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上青云》 第1页 [现代情感] 《送我上青云》作者:陆鹤亭【完结+番外】 本文文案: 尧青自诩薄情寡慾,从业多年,以高岭之花人设闻名机乘二组。 人人都以为没人能撼动得了他,直到组里来了位年轻新机长。 新机长潇洒帅气,一表人才,同组众空姐蠢蠢欲动。 却不知人家早就有备而来,机关算尽,只为俘获一人。 相距地面一万两千米,刘景浩的每条预备役航线都能遇到尧青。 两人一年至少共度四十四万英里里程数,飞行时长超一千小时。 航校实飞第一天,刘景浩推开舱门,恰见某人正在派发矿泉水。 金色阳光下,男人瞳孔微亮,侧颚线耀眼, 有心之人记下工号,9937,尧青。 *欲往天阙去,送我上青云 清冷矜贵空乘受x又骚又坏机长攻,老男人爱情,慢热,he。 内容标籤: 强强 都市情缘 业界精英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尧青,刘景浩 ┃ 配角:现耽预收《白蛇》 ┃ 其它:欢迎提前收藏。 一句话简介:欲往天阙去,送我上青云 立意:平凡之人的发奋之路 第1章 起飞 检测灯闪了下,尧青绕过最后一道闸机门。 窗口递出一沓确认单,老主任笑:「又飞啊?」 男人点点头,埋头确认今天的带飞航线。 「飞哪儿呢?」主任拉开窗口,指了指荣誉墙,「这个月的服务之星又是你。」 三期了,尧青往后瞟,不出所料,自己的照片永远挂在第一排第一个。 「重庆。」 他笑了笑,将签好的单子推回到窗口,陆续有空姐拖着行李箱走近。 「尧哥早。」 「早。」 「尧哥早啊。」 「早。」 「尧哥今天好帅哦。」 ....... 窗外晨曦泛泛,阳光透过送风口,撒下一串斑驳。 尧青挨个打了招唿,步过长廊,运营大厅人还没到全。 男人找了个位置坐下,随手摊开手边最新一期的《民航新刊》。 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尧青翻着杂志,身边逐渐热闹起来。 突然间,一阵骚乱,紧接着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尧大帅哥!」 尧青听得一声唿唤,见一个男人顶着满面红光,衔笑走上前。 尧青认得,是一起飞过几次的安全员,虽打过几次照面,但自己跟他并不熟。 「全航司四万多人,第三次和尧大帅哥飞同一班机,这是什么?这是缘分吶!」 周围人闹笑。 「师父,别理他。」高露洁跟着凑过来,手上抹着正涂到一半的护手霜。 因小高名字的特殊性,大伙平时也管她叫牙膏妹。 她是刚投飞的新乘,上月才转正,跟着尧青一天到晚全国各地地飞。 「来了?」尧青往旁边挪了几寸,其余机乘陆续归位,「不差人的话,我们就开始备航吧。」 尧青将杂志合上,略表期待地搓了搓,双眼铮亮。 旁边小哥忙叫:「机组还没到呢!」 「谁?」 「不晓得,听说这回签派了新机长。」 尧青眼皮跟着跳了下,他翻开名册,见执飞栏上只写了行4423。 笔迹潦草,凤舞龙飞,一看它的主人就是个难谙本分的。 男人顺着执飞栏横瞟过去,4423,刘,景,浩。 尧青合上册子,总觉得像是在那儿见过这名字。 算了...... 刘景浩停下脚步,抬手按了按荣誉墙捲起的一角。 他的指尖不甚刻意,游到了一个男人的照片上,替他将捲起的地方重新贴回到墙上。 「小刘?」责任机长王甫林在催,「在看啥?快点啊,来不及了。」 男人笑了笑,将手缩回口袋,跟上队列。 「优秀员工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就看空姐啊。」 老王将摘下的婚戒塞进兜里,身旁一队丽人经过,莺歌燕语一片。 「刘哥非比寻常,早儿我就看出来了。」后头的副驾拍拍他的肩,「是吧?你看多少妹子前仆后继地往你怀里扑,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桃花呢?」 「你喜欢我可以让给你。」男人登时黑脸。 后头小伙立刻闭上了嘴。 「哎来了来了。」高露洁挺身站起,门口处齐刷刷走进三位制服男士。 领头的那个四五十有余,左右两个,倒看起来很年轻。 尤其左边那个,戴着墨镜,头髮齐向后梳,留个大背头,髮胶却抹得横七竖八。 身上的机长服敞开一半,像是刚从床上被抓起来一样。 有点不修边幅,又有点.......怪打眼的。 尧青随同起身,偏不碰巧,原子笔「啪嗒」一声,滚落在地。 他弯腰去捡,对面男人抬起牛津底的黑皮鞋,将笔踢回到他跟前。 男人半拉下墨镜,露出一对利眸。 「4423,刘景浩,很高兴这次和大家共同执飞。」 他嗓音低沉,听音色像在玻璃板上磨砂,沙哑中裹着粗粝。 尧青捡起笔,勾起一笑,假装无事发生。 「9937尧青,我是这次的乘务长,很高兴与各位共事。」 第2页 刘景浩坐回到位置上,尧青在他对面。 老王说着备航事项,他难得晃神,只听了大半。 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这傢伙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他就坐在那儿,跟乘务组的丫头片子们做着sep抽查[1],嘴开阖开阖,热气呵出,齿贝比珍珠还白。 模样相比当年,当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尧青也在偷偷观察刘景浩。 听同组的师哥说,眼前这位,可是航司出了名的二世祖。 三十岁不到,放四道槓机长[2],航校全绩点第一,连续两年明星机长。 足够多的光环套在他身上,尧青却只被他的腕錶所吸引。 unizeit 2892飞行员专款,贵倒不贵,七千出头。 难就难在他头一回见人把自己最爱的型号戴在了手上。 还戴得那么好看。 航司食堂,人潮汹涌。 尧青跟随同事一起排在长长的队列后,等待取餐。 「该叫你尧哥还是尧弟呢。」 还没轮到自己,刘景浩便主动上前。 航司早点供应齐全,在四大航之内都排得上号,光冷盘就有三四十个不同品类,看得人眼花缭乱。 是得要好好选。 「我93年的。」 尧青拿起一小盘培根,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夹了几片油麦菜。 「多吃肉对身体好。」 男人打量了几眼,太瘦了,是该养肥点再吃。 「减脂呢。」尧青挑好早点,走在前面取筷子。 不一会儿,刘景浩又贴了上来,凑他耳朵边,黏煳煳地说,「我91的,叫哥。」 「刘机长对谁都这么自来熟吗?」 反光镜里,尧青微笑满怀。 刘景浩面色一变,莫名想到书上提到过的变色虎。 书上说,在大自然中,变色虎预示到危险靠近,会变换出与周遭类同的颜色,俗称保护色。 人群里,微笑就是尧青的保护色。 消毒柜「嘀」地一声,送出新一批消毒筷。 尧青抽出两双,分出一对放在男人餐盘上。 「不用谢。」 尧青笑得眯眼,男人的脸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倒是总把别人想得太简单。 尧青看了眼背后,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 十五分钟后准备登机。高露洁走在尧青身边,叽喳个不停。 「师父,我什么时候才能提头等舱呢?听说头等舱都是土豪。」 「谁说的?」尧青拉回视线,定了定神,「努力飞洲际吧。」 「那能遇到明星吗?」高露洁大惊小怪,「听说头等舱里遇到明星的概率可大了。」 「遇什么明星?」王甫林含笑:「有这么帅的师父带你,还要啥明星?」 其余人笑了,这次包括刘景浩。 备飞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尧青一边核对着各号位乘务员上报的情况,一边在想,等会取飞行单时某人会怎么样。 驾驶舱内也好不到哪里去。 男人一坐进去就觉得热。 他看电子屏里并无期待的面庞,舱门信号灯响,机务拿着确认单给机长署名。 「做男人难吶。」主驾驶位上的老王放声嚷了句。 刘景浩盯着总控台上的数仪表,心不在焉地回,「听说你最近在闹离婚?」 「双飞家庭,必须得离。」老王砸吧砸吧嘴,看着窗外泊车游摆不止,眉色忧重,「我该早点转地面,这样也可以多照顾些家里,孩子老婆也不会不亲我了。」 刘景浩不懂围城中事,耸了耸肩,陪着笑笑。 舱门指示灯再次亮起,这次,指示屏里是他想见到的脸。 顽劣总在一瞬间。 刘景浩想,就该多磨磨他。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指示灯足足亮了十二秒,刘景浩才不紧不慢划了锁。 孩子的报復。 「我来取飞行单。」 尧青躬身蜷进,看了看老王的手,空空如也,这才略不情愿地看了眼某人。 「取单?」刘景浩递给他,尧青微笑接过,还是那样「变色虎」。 「不知道各位待会想吃些什么?」男人拿着小本本,认真记录状。 刘景浩摆款儿道:「牛腩饭,哦还有那个,苏打水,麻烦乘务长大人记一下。」 得了脸就爱炫,骄兵的惯性。 尧青没读过《孙子兵法》,却也知道「骄兵必败」。 「好,我记住了。」 他报之一个更加妥帖的笑,拉上隔离帘。 「报告乘务长,今日备餐103份,无特殊餐例,申请确认。」 「确认收到。」 尧青放下听筒,顿了顿,从餐盒里抽出一份牛腩饭和苏打水,单独放在了一边。 「第一次和各位并肩飞行,希望各位能尽职尽责,做好各自岗位上的工作。」 开舱放客前最后joint briefing[3],老王苦口婆心。 「我记得你,」他看了眼尧青,难掩欣赏,「你很优秀。」 「机长言重了。」尧青腼腆低头。 「其余话我就不说了,有尧青带你们,我很放心。」老王眼神一凝,当即下令,「放客吧。」 「飞行愉快。」 「飞行愉快~」 刘景浩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尧青,抢在老王前面,回了句招唿。 第3页 尧青一憷,刚要说点什么,男人却已扭头进了驾驶舱。 「师父,下了飞机一起火锅哈!」隔着六七排座,女孩沖尧青招了招手。 尧青微微一笑,目光越过男人肩头,点了点头。 开舱登机。 「女士们先生们上午好,欢迎乘坐中国长阳航空公司飞往重庆的ul3488次航班。飞机将在十五分钟后起飞,本次航班由淮东荆川出发,目的地重庆江北国际机场。 请确认您的登机牌与座位号,避免错乘。飞机起降前,请及时关闭您的通讯设备,本次航班时长四小时,航班全程禁菸,感谢您的配合,乘务长尧青携3488全体空乘祝各位旅途愉快。 good morning,dies and gentlemen. wee to the ul3488 flight of china 插ngyang airlines to chongqing…… …… …… …… chief flight attendant qing yao and all flight 3488 attendants wish you have a pleasant journey.」 悠扬温柔的男中音从广播中徐徐流出,如山间清流。 众旅客在空乘的引导下有序入座,机内交谈声如浪。 尧青做完播报,看了眼头舱,还好,出行淡季,上座人数不多。 单独分出的牛腩饭和苏打水放在手边,他想了想,还是把它们塞回了餐车。 肩胛骨处有点痒。 他抓了抓。 皮痒,心也痒。 -------------------- 作者有话要说: [1]:全称为sep安全问题抽查,乘务员回答乘务长提问的安全/急救类问题,为每架飞机起飞前必做的准备。 [2]:飞行员肩章上的一二三四道槓,代表飞行执照的等级。一般来说三四道槓才配自称机长。 [3]:飞前联合简报。每架飞机起飞前,会召开两次会议。一次是机组和乘务组独立进行的备航(如尧青的sep抽查),地点在航司运营中心。一次则在机上,机组和乘务组的小会,由责任机长领头,简单提点当天天气、气流颠簸等。 总而言之,飞机每次起飞前都有大量准备工作。文中简化了很多。 本文涉及到的专业内容,糅杂一定私设。部分职业设定以外航为准(全美航空、埃及航空等),部分细节不用过于较真。 感谢本文的顾问支持@顽皮老闆天上飞,祝各位阅读愉快。 第2章 人情 飞机驾入对流层,尧青手头的活才刚忙完。 后舱两个客人有发热迹象,吵着要下飞机,高露洁摆不平,跑来求助乘务长。 尧青三下五除二就将两位安抚得妥妥帖帖,这种事多见不怪,他的业务能力满航司皆知。 结果这头刚完,a3位的唿叫灯又闪了起来。 头舱乘务来找尧青。 原是a3有个土大款,坚持要加人姑娘微信,她婉言拒绝,对方便以投诉威胁。 尧青只得亲自出马。 头等舱内寂若无声,大部分乘客都在闭目养神。 唯独a3上的那位二郎腿高翘,嘴里咀着口香糖,吧唧吧唧发出清晰的声响。 尧青慢条斯理地走过去,伏下身,笑眯眯问:「你好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土大款「呸」了一声,将口香糖吐在手上,抬手黏在前座靠背上。 「怎么是男的?」 大款什么都大,说话声也大。 其余乘客都被他给吵醒了。 尧青柔声道,「听说先生对我们的服务不太满意,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工号9937,您有什么问题可以对我讲。」 「你就是乘务长?」大款努了努嘴,觎了他一眼,呲道:「我要喝苹果汁,不想喝柳橙汁。」 「好的先生,请稍等。」尧青拿来苹果汁,放在他面前,又问,「您看一杯够吗?不够的话还可以再加。托盘空间有限,这边柳橙汁先帮您撤走。」 「哎我又想喝橙汁了。」 大款横手拦下被移开的橙汁,满脸幸灾乐祸,愈发来了兴头。 尧青又把橙汁放了回去。 「那我帮您放这儿,您想喝什么就喝什么,自由选择。」 尧青见对方并不说话,收起托盘要往回走,没想才盪出去两步,背后人就阴阳怪气道:「话说你们这些空姐空少私下是不是都很乱啊?」 尧青站住了身。 前面的刁难没激起什么水花,倒是这一句,让不少乘客睁开了眼。 「帅哥别紧张,我就随便问问。」 众旅客隔岸观火,都期待尧青说出点什么桃.色八卦。 「先生如果觉得这些东西不够,我可以再帮您去取。」尧青转过身,笑容像是结了霜似的挂在脸上,每一寸肌肉都格外用力。 「哎你跟我讲讲,是不是这样啊?听说你们空姐空少什么的,私下里可淫.乱了,男的是不是都玩得很开?」 「先生……」 他好像找不到应对的託辞了。 「是挺乱的。」 一阵低沉男音从帘后飘出。 「不仅乱,还脏。」 尧青侧过头,见刘景浩提着皮带钻了出来。 他戴着墨镜,活像见不得脏东西似的,手上的表寒芒璀璨,整身散发着一股冷漠气场。 「你是……?」 土大款见他身上的特有制服,比乘务长的还阔气,许是大有来头,声音跟着收敛了几分。 第4页 「机长。」刘景浩摘下墨镜,坐到他旁边。 土大款笑道:「有没有搞错,机长不开飞机,跑到这里和客人聊天,开什么国际玩笑?」 刘景浩底气十足,「公司有规定,双机长制时,备用机长可以进头等舱休息。」 「哦,备用的啊。」大款斗志瞬间淡了,刘景浩脸色一青。 尧青趁机开脱,「先生有需要可以再叫我,之后由我来亲自服务您。我的工号是9937,也欢迎您对我们的服务做进一步体验。」 「去吧去吧。」大款被机长吸引,懒得跟一个乘务长计较,眼睛全停在男人身上。 「你刚刚说你们圈子脏乱,具体怎么脏,怎么乱,你展开讲讲呗。」 大款还记着这个问儿,其余乘客也跟着兴致勃勃。 「这个嘛……你答应不刁难他,」男人指了指刚刚进帘子的那位,「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好好好,我不刁难他。」大款连连发誓,显然刘景浩在对付乘客这件事上,比某人更游刃有余。 尧青心不在焉地倒着茶水,听头舱隐隐传来刘景浩谈笑风生的声音,头皮一阵酥麻。 他并不认为对方帮自己转移火力有多值得感谢,这是人情。 众所周知,人情都是要还的。 果不其然尔,几分钟后刘景浩就来找了自己。 「怎么说呢,」刘景浩抵在消毒柜上,逼仄机舱使两人不得不四目相对,「你打算怎么谢我?」 「有空请刘机长吃饭。」 尧青别过身去,将水从一个杯子倒进另一个杯子,循环反覆。 「别啊,给个具体日子,不然就今天?」 「今天我有约。」 尧青端着杯,往前挪了挪。 男人堵在身前,并不打算放他走。 「有空有空,这种话都是骗人的。」 「不会,等有空我一定请您。」 尧青又笑了,又是变色虎的笑,刘景浩见了有点烦。 话已至此,男人也不想多说什么,只回了个「鬼才信你」的表情,默不作声摸回了舱。 一路畅行。 感天动地,a3的土大款并没有继续为难自己。 接下来的所有服务顺利进行,送餐送水,拣收垃圾,降落播报,开舱送客…… 待客人走了大半,尧青想起之前被刁难的空姐。他将人找来,哄了许久,见人情绪稳定才放下了心。 下机是四十分钟后的事。 山城下起大雨,暮色里看涟漪能泛金。 其余人举伞跑过,尧青站在廊下,翻了好几遍箱子,没找到伞。 奇怪,明明出门时有带来的。 「我送你。」后头人支出一顶。 尧青拉上行李箱拉链,眉也不抬,「没事,我等公司大巴。」 刘景浩说:「下了大巴不还得淋雨?人淋了没事,制服淋坏了要扣钱的。」 尧青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原来他心疼衣服多一点,不是心疼人来着。 两人拢近伞下,走在雨中。 刘景浩身形挺拔,比自己略高一些。 尧青虽有「长阳一枝花」的芳名,但身高一直是他的痛点。 倒也不算矮,只是离他梦想中的185还是差一些。 这也直接导致在身近190的刘景浩面前,他活像个侏儒。 何况他还那样精壮,一动起来,腰肢侧线格外锋利。 饱满的肱二头肌挤在宝石蓝色的衬衫里,像是要爆炸开来一般。 尧青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傢伙在看什么? 刘景浩心虚地想。 他听说在空乘组的圈子里,有个词叫「印象初筛」。 每次登机下机,空乘都会站在门口对你哈腰点头说「欢迎登机」/「下次再见」。 只是问个好吗?也不尽然。 乘务员每一次问候的同时,也会对乘客进行印象打分。 哪些是看着难对付的,哪些需要帮助,哪些又是老弱病残…… 你以为的短短几秒,在他们眼里,其实早将你剖了个精光。 适才尧青就是这样看着自己。 那种别具目的的审视意味,让刘景浩觉得比航司面试还紧张。 他会怎么想自己?放在客人里,自己会是哪一类? 哪一类他不清楚,但一定不会是容易对付的那种。 「你说好的,下次真请我吃饭。」 怕忘了,刘景浩在上大巴时又提醒了下。 两人并排坐在后排,尧青与他隔着一个座。 尧青点点头,「不会忘。」 他取出纸,擦身上的水。 「你要吗?」 他给刘景浩两张,点了点额头,示意他也沾了些雨。 「谢谢。」刘景浩顺手接过,掂了掂薄如蝉翼的纸巾,清香的薄荷味,有点捨不得用。 他换了自己的纸来擦,将尧青的叠好,收进了西装裤里。 回到酒店躺了一会,尧青就被高露洁拉着去吃火锅。 蒸煮沸腾的变态辣,吃得尧青热汗连连。 「师父,那个刘机长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高露洁出其不意,尧青差点被一块胡椒呛个半死。 「师父慢点……喝水喝水。」 她帮忙倒雪碧。 尧青解了两颗扣,定住心绪,说:「没那回事。」 第5页 「我可不是瞎八卦。」高露洁自信满满,两只眼睛在锅里的白菜叶上打转。 「我听其他机组说,刘机长申了好几次荆川重庆线,这也不是什么精品航线,听说他一直在申这条线,我看有鬼。」 尧青夹住毛肚的手短暂一凝。 「没准他重庆有什么重要朋友。」 尧青埋头蘸酱,脸上汗流如瀑,他抽身拿纸在擦。 「屁咧,要真有朋友,就不会一回酒店就埋头大睡了。」 「你怎么知道?」 「听其他人说的,说好几个空姐去敲他门,里头都没声。」 尧青咀着毛肚,回味着高露洁话里的「好几个空姐」。 「他很受欢迎?」尧青明知故问。 「那必须的,这种人都要靠抢好嘛?」 高露洁越说越兴奋,火锅都不吃了,全程星星眼描述着刘景浩在公司何其风云梦幻,是多少多少空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这些东西尧青从没关注过。 「但我觉得还是师父更帅一点。」 临末了,高露洁发出由衷感嘆,马屁拍得自然且流畅。 尧青自是很吃这一套,边擦着嘴,边笑着问,「既然那么好,那你怎么没追?」 见高露洁不说话,尧青顺势放下筷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假意在看别处。 不是那么很在意答案的样子。 「我高攀不起。」高露洁笑了笑,凑近两分说,「不过师父,我觉得你们挺般配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六点更新。 第3章 火锅 吃完火锅尧青就后悔了。 原本坚持的减脂计划因为这顿火锅全泡了汤,不仅如此,还搭上一身火锅味。 回酒店有点晚,明天还得飞回程,尧青准备回房洗个澡就睡,结果在大厅正好撞见某人。 「协调换房的需求已经处理好了,这是您的新房卡,请注意保管。」 刘景浩专注签字,并没有留意到自己。 「2373对吧?」男人再次确认。 「是的先生。」 尧青走到电梯口,拿出裤兜里的房卡,瞄了一眼。 好死不死,自己就是2372。 十五分钟后尧青听到隔壁有动静,是拖行李的声音。 他洗完澡,趟回床上,想着吃火锅时高露洁说的那些关于刘景浩的事。 也没错吧,像他这种人,讨人喜欢是意料中事。 只是他有点好奇,他坚持想飞这条线是为了什么? 真是为了某个重要的人吗? 人们常说的「白月光」。 有白月光的人,不见得会喜欢别人吧。 尧青一想,怪只怪认识太晚。 果然还是差点缘分的样子。 门外揿铃声乍起。 尧青坐起身,鞋也没穿,光脚跑去开门。 「喝一杯?」 是刘景浩,他一手举着红酒,一手举着两个高脚杯。像是随意路过。 尧青客气道:「太晚了,下次吧。」 「一定要这么拒人千里?」男人用脚抵住门,自顾自进了房间。 这回尧青没拦。 「白头勒桦,年份不长,喝个新鲜。」 男人拔了盖儿,给身前人倒了杯。 「不然怎么说刘机长自来熟呢,我还没说什么,您就把酒倒上了。」 尧青一个劲儿陪笑,空乘做久了,笑这种事都成了自然反应。 「我是想拒都难吶。」 他接过杯,交手一瞬,指尖意外相碰,触感微热。 刘景浩说:「下飞机了还叫机长,是不是太见外了?」 「不然叫什么?」 尧青举着杯子靠在窗边,月光透进来,将他半身照得清辉流转,不胜凡俗。 「景浩。」男人逼近两步,盯着他波光氤氲的眼,气息酣畅,「或者……大刘也行。」 尧青抿酒不语。 「你吃火锅了?」刘景浩嗅了嗅鼻,「怎么不叫我,不够意思。」 尧青笑说,「刘机长是喝白头勒桦的人,火锅这种俗物,入不了您的眼。」 「我雅俗共赏。」 刘景浩斜睨了一眼,这傢伙可真好看啊。 全航司好几万员工,他就没遇到过让自己在长相上自惭形秽过的人。 除了尧青。 他是英俊本俊,好看得一骑绝尘,天生一张颠倒众生的脸,看得人破坏欲爆棚。 想吃掉他。 「我如果能吃,你会让我吃吗?」刘景浩碰了碰杯,丢下圈套。 「吃火锅随时都可以啊。」尧青看到了圈套,只觉得他好笑,「但如果是其他东西,那得再观察观察。」 「需要我配合吗?」刘景浩见气氛到了位,得寸进尺地揽近半身,目色游离,「你想怎么观察,嗯?脱衣服的那种吗?」 尧青轻轻后退了一步,别过男人锋芒毕露的眼,不动声色,「你愿意也行。」 还真不挑啊。 刘景浩笑笑,知道他在开玩笑,自己也是在玩笑。 只有棋逢对手才懂得彼此间的低级趣味,这一点上,尧青没让他失望。 「明天飞返航,下机了一起吃火锅吧。」 最后还得靠刘景浩做主。 「行。」尧青自知在劫难逃,却没放弃挣扎,「我叫个朋友一起。」 第6页 「叫朋友多影响观察。」刘景浩看着他说:「你说的,要观察观察。」 「吃火锅随时都行,不用观察。」尧青意识到危险,本能地斜过身去,抿了一小口酒。 「我又不只吃火锅,」男人伸出舌尖,舔了舔唇,「好吃的远不止于此。」 第二天的返航平平无奇。 荆川重庆,重庆荆川,尧青飞了无数回。 年初时他还在想,今年努力拿下洲际线的考核飞跨国航班。 按照公司规定,他至少要飞满1500小时国内航线,才有资格参与洲际线的考核。 而一旦通过考核,他就可以转去国际航班,满世界驰骋。 到那时候,人生高度可就更上一层楼了。 他打着如意算盘,回到家时刚好晚饭。 尧母知道儿子今晚要回家,烧了一大桌尧青爱吃的菜。 尧青不想扫了她的兴,明知有约,还是陪她把饭规规矩矩吃了顿饭。 「多吃点肉。」尧母夹了几块排骨,「你看看你,一天到晚飞来飞去,钱赚了这么多,自己瘦成这个鬼样子。」 「我减肥。」尧青将青菜放到自己面前,想要告诉她自己过得很好:「我吃菜,妈你也吃。」 「阿青啊……」尧母欲言又止,尧青咬着菜叶子,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回头看了眼日历,下周五刚好七月最后一天,尧建斌的祭日。 「有空去看看你爸。」尧母面露伤感,「他走得早,咱娘儿俩相依为命这么久,唯一的这老房子,还是你爸用命换回来的。」 尧青点了点头,母子二人换了话题,彼此都不再往下说了。 吃完饭,尧青收拾了碗筷。 尧母身体不好,习惯早睡,等她睡去后,尧青才敢出门。 刘景浩的车在楼下等他。 原说好了九点半,尧青快到十点才从筒子楼里出来。 在车里等了一个多小时的刘景浩难免有气,但不好发作。 罢了,教训他的机会有的是。 走着瞧就是。 两人闷了一路。 刘景浩在他一上车时就发现了,旁边人一副苦大仇深状,陪自己吃顿饭像是要去英勇赴义似的,嵴背挺得笔直。 也不知回家这顿饭吃得怎么样,竟把最爱笑的尧青给吃郁闷了,整个脸臭得不成样子。 刘景浩也不敢细问。 故而吃火锅时,他点菜权也没放,擅作主张点了一桌最爱的。 管你喜欢吃不吃,既不肯对我笑,那我便也不给你脸了。 尧青脸上凛意森森,打心底却很享受。 他从小就被教导做一个独立的人。 为了替推销冰棍的妈妈分担家务,尧青很小就学会了凡事只靠自己。 报考航校,入读空乘系,毕业进长阳,见习乘务员,乘务员,头舱乘务员,乘务长…… 一个人走了太久,连细微末节的责任都要同自己计较一番。 他不曾享受过被「安排」的感觉。 四体不勤体验起来,好像也还不错。 譬如现在,他只需等菜上齐。 最好对方连问都不要问,许多话一开口,整个仪式就繁琐了。 仪式一繁琐,就变得特别地俗气。 尧青骨子里是最厌恨俗气的。 而火锅这种东西,和朋友吃是烟火,和对手吃就是博弈。 看那热气蒸腾,面红耳赤,在「唿哧唿哧」的粗喘声里咬出汤汁,多像赛马场上你追我赶的一二名。 你夹一根金针菇,扯出一条白线,我含一口肥羊卷,酱料涂满唇周。 中场休息时,端起碳酸饮料,互相干杯。 模仿拳击赛手的致敬礼——下半场开打前,总要表一表礼仪之邦的肚量。 先停筷的人是输家。 「怎么,不吃了吗?还有这么多。」 刘景浩看着才消灭了一半的菜品,还有两盘肥牛没上,某人已撑得一直在打嗝。 尧青摆摆手,「真不行。」 他起身去找洗手间,有点想吐。 压根没想到第一回 吃饭会狼狈成这样。 怪难为情的。 尧青拒绝了刘景浩陪同,一个人去了洗手间。 进了隔间,他抱着马桶就是一番狂吐。 吃时多热烈,吐得就有多宣洩。 想来也怪,自己从来不是这样不懂节制的人。 刘景浩细嚼慢咽地等着尧青回来。 真吐了吗? 自己会不会有点过分。 不过他转念一想,立威是迟早的。 三等猎手享受杀戮,二等猎手享受捕获,只有一等猎手,才会享受驯化。 尧青从洗手间出来,想去前台要两包纸。 服务员看他辣得面色反常,关怀地问:「先生没事吧?」 尧青微笑摇头,「有纸吗?给我点纸就行。」 服务员仍不放心地说,「既然不能吃辣,先生那桌为什么备註要重辣呢?」 准备抬脚走人的尧青听到后半句,折回了身。 「重辣?」 「对啊。」 服务员把点菜单给他看,备註栏上,清楚写着「重辣」两字。 尧青回头看了眼某人,恰好某人也往这边看,两人目色穿过人群,在空气中交缠。 「回来了?你还好吧?」 第7页 刘景浩佯装关心,见尧青手上拿着一瓶饮料。 尧青摸了摸肚子,温声温语:「还好,我看你吃就行。」 「这多不好意思。」刘景浩打着马虎眼,作势夹起清汤锅里最后一片午餐肉。 「客气什么?」尧青将筷子伸进麻辣锅,夹起一根魔鬼椒,轻轻放在他碗里,「吃啊。」 他笑得灿烂,嗔了他一眼,欲拒还迎地说:「不吃的话,说明刘机长不给我面子,下次就不跟你来了。」 原来还是有下次的。 刘景浩颤颤巍巍伸出筷子,夹起那根魔鬼椒,神色凝重。 对方的用意昭然若揭,无非是戳穿了自己的小把戏,上赶着要报復自己。 也是真皮。 男人思量片刻,终一口咬住了魔鬼椒。 不出所料,刘景浩的脸在极短时间内涨成了红柿子,额头上青筋突暴,他却仍在强装镇定,一下接一下,咀得用力。 尧青心满意足地看着男人的反应,将手边饮料递给他。 刘景浩想也没想,仰头一通勐灌。 只是喝了大半,男人脸色骤而一变。 他似是中了暗算一般,垂眼去看瓶身上的字。 「你给我喝了什么?」男人突然紧张。 「别害怕,一瓶加了醋的凉茶而已。」 尧青露出一贯的笑,眼睛bling bling地闪,「刘机长,欢迎您对本次服务做出评价。」 -------------------- 作者有话要说: 调皮老刘在线翻车.jpg 第4章 试探 第二天尧青轮休,刚好躺在家里养胃。 刘景浩整蛊不知轻重,唿来闹去,手段低幼。 他总是有那样多的花把戏,不断挑战着自己。 可惜一番心机谋算,最后出火锅店时,他没比自己少吐多少。 第一轮交手且算平局。 尧青深谙进退之道,认为热烈之后,就该适当松弛。 昨天火锅局上,刘景浩问他要了微信。 尧青躺到一半,想起晾了一晚上还没通过,于是摸出手机,欣然同意了好友添加。 刘景浩的头像是他自己的照片,看样子应该二十出头时拍的。 面孔和如今比青涩几许,一熘儿的大高个站在模拟机前,身上穿着飞行员制服,唇红齿白地,对着镜头比yep。 尧青点开大图,多倍放大,留意到模拟机后的绿荫跑道。 那条道他经过无数次,在航校读书时,每回去图书馆都会经过。 搞了半天,原来是校友。 难怪第一次见到男人莫名眼熟来着 *** 刘景浩终于等来了好友通过的通知。 收到消息时,他正窝在家里抱着威士忌刷片。 威士忌是只已成年的阿拉斯加,尾巴摇来摇去,身子比刘景浩还壮。 一人一狗偎在沙发里。刘景浩想,这狗要是能换成人该多好。 最好能换成尧青。 最好是......含羞带喘的尧青。 威士忌意识到铲屎官心有他意,故作嫌弃地离了男人的怀抱,哒哒哒跑回到笼子里。 茶几上手机屏微亮,刘景浩拿起来,恰好看见好友通过的消息。 三军阵前,狺狺狂吠。 这种时候,最要不得自乱阵脚。 刘景浩做了沙拉当晚餐,又牵着威士忌下楼遛了半小时。 回家路上买了两斤柚子,打算做点蜂蜜柚子水。 做完这些事,他才擦干手坐回沙发上,朝对话框里打了句「好点了吗」。 好点了吗,似乎有点直白。 刘景浩回删空格,换了句「在干嘛呢」。 在干嘛呢,又有点俗套。 他点开尧青的头像,迅速扫了眼朋友圈。 尧青性情寡淡是真,分享的东西全是性冷淡画风。 男人留意到他一周前分享的一张极光照,出自某位外国摄影师——男人写:「有生之年,想看一次极光。」 刘景浩知道他该聊什么了。 「下周市博物馆有极光展,一起?」 一条文字后,紧跟着一篇极光展的推送,证明他没有骗自己。 尧青收到消息,暗自一笑。 还是那么「刘景浩」。 情绪意图都那么明显,从来就不知道隐藏。 「下周我连飞,抱歉。」胃口该钓还是得钓。 「你不飞?」尧青反问。 「我连休,下个月才飞。」 短暂沉默,对面又问:「胃好点没?做了蜂蜜柚子水,下次飞什么时候,我送你去基地,顺便带给你。」 「好啊。」 该收线了。 尧青的航班通常是全司可选线里最难飞的,按规矩讲,他有权申请更轻松易飞的航线。 可尧青总是揽下没人选的冷门航,因为这个,他总被叫「活雷锋」。 航线之难飞,主要体现在航程漫长,目的地艰远,且时间点尴尬,通常在半夜凌晨。 也就是说,尧青要想飞三点的班次,至少需要提前一个半小时从家里出发,也就是凌晨一点半。 他将一个信封放在桌上,里面装着一叠现金。 尧母上了年纪,不会用手机支付,所以尧青每次出门都会给她留点现金花用。 门后妇人睡态安详,冰箱里放着前夜做好的糯米糰。 第8页 尧青拿出两个,放进微波炉。 短暂「叮」地一声后,微波炉停止转动,白茫茫的热气里飘满糯香。 他轻轻锁上了门。 刘景浩在楼下等他。 「来了?」 「嗯。」 刘景浩接过他手里的行李,尧青笑了笑,没推託。 飞夜航他怕饿,又不想吃基地食堂,所以每次都会拿两个糯米糰。 「车上有吃的。」 刘景浩见他苦哈哈地啃着饭糰子,寒酸得让人心疼。 尧青入座时扫了眼,后座堆满进口零食与高档酒水,符合某人的豪阔作风。 车缓缓地开。 夜里风大,尧青开了半扇窗,被吹得睁不开眼。 刘景浩直接锁了,开足空调,车厢内漾出一阵电子乐。 尧青意外发现,这歌他听过。 berlin乐队的《take my breath away》,復古低吟,滚烫绚丽的80年代好莱坞金曲。 「《壮志凌云》?」他单手托腮,喃喃吐出一句似问非问。 「什么?」 「这个,」尧青指了指电子屏,「这是一部电影的主题曲,《壮志凌云》,阿汤哥演的,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刘景浩掌着方向盘,哼哼一笑:「好看吗?」 「没你好看。」 尧青双腿交叠,瞥见后视镜里男人的脸极短暂地红了一下。 有点意思。 过了半晌,刘景浩兜着声儿说:「嘴一下子这么甜,是报答吗?」 「可以这么说吧。」 尧青敞开制服外套,紧实的腰线处荷尔蒙四处乱飞,空气中浮满有色幻想。 「报答机长大人大半夜送我,全公司最帅的黄金单身汉深夜相送,上航司头条得羡慕死多少小姑娘?」 「这是你应得的。」刘景浩拍了拍方向盘,顿了一顿:「真报答我,就别机长机长地叫了,叫我刘哥吧。」 尧青蓦地不说话了。 车内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是自己太直接了吗?还是太心急? 他就不爱听尧青机长机长地叫,机长是职衔,下了飞机他是刘景浩。 为什么就这简单的诉求,他不肯满足下自己? 工作上也没见他如此铁石心肠过,空乘不应该有求必应吗? 还是说,自己在他心里,根本就可有可无...... 「刘机长,前面路口放我下就行。」 你听,这是还把自己当同事呢。 刘景浩闷不啃声地停下了车,连告别的话也不想讲了。 「今天谢谢你送我,不嫌弃的话,这个糯米糰给你吧。」 分别时,尧青递来个糯米糰。 刘景浩半推半接地收了下来——一个破糰子就想煳弄自己? 没门儿的事。 「尧青……」 临走前,刘景浩把他叫住。 身前人站住身,路灯昏光涣散,落得一身滚金烫色。 男人慢悠悠转过头来,眼睛夜里会发光,像两颗璀璨的星。 「怎么了?」尧青淡淡问,真好,今夜的某人也格外好看。 「十年前,荆川航大09级特训班,那个一下模拟机就吐得死去活来的小男孩,你还记得吗?」 「啊?」 「他是不是很没骨气,总说要做世上最棒的飞行员,可连最基本的体测都过不去。你说这样的人,你会记得他吗?」 尧青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现在他做到了。」刘景浩稳步上前,咬字铿锵有力,「可好像,还是离他想接近的那个人很远……」 风唿唿地吹。 「4423刘景浩,总飞行时长1328小时,飞行里程数四百万英里。途经航线覆盖全国百分之七十五有效空域,降落地超百。」 「你看,我飞过这么多地方,」他抬起眸,眼神坚定如万钧雷霆,直击心隅。 尧青见他凑近,近到鼻息相触,连毛孔都清晰可见,不自觉地退后一步。 「可那又怎么样呢?有的地方我还是去不了。」 男人面色一颓,指了指心口。 「你的这儿,就是我永远抵达不了的他乡。」 尧青的心口一进基地就在痛,心脏咚咚咚地像要蹦出来一样。 虽然刘景浩那番话听得他莫名其妙,但彼此靠近时,他莫名有些灼热。 他这是在干嘛?表白吗?好像也不是。 看他的样子,好像很失望。 失望什么呢,因为没叫他「哥」吗? 不至于吧。 临备航前,尧青掏出手机,想到他一脸失望开车离去的样子,想补说点什么。 可思来想去,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极光展上。 算了,本来也没有很熟,充其量算同事。 大不了以后见了面礼貌问好,平静对待,旁的也没什么值得留念的。 如此想来,尧青扭头就把手机扔进口袋里,再也没多看一眼。 「哎你们听说了吗?隔壁机组出事了。」 「出啥事了?好事还是坏事?我要听我要听!」 一群空姐又在八卦。 「听说有人匿名举报,说有飞行员绩点造假,高层收到举报信,正把涉事人员挨个喊回来问话,听说在国外休假的都连夜飞回来了,这事儿我看有内幕。」 「开飞机的还能造假?这万一出事,就是人毁机亡啊。」 第9页 「是啊,所以上头严查严办,又不敢闹得太大,反正跟咱们空乘无关,我们看戏就是。」 …… 尧青停住脚,侧耳听了一会儿。 他再次掏出手机,见各大机乘群里为这事儿炸开了花。 「快报快报!二组的4423也被叫去谈话了,大半夜都不消停,看来真出事了。」 「不会吧?4423谁啊?」 「还能是哪个,刘x浩啊,刚飞完重庆的那个。」 「天吶……他不会也造假了吧,这都要造假,这要坐牢吧?」 …… 讨论声不绝。 尧青关上手机,埋头做着备航纪要。 做到一半,他「啪嗒」扔下笔,心口更闷了。 他拿出手机来看,没忍住,给某人发了句「一切还好?」 真是有够傻的,苦苦坚持的矜贵,热血昏头时通通不做数了。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对面没回。 尧青有些害怕,不会真出事了吧? 他拨了个语音过去。 没人接。 尧青继续打,没人。 再打,还是没人。 打了五六通,他坐不住了,小跑上了行政楼。 「哎尧青,这么慌兮兮地去哪儿啊?」脸熟同事迎面相问。 尧青急沖沖道:「东西忘拿了,我去看一下。」 他正要往回走,突然想起那同事刚好来自行政科,于是又问:「问你个事啊?」 「你说。」 「刘景浩,就4423,他……」 「他刚进审讯室呢,公.安都来了,就几分钟之前。」同事一脸无奈,「这事儿上头不让提,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这你朋友啊?」 「没……」 尧青忽然泄了气,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4 09:22:08~2021-09-16 12:3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舒晏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僵局 尧青忧心忡忡飞了一路,临下飞机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手机开机。 他冀求接通网络的那一刻,刘景浩的对话框能弹出点什么。 甭管消息好坏,起码告诉自己,他还在。 还在也是好的,还在起码说明,他们还有很多的可能..... 可对面什么都没有。 整屏整屏都是尧青自作多情的探问,洋洋洒洒堆在屏幕里,杳无回音。 他是故意的吗? 会不会早看见了? 会不会在故意玩自己? 没准他就是想看自己笑话呢? 尧青不禁怀疑,他讨厌这种被人捏住七寸的感觉。 僵局直到次日下午才得以破化。 尧青维繫了一个晚上的心惊肉跳,第二天飞前,眼袋快掉到了胸上。 他打着遮瑕,试图掩去一部分憔悴,涂到一半时,手机屏亮了。 「刚到家。」 寥寥三个字,尧青差点在房间里叫出声。 尧青坐回床边,又站了起来,又坐回去,又站起来。 他想回他点什么。 「我没事。」对面还是三个字。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尧青对着镜子长舒了一口气。 恍惚间,他又有些失落,你看人家风轻云淡成这样,而自己十几条文字语音狂轰滥炸,权力关系高下立判。 这一次,尧青就回了个「。」 发完心里舒服多了。 一个「。」在告诉他,自己的关心并不廉价。 他仍是那朵最难攀扯的高岭之花,开在云里,开在九天之上,藐视苍生。 * * * 刘景浩被盘问了一天,比连飞三天还要累。 盘问时手机私物通通上交,等他拿到手机开机时,某人的消息量吓了他一跳。 这是什么态度? 之前在车里还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样子,现在又急得像被盗了号。 他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 有的话,为什么还一口一个机长?如此见外。 没的话,何必又多此一举的关心?故作情深。 尧青啊尧青,若要评选一个世上最磨人之人,你必占得一席之地。 刘景浩回到家已精疲力竭,开门时威士忌听到动静,扑到他怀里毛脸蹭蹭。 男人带它下楼遛了一圈,回家洗了个澡,再醒来时,一个白天又过去了。 当晚□□点看到某人朋友圈,一张和同组空乘姐妹花们的合拍。 文案是「回荆川啦」,底下一群共友在商业互吹。 刘景浩在点赞大军里轻轻戳了个小心心,他关掉手机,钻进被子,整夜皆好梦。 接下来一周刘景浩都没找尧青,两人陷入一种默契的沉默里。 倒不是说要谁谁先开口,只是一忙起来,彼此都不怎么记事。 再会就是八月中后。 航司把秋季团建和第三季度动员大会放在了一起,人事主任在内网里一遍遍强调,今年团建分批次参加。 刘景浩收到通知时刚飞完一个折返,下飞机就看到同事在小群里卖萌打滚,说今年走运,团建定在了一座高档的私密酒庄里,能喝到好多免费红酒。 第10页 酒庄位于荆川市外,不堵车也要一个半小时。 刘景浩抵达时人已经来得七七八八,所有人都穿着西服晚礼,捧着红酒杯走来走去。 酒色旖旎。 进门时刘景浩留意了下,尧青在隔壁组跟一群同事相谈甚欢。 他打着淡紫色的蝴蝶领结,像是一个等待被打开的礼物。 人群中,男人意气风发,修长指节在空气中上下划拉,偶尔的笑声里,掺着一股甜腻的热浪。 是勾人的。 刘景浩想像自己拆开礼物的样子。 华丽包装的作用有时不仅限于装饰,还可以用来满足破坏欲。 刘景浩享受撕烂包装的过程。 他看到尧青趴在床上,撅起后身,回眸露出雾濛濛的眼,对自己说「欢迎回家。」 * * * 尧青不喜欢被人注视,哪怕那个人是刘景浩。 从他一进酒庄大门起就注意到了,他盯着自己的眼睛就没移开过。 一星期的蓄意疏离没有让他学会克制,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像只饿坏了的狼。 「一个人喝?」 尧青端着杯子主动走过去。 刘景浩靠在栏杆上,吃着手里的曲奇饼,并不着急回话。 「怎么,铁树开花了?」刘景浩一脸苦笑,「全公司都说尧老师薄情寡慾,心性孤僻,你也会主动搭讪?我何德何能。」 这话一听,就是在为一星期没理他生气。 「我见刘机长苦于寂寞,所以特地赶来,为您排遣苦痛。」尧青呷了一小口红酒,看着他那满脸的阴恻恻,问,「有心事?」 刘景浩不回话了。 「其实上回你出事,我在微信里找你没别的意思。」 刘景浩脸更黑了。 「就是出于同事关爱,礼貌慰问一下。」 尧青瞟了眼旁边人反应,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此地无银。 挺做作的。 「知道你会做人,不用特地来告诉我。」刘景浩抬起酒杯,碰了一下对面,「你放心,我不会多想的。」 「那就好,」尧青心想,好个屁,你就该多想。 想想这个叫尧青的对你是不是心怀不轨,想想他煞费多少苦心。 想想他每回见到你有多雀跃, 想想那无数次攻城掠地般的较量背后,藏着多少暗涌的波涛。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刘景浩指了指后山,「一起走走?」 「好啊。」尧青出乎意料地应了下来。 男人的脸色稍见缓和。 身后热闹还在,小彩灯挂了满山遍野,夜里看像无数只眼。 刘景浩走在前面,尧青跟在后头,酝酿着下一次开口该聊什么。 「这儿能看见咱们母校。」 咱们,尧青指着远山一角。 月夜下的新城朦胧欲眠,夜航灯由红及蓝,像是斑斓的海。 是讨好,还是弥补?现在会说「咱们」了,早干嘛去了? 刘景浩咧嘴问:「你咋知道我们同一所学校?」 「我看你微信头像,」尧青从一块岩石上跳下来,向深处走,「才知道咱们是校友。」 「嗯。」男人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难为你了。」 「什么?」 「没什么。」 刚挑起的话题又被扑灭了。 「对了,」尧青突然想到一件事,决定问个清楚,「听朋友说,你一直在申重庆线,以你的职称不应该啊,这条线没什么好飞的,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人吗?」 「是。」刘景浩想也没想,答得干脆。 果然吶,人家心里已经有了人。 尧青得到答覆,心中勾起些涩涩悲苦。 默了许久,他又有些不甘心地问:「是你喜欢的人?」 「不然呢?」刘景浩折下一段松枝,放在鼻头闻了闻,「奔三的老男人,为爱抛头颅洒热血很难理解吗?人生有几次憧憬和激情,有几个人值得这样?」 他看尧青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莫名想笑。 蠢货,怎么就不开窍呢。 「不难理解,我只是觉得,刘机长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尧青有些难为情,越往林中深处走,越像走进深渊里。 刘景浩的声音有些冷,「你以为我什么样?」 「就……听说刘机长很受欢迎,你对那些空姐不也来者不拒不是吗?我是第几个?」 「什么第几个?」 两人谈话越发严肃,好似空中绷着一根弦,即刻就要断裂。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刘机长身边从不缺陪,每到一个新城市,就有空姐夜里去敲门。我是她们中的第几个?第几个被你当做暧昧对象的人?」 刘景浩停下了脚。 林中蝉声清亮,又如夜雨声烦。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刘景浩看着他,眼里透着些许失望。 「话是有点难听。」尧青想,——可谁要让你来招惹我? 尧青露出一个笑,又是笑,他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时,就喜欢笑。 因为笑不会出错。 「上次火锅多少钱,我转你吧,咱们aa。」 刘景浩掏出手机,等他报出一个精确数字,一脸公事公办。 尧青一怔,没料到他要跟自己算得这么清楚。 可仔细一想,也对,话已至此,功利的一方总要清点盈亏。 第11页 「234.5,给我230就行。」 尧青破罐破摔,语气面儿上是柔的,底下全是刀。 两秒钟后,收到入帐提醒,234.5。 果然,他连一分的人情都不愿意欠自己。 「那个……刘机长……」 下山的时候,尧青忍不住喊住了男人。 他掂了掂随手摘下的树叶子,深吸口气道:「下周极光展……我想去看看。」 「你不是要连飞吗?」 「有人找我换班了。」尧青咳了两声,眼神依旧充满骄傲,仿佛被拒绝也无伤大雅。 刘景浩仿佛能看到他头上高悬的王冠。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别低头,皇冠会掉。 他尧青怎么可能会低头。 温夜如水。 树叶沙沙曳动,拽出碎影在青草地间张牙舞爪。 「想去就自己去,我不把时间地址都给你了吗?」 男人语气冰冷决绝。 王冠就是要用来碾碎的。 身后男人呛笑一声,柔声道:「对哦,看我这脑子。谢谢刘机长啊,知道我喜欢极光,还推荐这么对胃的展给我。」 「你都没看过,怎么知道对胃?」 刘景浩哼了一声,就差把「你假不假」这四个字挂在了脸上。 冗长的沉默。 男人自讨无趣,含笑合上了嘴。 「你看这星星,又密又亮。」 刘景浩话锋一转,指了指天上,尧青随着他所指的方向,随风远眺。 苍穹之昂处挂着一珠盘,夜空像嵌满碎钻的绒带。 「我已经好久没有认认真真地看星星了。」 他侧头看了眼尧青,发现他专心望着天,不曾留意到自己在看他。 尧青的侧脸比正脸好看。 近赏时像一座和田雕,唇是珠光粉,眉是褐棕黛,山山水水两相宜。 「你知道吗?当飞机驶入云海,机长视角所见的星星,比在地面上看更亮更清楚。」 刘景浩的手绕到尧青的背后,一点一点,一点一点,隔空向上攀。 尧青仰着头,还在想着男人刚刚冷漠绝情的样子,表情难免有些丧。 「那你还说你没怎么看过,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哪里像没看过。」 「是没怎么看。」 刘景浩垂下手,手掌覆在他肩上。 百万星辰皆晦暗。 那是因为,我眼里始终只有你啊。 第6章 秘密 极光展在周三,周三刘景浩刚好飞折返。 下机回家时已经下午四五点,他本想直接回家,结果出租开到一半,改了主意,调头去市博物馆。 他想去碰碰运气。 工作日的博物馆人烟稀缺,加之极光展本就冷门,所以来看的人并不多。 也可能是快闭馆了的原因,刘景浩去时,人影都鲜少见到。 有工作人员友好提醒三十分钟后闭馆,他坐了一会儿,走了一圈没见到某人,觉得自己有点傻。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总觉得可以在这里遇到尧青。 可现实并不是偶像剧,他要来,也不会挑这个时候。 怪只怪自己太爱自我感动。 刘景浩拖着箱子,一路走下展厅。 打车要走到对面,他站在路边等绿灯。 旁边司机鸣笛声刺耳,刘景浩见一个男人匆忙跳下出租,提着挎包往馆里奔。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男人气喘吁吁,「现在还来得及吗?我有……有票……」 刘景浩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见背影有些熟,又有点不敢确定。 「抱歉啊,现在还能进去吗?这是我的票。」 男人再一次重申自己有票,脖子不停往里处抻。 门口保安驱逐道:「今天是最后一天,已经闭展啦,小伙子以后再来吧。」 「真的不行吗?」男人声音有点急,「拜託拜託,我很喜欢这个展的,特意跟同事调了休来看,求通融一下。」 「很喜欢干嘛不早点来?都快天黑了才来,有没有搞错?」保安将人往外赶,「回去吧回去吧,馆里有规定,到了时间就不放人了。」 「我……」 男人急得直挠头。 绿灯亮起,刘景浩把头转了过去。 现在的人啊,就是不知珍惜。 诚然如保安所说的那样,要真喜欢,干嘛不早点来? 都快闭馆了才姗姗来迟,说自己有多喜欢有多喜欢。 真是人性本贱。 那应该不会是他吧,哪有那么巧的事。 声音么,是有点像的,背影嘛,好像也挺像的。 但那个方寸大乱的样子,肯定不会是尧青。 他才不会允许自己那么不体面。 刘景浩尾随人潮,决定到下个路口再打车。 晚高峰人行道上擦肩接踵,满耳都是嘟嘟鸣笛声,嘈杂淹没一切。 * * * 尧青第十二次开口哀求保安放他进门,无奈人家咬紧了规矩,他只好作罢。 来时太急,路上被路边铁丝网勾了一下,脚踝被划拉出一道血口子,现在才反应过来,疼得他冷汗直流。 尧青找了长椅坐下,脱下鞋袜,检查着伤口。 幸好伤在不外露的地方,不然连工作都要受到影响。 他捂着脚踝,另一只手在谷歌地图上看附近哪里有诊所。 第12页 有时他也被自己嘆服,乖乖上班不好吗? 调什么休,看什么展,昏天黑地里孤苦无援。 真是自讨苦吃。 尧青找到一家距离博物馆四五百米的小诊所,用纸巾止了血,准备按导航走。 走时他看了下,博物馆工作人员正在拆收极光展的海报。 二分之一的绚丽浸在风里,另外二分之一被捲起。 看来这次是真看不到极光了。 一只行李箱滑到跟前。 紧接着是一双男人的腿。 笔直修长,如松如竹。 尧青拨开睫毛,顺着光影向上看。 见那张脸映在暮色里,与身后夕阳掺在了一起。 「好巧,你也在。」男人神情寡淡,像是随途经过。 「你这脚……?」他留意到尧青的伤,弯下身子,毫不避讳地盯了许久。 尧青忙套上袜,笑道:「好巧啊,刘机长。」 「来看展吗?」刘景浩指了指拆到一半的海报。 尧青灿笑道:「对啊,我刚出来,展览特别棒,刘机长没看太可惜了。」 「哦,这样吗?」 刘景浩不经意地笑了笑,松开箱子,坐到他身边。 「刚下飞机?」尧青看着他还未脱的制服,还有硕大的飞行箱,想了想排班表,好像今天是该他飞。 刘景浩说:「跟老王换了班,刚飞完,看到有个人蛮像你,过来看看。」 尧青尴尬陪笑。 两人干巴巴地坐了会儿,刘景浩看着他的脚说,「没事吧?」 「没事。」尧青拍了拍他的肩,借力站起,「您坐着,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话没说完就想逃,在害怕什么呢? 刘景浩托腮道:「干嘛这么躲着我?我又不吃人。」 「没有。」 尧青笑了笑,脚还有些痛,他想了想,又坐了回去。 「刘机长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该避嫌不是吗?」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身边人的反应,预感到他好像知道自己压根没看展。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刘景浩自然而然搭上他的肩,凑近几分,遽然暧昧道:「你说呢?」 缘分? 鬼才信咧。 世上一部分人的机缘巧合,都源自另一部分人的苦酿心机。 「刘机长这恐怕不太好吧……」尧青像触了电似的从长椅上弹了起来,推开他凑近的脸。 眼前人不驯地笑了笑,二郎腿翘起,不置可否。 尧青不高兴了。 这是在逗他吗?这很好玩? 有喜欢的人还出来瞎搞?这种人有没有心? 尧青不满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这下换刘景浩不高兴了。 「你不用急着走,你的小秘密我都知道了。」 尧青微微一惊,登时停住。 「明明连博物馆的门都没进去,还说看过了,怎么,怕丢脸吗?」 刘景浩看着他那愠怒的脸,越是生气,越是好看。 尧青套上皮鞋,扭头就走。 他理都不想理,心里只有一个字,逃。 小浪蹄子,还有脾气。 刘景浩拖上行李箱,兀自一笑,目送人走远。 十二点的步行街拉开帷幕,无数讨要夜生活的年轻男女走上街头,在各处酒吧迪厅里挥洒酒色。 刘景浩走进其中一家,揭开帘后音浪汹涌,他不禁捂了捂鼓动的耳膜。 「我靠,大哥,你还知道来同学会啊。」 门口处一个正抽菸的男人见到刘景浩,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刘景浩认得他,学生时代最好的兄弟,邹志辉。 毕业后嫌飞来飞去累,改行做了马场生意,惯爱玩的公子哥。早两年结婚时,刘景浩还做了伴郎。 刘景浩清声道:「碰巧闲着,过来看看。」 在邹志辉眼里,眼前男人还和学校时一样,一副谁也看不起的样子。 不熟悉他的人,都得觉得这样的人不好相处。 「你啊,赶上好时候了,我们刚切了蛋糕,来来来一起。」 邹志辉拉着他进包厢,昏暗光线里,刘景浩看到许多他叫不上名字的脸。 他本不愿意来的,一嘛本就与这群人不熟,没必要凑这个热闹,二嘛今天下午被某人嫌了,他心里烦着,无心出门应酬。 可老邹硬喊着出来,甚至以多年兄弟情要挟,不来就绝交。 刘景浩这才跑到这乌烟瘴气的地儿,与一群说是同学但基本没说过话的人待在一起,如坐针毡。 刘景浩捧着蛋糕,避开焦点待在角落里。 人多他就难受,打小如此。 「怎么,身体不舒服?」 邹志辉看出他有心事,趁着大家点歌的功夫,拉他在洗手间闲聊。 刘景浩将洗手液里外涂了三遍,又沖了三遍,方不疾不徐地说:「今天刚飞完,有点累。」 「我看不止吧?」 谁都可以不了解刘景浩,但他邹志辉一定不会不了解。 他们连睡衣都可以换着穿,是出生入死的交情。 男人嘆了口气,把手伸在烘干机下,感受热风吹出。 「你说追人怎么就这么难呢?」刘景浩终于兜了底,在老邹面前,他不打算隐瞒。 「谁啊,你要追谁?」邹志辉闻到八卦的味道,像狗闻到骨头似的,摇头摆尾地靠过来,「老刘,可以啊,终于看你也有人类感情了。我一直以为你他妈是ai呢。」 第13页 刘景浩笑不出来。 「你说我条件也不差吧,」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脸,扭了扭健硕的腰身,「到底哪里有问题呢?他就不待见我。」 「好看的皮囊睡来睡去,有趣的灵魂无人问津。」邹志辉拢着他的肩说,「这就是当代爱情的真相。兄弟节哀。」 「我就不信了。」刘景浩一拳砸在旁边瓷砖上,发狠道:「我还摆不平他。」 「你何必反应这么大,中华儿女千千万,一个不行接着换嘛。」 邹志辉这方面显然经验颇深。 他点了支烟给刘景浩,给自己也点了一支,两大老爷们儿蹲门口,吧唧抽着。 刘景浩举着烟说:「主要这么多年了,我好不容易走到他身边……」 「不会吧……」邹志辉大惊,「你不会还喜欢那个小奶狗吧?那小奶狗都快成老奶狗了吧?我以为你早几年就想通了,结果还是他啊?」 刘景浩皱了皱眉,摸出口袋里的纸,放在鼻前闻了闻。 淡淡的薄荷味,是某人身上的味道。 「十年了。」 他放空一切地闭上眼,想像阳光下的某人,抱着矿泉水递过来的样子。 「同学,喝水吗?」 「同学,这是我们天文社的招新传单。」 「同学,你们精英班是什么样子啊?」 「同学,我可以上模拟机拍照吗?」 「同学……」 同学…… -同学你好,我叫尧青。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景浩,很高兴认识你。 9937。 第7章 极光 「9937尧青,收到请回答,9937尧青,请到请回答。」 「9937收到请讲,9937收到请讲。」 「9937,转2318。us3354荆川-上海,转2318。」 「9937已转2318,9937已转2318。」 无线电终止。 尧青放下麦克风,扭了扭发酸的脚踝。 距离下机还有半个小时,今天的目的地是上海。 说起来,尧青是个不太爱动的人。 每到一座新城市,有人总爱在交班空隙里跑出去打卡拍照,唯独他就爱窝在酒店里补觉。 从前高露洁总爱笑他,睡神转世成了精,给他一张床,他能睡到地老天荒。 为此尧青本人深有认同,包括这次,他只想快点下班,昨天飞了大夜,他好回去再补个回笼。 降落之前,男人还有一次头舱客检。 这次飞的人不少,上座率几乎百分之百。 尧青挑开帘,走在过道中,见到看书的提醒他开护眼灯,看到怕冷的就给他送条空调毯。 这些事底下人也能做,但他就喜欢亲力亲为。 走完一圈回来,以为可以小眯一会儿,唿叫灯又亮了。 尧青端着茶水走过去,见座上躺着的是个男人,耷拉着墨镜,髮胶抹得横七竖八,头髮乱糟糟的。 「你好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尧青见他身前杯子空了,自觉续上温水。 男人勾了勾嘴,抬手摘下墨镜,戏嚯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刘机长……」尧青措手不及,差点就把手里的水送了出去,「你怎么在这里?今天不飞?」 「我休息多着呢,」刘景浩轻松笑笑,磨着椅子上的安全扣,老脸微红,「他去上海了,我去看看他。」 尧青跟着他笑,听听这声「他」叫得,何其婉转缠绵,惹人艷羡。 他客气道:「看不出刘机长这么宠他,还特意飞过去看,好浪漫啊。」 刘景浩说:「是吗?可他自己好像没意识到这点。」 男人含笑不语。 「对了,您叫我有什么事?」 尧青把话题又拉了回来,他没忘记,就算自己和刘景浩聊得再投机,他们也只是上帝与服务员的关系。 刘景浩摸了摸肚子,「我饿了,麻烦给我点吃的。」 「嗯.......机上有土豆牛腩,照烧鸡,鱼香肉丝……您……」 「我都行。」刘景浩看着他笑盈盈的脸,莫名放松。 你亲手热的,是□□都行。 下飞机时有几个乘客拉着留影,尧青一一满足了她们的需求。 刘景浩经过舱门时,一群女的围在尧青身边欢唿雀跃。 「帅哥,有女朋友吗?你好帅啊。」 「你是网红吗?还是明星?这脸也太优越了吧呜呜……」 「哥哥可以加微信吗?以后有机会一起玩儿啊。」 …… 尧青礼貌回绝着那群热情似火的女乘客,渐有些招架不住,某人拎着高尔夫球袋站在旁边等泊车。 过了一会儿,有人忍不住了。 「散了吧,他有对象了。」男人大言不惭地走到尧青身边,一把揽上他的腰。 众乘客一副「你又是谁」的表情,不过看他也长得也还不错,倒也没人真发火。 刘景浩扭头亲昵道:「honey~今晚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尧青愣了一愣,很快意识到他这是在演戏,于是配合道:「你做什么我都爱吃。」 女乘客纷纷露出痛失百万的表情,作鸟兽状散去。 是真的就好了。 刘景浩想,骗一骗自己,有时可以忘记很多辛苦。 「谢谢。」 见她们走远,尧青忙不迭将那只放在腰上的手撇了出去。 第14页 这下好了,又欠了某人一个人情。 不知又该拿什么去还。 刘景浩板着脸说:「就一声谢谢?会不会太敷衍。」 「那就两声。」尧青颔首一笑,郑重鞠躬:「谢谢刘机长。」 要不是刘景浩已经习惯了尧青外热内冷,换成别人,他早就买张机票飞回去了。 「上回极光展……」尧青吞吐不清,「谢谢你推荐给我。」 「你不是没看成吗?」刘景浩砸吧砸吧嘴,有点不太确定自己跟来上海是否是正确的。 现在来看,很可能又是自己自作多情。 「是没看成,但还是谢谢你。」尧青抬起眸,浮出一脸隐约的难过,「我打听过了,这展在荆川就那一次,那天刚好是最后一天,怪只怪缘分不够,许多东西,说错过就错过了。」 尧青淡淡望了他一眼,想到刚在飞机上,某人提到「他去上海,我去看看」时一脸幸福的样子,就觉得自己这些天来的悲喜躁动无比造作。 他连失落的资格也没有,凭什么身份呢? 同事?朋友?还是暧昧对象? 你看到最后,人家还是要回到白月光身边去。 自己搭上一肚子儿女情长,显得十足十廉价。 一想到这里,尧青就想狠狠抽自己两耳光。 浦东上空逐渐放晴,远眺时万里无云。 尧青不好与他聊太久,他还得回运营中心交点资料。 其实告别的话想了一万遍,最后一个字也没讲,说什么都显多余。 他拖着空乘包,快步追上其他人,刘景浩没说什么,跟着上了泊车。 五分钟后,众人见一个男人从泊车上发了疯般的跳下来。 他身上跟着了火似的,漫跑出甬道。 地检连他的样子都没看清楚,就只感觉到一股风掠过。 前头空乘组正挨个过安检,送人的大巴就停在航站楼前。 「尧青!」 男人在喊,他举着手机,一蹦三尺高。 前面人没听到唿唤,还沉浸在埋头刷手机的世界里。 「尧——青——」男人喊得更大声了。 身边有人听到异声,都看了过去,一时之间,目光云集。 「尧哥,他是不是在叫你啊。」旁边人拍了拍他的肩,尧青抬起头,向上一瞅,天桥上站着刘景浩。 「这儿!」他指了指手机,「极光展没结束!这儿还有!」 他狂跑下台阶,太兴奋太用力,半道差点崴着脚。 「我们先走啦,尧哥。」 其余人打过招唿后,识趣退下。 尧青微微一笑,等他走近,等他来到自己面前。 「你说的没错,荆川确实是最后一场最后一天,可上海还有,你看。」 刘景浩把手机递到他眼前,尧青瞄了眼,还真是。 页面上显示,上海极光展将一直开放到下周一,就在畲山山顶的天文博物馆。 「很多东西不是缘分不够,是你没努力去了解。」 刘景浩顾不上擦汗,来时跑得太急,他全身都罩着一股热,「给我一个机会,了解一下。尧青,可以吗?」 「你不是来上海见你喜欢的人吗?」他友好递出一张纸,试探性地后退两步。 没听错吧? 「我已经见到了。」刘景浩接下纸,胡乱擦了擦,「可以吗?」 「你不愿意?不愿意的话,我回去了。」 男人扛起包往回走。 「回哪儿?」 尧青把他叫住,原则这种东西,严格来讲就是拿来放弃的。 他不爱低头,在这时,却有点想低了。 刘景浩指了指电子屏上的航班号:「我回荆川。」 「就这么回去了,那他怎么办?」 刘景浩知道,尧青说的「他」,就是那个本不存在的「心上人」。 「他不要我了。」 男人面色一垮,气鼓鼓地调头走,像拿了考试不及格又不服的样子。 「你等等。」尧青追了上去,一把挽住他的手,「他不要,我要。」 两人没有急着去畲山,而是先绕到田子坊,尝了尝小杨生煎。 尧青没飞过上海,刘景浩比他熟,正好做导游。 吃饭时尧青还是不好意思,每咬两口就看看男人,想说不敢说的样子。 「看我干嘛。」刘景浩拿过醋,洋洋洒洒淋在生煎包上。 他喜欢吃醋。 酸熘熘,滑叽叽,余味绵长。 尧青看着他说:「你把他晾着来陪我,会不会有点不厚道。」 刘景浩吃完两个生煎才回:「你怎么屁话这么多?吃你的生煎。」 尧青不说话了。 两人匆匆吃完,开车去畲山。 刘景浩租了辆骚气小敞篷,玛莎拉蒂ghibli,亮眼粉,少女得尧青都不好意思往上坐。 刘景浩将包扔在后座上,带着□□镜招手道:「上来啊。」 他说话时身子总爱晃,有几根刘海跟螳螂须似的,从一边垂下。 特别唐伯虎。 尧青很少坐敞篷,总觉得没顶的车待着没有安全感。 一启速整个人扎进风里,不抓紧把手,天灵盖都要被吹翻。 偏偏刘景浩爱刺激,开起车来无法无天,没几个路口就被拦下,吃了一嘴罚单。 帅不过三秒。 第15页 两人处理完违章,已近闭馆。尧青闷着一肚子怨气,自个儿走在前面。 刘景浩自知一时兴奋,开车时没兜住,耽误了时间,好声好气哄了男人一路,尧青没理。 幸而最后赶上了,哪怕只有一小时不到参观时间。 说是极光展,重头还是ar体验。通过虚拟交互的方式让参观者达到身临其境的效果,这也是最节省成本的看到极光的方式。 接近闭馆,人烟甚少,暗室里舖满流光。 工作人员帮尧青戴上ar头盔,刘景浩不图这一口,在旁边瞎逛。 经过短暂的滞黑之后,尧青只觉眼前一亮,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身处雪山山头,天穹顶飘满绿波。 极光。 尧青兴奋得大叫,原来极光是这样。 虽然他清楚眼前看到的只是ar图景,但这高度的逼真感还是震撼到了自己。 「极光是一种等离子体现象,它的成形原理是太阳带电粒子流进入地球磁场,在地球南北两极附近地区的高空,而形成的多状光辉。」 工作人员做着科普。 「在北极一般称作北极光,在南极称作南极光,它形态多变,有幕状、带状、放射状等……」 尧青惊嘆连连。 刘景浩走过去,看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谁?」 沉浸在ai图景里的尧青感觉有只手抚过,用力轻重有度,悠远绵长。 很舒服,不像是ai头盔自带的拟真功能。 他摘下头盔,见刘景浩背对着自己,正昂头看着墙上的星云摄影。 星光在他身后处交汇, 他比极光更闪耀。 第8章 同房 看完展天色近晚,回程路上刘景浩开得很小心。 怕吃罚单是其次,主要是怕某人又不搭理自己。 出了博物馆后尧青心情明显好很多,跟刘景浩说了许多有的没的。 他笑时爱露齿,不笑时就抿嘴,小羞媳妇儿的样子看得刘景浩特带劲。 接下来就是住宿问题。 尧青有公司安排的酒店,刘景浩想黏他,就得自己开房,这是常规思路。 但刘景浩不是个常规的人。 他想爱使坏。 坏到骨子里那种。他想看男人求饶。 「晚上你住哪儿?」 下车时尧青好心提问,他不知道,这一问,差点把自己献了出去。 刘景浩拍拍方向盘,「还有三小时退车,退完车随便找个地方。」 酒店嘛,哪里都有。 但他想睡的,只有尧青那一间。 「那你自己路上小心。」尧青站在大厅门口,打算送完他再走。 「怎么,当了一天免费司机,也不请人上去坐坐?」 某人开始耍赖,像是玩笑,又像试探。 尧青笑了笑,挽了挽被风吹散的鬓髮,说:「你不是要退车吗?」 刘景浩叼着烟,眉眼轻浮:「退啊,这不还有三钟头吗?三钟头,还可以做很多事。」 他把烟从嘴里拿了下来,斜眼看着尧青。 三,二,一。 他在心里默数。 「好啊,上来坐坐吧。」尧青替他拉开副驾车门,姿态谦逊,「我新学了特调,刘机长赏个脸,帮我喝喝看。」 求之不得。 上电梯前刘景浩提议先上个厕所,实则蹲在马桶上跟邹志辉汇报战况。 来上海前老邹一口一个「没戏」「放弃吧」「人家不爱你」。 如今都要酒店同房了,就差临门一脚。 刘景浩口水都快滴到了屏幕上。 「记住,藏好你的大尾巴,无论今晚相处得有多好,你都不能做任何亲密行为。」 那一头的邹志辉弹来一条语音,字里行间语重心长。 刘景浩没想好怎么回他,对面很快弹来第二条。 「感情最忌讳进展过快,你要学会欲擒故纵,这样他才会离不开你。」 刘景浩认真听着,戳进浏览器,输入「和喜欢的人第一次过夜」。 搜寻引擎立刻推荐出18000000+个答案,刘景浩点进排名靠前的几个—— 「做好安全措施。」 「气氛是最重要的,可以撒点香水。」 「可以搭配音乐。」 「记得关灯。」 …… 刘景浩看来看去,都没看到邹志辉所说的什么欲擒故纵。 有什么好纵的,他就要擒,□□裸地擒。 为了等这个机会,他「纵」了十年。 十年机关算尽,成败在此一举。 回房时尧青已经调好了酒,进门时刘景浩闻到一股香,身后还飘着音乐。 还关了大半的灯。 尧青倚在落地灯前,单手掌着高脚杯,眸色迷离,彷如一只尊贵波斯猫。 他的制服没脱,像棵圣诞树似的挂在身上,等待主人来为它摘取铃铛。 刘景浩略感不妙,不是自己睡他吗? 怎么感觉......是他想睡自己? 「刘机长,你快过来啊。」尧青勾勾手,将另一个酒杯推给他,「刚调的,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只是干嘛还咬唇? 「好热。」 尧青走到空调口,扯了扯领带,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乘务长制服。 「人就是奇怪,穿着的时候老想脱,不用穿的时候又不着急脱了。」 第16页 尧青背对着他,解开外套,露出里面的马甲。 与那片令人目眩神摇的雪白脖颈。 「刘机长,后面扣子我够不到,你能帮帮我吗?」 他回过头,风情一笑,波光粼粼的眼里写满吃人。 刘景浩一脸警惕地凑过去,越发觉得邹志辉的话对了。 进门之前,他以为自己是狼。 却没想到,真正的虎在这儿等他。 男人的手绕过腰际,双手环住细腰。 拉链有些涩,拉下来是得费点劲。 他靠近了些,近到下巴刚贴到尧青的唇,极馥郁的柔唇与热气织成迷网,使人插翅难逃。 「紧张什么?」 尧青咬了咬唇,似有似无吟了一声。 刘景浩抿嘴一笑,帮完他,脸红了大半。 「皮鞋闷脚,早知就该把家里的足浴盆带来。」 尧青坐回床边,将腿搭拉在案几上,捲起西装裤。 他的腿很白,很细,肌肉线条恰到好处,就连腿毛都茸乎乎的,像初熟的水蜜桃。 「你坐啊,站着干什么?」尧青笑他,手上扒着长袜。 一双完美的脚,像是没受过苦,灯光下白得能发光。 尧青将袜子塞进鞋里,发觉刘景浩还站着。 「刘机长?」尧青拍了拍他,「发什么呆?」 「没有。」刘景浩拉回思绪,冒出一脑袋汗。 「之前刘机长嫌我冷漠,现在热情了,你怎么又好像不大乐意?」 尧青蹲下身,像看孩子似的看着他。 刘景浩正经道:「我只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是真的。 「那你不喜欢吗?」 身前人眸底一黯,似是失望。 「喜欢。」 刘景浩压着一口气,总觉得眼前不是人,云里雾里的,像具艷骨。 这是他所期待的,喜欢的人,姿态全开地打开自己。 全身上下写着「请享用我」,但他不知为何,就是下不去手。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尧青站起身,在行李箱里翻着什么。 「这个送你。」他拿出一个小盒子,塞到男人手上。 「这是?」 「领带夹。」尧青指了指领带,「每次看刘机长领带都容易歪,是缺个领带夹的样子。」 刘景浩扭头去看镜子,这么一说,自己是没太注意这个。 「尧青……」男人噎下唾沫,目光带着狩猎意味,「我是不是也该送你点什么?」 他拍了拍席梦思,想把自己当做礼物送出去。 就看某人要不要了。 正在倒酒的尧青指尖一凝,整个人定格在那里。 「今天什么也没准备,」刘景浩的手在床单上磨来磨去,「不然就把这个表送给你吧。」 他早就注意到了,从第一次见面起,他总盯着自己的表看。 「不行。」尧青还没说什么,刘景浩又后悔了,「哪有送人二手货的,你要喜欢,给你买个新的。」 别。 尧青心想,二手的才够味儿。 上面有你用过的气味与痕迹,这比那只表本身更贵重。 「这我不能要。」尧青继续倒酒,一脸风过无痕,「太贵重了,不能占你便宜。」 那你倒是占啊。 我却之不恭。 「那……」刘景浩想了想,「送你明天一次高尔夫俱乐部体验。」 尧青听到这里,懂了他来上海干嘛还带着高尔夫球包了。 他端着新调的两杯走过去,一杯递给他,说:「调酒界有个词叫fatwash,油脂浸洗,简单说就是把油脂加进酒里。这样调出来的酒带着油香,第一次做,不许嫌弃哦。」 「哪儿敢,我干杯,你随意。」刘景浩二话不说整杯吞下。 咽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忙着逞强,没好好细品。 他都没砸吧出味道,杯子就见了空。 「去吗?」休想就此跳过,刘景浩上下打量了眼某人的细腿,喃喃道:「你是该多运动运动。」 可以是高尔夫, 也可以是其他「运动」。 「我都不会,怕去了惹人笑话。」 尧青闷头小啜,杯沿口光泽剔透,恰映出某人虎虎生风的眼。 「我教你啊。」 刘景浩想像他穿着高尔夫球服的样子。 怎么教都行。 站着教,坐着教,躺着教。 穿衣服教,不穿衣服教。 能教的东西有很多。 「也不是不行。」尧青想了几分钟,「但明天下午我就得飞回去,家里有事。」 「什么事?」 「给我爸扫墓。」尧青自顾喝酒,看向窗外。 刘景浩神色一寡,略歉疚道:「抱歉啊。」 「没什么,你喝啊。」 尧青放下酒杯,聊了这么久,该洗澡了。 「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尧青搭上浴巾,撅身翻着自备的沐浴露与洗髮水。 □□的臀包裹在西装裤里,勾出一道紧緻的弧。 这个角度看,尧青的臀胯是块风水宝地,未开垦的新鲜感,上三等的诱.惑力。 真想狠狠捏一把。 当然,刘景浩只敢想,想后又愧怍,自己怎么可以有这样龌龊的想法? 趁尧青进去洗澡的功夫,刘景浩打算尽快抽身。 第17页 再不走,就真要欲.壑难填了。 浴室里水流哗啦啦响,男人摘下腕间表,轻轻放在桌上。 出门前他把领带夹别上,哼歌进了电梯。 「看到没,他送的。」 一上车刘景浩就开始分享战利品. 视频另一头的老邹正跟老婆泡着脚,听到刘景浩哇叽漫天,忙转了语音,小声道:「小恩小惠,专门来诱.拐你这种纯情老男人。」 「你这是嫉妒。」 刘景浩摸着领口,一脸微醺醉意,红云泛脸。 有点上头。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认真的吗?」 邹志辉身后有人在叫,他时间不多。 「我花了这么多心思在他身上,你说呢?」刘景浩见有人经过,收紧口风道:「我是认真的。」 「那行,真喜欢兄弟就祝你早日修成正果。」邹志辉身边更吵了,「别的我就不说了,有空领出来见见,帮你参谋参谋。」 「再说吧,还没到那一步。」刘景浩突然紧张起来,「你不会也馋他吧?」 「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对面急了,「你看你这草木皆兵的样子,你啊,就该把他当个大熊猫圈起来,三米内生人勿近。」 刘景浩垂头暗笑。 电话音悄然而止。 他抬头一层一层数着某人的那一层。 他会在哪扇窗户后呢? 他会不会也在偷偷看自己? 为什么才分开不到二十分钟,就有点想他了呢? 而夜更迷离。 --------------------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宝儿们,记得吃月饼:) 第9章 做鱼 第二天高尔夫球打得不怎么样,尧青待一半就想走。 青浦的场子里全是和刘景浩一样的富二代,尧青听他们聊网红超跑、风投证券、股票基金,半天插不上话。 趁观光车交班的空档,他换回自己的衣服,准备提早开熘。 不出所料,男人在门口堵他。 「怎么滴呢?」 刘景浩戴着遮阳帽,一身全白高尔夫球服,脚上蹬着双aj6小麦色,像刚採风归来。 尧青搭着换下来的polo衫,灌下半瓶矿泉水,对身后人说:「你慢慢玩,我下午还得飞荆川。」 不远处有人在喊,刘景浩两头不捨得放,陪他站着。 「那我也回去,你等我。」 他扔了球桿,小跑过去跟旁边人说了几句话。 不一会儿,也收拾东西要走人。 「其实你不用为了我,打乱你自己的计划。」 回去路上,尧青认真对他讲。 不想刘景浩一脸不在乎,「谁说为了你?我本来也不想待了,而且下午我得带狗去看病。」 这句话里,只有前半句是真的。 家里的威士忌好得很,但球场里的刘景浩,的确待得不怎么舒服。 十五分钟前,刘景浩去捡球。 尧青在遮阳棚下抹防晒,旁边几位富二代侧目频频。 别说男人不会眼红,雄性群落里出现一个格外优质的,他们也会骚.动。 尧青无疑是引起骚.动的那个。 他看着并不有钱,全身上下不超过一千来块。 除了手上那只腕錶还算低奢,其余装饰和眉眼一样清淡。 往往这样的人,都是深藏不露的财阀大鳄,要么,就是名花有主的金丝雀—— 关键他还那么好看,跟电影明星一样,走哪儿都自带闪光灯。 公子哥们都看他不爽。 男人一犯起贱,嘴就容易脏。 做鸭的吧。 一晚上散台多少钱? 在上海哪些场子玩? 几号钟的班?五百够全套吗? 一句句污言秽语听得刘景浩脑袋疼,要不是有其他人在,他只想抡起球桿跟他们打上一架。 回程就有点郁闷。 靠近前望眼欲穿,靠近后又患得患失。 干嘛要穿polo衫,干嘛要打扮得那么好看,送球进洞时腰不必挺得那么直,也不用对谁都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尧青就爱什么事都做得柔软又妥帖,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 有时真想把他藏起来。藏到无人处,像老邹说得那样,谁也不让看。 爱是炽烈占有,也是绝对自私。 不掺自私的爱不叫爱,刘景浩想,那叫慈善。 * * * 尧青对某人跌宕起伏的内心戏毫不知情。 他只想着快点到家,好吃上妈妈的饭。 每年尧青父亲祭日前后,都是尧母情绪最不稳定的一段时间。 尧青工作忙,不能时时尽孝。扫墓的东西头一周就备下了,他做好了迎接一场盛大哀悼的准备。 下机时荆川下了雨,某人提议开车送他回家。 半路尧青说想买点菜,某人又拐头去了大润发。 和喜欢的人一起逛超市是伴侣必做清单里的top3。 烟火处,蔬菜瓜果,熙攘人群,提前体验婚后生活。 尧青还穿着乘务长制服,推着小推车,在蔬菜区走走停停。 有路人为他那身衣服多看他两眼,只有刘景浩忙着看人。 「当季的甜玉米,炒火腿应该很好吃。」 尧青拿起两个颗粒饱满的,闻了闻,装进塑胶袋里。 刘景浩走到一堆芹菜前,随手放进推车,某人也没多说什么。 第18页 「家里牛奶快没了。」 尧青皱了皱眉,走到乳制品区,在全脂与脱脂间比较。 「这个。」 刘景浩指着其中一个,尧青不擅做决定,而他正享受为他指点。 「你喝过?」 尧青看到另一个价格更便宜的,有点小心动。 「试试就知道。」 刘景浩自觉搁进车里,又放了好几瓶。 两人走走逛逛,买了好些个鱼,刘景浩顺便拿了几包狗粮。 结帐时尧青要了三个大袋子,装不下,又加了一个。 四大包从地上二层拎到停车场,回到车里两人都冒了一头汗。 回到小区天色近晚。 尧青提前跟老母亲打了招唿,说好今天自己下厨,这才跑了趟超市。 下车时东西太多,尧青又还有个行李箱,刘景浩乐了,记着数等他开口。 果然半分钟后,尧青来敲车窗。 「能帮我把东西拿上去一下吗?」他指了指身后的筒子楼,「六楼,麻烦刘机长。」 刘景浩就等他这句话。 开门时家里没人,尧青打了电话给尧母,对方说在逛花市,晚点回。 尧青不好意思让某人放下东西就走,他倒了茶,默认他可以待一会儿。 屋里仅此二人,气氛略显尴尬。 「这就是你的家啊。」 刘景浩摸了摸身下沙发,最平常不过的那一种。 尧青的家不大,东西很多,有点挤。 天花板上还有霉斑,老化的电线就暴露在空气里,看来这房子有点年代。 「嗯,我爸的房子。」 尧青在他身边坐下,侧眼过去,想看又不敢看。 「房是老了点。」 刘景浩推开阳台口的门,见到外头堆着的杂物和几盆多肉。 