手一抹,又流鼻血了。 见对面未婚妻皱眉看他,薛九心虚,匆忙转了过去,一边摸出帕子捂鼻子一边道:「那个,我,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你不用乱想,大了有什么用,只想要大的我养几头母猪好了,还娶什么媳妇。」 谢澜亭看着他捂鼻子的狼狈背影,攥攥缰绳,继续前行时,唇角微翘。 谢澜音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无意一番话惹出什么事来的,耐心待在家里数日子,数到月底,谢澜月突然兴奋地过来找她,进屋就道:「澜音,初六秦王班师回朝,你想不想去街上看热闹?」 第四十三章 听到秦王二字,谢澜音嫌弃地撇撇嘴,「不去。」 换个王爷她多半会去看热闹,但是秦王,她在陕西时就白等了他那么久,早长教训了。 「为什么不去啊?」谢澜月不理解这个好热闹的堂妹为何突然变乖了,努力怂恿道:「我跟你说,秦王殿下可是皇子里面容貌最出众的一个,我爹爹亲口跟我说的,他在宫里见过秦王。澜音去吧,京城好久没有大军班师凯旋了,我跟澜宝去没意思,你陪我一起,就算不看秦王,还有那么多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呢。」 谢澜音对将军也没兴趣,但她忽然记起一件事。 他也是明日回来,或许也会看看这难得的大军进京?兴许能在街上遇见他…… 念头一起,谢澜音立即心动了,朝谢澜月笑道:「行了,既然你那么想去,我就陪你去。」 而距离京城几百里的一处营帐里,葛进遛完鸟回来,将鸟笼放到主子身前的书桌上,低声道:「殿下决定骑马进京,就不怕五姑娘瞧见吗?」那姑娘可是好热闹的主。 萧元看向鸟笼,与黄莺鸟那双豆粒大的黑眼睛对视片刻,淡淡道:「早晚都会知道。」 与其见面时突然表明身份惹她生气撵人,不如先用这种方式告诉她,然后他过去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哄人了。 主子心意已决,葛进不再多说,默默退了下去。 萧元提过鸟笼,听着黄莺鸟悦耳的叫声,莫名有些不安。 秦王领兵归京,富贵人家们提前在主街两侧的茶馆酒楼里定了雅间,谢家自然也不例外。 谢澜音头戴帷帽,与谢澜月并肩站在窗前看,隔着单薄的面纱,她先是眺望对面铺子里露出来的客人们,确定没他,再逐一扫过街道两侧的人群,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 「好像要来了!」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谢澜月轻轻戳了戳朝反方向张望的谢澜音,兴奋地往外探头。 谢澜音兴致寥寥地望了过去。 旁边谢澜桥拍拍妹妹肩膀,无声安抚。 下面的百姓们也都在翘首企盼,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约莫过了一刻钟,终于有身骑骏马的护卫领头走了过来,前面八个护卫分成两排,两侧也有护卫,一同围在一座气派的车驾前,正是秦王仪仗。 马车车窗挂着轻薄的白纱,同帷帽面纱一样,朦胧不清,更何况离得远,雅间里的人更是看不到里面。 谢澜音盯着那窗纱,轻嗤了声,侧头同谢澜月道:「看见了吧,我早说过秦王殿下架子大,咱们这种普通百姓轻易看不到的。」 却不知正是她这偏头的动作,吸引了马车里男人的视线。 萧元靠在马车里,看着那边窗前的三个姑娘,虽然隔着面纱,他还是认出了她,因为所有人都会盯着他的马车看,只有她,很快就转过了头,接下来目光也是投向了围观的百姓们,仿佛在找谁,而非看凯旋的大军。 直到马车前进看不到她了,萧元才闭上了眼睛。 要不要今日就告诉她,他一直在犹豫。 给她写信的时候,他不确定,所以没有告诉她确切见面的时间。决定骑马进京时,他是真的想好了,可是距离京城越近,他就越不安,最终还是选择了今日不见。 如果只有她,他敢给她看,但他要顾忌她的家人。 蒋氏看见了,她会怎么看待他的隐瞒身份?他能哄谢澜音,可他能用同样的办法哄蒋氏哄谢徽吗?之前隐瞒身份,是因为他计划在西安娶她,计划里他能隐瞒到将来登上那个位子,届时木已成舟,他又给了谢澜音女人最高的名分,谢徽夫妻只能接受,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被一场战事打乱。 他没有个好理由解释,谢徽夫妻绝不会答应将女儿嫁给他,真的实话实说,得知他有夺位的野心,谢徽会不会告密?就算谢徽保持中立,谁都不帮,他会放心让宝贝女儿也跟着他冒险? 这一切萧元都没有把握,因此他不能一下子就让谢徽夫妻知道。 还是得先哄好她,在隐瞒谢徽夫妻的前提下,哄她愿意站到他这边了,他再去谢徽夫妻面前负荆请罪,却也只能说怕他们不肯让女儿做妾才筹谋骗婚的,不能提及将来的打算。那件事太大,他必须每步都谨慎。 仪仗慢慢到了宫门前。 萧元下了马车,着一身深紫色绣蟒长袍,在两侧侍卫的注目下,不缓不急地走向最前面的巍峨宫殿。大殿里,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看着从容走进来的秦王,看着男人不复苍白反而因为微微晒黑更显冷峻刚毅的脸庞,都看失了神,特别是曾经见过护国公父子英姿的老臣,目光慢慢复杂了起来。 外甥肖舅,大皇子就像极了颜家人。 「儿臣拜见父皇。」走到大殿之前,萧元恭敬地跪了下去。 宣德帝盯着下面的长子,却好像看见了已故的护国公。 就因为他娶了颜氏为妻,登基时护国公府也出了力,那些臣子们便都将功劳归在了颜家身上,他也连带着成了靠姻亲关系登位的皇上。宣德帝不爱听,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能登基是因为他会用人,当他想换人时,任凭那些人有多大的本事多大的功劳,都得乖乖按照他的心意倒下去。 「起来吧。」 回了神,宣德帝再看看眼前已经长成大男人的儿子,笑道:「这次大败匈奴,听说你也立了战功?」 萧元垂眸道:「父皇过奖了,儿臣只是依照军令出了微薄之力,算不上功劳。」 宣德帝点点头,「嗯,你从未上过战场,自小体弱多病,西北将士是看在你王爷之尊上才分了你些功劳,你没有居功自傲,算是有自知之明。好了,长途跋涉你也辛苦了,先回王府休息吧。」 立了功,却没有任何赏赐,反而变相训诫了一番。 大臣们互相看看,都垂下了眼帘。 十九岁的太子也偏头看向了身后的胞弟衡王,兄弟俩相视一笑,再看向转身离去的萧元时,嘴角都不屑地翘了起来。以为身体好了立了战功便能翻身了?做梦,只要父皇一句话,他就还是那个体弱多病平庸无能的不受宠秦王。 萧元坐车回了他在京城的秦王府,离京那年他是直接从皇宫皇子们居住的东三所里出来的,因此这是他第一次来他在京城的家,其实路上就知道了,这座王府乃先前一个不受宠的王叔府邸,那位王叔膝下无子,过世后王府便空了下来。 既然不受宠,位置就较偏僻,花园也不大,至少比不上以前护国公府为主宅改建的衡王府。 但萧元并不在乎。 「将这封信送给五姑娘,你再去宜丰茶楼布置一番,明日我们在那里见。」 写完信封好了,萧元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葛进知道主子心情不好,叹口气接过信,赶紧忙活去了。在宫里受什么委屈都没见主子心烦过,只在遇到五姑娘后,费尽心思筹算,结果没有一样顺利的。 亲自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憨厚的暗卫去与陆迟联络,葛进低声叮嘱他别暴露了行踪。暗卫领命,两刻钟后就到了蒋氏进京后置办的一处绸缎铺子前,陆迟闻讯出来见人,收好信后,看看转身就走的袁家小厮,皱皱眉,派人暗中跟踪。 第四十四章 他一直觉得那位袁公子有秘密,现在人到了京城,难道不该先去拜见夫人吗? 但怀疑归怀疑,他还是将信送去了谢家。 谢澜音正因为没有看到心上人生闷气呢,转眼收到约她明日见面的信,连到了茶楼怎么见他的法子都说好了,顿时心花怒放。 心情好,傍晚一家人用晚饭时,谢澜音突然想起一事,好奇地问父亲,「爹爹,都说秦王殿下容貌不俗,今日你看到他了吗?」等了两次都没见到的贵人,谢澜音想不在意他都难。 谢徽自然从妻子那里听说过女儿对秦王的不满,想了想,点头道:「确实不俗。」 父亲向来话少,谢澜音也没指望听父亲对一个男人的容貌各种形容,吃了一口菜,目光扫视一圈,瞅着长姐道:「比大姐如何?」 蒋氏嗔怪地瞪了女儿一眼。 谢澜亭毫不在意,安安静静地吃饭。 谢徽认真回想一番,公正地道:「秦王要胜三分。」 毕竟是男人,还是皇子,再不受宠,气度都是自小养出来的。 比长姐还好,谢澜音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第二日叫上提前约好的谢澜月,姐妹俩领着澜宝去逛街,谢澜音专门挑的宜丰茶楼附近,逛累了,自然就去那家茶楼歇脚。 下马车时,谢澜音隐约觉得楼上有人看她,她抬头望过去,果然对上一双熟悉的明亮凤眼。 萧元朝头戴帷帽的小姑娘点点头,离开窗前时,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好像……有点怕。 坐下品茶,谢澜音请了说书的女先生,再点了一出澜宝喜欢的七仙女。 澜宝听得津津有味,小胖手不停地抓桌上的茶果吃。 谢澜月笑着陪妹妹,偶尔托腮看看窗外。 谢澜音的心在看到萧元那一刻就飞走了,强忍着躁动听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按了按肚子,凑到谢澜月耳边道:「肚子有点不舒服,我出去一趟,可能会久一点,你跟澜宝先听。」 谢澜月点点头,目送堂妹领着鹦哥走了,她也捏了一块儿茶果。 走廊里,谢澜音紧张地攥了攥袖口,眼睛盯着前面带路的丫鬟,昨晚的疑惑又冒了出来。昨日他在信里说了,这茶楼是他的私产,里面全是他的人,最初谢澜音只是高兴要与他见面了,现在想想,却越想越困惑。 听谢澜月说,这家茶楼早就有了,那一开始就是他开的,还是他进京才买下来的? 太多不明白的地方,正失神,前面的小丫鬟忽然停了下来,轻轻推开左侧雅间的门,再退到一旁,示意谢澜音进去。谢澜音走到门口,试探着望进去,就见日思夜想的人已经朝她走了过来。她心跳越快,羞涩避开,平复后朝昨日就知晓这计划的鹦哥点点头,这才抬脚跨了进去。 小丫鬟低头带上门,领着鹦哥去了真正的恭房,装装样子。 雅间里面,安静地只有清浅的脚步声。 看着越走越近的男人,看着他黑了瘦了的脸庞,还有那双只一瞬对视就让她发慌的凤眼,谢澜音几乎快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佯装镇定,她尽量自然地往茶桌那边走,轻声笑道:「你做什么去了,怎么黑了……」 话没说完,突然被人一把扯了过去,谢澜音不受控制地撞到他怀,仰头,他俊脸陡然靠近。 熟悉的姿势,熟悉的呼吸,谢澜音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萧元却在快碰上她的时候停下了,目光从她饱满的唇渐渐上移,将她绯红的脸庞墨笔勾勒般的黛眉都看到了眼里。小半年不见,她长高了,更美了,抱在怀里也更舒服了,就连那淡淡的玫瑰香,也更加醉人。 「澜音,五个多月没见了。」一手抱着她,一手捧着她脸,萧元哑声道。 他想她,很想亲亲她,但他不敢,怕现在占的便宜越多,一会儿她知道真相就会越生气。 谢澜音慢慢睁开了眼睛,因为他没亲而她等着了,小脸更红,抿抿唇,对着他衣襟上的绣纹蚊呐般道:「那怪谁?我早进京了,是你来的太晚。」 娇娇的埋怨,有点责备的意思,萧元轻轻摩挲她凝脂般的脸庞,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将她抱了起来。谢澜音意外地望着他,萧元看着她笑,「胖了。」 谢澜音听了,气恼地推他,「那你放我下来。」 「我就喜欢胖姑娘。」萧元故意颠了颠,很快就抱着她坐到了椅子上。 因为这句俏皮话,那种久别重逢后生出的陌生感烟消云散,谢澜音乖乖坐在他腿上,先小声提醒他:「最多一刻钟,过会儿我肯定得回去了,你有话快说。」 「澜音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萧元捧着她一双小手,凝视她脸庞问。 这话有些古怪,谢澜音抬眼看他,到底更关心他,她瞅瞅他清瘦的脸庞,关切道:「生意上的事情解决好了吗?看你都晒黑了。」 之前还误会处理生意是他随便找的借口,现在见到人才相信了,谢澜音突然觉得很愧疚,轻轻往他怀里靠了靠,贴着他胸口嘱咐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信里跟我解释清楚就好,不必急着回来,也别因为忙生意疏于照顾自己。」 小姑娘细细碎碎地唠叨,都是日常琐事,明明是他最喜欢的声音,是他喜欢的姑娘,明明该高兴满足,萧元心里却沉甸甸的,像是有石头压在那里,甜也甜地沉重。 「澜音,我,」紧紧搂着她,萧元下巴抵在她脑顶,望着紧闭的窗户犹豫片刻,继续道:「澜音,我,我先前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现在我全都告诉你,我知道你会生气,你怎么罚我都行,只求你最后原谅我行吗?我是真的想娶你。」 他想娶,但他娶不成,他还需要时间,才能成为那个万人之上的人。 谢澜音身体一僵,越听,心越冷。 她总是嫌他不规矩,非要隔着窗子与他说话,但其实她喜欢被他抱着,更喜欢他在她耳边说那些可能是真的也可能只是为了哄她开心的甜言蜜语。 现在他也是在她耳边说,谢澜音却觉得抱着她的男人突然陌生了起来。 他能有什么对不起她的,让他怕成这样?怕到她不会原谅他? 是有别的女人了吗? 光是一个念头,谢澜音眼睛就酸了,一边往回挣手一边冷声道:「你先放我下去。」 萧元僵了僵,最终还是放开了她,却在她站起来的时候跟着起身,攥住她手腕道:「澜音,昨天,我看见你了。」 谢澜音一怔,忘了甩开他,盯着他眼睛问,「你在哪儿看见的?」 既然决定要说破,开了口后萧元反而平静了下来,直视她道:「澜音,记得咱们在西安茶楼听人说秦王的事情吗?你猜对了,秦王与那位沈家女没有任何关系,是皇上趁秦王昏迷时假借冲喜之名强行将沈家女塞给他的。大婚当天秦王清醒,引以为耻,亲手杀了沈家女,皇上动怒,伪造奏折逼得秦王不能再娶妻……」 「你跟我说他做什么?你到底对不起我什么了?」谢澜音一点都不想听一个无关王爷的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第四十五章 「因为秦王不能娶妻,所以他遇到喜欢的姑娘后,怕她不愿做妾,才伪造身份假冒洛阳商人接近她,才急着在西安娶了她,妄想木已成舟后她会甘心留在他身边,才会在她与家人进京时,他只能奉命留在西北战场,直到此时才能回来见她。」 「澜音,我真的想娶你,可我怕你不愿意,怕你父母不愿意!」用力将愣住的姑娘按到怀里,萧元急切地在她耳边承诺,「澜音,我现在只能委屈你做妾,但我跟你保证,我只会有你一个女人,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王妃,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是不是?」 谢澜音茫然地听他说了许多许多,她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想起了与他的那些曾经。 她喜欢他,可能比他动心的还早,然而他没有任何表示,她失望地回了杭州。 她怨他的无视,再遇时下定决心不再喜欢他,可她没有出息,他一贴上来,她就又喜欢了。 她舍不得家人,不想太早嫁,可他说他身份低,怕她移情别恋,她心疼地马上答应他早嫁。 她进了京,他迟迟不来,她每天看他的信,信他说的一切,刚刚还嘱咐他别只顾着忙生意。 她昨晚兴奋地睡不着,想着团聚了很快就可以嫁给他了,也要开始绣嫁衣了。 结果呢,他说他是秦王,他说他骗婚是希望她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妾,说,她根本用不上嫁衣。 他凭什么? 狠狠推开他,谢澜音转身就走。 「澜音!」萧元再次攥住了她左手,谢澜音被他的力道扯得转身,再次对上他虚伪的脸,再次对上那张确实比长姐容貌更俊美的秦王殿下的脸,谢澜音只觉得恶心,恶心到什么都忘了,只凭本能行事。 她扬起右手,用尽力气朝他脸上扇了过去。 她的巴掌几乎是在转身时就抬起来的,萧元注意力都在她脸上,因此没有任何防备,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重重的一下,「啪」的一声,突兀地在偌大的雅间里响起。 这是这辈子,萧元第一次挨打,还是直接打在脸上。 胸口噌地腾起怒火,攥着她手腕的手也猛地加大了力气,可是对上她满脸泪水,对上她紧抿的唇,萧元瞬间又不气了。 「我……」 「我只认识袁霄,从不认识什么秦王,现在他死了,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谢澜音垂着眼帘道,说完猛地扯回手,快步朝门口走。 萧元情不自禁追了两步,慢慢地又停下。 他得给她时间怨他,给她时间冷静下来。 沉默地目送她离开,在她快出门前萧元才低声道:「我的身份,暂且别告诉你家人罢。」 谢澜音开门的动作顿住,嘴角慢慢浮起冷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径自走了。 萧元看着那被她用力甩上的门板,再看看刚刚抱着她一起坐的椅子,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不知是从遇到她就开始的梦,去年的甜蜜都是假的,还是今日才开始的梦,只有刚刚那个打他的姑娘才是假的。 可是脸上火热的疼提醒他,这些都是真的。 他骗了她的心,又伤了她的心。 出了雅间,谢澜音擦擦眼睛,先去了恭房。 鹦哥就在那边守着,瞧见姑娘走了过来,高兴地赶过去,到了跟前才发现姑娘眼圈红红的,分明是哭过了。鹦哥吓到了,疑惑问道:「姑娘怎么了?」 谢澜音看向之前领路的丫鬟,看得对方识趣地走了,才让鹦哥给她备水。 里面东西都是现成的,鹦哥压下困惑,先服侍她。 谢澜音边撩水边哭,几下就能洗好的脸,她洗了不知多少下,好不容易将那股委屈憋回去了,她才接过帕子擦脸。镜子里她鬓发乱了,眼圈更红了,明显哭过,再看看镜子中鹦哥欲言又止的脸,谢澜音动动嘴,眼泪又落了下来。 自己精心伺候的姑娘哭得如此委屈可怜,鹦哥心疼坏了,搂住人哄道:「姑娘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今日二楼就自家姑娘与袁公子,恭房里没有人,所以她敢这样说出来。 谢澜音很快就重新站正了,摇摇头,微微仰着头道:「鹦哥你记住,我在茶楼遇到了袁公子身边的卢一,他告诉我袁公子进京路上突染急病死了,我是因为这个消息哭的,回去我也会这么告诉大爷夫人,不管他们怎么问你,你都这样回,知道吗?敢穿帮,我送你回杭州。」 「姑娘,到底是怎么了啊?」姑娘有多喜欢袁公子,鹦哥很清楚,她不在乎姑娘的威胁,她只想知道袁公子究竟做了什么将姑娘气成了这样,哭得这么可怜,说得如此决绝。 「别问了,走吧。」谢澜音擦掉新流下的泪,深深吸了口气,先往回走了。 她为他伤心为他欢喜,可他从始至终都在骗她,婚姻大事也当儿戏,丝毫不将她不将她的亲人看在眼里。就算他有他的无奈委屈,也不表示她就该迁就他,被骗得团团转也不怨恨,反而乖乖去做他的妾。 凭什么?就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他敢那样做,无非是看不起她,看不起她的父母,那么他今日哄了她做妾,明日再哄旁人,届时她又能如何?西安城里很多人都说沈捷妻子孟氏窝囊,连丈夫的妾都管不了,她呢,真去做妾,将来面对一堆新的妾室,她连耍耍正妻威风的资格都没有。 他让她信他,信他会只有她一个,可他拿什么让她信?拿一个洛阳商人的假身份? 他不配她迁就,一点都不配。 她就当他死了,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回到雅间门前,谢澜音已经恢复了冷静。 「澜音怎么去了这么久?」谢澜月扭头望了过来,看到她发红的眼圈,愣住了。 谢澜音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道:「刚刚遇到一位西安认识的熟人,从他口中听说另一位故人出事没了,忍不住哭了会儿,回来就晚了。好了,我也没心思逛了,咱们回去吧。」 示意鹦哥去给说书的女先生赏钱。 有了这个理由,路上谢澜月见她兴致低落,便也没有奇怪,柔声安抚了几句。 回到侯府,谢澜音暂且没有声张,将萧元的书信都翻了出来,用剪刀剪了稀巴烂,再与之前萧元送她的那些礼物装到了一个匣子里,目光从那对儿樱桃大的红宝石耳坠上掠过,谢澜音自嘲地笑了。 他是王爷,这种宝石对他来说算不上多稀奇,更代表不了什么。 收好了,谢澜音将匣子递给鹦哥,低声吩咐道:「你再去宜丰茶楼一趟,交给领路的那个丫鬟,她自然知道给谁。」 鹦哥苦着脸看她,还想再劝劝。曾经那么互相喜欢的两个人,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你去不去?」谢澜音沉声问,目光清冷。 鹦哥见她真的铁了心,无奈地接过匣子,在外屋门口遇到桑枝,她摇摇头,低头走了。 萧元此时还没离开茶楼,一动不动坐在那把椅子上,凤眼看着被她关上的门板,不知在想什么。卢俊守在外面,里面主子没叫他,他也没有冒然询问。 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卢俊扭头看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 「是五姑娘身边的丫鬟交给我的,说是殿下的东西。」小丫鬟低声回禀道。 卢俊接过匣子,示意她下去,等人走了,卢俊瞅瞅匣子,正犹豫怎么开口,里面萧元淡淡道:「拿进来。」 卢俊低声应是,推门而入,见主子背对他站在紧闭的窗前,他没有多话,将匣子放到茶桌上就退了出去。 身后响起关门声,萧元继续站了会儿才转身,走到茶桌前,摸了摸木匣边角,这才慢慢打开。 里面有他送过的首饰,也有被剪碎的信纸。 他伸出手,食指碰到那对大樱桃耳坠,脑海里是她软声嫌弃太大的轻柔声音,是他抱着她恣意品她比樱桃更好吃的唇。捏起一片信纸,看清上面并不完整的字迹,却想到他在西北空旷的王帐里,一边想象她的样子,一边写信。 可她统统都不要了。 如果没有遇见过,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的牵挂和烦恼? 可是没有遇见过,就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温暖和悸动。 摸摸早已不疼了的脸,萧元轻轻盖上了匣子。 等着吧,过些日子,他再去找她。 当天中午,谢澜音没去前院用饭。 蒋氏心中奇怪,哄完儿子睡觉,她过来看小女儿。 进屋却见午饭还摆在桌子上,一动都没动,蒋氏急了,「澜音怎么不吃饭?」 说着快步走到纱帐前,挂好帐子,她坐到床边,将背朝她躺着的女儿往这边转。 跟母亲提过亲的准未婚夫没了,男人不再出现,谢澜音瞒得住一时,瞒不过一世,早晚都得给母亲个交代。现在听到母亲的声音,谢澜音忍不住哭,钻到母亲怀里哭道:「娘,我跟澜月出门时见到卢一了,他说袁霄死了……娘,他死了,你什么都别问了,重新给我找个好人家吧……」 母亲是最亲的人,原本有一分委屈,到了母亲跟前会变成三分,原本有十分的委屈,见了母亲就会变成天大的委屈。谢澜音越哭越疼,哭得发抽,不管蒋氏问什么,她都是抽抽搭搭的一句不要他了,要嫁别人。 蒋氏被小女儿哭得心都碎了,什么都不敢再问,忙着先安抚女儿平静下来。 