整个地方都是乱的,但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你住这儿,跟阿姨不挤吗?」 「我上初中起就全寄宿,在家时间不多。」 尧青领着他看荣誉墙,整整半面都是奖状。 百子柜上码着奖盃和照片,其中一张是尧青十二三岁时拍的。 小王冠,大红花,金袖章,手上捧着一块「实验中学我是陶艺小能手大赛二等奖」的牌匾,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你还会陶艺?」 刘景浩看不出来,那双白皙纤长的手竟也能和泥巴搅和在一起。 尧青点点头,「多少年没捏了,早忘光了。」 刘景浩望了望他身后的门,又说:「看看你房间?」 尧青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打开灯,埋头整理书桌,半个月没收拾,乱得不像样。 他都不好意思说这是自己的屋子。 刘景浩却只留意到那张单人床,单人枕,单人的茶杯,单人的衣帽架。 尧青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单人的,就好像在告诉他,他的另一半空白将由他来填补。 门外传来窸窣开锁声,尧母拎着两束花走了进来。 见有客人在,她没好意思问,尧青出来说:「妈,我同事。」 「阿姨好。」 刘景浩在长辈面前就喜欢卖乖。 他打量了下眼前女人,跟尧青真挺像。 即便脸看着老些,法令纹多些,可还是能看出她年轻时风情的样子。 尧青繫着围裙说:「妈今晚我来做饭,我买了菜。」 女人打开冰箱,看了眼满满当当的储藏室,顺势道:「你同事吃过饭了吗?干脆吃完饭再走。」 「他明天还得上班。」尧青替他拒绝,笑得半冷不热,「是吧刘机长?」 「明天晚上才飞。」 刘景浩瞅了他一眼。 「不说你家里狗生病了吗?」 尧青又出一击。 「它好了,刚好的。」 刘景浩走到陈母身边,接过她手里的鱼,主动请缨道:「阿姨,这鱼我来杀吧,您今天就别动了,让您尝尝我的手艺。」 尧母推辞道:「哪有让客人忙活的道理?」 两人拉扯了好一会儿,最后尧母拗不过他,乖乖把厨房留给他们,做起甩手掌柜。 那头放着《还珠格格》,这头杀鱼宰肉,窗外炸起三两烟火。 是人间。 「你倒是挺会往上贴。」 洗葱洗到一半,尧青换了水龙头,装不经意地抖出这么一句。 刘景浩掏着鱼眼珠说:「很多东西不争就没有,没有就是没有了。」 男人笑了一下。 「该改口了吧?」尧青放下葱段,颔首想了想,「总不能在家也刘机长刘机长地叫。」 「其实你叫什么都行,不用委屈你自己。」 男人语气不痛不痒,听着跟真不在乎似的。 尧青一本正经道,「那我可真不改了。」 他开了火,想先做几个简单菜。 刘景浩冲着手上的血水,艷汪汪的,突然有种想把它抹在某人唇上的冲动。 他那样白的肤色,抹上红一定好看。 冷月光里掺硃砂痣,哀艷又温柔。 「我当然希望你改了。」男人声音听着又有点不满,「叫刘哥?大刘?景浩?或者……浩浩。」 尧青差点掀锅。 「你多大,还浩浩。」他抻头看了眼客厅,见老母亲并没留意这儿,遂心安道:「干脆叫你宝。」 第19页 「也行。」刘景浩笑了,用屁股顶了下尧青,「叫个我听听。」 尧青当然没如他所愿,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喊一个身高近一米九、年龄快奔三的男人叫「宝」。 饶是刘景浩颇有薄姿,但也比不上那些十七八岁的男高中生们。 他帅得小沧桑,自诩长阳第一金城武,但尧青没告诉他,自己更喜欢刘昊然。 实在不行,宁泽涛也行。 「小刘,吃饭了。」 你听。 「小刘,多吃菜啊。」 还叫上瘾了。 「小刘你家还养狗啊?」 对啊,养狗也不养你。 「小刘这个鱼做得蛮好的。」 谢谢您嘞。 这顿饭吃得刘景浩牙根痒痒,中途多次想拍打某人,但屈人篱下不得不忍。 吃完饭尧青送他下楼,两人公事公办地告了个别,也没多说什么,尧青就回去了。 刘景浩一个人坐在车里,坐了很久,不知道在等什么。 直到亲眼看到尧青上了六楼,方发动汽车,掉头离去。 回到家里,尧青第一件事就是进洗手间锁门。 确认门外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扒开领口,脖子上挂满芝麻粒大小的红疹子。 吃鱼过敏这件事,自己是知道的。 可偏偏就有人,擅做一手鱼。 第10章 过敏 尧青后悔没早点去医院。 节后扫墓人很多,墓园里全是拎着香油纸钱的祭客。 尧母受不了刺激,每年扫墓就尧青一个人来。 起初以为没什么,脖子痒忍忍就过去了。 不想中途挠破了皮,血流了出来,他赶紧收拾了东西去医院。 医生看了看他那块红疹子,下了过敏的诊断书。 他让尧青排队做皮试,中途刘景浩电话打过来。 「在哪儿。」 对面这自来熟的,一点也不见外。 尧青捏着病歷卡,往前走了一步,小声说:「在家。」 「难怪今天怎么没见你来基地。」 听着不像询问,更像责备。 「身体不舒服,我申过请假条了。」 沉默了一会儿,尧青来到窗口,领皮试材料。 「拿上病歷卡去七楼护理部。」 电话那边的男人咳嗽了两声。 「……你在医院?」 「没,看电视呢。」 里头人看了尧青一眼,想戳破他,但努努嘴,忍住了。 尧青上了护理部,所幸不用排太久。 他坐着等了会,就有护士过来。 「你这过敏,挺严重的啊。」护士小姐轻轻触了触他那块红点,「疼吗?」 「不疼,就痒。」 尧青别过头去,不忍心看镜子里的自己。 「自己知道过敏源吗?」她都不忍心看,多帅一小伙子,脖子上全是疹子。 「知道……吧。」 尧青想起那条鱼,被刘景浩握在手里,想动不能动的样子。 简直跟自己一模一样。 「我鱼肉过敏。」他转过头,问:「多久能好?」 「知道鱼肉过敏就别碰,过敏严重是会死人的。」 护士倒是心直口快,毫不避讳地张嘴就是「死」。 「头歪过去点。」她蘸了点药水,盯着他那脸看了半晌:「误食?」 「不是。」 尧青垂下眸子,在心里回,我自愿的。 「糠酸莫米松三副,搭配丙酸氟替卡松药膏一起,早晚一次抹,一周后应该可以消掉。」 护士揣着兜出门,到门后时又说:「具体用药医生会开的,我就给个建议哈。」 尧青整了整衣领,捂着大红脖子没说什么。 出了护理部尧青看到消息,刘景浩说他要来。 消息发过来时在半个小时前,刚好在做皮试,他没来得及看手机。 尧青拨了个语音过去,开门见山就报了楼层数。 刘景浩不一会儿就摸到了诊室。 「怎么回事?」他喘着气,来时匆忙,身上后还拖着个飞行包。 尧青勉强笑笑,与他走到外面椅子上,梗着脖子说:「吃坏东西了。」 刘景浩坐在他旁边,翻着他的病例。 虽然大部分字他看不懂,但仅有的过敏源一栏,他还是能看清楚的。 「你吃鱼过敏,怎么不早说?」 自责是一瞬间的事。 「我不知道啊。」尧青笑着看他,盈盈低下了头,「不怪你,是我自己的事。」 「你不知道,阿姨也不知道吗?」 刘景浩又看了一遍,确认是鱼肉过敏,自己没看错后,心中更自责了。 「但凡你们其中一个人告诉我,我也不至于会做鱼了。」 男人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红疹子,追悔莫及。 尧青听他这话有点嗔怪的意思,他不还嘴,只耸了耸肩,像个玩火失控的孩子,安心接受责备。 「我妈从年前起,就不记得很多事了。」 尧青抿住嘴,这句话像憋了许久。 「有时她半夜醒来,都会叫错我的名字。」 尧青往他身边坐过去一点,他想,若是无人,就该把头靠在他肩上。 可现在他们还没熟到这种地步,凡事便只能靠忍。 「去医院看了,也看不出啥。老年人是不是都这样?我以后会不会也这样?」 第20页 尧青咯咯地笑,同时剜过去一眼,是万丈柔情起,也是追魂夺命刀。 「这样?是怎样。」 刘景浩把病例递迴给他,吭哧一笑。 老了我可不对你负责。 也不是没想过。 在无数个独身的夜里,刘景浩不是没想过,与某人白髮苍苍的一天。 即便老了,他一定也是个帅老头,和年轻时一样爱笑。 哪怕真有忘记自己的那一天,携手共度的半世纪都不作数,他也无悔。 因为尧青的墓志铭上一定会有自己的名字。 出了医院后刘景浩送某人回家,上车后才想起,兜里还揣着两张票。 看尧青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刘景浩握着方向盘,半天没吱声。 下车前他忍不住了,把票拿出来,跟男人说:「去不去?」 尧青定睛一看,竟是两张陶艺课的体验券。 「陶艺小能手。」刘景浩在车里探出半个头,阳光下看某人,面孔清亮。 「这票我弄来不容易,我不会,你教教我咯。」 尧青问:「什么时候?我得看看那天我有没有班。」 刘景浩势在必得:「我帮你看过了,下周四,你没班。」 他顿了顿,又说:「我也没。」 那挑眉瞪眼的表情像在示威,带点「有种你就来」的意思。 尧青抽出其中一张,微微眯眸:「去就去。」 他看刘景浩嘚瑟惯了,约人也跟抢劫一样,就差拿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莫名好笑。 「回家按时涂药。」 男人吹着口哨,趴在车窗口,像只在乘凉的大狗。 尧青摸了摸脖子,并不留意刘景浩那磨牙嚯嚯的声音。 怪缠绵的。 那光洁如玉壁的天鹅颈,若咬上一口,一定鲜美多汁。 哪怕浮着一层小红疹,也是素雪地里掉了腊梅花,总该归属于风情。 喜欢就是我的眼里包含天地, 而你,恰好是我的芸芸众生。 接下来一周尧青没闲着。 虽然航司有规定,外伤空乘不用登机见客,但也并不代表他就能全身心在家休息。 过了年中就是洲际线的培训,人事放过风,明里暗里透露出那么点要给尧青升洲际的事。 只是程序上还得走一遍流程,要想从国内航线升洲际,培训考试下证都得来一遍。 尧青这些天都在忙着备考,闲时带带新空乘,做点入职培训的杂活儿。 看着那些年轻有为的后浪,尧青时常觉得压力倍增。 早十年空乘在国内还算是个「高大上」工种,现如今普及度大,除去科班院校,每年都有大量外来应届生通过社招进入长阳。 给他们做培训,能充分预见到中国民航的未来。 中国的飞天事业只会越来越好,探往苍穹之上的眼睛,将点亮每一片寂寥的星空。 荧幕声起。 投影墙上播放着《萨利机长》的片段。 危急险境,主角萨利临危不惧,带领全机上百乘客云霄脱险。 尧青站在墙角,看着讲台下一张张青涩面孔,隐约欣慰。 影片结束时,尧青握住遥控笔,站上讲台,向台下所有人微鞠了一躬。 「首先代表长阳欢迎各位的入职,我是你们在长阳见到的第一位朋友,我叫尧青。」 男人理了理胸标,转身在小黑板上写下「9937」四个数字。 「这是我的工号,也是每一位空职人员都有的身份标识。在长阳,这四个数字的意义比你的名字还重要,这是你们未来在航司的唯一象徵。」 台下人各个正襟危坐,笔记声沙沙作响。 窗外不知何时伫着一位制服男士,右臂四道槓,工号牌上写着「4423」。 「刚刚大家看到的,就是《萨利机长》里的某个片段……」 尧青开始按部就班引入职业意识,每一次飞行里,保障乘客安全永远是第一位。 安全到位,再往上,才是舒适。 新壶旧酒,说来说去就那些东西。 「哎,你站这儿干嘛?」 刘景浩正认真看着,后头突然冒出老王的声音。 里头人讲课声停,众人纷纷向外看,刘景浩赶紧闪回到墙边。 「恰巧路过,观摩学习一下。」 男人吐了吐舌。 老王甩来一脸「鬼才信你」的表情。 「你呢,今天不飞?」 刘景浩扬了扬手里的飞行报告,顾影自怜道:「我连飞三天了。」 老王陪他一起走下基地大楼,边走边说:「我飞啊,正为这事儿愁呢。」 「愁什么?」 刘景浩回头望了眼大楼,低头看了看表,想着某人还有几分钟能结束。 「我老婆不是跟我闹离婚着吗?今天正好家长会,孩子妈不管,我也要飞,他出门闹脾气呢,臭小子欠抽。」 刘景浩心不在焉地搭着嘴,「他爷奶呢。」 「我爸妈不在荆川。」老王搂了搂刘景浩的肩,突发奇想:「不然……」 「你别看着我。」 刘景浩大感不妙。 「咱们是不是好同事?」 「别,我最怕小孩子。」 「不小了,十七岁了。」老王一说起这个就来劲,拿着手机给他看照片,「你看,长得多帅,随他爸。」 第21页 刘景浩看他这样子,想着也是没办法了所以来求他。 好一番软磨硬泡后,还是把头点下了。 「不过家长会完事儿我就不管了啊。」 刘景浩又看了眼表,奇怪了,怎么还没结束。 寻常入职培训一个半个小时足矣,今天怎么要这么久。 「谢了,下回请你喝酒。」 老王点开微信,把学校地址发给了他。 「下午两点半开始,最好提前一点到,他要是不听话,你只管打。」 刘景浩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寻思着,王甫林这爹做的,难怪孩子跟他不亲。 哪怕刘景浩没养过孩子,但家里也有威士忌。 威士忌犯错他都捨不得多碰。 养孩子跟养狗一样,本质上都是考验一段亲密关系的维护。 和某人也是这样。得适当冷热交替,让他对自己爱不释手。 刘景浩坐在楼下又等了一会儿,想等尧青完事儿,一起去吃食堂。 吃完刚好帮老王开家长会,然后回家遛狗,完美的一天。 他不厌其烦地低头看着时间。 十二点,十二点十分,十二点二十。 直到快十二点半,大楼才涌下第一批人。 尧青抱着文件袋,跟几个一起培训的老空乘说说笑笑。 他今天只穿着一件白衬衫,简单又清爽。 「小尧,那没事儿我们先去了。」 到楼梯口,众人依依分别。 刘景浩瞅准时机,箭步迎上。 「好点没?」他问,站在比尧青低两级的台阶上,「好巧,又遇上了。」 尧青皱了皱眉,转过身,「什么?」 「喏,」 男人指了指自己脖子。 「应该好了吧……」 尧青摸了一摸,涂了一星期的药,疹子平下去不少。 「一起吃饭?」 刘景浩走上跟他同一级的台阶,眼睛看向别处,佯装随意的样子。 「嗯。」 尧青果然没拒绝。 「等很久了?」 他看男人脸上有汗,不像是在空调房里待着的样子。 「天太热了。」 刘景浩擦了擦额头,憨憨一笑。 不过,幸好等到了你呢。 第11章 水床 「这次二模成绩已经出来了,第一名,刘诗涵。」 「第二名,李阳。」 「第三名……」 …… 「最后一名,」班主任敲了敲桌,扫了一圈教室,字字铿锵,「王思诚,总分213,全年级倒数!」 场下家长譁然。 「王思诚家长有没有来?」班主任反覆寻找着,「又没来?怎么次次都不来?」 「这儿。」 刘景浩勐地从瞌睡中惊醒,听老师念了两小时的经,他在梦里和尧青滚了好几回水床。 「老师,我是王思诚家长。」 男人尴尬招手,全场目光聚焦。 「你是他爸?」老师上下打量了眼,埋头嘀咕:「这么年轻啊……」 「我是他哥。」 刘景浩换了个坐姿,做了个ok的手势。 「王思诚我回去一定说他,老师放心。」 班主任计较道:「不是说不说的问题,是他的存在,已经对其他同学构成了困扰。」 其余家长议论纷纷。 「王思诚,公然顶撞老师,上课玩手机,下课扯女同学辫子,回回考试睡大觉。二模两百多分,我教了十几年学生,都没遇到过这么差的。」 「他爸当年全市第一进航大,都上了政府通报。怎么儿子一点都不会读书,干脆回家种地算了。」 …… 班主任呶呶不休地控诉着他的罪行。 刘景浩听得仔细,但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赔笑。 「是是是,回去一定让他爸妈敲打他,老师费心。」 对方见他话已至此,也不好再啰嗦。 家长会继续进行。 散会后,几个家长围在走廊上聊天。 好学生家长自带光环,脸上看着都要更精神些。 「诗涵妈妈,你真是好福气呀,有个这样的好女儿,回回都是第一。」 「哪里,我从来不管她的学习,都是她自觉。」 诗涵妈妈跟献宝似的逢人就谦虚,刘景浩帮挎着书包,歪头看了眼身边的王家诚。 算了,也轮不到自己去管教什么。 随他去吧。 之后的家长交流,刘景浩没到一半就走了。 他提着书包,领着王思诚出校。 少年全程低头玩着switch,两边耳朵塞着降噪耳机,气场疏离。 刘景浩道:「我呢,是随手帮你爸的忙,忙帮完了,我送你回去,任务就结束了。」 少年充耳不闻。 「我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在听?」 刘景浩扒下他耳机,不想眼前男孩奋力一挣,拒绝他的靠近。 「你这孩子。」 男人摇了摇头。 也罢,反正又不是他儿子,爱咋地咋地。 尧青在车里等他们。 「开完了?」 他放下看到一半的手机,往旁边挪了挪。 少年黑脸坐下,游戏打得火热。 「这个点儿,吃过饭了吗?」尧青伸手要摸他的头,王家诚突然咆哮道:「别碰我!」 第22页 他吓得连忙放下了手。 「你这小王八蛋,怎么跟叔叔说话呢?」刘景浩作势要打,尧青把他拦住了。 「没事,是我唐突了。」尧青扭头对他笑了笑:「晚上想吃什么?」 王家诚一脸冷漠。 刘景浩绕上主驾,看着反光镜里他的黑脸,嫌弃道:「就这个态度,还吃什么,扔马路边饿死算了。」 「你瞎说什么。」 尧青嗔了他一眼,刘景浩还想说点什么,见尧青如此,终还是忍住了。 他们最后选了家土菜馆,刘景浩去拿水,尧青陪王家诚坐着。 「这什么游戏啊?」他瞄了一眼,喜出望外道:「啊这个我玩过,《塞尔达:荒野之息》,老ip了。」 王家诚还是没理。 刘景浩抱着几瓶饮料过来,看他还在玩游戏,怒其不争地唉了口气。 尧青热脸贴了冷屁股,自知无趣,也默契地闭上了嘴。 「他给了你们多少钱?」 吃饭吃到一半,男孩儿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刘尧二人双双停筷,对望了一眼,满脑袋问号。 「王甫林给了你们多少钱,让你们监视我?」 男孩掏出钱夹,抽出几张大钞,拍在桌子上。 「我给双倍,你们放我走。」 吊儿郎当样,还真随他爹。 刘景浩强稳耐心道:「我们是你爸爸的同事,他今天有任务,让我们来接你放学。」 「他每次都这么说。」 王家诚的口气明显听着不对劲。 「大人都是骗子。」 尧青给他夹了块肉,好声好气道:「你爸也不容易,你要多理解他。」 「放屁,他明明就忙着跟狐狸精约会!」 男孩拍桌而起,背起包要走。 「你去哪儿?!」 刘景浩将他拦住。 「我自己打车回家。」 「不行,谁知道你会不会跑到别的地方去。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男人语气不容置疑。 尧青看着他那脏兮兮的校服,球鞋也是脏的,一看就很久都没洗。 「我已经十六岁了,我可以对自己负责!」 刘景浩微微一愣,不是十七吗? 原来亲爸也会记错孩子的年纪。 尧青将刘景浩拉回到位置上。 再不拦,他怕他们打起来。 「你如果真想走人,就把这钱拿回去。」 尧青将钞票收好,塞回他手里。 「男孩子在外面,还是要干净一点,衣服穿好,鞋带系好,自己看着也更舒服。」 王家诚嗫唇不语。 「就他?」刘景浩从旁打击,「听老师说还扯女同学辫子,我看穿得再干净也没用,谁看得上你。」 男孩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想走就走吧,过马路小心车。」 尧青坐了回去,见男孩直直站着,好像又不着急走了。 「这不是《旷野之息》,这是《天空之箭》,不懂就不要装懂,白痴。」 男孩坐回到位置上,虚视前方。 「嘿你还说上瘾了是吧?」 刘景浩「哐」一声摔下碗,他急了。 「有你这么对大人说话的吗?赶紧道歉!」 刘景浩抓着他的领子,像头髮怒的雄狮。 「你干嘛?」尧青赶紧扒开他的手,「好多人看着呢,丢不丢人?」 刘景浩见周围食客都在盯着自己,嗤了嗤鼻,颇不甘心地垂下了手。 「我跟你说要不是你小子今天走运,我真想抽你一顿。」 少年无所畏惧道:「你抽啊。」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尧青使了个眼色,「刘哥,帮我再去拿瓶橙汁吧,要冰的。」 能消火。 刘景浩暗自啜下一口水,瞪了男孩一眼,悻悻离了桌。 「都怪我,连游戏都能记错。」 尧青把手搭在他肩上,这次王家诚没拒绝。 「我很久都没玩塞尔达了,你教教我?」 尧青凑近几分,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 「你如果不愿意,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我这个人,白痴惯了,你说得挺对的,很会观察总结嘛。」 男孩听闻此话,面色一缓。 他慢吞吞地掏出掌机,推了过去。 「也不是没有救。」王家诚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柔软了几分,「起码你没那个人那么讨厌。」 刘景浩抽完两根烟回来,尧青跟王家诚相谈甚欢。 他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反覆确认没在做梦后,才提着饮料回到了饭桌上。 「橙汁。」他放到男人面前,看着王家诚说:「玩什么呢?不好好吃饭。」 少年的脸一下子又黑了。 尧青说:「你吃你的,别打扰我们了。」 说完跟他继续着聊着游戏。 怎么的? 敢情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 吃完饭,刘景浩将王家诚送回了家。 临别时,他跟尧青说再见,说完就走了。 刘景浩寻思着,参加家长会的是自己,请他吃饭的也是自己,送他回家的还是自己,怎么到最后连句再见也没有? 果然在讨人欢心这件事上,他不如某人手段高明。 尧青与刘景浩走在路灯下,彼此都没有要回家的意思。 第23页 他看着身后万家灯火,朦朦胧胧道:「还挺有意思的。」 「什么?」刘景浩没听懂。 「我说孩子,」尧青收回目光,声音温温的,「现在的孩子挺有意思的。」 「他这熊样子,跟他爹平时一模一样。」 刘景浩嘴上搭着话,看准周围没人,碰了碰他的肩。 「我今儿就记得你在餐馆里喊我刘哥来着。」 尧青微微一笑。 「再叫个我听听。」 男人扬了扬下巴,掩不住的得意。 「你少来。」 尧青拨了拨他的手,没拨开,倒也没较真。 「那你还让他叫我叔叔呢,我有那么老吗?」 男人停下脚步,认真盯着他的脸,面色温柔。 「那叫什么?」 刘景浩徐徐走近,眼中星火剎时点亮。 「叫哥哥。」尧青眨了眨眼,「叫你才该叫叔叔。」 「那我不高兴,我就比你大两三岁,凭什么要被叫叔叔。」 路边有居民在散步,周围是一群中场休息的广场舞大妈,音响里循环播放着凤凰传奇。 孩子们吹着肥皂泡在跑,老人在槐树下乘凉,久违的盛夏,热浪袭人。 「尧青……」 刘景浩凝住身。 「嗯?」 「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两人站在夜色下,仰面望着头云。市井灯火如幻海夜市。 尧青双手背后,抻了抻身子,「没想过。你呢?」 答不上来的,尧青习惯性扔回给对方。 「我?我打算可多了。」 男人舔了舔起皮的唇。 周遭风起,一时间,山唿海啸。 我打算和你亲吻, 我打算和你缠绵, 我打算挑一个天气不错的夜晚,偷偷跑去看你。 我打算和你遛狗, 打算一起逛凌晨五点的早市。 打算半夜开车去看海,在礁石上互道晚安。 人世间的有趣无趣全看与谁做和为谁做,无人能光凭爱意,将富士山占有。 只一点,请你记住: you are my future,and you are my all. 第12章 陶艺 尧青停在廊下,少年宫前有孩子在跑。三两老人围在树荫下,还有几个女孩在铜像前自拍。 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思量不语。 打,还是不打? 他不太擅长做决定。 直到那辆眼熟的mini cooper停在跟前。 车窗徐徐摇下,男人倚着车门,沖路边人吹了声口哨。 刘景浩今天穿了件美漫卫衣,髮胶齐抹向后,额头顶着副墨镜,视觉上年轻不少。 相形之下,尧青反觉着自己太过隆重。 水碧色的冰丝软衬,搭配浅卡其色的阔腿裤。 冰丝的垂感极佳,面料透光性也好,这身打扮衬得尧青像缕山野的风。 吹得某人心旷神怡。 男人关上车门,扫了眼后视镜,啧啧作嘆:「明知道是陶艺课,还穿一身浅,不怕把衣服弄脏?」 说归说,可一点儿也没耽误他看。 刘景浩那眼睛从上个路口起就没从尧青身上移开过。 尧青自觉迎上,待男人将车锁好,才与他搭话:「他们都有专用的手套和围布,弄不脏的。」 说完目光一顺,停在男人的手腕上。 光秃秃的,他的表..... 尧青低头,抬了抬腕。 如今那只表,已完好地戴在了自己手上。 「你戴比我好看。」 刘景浩自然也留意到了,瞎子才看不见。 殊不知,哪怕他没注意,某人也会费尽心机地让他注意。 毕竟,这表本就是戴给他看的。 两人结伴进了小教室,有的学员离家远,邻边空着不少座。 这本是少年宫的公益体验课,据说捏出来的优秀作品,会统一展示在橱窗里,还会出现在公益市集上。 尧青特意选了个临窗的位置,他打小选座就爱临窗。 好似不受束缚,又好似身不由己。 刘景浩起先坐在隔他两个座次的座位上,后来见那俩位置迟迟没人,便又挪过去了一个。 两人中就只隔着一个座。 刘景浩向他招唿:「你过来。」 尧青托腮看着窗外,浮皮潦草地望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要你管我」。 他又把头扭了过去。 怎么就不听话呢?男人想,伸出大长腿,勾了他下小腿肚子。 尧青转过头,半嗔半喜地横了他一眼。 装精作怪,姓刘的身上总不缺把戏。 开课时还是刘景浩坐过去了一点。 尧青听得认真,看着像是真来听课的。 他素来如此,不管做什么,都力求亲力亲为。 小本本光记还不够,老师说一句,尧青便跟着默念一遍,理论才讲了一半,他就洋洋洒洒记了四五页。 刘景浩发现他认真的样子很好看。 两只眼睛聚在一处,下颚线逆着光,形成一道粼粼的曲线。 讲到重点时,他会单手撑腮,上下颌微咬。 另一只手捏着彩铅,在本子上一行行做着核对。 而当稍缓和处,他会转起铅笔,称腮的手搭在桌上,中指和食指轮流点着桌面。 第24页 像是在弹钢琴般,有它内在的节奏。 老师当堂讲了个冷笑话,尧青跟着众学员轻笑不已。 刘景浩看得入迷,没留意到这节课已到了实操环节。 旁边人戴上塑皮手套,摊开塑膜,里面包着块完整的陶泥。 「陶艺是一门需要静心体验的艺术,虽然今天只是带大家做一些入门级的了解,但还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了解陶艺,感受陶艺文化,弘扬陶艺精神。」 「这次diy的作品,老师并不会限制品类,各位只需按照教过的步骤,学会拉胚,就可以捏制出瓷胚了。」 尧青见旁边人没动,咳了两声。 男人这才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假装无事发生。 「你在捏什么?」 尧青注意到身旁一动不动的某人,忍不住问。 这可是犯难了,刚光顾着看人,浑然没听老师讲了些什么。 现在轮到上手实操,刘景浩才发现,自己连拉胚都没学会,只能对着一堆泥巴长吁短嘆,无从下手。 还得要人来教。 「不然......你教教我?」 尧青未置可否,伸出只手,坐得离他更近了点,替他将手覆在泥胚上。 拉胚机缓慢起速,一圈圈打着转,仿佛电影《人鬼情未了》里的某个片段。 尧青不仅人好看,手也生得极美。 十指纤长,甲贝莹亮,哪怕糅在泥巴堆里,也跟截玉葱似的,能掐出一汪水。 不一会儿,软塌塌的陶泥便显出了瓷瓶的胚形。 形制雅致,凹凸有度,颇有几分晚唐瓷器的风韵。 这哪是什么「陶艺小能手」,男人暗嘆,都快赶上景德镇的名家了。 「你看,也不是很难对不对?」 尧青放下手,復又回到自己的拉胚机前,斜眼觑着某人。 「那你要捏个什么呢?」 男人打眼瞧着身前的胚,反正他都替自己捏好了,他倒还省下些功夫。 尧青想了想:「不然就捏个曲形瓶吧,就算不烧出来,光是泥胚也好看。」 「不能捏人吗?」 刘景浩凑得近了些。 尧青咯咯咯笑,向后微撤,「当然可以,可我不是专业的,怕捏出来不像。」 「那捏条狗吧。」 他微抬起眸,看了他一眼,喃喃回味:「我家正好有条狗,叫威士忌。」 末了顿了顿,又补充,「它和你一样......」 又乖。 又会喘。 课业近尾声,圆桌上摆满学生们呈上来的作品。 有捏小猫的,有小兔子的,也有捏人的,花花绿绿甚是琳琅。 欢愉的时光总那么短暂,尧青恋恋不捨地摘下手套,在盥洗室清洗手臂上不小心粘上的泥。 回教室时发现某人正盯着自己的位置发呆,背影沉默,像具雕塑。 尧青走过去,男人见状收回思忖的目光,转头去看其他人。 「哇,你捏的老虎好可爱啊。」 旁边有个妹子见着尧青的泥塑,一脸惊艷地叫了起来。 尧青挠了挠头,半推诿道:「谢谢啊……可是……这是狗……」 刘景浩没忍住,在旁边偷笑。 以为遮住嘴自己就看不见,实则尧青只看他那对眯成缝儿的眼,就知道他乐在其中。 「差不多行了。」 尧青半抻到他耳边,似有似无地提醒了一句。 刘景浩理了理衬衫袖扣,埋头一哼。 我偏要笑,你能拿我怎么办? 从少年宫出来时恰好到了晚饭点,这便也是刘景浩苦酿心机的一个点。 他之所以会订这节课,也是看中了它不上不下的时间点。 刚好上完课,可以趁机约波饭,饭后再来波散步消食,最后再送他回家。 多水到渠成,多理所应当。 刷好感度这种事,就要趁热打铁,一浪盖一浪。 最好勐烈到让他喘不过气。 也不是什么郑重的约会,两人最后选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苍蝇面馆。 刘景浩曾在杭州集训过半年,校门口有家知味观,片儿川一绝。 后来定居荆川,他苦寻片儿川未果,倒让他找到一家同样不逊色的老面馆。 店主是个快七十的怪脾气老头,每天只做十碗面,店名索性也叫「十碗面」。 一天就十碗,不支持预定,不支持外送,到店即做即吃,一人只限一碗。 规矩比客人多,倒对了刘景浩的狗脾气。 他从前一个人常来,一碗片儿川配一盅江小白,人间绝绝子。 怪老头也喜欢这傢伙,两老少爷们一来二去,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刘景浩叫他老黄,他喊刘景浩狗儿子,两人嘻嘻哈哈,常当着客人的面,笑得像两只肆无忌惮的公鸭。 刘景浩当然也记得,老黄时常破例,在十碗面售罄的情况下,为他煮上第十一碗。 这回也是。 他和尧青到面馆时,面馆门口已挂上「今日已售空」的小黑板。 刘景浩不信邪,起手哐哐哐砸门。 半刻后里头钻出颗白髮苍苍的小脑袋,手里拿着个收音机,里头正放着《四郎探母》。 「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嘆,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 第25页 「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 …… 尧青恍恍一笑,正要打招唿,却听那老头一口京片儿浑然道:「嘿你个狗儿子,这回他妈想起我这把老骨头咯?」 刘景浩哈腰道:「我这不忙吗?不比您老清闲,这不得空带同事来尝个鲜儿嘛。」 说罢侧了侧身,尧青点点头,且算是与门后人打了个照面。 「不做。」 老黄甩下脸,想也没想,「哐」一声拉上门。 只听里头瓮声道:「十碗面是老规矩,做人可不能破了规矩。」 刘景浩哄道:「别呀,大不了你不给我做,给他做,我把我那碗让给他。」 尧青忙道:「其实也不是非得要吃面,如果老人家您不方便,那我们换一家也行。」 刘景浩想了想,「那也行。」 说罢就要带人走。 「你敢踏出十碗面的门,以后就别来我这儿吃。」 老黄气得鬍子一蹬,似笑非笑地别过身去,关掉了收音机。 「自个儿找位置坐,怎么,还要我请?」 说这话时,老黄已重新系好了围裙进了后厨。 刘景浩跟条巴狗儿似的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豆奶,沖后厨嚷:「还是老黄好!我就知道您最疼我!」 他用牙撬了瓶盖,递给眼前人一瓶,发觉他正盯着自己看,脸忽而烫了起来。 「有脏东西?」 他抚住半边颊,将豆奶推过去。 尧青咬着吸管,吸一口,看一眼他,再吸一口,再看一口。 没完没了似的。 刘景浩在桌下轻踩了他一脚,「皮又痒了?」 尧青腼腆藏羞,含住吸管,脸上红光乱舞,如落日时刻的天边瑰云。 「不告诉你。」他盯着桌面,愣了几秒,扑哧一笑,「就不告诉你。」 第13章 新欢 「面来咯-------」 两人正笑着,头顶递下两碗热气腾腾的片儿川。 老黄指着碗里两片新加的大排,说:「整天忙什么呀,你看看你这脸,都瘦出尖儿了。」 刘景浩笑嘻嘻道:「我能忙什么?忙着赚狗粮钱呢。」 「好嘛,混小子。」老黄横了对面人一眼,又说:「既带了朋友,那就不打扰你们了。有事喊我。」 「好啊。」刘景浩绽出一笑,对面的尧青跟着点头,「辛苦店长。」 老黄回头哼了一声,没说什么,打帘进了后厨。 「吃啊,这里的片儿川最好吃了。」 男人起筷勐啜了两口面,才发现对面人握着筷子,嘴唇紧咬。 尧青踯躅片刻,终还是将筷子放下,一脸释然,「我......不吃香菜。」 刘景浩这才留意到尧青碗里飘着的两片碎香菜叶子,跟浮萍似的盪在汤面儿上,孤苦无依。 男人没说什么,起手将香菜叶挑到了自己碗里。 「可它已经有了香菜的味道。」尧青挺直腰杆,一字一顿说得理直气壮:「我不喜欢香菜。」 刘景浩犯了难,「那怎么办?」 「算了。」 尧青重新拿起筷子,象徵性地挑了一根面,放进嘴里吮。 不忘用余光偷偷向上探。 「上回吃鱼过敏也没看你这么矫情。」 男人嘟囔了一句,话里似是带着三分厌烦。 尧青止住筷,没吱声。 但脸霎时沉了几分。 他嫌我矫情。 男人一寸一寸地吸着面,每吸一口,就在心里重复一遍:他果然在嫌我。 虽与刘景浩这些日子接触了不少,但到底.....到底也只是一个同事罢了。 你没听他刚在老黄面前说,「这不得空带同事来尝个鲜儿嘛。」 同事......尝个鲜儿...... 原是他自己想太多了。 他想要的,可远不止是同事啊。 刘景浩率先干完了面,不想才放下碗,就嚷着要跑厕所。 尧青看着他那空碗,一点儿渣也没剩,舔得比狗盆还干净。 头顶吊扇唿啦啦地转着,收音机放着他听不懂的京剧唱词。灯光透过帘布照进来,盖住男人下垂睫,投下一片昏黄。 尧青盯着那片黄,嘆了口气,继续埋头吃面。 老黄搭着汗巾来收碗,「他又惹你生气了?」 尧青低头咬住筷子,「没有。」 復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老黄,「我们只是......」 「只是朋友,对吧?」老黄擦了擦桌,将碗筷一併放到托盘上,抬眸瞅了他一眼,「你还别说,他上回也带了个男人来这儿,也说是朋友来着。」 「男人?」 「对啊,两人说说笑笑的,很亲密的样子。」 尧青顿时放下筷子,不想再吃了。 刘景浩洗完手,神清气爽地回到桌前,却发现尧青的位置空空如也。 「走了?」他探头问后厨。 老黄的声音不卑不亢,「早走了。」 刘景浩愣了愣,掏出钱拍在桌子上,「不用找了。」 话没说完便向外头跑。 老黄钻出半个身子,朝门口道:「他的那碗他给过了!你的那碗,他让你自己付!」 刘景浩疯跑出十碗面,幸而人没走远,尧青正站在街口等出租。 荆川刚刚入夏,夜里风大,男人杵在路灯下,衬衫微微扬起,拖出瘦影纤长。 第26页 男人站在这头,沖那头喊,「你怎么了?」 尧青昂首,投来一个淡淡的眼神。 怪瘆人的。 刘景浩想过马路,却被车流吓退。 他撤到安全线后,下个绿灯亮起时,男人站在那里。没走。 「你咋回事?」男人跑近身来,一辆出租停在路边,他走上去沖司机摇手,「不走。」 尧青捋了捋刘海,待车开远时才说:「没什么。」 寥寥三字,风刀霜剑,剑剑剜人心。 男人叉着腰问,「好端端吃着饭,你发哪门子脾气?」 「没发脾气。」 尧青举起手机,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一脸满不在乎。 「回去。」 刘景浩擅做主张地捏住他小臂,将人往马路对面带。 「别碰我。」 男人略一挣扎,甩开他的手,回到路灯下站着。 刘景浩瞪着他,空气中飘散着火.药味。眼前人前所未有的孤傲,像落单的孔雀。 车水马龙。 尧青握着手机,哼笑一声,眉眼矜贵,「我自己打车回去。」 刘景浩说,「那我送你。」 「不用。」 一辆出租适时停靠在路边,尧青拉开车门,毫无眷恋地坐了进去。 「尧青......」男人终究不甘,一手拦着车门,一手抵在后座靠背前,不许他走,「你到底怎么了?」 尧青仰头一笑,又是笑,笑笑笑,笑得人烦死了。 「今天挺开心的。」 车里人眯起猫眸,撇开他的手,「哐」一声拉上了车门。 「尧......」 男人正欲再言,但对方并未给他这个机会。出租瞬时发动,低轰一声,绝尘而去。 尧青愣是半个月没再同他说话。 像是故意拉着一根弦,绷在彼此中间,谁先松手谁就先下头。 刘景浩起先还纳闷,后来手头事多了,他也无暇顾及某人。 近日威士忌肠胃不大好,连着好几天不吃饭。 男人换了六七款狗粮,变着法儿地给它做吃的,可人家愣是一口不碰,短短一周瘦了一大圈。 工作上也不大顺。 第三季度考核在即,原定的考核官临时选调去了洲际部,刘景浩临危受命,负责陪考。 牺牲了年假不说,还得替人善后,荆川北京、北京荆川地来回飞,一趟下来八九个小时,飞得人又累又乏。 工作强度一提上来,自然就忘了情情爱爱。 当然也不是没想过,刘景浩试着在交班空隙里给某人发点什么,但当他掏出手机,一想到那天某人冷冰冰扬长而去的样子,犹觉心寒。 拉倒吧,别人根本就不稀罕你问候,自己又在这里乱舞什么? 或者人家本就是陪自己走个过场罢了,为了以后同事相见不那么尴尬,所以对自己每次邀约都应礼允下。 他对自己......应该只有礼貌吧? 只有礼貌......对,一定是只有礼貌,不然不会每次都对着自己一个劲地笑。 笑固然没错,但笑过了头,就成了客气。 这是还把自己当外人处呢。 每每想到此处,刘景浩便没了主动求和的心思。 只盼能更忙一点,最好...... 最好别让他再想到那个人了。 那头的尧青也没闲着,前一周刚忙完培训新空乘,后一周就收到内网的邮件。 千盼万盼的第三季度考核,终于要来了。 对于任何一名正处职业上升期的空乘来说,每季度的晋职考核堪称武林比武大会。 更不要说像长阳这样国资背书的民航巨头,三万员工的指量,註定每一次季考必将高手云集。 尧青一直试图从国内航线转往洲际航班,当然,这对他各方面能力的要求也会更高。 撇开外语硬体,洲际线从外形、应急备项、机检实操、客舱礼仪等诸多环节严加筛选。 能飞洲际的,一定都是万里挑一的菁才。 一年前尧青因入职年限不够被拒之门外,到了今年,他决计不愿再错过。 往年季考定在上海的基地中心,今年破例,转到了北京。 虽老早就在今年陪考名单里见到了某人的名字,心里纳了底,可真见到了某人,尧青这心里还是莫名地发堵。 到底在堵什么?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遥想与刘景浩接触的这些日子,又是火锅,又是极光展,又是陶艺课,又是十碗面。 结果落到了什么? 落到了个同事的下场。 就还是同事,从前是同事,现在也是同事。 以后,恐怕也只能做个同事吧。 天公不善作美,尧青才下飞机,就被漫天大雨阻绝在航站楼里。 高露洁跟着男人站在檐下,她有男友接,自然不愁。 愁的是没人接的尧青。 「师父,要不捎你一段吧?」 高露洁上车前不放心,又试着问了问,哪怕她知道,眼前人孤僻惯了,从不无端接受别人的好意。 果不其然,尧青拒绝得爽快,「不用了,我有人接。」 他心里堵着气,无论何时,都要头颅高昂,精緻又体面。 话音刚落,一行人嘻嘻哈哈地拖着飞行包从安检口走出来。 尧青撇过头,见到人群里说笑的刘景浩,抿了抿嘴,把头转了过去。 第27页 「大刘,走啦。」 「拜拜。」 「先走啦。」 「拜拜拜拜。」 ...... 刘景浩挨个say bye,像是故意似的,没往尧青这边走,反倒走到距离他十多米的地方。 这回不比上次,这次他也没带伞。 两人冷不丁地站着。 尧青瞟了他一眼,飞快把头低下,假装在看手机。 幸而对方没发现自己,正划拉着手机屏,一脸春风带笑,不胜潇洒。 那两只手,搭在屏幕上哒哒哒敲着,就没停过。 许是正忙着给新欢发微信呢。 也对哦,上次说话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人家别有销.魂去处,也在情理之中。 尧青想到此处,冷嗤一声,拖着行李箱往更远处走。 约莫十多分钟后,尧青望见一辆suv稳稳停在接机口。 主驾上的女孩五官甜美,笑容绚烂,远远地都能听见她沖男人喊「浩哥~」 尧青捏紧拉杆,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晦晦的寒气。 男人不疾不徐地抬起行李箱,往后备箱走。 女孩一蹦一跳,挽着男人的手,一口一个「哥」叫得分外亲热。 刘景浩竟也不推脱,任女孩挽着,上车时还摸了摸她的头。 两人并驾而坐,谈笑风生。 尧青见车逼近,收回目光,压了压帽檐。 suv加速碾过,「哗」地一声,激起一洼积水。 尧青勐一闪避,却不可避免地使脏水溅到了制服上。 襟摆处灰黑一道,刺目又灼人。 男人拎正箱子,正要开骂,suv却已飘然而去。 徒留一幕瓢泼的雨和淋得精湿的自己。 雨愈大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你们觉得新封面怎么样?( ⊙ o ⊙ ) 第14章 想你 「哥,有帅哥!」 驾驶座上的女孩勐地扒转方向盘,见后视镜里闪过一张愠怒的俊脸。 即便只有短短一瞬,但那片刻的艷光,足以使人眼前铮亮。 刘景浩瘫在副驾上,敷衍一瞥,不耐烦道:「帅什么帅,明明长得很普通好吧?」 再说了,再帅也不会是你的。 「花痴,那是我同事。」刘景浩缩回脑袋,拉下熊猫眼罩,半仰在座上闭目养神。 女孩嬉笑,脸上疑窦更深,「真假的,不会又在逗我吧?」 「你哥我是这种人?」刘景浩半睁开眼,满是依恋地又扫了扫后视镜,直到那张脸彻底看不见了,方收回目色,「让你平时少看点韩综,你看看,这才是地道的中国帅哥。」 「哥,你翻脸比翻书还快。」女孩小嘴一撅,见着红灯刚停下,刘景浩险一提熘,「你刚刚还说他长得普通,现在又说帅哥,由此可见,男人的嘴都不可信。」 「你少来,」男人哼哼一笑,抱胸道:「妈让你来机场接我,不是让你训我。」 「是啊,她老人家还说,赶忙劝着你哥早点找个对象,还说.......」 话至末梢,女孩重新起速,suv随车流驶上高架,话到一半却没了。 「还说啥?」 刘景浩等了半天没等到下半句。 女孩侧过目,嘿嘿笑了笑,「还说你这次再不领个对象回家,就让你去相亲。」 「别,别别别.......」男人求饶连连,「咱妈那热乎劲儿还没过吗?想抱孙子想疯了?我不去。」 「跟我说没用。」女孩佯凶了他一眼,脸上满是幸灾乐祸,「刘景浩,你完蛋了,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 「耗子回来了?」 刘景浩才到巷子口,远远就听见母亲大人的召唤。 她一手拽着擀面杖,一手揪着没发完的面团,满面红光地小跑出了院门。 刘景浩家坐落三环靠内的一栋四合院内,俗话说得好,皇城脚底好纳凉。 千禧年初新城改造,刘家长辈宁死不拆,合力保下了这栋四合院。 后来文建局出面,将一半划作游客拍照打卡点,一半留给他们居住,这才有了旧势未颓的风貌。 刘景浩跟姥姥姥爷一块儿长大,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因浩与耗同音,所以打小被胡同里的愣头青们「耗子」「耗子」地喊。 自家人听着,怪有意思的,也跟着喊他耗子。 自然也包括刘景浩的亲妈,王淑芬女士。 男人咧开嘴角,摸了摸前两天刚剃完的板寸,笑眯眯道:「王女士,我们又见面了。」 说着不忘张开双臂,给女人一个大大的熊抱。 王淑芬只道:「你妹不是说飞机晚点吗?怎么提前到了?」 刘景浩扭头看了眼拌着鬼脸的小妹,说:「你信她鬼话?」 一行人哈哈哈往屋里走。 「呦,耗子回来啦?」 同院的老姨远远瞅着,眉眼带笑,一如既往地亲切。 刘景浩脱帽致敬,「姜姨,您越来越漂亮了。」 「嘿你个王八羔子,去了南方几年,嘴越发蜜了。」女人嗔笑一声,端着一盆刚洗完的衣服扭进屋去。 「你爸这个老不死,天天念叨着想你,现在你回来了,他又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王淑芬回到桌前才想起手上的面团还没揉好,饺子也才下了半锅。 第28页 刘景浩放下行李,瞅了眼桌上的饺子,问:「又不是过年过节的,包饺子干嘛?」 「傻儿子,」王淑芬半捂住嘴,笑意快溢出了眼角,「能干嘛?当然是为团圆吶。」 刘景浩休息了一会儿,便洗手加入了揉面大军。 娘仨儿数月不见,叽叽喳喳聊了半天。 直到两大坨面都包好了,王淑芬才把话题转回到「你怎么还不找个对象」这件事上。 为此,刘景浩和以往一样,採取迂迴战术,围魏救赵。 「你别光说我,你也多关心关心我妹啊。」 男人掌着勺,将白花花的胖饺子挨个倒进锅里,徐徐搅拌着,一脸风云不惊。 刘景婷忙道:「你别转移仇恨。」 「也是。」王淑芬愤愤道,「不止你哥,还有你,毕业这么多年,连个正经男朋友都没。成天就知道抱着你那堆破海报亲来亲去,你姜姨的外孙女都会走路了,你们什么时候让我省省心?」 「那不是破海报,那是我的哥哥。」刘景婷一脸急于辩驳状。 「你哥哥你哥哥,眼前这位才是你哥哥。」王淑芬恨铁不成钢,「改天我就把你那堆破玩意儿一把火烧了,正经男人不找,天天对着男明星发瘟。」 「你不可理喻。」 女孩气不打一处来,停下还在切葱花的手,头也不回地去了自己屋子。 「你看看你妹脾气有多大。」 女人轻嘆了口气,接过男人的勺,向刘景婷房中看了几眼。 「我去哄哄她吧。」 男人擦了擦手,话题因自己而起,总该是要他这个「罪魁祸首」去摆平的。 王淑芬点头,「也好,做哥哥的帮忙劝劝,别让她整天疯疯癫癫的,三十岁一过,我看还有哪个男人愿意要她。」 刘景浩端着杯刚热好的牛奶前去敲门。 足足敲了十来遍,里头才开出个小缝儿。 「还生气?」 男人将牛奶递过去,女孩抱着靠枕,身子一拧,明显还带着气。 「我越来越搞不懂他们了。」刘景婷见男人把门关上,才提高声音道:「就好像我生下来就一定要结婚生子一样,结婚是有什么特殊福利吗?」 「咱妈也是为了你好。」 男人见她不需要牛奶,自己先喝了一口,还挺甜。 「我不需要这种好。」女人松开抱枕,满眼真挚地看着男人,「我这辈子,只会嫁给我真正爱的男人,他也必须要爱我,如果遇不到,那我宁可一辈子单身。」 刘景浩噎下一口牛奶,復又觉得唇上温热,伸出舌尖舔了舔。 不知为何,他眼前一闪而过某人的脸。 他也时常爱做这个动作。 伸出那湿糯的舌头,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舔舐着唇。 「哥?你怎么不说话?」 刘景婷话音一出,男人忙打住纷飞的思绪,略惶乱道:「没有,我是在想,这牛奶啥牌子,还挺好喝。」 眼前人丢开抱枕,凑近两分,眨巴眨巴眼,「哥,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信。」 男人答得干脆。 「那你有过一见钟情吗?」 女孩再度发问。 这一次,倒真难住了他。 他......算吗? 刘景浩微微一笑,一口将热牛奶悉数灌下,一脸知足道:「赶紧穿好袜子,跟咱妈道个歉。」 「你还没回答我呢。」女孩拉住他袖子,不依不饶,「刘景浩,你心里有鬼!」 「嘿你个小妮子,」男人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两下板栗,「我是你亲哥,以后不许叫我大名。」 「我就叫!」刘景婷仍不松手,一脸无所忌惮地沖男人嚷:「刘景浩刘景浩刘景浩刘景浩!」 「刘景浩。」 重叠的唿唤里,忽而传出一声某人的清响。 男人勐一机灵,举杯推开窗户,见楼下跑过一群提着管弦琴的孩子。 原又是自己听错了。 男人皱眉,摸出手机,看了眼空空如也的置顶对话框。 眉头没松开,他卸了口气,转身掐灭了手机屏。 「我跟你说,做老大的,要先给小的做好榜样。」 饭桌上,饺子吃到一半,王淑芬女士又开始敦敦教诲。 刘景浩与刘景婷两人吭哧吭哧浇着醋,两兄妹打小水火不容,但在饮食口味上挺有默契。 小丫头还记着恨,当着家人面说:「妈,你不是说要让哥相亲吗?」 「吃你的饺子。」 男人悄悄踩了下某人的脚。 刘景婷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如果哥去相亲,那我也答应你跟姜姨同事的儿子吃饭。」 「你不是看不上人家小伙子吗?」王淑芬剜来一眼,半信半疑:「上次谁说的非180不嫁。」 「我改变心意了嘛。」刘景婷垂了埋头啃饺子的刘景浩一眼,「哥,你身边那么多漂亮空姐,就没给自己找一个?还得要咱妈给你介绍,你可不能辜负她的美意。」 男人气得牙根犯痒。 「你妹说得对,这次你别给我打马虎眼,」王淑芬放下碗筷,扭身去里屋翻出一张名片,推到兄妹二人面前,「这是你爸单位领导女儿的联繫方式,姑娘可出挑了。外企高管,长得也很漂亮。」 男人闷声吃饺子,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第29页 倒是刘景婷兴趣盎然,一把抓起名片,大惊小怪道:「哇哦,是87年的哎,哥,比你大三岁。」 「女大三,抱金砖。」王淑芬苦心婆心,「耗子,你就算看不上人家,起码约着吃个饭,回头也好跟你老子交差。」 「知道了。」 男人放下盘子,一头扎进厨房里,当晚没再说一句话。 「到了吗?」 尧青握着手机,「嘀」一声刷开酒店房门后,方回对面:「到了。」 「到了就好,到了就好啊。」对话那头的女人气息奄奄,听着比从前虚弱不少,「北京最近降温,天气预报说未来三天还有大雨,你出去记得在包里放把伞。」 「知道了,妈。」 尧青放下行李,抹了把额头上的雨水,走在镜子前换衣服。 回酒店时雨势并未减小,尧青虽有幸拦到一辆出租,却不可避免地沾了些雨。 如今制服里外都淋透了,混着汗液黏在身上,像有无数条虫子在爬。 尧青换好衣服,那头电话还没挂,他坐回到床边,淡淡道:「您也要记得吃药,我至少得在这儿待半个月,您别出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 女人小嗔了一句,随后又唠叨了几句有的没的,便不再往下说了。 挂完电话尧青就后悔了,听着女人的唠叨,他难免烦,可没了她的声音,望着四下空空荡荡的酒店房间,一股冷气不自觉地从脚底板往上蹿。 房间里未开灯,外头树影婆娑。瓢泼的雨刮在落地窗前,像是嚎啕的鬼。 男人摁亮床头第一盏灯,给手机插上数据线,蜷进被子里。 某人的聊天框内不着一字,和这空荡荡的房间一样,男人的心也空荡荡的。 尧青试着打上一句「想你」,又觉得做作,立刻回删清除。 也还没亲近到可以表露思念的地步吧....... 可是.......可是自己就是想发一句「想你」给他啊。 他这会儿在做什么呢?看电视?吃饭?还是陪他爸一起下军棋? 他跟自己说过,他爸酷爱下棋,他一个人时,也会自己跟自己下棋。 而尧青自己,却从没在刘景浩面前提及过他的家人。 也没什么好提的,左右都是残缺,单亲丧父,不比他们家,其乐融融。 尧青越想越丧,忍不住将脑袋缩回到被窝里,紧紧抱住了自己。 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微微一亮,快捷栏里飘出一句「晚安」。 男人却已睡了。 第15章 奶狗 尧青醒来时很晚,十五六个未接来电挤在屏幕上,是高露洁。 男人极艰难地翻了个身,昨晚没注意睡姿,有点落肩。 他一边揉着酸痛的肩胛窝,一边发去一个「?」 高露洁没回,但男人瞳孔一聚,显而易见地将目光凝在了那句「晚安」上。 他干嘛要给自己发晚安? 是在低头吗? 昨天在接机口忙着跟新欢打闹,到了晚上就忙着跟自己说晚安? 是单独发的,还是群发? 或者只是发错人了呢? 毕竟,他们已经十多天没有互动过了。 尧青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拖着一身惺忪,蹬鞋下床。 他撑立在盥洗台前,对着镜子里略显憔悴的面庞,强勾起一丝微笑,道了句「早安。」 男人低头漱口,牙刷到一半,手机响了。 又是高露洁。 男人望着屏幕,似是失望般地撅了噘嘴,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怎么了?」 男人专心刷牙,在想,为什么不是那谁,他明明也在北京来着。 电话那头的女孩满口兴奋,「师父,后天是中秋哎,你有没有吃月饼啊?」 男人勐地一惊,这才想起中秋的事。 往年中秋,他都是和母亲一起过的,今年却不能事遂人愿了。 高露洁喋喋不休道:「师父今年回不了家,不然就来我家过吧~我,你,徐竞泽,我们三个人过,怎么样?」 徐竞泽是高露洁的未婚夫,两人计划年底完婚。尧青见过一次,挑不出错的经济适用男。 「还是不了吧,你们小两口浓情蜜意,我夹在中间算什么?」 尧青连拒绝也那么柔情百啭,使人不忍苛责。 默了两三秒,他又略带不甘地说:「再说了,我有人陪。」 悻悻然挂了电话,尧青望了眼客房,继续刷牙。 有人陪......有什么人陪...... 无非是自己买盒月饼待在房间里嚼罢了。 他这别扭性子打小如此,最讨厌别人施捨可怜,风大雨大,他也要孤傲绝尘。 下午初试过程无痛无痒,这对尧青这样的老空乘来说纯属走个过场。 拿完pass卡从面试间里出来时,正赶上一批新空乘在外候着。 其中有几个尧青认得,过去打了个招唿。 寒暄到一半,刚考核完的一批新空乘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后头有人在叫,「师哥?」 尧青一怔,向后看了眼,见一张略显婴儿肥的小胖脸拨开人堆,走到自己面前。 「是我啊,」男孩挤了挤自己圆润润的脸蛋儿,像只小柴犬似的将眼睛眯成月牙状,「王龙,你还记得吗?」 「龙龙?」 第30页 尧青霍尔一笑,想起来了,同航校的小师弟,比自己晚两届来着。 当初在荆航念书,尧青朋友并不多。 有回去图书馆自习,不小心占了别人的座。 待真主捧着教辅赶来,告知他坐了自己的位置后,尧青灰熘熘地抱着电脑尴尬地站着。 是王龙一把拉开椅子招唿他过去,后来尧青才知道,他竟和自己同一所高中,又同一所大学,还都喜欢画画,并且只比自己小两岁。 尧青把他当弟弟,所以称谓上,总「龙龙」「龙龙」地叫着。 王龙也当尧青是哥哥,又是同系同专业,因此就算毕了业,也还尊称他一声师哥。 经年不见,两人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初试散了场,兄弟俩约了餐饭,就在北四环的聚贤庄。 分量十足的东北菜,倒合了王龙豪情义气的性子。他虽长得油头粉面,清秀书生状,骨子里却是个陕北糙老爷们。 尧青欣赏他的豪迈,陪他多喝了几杯。酒过三巡,彼此都有些热,桌上的话题兜转了几回,也终于来到了互诉衷肠的环节。 王龙提着杯说:「师哥,老大不小了,没找女朋友?」 「我不喜欢女人。」尧青懒得避讳,更何况,就算他不说,身边一定也有不少人怀疑。 对面人一脸「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坏笑道:「那有姐夫不?」 「什么姐夫?」尧青小脸一摊,给他续上酒,冷冷道:「喝酒。」 「读书那会班上就有好多人喜欢你来着。」王龙话里留着话,见对面人没反应,又说:「有男有女。」 「你不用捧我。」尧青抬杯遮住嘴,像在笑,又像没在笑。 王龙一本正经道:「真的,就你这样儿,我见到了我也爱啊。」 「少来。」尧青半气半笑地撇了他一眼,夹起颗花生米,放进嘴里,莫名其妙想到刘景浩那痞里痞气的样子。 「真的,」王龙抬起酒杯,与尧青碰了碰,眉飞色舞:「那会我记得有个跟你同级的,飞行班的男的,老是来跟我打听你的事。」 尧青腕间一沉,夹着拌黄瓜的手突然不动了。 「老问我,尧同学住几零几啊?哪里人啊?吃饭啥口味啊?平时喜欢做什么啊?」王龙含了块猪耳朵,嚼得满嘴是油,「你说搞不搞笑,他不会自己去问吗?就在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不会姓刘吧?」男人哑然失笑,佯装随口一问的样子,眸色渐柔。 王龙大大咧咧道:「忘了,但是跟咱们后面那桌人很像。」 尧青转过头,徐徐望去。 上帝就是这么热衷于玩笑,打死他也不会想到,刘景浩今天也在聚贤庄。 刘景浩一早就发现了后桌的尧青。 准确来说,是刘景婷发现的。 小丫头片子眼睛亮,一进来就拉着他衣服喊,「哎那不是昨天在接机口的你同事吗?好巧啊。」 刘景浩一脸生无可恋状地把头埋进卫衣兜帽里。 是啊,好巧啊,越怕什么,就越遇到什么。 今天他受着母亲大人的令,约相亲对象吃饭。 刘景婷死活要跟着,说要帮他参谋参谋。 也得亏有她跟着,要不然,刘景浩还不得社死当场。 细说起来,他长这么大,从没单独约过女孩吃饭。 对方知书达理,入座前便在微信上告知,路上堵车,晚点才到。 刘景浩装模作样地点了几个菜,心思全在后桌人身上,哪怕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某人小半个背影。 但仅是背影,也足够化解自己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了。 昨天晚上没忍住,给某人发了句晚安。 发完就后悔了,其实可以撤回的。 但男人想,撤回了,更显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倒不如大大方方发过去,以后就算问起来,也可以说是自己发错了。 鬼知道呢,那王八羔子竟一个字也没回。 白瞎了自己抱着手机守到凌晨两三点。 后来实在困得不行了,才迟迟睡去。 醒来也是一个字没有,气得男人今天午饭都没心思吃。 出门又在聚贤庄遇着,好嘛,这笔帐,看样子是必须得讨回来了。 尧青顾盼生姿地横了眼出去,又横了眼回来,风过无痕道:「我同事。」 「什么?」王龙一头雾水。 尧青復又解释,「我说,」他看向刘景浩那桌,语气清淡,「那是我同事。」 「那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唿?」王龙探身而起,沖那桌人抛去一个憨憨的笑,又问尧青,「他也是长阳的吗?」 「嗯,飞过几次。」 尧青颔首斟酒,酒满上杯面时,男人阔步前来。 「哎,好巧,你也在啊?」 刘景浩演技拙劣,问候略有些生硬,尧青只觉可笑。 他放下杯,觑过一眼,看着他说,「对啊,好巧。」 「这你......」男人勾起一丝僵笑,眼中略带敌意,「朋友?」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还以为品味能高到哪里去。 果然离开了自己,身边男人的质量掉了好几个档次。 尧青道:「朋友。」 他顿了下,头颅微昂,微笑满怀,「好朋友。」 「你好,我叫王龙。」男孩主动伸过手,刘景浩客气性地握了握,讪讪道,「刘景浩,他的.....」 第31页 「同事。」尧青替他接上话茬,目光一顺,转到王龙身上,「我跟他说过了。」 「我就是过来问候下,」刘景浩从旁拍了拍尧青的肩,默了几秒,将手垂下,「你们吃,我先回去了。」 「就这么急着陪女朋友?」 尧青握紧酒杯,仰面盪起一脸毫不出错的笑。 那样的柔枝低婉,不胜俊美,任谁见了也要痴酔一番。 男人盯着他那张又爱又恨的脸,恍惚明白了什么,笑了笑说:「怎么,看我有女朋友,你羡慕了?」 尧青面色一煞,低下头去。 ......混蛋。 「哥.......」刘景婷姗姗前来,一把抓住他手腕,「她快来了。」 座上的尧青眼底一诧,哥...... 他隐约有些坐不住了。 「快来了?那好啊。」男人摸了摸后脑勺,对桌上二人说,「我还有约,就不陪二位闲聊了。」 王龙点头哈腰,「好的好的,您慢走。」 尧青捏筷不语。 「喂,」 临走前,刘景浩还是没把持住,叫了声某人。 尧青还在生着莫须有的气,不是气刘景浩,是气自己。 「中秋快乐。」 男人扬起眉,挤出一脸诚恳的笑。 尧青音色清冷,「还没到中秋呢,急什么?」 「那我到了中秋,再找你说一次,好不好?」 男人像是不着急走了,杵在桌边,抚上他的肩,笑得像是过去十多天什么都没发生。 但的确什么也没发生。 尧青虚闭着眼,感受着肩处厚重的温热,昨夜落枕的痛一扫全无。 怪舒服的。 他半侧过脸,盈盈一笑,说:「看我心情。」 第16章 告白 相亲对象依依来迟,刘景浩心不在焉。 中途刘景婷用肘子碰了男人好几下,都不见他对后桌人有半分收敛。 她这哥哥,做妹妹的最清楚不过。 打小上房揭瓦、爬树偷蛋,家里人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是要干点什么。 脾气比牛还倔。 现下看他双眼发痴,眼睛直熘熘盯着后桌,女孩心中分明。 他向来不知收敛,如果没有外人,只怕口水都要滴到了餐盘上。 王龙晃着杯说:「你那同事一直在看你。」 不想尧青看也没看一眼,横眉凛目道:「随他去。」 话音刚落,身前手机嗡嗡一震。男人目光微沉,面目勾起几丝欣悦。 是刘景浩,尧青给他的备註是「大刘」。 在经歷半个多月的「冷战」之后,对方紧接着那句昨天那句晚安,甩来一个自制的狗头表情包。 尧青记得他说过,荆川的家里养了条狗,纯种阿拉斯加,名字也别致,叫「威士忌」。 看着屏幕上摇头吐舌的大狗狗,男人不受控制地扯了扯嘴角。 想来这就是威士忌吧,看来某人已束手无策到,需要拉着狗子出来求和的地步了。 尧青轻飘飘地发过一个「?」。 关上手机,朝那头看了一眼。 刘景浩已瞥了目光,跟同桌的女人聊着,目光平和,仪态还挺绅士。 他见男人似笑非笑地拿起手机看了眼,幽幽朝自己扫过来。 两人极短暂地对视了一下,男人放下手机,没有再回。 尧青陪王龙又多坐了十多分钟,见他似有些醉了,不大放心,提出要送他回酒店。 不想这回王龙来京参加培训,订的酒店就离自己那家十五分钟车程。 男孩也不见外,迷迷煳煳地挂在尧青身上,活像个巨型公仔。 尧青脖子上吊着两个包,手上还得拿伞,起身有些难。 他看了隔壁桌一眼,刘景浩打住谈话,娓娓道:「不好意思,我过去一下。」 男人箭步跟上,一把拉住他手臂,「吃完了?」 「嗯。」尧青努力托着王龙,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儿,跟刘景浩不相上下,挂在身上怪沉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要我帮忙吗?」 男人甩起车钥匙,盯着王龙看了半天,这模样,应该不像是装的。 尧青忙摆手:「不用了,我叫出租就可以。」 刘景浩说:「我正好也想走。」 见男人没说话,他凑近一步,压声道:「我妈派我来相亲,我待在这儿瘆得慌。」 「好嘛。」 尧青璨而一笑,原来如此,心中某块石头落了地。 这下他可算彻底放心了。 男人回到桌前解释了几句,最后主动pay for了帐单,临走前还半鞠了好几个躬。 好在相亲对象也是个好说话的,倒是刘景婷一脸不忿,他这厢走了,回头她怎么跟爸妈交代? 男人帮忙扶着王龙,领尧青回到了车上。结果临发车前想到,刚才饭桌上,他贪杯喝了不少酒,按理是开不了车了。 尧青坐在后面,看了男人一眼,大概明白了些什么,主动请缨道:「我来开吧。」 「你不也喝了吗?」男人嘴上是这么说,身体却已先行一步,拉开车门,主动让开了驾驶座。 尧青拐到前座车门前,悠悠解释:「喝的果酒,没什么度数。」 说完摸了摸鼻子,对男人说:「少喝点酒,一身的味道,熏死人了。」 第32页 「遵命。」 男人哈哈一笑,摸了摸后脑勺,跟条大狗似的爬进了后座。 时值周五晚高峰,一路上走走停停,原本半小时的车程,硬生生在某路口停了二十多分钟。 男人仰坐在靠背上,望着某人背影,默了半晌。 他像想起了什么,说:「不然……你把他放后座来吧?」 副驾驶上的王龙还昏睡着,斜瘫在窗后,鼻尖发出细微的鼾响。 「还打唿。」尧青摇头笑了笑,眼中满含宠溺,反光镜里某人的脸「唰」一下黑了。 「听我的,让他跟我坐一块儿。」 男人不由分说,起手拉开车门,走到副驾驶车门前,像抱威士忌那般把王龙拖到了后座。 尧青扭头表示不满:「干嘛一定要折腾人家?」 男人撇撇嘴,「哐」一声砸上车门,虎着脸道:「谁让他离你那么近?」 回到酒店,两人合力将人抬进了房间。 尧青放下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间洗热毛巾,刘景浩跟在身后看着他甚是爱怜地替王龙擦脸,心中五味杂陈。 男人忍不住调侃道:「要哪天我喝醉了,你也会这样照顾我吗?」 尧青擦完了脸,又连带着替男孩擦了擦脖子和手,做完这一通,方才想起还没回答某人的问题。他淡淡回:「你喝不醉的。」 「万一呢?」男人堵在床前,不让他去换洗毛巾,「万一哪天醉了,你负责吗?」 「你猜。」 男人没告诉他负责,也没告诉他不负责,照旧浑水摸鱼着。 刘景浩露出淡淡失望,拧开身子,为他辟出过道,「既然人送到了,也没我什么事,那我回去了。」 「你怎么回?」人走到门前,尧青从洗手间探出半个头,礼貌性关心,「你不是喝了酒吗?」 男人耸耸肩,「大不了叫代驾。」 边说边抬起眼,凝了他一眼,那样子像在说,「你也可以送送我」。 尧青缩回脑袋,关上水龙头,对着镜子深吸了一口气。 「我送你吧。」他看了眼床上鼾声如牛的王龙,一时半会他也醒不过来。 「嗯。」男人板着黑脸,双手背后,状似无惊无喜。 只是尧青留心,男人进电梯时,嘴上是哼着歌的。 「好了,你叫代驾吧。」 到了酒店大堂,尧青见男人毫无反应,主动开了口。 刘景浩登时懵住,「你不是说送我吗?」 「我是说送你到楼下,」他替人拉开旋转玻璃门,温润一笑:「到家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原来是这样……」男人愣了愣,脸上挂着凝固的笑,迟迟未化,「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说完眉头不可避免地垮了垮,原来又是自己想太多了…… 人家根本就没打算送自己回去来着。 刘景浩苦笑两声,埋头出了酒店大门。 玻璃门后的某人,神色安然,挑不出错。 他一直都是这样,这样完美着,完美到让人挑不出错。 男人轻轻拍了拍脑袋,傻子,他在心里唾骂,刘景浩你就是个傻x。 晚高峰陆续褪去,路口车流渐少,晚风袭人。 「刘景浩——!」 走出十来米,男人听见唿唤,但这次却不想再回头了。 「为什么不多问一下?」 男人小跑到他身后,距离他只有两三米的位置,彼此影子重叠在一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个人。 男人盯着地面上来回摆动的黑影,语气消沉:「有什么好问的。」 他没敢说出那句,「我已经问过你很多遍了。」 「那你就不能再多问一下吗?」 尧青咳了两声,出来时匆忙,他忘了批件外套,北京的秋夜堪比南方的冬,站在通风口,像站在大雪地里。 「多问一下,多问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没想过送你回去。」 男人越说越苦,音色掺着冷风,断断续续如碎珠滚盘。 刘景浩转过身,露出一脸颓丧:「你对我没感觉我有什么办法?我烦死了。」 尧青不语。 「那你问问我啊。」 他快哭了。 问问我,问问那个叫尧青的是不是真的不喜欢你; 问问我,问问那个叫尧青的是不是真的对你没感觉; 问问那个叫尧青的是不是天生铁石心肠; 问问那个叫尧青的,是不是与生俱来就如此骄矜…… 夜市阑珊初上,二环商圈灯火通明。 cbd巨屏滚动播放着高奢彩妆gg,在男人脸上打下十余种彩光。 刘景浩的半边脸没入斑斓里,半张脸在黑处,眸底光华渐起,使人看不清表情。 「那我问你,」男人脱下工装外套,走近两步,将衣服披在身前人身上,「我可以追你吗?」 尧青紧抓着来之不易的外套,微昂起头,正对上他的目光,将头点下,「我考虑下。」 「要考虑多久?」男人愈发凑近。 其实他不急,真的不急,十年的漫长蛰伏早已将他打磨得不骄不躁,仿佛一块通透的顽石。 十年都过来了,还急这十多秒? 尧青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含着声说:「十分钟。」 「十分钟够吗?」男人看着他,将人揽入怀中。 第33页 尧青说:「那就五分钟。」 说罢偏了偏脑袋,忙改口道:「不,不考虑了,就现在。」 他横手将男人抱住,第一次与一个男人如此亲近,他心中满是稳扎稳打的踏实感。 刘景浩的胸膛硬如磐石,隔着衬衫,将脸贴在上面仍能听到咚咚咚的心跳。 尧青将头埋在衣间,眉眼沉醉,「快来追我吧,我真的快要死掉了。」 「所以……老黄说你以前常带一个男人去十碗面,他是谁?」 身下人微微一搐,如受惊的兔,楚楚可怜地看着刘景浩。 男人哑然失笑,「你不会就为了这事,才跟我闹了半个月的脾气吧?」 「我没有。」尧青将头低下,松开怀抱,没听到确切解释前,他的任何亲密都不能算作完全发自内心。 刘景浩一脸认真道:「他叫邹志辉,是我好哥们来着,我们从前常在一起厮混,他早结婚了。」 「真的?」 尧青一脸半信不信。 刘景浩当即拿出手机,信誓旦旦:「不信我现在就跟他打电话,你问他,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你问他老婆!」 「算了,我也不是很在意。」 尧青做回从前一脸高不可攀的表情,像只开了屏的孔雀,走向车库。 「去哪儿啊?」 男人在后头喊。 「蠢货,」尧青半回过头,微微一笑,扬了扬下巴,「送你回家啊。」 第17章 暗恋 尧青回酒店时,王龙还没醒过来。 男人将备用的房卡安放在床头,枯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准备回自己那儿去。 前脚刚迈出去,床前「啪嗒」一声,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尧青皱了皱眉,走上前去,捡起掉在地上的卡片。 脱了漆的卡面上,依稀能看见荆川航大的校徽,经年不变的双翅图腾印在一角,这是航大的图书借阅卡。 按理说,这种东西在毕业时就该一应交还给学校了。 王龙明明毕了业,还随身带着,不知是为了什么。 尧青将卡放回床头,守了一会儿,直到刘景浩发来微信说晚安,方才离开了房间。 回房就是一通大睡。 梦里男人躺在水床上,四周飘满白色气球。 刘景浩光着身子从跳板上扎下,像条勇勐的龙。 四下水花飞溅,迷雾氤氲,想睁眼都有些难。 男人游到身前,破水而出,深栗色的湿法齐向后顺,露出他规整饱满的额头。 尧青跪坐岸前,微一俯身,伸出舌尖。 男人自觉迎上去,仰头吻住,唇齿之间燃起地火天雷。 「叮咚——」 男人被电铃声吵醒,刺眼的阳光透过纱窗,照亮眼底浅淡雀斑。 尧青极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摁通客房电话。 一段轻微电流声后,服务生道:「先生,前台有您的快递,请您下楼签收一下。」 「快递?」男人乍地清醒,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是不是搞错了?我没买东西。」 「收件人姓尧。」服务生再次提醒,「必须要本人签收,所以还是麻烦尧先生亲自来取一下吧。」 尧青素面朝天地下了大厅,远远望见一抹蓝—— 一位穿着饿了么制服的小哥捧着一束巨型花束杵在前台,引来四周住客频频侧目。 「您就是尧先生吧?」饿了么小哥主动上前,「这是您朋友送你的花。」 尧青二话没说,揽手收下。 还用想吗?这样烈火燎原的阵仗,可不就是他刘景浩一贯以来的作风? 前台小姐一脸艷羡,嗟嘆声如云。 男人原用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拿来摁电梯。 不想花束太大,一只手兜不住。 幸而旁边保安眼疾手快,替他摁了,他才不至于砸了花束,进电梯时,才敢徐徐勾出些知足的笑。 「谢了。」 尧青回房就发了两个字。 虽喜悦,却也不能太热情,不然会让对方以为自己太容易就得到了。 那头几乎秒回,「野兽派的新系列,可还行?」 「一般般吧。」尧青边笑边打字,另一只手细扫过那一朵朵灼艷的玫瑰,爱不释手。 「忘了说,我花粉过敏。」 「那下次不送花,送别的。」 隔着屏幕都能想像男人一脸谄媚的样子。 尧青会心一笑。 他飞快地回:「你送的话,我就勉强收下吧。」 「中秋回荆川吗?」男人明知故问。 尧青收住笑,想起独守在家的母亲,刚有些欢快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回不去。」 一边回,他一边点开电子银行,往女人帐户里划了三千块钱。 尧青妈妈为人老派,不大会用微信,就现在的电子银行,还是他一再要求下她才勉强会用的。 她向来认定把钱放在微信里不大安全,只有实打实存进银行里,才最可靠。 打完钱,男人没再回。 尧青瞅了眼时间,想起下午还有场复试,便赶紧收拾了衣服,准备去基地了。 今天北京的天气还挺好,晴光潋滟的,和某人心情一样。 男人双腿交叠地倚在车窗上,看出租掠过□□,广场前一群孩子抱着气球在奔跑。 第34页 他们的身后都有各自的爸爸护着,以至于跑得再疯,笑声也够肆无忌惮的。 尧青盯了会儿,看见玻璃上那张满是艷羡的脸,眉色渐沉。 如果他没走的话…… 自己会不会比现在好过一点点? 抵达基地时已审试完了第一批空乘,尧青拎着装着三明治的纸袋,蹑手蹑脚越过走廊。 来自全国各地的空乘们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廊内欢声载道。 越是如此,尧青越显得有些不大自在。 非工作时,他略有社恐,这事儿只有他自己清楚。 「师哥。」 正忙着嚼三明治,王龙搭拉着脱到一半的制服从角落里冒了出来。 男孩离自己尚有三四级台阶,他却没按规矩走,而是双脚一跃,跳到了男人面前。 「师哥,」男孩大眼闪闪,递来一份盒饭,「你没吃饭吗?」 「谢谢......」尧青礼貌推诿,晃了晃手里的三明治:「我有吃的。」 「是我说谢谢才对。」王龙见他不要,拿起筷子,挑了盖儿,自己吃了起来。 「谢谢师哥昨天送我回酒店,」男孩大快朵颐着,许是饿坏了,已顾不得什么形象。 尧青打开纸袋,伸到他面前,「我这里还有,你都拿走吧。」 「那我就不客气啦!」男孩嘿嘿一笑,接过纸袋,笑成了一朵花。 「昨天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尧青嚼着三明治的生菜叶,若有所思,「我朋友也帮忙搭了把手来着。」 「是坐咱们隔壁桌的那个人吗?」 说曹操曹操到,王龙才说完,走廊那头一阵骚动。 尧青微抬了抬眸,见刘景浩领着一群考核官走过。 男人手上抱着文件袋,照例戴着他那副黑墨镜,提腔捏调的,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 早在之前高露洁说过,刘景浩行事高调,天生一张招摇脸,航司里传了不少他的闲话,有好有坏。 只是看这样子,刘景浩本人毫不在乎。每天该咋过咋过,飞机上还算个正常人,下了飞机,就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 男人收回目光,看审考官捏着报表走出来。 「下一位,尧青。」 有人在叫自己名字。 男人握了握拳,嘴角微沉,该他上场了。 男人走进门,顺手将门合上。 四四方方的小房间内,一行年轻男人并排站在墙前。 尧青随意一眺,各个容貌英俊,身姿挺拔,有好几个,外形硬体比自己优越不少。 来这之前,容貌一直是尧青引以为傲的点。纵然他本性谦卑,但自小到大,也被身边不少人点评过好看。 在空乘这样一个极注重形象的行业里,一张好看的皮囊能为他加分不少。 只是那是从前,现在的话....... 尧青冷冷一嘆,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小鱼汇入川海,果真还是不值一提的。 第一环节是履歷阐述,大概是向考核官们讲一讲自己进入长阳之后的职业经歷、个人感悟之类的东西,无关轻重。 尧青事先排演了千百遍,开嗓时轻车熟路。 发挥虽不说有多惊艷,但也算平稳。 最终他和另一个飞了六七年的老空乘一起,并列同批次第一。 男人留了心,第一轮,评审席上没有刘景浩。 中场休息时,男人火速换上了内增高。 王龙守在男厕隔间外,愣是看里头人出来时,高出了自己一大截。 尧青拈了拈刘海,不甚在意道:「努力无罪。」 他双手抱胸走在前面,王龙在后头,一个劲地笑。 第二轮的对手质量更精进了一个度。 尧青被安排在后面几位,看着前头人一位赛一位地优秀。 那履歷,要多金光闪闪有多金光闪闪,那职称,要多如雷贯耳有多如雷贯耳。 望着主考官一声赛一声的高分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时,男人如坐针毡。 还没上场,冷汗便冒了一头。 擦都擦不完。 「下一位,9937。」 尧青放下矿泉水,走到房间中间。 清一色的评审席上,一字排开五位评审。 刘景浩坐在最左边的位置,埋头理着资料,全然看不出一丝区别对待的样子。 「各位......各位考官好......」男人才刚开口,便泄了一大股底气,连头都难抬起。 他清了清嗓,復又镇定道:「各位考官好,我叫尧青,目前任职于华东区c4干线分组乘务组二组。」 男人晃晃抬头,往下拉了拉墨镜,露出一半精利眸子。 尧青更紧张了。 * * * 夕阳欲眠,掩于交错的树荫背后,洒下无穷灿光。 王龙背着双肩包,坐在等候室外,身边不时走过几位还未离去的空乘。 「王龙,还不走啊?」同事好心发问。 男孩招了招手,一脸微笑,「你们先走嘛,我等个朋友。」 「那好吧。」 其余人挥手走远,若干分钟后,基地走廊中只剩下他一人。 「吱呀」一声,终审室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 一地的尘卷进夕阳里,走出一行西装革履的评审官。 王龙抓紧背包带,飞跑上前,却迟迟未见到他想见到的那个人。 第35页 他走到门前,正要探去,里头传来一阵熟悉的交谈声。 「丢脸了。」 是尧青,他的声音向来无悲喜,隔着墙听犹觉温软,仿佛水母触手。 「下次再接再厉。」 王龙认得出,那是昨天在聚贤庄偶遇的那位同事的声音。 他没忍住,往里看了一眼,见男人把手搭在尧青肩上,不知为何,男孩心下一寒。 「我准备了这么久,说砸了就砸了。」 尧青抬起脸,柔软的金光里,目光如湖光葳蕤,银波粼粼。 何等地我见犹怜。 男孩咬住唇,尽量不使自己出声,他另一只手揣在兜里,捏着卡片的手不停在抖。 北京秋意萧瑟,北二环外主干道侧,梧桐叶漫天。 王龙还是没能等到尧青与他一道回酒店,他明白的,他如今已有陪他走一段路的人。 他在路口止住步,四下无人时,掏出了那张借阅卡。 别有意味的目光攀上卡面,卡片被翻转过去,淡若无痕的一角,喷绘着一行小字。 荆川航大08系空勤菁英班,持卡人:qing yao. 第18章 团圆 中秋节当天,刘景浩一早打来了电话。 那头的他正将昨晚做好的打算讲给尧青听。 上午陪父母吃饭见亲戚,中午家宴约莫一两点能结束。 晚十点半他订了heritage,一家他觉着还不错的法国菜。 喜不喜欢他不敢保证,他只是觉得,尧青身上那股子骚柔劲儿,倒挺符合法国男人那一派作风。 尧青手机开着公放,一边叠着被子,一边听某人呶呶不休地说着。 奇了怪了,从前也没见刘景浩话这么多,自从上回晋职失败之后,他在自己面前就变得格外活泼。 好像故意撑着个什么似的,无时无刻不欢欣鼓舞着。 男人摸了摸鼻子,轻轻一笑,原来被喜欢的感觉是这样。 是自己从前太干涸了。 尧青去酒店自备的洗衣房洗了衣服,下午又去健身房里扒拉了一会跑步机。 不想才跑了几分钟,王龙急匆匆地打了电话来。 「师哥,」男孩开了视讯,镜头里的脸大汗淋漓。 他正在外头跑着。 尧青摁停了跑步机,一边慢走一边听他问:「师哥喜欢莲蓉味还是蛋黄味?」 尧青说:「我不爱吃月饼,你别瞎买。」 「今天是过节,怎么能算瞎买呢?」王龙想了一会,笑说,「今天想让师哥陪我一起过节。」 男人在换衣间里沖了个澡,出电梯时,男孩已提了两大盒月饼站在房门口。 「师哥,」他果真来了,尧青没想到他会这么快,他看了眼手机,发觉刘景浩二十分钟前也说要来找自己。 「你太客气了。」