哄得女儿睡着了,蒋氏冷着脸叫走鹦哥,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鹦哥先用姑娘叮嘱的那套说辞,蒋氏怎么会信,鹦哥不肯改口,她便发了狠,命人去请牙婆子。鹦哥怕了,也是替自家姑娘委屈,就将谢澜音与萧元见面却不知为何被气到的事情说了,蒋氏见她是真的不知女儿与萧元谈了什么,这才让她去外面领十板子。 傍晚蒋氏又去问女儿,谢澜音还是哭,蒋氏无可奈何,晚上与丈夫道:「他来了京城却不敢见咱们,只敢约澜音说话,八成是想悔婚了。不管他因为什么,让澜音哭成那样,我都不打算再挽回,既然澜音心意已决,咱们就当从来没有过那个人吧。」 语气十分地冷。 黑暗里,谢徽的脸比妻子的语气更冷。 翌日他便派薛九暗中打听萧元的下落,薛九得知小姨子被人欺负了,恨不得将对方揪出来打死,只可惜他的人精明,萧元隐藏的本事更深,查了半个月,也没找到他的下落。 找不到人,谢徽再气也没办法,给女儿们舅舅那边写了封信,开始一心筹备长女的婚事来。 三月底,天气彻底暖了起来,也是贵女们最喜欢出门玩的时候。 谢澜音还是有些意兴阑珊,但架不住唐展请她帮忙,所以她这个好表妹为了表哥得偿所愿,不得不打起精神给谢澜月当幌子,陪她去京城非常有名的海棠园赏花。 园名海棠,里面自然种满了各品海棠花,西府垂丝,红红粉粉的,远观灿若云霞。 这是京城吴家的园子,算是做卖花生意,因为园中景致好,吴家对游客又十分挑剔,园子里面从未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所以暮春时节,达官贵人富户人家的女眷都喜欢来这边逛。 指使小丫鬟去交了二两银子的游园费,谢澜音与谢澜月信步走了进去,谢澜月对这里最熟悉,由她带路,绕了几个小圈,她看看前面,微红着脸同谢澜音道:「我去洗洗手,澜音先自己逛吧。」 谢澜音知道,表哥肯定在前面等着呢。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指着远处一座亭子道:「我去那边等你。」 谢澜月感激地看她一眼,领着自己的丫鬟走了。 谢澜音叫上鹦哥,戴好帷帽,慢慢悠悠地朝亭子那边踱了过去。 「姑娘,你看那枝开得多好,我给你摘下来吧?」鹦哥知道姑娘心里并不像表面那样安然无事,想摘花哄姑娘开心。 谢澜音点点头,鹦哥得令,笑着踮脚去摘。 「原来你们在这儿啊,让我好找。」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谢澜音回头,就见郭澄兴奋地跑了过来,身后并没跟着长随。 谢澜音皱眉,冷声道:「又是晋南告诉你的?」 一次她不在乎,若是谢晋南不知悔改再三帮郭澄的忙,今天回去她便告诉父亲,父亲肯定不会打人,但只要父亲冷着脸训斥一番,相信谢晋南就知道教训了。 但她真的冤枉谢晋南了,郭澄忙替好兄弟解释道:「你别误会,跟晋南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刚刚在茶楼听戏,从雅间里看到你们家的马车,我认识你的丫鬟,就急忙忙追过来了,可惜选错路,绕了一个大圈才找到你。」 一边说话还一边喘,额头上出了汗,但是眼睛亮亮的,好像要透过帷帽面纱看清她。 谢澜音有点信了,却还是不客气地扭头撵人:「二公子想赏花请去别处,你我走在一起我怕惹人说闲话。」 郭澄听着她虽然撵人也似桂花糕般甜濡好听的声音,舍不得走,摸摸脑袋,人躲到了一颗海棠树后,悄悄与她道:「这样,我躲起来,有人来了也看不到我,他们就不知道咱们在一起了。」 丢下那几个狐朋狗友追了一路,他想跟她多待会儿,否则两人永远都不熟悉,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五姑娘,我保证不让旁人看见,你就让我陪你走走吧。」躲在树后,郭澄讨好地望着她笑。 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笑容干净爽朗,鹦哥虽然恼他厚脸皮缠着姑娘,却莫名反感不起来,原本挡在姑娘身前的,现在往旁边挪了挪,等着姑娘决定。 看着郭澄涎皮赖脸的笑,谢澜音也不厌恶,但男女有别,她没理由跟个公子哥赏花,语气缓和了些,却没有转圜的余地,「不必了,我与二公子不熟,没什么好说的,二公子还是快走吧。」 说完先往前面走了。 郭澄急了,忍不住又跑到了她跟前,谢澜音有点生气了,停住脚步,望向来路道:「二公子与我有仇吗?是不是非要让旁人传我闲话你才高兴?」 郭澄缩了缩脖子,盯着她面纱道:「我不想,可我喜欢你,想跟你多……」 「你再说一句,回去我就到父亲跟前诬陷晋南帮你。」谢澜音懒得听他胡说,冷声威胁道。 「明知道是诬陷你还做?」郭澄乐了,笑着看她,「没看出来你还挺坏啊。」 「你到底走不走?」谢澜音怕见到人,往旁边避了避才催道。 第四十七章 郭澄不想走,又觉得她的话有道理,挠挠头,转到她身前道:「那,那你摘下帷帽给我看一眼,看完了我就走,否则我就一直跟着你,有人说闲话正好,我直接与你回去,跟你爹娘提亲,你嫁给我了,那就不是闲话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鹦哥气坏了,伸出手挡在姑娘身前,瞪着郭澄训斥道。 谢澜音一点赏花的兴致都没了,转身道:「鹦哥咱们先回马车,他想跟着就跟着好了,大不了我出家做姑子去。」 她看得出来,郭澄的无赖与真正的风流公子不同,办不出坏她名声的事。 郭澄确实为难了,眼看着主仆俩真的往回走了,他叹口气,快步追上去,再次拦在了谢澜音身前,很是无奈地道:「算了,你继续赏花吧,我回去找我的朋友了,只是我这次听你的话,你认真考虑考虑嫁给我?」 谢澜音扭头不回答,嘴角却翘了起来,这个少年郎还挺有趣的。 郭澄见她无动于衷,认命地低下头,却在转身的时候突然逼近,一下子抢走了谢澜音的帷帽。谢澜音大吃一惊,只是没等她抬手眼前已经亮了起来,再无遮拦,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少年猴子般灵活逃窜的背影,而郭澄跳开几步回头时,也看到了她比海棠花还要娇艳的脸庞,特别是那双水润的桃花眼,恼火地瞪着他,比不生气的时候还好看。 郭澄看呆了。 谢澜音气得转身,鹦哥则赶紧去抢帷帽。 郭澄没再跑,老老实实地将帷帽还给鹦哥,眼看着谢澜音戴好帷帽朝亭子那边走去,郭澄突然又跑了过去,停在她身边兴奋地道:「澜音你真好看,今日我就告诉你,我娶定你了,你就乖乖等着做我媳妇吧!」 「滚!」鹦哥气红了脸,瞅瞅地上,捡石子要扔他。 郭澄见好就收,笑着跑了。 鹦哥目送他越来越远的背影,确定他是真的走了,这才同姑娘抱怨道:「这人真是厚颜无耻,二少爷怎么跟他混在一起?姑娘回去千万得跟二少爷说好了,免得以后二少爷又把姑娘的行踪告诉他。」 她觉得今日郭澄就是提前得了信儿才跑来海棠园捣乱的。 谢澜音理理帷帽,小声道:「算了,咱们先过去吧。」 鹦哥乖乖跟上。 可是没走多远,海棠树后又闪出两道身影。 如同见了鬼,鹦哥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一袭青衫面如冠玉的俊美男人,结巴道:「袁,袁公子?」她知道老爷派人寻找这人的下落了,找了半个月都没有消息,他到底躲在哪儿了,怎么又突然出现了? 萧元目光如水,眼里只有头戴帷帽的她,「刚刚那人是谁?」 若非亲眼所见,他都不知道她何时招惹了一位贵公子,打打闹闹的,还迷得对方非她不娶。 快半个月不见的人再次出现,谢澜音连一句「与你无关」都不想回,绷着脸转身。 「澜音。」萧元大步追上她,熟练地攥住她手腕。 「放开!」如碰了不干净的东西,谢澜音使劲儿挣扎,鹦哥终于回神,上前要帮姑娘,卢俊冷着脸拦到她身前,沉声道:「主子有话与五姑娘说,绝不会伤及五姑娘,你最好别搀和。」 他面无表情,冷峻吓人,但眼看着姑娘被人扛了起来,鹦哥哪还顾得怕,绕开卢俊要去追,「你放……」 「你想把园子里所有人都招来是不是?」卢俊一把将她推到树上,捂着她嘴低声训道。 鹦哥望着自家被人扛到海棠花丛里快要看不到身影的姑娘,急得眼泪落了下来,她不会功夫,就拳头脚一起胡乱朝卢俊招呼,又抓又踢。卢俊手背被她挠了两下,剑眉皱起,看看小姑娘不停流泪的可怜样,念在她一心为主,他耐着性子再次解释道:「主子不会害五姑娘,你老老实实等着,我保证五姑娘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你保证算个屁! 鹦哥呜呜地骂道,继续打他,卢俊怕动静惊动旁人,看看左右,猛地将鹦哥拉到怀里,就在鹦哥以为他要做什么时,后脖颈忽然一疼,最后的知觉,好像她也被人抡到了肩上…… 卢俊扛着鹦哥藏起来了,那边谢澜音人倒是清醒着,可是面对冷着脸说让她尽情喊人的萧元,她却不能喊,只能不停打他后背,威胁他放下她,「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将你的身份告诉我父亲,让他将你劫走严姨娘的事告诉皇上!」 事到如今,她不知道严姨娘是谁,但人肯定是他自己要救的,而非为朋友帮忙。 「随你,别忘了能救出她,你立的是头功。」做着光天化日之下抢人的事,萧元神色语气却都很轻松,迅速躲进他提前挑好的一处假山石洞,跨进石洞时,没忘了将洞口的海棠花枝推开,转身后才松开,免得花枝弹回来伤到她。 谢澜音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一抬头就对上黑黝黝的山洞,她突然怕了,紧紧攥住他衣袍,「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告诉你,你敢逼我,我死给你看!」 「附近可能有人,你小点声,」眼睛适应了黑暗后,萧元扛着她慢慢往前走,声音如古井无波,「让人循声找过来,看到你我孤男寡女躲在里面,你要么去做姑子,要么就只能给我当妾。」 谢澜音力道一松,突然懒得再挣扎。 萧元侧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前行,走到最里面,小心翼翼地放下她,见她靠着石壁没有躲,萧元一边取下她帷帽一边意外道:「为什么不跑?」 谢澜音扭头,望着透着稀疏亮光的洞口道:「我不会做你的妾,你不用白费力气了。」 她知道他抓她来是为了什么。 她冷冷的,萧元不气,只有心疼,握住她手道:「澜音,我的苦衷都告诉你了,难道你以为没有那道圣旨,我会不娶你为妻?你以为我之前对你的那些好都是假的?澜音,我说过,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王妃。」 谢澜音冷笑,依然望着洞口,「你还说你是洛阳商人,我信了,结果又如何?现在我信你会只有我一个……妾,将来你再纳几个,我又该信什么?信我是你秦王殿下心里最宠爱的小妾?」 有些亏吃一次就够了,她没那么傻,次次都信他。 「你的意思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了?」 看着她倔强冷漠的脸,萧元沉默片刻才低声问。 他听起来有些悲凉,谢澜音却想到了他求她早嫁时可怜巴巴的语气,唇角讽刺地翘了翘,冷声回道:「是,所以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京城美人不计其数,殿下容貌脱俗,自有人甘心做你的妾室,还请殿下放过我。」 萧元笑了,自嘲地笑,「我这样的身份,父皇厌弃,无权无势,连喜欢我的姑娘都不愿意进府陪我,谁还会愿意做我的妾?」 他靠到她身旁的石壁上,抬头望向昏暗的洞顶,「澜音,父皇从小就厌弃我,旁人跟着嘲笑我,看不起我,可我都不在乎。遇到你之前,我甚至都不怨恨父皇,因为我知道,早晚有一日,他会,先我一步过世,我没必要因一个不将我当儿子的人坏了心情。我第一次恨他,是遇到你的时候,我恨他让我没法光明正大的娶你,恨他让我必须委屈你。」 第四十八章 低低的声音,在略显闭塞的山洞里传开,明明充满了不甘的经历,他声音却平静如水。 谢澜音已经不想分辨他最后一句话的真假,但她想到了他的身份。 来到京城,她对秦王身世的了解更多。 