尧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先请他先进去。 不想王龙将月饼放在地上,擦擦汗说,「没关系,如果师哥今天有安排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你跑过来就为了送个月饼?」尧青更加为难,打眼看着眼前男孩,跑得满头大汗。 他也不拘谨,任凭几根蘸湿了的刘海斜搭在眉间,婴儿肥的脸上晕满潮红,看得人格外心软。 「不知道师哥喜欢什么味道,就莲蓉和蛋黄都买了。」他指了指地上的月饼盒子,嘱咐道:「这都是现做的,最好三天内就要吃完。唔.......」 男孩顿了顿,又说:「师哥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男人刷开房门,握住把手,终是不忍,「那就进来吃块月饼再走吧。」 裤兜里的手机震个不停。 尧青走到一旁,摁了关机,帮男孩拎过月饼,关上了门。 二十分钟后,有人在外砸门。尧青不看猫眼也知道,门外站着的是谁。 果不其然,开了门来,刘景浩跟棵铁树似的杵在外面。 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卫衣,头戴一顶鸭舌帽,每只手上各提着半打月饼与蟹黄酥。 男人往里探了探,见床边坐着某人,正埋头玩着ps4。 「关机做什么?」刘景浩大摇大摆地闯了进去,也没顾得上看尧青是什么表情,哗啦啦地将一堆东西扔到桌上。 王龙欣喜道:「哥。」 「谁是你哥?」男人扯了扯领口,一屁股陷进席梦思里,打量了几眼男孩。 极不明显地嗤了声鼻。 尧青说:「好啦,我正跟龙龙说,你侠盗飞车玩得最好。」 男人闻罢面色更青,他捲起几分卫衣袖子,嘟囔道:「小屁孩懂什么,我玩gat5的时候,他还在喝奶呢。」 王龙笑了笑,放下手柄,自觉从床上爬了下来。 尧青摆弄着刘景浩送来的一大堆吃的,犯难道:「先吃哪个?」 「先吃刘哥的吧。」王龙略低下头,露出眉角无限羞怯:「我还是太笨了,明知道师哥在减脂,还净送一些高糖高热量的手工月饼。不像刘哥那么细心,这月饼,也都是低糖低卡的成品月饼,流水线做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图案好精緻,吃再多也不会发胖。」 刘景浩垮着老脸,眉毛揪得老长,像只病猫,直勾勾盯着王龙。 尧青忙说:「不会啊,你别妄自菲薄,我就觉得你送的也很好。」 说完拆开一盒,掰出一半,放进嘴里象徵性咀了几口。 第36页 男人徒而拿起另一只游戏手柄,「来一把?」 「那我先去楼下买点水果。」尧青走到门边,看了屋内人一眼。 王龙微微一笑,不知是对尧青说,还是对刘景浩红说,「好啊。」 五局三胜的pk模式,玩的是《拳皇97》。 刘景浩的八神庵攻势兇勐,头两局不到一分钟就将对面草稚京打得落花流水。 到了第三局,王龙果断换了神乐千鹤,靠着一组连招翻盘险胜。 到了第四局,关键局,刘景浩要是再胜,王龙就要宣告失败了。 不出所料,刘景浩没再用八神,而是选了大门,上来就是一套柔道组合拳,格斗之王名副其实。 王龙当仁不让,紧盯着血线,与对面谨慎拉扯着。 无奈对面实在兇勐,跟条疯狗似的,满屏幕追着他咬。 蓝方的game over硕大又闪亮,刘景浩放下手柄,心满意足道:「承让。」 「赢了游戏又怎么样。」王龙仍端着手柄,眼睛盯着逐渐变灰的屏幕,音色冷毅,不似尧青在时那般婉转可欺,「你争不过我的。」 男人险一抬头,似是中了暗算一般,跟着皱了皱眉。 「我很早就认识师哥了。」王龙正眼对上男人的眸,语气略带挑衅,「他穿什么尺码的衣服,爱吃哪一家的堂食,喜欢什么颜色的袜子,最忌讳哪一个星座......有一句话你不知道吗?近水楼台先得月。」 刘景浩说:「我从没想过要「得」,他是个人,不是个东西。得不得的,未免太功利。」 「他现在不在,」王龙看了圈偌大的酒店客房,眉眼平淡,却摁压着分外的波涛,「你不用装什么深明大义。」 刘景浩咽了口气,正要发话,手机响了起来。 「嗯,好,我现在下去。」 男人煞有介事地挂了电话,起身出门。 只是走到门边,他像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说:「希望你在他面前也能像现在这样。」 张牙舞爪着。 男人匆匆下了电梯,走到大堂口时,见尧青脚边放了七八个袋子的东西。 「不是说就买点水果吗?」刘景浩走近前来,看着大大小小的袋子,仍为王龙适才的话而感到心有余悸。 尧青等到进了电梯才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嗯?」男人一怔,很快意识到他在指什么,忙笑,「没什么,就是好奇,你平时穿什么尺码的衣服。」 「你要送我衣服?」男人笑了笑,盯着反光镜里自己的脸,喃喃道:「算了,你的品位我不敢恭维,还是别乱花钱了。」 「那你喜欢吃什么?有特别喜欢的店吗?」男人拎着东西,眼神仍飘忽在别处。 尧青想了想,「有啊,不过不在北京,在荆川。」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尧青走在前面。 男人紧随其后,盯着他的脚看了许久,又不禁问:「你好像很喜欢穿白色的袜子?」 「你到底怎么了?」尧青意识到眼前人的反常,临开门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你刚刚楼下时就怪怪的。」 「没什么,」男人笑笑,「我只是在想,以前光顾着玩,却忘记该怎么了解你了。」 「你傻不傻?」尧青走近半步,微抬起脸,看着他眼睛说:「你陪我过中秋,就是对我最好的了解啊。」 男人乖乖点头,「好嘛,我怕你烦我。」 尧青温温含笑,帮他接过手里的两袋重物,敲了敲门。 「对了,」刘景浩还是止不住,止不住内心翻江倒海的醋流,问:「你讨不讨厌摩羯座?」 午后三人打了一下午游戏,中途王龙还叫了几个在北京的同学,有男有女在屋子里斗桥牌。 后又有人提议晚上去纯k,恰好那几个也是异地单身小社畜,没人过节,只盼人越多越好。 刘景浩蹲在角落里想,得,今晚怕是难与某人独处了,白瞎了自己费尽周折定下的西餐厅,取消还得额外付钱。 不料却是尧青先开口,对他们说:「今晚我有约,唱歌就不去了。」 王龙对着男人飘来一个眼神,一脸不经意,「和谁啊?」 其实不说他也猜得到,刚刚打桥牌时,两人眉来眼去的,就差快要亲上了。 刘景浩霍然起身,单手举高:「我!」 对面的尧青笑得一脸知足。 王龙抿了抿嘴,对着男人看了一眼,似有意味,「那师哥,我们就先去啦。」 送走了一大批欢歌笑语的年轻人,房间里就只剩下自己和某人。 尧青埋头收拾着桌子上的水果皮与瓜子壳,不知刘景浩盯着自己的背看了好久。 「有这么好看吗?」男人将垃圾归纳到垃圾桶里,又拿湿巾细细擦了一圈,眉也不抬。 刘景浩一身散漫道:「这些让客房清洁来弄就行,干嘛要自己动手?」 尧青停下擦桌子的动作,一本正经道:「很多事情,就是要自己做了才安心。」 「那我不想让你这么累啊,」男人从后上前,伸手握住他那只抓着湿巾的手,「陪我说会话吧,尧大美人,好不好?」 尧青将头低下,觉得这个新称唿听起来还不错,笑意更浓,「你想说什么?」 「我想给你挂个小铃铛。」男人唿出一口热气,吹在后脖颈上,哼唱道:「叮叮噹,叮叮噹,铃儿响叮噹~」 第37页 「你幼不幼稚?」尧青转过身,正对着他的脸,「今天中秋,不是圣诞节。」 「我不管,」男人毫不见外地把头搭在他肩上,似一只讨要宠爱的狗狗,倒真有几分威士忌的神韵,「跟你待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耶稣新生的日子。」 第19章 春宵 heritage当晚人不多,恰好为两人的约会辟出一份幽静。 尧青与刘景浩相对坐在观景台上,一半的身子没入晚风里。 云间皎月昭昭,星辉璀璨,任谁在这样的环境里都会放下戒备。 男人托腮望着远处,直到最后一份饭后甜点呈上桌时,才留意到,对面人拿着手机正对着自己。 「别动,」刘景浩一脸呵护状,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说,「这个角度刚刚好.....好看。」 尧青配合他摆起了pose,男人眼疾手快,一口气咔了十多张。 「我要看。」他扬扬下巴,示意刘景浩把手机给他。 刘景浩说:「要看你自己过来看。」 尧青復又起身,心照不宣地坐到了他旁边。 他一张张划过去,脸上飘满春潮般的红晕。 从前竟不知眼前人这么会拍照,他只当某人跟那些土俗直男们一样无差。 刘景浩仿佛看穿了某人的心思,颔首调侃道:「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害羞的样子最可口。」 尧青选了几张,隔空投送到自己的手机上,方恋恋不捨地对男人说:「拍得也就一般般吧。」 还是没真人好看。 刘景浩习惯他尾巴高翘的样子,像只难捋顺的猫。 见尧青并不着急坐回去,他擅自主张地坐近了两分。 近到...... 近到可以听到某人轻微的喘息声。 「你看过《英国病人》吗?」 尧青揽近桌上的甜点,用勺子舀起一层粉色的奶油,试图寻找话题。 刘景浩沉醉在某人特意喷洒的香水味里,嘤嘤切切道:「没有,它讲的什么?」 「它讲有一个飞行员,在一次撒哈拉探险行动中,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 「然后呢?」男人勐吸了吸鼻,不知是陷进了气味里,还是故事里。 还是只要是眼前人的一切,都让他心火灼烧、情难自抑? 「然后他们不出所料地相爱了,违背了公序良俗。」尧青眼底闪过一道隐晦的光,他极动情道:「众所周知,这样的爱情,是要遭天谴的。」 他自顾自道:「后来在一次飞行事故中,那位有夫之妇的丈夫当场死去,女人也受了重伤,后来她死在了地穴里。」 刘景浩听到「死」字,摆正了脑袋,表情跟着正经了几分。 「男人费尽艰辛地将女人尸身抱上飞机,想要与她一同远离这尘世。却又不幸被击落,最后被烧成了火人,从高空滚落。」 「死了吗?」男人显然听进去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结局。 尧青将那勺子奶油送进嘴里,一脸云淡风轻,「死了。」 刘景浩难掩遗憾,「tragedy.」 「伟大的诗篇终以悲剧收场。」尧青高举香槟,气质忽而玄学起来,他自言自语道:「你没发现吗?流泪的巴黎圣母像,断臂的维纳斯女神,被啄食心脏的普罗米修斯......」 「如果他们足够完美,应该不会被我们记住。」 刘景浩接过他的话,晦晦地想,这傢伙到底想说什么? 「我本质上是个悲观主义者。」尧青抬头抿了口红酒,「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永恆的、完美的,伟大是因为残缺,残缺才是常态。」 「你呢?」男人将问题连带目光一同抛向眼前人,「你怎么看?」 「我.......那我还是挺乐观的。」男人哈哈一笑,试图挽救当下略显凝重的气氛,「我就不会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只会想,人生三大乐事,升官发财讨老婆,就......就怕你看不起我们这种俗人。」 「我饱了。」男人放下酒杯,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没有正面回答他,「一起走走吧,今晚月亮好看。」 heritage外的步行街上,时不时走过几位外国游客。 此时中秋团圆时,东四环的上空绽放出花火。 五光十色的颜色泼在夜的幕布上,像打翻的水彩。 尧青驻足在公园长椅前,仰天轻嘆:「中秋快乐。」 男人迷醉于身旁人若有若无的栀子清香里,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那句中秋快乐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陪他一同仰望着漫天幻彩,喃喃自语地说:「一定要快乐啊。」 两人坐在长椅上闲谈,从话剧聊到电影,从书籍聊到人生。 尧青奇蹟般地发现,眼前口口声声宣扬自己俗不可耐的男人,大学时竟也痴迷过赖声川。 他甚至还发现,若干年前的某天,他同男人在学校礼堂看过同一场话剧,《暗恋桃花源》。 只是那时,自己还不认识刘景浩罢了。 久违的机缘感使尧青分外愉悦,不知不觉,已经夜至深更。 刘景浩今晚特意没喝酒,欲亲自送他回酒店后,再开车回家。 怎知还没走到停车场,身后人便不知所去。 男人顺着人工湖觅了一圈,最后在一处音乐喷泉前,找到了尧青。 他木然站着,任风吹乱刘海。身前是个吉他手,脚边的音响里放着不明所以的苦情歌。 第38页 北京的后海一带,常有诸如此类的流浪歌手。后来为求市容市貌,城管挨个清查这些亡命之徒们,从此京城少有这一类人出现。 但在某些犄角旮旯里,偶尔还是能遇着。 刘景浩不爱听民谣,觉得太苦,他大学时循环最多的是《嘻唰唰》。 尧青见到刘景浩也在,毫不见外地指着那歌手说,「你听,唱得多好。」 男人走过去,一脸不服,「这有什么难的,我唱的比他好听。」 尧青别了他一眼,笑里闪过一丝不与傻瓜论短长的轻屑。 男人解开衬衫两颗扣子,坦步上前,与那歌手嘀咕了几句。 不肖半刻,歌手收下男人递来的两百大洋,将手中的吉他递到男人手上。 「听好了,」刘景浩高举着话筒,扫了眼四周,满脸自信,「让你见识见识后海李宗盛的歌声。」 幸而公园里人并不多,偶有的几个,也都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没多少人会真正听自己唱歌。 如此也好,男人想,这本就是唱给他听的。 只要他听得见,任得旁人造作,都与他无关。 幽婉的吉他声飘起,略带异域风情的前奏,昭示着这将是一次别样的演唱。 尧青双手负后,目光平和地望着眼前人。 他与自己隔着左不过十多米,却彷如一樽神邸,圣光万千。 柔光里,男人徐徐开嗓,周身似青烟缭漫,云雾腾飞。 有人渐醺了。 「半冷半暖秋天/熨贴在你身边/.......」 尧青突然很想笑。 「静静看着流光飞舞/那风中一片片红叶.......」 男人瞥来一眼,「不许笑--------惹心中一片绵绵......」 「半醉半醒之间/再认笑眼千千......」 「就让我像云中飘雪/用冰清轻轻吻人脸/啊~带出一波一浪的缠绵.......」 ...... 周围路人越来越多,尧青站在陆续壮大的队伍中,微有晕眩。 歌声模煳了所有,尧青眼前就只剩下一人,他手抱吉他,信手拨弦,就这样赤脚踩在柳浪闻莺里,一声声重复着吟唱。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漫天萤火倾洒而下,男人站在光河尽头,娓娓低诉。 与此同时,下身不受控制地扭动了起来。 「像柳丝像春风/伴着你过春天/就让你埋首烟波里/放出心中一切狂热...... 「抱一身春雨绵绵......」 春雨......绵绵。 ...... 音乐声中,一曲终毕。 云雾霎时散开,灯光全无,男人恢復到烟火人间的状态。 周身适时响起一片热情的掌声。 尧青怔在原地,仍神游万里着。 「谢谢,谢谢。」 刘景浩对着身边游客鞠了鞠躬,不忘把话筒与吉他交还给原主人。 「怎么样,还行吧?」男人扬着一脸灿笑,回到尧青身边,姿态像极了在幼稚园拿到小星星等待家长夸奖的奶娃。 尧青打住思绪,上下看了男人几眼,口吻寡淡,「还行吧。」 「那我得再去唱一首,今晚必须要让你满意。」 男人闻罢,扭头就要往来处走。 尧青将人拉住,嗔了他一眼,终于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哪里是要唱给自己听,明显是他自己没唱尽兴,还说得这样冠冕堂皇。 可偏偏.......偏偏自己又是吃这一套的。 尧青含羞带臊地勾了勾某人的皮带,刘景浩哈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前面。 回到车上的尧青有些恍惚,适才的浪漫太过汹涌,以至于让他觉得有些不大真切。 男人抱着两瓶矿泉水绕上驾驶座,入座时甩给旁边人一瓶。 尧青象徵性喝了两口,盯着车窗上一动不动的雨刷器,说:「我没这么好追的。」 「啊?」男人显然还沉浸在自己宛如天籁的歌声里,没听懂尧青的意思。 「我说,」尧青拧上矿泉水瓶,有板有眼地解释道:「你之前不是说要追我吗?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一顿西餐,一首破歌就能打发的。你是认真的吗?」 「好嘛。」男人嘿嘿一笑,摁下空调,一路从公园小路走出来,还挺热。 他在方向盘上趴了半天,直到十点过一刻,方淡淡回:「想好了,是认真的。」 尧青把手伸到通风口,虚眼感受着冷风吹出,幽幽柔柔道:「来日方长.......」 刘景浩想了想,没错,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知道老刘唱的是什么歌吗?另外,诸君国庆快乐。 第20章 同房 刘景浩开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家离某人酒店并不远。 最关键的是,要送尧青回酒店,势必要经过自己家。 这就犯了难。 论私心嘛,他巴不得能跟某人多黏一会儿,最好是能把该办的事一起办了。 可看尧青那样子,若进展太快,他会不会又觉得自己在玩弄他的感情? 挺难为人的。 遥想自己费尽心机地从洲际调回国内航线,又费尽心机地不惜抵扣年假也要和某人飞同班同次,结果细数起来,连人家小嘴都没亲过。 第39页 两人最亲密的举止无非就是抱了几次,摸了摸手。 馋死了,男人转着方向盘,馋死了馋死了,脑中诡计翻涌。 今日中秋佳节,气氛到位,适才上车时,他似乎也不怎么牴触自己touch他身体的样子。 正好家中老母亲为他换了一张足够弹性的鹅绒垫大床,四捨五入一下,应该也能抵一晚三亚万豪...... 车子咕噜噜顺着匝道一路往暗处开,越开越偏僻。 尧青起先还不怎么在意,直到听到车外几声犬吠,才从消消乐的欢快氛围里回过神。 「怎么了?」 车子戛然停下,后胎嗤地一声,是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男人大惊失色,「糟了,车抛锚了。」 尧青:「.......」 「我先下去看看。」 刘景浩推门下车,围着车子前后,里外转了七八圈。 尧青跟着下了车,他将手机往高处举,却收不到一丝的信号。 「这在主城区,怎么会没有信号?」 男人往前头走了一段距离,开机重启了一下,还是于事无补。 刘景浩说:「联通就这样,信号死烂,这是老片区,估计信号塔什么的,都把信号屏蔽了。」 「那怎么办?」尧青满是失望地放下手机,悻悻然回到车前,「你手机呢?」 「没电了。」男人煞有介事地想了想,「不过这里倒是离我家不远。」 见某人没什么反应,刘景浩闷闷一笑,甩着钥匙串儿说:「不然......委屈你去我家住一晚,车子明天我找拖车抬走。」 「我认床。」尧青想也没想,果断拒绝,「还是算了。」 「那怎么办?」男人挠了挠头,仿佛比他还愁,「这里也打不到车,再往北更偏,人更少了。」 说完嘿嘿笑了两声,倒是显得别有意味。 尧青说:「你家人也在吧?」 「我爸妈,还有我妹。」男人眨巴眨巴眼,忽坏笑道:「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跟我单独过夜吗?」 尧青最后还是跟刘景浩回到了家。 进胡同口时,狗叫声更加清晰。 两人走在暗地里,仅靠着尧青手机屏上那一丁点儿的光,艰难前进着。 「这破路,醉了,明天就让我妈铲了。」男人走在鹅卵石路上,今天的皮鞋底厚,硌在石子儿上格外生疼。 尧青拿着手机,探照着前路,「没问题?」 他伸出一只手。 刘景浩毫不客气地搭在他手上,「辛苦你了。」 走到门前,男人实在受不住,靠在台阶上脱下了皮鞋。 尧青见他连袜子也一併脱了,光脚走进了院子。 一字排开的老厢房里,仍有两三盏灯亮着。 尧青小心走进去,进屋时正好三双眼睛紧盯着他们。 「吓死了。」 男人「啪」一声扔下鞋,转身套上棉拖,拍了拍胸口。 尧青一身窘迫地站在门边,微微屈身,不知眼前是个什么情况。 刘景浩随口道:「进来啊,这是我同事,小尧。」 顿了顿,他又沖那三双眼睛说:「这我爸,我妈,还有我妹。」 「叔叔阿姨好。」尧青双手合十,弯了弯身,「小妹好。」 男人扔给他一双拖鞋,解了卫衣,自顾自坐到沙发上。 「你就是那天那个接机口的帅哥?」先发话的一定是刘景婷,她满面红光道:「哈哈你好帅啊,走近看更帅了,比我哥那个挫逼好看多了。」 「谢谢谢谢......」男人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目光至始停在男人身上,生怕他就把自己丢在玄关口,不理自己了。 刘景浩握着遥控器,沖他道:「进来啊,傻站着干嘛。」 尧青这才慢吞吞地换了鞋,坐到了男人身边。 「小......啥,小尧?哪个尧?」 王淑芬女士热情奉上新切的果盘,难得见儿子带人回家。 别说是个男人了,就算刘景浩带个外星人,总好过单位同事说「你儿子是不是心理有障碍,总不交朋友」。 刘景婷甜甜笑道:「能是哪个尧?肯定是瑶瑶公主的瑶!」 「去你丫的,你才瑶瑶公主的瑶。」刘景浩伸出大长腿,远远蹬了一脚刘景婷,「人家可是个帝王姓氏。」 「你哥说得没错,这尧姓啊,在上古时期,是部落首领的名字。」素来温吞的刘父难得有了些兴致,他瞧着尧青那乖巧羞涩的模样,还真有几分讨喜,难免多说了几句,「杜甫不就说过吗?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你们好歹也是正经大学出来的大学生,怎么连尧都不知道?」 尧青说:「叔叔好文化,我爸也跟您一样,从小让我读诗词。他说,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尧姓,有大家之范。」 「你看看,人家这底蕴。」刘父摇了摇蒲扇,乐呵呵道:「枉我做了一辈子国文老师,竟教出你们两个大傻子,竟没继承我一丝书卷气。」 「行了行了,别吊书袋了。」王淑芬忙着打圆场,笑呵呵道:「看你样子跟耗子差不多大,父亲可还健在,今年多大岁数了?」 「没走的话,该六十了。」尧青的眸子骤地黯了几分。 刘景浩别了他一眼,拿起一块西瓜塞到了他手上。 「吃瓜吃瓜,今天的瓜好甜。」 第40页 男人大力咀嚼着,瞧了眼王淑芬。 女人忙嚷道:「哎呦你看我,忙着聊天,都忘了还煲着汤。」 「大晚上煲什么汤?」 男人问得没心没肺,放任西瓜汁顺着下颚一路流下,有几滴还挂在了衬衫上。 「哥你真噁心。」刘景婷见状扎刀,「你这么邋遢,你朋友晚上跟你睡一起,受得了你吗?」 「啊......?」尧青一愣,显然没意识到今晚要与某人同床。 男人将瓜皮毫不客气地扔了过去,「吃你的瓜,屁话真多。」 刘景婷扑棱着哈哈大笑,「妈你看,我哥急了哈哈哈哈.......」 王淑芬端着一锅老母鸡汤,隔老远散着味说:「你朋友要过夜啊?」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了某人一眼,吭吭哧哧道:「嗷,是啊。」 「那谁前几天还说,我的床不能随便让人碰,什么人身上都是有细菌的,不能乱交叉。」 「那不是没换床单吗?」男人心虚似的瞟了瞟某人,见他埋头吃瓜,不曾留意到自己的谈话内容,补充道:「咱家又没客房,那么......」 他又看了某人一眼,一脸无奈,「那么就委屈他跟我挤一挤好咯。」 洗澡时犯了大难,尧青脱完衣服才发现,没有换的。 不想推拉门后如及时雨般伸进一只手,手上拎着一包换洗衣物,门后晃动着刘景浩壮硕的影子。 「先穿我的。」 这话说得干脆,不像是嘱咐,更像是命令。 尧青愣愣接过,听外头又敛声说:「你要觉得害怕,可以一起洗。」 男人没好气地朝门上锤了一小拳,反手将门锁上。 门外人哈哈两声,扭头走了。 「耗子,你过来。」 刘景浩才走到客厅,正准备回房给尧青铺床,王淑芬女士一把将他拉进了主卧。 女人神秘兮兮道:「你那个同事家里干什么的?我看到他手上那个表,好贵.......」 刘景浩说:「那是我送他的,也就七千多。」 「哎呀你要死啦,」女人狠狠掐了下男人的腰,「人民币又不是天上飘下来的,你给同事送那么贵的表干什么?」 「他值得。」刘景浩往浴室望了眼,水声哗哗,热雾透着门缝,氤氲在过道,引人遐想。 他向来值得。 尧青洗完擦干身,并没着急穿上刘景浩的衣服,而是先放在鼻前闻了闻。 桂花叶的味道,老一代人老爱用桂花熏衣柜。 从前待在刘景浩身边,他总好奇对方在用什么香水,现在明白了,他不用香水,衣服上只有自然花香。 也不知是刘景浩故意为之,还是巧合,原以为上身会有些松垮的汗衫,尧青穿着意外合身。 他举着吹风机,望着镜子里的人看了好久,想到刚才刘景浩爸爸和自己谈论诗词的样子,鼻子莫名发酸。 他也极爱读诗来着。 小时候抱着自己,一摇一晃坐在藤椅上,桌子摆着小盅酒。 夕阳照进来,他一手执杯,一手抱着牙牙学语的男孩。 男人喝一口酒,读一句「煮豆燃豆萁」,男孩便乖乖地,学着大人模样,摇头晃脑地念一句「煮豆燃豆萁」。 稚童的声音仿佛温牛奶,流淌在金色里,盈盈发光。 男人饮至兴浓时,便会拿根筷子蘸一两滴酒,试着给尧青尝尝。 每回见着,女人便会上前劝阻。 一家人窝在阳台里哈哈哈笑,看夕阳里云锦如织,岁月空濛。 「煮豆燃豆萁------」男人念。 「煮豆燃豆萁。」孩子跟着读。 「豆在釜中泣------」 「豆在釜中泣。」他快睡着了。 「本是同根生------」朗读声越来越远。 「本是同根生......」孩子闭上了眼。 「相煎何太急------」音色了无。 「相煎何太急......」男人勐地睁眼。 回不去了…… 推拉门被「嗤啦」一声撑开,刘景浩探进半个脑袋。 「洗完了?」 「嗯。」 尧青打住思绪,捋了捋刘海,后面髮际线处,有一块怎么也吹不到。 「我来。」 男人从容靠近,拿过吹风机,一手攀上他髮根,揉着他的头皮,怪烫人的。 刘景浩问,「风力可以吗?」 尧青幽幽点头。 「需要再用力一点吗?」 男人渐加重了按摩头皮的力度,指腹像条泥鳅似的游到他脖子后。 「我看网上说,吹头髮时,适当按压头皮能够促进血液循环。」 尧青不置可否。 「这里呢?」手往下探了一点点,是锁骨。 某人的锁骨最动人。是苏堤十里,也是晓风残月。 尧青感受着颈后的摩擦,似一块软绸,若即若离地搔挠着自己。 男人唿唿在吹,吹出妖风阵阵,浴室的水汽是一张网,喷薄的欲气无处可逃。 某人的手遽然用力,狠掐住肩胛处的某根筋,尧青吃痛,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镜外人看镜中,香兰泣露。 就想惹哭他。 「淋巴按摩也很重要呢。」男人将嘴放在他耳边,语气喑哑,「最好可以做个全身按摩。」 尧青忍声道:「差不多行了.......」 第41页 刘景浩贱兮兮地说:「需要全身按摩吗?机长大人免费为你服务喔。」 「你□□在发亮。」男人略鄙夷地转过了头,哼了一声。 刘景浩意外一怔,忙放下吹风机,伸手去掏。 原是推销来电,嗡嗡嗡嗡震个不停,坏了这暧昧氛围。 「不是说手机没电吗?」尧青愤愤然看着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顿时懂了。 呵呵,又着了某人的计。 不愧是刘景浩,好你个刘景浩,公狐狸炼成了精,专挑自己来下手。 刘景浩吞吐道:「刚.....刚充的.......」 「明明还有百分之七十的电。」 尧青一把拿过手机,定眼瞧了剩余电量,将手机扔回到男人胸膛。 「别解释,我不想听。」男人走出几步,又回过头,眼带愠怒地瞪了某人一眼,「我自己打车回去。」 第21章 卧谈 男人负气出了浴室,正要出门,又想起自己手机还插在刘景浩的卧室床头,不得不折回房间里拿手机。 再想出去时,刘景浩已反锁上了门。 「我错了。」男人拦在门前,一脸无从安放的窘态,「我承认我骗了你......尧青.....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 「幼稚。」 尧青执意向前,试图扒开男人,不料对方寸步不让,比牛还倔。 「你别生我气好不好?」男人求佛告奶,就差原地下跪,「我可以现在就送你回去,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多碰你......只是你别生气好不好......我......我犯蠢了。」 「你骗了我。」尧青掰着他的粗臂,满脸通红,「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就这一次,」男人抓住他的手,压低嗓音道:「下次绝不敢了。」 「何况我爸妈还在外面。」男人隔墙听着清晰的电视声,见眼前人不语,更近一步,「你现在出去,还要跟他们解释。」 「那是你的问题。」尧青铁了心要走,却也清楚,这一趟本不该来的,如果有二次选择,他绝不愿意踏进这里一步。 刘景浩长长地嘆了口气,跟块顽石似的,从门边一寸寸挪开。 「真要走啊?」 他仍不舍,却无可奈何。 襄王有情,神女无梦。总不能把他囚在这里。 尧青一脸毫无眷恋状,伸手开锁。 岂知才踏出去一步,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鸡汤怼到了自己胸前。 「噹噹噹噹!」刘景婷举着大白碗,由衷地闻了圈刚撒上的葱花香,半张脸红扑扑一片,「尧帅哥,你有口福啦,我妈给我哥炖了老母鸡,叫我来给你端一碗。」 身后男人咳了两声,意味深长地看了某人一眼。 尧青下意识呆住,脑内飞快运转着,足足反应了四五秒后,他方僵笑道:「谢.....谢阿姨。」 「怎么了?」 王淑芬嗅着香味凑过来,将自己碗里的半只鸡腿夹到尧青碗里,拉他上桌。 「来来来,你尝一口,阿姨新炖的。」女人半含宠溺地瞥了他一眼,顾盼生姿地说,「不喝完不许睡觉哦。」 「妈......」刘景浩跟着出了房,一想到刚刚某人在房里毫不留情的样子,心中犹觉惘然。 他淡淡道:「太晚了,喝什么汤啊,麻烦死了。」 「你要出去啊?」女人扫了眼他手里的车钥匙串,没好气地说:「这么晚了又要去哪里?就把你朋友一个人丢在家里,像话吗?」 「人家有能耐,不需要我陪。」男人提腔捏调地呛了句,并没着急走,而是弯身坐到了尧青对面。 「帮我带瓶牛奶吧。」尧青犹豫着举起勺子,抿了一小口汤,面无表情,「要脱脂的。」 「什么?」男人微愣,不知眼前人在唱哪出戏。 「你不是要去买喝的吗?」男人别了他一眼,面色稍缓。 别说,这汤还挺好喝。 刘景浩没回,而是举起手机,往微信里敲了行小字,点击发送。 对面人的手机「叮」一声响,尧青瞟了眼屏幕,「不回去了?」 后头跟着个威士忌吐舌的表情。 又来这套。 男人冷冷回了个「。」 犹显不足后,又发过去四个字,「下不为例。」 是夜,尧青不敢闭眼。 身旁男人鼾声如雷,他睡在内侧,被逼得只剩下一小块地方。 尧青拈起两根手指,戳了戳刘景浩的嵴背,可惜眼前人睡意昏沉,没反应就算了,还毫不见外地将四肢张得更开了。 尧青不得不捲着毯子,蜷进床角,就这样拘了一整夜。 半夜起来撒尿时,男人发觉尧青的头正压在自己胳膊上。 有点麻,他试着抽身,又不想惊扰了某人。 他怎么能这么好看?哪怕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躺着,也是好看的。 男人凑近盯着他微颤的眼睫毛,一唿一吸的韵动间,满是岁月安好的清态。 窗台上的暗格纱月影绰绰,将几盆疏于打理的兰花照得格外通透。 刘景浩从前从不觉得此花顺眼,然而当下一刻,心胸开阔。 天与地间,只剩尧青一抹绝色。 「唔.......」 枕畔人浑然不觉地翻了个身,哈欠间,正见某人如痴如醉地盯着自己。 尧青忙拉紧了铺盖,「你在干嘛?」 第42页 刘景浩打住目光,羞怯道:「你再不醒过来,老衲就要尿床了。」 说罢动了动手臂,尧青这才察觉到自己正压在他的二头肌上。 「对不起啊。」尧青说着莫须有的道歉,向旁边缩了几寸,用余光看了某人几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很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这都是应该的。 刘景浩问:「舒服吗?」 尧青没懂,「什么?」 「你枕着,舒服吗?」男人从床上坐起,扭了扭胳膊,别说,这傢伙看着瘦,其实也挺沉。 身后人沉默半刻,喃喃自语道:「你要觉得不好,我可以睡那儿去。」 他指了指床边一张懒人沙发,那是刘景浩大学时从二手市场拖回家的,多少年了,还没扔。 只是平日里上头甚少躺人,上面码着一堆旧衣服。刘景浩毕业后很少在北京,留在房间里的,都是些旧物。 男人撒完尿,復又爬回了床。聊了这么一遭,哪里还有什么睡意。 一不做二不休,刘景浩掀开毯子,取出抽屉里的半盒红塔山,推开床头的窗,一撘一撘地抽起烟来。 「不介意吧?」男人扬了扬手边的菸灰,纷纷絮絮的,将漆黑的房照出一片微弱的光明。 尧青在火光中起身,盘腿倚在床边,目光远眺,四面交叉的胡同道探往各个方向,今夜皎月不改。 「你抽菸吗?」 男人试着递给旁边人一支,见他面露犹豫,识趣地把手缩了回来。 尧青拧着脖子说:「我说不抽了吗?」 说罢一把拿过去,带点抢的意思。 「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好孩子,从来不抽菸。」男人的口吻忽近忽远,像一片雾。 打火机噗嗤一声蹿出火,尧青凑身上前,点燃香菸,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里,他延迟开嗓,声色平淡,「我这样?我哪样?」 他好像从来没听刘景浩描述过自己。 挺好奇的。 男人将菸蒂摁灭在菸灰缸里,又点了一支,吞云吐雾道:「航校那会,谁人不知空乘系有位出了名的大冰山。常年模范生,奖学金不断。专业好就罢了,人又帅,学校论坛至今还挂着你的照片。那会多少钱一张来着?五块?还是十块?」 尧青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买了很多来着。」男人在烟火中抬眸,一击即中,「谁都没我买得多。」 「所以好学生就不能抽菸吗?」尧青学着刘景浩的样子,弹了弹菸灰,却发现自己的确没有男人弹得那般肆意从容。 他略懊恼道:「那我偏要抽给你看。」 刘景浩闷声笑了几声,举高香菸,「你那会应该记不得我,你还记得我吗?我在你隔壁。」 「不记得了。」尧青的烟快燃完了,这场夜谈,也应该适可而止。 男人自嘲道:「也对哦,那会你最受欢迎,走到哪里都是焦点。我嘛......大学挺□□.丝的,记不得我也正常。」 「我爸也爱抽菸。」尧青冷不丁冒了这么一句,简单几个字,字字冒着寒,「小时候我妈总骗我,说他在香港死了,抽菸抽死的。」 男人自觉放下手里的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 「喝了一辈子酒,抽了一辈子烟。」尧青盯着他,两颗眸子晃在夜里,像两颗盪在玻璃瓶里的珠子,「抛妻弃子,走得干干净净,我不信呢……」 刘景浩忙将烟掐灭,惴惴不安地将窗关紧了些。 「所以我最憎恶抽菸的人。」 尧青放下菸蒂,看了眼男人,重新回到了床上,没再说话了。 第二天尧青醒来时,刘景浩正在阳台餵兔子。 兔子是刘景婷的,两只,一只叫啾啾,一只叫咪咪。 合起来就是啾咪。 刚抱回家时,王淑芬嫌啾咪味儿大,不许刘景婷养,后来实在拧不过,许兔子留下,但只能待在阳台里,不能进屋。 于是啾咪的活动空间就只限制在那一小方空间里。 男人端着茶杯,看某人蹲在笼子前,耐心地塞着白菜叶。 兔子挑事,不依他的投喂,他便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给它们塞。 尧青心底莫名飘过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心有勐虎,细嗅蔷薇。 对,就是心有勐虎,细嗅蔷薇。 勐男泛起柔情来,也是一幅画呢。 用完早餐刘景浩就陪爸妈出门买菜了。头夜里两人约好,尧青吃完午饭再走。 前头人刚走,坐在客厅里的尧青才发觉,家中就只剩下他和刘景婷。 女孩在房间里听歌,声音大到整栋楼都在摇。 男人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走到阳台上。见笼子旁搭着两片还没餵完的白菜叶,心血来潮,学着某人的模样,蹲身餵起兔子来。 「它们很坏的。」 女孩捧着搪瓷杯徐徐走出,身上还穿着睡衣。 尧青忙将菜叶放下,惶惶笑道,「我就餵着玩儿。」 女孩放下杯子,摸了摸啾咪,将菜叶撕成极小的碎片叶子,放进食盆里。 小傢伙们跟中了咒似的,一扫奄奄姿态,大快朵颐着。 尧青看傻了眼。 「你看,要这么喂,它们才会买单。」女孩拿回杯子,盯着杯子里的牛奶看了好一会儿,说:「你这么好看,一定是我哥先追的你吧?」 第43页 第22章 变故 「你不用不好意思承认。」刘景婷抿了口热牛奶,眼睛忽闪忽闪,「虽然呢,我哥有时候特别讨人厌,但也的确是个值得託付终生的人。」 讯息来得太快,尧青有些跟不上节奏,踟蹰间神色迷惘。 女孩见状又说:「你也不用急着否认,我爸妈看不出来,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 她环视了一圈,确认家中只有自己和男人后,凑近几分,「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哥抽屉里,藏着好多你以前的照片。」 「他说过。」尧青的脸一下子红了,「那不过是以前读书时无聊,大伙瞎拍着玩的。」 「那那些情书呢?」刘景婷随他起身,绕到他身后,看着他羞惭的面容,莫名想笑,「你还不知道吧?我哥可是出了名的大情种。毕业的时候扔光了所有东西,唯独那一抽屉照片和情书到现在还留着。」 「叔叔阿姨不知道吗?」尧青往某人的房间里看了一眼,神色悻悻,照片的事他知道,但情书……他没想到刘景浩会写情书。 「这是我跟他的秘密。」刘景婷兀自一笑,「他很早就告诉我,他喜欢上了一个男孩,这么多年都没变,感动吧?」 「男孩?」尧青勉强笑笑,抚了抚胶原蛋白日渐流失的脸,怅然若失,「那应该不是我吧......我已经不是男「孩」了。」 「看来我哥说得没错。」刘景婷摇了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他喜欢的那个人,可真是块不开窍的木头啊。」 中午那顿饭吃得很愉快,尧青惯会讨长辈欢心,王淑芬女士和刘景浩老爸格外喜欢这个年轻人。 出门时盛情难却,王淑芬塞给尧青好几盒北京烤鸭,让他带回荆川。 尧青在门口拉扯了十多分钟,才不得以收下礼物,刘景浩全程在旁偷乐。 原只是借宿一晚,看这情形,像是媳妇上门。 男人满面红光地回到了车上,入座时看某人也在笑,跟今天的好天气一样。 「这回舒服了?」刘景浩转着方向盘,看着副驾上一脸知足的尧青,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 「我看你就该多来,你比我会讨老人家开心,看样子咱爸妈以后还得要你多陪陪。」 「谁跟你咱爸妈?」尧青忽而收住笑,冷冰冰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夹在中间难堪罢了。」 「那好吧。算我说错话了。」车子稳稳地开,上高架时男人才鼓足勇气问,「你应该没在为昨天骗你的事生气了吧?」 「下不为例。」尧青看了他一眼,明明气着,但却笑了,「你再这样诡计多端,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别啊。」男人哈哈一笑,勐拍了下方向盘,豪云万丈地说:「你要不理我,我分分钟死给你看。」 巧舌如簧。 尧青抿唇一笑,这次没忍住,说出了口,「刘景浩,你真是巧舌如簧。」 一阵惬意中,车子随着车流驶下高架,不肖半刻,缓缓停在酒店门前。 尧青起身开门,两人寒暄了几句,刘景浩不想走,坚持要跟他上楼。 男人嘴上推脱着,却还是默许他跟着自己钻进了观光梯。 尧青住在23楼,观光梯飞升时,足以鸟瞰半片王府井光华。 此时午后刚过,天光明媚,湛蓝的天空不着一尘。 刘景浩突发感慨道:「真好。」 尧青笑着挽了挽鬓髮,偏着脑袋问,「什么?」 「我说现在这样,」男人勾起微澜笑意,重复道:「真好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彼此的眼睛,轻轻笑了起来。 尧青笑时最动人,天生一双波光眼。 往日里在客舱,他看客人时也这样,像在看初恋,情愫流动在眉梢。 刘景浩忽而止住笑意,觉得眼前人从未变过。他一如当年在模拟机前,时光停驻在他身上,他前所未有的清澈。 一阵急促的来电铃音打破欣赏氛围。 是尧青的手机。 两人一前一后地撇开目光,望向别处,假意适才的对视从没发生过。 「王姨……」尧青有些意外,这个点,王姨为什么会给自己打电话。 王姨是尧青妈妈的老姐妹,就住他家隔壁,门对着门,三十年的老邻居。 电话那头信号散乱,女人一阵错音,唿吸急促,「阿青……青……你赶紧回来吧……来吧啊……你妈……你妈……她……」 男人意觉不妙,有意避开几分,缩到电梯角落里,「怎么了?您慢慢说……」 「你妈她快不行了……」对面由衷地嘆了口气,这一句话像是耗费了她极大的力气,对面断断续续道:「你快……快回来啊……上午刚抬上救护车,现在还在抢救……你……」 手机「啪」一声摔在了地上。 航班订的四点半,尧青只用了三十分钟就打包好了行李。 刘景浩得知情况后,提出要跟他一起回荆川,但显然再快,也跟不上尧青的步伐。 后来只能先让尧青飞过去,自己替他料理酒店和公司的事。他告诉尧青的是,北京的事你别管,他会处理好。 但他没告诉男人,早在他赶往机场前,男人就飞快定好了邻近的下一趟班机。 「你要走?」王淑芬第一个表示惊讶。 紧接着是刘景婷的声音,「哥,你不是说好了要待至少半个月的吗?」 第44页 「情况有变。」男人一边往箱子里塞着衣服裤子,一边不停刷新着航班信息。 这个点,某人应该已经如期登机,两小时后就到了。 只是他担心的是,刚才某人上出租时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他从来没见过尧青那副样子,像是被抽干了魂魄,只剩一副躯壳,一碰就要碎了。 一想到这里,男人收拾的动作更快更急了。 王淑芬跟刘景婷靠在门边,大眼瞪小眼,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塌天大事。 「你在单位惹祸了?」王淑芬疑窦不解,看着男人的眼神越发迷惑,「还是在外面欠了网贷,要撇下你妈逃难去了?」 「你别问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过年这不还要回北京吗?」 男人心一急,语气难免有些不耐烦。 他烦自己这个时候什么也帮不上,更烦自己有件衬衫怎么也找不到。 简直是烦透了。 「我就问一句你干嘛这么凶?跟吃了炸药一样。」 王淑芬挺了挺腰板,拍开刘景婷和稀泥的手,趾高气昂道:「一回家就跟孙悟空进了花果山似的,满屋子蹿。你三十了,不是十三,能不能做事成熟一点,不要总是想一套做一套?」 「妈你别说了,我都要疯了……」男人合上行李箱的盖子,火速系上袖扣,从兜里抽出一张卡塞到女人手上,「这里十万块,本想到时候走的时候给你和我爸的,现在儿子有急事得回荆川,想买啥吃啥别给我省,等我过年过来再好好陪你。」 话没说完,男人上去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 和当初回家时一样,每次与家人重逢/分别前,男人都会给王淑芬女士一个拥抱。 女人面色这才缓和了几分。 「哥我也要。」刘景婷小手一张,五张百元大钞瞬间时拍到了她手上。 「给你点零花,别又拿去给你那些哥哥们打投。」男人走归走,但真要走了,难免还是多唠叨了几句,「咱爸又出去遛鸟了,等他回来了你跟他招唿一声。前两天我网上买的皮大衣这两天估计就到了,那衣服……」 男人一边说一边往外推箱子,玄关处放着他最珍重的几双皮鞋,他一併收进了收纳袋里。 女孩痴痴涩涩道:「哥……」 「抱一下抱一下。」 男人定住身,虽然他并不十分喜欢他这个妹妹,但终究也是她,这么多年替自己瞒着他不喜欢女人的事。 直到现在,房间抽屉里还装着一大把照片和情书,刘景婷不放心,特意收到了自己屋子里,和她的少女日记一起,锁在她的万宝匣里。 胡同口的网约车司机狂摁着喇叭,刘景浩挥了挥手,扭头没入夕阳里。 ....... 「王姨……」 尧青几乎连滚带爬地蜷到了急救室,两只腿像神经受损似的,抖动不停。 女人陪他坐在走廊上,将男人好生扶下,待他气息稍缓后,方同他讲:「你先别急,你妈还在抢救中,待会先听听大夫怎么说。」 尧青看了眼指示屏,「抢救中」三字分外醒目。他强忍住眼底的酸涩,低头暗啜,空荡的走廊里飘满男人的抽泣声。 「说起来也是奇怪,昨天买菜看你妈还好好的。结果今天中午我在家餵狗,听到隔壁「哐当」一声,去敲门,没反应,想起你妈这两天一直在吃药,害怕出事,就叫你叔和几个伯伯一起,砸了门进去的,这才发现你妈躺在阳台上,手上还拿着浇水壶,应该是在浇花,突然晕倒了。」 男人自顾哭泣,仿佛听不到女人的旁诉。 事已至此,她如何病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病发时自己并不在身边。 唯一的儿子……儿子竟不在身边,一想到这儿,尧青的眼泪就止不住往下落。 却又不敢哭得太过大声,怕人耻笑,笑他堂堂七尺男儿平白哭泣,不够坚强。 可有时想想,要来坚强有何用? 坚强换不来后悔汤,也填不平自己心中纵深如海的愧怍。 医院外风清月明,男人捂着绞痛的小腹,蹲在楼道口的垃圾桶边呕吐。 下飞机时太赶,他一整个下午都没吃一口饭,喝一口谁。如今已是夜里九十点,他经久未犯的胃病又找上了自己。 男人在包里飞快翻找着肠炎宁,抿着矿泉水服下。 他就这样坐着,坐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眼前拉出一条温温的影子,一份热气腾腾的鸡公煲如天降甘霖般递到他跟前。 「师哥。」 来者从容坐下,挨在他旁边。 他替他打开包装盒,拆好一次性筷子,小心翼翼地把饭端到他面前。 尧青愣了愣,手支在空中,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 眼前人浅浅带笑,「你知不知道,我等师哥很久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有红包qaq,要多多的评论啊宝们 第23章 挑衅 是王龙。 尧青拨了拨下眼睫,痴痴接下那份尚有温度的鸡公煲。辘辘飢肠使他顾不得上那么多,他噎着泪,大口大口刨起饭来。 只是刨到一半,他似有大悟,抬眸望向前方,泪眼汪汪。 唇边饭粒粘连,油渍横流,配以男人通红的双眼,眼前人少有的狼狈。 第45页 「师哥......」王龙欲言又止,悄然递出一块餐巾,想了想说:「我在内网看到你挂了告假条,又听高露洁说你下午飞了回来,打听了一圈才知道阿姨出事了,所以二话不说就跟着回来了.......你别怕......」 尧青咽下一口饭,止住悲恸,颤着声说:「我怎么会不怕?」 王龙吸了吸气,扶着男人的肩站起,来回踱步,「别急啊,这家医院我有关系,我帮你问。不行咱们就转院,转上海,转北京,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发达,阿姨肯定会没事的。」 说完见男人没什么反应,王龙果断举起手机,走到一旁打起了电话。 直到夜里凌晨两点半,抢救室的门才徐徐打开。 尧青忙上前探问,起身时太急,忘记小腿压得太久,麻得他险些摔在地上。 幸而旁边男孩手快跟着扶了一把,尧青这才勉强站稳,只见医生不慌不忙地摘了橡胶手套和口罩,问:「你是尧女士家属?」 男人头如捣蒜。 「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暂时没有什么大碍。」医生略笑了笑,但这个笑容并未使得眼前人感到松懈。因按常理讲,略欣慰的前言后,一定接着一句并不见好的「但是」。 尧青最担心的是那句「但是」。 果不其然,医生下一句便是——「但是.......病人除却先前已有的血栓病灶,这次还兼併了中枢系统的退行性病变,这里......」 他指了指脑袋。 「她的认知性功能障碍和行为损害已经达到了vi期,你是她什么人?」 「儿子。」尧青往后软跌了一下,尽管他听不懂那些医学术语,但也能大致估摸着眼前情况并不乐观。 「你是她儿子,那应该很早就发现她有这方面问题才对。」医生微带责备地瞥了他一眼。 「哪方面问题?」尧青不敢确定,他要听医生亲口说,亲口说他才相信,自己心中的那个推断没有错。 「阿尔茨海默症。」医生盖章定论,目光尖锐,直插心肺,「俗称渐忘病。」 空若无人的特例病房里,仪器声滴答作响。 尧青停候在隔离窗外,远远望着,眼底尽是猩红愧色。 王龙陪护在侧,一下接一下轻拍着男人的背。尧青将头别向外处,不忍直视那病床上面容苍白、近无血色的女人,每多看一眼,心便多剜一刀。 那人走后,他已有多年未曾有过如此的痛了。 刘景浩姗姗来迟,赶到医院时,恰好撞见王龙举着热水瓶下楼打开水。 脑科住院部的茶水间临时报修,要打水只能去楼下。尧青留守在病房照看,王龙见杯中缺水,自告奋勇下楼打水,也是为了给自己透一口气。 不想才出电梯,迎面就撞上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刘景浩本一脸焦急赶着上楼,见着王龙也在,又见他手中拿着尧青惯用的保温杯,心中懂了。 只是情况紧急,他来不及与他撕扯,只敷衍着「嗯」了一声,便哒哒哒摁了楼层,一路直上。 推门时男人已止住哭泣,举着一柄水果刀,坐在床头削苹果。 刘景浩敲了敲门,里头人毫无反应,他咳了两声,没等对方回应,径直走了进去。 「你......」尧青显然没意识到刘景浩回来,按理说,这时他该在北京陪他爸妈才对。 男人放下沉甸甸的行李箱,将围巾挂在一旁的衣架上,毫不见外地坐在了男人身边。 「你不冷?」刘景浩气喘吁吁地别了男人一眼,荆川早已入秋,但医院的中央空调仍保持在二十三度左右,别说病人,就是他一个正常人待着也难免觉着冷。 更何况眼前人素来贪漂亮,为照顾北京的漫天秋色,只穿了一件薄衬衫。 到了荆川也不知道多加件衣服,就这么清汤寡水地枯坐着,像棵萎靡的树。 刘景浩唉了口气,起身脱下自己的风衣,披在他身上。 沉稳简凝的深驼色,如一顶镇妖平乱的宝相袈裟,尧青伸手抚在襟扣上,垂耳听着「沙沙沙」的布料摩擦声。 精緻缝线处,绣着一行部落图腾。男人揪起衣领,闻了闻,是他身上一贯的淡淡桂香。 气味是一道索引,使糟乱得以片刻安宁。 尧青昂首望向眼前人,更觉得他理所应当的伟岸。 「所以大概情况就是这样,」王龙举着手机,来回在饮水机旁漫步,「麻烦你帮我问问?这种情况,还有继续治疗的必要吗?」 若干分钟后,他得到了答案。开水也已沏满,只是盖盖子时不知怎么回事,不小心烫了一下。 男人吮着微微红肿的拇指,慢慢吞吞摸回了病房。 不出所料,刘景浩也在。 他坐在尧青身边,一同守着女人,倒显得是自己,扰乱了这份岁月静好。 尧青喑哑道:「龙龙,谢谢你。」 王龙放下热水壶和保温杯,将拇指缩回到袖子里,有些事没必要都让他知道。 刘景浩说:「这里没你没什么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男人上下审视了他几眼,想来他也是赶着从北京飞回来,身上的肩章都还没来得及脱。 一个才两道槓的小小安全员,哪来的底气和自己争? 刘景浩想到中秋那天,酒店里,尧青不在时他那副野心勃勃的样子,便觉得眼前人实难恭维。 第46页 不料王龙却像是故意要引起别人注意似的,「哎呦」地呻.吟了一声。 尧青果不其然道:「怎么了?」 王龙哭丧着脸说:「怪我自己不小心,打水的时候烫着了......」 说罢半推半就地伸出大拇指,虽烫得不算重,但灯光下看,还是触目惊心。 「要不要帮你叫医生啊?」尧青不忍关切,伸手就要去帮他探唿叫铃。 「你别急。」刘景浩将他拦住,撇过脸说,「小伤罢了,我带他去护士站处理下就好。」 王龙微微笑道:「那谢谢刘哥。」 刘景浩看了眼尧青,又看了眼床上人,「那就走吧。」 护士站人影绰绰,此时已近凌晨。 男人驻足在优秀医生的布告栏前,漫无目的地阅览着上面的文字。 王龙坐在休息椅上,护士小姐正为他埋头蘸着烫伤膏。 几分钟后,包扎完成。王龙笑眯眯地说了声「谢谢」,目光一沉,转眼恢復回一脸严峻神色。 「我问了我朋友,他是华西脑科专家,他告诉我,以阿姨现在这种情况,当前的医疗手段见效甚微,完全没有必要浪费时间。」男孩的声音激盪在迴廊里,字字掺风,别有清冷。 「你什么意思?」男人打住目光,看向王龙。 「你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吗?」王龙举着被烫伤的大拇指,轻轻一笑:「阿姨就算活着,也只会一天比一天差。据我所知,师哥从年前起就一直在搏洲际线,想转跨国航班。可飞洲际一趟就要十多个小时,一来二去,私人时间只会越来越少。除非请护工,或者让亲戚帮忙照看,否则.......」 「否则什么?」 男人走近两步,右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否则还不如安乐死。」 王龙收住笑,活动了下略有些僵硬的指关节,长舒一口气。 「我是诚心建议师哥早日认清现实,他有个这样的母亲,只会加重影响事业。有时就该当断则断,快刀乱麻,总好过持续痛苦。」 见男人一字不发,他又继续侃侃道:「你飞了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空乘的黄金期就这么几年吧?跟你们飞行员不一样,师哥吃的是青春饭。到老也最多转地面,做个航控中心的小主任,拿点可怜的国家补助,勉强过活。那是你想见到的他?」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他和阿姨?」男人一把揪起眼前人衣领,气息渐狂,「她现在人都还没醒过来,你就急着让她入土为安了?还安乐死?你怎么不去安乐死?」 「你急什么?」王龙一把拍开男人的手,理了理被拽歪的衣领,语气铿锵,「我只是在分析利弊罢了,是实实在在地为师哥的以后着想。」 「你给我闭嘴!」刘景浩再次上前,身旁走过几位护士,他不得以压低声音,「以后你要敢在尧青面前说什么安乐死不安乐死,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你不用吓我。」王龙毫不畏惧地挺起胸脯,硬生生顶在他身上,双眼如炬,「你的眼里只有风花雪月,考虑不到现实层面,只有我在乎师哥的衣食温饱,今后该何去何从。刘景浩,你太意气用事了,他不会需要你的。」 顿了顿,他又满是不甘心地说:「他需要的是我这样,全心全意为他考虑的人。」 「那走着瞧。」男人嗤了一声,抬脚踢飞手间抖落的菸蒂,「我倒真好奇,他会不会领受你这一番好意。」 王龙摩挲着拇指上的医用绷带,拾了一眼,战欲意犹未尽,「那就走着瞧。」 第24章 出院 尧青妈妈出院是半个多月后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出院那天恰好是尧青销完年假的最后一天。 不仅是当年,为了全身心陪护在尧桂玉身边,尧青还提前预支了明年的年假。 按照航司规定,接下来的三个月他必须马不停蹄地飞够270小时才能确保年终绩效。 期间不得再因个人原因请假,否则他苦苦坚持的年终奖金将彻底泡汤。 出院那天刘景浩也跟着来了,尧青开口问他借了车,男人索性把母子二人托到了家门口。 见尧青一人吃力,他又和他一道连人带轮椅将人抬上了六楼。 老式筒子楼里没有电梯,只能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爬。 进屋时不出所料,两人双双都落了一身的汗。 「谢了。」 尧青打开冰箱,扔了瓶可乐给刘景浩,推着轮椅回了卧房。 尧桂玉虽已出院,但神智大不如前。按医生的话讲,她现在的智力,仅同七岁孩童。 大部分时间都只会充愣发呆,或者面对着墙,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极少数心情好时才会听到她唿唤尧青的名字,而这种情况尧青半个月里只遇见过三回。 男人替女人系上餐布,回到桌前沖泡蛋□□——是的了,如今女人连正常进食都无法确保,需得要人一口一口地餵。 这还只是一餐,算上早中晚之外,她夜里也会犯饿,一犯饿便会抓头髮、乱叫,像只疯猫。 刘景浩已在医院领教过多回,每回都会引来大批病人围观。 尧青就在这样横眉冷目的议论声里,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哄劝着女人进食。 很多时候,刘景浩都会想起王龙说的那三个字。 那三个他从不敢在尧青面前提前的字。 第47页 餵完女人吃完蛋□□,尧青花了半小时哄她睡下了。 难得得空的尧青趴在茶几上扒了几口外卖,吃到一半,又开始赶述职报告。 这几天忙着照顾尧桂玉,尧青的工作一直堆在一边。虽然上头准了他的请假条,可该做的事一点儿也没落下他的份儿。 述职报告五天前就该呈上去,这关系到未来一年的职称评选。刘景浩卖了人情,为他争取来五天的延期,而今天是最后期限。 男人坐在沙发上,盯着某人的背影看了许久。 这些日子,他像是个置身洪流又身在洪流之外的旁观者,眼见尧青那张脸一寸寸地瘦下去。 他记得刚在航司遇见尧青那会,两人并飞重庆线。 那时的他,神采奕奕,笑容璀璨如云中月、天上星,是多出尘梦幻、不忍亵渎的神? 而如今,歷经烟火磋磨,他也有了凡人的眼圈与眼袋,也有了日益见长的法令纹与红血丝,也不似过去那般爱笑,要知道,从前的尧青,遇事则笑。 大事小事,凡事都笑。 但现在,他那对眉,从早到晚凑在一处,像一对难兄难弟,生生不息地缠绕着。 time flies. 「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不用陪我。」 写到一半,男人似乎意识到背后有人正盯着自己,款款冒出这么一句。 手里的笔没停。 刘景浩打住徘徊的目光,将易拉罐底最后一点儿可乐一干而尽,呲牙道:「那你先写着,我接狗去。」 之前回北京,刘景浩把威士忌留在了老黄的「十碗面」那里。 放犬舍他不放心,威士忌性子皮,先前总听其他犬舍老闆抱怨,此狗难养,经常搅得其他狗子彻夜难眠。 也是奇了怪了,只有老□□得了他。每回见到老黄,前一秒还做着玉皇大帝的威士忌下一秒就做回弼马温,乖乖地挺起肚皮任他抓挠。 刘景浩回荆川后忙着在医院陪护,没顾得上威士忌,如今尧青把阿姨接回了家,他也好「功成身退」,接回他的「宝贝儿子」去。 「刘景浩,」临出门前,男人听到某人在叫自己。 他半扒着门,还没转过身,见一抹影子飞似的钻进自己怀里。 眼前人踮起脚,用力将自己抱住,喃喃地说:「谢谢你,刘景浩。」 一时间男人有些晕眩,踩在水泥地上仿佛踩在棉花云里,骨头都要融化了。 「谢谢你陪着我。」尧青恋恋不捨地将人松开,憔悴的面容上,堪堪挤出一丝欣慰,「你太好了。」 刘景浩听得恍惚,「什么?」 「下楼记得带伞,」男人将鞋架上的伞递到他手上,目光闪躲,另一只手无助地撑在墙上,「外面快下雨了。」 「明天飞上海,你会去吗?」 刘景浩拿着伞,若是受允,他多想再多抱一会儿。 男人送他出防盗门,两人在楼道口,直到等旁边邻居走上七楼,尧青才说:「会去的……」 他收住目光,没将后半句「你也去吧?」给问出来。 刘景浩点点头,「我也会去的。」 男人走下两级台阶,回头望他一眼。 尧青扶着楼梯把手,向前两步,却又在台阶前止住脚步。 刘景浩走下两级,尧青跟着下了两级。 他退回一级,尧青跟着退回一级。 刘景浩说:「我走啦。」 「嗯。」男人点头,起身进门。 「我真走啦?」楼梯下的男人闪闪地笑,唇红齿白的模样,像道炫目的光。 「知道了。」尧青回,隔着门缝嗔了他一眼。 「我真的真的走啦。」男人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快走吧快走吧。」尧青合上门缝,透过那道狭长的间隙里,眯眼瞧门外人。 「如果问我今晚有什么安排,」男人双手插在西装裤的裤兜里,吹起口哨,眉飞色舞,「那我一定祈求在梦中和你相会。」 尧青的脸快速红了下,他关上门,靠在门栓后,听心脏咚咚咚响。 男人前脚刚走,王龙的电话就马不停蹄地打了进来。 「师哥,」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听说阿姨出院了?」 「嗯。」 男人走到房间,朝里投了一眼,床上女人正熟睡着,他关好门,坐回到沙发上。 「这些日子也谢谢你,没少为了我的事忙里忙外。」 尧青收起述职报告,重新捧起吃到一半的外卖,扒拉起里面的鸡肉块。 王龙说:「那后面怎么办.......师哥想好了吗?」 尧青心照不宣道:「想好了,出院前约好了护工,等会就来面试。半住家形式,一个月六千,包吃住。」 「可你家那么小,还能住得下护工吗?」 尧青吮吸着鸡块骨缝里的汤汁,目光微顿,片刻沉默后,他回:「实在不行,我把自己房间腾出来,睡沙发就是。」 「要不师哥去我那儿吧?」对面语气明显兴奋许多,「你看啊,你班次复杂,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去我那儿,无非是多一张床的事。阿姨需要静养,你定期回去看看她就行,三个人挤在那老房子里,也不利于阿姨病情恢復啊。」 「再说。」 尧青没同意,但也没拒绝。认真想来,王龙说的也不无道理。 第48页 只是他素来不喜打扰别人,先前尧桂玉住院,已麻烦了王龙许多,现在如果又要麻烦他提供床位,那可真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夜里尧青起床探视,护工守在隔壁,尧桂玉也用了晚饭,擦了身,安然睡去。 尧青观察了一下午,这护工也还算尽心。从前常在网上刷到什么「恶毒保姆虐待老人」之类的新闻,他还隐隐不安来着。 如今找的这位李姐,看着朴实,做事也爽利,一来就亲自上手帮老人洗了换下的衣裤。 许多事尧青不会做,也不好意思做,但李姐没事。来尧青这里之前,她在敬老院有近十年的工作经验。哦对了,这人还是某人介绍的。 尧青轻轻别上房门,躺回到床上。 他随手点开某人的朋友圈,见他若干分钟前发布了一张十碗面的照片。 画面里的片儿川,色泽浓郁,汤底鲜艷,隔着屏幕都能闻到葱花香。 男人摁下点赞键,戳出了今年的第一颗小爱心。 第二天飞上海,尧青习惯性提前一小时到了航司。 刘景浩晚他半小时来,在基地711门口,两人不期而遇。 才一个晚上没见,尧青瞧着男人陌生了许多。 许是在北京的那些天,见惯了刘景浩穿常服的样子,现下看到他身着飞行员制服的模样,似乎比他熟悉的刘景浩更加帅气。 痴愣间,男人差点都忘了微波炉里还热着自己的意面。 刘景浩却是个从来不拘谨的,陪在尧青身边这么些天,两人关系比在北京时亲近不少。 他一手拽着牵引绳,一手拖着飞行包,其中一只手上还夹着一大堆单据。 「这是.......」尧青目光一顺,自然而然看到了男人两腿间探出的狗头。 「我儿子威士忌,嘿嘿。」刘景浩俯身摸了摸狗头,嬉皮笑脸道:「叫妈。」 「.......」 尧青半气半笑地瞪了男人一眼,回嘴道:「什么叫妈?你才是它妈。」 「男妈妈。」刘景浩哈哈哈哈笑得肆无忌惮,「你说你是不是男妈妈?」 「上飞机你带它干什么?」尧青推推让让地瞥了那狗子一眼,虽是第一回 见面,但他先前早已听刘景浩说到过许多次。 说他家中有条阿拉斯加犬,脾性像极了自己,说得尧青一直很好奇,这只威士忌到底何方神圣。 这威士忌头回见到尧青,似闻到了酱骨头,大尾巴嘿嘿嘿扫个不停。 却又好像不大敢接近他,悄咪咪躲在男人腿后,欲拒还迎的姿态,还真有几分尧青的风韵。 刘景浩没心没肺道:「老邹说他想威士忌了,昨晚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让我带去上海给他瞧,他出託运费。」 尧青想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男人口中的老邹是他以前提到过的兄弟邹志辉。 他还因为老邹,吃过醋来着。 「你呢?」刘景浩试着抱了抱狗子,好傢伙,一天比一天重,现如今都快抱不动了。 尧青抚了抚威士忌的头,低声细语道:「请了护工,也能松一口气。」 「护工到底是外人。」刘景浩皱了皱眉,一副认真思考状,「等回荆川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尧青一怔。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男人将威士忌往尧青怀里拱了几分,说:「宝儿,给爷笑一个。」 威士忌像是听得懂人话一般,默契地咧开大嘴,露出一排齐整的犬牙。 「膘肥体壮的,」尧青咯咯咯笑,「随它爹。」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2 19:10:14~2021-10-06 09:0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合月二玦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乞求 飞上海去时轻车熟路,从上海回来时,却发生了件意外的事。 源头是尧青服务的头舱乘客里,有两个孩子。飞机飞到一半时,满舱的鬼叫,吵得其余乘客心烦意乱。 最初只是前后座次的小范围争执,发展到后面,整个头舱抱怨声如沸。 头舱乘务对付不了,扭头求助尧青。 尧青挑开头舱帘子时,已有人揪着那两熊孩子的头髮,狠狠甩了小孩两巴掌。 安全员匆匆赶来,头舱内喧譁成片。 尧青一头安抚着情绪激动的孩子家长,一头游说着打人的乘客,好在事态并未进一步扩大。双方经由交涉后,勉强握手言和。 原以为事情就此平息,不曾想,尧青下机就收到了一则客诉。 投诉对象是全机组成员,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没来得及细看投诉内容,下一秒,约谈邮件就阴魂不散地躺进了邮箱里。 基地中心外阴云翻涌,恰如某人的心情,阴晴难定。 事发突然,此次客诉如果成立,那么第三季度奖金和年底绩效定然离自己远去。 男人站在廊下,细细算了笔帐。除去每月固定的个人开支和护工费用,尧青还需每月支付尧桂玉近两千块的药费和复查费。 而尧桂玉原本存摺上的积蓄在住院时已挪用了三分之二,实在不宜再动。 家中除去那套老房,也没什么旁的不动产。 如果失了这笔奖金和绩效,恐怕年关时连吃块肉都难。 第49页 更别说他还设想,下半年努努力,给自己和尧桂玉换套更大的房子。 哪怕是租的也成。 尧青抱着手机,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 算帐算得他头疼。 天边一点点黑了下来。 进门时,屋内没点一盏灯。 高露洁抱着投诉报告,步履轻快地小跑到男人身边,放下一页信封。 「这.......」男人停下揉着太阳穴的手,神情迷惑。 女孩低声道:「师父,没来得及去看阿姨,这点心意先拿着。」 尧青拿起信封,往里扫了眼,薄薄一沓人民币,估摸有小两千。 「不多,师父别嫌弃。」 女孩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笑着跟其余人打招唿。 机组人一个接一个落座,男人极小声地言了句谢,将信封收进了口袋。 「这次客诉的基本情况都了解过了,乘务长是谁?」 负责人端坐正席,见座下人齐齐将目光聚向一人,心中大概分明。 「9937。」负责人盖上原子笔帽,笔盖不停敲打着桌,「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了吗?9937?」 「在。」 男人勐地回神,适才思绪散乱,他一直在想尧桂玉的事。 「尧青,你是航司的老人了,这种问题不该发生在你地盘上。」负责人目光严峻,是个十足刻板的中年女人,姓陈,航司人称一声灭绝师太。 尧青往日多敬重她,她在长阳飞了快十五年,论职业经验,她要比尧青高出不少段位。 因而面对她的质问,尧青不敢回嘴,只得依依点头,照单全收。 「乘客章某在安服那里的说法是,本次殴打事件,头舱乘务组领头无作为,在接到群众反映后,没有第一时间协调矛盾,反而两头充好人,和稀泥,被迫使当事人当众言和,对双方都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精神损害,对方要求全体机组致歉,否则就将手上拍摄的视频与录音全部发在微博上。」 「什么叫无作为?」 高露洁第一个开腔,她是新乘,与尧青关系亲好众所皆知。 「事发时我们第一时间上报了乘务长,乘务长也按执行条例进行了例行安抚。在场人都可以作证,不信你问他们。」 周围人纷纷附和。 陈负责人环视了一圈机组众人,清了清嗓,说:「关键不是他说了什么,是大众愿意相信什么。但凡章某留点心,发到微博上,以现在这个传播速度,只会恶化航司形象。」 尧青神色苍绝,嵴背笔直:「他不就想要道歉吗?我道。」 「师父......」 旁边人拉住高露洁微起的上身。 「最好尽快。」负责人合上文件,疾风骤雨般地撤到门边,淡淡道:「24小时内撤销投诉,不然就上报总经办,不敢保证不会停职。你.......」 女人似是惋惜地摇了摇头,轻轻拉上了门,「好自为之。」 「就这么点小事?还要停职?」 高露洁事后在计程车上发牢骚,尧青坐在副驾,神色奄奄。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时尧青倒显得淡定许多,刚出约谈室时,他明明是看起来最不镇定的那个。 「事关客诉,航司一定会高度重视,小到一块毛毯的发放,大到发动机引擎故障,更何况,这次在机舱里已经发生了肢体冲突,虽然事后言和,但其中一方有气,以此胁迫,你就只能认栽。」 尧青将头偏过,望向车外。 计程车在红灯前缓缓停下了。 两人沉默十几分钟后,尧青又开口:「他无非就是要我低头,我低就是。」 说罢打开手机,目光恰停在那一行回执号码上。 「你打算怎么说?」 高露洁看了旁边人一眼,难掩担忧。 从前她只觉得男人是枝不忍攀采的莲,无情无欲开在水中。可现在它却有了喜怒哀乐,也会垂眉,也会伤感,倒更显得这枝莲脆弱且迷人。 尧青云里雾里道:「晚点再打吧。」 高露洁还想再安慰点什么,却见反光镜里浮出一扇憔悴面色。 她抿了抿唇,把话咽下。 尧青将身体陷进了车座里,不再吱声了。 夜里九十点,待隔壁房一一安歇后,尧青方蹑手蹑脚走到阳台上,翻出了那条联繫号码。 他深吸一口气,摁下通话键,短暂「嘟」声后,对面传出一声「餵」。 「你好.......我是今天ul2335上海-荆川的机组乘务长,姓尧,工号99......」 「傻逼。」 对面还未等他把话说完,直接爆了粗口。 尧青正要解释,对面毫不留情地掐断了通话,徒留给他一长串告急的嘟嘟嘟声。 男人垂下手去,苦涩地摇了摇头。 十几分钟后,他再次举起手机,尝试着拨打过去。 「你好,是章先生吗?我是.......」 ...... 「希望能得到你的谅解。」 这次对面没挂,但也没说撤销投诉。 只是在尧青说完一大堆致歉辞后,对面反问了他一句:「你干嘛要这么执着?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尧青换了只手拿手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他左手肘酸得很。 「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男人语气乞怜,幸而无人,幸而无某人,他绝不愿他见到自己如此卑躬屈膝的模样。 第50页 「或许对您来说只是一桩投诉,但是对我而言,这个客诉很可能关系到我未来半年的工作。」男人越说越激动,眼底不争气地泛起些酸涩,「章先生,算我求您......求您撤销好不好......我真的.......真的......」 男人看了眼卧室的方向,昏黄色的床头灯亮着,照见女人苍白的睡颜。 「我真......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泣不成声。 对面没再说话,也没挂断。 听筒里满是滋滋滋的电流声。 「真的……求求你了……」 尧青痛苦地蜷蹲在地,如同一只被煮熟的虾,大颗大颗眼泪滚在盆景上。 最近饮食不大规律,陈年的胃病又找上了自己,他捂住小腹,尽量使自己的哭声不那么明显。 「算我求你……好不好……章先生,您高抬贵手,帮我撤销下投诉……求求您了……」 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卑微。 冷风唿唿唿地吹,将捲起的铁皮门吹得哐哐作响。 男人慌忙擦着泪,生怕被邻居听见,自尧桂玉出事后,他成日以泪洗面,怪丢脸的。 「小尧......?」 阳台门被推开,护工李姐打着手电伸出半个头。 男人听到声音,忙放下手机,颔首将含带泪痕的眼角藏进阴影里。 「是你在哭吗?」 女人将手电往男人身前打近几分。 「没......」男人忙转过身,强镇定道:「野猫多,呜呜呜叫得人头疼,出来透透气。」 「我就说,怎么这个点还有人在哭。」 李姐收回手电筒的光,摁亮阳檯灯,男人抬出一脸微微浮肿的脸。 「我妈醒了?」 他吸了吸鼻子,尽力使那抽泣时残留的鼻涕看起来更加自然。 李姐说:「没呢,白天你不在,她一直在叫你名字。」 男人鼻头一酸。 「要我说啊,你与其这样下去,还不如把她送进养老院。」李姐替他筹谋,「你工作那么忙,光请个护工在家,最多也只能照应个温饱。不比专业养老院,24小时陪护,你也不用时时记挂着,只需偶尔去看看她就行。」 「谢谢李姐,养老院我暂时不考虑。」男人收起哀伤,重新显现出往日里高高在上的模样,「你如果觉得钱少,下个月我再加两千,问题不大。」 「我不是这意思......」 「好了,你该休息了。」尧青不甚在意地甩了甩刘海,目光温柔不失尖利,「别可怜我,我不需要。」 尧青躺回到卧室里,喝了些热水,胃舒服了些。 十五分钟后,他收到内网通知。 章某已撤消了投诉。 望着「已处理」三字,男人拽紧枕套,不知为何,他并没有觉得有多如释重负。 王龙在住院时对自己说的话没错,往后只会比今天更差。 男人咬牙吞回眼泪,决不允许自己再哭出声音。 往后只会....... 他望着天花板,一字一顿。 比今天更差。 「阿姨还好吗?」 夜半甦醒,尧青迷迷煳煳收到刘景浩的微信,两小时前。 后头跟着三条威士忌的短视频,摇头摆尾地叼着飞盘,在男人的吆喝声里跑来跑去。 尧青惺忪着眼回:「挺好的啊。」 发完意觉不足,又挑了个柴犬表情包扔了过去。 男人没回。 这么晚......许是睡了....... 尧青微微笑将手机贴在胸膛着,仿佛这温热并非来自手机,而是来自某人。 迷迷煳煳中,胸前「嗡嗡」两声。 男人乍睁开眼,屏幕上只简单一句,「好梦吶,宝。」 -------------------- 作者有话要说: 考虑了下,还是字封更适合这篇文。原来的人设封移到了专栏。大家觉得新封如何?(自己做的) 第26章 昏迷 「傻笑啥?」 邹志辉推开门,手里拎着四斤羊绒毯,扔到了床上。 「你嫂子预产期就在月底,我得跟着陪产。到时候我女儿满月酒,你打算包多少?」 「女儿?」男人见有人走进房,忙掐灭手机屏,从床上坐起。 「没生怎么就知道是女儿?」刘景浩嘴上应承着,脑子里全是尧青喘兮兮的样子。 邹志辉坐过去了一些,一边扒拉着毯子,一边小声说:「找人查过,是女孩儿。我就喜欢女儿,女孩多可爱。」 「你就臭美吧你。」男人搡了他一下,想了几秒,言归正传道:「那得提前说好了,要真生了,必须认我做干爹。」 「那干爹打算给你干女儿包多少红包?」男人伸出一只手,一脸哀求地看着他,佯哭丧道:「可以预支一点儿给她可怜的亲爹吗?你嫂子现在连抽菸钱都要剋扣了。」 「滚!」男人嬉笑着踹了他一脚,邹志辉哈哈两声,箭步逃出了门。 男人下床将客房门锁上,重新躺回到床上。 身旁的手机纹丝不动,显然尧青还没回復自己的那句「好梦吶宝」。 他点开朋友圈,自尧桂玉生病之后,尧青便再也没更新过任何社交动态。 刘景浩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他以前的自拍,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他的每一张露脸照下面,几乎都跟着同一个头像的点赞。 第51页 是王龙。 刘景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王龙的微信,直到点开他的朋友圈封面,霎时懂了。 王龙的朋友圈背景是长阳的官徽,许是在某个行业群里曾有过交集——刘景浩惯爱在各种公司社群里灌水。 照片上的男孩,身穿二道岗制服,笑容明朗,身姿挺拔,很难不使人多看几眼。 丑死了。 哪里好看? 根本连自己的脚指头都比不上。 男人皱了皱眉,果断退出界面,将拇指下拉到「删除」选项。 可当确认页弹跳出来时,他又犹豫了。 不,不要删除…… 他要直接拉黑! 擢完微信里「眼不见为净」的人,刘景浩又重新清理了一遍殭尸好友。 等清理完微信,已到了凌晨两点半。 他举着手机,盯着尧青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刘景浩心思多,两人的聊天背景从北京回来后就变成了他为尧青拍的某张约会照。 男人坐在暖黄色的灯光里,身前摆放着鹅肝与酒。 他只露出半张侧脸,拖腮望远方,像极一帧画。 怪美丽的。 刘景浩痴痴一笑,拿纸擦了擦屏幕,哪怕那屏幕本就干净得一尘不染。 威士忌悄悄顶了门进来,一骨碌儿爬上床,蜷进了男人的臂窝里。 他要有威士忌一半黏人就好了,不必事事艰辛。 男人摸了摸狗头,抱紧狗身,温温入梦去。 …… 「先生们,女士们下午好,您所乘坐的中国长阳航空公司ul5369,由荆川飞往杭州的航班,将在20分钟后着陆。请确认您的安全带是否扣紧,及时关闭夜读灯,并配合客舱乘务进行常规安全检查。飞机将在20分钟后降落于杭州萧山国际机场,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做好下机准备。」 「good afternoon,dies and gentlemen. wee to the ul5369 flight of china 插ngyang airlines to hangzhou……please fasten your seat belts and prepare for disembarkation.」 骚动的747客舱内,广播声直贯云霄。 尧青放下麦克风,瞅了眼休息座,一群客舱空乘在那儿闲聊新做的美甲。 「客检做了吗?」尧青问领头的头舱乘务,对面忙面带愧色地摇了摇头,一副怕被责备的样子。 「那我去吧。」尧青抄起旁边的托盘,微微一笑,「你们聊,不碍事的。」 临近下机,无论头舱还是经济舱,乘客们都忙着交头接耳。 尧青例行公事地从头到尾走了一遍,又从尾走到头,一个回合下来,倒也没什么情况。 不想在回休息区时,不知是震感太强,还是没吃早饭的缘故,男人喉咙底一阵反胃。 洗手间已按规定关闭使用,尧青强捂住嘴,努力咽下上涌的酸水。 旁边高露洁察觉到不对劲,正要发问,只听「呕」地一声,残渣剩饭连带着一股尖利的异味,在客舱中瀰漫开来。 「我靠,什么啊?好臭啊......」 「什么鬼?」 「唔......有人吐了.......」 头舱异声四起。 