他确实是最不受宠的皇子,皇上赐给他的那个沈家丑王妃也确实在大婚当天死了,他与那人没有任何情意,而他的的确确该恨皇上,恨他不是个好父亲,恨他坏了他的姻缘。 他,其实挺可怜的。 可那又能如何? 这半个多月谢澜音想了很多。最初萧元怕她不愿做妾隐瞒身份她可以理解,但后来两人感情那么好了,他居然宁可骗婚也不跟她说实话,非要不得已时才说,他把她的家人当什么了?骗她是一回事,骗她的父母又是一回事,他自私地想先得到她的人,但他想过她父母被骗后的心情吗?特别是父亲,那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啊,萧元这样做,岂不如同扇了他一个耳光? 他不尊重她的父母 他想要他们的女儿做妾,却没有考虑二老的脸面,是,他有苦衷,可她的父母也有他们身为岳父岳母该得到的尊重。 再提这桩婚事,早知道他是秦王,她根本不会让自己动心。 给他做妾,她自己受不受委屈先不提,父亲呢?皇上对长子的不喜天下人皆知,他会不会因此迁怒父亲,进而连累父亲姑父的前程?就算皇上大度,沈皇后与太子衡王呢,他们会不对付站在萧元这边的父亲姑父?西安那边,舅舅家会不会被平西侯府打压,生意会不会做不成了? 他骗她,骗了那么久,毫无诚意,她不想再喜欢他。 他那样的身份,她不敢也不能答应他。 望着洞口,谢澜音什么都没说。 萧元偏头看她,他很想告诉他,他不会委屈她一辈子,但他怕她不信,怕她知道后会更惶恐,毕竟皇上封了太子,他有那种念头便是谋逆,她一个内宅里的小姑娘,怎么会承受住这样大的惊吓? 他也很想再解释一番他的无奈,可他不想说了,不想让她同情,谁都可以同情他,他却永远不想听她说出口,更不想她因为同情答应他。 可没有皇后之位的诱惑,没有因为旧情容易生出的同情,他还能用什么哄她答应? 萧元不知道。 他只知道…… 「澜音,」萧元伸手,在昏暗里准确地握住了她的,紧紧攥住,不许她躲。 看着她朦胧美丽的侧脸,萧元抬着那小手放到胸口,用力地捂着,「澜音,我知道你委屈,你不答应,我不怪你,我也不逼你,我会继续等,等你心甘情愿那一日,但你记住,我不会让你嫁给任何人,你想都用想。」 他也不信她会忘了那些曾经,真的喜欢上别人。 前面说的还是人话,后面突然霸道如地痞混账。 谢澜音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挣不开他手,她使劲儿将他手背往石壁上撞,「你凭什么……」 话音未落,萧元突然捂住她嘴提着她连退几步,躲到了最里面一侧凹进去的地方,紧紧压着她道:「有人来了。」 谢澜音心头一跳,立即不敢再动,本能地想要探头看看,被他大手挡住,跟着又将她往石壁上抵了抵,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缝隙。他的心跳隔着单薄的衣衫传到了她胸口,他的呼吸落到了她头顶发上,谢澜音才想动一动,洞口真的传来了脚步声,还不止一人。 她忍不住主动往里面缩了缩,才庆幸可以不用贴着他了,萧元见缝插针般又贴了上来。 谢澜音咬咬唇,注意力却迅速被刚进来的两人吸引,听着两人离他们藏身之处越来越近,谢澜音紧张地发抖。 「别怕。」萧元几不可闻地道。 谢澜音还是哆嗦,越抖越厉害,他大手突然包住了她的,两手都握住,又稳又暖,让人安心。 谢澜音眼睛发酸,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行了,就在这里吧,里面太黑了,」小姑娘娇娇怯怯地道,「逸哥哥,我真的怕……」 「好,那就在这儿。」男人仿佛十分宠她,马上就停了下来,赶巧正是之前谢澜音两人站立的地方。大概男人都是一个德行,他也将小姑娘抵在了石壁上,捧着她手轻声道:「云柔,你去沧州去了一个月,可想死我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肯定过去找你。」 内阁首辅许阁老唯一的孙女许云柔羞红了脸,低头嗔他,「我随母亲去探望外祖母,你去做什么?被人知道了不定说什么呢。」 「谁让你不早点回来?」萧逸很是委屈地道,抱着她手捏了又捏,「你等着,明年你及笄我就请父皇下旨,我把你娶回王府,让你除了我身边哪都不能去。」 谢澜音登时明白了,那男人是当今三皇子,衡王萧逸,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至于那姑娘,能被衡王求娶的,应该就是那位她只听说过尚未见过的许家掌上明珠许云柔吧? 「哪有你这么坏的,你真不许我出门,那我不嫁你了。」许云柔轻轻哼了哼,底气十足,仿佛嫁给堂堂王爷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想不要就不要。 娇娇滴滴的声音落到谢澜音耳中,莫名地讽刺,讽刺到握着她的那双手也不暖了。 后面的话谢澜音没有听清楚,失神之际,突然听到许云柔哼了声,跟着便是有些熟悉的动静。 他们在亲吻。 第一次撞见这种事情,还近在几步之遥,谢澜音脸不受控制地发烫,怕被他发觉,勉力维持呼吸,但她管不住因为心跳加快同样加剧的胸口起伏,更难为情的是,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呼吸时胸口受到的来自他胸膛的压迫。 她尴尬地继续往后退,忘了后面根本无路可退。 或许也退了点,因为他又追了上来,只是轻轻的一点蹭,谢澜音身体一僵。 「逸哥哥……」那边不知萧逸做了什么,许云柔细声哀求。 于是谢澜音惊恐地发现,头顶的呼吸更重了,底下也更加吓人。 就在她盼着萧逸二人快点离开快点摆脱这种尴尬境况时,耳朵上忽然一暖,像是小心翼翼抿灌汤包里的汤汁,只是此时此刻,她的耳垂是灌汤包薄薄的馅儿皮,他是品尝的人。 她胳膊才动,他呼着气提醒她,「嘘……」 那拉长的单音是热的,烫得她神智发颤,一瞬心神不稳,他已经抢了她的唇。 谢澜音猛地扭头,他动作更快,双手抱住她脑袋不许她躲。谢澜音才要伸手推,不远处又响起许云柔似哭非哭的声音,谢澜音好像还听见了弟弟趴在母亲怀里狼吞虎咽的动静,她迷迷糊糊地想那是什么,然而意识又被他强势霸道地拉回。 谢澜音无法躲,只能攥紧他衣袍,狠狠掐他。 萧元不怕疼。 他太想她,半年没见,一见就变了样,她不再笑着与他说话,反而狠心打了他一巴掌。说不清是怨那一巴掌,还是怨她的无情冷落,萧元紧紧抵着她,直到萧逸停下来,他才强行打住,下巴贴着她汗湿的额头平复。 「云柔,对不起,我没忍住。」萧逸乖乖站在一步外,喘着气赔罪。 第四十九章 许云柔面朝石壁,羞恼地将被他扯开的衣襟重新系上,「下次,下次再也不出来见你了……」 心上人生气了,萧逸连忙好好哄了一番,又说了一会儿甜言蜜语,携手离去。 人走了,萧元抢在她发作前沙哑地赔罪,「澜音,对不起,可他们离得太近,我忍不住。」 能够做到只是亲她,没有学萧逸那样,萧元已经很佩服自己了。 「我能走了吗?」他依然压着她,嘴上道歉身体嚣张,谢澜音什么都不想说,只想离开。 过于平静的冰冷声音,如一盆冷水浇灭了男人的火。 意识到刚刚只有他一人沉醉在久违的亲密中,她只是被迫接受,萧元脑海里突然浮现匈奴残兵投降时灰头土脸的模样,而他看似占了便宜,实则败得一塌涂地。 他僵硬地退开,想说送她,她已疾步离去。 萧元靠到石壁上,良久良久,才试探着摸自己的腰,刚碰上,一阵疼。 她用那么大的力,肯定掐青了吧? 青了更好,最好永远都别消,好歹也是她留给他的,胜过一无所有。 花海簇拥的凉亭里,谢澜音头戴帷帽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望着亭外的西府海棠。 鹦哥站在旁边,看不清姑娘的神情,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蹲下去,小声问道:「姑娘,您跟袁公子究竟怎么了?他既然在京城,为何不去咱们府上提亲啊?」 姑娘这么好,那么喜欢袁公子,鹦哥想不明白那人为何要惹姑娘生气,不提亲却又纠缠。 「今日也好,以后他再出现也好,你都当没见过,也不许对任何人提。」 谢澜音转过头,低声嘱咐自己的丫鬟,开口时嘴唇仿佛还有些麻,昏暗里他每一次辗转都记忆犹新,再想到他并不诚心的与衡王萧逸几乎一样的道歉,谢澜音讽刺地嗤了声。 男人果然都会说甜言蜜语,词都一样。 「澜音!」 谢澜音抬头,见谢澜月终于来了,她无奈地笑,姑母反对,谢澜月与表哥竟还能这么亲密。 回侯府的路上,谢澜音好奇道:「若我姑母一直不肯答应,你要怎么做?」 谢澜月眼里的神采黯淡下去,对着窗户发会儿呆,认命道:「我娘这边还好说话,她疼我,我求求她就应了,只是,大姑母那里,连你帮忙她也不答应的话,我,我就听我爹娘安排了。」 每次她这样说唐展都生气,可是有什么办法?她不愿意看到唐展与大姑母闹僵,拿什么无赖法子逼大姑母答应,强扭的瓜不甜,就算大姑母勉强答应了,以后恐怕也不会看她顺眼。 「别着急,我替你们想想办法。」谢澜音拍拍她手,鼓励地道。她唐家这个表哥没有舅舅家的表哥们主意多,偏遇到了最固执倔强的母亲,想促成这门婚事,还真得费些心思。 翌日姐妹俩带晋北去花园里玩,偶遇二夫人与谢澜薇母女。 谢澜音就当没看见,继续扶着弟弟的手,一步步引着小家伙走路。 谢澜月见母女俩朝这边来了,她没法视而不见,起身招呼道:「二伯母,三姐姐,你们也来赏花啊。」 二夫人笑得十分和蔼,「是啊,这几天天气好,出来走走好透透气,特别是你三姐姐,整天在屋里忙着绣嫁妆,也不知道多过来陪陪你们,年底就嫁人了,你们姐妹几个这样朝夕相对的机会可不多了。」 谢澜月看了谢澜薇一眼,敷衍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自家妹妹澜宝只是懒,不爱动脑筋儿,有时候反应就有些慢,现在大些了还好,小的时候她也觉得妹妹有点傻乎乎的,但谢澜月知道妹妹不傻,所以每次听到谢澜薇背地里喊妹妹呆瓜,她都恨不得打谢澜薇一顿。 说什么亲堂姐妹,可在她眼里,谢澜薇还真不如大伯父家的三个姐妹,大姐姐那么冷的人,有次碰到澜宝摔哭了,还抱起来哄了哄,哪像谢澜薇,当着长辈们的面乖巧大方,长辈们不在就现出了原形。 亲侄女不亲近她们,二夫人当然看得出来,在心里数落一番侄女不懂事,胳膊肘往外拐,二夫人转个身,竟然在旁边长椅上坐了下去。 见到陌生人,晋北不走了,扭头望椅子上的妇人。 男娃小脸白里透红,桃花眼水汪汪可爱,二夫人看着这个小侄子,心里却全是不甘。 论身份,谢家三个儿媳妇里她出身是最高的,知府家的千金,然而到头来,一个商家出身的大嫂成了侯府世子夫人,三弟有出息,三弟妹也得了诰命夫人的头衔,只有她,因为丈夫一事无成,她也什么都不是。 幸好,她有个给她长脸的女儿,与沈家攀上了亲,待将来太子登基,他们就是皇上的亲戚。 看看女儿花似的小脸,二夫人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的女儿才是一家里容貌最出众的姑娘,心中得意,她语重心长地对谢澜月道:「澜月,我记得上门给你提亲的人家不少啊,怎么现在你还没定下来?你别嫌我啰嗦,十四五岁乃姑娘出嫁的最好时候,就说你大姐姐,凭她的容貌,完全可以嫁个世家子弟,结果耽误到十七八,让薛九捡了便宜,我都替她惋惜。」 谢澜音听不得长姐受辱,将弟弟抱到怀里,微微歪着脑袋望向二夫人,很是困惑地问道:「薛大哥才二十六岁,已经是五品官了,我大姐嫁给他二婶觉得可惜,那沈公子现在是几品官?肯定比薛大哥官职高吧,要不二婶怎么舍得把三姐姐许配给他呢?」 说话时一脸天真,仿佛真的不知道谢澜薇的未婚夫沈公子目前连举人都没考上。 谢澜薇年纪小,登时臊红了脸,气恼地瞪着谢澜音。 二夫人都生了三个孩子了,对付这种唇枪舌剑十分在行,用一种看无知孩童的目光看着侄女道:「澜音这就不懂了,一个人会有多大的前程可不能只看他本身,还得看看家里是什么情况,况且沈公子小薛九八岁,等他二十六时,官品未必不如薛九。澜音啊,你得记住,咱们现在是在京城,你眼光得抬高点,别还一身小家子气。」 「听了二伯母一番话,我真是受教了。」谢澜月突然接了话,跟着长长叹了口气,「原来五品只是小官啊,我先前还以为爹爹三十出头就当了五品户部郎中很厉害,敢情在长辈们眼里爹爹与薛大哥这种什么都不算,不过这样一想,二伯母肯定很喜欢我二伯父吧,都不嫌弃二伯父非官身。」 一席话说下来,二夫人因为散步微红的脸突然更红了,气的。 她最介意的就是当年看走了眼,才嫁了没用的谢循。 母亲生气,谢澜薇不干了,瞪着眼睛训斥谢澜月:「我娘指点她,你插什么嘴?竟然还讽刺我爹,那可是你亲伯父,你到底分不分得清远近亲疏?天天跟她混在一起,你怎么不去陪陪祖母,难道你为了巴结他们一家,连祖母都不认了?」 谢澜月笑着看向别处,不屑与她对骂。 晋北呢,第一次看到有人吵架,被谢澜薇尖细的声音吓到了,呆呆地瞅了谢澜薇一会儿,忽的张嘴哭了起来。 第五十章 谢澜音心疼了,抱起弟弟哄道:「晋北不哭,这蚊虫多,姐姐抱你去别处玩。」说着朝谢澜月使个眼色,姐妹俩自顾自走了,丢下想要炫耀却栽了跟头的二夫人娘俩咬牙切齿。 抱弟弟回去后,谢澜音当笑话学给母亲听。 蒋氏点点女儿,「你啊你,打小嘴上就不肯认输,这下好了,多了个澜月陪你。」 谢澜音腆着脸笑,回头想了想,再去唐家时,也同姑母谢瑾说了遍。 谢瑾闻弦音而知雅意,哼道:「得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一会儿见到你表哥就告诉他,让他趁早死心,她就是好得能开出花来,我也不会同意娶她当儿媳妇。」 「姑母你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啊?」谢澜音被姑母油盐不进的语气呛得脑仁疼,赖到姑母身边嗔怪道,「我知道您厌恶陈氏,我也烦她,可您看我跟澜月不玩的好好的?」 「那是你傻。」谢瑾戳了戳侄女的小鼻子,笑着骂道。 谢澜音拨开姑母的手,美眸转了转,坏笑道:「姑母,其实最开始我也不想跟澜月玩的,你知道后来我为什么认她当姐妹了吗?」 谢瑾疑惑地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谢澜音笑得更狡黠了,小声道:「因为每次我跟澜月玩,陈氏都会特别生气,气澜月不跟她亲,那陈氏生气,我就高兴了呗。姑母你想想,澜月跟三婶提这门婚事时,陈氏气得差点打她,后来听说你不同意,她才消了气,还说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表哥配不得谢家的姑娘呢,那你现在同意了,陈氏肯定是最生气的那个。」 姑母都没怎么见过谢澜月,完全是因为陈氏才不答应这门婚事的,她先哄姑母答应,将来谢澜月进门了,那么好的姑娘,又有好脾气的姑父与心疼媳妇的表哥帮忙,姑母肯定会渐渐喜欢上这个儿媳妇的。 谢瑾不说话了,看着期待地望着她的侄女,她知道侄女在使激将法,可是,好像确实有点道理。 见姑母动摇了,谢澜音再接再厉道:「姑娘你再想想,表哥那么喜欢澜月,你忍心看他失望发愁?明年表哥可是要考举人了,听说谢澜薇的未婚夫沈公子也一起下场,万一表哥因为娶不到心上人输给沈公子,那陈氏二夫人就更有话说了。」 谢瑾这次是真的听进去了,丈夫看书时就容易为她分心,儿子会不会也因这事耽误学业? 「姑母,你再想想……」 「行了,他们许你什么好处,你这么为他们卖力?」谢瑾烦躁地堵住侄女的小嘴儿,佯装生气道。 谢澜音撒娇地抱住姑母道:「我什么好处都没收,就想让表哥得偿所愿专心准备明年秋闱,把什么沈公子谢晋东都比下去,那样我就能去她们跟前炫耀了。」 谢瑾哼了哼,捏了小姑娘脸颊一下。 当天晚上,谢瑾跟丈夫商量儿子的婚事。其实唐封与谢律关系还不错,听妻子终于有松口迹象了,连忙尽量隐晦地替儿子说话,谢瑾又不傻,当然听了出来,虽然心里是默许了,还是将吃里扒外的丈夫轰去了书房。 谢瑾同意了唐展与谢澜月的婚事,但约定要等明年儿子中举后再提亲。 怕母亲出尔反尔,唐展讨价还价,称今年先定亲,中举后直接大婚。娘俩为此争执了起来,最后还是唐展抓住了母亲的软肋,以不定亲他就看不进去书为由,劝服母亲同意表姐谢澜亭出嫁后,马上派媒人去侯府说亲。 家里达成了一致,再由唐封与三爷谢律口头约定,谢律回家后当然也得跟妻子商量。 三夫人心里是有点不乐意的,好好的女儿被人那么嫌弃,如果不是女儿认定了唐展,她早将女儿嫁给旁人了。然而女儿犯傻非唐展不嫁,三夫人心疼女儿,又喜欢唐展的嘴甜,也就默许了,次日两口子一道去知会谢定。 谢定巴不得早点跟长女解开心结呢,眼下有了点希望,当然一口应下,目送老三夫妻俩离开,他想了想,还是去了陈氏「清修」的院子,说了此事。 陈氏因为谢徽过着近似幽闭的日子,如今听说亲孙女竟然要嫁给谢瑾的儿子,当场否决,谢定不答应,她就翻出那些陈年旧账跟他算,无非还是他婚前要了她身子那点事。 谢定确实一直为此愧疚,但那些愧疚早在陈氏陷害儿子的时候就磨平了。此时此刻,看着对面消瘦的好像老了十来岁的女人,谢定眼里没有任何感情,「我只是过来跟你说一声,不管你同不同意,这门亲事已经定了。」 言罢不再理会陈氏,转身朝门口走。陈氏没料到他竟然是这种态度,愣了会儿才疯了般扑过去,还没碰到谢定衣袍,便被守在门口的两个身体结实的婆子拦住,眼睁睁看着谢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处小院。 劝不了丈夫,陈氏命人去请儿媳过来,谢律得知后,陪妻子一起去了,进屋不管母亲问什么,都由他回答。陈氏自己被丈夫冷落,哪里能见得儿子袒护离间他们母子情分的儿媳,气急败坏要去打儿媳。 谢律拦住母亲,示意妻子先走。 三夫人明白婆母神智怕是有些不清了,识趣地回了西院,两刻钟后谢律也回来了,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儿。三夫人叹口气,找出消肿的伤药亲自替丈夫擦脸。 关系到女儿的幸福,她绝不会为一些陈年旧账选择孝顺婆母,委屈女儿。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渐渐在谢家传开了。 陈氏过得窝囊,谢澜音以为自己会很解气,但出乎意料的,她反而有种在听无关人的事情的感觉,大概是太久没见陈氏,真的把她当无关之人了? 长姐婚期越来越近,谢澜音没有精力为一个陈氏费心,也不再出门,趁长姐终于像个待嫁娘那般乖乖待在家里了,谢澜音便每日都去陪长姐。 「大姐,你们一定要外放吗?」阳光温暖,姐妹三个一起在葡萄架下纳凉,谢澜音侧躺在藤椅上,托着下巴小声地问长姐,因为不舍,桃花眼可怜兮兮的,「我不想你随姐夫外放,离得那么远,想见一面都不容易。」 谢澜亭端坐在椅子上,摸摸小妹妹脑顶道:「每年我都回来看澜音。」 她不喜欢京城,虽然舍不得家人,但也无可奈何。女大不中留,就算她不嫁,妹妹们也会相继出嫁,姐妹们还是要分开。 谢澜音明白长姐的无奈,道完不舍,她也不再说让长姐为难的话,拉着她带着薄薄一层茧的手道:「这是你说的,每年都回来看我们。」 谢澜亭郑重点头,「澜音多写信给我。」她不爱说话,但她喜欢听妹妹们说。 谢澜音乖乖地嗯了声。 另一侧突然传来二姐谢澜桥含笑的声音,「我也要走了,澜音给大姐写信时,别忘了多抄一份给我。」 谢澜音震惊地坐了起来,侧身看她,「你要走?你去哪儿?」 谢澜桥看看长姐,往妹妹旁边靠了靠,将她小手放到自己手心里,轻轻握住,眼里浮上不舍,但那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你也知道,姐姐喜欢做什么,但京城这边闲话更多,我嫌烦,所以这次舅舅舅母来送嫁,我会跟他们一起回西安……你,你哭什么啊?」 第五十一章 说到一半妹妹大眼睛里突然落了泪,谢澜桥心揪了下,赶紧替她擦。 「不用你管我,你们都走吧!」 谢澜音甩开二姐的手,扑到了长姐怀里,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她不生气,她真的不生气,她知道京城不适合两个姐姐,她们离开反而会过得更好,她只是没想到她们会一起走,她只是舍不得。 小姑娘呜呜地哭,谢澜亭抱着妹妹肩膀,轻轻拍她背。 谢澜桥低着脑袋,左手托着妹妹白白胖胖的小手,右手一个个挨着按她手背上的小窝。 旁人家的姐妹们常常黏在一起,或是一起玩,或是一起绣花,她们姐妹因为兴趣差异太大,除了小时候,很少会这样坐在一块儿,但那并不表示她们心里没有其他两个。 三姐妹谁都没有说话,一个小声啜泣,两个默默等着妹妹平复。 等小姑娘肩膀不再颤抖了,谢澜亭扶起妹妹,一边给她擦泪一边道:「没事,还有澜月澜宝晋北陪你说话。」 谢澜桥也道:「就是,我们走了,你就是最大的姐姐了,得以身作则,别把咱们晋北教成小哭包。」 「你还敢说!」谢澜音哭着打了她一下。 谢澜桥开怀地笑,将妹妹搂到了自己这边,闹了会儿叹道:「其实澜音也不小了,说不定今年也会定了呢。」 「你先操心你自己吧,都快七老八十了。」谢澜音鼻音重重地嫌弃道。 谢澜桥失笑出声,不知为何,脑海里掠过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 四月底的时候,蒋钦方氏领着蒋行舟蒋怀舟兄弟俩来了京城。如果不是必须留个人在家照顾生意,方氏都想把长子蒋济舟也带来,好让薛九记住,外甥女虽然只有一个走路还不稳当的亲弟弟,却有三个壮年表哥,他敢欺负外甥女,自有人去收拾他。 薛九代替谢家三姐妹陪谢徽出城迎接的,熟稔地与蒋行舟兄弟称兄道弟,对蒋钦方氏又无比地敬重,生怕一个疏忽即将到嘴的媳妇飞了。 舅舅一家来了,谢澜音特别高兴,想多陪陪舅母,被蒋怀舟一个眼神叫了出去。 父母有话同姑母说,他也有话对小表妹讲。 「三表哥,你叫我过来做什么啊?」谢澜音隐隐猜到了表哥的意图,故意装作不知,一脸天真无忧的模样。 见识过小表妹如何惦记那人,蒋怀舟很清楚她现在无忧无虑的笑容是装出来的,再想到那个彻底消失的龟孙子,顿时越发憋屈越发生气,愤愤道:「澜音放心,我记得那孙子的狗脸,就是化成灰我也要把他揪出来打一顿!」 如果不是他识人不清,小表妹怎么会被人悔婚欺负? 谢澜音被表哥骂人的词儿逗笑了,笑够了,释然地道:「我都不在乎了,三表哥也不必放在心上,你要这么想,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你表妹我生的貌美如花,还愁嫁不出去?」 小姑娘还能打趣自己,蒋怀舟看着她甜美的笑脸,思忖片刻道:「是啊,就算嫁不出去,还有表哥我愿意接着……」 「你闭嘴!」他没正经,谢澜音抢过他腰间折扇就敲了他一下。 堂屋里面,蒋氏见表兄妹俩打打闹闹的跟以前一样,真正地放了心。 她一直都怕女儿旧情难忘,现在看来,女儿远比她想象的豁达。 五月初十,谢家大姑娘谢澜亭出嫁了。 谢澜音与母亲站在内院门前,望着父亲背着一身大红嫁衣的长姐渐渐走远,眼睛不由发酸。 「澜音你看,大姐身子多僵,好像定在了那似的。」谢澜桥凑到妹妹耳边,小声打趣道。 方氏也笑着感慨道:「是啊是啊,你们母亲出嫁时,趴在你们舅舅背上,眼泪将他肩头都打湿了,这个澜亭,嫁人也跟旁人不一样,我都想象不出来往后她怎么当娘,八成得跟薛九反着来,严母慈父。」 谢澜音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再看长姐,双手搭在父亲肩头,脊背挺直,脑袋抬得高高的,好像不是要嫁人,而是去打仗。 她轻轻地笑了出来。 罢了罢了,只要长姐过得好,她这点不舍算什么,毕竟,姑娘们都要出嫁的。 嫁女儿的满心不舍,娶媳妇的人可高兴坏了。 一桌桌酒水敬过去,眼瞧着天终于黑了,薛九再也不想浪费功夫伺候这些碍事的宾客,同蒋怀舟几个必须讨好的妻家表兄打声招呼,醉醺醺地由小厮扶着往新房那边去了。身后是一片起哄声,夹杂着不正经的口哨,甚至还有人叮嘱他别被新娘子踹下来,薛九咧着嘴笑,脚底下跟踩在云朵上似的,飘飘然不知所以。 到了新房,门口站着谢澜亭的两个丫鬟,都会功夫的,与其说是丫鬟,不如说是护卫,这不,新郎来了,她们并不上前伺候,依然身姿笔直地站在门前。 送薛九过来的小厮识趣地走了,薛九摇摇脑袋,连呼几口气,紧张地走了进去,跨进屋,转身就把门关上了,使劲儿落下门栓。 今晚他要洞房,谁也别想打扰他,快三十了才娶媳妇,他容易吗? 