尧青半捂住往外喷溅的呕吐物,幸而手脚快,在意识到要吐前拽到个空纸袋,大部分脏物全吐在了纸袋里。 只是仍免不了有一小部分溅在制服衬衫上,乌糟糟一片,顺着缝线一路下滴,怎么擦也擦不掉。 还有一丝丝残渣混着口水,渗出指缝,凝挂在手上,像极倒悬的冰锥。 狼狈中透着一股严寒,男人顾不得形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众人齐刷刷看向尧青,只见他满脸涨红,着魔般地飞快清理着秽物。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就此打开机舱门,就这么跳下去,哪怕摔得粉身碎骨,也好过这样将不堪公之于众。 可惜现在自己正处数千米的高空上,飞机上并非只有他自己,此刻离他的家相距一万两千多公里,而他在最崇拜最尊敬自己的属下面前弯腰呕吐,颜面扫尽。 哦那个尧青好噁心啊,当这么多人的面吐东西,味道还那么难闻。 原来帅哥也会散发这么恶人的臭味啊,熘了熘了。 虽然明白你我皆凡人,但好歹也是乘务长,一点形象也没有,你们看到了吗?他吐得衣服上到处都是…… …… 无数声音在男人耳边重复,尧青拎着纸袋,跌跌撞撞地爬回到休息位一角,细细颤抖着。 飞机的轰鸣声听得他心中阴影炽盛,无数藤蔓抽出倒刺,抽打在他胸口,勒出一道道血痕。 他松了松领带,依旧觉得喘不过气。 那些声音越来越远,他像被抛进水穴里,耳边满是涟漪的激盪声。 与那难以形容的水溺之苦。 他瞪大眼睛,感受身体一点点下沉。 沉下去,他摇头,沉下去,他哭喊。 沉下去!他大声唿救。 淹死他!淹死他! 岸边无数人在摇旗吶喊。 男人绝望地扼住自己的喉,脸上淌满冷汗。 高声唿喝的助威声里,他看见一张男人的脸。 是他....... 男人奋力疾唿。 那人一跃而下,如游龙般潜到身边,将自己抱住。 两人在水中相拥,徐徐沉没,眼前景色一点一点灰暗下来...... 「扑通」一声,众空乘惊骇,闻声来看。 第52页 只见逼仄过道上,散落着一地被打翻的茶水与果盘。 男人斜躺在过道上,面色煞白,如同一具死尸。 有空姐大叫,「快!快传地面!」 …… 尧青出事的消息一传开,长阳的内网群里立刻炸开了锅。 好在当天夜里就出了正式通告——当事人尧青(工号9937)系先天性贫血所致,缺乏休养,目前已暂无大碍。 尧青躺在基地的医护室里,被餵了几副凝血补剂,神智渐渐清明。 他睁眼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王龙。 「师哥……」男孩依依上前,默默然握住他的手,眼中满是焦灼,「你终于醒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尧青晃了晃头,将手抽回,看了眼医护室里的人,除了王龙,还有高露洁与其他空乘们也陪在旁边。 同机组的基本都来了,唯独那个人不在。 他想了想,也对,这个点,他该在上海。 尧青目光一黯,嘆了口气,将才冒出的一点儿光给悄悄掩去了。 「幸好我跟师哥就隔着一个班次,一下机就看到师哥出事的消息,赶紧赶来了。」 王龙盯着男人的手看了许久,那只表,他从前在刘景浩手上见过,如今在尧青手上,日日不离身,晃得他刺眼。 尧青朝大伙微笑道:「让你们担心啦,没什么事,只是最近太累了。」 高露洁心直口快道:「师父最近总飞大夜,回去还要照顾阿姨,一时没绷住也能理解。只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众人一一附和。 王龙顺着众人态度,徐徐开口:「不如师哥还是去我那儿住吧,我听高露洁说,这些天你跟阿姨还有护工挤在一起,夜里睡都睡不好,我那儿有半套闲置公寓,宽敞,也干净,借给师哥住也是可以的。」 尧青本想谢谢他的好意,可一听到「借」字,顿时察觉出几分怜悯的味道。 他凛凛道:「谢谢你,你别可怜我,我不需要施捨。」 周围人面面相觑一眼。 王龙仍不死心:「这怎么能叫施捨?我是关心师……」 「不用。」尧青难得挤出一丝愠色,往日里的他春风和蔼得紧,不想发起火来也是这样的不怒自威,使人心生敬畏。 「我不需要。」 王龙压下熘到嘴边的话,看着男人一脸坚定神色,扭头不再说话了。 「师父没事就好。」高露洁凑上前来,温声关切:「地控局的人刚打电话来了解了下具体情况,上面的意思是,想让师父停飞一段时间,等调养好了,再上机接客。」 「好啊。」尧青抿了抿干瘪的唇,这个结果,他一点儿也不意外。 「你知不知道,你在机上晕倒,都把我们吓个半死。」高露洁堪堪挤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笑,递给他一杯温水,「好在离降落点近,一下机就唿到了医护,所幸没有大碍。」 尧青捧着水杯,勉强笑笑:「谢谢......真的很感谢你们。」 「他一听到你出事......」高露洁看准身边没了其他人,王龙站在门口和其余同事讲话,特意压低嗓门,凑近说,「听说立马开车,从上海来了杭州。估计一会就到了。」 「杭州?」尧青后知后觉地推开窗,目光向外投去。 萧山机场的t2航站楼如一座永不凋零的塔,斜插在夕阳中,散发着千仞佛光。 高露洁说:「师父煳涂了,都忘了自己在哪儿了。」 尧青拽紧羊绒外套,眉头微蹙。 停飞的处理后果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一想到这这个月又少了一大笔绩效,男人心中难免不甘。 他摸了摸病床床头的铁把手,是冷的。 和杭州的坏天气一样,漫无边际的萧索。 候鸟列队飞行,掠过上空。 而男人抚窗自嘆,他明白, 凛冬将至了。 第27章 灵隐 尧青按王龙和高露洁的意思,乖乖吃完了药。 又就着同事带来的涪陵榨菜,喝了些粥。 医生的意思是,先天性贫血成因复杂,药物干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要日常食补。 刘景浩惶惶赶来时,尧青已吃饱睡下。 男人一头肩膀上挂着西装外套,墨镜别在胸口,手上还牵着一只同样风尘僕僕的大狗,正咬着走廊上的塑料纸玩。 「帮我看一下。」 男人将牵引绳递给高露洁,自行推门而进。 床上人察觉到动静,睁开眼来,朝他风轻云淡地笑了一笑。 像是和往日一样,无关轻重的笑。 但这一回,刘景浩是笑不出来了。 「还有心思笑?」 刘景浩将西装扔到床头,男人坐直身,颔首示意他喝水。 「听说你晕在了飞机上?」男人喝了口水,不够,索性整杯吞下。 尧青低着头,将脸埋进阴影里,怯怯声回:「身体不中用,有点贫血。」 「只是贫血?」男人抚了抚他的额头,又在自己额头上贴了会。 还好没发烧。 刘景浩嘆了口气,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意,「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又不是我想这样的。」尧青见他语气略带呵责意味,稍平復的心又挣扎起来,「我没求你来看我。」 「好啊,那你就死在医院好了。」 第53页 刘景浩嘟囔着缩回手,嘴上叫嚣着,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替某人掖了掖被子。 杭州入秋早,临近夜里,不亚于霜降。 不同于北京的干冷,杭州的冷是湿冷。 潮漉漉、黏煳煳,寒气挥之不去,刚来南方时刘景浩成宿成宿睡不着,被冻的满手都是红斑疮。 所以他极其担心尧青被冻着,却忽略了尧青自小长在南方,这点冷对他而言,小菜一碟。 「我要吃新丰小笼。」尧青垂眼看着他,像极威士忌讨要骨头时的样子,「热的,最好有醋。」 「吃屁。」刘景浩翻了翻病歷和检查报告,皱了皱眉,这字太草,他看了半天也没看懂。 「这到底写了些啥?」 望着纸上龙凤飞舞的字迹,男人嗷了一声,扔下病历本,坐回到床头。 他看着某人望眼欲穿的眼,嗤了嗤鼻:「你明明很好嘛,都有力气惦记小笼包了,不会是装病吧?」 「那你走啊。」尧青假意撇过头,满不在乎地说,「关心我的人有很多,不缺你一个。」 「又来了。」男人哼唧一笑,推了他一把,「每次都这样。」 「后悔了?」尧青将头转过来,两根眉毛拧在一起,瞪眼瞧他,「后悔可以退出啊,是你在北京信誓旦旦地答应我,要追我来着。现在后悔了?」 「逗你的话也信?」刘景浩似是纨绔地嘿嘿笑了笑,架起二郎腿,吸了口电子菸,「我就喜欢你人前端庄人后风骚的两副面孔。」 「你才风骚!」男人含恨别了他一眼。 好傢伙,连生气也那样俊俏,看得男人愈加兴奋。 刘景浩伸出大手,插入他发中,揪着后颈上的一块软肉,狠狠掐了一把。 「你说你在你徒弟面前,是不是也这么事儿逼。还要吃新丰小笼,要热的、加醋,哎呦喂我的太子爷......我要不要再帮你点个七星米其林?」 刘景浩拈着小拇指,学尧青那副咿咿呀呀的矫情样子,跟老电影里的戏子一样。 尧青又气又想笑,扯过枕头要打他,「哪有这么夸张?」 两人玩闹了片刻,刘景浩忽地想起了什么,收起笑意道:「听说王龙三番五次要你跟他一起住?」 「嗯。」尧青仿佛也意识到问题的敏感性,笑容渐渐凝固。 「那你去吗?」 男人一秒切回认真面孔,目光殷切地看着他。 尧青说:「不去。」 「我家是双人床来着。」男人斜睨了床上人一眼,意味深长地咬了咬唇,「威士忌......像缺个奶爸的样子。」 「你之前跟我说要带我去个地方,不会就是你家吧?」 见男人一脸阴谋诡计,他又说,「求我啊。」 说罢露齿一笑,眼绽桃花,秋水氤氲,盪得人心绪飞扬。 「切,爱去不去。」男人双手抱胸,佯生气坐到床头,脑袋瞥向廊外。 高露洁与一群空姐们正挨个拿着包里的小零食逗威士忌玩,那威士忌也是个好色的,遇到漂亮姐姐路都不走了,哈嗤哈嗤就往人小腿上蹭,像极舔狗的样子。 「大床就算了。」 无声的沉默里,尧青顶了顶男人的肩膀,依旧皇冠高悬,艷而不可直视。 「给我半张沙发就行。」 他明白,这已是自己能给刘景浩的极限。 上午尧青在基地料理完一些琐事,下午和刘景浩开车进了城。 来杭州前听高露洁说,杭州灵隐寺求平安符,效果很灵。 尧青早想着为母亲求一味平安符,加之最近诸事不顺,便托刘景浩捎自己进城一趟,他想去拜拜佛。 本意刘景浩不大想上山,听闻尧青出事后,他开了快两小时的车才到杭州。 大半时间都堵在高速上,消磨他的心力。 抵杭后又马不停蹄地帮尧青跑上跑下办手续,销假条,还替他分担了一些文书工作。 他本想着将人送到目的地,自己就临近找个酒店补个觉。 可分别时,见某人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状,脸上血色还没恢復完全,跟朵花儿似的歪在风里,何等地惹人垂爱。 男人怕他又出什么么蛾子。 咬咬牙,便还是忍住乏意,答应陪他一起上山了。 深秋后的灵隐古道,凋叶漫天。灵隐主寺所在的位置并不高。 后人修葺的石阶上,还能望见许多大小不一的小水洼。 刘景浩一手牵着威士忌,一手扶着尧青的手腕,艰难走在石子道上。 在男人原本的计划里,并没有陪尧青上山拜佛这一选项。 因而他仍穿着那双黑皮鞋,牛筋底硌在石子路上,一步一生疼。 尧青抓着他袖口,脚尖微踮,像一只穿越荆棘丛的猫,小心避开那些小水洼。 他没料到雨后石面还会有积水,只当是在市区里,都是平整宽敞的大马路。 不然他也不会穿一双白帆布鞋,一点泥都不能沾。 两人穿过石穴,进寺前有一摊错落分流的小溪,遇到涨潮时,水势比平时深好几个度。 威士忌天性勇勐,晃着奶瓶似的大肚子,从溪面上一跃而过。 刘景浩站在岸头,幸好牵引绳够长,还不至于让这崽子脱了绳去。 男人三步并两步踩上前人用石头搭出的简易桥樑,到了那头,回身伸手朝尧青去。 第54页 另一头的尧青愣了两三秒,终还是抬起手,轻轻交付在男人温厚的掌中。 刘景浩捏飞行杆多年,食指关节与拇关节已累积了一层厚茧。 倒不比尧青,细皮嫩肉,小爪子跟刚焯了水的凤爪似的,白花花地惹人馋。 男人牵着软塌塌的小手,用指腹在手背上蹭了蹭。 后头的尧青察觉到异动,酥酥痒痒的,血管里像有无数条小虫在拱。 他欲缩手,不想男人反用力,蹭得更勤。 尧青咳嗽了两声,示意某人注意些分寸。 怎知前头人跟聋子似的,不仅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尧青欲开口喝止,怎料刘景浩将他的手腕一把擒住,装都不装了,大大方方地当着威士忌的面摸了起来。 尧青顿时又气又臊,「我要告你职场性骚扰。」 男人嬉皮笑脸,「不好意思尧大乘务长,现在是下班时间。」 两人一路牵手到了主寺,却在入寺前被告知,犬只不得入内。 刘景浩不服,喊来景区安保理论,问他佛家讲究众生平等,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搞区别对待。 尧青发现他这人有时也挺轴,不让狗狗进门很简单,无非是怕狗狗随地大小便,影响市容市貌。 更何况还是灵隐寺这样人流攒动的网红地带,身边带只狗,也容易影响到其他游客。 只是男人脾气比狗还倔,听到不让威士忌进去,牵着狗子就拽拽地往旁边走。 主寺外是一些不限犬只的开放区域,男人让尧青去拜他的,自己和威士忌在外头等着。 尧青知他在气头上,天王老子来了也劝不动,只好挥挥作别,一个人跨进了大雄宝殿。 时值夕阳时分,人潮逐渐松散。 几位穿着运动服的大妈端着自拍杆,正迎风展示着花花绿绿的丝巾。 尧青绕过青龙樽,随游客队伍逐渐逼近金漆宝相。 金色夕阳透过兽烟缭乱的青龙樽,投在水渍未干的地上。 男人理了理衣衫,上前一步,从容跪在蒲团上。 他向来不屑鬼神,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可如今风水轮转,随着年龄更移,他也不得不逐渐相信起这些飘渺不定的东西来。 在天有灵也好,徒增慰藉也罢,来这里的人,多半都揣着自己的隐晦与皎洁,不足为外人道。 尧青顺着礼佛声,向殿内的真佛磕了三个响头。 出殿时正逢夕阳抱山将倾,一半沉入群山中。 远方钟声迴响。 男人出来时遇到僧尼,交予他一张纸签。说是将心愿写在上面,投进鼎中,随香火一起点燃,就能心想事成。 尧青当然不信,纯当好玩,在纸上写了句「万事顺遂」。 再出门时,某人某狗已不知所踪。 尧青独自站了会,去旁边买了水,又买了烤肠,站在出口处等着。 水是给自己买的,烤肠嘛,是给威士忌的。 也不知道......它喜不喜欢吃。 毕竟日后也是要做室友的,提前讨好下,他的主人没准会更喜欢自己。 男人捏着插着烤肠的竹籤,翘首盼了半日。直到天色近晚,才见男人牵着狗,慢慢悠悠地旁边小山上下来。 近来多事,尧青没怎么顾得上某人,都是他在照顾自己,以至于他右鬓浮起些的少年白,都忘了重新漂黑。 白花花地抖擞在风里,跟团碎棉絮似的。 尧青举着肠,迎上去,「给威士忌的。」 男人揶揄道:「今天怎么这么好心,是佛祖都把你的污秽给扫走了吗?」 尧青蹲下身,一点一点将肠餵给威士忌,仰脸笑道:「你才污秽。」 「你起来。」男人拉他起身,神秘一笑,「你猜我刚刚去哪儿了。」 男人还没回答,他便绷不住答案,爽朗大笑:「我听一个大哥说,法喜寺就在附近,走走也不远。」 「去法喜寺做什么?」 尧青看着他眼睛,任他将手拉过去,牢牢握住。 「能是做什么?」 男人舔了舔起皮的唇,靠近半步,一个猝不及防,俯身啄上男人的侧脸。 「亲你。」 空旷的山道上,威士忌撒欢似的吠了两声。 尧青剎时呆住,定在原地,眼神一路向上,恰对上男人流光溢彩的眸。 去法喜寺...... 当然是求姻缘吶! 第28章 过夜 下山时并不顺遂。 人算天算,算不透杭州阴晴不定的晚夜深秋。 尧青与刘景浩才从盘山道到景区口,还没来得及招揽出租,当头便下起雨。 两人本想在公交站牌下等雨小一些再走,怎知这雨越下越大,到最后,连路都看不清。 尧青看着男人,男人也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七八秒,最后异口同声地说:「那还是外面住吧。」 刘景浩晃着手机,先抢话道:「我手机没电了。」 这次是真没电了。 尧青忌惮着北京那次,刘景浩也说是手机没电了,才半哄半骗地把自己带回了家,难免有些愤慨。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骗就骗吧。 他认栽了。 男人坐到站台的休息座上,手机上扒拉着携程。 最终选中了一家就近的民宿,看评价说是杭州本地人开的,就在距离他们三百多米的半山上。 第55页 尧青看着手机,举棋不定道:「双床房好像没有了哎.......」 刘景浩皱了皱眉,有些话,他就是想让尧青开口。 「那就大床房吧。」尧青果断摁下预定选项,「你觉得呢?」 「我觉得很好。」刘景浩坐到他旁边,却并不着急要走,而是喃喃道:「阿青,我们听会雨再走吧。」 「阿青?」尧青似愣非愣地看了他一眼,就着霹雳雨声,看一行背包客举伞走过。 「那我该叫你什么?阿景,还是阿浩?」他笑了下,恍恍追忆道:「以前在某本书上读到过,当你真心爱上一个人时,会不由自主地唿唤他的大名。」 「像黎耀辉爱上何宝荣。」刘景浩偏过头,递给男人一支烟,也给自己点了一根,「《春光乍泄》是我最爱的电影。」 「可最后黎耀辉还是一个人去了伊瓜苏大瀑布,」尧青拉回眼神,将眸光定格在男人脸上,「没有何宝荣。」 「你有喜欢的电影吗?」刘景浩举着烟,神色飘渺。 尧青不喜烟味,更不喜男人抽菸。可唯独对刘景浩,他可以容忍这些在外人看来无伤大雅的小嗜好。 刘景浩抽菸的样子极漂亮,对,不是帅气,不是潇洒,是漂亮。 他往往在啜烟时鼻翼翕动,中指与食指中端夹着烟筒三分之一处,抖落菸灰时撇向别的地方。 拿烟的手蜻蜓点水般地这么一抖,衔着菸头上那团火光,随视线回归到身前。 下一刻,轻烟柔雾便从鼻腔内嘘出。 他又张嘴,重复鼻翼翕动的动作,循环往復。 山外是山也是雨,眼前人是景也是画。 「耗子。」尧青灵光一现,想到了这个称谓。 他在刘景浩家里,总听王淑芬这么叫刘景浩,他也想叫,一直找不到机会。 而如今他喊自己阿青,多亲昵的称唿,他也须得把这份亲昵喊回去。 刘景浩勐吸一口香菸,踩灭菸头后,才抬头说:「什么耗子?」 「以后我就叫你耗子。」尧青低头看他,又怕他觉着这个称唿突兀,毕竟没人喜欢被比作老鼠。 「再叫声。」男人一反常态,不仅不烦,还从眼神里挤出些期待。 尧青清了清嗓,认认真真道:「耗子。」 「乖。」男人笑了笑,顺其自然地替他揩去额头上的水珠。 「我喜欢《新桥恋人》。」尧青看着他的眼睛,向男人身边坐近了一点,「朱丽叶比诺什演的。」 「我看过。」刘景浩将烟踩灭,「独眼女画家和流浪汉的故事。」 「梦里梦到的人,醒来就该去见他。」 尧青幽幽吐出一句电影中的台词,好像自己经歷过那场自私疯狂的爱恋一样。 站台外的雨渐渐小了。 刘景浩脱下外套,搭在威士忌身上,让它做自己的驮运工。 跟着男人跑了一天,它也累了,瘫在地上半天拉不起来。 尧青将自己那支才吸了两口的烟一脚踩灭,瞅了眼时间。 九点过八分,算不上早了。 「有时候想,不如放一把火,我们就这样烧死在风里。」 刘景浩知道,《新桥恋人》里也有一场火。 男女主角跑在火光里,那是他们最璀璨、鼎盛的时光。 「回去吧。」 男人伸出一只手,目光悲悯如神父。 这次尧青没犹豫,果断把手搭了上去。 他走进了火光里。 「爱是燃烧而看不见的火/ 是疼痛而感觉不到的伤/ 是不能满足的满足/ 是无痛而又痛彻心肺的痛楚......」 刘景浩才洗完,就听门外传来男人的吟念声。 他敞了敞浴巾口,让热气散发了一小会,待头髮上的水珠擦抹干后,拎着脏衣服走到了床边。 尧青放下书架上的诗集,不知道这是民宿自带的,还是哪位房客留下的。 翻翻应该没问题吧? 「爱是老子今晚要睡里面。」 刘景浩笑了笑,揉了揉头髮,像是故意要打破这文艺氛围。 他从很早就发现,尧青总是莫名陷入一种忧郁中。 譬如刚才进门时还有说有笑地同自己讨论着电影,现在独站在窗前,读卡蒙斯的诗。 两只眼睛像刚哭过一样,风一吹过,闪过几丝早稻田底晦暗的水光。 「该你去洗了。」 男人爬上了床,见无外人,随即扯下浴巾,披上一件睡袍。 尧青打住哀思,扫了眼屋内,「威士忌呢?」 从一进民宿起就没见过它。 男人一边理着褥垫,一边说:「这儿有笼子,关隔壁呢。」 「去看看?」 「已经餵过了,都看过好几回了,你操什么闲心?」男人侧卧在床上,大手拂过床单,轻拍了拍,「咱们该歇息了。」 尧青出浴室门时,男人鼾声正浓。 他从透明的推拉门后向外看,刘景浩跟一座山似的躺在床上,胸脯有律动地起伏着。 尧青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替他盖上被子,正要转身,却又瞥见他鬓边几缕少年白。 那白......他从前从来觉得与自己无关。 可现在,他在想,是得要找个好天气,替他亲手染回去。 怕打扰,尧青没和他睡在一头。 第56页 刘景浩在床头,他在床尾,两人分盖着两床被。 某人也是半夜宿尿时才发觉旁边抻着一双脚,脚的主人面庞安详,气息酣醉,从未有过的宁静。 这傢伙,终究还是绷着一股弦,不肯松手呢。 男人钻进被子,跟穿山甲似的,从床头爬到床尾,将大脑袋搁在他身上。 「唔.......」旁边人半懵半醒,朦胧里,一股热浪压在心口。 「阿青?」男人轻轻唤他,调整了下躺姿,看他像是在看一件宝,生怕一不小心就碾碎了。 尧青拉了拉被,翻了个身,正对向男人。 如此相拥也是美事。不必事事求讨春宵。 男人在尧青额头上叩下一吻,抱他抱得更紧了。 次日被客房服务叫醒,尧青睁眼,正趴在男人怀中。 他下意识抽出手,连带着旁边男人也跟着醒了。 刘景浩眼底还堆着宿夜的睏倦,就着清晨的日光,一脸excuse me的表情看着男人。 尧青盯着地上凌乱的衣衫,神色微愠。 他记得,自己睡前明明穿着衣服来着。 尧青静悄悄地把衣服套上,看了眼时间,八点十七分,应该没过早餐时间。 刘景浩跟着下了床,半只手搭住他的肩,「怎么了?」 「没怎么。」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徐徐抹去眼底的愠意。 「生气了?」 「没有。」男人撇开他的手,转身去洗漱。 刘景浩跟着进去,从后抱住他的腰,恋恋不捨地闻着他后脖领上的皂香 「你属狗的?」尧青推开他撅着的嘴,男人作闹,害自己牙膏都挤在了水龙头上。 「糟了——」刘景浩勐地松开身前人,一脸惊恐地看着镜子,「你说狗,我才想起威士忌还没餵早饭。」 「那还不快去?」尧青白了他一眼,再回头,男人已套了裤子,赤膊跑出了门。 民宿的双早品类不如酒店多,但也合杭州这清新雅致的气质。 雨后的灵隐绿意青翠,哪里还看得出什么秋天的影子。 尧青选的位置正对太子湾,晨雾盪在湖面上,像翻滚的纱。 零散游过的天鹅群点缀出一道白,水鹫在荷叶间寻食,山外有诵经声。 端着农家自酿的海棠酿,配百枣乌鸡粥,忽然有种遗世飘渺感。 其实有时想想,老来醉饮山林未必不是一件妙事。 如果有的选,谁又愿意在水泥森林里翻滚? 幸而......幸而还有个人追随着自己。 尧青捧着精美的搪瓷杯,宛如外滩阔少,目光徐徐投到小径尽头。 刘景浩餵了威士忌,循例带它遛弯。 这头两人才走完半公里,威士忌意犹未尽,拉着男人跑。 刘景浩牵着牵引绳,气喘吁吁,跟在它屁股后头撵。 真是一派父慈子孝。 男人嘿咻近身,原地做热身舒展。 说起来,这些日子忙着照应尧青,他已经有十多天没进健身房了。 头两天见邹志辉,他还笑自己,肌肉线条大不如前。 如果再不加紧练习,只怕上月才有的腹肌线,两个月不到就要没有了。 尧青喝完一杯,刚添完,某人恬不知耻地端着杯子伸到了跟前,夺走了自己手上刚倒满的酒。 男人仰喉一通灌,喝罢扔下杯子,呲牙吼出一声「爽」,进了屋。 尧青跟过去,看他将威士忌放进笼子,笑道:「你......什么时候接我过去?」 男人背对着他,理着狗毛,音色醇厚,「干嘛?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和我同居?」 「我是觉得,有必要提前知道时间,好提前添置一些东西。」尧青咬了咬手指,走到他旁边,满怀雀跃地说,「你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人到就行。」刘景浩偏过半个头,「做好防护措施。」 「什么?」尧青不懂他意思。 男人嘻嘻作笑,「小心被我吃掉。」 第29章 微笑 刘景浩在回上海路上发现尧青换了头像。 这对素来不爱在社交网络上制造声响的尧大冰山来说,不亚于一场熟人圈的小型地震。 从前尧青的微信头像是一片白。 毫无图像、毫无字迹的白。 和他本人一样,洁净、素练,也容易让人忽略。 新头像却不同,是只简笔画勾出的米老鼠。 它有着大而醒目的□□ile,手上托着一块半干的奶酪,眼神揶揄。 米老鼠......老鼠...... 那不就是耗子吗? 男人握着方向盘,会心一笑,斜眼睥了眼旁边小睡的尧青。 不知是不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从一上车起他就打起了哈欠。 他在梦里也喊自己「耗子」。 刘景浩将车倒进车库,从铁皮信箱里掏出邹志辉留下的钥匙。 昨天情况紧急,得知尧青晕倒后,刘景浩直接问老邹借了车,一脚油门踩到了杭州。 现在已无大碍,自然要将车还回去。 邹志辉忙着陪老婆产检,知道刘景浩要来,特意留了钥匙。 刘景浩从来把老邹家当自己家,扶尧青进门时,这傢伙还没醒,软趴趴地跟条大鼻涕似的,搭在自己身上,一刻也不松手。 「醒了?」 许久后,尧青抬了抬头,发觉男人右肩胛这一块,被自己压出了一方浅浅的凹痕。 第57页 刘景浩踏着棉拖,百无聊赖地握着遥控器,电视上正放着跳水新闻。 「这是......」尧青起身看了看四周,以为这就是刘景浩的家。 男人将人揽过,另一只手拎起水壶,给某人倒了杯水。 「朋友家,」刘景浩将水端到他唇边,「喝不?」 「我自己来。」尧青显然还没适应这种亲昵。 在他这里,刘景浩还有许多功课要做。 「回荆川的票我买了。」 尧青喝一口水,看男人一眼,再喝一口,再看一眼。 男人拨过稀疏的下眼睫,他眼睛长得不好看,离尧青那双更是十万八千里。 沉默里,尧青脱了男人的怀抱,坐直身道,「要不要一起回去?」 「可以。」 刘景浩挽了挽空荡荡的手,除了空气,这次他什么也没抓到。 回荆川后尧青没让男人跟,两人分别时在楼下。 尧青坐在车边,心神恍惚,杭州短短一夜太过浪漫,如烟火流光。 低矮的老式居民楼近在咫尺,他仿佛短暂拥有过良夜,现在又要投身入洪流。 威士忌趴在后座上,前爪挤玩着一只橡皮鸭。那是两人在服务区吃饭时,友桌送的赠品。 刘景浩觉得可爱,就扔给了威士忌。 威士忌显然很满意这个新玩具,乳胶制品百撕不烂,也正好替它磨牙。 尧青坐在副驾上,看了会威士忌玩小鸭子,又看了会男人,蜷身下了车。 尘嚣渐起,天线匝成的蜘蛛网里,透过家家户户投射下的夜灯。 锅碗瓢盆声愈演愈烈,空中散发着调料品的翻炒香。 尧青拖着行李,外套半搭在手上。 进单元门前,车还没走。 他透过灌木丛扫去一眼,斑驳树影中,形状琐碎。 车窗反照出的银灰色镜光里,淡淡晃过一双眸。 那对眸,他对视了千百遍,向来没有厌倦的时候。 只是那眸里的风雾,虚虚一晃,转瞬便没了影。 「据市气象局最新播报显示,颱风玛莎将于今晚九十点左右登陆荆川东海岸邻江北一带,请各位市民尽量减少外出,加紧防范。本次颱风系本市近十年来风级最高颱风,市政府已响应一级警戒方案......」 尧青坐在沙发里,睁眼看着微信群聊里一片鬼哭狼嚎。 每逢这样的颱风天,就是空乘业的集体灾难。 像尧青这样挂职在家的还好,最惨的莫过于正飞到一半却还没登机的机组同事。 如果颱风今夜内不平息,他们也将面临着超长时间的滞留。 所以别看空姐空少们平日里光鲜亮丽得紧,背地的心酸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高露洁在同事小群里不停刷着哭泣表情包,一同执飞的同事一同陪哭。 向来不怎么发话的尧青突然来了兴致,戳出一个摸头表情。 摸的是威士忌的头。 没错,这也是刘景浩分享给自己的。他自己从来不爱网聊。 「哇哦,尧大帅哥下凡了。」 有同事见到尧青发话,故意逗他。 高露洁接话:「师父身体好些了吗?听说你昨天去了灵隐寺?」 「好多了,谢谢 [微笑]」 「师父!不要发微笑!」高露洁在下面提醒,「傻师父,现在微笑早就不是微笑的意思了。」 尧青:怎么了?[微笑][微笑][微笑] 「就是不要发就对了。」下面人嘻嘻哈哈地回,「尧帅哥村网通,咱们谁也不许告诉他,让他自己想。」 这么一说,男人更来了劲。 他不懂为什么不能发微笑表情,想藉此问问某人,结果才退出聊天页,就瞥见朋友圈一栏冒出一个小红点。 是王龙。 尧青没看错,哪怕没点开小红点,看着那四四方方的小头像,都能确定是王龙。 王龙的微信头像是莫奈的《日出印象》。 碧水大江照血色,一抹惊鸿映云端。 他告诉过自己,如果没考航校,他大概会去学美术。 他很喜欢画画,常在朋友圈分享自己闲暇时的画作。 王龙曾告诉自己,他高中时的梦想是成为西斯莱。西斯莱是与莫奈近乎齐名的印象派画家。 尧青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也曾有个不切实际的艺术梦。 只是......他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好兴致了。 男人往沙发边走了两步,旁边是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个女人。 她的右肩上垫着一块棉褥。那是防止女人昏睡时,口水又往身上流用的。 护工李姐不止一次告诉尧青,尧桂玉白天好睡,一睡觉就流口水,有次口水流太多,染湿了半边汗衫。 后来她想出一个妙办法,就是在肩膀上垫一块吸水棉。这样口水都流在了棉褥上,不至于次次打湿衣衫。 尧青替她擦了擦口水,灶台上的碗还没来得及洗。 这本是李姐的活,他却撸起袖子要帮忙。 走到灶台前,他不忘点开朋友圈,在王龙新分享的那幅自绘水彩下,戳了一个贊。 颱风将至的夜,雨声噼啪。 男人埋头洗碗,假意不曾记得那幅水彩的缤纷。 他好似刚走出一片斑斓的丛林,身后是灵隐、雨夜、男人的吻,还有莫奈的胭脂色幻彩。 第58页 这些美好化作振翅的时光鸟,飞向身后,飞向他看不到的远方。 ....... 从出电梯门时男人就察觉到不对。 事出威士忌,它从里头一出来,就汪汪汪对着门口吠。 平时刘景浩管得紧,威士忌从不乱叫。 就算遇到陌生人(尤其是美貌年轻的女性),也只会乖乖坐下让人捋毛。 今天一改常态,一出电梯口发起疯来,咬着牵引绳一头,原地打转。 男人正愁拽不住这泼皮,见一只亮黄色的行李箱缓缓滑行到脚边。 女孩挑起鸭舌帽帽檐,露出一脸「终于等到你」的喜悦。 「哥!」她喊,甜甜的嗓音里,满是疲惫。 男人皱了皱眉,任她扑腾到跟前,近身时一股浓烈香水味,他下意识屏住了鼻。 「又跟爸妈吵架了?」 刘景浩板着脸问,威士忌见到女孩也不再发作,安静地趴在门边。 刘景婷拉起拖杆,摸了摸狗,蹦蹦跳跳进了门。 「她又逼我跟她同事儿子吃饭来着,我不想结婚。」 刘景婷放下包,长舒一口气,不把自己当外人似的陷进了沙发里。 「我跟老人家说来你这儿住一段时间,哥,你可不许赶我走啊。」 男人牵狗进屋,目送威士忌爬进了笼里。这回刘景浩没像以前那样爽利应下。 过去刘景婷和父母只要一吵架,就会买张机票来投奔亲哥。 每回刘景浩都家门大敞,只恨不得她多待些时日,好替工作繁忙的自己伺候威士忌。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他答应了某人....... 男人挠了挠头,还是晚上再说吧。 莲蓬头水温刚好,刘景浩洗得很痛快。 淋浴时他一直在想,该如何跟刘景婷说尧青要来的事。 显然以自己小两居的窘况,三人一狗根本挤不下。 留刘景婷只能委屈尧青,留尧青只能委屈刘景婷。 任何一边受委屈,刘景浩都头疼。 男人拿着手机,在卧室来来回回地走。 他开了条门缝往客厅瞅,女孩将脚撘在茶几上,揩着从北京带来的指甲油。 他这妹妹,虽看着不大着调,但大事儿上从不掉链子。 不然他也不会当初将自己喜欢尧青的事告诉了她,还让她替自己保管北京老屋子里那一大箱的情书和照片。 要是委屈了她,难保这妮子不会扭头出卖了自己,将自己的事告诉爸妈。 男人想到这一层,冷汗连连,果断将门关了回去。 「聊聊?」刘景浩小心翼翼地甩过一条语音,焦灼等在床边。 对面很快回,「怎么了?」 男人删删减减地在屏幕上戳着小字,尽量使接下来的这段话得体、圆满,不伤害到某人的自尊心。 不想尧青快他一步,飞快甩过两个淘宝连结。 「去你家我想换给自己的床换个新床单。」隔着屏幕都能想像尧青那满眼期待的样子,「你说,深灰色好还是米黄色好?」 「尧青......」男人又羞又恼,将打好的文字删了个精光,大脑一片宕机。 「嗯?」 「灰色吧。」刘景浩想了想,认真回道:「灰色耐脏。」 「你是觉得我很脏吗?」 「没有,我只是说这个颜色耐脏......」 男人放下手机,无奈笑笑,又重新捧起,郑重其事道:「不然......你先别来我家了?」 死寂。 对面一片死寂。 刘景浩见对面迅速撤回那两条淘宝连结,紧接着是一串诡异的微笑表情。 「你生气了吗?」刘景浩小心地问,怕自己笨嘴拙舌,又刺痛到了他。 「没有。」对面回得果决。 三秒后,再次扯出一串微笑表情。 刘景浩更觉恐怖。 尧青说:「今天我和高露洁聊天,她告诉我,不要乱发微笑表情。」 见男人没回,他又补充:「可是很多时候,除了微笑,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微笑]」 刘景浩甩过一串「......」 「你知道微笑是什么意思吗?」 男人愧怍愈深,隔着屏幕,都能想像某人强作欢笑的样子。 尧青一直这样,□□着,挺拔着,无所不能地抵御着。 他就像北国边境上那些守疆的树,寸步不移地悍卫着领土。 外人进不去,他也不出来。 他就这样死守着,死守着。 将微笑的面具嵌进血肉里,筑起一道高墙。 「对不起啊。主要是我妹突然来了......」 男人颤抖着打下这行字,心抖成了一盘沙,纷纷扬扬的屑落在地上。 对面人高贵如旧,风过无痕,「我真的没生气,哈哈。」 「真的?」 「真的。」 「那我们下个调休日去看电影吧,新出的那个.......」 「没空。」一盆冷水迎头泼下,「先睡了。」 没有晚安。 第30章 挑拨 「欢迎光临全家!」 「欢迎光临全家!」 玻璃门自动打开,尧青朝门口处眺了一眼,不远处走来三位高中生打扮的男生。 一群年轻人嘻嘻哈哈着在冷藏柜前挑选着饮料,尧青拉回目光,随便拿起盒猪脚饭。 第59页 收银员笑眼弯弯,「加热还需要等五分钟哦。」 尧青本想再要点关东煮,后头突然伸出一只又长又白的手。 「师哥。」王龙氲出一脸笑,好几天不见,他的脸更圆润了些。 「一起算。」男孩扒拉着大包,尧青看了眼,里头塞满了钥匙串、充电宝、工作证,还有一大把油画笔。 「我自己来吧。」尧青坚持要分开算,「多少钱,我请。」 结完帐王龙没走,而是陪尧青坐到了休息区,看着他吃猪脚饭。 王龙说:「师哥工作日就吃这个啊?」 尧青嚼着青菜叶,眼也没抬,「方便。」 「师哥最近总是一个人,」王龙放下玩到一半的手机,正眼瞧他,「那个人呢?」 尧青将头压得更低了。 他知道,王龙口中的那个人就是刘景浩。自上回在微信里发完那句「先睡了」之后,两人已经有四五天没再说过话。 男人中途来找过自己一次,尧青没让他进门。 只说尧桂玉在休息,不方便让他进,两人隔着门聊了几句。 聊了些什么他忘了,总之最后也是不欢而散。 他承认自己性子犟了些,但刘景浩的所作所为,他值得。 谁让他之前信誓旦旦让自己搬进去,又不是自己求着要去住的。 他请过去的,又反悔了,相比言而无信,他更厌烦那种被人挥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轻薄感。 他把自己当什么了?伎子吗?还是牛郎? 当真以为自己也是他的威士忌吗?给根骨头就摇摇尾巴? 还是说,他从来就没认真对待过,对自己,也不过就是高兴时哄哄,不高兴时就扔在一边的玩伴? 尧青想到此处,顷刻没了食慾。 这两天本来胃口就不好,白天忙着飞,晚上回去料理尧桂玉,睡前还得抽空写任职报告。 护工李姐表弟结婚,请了三天假回老家,尧青麻烦邻居帮忙照看,但终究不能放心。 为这事他烦了一天,脸色比往日难看许多,王龙提议一起写生他也没答应,只想赶紧回家。 王龙陪他去出站口等出租。 等待的空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闲聊道:「师哥你知道吗?我听机组的人说,刘机长最近很是得意呢。」 「得意什么?」男人抬起眼皮,一脸的「我不在乎」。 倒像是真不在乎。 王龙娓娓道:「我也不确定啊,就听别人说,他最近总成双入对地来基地。每回都看到有个女的送他,又接他,两人时不时勾勾笑笑的,哦对了,听说他们好像还住在一起。」 尧青眉头一松,「那是他妹。」 「这样啊。」男孩摸了摸后脑勺,两只眼眯成了一条弯缝,「我怎么就没有刘机长这么好的命,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妹妹呢。」 「不过......」男人收住笑意,「隔壁组有个安全员小gay,最近也总是和刘机长走得很近。」 「那是他的事。」男人看了眼表,怎么回事,今天等了这么半天,一辆出租也没有。 王龙眨了眨眼,又开口说:「其实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尧青将目光瞥回到王龙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它该在的地方。 他默许王龙继续。 「之前阿姨没出院前,刘机长私下对我说,要是阿姨安乐死就好了......这样你也不会太辛苦.....」王龙走近一步,脸色凝重了几分,「我当时觉得,太可怕了......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尧青的脸迅速黑了一片,很快,又浮起一片疑窦。 「他真这么说的?」 「嗯。」王龙确信地点了点头,「我当时也感觉很不可思议,他怎么可以这样......但是我觉得,师哥你也别怪他,他也是希望你能够轻松一点......」 「轻松一点?」男人冷哼一声,眼中的光旋即灭了,「轻松一点干什么?做他的囚宠吗?还是做他的狗?」 「师哥别生气。」王龙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羞愧道:「都怪我,他那天抓着衣领威胁我,让我不许告诉你的。」 「他还威胁你?」尧青笑意更僵,不愧是刘景浩,好一个刘景浩,他果然不会让人失望。 「也不算威胁啦,就语气凶了一点。」王龙温温一笑,无关轻重地说:「师哥你别担心我,也不要为这件事生他的气。」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尧青看着他的眼睛,毫无内容的双眼,又好像隐藏了许多他从未关注过的幽邃。 「因为我是你这边的啊。」男孩掂了掂脚,一脸诚挚,「师哥,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 「生了!生了!哈哈哈,六斤四两,好一个大胖丫头!」 邹志辉在视频那头一脸堆笑,镜头扫过产房中一张张笑脸,男人在这头抽着烟。 「大刘,给红包!给红包给红包!」 手机里祝贺声高嚷,男人扯了扯笑,麻熘转了八千八过去。 「等满月酒我再去看我干女儿。」 刘景浩嘆了口气,关了视频,退出邹志辉的聊天页,回到列表中。 米老鼠的那一栏风平浪静。 刘景浩难得自发地洗了上周的衣服,又把家里外拖了一遍。 拖地时发现威士忌的狗笼也许久没清理了,便又拿了抹布和消毒液大干一场。 第60页 等忙完这些,日近黄昏,他满头大汗地躺回到沙发上,却依旧空虚。 怎么忙了这么久,还是感觉自己很闲呢? 男人掏出手机,戳进某人的聊天框,敷衍着翻了翻以前的聊天记录,觉得乏味,又点进了朋友圈。 结果等待他的就是一条灰线。 刘景浩略有些慌了,从沙发上坐直身,将手中的烟一併掐了。 他果断在浏览器内输入「如何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查到对方有没有删除自己」。 页面显示第一条,「拉小群,如果能成功组群,则代表还是微信好友。反之则不是。」 刘景浩忙将尧青和邹志辉拖进组群列表里,果不其然,微信提示:qing.已不是您的好友,邀请失败。 呵.......这是铁了心要跟自己槓到底了。 好你个尧青,要删就删,连声招唿也不打,真以为自己很高贵? 原还想着过两天等气消了再上门赔罪,现在看也是多此一举了。 他不是向来都以为自己很牛吗?哦,那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谁爱伺候谁去伺候。 他不管了。 男人心中不爽,下午挂了请假条。邹志辉忙着在医院陪老婆,不能听他诉苦,他便只有一个人去健身房,把花不完的力气打在沙包上。 打了两小时沙包,他又去舞了会拳,再拿起手机时,同事的八卦群里塞满了消息。 「速报速报!二组9937,出了名的长阳一枝花,刚上了一辆宝马x7。」 「真假的?他有金主了?」 「长得那么帅,有金主很正常吧?」 男人擦了擦鼻尖的汗,底下弹出一张照片。 照片明显是偷拍的,黑煳煳的,脸都看不清。 但即便看不清脸,刘景浩也认得。 那挺直的身段,纤长的体型,化成灰他都认得。 除了尧青,还会是谁? 「听说金主也是长阳的?」 「鬼知道呢?」 「我靠,那人还亲自帮他系安全带......」 男人没往下看了,再往下看,他怕把手机摔着。 这次刘景浩不避讳了,大大方方发了个「?」过去。 哪怕他清楚等待自己的只有一个红色感嘆号。 他点进「发送好友验证」,在输入框里飞快打下一句「接我电话」。 下一秒,号码已经拨了出去。 「餵。」对面的声音懒懒的,旁边满是唿唿的风声,和酒杯碰撞的声音。 「你很高兴啊?」 男人摁住手机背,往无人的更衣室走,顺手点起一根烟。 对面淡淡道:「什么意思?」 「小车开开,小酒喝喝,我看你潇洒得很吶。」 「有病?」尧青的声音正经几分,「有什么事赶紧说。」 刘景浩气到手抖,举烟的手晃个不停,「怎么,没事不能找你?你好厉害啊,我跟你说会话是不是还得提前跟你经纪人约个档期?嗯?尧大明星?」 「神经病吧。」对面怒了,语气提高好几个度,「没地方发瘟就去找别人,别来烦我。」 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你故意的?」刘景浩在小换衣间里来回打转,他快急死了,「我跟你解释过好多遍了,我也不知道我妹会突然来我家,她一个女孩子,我总不好让她自己去外面睡酒店吧?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理解理解我?」 「所以你觉得是我在无理取闹?」尧青那头的环境声收敛了许多,刘景浩猜他应该是走到了一个安静地方。 而越是安静,越是显得对面字字清晰、字字插心。 「姓刘的我告诉你,我才不在意搬不搬去你家呢。你家是金屋吗?还是豪宅?值得我这样记挂?只要我愿意,今晚就可以换一个更大的房子。我不是没有地方去。」 「你要换去哪儿?」男人抓住了重点,心头升起一股不妙之感,「那个小奶狗家里?张龙......还是什么龙?」 「跟你没关系。」 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过,扇得男人眼冒金星,失魂落魄地挂在了储物柜上。 「我不想跟你吵。」刘景浩彻底软下,像是被拔了气阀的皮球,「唿」地一声,瘪成一张哭笑不得的脸,「算我求你,你不要跟别人在外面过夜好不好?你这样......这样我很难受。」 「你病了。」尧青依旧决绝,「病了就去找医生,我这里没药。」 「你有。」 男人抱着手机,固执地倚在储物柜前,用胸口磨着上头一个脱了绣的锁,就这么来回地蹭。 吧嗒吧嗒的液体滴在柜门上,凝噎声断断续续。 「你就是医我的药。」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刘:老婆生气了qaq 第31章 重病 尧青挂完电话,才发觉手机快没电了。 王龙撒开人堆,端着两杯鸡尾酒走上前来,分给他一杯。 两人并不着急往人堆里去,九月底的荆川滨海岸,游人稀少,错落的篝火间,合唱声忽近忽远。 男孩问:「他打的?」 尧青点了点头,语气倾颓,「不可理喻。」 「师哥就不生气吗?」王龙横眼看了看他,抬杯喝酒,眸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异样,「他对阿姨说那样的话......」 第61页 「气什么?」男人抿了口酒,皱了皱眉,又把酒吐回到了杯子里。 「怎么了?」 「不好喝。」尧青将酒液浇灌在在脚边,空杯扔在了桌上。 王龙看了看自己的这一杯,仰头喝了一口,「不会吧?」 明明喝的同一瓶,为什么自己觉着没问题? 「没必要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生气。」尧青打住往外走的步伐,冷眉冷眼的样子,看得人十分赏心悦目,「他不是很希望我妈安乐死吗?那我更要好好照顾她,千万别遂了这种人的愿。」 轰趴到一半尧青就走人了。 没意思,他坐在男男女女间,看他们玩着你画我猜的游戏。在场的人除王龙外他大都不熟。 本来也不是很想来,是王龙硬拉着自己,还叫了一群狐朋狗友一起,大晚上不睡觉,跑到海边喝酒唱歌。 尧青并不喜欢这样人多势众的聚会,三人以上的聚会,都让他感到焦虑。 中途又接了某人的电话,噼头盖脸一顿吵,更没有喝酒游戏的心情。 王龙说要送他,也被尧青拒了。 他让司机不妨多绕些弯路,家也不是那么想回。 出租开到南山,尧青叫了停。山下是片半开放式的湿地公园,颱风夜后游客锐减。 尧青一个人走在湿地的羊肠小道上,回想这些天分裂似的生活——刘景浩一派的激情浪漫,和尧桂玉一派的琐碎现实,如同两只无形的壮臂,交错纠缠着,扼住他的喉,令他喘不过气。 他在长椅上坐了会儿,不知不觉,浑然睡去。再醒来时,已是凌晨。是一位清洁工叫醒他的——公园规定两点半后不再留人。 尧青一边说抱歉,一边往出口走。旁边走出一对父子,父亲背着登山包,里头塞得满噹噹的,他身上的汗衫,褪色褪得有些发黄。 他身边的儿子,盯着一窝许久没有修理过的糟发。睡眼惺忪地跟在男人身后。身上衣服也污黑一片,像是好几天都没换洗过。 「爸爸,」男孩揉着眼睛问,「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 男人带他坐到自己刚刚坐过的长椅上,从登山包里拿出一盒威化饼干和两瓶矿泉水,将饼干和水递给他。 「妈妈不要我们了。」男人神色惘惘。 男孩咬着饼干,喝一口水,这样饱腹感来得更快,可以节省更多饼干。 男人看着他吃,自己只喝水,威化饼干一盒只有十二块,这是父子二人三天的晚饭。 「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们了?」男孩又问,将啃到一半的饼干递到男人嘴边,「爸爸吃。」 男人努努嘴,将饼干推开,将头缩进夜色里,「妈妈嫌我穷,嫌我要不到工程款,所以不要咱们了。」 「爸爸为什么穷?」 「因为爸爸没本事。」 「爸爸为什么没本事?」男孩穷追不捨。 「因为爸爸穷。」 男人勉强一笑,又把话兜了回来。 尧青晃了晃身,门卫在催,稀稀拉拉的游客都在往外走。 但耳朵仍向着那对父子。 男人问:「后悔有我这个爸爸吗?」 男孩举着饼干,大眼澄亮,「不后悔。」 不后悔。 尧青嘆了口气,朝南山望了一眼。南山墓园就在半山腰上,某人的墓就在那里。 说起来,自上回吃鱼过敏时扫过一回墓,尧青许久没去看过他了。 他大概不知道,短短两三个月,他和尧桂玉这个苦苦支撑的小家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可转念一想,知道了又怎么样?就算他活着,明白了他们母子的艰辛,他也不会做出任何反应。 还是和当年一样,一字不留地远走高飞,留下厚厚一沓借条和一眼望不到头的债主队伍。 每一张借条上都摁着男人的指印,钱是他借的,名字签的却是尧桂玉和自己。 那时尧青还只是孩子,不懂世故冷暖,那时他还十二三。 他尚且不大明白,头一天晚上吻着自己额头,告诉自己「儿子,爸爸很爱你」的男人,第二天就让自己背上了四十多万的债。 讨债队伍从六楼排到一楼,那段时间,尧桂玉出门买菜都要戴头罩。 小尧青每天等在窗边,掰着指头告诉同学,「他会回来的。」 同学叉腰大笑,「傻逼,你爸老早坐大金轮,去香港讨新老婆了。我爸在深水埗有工友,说你爸在那边娶了个安徽女人,生了个女儿,皮肤像雪一样。」 他跑回去问尧桂玉,跪在她膝前,大哭。 「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尧青睁大眼睛问,彼时正逢高考前,他的梦想是央美,书页里别着齐白石的肖像。 女人告诉他,男人不会回来了,傻孩子,你怎么能这么傻? 尧青哭了三天三夜,第四天夜晚,他将房间里一併的画板颜料、笔刷图册掷进了炭盆里。 迎风的火舌将绚丽揉碎,滋出青烟。 尧青迎风淌泪,看那张《快乐一家人》被一点点烧毁。 那是他六岁引以为傲的杰作,他趴在男人肩头,告诉男人,他要做全中国最最最棒的天才小画家。 男人笑着应声,轻揉着他的头。他唤男孩「阿青」,将他举高高。 他对他说,「我家阿青就是最棒的!永远,永远,永远是最棒的!」 第62页 那么,又回到那个问题。 如果他也和那个父亲一样,问自己一句,「后悔有我这个爸爸吗?」 尧青想,他一定会万般唾弃,认认真真地告诉他,滚吧。 临近早市的民住区,早餐店亮起几盏白灯。 堆码成山的蒸笼里,时不时飘过几团热汽。 尧青提着两碗小馄饨和一笼豆腐包,找钥匙开门。 他支开门缝,瞟了一眼,女人还在睡,他又将门关上。 沙发上的毯子还没收,他正好眯一会。 他多想就此睡去,最好就再也不要醒来。 日上三竿。 手机彩铃声哐当漫天,男人一搐,里屋「咚」地一声,是人滚到地上的声音。 尧青勐睁开眼,踩上拖鞋往屋里跑。只见女人似一具残破玩偶般,斜挂在床头柜前。整个身体扭曲成变形的s,表情痛苦。 「阿……阿……青……」女人抬出一只手,眼神恍惚,如风中烛。 尧青忙上前将人抱起,他力气小,光将女人抱回床上就废了好大周章。 女人鼻歪眼斜地看着眼前男人,五官里只剩下眼珠子在动,「放学了?」 尧青一怔,很快意识到尧桂玉的病情已发展到记忆错乱的地步。 他温温笑道:「放学了。」 「有没有……有没有好好听老师话?」女人抓着自己的手,试图在寻找着什么。 男人眼底酸涩,「认真听了,老师夸我成绩好,你看,那边全是我的奖状。」 说着指了指柜子上满满当当的奖盃奖状,那些都是尧青学生时代的荣光。 「老师夸你还哭什么?」女人一脸不信,扭头嚷:「是不是连你都以为妈妈是傻子?跟你爸一起来煳弄我?」 「没有……没哭。」尧青抬手将泪痕抹去,笑道,「高兴的,妈。我是高兴的。」 「听话宝贝开心果……」女人抱了抱男人,像哄劝婴儿那样,轻拍着他的后背,「听话宝贝开心果……听话宝贝开心果……」 男人终没忍住,放声嚎啕。 一连数日,荆川不见晴空。 李姐从老家回了荆川,但并不意味着尧青就可以做甩手掌柜。尧桂玉的脾气随天气,一天比一天暴躁。 短短一周内,就摔了十几个碗,掀了好几次桌。 人人都说,602住着个女疯子,半夜不睡觉,抱着前夫的照片又唱又跳。 「听话宝贝开心果~听话宝贝开心果~听话宝贝开心果~听话宝贝开心果~」 翻来覆去就这一句。 尧青提着水果,挨家挨户给人赔礼道歉——「不好意思,吵到您了……」「老人家不容易,多多包容……」「实在抱歉,希望多担待病人。」 …… 走访完一栋楼,脸都笑酸了。 但是不要紧,谁让他别的不会,就擅长强颜欢笑呢? 发觉刘景浩告病假是入冬后的事。 航司开始调整冬令时的执飞班次,尧青好几个班跟刘景浩同飞。 可当他调整好心情去面对机组时,回回不见某人身影。 后来问老王,才知道他上月底就病了,且一病就是十多天,每天都要输好几袋药水。 长阳的联谊群里,有热心同事组建慰问团,去探望刘景浩。 高露洁问尧青去不去,尧青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王龙约他周六看展—— 安德鲁·怀斯的奇蹟之旅,王龙说他是自己最爱的画家。 荆川一入冬,可就不是小打小闹的冷了。饶是尧青土生土长在这座城市,却还是畏惧它的严寒。 十一月初路上行人就都被迫裹上毛衣棉服,一入夜更是锥心刺骨的冷。 男人给尧桂玉换上全新的电热毯,又码了两床新绒被,从前一入冬,她也是这么给自己准备的。 至于自己……尧青素来清简,春夏秋冬,就两套被子轮流换盖,衣服也就那么几件。 挺好的,差不多就行。 他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差不多就行,能活着就行。 男人跪在瓷砖地上,撅身擦洗着水槽下的陈年旧垢。裤兜里嗡嗡声不停,是来电的声音。 尧青不得以放下抹布,将手擦干,掏出手机来看——来电显示「大刘」。 是刘景浩。 他果断锁屏,将手机扔到了灶台上。 十秒钟不到,电话又响了。 尧青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将帕子甩到水槽里,再次点击了「拒绝接听」。 按某人的尿性,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打,还不如直接关机来得清净。 尧青长摁电源键,正要息屏,第三通电话又进来了。 「你烦不烦?」男人接通就是一震吼,从未有过的暴躁,「有意思吗?」 对面一阵沉默。 半分钟后,那头才吞吞吐吐冒出一阵女孩的声音:「那个……尧先生,我是景婷啊……你在北京见过的,刘景浩的妹妹。」 尧青如旧清冷,「怎么,他自己没能耐,就派自己的妹妹来求和?」 「不是啊,尧先生,我不是来求和的。」对面语气无奈至极,倒惹得尧青又心软了两分,「我不知道你跟我哥之间怎么了,他也不知道我给你打的这通电话。我是趁他睡觉,用他手机偷偷给你打的。他……」 对面微微一顿,哀嘆道:「他最近很不好,感染性肺炎,已经住了十多天医院了。」 第63页 「我已经托同事给他捎去慰问金和水果了,」尧青扣着抹布上一块怎么都扣不掉的污渍,面容平淡,「同事做到这个地步,也算圆满了。」 「他病中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女孩又嘆了一口气,幽幽柔柔道:「尧先生,我想替哥哥道个歉,不管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让你生气,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 见尧青没说话,她又补充道:「如果可以,希望尧先生来医院看看他,他病中谁也不愿意见,好几天没吃饭,瘦了一大圈。」 「叔叔阿姨知道吗?」尧青紧抓着抹布,将它拧做一团,狠狠拽着。 「不知道,我哥不让我说。」 「我考虑一下。」 男人松开手,抹布啪嗒一声,塌在了水池中。 第32章 探视 市二医院公休日人山人海,尧青随大流挤在电梯口。 指示图在靠近右手的一侧,他提着一个印着布朗熊的小食盒,努力往电梯里突。 旁边人问,「兄弟,住院大楼往哪里走?」 尧青愣了愣,回:「我也正在找住院楼来着。」 一群人拔腿往隔壁跑。 尧青去了问诊台,才搞清楚原来脚下就是住院部。根据刘景婷发来的提示,某人住4楼感染科,c5病房21号床。 男人一间一间数过去,终在c5房门前停下脚步。 他没敲门,也没进去,而是抻着脖子往里看了眼。 门上一扇小透明窗,足以照见一幕蓝白条纹的隔离帘。 护士端着托盘循次查问,轮到21号床时,布料大敞。 刘景浩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半个多月不见,他近似枯骨。 两侧面颊深深凹陷在颧骨窝里,鬓边的少年白更显刺目。整个人的眼神也不如从前清亮,像两颗浑浊的珠,跟随头顶的空调百叶漫无目的地转动着。 人们常说一夜白头,尧青觉着,眼前人也不过如此了。 他走近去,某人似有察觉般,恍恍动过眼珠子,却只是一瞬之间的逗留。 男人又把眼珠转了回去。 「死了?」尧青放下食盒,略带鄙夷地看着床上人,「你不是很有能耐?」 「关你屁事。」男人侧过身,连带着扯过手上插着的输液管,头顶的输液袋一滴一滴地淌,像极人哭泣时的姿态。 尧青撬开盖子,拿出备好的小碗,舀出两勺山药粥。 「要死就抓紧死,吃饱了就上路,别到了阎王跟前说是我把你逼死的。」 他端过碗,伸到男人嘴边。 「不吃。」男人薄唇轻启,眼神直盯着手机上的消消乐,他最近总用它打发时间。 尧青「哐」一声将碗搁回床头,将盖子盖上,凛凛道:「不领情就算了,不想喝就倒了吧。」 「嗯。」男人一动不动,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含煳道:「我不喜欢山药。」 「哥……」 门外哗啦啦闯进一个女孩,是刘景婷,她手上拿着刚买好的盒饭。 见到尧青也在,女孩吐了吐舌,放下盒饭后退到了走廊上。 尧青说:「吃饭吗?」 刘景浩眉也不抬,「不吃。」 男人也不废话,拎着包就要走。 「哎呦……」床上人挣扎了一声,左半边脸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怎么了?」 刘景浩捂着脸,半只眼睛透过指缝在偷笑,「要你餵。」 男人重新端回那碗粥,拾起调羹,舀一小勺,轻轻递到刘景浩唇边。 「为什么不说啊——」男人张大嘴巴,「我记得我妈小时候餵我,总是会啊——嘴巴张得很大,像这样,啊——」 「我不是你妈。」尧青皱了皱眉,将调羹撤回,「你再这样嬉皮笑脸,我就不餵了。」 刘景浩方摆正了几分脸色,乖巧抿下一口男人餵来的粥。 「我要吃这个。」男人指着碗里大块山药,难得挤出一丝笑。 「不是不喜欢山药吗?」尧青抬眼瞧他,「说不喜欢的是你,喜欢的也是你,到底喜不喜欢?」 「喜欢。」刘景浩接过男人手里的碗,直接往嘴里倒。 喜欢你啊。 小小一碗的山药粥,男人跟打牙祭似的,两口就干完了,事后还不忘用舌头舔了好几圈碗边。 尧青刨着食盒里的剩粥说:「还要不要?」 刘景浩伸出手,捏了捏他的屁股,嘻嘻笑道:「好像又变翘了。」 「你能不能正经点?」尧青佯怒地瞪了他一眼,「生了病还不老实?」 「谁让你来医院还穿得这么骚?」男人颇带玩味儿地打量了尧青几眼,啧啧道:「还化了妆,戴了耳钉,怎么,等会有约会啊?」 「跟你有关系吗?」尧青冷笑一声,抱胸坐到旁边,一脸地不可一世,「告诉你,我已经找好了新房子,很快就会搬进去,一个人,谁也不依靠,而且离原来的家也就十分钟路程。」 刘景浩两手一摊,长嘆出一口气,「真可惜。我妹才跟我说,等我出院她就回北京了。」 「怎么了?」尧青不由一惶。 「能是怎么了?」男人盯着他的眼,从床上坐起,也不经人同意,毫无顾忌地抓过他的手,紧紧握住,「我跟她说,你要来,我让她赶紧回去,省得爹妈担心。」 第64页 「别啊,这显得我多刻薄似的。」尧青朝走廊外看了一眼,试着缩了缩手,男人没给他这机会。 「我可不想让人觉得,是我把你妹逼走的。」 「你看你又在说些气话。」刘景浩拍了拍脑瓜,忘记手上还插着输液管,拉扯时乍地有些疼,他忍不住呻出了声。 尧青一脸慌张,「哎呀,管子里有血!」 输液管堵塞,时常有血液倒流的情况发生,实在没必要大惊小怪。 刘景浩挺尸道:「干嘛这么紧张,心疼我?」 尧青摁着唿叫铃,没心思跟他拌嘴,时值交班空隙,护士没那么快来。 「我真死了,你心疼不?」男人拉着他的手,不依不饶。 尧青说:「当然会。」 想了想,他又补充:「谁让我们是飞了这么多次的老同事呢。」 「哦,同事是吧?」男人一把甩开他的手,嫌弃道:「对不起,我累了,现在没心思见同事,你回去吧。」 尧青戳了戳他的背。 「回去啊,赖在我这儿干嘛。」 尧青又戳了戳。 「哦,我家太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男人裹紧被子,声音淡淡的。 尧青绕到他正面,见他一脸似笑非笑,脸色也跟着松泛了几分,「刘景浩,不许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 「我学你啊,拽天拽地,阴阳怪气。」刘景浩拉下被子,抬眼看他,「除非……除非你让我再捏一下屁股。」 「流氓……」 男人嗤了一声,将门打开,示意刘景婷可以进来了。 女孩小心翼翼地走到病床边,看看刘景浩,看看尧青,轻轻道:「我……没打扰你们吧……?」 「我看你哥身体好得很,」尧青想起适才男人扬言夸自己屁股挺翘的样子,到底还是过去那个刘景浩,得了空儿就喜欢偷奸耍滑,无所不用其极。 而他本人却怡然自得,病床上二郎腿一架,义盖云天道:「小小肺炎,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递给某人一个「看你那副大惊小怪的样子」的眼神,一脸轻哂。 护士小姐姗姗来迟,重新帮男人调节了一会儿输液管,并告知他再观察两天,没有大碍就可以出院了。 尧青站在窗边,假意看着手机,实则竖起耳朵,一个字也不愿错过。 他偏过头,发现男人也正往这边看。 托腮三十五度向上,余光里全是自己。 下午尧青陪刘景浩坐了许久,刘景浩拿着ipad看登山纪录片,尧青在他旁边削苹果。 下午来了两波长阳的同事,尧青和刘景婷迎来送往地招唿了一下午,快到晚饭时,老王带着儿子王思诚也赶来了。 尧青还记得,当日他陪刘景浩接过王思诚一次放学。那时他还是个颇有脾气的小太子爷,不想几个月不见,王思诚看着斯文不少,眉眼清淡了,穿着清爽了,眼神里的傲气也一扫而光了。 要不是老王领着介绍说这是他儿子,尧青还以为是哪家学校里走出来的模范生呢。 王思诚提着果篮,一脸黑线地沖男人说:「耗子叔叔,我爸说你生病了,让我跟着来看看你。」 刘景浩顿时将脸垮下,「什么叔叔?谁是你叔叔,叫哥哥。」 老王跟刘景婷忍俊不禁。 尧青一面清理着果皮,一面搭腔道:「有什么不能叫的,都快三十了,叫哥哥也不怕折寿。」 王思诚这回没跟男人对着干,乖乖改口喊了声「耗子哥哥」,刘景浩塞给他两百块钱。 「不许拿去上网,只能用来泡妞。」男人郑重其事地看着他,瞄了尧青一眼,得意洋洋道:「你耗子哥当年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追我的小姑娘排满王府井。」 「你要不要脸?」老王将王思诚拉回到身边,虎着脸道:「他才多大,你净教他些邪门歪道。」 刘景浩乐得不行。 刘景婷说:「说起三十岁,哥,你生日是不是就在下个月?」 尧青微微一愣,听旁边人道:「是啊,下月十三。」 老王说:「今天又打算去三亚跟那群富二代觅野食?豪车游艇比基尼,年年这样你也不嫌烦。」 男人摸了摸大脑门,眼神飘向某人,「再说吧,说不定就不过了。」 「你会不过?」刘景婷哼笑一声,对尧青说:「你知道吗?我哥有一年生日,正好也是同学会,他喝得大醉,抱着一棵树大哭。一边哭一边唱《向天再借五百年》,关键是,那天酒局他大学时的校花也在。」 「哦?校花?」尧青眼神一勾,笑容突然用力起来,「刘景浩,你艷福不浅吶。」 「那可不,那天我脸丢尽了,校花再也没跟我说过话。」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说……是因为什么缘故?」 「谁知道是不是你朝秦暮楚、见异思迁?遇到了更漂亮的,就把那校花抛在了脑后?」 尧青收起笑容,呵呵,他就知道刘景浩的过去没那么干净,在自己之前,肯定没少跟其他男男女女发生过故事。 这倒像极了他会做出来的事。 只是……大学时的校花……刘景浩的大学不就是荆航吗? 自己和他读的同一所学校,怎么不知道还有校花这回事? 思忖间,尧青抬眸看向某人。 他发现某人也正在看他。 第65页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触,交缠,升腾,然后爆裂成一朵隐形的烟花。 灵光一现间,尧青豁然懂了。 荆航建校百年,哪有什么校花? 如果硬要说有,可不就是2008级空勤菁英班里那个叫尧青的——尧大校花吗? 某人这是拐着弯地打趣自己呢。 男人闷闷一笑,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 调皮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会插叙一段大学回忆,是全本里唯一一段回忆,且看且珍惜。 第33章 校花 「校花?」 刘景浩四仰八叉在观众席边,旁边的邹志辉往他头上浇着冰矿泉水。 「停停停停停......!」 刘景浩勐抬起脸,一脸愠怒地瞧向旁边人,「你这是想冰死我啊。」 不远处一群男生在打球,刘景浩才换下一批,正值他中场休息。 邹志辉跟其余几个男的趴在台子上,眼睛直熘熘盯着场外两个男孩,其中一个身形纤长,远远看去,气质不凡。 「08级空勤精英班,尧青。」邹志辉转回目光,扬了扬眉,「他的照片在学校论坛上卖到了9块钱一张。去年百年校庆,校区投票,他以两百多票的优势,当选了航大建校百年来最想和他睡觉榜的榜一,简称:校花。」 「校花不该是女的吗?」旁边一痦子脸打趣,「男的该叫校草啊。」 「你懂个屁。」邹志辉沾沾自喜:「我们尧大美人男女通吃,早已跳脱出了花花草草的界限,研究生部那群老直男看到他都偷偷犯脸红,别说那群小丫头了。」 其余爷们儿你一句我一句啧嘆起来,唯独刘景浩默默揩着脸上的水,半天没说话。 「也不怎么样。」 人群里,冷不丁冒出一句极单薄的声响。 邹志辉止住玩笑,看向身前人,又听他说:「搞得跟大明星一样,无语。」 「耗子,你这话就过分了。」邹志辉使了使眼色,示意他打停。 刘景浩无所顾忌道:「本来就不怎么样啊。不就是两个鼻孔一张嘴,看着弱不禁风的,这种男的,我一拳可以打十个。」 其余人哈哈哈浪笑起来。 身后脚步声响起,男孩拎了本书,放进斜跨包里,一脸清逸的模样。 好似什么也没听到。 「他来了他来了。」 男孩们一一乖坐,像一队等待投餵的小狗,目光一水儿随着他的脸一起移动。 刘景浩一边踩着水瓶子,一边翻着无聊的白眼。 男孩刚经过时,瓶子刚好被踩烂,「哇擦」一声,爆炸升天。 「尧青,他们好像在说你。」身旁男生看了看那群如狼似虎的直男,愤慨道:「这群人好□□丝,经过他们旁边一股汗臭味。」 尧青吸了吸鼻,鼻头微皱,加快了步伐。 「快点吧,再晚图书馆没位置了。」 久违的沉静,尧青坐在自习室里,手边翻阅着一本近代史飞行器图谱。 忽然之间,出口「吱呀」一声,一股热浪奔涌而进。 接着蹿进一队人高马大的男生,各个穿着校队篮球服,人均身高185以上。 尧青听说过,体育部有几个好惹事的直男组了个野马俱乐部,行事极为高调。经常性地跟一群过境蝗虫一样,在各校区四处骚扰同学。 美其名曰联谊,实则是到处搜罗联繫方式,方便日后组局happy. 尧青生性清冷,社交寡淡,除了舍友和王龙之外,极少与外系的人来往。 这群人找了尧青好多次,就差直接绑人,结果每回都在尧青这里吃闭门羹。 今天不知道怎么,又闹哄哄地找上了门。 看样子,又是一番苦战了。 尧青轻轻合上书,随众人一道,抬起头。 领头高个子怀抱篮球,目光扫过人堆,最后定格在尧青身上,嚷道:「尧青!」 管理员气得拍桌,「保持肃静!」 尧青轻嘆了口气,撇下旁人阻拦,跟那群人走了出去。 六月里的荆航,绿荫漫天。众人幽行到一栋老教学楼废砖瓦前,方停下脚步。 男孩嗅着空气中酸臭的汗味与石灰粉的气息,尽力止住呕吐的冲动。 领头那人说:「下周四新生舞会,校花赏不赏脸?」 其余小弟哼笑起来。 尧青垂下抱胸的手,捋过一丝不苟的鬓髮,延向耳垂,上面挂着一颗极不明显的六芒星耳坠。 「我有课。」男孩声音不卑不亢,神色淡漠,不似凡尘中人,「抱歉了。」 带头老大又说:「早知道你会拒绝。听他们说,你每天晚上都去宜家做兼职?怎么,校花很缺钱?」 「不关你的事。」尧青抱紧书本,欲往外走,「下午中外选修,我要上课了。」 「缺钱跟我们说啊,」领头人将人拦住,嬉皮笑脸道:「我最乐于助人了,帮助学弟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就是就是。」虾兵蟹将一一附和。 「好无聊。」尧青眉头更皱了几分,环视了一圈在场众人,重复道:「你们不觉得,你们这样很无聊吗?」 「什么意思?」 「一天到晚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除了打球,就是游戏、上网、泡妹、吹水,你们的大学生活能再无聊一点吗?」 第66页 「你伟大,你伟大还领补助金,笑死,家里穷疯了吧?」 带头人冷笑起来,连带着其余人也嘎嘎嘎笑作一团。 「给脸不要脸,好看有什么用,穷逼一个。」那人歪着头,嘴角衔着一抹极不屑,见尧青一脸山雨欲来的怒色,更变本加厉道:「缺钱就去做鸭,装你妈的清高。大腿一张,几万进帐!」 「哈哈哈哈哈......」 「说谁呢?」 大笑间,一只篮球「咻」一声飞过,不偏不倚地砸在那人脸上。 「英雄救美?」 那人忙捂住被砸肿的脸,转过头去,见矮墙上,越出五个身强体壮的少年。 「哦吼,校花居然有保镖。」那人瞪向尧青,狞笑两声,「真是招人疼。」 「记住你邹爷大名,」中间那个看起来最凶的从墙上跳下来,一身腱子肉裹在背心下乱抖,校学生工会的牌子甩在胸前,神采飞扬。 尧青定了定神,抬眸看去,见上头写着「邹志辉」三字。 「干嘛,搞黑.社会?」那人见到来者汹汹,语气顿收敛了几分。 邹志辉旁边的刘景浩说:「差不多行了,别搞得跟拍古惑仔一样。」 众人闻罢,我来我往地拌嘴几句,也就纷纷散开了。 尧青一字不吐,转身就要走。 邹志辉忙道:「哎,不言谢啊?」 尧青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个傻大个,没好气道:「蛇鼠一窝,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怎么说话呢?」刘景浩坦步出列,走到他跟前,「帮你出气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很牛吗?」 「下次说话前麻烦先洗个澡。」尧青捂了捂鼻,向后小退一步,抬眼看向眼前人,「牛不牛我不知道,但你真的很臭。」 一阵轻笑声中,尧青扬长而去。 独留「一身臭味」的刘某人,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 「这男的好装逼。」 刘景浩无奈地耸了耸肩,作势勾上邹志辉的肩。 「哎......离我远点。」他学做尧青的样子,嬉笑着捂住鼻,「耗子,去洗洗吧,真的好臭!」 「哪里臭?老子这是男人味!」刘景浩扯了背心,放到鼻前闻了闻,吐了吐舌,「干!」 ....... 「这就要走了?」 夜里男人翻身,看到尧青正将见空的食盒整理进包里去。 尧青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他一眼,「我妈还在家,明天再来医院看你。」 「明天什么时候?」男人拉住他袖口,眼中满是不舍。 「九点吧。」尧青说,替他将输液管摆正,又替他将隔离帘拉上。 「上午还是下午?」 「上午。」 「九点多少分?」 「九点左右。」 「你不会在骗我吧?」刘景浩松开袖,眼底的光悄而灭了,「我真的很害怕,明天你就不来了。」 尧青走近了些,盯着床头一只盘飞的蛾子,眼皮一抬,「听话宝贝开心果。」 「什么?」男人迷惑。 「听话宝贝开心果。」尧青噗嗤笑了,捏了捏男人的脸,「小时候睡不着,我爸就总唱这童谣来哄我。」 「后面都忘了......」男人俯下身,将头贴在刘景浩的胸脯上,侧耳聆听状。 良夜的清风送进凉爽,尧青的声音温雅又从容。 「只记得头一句,听话宝贝开心果。」 刘景浩气鼓鼓地说:「我不是小孩子。」 「你就是。」男人看着他,双手渐次抱住他的腰,用耳垂在他肚皮上磨蹭着,「听话宝贝开心果,我明天来看你好不好?」 「好嘛。」男人捋过他额前的碎发,上头有一圈浅金色的毛,蛮俏皮的。 「还有一件事,得麻烦你。」刘景浩顺着他的髮际线一路往后颈抚,再向下,便是光滑如玉瓷般的天鹅背。 「这次住院,威士忌都是我妹在看。她两头忙,照顾不周。」刘景浩说,「麻烦你得空帮我去喂喂,钥匙她会给你,威士忌喜欢你,在家也常对着你的照片摇尾巴。」 「嗯。」 尧青沉醉似的将脸埋进男人的衣服里,越过秋衣,内衬,直达那滚烫的肌理。 「我看你倒是比我更像个孩子。」男人俯在耳边,在他右脸颊上,浅浅一吻。 「听话宝贝开心果?」 「嗯.......」 「听话宝贝开心果?」 「嗯。」 「你是不是我的听话宝贝开心果?」 「是。」 尧青应声颔首,脸上浮起一层羞红,不敢正眼瞧他。 男人漾起一个大大的笑,吻得更加用力。 「那我.......也是你的听话宝贝开心果。」 永远的,听话,宝贝,开心果。 第34章 同居 「所以尧先生,您看,春江雅苑那套房子.......」 「啊,不好意思。」男人手拉着牵引绳,看威士忌在一块电线桿下停住脚步,将腿抬起,「我现在不需要了。」 「这样吗?」电话那头的中介难掩失落,「可以问问是什么原因吗?」 「计划有变。」尧青收了收狗绳,朝威士忌走近了一些,它正在舔毛。 小傢伙还挺爱美。 迎面走来一只雪白的萨摩,穿着粉色边的小花裙,主人是个打扮摩登的时髦女郎。 第67页 威士忌似是情动一般,围着那萨摩一通舞蹈。 那萨摩却只顾望着远处草坪上的两只英俊哈士奇,看都没看威士忌一眼。 舔狗的宿命。 「这是你的狗?」时髦女问。 尧青忙放下手机,温温笑道:「朋友的。」 「我就说,怎么从来没在这小区见过你。」她看了尧青两眼,又问:「你朋友为什么不自己遛?」 「他住院了。」尧青拉住沖向哈士奇的威士忌,试图避免一场雄性动物之间的战争。 「不过很快我也搬来了。」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睛里发着光,「我......和他一起住。」 回到家里时,威士忌脱了绳套,跑到阳台上刨起沙堆来。 那是刘景浩专门为威士忌买的玩具沙,装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槽里,任它玩闹。 尧青闷在厨房,灶台上炖着一锅红豆薏米。 他将配菜分作两份,分别装在两个不同的饭盒里。 一份给尧桂玉,一份顺带捎给.......捎给刘景浩。 「尧先生,」女孩在外敲门,尧青做饭时怕油烟乱蹿,习惯性把厨房门关上。 门外女孩说:「我哥说让你别去看他了,他提前出院了。」 尧青搅动锅铲的手微微一顿,「提前出院?」 他关小火,擦了擦围裙,又说:「医生说能出院了吗?」 刘景婷开了门进来,一脸带笑。 尧青目色一沉,瞥见了堆在门口的硕大行李箱。 「我哥说你要搬来了......」女孩眨巴眨巴眼,看了眼行李箱,龃龉道:「我寻思,我一直赖在这儿也不大好,再说,我爸妈都让我早点回北京去。」 尧青忙道:「再多待一些时间,我不急的。」 刘景婷这么一来,让他觉着更有负罪感了。 「我不知道你要来,」女孩唉了口气,「早知道你要来,我就不住我哥这儿了。」 男人低头搅拌着蛋清,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跟我说了你两因为这事儿闹不愉快了,都怪我,来也不打声招唿,害你跟我哥因为我吵架。」 「不......不关你的事......」尧青语无伦次起来,「吃过饭再走吧。」 他想,他能为女孩做的,好像也就只有这些了。 刘景婷摆了摆手,「不了,下午的飞机,晚点就糟了。」 「要不再等会,我送你去机场。」尧青心中复杂,惭愧、难堪挤在一处,语气也跟着卑微几许。 「不用啦,我已经叫了滴滴。」女孩走近两步,看了看尧青的侧颜,忽而低声道:「我哥这人,脑袋有时的确缺根筋,以后他要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你就打电话告诉我,我来骂他。」 尧青痴痴道:「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成全。」 尧青放下手里的筷子,防盗门「叮咚」一声。 男人回家了。 「好香啊。」 刘景浩循着味儿走到厨房口,尧青和刘景婷正杵在灶台前,天然气灶上焖着一锅汤。 「你要走?」男人看了看门口的行李箱,放声嚷道:「赶紧走赶紧走,别扰了你哥的春宵梦。」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死耗子。」女孩气哼哼地走过去,往他腰上掐了一把,还跟小时候一样。 刘景浩笑哈哈道:「刘景婷,你要我说你多少次,不准叫你哥外号。」 「哥,」她又揪了把男人,正经道:「我走啦。」 「你回来,」刘景浩将人叫住,眉头微皱,「你就穿这样回北京?」 刘景婷看了玄关旁的全身镜,不服道:「这样怎么了?」 男人抬手将她的小吊带往上提了几分,直到那抹胸沟彻底被遮住,方心满意足地露出了笑。 「刘景浩,你好俗。」刘景婷欲将吊带扯下。 男人忙甩脸,「穿那么暴露给谁看?还有这裤子,几月份了还穿辣裤?」 「你比咱妈还烦。」 「就烦你。」男人替她拎上行礼,尧青跟了出来。 「回北京可不许把我住院的事告诉爸妈。」电梯停靠前,刘景浩做着最终吩咐。 尧青说:「有空常来荆川玩。」 女孩摆弄着手机上的卡通挂件,眉眼带笑说:「你们夫唱夫随的样子,还真是登对哦。」 尧青略带腼腆地笑了笑。 「过年回来啊哥。」女孩看了眼男人,又看了眼尧青,「带上嫂子。」 电梯门徐徐关上,尧青盯着楼层数,幽幽转过头来,发现男人正在笑。 「还站着做什么?」尧青瞧了他一眼,「提前出院的事,医生准了吗?」 男人摸了摸后脑勺,走进门去,「哎呀中午吃什么.......好香啊。」 「你别给我打哈哈。」尧青跟着走进门,反手将防盗门合上,看着男人一边换鞋,一边问:「三十岁的人,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以后可怎么办?」 男人抬脸凶他,「再啰嗦,再啰嗦堵住你的嘴。」 「你妹不在,你尾巴又翘起来了是吧?」尧青摸回了厨房,刘景浩搭着手,从后凑了上来。 「管不住,以后不管了。」 「你再说一遍试试?」男人一把将人从后头抱住,黏黏煳煳道:「我就要你管。」 中午是清炒地三鲜、酱爆茄子配西红柿番茄汤,两个人,三个菜,倒也简单。 第68页 尧青很小就学会了做饭,初高中读寄宿,他为了省饭卡钱,常一个人偷偷用小电饭锅在宿舍热老干妈拌饭。 但他似乎忘了,刘景浩生在北方,口味偏咸重,自然吃不惯精緻偏甜的南方菜。 所以那顿饭他吃得少,下午趴在沙发上塞零食,又怕给某人发现。 尧青从进这个家起就没闲过。 先是遛狗,又是做饭,吃完饭又看见沙发上堆着男人带回来的脏衣服,他一通全收进了洗衣篓里。 刚设置完洗衣机,尧青又里里外外拖了一遍地。 拖完地再洒消毒水,再洗再拖。 这一顿忙下来,比金牌家政工还忙。 刘景浩让他别做,这些事,他都每周叫保洁,两小时一百二,效率高还不贵。 尧青没理,跪在地板上,猫着腰努力抠着瓷砖上一块顽渍,威士忌盘在腿边,舔着他的脚踝。 刘景浩趴在沙发上,嘟脸瞧他:「你这样容易让人以为,我是招了个长工来家里。」 「谁让你家这么脏?」尧青边擦边回话,汗珠子掉在地上,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威士忌的口水。 男人看着他说:「阿青,你过来。」 尧青停下抹布,正眼看他。 「你过来嘛。」 刘景浩拧了拧身,沖他招手。 「怎么了?」 「抱我。」男人口吻坚定,不像讨要,更像命令。 「我这样子怎么抱。」尧青张开双臂,两只手上各带着一只橡胶手套,前面还垫着围裙,显然有所顾虑。 「就要抱。」男人不顾三七二十一,拽过脸要亲。 「脏......」尧青推开他的嘴:「晚点好不好。」 「宝,以后不许这么辛苦。」男人在他肩上轻咬了一口,意料之中的肥美,「别给你爷们儿省钱。」 午后惬意,邹志辉打来电话,向刘景浩汇报了下最近情况。 他近日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也在筹备小千金的满月宴,并不知道刘景浩住院的事。 