内室静悄悄的,薛九屏气凝神往里走,无比好奇他的澜亭这会儿在做什么。想到之前掀盖头时她几乎没有装扮过的素颜,薛九觉得她多半还是没事人一样,可转念一想,她好歹也是个女儿家,「大难临头」,她不可能一点都不紧张吧? 胡思乱想着,人已经到了门前,薛九悄悄探头进去,却见他的新娘子端坐在书桌前,一手捧书,但她的脑袋是朝他歪着的,正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望着门口,显然是知道他来了。 薛九摸摸鼻子,尽量镇定地走了进去,见她目光又落到了书上,他挠挠脑袋,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天黑该歇息了,会不会显得他太心急? 「这里有醒酒茶,你喝点吧。」男人离她有些距离,呼出的酒气却飘了过来,谢澜亭瞅瞅窗外,见时候不早,放下书道,「那边水都备好了,你去洗洗。」 大热的天,他身上新郎衣袍还没换,肯定热。 「好,我这就去。」宛如得了军令,薛九连喝了三碗茶,瞧瞧起身朝床榻走去的新娘子,兴奋地去洗澡了。 回来时,就见谢澜亭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一身白缎中衣,意料中的没什么曲线,但只是躺在那里,就看得薛九愣在门口,两眼发直。 谢澜亭扭头,瞧见他这模样,再看看自己,了然道:「我不习惯穿红,母亲给我准备的红衣都收起来了,你,不介意吧?」 新婚穿红大概是规矩,她以为他这种粗人不会在意,没想到…… 「不介意不介意,哪来那么多的狗屁规矩,」听她误会了,薛九赶紧凑过来附和道,站在床边低头看她,「澜亭穿这种素静颜色最好看,拜堂时看你穿一身大红衣裳,我总觉得哪不对劲儿似的,这下好了,确实是你。」 说话时一脸狗腿子似的笑,像是叛军的逃兵,只顾得哄新主子。 谢澜亭扫一眼远处的龙凤双烛,刚要让他去吹了,耳边突然响起母亲柔声叮嘱,有点想家,谢澜亭默默收回视线,朝床里面扬了扬下巴,「我喜欢睡在外面,你睡里面吧。」 第五十二章 「行,都听你的。」只要能跟她躺一块儿,薛九才不计较里面外面,佯装镇定地爬了进去,身体从她身上掠过时,薛九心跳快得跟捶鼓似的。过去后跪了一会儿,勉强没那么紧张了,男人才看着地面哑声问她,「纱帐,用放下来吗?」 「我来吧。」谢澜亭直接坐了起来,伸手去取搭在挂钩上的帐子。 她手臂修长,高举起来,宽松的中衣跟着往上挪,烛光柔和地照过来,透过单薄的夏日睡衣,里面她双肩蜂腰隐隐若现。薛九跪在那儿瞧着,闻着她身上不同于他汗味儿的淡淡清香,他呼吸越来越重,因为渴望,胆子也越来越大,终于在她掩好纱帐准备躺下去时,一把抱住了她,「澜亭,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出海那一年,他几乎每晚都会梦到她,梦里高兴满足,然而一到了早上,看着身边空空的位置,心里好像也空了一样。 等不及她回答,薛九急切地将背对他的妻子转了过来,笨拙地亲。 他唇火热,她唇清凉。 第一次做这种事,谢澜亭身体有些僵硬,只是他就像一团火,根本不给她拒绝或提点意见的机会。最初谢澜亭还记得母亲嘱咐过的那些东西,但随着两人倒下去,他如狼似虎,她渐渐就记不得了,茫然又新奇地接受男人的一切。 倒是薛九遇到了难题。 他找不准……方向。 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薛九低着脑袋边试边哄她,「你别怕,我……」 「你利索点行吗?」谢澜亭见他磨磨蹭蹭竟然还说这种将她当弱女子的话,一个翻身就跪到了他身上,如领兵攻城,势如破竹。 薛九不争气地哼了声,回过神,赶紧先看她,对上她发白冒汗的脸,薛九心疼死了,急着起来,被谢澜亭一掌按住胸口,眼睛闭着,声音有些不稳,「接下来怎么做?」 薛九是知道她的脾气的,心想长痛不如短痛,咬咬牙,掐住了她腰。 三朝回门时,谢澜亭面色如常,薛九呢,被众人轮流打量,一会儿脸红一会儿脸白。 妻子越冷静从容,他就越觉得自己才是刚出嫁的小媳妇,再想到除了第一晚被她三两下缴了枪,接下来他因为每次碰她她都皱眉不得不心虚停下,竟是连雪耻的机会都没有,薛九就有点没脸见人的感觉。 寒暄过后,男人们留在前院说话,谢澜音抱着长姐胳膊去了后院,路上忍不住笑着问道:「大姐,你是不是欺负姐夫了啊?要不他脸色怎么那么不好看?」 谢澜亭知道妹妹爱说俏皮话,本不想回答的,瞥见母亲舅母也都在望着自己,好像也有这种怀疑,便有些无奈地道:「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我欺负他做什么,大概晚上没睡好吧。」 一句话说完,蒋氏方氏姑嫂俩面皮都微微红了,不约而同转向了别处,这姑娘,真是跟男人们相处久了,耳濡目染的,什么话都说。 谢澜音还没成亲,按理说不该听出这话里可能暗示的东西的,但她突然记起了萧元紧紧抵着她时的异样,想到长姐与姐夫也做了同样的事,脸就有点红,幸好很快又被心中的复杂压了下去,不然恐怕要露馅儿。 短暂的团聚后,蒋家一家人要回西安了,谢澜桥与之同行。 谢澜音恋恋不舍地送完舅舅一家与二姐,到了月底,谢澜亭薛九夫妻也启程前往外放之地。 那一日,谢澜音哭了很久很久,眼睛都肿了。 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两个姐姐走了,这个家好像也空了不少。 夜渐深,终于有了点睡意,突然听到久违的敲窗声。 谢澜音心神一震,难以置信地盯着窗户。 像是知道她醒了般,外面的人又轻轻敲了一声。 谢澜音咬了咬唇。 距离上次在海棠园见面,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到他或听到他的消息了,本以为他收了心,没想到又来了。 扯过被子蒙住脑袋,谢澜音假装没听到,盼望他等不到人识趣地离开。 等了不知多久,什么声音也没听到,就在谢澜音以为他真的走了时,头顶忽然传来他低低的笑声,「这样闷着,不怕喘不过来气?」 他居然在她已经言明与他一刀两断的时候又进了她的闺房! 丝毫不在乎她的清誉,或是依然将她视为己有,谢澜音气极了,猛地坐了起来,死死盯着昏暗里的男人,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怎样?是不是非要我死你才肯放过我?」 她跟他没有任何可能,难道非要她把话说绝,非要她提醒跟他攀亲会连累她的亲人吗? 她知道他无奈,知道他可怜,她只想干干脆脆地断了,不想在他伤口撒盐。 「你死了我也会追着你。」短暂的死寂后,萧元平静地道。 谢澜音闭上眼睛,泪水不受控制。 她哭得没有声音,萧元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取出夜明珠,她飞快朝里面转了过去。 萧元心中一动,「你哭了?」 谢澜音没有接话,肩膀却颤了一下。 她这样比骂他还让他心疼,萧元挨着她坐下,她想躲,他抢先将人拽到怀里,大手摸上她脸,一脸泪。 萧元愧疚地亲她脑顶,紧紧抱着她,「澜音,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他知道她还喜欢他,她有她的骄傲与苦衷,喜欢却不能嫁,她并不比他好受,唯一比他强的地方,是她还有家人。 「不用你自作多情,我是因为想我大姐哭的,你走,再敢来,我绝对会告诉我父亲。」谢澜音用力推他,努力憋着泪。 萧元没有松手,沉默许久,才攥住她手道:「澜音,如果,如果我能光明正大地娶你,你愿意嫁我吗?」 他不想求那人,但他愿意为了她求一次。 谢澜音怔住,呆呆地看着他胸口。 萧元扶正她,捧着她湿润的脸庞又问了一次,「如果我能娶你为王妃,你愿意嫁吗?」 「你要做什么?」谢澜音脑海里一片纷乱,茫然地问。 「明天你就知道了。」萧元亲亲她额头,喃喃道:「澜音,你大姐出嫁时,我去看了,我很羡慕,你也一样,是不是?」 羡慕旁的有情人,可以欢天喜地结为连理。 他知道她也羡慕,所以想给她。 夏日天长,亮的也早。 所以陆续到来等待上朝的官员们都看见了大殿台阶前的一道笔直身影,身着绣蟒紫袍,有别于太子杏黄色的朝服,但是看身高,却也不是衡王萧逸。 离得近些,终于明白,那就是秦王萧元,本朝最不受宠的皇长子。 相熟的官员们不禁低声嘀咕了起来。 皇子们封王前没有资格上朝议事,萧元虽然封王了,回京后却一直以身体不适为由幽居秦王府,两个多月都没有露过脸,怎么今日破天荒的上朝来了? 身后众臣窃窃私语,萧元恍若未闻,眺望前方威严的大殿,神情冷漠。 「大哥怎么来了?」衡王萧逸姗姗来迟,看到这位兄长,官员们不好轻易搭话,他没有那么多顾忌,微愣之后笑着上前招呼道:「真是难得啊,不过听说大哥一直在服药,可千万别逞强,朝廷大事有诸位大臣们替父皇分忧,少你一个也没关系。」 第五十三章 萧元侧头看他,眼里却没有他,余光从那边谢徽身上掠过,马上又移开了。 萧逸碰了个闷钉子,冷哼一声,不怎么甘心地站到了萧元身后。哪怕臣子们都知道他地位比萧元高,但明面上都不能坏了规矩,白白给人话柄。 太子是最后到的,他没有弟弟那么闲,直接越过萧元,站到了他前面。 虽然长幼有别,但他是太子。 站好了,太子也目视前方,萧逸想跟他说话,被他瞪了一眼。 约莫一刻钟后,宣德帝到了,上面太监扬声宣百官进殿。 龙椅之上,宣德帝扫了眼走在太子之后的萧元,并未见诧异,毕竟这边的事早有人告诉他了。 处理完昨日遗留的问题,再商议一番新的折子,就到了「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时刻。 众人目光都落到了萧元身上。 萧元不负众望,不紧不慢地走到大殿中央,垂眸道:「父皇,儿臣有事相求。」 「说来听听。」宣德帝懒懒地靠到龙椅上,微眯着眼睛看下面的儿子。 萧元抬头看他,目光平静,「回父皇,前年二月,父皇赐婚儿臣与沈氏,可惜沈氏为救儿臣冲喜逝去,儿臣醒来得知,感其情真请旨终身不娶,父皇也应了。但儿臣在陕西历练两年,渐渐意识到当时太过冲动,只补偿了沈氏,却愧对祖宗愧对父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儿臣怎能因亡妻空置王妃之位,致使膝下没有嫡子袭爵?故恳请父皇准儿臣再娶王妃,生育嫡子延绵香火。」 此言一出,有那反应比较慢的官员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本来就是,哪有一个大男人为个死去的女人不娶妻子的? 点完后,才发现气氛好像不对,跟着猛地想起皇上不喜欢这个儿子,那官员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低下脑袋,再也不敢露出任何赞同之意。 太子与萧逸是清楚那圣旨内情的,明白父皇本就是为了惩罚萧元才降的旨,现在肯定不想成全萧元,但萧元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这番在道理上不该拒绝的话,让人不好推诿,于是萧逸出列,替父皇分忧数落兄长道:「大哥,常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与大嫂伉俪情深的事都传遍天下了,现在反悔,岂不是自己扇自己的嘴巴?父皇当时劝你再三思量,是你一意孤行,如今你不怕名声有损不要紧,难道你也要父皇陪你一起沦为百姓口中的笑柄?」 宣德帝慢慢点点头,「衡王言之有理。」 「父皇,」萧元撩起衣摆跪了下去,似乎犹豫了片刻,才叩首恳求道:「父皇,儿臣知道此事会让父皇为难,只是儿臣不想因一时冲动将来无颜去见祖宗,所以恳求父皇纵容儿臣一次,儿臣也会记住教训,以后步步谨慎。」 男人诚恳相求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百官们虽然聪明地掩饰了情绪,但心里,除了一些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其实都有点同情这位皇长子。简直就是笑话,自古只听说父母逼迫儿子早日成亲或是娶儿子不喜欢的女人的,儿子反过来求父亲允许他娶媳妇,还是第一次听说,更何况还是在处理政务的堂堂大殿之上。 仅凭此事,后人们翻看史册瞥到今日朝会记载,便能知道皇上有多不喜秦王了。 宣德帝呢,他若是在乎史官怎么写,就不会这样对待皇长子。见三儿子没辙般望向他,宣德帝摆摆手,再看着跪在那儿的长子道:「你怎么突然想到此事了?莫非有了意中人?」 萧元马上否认道:「没有,只是昨夜梦到先祖,这才如醍醐灌顶,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宣德帝赞许地颔首,「明白就好,然圣旨已下,不好再改,这样吧,朕为你指两个侧妃,将来长子记在沈氏名下,由他袭爵。」 「父皇好意,儿臣心领了。」萧元抬起身子,望着龙椅上的男人道,「父皇,沈氏对儿臣情深意重,若非为子嗣考虑,儿臣委实不愿再娶,所以儿臣想过,再娶一个侧妃便足矣,而此人将与儿臣相伴一生,儿臣斗胆求父皇准儿臣亲自挑选,兴趣相投,日后才能相敬如宾。」 他求的都合情合理,宣德帝已经拒了一个,为了照顾颜面,不好再拒,慈父般笑道:「好,就让你自己挑,只要朕觉得合适,就封她侧妃。」 自己挑又如何,封不封还不是得由他决定。 「行了,散朝吧。」一大早被儿子添了堵,宣德帝还是不痛快的,沉着脸走了。 百官们也陆续离去。 萧元一人独行,萧逸追了上来,嬉笑道:「大哥肯定看上谁了吧?真是的,看你似乎足不出户,原来进京没多久就挑好了人,说来听听,让三弟我替你参谋参谋?」 想娶王妃,肯定是不安分了,想拉拢妻族势力替他撑腰。 萧元就跟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一般,径自扬长而去,往前走时,多看了前面的谢徽几眼。 不管怎么娶她,都得过谢徽夫妻那一关,今日求娶,萧元知道胜算不大,但他一番跪求便是在谢徽眼前表明了诚意,让谢徽知道他是真的想娶,只是形势所迫没有旁的办法。当然,谢徽不会因为他的苦衷就原谅他之前的欺骗,但怎么也会弥补一些,日后真正出手时,他再暗中登门负荆请罪。 就是不知道,她听说这件事后,会不会稍微原谅他几分? 视线移到武定侯府的方向,想到昨晚她的那些眼泪,萧元真不知该庆幸她没有狠心到说忘就忘,还是心疼她的想嫁而不能。 武定侯府。 盛夏时节,阳光暴晒,谢澜音懒懒地不爱出门,傍晚天凉快了,才去母亲那边找弟弟玩。 初六晋北要办周岁宴,蒋氏将昨晚与丈夫拟好的帖子拿了出来,念给小女儿听。 谢澜音有些心不在焉。 昨晚萧元问她愿不愿意嫁他为王妃,她不知道,更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却不说,很快就走了。但谢澜音可以猜啊,他想娶她,必须求得皇上同意,那皇上会答应吗?还有萧元,会不会直接告诉皇上他想娶的人是她? 想想就害怕,皇上同意了,说明他对儿子还有点情分,一旦不同意,还是会迁怒谢家吧? 「姐姐!」晋北躺在那儿用小脚丫子跟姐姐玩呢,见姐姐不抓他的脚了,急得叫了声。 谢澜音回神,看着只穿了一条绣鲤鱼红肚兜的弟弟,笑着抓住小家伙的胖脚丫子,狠狠亲了口。 「你倒不嫌脏。」蒋氏笑着道。 「晋北哪都是香的。」谢澜音晃晃弟弟莲藕般的两条小短腿,低头逗他,「晋北说是不是啊?」 晋北不太懂,只知道姐姐与娘亲在说他,高兴地直蹬腿。 姐弟俩正闹得欢,谢徽进来了,身穿一袭灰色夏袍,俨然是换过衣裳才来的。 「爹爹!」晋北一骨碌爬了起来,朝爹爹要抱抱。 面对白白胖胖的可爱儿子,谢徽忍不住露了一丝笑。 谢澜音见了,暗暗松了口气,不管萧元有没有去求皇上,父亲肯定还不知情。 她没有做错事,不怕父亲责罚,但谢澜音就是怕父亲生气,气他的欺瞒。 第五十四章 距离晚饭还早,一家四口坐在一块儿共享天伦,谢徽敏锐地发现小女儿有些走神,偶尔眉尖微蹙似有心事。以为小女儿还在因两个姐姐的离开伤神,谢徽这个话少的父亲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件小女儿可能感兴趣的事,还故作聪明地对妻子道:「今日早朝,秦王也去了,求皇上准他娶王妃,好诞育嫡子。」 谢澜音震惊地抬起头。 他,他竟然在朝会上求娶? 谢徽见小女儿果然被吸引了,难以察觉地颠了颠赖在他怀里的胖儿子。 「他想娶哪家姑娘?」因为当时一起进的西安城,蒋氏对这位身世可怜的秦王也有点好奇,「皇上答应了吗?」 这正是谢澜音也急于知道的,忘了掩饰,紧张地盯着父亲。 在妻女共同的注视下,谢徽按下儿子要抓他脸的小坏手,回想秦王跪在大殿上的身影,叹道:「秦王说他还没有想娶的,只是先求旨意。皇上没应,只准他娶侧妃,侧妃生了儿子再记在已故沈王妃名下,充当嫡子,继承爵位。」 蒋氏听了,皱眉道:「这,皇上也太……」 谢徽朝妻子摇摇头。 蒋氏及时闭了嘴,没有妄加议论天子,只是更加同情秦王了,小小年纪没了娘,长大了亲爹又不把他当儿子看,连娶媳妇这种天经地义的事,都不能随心所欲。以前她心疼早年丧母的丈夫,但现在有了秦王对比,丈夫顿时要好命多了,不管公爹如何偏心,都没有干涉儿子娶妻过。 谢徽也同情秦王,但只是一会儿罢了,很快心思就都回到了儿子身上,一心哄儿子。 那边谢澜音低下头,假装摆弄弟弟玩腻了扔在一旁的布麒麟。 侧妃,生了儿子记在沈氏名下…… 毫无预兆的,眼泪掉了下去,落在了布麒麟身上。 谢澜音迅速转过身,仰起头,将眼泪憋了回去。 有缘无分,她认了。 六月初六,晋北抓周。 别看小家伙是谢家孙辈里最小的一个,因父亲谢徽是世子,将来侯府爵位定会落在晋北头上,所以谢定格外看重这个孙子,也是想补偿长子吧,这次他将幺孙的抓周宴办得格外隆重,凡是有点关系的同僚都下了请帖。 谢定现任兵部左侍郎,因为前年抗击倭寇的战功很得宣德帝看重,极有可能是下个兵部尚书,众臣自然给他面子,纷纷携女眷来庆贺,武定侯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 内阁首辅许大人也来了,谢澜音也终于在自家花园里见到了曾经有过一点渊源的许云柔。 「澜音姐姐。」在谢澜月的引荐下,许云柔来到了谢澜音跟前,一双美眸新奇地端详谢澜音。 娇滴滴的声音,谢澜音不知为何想到了山洞里许云柔不停唤着的「逸哥哥」,虽然她没看见许云柔与衡王萧逸做了什么,但也能凭许云柔哀求的声音猜到两人做的肯定比她与萧元还出格,不禁有些尴尬,笑着打过招呼,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许云柔眼里闪过一丝困惑。 这位美得让她都惊艳的谢家五姑娘,似乎不太喜欢她? 但她怎么都想不到其中的缘故,见谢澜音对她不是很热络,自去找旁的相熟伙伴了。 人走了,谢澜音才又看了过去。 有身为内阁首辅的父亲,许云柔在贵女圈里颇为吃香,没过多久就成了花园里身边聚集伙伴最多的姑娘。许云柔本人呢,容貌娇美,美得温柔静雅,笑起来右脸颊上有浅浅的梨涡,瞧着也容易让人亲近。 想到许云柔很快就要做衡王妃了,谢澜音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他请旨了,皇上没有答应,这几日他也没来找她,应该是,彻底死心了吧? 他来纠缠,她烦躁气恼,他不来,她竟然还有点空落落的。 不过,习惯了就好了,就像那年离开西安回杭州时,她不就成功忘了他吗? 舒了口气,谢澜音刚要过去招呼客人,身后忽有人小声喊她,声音怪异,有点耳熟。 谢澜音隐隐猜出来人是谁了,看看前面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的姑娘们,谢澜音突然头大如斗。花园里这么多姑娘,郭澄竟然敢跑过来?他究竟有没有将姑娘们的清誉放在眼里? 怕自己被他缠上,谢澜音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我喊你你没听见?」 没走两步,胳膊被人扯住了,谢澜音脑海里嗡的一声,只是没等她想好要如何应对,如何跟众人解释她与郭澄的拉拉扯扯,就见眼前多了一个身穿红裙的高挑姑娘,脸上妆容精致,可不就是男扮女装的郭澄? 「看你吓的,脸都白了。」小姑娘俏脸苍白,郭澄好笑地拉着她往一旁的莲花池旁走,「来,我跟你说几句话,说完马上走,只要你配合,不会让旁人看出来的。」 他说话时,附近有人往这边望了过来,谢澜音咬咬牙,硬着头皮随他去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到了池边柳树下,谢澜音立即甩开郭澄的手,皱眉瞪他,「我告诉你,你再敢这样冒冒失失地来找我,我让我父亲打断你的腿,我说到做到。你不顾我的名声,那我也不顾你的死活!」 她是真的生气了,之前还觉得郭澄虽然招人烦却不惹人厌,现在开始,谢澜音只求以后都不用再跟此人打交道。 郭澄有些委屈,双手摆在前面捏着帕子,如受气的小媳妇般无辜地看着她,「我想见你,你不出门,那我只能这样了。澜音你别生气,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只想问问你,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考虑什么?」谢澜音困惑地问,刚说完,记起来了,可郭澄已经急切地解释了起来,朝她走近一步道:「嫁给我啊,澜音,我真的喜欢你,我已经想过了,只要你嫁给我,我就去好好读书,有我祖父帮忙,怎么也能捞个一官半职,养你没问题。」 以前他捉弄小姑娘,祖母总是说他没开窍,早晚讨不到媳妇,但那日祖母做寿,他坐在长椅上等着捉弄人,走廊拐角却转过来一个牡丹花似的姑娘,笑得甜美好看,说话声音也轻轻软软动听,郭澄就明白,他开窍了,他想娶她。 少年扮相离经叛道,但那一双眼睛明亮诚恳,眼里只有她一人。 户部尚书家的二公子,有身份有容貌,就算没有大前程,这辈子也注定衣食无忧。 如果没有遇到萧元,谢澜音极有可能会答应这个坦率的少年郎,只是…… 谢澜音知道,就算她嫁不了萧元,她也不会嫁给郭澄。跟郭澄在一起,她或许会过得很开心,但她想找一个能够依靠的男人,或是会挑剑驯马,或是箭术精湛能保护她,或是有足够的胆量带她去她想去的禁地,或是会…… 越这么想,越想他。 眼睛发酸,谢澜音转过身,不再看郭澄,‘「我不喜欢你,你去找旁人吧,以后别再来了。」 不喜欢就要说清楚,免得拖拖拉拉的,他越陷越深,决定出来时也会更痛苦。 那人不就是这样对她的吗,用假身份一点点偷了她的心。 「我走了,你也快点走吧。」从满池碧绿荷叶上收回视线,谢澜音抬脚要走。 「你说的不算,我去求祖母,让她来提亲,只要你父母答应了,你就得嫁给我!」 第五十五章 被喜欢的姑娘直言拒绝,郭澄先是失望难过,然而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郭澄更多的还是不甘心与不舍,示威般丢下一句话,生怕她再拒绝般,撒腿跑了,跑了几步记起自己现在是「女儿身」,再迅速从大步换成小步。走得远了,郭澄才恋恋不舍地回头,倔强的神情倒像是在跟好姐妹置气。 谢澜音忍俊不禁,这几日第一次真正地笑了出来。 下午客人散了,谢澜音看着母亲将弟弟哄睡着,她掩面打个哈欠,也想回去歇晌。 「澜音等等。」 蒋氏叫住女儿,掩好纱帐,她示意女儿坐到书桌旁,娘俩面对面坐着,坐好了却不说话,只看着女儿笑。 谢澜音被母亲笑得心中奇怪,摸摸自己的脸,疑道:「娘叫我过来做什么啊?」 蒋氏握住女儿小手,瞅瞅窗外,轻声道:「今年开春,郭澄去梅林那边见你了是不是?还有今日,听说他竟然扮成姑娘去找你了?澜音跟娘说说,他三番两次找你做什么,若是欺负你,娘替你做主。」 自家里发生的事情,她当然都知道,年初没问是因为女儿有意中人,她根本没考虑郭澄,现在不同了,那人悔婚不见踪影,她是该替女儿琢磨新的夫君人选了。如果女儿喜欢郭澄…… 「娘你别误会!」谢澜音赶紧打住母亲的胡思乱想,想了想,有些无奈地道:「他,他是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他,所以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那你怎么朝他笑了?」