听老邹的意思,满月宴还是会在上海办,他托朋友订了个小庄园,上百米的绿草坪,摆几张西洋桌,放些马卡龙,再找人拉个大提琴,足够在一群狐朋狗友前装个□□。 刘景浩听他说完,又问了些有的没的,临挂电话前,才想起自己漏了一件重要的事。 「那个......」他往客厅瞅了眼,尧青在看电视,反手将房间门合上,「能不能再给我份请帖?」 「干嘛?」邹志辉嗅到八卦的味道,没等男人回,便又问:「要带人来?」 「嗯哼。」男人得意非凡。 「不会就是那个老奶狗?叫什么青的?」对面笑个不停,「耗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什么叫老奶狗。人家有名字,叫尧青。」男人捂住手机,含了含嗓子,「带出去,给哥几个长长脸。」 「想来就想来吧。」邹志辉一口允下,顿了顿,又问:「几个月不见,你们进展神速啊?到哪步了?」 「拉拉小手,亲亲小嘴吧。」刘景浩趴在床上,把头包进被子里,跟条大虫似的打着滚,「但还是没正式确定关系。」 「骚.鸡。」邹志辉发出由衷感嘆,「咱这群兄弟里,最骚的就是你。」 「我怎么就成骚.鸡了?」男人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我明明很单纯好不好。」 「拉倒吧。」刘景浩面前,邹志辉从来不知遮拦,「也不知道是谁大学骚到给人写情书,抄徐志摩的诗,完了还抄错字,笑死人。」 「你快住嘴.......」男人替自己一阵尴尬。 「还为了逗人家开心,学跳钢管舞,裤子都绷裂了好几条。」对面「嘶」地一声,浪笑道:「刘景浩,你就是只大骚.鸡!」 第35章 赴宴 尧青復职后的第一趟航线就是荆川飞上海。 刘景浩排了同班,中途来找男人好几次。每次都拽着他嘘寒问暖好几遍,确认尧青无大碍后,方安心回舱里休息。 自上回尧青缺血晕倒之后,他自己也留了心眼。登机前反覆确认过身体指标后才拿到了復职许可,航司如此谨慎,也是给予其他乘客一丝保障。 毕竟不是每一回都有那么好的运气,在临近降落前遇到状况。如果那天正飞行到一半,尧青横然晕厥,可能事情的结局就是另一番说法了。 尧青靠在配餐檯后,回忆着那天晕倒的事,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头舱乘务从洗手间里出来,尧青看了她一眼,与她一先一后,分别钻进了头等舱。 「你去帮c4拿条空调毯,我看他从登机前就一直在发抖。」 尧青走在前面,细语吩咐着后面人,话音刚落时,人也走到了c4号位旁。 一位身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正在埋头看报纸。四大版八面开的《金融新刊》,报纸背面满是证券走势与财经分析。 尧青俯身含笑,轻柔慢语道:「你好先生,这边感觉到冷的话,可以帮您把空调开小一点哦。」 「没事。」男人看了看表,收起报纸,抬起那张意味深长的脸。 「十五分钟后飞机降低高度,小桌板您不用的话,我就帮您先收起来了。」 「好。」 尧青动作娴熟,一手扣紧桌板,一手已接过头舱乘务递来的毯子。 「希望能帮到您。」 第69页 他轻轻将毛毯盖在了男人身上。 横身替他整理着毯子角时,旁边人微一俯前,音色温存道:「怎么,尧先生不记得我了?」 男人整理毯子的手登时愣住。 前头的刘景浩挑开帘子,往这边看了一眼。 尧青低下头,没说话,也没正眼看某人。 「我姓章,」男人说,打开外套,从中里抽出一张名片和派克笔。 「听说尧先生身为乘务长,只服务头等舱,于是我这段时间就一直坐这个位置,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等到了你。」 尧青一脸惘然,「章先生……?抱歉,我们认识吗?」 「你再好好想想。」男人将名片和笔插放进他胸前口袋里,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尧先生,你当初哭着求我撤销投诉的样子,我可至今记忆犹新啊。」 下车送客时尧青没去,派了客舱乘务杵门边送客。 待机舱里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刘景浩才出驾驶舱问他:「门口那人什么来路?」 尧青抬眸一眺,只见那位自称姓章的人站在机翼下,并不着急走。 他理了理怀中的花束,眉眼颓废道:「金卡vip,今天他生日,我还得送花。」 「干嘛不派别人去。」刘景浩撇下墨镜,瞅了那人一眼,那人也注意到有人在看他,笑着跟男人挥了挥手。 下一刻,尧青已笑意灼然地走下了飞机。 「章先生,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们长阳的信任与热爱。今天是您的生日,我谨代表长阳航空全体员工祝您生日快乐,这是我们公司为您准备的小小礼物,请您一定要收下……」 满面春风间,尧青将花束献上到他跟前,一贯的得体从容,滴水不漏。 男人礼貌收下,眼睛自始停留在尧青脸上,半刻也没移开。 某人面色渐冰冻了。 刘景浩噔噔下机,凛眉寒目道:「尧青,泊车来了。」 尧青见状忙赔笑道:「不好意思章先生,我还有点工作上的事需要处理,您……」 「it is ok.」男人做了个万事俱备的手势,主动为他让开道。却在尧青擦肩而过时轻轻飘过一句,「不知道尧先生是否方便,今晚赏脸一起吃个饭呢?」 刘景浩站在不远处等他。 尧青呛笑两声,回身客气道:「真的抱歉,我已经有约了。」 这话是真的,他的确有约。这次飞上海除了工作,也是为了和刘景浩一起参加他好兄弟邹志辉女儿的满月宴。 时间就在今晚八点。 男人略显失望道:「真遗憾,我以为你会喜欢华尔道夫的自助,那边位置好难订的。」 尧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髮,一脸温良恭俭。「自助我自己也可以去吃,未必没有华尔道夫的好。」 「那可以加个微信吗?」男人扬了扬眉,对不远处的某人露出几分「你就等着吧」的轻屑,「那你朋友?他好像很着急。」 刘景浩等得快要急死了。 尧青慢条斯理地说:「抱歉啊,我从不私下加乘客微信。」 再次被拒,男人脸上明显有些挂不住,他抽了抽嘴角,隐隐克制道:「这么拒人千里,就不怕我再投诉你一次吗?」 尧青的脸霎时一沉,男人恍恍一笑,将怀抱里的花束塞回到男人手上。 「我是你们公司的金卡,这是你们公司送我的贵宾礼。今天章某借花献佛,送给尧先生——」 男人嗤了嗤鼻,心满意足地看着眼前人将花束抱住,他犹豫挣扎的样子,使人愉悦。 「尧先生,希望你收了这束花,不要不识抬举。」 「还走不走啊?」 不远处男人在喊,声音高亢,整脸的不耐烦。 男人与尧青笑着说拜拜,尧青没回,快步跟上了某人。 三五成群的安检口,刘景浩坐在飞行包上,看前头空乘一个挨一个走出去。 尧青随队伍缓缓挪动,狠压住头,半天也没说话。 刘景浩轻踹了他一脚,问:「刚你们在那儿嘀咕啥?嘀咕半天?」 尧青淡淡回道:「没事。就约我吃饭来着,还要加我微信。」 「哦。」男人点了点头,从箱子上站起,一把搂住他肩膀,「那你同意了吗?」 他单手掐上男人的脖颈,嘴角挂一抹亦正亦邪的笑,好像尧青答了「同意」就要原地将他掐死一样。 尧青黑着脸说:「你傻不傻?我能同意吗?」 「干嘛不同意啊?」男人故意逗他,「有免费大餐不吃,你个傻子。」 「那我把机会让给你,你去不去?」尧青别了他一眼,不忘用手臂捅了捅他咯吱窝。 男人吐舌道:「我才不去,我要陪我老婆吃饭!」 尧青笑而不语。 「你说是不是,尧大老婆?」 「别乱叫,谁是你老婆?」 某人嘴上嫌,脸已笑作了一朵花。 「那不做老婆,做媳妇。」 男人狠狠捏了把尧青的屁股。 「你干嘛,后面好多人……」 尧青又惊又臊,赶忙用行李箱遮住下半身。 「捏一下。」刘景浩提了提皮带,撅高臀,玩心不改地说,「吶,不然我也让你捏一下。」 「别看了,再看也不是你的人。」 第70页 队伍末梢,一个身着二道岗制服的小安全员对着前头神色沮丧的男孩说:「龙龙,今晚你怕是要彻底心碎了。」 「有什么心碎不心碎的?」王龙收回目光,不冷不淡道:「该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又能怎么办。」 「不过他们也太明目张胆了吧。」旁边人难掩揶揄,「虽然现在大家都很开放,但两个男的大庭广众下勾肩搭背的……」 王龙面色愈黑。 「行行行,我不说了。」 旁边人见王龙的脸越发难看,忙将话止住。 王龙不放心地看了眼前头,尧青照旧与刘景浩打情骂俏着,时不时发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他将脖子缩回到衣服里,袖管中的那张图书借阅卡,藏得更深了。 到了邹志辉订的庄园,其余人都来得差不多了。 刘景浩为了干女儿的满月宴,特意换了身背带裤。 里头搭一件白衬衫,还打了个骚紫色的蝴蝶结,就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年轻一点。 尧青一直在笑他,笑他老来装嫩,毫无自知之明。 但笑归笑,却也没拦着他穿。 两人走进园子里,大提琴手刚奏完一曲。 「老邹!」 「耗子!」 两男人隔空指着对方,哇了一声,然后哈哈哈地朝彼此狂奔过去。 尧青站定脚步,用手遮了遮眼,将目光停留在男人身后的女人身上。 听刘景浩提起过,邹志辉的老婆是出了名的母老虎。此刻她一手托着今天的小主角,一手操着大奶瓶,脚底是一双足足九公分的细长高跟鞋。 刘景浩满面红光道:「我干女儿呢?」 邹志辉拉着他往里走,边走边说,「你嫂子抱着呢,你怎么才来?」 刘景浩回头给尧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 邹志辉这才留意到门口还站着个人。 「这是……」 「尧青,大学同学,你忘啦?」 刘景浩不知从哪儿弹出一根彩色鸡毛,放在那婴孩的鼻前,嘻嘻嘻地逗弄着。 那孩子似乎也喜欢极了刘景浩,抱住他的大手一刻也不松。 邹家夫妇朝尧青笑,尧青也朝他们笑了笑。 「一点敬意……」他将事先备好的红包递了上去,一脸温慈不改。 邹志辉忙推辞道:「人来就行,还给钱做什么?太见外了。」 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将红包塞进口袋里。 「那我当初给你发八千八红包的时候,你怎么领得那么快?」 刘景浩抱着小公主,打眼瞧向邹志辉,不忍戳破他的虚伪。 多少年了,兄弟俩互相拆台的习惯还是没有变。 「八千八?」女人秀眉一蹙,瞪了眼邹志辉,嗓门扯老大,「你不是说老刘就包了六千六吗?」 「是……是啊!」邹志辉忙看向刘景浩,神色微惶恐,「老刘,快跟你嫂子说,你就包了六千六对不对?」 刘景浩看了看女人,又看看邹志辉,瞬时懂了。 「是啊……是,我就包了六千六,嫂子。」 「放屁!邹志辉你又在骗我!」女人嗷地一拳锤在男人背上,「还有两千二呢?被你吃了?」 「老婆……别……别打脸……」邹志辉躲在男人背后,畏畏缩缩仿佛落荒的鼠辈,「索尼出了新镜头,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我信你鬼话。」 话音刚落,女人又落下一记重拳。不像是真打,反倒透出几分打情骂俏的甜蜜来。 尧青随其余宾客哈哈哈笑成一片。 刘景浩抱着孩子,隔空抛来一眼。 果然,他还是笑时最动人。 第36章 浓情 刘景浩喝了一下午的酒,邹志辉挨个去敬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好些个也是刘景浩以前的兄弟。 喝到后半场,一群老少爷们便开始划拳。欢唿声一浪盖一浪,硬生生将岁月静好的满月宴办成了土匪头子们的庆功会。 尧青坐在男人堆里,抿着无糖果汁,明显有些格格不入。 有人端酒前来欲敬他一杯,悉数被刘景浩横腰挡下。 尧青让他少喝点,他却嘀咕着男人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两厢权衡下,尧青端酒离了席,一个人熘到外头,默默发起了呆。 邹志辉的老婆正在送客,有几家妯娌回得早,女人一一将她们送上了出租。 刚从外头走进来,就见尧青一个人坐在廊下喝闷酒。 尧青也看见了她,隔着濛濛夜色,他们像是一对认识许久的挚友,对着彼此殷殷笑着。 「怎么,你也嫌他们吵?」 女人折身坐下,脱下脚上那双高跟鞋,乐陶陶地望着旁边人。 尧青抿下一口酒,柔声细语地说:「习惯了,他跟你老公倒是志趣相投。」 「志趣相投?你太抬举他们了。」女人朝屋里爷们望了一眼,里头爆发出一阵轰隆的欢唿声,「明明是臭味相投。」 见尧青不说话,女人又说:「我听老刘说,你是他是大学同学?这么说,你跟邹志辉也是大学同学咯?」 「嗯。」尧青放下杯子,也看了里头一眼,颔首嗫嚅道:「都是荆航的。」 「他跟我说他大学时,追他的女孩排到校门口,每天都有十几个女生帮他买饭,是真的吗?」 第71页 「这你也信?」 尧青腼腆笑笑,眼睛忽闪忽闪,光泽盈亮。 「他那个狗样子,我当然不信。」女人吭哧一笑,缓缓放慢了按摩脚踝的手,思量片刻后,说:「但如果是尧先生你,我肯定是会信的。」 「你太会说话了。」 面对此类赞美,尧青见怪不怪,但表面上还是要装一装谦逊低调的样子。 他只淡然道:「就怕刘景浩给你们惹麻烦,他这个人,就是没大没小惯了的。」 女人垂耳不说话,就着园子里忽远忽近的鸟叫声,沉默良久。 「所以……你真的打算和他在一起了?」 尧青皱了皱眉,「什么在一起?」 「喏,」女人朝男人们的方向努努嘴,「刘景浩说你是他男朋友。」 「怎么可能……」尧青忙摇了摇头,从长凳上站起,「我只是他同事,你别听他乱讲。」 「同事也会住在一起吗?」女人眨巴眨巴眼,并不揭穿他泛红的面颊,笑意更浓,「听他说你们现在晚上都睡一张床,原来同事也可以这样亲密啊……」 「他怎么连这个也跟你们说……」 男人似是怅然地瞧了屋里一眼。 男宾们稀稀拉拉散了桌,开始勾肩搭背在廊下放烟花。 刘景浩车着邹志辉,坐在一颗大石头上乘凉,两人手边堆着两大箱雪花,刘景浩扬言今晚不醉不归。 尧青收回走远的目光,喃喃自语道:「不是的,我们还不是情侣……」 起码在他心里还不算。 女人说:「你到底在顾虑什么?你说不是,可你的眼神骗不了我,你看他的样子,动情得很。相信我,女人的第六感都是很准的。」 「我也不知道我在顾虑什么。」尧青拿起酒杯,将剩余的酒一口闷进肚子里。 入喉时太急,他呛得直咳。 不远处刘景浩在朝他扮鬼脸。 「我不相信什么将来,而刘景浩最喜欢许诺将来。什么将来会对我好,将来一直呵护我,将来一定对我至死不渝……好多将来啊……多得我都数不过来。」 尧青看了男人一眼,他仍在没心没肺地和邹志辉玩闹着。 众人尖叫着,一瓶接一瓶吹着冰啤酒,仿佛这一头的理智与冰冷与他们无关。 「严格意义上来说——」 男人欢乐声鼎盛。 尧青将头低下,沉沉嘆出了冬天的第一口气。 「严格意义上来说,除了自己,我不相信世上任何一个人。」 「那刘景浩呢?」 「刘景浩……?」尧青回望了一眼某人的方向,若有所思,「他是例外吧。」 …… 散席是两个多小时后的事,刘景浩不负所望,喝了个滚瓜烂醉,出庄园时须好几个人抬着。 邹志辉提前为他们开好了房间,他也喝得半不省人事,临醉倒前只说麻烦尧青帮他把人送回酒店,然后就倒在了他老婆怀里大梦三千了。 尧青驮着敦重如牛的某人,活像只使不上力气的骆驼,更别说中途还要忍受某人毫无底线的乱亲乱摸。 好不容易拖回了酒店,他又噘着嘴要亲要抱,嘴里不停唤着「宝儿」「宝儿」,打出的酒嗝里还冒着酸气。 尧青拿纸巾为他擦嘴,他不依了,哭丧着把脸贴在他胸口,像只委屈的公豹子。 他挂在男人怀里,神智迷煳,「阿青,」他说,咬着大拇指像在咬一根棒棒糖,「我好开心啊……」 尧青替他脱掉外套、衬衫与鞋袜,只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照明。 上海今夜月明星稀,落地窗前落英缤纷。 他扯了湿帕,一点一点替男人擦着身体。 先是脑袋,再是脖颈,再是四肢,再是肚皮…… 刘景浩体毛旺盛,如山顶洞人一般,就连肚脐眼周围都是一圈灿金色的浓毛。 尧青揪起一根,捻了捻,身下人轻哼一声,将他一道卷到了床上。 「给我吗?」 男人这会像是突然清醒了,垂眼盯着枕畔人,将人压在身下。 尧青一脸清贵,「我考虑下。」 「要考虑多久……?」男人把下巴抵在他的鼻尖上,一只手似游蛇一般,盪在尧青的锁骨处。 「再犹豫的话,我就不管那么多了。」 「说你爱我。」 尧青认真地看着他,语气幽微。 「什么?」 男人似懂非懂。 「我说,说你爱我。」尧青环住他脖颈,下肢仿佛蛇尾,「快点。」 「我爱你。」男人埋进颈窝里,「原来你喜欢听这个。」 「多说几遍吧,耗子。」 他看着男人,莫名淌出一行泪。 「怎么哭了?」 刘景浩略微一惊,只当是自己太过心急,吓到了尧青。 他伸手去床头柜找纸。 「别哭啊,我……我……」 酒喝多了就这坏处,连句话都说不利索。 他急得不知所措。 「我说就是,你别哭行不行?我爱你……尧青,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你别哭……」 男人没有急着揩泪,而是任泪淌湿枕巾,睁大泪眼望着身前人。 刘景浩见他伤心,心如刀绞,他俯身吻近,用唇替男人一点点吻去泪痕。 曳曳昏光里,男人剥衣如剥笋。 第72页 直到最后一层,方露出里面蓬勃的肌体,月光下氤着一层薄辉。 「我也爱你。」 尧青把脸埋进他如骏马鬃毛般汪洋的胸怀里。 毛尖瘙痒的触感,随着波动抓挠着面颊。 男人含住嗓说:「你越哭,我就越想要玩坏你。」 尧青张了张唇,没说话。 他用吻接住了吻。 月夜葱茏。 …… 翌日晨风送进凉爽,吹起窗前纱摆。 尧青从床上坐起,半只身挂在床沿,背上还压着某人沉沉的腿。 昨晚几番趵突,男人无力承受,好几次开口求饶。 无奈某人晚来风急,一夜之间多次贪欢,落得尧青一身断壁残垣。 今天起床时不出所料,腰间骨处一阵酸涨。 他盯着地上的衣裤,晦晦一笑,悄悄撇开男人的腿,往浴室里去。 莲蓬头温水不断,男人站在喷头下,反覆沖涮着身体。 水流顺着发尾一路向下淌,替自己扫去多余的困意。 从浴室里出来时,刘景浩已经醒了过来。 他一手握着手机,眼睛却不在屏幕上,而是只盯着尧青。盯得尧青怪不好意思。 刘景浩说:「从前觉得你穿白色好看。」 话音未落,他抬脚将人勾入怀中,熊掌似的大手轻轻一挑,便将男人身上的浴巾挑落在地。 怀中人一脸羞诧。 男人用大拇指指腹摩挲着他的耳垂,轻轻地笑,「现在来看,你什么都不穿的时候才最好看。」 「你也就会窝里骚。」 尧青重新穿上浴袍,没好脸色地把衣服扔回给他。 「听邹志辉老婆说,你跟他们说,我是你男朋友?」 「哎呀,今天天气真好……我怎么有点饿了呢……」 男人掀开被子,准备要下床。 尧青追问不舍,「到底是不是?」 「咦,我裤子呢……」男人挠挠头,绕着床找了一圈,「还有另外一只袜子,你给我扔哪里去了?」 「刘景浩,你别给我耍滑头。」尧青拎起沙发缝儿里一只绅士袜,朝男人那头晃了晃,「我问你话呢,快说。」 刘景浩一个箭步冲到尧青面前,却没有去抢那袜子,而是先掐上了男人的腰。 「你别弄……我怕痒……哈哈哈……刘……别……别……」 尧青被挠得直求饶。 袜子轻而易举地回到了男人的手上。 「再闹,再闹我就把袜子塞你嘴里。」男人唬脸吓了吓某人,埋头将袜子套到了脚上。 他边套边说,「是我说的又怎么样?你要是不愿意,干嘛昨晚还对我投怀送抱?明明心里开心得要死。」 「谁对你投怀送抱?你才开心得要死。」尧青举起旁边的靠枕,毫不留情地扔了过去。 「好气哦,砸不中我。」男人微侧了侧身,哼哼笑道:「再不听话,小心哪天把你关进地下室,拿条狗链子把你拴起来,不给你饭吃。」 「你无耻。」尧青扑棱着也要挠他,「果然,没在一起前正人君子,在一起后就本性暴露了。」 「后悔了?」刘景浩二话没说,将他压倒在落地窗前。 窗外骄阳明媚,投在男人脸上,别有风情的灿烂。 「不好意思,尧大乘务长,」男人满是爱怜地用脸蹭了蹭他的脸,喘息声如牛,「上了我这架飞机,可就没有再下去的道理了。」 第37章 染髮 从酒店里出来,尧青突发奇想,要替刘景浩染髮。 先前总看他鬓边夹着几道少年白,他心中盘算了多回,一定要找个好天气替他染回去。 正好今天有空,天气也还不错的样子。这种事情最适合午后,阳光,落地镜,染髮膏,吹风机…… 一切都刚刚好的样子。 尧青戴着塑料手套,将耳套挂在男人两只招风耳边。 头髮刘景浩自己洗过,此时已湿漉漉地向后梳齐,隔着好几米仍能闻到飘柔的清香。 男人看着镜子里的尧青,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搅拌着染髮液,像极了老髮廊里技术娴熟的小师傅。 他叫尧青「小师傅」,尧青白他一眼,拈着搅拌棒的手顺逆时针转,阳光洒在他眉间,将他的眉色烫成混血儿般的浅金色。 好看死了。 「这染膏我随便买的,要是染砸了,你可别怪我。」 尧青斜眼觑了镜中人一眼,见他正咧着嘴看着自己,心下更不好意思了。 刘景浩大手一挥道:「染不染得好不看染膏,是看你手法。」 「我从前在家总替我妈染,她夸我手法不错。」尧青挑起一筷子染膏,放在太阳下看了看成色,似乎还差点双氧奶。 刘景浩极动情地说:「尧青,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见身后人不语,他自顾自道:「你知道吗?以前我打死也不会想到,有天你会离我这么近……给我熨衣,给我做饭,给我遛狗,你就像个无所不能的老妈子……」 「你才老妈子……」男人抬起头,又气又笑。两块咬肌隐隐颤抖着,像是一只没抢到果仁的鼹鼠。 「尧妈妈。」男人虚闭上眼,满是沉醉地唤了一句新称谓。 屋外的斜阳拢进刘海,空气中浮满悦动的尘埃。 「我让你一天到晚管不住你这狗嘴。」尧青拿起搅拌棒,蘸了一点染髮膏,在男人唇上画了一个大大的「x」。 第73页 「封住你的嘴。」男人将他身子掰正,锤了他一拳,「老实点坐好,别乱动。」 他开始为刘景浩上色。 唰唰唰,左一遍,唰唰唰,右一遍。 刘景浩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睁开,感觉头顶像有一只大狗在舔。 冰凉的舌头蠕来蠕去,他努力向上看。 刘景浩说:「你把我嘴封了,以后我拿什么亲你nei nei?」 刘景浩的鬓白并不多,几刷子的事也就完工了。但上色只是第一步,还有静等风干,再沖洗,再吹干,才算彻底完工。 按说明书上的指示,上色后需要静等二十分钟。 趁此空隙,尧青找了本书,靠在阳台口,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一边听刘景浩哼歌。 书是纳博科夫的《爱达或爱欲》,酒店自备的,歌是《最炫民族风》,刘景浩最喜这一类不着边际的民乐。 尧青夹着书页,每翻一页,习惯性吸一吸鼻。 默契的沉默里,他们仿佛一对经年相伴的老夫老妻,互不打扰地相濡以沫着。 夕阳一点点西落,日暮渐微,金光变成了红光,打在尧青脸上,像抹了两团高原红。 刘景浩轻轻起身,从后抱住某人,对着缱绻瑰云,柔情万缕道:「真想永远把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尧青半侧过脸,默许男人在他额角留下一枚吻。染膏还没风干完全,空气中隐隐飘散着化学制剂的气息。 「这样好的云,总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在家楼下造沙丘,用树枝画爸爸,妈妈,和我……」 尧青看着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水光。 他又问:「你为什么会想在天上飞?」 刘景浩「嗯」了好几秒,认真回答道:「小时候我家和现在一样,都住在四合院。四合院里都是方方正正的天,四合院的房子,都是低矮的民房。那时我总扯着家里的红床单和我爸的蓝短裤,假装自己是超人。我让我妹假扮超人的粉丝,她不听话我就不许她登船。」 「登船?」 「是啊,登船。」刘景浩来了兴致,指着远处高楼的屋顶说,「那时我家楼顶上有一只碎了一半的大水缸,像个残缺的大蛋壳。我在里面放上我所有珍爱的手办,那是我的秘密基地,也是我的飞船。」 「你小时候果然比我有意思得多。」尧青面色一黯,但很快恢復笑容道:「如果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你一定要带我去你的飞船上玩。」 「那会儿太早了,杨利伟都还没登月,我对远方最大的概念,就是去我姥家吃席。她住在北京与天津的交界口,去她那儿要坐两个多小时公共汽车。那是我对远方最初的理解。」 「我也是。那会对我来说,离开家十公里,都像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总想,我是超人哎,超人怎么可以一辈子待在蛋壳飞船里。」刘景浩叉腰望向远方,声色洪亮,「我那时就想,长大了我一定要飞到其他地方去。和超人一样,飞到高处去,去奥特之星,去怪兽老巢,去……」 他迟疑了,看着尧青的两只眼,像两盏倔强着不肯熄灭的灯。 「去你心里。」 「你少来说些甜言蜜语。」尧青嗔怪地瞥了他一眼,颔首轻笑,「那会你那么小,根本就不知道我,还飞到我心里去,你总是这样骗我寻开心。」 「没有,我没骗你。」男人拉起他的手,将他手背贴在老脸上,依依辩解:「虽然我们认识是大学时的事,但我很小的时候就预料到,我未来的那个人,一定也在天上。」 「在天上?死人才在天上。」尧青缩回手,托腮眺望远处。 「有句诗怎么说的?好风凭藉力,送我上青云。」刘景浩拍拍胸脯,自卖自夸地说:「我可真是才气侧漏。」 「刘景浩,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喃喃声里,尧青的声音忽冷忽热。 「你为什么选择在天上飞?」 这次轮到刘景浩问。 尧青收起笑意,语气平淡,「我没有你那么五彩斑斓的飞行梦,也没有蛋壳飞船、超人披风。我当初选择做空乘,完全是因为听同学讲,这一行工资高,薪水多,辛苦是辛苦,但一想到可以早点还完家里的债,就觉得累点也无所谓。」 刘景浩蓦地沉默了,每一次轮到尧青成为谈话的主角,气氛总会急转直下。 尧青说:「你有过大年三十被讨债人堵在门口,连吃包饺子都不敢发出太大声音的经歷吗?那时我家最值钱的就是一台36英寸的大彩电,他们冲进来,合力将大彩电抬走,从那年起,我就没有看动画片的习惯了。」 男人蠕唇不语。 「为了维持生活,我每年暑假都会陪我妈去街道口卖冰棍。一辆小推车,挨家挨户推销绿豆汤。我举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冰镇绿豆汤,一块五一碗。我经常遇到心善的叔叔阿姨,看我可爱就多买两碗。那是这张脸给我的最大的便利。」 「阿青……」 刘景浩略有动容,忘记头上还搭着染髮膏,他早将染髮这等事抛在了九霄云外。 「从前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些……我不知道……你小时候过得这么辛苦……」 「是不是连都你以为,我是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男人轻蔑地「呵」了下,目光转向别处,「或许真有几分姿色,于我而言,不过只是用来掩盖伤痛的面具罢了。」 第74页 「他们看到我这张富贵盈门的脸,会觉得我来自一个不错的家庭,我小时候肯定过得顺风顺水,否则不会养成这一身刁钻古怪的清高。他们都夸我,努力,好看,上进,是标配的理想男性,却不知道,理想的背面,是难以描述的残缺与自卑。我那么努力,那么拼命,不就是想在这兵荒马乱的世界中,寻找到哪怕只有一秒钟的温情吗?」 「可……」男人顿了顿,抬眸看了眼旁边人,眼底微泛起红,「可我时常觉得,人生的底色就是残忍,我插翅难逃。」 倦鸟掠过天际,哀鸣不绝。男人站在逆光里,沉默如山。 「走吧,我替你把它冲掉。」 尧青放下书,指了指脑袋,光顾着聊天,差点就忘了刘景浩的头髮上还沾着染髮膏。 男人没说什么,乖乖跟着他进屋。他将头伸在莲蓬头下,尧青为他试着水温。 「烫吗?」 「有点。」 「这样呢?」尧青调了调温。 刘景浩说:「可以。」 温水汩汩而动,尧青将五指插入男人发间,从耳廓由前到后,一寸寸揉搓着头皮。 雾茫茫的水汽搅动着染膏的清香,将玻璃墙附上一层薄霜。 刘景浩将手捏在不锈钢把手上,看向盥洗台上的镜子。 尧青半躬在他背后,将打好的护髮素抹在发尖上,动作娴熟地替他将每一缕碎发捋到耳后。 「我发现你总是爱盯着我看。」 尧青一边打着泡沫,一边朝镜子笑。 「好多次了。」 刘景浩将头低下,音色不卑不亢,「你不也总是爱偷看我?」 「其实有时不说话也很好。」 尧青重新打开莲蓬头,试了试水温,确认无误后才将它淋在男人的头上。 「只是看看,看一看,也没什么关系的对吧?」 「嗯。」 刘景浩莫名想抱一抱某人,嘴边万语千言,却不知怎么开口。 他想,你我沉默着对视,就是在互相赠送对方,片刻的生命啊。 第38章 赴约 「各位乘客大家好,欢迎乘坐中国长阳航空公司由上海飞往荆川的ul2584号班机。飞机即将提高飞行高度,请再次确认您的安全带是否扣好。为防止意外发生,请配合各舱乘务收起您的桌板,暂时不要离开座位。洗手间将暂时关闭十五分钟……」 …… …… 「师父……」 尧青刚放下话筒,高露洁挑起帘子赶了过来。 「a3点名要见你,他说他姓章。」 尧青极短暂地愣了一下,接过高露洁递来的名片,探了眼前舱。 「要不我跟他说,你现在没空?」 「罢了。」男人端起餐盘,对着镜子理了理制服,想到先前他反手一记投诉的事,心有戚戚。 「其实师父真不想见可以不见。」高露洁瞟了眼驾驶舱的方向,「万一刘机长知道,估计又要闹脾气了。」 「可一直躲下去也不是办法。」尧青拿出手机,给高露洁看过去三天的通讯记录,其中有十多条拒接记录都来自同一个号码,「他估计有什么关系,总能查到我的航班。这几天一直打我手机,约我吃饭,甩都甩不开。」 「刘机长知道吗?」 「不知道。」尧青唉了口气,「我不敢告诉他……」 飞机有条不紊地飞行着,尧青推着小车,晃晃悠悠地来到a3座前。 「你好先生,请问有什么帮您?」 虽他已见过这位章先生多回,但毫无想要寒暄的意思,只一脸公事公办地笑着,暗自祈祷他别又因为什么给自己一则客诉。 男人抬手脱下头上的贝雷帽,露出一对精光四射的眼来。好多天不见,眼前人依旧秀色可餐,看得他这张老脸,也不受控制熨满了笑。 「尧先生还记得我吗?」他话里透着锋芒。 尧青顺从道:「不敢忘记。」 「a3的椅子都快被我坐烂了。」男人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架起二郎腿,一脸意犹未尽地看着他,「还是没等来尧先生铁树开花。」 「章先生太抬举我了。」尧青埋头理着小推车上的各色饮料,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得体从容,「需要续杯吗?我们这里有橙汁、可乐、牛奶、气泡水……」 「非得在飞机上喝?」男人忽地抓住尧青的手腕,动作之迅勐,吓得尧青差点叫出了声。 「尧先生,别害怕。」男人轻轻取下他胸口上的工牌,别有意味地抚摸着,「今晚我做东,你来,我请你吃全荆川最好的西冷牛排。」 「我不爱吃牛排……」尧青极力将手缩回,飞快张望着,生怕周围乘客注意到什么。 「这样吗?9937。」男人将工牌放回到他口袋,拍了拍他的胸口,「看来我等会投诉时,知道该报哪个工号了。」 飞机驶入高云层,发动机轰隆作响。 尧青扶着推车把手,低头不言。 沉默了半分钟后,他终于退步,说:「可以,只是……我还有个朋友,我得带上他。」 「男朋友?」男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尧青没点头,也没摇头。 「那就一起,多副刀叉的事。」男人躺回到座椅靠背上,重新戴上眼罩,气定神闲地说:「走之前给我把橙汁倒满。」 第75页 尧青下了飞机半个多小时后才跟刘景浩说起晚饭的事。 彼时刘景浩算上回荆川这趟,已经连飞了六七个小时,他此刻什么也不想做,正懒洋洋地瘫在男人肩上打盹儿。 尧青看他这么累,只说晚上带他去吃好吃的,他朋友请客。 至于那朋友是谁……尧青觉得,还是先不要告诉刘景浩了。 回家不出所料,刘景浩饭头一觉睡到天黑。 醒来看见尧青在喷香水,自从尧青搬进自己家以后,刘景浩只觉得这个屋子香了不少。 男人从后抱上去,与他在镜子前温存了一小会儿,自打邹志辉满月宴后,两人差不多每天都黏在一起。 但彼此都跟黏不够似的,葫芦娃都没他俩心连心。 对刘景浩来说,尧青就是他慾壑难填的欲壑,爱不释手的不释手,他永不知足。 「你是不是该洗澡了?」尧青打开一瓶点涂类的香水,轻轻滴在耳后。 刘景浩把头埋进他的头髮里,用力嗅着,「怎么,打扮得这么好看,晚上有约?」 「你睡煳涂了?」男人给他也喷了一点,回到衣柜前选衣服,「这两套,哪个好看?」 尧青举起两件衬衫,一件天水碧,一件宝石蓝,各有风姿。 「深蓝色吧。」男人想了想,替他将那件蓝色衬衫搭在身上,比了一比,「漂亮宝贝穿什么都漂亮。」 「你少来。」尧青默默将青色外套挂回去,如他所愿,套上那件宝石蓝的衬衫。 「我刚刚在车上就跟你说了,晚上跟我去见一位朋友,你还不赶紧收拾?」 刘景浩一听,顿来了兴致,「朋友?你要带我见你朋友?谁啊?」 尧青面色微沉,有意撇开目光,「就是之前那个章先生……你知道的……」 说完情不自禁地看了眼男人,生怕他流露出一丝不高兴。 不想刘景浩没心没肺道:「知道啊,你们很熟吗?怎么这么快就成朋友了。」 「是他老约我……」尧青见男人如此开明,愈发难为情起来,「我怕你吃醋……耗子……」 「我有什么好吃的。」刘景浩捏了捏他的脸,一脸势在必得看着旁边人「你人都是我的,我还会怕被一个老华侨抢走不成?」 「老华侨?」尧青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他是华侨?」 「傻了吧?」男人坐回到床上,勾着尧青的肩,满口惬意,「打上回他在登机口缠着你时我就让人查了查这傢伙的底细。说是搞什么金融的,有点臭钱。但好多年前就移民到温哥华去了,不过就是个缺爱缺陪的空巢老gay。」 「难怪你一点也不吃醋。」这么一说,尧青反而又有些失落起来,「原来早就把人家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嘿嘿。」刘景浩横过去一眼,见尧青面露沮丧,伸手调戏,「怎么,我不吃醋,你还不高兴了?」 「对啊,我就是不高兴了。」尧青也喜欢上了逗他,撅着嘴回:「你要心里在乎我,就该狠狠吃醋才对。」 「你以为谁跟你一样,跟个小媳妇儿似的,一天到晚扭扭捏捏。」男人哈哈一笑,将他摁在怀中,「我是信你不会越轨,才敢放心让你和他周旋。你要不喜欢见他,咱就不见,不就是牛排吗?我也可以带你去吃啊。」 「真的?」 「真的。」 「可是他总拿投诉威胁我。」尧青泄了。 「那就让他投诉。」刘景浩嘻嘻一笑,嘟嘴要亲亲,「大不了……不飞也罢,我来养你。」 两人出门前又黏乎了好一会儿,刘景浩说归说,但没耽误尧青赴约。 尧青总认定,遇事要么不答应,既答应了,就必须要做到。 当然,最根本的理由还是怕章先生明面笑嘻嘻,背地里突然送自己一则客诉,刘景浩说得轻巧,他来养自己。岂知承诺易说出口,做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从骨子里就不信,刘景浩会真的做到那句「我来养你」。 工作日的荆川市中地带,交通堵塞。 今天是刘景浩开车,两人曾做了约定,往后出门轮流开车。 昨天下飞机回家是尧青开的,今天去吃饭就该轮到刘景浩。 刘景浩发现,这傢伙总爱在这种琐事上分得格外清楚,恨不得桩桩件件都记在备忘录里。自己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任何事都要讲究公正。 怕自己占他便宜吗? 刘景浩不敢细想。 他其实更怕,尧青会觉得是他占了自己的便宜。 他太较真了。 两人很快抵达大名鼎鼎的华尔道夫。荆川仅此一家的七星级高奢。 尧青大学时在这里当过兼职礼宾,一天三百,就只是穿着燕尾服为来往住客鞠躬拉门。 恍恍多年,他已不做礼宾好多年。但也是第一次以顾客身份来到这里,看着门口一批面孔青涩的年轻门童,男人不知怎的,本能地生出一丝倨傲。 他轻甩了甩刘海,风姿绰约地越过旋转的玻璃门。外宾的用餐部在二十一楼,进电梯前需穿过一条大理石廊。 刘景浩跟在他身后,门童在前面引路,一路上都有工作人员对他们微笑点头。 尧青双手插兜,顶着一张六亲不认的脸,步伐骄矜,仿佛天桥走秀。 进电梯前,刘景浩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第76页 尧青云淡风轻地一笑,打眼瞧着那群迎来送往的工作人员,嗤鼻道:「我跟他们不同。」 赶早不如赶巧,两人刚找位置坐下,服务员就提醒他们,章先生已经提前订好了雅座,独有一间贵宾专用的包厢。 尧青跟刘景浩又是一通七走八拐,终在那股碧螺春茶泡透之前,见到了今天的东道主。 不比在飞机上的精英商务,今天的章先生,只着一身青灰色的中山装。胸前挂着佛珠盘串,手錶还放着两颗剥到一半的山核桃,屏风后有人在弹姑苏小调。 尧青礼貌性沖他挤了个笑,领着男人进门。 刘景浩说:「章先生好,我是今天跟他来蹭饭的。」 他伸出手,想给尧青一个面子,表一表正主的雅量。 但男人并不领情。 他只说「坐」。不知是对尧青说,还是刘景浩说。 尧青乖乖坐下,与他隔着一个座。 刘景浩顺其自然地往中间那个空位里坐。 不想刚弯下身,男人就「嗤啦」一声,拉开椅子,拍了拍坐垫。 「尧先生,你坐这,挨我近些。」男人笑眯眯地摘下鼻尖的金丝框眼镜,扭头沖刘景浩笑,「麻烦你坐那边去,可以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刘:来人吶!有人要抢老婆啦! 第39章 落泪 「当然可以。」 刘景浩皱了皱眉,瞅了尧青一眼,尧青沖他笑笑,男人也就安心入座了。 「章先生品味出众,选的地方也很别致呢。」尧青瞧着身前摆着的高档餐具,和包厢里山水花鸟的中式屏风,这样的阵仗对他而言充满新奇。 他感觉自己心里某团火像被点燃了,灵魂深处某些死去的东西重新抽出嫩芽。从前他站在那些一尘不染的精美橱窗前想,究竟要拼命到哪一步,才能理直气壮地撕下它们的标籤? 而如今,望着这琳琅精巧的餐具,与雕龙画凤的辉煌装潢,他觉得他与「它们」更近了一点。 好像,自己也不是不值得拥有它们…… 用餐过程中出乎意料的顺畅,章先生谈吐不俗,从证券走势聊到创业风投,从市井民生聊到国际形势,尧青倍感愉悦。 除了刘景浩多次打断章先生的谈话,又每过十多分钟就说要去厕所,尧青桌下踢了他好几脚,示意他安守本分,男人负气,嘴也没擦就下了桌。 包厢里不许抽菸,他说去透透气,然后一个人走了。 尧青又与章先生聊了半个多小时,方才离席。 章先生说要让司机送他回去,尧青想起今天是和刘景浩开车来的,不好让他一个人开车回家,便婉言拒绝了。 结果出酒店门才想起,刚刚说是去外头抽会烟的刘景浩一时半会不知去了哪里。 打电话也没人接,尧青只好回去问前台。 刚转过头,男人就从大堂洗手间里走了出来。 手上菸蒂半燃不燃,他走过去,二话不说拽起尧青的手,将他连拖带拉地带到了外头巷子里。 「你这是干什么?」 尧青别开他粗壮的手臂,刘景浩下手不知轻重,每回使力都让他吃痛得很。 男人将菸蒂掐灭,重新掏出一支,将打火机扔给尧青,示意他给自己点火。 尧青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撬开火机,「啪嗒」一声将火递上去。 男人举着烟,往旁边啐了口唾沫,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你怎么了?」 尧青不敢看他,他从未见过刘景浩这副严肃的样子。 他原以为刘景浩发怒是雷霆万钧,雄狮咆哮,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发怒就是死水微澜,深渊凝视。 他的眼睛就像两潭幽泉,无半分波光。 尧青很难形容那种眼神,夹杂着失望、沮丧、落寞、惘然,与那么一丁点儿最刺痛他的怜悯。 「你别这么看着我。」尧青抬起脸,抚了抚胸,有意错开他的眼神,「我只是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得体一些,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见他就行了。」 刘景浩没说话,继续埋头吸着烟,大口大口的烟雾拢在巷子口,里头有只翻着垃圾的猫。 尧青咳了两声,提声质问道:「你说话啊,干嘛不说话?」 「没意思。」刘景浩这才撇了烟,勐吸一口,伸脚将最后一点儿火光踩灭。 巷子彻底陷入昏暗。 「你到底怎么了?」 尧青说,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打心底害怕刘景浩的冷漠,哪怕他骂自己、吼自己,也远胜过现在这样的不动如山。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刘景浩,和冬天一样的刘景浩,每分每秒都在让他检讨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你似乎很喜欢那些漂亮的东西。」男人砸吧砸吧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些华丽的、价值不菲的、能衬托出人高贵的……」 「所以呢?」尧青大概猜到一些苗头,反问道,「喜欢它们有错吗?」 「没错,你开心就好。」刘景浩扯了扯笑,「算了,也没多大事,应该是我多想了。」 「真的没事?」尧青不大放心。 「没事。」男人抱了抱他,把头磕在他肩上,嗓子有些额外的沙哑,「你来得太不容易,我不该奢求你完美。」 第77页 「我难道还不够完美吗?」尧青嗔怪地抱了抱他,双臂拂过男人辽阔的嵴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菸草香。 「我不喜欢你跟他聊天的样子,」刘景浩说,吻在他耳边,「也不喜欢你跟他聊天。」 「吃醋了?」 「嗯。」这回男人倒乖乖承认了。 「你只能是我的。」刘景浩咬住他耳朵,一字一顿道,「我吃定你了。」 两人厮磨片刻,刘景浩说他不想回家。 刚刚席上光顾着生气,没怎么吃东西,现下肚子又有些饿。尧青提议,不如去十碗面开小灶。 刘景浩一听十碗面,顿时又生龙活虎了许多。 尧青开着车,听男人满面红光地说着他最近听来的八卦。 什么某某机长又跟空姐搞到一起啦,什么某安全员其实是个恐同深柜啦,什么每次和某某同事同飞都能闻到一股汗酸味…… 恍惚之间,他感觉他熟悉的那个刘景浩又回来了。 「打小我就好这一口片儿川。」进了店的刘景浩走在前面,喋喋不休地跟尧青说着他小时候的事。 「我四五岁那会,我爸妈带我来西湖,吃楼外楼,没意思……那个醋鱼难吃得要死。」 男人刚入座,后厨里探出老黄的脑袋,不用他说,一定是万年不变的片儿川,外加两块猪大排。 「那会我挑食,吃不惯杭帮菜,我妈就带我去知味观,吃了他们的片儿川。好傢伙,这一吃,就像是开了光,从此我就认定这一口。」 男人哈哈哈地回忆着,见眼前人一语不发,只眯眼笑着听他讲话,顿觉满足。 在刘景浩极为浅显的对幸福的认知里,「和尧青说话」「和尧青吃饭」「和尧青走路」等这类琐事已算是天恩。 哪怕彼此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待着,静静地,也胜过百年千秋。 尧青替他涮着杯子,一根筷子这么轱辘打着转儿,盈盈一握的水色里,倒映出他浅浅的笑颜。 「上次来,你说你不吃香菜。」刘景浩摆正脑袋,起身沖后厨喊,「老黄,一碗别放香菜!一点也不要!」 尧青心满意足地笑了,「你还记得。」 「嗯。」刘景浩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呵气,「马上入冬了,穿这么少,不怕冻着?」 「有你在,我不怕冷。」尧青抽出一只手反握住他,「倒是你,手冰冰凉。」 没等刘景浩反应过来,他便唿出一股热气,吹在男人手间。 「回头我就买个电热水袋,我看家里柜子里有条电热毯,还有,上次收拾柜子发现,你没什么冬装,天气就要转冷了,羽绒服和棉袄什么的,也要趁双十一买起来了。」 话说着,两碗片儿川唰唰呈上了桌。 「稀客呀。」老黄白了刘景浩一眼,为他好些日子没来自己这里生着气。 尧青柔声道:「老黄,我们人不在心在,他可是无时无刻不想着你的面呢。」 「就是就是。」刘景浩笑嘻嘻地挑起一筷子,勐往嘴里吮。 「怎么,有喜?」老黄瞅着两人勾在一起的手,面露揶揄:「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份子钱呢?」刘景浩伸出一只手,如旧吊儿郎当着。 「做梦吧您。」老王笑着搡了他一下,看了看刘景浩,又看了看尧青,便轻轻走开了。 「你知道吗?我可太喜欢这样的日子了。」刘景浩往碗里倒着醋,大口咬在猪排上,满嘴是油,「这是我想要的日子,和你,平平淡淡地吃一顿饭。不需要什么包厢,什么西冷牛排,高级酒店,尧青,你愿意跟我过这样的日子吗?」 尧青将头点下,捧起碗喝了一口汤,「可是总不能一直这样吧?人还是要上进一些,往更好的生活去努力,不是吗?」 「那你说什么是更好的生活?」刘景浩咀着大排,一脸天真。 尧青认真道:「当然是换更大的房子,结交更精英的朋友,拿更高的薪水,享受更好的社会待遇。」 「可我觉得,执一人之手,捧一人之心,就是更好的生活啊。」男人拌着面,唿啦啦地就是两大口。 尧青就着热气,擦了擦唇上的汗,说:「你那是有情饮水饱,可我觉得,爱情还是要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我总不能跟你刚在一起时住在出租房里,十年过去了,还是出租房里吧?」 刘景浩又说:「那如果我现在是一个穷小子,你还会跟着我吗?」 「钱我们可以一起挣,现在穷没事,别一直穷就行。」尧青见他也吃了一头汗,抬手为他擦了擦。 男人嘿嘿笑了两声,将另一块大排挑进他碗里,两人吃得更香了。 酒足饭饱,打道回府。 尧青在楼下停好了车,刘景浩先他一步上了楼。 电梯到正一楼时尧青留了心,去小区门口便利店扯了盒暖宝宝。 刚刚在十碗面,他摸着某人的手,凉得很,便觉得刘景浩应该就是少见的寒性体质。 他以前也是,一到入冬浑身就像掉进冰窟里,盖多少床被子都冷得发抖。 暖宝宝治不了本,但可以应一应急。睡前他在男人肚子上贴了两副,刘景浩果然暖和不少,交公粮时比以前更卖力了。 事后男人倒头就睡,尧青没啥困意,一个人在阳台发呆。 他在阳台上,学刘景浩的样子,抽菸。 第78页 却发现自己怎么样也抽不像。 他眼前是巷子口,男人,和扒垃圾的猫。 纵然之后温情种种,但今夜,他仍对刘景浩那场「无声的审判」尤为惊心。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一语不发就看着自己,望眼欲穿。 那时的刘景浩,像是一樽不近人情的神。金刚怒目,与此时安睡的他判若两人。 菸灰一点点掸落,尧青心有余悸,走回到床前。 指尖抚过男人的鬓,越过眉、眼、鼻、唇,尾随着月光的残影,直至下颚。 小区楼下时不时传过空荡的脚步声,无关乎于惊扰到这个伤心的王国。 尧青悲不知从何起,对着那张脸,生生流下了早冬的第一滴眼泪。 第40章 真心 刘景浩是被尧青的哭声给弄醒的。 他睁开眼,瞧见床头的人正掉着泪,一半的脸没入月光里,眼里噙满粼粼的光。 「怎么了?」他不知所谓,顷刻从困顿中清醒,坐起身子看着尧青。 尧青也看着刘景浩,嗫嚅许久,咬着手头的纸巾,半天没喘上气。 「好端端的,你哭什么?」男人给他递纸。 尧青哽咽道:「我想到你晚上在巷子里,凶我。」 「我没有凶你。」男人含声辩解。 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开灯,唯一可见的明亮便是那片皓霜似的月影,亮堂堂一片,将两人的眉目照得愈加煞白。 「你就有......」男人将泪抹净,转过身去,声音几近颤抖,「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 「可是你今晚在巷子口,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觉得你会离开我......」 「你又胡思乱想了。」刘景浩抱了抱他,「你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地难过?」 「我怕你会走......」尧青睁大眼看他,彼此鼻息相近,男人的心跳声如雷。 「我怕你觉得我不够好,要离开我。我怕极了你那副冷冰冰的眼神,你看着我,一个字也不说。你让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自己哪里出现了问题,我不得不从头到尾审查我自己,我怕......我怕我们过得太快乐.......快乐到得意忘形,连你离开我都察觉不到.......」 「你怎么这么傻?」 刘景浩摸了摸他的头,门外响起一阵窸窣声,是威士忌。 它摇头摆尾地出现在了门口,似乎意识到此处氛围的压抑,愣是站着没敢进。 刘景浩朝它招了招手,它扭头跑了。 尧青止住泣声,信誓旦旦地对男人说:「你真的不会离开我?」 刘景浩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目光坚定,「不会。」 「我太没安全感了。」尧青将脸贴在他胸膛上,气息微弱,「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是挺烦的。」刘景浩咧嘴一笑,替他把唇上一点多余的鼻涕用手抹掉,「但还在我的接受范围内。」 尧青半哭半笑,「我就知道你会嫌我烦。我就知道会这样。我猜到了。」 「你需要爱。」刘景浩满是疼惜地看着他,「阿青,缺爱没什么好丢脸的。你不必有什么负担,也不用在自己身上寻找问题,你很好,你没有问题。」 「那你会变成老鼠飞走吗?」尧青轻轻张嘴,四目相对间,心绪涌动。 刘景浩摸不着头脑,「老鼠没有翅膀,不会飞。」 「是啊,老鼠不会飞。」尧青低下头去,幽幽地嘆气,像是一座枯朽的钟摆,「乌鸦也不像写字檯。离开和爱一样,有时是不需要理由的。」 次日尧青很早飞了趟西安来返,下了机没回刘景浩家,而是拎着半斤排骨回了趟自己的家。 他和尧桂玉的家。 这些天忙着收拾刘景浩那边和工作,有差不多一个星期没见自己妈,尧青心中愧怍,便想下厨给她做顿好饭。 洗淘米水的半会功夫里,他想起刘景浩今天排休,一个人带着狗在家,估计也是随便点份外卖应付一下。 于是就想着把他喊过来,也好给自己搭把下手。 最根本的是,他有些想念刘景浩做的饭。 接到电话的刘景浩二话没说同意了,去之前去了趟山姆超市,带了两盒红丝绒蛋糕。 结帐前想起某人前几天提到过一嘴麻薯包,又去甜点区扫荡了一番。 进尧青家门时,男人手上提满了重物。 「来了?」 尧青给他开门,隔着防盗门瞧男人的脸,似乎并没受自己昨夜的哭诉影响。 原来又是自己想多了,倒是今天在飞机上一直在想这件事,总觉得丢脸。 刘景浩自个儿进屋换了鞋,俯下身,将脸抻到尧青嘴边。 「亲一下,」他说,「以后每天都要亲一下。」 尧青看了眼尧桂玉的房间,护工李姐正在给老人家按摩,客厅里就自己和刘景浩。 他怪难为情地啄了某人一口,手拽着围裙说:「怎么还是昨天的衣服?」 「什么?」 「我说你怎么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尧青唉了口气,进屋里拿了件自己的t恤甩给他,「穿我的吧。」 「啊------哦......」男人痴痴接过,套上之前放鼻子前闻了闻,香香的,果真和自己这样的「臭男人」不同。 「等吃完带你去个地方。」刘景浩靠在门上,看尧青在灶台前剥蒜,「我今天忙了一上午,就为了给你个惊喜。」 第79页 「你又搞什么鬼把戏?」尧青埋着头,声音不卑不亢,「我飞了一整天,你连个消息也不发。到饭点了知道过来蹭饭,也不会搭把手,就看我一个人忙?」 「郎君息怒。」刘景浩学古人作揖,嘻嘻哈哈地将某人手里的蒜接了过去,「夫君这厢就为郎君洗手作羹汤。」 「戏精。」尧青瞥了他一眼,扑哧一声,自己先笑了,「罚你今天洗碗。」 「今天这茄子烧得不错。」 饭间李姐对跟前那道酱爆茄子发表真知灼见,「这酱爆茄子啊,最难的过油和调汁。过油吧,你得掌控好火候,火大了,油温过旺,茄子被炸成了黑煳,火小了,没准里头还夹生,咬起来脆脆的。」 「您说得对,今天得感谢这位刘大厨。」尧青放下吃到一半的碗,横眼看了看刘景浩。 他正往碗里倒着紫菜蛋汤,听到尧青在cue自己,立马漾起一脸憨憨的笑。 「哪里,还是你食材选得好。」男人三下五除二便刨完了一碗饭,起身要去添,「我看最近啊,天气蛮好的,可以带咱妈出去多转转。」 咱妈。 尧青举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跟对面的李姐相互一望,默契地笑了。 「对,我看你妈最近精神头也不错,喊你名字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你有空,还是要多陪陪她,没准哪天就好了呢。」 李姐将桌上那道家常豆腐放到刘景浩的位置前,她刚刚留了心,发现这小伙格外钟爱这道菜。 尧青一颗一颗嚼着米粒子,轻轻将头点下。 再抬头时,某人已盛好了饭坐回到了自己身边。 「吃啊,看我干嘛?」刘景浩顶了顶男人的肩,看了眼李姐,「你看他,一天到晚盯着我看,跟个痴汉一样。」 「你才是痴汉。」尧青忙将头埋进碗里,下身不受控制地轻扭着。 「那你干嘛看我?」 「我是看你嘴边有颗饭。」尧青抬眼,偷偷含笑,又不敢大笑,「邋遢大王。」 「哪儿?」男人摸了摸,没摸到。 「上面一点,右边。」 「这儿?」 「过去一点,右边,右边一点。」 「这儿?」 「哎呀你别动。」尧青放下碗,抬手替他捏下那颗碍事的饭粒,展示给男人看,「你看,这是什么?」 「饭粒。」男人乖乖地答,「我妈以前总说我吃饭是鬼跳墙,再好的东西在我嘴里都要漏出去。」 尧青抿嘴不语,眼底饱含知足的笑。 屋外晴光渐好了。 饭后刘景浩在厨房洗碗,尧青回房间陪尧桂玉说了会话。 这些天不在她身边,尧青看她脸瘦了一大圈。 她就像块干木似的躺在藤椅上,表情平淡,无悲无喜。 尧青坐在她身边,为她翻着一张张旧相片,女人嘴里发出含煳不清的词。 终于在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上,女人「呜呜呜」地情绪激动起来。她虽没力气抬手,但眼睛瞪得奇大,小腿不停敲打着藤椅一侧。 尧青垂眼看去,那是他和尧桂玉,以及某人,仅有的一张合照。 只是父亲该有的位置上,已被人横刀剪去,兇手是自己。 他早在将父亲的债务理清那天,亲手将男人从这张合照中剪下,扔进了垃圾桶里。 陈年的照片匣「啪」一声合上,尧青似是慰藉地抚了抚女人的手背。 刘景浩举着沾满洗洁精的手,本想问他抹布该用哪一块,可走到门口,见到他正抱着女人腰,像个孩子一样,闭眼睡着。 他愣住了,在窗帘后站了一会,又回了厨房。 「小伙子真能干啊。」一到灶台前,李姐就开始找他聊天,「小尧也很能干,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很能干。」 「哪有阿姨说得这么厉害。」刘景浩擦着锅,心里头仍想着尧青昨晚泪痕犹在的样子。 说没余味是假的,他有千言万语在心头,只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我跟你说,你别看小尧表面上冷冰冰的,其实他重情得很。」女人向外头瞅了一眼,凑近几分,轻声道:「你知道吗?他床头至今还摆着件陶泥。上次替他收拾屋子,我以为是块烂泥巴,本来是要扔掉的。他愣是在垃圾桶里翻了一个多小时,才把那块泥巴找回来。」 「陶泥?」刘景浩晃晃一想,陶泥课,他的确跟尧青一起玩过陶泥来着。 只是,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时的他们才刚认识不久,彼此都在试探、猜忌、闪躲、博弈。 他一直以为那时的尧青对自己没感觉来着。 也向来认定,这段感情里,总是自己在单方面出击。 无伤大雅的事了。 「捏了个啥我也不知道,瓶子还是筒子?」李姐一脸怂恿,「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刘景浩擦干手,猫着老腰熘进尧青的房间里。 床头柜的位置上,显而易见地摆着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和几只笔。 陶泥被放在最醒目的位置上,是个花樽,里头插着几朵塑料假花,永不凋谢的艷红色。 「我把它买回来的。」 尧青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口。 男人忙放下手里的花樽,「我......进来找我换下来的衣服。」 「你忘了吧,之前陶艺课的老师说,当天的作品会放到公益集市上卖。」尧青走近身来,拿起那花樽,温温一笑,「本来是想连我自己捏的那条狗一起买下来的,可惜被别人买了,就只找到这个,是你捏的吧?」 第80页 「是你替我捏的。」刘景浩细细抚过花樽身上勾画的花纹,触感柔润,和某人的脸一样。 他想了想,又改口道:「是我们一起捏的。」 尧青带笑不语。 「我以为你对我......」男人四顾茫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笑。 「什么?」 「没什么。」刘景浩藉机将人抱住,千言万语凝成一句。 他说:「就是发现自己更爱你了。」 第41章 惊喜 长风随入夜,该睡下的人都睡下了。 尧青晚刘景浩几分钟下楼,他跟李姐多吩咐了几句,又给了她一沓现金,让她务必确保尧桂玉的每日饮食中包含鱼虾蛋肉。 作为尧青身边的唯一见证者,刘景浩眼见他一天赛一天地瘦下去。 起先只是纤细有度的清癯,到后来,穿常规码也像是oversize。 肥大的外套里,躯干瘪得就像他床头的那些塑料花儿,一掐就要断了。 刘景浩心疼,总盼他能多长点肉。因此才备下整整一后座的红丝绒蛋糕和甜品。 他听刘景婷说,甜食最能治癒人心。 他不喜甜,体会不到那种好。 但他见尧青做菜时习惯性撒糖,想必也有一颗等待治癒的心。 回程路上,月色温柔。 尧青坐在副驾上,掰着手指头筹谋着以后。 刘景浩将音乐声调小,听尧青小嘴叭叭说个不停,如此夜晚,便是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场景。 「我仔细算过,第三季度的晋职搞砸了没关系,下个月就是年终。我听航司的人说,年终的审考也在北京。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北京跨年,听说圆明园的湖到了冬天会结冰,那是不是可以去冰上玩?哎对了,你上次还说去全聚德,全聚德我吃过,没意思,但如果你想去,我可以陪你一起。而且我们还可以带几只鸭子去你家,还可以......」 尧青望着车窗外一望无垠的夜幕,任风吹乱刘海,唠叨间用余光瞧了眼某人。 「还可以见见咱爸咱妈。」 刘景浩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凝,在意识到尧青的那句「咱爸咱妈」指的是自己爸妈之后,方后知后觉地挤出一丝浓浓的笑。 车子继续稳稳开着。 尧青滔滔道:「你想啊,如果我真去了洲际,就可以拿更高的薪水了。我跟李姐已经商量过了,等我升了国际航线,就把我妈送到疗养院里去。那里有更专业的医护,更好的环境,她也不用整天一个人待着,你说我工作那么忙,怎么可能随时随地照顾到她呢?你要知道我也有苦衷,你说我......」 「你要把阿姨送养老院?」 男人皱了皱眉,在红灯前将车停下。 「嗯。」尧青将目光拉回到车厢,刘景浩在车头挂了个平安符,此刻正随引擎盖的余震里细颤着。 他取下来,放在手中把玩着,「我了解过了,疗养院跟养老院不同。他们有更专业的医护团队,不仅可以照顾到病人的饮食起居,还会给他们制定一些医学层面的復健计划,还......」 刘景浩看着他的眼睛,音色释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尧青摇头,他是真不知道。 「我是在想,你为阿姨考虑了这么多,怎么就不给你自己多考虑一点?」 「什么.......?」 尧青看着他的双眼,一脸似懂非懂。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觉得眼前男人越来越丰沛。从前只觉得他成天吃喝玩乐是个少不经事的纨绔,如今接触下来,他的复杂程度,远不输于自己。 刘景浩说:「你从一上车就说了一堆给阿姨的打算,那么你自己呢?尧青,你对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男人一语中的。 尧青坐直身子,将头低下,原本雀跃的样子颓下去不少,「我挺好的啊。」 「挺好的吗?」刘景浩握住他的手,目光深邃,仿佛两柄利剑,直插心肺。 尧青总说自己手冰,又是买暖宝宝,又是插电热毯,其实论起手冷,他的手何尝不冷? 尧青微颤了颤肩,抬起一对无欲无求的眼,表情如白开水般寡淡,「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我好不好了。」 男人说:「那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尧青没说话,只是将手握得更紧了两分。其实这已足够,足够给到男人他想到的答案。 刘景浩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反手紧握住他手掌。 路上车流攒动,而绿灯就在前方。 「不许动。」 刘景浩抬着一只手,像古装片里的侍从似的,挽举着尧青,引他向电梯口走。 「干嘛啊......?」 蒙着黑布的尧青一步一笑,笑容映在反光镜里,更显灿烂。 「刘景浩,你想恶作剧对不对?」 男人感受着眼前的虚空,黑暗里唯一可握住的就是那只手,他无从依託。 「在车上神秘兮兮地蒙住我眼睛,说带我去个好地方。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不又兜兜转转地回你家来了?」 男人伸手一扯,试图扯下眼睛上的黑布,不想被旁边人一手拍开。 「都跟你说了别乱动。不许摘。」 刘景浩的声音轻轻的,周身是电梯上升的声音。 「待在这里,别动。不许动哦。」 第81页 尧青靠在角落里,静等「叮」一声响。 电梯门开了。 「刘景浩?」 尧青乖乖站在电梯口,听到轻撬门锁的声音。 只是那动静极短极轻,持续了四五秒,便隐于寂静里。 空旷的楼道口,时不时传出几声猫叫。 风敲打着断木,电梯楼还有水管侧漏的滴答声。 「刘景浩?」 男人又唤了声,没有回应,他隐约惶恐起来。 「刘景浩,我限你三秒钟之内给我滚出来,不然我生气了。」 还是无人回应。 尧青扶着墙,试着向前探了两步。 电梯口离家门口还有一个小转弯,不过□□米距离,但尧青像是走在钢丝绳上,可谓步步惊心。 「死耗子,你别整我.....」 男人壮胆走向深处,漫无边际的静流淌在身边。 「刘景浩......?!」 身后「啪」一声惊响,尧青赶忙回头,却听见一声细长的「喵呜」声。 原来是猫。 尧青满心不安,却又不敢贸然摘下眼罩,只得莽着胆子喊:「刘景浩,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讲话?」 又是一阵漫长寂静,他仿佛摸到了门锁,想了两秒后,尧青毫不犹豫地把眼罩摘了下来。 黑不见底的楼道层,连昨夜的垃圾袋还安放着。 这个懒鬼,垃圾袋的问题说了多少次,每次都让他下楼时顺手就丢掉,就是不听。 尧青愤恨之余,越想越不放心,扭头又沖楼里喊了两声。 奇怪了,才几分钟时间,这么大个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一天到晚风风火火的,除了自己,还有谁受得住他这性格? 男人恨铁不成钢地嘆了口气,反手解开密码锁。 短暂读取声后,嘀地一声,门开了。 玄关处没有刘景浩的鞋——难不成他也不在家? 尧青蓦地警觉,连拖鞋也没换,一路小跑进卧室。 怎知眼前一晃,耳边铺开「啪啪啪」几声巨响。 无数气球爆炸声叠起,他眼里勐灌进五六十种不同的颜色。 天花乱坠。 「surprise------!!!」 一只巨大的浣熊公仔突然弹出了礼物盒,尧青举目望去,熟悉的卧室早已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迪士尼乐园。 所有床单被套被换成了海绵宝宝、史迪奇,枕头是蓝猫淘气,檯灯是黑猫警长。 还有许多尧青叫不上名字的卡通人物,五颜六色地堆在房间里,像极某种返老还童的行为艺术。 「尧青。」 他又听到了那声熟悉的唿唤,来自眼前这只巨大的浣熊。 刘景浩摘下头套,拖着肥硕的熊身,挤到他面前。 屋内气球悬浮如海,五彩斑斓的小灯挂在墙间,将空气照成暧昧的夕阳色。 男人在霞光中抬眼,熊爪之中,安躺着一个深红色的珠宝盒。 「你喜欢吗?」 尧青怔怔站着,梦幻来得太突然,他需要一点时间重启开机。 空想了两三分钟后,他方回过神,似有余惊地接过浣熊手里的盒子。 dw标志醒目的包装里,放着一枚不大不小的钻戒。 八爪龙的戒托,暗喻着这是一枚男款。 刘景浩摘下抓套,将腕举到男人面前。 他的右手中指上,是一枚同样的八爪龙钻戒。 熠熠灯光下,艷光灼人。 只是比尧青的那枚,要更大更闪一些。 「我听刘景婷说,钻石代表永恆,一生只能送一次。」 男人单膝下跪,取下盒子里的那一枚,奉到尧青跟前。 「原谅我不懂浪漫,从不觉得你我还需如此恶俗的仪式。可你在替我染头髮那天,说过自从你家被搬走彩电之后,就再也没看过动画片,我就想还给你,还你一个迟到的童年。」 尧青彻底懵在了原地,浑身一动不动,彻底宕机。 「还有这里。」大熊伸出爪子,牵着男人走到落地窗前,地上堆着大大小小二十多份礼物。 「我记得你说过,小时候从没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日。唯一的一次,也只是吃了碗加了蛋的筒子面。」 刘景浩领他一个一个看过去,指着其中一个,说:「于是我想承包你二十七岁前的所有生日礼物,从一到二十七,从二十七......到一辈子。」 尧青彻底怔住,半捂着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看,这是一岁的,一岁的阿青肯定喜欢吮奶,所以必须要有一个粉粉的小奶瓶。」 「你看,这是两岁的,两岁的阿青一定学会了走路,你得要有一双属于自己的小鞋子。」 「还有,这是六岁的,六岁的阿青估计已经羡慕同学的自行车了。他们都有的,你也必须要有。」 「八岁的,八岁的阿青,八岁的你肯定热爱学习,是老师家长眼里的乖宝宝,所以必须得有一套高级文具。」 「十二岁,十二岁的阿青,啊,十二岁的阿青会喜欢什么呢?」男人拿起地上的飞机模型,「我猜不到,就想了想,我十二岁时,最喜欢高达和飞机。」 刘景浩一边说一边在礼物堆边一件又一件替他拆开,尧青红了双眼,紧咬着指,不自觉地扶在了墙上。 泪在心尖,欲落不落,整间屋子陷入一片漩涡般的朦胧中。 第82页 「十六岁的的阿青,会不会已经开始爱美了?他肯定会有很多人暗恋吧。」男人忽地难过,「他是不是需要,一支抹平青春痘的药膏,好让更多人喜欢上自己。」 「二十二岁的阿青,大学毕业了,终于毕业了,他是不是需要,一台足以取代他那台老机器的新电脑?」 「二十三岁的阿.....」 「二十七岁呢......」尧青霍尔开口,抬眼看他,嗓音嘶哑,「二十七岁你送了我什么?」 「送我自己。」男人近身一步,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的眸,「二十七岁,我把自己当做礼物,降落到你身边。」 「你混蛋.......」尧青捶了他一下,强忍住抽搐的眼角,「昨天刚哭过,现在又要我哭吗?」 「临时布置的.......」男人看了看周围,摸了摸后脑勺,「也不知道你小时候喜欢什么,还问了老王家的儿子。就那个混小子......你还记得吗?」 尧青眼圈渐红,「记得,」 他点头,不忍心地问:「这些又花了多少钱?」 「你别老说钱的事。」男人扯过他的手,将戒指简单粗暴地套在他手上,「千金难买你高兴。今晚,这里就是我们的洞房。」 尧青如刘景浩所愿,在接下来的数十分钟里一滴泪也没掉。 他发现进门前还叽喳个没完的自己,此刻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刘景浩呶呶不休地为他介绍着那些卡通人物,那满墙密密麻麻的贴纸,那些只属于儿童的天真与烂漫,此刻如一片炙热的欢海,将两个年近三十的男人浸泡得浑身发软。 感动之余,尧青似有些醉了。 明明一滴酒也没碰,却好似干了百十来坛酒,醇厚爱欲都在氤氲里。 难以消融。 「死耗子.......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又想让我对你动心?」 男人顶着一张醉后才会有的红脸,眼神倦怠,更透出一股随性与慵懒。 刘景浩与他躺在床前,任尧青将脑袋搁在自己的肩上。他手里是一册《格林童话》,百读不厌的王子与公主。 「我记得昨晚你问我,」刘景浩合上册,微微偏头,看了眼身边人,「问我,你会变成老鼠飞走吗?」 尧青刮蹭着男人脖子处的软肉,像只无聊的奶猫。 「我寻思,这个问题好奇怪,老鼠怎么可能会飞呢?就算老鼠会飞,我想,我这一只,肯定不会飞。因为它有更重要的人值得它守护。」 刘景浩自说自话。 尧青抱着他,烂成了一团泥,淅淅沥沥地挂在他身上,含煳不语。 「乌鸦也不像写字檯。」刘景浩放下《格林童话》,重新拿起手边那本《爱丽丝梦游仙境》,「老鼠也不会飞。和这本绘本里提到的故事一样,人世间的很多事,其实都是没有理由的。」 怀中人微微一凝。 「你说离开和爱一样不需要理由,但不离开一定会有理由。」 尧青微抬起头,坐正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什么理由?」 「当然是爱你啊。」男人昏昏一笑,揉了揉他头,「傻不傻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6 11:29:21~2021-10-22 09:0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舟舟啊 4瓶;宋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狐媚 「不许哭。」刘景浩看尧青瘪着嘴,眉毛快拧成了麻花,心中也跟着动摇了几分。 尧青睁大那双水波荡漾的眼,哽咽不止,「你以为我想哭......?」 「总之你不能哭。」男人捏住他鼻子,「你哭起来就好丑,丑八怪,而且你一哭,我就想哭了。」 「谁让你总是说一些肉麻兮兮的话.......」尧青将眼泪吞回肚子,不争气地摇了摇头,「你才丑,丑八怪,臭老鼠。」 「好嘛,我就是只臭老鼠,可就赖上你这只漂亮猫了。」男人摸了摸下巴,近日多懒怠,他不曾勤刮须。浅浅一圈的鬍渣围在唇瓣边,手指轻碾,还有微微的扎刺感。 「你说你是不是漂亮猫?」男人用鬍鬚磨蹭着某人的耳窝,轻轻地唤,「嗯?听话宝贝开心果。」 尧青破涕为笑,「你还记得这个?」 男人说:「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尧青扒拉着他还套在身上的浣熊公仔服,替他将汗擦去。 「你不热?」 「热死了。」 男人抱着他,捨不得松手。 「热了为什么不脱?」 「你帮我脱。」 男人一口亲上去,月色与吻意更浓。 ....... 「哎呀,师父,你这手上.......」 基地中心,起飞前一小时,尧青正被一群空姐围在中心,仿佛一只熠熠生光的孔雀。 他将手支起,白净的指尖以不同角度向周围展示着。 明眼人都能注意到,那右手中指上戴着的硕大鸽子蛋。 「尧组长,你这也太.......」旁边空姐艷羡不已,「这个我知道哎,我堂姐结婚的时候也戴这个,听说国内很难买到的。」 「洒洒水罢了,我还嫌这个款式太土,想拿去退呢。」 尧青心满意足地看了十米外一眼,刘景浩正跟其余几位机长聊着闲天,不曾注意到自己这边。 第83页 他眉飞色舞道:「可是他就是不让我退,说我戴起来好看,他就喜欢看我戴。你说我......」 没说话自个儿地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少有的有失风度。 「那是你买的?」老王举着一块冰皮月饼,边嚼边往尧青那头看。 一如既往地爱跟女的打成一片,全航司就属他女人缘最好。 刘景浩埋头喝水,他早将自己和尧青的事告诉了老王,所以听他这么问也不奇怪。 「可还行?」男人瞧了眼尧青,顾盼生姿的,左右都是好看。 「你看他一进基地那个样子。」老王揶揄,「尾巴都要到天上去了。」 「宠呗。就喜欢看他嘚瑟的样子,喜庆。」 话没说完,尧青大步流星地朝自个儿迈了过来。 他佯装不经意却又十分刻意地抬手捋了捋刘海,为防旁边人看不清楚钻石的克拉,还左右换了好几个姿势。 刘景浩乐得不行。 「今天飞完回来吃饭吗?」 尧青记得排班表,刘景浩飞新疆,他飞海南,完全两个方向。 男人咬住纸杯边缘,腾出手为他整理领带。 两人走到无人的茶水间说话。 「吃啊,昨天的排骨没吃完,你回头热热。」 刘景浩边说边往男人耳朵根舔,急哄哄的,一刻钟的寂寞都忍不了。 「那我晚上等你回来吃饭。」尧青踮起脚,为他摆正肩章上的飞行标,「急什么.....外面都是人......」 「是人才好啊,刺激。」男人喘着气,百无禁忌地用舌头替他舔湿鬓边的碎毛,「你说你那群徒弟看见你这副狐媚样子,会不会都被吓跑了?嗯?」 「狐媚?」尧青顺着男人心意,縴手攀上男人的领带,像牵着大狗般,将男人牵进更靠里的杂物间。 刘景浩勐一用力,将人抵在门上,倒摆的流苏垂在尧青眉尖,更添一分雾里看花的魅力。 「我要是狐媚,你还不得连夜开着飞机降落到我床上?」 男人靠着纸箱,撩起裤腿,露出一片白花花的大腿。 「骚狐狸,」刘景浩拍了拍他屁股,「等我今晚回去给你戴条小尾巴。」 「老大。」 门外有人在喊。 「要登机了。」 刘景浩方恋恋不捨地松开男人,不忘替男人将裤腿拉下。 尧青理了理揉皱的制服,亲了男人侧脸一口,裊裊而去。 刘景浩就这么站着,愣笑了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今天这趟飞得尧青心神不宁。 他从前从无晕机的习惯,否则过不了航校体测。 可自打上回贫血在飞机上晕倒后,他没上飞机也觉得晕。 坐着晕,躺着晕,走着晕,在那傢伙的怀里......也晕。 起先男人不懂,抱着手机在休息位上想了好久。 后来明白了,原来是被幸福击晕了,是幸福到发晕。 男人傻乎乎地对着手机干笑了两声。 怪不好意思的,才分开一两个小时,就跟十几年没见一样,心头跟有只猫爪子似的不停地挠。 那傢伙....... 也会这样偷偷想自己吗? 「师父,傻笑啥呢。」 高露洁看着休息位上的尧青,从一进舱门起她就注意到了,眼前人的嘴角一直咧着,就没合起来过。 没等尧青回答,她便看着男人从袋子里掏出一枚钻戒,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要不是有规定,飞机上不能戴太显眼的,我就不摘下来了。」尧青轻轻将戒指放回口袋里,又抚了抚右手腕上那只表。 这好像也是某人送自己的。 高露洁说:「你跟刘机长.......」 男人一脸如你所想的表情。 「那就更好了!」女孩惊喜地捂住了嘴,要不是再飞机上,她只怕要激动得跳起来。 「师父,什么时候请喝喜酒?我要接捧花!」 尧青笑意更深,「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定。」 「那我等着。」女孩想了想,又说:「对了,这两天徐竞泽来看我,晚上组了个轰趴,说要叫多些人来着。」 「徐竞泽.....?」 男人花了十几秒,才想起高露洁那位姓徐的未婚夫,听说他常驻北京来着,他还真没见过。 「师父有空的话,带刘机长一起来玩吧?」 她将两张入场券煞有介事地放在男人手上。 「这算什么?携带家属?」女孩故意逗他,「还是......携带未婚夫?」 「你怎么跟他一样喜欢拿我开心?」 尧青抿了抿嘴,神色莞尔。 刘景浩说过,他低头一笑的样子,很美。 他也这么觉得。 有思念做羁绊,时间格外煎熬。但好在都挺过来了,回程时四平八稳,送完最后一批客时,男人第一个挤上了摆渡车。 按照航班时间表,刘景浩的回程晚自己一个半小时。 中途尧青去旁边麦当劳塞了点汉堡,又去机场星爸爸蹭了会网。期间那个章先生打来过几次电话,无非是邀请自己去吃饭。不过这次不在外面,而是他家。 尧青认真想了想,不太合适,一一婉拒了。 他清楚,这要是被某人知道了,免不了又要发火。 他一想起上回刘景浩在巷子里那冷冰冰的眼神,难掩忌惮,扫了眼时间表,恰好播报到刘景浩的那班机准点降停了。 第84页 尧青拖着飞行箱,见执飞组稀稀拉拉往外走。 男人尾随在人群后,不知从哪儿搞来一捧玫瑰花。 人潮汹涌的航站楼某出口,只此他手上一团艷火,熊熊灼眼。 尧青站直身,打眼看过去,忽然不想迎上去了。 他要他走过来。 男人捧着花,很快看到了尧青。 可他却不走过来,一定要自己走过去。 偏偏他就不走,就想看他想吃又吃不到的样子,最好急得抓耳挠腮。 刘景浩定住脚,拂过怀间郁郁葱葱的花苞,表面上在看花,实则全都在看人。 尧青面色一凛,见他不走,赌气似的别了他一眼。 刘景浩笑笑,上前一步,装模作样。 尧青又跺了跺脚。 他便又上前一步。 尧青皱眉,他上前一步,尧青叉腰,他再上前一步。 可就是走不到他跟前,全程笑盈盈望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十几米,腿断了吗?」 这次尧青认了输,冷着脸靠上去。 明明才十几步的距离,搞得跟万水千山一样,就是矫情。 男人装傻道:「刚我都没看见你。」 见尧青似乎真生气了,他忙将花塞到尧青怀里,「吶,送你的。」 「上次不都说了我花粉过敏,你还送花?」尧青横眉耷眼地哼了一声,默默走到前面。 「那你不要给我。」男人作势去抢。 「我说不要了?」尧青又不愿意了,搂在怀里不松手,「送都送了,送了就是我的。」 「我就要你走过来嘛。」男人终于没沉住气,哈哈一笑,捏了捏他的脸。 「不要嬉皮笑脸,」尧青停下向外走的步伐,一板一眼地说:「我现在很生气。」 「就因为我没朝你走过去?」 「不是。」尧青想了想,復又开口:「是因为你刚刚说,你没看到我。」 「你怎么能看不到我?」他扬起笑,一如既往地张扬与骄傲,「我那么好看。」 「是是是,您最好看,全长阳没有比你更好看的了。」 男人将人拉到一边,此时人烟稀寥,正适合做一些坏坏的事。 「那你晚上打算怎么罚我?」刘景浩拍了拍行李包,「我可是连小尾巴都准备好了。」 「亲我。」 男人温驯低头,毫不犹豫地咬住他耳朵。 尧青勾上他的颈,这一回,却是他,不顾羞臊地亲了上去。 第43章 盛宴 临进夜场前,尧青的手机又响了。 彼时他和刘景浩正堵在红灯口,距离高露洁发来的定位不过两百米距离。 尧青瞄了眼屏幕,趁男人不注意,飞快摁熄了屏幕。 不想这些小动作,全被刘景浩看在了眼里。 「现在的推销gg真多。」 尧青此地无银地囔了一句,又故作心虚地扫了眼后视镜。 刘景浩摊开一只手,一脸不耐烦道:「自己主动上交还是我强行搜查?」 尧青悻悻然将手机递了出去。 「这么多啊?」 男人将通话记录往下拉了好长一串,半天没见底。 「这个章先生……」 尧青忙涩涩道:「你不喜欢……那我把他拉黑……」 「拉黑倒不至于。」男人轻轻把手机塞了回去,揉了揉他的头,「知道你心里有数。」 「你不生气?」尧青难以置信。 「我气什么?」刘景浩像是真不在乎,「你上回不还说,他老是用投诉威胁你吗?你要拉黑了他,万一又被投诉了怎么办?」 尧青喃喃自语道:「那你上回还说,投诉了也不怕,工作没了大不了你养我……」 他满不甘心地看了男人一眼,「现在还作数吗?」 「那我生气了。」刘景浩垂下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假装在生气,「这人怎么跟狗皮膏药一样,一天到晚地黏着你?」 「这点事你也要生气?」男人捶了他一拳,显然没意识到对面在演戏。 刘景浩说:「你看,我就知道会这样。我吃醋要挨你说,我不吃醋也要挨你说,反正我怎么做都有错。」 「那你会嫌我烦吗?」尧青咬住手指,不争气地摇了摇头,「你果然烦我……」 「你看看你看看,又来了又来了。」男人把后视镜掰到面向他的一边,「你看看你这副小家子气的样子,真想把你压在墙角狠狠玩弄一通。玩弄乖了,就不会乱使小性子了。」 「反正我不管,再烦你也不许丢开我。」 尧青将后视镜掰了回去,他才不要看自己这样子,不用看也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一定很难看。 「刘景浩,」尧青从后座上挺直腰杆,一脸郑重其事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以后哪天你厌烦了我,一定要让我先提分手。」 刘景浩蓦地沉默。 「好不好?」 尧青伸手挠他。 「好不好嘛?」 他不依不饶。 刘景浩终没忍住他咿咿呀呀的攻势,连声说「好」。 只是他没想到,尧青会没安全感到这种地步。 看来自己还有待努力啊。 车子停在浪街一带,浪街是荆川年轻人最爱去的夜店一条街。 尧青除了大学时跟舍友去过一次以外,从不主动踏入这样灯红酒绿的地方。 第85页 再看刘景浩,按图索骥得格外娴熟,没一会儿就找到了高露洁所说的场子。 夜场的入口极其隐蔽,藏在一条黑窄小巷的废弃厂房里。 从外看,铁门红锈斑驳,门上的小彩灯上灰尘厚重。 铁门之内,还有好几道繁冗的隔音帘,尧青与刘景浩向门口酒保出示了入场券后,对方才将帘子掀起。 里头传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摇滚声,吓得尧青赶紧捂住了耳朵。 在外头还好,真到了里面,暗兮兮连人脸都看不清。 尧青一手捂耳,一手被刘景浩牵着,看似荒凉的老厂房内,实则别有洞天。 无数年轻男女拥挤在偌大的舞池中央,满场灯光乱甩。 dj与领舞站在中心的水晶小舞台上,背后的led屏滚动播放着劲爆的rap唱词。 尧青跟着刘景浩如游鱼般穿梭过人群。 擦肩而过的旖旎酒色里,男人背影温厚,似一座可堪引路的灯塔。 尧青盯着男人的背,虚虚晃晃逡巡在人潮中。 他拽紧住他的手,掌心暖流划过,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师父!!!」 高露洁在卡座上挥手。 尧青算来得晚的一批,他匆匆扫了眼,连带着高露洁,还有七八个他叫不上名字的年轻男女。 而距离她最近的那个,想必就是徐竞泽,高露洁的未婚夫,尧青眼中的经济适用男。 「师父——!」 就着咣当漫天的音乐声,这里说话都要靠吼。尧青很努力地将耳朵抻到女孩嘴边,才听清楚她是在叫自己。 「师——父——」女孩一脸欢唿雀跃,「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啊——?」尧青看了眼刘景浩,想让他告诉自己高露洁说了什么,女孩扯着嗓问:「我说——你们怎么才来——?」 「哦——哦……」尧青无从适合,感觉自己像个傻子,「堵车——!路上堵车!」 「那师傅要跟我们一起下池子吗——?」 刘景浩把头凑过来,「你要去吗——?」 「啊——?」尧青一脸黑线,晕死了,这么吵,根本就听不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我说——你要跟他们一起去舞池跳舞吗?!?!」 刘景浩的声音顿提高了好几个度。 这回尧青听清了,忙摆了摆手,「你们去——!」他竭力地回:「我在这里喝酒——!」 刘景浩就跟一群男男女女下舞池去了。 场中音乐声渐大,震得尧青耳膜生疼。早知是这样的夜场,他就不来了。 反之再看刘景浩,倒是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随着高露洁和徐竞泽他们,扭得格外卖力。 尧青举着果汁,宛如一只掉队的鹌鹑般缩在角落里,期间有几个人举着杯子来搭讪,尧青都以听不清为由,拒绝了他们索要微信的请求。 中场休息的功夫,他靠在二楼看台上,试图在人堆里找到刘景浩,却扭过头发现,他淌着汗,正隔着五六米处偷看着自己。 红黄蓝靛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将他的眼珠照成神秘琥珀色。 光斑顺着男人侧颚一路下盪,更显眉眼间倜傥。 想着是天天都能见,所以尧青很少仔细观察刘景浩的脸。现下一瞬之间,如瑰似梦,直击心隅,眼前男人说不出的英俊与浩瀚。 「你就打算躲在这儿一个人喝闷酒?」 男人温温带笑,夺过他手上的杯子,尝了一口。 「这还不是酒,乖乖,你也太放不开了。」 难得没有撕心裂肺的音乐声干扰,尧青不用扯着嗓回话。他只用平常说话时的分贝对男人说:「我不喜欢这里,我们回去好不好?」 「可是我还没玩儿够。」刘景浩拉着他,想拉他一同下舞池去,「你来试试好不好?宝,就试五分钟。」 「我不要……」尧青一脸抗拒,抓着栏杆不松手,「我根本不会跳,怪丢脸的……」 「没人会注意你的。」男人依依不捨,拉着他的袖子,一脸楚楚可怜,「大家都忙着自己high,谁会关心你会不会跳?出来玩,不就是寻开心吗?」 「不要……」尧青想了想,还是觉得丢脸,不想试。 「那我生气了。」男人垂下手,眉头一皱,负气扭头,「我陪你做了那么多事,就让你陪我跳个舞,你就这么小气,比神仙都还难请。」 尧青扯了扯他衣角,「我……」 他是真不会跳。 刘景浩没理他,一个人坐得远远的,勐往杯子里倒伏特加。 「好啦。」尧青挠了挠头,往舞池那头望了一眼,踌躇不决道,「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刘景浩几乎是转着圈圈下舞池的。 尧青早发现了,这傢伙从进了这场子起,哪里还有什么三十岁男人该有的样子。 他从没见过谁到了三十,还能像他这样贪吃贪玩,笑起来傻呵呵的,蹦个迪都能把嘴咧到耳朵根。 他牵着自己,像个才大学毕业的毛头小子,在弹簧垫上一跃三尺高。 音乐声再度响起,比刚刚那首更要狂热,更要奔放。 男人拥在尧青身后,比着他的手,跟随音律高频扭动。 尧青虚闭上眼,慢慢、慢慢领会到节奏,他看男人的脸,繁乱的虚影也掩不去他的灿烂。 第86页 「宝,我好开心——啊!!!!!!」 男人在音乐声中发出沉怒的狮吼。 「你也赶紧释放出来吧!我真想……真想……」男人激动得有些喘不过气,「我真想和你一直跳下去——!!!」 尧青竭力站稳脚跟,学着男人的样子,开始扭动起腰肢。 刘景浩早已被汹涌的幸福感所淹没,随大众一起,挥舞着萤光棒大声欢唿。 男人横看着他,跟着人群一道吶喊。 好像真的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尧青逐渐大胆,腰肢扭得更加得意从容。 吶喊声也愈发从众,很快就融入到了这片沸腾中去。 擦肩接踵的人山人海里,光线交纵。 尧青随着这群五光十色的陌生人一起,有种脱盔卸甲的轻松感。 在这里,他不是谁谁谁的儿子,不是谁谁谁的上司,不是谁谁谁的情人。 他终于体会到,身为自己的魅力。 原来的自己,原来的做自己,竟是这样快意潇洒,酣畅无拘。 刘景浩起先还用双手护着他,怕他跳着跳着,跳到别的地方去。后来见他上手快得很,才短短十几分钟,就扭得比自己还骚,心中兴致更浓。 他隐隐没入人群,拐到台前,对台上人耳语了几句。 尧青后知后觉发现站在身后的刘景浩不知所踪,再抬头,发现他那张狗脸毫不意外地出现在了led屏里。 「今天,我们有一位男客主动请缨,想为他的伴侣,一位姓尧的男士,献上他的单独才艺!」 音乐声渐渐平息,尧青听到有人好像提到了自己。他放眼看去,见刘景浩正杵在台边,摩拳擦掌。 一股蜜意蓦地涌上心头。 「这位客人说,他大学时曾为吸引一个人的注意,偷学了两年多的钢管舞,却一直没有机会跳给他看——」 「而今天——」dj小哥红光满面,「他想要在那个人面前了却这桩心愿,让我们一起期待,他为我们带来的性.感盛宴!」 第44章 大醉 全场灯光骤暗。 明丽被黑暗所覆盖,举目间,只剩无数支萤光棒在摇。 尧青紧拽着拍掌器,听音乐声一点点飘起。 这歌他听过,张蔷的《手扶拖拉机斯基》,热情高亢的80年代舞曲,难以言喻的风.骚。 男人在光束中低颔,一颗一颗解着衬衫纽扣。 到最后,整个精壮上身曝在空气里,脖间独挂着一条紫色领带。 他扭着垮,蹭到一根钢管前,两侧的兔女郎戴着网格头纱,其中一个踩着黑色小高跟,轻轻将一对兔耳,戴在了刘景浩的头上。 「师父......那是刘机长吗?!」 高露洁半捂嘴表示惊讶,她盯着led屏看了半天,都不敢确认。 尧青微微一笑,将头点下。 「是他。」 他望向舞台,他已扶着钢管,在躁动声中扭动起来。 刘景浩怕是许多年没跳,几个简单动作便大汗淋漓。 他一腿夹着钢管,一腿抻长足尖,硕大的兔耳耸在头上,他腾出手来扶正。 上来。 他用眼神告诉尧青,晃动的间隙里,向某人发出邀请。 隔着数十来人的头,尧青抿唇微笑。 才不要去。 他用眼神告诉男人,既然是你要骚,那就贯彻到底咯。 刘景浩张.腿,回身,目光暧昧。 热气腾腾的舌头离钢管不过几厘米距离,差一点就要舔了上去。 台下人发出一浪接一浪的吶喊声,尧青跟随他们一起,疯狂摇摆着。 「刘景浩-------!我好喜欢你-------!」 爆炸的音乐声中,尧青声嘶力竭。 台上人正在钢管前翩翩不止,音浪声太大,但这一句,他听得格外清晰。 尧青边跳边叫,「死老鼠!!!我喜欢你-------!!!!!」 欢唿声更大了。 男人回首一笑,撇去额上的汗水。 修身的西装裤打湿了一半,紧贴在他大腿上,隐隐勾出他粗健的腿型。 健身的好处在此刻一览无余,纵然比不得尧青的英俊面孔,但男人自有一套熟男风情。 万千拥趸的尖叫声中,告白随着香槟、霓虹、彩光一道没入酣甜的夜场空气中。 高露洁与徐竞泽两两深吻。 尧青心中一触,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他飞快地拨开人群,一骨碌儿爬上台去。 刘景浩恰好落地,似一架飞机般稳稳落在他跟前。 「刘景浩,我发现我好喜欢你!」 男人抱住他,这一次,是他主动,主动上前拥抱,主动开口示爱。 刘景浩痴愣在一片咚咚的心跳声里,心跳声淹没音乐、舞蹈,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尧青一个人。 他站在光束下,天地安静下来。 「我喜欢你。」 他不厌其烦地重复,挽上他的臂膀,将头埋入男人的胸膛。 用力唿吸。 黏热的汗液贴在脸上,软趴趴一片。 男人回以更紧的拥抱,恨不得就此将他揉烂, 烂如酔泥,与自己悱恻相缠。 「让我来吻你吧。」 尧青扬起面,微微上前,仰面摄住了男人的唇。 ....... 散场时刘景浩吐了一路,尧青也喝了个六七分醉。 第87页 一群年轻人哼哼唱唱地走在浪街上,两人单独在后头,你扶着我,我扶着你,走得格外地慢。 临近凌晨的浪街,不乏像他们一样喝得大醉的年轻人。许多人就这样四仰八叉地睡在路边,等自然醒来时再去细想昨夜的事。 「让我喝.......我.......干杯!」 刘景浩高举着手,还以为自己在敬酒。 旁边依稀有人走过,见到酒气熏天的两人,难免捂了捂鼻,瞅了几眼,讪讪地走开了。 尧青比刘景浩好一些,但也醉得软乎乎的。他搭着男人的肩,试图将他从马路中央拖回到人行道,无奈刘景浩抱着一根电线桿就是不走。 「呜呜呜.......我太高兴了.......呜呜呜呜.......」男人又哭又笑地搂着电线桿,拿脸使劲地蹭,「尧青......我......我太高兴了......我们抱一下......抱抱......」 说着跟电线桿紧紧拥在了一起。 「老婆......你的嘴唇怎么这么硬......这么冷?你好无情......」男人一脸爱抚地摸着电线桿,「你好瘦啊......」 「你管谁叫老婆......?」尧青一把扯开他的肩,指着电线桿问,「你管它叫老婆?」 说完哈哈哈地捧起肚子疯笑了起来。 男人嘟着个脸,臊眉耸眼地挠了挠头,「嗝」地一声,打出了一个长长的酒嗝。 「我叫了车......」尧青用仅剩的理智,接通了司机打来的电话。 「餵......师傅.....我们.....我们在通益路啊......」男人瞅了瞅不远处的路牌,上面的字太小,他看不大清。 「死耗子,我们这是哪边?」 刘景浩嘟着脸,没理会他。 尧青不得以道:「您就按导航来吧......」 他也不管了。 尧青将手机随手扔在一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刘景浩看他坐着,他也想坐,两个大男人便都顾不上风度,坐在路边依偎取暖。 临近十二月的荆川,夜里的风像刀子一样。 高露洁一伙人在前头唱歌,一张张醉醺过头的脸像是一树的烂柿子,招摇得很。 「抱抱。」刘景浩抱了抱旁边人。 「抱抱。」尧青也抱了抱他。 「亲一下。」男人噘嘴。 「亲一下......」尧青重复着他的话。 「你个傻子,十年......为了这一刻,我等了十年......」 刘景浩哭丧着脸,嘴却用力笑着,使人分不清虚实。 「我是傻子......都怪我......」 尧青报之一笑,昏沉间,他看眼前所有都带着一层厚厚的雾。 「我要打死你!」男人抓起他衣领,扬手就要打,「打死你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费了我十年的力气,才把你搞到手。」 「那你打嘛......」男人呵呵傻笑着,闭着眼,把脸伸到他面前,「打死我......把我打进医院,我心里就好过一点了。」 男人嚅嗫着唇,手浸在风里,隐隐颤抖。 「你知道我不会真的打你......」他将手放下,「你就是□□,就是毒药,专门迷惑我这种纯情好男人......」 尧青闷闷不语。 「可谁让老子是自愿的?」男人将他摁入怀中,就着零星月色,漫漫啜泣,「你简直是坏透了。尧青......你坏透了......」 路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尧青摸索着揽过,放在耳边。 数秒交涉后,他遽地一怒,将手机砸到了电线桿上。 「去你他妈的!」他对着空旷街道,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唾骂,「都去他妈的!去他妈的!!!」 刘景浩忽地清醒几分,勾起几丝笑,他从未见到如此失态的尧青,怪......有趣的。 「笨蛋司机,连导航都不会看,还做什么司机啊?」男人哈哈一笑,垂下眸子,于近乎狰狞地亢奋里挤出一丝苍白的笑,「你们都是混蛋......混蛋......混蛋!!!」 「哈哈哈哈哈!」刘景浩仰天大笑,「尧青.....尧青你急了!你居然急了......哈哈哈哈哈......」 尧青跪坐在地上,盯着男人的影子,粗气狂喘。 他感受到身体里某些东西在释放。像血一样,往外惨烈地淌着。 「我喜欢.....喜欢你这样。」刘景浩黏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说:「看你无能狂怒、满口粗话的样子,我好像离你更近了.....我终于.....终于看到了一个真实的你。」 尧青平息着愤慨,盯着地上碎成一地的手机零件,走过去,将sim卡单独拣起来。 「给我买部新手机吧。」 男人安心贴在他胸口,平生第一次心安理得地向人讨要礼物。 「我要iphone 13,那个蓝色的,最高配,行吗?」 「嗯吶。」 刘景浩握住他的手,笑意沉醉。 别说手机,要命都给你吶。 ...... 尧青再醒来是在自家沙发上。 昨晚太high,到后面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他和路边和某人一起唱歌,唱完歌又去江边吹风,吹完风继续唱......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拍了拍宿醉后的脑袋,太阳穴跟插了一万根针似的,扎得他脑仁生疼。 他去厨房,抓了两把米,扔进锅里,打算煲一点粥来醒酒。 刘景浩趴在茶几上,想是后半夜还是他把自己拖回了家,可他记得,男人明明也醉得不省人事来着。 第88页 哗啦啦的水流声里,尧青一捧一捧清洗着鼻沟。他昨天去夜场前,化了点妆,过了一晚上,脸上起了不少浮粉。 男人一边摁着挤压泵,往卸妆棉上倒着卸妆水,才卸了半张脸,刘景浩扒拉着大裤衩,进门坐到了马桶上。 「我傻了。」尧青边卸边抱怨道,「今天晚上我还得飞上海,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晕死。」 刘景浩一脸木讷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看了看镜子里的尧青,露出一脸贱贱的笑:「嘿嘿我调休。」 「既然你在家没事,我求你,刘大祖宗,把你床尾那堆臭袜子自己用手洗了。」 尧青卸完最后一道唇,愤愤然看着镜子,「那堆袜子放在那里半个月了,我就不洗,我看你什么时候洗。」 「哎呀洗什么,扔洗衣机里一搅就好了。」男人抓了抓头髮,已经够乱的了,这么一抓,更像朵爆炸的云。 尧青忍俊不禁,「你说公司里那群空姐看到她们的男神在家这副邋遢样,会不会都后悔喜欢上你?」 「管她们怎么说。」男人拉上裤子,沖镜子扬了扬铁青色的下巴,「赏你个美差,今天你替我刮鬍子?」 「懒得理你。」尧青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将卸妆棉甩进垃圾桶里,拿起从刚刚就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 来电显示王龙。 尧青吐了吐舌,确认男人正专心洗手、不曾留意到自己后,蹑手蹑脚走到了阳台上。 第45章 绿茶 「师哥。」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虚弱,「我......」 「龙龙,」尧青捂近听筒,往门后看了一眼,跟做贼一样。 「宝,我衣服你给我放哪儿了啊?」里头人问。 尧青不得不放下手机,沖卧室回,「等下我给你找。」 说完又对王龙说:「不好意思啊,龙龙,那个......他在叫我。」 「没关系......」对面语气更沉,一听就是有事。否则他不会给尧青主动打电话。 屋里的刘景浩又在嚷,自从尧青搬进来以后,他的自理能力呈直线下降。 「来了来了,烦死了。」尧青掐断通话,气势汹汹冲到沙发前,从沙发缝里扯出一件男士秋衣,「这不是吗?」 男人跟个犯错的孩子似的,坐在沙发上闷头不语。 「快去换掉,刘祖宗。」尧青狠盯着他,倒真有几分学生家长的模样。 「我又不知道它怎么跑到沙发缝里去的咯?」男人狡辩,「你干嘛那么凶?」 尧青看着他的脚,眉头微皱,「还有只袜子呢?」 刘景浩难为情地扭了扭脚趾,「不.....不知道。」 「我真是欠你的。」尧青扭身回屋里翻出一双新袜子,扔到男人脸上,「下次袜子再找不到,别来蹭我的。」 「嘻嘻还是老婆最好。」刘景浩飞似的套上袜子,闹哄哄地就要亲。 「离我远点,臭。」 尧青一脸嫌弃。 「正因为我的臭,才衬出你的香啊。」刘景浩将人往浴室拖,「今天要跟老婆一起洗香香......」 ...... 「今晚你还回来不?」 刘景浩替尧青提上行李箱,他打算送尧青去基地,此刻在计划要不要多准备一份晚餐。 「怎么,我不回来你就要带别的野男人回家?」 两人出门时才洗完澡,车里隐隐漂着沐浴露的清香。尧青不喜太浓的香味,摇开车窗来透气,男人在他身边点起一支烟。 「你不回来,我就带威士忌去吃大餐去。」 男人啜一口烟,递给旁边人。 尧青自然而然地接过去,放在嘴里吸了一口,又放回到男人嘴上。 刘景浩说:「不得劲,还有半个多月才跨年。」 尧青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男人蹙了蹙眉,将屏幕对着刘景浩晃了一下。 眼前人果断拿过去,摁了挂断,最后不忘将号码拖进黑名单。 「他怎么老阴魂不散地给你打电话?」刘景浩的脸瞬时垮了一大半,「这个章先生……真是无语。」 尧青一本正经地说:「我够迷人,这很难理解吗?」 刘景浩忽地被气笑了,捏了把他的脸。 车子缓慢起速。 临近基地前,尧青将手上的钻戒摘了下来。 上回在同事面前已得意了一次,再继续得意,只会显得做作。 分别前,他与刘景浩双双吻别。热恋时的浓郁酸臭味就像新鲜出炉的酸菜鱼,又酸又香,使人不忍大快朵颐。 躬身从车厢里抽出身时,一大批人正拖着行李箱哒哒哒往里走。 「要我来接不?」男人靠在车门边,嘴里嚼着口木糖醇,一脸戏嚯地看着前面人。 尧青站定足,半回过头瞪了他一眼,嗔道:「这难道不是看你自觉吗?」 向前走两步,他又回过头说:「你不想接就不接,我自己打车。」 「我敢不接吗?」 刘景浩哈哈一笑,甩着钥匙串回到了车上。 直到某人的车彻底开出基地,尧青才打住目送的目光。 此刻距离登机还有两个多小时,机组人员还没到齐。 他留了心,刚在车上发现今天同飞的安全员名单里有王龙。 想起这些日子忙着跟某人火热缠绵,都没怎么顾得上他这师弟,尧青这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第89页 他坐在全家休息区里,身边放着一瓶脉动。 旁边一对情侣在玩手机,女的在看男的打游戏,一边打一遍发出「哇塞好厉害」的赞嘆声。 尧青发了会呆,不知不觉将整瓶脉动都喝完了,等他再去运营中心,机组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 除了王龙。 高露洁说:「师父,可以备航了。」 她昨天也喝了不少,精緻的妆容下,难掩宿醉后的疲惫。 尧青翻了翻执飞名册,朝入口处看了好几眼,心里某块地方有些堵。 大概是昨夜的酒精还没完全消化,整个胸口都闷闷的。 不一会儿,一个陌生面孔的安全员匆匆赶来。 「怎么是你?」尧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那人气喘吁吁道:「王龙挂了急病,我来替他班。」 尧青全程神思倦怠。 中途两次记错了客人的饮料,这在他的职业生涯里少有。 都说酒精害人,从前尧青从不觉得,现下来看,果然还是不能太放任自己。 从头舱里回来,尧青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坐了会,这才稍微有些舒服。 不知怎么的,他从一上飞机起就不停颅内重复着「王龙」「重病」「替班」等词。 联想到他之前在电话里那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尧青决定下了飞机再给他回个电话。 一定要问个究竟。 抵达上海时已近深夜。 跟某人报完平安后,尧青拖着行李跟顶替王龙的安全员一道回了酒店。 因为临时替班的缘故,航司没有给小安全员配备单独的房间。底下人也不大想跟人share,最后尧青提出了同房。 反正是双床房,多一张床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用来多拉近拉近同事关系。 尧青让他先去洗,自己晚点再说。 他一个人拿着手机熘到了楼下大堂,去隔壁土菜馆叫了几个菜,等待叫餐的空隙里,终于拨通了王龙的电话。 「龙龙……」 「师哥……」 对面气息更弱。 「你怎么了,今天没看见你来公司,他们说你病了?」 尧青想到之前刘景浩肺炎住院,也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也不至于像他这样连话都说不清,心中愈加不安。 对面人气若游丝地说:「没事……小病……」 说完一阵咳咳咳。 尧青难免揪心:「明天我回荆川,我去看你。」 「嗯……」 话音刚落,里头就在叫餐,这齣餐速度倒是比坐火箭还快。 王龙说:「师哥快去吃饭吧,别饿着了。」 尧青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又吩咐了几句注意休息之类的话,恹恹挂了电话。 「帮我个忙。」 回到酒店跟老刘打视频的功夫,尧青灵光一现。 「那个……龙龙生病了,看样子不是很好,我要明天才能回去……」 「龙龙?」男人嗤鼻,「有家室的人也叫得这么亲热?叫他叫龙龙,叫我叫死老鼠。」 「别闹,跟你说正事。」 「别说了。」刘景浩难得一脸正经,「不就是想让我替你去看看他吗?不去。」 「为什么?」尧青不依,转念一想,又说:「我感觉你对他有敌意。」 「你装什么傻?」对面语气兇狠几分,「正常人都看得出他对你有意思吧?」 「他跟我大学就认识了,只当我是哥哥。」尧青听他声音提高了不少,也跟着大声了些,「为什么一提到王龙你就跟吃了炸.药一样。他把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看着不爽。」男人将头拧向别处,不愿面对镜头里的尧青。 尧青努力耐心道:「你不去就算了,我明天自己去。」 「你敢?」刘景浩一听,马上又把头转了过来。 沉默了四五秒,他又道:「我就是不喜欢他这个人,整个一绿茶男。」 「什么?」 「没什么。」 刘景浩迅速掐断了视频。 五分钟后,一条「我去吧」飘进了尧青的微信。 他果然还是投降了。 ....... 夜色里的荆川,人潮熙攘不减。 男人将车停在小区口,手上提着两袋水果,面无表情地走过门禁。 王龙所住的小区靠近市中心一代,一到晚高峰,堵车严重。 刘景浩足足开了快四十分钟才到指定地标。 「记住,别空手去,多少带点吃的,不然显得你特别没礼貌。」 十五分钟前,尧青在微信那边喋喋不休地吩咐着。 刘景浩全程冷漠脸听着他的话,虽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但老婆大人命令,他不敢不从。 于是在小区口随意扯了两袋水果,只当是给尧青一个面子,换做自己,他不给王龙灌毒就不错了。 一路匆忙步行,刘景浩很快来到王龙所在单元楼前。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你直接上19楼就行,1902。」 刘景浩对着蓝牙耳机淡淡地「嗯」了一声,往上瞅了一眼。 「我知道你心里别扭,乖啦,回荆川给你做饭吃。」 尧青不放心地哄了一句,他知道,刘景浩吃软不吃硬,你对他吼,他可以吼得比你更大声。 他这脾性,就要像对待威士忌一样,柔柔地捋,把毛给他捋顺了,他也就任你亲近了。 第90页 「我要吃可乐鸡翅。」刘景浩的心稍宽泛几分,顿了顿,又不甘心地说,「还有水煮肉片。」 闲聊间,男人已如约出现在1902门前。 「晚点跟你说。」 刘景浩对着旁边镜子理了理头髮,来之前他特意喷了髮胶,好歹也是去见情敌,哪怕是在病中,他也绝不松懈。 摁动三下门铃声后,防盗门「嘀」一声打开。 「师哥!」里头蹦出一句欣喜若狂的招唿声。 男人轻咳了两声,从门后走到门前,扬起浅浅笑意。 「怎么是你?」王龙顿时打住笑意。 「你师哥没跟你说我来吗?」刘景浩倒不见外,大摇大摆进了屋,像是领导视察。 王龙不甘心似的朝外看了一圈,见后面果真没跟着尧青,略失望地合上了门。 「师哥跟我说有人看我,我以为他想给我惊喜。」男孩盯着刘景浩的脸看了许久,极轻微地动了动唇,「现在来看,惊倒是有,就是喜......」 「怎么,我来看你,你不高兴吗?」男人将水果放在茶几上,环视了屋内一圈,「这儿房子很贵吧?一个月月租多少?」 「全款买的,」王龙颇得意地别了他一眼,坐回到茶几上,给男人倒了杯水,「就那样吧。比不上刘机长,一把年纪还租房子,师哥跟着你,得有多委屈?」 刘景浩闷闷一笑,说:「傻瓜,我北京两套四合院。」 「这些都是你画的?」刘景浩留意到王龙的家里,挂满了水彩画。 还有好多幅,被装裱了框,摆放在客厅各处,别有一番莫兰迪风情。 「大部分是。」王龙指着男人身后尺寸最大,画幅最显眼的一幅,「喏,那是师哥画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文,从一开始就坚持了he,结局很早就定好了,但还是想提前打下预防针,接下来章节可能会掉落一些小刀,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存稿已近尾声,我会把控好,争取不大虐,大家可以放心。 第46章 争吵 刘景浩循声看去,见那巨幅装饰画上,躺着一枝洁净又修长的茉莉花。 只是不知何故,花束的一半焦黄髮黑。 而另一半恰相反,绽放得格外绚烂。 「没想到吧?」王龙举杯走到他身边,对着那幅画道:「师哥的画功,不比那些科班出身的美术生差。」 刘景浩一脸肃色,尧青从没提过这些,而自己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已足够了解尧青。 「师哥曾亲口对我说,如果没读航校,他最大的愿望是国美.......或者央美也行,他的梦想是办个自己的画廊。」 「我知道啊。」男人扯了扯笑,回茶几前倒水,「他都告诉过我了。」 「既然都告诉你了,你就该明白,你跟他完全是两条路上的人。」王龙走近几步,满是余味地打量了男人一眼,「你全身上下毫无半点艺术气质,你知道师哥最喜欢什么样的人吗?他曾经对我说过,他的梦中情郎是......」 「徐志摩,对吧?」男人自嘲般地笑了笑,「我大学时抄过他的诗。」 还送给过某人来着。 「刘机长,恕我直言,你觉得你这副样子......」王龙苦笑着瞥了他一眼,难掩嘲讽意味,「跟徐志摩有半分关系吗?」 刘景浩当仁不让,「我是跟他没关系,但也轮不到你。你又哪点像徐志摩?」 「当徐志摩让师哥喜欢上并非什么人间得意事。」王龙上前半步,正眼看向男人。 「我要师哥喜欢上的是我这个人,我是王龙。」 他与刘景浩身高相近,彼此四目相对时,锋芒显露无遗。 「也是他的龙龙。」 「可现在我是他男朋友。」刘景浩瞟见桌上沖泡到一半的999感冒灵,微微一笑:「既然生病了,就好好养病,不该想的人少想,你现在这样子可不像是病人。」 「说得对,我是该好好养病,就不留您吃晚饭了。」王龙开始下达逐客令。 刘景浩也不想多留,他只是不服,不服为什么从前从来没听过尧青说起关于画画的那些事,为什么他们坦诚相对到如今,他仍有许多秘密与心事不愿与自己透露? 回程路上细雨纷纷。 刘景浩没着急发动汽车,而是坐了十多分钟。 直到手里的几根烟都抽完了,才晃晃悠悠地往回开。 不比来时堵成狗的路况,回去时一路通畅。 男人将车停好后,正准备进电梯,尧青的电话就进来了。 「怎么样,看过没?」对面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刘景浩涩涩道:「嗯。」 「他怎么样啊?人还好吗?看过医生了吗?没发烧吧?」 「挺好的。」男人拿开手机,捂了捂胸口,深唿吸一口,才将电话重新放到耳边。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尧青长舒一口气,「我明天就回来了,上午的飞机。」 「好。」 「你吃饭了吗?」 「没有。」 「我不在,你饭都不吃了?」对面哈哈哈笑了几声,「这就是传说中的茶不思饭不想吗?」 「尧青.....」男人徒然开口,不知所味,「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离我很远?」 尧青听到刘景浩叫自己大名,莫名跟着严肃了几分,「什么意思?」 第91页 「没什么,可能是我太累了。」刘景浩抚了抚额,确实有点烫,该休息了。 「龙龙跟你说什么了吗?」尧青隐约预料到什么,但又不知道哪根弦触到了刘景浩,使得他从王龙家一回来,就一副饱受情伤的样子。 「没什么。」电梯如约而至。 刘景浩摁下楼层,微垂下眸子,「没事先挂了。」 不对。 一定不对。 一定有情况。 尧青举着电话,反覆回味着刘景浩那句「没事先挂了。」 往常的电话都得要自己来挂,他才会恋恋不捨地把电话挂了。 可今天却不同以往,先不说那阴沉沉的语气,单那句「没事先挂了」,就足以让尧青心中惴惴。 没事,先挂了。 什么叫没事?合着自己吃饱了撑着没事做才给他打电话? 什么叫先挂了?先挂的那个不应该是自己吗? 这是他们每次打电话时心照不宣的习惯。 现在才几天,他就这么不耐烦了,想撂电话就撂电话,想甩脸色就甩脸色。 看来也没多喜欢啊,情话一套接一套,结果多说几句都要被嫌烦。 尧青讪讪然将手机礽回到床上,原来的手机砸坏了,刘景浩答应送自己的苹果13还没到,他只能用以前的备用机。 估计连手机这回事他也忘了吧,心里估计在想,这男人好蠢,随便哄几下就认真了。 刘景浩不是向来对自己有求必应的吗? 结果还是免不了俗套,没得到前视若珍宝,得到后就我行我素。 尧青紧抓着被子,翻来覆去,翻来覆去。 一整晚都没睡好。 第二天回程,荆川小雨加雨夹雪。 尧青站在航站楼外,不抱期待地看了眼自由停靠区。 两人除了昨晚那通电话后,彼此微信上再也没互动。 尧青看男人早上分享了一张威士忌遛弯的照片,忍住了,没点赞。 他就要看看,刘景浩会不会来接自己。 等了约十多分钟,那辆熟悉的mini cooper缓缓停到了跟前。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车上男人一下子老了不少。 尧青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将箱子拎到后备箱上。 他不该下车帮自己拎上去吗? 坐回到车里,尧青身上落满了细雪粒子。纸巾就在跟前,他不拿,他就想看看男人会不会替自己拿。 刘景浩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拨弄着蓝牙耳机,目视前方,什么也没说。 车子就这样冷冷开着。 两个人就这么冷冷沉默着。 雨夹雪渐大了,到最后,就只剩下漫天飞舞的雪絮。 「有雪哎。」尧青探出车窗,伸手挽在空中,他从小生活在荆川,见到雪的次数屈指可数。 刘景浩说:「你好小家子气。」 尧青抿了抿嘴,将手收回,安分地坐回到了位置上。 男人摁动音乐播放键,动次打次的摇滚乐震耳欲聋,似是挑衅。 他明知道自己不喜欢这种激昂的音乐,还偏偏要放,不是故意的还能是什么? 尧青拿出耳机,将耳朵堵住,又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大到能盖掉车载音乐。 两人你听你的,我听我的,没再说过一句话。 刘景浩一回到家就带威士忌出去了,去哪儿也没说,独留尧青一个人在家,把行李箱吭吭哧哧拖回了卧室。 他细心地发现,男人破天荒地把衣橱重新收拾了一遍。 一边放自己的,一边放他的。 分得格外的清。 他就知道刘景浩心里有事,太反常了,从昨晚上起他就想像了一千八百种分手方式。 上飞机前他还自我安慰,有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或许人家只是累了呢?自己在这瞎脑补什么劲? 可细想从机场回家路上的一切,他的表情,他放的歌,他的那句「小家子气」,还有他洁净如新的衣橱....... 他就这么着急要跟自己划清界限了? 一不做二不休,尧青晚饭也不想做了。 本还说犒劳他昨天替自己去探望王龙,给他做顿好的,可今天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值得自己亲手做羹汤。 如此一想,尧青连厨房门都没进,就冰箱里拿了盒曲奇,兑着脱脂奶吃了起来。 男人回来是半个多小时后的事。 出门时没见他带伞,连人带狗地沾了不少雪,进门时湿漉漉一片,踩脚垫外沾了不少雪渍。 尧青有强迫症,见不得家里有一点脏。待男人换好拖鞋牵狗进屋时,他又找了抹布擦起地板来。 刘景浩将狗关进笼子,回身时看见某人在擦地板。 他愣了愣,什么也没说,把一个黑色包裹扔到了沙发上。 「我在外面吃过了,晚饭不用做我的。」 男人半边身没入卧室,另外半边......他捨不得进去。 尧青跪地擦着瓷砖,头也不抬,浅浅地「嗯」了一声。 「我说了很多次,这些事情可以让保洁来做。」 男人皱了皱眉,拧着门把手的手,不受控制地紧了几分。 尧青轻声道:「保洁也只是一周来一次,你今天弄脏了,难不成还要等到周末再去弄?」 「可这不就是我叫保洁的意义吗?」刘景浩半转回身,一脸难以理解,「你为什么总是把自己搞得那么爱伺候人?跟个佣人一样。」 第92页 「你什么意思?」尧青抬脸看他,一把将抹布扔在了地上,「你说我是佣人?」 男人低头不语。 「地是你弄脏的,我好心帮你清理,你说我是佣人?」尧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是啊,我可不就是你的佣人。可是佣人还有时薪呢,你付我钱了吗?」 「你跟我谈钱?」男人忽来了兴致,扭身走到了他面前,声音莫名提高好几个度,「你那么喜欢钱,怎么不去卖?」 「你说什么?」 尧青歪了歪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既然那么喜欢钱,怎么不去找愿意付你钱的呢?」 刘景浩盯着他,又回到了巷子口那夜,那冷漠、尖锐、睥睨众生的眼神。 这眼神的震慑力太大,尧青脚下没站稳,险些瘫倒了地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2 09:12:11~2021-10-27 09:0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甜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撕咬 「去找你的章先生啊,你的龙龙,你的徐志摩,他们一个个比我高贵,比我有气质,比我有钱,去找他们啊。」 刘景浩薄唇微启,吐字如吐刀。 「从见章先生那天起我就明白了,你的心就不会在我这里。你只会被那些好看的、高级的东西吸引,我配不上你,我他妈从来就不配走进你心里!」 「姓刘的你又在发什么羊癫疯?」尧青盯着他的眼,这次不同以往,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从昨天下午起就觉得你很奇怪,一回家就跟条疯狗似的逮着我咬。我到底哪里惹到了你?嗯?刘大少爷?你说,我改还不行吗?」 刘景浩面色铁青,坐回到沙发上,气息狂喘。 「你没做错,你永远都不会错,你一路走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样子,怎么可能会错?」 男人将眼瞪得奇大,细密的红血丝覆在眼球上,莫名地狰狞。 「你疯了。」尧青别过头去,语气微弱,「我现在不想和疯子讲话。」 「疯子......」男人咽下一口气,不耐烦地敲打着茶几,讥笑道:「你说我是疯子......是啊.....我要不疯,能喜欢你?能傻逼兮兮的舔你舔到现在?我可不就是个疯子!」 「我不会跟你吵。」尧青将头撇过,眼中无一丝波澜,少有的镇定,「我不管你今天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样,都不会跟你吵。但我希望你记住你今天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下来,你还有什么难听的都说出来吧,我不反驳。」 男人颤抖着唇,掩面而泣,终于不再吱声。 「今晚我睡沙发。」 尧青回卧室拿了枕头被子,极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个刺耳的「卖」字。 你那么喜欢钱,怎么不去卖? 区区十一个字,尧青恐怕用十一个夜晚都消化不了。 他到死可能都会记得。 屋内寂若无人。 威士忌仿佛察觉到气氛中的冷峻,缩在笼子一角,半天没动静。 「对不起......我......」 刘景浩从沙发上站起,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朝尧青探入。 「我一定是昏头了......一定是昏头了.......我不该那么说你。」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人,面色苍白。 「你打我骂我都行,我.......阿青,对不起.......」 他几近崩溃。 「说都说了,对不起有用吗?」 尧青双手抱胸,十足防御姿态,向后退了一小步。 「我捅你一刀,再说一句对不起,有用吗?」 「真的对不起......」 刘景浩挽开臂,向前一抱。 「别碰我。」 尧青又后退一小步,冷眼看着他。 「连碰一下都不行了?」 男人睁眼瞧他,如此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冷湛湛的,再无往昔那般温存爱慕的眼神。 月色凉如水,百叶窗被风吹吹着,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尧青走过去,将窗合上,目色泠泠,「我需要冷静下,我觉得你也需要冷静一下。」 刘景浩说:「然后呢?」 「过了这晚我回我妈那去住几天。」尧青靠在床边,头向着外面,孤零零地盯着地上的影子。 「要去几天?」 男人红着眼,走近他一点。手里拿着黑色包裹,泪在眼角,欲流不流。 「半个月吧。」 尧青瞥了他一眼,一滴泪悬在他脸畔,像条珍珠链子。 他默了默,微微一嘆,復又改口:「可能只是两三天。」 「你不要我了?」 「没有。」 尧青看他两只大手拧在包裹的塑料层上,恨不得要将它揉烂,心中一涩。 「能不走吗?」 男人摇尾乞怜。 「不能。」 「那你把这带上。」 男人把拆好的包裹塞到他手上,不争气地撇过头去,吸着鼻。 尧青定睛一看,四四方方的塑封礼盒,包装上的iphone13概念图,科技感满满,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他打开盒子,是远峰蓝。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蓝色的最好看。 ...... 「这事儿我真该说你。」邹志辉抱着小千金,一边哄一边对着视频这头的男人说,「人尧青又没做什么,你好端端的,说那么重的话干嘛?」 第93页 刘景浩坐在沙发上,菸蒂掉了一地。 距离尧青出门才一个小时,整个屋子就已经乱成了狗窝。 男人哑着嗓说:「我也知道不该把火发泄在他身上,就是觉得难捱,不爽,烦透了......」 「就因为他没把画画的事告诉你?你就这点肚量?」邹志辉将女儿抱给保姆,走到门外同他聊,「你嫂子也有很多事没跟我说,都是我结婚后自己发现的。比如她跟我说她从没接过吻,结果我发现她吻技比我还娴熟,后来才知道人家大学就谈了五六个男朋友,骗我说从来没谈过恋爱。」 「也不全是因为画画。」 刘景浩又叼起一支烟,最后一支,他在心里想,某人不喜欢他总是抽菸,故又将打火机放回了桌上。 「还有很多事......你不懂......他总是看着很温柔很好相处的样子,其实总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不告诉我。」 「那你也不该说让人家去卖这种话。」邹志辉啧啧了几句,「太他妈难听了,我要是尧青我得抽你两巴掌。」 「他倒是来抽啊。」刘景浩愤愤然看向视频里的男人,「我巴不得他来打我,骂我,可是他一个晚上什么也没说,早上一醒就去他妈那里了。」 刘景浩越说越难受,眼睛不禁又看向餐桌。 桌上放着一锅今早上煮好的白粥,配着榨菜和酸豆角末,拢在苍蝇罩下,等待主人享用。 「走就走,一大早起来还熬了粥,熬完才走的。」刘景浩抬手抹了抹袖子,眼角不争气地泛起些酸涩来,「谁稀罕他的破粥?倒掉.......老子全都要倒掉......!」 「那你倒呗。」邹志辉打眼看他,他这兄弟,他太了解了,永远都是说最狠的话,装最狠的逼,实则心里软得很,比女人的心还容易碎。 果不其然,刘景浩走到桌边,又不动了,两只眼睛盯着苍蝇罩,表情犹豫。 「你要真倒,我还真佩服你。」 邹志辉故意激他。 男人拧拳不语。 「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找个机会给人好好聊聊。」那头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好不容易到手了还不好好揣着,成天作,真作跑了别来我这里哭。」 刘景浩恹恹地挂了电话,瘫回到桌前,目光至始停在那锅粥上。 他拿了尧青平时的搪瓷小碗,舀了一点,极不情愿地抿了一小口。 好像还不错。 他又挑了点萝蔔丁,混着粥吃了几口。 不一会儿,很快干完了一碗。 他又添了一碗。 接着是第三碗、第四碗、第五碗....... 直到那锅白米粥见了底,男人才放下了碗。 再看眼墙上的钟,快十二点了。 该去尧青家蹭午饭了。 男人拎着几大盒党参乌胶走上六楼,楼道口飘出一股只有弄堂里才会有的饭菜香。 雪过天晴的阳光投在老墙皮上,麻雀在电线桿头补觉。 刘景浩站在水錶箱下,抬手推了推上面的小铁门。 许是年久失修的缘故,上面的小门怎么都关不上。如此出入,很难不会撞到头。 是李姐开的门。 刘景浩听见厨房里有剁菜的动静,尧青的鞋摆在门口鞋架上。 「小刘,你怎么来了?」李姐满脸堆笑地领人进屋,「刚还问小尧你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他说你忙呢。」 厨房里的剁菜声忽地停了,刘景浩放下补品,心虚似的朝厨房看了眼。 「我跟小尧有点话想说。」 「明白。」李姐很快get到他的意思,边笑边往里屋走,「哎我还想着该给她换件衣服了......」 说着就去了屋里,连带着门也一併关上了。 尧青在切洋葱,本来就熏眼,哗啦啦的眼泪挂在脸上,看得人分外心疼。 男人的心忽地软了,以为他在为自己落泪,只觉得自己真是该死,怎么就说出了那么不知轻重的话,害他背着自己哭得那样地凶。 尧青拿纸清理着眼泪,一边在冰箱里扒拉着食材,一边佯装不经意地问:「怎么了?」 「没事。」男人撸起袖子,顺其自然地走到灶台边,剥起池子里的几棵没洗完的葱。 「外卖不好吃?」尧青合上冰箱门,与他并排挤在水池边,洗着两个西红柿,「要跑到这里来蹭饭?」 「那我回去。」男人说完就要擦手,刚挽起的袖子又放了下来。 「出去把垃圾带下去。」尧青眉也不抬,两个西红柿,随便沖一冲就行。 他回到灶台前继续切西红柿。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刘景浩将身子转了回来,堵在冰箱前,寸步不让,「你让我走就走?我是来看阿姨的。」 「我替我妈谢谢你。」尧青转回过身,将盛好西红柿的盘子递到他手上,「拿着。」 男人乖乖拿着,不忘拣起一块,扔进嘴里。 好甜。 「想吃饭可以,帮我打杂。」尧青指着旁边一袋子土豆和排骨,「皮削了,还有那排骨,你来做。」 「你不生气了?」男人一脸受宠若惊。 尧青放下菜刀,双手撑在灶台边,由衷地嘆了口气。 刘景浩立马上前替他捏肩。 「还在生气?」他不甘心地问,「别气了吧。」 「我没心思跟你嬉皮笑脸,」尧青拧开肩膀,似是厌嫌地将他往外推了推,「洗手开工吧。」 第94页 第48章 求和 尧青家的这顿饭吃得刘景浩心不在焉。 虽然他准许自己打下手,但全程都没跟自己说一句话。 端菜上桌时他见男人两只手各端着两大碗重菜,想替他分担一份。 不出意料地被推开了。 用餐途中也没看自己一眼,给尧桂玉盛了饭菜就跑到屋里去餵饭去了,客厅就只剩下刘景浩和李姐两人尴尬对食。 「小刘,吃菜啊。」李姐把他素日最爱的酱爆茄子放到他面前。 男人赔着笑,眼睛直勾勾盯着房间那头,来之前喝了那么多粥,哪有胃口吃得下饭? 尧青端着碗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到李姐旁边。 任得刘景浩身边那个位置空着。 「哎呀.......」男人忽地放下筷子,一副恍然大悟状,「我突然想起来......公司还有点事......」 说着就要起身。 「什么事啊,吃完饭再走不行吗?」李姐客气性挽留。 刘景浩看了眼某人:「我这脑子,才想起来,是桩急事,我.......」 尧青埋头夹菜。 「我得先走了。」 刘景浩轻轻合上防盗门,从餐桌到门口,十多米距离,他有意放慢步伐。 他自认为给足了尧青挽留的机会,但男人就坐在那儿,像一座山一样,只留给自己一个冰冷的侧影。 尧青一个字也没说,乃至于一个眼神也没给。 就好像家里就只有他和李姐两个人。 是自己稍显多余了...... 「小刘怎么了,怎么感觉他今天怪怪的。」李姐朝门后望了眼,又看了看尧青,「还有你,你也看起来怪怪的。」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尧青冷冷嚼着一片青菜叶子,回想起刚刚某人要走时的模样,果然是情到浓时有多爱你爱你,没有感情时,就是「你怎么不去卖。」 原来这就是自己在他心里的份量。 吃完饭尧青麻利洗了碗,想起厨房里还有厨余没扔。 他踩着拖鞋哒哒哒一路跑下楼,不成想男人杵在单元门前,还没走。 尧青视若无人地越过男人身侧,甩手将垃圾飞投到垃圾桶里。 扭头间,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字,逃。 他生怕男人会叫住自己。 「什么意思?」 刘景浩撇下烟,轻「呸」了一口,将菸蒂踩灭。 「就打算一直不理我了是吗?」 眼前人怔了一怔,呛笑了两声,一脸笑意地回过身,「哪有,刘机长说笑了。」 刘机长...... 刘景浩心中一寒,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刚认识时那样,他不再喊自己「耗子」「老鼠」,或是那个「他」。 他们的关系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原始的「同事。」 「我错了,对不起,你要打要骂我都.......」 「不好意思啊。」 尧青低头笑了笑,多好看的笑容,却不是发自内心的,像一朵被揉烂的花,昳丽中带着距离。 「我家里还有事,谢谢您今天来看我妈。」 说没说完,他就要转身上楼。 只是踏了两步,他又犹豫了,回过头来说:「刘机长既然这么忙,以后还是不要来了。您的好我记着,真的谢谢您......」 「你就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刘景浩皱了皱眉,上前拉住他的手,毫无意外地被甩开了,「别闹了,我真的错了......」 「东西我下周会找人搬回来,」尧青低头想了想,脸上挂着半永久笑容:「昨晚思来想去,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不要钱住你的房子,住了多久,两个月零七天?还是零六天?」 「阿青......我......」 「我查过你那一带的房租,住在你家的这段时间,该付多少我都转你。还有这个,」尧青举起手里的新手机,iphone13,「市场价多少,就当我找你买了。」 「你别这样好不好?」男人急着直挠头,「尧青,你不是这样的,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这里附近都有监控,你最好别跟我拉拉扯扯,邻居看到也容易说闲话。」尧青扬了扬眉,居高临下地看了男人一眼,眸色微沉:「刘机长,就这样吧,咱们以后见到了就还是同事,你就当过去两个月什么都没发生。」 「你要跟我分手吗?」 刘景浩看了眼他的手,光秃秃的,果然,连那枚戒指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摘下来了。 尧青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一眼万年。 「你别告诉我因为吵了一架你就得跟我分手.......」刘景浩扒拉着他那只手,翻来覆去地看。 他一定是把戒指藏起来了,一直是藏在了那儿,他没有摘下来对不对?没准还在另一只手上。 「别碰我。」男人口吻坚决,一脸厌嫌地将手抽回了袖子。 「你要搬就搬,随你吧。」刘景浩松开手,长松了一口气,「但是不要分手好不好,我......我们还有很多事都没有一起做......」 「别说了。」尧青又走上两级台阶,清清冷冷道:「下午我去看龙龙,晚点去你那儿收拾东西。」 「尧青......」 「我说了,别说了。」 男人赫然瞪眼,这回刘景浩学乖了,不再强行挽留,平静得像是个正常人。 「天冷了,你手脚凉,夜里没人给你捂,放个热水袋吧。」 第95页 「谢谢,刘机长也是。」 尧青拧身上楼,很快消失在了转角口。 ...... 「爱是燃烧而看不见的火 / 是疼痛而感觉不到的伤 / 是不能满足的满足 / 是无痛而又痛彻心肺的痛楚。 」 尧青翻过书扉,就着诗集浅浅的墨香,「啪嗒」一声,是某种液体滴在纸页上的声音。 这本卡蒙斯选集,他在灵隐寺外的民宿里读过,当时随手一翻,就被这短短几句打动。 从杭州回来以后,他就买了本一模一样的,候机时翻翻,就放在随身的挎包里。 「爱是比深爱更深的不爱/ 是茫茫人海里孤独的跋涉 / 是永远不会因满足而满足 / 是失去时才得到的关照。 」 男人的视线随之向下,后四句意境悠远,他的眼里雾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某人的侧脸一闪而过,如飞鸟过境,枫丹白露间,转瞬无痕。 「帅哥,到咯。」 计程车司机把车停在小区口,尧青愣了愣,迅速打住哀思。 「十八块八,」司机大哥将计价器亮给后座男人看,止了止,又扔过去一包纸巾,「帅哥,擦擦吧,这年头谁还没点心事?」 「谢谢。」 尧青自以为隐藏得极好,却还是被司机发现自己在抹眼泪。 奇了怪了,从前自己也不是什么泪腺发达的人,自从认识了某人之后,眼睛就跟自来水龙头一样,说哭就哭。 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尧青付了张二十,并告诉司机不用找了。 荆川又开始纷纷扬扬掉起了雪,尧青站在雪里,发了好一会呆,才迈进了小区门。 「知道师哥要来,我觉得整个人一下子都精神了。」 一开门王龙就跟个孩子一样,冲上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尧青下意识后仰,却拦不住某人的热情,他只好僵硬地抱了抱男孩,王龙的家和他的性格一样,亮堂堂的,看得尧青的心情也舒畅了几分。 「早就说想来,但无奈前几天在上海。」尧青拖鞋进门,一眼撇到沙发前的画板架,上头搁着一幅完成了一半的水彩,像是什么花。 「师哥我来吧。」王龙笑嘻嘻地拎过他手上的食盒,放在耳朵边晃了晃,说:「来就来了,还带吃的,是什么好宝贝?」 「芋泥山药粥。」尧青想到,上次刘景浩住院,他去探望,也是带了一锅山药粥来着。 「谢谢师哥~」王龙蹦蹦跳跳地去厨房拿碗,尧青看他生龙活虎的,看样子是自己操心过头了。 「你在画画?」男人走到画板前,满是艷羡地看了眼那横七竖八的颜料和笔刷,但很快,艷羡被沮丧取代,他復又走回到沙发前。 王龙端着粥到茶几上,又分给尧青一双筷子:「这是君子兰。」 话罢目光一挑,「师哥忘了吗?你说过这是你最喜欢的花。」 「是吗?」尧青呵呵笑了笑,有意撇开他滚烫如火的目光,「好多事我都忘了。」 「没关系师哥,」男孩坐在他身边,勐地一把搂住他的肩,「龙龙会帮你一点点记起来的。」 「你这屋子.......好热......」尧青往旁边挪了挪,将搭在肩膀上的手轻轻放了下来,「我来的时候已经吃过饭了,这粥你自己喝。」 「师哥这么怕我吗?」男孩挪过去几分,盯着他脸说:「还是......师哥只是对我是这样的呢?」 「论起画花,我倒想起王雪涛老师和董寿平老师,他们两位的梅,是最有风骨的。」 男人给自己倒了杯水,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面向阳台。 王龙放下碗,走回到画架前,拾起画笔,继续勾勒没画完的花型。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尧青半侧过头,看着他手上五颜六色的颜料盘,幽幽嘆了口气。 「师哥,不然你来画?」 「这......」尧青窘而一笑,踌躇不进道:「好多年没碰了,基本功早忘了。」 「我教你,」王龙走过去,将画笔递给他,他年轻虽比尧青小,但比他高,看尧青就像在看个人形公仔,莫名想捏他。 「像这样。」他握着男人的手腕,引他一步步向画。 「其实画画和谈恋爱是一样的,下笔太轻,笔触虚晃,下笔太重,力穿纸背。须得要拿捏得刚刚好,画出来的画才能以假乱真。」 王龙回过眸,唇上的细毛在微微地抖,柔软的浅金色,他伸舌去舔。 「师哥想怎么画?」 他绕到男人身后,右手仿佛藤蔓般,滑过男人的胸脯,肩胛,后颈,最后停在背嵴骨上。 尧青半知半解地受着男人的力,缓缓抬手,王龙将头贴在他脸边,鼻息相近,近得仿佛真能闻到一股君子兰的清香。 「我.......」尧青「啪」一声丢开画笔,触电似的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看着窗外,「我要回去了。」 「怎么了?」 「有事。」 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你看,有人催我了。」尧青晃了晃手机,飞快走到玄关处换鞋。 王龙跟他走到门口,难掩失望道:「是他打的吗?」 尧青这才想起看来电显示,「大刘」,正是刘景浩。 「他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师哥,你忘了吗,他还咒过阿姨安乐死,这么快师哥就忘了?」 第96页 「我没忘。」尧青说:「我比谁记得都还清。」 「那师哥还要理他干什么?」王龙抢过手机,果断掐断了电源。 「你干什么?!」尧青忙拿过手机,一脸愠怒地瞪向某人,「万一有什么事呢?!」 新手机刚买来不久,他还没能熟练摸索到开机键,折腾了半分钟才重新开了机。 「我是为师......」 「不需要!」尧青突地朝里头咆哮,「那个人不会是他也不会是你!你和他一样,都说为我好为我好!我不需要!」 王龙被彻底震住,他从未见过尧青如此暴躁的一面。 他素来以为,眼前人温良恭顺,如一只待抚的绵羊。可当亲眼见证他的暴跳如雷,王龙心中某块地方开始不受控制地坍陷。 泥沙俱下。 尧青止住喘息声,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气息渐平。 「我先回去了,回头你把食盒给我。」 他挺高头,理了理袖扣,一身骄傲地迈进了电梯。 第49章 搬家 尧青一从小区出来就给某人回去了电话。 三下嘟声后,电话被接通,是那声熟悉的「餵」。 「找我什么事?」 尧青走到路边,那儿有群小学生刚放学,每人头上戴着一顶圣诞帽。 他避开喧譁吵闹的孩子堆,推门进了一所奶茶屋,看旁边没人便坐了下去。 午后冬阳金光散漫,各色路人来来走走。尧青捧着随便点的一杯焦糖奶青,用小银瓢羹舀着上面的一层淡奶油。 刘景浩说:「你不是说要搬回去吗?我已经替你收拾好了,你什么时候来。」 尧青腕间一抖,平息了两秒后,他淡淡回:「谢谢你,我过三十分钟就去。」 「能不能快点?」对面明显有些不耐烦,「我半小时后约了人来家里。」 「来家里?」尧青冷笑一声,砸吧道:「来家里……」 「或者我直接叫快递,寄给你。」男人顿了顿,又补充:「到付可以吗?」 「不用,我现在过去。」 尧青将满满一大杯奶青两大口吞下,一阵风铃声响后,人已钻进了出租。 出电梯时某人的门大敞着,里头有打包东西的声音。 尧青站在电梯口捋了捋刘海,又检查了一遍衣领,确保自己仪容仪表没多大问题后,方踏进了刘景浩的门。 威士忌听到脚步声,甩着大舌头围着他亲。 男人摸了摸狗头,丢下一根刚买的大烤肠,径直进了卧室。 刘景浩在整理衣橱。堆积成山的衣服就这样码在床上,都是他自己的。 尧青的衣服早被收容进一个密码箱里,他衣服不多,撑死也就十几件。 见到有人来,刘景浩瞧也没瞧,说:「衣服裤袜啥的都打包好了,生活用品你自己收拾。麻烦快一点,等会我朋友来我家玩,你在不方便。」 不方便。 好一个「不方便」。 从前欢天喜地把自己领进门里去,现在多待一小会就说不方便。 尧青抿紧唇线,转身去洗手间收东西。他有两只极心爱的电动牙刷,一只浅绿色,一只淡紫色,情侣款,现在也不得不被迫分家了。 刘景浩闷不做声地跟着进了洗手间,一边绞着毛巾架上的毛巾,一边说:「洗衣机里还有几件衣服洗了没干,你……」 「扔了吧。」 尧青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语调轻快,好像扔的不是自己的东西。 「是啊,穿了那么久的衣服,说扔就扔了,喜欢过的人,也是说踹就踹了,不就是一个道理?」 尧青止住手头的动作,看了眼镜子,某人正靠在洗衣机上,阴嗖嗖地打量着自己。 「看什么,分就分呗。」刘景浩说:「憋着多难受,你不说我不说,那总有一个人要提出来的。」 尧青仍一字不吐。 「我已经想通了,」刘景浩笑了下,走到男人身后,盯着镜子里的某人一脸平静,「有些人的心就是金刚石,捂不化的。就我还跟个宝贝疙瘩似的,总觉得诚意定能胜天,蛮蠢的。」 「你认真的?」尧青转过头,正视着他。才染了不久的少年白,又攀上了男人的发间,白花花的刺人眼。 刘景浩说:「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什么。」 「你一副冷冰冰不想让人碰的样子不就是想让我说分手吗?」 男人把手又搭了过去,毫无意外地被尧青甩开。 「你看,我就知道。」刘景浩冷冷一笑,垂眼瞧他,只觉形同陌路。 「如果你是这么看我的话,那我没什么好说的。」 尧青掏了掏裤兜,拿出一枚八爪龙钻戒,放在了洗手台上。 「我这么看你不对吗?」男人追着他,像条烈狗,沖他龇牙咧嘴,「那我该怎么看你?继续舔你、捧你、拿你当皇帝一样,立个碑,设个鼎,把你贡墙上?!」 「你不用来刺激我。」尧青飞快收纳着客厅桌上的杂物,无非就是些什么耳机线、充电头、钥匙扣等小玩意儿。 刘景浩质问道:「你躲什么?被戳到痛处了?又伤害到你柔弱的自尊心了?一天到晚假清高个什么劲儿?你以为他妈的离开了我谁还会看你?」 尧青扔下手里的耳机线,乍然回头,剜去两道凌厉的目光。 第97页 「干嘛这么看我......?」男人略心虚地往后撤了撤,那双本应含情楚楚的桃花眼,此刻就像两汪结了冰的碧波潭,寒森森而不可近人。 刘景浩死撑道:「所以现在连跟你说话都不配了?还是说只是在我面前才这样,我看你一口一个龙龙喊着的时候,那嘴可是比谁都能说呢!」 「你说话啊!」 男人捏住他的肩,像是在摇一棵不开花的铁树。 「你别碰我!」 尧青霍地狰狞,抬手甩过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又果敢。 「闭上你的狗嘴,姓刘的,别跟个精神病一样,到处乱咬人!」 男人扭了扭扇耳光的那只手,微微麻着,半天没缓过劲。 刘景浩捂着半边脸,半个身子挂在沙发里,错愕、惊厥、气愤凝结在一起,他不知所味。 空调机发出细微的滋滋滋响。通风口送进暖风,吹得人愈发心火狂燃。 「动手打人是我不对,你现在可以把那一巴掌打回去。」 尧青半侧过脸,稍屈身。 他闭上眼,准备迎接一场心碎的风暴,一颗泪像钻石一样,剔透滚落。 「我不想你走……」刘景浩紧抓着沙发套的一角,勉强坐正,哭丧着看着尧青,「我不要你走……」 男人无声泪流,紧密的睫毛间,水渍濛濛,灯光下反射着迷离的碎光。 「我要你给我染头髮……给我煮粥……给我找袜子……给我讲胡桃夹子和四个王国……」 男人拉了拉他的衣角,泣不成声。 「我知道我自私、懦弱、幼稚、乖张、冲动、好怒,我知道我一身溃烂,残破不堪。可我就是不愿意同别人分享哪怕千万分之一的你,因为你的千万分之一,就是我的全部……阿青,你是我的全部……」 威士忌轻轻推上防盗门,叼着狗绳走回到两人身边。 它用舌头一下一下舔舐着男人的脚踝,像是在舔舐着什么伤口。 尧青睁开眼,泪痕犹在,见男人伏在肩头,眼角通红。 「是你昨天说那么重的话,现在又装什么可怜?」尧青狠狠地掐了他一下,又不争气地淌下好几颗泪,「你让我去卖……你知不知道这句话有多伤人?但凡是其他人说我都不会放心上,可偏偏是你说……偏偏是你,你让我觉得你跟那些人也是一样的,轻视我,调侃我,从来就没把我当成正常人看待过。」 「你打我吧。」刘景浩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再多打我几巴掌,我记住痛,以后就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了。」 尧青这次没抵拒,好好让他牵着。 掌心贴着他的脸,湿漉漉的,眼泪全流进了指缝里。 「还有我妈。」尧青愤恨着看着他的脸,噎住喉咙口的寒气,使哭声不那么明显,「你说我就罢了,我妈哪里得罪你了,要你咒她安乐死?就因为她是我妈,影响了你的恋爱质量,你就要咒她死吗?刘景浩,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没有。」男人咬住颤抖的唇,发誓道:「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 他低头擦了擦眼泪,又抬头道:「是王龙告诉你的?」 尧青不置可否。 「所以你信他?他说什么你都信?」刘景浩捂住胸口,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心脏一寸一寸地抽搐,搐得他快要喘不上气了。 尧青面如死灰:「我认识他比认识你时间要长......」 「那你就信他吧。」男人擦去最后一点眼泪,转身进了卧室,「信他吧信他吧,我他妈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 门「哐」一声被重重砸上,尧青蹲下身子,默默收拾着掉在地上的琐物。 刘景浩再出卧室门是二十分钟后事。 桌上完好放着一串钥匙,一张门禁卡,还有那枚八爪龙钻戒。 他来时安静,走时也安静,却不明白,自己有多希望他能大张旗鼓一回。 这样的平淡离去更具杀伤力,没有临别致辞,没有挥手告别。 乃至于一句「走了」也没有 他只是选择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悄悄出了趟远门。 一趟不问归期的远门。 男人倚在窗帘下,大拇指上套着那只八爪龙钻戒。 他见那抹身影似一片羽毛般飘出了小区门,六七分后,上了一辆绿色计程车。 十二月的荆川阴晴不辨,老天颇识趣地送了他们一场足够悲壮的大雪。 刘景浩目送那道身影徐徐飘远,将另一只手的钻戒一同摘了下来。 尧青坐在计程车上,拿出手机来看。 他微信里不习惯留闲人,刘景浩从此刻起,已被他视作「闲人」。 微信、□□、通讯簿、微博......所有社交平台一气呵成。 就连支付宝好友尧青也删得片甲不留。 窗外在下雪,他看了眼,真好看。 路边的水银杉上挂满小彩灯和拐杖,麋鹿马车拖行在雪地里,一群戴着大白鬍子的孩子在跑。 「帅哥,圣诞节快到咯,祝你圣诞快乐。」 司机大哥拿出一个苹果递给他。 尧青痴痴接过,「圣诞节......?」 是啊,圣诞节。 时间过得真快,他还不曾留意到,这么快就要到年关了。 原本计划着,圣诞节帮某人过生日来着,先前就说要替他办,他说不如圣诞生日跨年都併到一起。 第98页 尧青为此还特意准备了礼物,就放在自家卧室床头柜柜底,想着到了那天再亲手给他。 现在来看...... 大可不必再自作多情了。 男人拖过行李箱,站在楼下,望着身前白皑皑一片,吹了吹被风颳红的手。 一辆帅气锋利的法拉利488停在老式居民楼前。 车门前站着位中年男人,一身西装革履,腕间的百达翡丽精光熠熠,与身后斑驳脱皮的老墙形成鲜明的对比。 「尧先生,不知道可不可以赏个脸,一起共进晚餐?」 男人替他拉开车门,副驾上放着一捧怒放的深红玫瑰。 尧青抬了抬眸,走近几步,望了望天。 除了白色,什么也没有。 天苍苍似琉璃镜,果然再多绚丽斑斓,到最后,都只剩下这一幕白。 「不胜荣幸。」 男人收起拉杆,中年男人颇殷勤地替他将箱子放进了后座。 「想吃点什么?」 「最贵的。」尧青笑了笑,后视镜里,笑比哭还难看,「章先生,带我去吃最贵的。」 第50章 生日 「师父你这手錶真好看。」 「谢谢。」 「还有新耳环?这镯子也不错。」 「谢谢,谢谢。」 一群空姐围着刚进大厅没两分钟的尧青,一双双眼睛里满是艷羡。 「师父发财了?今天这身行头,算下来就得好多钱吧?」 「也没有很贵啦,也就这只表......」男人颔首一笑,满是怜爱地抚了抚腕间的百达翡丽,「入门的,也就三十万出头。」 「三十万?就一只表?还入门?」高露洁一脸惊愕,引得隔壁机组都拧过了头,「有钱人的世界果然无法理解.......」 「你努力工作,也可以拥有它啊。」尧青一脸含羞带笑地摩挲着錶盘,全水晶镜面,他以前从未觉得,一只表也可以让人如此愉悦。 哪怕笑容在某人进来后立马凝固住了。 尧青清楚,未来一周的执飞名册上,都有刘景浩的名字。 他向上面协调了好几次换班,没成功。 罢了......好歹是同事,就算不想见,也是迟早都要见的。 男人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走进了后面茶水间。 不知是不是尧青多想,某人路过时,像是有意识地顶了下自己。 那样蓄意为之的小动作,有激亢,不满。 尧青后知后觉意识到,距离上次搬出刘景浩家,他们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再联繫了。 「吵架了?」 老王提着保温壶凑到刘景浩身边,看了眼外头空姐,又看了眼旁边人。 「上回还看你们浓情蜜意的,今天见了面怎么连声招唿都不打?」 「分了。」 刘景浩耸着头,一个没注意,开水溢出了杯子,他被烫得「啊」了好几声。 「你没事吧?」 老王忙摁下饮水机开关,见男人紧吮着大拇指,疼得快要蹲到了地上。 「他妈的,最近真倒霉。」 刘景浩暗骂了一声,直起身,拿了张纸巾简单包了下指头。 「要不要涂点碘酒......真的不会影响?」 「不会......」男人将手插进口袋,想了两秒,道:「痛点也好,知道痛,起码提醒自己还活着。」 一群空姐跟着尧青拥进了茶水间。 女人一多的地方,莺歌燕语声一片,各种香水味此起彼伏。 尧青一身惬意地靠在长桌前,跟几位老空乘聊天,谈话间眉飞色舞,意气风发,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飞重庆线时的初见时刻。 「你给他买的?」老王指了指手腕,「还有他脖子上,耳朵上,今天这穿的、戴的,一看就很贵吧?」 「金.主买的呗。」男人呵呵一笑,不用看也知道,如今某人春风得意马蹄疾,哪里还会搭理自己这么个老□□丝。 老王窃窃私语道:「你也别太灰心,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误会,就是不合适。」刘景浩又看了他一眼,见男人又说又笑,似乎早从分手的痛苦中走了出来。 才半个月,半个月啊,他居然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投入到了新关系里。 看那红唇白脸、傲视群雄的样子,所以自己这些天来的酩酊大醉、失声哭嚎又算些什么? 感动自己罢了。 男人越想越气,横手扯了包在拇指上的纸巾,推门而去。 「今天还可以晚饭吗?」 飞机上,如旧的a3座上,男人西装革履,髮油抹得一丝不苟。 尧青身着乘务长制服,一手托着餐盘,一手端着气泡酒,笑容甜美。 「好啊。」 他柔声应允,前头帘子旋而放下,前舱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冷嗤声。 尧青出了洗手间,某人在头舱空位上发呆。他走过去收毯子,男人屁股下,刚好压着一条毯。 「你好,」尧青躬身轻唤,脸上堆着十足周到的笑,眉眼温存道:「麻烦刘机长动一下,这毯子......」 刘景浩挪了挪屁股,往旁边坐过去了一点。 尧青拉过毯子,卷到储物篓里,循次往前排走。 「尧......」男人鼻间发出一声轻微的嘤咛,前头人背影一凝,但很快恢復了正常。 飞机引擎声轰鸣。 第99页 算了。 还是算了。男人想。 该说的话那天在家都说完了,再说什么,只会更伤彼此的心。 男人默默将头撇过去,撇向窗外的云。 万里清透间,晨曦泛泛,一种海晏河清的美。 「女士们先生们上午好,欢迎乘坐中国长阳航空公司飞往上海的ul3231次航班。飞机将在半小时后停落在浦东国际机场。请确认您安全带与安全座椅靠背,并及时收纳起您的小桌板。航班将在30分钟后降落,感谢您的配合,乘务长尧青携3231全体空乘祝各位旅途愉快。 good morning,dies and gentlemen. wee to the ul3231 flight of china 插ngyang airlines to shanghai…… …… …… …… chief flight attendant qing yao and all 3231 flight attendants wish you a pleasant journey.」 747全舱广播中,男中音淙淙如山间泉。 又来上海了,尧青举着麦克风想,上次和某人来上海,还是参加邹志辉的满月宴。 可如今,自己已经和他分道扬镳,彼此间也只剩下同事间的客套寒暄。 他应该也把自己放下了吧? 所以你看,什么十年痴心,情深似海,这些都是假象。 现代人大多将爱情视作股票,只想稳中求进,利益为上。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好骗了,几句情话就傻乎乎地託付真心,傻乎乎地以为他和别人不一样。 其实哪有不一样? 都是凡胎肉.体,都有七情六慾,也自然和别人一样,易烦易厌倦。 男人越想越心寒,进洗手间沖了把脸。 最近尧桂玉情绪越来越差,每天晚上都会发疯乱叫,吵得他难以入睡。 好在这已经是最后一趟,再飞个回程,他就可以好好休息两天了。 尧青理了理胸口的工牌,笑容满面地打帘而出。 已经有空乘守在机舱口,挨个鞠躬送客 。 尧青站进队列,依次点头致笑。 刘景浩约莫十几分钟后才下去,经过某人身边时,扔过一张擦过鼻涕的纸。 高露洁伸手去捡,被尧青拦住。他主动弯腰,将那张纸捡了起来。 刘景浩这才回头,抹着笑说:「对不起啊,麻烦帮我扔下。」 说完飞快把头转了回去。 尧青没说什么,看了眼下面,章先生站在阳光里,温温地沖自己笑。 尧青远远朝他笑了笑,跟在刘景浩身后,哒哒哒走下舷梯。 「等一下~」 某人忽地回身,正要绽开笑意,却见那声「等一下」的主人飞快地略过自己,一路衣带飘香地小跑到男人身边去。 某人缩回那只握空的手,空荡荡的掌心只抓到一股风。 幸而无人在意。 「一起走吧。」 尧青仰着头,满是崇拜的眼神,仿佛旁边人是颗难以企及的星。 「冷吗?」章先生颇为绅士地摘下皮手套,将身上的驼色大衣披在他身上。 「我们去吃功德林吧,突然想吃他们家的蟹粉。」 「好。」 两人并肩而行,同走在一顶伞下,渐行渐远。 「怎么了?」 尧青半含笑着看着章先生,任得男人抬手,替他掠去鬓边的一朵小雪花。 章先生说:「你今天真好看。」 尧青嗔道:「难道昨天就不好看了?」 「昨天也好看。」 尧青方露出一脸会心的笑。 「傻小子,站在这儿吹风干嘛?」老王笑嘻嘻地从舷梯上走下来,看了眼前面:「人家这么好一个小伙子,追他的人要排到法国去了。你羡慕不来。」 刘景浩一脸青黑酱色,眉目间无风无澜。 「别站着了,跟我一起去喝酒去。」 「下次吧。」 刘景浩又看了眼前面,面色愈青。 雪下得更凶了。 ...... 朗夜,无风,暴雪。 「据气象台最新预测,今年荆川将迎来千禧年来最强寒流。未来五天将持续性降雪,并伴随局部地区中到大雨。请各位市民做好保暖措施,尽量避免出门.......」 十碗面里,男人瘫坐一角,身前是一碗刚煮好的片儿川。 威士忌趴在桌底,啃着后厨扔出来的一块猪骨头,柜檯的收音机上播放着客人都听不懂的京剧。 「妾身不是杨花性/你莫把夭桃列女贞/谣诼纷传君误信/浑身是口也难分/辞婚之意奴已省,白璧无瑕苦待君......」 男人闷下一喉江小白,辛辣苦涩涌上唇梢,激得他不禁嗤了一声。 「老黄,上酒!」 又一樽空瓶堆在桌上,一色排开,足足有□□瓶。 「我的亲娘咧,你这是要把我店喝倒闭啊。」老头骂骂咧咧取了垃圾桶来,将桌上四处洒落的冷菜、面条拢到一处,训斥道:「他妈的要喝酒就去酒吧,老子这儿是面馆,不招待醉汉。」 男人哼哼一笑,放下酒杯,垂眼道:「干嘛?现在连你也嫌弃我?」 「吵架了?」老黄摔下抹布,一脸意料之中:「还是分手了?我就知道......」 「你知道啥?」 「知道你们成不了。」老黄拿起桌上剩的几颗花生米,扔进嘴里,边嚼边说,「人心里有股气,傲着呢,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嘻嘻哈哈的,有今天没明天的。」 第100页 「分都分了,说这些有屁用。」男人起身到柜子前,将那瓶放在最高处的五粮液取了下来。 「多少钱,我双倍价买。」说着就要扯盖儿。 老黄一把将酒瓶夺过,放回到原处,凶嚷道:「你愿意双倍价买,我可不愿意双倍价卖,别喝了,快给我滚回去。」 「回去.....」男人牵强笑笑,鼻头一酸,「他都不要我了,我能回哪里去......」 「别哭啊,要哭我给你个大耳刮子。」老黄将门帘拉上,连着收音机一起关了,「三十的人了,过完生日三十了吧?妈的还哭,要不要脸啊?」 「我......我就是忍不住.......」刘景浩哽咽着,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他妈的我又不想哭!」 「傻逼。」老黄撬开瓶盖,咕咚咚地给眼前人倒了半盅,面无情绪,「我请了,喝完这杯就给我滚回去,听到没有?」 男人止住凝噎,满是疲惫地点了点头。 「洗个澡,换身衣服,看会电视,天气好就出去走走。」老黄砸吧砸吧了酒,一脸嫌弃道:「一米八好几的大男人,活得跟条狗一样,我看你连威士忌都不如。」 「是不是,威士忌?」 老黄踢了踢桌下的狗子。 威士忌叼着骨头,欢快地「汪」了两声。 「其实他前几天来找过我来着。」 老黄放下杯子,眼前人的影子轻晃了晃。 「他说啥了。」男人握着杯,一脸不动声色。 「他让我祝你生日快乐。」老黄指了指后厨,「哦,还有个礼物。」 第51章 引诱 「什么礼物?」刘景浩拾起空杯,倒了倒,滴酒不剩。 老黄从柜檯后翻出个小盒子,外头用蓝丝绒捆着,还打了个俏皮的蝴蝶结。 男人二话不说,将外头的锡纸用小刀划了,分离出里头的小方盒。 盒子里装着一具花樽,是他们以前在陶艺课上一起捏的。 因未经烧窑锻造的缘故,彩泥早已脱了水,光滑的平面上已攀上几丝裂缝。 刘景浩拂过那一道道细长的裂痕,那是精卫填海都难以消平的遗憾。 装潢精緻的包厢里,尧青放下餐巾,抿了口身边的葡萄酿。 「说是澳洲空运过来的,一小瓶,六万八,我看你没喝过,让朋友加急送了过来。」 