蒋氏之所以考虑郭澄,就是因为女儿的那个笑。 谢澜音得知母亲因此生了误会,扑哧笑了出来,细声将郭澄古怪的模样学给母亲听,末了道:「娘,他说请郭老太太来提亲,我也不知真的假的,万一郭老太太来了,你千万别答应啊,我跟他或许能玩到一块儿,但我不想嫁个孩子脾气的丈夫。」 女儿把话说明白了,蒋氏点点头,慈爱道:「行,娘知道了,澜音快去睡会儿吧,今日你也累了。」 谢澜音撒娇地抱了母亲一下,笑着走了。 蒋氏脸上笑容却在女儿出门后淡了下去,不喜欢孩子气,是因为之前遇到过稳重的吧? 想到那个让她满意又让她失望的前准女婿,蒋氏无声地叹了口气。 「怎么愁眉苦脸的?」谢徽从前院过来,见妻子面带愁容,疑惑地问。今日儿子周岁,他请了一日假。 蒋氏将女儿与郭澄的事说了,谢徽得知郭澄的脾性,倒很赞同女儿的选择,「宁缺毋滥,澜音才十五,你别着急,晚点嫁也好。」 蒋氏也知道自己的女儿绝对不愁嫁,一时感慨罢了,闻到丈夫一身酒气,去给他倒醒酒茶。 谢徽没用,借着酒兴,拽过妻子亲了起来。 忙完再躺下,夫妻俩起来地就迟了,谢澜音过来时,得知父亲母亲还没起,便要回去,一转身,却见有个小丫鬟赶了过来。瞧见她,小丫鬟朝那边的玉盏点点头,直接同谢澜音道:「五姑娘,门外有位自称姓袁的公子,说是来给小少爷送周岁礼的,想拜见世子与夫人。」 姓袁的公子…… 谢澜音身形晃了一下,玉盏鹦哥吓了一跳,一起来扶她。两人都跟着去了西安,自然知道袁公子是何人,这会儿齐齐看向谢澜音,不知该惊喜还是生气,毕竟姑娘那么喜欢袁公子。 「让他走!」谢澜音看向门口,毫不犹豫地道。 他来做什么?难不成真想求父母允许她嫁过去给他当侧妃? 谢澜音怕他一开口,父亲新仇旧恨一起算,先一剑刺到他身上。 小丫鬟愣了会儿,见姑娘仿佛十分生气,猜测对方不受欢迎,转身就要去回话。 「带他去书房。」 正屋门前突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谢澜音提着心回头,对上父亲冷峻的脸庞,寒眸隐含怒火。 萧元来了,父亲也知道了,谢澜音想不到办法阻拦父亲去见他,只能要求一起去。 「澜音听话,回去。」女儿一脸担心,明显是为那个负心人,谢徽怎会带女儿同去然后维护他? 「爹爹!」谢澜音拽住父亲衣袖,哀求地望着他,眼里转了泪,「爹爹,你让我去吧……」 谢徽刚要吩咐鹦哥带姑娘走,那边蒋氏走了出来,将女儿唤到身边,一边替她擦泪一边道:「一块儿去吧,我也有话问他。」 丈夫没见过那人,只气对方辜负了女儿,蒋氏却总觉得其中有隐情,而且就算她已经决定不管对方有何苦衷都不会再将女儿嫁给他,也不愿意看到丈夫出手伤人。 女人家容易心软,谢徽不愿妻女去,可是对上妻子坚持的眼神,他无奈地皱皱眉,领头朝书房走去。关系到女儿的名声,到了前院,谢徽命心腹侍卫在院子里看着,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 谢澜音终究没有勇气面对父母发现萧元真正身份后的模样,垂着脑袋跟在二人身后跨进了门槛。 「伯父,伯母。」听到脚步声,萧元从一幅字画前转过身,恭敬地唤道。 他是悄悄来的,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灰袍,头上的斗笠此时就放在不远处。 看清他面容的那一瞬,谢徽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盯着几步之外的秦王。 而蒋氏只看到了她曾经的准女婿,见萧元比上次见面瘦了一圈,精神瞧着也不大好,显然这阵子过得也煎熬,心底顿时复杂起来,有心疼有疑惑,刚要开口,身旁丈夫突然跪了下去,「谢徽拜见秦王殿下。」 这回轮到蒋氏傻眼了,惊诧地盯着萧元。 萧元当然不能让心里的岳父跪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抢在谢徽双膝落地前托住他手臂。谢徽可只将他当秦王看,坚持要跪。萧元功夫再好,架不住这不是比武对招,谢徽本身又有功夫,眼看拦不住,他退后三步,一撩衣袍也跪了下去,紧接着朝谢徽蒋氏郑重地磕了一个头,「伯父伯母,元启鬼迷心窍,怕二老不愿将澜音嫁我,竟想出骗婚那等下三滥的法子,今日元启是专程来请罪的,求伯父伯母责罚,无论打骂,元启绝无怨言。」 额头贴着地面,没有起来的意思。 再不受宠,都是皇子是王爷,更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却在他们一家面前跪了下来。 知道他的隐瞒后,谢澜音没有给过他一次好脸,可是亲眼看着他跪他们,她还是忍不住心疼,转过身,背对三人无声落泪。 先是欺骗,再有那道圣旨,父母不会同意她去做什么侧妃妾室的,明知没有可能,他又何苦…… 蒋氏很聪明,已经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毕竟有了感情,进京后又越发理解萧元的为难之处,人家堂堂王爷也来诚恳赔罪了,蒋氏立即上前扶他,「有话慢慢说,殿下先起来,您再这样,是要我们夫妻跪着与您说话吗?」 萧元抬头看跪在对面的谢徽。 谢徽面沉如水。 蒋氏见丈夫竟然犟起来了,瞪了他一眼,语气隐含嗔怪,「你也起来吧,澜音,去扶你爹爹。」 谢澜音飞快擦了一把眼泪,朝父亲走去。 第五十六章 谢徽听到女儿的脚步声,这才站了起来,看着萧元衣袍道:「殿下有殿下的苦衷,臣一家明白,谈不上责罚,只是殿下既然奉旨不再续娶,那之前与小女的口头婚约自然跟着作废,还请殿下忘了小女,另寻侧妃人选。」 谢澜音停在了父亲身后,眼帘低垂。 萧元看不见她,愧疚地看看蒋氏,再同谢徽道:「伯父,我真心喜欢澜音,除了名分,我什么都能给她,求您成全我一次?」 谢徽看都没看他,侧身道:「殿下厚爱,可惜小女自幼娇生惯养,受不得半点委屈,宁为商人妻,不做高门妾,相信殿下也知道她的脾气。殿下千金之尊,未免逗留太久惹人注意,还请您别再为难微臣一家,速速离去。」 秦王不为皇上所喜,官员们避之不及,谢徽自己不怕仕途被连累,却不想旁的亲戚因为这门亲事被皇后太子一党打压,最重要的是,他不会让掌上明珠给人做妾,将来生了儿子还得记在旁人名下。 他语气不容商量,萧元转向蒋氏,面带恳求。 蒋氏叹了口气,心有不忍地转身道:「殿下还是走吧,澜音,与你无缘。」 她同情这位皇长子,但再同情,也不能把自己的女儿赔进去。 一家三口眼里都没有他,萧元僵僵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垂眸道:「既然伯父伯母心意已决,元启无颜再多纠缠,只是元启有一事知会二老。我得到消息,月底太子十九岁生辰,父皇会在朝会上下旨为太子、衡王选妃,伯父伯母若希望澜音参选,可尽早准备,倘若不愿,还是早早替澜音定门亲事罢,告辞。」 该说的都说了,萧元朝谢徽夫妻行了一礼,从谢徽身边经过,终于对上一直躲在父亲身后的小姑娘。萧元苦笑,顿足,凝视她残留泪珠的侧脸道:「澜音,之前种种,是我对不起你,既然你我有缘无分,我祝你另觅如意郎君。」 谢澜音呆呆地看着地面,视线模糊。 萧元最后看她一眼,戴好斗笠,扬长而去。 谢徽出去送客,谢澜音依然呆呆地站着,直到蒋氏走过来,谢澜音才扑到母亲怀里,泣不成声。 曾经她以为他是个骗子,那些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她真进了王府,他也可能再去哄旁人。可他为了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皇上了,为了她来给她的父母磕头了,谢澜音彻底信了他对她的心。 可是有什么用? 她嫁不了他。 即便她只想嫁他。 事情没有结果前,他不来找她,她故作放松,「庆幸」他放弃了,现在他真的放手了,谢澜音却只觉得心疼,整个人好像都被掏空了。 「娘,娘……」伏在母亲怀里,谢澜音泪如泉涌。 蒋氏抱着仿佛失了最重要的人的女儿,心中也一片酸楚。 但她更在意萧元离开前的那番话。 萧元那么喜欢女儿,如果不是真的要选秀了,他不会提醒他们早点嫁了女儿的。 「澜音,你跟娘说,你想嫁给太子或衡王吗?」蒋氏搂着女儿,低低地问道。不是她太高看自家女儿,但以女儿拔尖的容貌和侯府贵女的身份,当选皇子妃极有可能,她先探探女儿的底,如果女儿真有心高嫁,她再提醒她万一选不上正妃,可能会因容貌过美被指侧妃的那一层。 「我宁可死也不会嫁给他们!」谢澜音哽咽着道,手攥紧了母亲的衣裳。沈皇后母子三人是萧元的死敌,她便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会与他们攀亲,让他苦上加苦。 女儿情绪激动,蒋氏连忙转移了话题,帮女儿擦擦眼睛,送她回屋休息。 夜里蒋氏靠在丈夫怀里,头疼地与他商量,「要不,让澜音嫁给怀舟吧,这两个孩子一直玩得好,大哥嫂子他们也一直都想亲上加亲呢。」 「怀舟对澜音只有兄妹情,澜音也一样,何况远水解不了近忧。」谢徽望着昏暗的床顶,一句话否定了妻子的主意。他是男人,知道男人都想娶自己喜欢的姑娘,为了逃避选秀将两个孩子凑成一对,三侄子能对女儿负责一时,一旦遇到了中意的姑娘…… 谢徽不想委屈女儿,也不想委屈侄子。 「看看郭家那边吧。」沉默片刻,谢徽突然道,「三天,如果三天内郭家来提亲,你再问问澜音的想法,澜音同意了,咱们就尽快将亲事定下。」 「可你不是看不上郭澄吗?」蒋氏困惑地抬起头,「怎么又……」 谢徽拍拍她肩膀,昏暗里神色凝重,「秦王嘴上放弃了,我怕他心里还惦记着澜音,澜音若是低嫁,将来恐怕有麻烦,郭澄有郭大人为他撑腰,秦王想动澜音,也得事先掂量掂量。」 「你把他想成什么人了?」蒋氏轻轻推了丈夫一下,根本不信萧元会做霸占旁人妻子的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谢徽对萧元的人品可不敢恭维,「其实郭澄,虽然胡闹,胜在心思简单,这样的人不会同澜音耍心眼,婚后好管,外面有咱们盯着,不会闹出事情来。倘若郭家没来提亲,我再另寻品行出众的子弟。」 暂且也只能这样了。 翌日早上,谢徽天没亮就去上朝了,往常蒋氏送走丈夫还会再打个盹儿,今日毫无睡意,躺在床上琢磨小女儿的婚事。 窗外天渐渐亮了,乳母将晋北抱了过来,见到活泼可爱的胖儿子,蒋氏稍微好受了些。 「夫人,五姑娘来了。」 听到玉盏通传,蒋氏微微吃惊,以前女儿遇到不开心的事,都会闷在屋里,今天怎么破例了? 她望着门口,待女儿一脸憔悴地走进来,蒋氏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捶了一下,止不住的疼。 「晋北,快去给姐姐抱抱。」知道女儿最喜欢弟弟,蒋氏将儿子放到榻上,让他去找姐姐。 晋北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 谢澜音强颜欢笑,抱住弟弟亲了口,趁丫鬟们出去的时候,她抱着弟弟坐到母亲旁边,垂着眼帘问她,「娘,选秀的事,你跟爹爹是怎么想的?我想不参加,只能提前定亲吧?」 虽然心里难受,关系到自己的下辈子,谢澜音还是仔细想过了,他都放手了,她也该往前看。 蒋氏怜惜地摸摸女儿脑顶,反问道:「那澜音愿意嫁吗?」 谢澜音捏捏弟弟的小胖手,轻声打趣道:「只要不是太差,我听你跟爹爹的。」 「郭澄也行?」蒋氏盯着女儿的眼睛,试探着问。 谢澜音诧异地抬起头。 蒋氏肯定地颔首,低声解释道:「郭大人是户部尚书,一旦将来他……反悔,郭家能护住你。」 谢澜音有些失神。 他还会反悔吗? 罢了,不管他反不反悔,她现在都需要找个人嫁了,难得郭澄心心念念想着娶她。 谢澜音知道自己不会像喜欢萧元那样喜欢郭澄,但她会好好跟郭澄过的,如此大家都安心。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逗妻 卷一》作者:毛毛雨 2、《逗妻 卷二》作者:毛毛雨 3、《逗妻 卷三》作者:毛毛雨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