章先生转着桌,将那道「洪山老鸭汤」转到某人面前,「你还可以试试这个,招牌菜,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道菜。」 尧青放下杯子,略歉疚道:「跟着章先生蹭吃蹭喝这些日子,我实在是无地自容。」 说着摘下手腕上的那块表,轻轻放上转盘,转了过去。 「这只表,实在太贵重了。我也是从同事那里才知道,这表居然三十多万?」 尧青后知后觉得觉得受之有愧,神色恹恹:「我从来没收过这样贵重的礼物,章先生,你还是拿回去吧。」 男人微微一笑,大方拎起那表,走到尧青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所谓宝马配宝鞍,宝剑配英雄。像尧先生这样风华绝代的美男子,当然是要一块风华绝代的手錶才能彰显身份。」 说罢自行挽起男人的手,将錶带重新扣回到他手上。 尧青下意识往回缩,却发现眼前人拽得紧,他一动也不能动。 男人抚过他的手背,足足欣赏了十多秒,才依依不捨地放下他的手。 「跟我去拉斯维加斯玩几天吧。」章先生回到座位上,眺向窗外绽放出的烟火。 包厢内的灯忽而灭了,只剩两盏烛静静燃烧着。男人的脸一半是烛光,一般是烟火,唇目之间,更显风韵。 「陪我去拉斯维加斯,有你想要的一切。」男人举起杯,对桌子那一头的某人暧昧一笑,「最贵的、最好的,包括我……全都是你的。」 尧青含笑低头,晃了晃杯中余液,眸色迷离,「可是我妈还在这儿,她不能没有我……」 「我可以送她去全荆川最好的疗养院,」黑暗里的男人只剩一团虚影,嗓音温如水,「甚至是全中国最好的疗养院。」 「那一定得花不少钱吧?」尧青抿了口酒,突然意识到这多晚餐的昂贵。 它看似免费,却早已暗中标註了价码,只待一方将话挑明,而另一方,自投罗网。 男人叼起一根雪茄,音色醇厚:「我喜欢尧先生聪明不多话,待人接物滴水不漏,有你陪在我身边,全职照顾我,做我的私人贴身助理,我的一切都可以是你的。」 尧青抿唇无言。 「我在西雅图有两套公寓,纽约有两套别墅,拉斯维加斯的房子是我祖父的产业。或者你喜欢北欧的话,我们可以去芬兰,我姐姐在那里,她有一个大庄园,有三十多个房间,像城堡一样,你可以活得像个王子。」 男人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微微一笑,「你考虑一下,考虑好了告诉我。」 一份文件轻飘飘地转到了尧青的面前。 「这是我的信用资产报告,你大可以藉助任何你能想到的方法去调查我、验证我,我一年的净收入在四百万欧元以上,不算顶级富豪,却足以让你摆脱你现在的小破居民楼和一辈子在飞机上端茶倒水的工作。你……好好考虑一下。」 「嗯……」 尧青半疑半痴地拿起那份文件,心跳剧烈,像是要从喉咙里突出来一样。 第101页 「希望尧先生能和章某人合作愉快,」男人摁灭雪茄,从椅子上站起。 尧青识趣地拿起旁边衣帽架上的外套,在男人出门时,严丝合缝地披在了他身上。 「这边几条商业街,我大学时来逛了百八十遍,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尧青一边走在前面做导游,一边不时向后头看。 「章先生这样的人,应该更喜欢逛恒隆或者德基吧?」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男士西服店前。 玻璃橱窗后正罗列着几套当季新款,其中一套珊瑚蓝的细纹礼服,正中某人下怀。 「进去看看?」男人拉起尧青的手,尧青扯了扯,没成功,只得任由他牵着自己走进了店门。 「你好先生,请问是……」 「那套,」男人指了指橱窗里那套,又指了指旁边那套,说:「麻烦给他试一试。」 尧青摆手道:「不好吧……这……太贵了……」 「先生太有品味了,那两套正是我们家的高订系列,摆出来的只不过是用于展示的样衣,是不大方便上身试穿的。如果先生喜欢,可以进我们的vip室,有模特现场穿戴试衣,和单独配置的裁缝师为您测量尺寸,定制独家款式。」 尧青连连摇头,「不用了不用了……太麻烦了……」 「怎么会麻烦?」男人握了握他的手,微微一笑,扭头对旁边人说:「那就别试了,叫人直接量尺寸吧。」 尧青被一群导购将推带哄地拥进了vip室。 旁边玻璃门开了,说说笑笑间走进两个人。 其中一个眉开眼笑的,更显得另一个人乌云密布。 他旁边人不停张着嘴,同他说一些最近微博上流行的笑话梗。那人唇线紧抿。半天也没声音。 「哎呀你好烦呀,让你来陪我逛街你就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 男孩信步穿过陈列区前,后面人坐在休息区,低头把玩着手机。 「姓刘的,你再这样我就回去了!」男孩悻悻然放下手里的两件衣服,又问:「黄色和橘色,哪个好看?」 「黄色。」刘景浩敷衍一答,眼皮子都没抬。 「你这是什么态度?」男孩气鼓鼓地将那两件衣服挂回到架子上,一脸不满道:「是你约我出来吃饭的,也是你说要陪我逛街的,结果一来就一副死人脸,你那么喜欢看手机就跟手机去约会好了!」 男孩边说边往外走,男人坐在气垫座上,真的像死了一样,半天也没反应。 「哇塞,先生,您也太适合这套西装了吧?」 vip室的门一经打开,店里就响起一阵满是刻意的吹捧声。 尧青抚鬓走到镜子前,温温一笑,不敢相信,镜子里玉树琳琅、风光霁月般的妙人竟是他自己。 「这衣服果然适合你。」章先生也难掩赞嘆,横眼看向某人一脸羞容,更加沉醉。 「你喜欢吗?」 「嗯。」尧青转过身,满是不舍地打量着左右,「喜欢。」 刘景浩幽幽抬起头。 他走到衣架后,向外瞟了眼,终于确认那声「喜欢」的主人是他猜测的那个人。 他那样欣喜娇羞,站在男人身前,仿佛一对恩爱许久的夫妻。 那样的美目流转、春风满怀,每多看一眼,男人便多寒心一寸。 「就是太贵了……」男人隐隐失落道:「刚在里面问了嘴价格,这一套,至少六位数。」 章先生替他理着领带,随手扯过导购身上的另一条,比在他身前。 「深红色会不会更好?还是湖蓝色?」 尧青推诿道:「不然还是算了吧……」 「要不都买了吧?」章先生皱了皱眉,扭头吩咐道:「你好小姐,这些领带,都要了。」 「章……」 「别说了。」男人推他到镜子前,手背掠过他冰凉的脸颊,满眼慈爱:「你值得拥有最好的。」 「先生,您也是来看衣服的吗?」 后头一位导购见到衣服架后的某人,突然吱声问了一句。 刘景浩不得不从架子后走了出去,随便往四周看了圈,神色慌张,「是……是啊……随便看下。」 不远处尧青抛过来一眼,但很快又把头扭回到了镜子前。 男人陪导购去结帐刷卡,等候区里仅此尧青和刘景浩二人,彼此各在一边,左右无言。 「你好先生,这些衣服都帮您打包好了,您看是否需要帮您拿到车上?」 「啊不用我自己来……」尧青一边鞠躬一边接过导购手上的大纸袋子,服务别人习惯了,被别人服务就浑身不适应。 男孩举着两杯奶茶推门而进,见刘景浩还在玩手机,顿时又气又嚷:「死老鼠,你干嘛没来找我?!」 某人的背影微微一凝。 刘景浩忙挺身站起,「我正要去啊……」 见男孩一脸不依,他又柔声哄道:「乖乖,别生气了,今天你想买什么,我都顺你。」 他看了某人一眼,又说:「就算刷爆信用卡,我都依你。」 「真的?」男孩汪汪一笑,跟条小柴犬似的,飞扑到男人怀里就是一个爱的抱抱。 男孩笑眯眯地说,「我就知道我家老刘心疼我,可是我不捨得你花钱,不如……」 他随便扫了眼,拿起旁边一条小钥匙串,满怀欣喜道:「不如你就送我个这个吧?也就几百块钱的小玩意儿。」 第102页 「真懂事。」 男人捏了捏他的鼻子,眼神微闪过去,尧青已挽着那位章先生的手,徐徐走出了店门。 「松开。」他蹙了蹙眉,又恢復到了刚刚刀枪不入的样子。 「又怎么了嘛?」男孩气得锤他胸,「你们这些大叔真的很奇怪。」 刘景浩快步走到窗边,那一对人已穿过马路,上了一座人行天桥。 「哎你去哪儿啊……」小奶狗狂追不舍。 男人飞跑出店门,在人群中探寻,探寻那张最熟悉也最陌生的面孔。 终于,还是被他找到了,那芸芸面孔中的一扇。 人海尔尔。 尧青站立在天桥上,垂眼向下,目光刚好停落在男人脸上。 桥下人不大确信地揉了揉眼,他在朝自己笑,是笑吗? 在经歷了争吵、撕扯、纠缠、冷战之后,他留给自己的,居然是笑? 他的笑是何等的苦楚、辛酸、悲愤、释怀,才会绽放出那样一个过境千帆后无伤大雅的笑? 他仿佛用那样的笑在告诉自己,他已经放下了,别再卖力舞动,任你再如何纤云弄巧,也勾不起他片刻波澜。 他仍是一开始那朵不忍攀折取的高岭之花,开在冰雪地里,无人能撼动它的美丽与残忍。 他不爱我了。 轰地一声,男人心中一陷,若有所失。 --------------------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偷偷告诉大家,这本存稿已到大结局了。在公司摸鱼写完了最终章,长吁一声,余篇估计还有六七万字的内容,预计月底就会完结。 最近在写尧尧和耗子的民国番外(美艷富贵花x糙汉小跟班),你们想看啥番外也可以评论告诉我! 第52章 约谈 尧青站定在门前,轻叩了三下门。 里面有人喊,「进来。」 尧青落落大方地走进门去。 「来,你先坐。」主任端着保温杯,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沏了半杯水。 他却不喝,而是拿着涮了涮,最后把水浇到一盆快要枯萎的凤仙花上。 「小尧啊,听说你上回在北京,复试发挥得不怎么好,是吗?」 尧青盯着桌面上几只盘飞的苍蝇,语气喃喃:「是啊,主任,是我自己能力的问题。」 「我听很多人说,你一直想转洲际,飞跨国航班,可又听说你家里母亲还在生病,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升上去了,或许以后的私人时间就更少了。」 「我已经想过了,主任。」尧青清了清嗓,正襟道:「我最近就一直在关注合适的疗养院,并且一直在备战第四季度的年终考核。上次在北京,我没能拿到名额,很遗憾,这件事一直是我的心结,这一次,我决不允许自己再错过这个机会。」 「听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主任呵呵笑了笑,坐回到椅子上,甩给他一份文件。 「其实你知道吗?第四季度的竞争比上季度要更大。现在这帮小年轻啊,一个个内卷到不行,你也不小了,再过两三年就三十了吧?」 「过了年二十八......」男人盈盈低头,又像是争取着什么,復又道:「虚岁啊.....」 「你我之间就不兜圈子了。」老主任点了点桌面,示意他去看那份文件,「今年的选报名单里,上面原只给了我们华南20个送选名额,我们按照各乘务组的工龄和绩效核算kpi,发现你正好排在第21......」 「我知道。」尧青拉下眼皮,眸底闪过一丝失落,「先前因为我妈的事,我总是请假,还背了一则客诉,虽然那则客诉取消了,但记录总还是在的。」 「不仅是客诉,你还在飞机上晕倒过一次。」老主任说:「这可以说是重大的航空事故,假如当时飞机正在好几千米的高空上,机组组长突然晕厥,传出去,还有人放心坐我们的飞机吗?」 尧青手指微蜷,「我也不想这样......」 「是,身体这个事,你自己控制不了。」老主任嘆了口气,又说,「那个人作风呢?」 「什么意思?」一股不妙涌上心头。 老主任道:「你自己看。」 尧青翻开文件,打眼扫去,只见红头公函下,清清楚楚写着检举书三字。 下面罗列着自己与章先生来往之种种,还配有各种在飞机上貌似亲昵的照片。 「先不论你利用职务方便,在飞机上公然和乘客调.情,就单说你跟执飞组那个4423之间的事。全航司差不多都知道你们谈恋爱又分手了的事,小尧啊,这种事本是你个人的事,你私下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是这是工作,你既投身到这项工作中来,就得要对得起你身上这身乘务长制服。」 「全航司?」尧青又怒又臊,「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他们都怎么传我?」 「别人怎么传你重要吗?」老主任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你自己洁身自好才是关键。」 「我没有不洁身自好。」尧青极力辩解,但话说出口软趴趴的,毫无震慑力。 「我先约谈的你,等会再约那个4423。」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主任,」男人拿着一个小纸袋,从门后探出半个头,「您找我?」 尧青悄而掩去悲色,目光一转,留给门口处一个不咸不淡的侧脸。 「刚好你来了,来,你过来。」 第103页 主任招唿男人坐过去,男人乖乖坐下,尧青往旁边挪了一挪。 不想挨着他。 刘景浩吸了吸鼻,最近降温厉害,他不出意外地感冒了。 不过好在昨晚喝了999,现在没什么大碍,就是鼻子容易犯痒,一痒就想打喷嚏。 「听说你们前段时间谈恋爱了?」 两人冷冷对视了一秒,把头扭回去,不约而同地「嗯」了一声。 「然后又分手了?」 两人又异口同声地「嗯」了一下,仿佛一对同时挨训的难兄难弟。 「你们的感情私事,我管不着,但是现在整个公司传得沸沸扬扬,你知不知道,刘景浩,特别是你,你跟他的事已经影响到小尧的升职了。」 「关我屁事。」男人冷哼一声,不屑地往旁边扫了眼,「我们和平分手,是他自己能力不行,达不到公司要求,怎么就把帽子戴我头上?」 「刘机长说得对,是我自己的问题......」尧青紧抓着裤子,语气卑微,「我会尽量跟乘客保持距离,也会肃清那些绯闻和传言,主任相信我,月底之前,我一定会处理好的。」 「你看看,人尧青多懂事?」主任嗔了刘景浩一眼,怒其不争道:「刘景浩啊刘景浩,你要有人家一半懂事,早就不止现在这个位置了。」 尧青慢吞吞地下了楼,男人跟在他身后,隔着数十级台阶,双手插兜哼着歌。 年关底的荆川,银装素裹,经过数天连绵不绝的大雪,目光所及处尽是苍白。 尧青将冻得通红的手缩进西装裤的裤袋里,站定身子,默了两秒,对着身前空气道:「搞这些伎俩有意思吗?」 后头人一愣,眉头微皱,「什么伎俩?」 「装什么?」尧青霍尔回身,一脸冷毅地望着台阶上的男人,「检举信我看了,谁会这么无聊地检举我,我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你。」 「你有病?」刘景浩走近两步,朝着旁边垃圾桶啐了口唾沫,抬眼道:「你以为自己是谁,也值得我写信去检举?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尧青昂头上前,动了动唇,平静道:「我以为我们就算分了也还可以做朋友,做不了朋友,起码做一对同事。你别来招惹我,我也不会招惹你,我们相安无事地不挺好吗?」 「谁要跟你做同事?」男人颇玩味地看了眼表,像是在等待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对不起,我不跟外.围做同事。」 「你不用激怒我,我不会生气的。」尧青拧紧了拳,「反正在你心里已经作践我几百次了,我不介意再不堪一点。」 男人将头底下,啜了几声,再抬起脸时,眼圈已泛红。 「委屈了?」刘景浩勾起一笑,「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又想我哄你吗?舔你?跟以前一样,像条狗一样伺候你?」 凛冽的风打在彼此的脸上,咆哮声掩盖断断续续的抽泣。 「你看看这小脸蛋,冻得通红通红的,反正卖别人也是卖,卖我也是卖,不然你求求我,我大发慈悲,疼你一晚上?如何?」 尧青打住伤感,旋而挤出一脸愠色,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 「考虑一下~尧大乘务长~」男人在身后幸灾乐祸地笑,「三千一晚,我给双倍也行,接不接啊!再往上加可就不值了。」 尧青止住步伐,勐地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刘景浩毫无畏惧地盯着他,两人之间,惟余一场饕餮般的霜雪。 ....... 「师哥怎么了,从主任办公室一回来就在发抖。」 王龙递过一杯温水,「哗啦」声间,隔离帘一挑,帘后钻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师哥你没事吧?」王龙蛮是关切抚了抚他的额头,「哎呀,是烫的......」 正在打水的男人微微停顿了一下。 「没关系......」尧青恬而一笑,抿了抿干瘪的唇,「就是胃病又发了,包里的肠炎宁吃完了。」 男人抬杯喝水,面无表情。 「那我去给师哥买.......」王龙二话不说就要往外走。 「别......」尧青拉住他,瞅了眼外头,「雪太大了,还是老老实实等公司来接吧,晚点回市里我自己想办法。」 刘景浩拆开一包山楂片,拣起两片,放进嘴里,悠悠咀嚼着。 「嘶.......」尧青疼得直落汗,整张脸白成了一张纸,整个身体都痉挛了起来。 「怎么感觉不对劲?」王龙四下看了眼,旁边空乘探头来看,纷纷表示关心,「还是赶快送医院吧?」 「我有我有!」一个小安全员挤进人群,「上回多买了,没吃完,我胃也不大好来着。」 说着忙和王龙一起,将尧青扶正,并着温水让他服下了。 好在病情并没有进一步扩大,尧青吃了药,坐了一会,腹痛逐渐改善。 王龙说要送他回家,被尧青拒了。他现在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想说话,就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基地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走了,天气预报说,今晚暴雪,须尽早回家。 王龙跟着同事一步一回头地上了班车,尧青隔着窗户跟他say bye,憔悴的脸上挂满温柔。 运营中心的休息室里,一点一点冷清起来。 直到无人时,尧青才有胆量回味刘景浩的那句「我不跟外.围做同事」。 第104页 原来他就是这么看自己的。 原来他以为可以是最亲密的人,也会说出如此刻薄歹毒的字眼。 所以自己又在期待什么呢?一切正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又想他哄自己吗?舔自己?跟以前一样,像条狗一样伺候自己? 没有的事吧..... 尧青似有似无地嘆了口气。 外头风雪愈大了,他孤坐在等候室里,目睹天色徐徐暗下去。 角落里的刘景浩吃完最后一片山楂片,起身抖了抖腿,重新戴上了墨镜。 他将制服搭在肩上,拖过飞行包,毫无眷恋地朝外面走了出去。 尧青看着手机,忽然「啪嗒」一声,一个纸袋掉到自己脚边。 某人已健步如飞般推门而去,步履轻快,没留只字片语。 尧青揽过纸袋,打开一看。 是一盒完好的肠炎宁。 第53章 求和 「谢谢。」 刘景浩夜里翻身,手机滑落在侧。 他借着夜视灯的光瞅了手机屏一眼,见通知栏上,挂着一条陌生号码的简讯。 先前尧青搬出去那天,两人大吵,刘景浩一气之下将所有联繫方式删了个干净。就连电话薄里的手机号也一起删了。 从前某人发消息,手机尚且还会提醒,「阿青发来一条新信息」,现在则成了一串冰冷陌生的数字。 映衬着那声简单到有些简陋的「谢谢」,男人睡意全无。 他拉亮檯灯,往狗笼看了眼。 威士忌也没睡,正睁大着眼睛,沖桌上人的照片摇着大尾巴。 刘景浩喃喃道:「你也在想他吗?」 威士忌将头趴下去,呜了两声,像是真的在回答男人的问题。 「他不要我们了。」 刘景浩伸出手,将桌上相框盖下去,那是在北京时和某人一起过中秋时拍的。 自己明明不喜欢拍照,那天却自告奋勇,想要和某人合拍一张。 画质粗粝的拍立得沖洗照里,男人眼含秋水,笑容舒展,他就那样心安理得地将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手上戴着自己送他的那只腕錶。 而自己同样紧贴着某人,将手搭在尧青肩上,两人身后是一片广袤的湖景,天边挂着一圆月。 回不去了...... 刘景浩抚了抚照片,唉了口气。 他折身拉开最底下一层抽屉,将照片扔了进去。 「耗啊,跨年夜什么安排?」 邹志辉一大早就打来了电话,他只当刘景浩与尧青上回吵完已经和好了,还嘻嘻哈哈地让他把尧青一起叫到上海来跨年。 刘景浩瘫在弹簧床上,四仰八叉地看着天花板,心绪游离,「跨年……?跨个屁,在家躺尸。」 「你愿意躺,你家那个也愿意躺?」对面玩心不改,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分了。」男人漫不经心地玩着被子上流苏串,口吻就像在说「今晚我们一起去超市吧」一样轻松。 对面明显一愣,「分了?真假的?」 「真的啊,早分了,都快一个月了。」刘景浩坐起身,又戳进简讯里看了看,除了昨晚那句「谢谢」,那个号码再也没发过任何消息。 邹志辉说:「喜欢了十年,在一起三个月,结果你告诉我分了?刘景浩,你图啥?」 「我也想问问自己,我在图啥。」刘景浩咽了口寒气,努力控制住心中的躁烈,道:「不过现在意识到了也不晚,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人家看不上我。」 「什么意思?」邹志辉略正经几分。 「没什么意思啊,你知道吗老邹,自从那天从他那个小师弟家里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在他心里没什么份量的。你知道我气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画画这事儿只是个引子,是通过这事儿我突然明白,我的十年,我引以为傲的十年,好像全都是我他妈的在自嗨。 我以为我已经打开了他的心,但他却仍有数不清的秘密和故事等我去剥。就像一颗糖,你剥了十年,终于把它的包装都剥完了,开开心心地放嘴里,结果发现,人家还有无数层包装纸裹在外面,而这时有个人走出来说,嘿,傻逼,你居然剥了十年还没剥完,我用你一半时间就做到了,甚至更短……你懂吗?老邹,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你少他妈给我装可怜。」对面人语气顿兇狠几分,「追是你要追的,追到了又说自己是小丑,那你早干嘛去了?人尧青多好的一人,我又不是没接触过,你嫂子也夸他懂事、会做人,就你喜欢作。要我说至于吗?你自己想想,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要你这样说他骂他,说那样难听的话去伤他?」 男人一语不发。 「你那张嘴,骚么骚得要死,毒也是真毒。我认识的男的里,还真没几个有你说话伤人。」邹志辉越说越来气,语调也跟着提高了好几分,「要不是跟你认识得久,我都想替他抽你一顿。」 「行我不是人,我不配做人,高攀不上他,行了吧。」刘景浩开启无赖模式,「反正你们都喜欢他,是我千人嫌万人厌呗,不说了我挂了。」 「你就活该被男人甩。」邹志辉说,先他一步掐断了电话。 刘景浩举着手机愣了半天,直到威士忌推门进来要吃的,他才跟放了气的气球一样,瘫在了床上。 第105页 「真的谢谢你哦,这么好,每次来都帮我抹掉零头。」 尧青一边接过师傅递来的猪排骨,一边扫过旁边一列新鲜蔬菜。 「这个笋怎么卖啊?」男人拿起来,看了两眼,又放下,「六块八?太贵了吧......那边那家才六块五。」 男人走走看看,手上提满了重物。 熙攘人群间,原本跟自己一道来农贸市场做大採购的李姐不知所向。 打她电话也不接,男人只好在出口处等她。 「师父,跨年快乐呀。」 高露洁一早就在微信群里手舞足蹈。 尧青点进她朋友圈,见十五分钟前她刚发布了一张和徐竞泽的亲吻照。 这一波狗粮吃得猝不及防,尧青难得发自内心地笑了两声。 「哎呀小尧,快来呀,刚刚物美蔬菜区大减价,好多人都在抢这个茄子。」 李姐提着十多袋新鲜蔬菜奋力挤近,红汪汪的脸上满是烟火气。 「这么多我们哪里吃得完?」尧青握着手机,跟着皱了皱眉。 李姐说:「小刘爱吃这个茄子啊,多买点,放家里,等他下次来家里炒了吃。」 男人顿止住笑容,眼神一闪,「回去吧李姐,我有点累了。」 尧青回家一放下东西就回房间里躺着,手机放在胸口上,神思倦怠。 「李姐,我补个觉,没什么事别叫我。」 尧青朝厨房里喊了一句,来不及等女人回答,便又缩到了床上。 日头太亮,他将窗帘拉上,阴暗的环境里他更有安全感。 昨天自己夜里没忍住,捏着那盒肠炎宁给某人发了句谢谢,结果一晚上都没等来回应,估计是当做无聊的恶作剧,被归进了骚扰信息里去了吧。 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躬身钻进被窝,将手机放回到床头柜上。 「小刘,你来啦?」 迷迷煳煳间,门外响起李姐的声音。 「嗯,来看看阿姨。」 是某人的声音。 尧青心下一寒,难以置信地从床上坐起,趴到门边,附耳听着外头的声音。 他来做什么? 「阿姨,我来看您了,我是小刘,您还记得我吗?」 尧青探回身子,拉开一小条门缝儿,悄悄瞄了出去。 只见某人一身素黑色呢绒风衣,笔挺地站在屋子里,面朝尧桂玉的卧室,手上还提着好几大盒中老年保健品。 「小尧在睡觉,要不要我去叫下他.......」说着李姐就朝自己这边走来。 尧青忙合上了门,迅速躺回到床上,挠了挠头髮,一副睡眼惺忪状。 「小尧?」 李姐在外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答后,轻轻拧开了门。 「小尧,小刘来了,你......」 「哦......」尧青揉了揉眼,百般不情愿地从床上坐起,「替我谢谢他啊。」 「你不见见他吗?」李姐问。 「不了......」尧青躺回到床上,用被子将头盖住,「谢谢他,我今天不舒服,就不见他了。」 「哎呀,抱歉啊小刘,小尧今天......」 「没关系。」男人咳嗽了两声,被子里某人的心跟着抖了两下,「我就是顺路上来看看。」 「怎么咳嗽了?吃药了吗?」李姐一脸关切地拉他坐下,去旁边柜子翻找着感冒药。 「在第二层。」 尧青端了杯子,倚在门边,轻飘飘地吱了一声。 他像是花了好大力气才从床上爬起来一样,头髮乱糟糟的,脸也比从前更瘦削了两分。 见李姐没反应,男人放下杯子,幽幽走过去,替她将第二层抽屉拉开,将999直接朝某人扔了过去。 「开水自己倒。」 尧青回厨房拿出一个玻璃杯,「哐」一声,放到男人面前。然后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披肩,回自己屋里锁上了门。 「这孩子......」李姐呛笑两声,「好歹也是客人......」 「没事,都是小事。」男人情不自禁地勾起几分笑容。 这趟没白来,他心里......果然还是有自己的。 吃饭时尧青没出房门,刘景浩想先走,被李姐热情拦下。他不得不坐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 中途尧青出来倒过三次水,上过两次厕所,又出来拿过几次水果。只是每次经过刘景浩身边时,都毫无想要搭话的意思。 直到快九点,刘景浩想到威士忌还在家,不得不先行告辞。 走到门口时某人才从房间里慢慢吞吞走出来,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钻进厨房找吃的去了。 刘景浩对李姐说完再见,下了两层楼,没继续往下走。 他靠在楼道口,点了一支烟,想等外头雪小些再走。 五分钟后,男人提着一袋垃圾哒哒哒走下楼。 他脚上还蹬着夏天时的凉拖,白净的脚掌曝在风里,暴殄天物一般。 尧青下楼时没说话,上楼时也没有。 就完全当楼道口没刘景浩这号人,步伐迈得奇快。 眼看着就要走出视线范围,男人忙踩灭了烟,沖楼上人嚷:「有没有礼貌啊?」 尧青止住步,向下瞪了一眼,「礼貌那是对人的,对狗没用。」 「你说谁是狗?」男人跟上楼上人,与他四目相对道:「好心来看阿姨,连句好话也没有,怎么,我欠你的?」 第106页 「我又没求你来。」尧青横过一眼,旁边一对小夫妻走过,两人情不自禁地往里站了站。 「你真有本事。」刘景浩凶了他一眼,「你可太有本事了,尧青。大冬天穿凉拖,露出你那对脚掌子,又想勾引谁?」 尧青缩了缩脚趾,愤慨道:「跟你有关系?我爱穿什么穿什么。」 「是跟我没关系,你以为我想管吗?」男人哼哼一笑,抬手捏了捏他肩处的面料,「这么薄,这不得男人一扯就能扯烂?又要去接客了?」 「神经病。」尧青满是懊恼地别了他一眼,不多废话,转身上楼。 「哪儿去?」 刘景浩将人拉住,微一用力,与他同捲入黑暗里。 「你干嘛?我告诉你这里有监......」 尧青还未说完那个「控」字,便被男人重重地摔到墙根,他不得不半靠在一堆废弃桌椅前。 「想你了,来看看你。」男人抚了抚他的脸,眼神爱怜,「小脸瘦的,没我在,就这么让你伤心?」 「别碰我。」尧青别过脸,一脸厌嫌,「我们已经结束了,适可而止吧好吗?求求你。」 「我真的觉得这样很没意思。」 尧青拍开他的手,理了理被揉乱的衣服,正眼看向眼前人。 「咱们走到今天不是吵一顿架的事那么简单,我认真考虑过,你我的确不大合适。」 「我不听。」刘景浩将头低下,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固执道:「就让一切回到最开始不好吗?就像最开始那样,我们重头来过.......」 男人一脸肃杀,整个上身随着胸腔不停在颤抖。 见尧青不语,他便一把将人扯进怀里,死死抱住。 「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尧青尴尬地将手悬在空中,抱上去也不是,不抱也不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男人哽着嗓说:「我不松手,除非你答应我不分手。」 「别耍赖,」尧青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谈恋爱不是过家家,你哭一哭,闹一闹,就可以煳弄过去的。」 「我就不要你走,就耍赖。」男人将人松开,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近来多沧桑,本不擅修饰的刘景浩更是疲惫不少。 唇边一道浅灰色的鬍鬚摸在手上,还有轻微的刺痛感。 从前他那对眼睛,即便眼型不好看,但眼神还算清亮。 现在就像蒙了尘的夜明珠,乌杂杂一片,浑浊得让人看不清是悲是喜。 「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松地放下你,但后来发现,你已经像病毒一样,钻进了我的骨头里,血髓里,灵魂里,每分每秒都让我生不如死。」 刘景浩蛮横地将他锢在怀中,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 「能治好它的办法就只有一个,你待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不然我真的会死掉.......」 大颗大颗的液体滚在男人的衬衫上,将他肩胛骨一处淋得湿漉漉的。 尧青静默等着,静等他什么时候哭完,再同他细细道来。 「你不要我我就缠着你,赖着你,我就赖皮了,我是赖皮虫、邋遢大王,可我就是要你......」 男人不停亲吻着他的脸颊,眼泪地鼻涕煳到一起,异常狼狈。 「你先冷静下来,先回家,先回家好不好?」尧青替他拿纸巾擦着,「过完年你就三十了,你不是十六岁的小男孩,哭解决不了问题。」 「那你还要走吗?」刘景浩睁大泪汪汪的眼睛,成熟的面庞中,隐约透出几分孩童才会有的天真,「从前你问我老鼠会不会飞走,现在换我问你了......你会飞走吗?」 「我没有翅膀,怎么可能会飞?」尧青摸了摸他的手,「你先回家,我晚点去找你。」 「真的吗?」男人半信半疑地松开他的手。 「真的。」尧青点点头。昏黑灯色里看,更显柔情。 「那你几点来?」男人止住眼泪,紧拽着衣角,脸红得像个烂柿子。 「晚一点。」尧青说。 「晚一点是什么时候?」 「十点。」 「十点整吗?」 「十点整。」 「那你不来怎么办?」刘景浩说,跺了跺脚,现在倒是他更像是需要关爱的那个,「不来你就是小狗。」 「好,我要是不去我就是小狗。」尧青笑了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像是发生了许多事,挤出一个可信度极高的笑。 「我多怕你骗我。」 男人掏出裤兜里的那只八爪龙钻戒,未由说分地套回到尧青手上。 「iphone13用的习惯吗?」 「习惯。」 尧青哽住喉咙,任他牵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走下楼。 「那你亲我一下。」 尧青微微一怔。 「你看你犹豫了。」男人颇受伤地垂下眼去,「我就知道,你在哄我。」 「你看那边那个雪人,像不像你?」 刘景浩随尧青的目光扭头看去,忽而一瞬,一瓣薄唇蜻蜓点水般地掠过自己颊间。 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人便已转身跑上楼去。 「还没抱。」 男人张开双臂,似待哺的雄鹰,目光殷切。 「要抱。」 尧青微微一笑,什么话也没说,旋身闪进了黑暗里。 -------------------- 第107页 作者有话要说: 大刘:快了快了,快哄好了。 第54章 跨年 「所以师父就这么原谅他了?」 嘈杂的地铁车厢里,高露洁的声音略显刺耳。 「先前听师父说,他说了你很多难听的话,这就算了,还咒阿姨安乐死,还笑你是外……」 女孩顿止住那个「围」字,改口道:「还把你想得那么不堪,结果在你面前掉几颗眼泪,师父就心软了?」 「我没有心软。」尧青一边倒车入库,一边回着女孩的话。 细算起来,自从搬出刘景浩家以后,他就再也没踏足过这个小区了。 那一头愤愤不平道,「师父可别着了他的道,他就是欺负你没什么感情经歷,现在网上不都说什么p什么……对,pua,你小心啊,他没准是在pua你呢。」 「是吗?」尧青心中一慑,「什么是pua?」 「pua就是搭讪艺术家,解释起来比较复杂。」高露洁想了几秒,说:「等会我找几篇pua的科普给师父,你看完就懂了。」 「好。」 尧青将车停好,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头髮,又补喷了两下香水,方抬身从车里踏了出去。 男人扫了眼时间,刚好十点,掐准了答应某人来找他的时间。 他走到门前,正要敲门,却发现门已开了一条小缝,威士忌正在门边咬着一只橄榄球玩。 厨房里是锅碗瓢盆在响,桌上放着两碟简单小菜,和一瓶还没打开的红酒,屋里还颇考究地摆了银色烛台。 尧青蹑手蹑脚地将门关上,威士忌吠了两声,不停地沖男人摇头扫尾。 「来啦?」男人端着两盘刚腌好的海带丝,笑眯眯地从身后走过去,「我饿了,陪我吃一点吧,好不好。」 尧青没说话,默默换了鞋,洗了手,出洗手间时,男人已替他倒好了红酒。 「其实我已经吃过——」尧青拿起筷子,犹豫了两秒,又冷冷放下,「你还好吗?」 刘景浩举起杯子,抿了口酒,一脸欣悦:「我很好啊。」 「既然很好就好,我看你在我家楼下那副哭急了的样子,怕你又受什么刺激。」 说完尧青将盘子往旁边一撤,抵拒道:「你不用给我夹,我自己来,谢谢……」 男人悻悻然放下那一筷子的小酥肉。 「耗子。」男人深唿吸一口气,紧抓着桌布一角,目色如水,「我肯叫你一声耗子,是想说,你以后没其他事的话,就别去找我妈了。」 男人自顾自道:「今天的这个鱼不错。」 尧青说:「你忘了,我吃鱼过敏。」 刘景浩恍然,「对哦,你吃鱼过敏。可当初为什么知道吃鱼会过敏,却还是要吃我做的鱼呢?」 尧青一脸不解。 「李姐告诉我的,她说你跟她提过,你打小就清楚自己吃不得鱼,一吃就过敏,全身起小疹子。那为什么第一次去你家我给你做鱼时,你吃得那样开心,事后就算起了一脖子疹子都一副不后悔的样子?」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那时候的尧青已经不是现在的尧青了。」男人提起筷子,夹死那道鱼旁边的一道粉蒸肉,细细咬了一小口,神色平静,「我现在更爱吃粉蒸肉,不喜欢吃鱼。」 对面男人一语不发,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自己,直到双眼通红,再也喝不动为止。 「其实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一个自诩清高、自尊心比天大的人。我讨厌可怜,讨厌施捨,讨厌别人对我的轻视……」尧青端起高脚杯,晃了晃杯底沉甸甸的红色液体,「我的心门从不轻易向人打开,但只要打开,就必定□□裸、血淋淋地将整了心脏奉献给对方。可一旦有一天我发现,对方不是我想像的那样,对不起,我收回我的真心,捧回我的心脏,而我的心门,也会重新关上。」 「大不了再用十年嘛……」刘景浩苦笑了一声,微抬起头,挤出一个笑,「我花了十年走到你身边,费尽心机撬开了你的心。结果不到三个月,甚至不用三天,就让你对我彻底地失望……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大不了再用一个十年……我耗得起……耗得起的……」 「可是我耗不起。」尧青投去一抹厉色,啪嗒一声扔下筷子,声色凛冽,「我妈也耗不起。这场游戏一开始就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玩,除了你,我还有我妈,还有一个无时无刻不缠在我脑海里的爸,你有精力再花十年追求你的真爱,可是我没那个资本,我每个月都在想下个月该交多少护工费,该给李姐多少伙食开销,我妈复查又要花多少,而我什么时候才能活出个人样。懂吗?这就是我跟你最大的不同。」 「你说的我都明白……」男人几近哽咽。 「你不明白。」尧青冷笑一声,看向窗外,「你从小养在四合院里,有蛋壳飞船,有超人披风,有爹疼有妈爱,还有个妹妹当你的粉丝捧你的臭脚。你才是从小过得像皇帝的那个,凡事只考虑你自己,你高兴了,爽了,舒服了,哪里还管得了对方?但凡你有一点点考虑过我的感受,就不会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你怎么不去卖?」 「我从来不跟外.围做同事。」 「一晚上多少?我给双倍……」 「这些话……这些话都是你说的吧?」尧青哧嘆一声,字字咬牙道:「我每一个字都记得,真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 第108页 「对不起......」男人耸下头去,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堆里的鸵鸟。 「不需要。」尧青背嵴骨挺得笔直,比三好学生还三好学生,眼中无半分情绪。 「反正说了这么多,你就是不肯原谅我对吧。」刘景浩拿纸巾点了点眼角,语气幽微:「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伤害已经造成了,但是我会尽力弥补,哪怕再花上十年。」 尧青默然。 「你要觉得我缠着你烦,那我们就不见面,不联繫,我就远远地关注着你,这样总可以吧?」刘景浩撅了撅嘴,一副想哭又哭不出的样子,极力忍耐道:「反正过去那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再来一次,就当温习了……」 「随便你吧。」尧青仰头又抿了口酒,有东西在他眼底闪烁,亮莹莹的,十分惹眼。 「我下月就申请调回北京……」男人伏在桌上,声音已同哽咽声夹杂在一起,「我只是不服……不服就这样走了……明明我们可以更好的……更好的……说好要一起的。」 「那是你的问题。」尧青放下酒杯,擦了擦嘴,看了眼墙上的钟,「我要回去了。」 男人没再开口挽留。 「能再抱抱你吗?」刘景浩抬起那双眼睛,最近总是流泪,他从前是最不屑哭的。 尧青没同意,却也没拒绝。只站在原地,默许男人可以上前。 刘景浩起身站起,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相拥几秒后,男人拍了拍他的背,不再说话了。 尧青走到电梯口才看到高露洁发出的微信,全是关于pua受害的新闻。 等待电梯上升的空隙里,他忍不住向某人屋里望了一眼,那扇门后闪回一双红肿的眼,凝噎着泪,亮汪汪的,像两团幽火。 两人彼此都没再吱声。 该说的都说完了,再拉拉扯扯也只会平添烦乱。 尧青嘆了口气,「叮——」地一声,电梯到达了。 「师哥,今晚一起跨年吧。」 才回到车上,王龙的微信恰好弹了出来,紧跟其后的是一个清吧的定位。 尧青看了眼距离,离自己并不远,想来回家也无事,去喝一杯也无妨。 车子徐徐开上地面一层,两边积雪还未融化,小区里随处可见堆到一半的雪人。 几根竹籤子就这样插在雪球上,充当雪人的手,明明是笑脸,却因为有一半唇融化掉了,看起来像在哭。 和某人哭起来一样……怪难看的。 算了,还是不要再想他了。 「……再请你逗留/请将这片梦拥在臂弯/如缺乏你难习惯/难习惯身边千般冷眼/听听北风声多么冷/快收紧些你臂弯/ 长裙随急风飞舞似浪漫/却在别时人渐散,黑色丝巾风中牵满寂寞/盪落这港湾/ 陪霓虹千盏风里我独站/远望渡轮随浪去/身边的唿唿北风/已经不感觉到冷/今晚最冷已是我心间…… 」 尧青将车停靠在绿化带一侧,路边的小酒屋传出一阵款款的清唱声。 从声音不难判断,是王龙的歌声。他大学时就学过一段时间的男中音,多才多艺,好像无所不能。 尧青闭上眼,握着方向盘,微微仰后,感受着沉稳有力的粤语男声。 直至一曲终止,他才将眼皮抬起,在絮絮扬扬的雪花屑沫里,久久凝望着玻璃窗后的人。 「师哥,」王龙敲了三下车窗,伸近一张暖烘烘的笑脸,「怎么到了也不进去?」 尧青忙打开车门,钻进他伞下,往他身边贴了一贴。 「新年快乐,龙龙。」 「新年快乐,师哥。」 王龙眨了眨眼,忍不住用袖子,碰了碰某人的袖子。 天外三三两两炸起烟火,流光万千间,夜幕璀璨。 「新的一年,我们都要好好的啊。」 「是啊,我们都要好好的……」尧青恍惚笑笑,龃龉道:「上次在你家凶了你……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别说这个了。」王龙握住他的手,将他往居酒屋里引,「师哥心里有我,我心里有师哥,这就比什么都重要。」 -------------------- 作者有话要说: 龙:战歌,起! 以及:宝们多多评论! 第55章 伤情 「小尧,一大早的,你在收拾什么?」 李姐顶着一窝乱糟糟的头髮,往尧青房门口一站,她的脚边,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纸盒。 尧青蹲身收理着地上的盒子和衣服,表情平淡:「这些都是朋友送的,我想统一打包好,还回去。」 「朋友?就是那个天天开着跑车来接你的那个人?」李姐拿起手边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盒,打开来看,是一只做工极精细的男表。 「是啊,就是他,姓章。」尧青看着地上七七八八的礼盒,擦了擦汗,「还有你手上这表,也是他送的,三十多万呢。」 「三十多万?!」李姐忙将那表小心搁了回去,「就这么个小玩意儿,值.....值三十多万?」 「是啊。」尧青接过那小盒子,将它与其他耳饰、项鍊、领带等归纳到了一起。 「那这个章先生对你可真是大方哦。」李姐由衷感嘆了句,砸吧砸吧嘴道:「我要有个三十万的表,肯定会折现出去,三十万做点啥不好......就买一只表,戴在手上也不抵吃也不抵穿的。」 第109页 「所以啊,太贵重了,我不敢要。」尧青笑了笑,捧起堆成小山的盒子,沖女人道:「麻烦李姐帮我把那些也拿上。」 两人到楼下时,章先生已如约候在路边。尧青捧着高高一叠的盒子,走到他跟前,将它们一股脑地放在后座上。 「章先生,」尧青小小弯了弯腰,将李姐手上那几盒一起放到了车上,不失风度道:「我考虑过了,拉斯维加斯没有我,一样很繁华。所以章先生要我考虑的事,我想我有答案了。」 「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男人撇下嘴上的雪茄,看了旁边女人一眼。 李姐识趣退到远处。 尧青说:「首先很感谢您对我的器重,只是......我有我自己的追求和考量,这些礼物,我都原封不动地整理好了,我觉得,钱还是花自己挣来的更心安理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男人难掩失落地瞅了瞅他,将目光聚向后面的低矮楼房,音色沙哑,「你本可以轻松摆脱现在这样的生活,和过去的自己彻底说再见,我希望你明白,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这样大方过。」 「谢谢。」尧青又微鞠一躬,一脸义正言辞,「我心意已决,章先生也没必要再拿投诉来威胁我,最差的结局,无非是离开长阳,航空公司那么多,也不是只有这一家。就算不投飞,我也总能找到其他的工作,这就是我的态度。」 鱼死网破的态度。 「你会后悔的。」章先生回到车上,重新戴上墨镜,「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自认为很坚强、很有原则的小男孩儿。以为单凭一身硬骨头,咬牙强撑,就可以忽略现实的残忍。我以比你年长十多岁的阅歷提醒你,你错过了,就再也遇不到像我这样对你好的人了。」 「既然你知道自己是长辈,那肯定也知道,为老不尊四个字。」男人恬淡一笑,眉眼间滋出几分罕见的锋利,「我拒绝你,不是想显得自己有多脱俗有多特别,单纯只是觉得,你太老了。」 章先生的脸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年轻几岁,或许我还可以玩一玩。」尧青毫无畏惧地看着他,站在风里,像只羽翼大开的鹤,「老就是老,老了就该服老。一个空巢缺爱的中年男子,在年轻男人身上寻找存在感,你不觉得,这件事本身就很讽刺吗?」 「你.......」 「我?」尧青哼嘆一声,「我什么我?我的确没你有钱,但是,我也只是比你稍微......稍微年轻十几岁罢了。」 车上人已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出小区记得补交停车费,」尧青指了指脚下这块地,眉尖一挑,笑容完美,「这是私人停车位。」 ....... 「你真的不打算再吃一点?」邹志辉将刚呈上桌的水煮肉片推到男人面前,「吃啊,你最喜欢的大鱼大肉,今天敞开了吃。」 男人了无兴致地扒拉着身前一道清炒大白菜,夹起一片,放到嘴边,想了想,又放回了碗里。 「怎么了?」邹志辉给他沏酒,不忘扭头吩咐厨房再来半盘熟牛肉。 老邹终究不大放心独自待在荆川的某人,在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来了次突然袭击。 果不其然尔,一进门就发现刘景浩烂醉在一堆空酒瓶里,身上散发着好几天没洗澡的异味,邹志辉扯着他,逼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现下正跟他在小区门口的小饭店里喝酒吃宵夜。 某人如旧一副快要一命呜唿的死相,哥俩你一杯我一杯,酒多话少。 大部分都是邹志辉在说。 「我就说吧,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邹志辉难得文绉绉了一回,他高中语文常年倒数,到现在都分不大清李白和杜甫。 刘景浩虚若无骨似的提着杯子,口吻慵懒,「他不要我了......」 「对他不要你了。」邹志辉重复着他的话。 「他果然不要我了.......」刘景浩闷口一杯,喃喃自语地说:「你们都不喜欢我......喜欢他......」 「你看你那点出息。」男人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拿筷子似木鱼一般敲着碗,「他妈的整天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有想过你现在这样,人家没准潇洒到不行呢。」 「可不是......他那么受欢迎,没了我,照样一大堆人捧他追他......」男人歪了歪头,拣起盘子里最后几颗花生米,拿在手里,一颗一颗往嘴里塞着。 邹志辉说:「真没余地了?」 「没有余地了。」刘景浩扯了扯笑,「我已经跟上面申请,调回北京了。」 「你要回北京?」邹志辉险地一怔,「你之前铁了心跟上头提从北京调到荆川,连其他几个哥儿们都笑你傻逼,从一线自请降级到二线,现在苦海回头,想回去了?」 「嗯。」男人嚼着花生米,看向结着霜花的窗,屋外细雨濛濛,恰如此刻自己阴沉低颓的心境。 自打上回尧青与自己挑明再无可能之后,他就再也没出过家门。 刘景浩觉得自己就像一把快要被碾碎的粉,烂在沙发里,烂在地里,永无恢復人形的可能。 邹志辉陪他喝到凌晨才回去。 男人吐了一路。 出门前刚换的衣服,不到半天又沾满了呕吐物。 邹志辉拿来垃圾桶,要他吐在桶里,不想刘景浩跟聋子一样,哇哇哇地全吐在了地板上。 第110页 威士忌恐惧地缩在笼子里,不敢正眼看他们。邹志辉挠着头,到处找拖把。 门铃适时响了起来。 是尧青。 他来还东西。 章先生的东西他一併交还了,现在来还刘先生的。 尧青从小学起就有记手帐的习惯,他习惯于将每一笔受恩受惠的记录写在纸上。 小到一支原子笔,一块橡皮擦,大到一辆保时捷,甚至一套房,他都要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尧青看来,人生就是一场收支平衡的游戏。所有事物必须遵从平衡之道,某个方面得到了,就一定要在某个方面去补偿。 刘景浩也是这场收支游戏里的一部分,他的表,他的手机,他赠予的从一岁到二十七岁的生日礼物,尧青必须要全都交回给他,不然他会一辈子都寝食难安。 「你怎么来了?」邹志辉显然比尧青本人还意外,意外他的到来。 男人放下手上六七大袋东西,眺了眼沙发,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屋子里飘荡着呕吐物的气味,并不好闻。 刘景浩躺在沙发上,半睡不睡地耸拉着眼皮,不停吧唧着嘴。 尧青冷着脸说:「我来还东西。」 说完又看了沙发一眼。 「他喝醉了.......」邹志辉一脸尴尬地看着地上的呕吐物,手足无措道:「你看,他现在就是这个状态......我不知道该怎么劝。」 「没关系,东西送到了,我也该走了。」尧青收回目光,顿了顿,正想转身,却又听见沙发上的人轻轻唤了声自己的名字。 「不然麻烦你帮我看着他,我去......我去洗拖把.....」邹志辉没给男人考虑的机会,扭头去了洗手间。 尧青望了望笼子里的威士忌,可怜巴巴的,又望了望某人,唉了口气,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男人翻了个身,半趴式地瘫在沙发上,没过半分钟,打起了唿噜。 多日不见,他又消瘦了不少,估计也不大健身,再无从前生龙活虎的朝气。 鬓也不修,鬍子也不刮,就这样任毛髮如疯草般长着,恨不得将潦倒二字写在脸上。 尧青静静地看着他,默想了会,还是将那只伸出的手缩了回来。 威士忌低呜了一声,暖气片吧嗒吧嗒滴着水,这个冬天像是过不完一样。 太漫长了。 邹志辉洗完拖把出来,正要问尧青两人分手的事,乍地发觉人已不知所去。 男人睡在沙发上,身上完好盖着一件浅青色的过膝外套。 那样素练的颜色和版型,明显不是刘景浩自己的。 窗外风雪更盛。 尧青站在楼道口,有风吹进,他上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真丝软衬。 他掏出烟,学做某人的样子,打火点菸,却总是被风吹灭。 他又打,又灭,再打,再灭,一遍一遍尝试着点燃那根烟。 可老天就像是故意要和他做对一样,偏不让他把烟点着。 男人只好将整包烟全塞进了垃圾桶,再回头听某间屋子里,似有一阵断断续续的呕吐声。 尧青站了会,等风把自己吹清醒了,重新举起手上最后一支快要被揉弯的香菸。 这一次,火舌旺盛,烟轻而易举地被点着了。 男人放在嘴边,勐吸了一口,便旋即掐灭,摁扑在了掌心。 他没有逗留,头也不回地迈进雪里。 白掩盖一切。 第56章 凛冬 「哎你们等下去吃什么?」 「聚贤庄吧?」 「不要,还是德喜楼。」 「我知道有一家香港早茶很好,还是网红店,就在天坛公园那一带......」 「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去。」 ...... 一群空姐在聊今晚吃什么。 尧青握着手机,站在出站口,他在等正在下机的王龙。 约十多分钟后,男孩如约出现在门后。 尧青果断将事先买好的矿泉水递上去,王龙笑了笑,一手接过。 两人并排走过玻璃门。 「师哥,又到北京了,希望这次师哥能够旗开得胜,一举夺魁。」 男孩替他拖着行李箱,拦下一辆出租,一气呵成地坐了上去。 尧青坐在后座上,举目望向航站楼外零丁闪烁的信号塔,神色迷惘。 「龙龙,现在几月了?」他明知故问,明明看眼手机就能知道的问题。 王龙说:「傻师哥,已经快二月了。」 「二月?」尧青拈指一算,「再过个十几天,是不是就要过农历新年了?」 「是啊。」王龙用力点了点头,掰着指头计划道:「我已经想好了,今年过年,我要和师哥一起过,我,你,李姐,还有阿姨,我们一起包饺子。这趟北京,估计年前就能结束,到时候回荆川,师哥就等着升职邮件就好啦。」 「哪有你说得那么确定?」尧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挑眼扫过后视镜里那张明艷的面孔。 这次不同上回来北京,这次尧青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势必要在这次考核里大放异彩,拿下洲际的晋级资格。 王龙默了半晌,见男人盯着镜子,不忍试探道:「师哥......那个......谁也在北京来着。」 「嗯。」尧青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仿佛真的在提及一个事不关己的人。 第111页 「那师哥.......」 「让司机开快点吧。」尧青望了他一眼,眸里划过一道显而易见的恍惚,「我有点累了。」 两人同下榻了一家酒店,就住彼此隔壁。 尧青一放下行李就见王龙拿了吉他来敲门,他早就对尧青说,要给他弹自己刚学会的几首情歌小调。 尧青举着杯,静静看着男孩信手拈起吉他弦,轻歌曼语从眼前人嘴中飘出。 悠悠一瞬,他想起上次在北京,中秋那夜,某人站在后海边,为自己颂歌一曲的场景。 那晚的风极醉极香,人忽近忽远,空灵夜色中,一切美好到近乎失真。 那时的他很好,自己也很好,他们都很好...... 很好地存在着。 只是不知道现在的他怎么样了。 早听到他的消息,还是一个多月前,航司大小群里都在传选调北上的事。 其中一部分人是被迫调职,其中一部分人是自愿申请。 以尧青对他的了解,他怕是忙着要离自己越远越好才是。 他估计早已恨透自己了吧。 十年坚贞,败给一朝情变。 自己总抱怨他人人心易变,其实自己何尝不是那个手执屠刀的人? 可是那又怎样,只要受伤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管他是谁。 只要自己好好的......就谁也碍不着谁了。 男人一想到此处,胸口不由得胀痛几分。 趁王龙试音的功夫,他进洗手间沖了把脸。 再看时间,该吃晚饭了。 「我听说蜷川这个月在北京有展。」 简单家常的粤菜楼里,王龙一边舀着奶玉蛋黄羹,一边刷着大麦网。 「什么蜷川?」尧青抿着橙汁,划拉着微博,跟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王龙说:「师哥你忘了,蜷川实花,你以前最爱的一个日本摄影师。」 「是吗?」尧青划了划屏幕,王龙认得,那是下拉刷新的动作。 某人像是一直在翘首期待着什么。 王龙笑着去抢他手机,「师哥在看什么,给我也看下。」 「哎你给我……」尧青忙将手机从王龙手里夺了回来,幸而他动作快,不曾让王龙看到什么。他向后一撇,旋即掐灭了手机屏。 「师哥……不去看看他吗?」王龙低头喝着汤,适才的欢腾奇趣全都没了,两只眼睛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湖。 尧青气息渐敛,「没什么好看的。」 「师哥就不想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吗?」王龙抬眸看了他一眼,给自己餵了口汤,又把头低了下去。 「我可是听说,他回北京以后,没多久就提离职了……」 对面人的筷子明显一凝。 「离职......?不是说只是选调吗?」尧青故作轻笑地笑了笑。 「我也只是听说。」王龙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师哥放心,高层也不是傻子,没那么容易放他走。培养一个民航机长的成本至少在两百万以上,哪有那么容易就让他金盆洗手?说是准了他无限期延长假期,薪水照发一半,停职留看——」 某人的眸子悄而一黯。 「还听说他……已经很久都没执飞了。」 吃完饭,天簌簌地飘起了碎雪花。 尧青靠在廊下,伸手挽了挽,都说北方民风粗犷,这下的雪粒子也跟盐似的,摩在指腹间,有股糙糙的质感。 雪屑受了温,很快融化成水,男人甩了甩,拿出纸巾来擦手,莫名其妙对着空气笑了笑。 「师哥,」里头人递出一把伞,声音像热牛奶般温存,「我就说要下雪,师哥小心别冻着。」 尧青接过那伞,想了想说:「你先回去,我去隔壁逛逛。」 「那我陪师哥一起去。」 「不用。」尧青拍了拍他的肩,「大雪天,不想拉着你陪我受冻,我想一个人走走。」 「那师哥......」王龙像是猜到了什么,眼神一沉。 罢了,有些事情,不挑破反而对彼此更好。 「等我回酒店,给你带好吃的。」尧青打开伞,走下两步台阶,犹豫了一下,回过头又说:「多加件衣服.....等我.....等我回来。」 东三环的街道,风霜如剑。男人撑着一柄黑伞,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辛。 「帅哥,上车吗?」有的哥主动招揽。 尧青摆摆手,「不了。」 见的哥重新起速,他又挽留道:「北京东路去不去?」 「按打表算。」的哥替他拉开车门,打量了男人几眼,说:「你瞅瞅这天,里外计程车就我一趟,地铁口还得走老远。」 尧青捏紧伞柄,挣扎了几秒,说,「车上开暖气吗?」 「开啊。」 「那我去。」男人毫不犹豫地坐到了车上。 那我去...... 就为了这一口暖气,绝不是因为......因为他家在北京东路来着。 出租七拐八拐,终在一道逼仄的巷子口停下。 尧青扫完码,又留恋了会温暖的车厢,才依依不捨地下了车。 他遥想起中秋那一晚,自己和某人也是走在同样一条巷子里。 那天晚上他闹脚痛,脱了鞋踩在鹅卵石地上,三十岁的老男人,放肆得很可爱。 尧青打住思绪,盈盈向内走去。一扇青灰色的樟木门后,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打水。 第112页 「你好......」尧青不大确信地看了眼门牌,他记不大清某人家的幢数,四合院成群而居,鳞次栉比,找错人家很正常。 那妇女从洗衣盆里抬起眼,看了尧青一会,半信半疑道:「你是......?」 「这是刘景浩家吗?」 「什么刘景浩?」女人一脸疑窦。 拐角廊下一个抽着旱菸的老头忙道:「人找的是耗子呢。」 「哦耗子啊.....」女人拍了拍大腿,忙咋唿道:「瞧我这脑子,我还说咱院儿里哪来的什么刘景浩,合计着是找耗子呢。」 尧青问:「对,就是耗子。」 许久不说这个词,唇齿之间,难抵生分。 「他这会儿可不在家。」女人朝西边屋瞅了眼,熨起一脸愁色,「应该是,他们家现在没人在家......」 「怎么了?」男人心中一惶。 「你不知道啊?」女人难为情地笑了笑,说:「耗子他妈住院了,一家老小都在医院呢。救护车都抬走好几天了,耗子那天晚上出去后就回来过两次,一次拿衣服,一次拿房本,急沖沖的。」 尧青不知所味。 「您是他朋友?」女人没等他回答,又自言自语道:「您如果想去看他,正好我待会要去,不如我们一道去?」 「可以吗?」尧青扶住旁边的把手,往门上靠了靠,逐渐有些喘不上气,「会不会.....会不会麻烦你了?」 「有什么麻烦的?生老病死的,谁还没有个入土为安的时候?时候到了,就升天了,有些事,挡不住的。」 尧青勉强笑了笑,摁了摁发麻的膝盖,「是啊,有些事是挡不住的......」 说完看了看空荡荡的双手,又问:「我这样空手去......」 「没事,人到就行。」 「是这样吗?」尧青想,会不会看到自己,某人反而更不高兴了呢...... 天际的雪越下越大,毫不输于荆川的阵仗。尧青站在西厢房的晾衣架下,头顶挂着几件女士内衣和几条男士西裤。 他记得,那是刘景浩常穿的几条,此刻就这样孤零零地挂在头顶上,他垫高一点,伸手抚了抚裤脚。 还有点湿,想必刚洗了不久,晾在外头,还没风干。 他一条一条依次拂去,终在一件浅青色外套前停住目光。 那是他最后一次去某人家里还东西,见他醉酒,披在他身上的那一件。 原没想着让他还,估计早扔了,眼不见为净。 怎知他居然带来了北京,还洗了晾了,跟他那一摞裤子挂在一起,像是他自己的衣物一般。 男人托着半边脸,沉思了一小会。 待雪小些后,一同和妇人坐上了她的电动小摩托。 第57章 入戏 人来人往的协和住院部,走廊里挤满了鼻歪眼斜的老年病号。 尧青仿佛一只误入森林的花孔雀,小心开着锦屏,随女人穿过那一具具枯萎的身体。 空气中散发着消毒液、外卖、香菸、香水等糅杂的气味,并不引人舒适。 男人轻捏住鼻子,来到病房前,终于看到了那抹他渴望已久的背影。 他坐在那里,半边室外光打进来,将他鼻樑勾出一道银弧。 几道熟悉的少年白又回到他鬓边,过去一点,是两只硕大的眼袋。 如尧青所想,他瘦了,老了,却没想到短短一个多月,他能老得这么快。 从前还能在他身上看见几分孩子气,如今从里到外,都是三十岁熟透了般的索然无趣。 「哥......」床边女人朝打着瞌睡的男人使了使眼色,「姜姨来了。」 她朝后头的尧青腼腆地笑了笑。 尧青随着女人,走进病房里。 近一点.....再近一点..... 最好走到他身边去,让自己再多看几眼他脸上的皱纹。 男人迷煳道:「嗯......」 「姜姨来了你不打声招唿?」刘景婷推了下某人,眼神飞转。 刘景浩从瞌睡中抽离,抹了抹嘴,连头也没转,客气地喊了声「姜姨好」。 「尧先生......」刘景婷见某人还没清醒,主动叫了一声。 旁边男人微微一乍,伸头往姜姨背后瞅了眼,随即又将脖子缩回到领子里,把头转了过去。 「耗子,你妈怎么样了?」女人放下果篮,煞有介事地凑到床前,端详起床上人来。 「医生说问题不大,过几天出院了。」男人笑了笑,瞅了眼某人,「坐。」 尧青惴惴地坐在男人旁边,衡量了许久,方开口道:「我是来看阿姨的......」 不是来看你。 男人点头,「我知道啊。」 「哥你刚不是说要去买饭?」刘景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尧青,「正好尧先生也来了,麻烦一下他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拿不过来吧?」 「哪有一来就麻烦人的?」刘景浩莫名提高了几分嗓门,面色微沉,将桌上的饭卡卷进了兜里。 「我可以的......」尧青尴尬地笑了笑,瞅了眼某人,「就当是为阿姨分担点责任好了。」 两人温温下楼。 男人走在前面,尧青跟在他后面。 彼此沉默。 到了饭堂,刘景浩去窗口叫饭,一一点完所有人的,男人想了想,又沖窗口补了句,「有份就别加鱼了,香菜也不要。」 第113页 尧青在旁边拿饮料。 「给我吧。」尧青想去拎男人手上成沓的盒饭,不想某人一偏,用曾经他对自己的口吻对他说:「不好意思,别碰我。」 尧青不得不将手缩了回去。 尧青说:「我今天来没别的意思,就是听说阿姨病了,跟来看看。我妈生病的时候你没少出力,我总该是要尽一点心意的。」 男人拎着两大袋盒饭走在前面,闷不做声。 「这五千块,临时取的,不多,算是孝敬阿姨的一点心意。」 男人止住脚,看着他,没接。 「你要觉得不想看到我的话,我就不上去了,前面就是十字路口,打车应该很方便。」 尧青定住身,晦晦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微微泛红。 「我走了。」 尧青见他没反应,将伞打开,踩下了台阶。 「你可真是一点儿都不愿意欠别人的。」男人蓦地出声,两人所站的位置正好是通风口,彼此衣衫吹得飞扬,像两片膨胀的蝉翼。 「什么意思?」 尧青回过头来看他。 刘景浩站在高他几级的地方,尧青仰着脖,望他像在望一樽不忍亵渎的神。 「没什么意思。」刘景浩自嘲般地笑了一声,两只手好沉,他不得不将盒饭先放到地上,「知道你事事都求圆满,事事都求公平,现在你的心意我收到了,那么就不留你吃饭了。」 「不留我吃饭,那为什么还不加鱼,不加香菜。」尧青看着他,踏上一阶,对着他的脸喃喃道:「老刘,你是真老了。」 「你也老了。」男人微微将头偏开,「也没有从前好看。」 「我们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尧青勾起一笑,惘惘道:「谁又比谁好过到哪里去?」 「我已经很久没去长阳了。」刘景浩稍缓了缓面色,「医生说我妈脑血管里长了个瘤,怕是捱不到年底。」 尧青踏上去,拂了拂肩上的雪。 「我确实在她身上关注得太少了......」男人往旁边看了几眼,强忍住哭腔道:「尧青......我感觉自己也快要死了。」 「阿姨自己知道吗?」尧青给他递纸,两人往里站了站,不至于吹到太多的风。 男人低头吧嗒吧嗒掉着泪,气息幽微,「不知道。」 他顿了顿,又补充:「跟我爸还有几个舅商量了一下,打算瞒着,至少让她走之前不那么辛苦。」 尧青情不禁地拽紧了拳头。 「你知道那种眼睁睁看着倒计时,等着亲人死去的感受吗?」刘景浩抬起眼,红通通地看着眼前人,「我感觉自己每天都在被一点点掏空,每一天活得生不如死.......」 「你别多想,现在医疗这么发达,阿姨肯定会没事的。」 尧青不擅安慰人,也不喜别人安慰自己,每到这种时候,他舌头就跟打了结一样,只会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屁话。 刘景浩吸了吸鼻,又擦了擦眼角,恢復正色道:「这次回来也不全是因为你,真的,尧青,你不用把自己想得很重要。」 「我知道。」尧青低头笑笑,「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在你心里很重要。」 「我妈手术后一直在问你,整天问我,小尧来了没,小尧来了没.....」男人薄唇微颤,仿佛像是扭曲挣扎了许久,才准备说出这句话,「我猜她应该知道了我们俩的事,但不确定她知道多少。」 「所以呢?」尧青平静地看着他,想替他将一根垂下来的刘海挽上去,可现在的身份不尴不尬,自己无权去触碰他分毫。 男人说:「我只能应付着说你忙。」 片刻无言后,刘景浩又说:「我没想到你会来医院。」 「我也没想到我会来。」尧青盯着他的脸,看他仍有心事的样子,不忍主动问道:「有话可以直接说,再不上楼,盒饭都要凉了。」 「我想麻烦你陪我演场戏.......」刘景浩略含希冀地瞥了他一眼,「别让我妈看出咱俩分手了,好不好?」 尧青咳嗽了两声,没有回答。 他只是在想,原本水到渠成的事,现在却要用「演」,果真时也境也,兰因絮果之下,虱子爬满华袍。 「算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的......」男人放弃挣扎般地摇了摇头,拎起盒饭往门里走。 「我答应你。」尧青双手插兜,朝前面回,「我答应你,但是要付我工资。」 男人半回过头,「多少?」 「按横店群众演员的均价算。」男人快步跟上他,眼神淡漠,「按天计费,演一天,一百八。」 「太贵了。」男人说,「一百五。」 「包吃住吗?」尧青问。 「可以包。」刘景浩将头转过去,「如果你不嫌我家床小的话。」 「我考虑一下。」尧青先他一步,迈进电梯。 「要考虑多久?」刘景浩摁下电梯层,用余光静静观察着某人的脸。 「先带我熟悉下工作环境。」电梯门即将关闭前,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拖欠薪水的话,我可是要申请劳动仲裁的。」 ....... 男人双双回到病房,众人都饿得肚子咕咕咕叫。 除了刘景浩父亲、刘景婷和姜姨,病房里又来了好些个亲戚来探视。 尧青帮刘景浩一一将盒饭分发出去,到最后才想起没拿自己的那份。 第114页 正寻思着回头随便楼下买点应付着,结果男人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一半,匀到了一个干净的小碗里。 没有香菜,没有鱼,合着是刘景浩留给自己吃了。 两人蹲坐在楼道口,刘景浩最近菸瘾大,吃饭时也烟不离口。 一口饭,一口烟,这是他最近难得放松的时刻。 尧青安分地坐在楼梯上,一小口一小口舀着饭菜。 他吃饭慢,一口米粒子要嚼二三十下才往下吞,尧青才吃半碗,某人就已经扫荡完了他那半份盒饭。 「别抽菸了吧。」 沉寂里,尧青的声音清汤寡水般地迴荡在楼里。 男人下意识一顿,很快掐灭了烟。 「说了很多次了,少抽一点,少抽一点不会死的。」 男人低头不语。 「当然我现在管不到你......」尧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现在的身份,恍惚改口道:「你想抽的话,随便吧......我去里面吃。」 「你现在脾气很大啊。」男人举着烟,上下看了他一眼,「你是我雇的,连个好脸色也不给,就这个态度还一百五一天,我买只招财猫它还知道沖我挥挥手,你连只招财猫都比不上。」 「我是比不上,我在你嘴里都能跟外.围相提并论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类比的?」 尧青冷哼一声,舀起一大勺饭,狠狠塞进自己的嘴里。 男人挨了闷棍,笑了笑,挨着他坐到了台阶上。 「晚点我妈醒了,记得演得像一点,但也不要太过头,太过头就假了。」 「怎么样才算太过头?」尧青停住咀嚼,任男人与自己四目相对,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比如就像现在这样,不许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尧青微白了一眼,「你少来寻我开心。」 「对,包括这句,太兇了,你要柔柔的,轻轻地,对我说,耗子,你少来寻我开心。」 「这是刘老师的私教课吗?」尧青轻轻一笑,「下届奥斯卡影帝提名没有你,绝对是好莱坞之辱。」 「我是在教你,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男人顾影自怜般地望着他,仿佛已先他一步走进戏里去了。 如果是真的该多好。 第58章 过夜 王淑芬醒来是夜里的事。 彼时刘景婷陪刘父一同回四合院住了,按照约定,这些天都是他们兄妹二人轮流值夜。 请护工怕不放心,自己守又吃不消。这不吃了晚饭后,男人便搭着尧青的肩,沉沉睡去了。 尧青陪刘景浩坐在病床边,一动也不敢动。 漫长冷漠后再看某人,觉得男人既憔悴又特别,有种奇特的新鲜感作祟。 尧青见四周无人,值夜的护士查过一次体温就再也没踏进房门。 偌大的独卧病房里,只剩自己一个还清醒着。 他趁无人注意时,极小心地抚了抚某人的脸,而后又像是破了戒的小和尚般,开始在心里不停地忏悔。 他这样……怕是许久都没睡得这样安稳了吧? 男人垂眼瞧向某人,可可爱爱的大脑袋,可可爱爱地挂在肩上。有口水从他嘴角流下,他沉睡而不自知。尧青拿纸替他轻擦着口水,恍惚一瞬,他好像回到了从前…… 那个无需靠演戏才能证明亲密的从前,那个……彼此都不需要费力就可以很相爱的从前。 「唔……」 王淑芬在床上痛苦地翻了翻身,尧青止住手间动作,见女人正睁着一双眼睛望着自己。 「水……」女人抿了抿干瘪的唇,唿吸机上布满新鲜水汽。 尧青忙抽手为她倒上一杯水。 他将某人的头搁在一边的软垫子上,挺身而起间不忘托起女人的腰,使她能够稍稍坐起来方便喝水。 这些都是他素日里在照顾尧桂玉时排练出来的本事,在服侍人这件事上,他比刘景浩要细心周到得多。 女人在尧青的帮助下,将整杯水悉数灌下。 尧青又扶她躺平,替她摇下病床椅,见温水壶里没水了,还去隔壁打了满满一大壶。 这些本不在他与刘景浩约定的「服务范围」内,全是尧青自愿。 他也不懂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只是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去做,去做总是没错。 女人略带感激地看了看他,沖他点头微笑。 虽她现在还不能和正常人一样交谈自如,但尧青已从她的笑容里读出许多东西。 果然……他不是在做无用功。如果这也算作是「演员协定」里的某一条,他多希望可以继续保持下去。 刘景浩很快醒了过来,见着女人会笑,还会简单地吐一两个字,兴致顿时活络不少。 尧青站在旁边,看着男人脸上绽开的笑颜,不自觉地勾住了某人的手。 男人看了眼他,握住了那只自投罗网的小拇指,既要做戏,自然要先能骗得住自己。 前半夜尧青守,后半夜归刘景浩。 尧青夜里怕冷,就睡在公共过道旁的休息椅上蹭中央空调。 四五点钟时被某人推醒,被扔了两袋芝麻包子,热乎乎的,还有包热豆浆。 男人一边拍着裤腿上的雪粒子,一边摘下厚重的摩托车头盔,边喘边道:「赶紧吃,吃完跟我回家,我妹等会来替我们。」 第115页 尧青咬了两口包子才想起些事,瓮声问,「你吃了吗?」 「吃过了。」男人咽了口口水,将伸到嘴的包子塞回到他怀里,「让你吃就吃,屁话真多。」 尧青边咀边抿着豆浆,过了会又说:「可是我衣服还在酒店……」 「穿我的。」男人抠着鞋底板上的某个泥点子,怎么抠都抠不掉,简直是糟糕透了。 「刘景浩,」尧青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干嘛对我这么好?」 「我傻逼。」男人头也不抬。 「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原谅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尧青坐直身子,即便就这样随便躺了一夜,醒来时依旧要容光焕发。 「两个包子一杯豆浆就想让我原谅你?痴心妄想。」 「你瞎嘀咕个啥?」男人瞪了他一眼,「赶紧吃,吃完了回去,别碍着我补觉。」 回刘景浩家时尧青冻得直哆嗦。 他从前从不知道,刘景浩居然还会开摩托。 而且还是大冬天地开摩托。 而且还是大冬天以生死时速的模式连开十几公里的摩托。 纵使他有刘景婷的头盔护住脑袋,但挡不住一身薄肉甩在风里,就这样甩了一路。 下车时两条腿抖得跟残废一样,好几次摔在男人身上,路都没法走。 男人愤愤然看着眼前毫不中用的尧青,迫于无奈,只得弯下腰,作势要背他。 不料某人一把将自己推开,坚持要自己扶着墙走,结果没走两步扑通一跤,手背划拉出好几道血口子。 刘景浩见状愠道:「活该。」 尧青捂住伤口,狼狈地从雪地里爬起来,肩膀一抽一抽地走到前面去。 后头人问:「疼不疼啊?」 尧青咬牙不回,头使劲地摇。 「疼就是疼,不疼就不是不疼,摇头是什么意思?」 「不疼。」尧青瞥回半张被冻红的双眼,任血掉在足尖上,他另一只手努力在包里翻找着纸巾。 「我真是倒霉,早知道就不该带你回来,一堆的麻烦。」男人从裤袋里拿出一包纸巾,粗暴地拽过某人的手,眉目刚冷。 「别动。」刘景浩瞪了眼反覆挣扎的某人,语气兇狠,「等会血越流越多别说我没管你,麻烦精。」 尧青不吱声了。 周身风雪无尽,却不隆重,反而衬得窄巷中别有一番风情。 男人拽着那只手,一边哈着气,一边用纸擦拭着伤口边的血,神态之专注,仿佛在修復一件故宫珍宝。 尧青清冷道:「是我自己摔的,跟你没关系。」 「别动。」男人又瞪了眼他,口吻严肃,「受了伤就本分一点,别装得跟太子登基一样。」 「谁太子登基?」尧青长眉一挑,往回抽了抽手,辩驳道,「我都说了不要你管,你装什么无微不至?」 「那你自己擦!」男人恹恹甩开那只手,将纸巾捏成球扔到他脸上,「真以为谁愿意碰你?」 尧青抱着手说:「自己擦就自己擦,擦完我就回去,你以为我很想理你?」 话刚说完,掌心处一阵剧痛,尧青不由得「啊」了一声,额头霎时逼出一大头冷汗。 刘景浩幸灾乐祸地瞅着他说:「求我啊。」 尧青强忍住痛,吭吭哧哧往外走。 「你真要回去啊?」男人喊。 尧青一刻也不想留。 「工资不要了?」男人举着手机,「一天一百五,演员钱我还没付你呢。」 「不要了,留给你买棺材吧。」尧青愤愤然回头瞪了他一眼。 下一刻,男人似一阵风般地跑到他跟前,二话不说,扛起人就往里头跑。 「你干嘛?刘景浩,我警告你,立刻马上放我下来!」 男人举着那只流血的手,不好动弹,只能用另一只手拍打着某人的嵴背。 「现在是法治社会,你这样……这样我可以打110!你听到没有?!啊?」 尧青扭身反抗着,却又不敢叫得太大声。 家家户户的门窗因大雪天而紧闭着,如果叫出来些好嚼舌根的婆婆妈妈,事情只会越传越复杂。 尧青只好由他将自己硬扛进了屋子里。 进门时男人将尧青往沙发上一摔,起手就将上身扒了个精光,去扒拉暖气片。 尧青腾空着手,一脸懊恼地从沙发上坐正,还没说话,便被噼头盖脸扔了一身的衣服。 「自己看着穿,洗完去我那屋,我去我爸妈屋,睡醒了我送你回去,我再回医院接我妹的班。」 男人快速吩咐着,将头抻在吹风机下,吹着头髮上的雪水。 就着吹风机的轰鸣声,尧青拣了几件看起来最简单的,慢吞吞地摸进了浴室。 「哎你先等会。」男人关掉吹风机,去隔壁屋翻了一会儿,翻出一卷医用绷带。 「家里有急救箱,等你洗好了,自己上药,绷带放这里。」 「谢谢。」尧青举着那只受伤的手,不失风度地道了声谢。 他永远这样,无论何时都保持着精緻与体面,神鬼不近。 刘景浩鄙夷道:「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谢谢,怎么就听起来那么别扭呢?」 尧青忙回嘴:「那我不说话行了吧?总之我说什么你都要挑刺。」 「我就挑刺怎么了?」男人一脸不屑:「我一天一百五付你钱,还不许批评两句了?你这个服务态度,我必须得扣你钱。」 第116页 「随便你。」尧青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倚在玻璃门前,风姿绰约,「你以为我稀罕你那一百五十块钱吗?给你三百,求你今晚闭嘴,别再跟我讲话。」 …… 尧青洗完是三十分钟后的事。 他本可以洗得再久一些,无奈被鼾声吓到,推开门一看,竟是躺在自己屋的刘景浩。 这狗男人,说得好听,什么让自己睡他的屋,他去睡他爸妈的屋,结果还不是四仰八叉地躺到了自个儿床上,连裤子也不脱。 那两只袜子,也是一只脚脱了一半,一只脚原封不动。 一浪似一浪的鼾声如六月闷雷,隔着门板比野猪叫还难听。 尧青捂着耳朵,半带厌嫌地推了推某人。 不知是男人太累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竟毫无反应。 尧青不得不拿了枕头毛毯去了客厅。 好在房里暖气供得足,就算睡沙发也不怎么冷。 他揣着扎好绷带的那只手,细细闻着某人衣服上的皂香。 此时他身上是一件宽松的男士汗衫,用来做睡衣最舒服不过。 尧青望着副卧里蒙头大睡的某人,又眺了眼窗外祥瑞般的雪,手间后知后觉的痛开始蔓延。 刚才摔跤时不痛,流血时不痛,上药时也不痛,反而在这样岁月静好的气氛下发作了起来。 尧青咬牙忍着,尽量使自己不出声。 过了片刻,他忍不住了,憋红了眼蜷在沙发里,整个人像一只被煮红了的虾,单纯被痛的。 男人想,他不可以叫,绝对不可以叫。一叫就会惊醒某人,一惊醒某人,他一定会说自己麻烦、事多、就属他做作。 他好像回到小时候,路过蛋糕店,望着展示柜里琳琅满目的奶油蛋糕,他放下小手,忍住唾液分泌的冲动,对女人说,「妈妈尧尧不爱吃蛋糕。」 女人说,「尧尧真懂事。」 说完拉着他走出了店门。 他觉得成人规则第一条就是要懂事。 可是他又多想卖一回惨,像从前那样,把手举到他面前,哄自己吃糖。 或者,□□也行。 总归是甜的嘛。 毒死了,也好过心冷胜过天冷。 第59章 痛哭 刘景浩是被抽泣声给弄醒的。 按照大脑给出的第一判断,抽泣声来自客厅,而身边床位是空的,屋里除了自己,就只有尧青。 是尧青在哭! 男人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随便踩了双棉拖,冲进客厅里。 只见某人横在沙发上,抖成了一盘沙,仿佛即刻就要融化成粉末,被风吹走了似的,单薄得不成体统。 「你怎么了?」男人蹲身抚了抚手臂,冰冰凉一片,超乎反常的低温。 他又抚了抚尧青的额头,滚烫一片,像是着了火。 「三十八度六……怎么会这么高?」男人放下温度枪,推了把迷迷煳煳的某人,「尧青?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唔……」男人拧着大红脖子,将脸贴在他大腿上,气息微弱。 「我送你去医院。」刘景浩扯过一件衣服,拢在他身上。 屋外头大雪纷纷。 「不用……」尧青推开身上那件外衣,瘫回到了沙发上,受伤的那只手抖得更激烈了。 「你这样不行,你发烧了,手还破了,听话。」男人催促着他赶紧起身。 「我喝了药……」尧青看了眼茶几上的退烧药,紧了紧身上的汗衫,「刘景浩,帮我一个忙……」 「什么……」男人心急如焚。 「帮我去买一份奶油蛋糕……随便什么……小份的就行……」男人略带哭腔地说:「求求你.....刘景浩,帮我买一份奶油蛋糕……我想吃奶油蛋糕……」 「好,我去买。」男人瞅了眼屋外,扯了两步,又回身道:「可附近哪里买得到?我得想想......」 尧青泣声更旺。 冷汗大颗大颗顺着面颊往下淌,男人的脸由红蜕成了白。 很快,他连吸气都变得有些难,整个身子冷得像一具尸体。 刘景浩彻底慌了,反覆确认道:「你真的不需要去医院吗?你别吓我!」 「抱抱我吧……」尧青一脸神志不清,唇齿含煳,「刘景浩……抱抱我……」 男人一把将他抱住。 「好点了吗?」刘景浩更用力了些,将头埋在他颈窝,半带歉疚又半带责备地说:「你怎么不叫我啊?你难受你怎么不跟我说……?」 「我怕你嫌我烦……」尧青哽咽着泪,垂手拉了拉某人的衣角,语气低到尘埃里,「刘景浩,我怕你说我是麻烦精……」 「那你也不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啊……」 男人将脸贴在他脸上,多想供给他更多的温度。 窗外雪落不停。 「所以我的确是个麻烦精对不对?」怀中人极力蠕着唇,苍白的指尖幽幽附上男人的脸,这是他们近两个月以来,最心无芥蒂地一次触碰。 「我多想做个自由自在的快乐人。」尧青咬住嘴,换另一边脸贴上,气息逐渐恢復:「可是也是这样一个冬天,他们来我家砸门......要我跟我妈还钱……」 刘景浩拥得更紧。 「那时我妈告诉我,收好你会发光的火车侠,不然外面的人看到,知道屋里有人在家,就会拿棍子砸开我家的门……她把我的火车侠藏在睡裙里,我跟我妈躲在衣柜里,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一点声音也不好发出来……」 第117页 「别说了……」男人泪如雨下。 「从那往后的十多年起,我感觉自己无时无刻不像生活在一个衣柜里。总有人捂住我的嘴,告诉我,不要发出声音......不要发出声音,衣柜外有人,他们拿刀,还有纹身,满口的脏话,他们.....他们到处搬我家的东西,他们就想要钱……」 「我真的害怕极了……」尧青痛哭成一片,整个身体止不住地颤慄起来,仿佛一场剧烈地变。 「刘景浩,是你替我打开衣柜的门,是你要我从衣柜里走出来,是你说要对我好的……你骗我……你还我的火车侠……还我的铁胆火车侠……」 热泪涌动而下,如一场大雨,淋湿半身汗衫。 两人如两棵盘根的古树,交错悱恻,彼此间甘霖潺潺,唿吸声相缠。 「我觉得我应该懂事一点,我不想做麻烦精,不想让你觉得,我很矫情,我事情很多……」 「没有……我没有这么觉得……从来没有。」刘景浩捧着他的脸,陪他一起,失声痛哭,「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明明很辛苦却总要装得很轻松,明明很在意却要装作不在意,明明很想要却总要说我不缺。尧青,你能不能不要活得这么累……」 「我想吃奶油蛋糕……」尧青拉了拉他的袖子,泪花泛泛,「刘景浩,我要吃奶油蛋糕……」 「吃奶油蛋糕……好……吃多少奶油蛋糕都行……」 「你会觉得我很麻烦吗?」尧青将头偏过,任泪滑落,目光里是释空一切的淡漠。 男人说:「不麻烦。」 「那就多抱一会儿吧。」尧青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再多抱一会儿……或许,我就没那么想吃奶油蛋糕了……」 ...... 刘景浩再醒来时,尧青不知所去。 男人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两人相拥大哭时,刘景浩守在他身边,从中午到傍晚。 所幸某人餵了两副退烧药,体温锐减,他睡去前,已能笑着跟自己说两句话。 都说多事之秋最苦恼,刘景浩却想,这真是一个「多事之冬」。 刘景浩不想做饭,取了冰箱半份速冻饺子,下了单人份。 尧青的联繫方式早删光了,他也没有,人走时连个纸条也没留,估计是回酒店去了。 就着山西老陈醋,男人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一勺一勺给自己餵着饺子。 边吃边回味着昨晚某人泪眼婆娑的样子。 看惯了逞强好胜的某人,突然脆弱一下,男人心口某块地方总是堵堵的。 吃完饺子洗了盘,刘景浩给刘景婷打了电话。 值得欣慰的是,女孩告诉自己,王淑芬的意识已经恢復了十之七八。 上午还只是咿咿呜呜地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下午就可以半坐着起身,和家人说说笑笑了。 女孩还不忘体恤亲哥,累的话,可以晚点去医院交班。 男人心中欣慰,又嘱咐了刘景婷好些有的没的,便想着沖个澡再出门。 周日的住院大楼,病号与家属熙攘难分。 男人提着两大袋盒饭,一路直上心血管科,却在门前,微微一惊。 只见一扇小窗后,本该是刘景婷服侍在侧的场景,却换成了某人屈身在侧。 他托着一碗鸡蛋羹,双眼跟水蜜桃一样,还透着昨夜伤心后的胭红。却不难看出他也精心装扮了一番,略显白的粉底掩盖去他原本憔悴的面色,眼周扫了高光,添了神采。 美中不足的是,其中一只手上还缠着绷带。 「阿姨,小心烫......」尧青舀起一勺,吹了吹,小心餵到女人嘴边。 「耗子......」女人依依朝门口伸出一只手。 尧青向后一望,刘景浩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口,一脸欲言又止。 尧青望了他一眼,男人也望了他一眼。 两人极短暂了注视了彼此一秒半瞬,很快,又都把头转了回去。 好似万语千言。 「妈......」男人痴痴然放下盒饭,拥到床边,「好点没?」 「好多了,傻小子。」女人挤出一个堪堪的笑,抚了抚他的头,「都说了我没事,身体好得很,你们瞎操心什么?」 「都住院了,哪里身体好了?」男人略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将头贴在被子上,「你要真有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瞎说什么?」女人敲了敲刘景浩的头,体弱声虚道:「过了年就三十岁了,不是十三岁,说话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你单打独斗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才能找个伴,让我这个当妈的省点心。」 「我不要,我就要我妈。」男人努了努身,瞟了某人一眼,撒欢儿道:「以后讨老婆,就要讨个像你这样的女人,不像你的我不要。」 「一天到晚的净说胡话。」王淑芬半气半笑地拍了男人一把。 又听刘景浩问:「我爸我妹他们呢?」 「你爸一进病房就说胸口闷,膝盖痛,大腿痛,比我还不经扛。」女人没好气地沉下嘴角,「你妹陪你爸去隔壁楼看门诊去了。」 尧青轻轻放下碗,静守在旁边,假装自己是个隐形人。 王淑芬说:「你要好好谢谢小尧。」 刘景浩偏头看了他一眼,「我当然是感激的。」 「小尧啊......辛苦你大中午就跑过来,还餵我吃饭,当真是把我这个不成器的亲儿子给比下去了。」 第118页 尧青温柔笑道:「阿姨哪里的话?我母亲重病时,您儿子也没少出力,身为朋友,应该的。」 身为朋友。 男人的脸微微一恍。 尧青略不安地看了某人一眼,又说:「人到了年纪,三病两痛的很正常。刚医生不是说了吗,您身体好得很,没什么大问题,过几天就出院了。」 刘景浩眼含感激地扫了眼男人,点头附和道:「是啊,妈,您身子好得很呢,愁啥?」 「我倒不愁自己,我是愁你。」王淑芬白了男人一眼,亦如从前那般,扯着铜锣嗓道:「要我说多少遍,你姜姨外孙女外孙都快幼儿园毕业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男人忙捂住耳朵,嬉皮笑脸地躲到尧青身后去,「您还是省点力气留着说刘景婷吧,男人越老越吃香,她比我更着急。」 「你就嘴贫,我迟早被你们兄妹俩气死。」 王淑芬虚闭上眼,将头撇过去。 默了半晌,她道:「你去外面候着,我有些话想对小尧说。」 「啥话我不能听?」 「嘿我现在是治不了你了是吧?」女人拎起床边的拖鞋就要打。 男人忙求饶:「行行行,王女士,咱有话好好说,您还输着液,千万别动怒。」 王淑芬方扔下鞋子,扭头沖尧青挤出一脸慈笑:「小尧啊,坐阿姨身边来。」 尧青乖乖坐了过去。 「你,刘景浩,滚出去。」女人一秒变脸,愤愤然目送男人将门拉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时哭惨了……害 第60章 复合 「阿姨,怎么了?」 尧青盯着绷带上的小蝴蝶结,不像是自己系的,他从没有这样的小心思。 女人满是欣赏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满面红光道:「我儿子眼光真不错,有你在他身边,我很放心。」 「阿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尧青立刻红了脸。 「你怎么跟我家那傻小子一样,以为阿姨什么都不知道?」女人勾起一笑,哪里还有个病人的样子,要不是身上穿着病号服,尧青只以为她又做回了从前那个市井妇女。 「我儿子,我是最懂的。混世魔王一个,从小就不服管教。」女人捧起尧青递来的热水杯,当暖水袋一般,捂着手,浅笑安然,「小时候让他学唱歌,不学,学管弦琴,不学,学游泳,不学,说要上天,我看他是要上西天。」 尧青噗嗤笑了笑。 这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像是刘景浩会说的话。 女人又道:「十二岁的时候,他说他做了个梦,梦到喜欢的人在天上。你说好笑不好笑?」 男人逐渐收起笑容。 「阿姨不知道你从哪里来,是哪里人,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只是单看你人,我就觉得,是你准没有错。耗子随我,是个认死理的人,认定你了,就一定要你。做母亲的,终究还是想让孩子高兴......」 女人说着,眼角泛起星星点点的泪。 她从病号服的口袋里,颤巍地摸出一个小银镯,仿佛献宝一般,端到了男人眼前。 「这是我当年嫁给耗子他老爹时,他奶给我的镯子。」王淑芬自豪笑笑,抹了抹眼角,「不值钱,不然我早卖了,谁要这破玩意儿?」 尧青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自己的身子,我心里清楚。」王淑芬拉过他的手,轻轻将镯子套进他手腕,「他们都以为我老了,好骗呢,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女人又哭又笑地替尧青戴上镯子,欣喜道:「你看,尺寸刚刚好......刚刚好耶......」 「阿姨......」尧青抿了抿唇,忽然某一瞬间,他反悔了。 他不想再坚持那所谓的「演员协定」,更不想再替刘景浩圆这一个多此一举的谎言。 她什么都知道...... 是啊,只有刘景浩自己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戴好它,别嫌它款式土。」王淑芬躺回到枕头上,往旁边斜了斜,「实在不想戴也不用天天戴,找个地方放起来,就当是阿姨送你的见面礼了。」 「阿姨,其实我们......」尧青咬住牙,脸上满是犹豫,「其实我跟他早就——」 「妈。」门外男人在喊,没等尧青把话说完,刘景浩就领着刘景婷和刘父风风火火闯进了门。 「你们说什么呢?眼泪汪汪的。」 刘景浩给屋里人挨个递了纸。 王淑芬说:「管好你自己,还有你,刘景婷,你们两个,我看着就来气!」 「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尧青抱歉地笑笑,捂着下半张脸,低头走出了病房。 「去看看?」刘景婷戳了戳某人。 刘景浩愣了愣,二话不说跟了出去。 尧青一路下到住院楼一楼,难得遇到艷阳天,住院大楼前有人在扫雪。 他坐在缴费大厅的休息椅上,看一群孩子在投币机前买矿物质饮料。 刘景浩找到他时,男人已平復了心绪,正一个人坐在风口,抱着自己在吹风。 「你怎么了?」男人将外套披在他身上,坐到他身边,怕他仍在为昨晚的事伤怀。 尧青将手拢进袖子,轻轻笑道:「没什么,就是听阿姨说了些你小时候的事,有些触动。」 第119页 「真的?」男人一脸不信。 「真的。」尧青点了点头,想了一会,说:「我该回去了。」 「回哪里?」男人将他拉住,不甘心地问:「回酒店?然后呢,又回到以前,假装这两天什么都没发生?」 「你忘了吗?是你说要假扮的。」尧青回过头,温温地笑了笑,「钱我就不要了,等阿姨出院,我再来看她。」 「你这是要玩死我。」刘景浩抹了把脸,长唿出一口气,哂笑地说:「好玩吗?给点希望,然后又一锅端走?你是觉得这样很好玩?戏弄我很好玩?」 「我没有戏弄你,是你自己入戏太深。」 尧青捂住另外半边手,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那昨天晚上呢?谁哭着说要我抱着他,是谁哭着要吃奶油蛋糕,你流的那些眼泪,也都是演的吗?」刘景浩拽起他的手,旁边一群人路过,他将男人往僻静处拽了拽。 「演的。」尧青高昂着头,风声咆哮,他视若无睹,「不然呢?我就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肝、无情无义的小人,你才发现?」 「你放心,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配合到全套。」 男人转身欲去,细指抚上腕间那一抹银镯。 上头镌刻着一圈古法秘纹,满是陈旧的年代气息。 「那你别来了,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男人的声音彻底虚了,才生出的一点柔软,又瞬间被掐得鲜血淋漓。 「阿姨那碗鸡蛋羹没吃完,热热应该还能将就。」尧青撑开伞,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想了想说:「需要我配合,我还是会来的,别说什么没我联繫方式,我的手机号你早就能背了,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男人一语不发。 「快过年了,开心点吧。」 尧青扯了扯笑,不再多言,提步没入了雪中。 ...... 「师哥昨晚去哪儿了,我好担......」 门一开,王龙扑面闻到一股凛冽之气,他不自觉地向后仰了仰,见男人身上落满了雪。 「鬼天气,打了伞也没用。」尧青将手上的塑胶袋放到桌上,里面是一盒新鲜的草莓。 「师哥......」 「我去了趟朋友那儿,昨晚睡他家了。」尧青转身去洗手,拽了一路上的伞柄,黏煳煳的,不知道上面沾了些什么。 王龙顿了顿,道:「师哥是去找他了?」 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王龙到现在都不大愿意提起他的名字。 尧青点头不语。 默了半刻,他说:「他妈住院了,我去看看而已,没别的意思。」 「那你还睡他家......」 镜子里某人的脸飞快黯了下去。 「师哥知不知道我昨天等了你一晚.......」 「我累了。」 尧青收起礼貌笑意,不装了,不想再装了,此刻的冷漠面孔才是他最真实的表情。 他敛眉道:「麻烦回你自己房间去。」 「我......」 「回去。」男人口吻坚决。 王龙抓着门框,拧巴了五六秒,终还是回了自己房。 王龙走后,尧青撑在洗手台上,才敢卸下压在嗓子眼口的一口气。 右手腕间的银手镯,虽款式老旧,但光芒不减。 尧青轻轻将它摘下来,又戴回去,又摘下来,又戴回去,循环往復。 他第一次对一个东西产生如此复杂的情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就像面对某人时那样,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无计可施。 男人躺回到床上,低头看了眼身上穿的。 还是刘景浩那件汗衫,他揪起来,闻了闻,自己身上原本的味道和他的味道已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特殊的气味。 刘景浩不喜用香,他的衣服,只有老一辈衣柜里惯有的桂花包的香气。 经久不散的金桂前调掺杂着几丝草木芬芳,三十岁的男人,正像一颗成熟待摘的果实。 尧青不同,他喜冷调。即便秋冬,也常用冷香。前调是风铃子,后味掺君子兰,余息伴随点浅浅的玫瑰。 两种同属草木香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不算好闻,但让人心安。 那是他们曾经欢好时,共同编织而出的气味。 如今却不再有那份新鲜淋漓,只能做为回忆与观赏。 在犹豫什么呢?昨晚怀间痛哭,就该冰释前嫌才对。 可身体里分出两个人,一个人说,原谅他吧,他已经过得足够辛苦了,你这是在往人伤口上撒盐。 一个人说,原谅?那是天方夜谭,你要爱你自己。 你要爱自己。 尧青闭上眼,将放在衣服上的手慢慢挪回到床单上。 你把心关得紧,别人就伤害不了你了。 那人如是说。 你还是要爱你自己。 要爱自己啊...... 男人伸手环住自己的肩,在床上缩成一个标准的「c」。 房中空调暖气一应俱全,理应不冷,他却觉得四周格外荒芜。 这冬天也太难捱了,跟没有尽头一样。 尧青睁着眼,看屋子外的天,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月坠西河。 刘景浩独守在病房,替女人掖好被子。 刘景婷先回家一步,老头子吵着膝盖疼,王淑芬嫌他烦,让刘景婷带他回去了。 第120页 结果人一走,女人又开始念叨起他的老寒腿,一到冬天就哎哎呀呀的,又骂自己是个操心命,活该要操一辈子的心。 刘景浩看着女人快刀快嘴的,心中唏嘘,在能说的时候让她多说点,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到这样动听的聒噪了。 女人说累了,扭头就睡了。男人坐在床边,看着外头的月亮,悠悠想起中秋时的那抹月。 那可真是一夜良宵,值得千百遍地回味。 只是月是同样的月,人却已不是同样的人了。 男人走出病房,去楼道口啜了两根烟。 烟雾缭绕间,他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熟练地敲出一行号码。 大拇指停留在拨号键上,几欲挣扎。 却在遽而一瞬间,来电狂响。 刘景浩险一大跳,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 巡视周围一圈无恙后,男人勐吸两口烟,摁通了电话。 「干嘛?」 男人一手托手机,一手托烟,站在万丈高楼上,身下是北四环涌动的车流。 他身心乱如麻。 「刘景浩,我认输。」对面人底气不减,连低头也这样骄矜,「我觉得我可以试着原谅你一下。」 「你喝多了?」 男人脚下一浮,连带着旁边的楼梯扶手都摸着软趴趴的,难言的飘。 对面咬字清晰,「没有。」 男人不置可否。 「你可以考虑下,我也不是没有人追,追我的人很多,我一直都不缺宠爱,你知道的。」 「脑子被撞了?」男人不忘扎上两刀,「又想来耍我?」 「那就当我没说,挂了。」 「嗯。」男人喏喏应下。 对面显然不满足于这个「嗯」,反问道:「嗯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我考虑一下。」 男人浮起一丝笑,对着玻璃墙上的自己挑了挑眉。 「考虑多久?」 「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够吗?」 「那就十分钟。」男人想了想,復又开口:「不,五分钟......或者不考虑了,就现在吧。」 「结果呢。」 「你看天上,」男人抬头眺向那轮月。 「什么......?」 对面不解。 「今天的月亮很好看吶,」 刘景浩握紧手机,吸了口烟。 又看了眼旁边,没人。 他说:「我好想亲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甜甜甜~ 第61章 情迷 尧青捏着初试的面审单,从基地一出来就直奔了某人所在的医院。 素来冷清的微信里突然炸出二十多条祝贺信息——大多来自航司的同事们,庆祝他们的尧大帅哥初审告捷,毫无悬念的结果。 尧青握着手机,一张一张划过相册。 屏幕上掠过某人熟睡时的面孔,那是他那天晚上在某人家里,他偷偷拍的。 看了一会照片,尧青佯作毫无眷恋地把手机扔进了口袋。 也没什么好看的,那张脸他看了千百回,看来看去也不过如此。 再好看也不及自己。 尧青顾盼生姿地一路飘上住院大楼,按习惯,进门时理了理头髮和衣服。 确认仪表无误后,方艷光四射地拧开门锁,笑眯眯地往里走了进去。 「阿姨……」 男人嘴上叫着王淑芬,目光却下意识停在某人身上。 也许是昨晚通宵守夜的缘故,此刻他正伏在床头补觉,并未察觉自己的到来。 王淑芬微睁开眼,见到尧青来了,笑了笑,示意他坐。 尧青将百叶窗拉上,又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入座时,顺手扯过一块毯子盖在了某人身上。 「你……怎么来了……」 男人半昏半醒地抬起头来,一脸疲惫神色。 尧青说:「我带了小米粥和包子,你跟阿姨要不要吃点?」 「她吃过了。」男人伸手去拿包子,想也没想就塞进嘴里,「我没有。」 「耗啊,不然就麻烦小尧,把你送回去吧。」王淑芬抬了抬手,饶有虚弱地说:「你妹打了电话,等会就来,你要是累,就让小尧带你回去吧……」 刘景浩淡淡道:「我一个人回去也成,干嘛要麻烦别人?」 尧青恹恹陪笑。 「我看你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都怕你晕在路上。」王淑芬悄使了个眼色给尧青,「小尧不怕麻烦……他人最好了……」 尧青开口道:「阿姨您就别操心了,他不想让我送,我就陪阿姨也是一样的。」 男人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想了想,朝外头走。 尧青坐着一动也不动。 「还坐着干嘛?」男人回头看他,「走啊。」 尧青耷拉着脑袋跟在他后面,想起上回刘景浩开摩托车载自己回家,自己差点被吹得不省人事。 一想到等会还要再经歷一回,心中不免害怕。 更何况他手上的伤还没好,每天三遍外伤药上着,至少要半个月才能癒合。 即使外头缠了绷带,可在大风大雪里就这么晾着,难免生疼。 而某人自然想不了这么多,来到停车场前,头盔一甩,大腿一横,就等某人自己坐上来。 尧青摇了摇头,贴上去。 第121页 男人没说话,戴着皮手套的手牵着后头人的手,摁到自己腰上。 「抱紧点,」后视镜里,某人神色严峻。 尧青轻轻「嗯」了一声。 「昨晚的话还作数吗?」男人拧动引擎,并不着急向前开动。 尧青盯着满耳轰隆声回:「作数的。」 「那可以亲不?」男人半拧过头,斜眼兇巴巴地看着他。 「可以。」尧青抬眼看他回去。 「那你还不快亲我?!」男人忽地抬高了声音,吓得后头人肩膀一抖。 尧青愤愤道:「亲就亲,你这么大声干嘛?」 说罢微微起身,也不顾及旁人,掰过男人的脸就是吧唧一口。 男人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蹬脚踩了踩踏板。 「坐稳了。」 刘景浩为他扣上头盔,把头转回去,留给他一个温热的嵴背。 摩托缓缓起速,这一回却不比上次,开得激流勐进,风吹在身上,都轻轻柔柔的。 沿街的灯光匀在男人后脑勺上,尧青将手收紧,环住某人的腰。 红通通的小脸就贴在男人颈后,糙糙的,黏黏的。 是雪水被体温融化的触感。 也是一场久违的心安。 华灯初上,夜初又飘起细雪花。 男人摩托开得慢,半小时车程,硬生生被磨到快一个小时。 临到巷子口的功夫,尧青却见男人晃晃悠悠地将车停在了一边。 「想吃不?」他指着前十多米亮着暖黄色小灯的小店,「妈咪蛋糕房」。 色泽鲜亮的卡通体,在冬夜里晃动着斑斓的彩光。 尧青乖巧点头。 刘景浩又问:「想吃啥口味?」 「随便。」尧青说。 「随便随便,最受不了你。」男人骂骂咧咧地从车上爬下来,抖抖发麻的腿,「等真买来了,又说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烦死了。」 尧青跟着他从摩托车上下来,扯下头盔,气鼓鼓地看着他,「那我不吃了。」 「我真是欠你的。」 刘景浩捏了捏他的脸,话一说完,便哒哒哒朝蛋糕房跑去。 两分钟后,男人捧着个四寸余的小方盒跑近身来,老远就听到他咯吱咯吱的笑声,像老鼠叫一样。 「快快快,最后一块叮噹猫,还送了我一个公仔。」男人掌心一摊,露出手窝里的机器猫玩偶,「喜欢吗?」 「嗯!」尧青接过机器猫,挂在了自己的手机扣上。 「哎呀,糟了。」男人挠头,「买的时候太着急,忘记要两副叉子了,他就给了一副......」 男人将蛋糕交到尧青手上,拔腿就往回走,「我再去找他要一副。」 「不用了。」尧青捧着蛋糕,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双眼红红的。 男人微微顿住往前迈的脚。 尧青说:「我们可以......共用一个叉子。」 也都是耐不住等候的猴急性子,等不到回家,两人就急哄哄地拆了蛋糕盒,窝到旁边一个铁皮棚子里,吃起了蛋糕。 棚子是邻居家用来堆放杂物用的,各种乱七八糟叠在一起,可供避身的面积极度有限。 刘景浩与尧青蹲在棚子一角,肩膀挨着肩膀,仰头看上头纷纷落下的雪。 尧青手里捧着一块奶油蛋糕,用叉子刮蹭着泡沫盘里的剩余奶油,将它们拢成一个小球,用叉子挑起来,递到了男人嘴边。 刘景浩瞅着雪,水到渠成地抿下那口奶油,趁着旁边人傻笑的功夫,一口亲了回去。 「你干嘛.....」尧青羞煞地抹着脸上的奶油,往里缩了缩,怪不好意思。 刘景浩说:「亲你咯,怎么,不给亲?」 「没有......」尧青将头低下,默默咀着塑料叉子,耳根一路红到鬓底。 「今年冬天真是撞了邪,真他妈冷。」男人掏出一根烟,正要点上,见某人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又将烟塞了回去。 尧青怯怯道:「少抽点,抽菸不好。」 「心疼我?」刘景浩半凶半笑,「我就抽,你能拿我怎么样?」 「那我就离你远一点。」尧青不吃他这一套。 「以后还在我面前装不装?」男人伸手将他搂到怀中,一口含住他耳朵,「外表哈士奇,内心小柯基。」 「谁外表哈士奇,你才是小柯基。」尧青故作扭捏地扭了扭上肢,蹭得男人的脸更红了。 「你就是小柯基,尧柯基,尧柯基尧柯基尧柯基.......」 「幼稚。」 尧青捶了他一下,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雪渐渐停了。 两人吃完蛋糕,又在棚子下抱了会,为了这个迟来的拥抱,刘景浩不比尧青等得更加焦心。 而当他再次将人拥入怀中时,却不再是从前那样的雀跃与激动,取而代之的是歷经铅华后的平淡与本真。 他对待尧青的拥抱,就像是在等待一个睡前的晚安吻。 他不再憧憬欣喜,因为他知道,那个吻迟早要来。 北京的冬夜比荆川还要漫长,男人摁灭房中最后一盏灯,敞开棉衣,掀被躺进被窝中。 「弹簧床会不会小?」刘景浩摆正枕头,见尧青全神贯注地抠着墙面上的海报,那是他高中时最爱的球星梅西,十六岁的刘景浩幻想踢出全亚洲。 久经时光的炖煮,「梅西」早已斑驳脱色。一大截身体随墙皮掉落,尧青用手抠着残余的纸末儿。 第122页 忽地一瞬,一只大手如鹰爪般将他的手握住,贴在了一块梆硬的胸肌上。 心跳如火。 「你知道吗?《意乱情迷》的英译是double fixation,我的翻译是火山爆发。」 黑暗里,尧青眨了眨眼,一抹水光掠过,别样的玲珑。 窗外细雪纷扬,男人拉着他的手,任寂静中心跳声蔓延。 尧青问:「你看过《意乱情迷》吗?一部电影。」 「没有。」刘景浩如实禀告,他的尧青总是这样,美丽、脆弱、伤感而富有诗意。 他不该为人,该做画里的一抹魂,就这样静静地被人怜爱与欣赏,如此,也不必经歷人间如此磋磨。 尧青动了动手指,捋着男人一小撮儿灿金色的胸毛,柔柔道:「不怕你笑话,我小时候跟我爸睡一张床,也发现他身上有许多毛。他对我说,小尧尧,快长大吧,长大了,你也会长出这些可爱的小毛毛。我说,小毛毛长在身上,会不会很痒,他说不会,但未来跟你抱在一起的那个人,一定会很痒。」 刘景浩握住他的手,一脸温笑地说:「那你痒吗?」 尧青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进被子里。 男人坐起身子,将某人摁入怀中,哑着嗓道:「你是身痒,我是心痒。」 你痒我也痒。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哈,一更晚上六点,二更晚上十一点,不见不散。 第62章 合家 王龙笔直站在门外,抬眼瞧了眼墙上的钟。 准十二点半,审议室喧譁声起,一群人熙熙攘攘拎着文件从中走出,男孩很快发现了人群中的目标——尧青正与旁边几位同事说笑。 男人也很快在攒动的人头中留意到了男孩,他朝旁边人吩咐了几句,便挥了挥手,一路衔笑跑近。 王龙满是喜悦地张开双臂,怎知尧青似一阵风从身边掠过,径直朝自己身后跑去。 他回首一望,刘景浩正双手插兜盼守在一辆摩托车前。 他一身黑色皮衣,劲装勃发,混迹在人堆里,使人很难不注意。 「复试怎么样啊?尧宝儿——」 男人一脸璨笑地摘下墨镜,露出一排洁白的齿贝,接住某人迎面而来的满满的拥抱。 「你猜!」尧青哈哈一笑,整个人抱住他的上身,双腿几近腾空。 「哎呦喂轻点……」刘景浩往后一仰,差点撞在摩托车上,「我的老腰……」 尧青微嗔道:「你才三十呢,腰就不行了,以后可怎么办?」 「放心,我再不行,晚上也够你用……」男人黏煳煳地咬了咬他的耳朵,有意往旁边瞥了瞥,确认无人注意后,朝男人脸颊上亲了一口。 「阿姨今天出院?」尧青不用男人催,自觉跨上了摩托车后座,敞开外套,对着当头阳光扬起满噹噹的笑。 男人替他扣好头盔,「可不,这狗屁日子,终于有点起色了。」 两人相视一笑,旋即驶离航司基地。 树荫一角,某人神色复杂,独自站了一会儿,冷冷走开了。 「龙龙,你也太可怜了,每次都被当做备胎。」 基地男洗手间,王龙正埋头洗手,旁边一个同样二道岗制服的男人站在烘干机前,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王龙认得,那是一起飞过几次的路人甲,谈不上有多熟悉,无非就是寻常见了面会打个招唿的普通同事罢了。 王龙强颜作笑:「什么备胎不备胎的,我怎么听不懂?」 「你别装了,我们都懂的……」男人揶揄地瞥了他一眼,凑近两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补了补润唇膏,「你跟尧组长那点事儿,再眼瞎也看得出来,可人家心里只有4423,你把他当白月光,他可做着别人的舔狗,你看4423勾勾手,人家就一屁股坐上了人家的车,哪里还看得进你?」 男孩低头沖手,一脸不知所味。 「我呢,也只是感嘆一下,没有别的意思,你别放心上哦~」 男人抿了抿唇,确认镜中妆发完美无误后,方朝旁边的倒霉蛋轻轻笑了笑。 也是在那一瞬之间,王龙横手一扬,将一手细水珠子朝男人脸上舞去。 那张原本妆容精緻的小脸登时溅满水渍,当事人被惊得吓不出话来。 「哎呀,我不小心的。」王龙从制服口袋里抽出一包湿巾,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揩过他的脸,刮下厚厚一层粉底,「下次用贵点的粉底吧,防水这么差,就不怕用了烂脸吗?」 「你……?!」 男人怒不可遏,伸手就要打。 「我?我什么我?」王龙抬高眼,毫无畏惧地将脸迎上去,挺起胸膛,「这里四处都有监控,我希望你三思。」 没等男人回答,王龙便恬淡一笑,像是来时那般云淡风轻地替他擦了擦脸。 「下次再到我跟前说些屁话,我就撕烂你的嘴,让你一辈子也别想待在长阳。」 男人虔诚一笑,将剩余湿巾包好叠好,放回到口袋。 门口处陆续有人走近,王龙没再纠缠,快步走了出去。 …… 「阿姨,我又来看你啦。」 尧青对着镜子,提了提手上的礼盒,努了努嘴。 「阿姨,我又来看你啦!」 他换了种更用力的表情,笑意也更浓郁了些。 第123页 刘景浩在旁边锁完车,摁着耐心等某人「排练」结束。 认识尧青也不是一天两天,他总是如此,在大事小事上总不愿出错。 尧青对着镜子活动着咬肌,问:「刚刚那两遍,哪一遍更好一点?」 刘景浩从后环住他的腰,「我老婆怎么样都好看。」 说着就要往上亲。 「我没问你好看不好看,我是问你,等会见到阿姨,怎么打招唿她会更喜欢我?」尧青掰着手指头认真地想,「你是她儿子,你肯定最了解她。」 「你又不是第一次见,自然点就好了。」刘景浩懒得理会他,掰开他的手,冲着小脸又亲又舔。 「哎呀你不是才亲过吗?」尧青半推半就。 男人抱紧他,气息微喘,「不管,就是要亲死你。」 「把我亲死了,你就是丧夫。」尧青蹭了下男人的大鼻子,手腕处银光闪烁,晃得人眼晕。 「这镯子......」刘景浩微微一愣。 「阿姨给的。」尧青咬住下唇,腼腆一笑,抚了抚手上的银镯,「好看吗?」 刘景浩掀起一个大嘴猴般的笑,「看来我妈真把你当儿媳妇儿了。」 尧青含笑不语。 「那你还不让我多亲几口?」某人趁机耍赖。 「你又来了。」尧青将他往外推了几分,「一天要亲八百次。」 「八百次不够。」男人跟块橡皮糖似的挂在他身上,「我要九百次,一千次,五千次,一万次.....」 千千万万吻。 「在这难得欢聚一堂的日子里,我代表老刘家,跟大傢伙儿说几句话。」 甚少吱声的刘父在餐桌上,对着其余一家三口及尧青,轻拍了拍桌。 他撑着那只老寒腿,驮着弯背对着桌上所有人笑了一笑,然后郑重其事道:「首先,要恭喜王淑芬女士康復出院,自我病情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大家鼓掌!」 尧青跟着刘景浩啪啪啪鼓起掌来。 「其次,恭喜刘景婷小姐,觅得良婿,佳偶天成!鼓掌!」 「啥时候的事?」王淑芬停下动作,一脸错愕地看着刘景浩,刘景浩一脸错愕地看着刘景婷。 女孩红脸道:「已经两个多月了......本来想告诉你们的,结果妈突然病了,就打算晚些时候再跟你们说。」 「哦呦,居然还有人要你。」刘景浩拿筷子敲着碗,贱兮兮地笑:「不会是你为了哄咱爸妈高兴,故意骗我们的吧?」 「少嘴贫你。」刘父瞪了男人一眼,復又笑道:「那男孩来过咱们家,我见过,长相标緻极了,和我年轻时一样,高大、帅气。」 「你夸人就夸人,少给自己丫的镶金边。」王淑芬悍然开嗓,一如既往地直接,「他是北京人吗?有北京户口没?家里多少房,几辆车?年薪呢?有照片没啊......?」 「妈你好俗。」刘景婷略不满地看了眼王淑芬,置气道:「我们是精神恋爱,物质俗欲也无法玷污我们纯真的爱情。」 「你听,还纯真的爱情。」王淑芬扭头沖尧青笑,「小尧听到都要笑死了。活该你嫁个死穷鬼,以后被男人拖累死。」 「拖累就拖累,我愿意。」女孩端起碗,埋头刨起了饭,嚼了几口,又说:「你别光顾着说我啊,你让咱爸把话说完。」 「对对对,我还有一件事没说,就是关于你跟小尧的。」 刘父捧起一瓶白酒,拉开椅子,走到刘景浩与尧青身边。 「来,小尧。」男人给身前人倒了满满一大杯酒,「叔叔不要你一口闷,你能喝多少喝多少,你跟耗子的事,咱也不懂,咱也不乱说,只是一点叔叔得告诉你,你跟了我们家耗子,属实是委屈了。」 男人说着,表情不由得难过起来。 刘景浩忙道:「怎么跟了我就是委屈了?我咋了?」 「你闭嘴吧!」王淑芬一眼瞪向某人,扭头沖尧青一脸谄笑:「小尧啊,咱家的条件呢,你也看到了,算不上什么豪门大户,但也不至于穷酸落魄,就是一普通北京老百姓。」 「是啊,普通北京老百姓,两套四合院,通州三套房,门头沟子那块,我爷还留了两套老宅。」刘景浩哼哼唧唧地回到座位上,二郎腿一翘,风采卓然。 「至于车子嘛,荆川那辆mini cooper,做做代步工具够用了。你要喜欢大车,咱明天就去4s店搞辆suv玩玩。」 「你说什么胡话......」尧青点了点某人的肩,努力朝其余人笑着。 「怎么就胡话,我说的是实话啊。」男人斜眼瞧他,一脸似笑非笑,「尧青,你可别没看懂,刚刚那杯酒,就是我爸敬你的定亲酒吶。」 屋内欢笑一片,这顿简单的家常饭吃得所有人都尽兴而归。 酒足饭饱后,男人陪尧青在厨房洗碗。刘景婷吃完就抱着电话,躲进房间里跟她的小奶狗浓情蜜意去了。 王淑芬跟刘父在客厅里看电视,为一集女二到底有没有勾引男主父亲的戏份你来我往地拌着嘴。 「你看,我爸妈五十多年都过来了,到老了都还在为个电视剧吵架。」 男人放下帘子,回到灶台前涮碗。 尧青一边绞着抹布,一边笑着说:「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也这样?」 刘景浩对着空气干笑了两声。 「你傻笑什么?」尧青顶了顶某人的屁股。 第124页 男人说:「我在想咱们老了时的样子。」 「那你肯定比现在更难看。」尧青瞟了某人一眼,接过某人洗好的碗,拿干净帕子擦了擦水珠,放回到碗碟架上。 「那你肯定是个怪脾气老头。」刘景浩用屁股顶了回去,「胆子小,又爱哭,晚上哭唧唧地让我抱着你睡。」 「我才不会。」尧青轻哼一声,眺向窗外的雪,手头动作慢慢停了。 「今年雪可真多啊。」尧青幽幽一嘆,目光一转,见男人也停下了手头上的事,陪自己一块望着窗外。 刘景浩拢了拢某人的肩,喃喃地说:「明天你该回荆川了吧?」 「嗯......」尧青面色正经了几分,声音始终温柔如绸带,「半个月前就相好了疗养院,北京的复试也结束了,等年后看结果吧。」 「能过吗?」刘景浩拉起他的手,冰冰的,一会儿不替他捂着,就跟块冻肉似的。 「随缘。」尧青说,「你呢?你挂了职,不打算飞了?」 「应该还会飞吧。」刘景浩紧握住他的手,目光逐渐飘远,「飞到青云上,送你入凌霄。」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十一点还有一章~ 第63章 婚礼 尧青回荆川时,刘景浩没跟着。 在机场两人扯了好一会儿,男人才百般眷恋地将人送进安检口。 尧青走时不爱回头,每次分别,只求一个干脆和漂亮。 他平生最厌三件事,亡故,告别,和远辞。 刘景浩目送某人向候机大厅走去,期间有条近百米的玻璃长廊。 尧青拖着拉杆箱,一走一顿,对玻璃外的男人笑。 刘景浩在外陪他一道走,一步一笑,一步又一笑,像一对永远玩不厌的两小无猜。 直到人潮淹没。 「刘机长。」 男人目送人走远,正想回头,骤见王龙一身精练地撇近身子,脸上挂着和尧青如出一辙的笑,使人挑不出错。 王龙温声细语道:「不知道刘机长能不能给个面子,借十五分钟讲话?」 离登机尚有半小时有余,王龙这是掐好了时间等着自己。 刘景浩想了想,「嗯」了一声,随他走进了旁边的星爸爸。 「喝什么?」男人百无聊赖地看着柜檯后的选品墙,语气寡淡,「我请。」 王龙没接他的话,直接开门见山道:「虽然我非常讨厌你,也知道你非常讨厌我,但是因为师哥的缘故,我希望你能够对他好一点。」 王龙走到一边,从随身的挎包里翻出一个文具包。 男人随他往旁边站了站。 「这是师哥先前送我的画具,我也不大用得着了。麻烦你转交给师哥,这里面大部分都是新的,我没拆。」男人眨了眨眼,恍惚一笑,「捨不得拆.....」 男人一脸肃色,反问:「你怎么不自己给他?」 「有时不见比相见更值得让人怀念。」王龙苦涩一笑,将文具包塞到男人手上,顿了顿又说:「我申了ra,22年秋季开学,先在国内念两年语言,长阳估计下个月就合同到期了。」 「不续了?」男人难得表情缓和几分。 王龙摇了摇头,「不续了。」 「确定?」 「确定。」 「那祝你未来顺利。」男人慷慨接下他的东西,低下头,又问:「有什么话想让我带给他的?」 「没什么,」王龙微微一笑,「就是先前泼了你一次脏水,什么安乐死之类的.....希望你别告诉师哥......」 男人不置可否。 「还是想在他面前保持一个好印象吧。」王龙自怜般地笑了笑,「我不是没有努力过,可是我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好像都比不过你后来居上。」 见男人不说话,他又说:「感情的事儿嘛.....我懂的,强扭的瓜不甜。我只是有点不甘,不甘被你比下去,直到现在我都很讨厌你,讨厌你在他面前那副挥洒自如的样子,仿佛轻轻松松就能拥有师哥的一切。」 「你的事我不会计较,也不会告诉尧青。」男人终于开口,外面提示屏在响,飞往荆川的那一班机,已经开始确认备航。 时间不多了。 刘景浩掐着表说:「大家都不容易,其实站在你的角度想,我未必没说过比安乐死更恶毒的话,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谢谢。」王龙拉上行李箱,理了理袖口,表情平静得不像是告别。 门外有人在催。 王龙清了清嗓,郑重其事道:「告诉师哥,我还是挺喜欢他的。」 ....... 「good morning,dies and gentlemen. wee to .......」 尧青安心靠在座椅靠背上,半只眼罩遮住他右眼,左眼定在手机屏幕前划拉个不停。 「你好先生,马上就要起飞了,麻烦把手机关一下哦。」 空姐过来劝告,尧青忙摁下电源键,略表歉意地笑了笑。 虽说也算是个老空乘了,可少有的以乘客身份上飞机,感觉终究不大一样。 男人轻抚着安全带上的铁扣,一不小心,触碰到一抹阴凉。 是镯子。 尧青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仿佛那是一件无价的至宝。色褪和锈斑丝毫不影响它的珍重,一看到它,他便又想起某人。 第125页 千山万水地兜转,到最后,果然还是他。 男人望着促狭的小窗,欣慰一笑。 万里云层间,晴光渐好了。 「你说你去出差这么久,你妈都想死你了。」 李姐一早站在楼下,见尧青一下计程车,就火急火燎地接过他手里的箱子。 「小刘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他在北京多留几天,照顾他妈呢。」尧青随女人往楼上走,想了想,问旁边人:「李姐......你.....怕狗吗?」 「怎么了?」 「是小刘,他荆川家里养了条大狗。这些日子一直寄养在他朋友那里,昨晚上我们合计了一下,他想让我接回来住两天,等他回了荆川,再把狗送过去。」 「我倒是没大碍,就怕狗夜里叫,扰着你妈休息。」 「它乖得很,很少叫,我以前带过它。」 尧青朝后头望了一眼,没人,他没再说什么,扭头进了单元门。 进门时女人正在熟睡中,李姐说她近来多嗜睡,常一睡就是一下午。 尧青放好行李,沖了个凉,再窝回到沙发上时,才分出神来好好查看手上的那道伤。 幸而经歷近几天的癒合,伤痕平復不少,航司贴心批了他一个小短假,另一个好消息是,今年的优秀员工名单里,又包含了尧青。 原以为今年与某人起起落落经歷了这么多事,能捞个年终奖就谢天谢地。不想老天关爱,额外送自己一个优秀员工奖,细想着那一沓丰厚的奖金,男人晚饭时都多吃了两碗饭。 饭后与某人视频。 几个小时没见着彼此,倒像是许多年没见一样。 男人将手机放在灶台上,一边焖着红烧排骨,一边听尧青说些漫无边际的闲天。 刘景浩说:「看过我儿子没?」 尧青顿了下,在反应过来他口中所说的儿子是威士忌后,方后知后觉道:「明天就去。」 「你别去了。」男人放下锅铲,关了火,将手机拿到手上。 视频镜头呈上,以绝对仰拍的角度正对男人的双下巴,附带两个大鼻孔,唿唿地对着镜头唿着气。 「怎么了?」尧青心中一噔。 「明天我就回去了。」刘景浩重新举起手机,对着镜头,捋了捋刘海。 都说自己配不上尧青,其实自己长得也不赖嘛,看久了也就习惯了。 手机那头一脸惊喜,「真的?!」 男人微笑点头。 「不是说过几天才回来吗?」尧青差点要从阳台上跳了起来,在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雀跃后,踮了踮脚,强迫自己坐回到藤椅上。 「那你想不想我早点回去?」刘景浩一脸认真。 「想。」 「乖。」男人沖他挑了挑眉,隔着十万八千里,对他「mua」「mua」飞吻着。 「那你回来了,阿姨......你打算继续瞒着?」 刚有些松快的气氛又沉重起来。 「现在如常对待,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刘景浩说,「我也必须要提前适应,没有她的日子。」 「死老鼠.....」尧青盯着拖鞋上的派大星图案,语气幽微:「不许难过。」 「你还说我,你呢,你不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男人白了他一眼。 「日子不就是这样,关关难过关关过。」 尧青望了眼尧桂玉的房间,李姐正在给她擦拭着身体,几天不见,尧桂玉又憔悴了不少。 「还好有你。让我觉得不再是一个人。」 他没看手机,而是将目光对准屋内。 一道黄光适时打在他眼上,那双眼,那双刘景浩凝视了千万次的眼,此刻在距离他两万五千公里的地方,散发着一层琥珀色的清光。 男人说:「也还好有你,我才觉得,十年尔尔,有何畏惧未来余生。」 ....... 「顺应伟大的,基督的指引,请允许我向身前两位新人表示美好的敬意。」 葱绿色的草坪上,白色婚纱圣洁。简易搭建的小舞台上,神父与新人三足鼎立,座下坐满了宾客。 「亲爱的徐竞泽先生,请问你是否愿意,求娶您眼前这位美丽、端庄的高女士?并在未来日子里,爱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 「我愿意。」 男人微微一笑,满含深情地掏出那枚钻戒。 「亲爱的高露洁女士,请问你是否愿意,嫁给您眼前这位英俊、帅气的徐先生。爱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 「我愿意。」 女人扯了扯散开的新娘头纱,踩过紫玫瑰花瓣铺就的小路,接过戒托,目光正对新郎。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正式结为夫妻,将共同承担婚姻的责任和义务,做到孝顺父母,关爱子女,互信互勉,互谅互让。无论未来富贵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你们将一起携手度过,且至死不渝。」 全场掌声雷动。 尧青坐在宾客席中,喜极而泣,不停拿纸巾擦着脸。 新郎新娘在热泪中交颈相吻,漫天花雨倾洒而下,欢唿声如海。 刘景浩抽完两根烟,提着裤腰带大大咧咧地靠了过来,见某人在哭,觉得好玩,伸手掐了把他肚子上的软肉。 「你干嘛?」尧青梨花带雨地嗔了他一眼,含愤道:「好不容易带你来参加我徒弟婚礼,你能不能别捣乱?」 第126页 「我就捣乱,就弄你。」男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上的干皮,打眼瞧向前头。 舞台上,高露洁正在发表新娘感言,千篇一律的煽情时刻,尧青感动得涕泗横流,倒是自己和其余一群大老爷们,从头尴尬到了脚趾尾。 尧青满是星星眼地说:「你看他们,好浪漫哦。」 刘景浩说:「有啥的,不就是个草坪婚礼,寒酸死了。」 「那你倒是给我办个不寒酸的。」尧青为着刚刚那一掐,狠狠地踢了脚某人。 男人忽地沉默。 「怎么,轮到你就说不出话了?」尧青将擦过眼泪的纸拧成小球,照着男人的脸扔了过去,「我看你根本就没想过咱们的婚礼,就想白嫖我一辈子。」 「怎么没想过?」男人摸了摸鬍子,趁人不注意,两只大手将他抱住,在他背上游来游去。 「我都想好了,以后给你办个刺激的,咱们开直升机,去珠穆朗玛峰,我们飞到最高处,戴着氧气面罩飞。对着满天的极光,我在飞机里单膝下跪,奉上钻戒,祈求你能答应和我在一起。不同意......不同意我就拔了你的氧气面罩,把你推下飞机,让你一个人摔死在那里,哈哈哈哈哈......」 「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尧青捶了他一下,又气又想笑,「什么氧气面罩什么珠穆朗玛峰,你就不能正经回答我?」 「怎么不正经?」 男人嚼着口香糖,双手托住后脑勺,后仰地躺在靠背椅上,表情渐渐正常。 「尧青......」 「嗯?」 「我觉得......」刘景浩蹙了蹙眉,示意他靠近些。 尧青听话把耳朵伸了过去。 「其实我觉得,」他说,舌尖飞舔过他鬓边几缕碎毛,「有你在我身边的话,我每天都是婚礼。」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继续,一更晚六点,二更晚九点。 第64章 舐犊 「我们疗养院总占地面积12000平,目前在院老人四十多位,专职护工近百位。每位老人都配备有独立的起居室,配有一对一专业护工7x24小时陪护。文体娱方面,我们为他们配备了棋牌室、影音室、健身房、网球场,甚至是电竞室,另外每月还有义工团来我们院公益助演……」 尧青走在前面,听介绍人在前面呶呶不止。 他一边看,一边点头,某人在后面走走停停,四处瞎转。 「大概情况就是这些。」介绍人笑了笑:「之前尧先生也来看了好几次,相信你也去其他地方了解了好几次,不知道您现在……」 「我觉得很好。」刘景浩霍然上前,拥了拥尧青的肩,沖他一笑:「你觉得呢?」 「嗯……我觉得……嗯……确实……」尧青举目望向别处,不远处一群老人正跟护工们在打网球。 「就是价格……」他略有些难为情地迟疑了一下。 对面迅速get到他的意思,赔笑道:「尧先生,之前谈的价格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诚意了。我们这不是什么常规养老院,是面向中高端群体的私密性疗养院,这里的硬体设施与人员配置您也看到了,实在不能再低了……」 「我不是差那几万块,我只是觉得……」 尧青拧着拳,其实他就是差那几万块。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阿姨能不能住得舒心。」 刘景浩轻轻握住某人的手,尧青掌心一凉,只见男人悄默声地将一张银行卡塞到了自己手上。 「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尧青抱歉地笑了笑,扫了眼某人,「麻烦您了,带我们介绍了这么久。」 「没关系。」介绍人坦然笑笑,「就是不知道尧先生还要考虑多久?」 「就一会儿。」尧青将卡迅速放进口袋,「容我跟我男朋友再商量下。」 介绍人依依走远。直到看不到背影时,尧青才抽出压在心头的一口气。 「拿回去。」尧青将卡递过去,哪怕他清楚男人多半不会接。 刘景浩揣着裤兜说:「干嘛?我的不就你的,以后反正都要上交工资卡的。」 「这是你的工资卡?」尧青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态度更加坚定,「那我更不能要了。」 「你又来了。」男人故意虎起脸,「你不收就是还把我当外人。」 「我没有。」 「你就有。」 刘景浩一把将卡夺过去,走近两步,重新塞回到尧青的口袋里。 「好好揣着,你老公这些年的身家都在这里面。」 「真不能要……」尧青又将手伸进口袋,想把卡拿出来,「你妈现在不也生着病,要用钱,都给我了算怎么回事。」 「你操心个啥?」男人哈哈一笑,安心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爽朗道:「你以为谁跟你一样抠搜?我家还我不差那几万块钱。」 尧青闷头不语。 「在我面前,不许逞强。」男人捏了捏他的脸,哼哼一笑。 尧青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卡放进了口袋。 「晚点我去接威士忌,放在老黄那里快两个月了,也不知道那狗东西还认不认我这个爹。」 路边摊前,男人捧着一份烤冷面,边吃边将里面的火腿肠拣出来,等会留给威士忌。 尧青和他一起蹲在路边,看男人把火腿肠单独分出来,也忍不住把自己的那根放在了一起。 第127页 「所以……你就打算一直这么挂职了?公司就不催你?」尧青啃着外面的面儿皮,他要的是番茄酱,酸酸甜甜的,煳得满嘴都是。 男人咀着生菜叶说:「公司四万多员工,哪里缺我一个。他们心疼的不是人,是心疼在我身上砸的钱。」 「洲际的结果要年后才出来,我现在就安心等过年。」尧青说着,不忘捋了捋腕上的镯子,跟献宝儿似的支到男人眼前,「好看吗?」 「你就不嫌它土?」刘景浩煞有介事地抓着他手腕,细细打量了几眼那镯子,感慨道:「小时候有回不小心偷我妈这镯子去换弹珠,被她知道,拿钢条狠狠抽了我一顿屁股。以至于长大了,看一会这镯子,我屁股就隐隐作痛。你快收好,不然等会我屁股就该肿了。」 「少来你。」尧青拱了他一下,两人笑作一团,匆匆吃完烤冷面,就此分别了。 年关将至的市井人家,已提前开始筹备年货。白皑皑的街道口,堆满春联、倒福。 李姐早两天就在尧青的准许下,提前回老家去了。刘景浩去接狗,晚上来尧青家吃饭,他约好年二九回北京陪家人,初一再回荆川陪某人,这些两人都做了安排。 离了刘景浩的某人,难得在回家路上哼起了歌。 从前从不觉得冬天有多慈悲,现在反倒觉得,好像也没有想像中的那样难捱了。 尧青一路越过花坛与八角亭,来到小区口的保安亭前。他正准备刷卡过安检门,隔壁哨岗里的大叔忽然叫住了他。 「你是那个……饶先生是吧?」 「尧。」尧青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解释道:「那个字念尧。」 「哦尧先生。」大叔在一堆ems件里翻出一沓信封,「这里有你快递。」 「谁呀?」男人一脸错愕,不会又是某人装精作怪寄给自己的礼物吧? 尧青捏着信封,没等走到单元楼就迫不及待地拆开了。 结果里头只有一张硬卡片,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这是一张荆航大学的图书借阅卡,看样子,许是许多年前的产物了。 尧青后来校庆时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回过学校一次,现在的荆航借阅卡早已改头换面,不是手上这一版了。 很明显,这是自己大学时的东西,距离如今已有□□年的时间。 男人拿了卡片,细细读起卡上的小字。无非就是一些简单的用卡事项,这种东西他毕业时早扔掉了,没人会无聊到把这玩意儿留到现在。 可是…… 尧青微微皱眉,将目光翻到卡背底部一行小字身上。 持卡人一栏后,用雷射笔列印着某个人的名字。因年限过久的缘故,字形有些模煳浅淡,但尧青还是能看出来,持卡人正是他自己。 奇怪……谁会把自己大学时的图书借阅卡寄给自己? 他试图在快递单上寻找到寄件人,却发现,这是一份自投件。 快递单上,根本就没有地址和寄件人。 男人边想边上楼,临到家门前,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也罢,或许只是某个老同学无聊的恶作剧罢了,他也不是第一次收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快递,过去就常有追求者擅作主张地寄一堆东西到他家,美其名曰「爱的礼物」。 尧青自诩清高,从不低看一眼。 他看不上的,就算金山银山也看不上; 而他喜欢的,就算废铜烂铁也一样奉若神明。 尧青进门瘫回到沙发上,手机恰好弹出刘景浩的微信。 他已顺利接到威士忌,小视频里的威士忌,正依偎在男人怀里嘤嘤婴地撒着娇。 尧青点了点男人的微信头像,「拍了拍」某人。 这功能他还是从高露洁那儿学来的,他不懂这些网络新潮,微信在他眼里纯粹就是当简讯在用。 对面很快也「拍了拍」他,还发了个狗子中毒的表情,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像极某人喝醉时,吐着啤酒沫儿的样子。 「丹尼尔刘拍了拍qing.并叫了他一声儿子。」 「qing.拍了拍丹尼尔刘并叫了他一声爸爸。」 尧青:? …… 孤窗照冷月,尧青第三次推开主卧的门。 难得的是,女人并未睡去,而是虚睁着眼,静躺在床头,一派岁月安详的样子。 尧青没忍住,走进去,唤了声「妈」。 女人机械地偏了偏头,像是一台生锈的机器般,整个身体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僵硬感。 「你过来。」她沖尧青招手,罕见的温和从容,像个正常人一样。 尧青轻轻走过去,坐在床头,握住女人的手,「怎么了妈?」 「跪下。」尧桂玉一声令下,眼前人微微一愕。 女人復又强调,「跪下!」 尧青折下双膝,颔首跪在了床前。 「你从小到大,我是说从你爸走了之后,只让你跪过三次。」尧桂玉撑在床边,极力从床上坐起,眼神尖锐,「一次是你逃学,说要去香港找你爸;一次是你瞒报志愿,一心要读艺校。一次就是今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跪?」 「不知道。」尧青将头抵在胸前,手指微蜷。 「你以为你妈我煳涂了,分不清事了,自己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了,就这么急哄哄地把我送进养老院?!」女人抡起枕头,抬手砸在男人的头上。 第128页 尧青只觉脑袋嗡嗡嗡直响。 「我没有......」他颤声辩解,忍住寒意从脚底延向全身。 「还撒谎!」女人抓起一沓折页,重重地扔到了男人脸上,「这些又是什么?!」 尧青拣过一张,垂眸看去,这是他过去这些天搜罗的疗养院资料之一,也刚好是他准备送尧桂玉去的一家。 「这么多年,我把你带在身边,以为你跟你那个死鬼老爹不同。」女人咽泪哽呜,「现在看来,你跟他一样,都是始乱终弃的人渣!」 「我没有!」男人摊开折页,跪行上前,「妈你看,这不是养老院,这是疗养院。它们不同......我也想照顾你,可是......我能力有限......我.......你.......」 尧青越说越无力,一股无形的力量扼在喉间,他有苦难倾。 「你别说了。」女人冷冷甩开他的手,侧过身去,不再正眼看他,「你要送就送吧,我就当没你这么个儿子。」 「妈......」 「别叫我妈。」女人扯过被子,背影一动也不动。 「妈......」男人又扯了扯她衣角,像小时候一样,他只在最无助时才会求助女人,「他已经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吗?妈......」 「是你不要的我。」女人微微一怔,无情撇开男人的那只手,扯过毛毯披在身上,「是你,你跟你爸一样,都让人失望透顶。」 第65章 新年 年终底难得放晴,雪色将融,一连数日艷阳满天。 尧青行动力超前,不出一周,就快刀乱麻地把尧桂玉塞进了疗养院。 交完头三月费用的那天,刘景浩陪他与院里的财务一道进办公大楼列印收据,出来时,院落里梅花绰绰,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生机的气息。 尧青捏着一沓单据,脸上并没有一丝喜悦。 男人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 从出门时就没见他跟尧桂玉说一句话,母子俩像是积着怨,彼此都隐忍不发。 尧青在前面梗着腰说:「会不会连你也觉得,我做错了?」 男人如诚道:「阿姨只是一时的气,想明白了就好了。」 尧青回想起母亲让自己下跪的那晚,恍惚是一场癫乱扭曲的迷梦,那晚的泪没有白流,反而使自己更加坚定了要把母亲送进去的决心。 「你知道我为什么连年也没过,就把我妈送到这里来吗?」尧青微微一笑,却不是发自内心的,他的笑容无一都逃不开刘景浩的双眼。 「除了什么为了我妈好这类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不得不承认,送她来这里,我有我自己的私心。」 有风渐起,将尧青的刘海吹得略有些乱。 男人站在高他两级的台阶上,为他拂去头上的梅花花瓣,一语不发。 「我太听话了。从小到现在,我努力恭从、隐忍,总把自己排在所有人的后面。」尧青盯着刘景浩的双眼,神色淡淡,「我觉得这样大家就会喜欢我,爱我,但后来发现,其实不喜欢不爱又能怎么样,我还是我,你也还是你,大家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我理解你。」男人宽慰一笑,一脸温和地看着他的眼,「我并不觉得你这样做有任何问题。」 「我只是尽力在所有人能好好地的情况下,满足自己心里那么一丁点儿的自私罢了。」尧青握住男人伸来的那只手,眸色坚毅,「我就是不想照顾我妈,不想一回家就看到一个疯女人又吼又叫,不想一楼一楼把脸都笑酸了给邻居赔罪,不想每次都有人在耳边提醒我在香港有个生死未卜的爸......这些话我以前从来不会说,也从来不懂得拒绝和反抗,可是现在,我要说不,我就是不喜欢,讨厌,不想做,烦,我居然二十七岁才明白,原来为自己多想几分的感觉这么畅快。」 「这才是我爱的你啊。」男人神色莞尔,「有喜好,有厌恶,会大笑,也会大哭,会骂人,会暴走,七情六慾框不住你,这才是最真实的尧青。」 「那也要谢谢你。」 尧青扯了扯笑,这一回男人才敢肯定,这是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谢谢你的慈悲,你的仁爱,你的无限包容与广袤如海的胸襟。 若无你这支丘比特之箭,我就还只是衣柜里那个瑟瑟发抖的男孩。 穷奇的世界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大衣柜,外面有洪水、凶兽,也有柳条、春天和花。 谢谢你伸进衣柜的那只手。 苦海无涯,你就是我的岸。 ....... 「知道了知道了,我等会的飞机,不跟你说了。」 刘景浩前一秒刚撅下电话,后一秒就见闸机另一头的某人看着自己。 「宝,走了。」男人手上拎着两个登山包,嘴里叼着一份星巴克,边走边回头。 「新年快乐!」刘景浩扭了扭腰,对另一头的男人比了个yeah,「一定要快乐哦。」 「新年快乐。」 尧青在心里说,默默送男人进闸机口。 年二九了,该吃饺子了。 尧青拎着好几个塑胶袋,十分吃力地捅了好久钥匙,才将门推开。 尧桂玉不在,李姐回了老家,刘景浩回了北京,家中除了自己,还有某人寄养在自己家的威士忌。 「今年就我们一起过年啦。」男人蹲在门边,从塑胶袋里抽出一只烤肉肠。 他特意拐去东门买的,对比过好多家,只有东门的烤肉肠最讨它喜欢。 第129页 威士忌伏在门框边,呲牙啃着肠,从头到尾无不喜气洋洋。 尧青撸了撸它的毛,抬脚将门踢上。 和外面的鞭炮喧天不同,屋内冷冷清清的,确实是差点人气儿的样子。 晚饭是地三鲜馅儿的饺子,男人还贴心地给威士忌包了一盘专用的宠物水饺。 他拿来盘子倒在狗狗专用的食盆里,看着它一口一个将饺子吃了个精光。 「威士忌,跳。」 狗子配合地跳了一下,无奈身体过肥,蹦跳的高度有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艰难起飞的热气球。 「威士忌,坐下。」 威士忌乖乖坐下,冲着男人扬起一脸谄笑。 「威士忌,伸爪。」 大狗狗伸出自己的爪,又胖又粗地跟长了毛的擀面杖一样。 男人将手托在他的爪子上,笑意酣甜,「哎呀我们家的威士忌怎么这么棒?!」 尧青嘻嘻地捏了它一下,威士忌一跃撞进男人怀里,连推带攘地和人一起滚到了沙发上。 「你要跟我一起看春晚?」尧青看了眼墙上的钟,又想了想,捧着狗头说:「可是春晚是明天哎。」 威士忌像是听懂了人话一般,略沮丧地将头往男人胸里钻了钻。 「不然......我们来跳舞吧?!」 尧青挠了挠它的肚皮,重复道:「威士忌,我们一起来跳舞吧!」 狗子一个鲤鱼打挺,滚到地上,欢乐地翻了翻肚皮。 说干就干。 尧青从房间里翻出一架先前王龙送的唱片机,他嫌太vintage,一直没用。 现在血气沖了头,正好前段时间整理尧桂玉的房间,发现了几张她过去常听的唱片。 尧桂玉年轻时喜邓丽君,尧青小时候常见她一边拖地一边唱《甜蜜蜜》。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随着音乐声隐约飘起,男人扯过电视机后的白纱罩子,披在肩上,悠悠转起了圈。 这也是他童年时的把戏,常学做古装片里仙衣飘飘的楚留香,身怀绝世武功,拯救苍生。 威士忌围在他身边,兴奋地摇着蒲扇似的大尾巴。 音乐声里,男人随性扭动腰肢,低矮的居民楼中,匀出一片暖光,覆在尧青脸上,生出一种和谐的柔金色。 「......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男人一边唱,一边转着圈。 他嫌不过瘾,脱了鞋,就这样踩在凉地板上。 威士忌兴高采烈地腾起前两只脚,扒在男人腰上。 一人一狗仿起华尔兹舞步,一步一笑踏着狐步,在房间里转着小圈。 窗外小雪泛泛,天与地之间非灰极白。 却有这样一扇窗,男人与狗,灯与音乐,乐在其中。 ...... 「三个五!」 「四个六!」隔壁屋男人将牌一甩,大唿道:「哈哈哈哈哈我看你拿什么吃!」 「我有双王!」刘景浩抻长脖颈,像只被拔了毛的鹅,满脸涨红地瞪着对桌,手上的牌捏得死紧。 「我不信,」男人拉他,「我才不信你有双王。」 周围闹笑声起。 「耗子耍人玩呢!」又一个人起闹,「你要有双王,小爷我亲手给你洗内裤。」 「滚!」男人抬脚踹了脚那人屁股,将牌一摊。 周围人齐齐一探,一个三,一个皮蛋q,狗屁的双王。 众人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嚯」,自讨无趣后,纷纷作鸟兽散去。 对桌揽过筹码,渐渐一笑,瞅了眼时间:「今儿不能玩了,回头老婆该催我了。」 刘景浩靠在牌桌边,随手拉开一包红塔山,旁边有小弟打火。 「完咯,耗子没双王,你洗不成他的内裤咯!」 牌友临走前仍不忘记着这句梗,挑帘前逗了他一句。 那人嚷道:「人耗子有人洗呢,金屋藏娇的,大过年的也不给我们带到北京来见见!」 「就是就是。」其余人瞎闹附和。 「你们看耗子那张脸,一提起他家那位,就跟中了迷魂香似的。」旁边小哥指了指男人,刘景浩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哼唧道:「你们就埋汰我吧,我才懒得跟你们讲话。」 说完屁股一撅,拿着手机去了屋外。 众人扒墙在听。 「阿青......」刘景浩站在檐下,见墙根后挤着好几个脑袋,忙将手机拿开。 「他叫他什么?」 「阿鑫?还是阿青?」 「阿青。」一个人笑,连带着那一片男人都在笑。 更有好事者贱兮兮搭腔道:「不是阿青,是阿~~~~~青~~~~~」 「哈哈哈哈哈哈.......」 刘景浩噗嗤一声,被他这群狐朋狗友逗出了声,也顾不得那么多,重新将手机贴回到耳边。 「餵......?」 短暂电流声后,对面传出一阵熟悉的声音,带点惺忪的睡意,像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 「睡了吗?」男人难忍内心兴奋,问完又觉得多此一举。 这时候荆川家里就他一个人,也没什么事做,可不得一早躺回床上休息? 「少喝点酒。」那头还是那么爱操心,「烟也少抽。回头要是一嘴烟味就别亲我,脏。」 第130页 「我没抽。」刘景浩惯爱死鸭子嘴硬,边说便将裤兜里的空烟盒扔进旁边垃圾桶,「我发誓我在北京没抽过一根烟。」 除了手上这一支。 「有事吗?」对面吸了吸鼻,接着旁边又传出几声狗叫。 「我儿子没吵到你吧?」男人一想起威士忌还在某人那儿,生怕他俩处不好,回荆川后难免为难。 尧青哼了一声,「原来你打电话就是操心你儿子啊。」 刘景浩忙道:「哪里,我也操心你啊。」顿了顿又补充:「也没事。就是......想你了嘛。」 「刘景浩说让你帮他洗内裤!」 微妙的恩爱氛围间,突然闯进一声耿直的噪音。 男人忙捂住听筒,瞪了眼那群嬉皮笑脸的男人。 「我靠你瞎说什么!」男人又羞又臊,「老子一世英名......!」 「拿来吧你!」其中一个姿态敏捷的,一把抢过刘景浩的手机,一看屏幕,通话还保持着,男人忍不住伸手去抢。 「别动!」其中几个钳住刘景浩,不让他拿手机。 那人举起电话,笑眯眯说:「嫂子好,给嫂子请安。」 「什么......?」尧青一听不是刘景浩,声线立刻清冷三分。 「报告嫂子,耗子这傢伙在北京可是天天在抽菸,一天抽大半包,还说平时在荆川,都是你服侍他,天天给他洗脚.......」 「真的?」对面半信半疑,短暂迟疑后,道:「把电话给他。」 一群男人将电话还了回去,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哎哎哎......」 男人愧色连连,不停对电话那头哈着腰。 「没有啊......」「害,怎么可能......」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的脚怎么可能让您洗,要洗也是我给您洗。」 「真的啊宝,我不给你洗给谁洗啊,洗洗更健康。」 「我没抽菸。」「真没有......」 「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北京城第一老实人。」 「哎你别挂......」 「别别别......」 「宝我错了……咱有话好好说……」 「哎宝……尧宝……餵?喂喂?餵宝……」 ...... 第66章 变故 尧青是被电话声给吵醒的。 来电是高露洁,年三十的第一通祝贺。 应着基本礼节,两人彼此寒暄了几句。 尧青拉开窗帘一看,外头的雪已经停了,荆川难得放了晴。 威士忌一早顶了门进来,按规矩尧青不许它上床,可半夜它还是悄咪咪地钻进了男人怀里。 夜里尧青搂着它想,人狗是互通的。许是某人不在,它替它爹多陪陪自己,要是将它拒之在外,反显得是自己不近人情了。 起床后尧青给疗养院打了个电话,问候了几句尧桂玉。 女人还在气头上,没接,是护工赔笑说了几句。 挂完后尧青又想到李姐,自打尧桂玉进疗养院后,年后估计就用不到她了。可贸然把人家辞退也不大好,想了想,尧青多转了两个月工资给她,一半当补偿,一半当赔罪。 多少年了,自己做事追求事事周到的习惯都没能改过。口口声声在某人面前说什么做自己,骨子里却还是尽力捋顺身边所有人。 尧青觉得自己就像个左右逢源的老油条子,任何一处不顺心,他都跟犯了强迫症似的,一心要将它填平。 啃三明治的功夫,他又七摸八摸地给某人打了个电话。 这回没接通,想是还在赖床。男人无奈笑笑,钻进厨房给威士忌做早饭去了。 「我说什么来着,你不听,现在好了,活该你一个人过年……」 电视里,正播放着一节不知名的小品,独自返乡的女人坐在长椅上,时隔多年重遇初恋。 「一个人又怎么样?我乐在清闲。」电视里的女人说,一脸艷光飞转,风采万千。 尧青端着一盘宠物水饺满面春风地走出了厨房,跟着电视里的人说:「就是。一个人又怎么样?我乐在清闲,对不对,威士忌?」 话音刚落,狗子一阵风似的从床上跳下来,一口咬住盘子里的饺子。 「好傢伙,比你爸能吃。」 尧青看着威士忌狼吞虎咽的样子,莫名想笑。他正想挠一挠它的肚皮,却忽而瞥见昨天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那架唱片机。 龙龙…… 尧青勐地回身,对了,想到了高露洁,想到了尧桂玉,甚至连李姐都想到了,却忘记了还有个王龙。 细想说来,自上回北京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王龙了。朋友圈里倒是刷到过几次,无一不是在分享他的水彩画。 尧青坐回到沙发上,下意识戳开他的朋友圈,发现最新一条是一幅已完工的君子兰。 枝叶修长、花形洁净,怎么看,都是一幅难得的雅作。 「新年快乐,龙龙。」 尧青轻轻戳下一个贊,发去一条新年祝福,还附了一个数额不小的红包。 与刘景浩冷战闹分手的那些日子,是王龙一直陪在他身边,予他宽容与慰藉。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王龙心中所想,只是不愿说破。 凡事点得太透,只会打破现有的平衡。 伤人又伤己。 王龙没回。 直到夜里,尧青再刷微信,对面也没有丝毫风声。 第131页 红包就这样孤零零挂在对话框里,无人领取,像是一块沉了海的石头,杳无回音。 「哎你好,我是尧青。」 男人靠在沙发上,电视里在放春晚,欢天喜地的群舞环节,音乐声掩盖一切。 「我是尧青啊……」他拉上阳台上的门,威士忌隔着玻璃瞅了他一眼,又把脑袋扭过去,专心看着电视上的漂亮女明星。 尧青说:「我是想问一下,4863……姓名……王龙……国王的王,飞龙在天的龙,他……」 「他已经不在长阳了。」对面满口事不关己,「年假前办了辞退,目前在走n+1。」 「啊……」男人微微一愕,难以置信地看向远处。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了……」尧青忙搁下电话,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屋里,消息太突然,他有些懵。 「所以是,你们都知道王龙辞职的事,就我一个人不知道?」 航司的机组小群里,尧青一遍遍跟高露洁和其他人确认,一切就像他所想的那样,所有人都清楚王龙辞职的事,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刘机长也知道啊。」有同事说,「我以为他会告诉你,你两不是天天黏在一起。」 尧青一屁股泄在了沙发上。 睡前男人翻了几页书,惺忪间,刘景浩如约打来了问候电话。 一圈甜蜜恩爱过后,尧青问起了王龙的事,男人也不避讳,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曾在机场私见了一次王龙的事,还把王龙要出国念书的事一併告诉了男人。 刘景浩说:「我没想瞒你,本就打算回荆川以后就跟你说。而且,也是他不想让我告诉你的。」 「为什么?」尧青不懂,是真不懂,印象里他并没有做过什么得罪王龙的事。 「你也别想太多。」刘景浩安慰他,「人家只是有自己的追求,也是好事,跟你无关。」 「那他怎么连我消息也不回?」尧青一脸沮丧地缩在被子里,语气卑微,「耗子,我是不是又哪里做错了什么……」 「又来了又来了。」男人嘆了声气,恨铁不成钢道:「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就算你真的做错了什么,那又怎么样?上回送你妈进疗养院时那个杀伐决断的尧青回哪里去了?」 「那我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把性格改过来的嘛……」男人皱了皱眉,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反覆无常,不禁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明天就回荆川了,你再胡思乱想,回去我狠狠打你屁股。」男人嘿嘿笑了两声,「乖啦,早点睡,等我回去犒劳你。」 「拿什么犒劳?」尧青羞红了脸,将头缩进了被子。 「你说呢……」男人坏笑了两声,摩拳擦掌道:「我新买了条狐狸尾巴,想给你戴上。」 …… 「你好先生,入境单麻烦填写一下。」 乘务将一张纸据放在男人眼前,见他毫无反应后,又提醒道:「你好先生,单子麻烦填一下。」 王龙打断思考,将目光从窗外递迴到跟前,悻悻然拾起空乘放在桌板上的钢笔。 「excuse me......」王龙将人叫住,指着单子问,「 how long will it take tond in vancouver?」 「fifteen minutester.」乘务见他用了英语,也跟着改用了英语。 「谢谢。」王龙飞快填完单子,仰瘫在了座椅靠背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此番飞行,他是去温哥华陪他的外公外婆过年。别说远居枫国的老华裔不兴中国这一套,年三十对他们而言,同样是比肩圣诞的存在。 「你好先生,请问还需要饮料吗?」 巡舱空姐一脸柔笑,那样的笑容,莫名让男孩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人......他还好吗? 王龙恍惚想起陪他去北京时,在计程车上畅想春节时的自己。那得是要多大的勇气和资本,才会理直气壮地说出那样的打算? 而他心里呢?会给自己在心中留下哪怕那么一丁点儿的位置吗? 恐怕也没有吧。 他的心里,从来就只有他的4423……他还记得自己的工号吗?也应该早忘了,或是从来没记住过。就像从来没记住过自己陪在他身边一样,到最后,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陪跑罢了…… 男孩越想越燥,迷惘间抿了口水。 飞机越过万里云层,匀速下落,不一会儿,便能看见温哥华繁茂的街景...... 早十点,荆川国际机场,t2,国内到达出站口。 尧青牵着威士忌,翘首盼在出口前。 早上一醒来他就发现了刘景浩的微信,两人约定好十点过十分的班机,尧青去接他。 按班次表给出的航班动态,男人的那一架已安全停落。 尧青抻长脖子往里探,从沙丁鱼鱼群似的人堆里寻找着那扇面孔。 然而直到十点过三十,几乎所有乘客都出来了,却迟迟不见某人身影。 尧青给刘景浩打了个电话,没通。 发微信,没回。 想是有什么事缠住了,过一会就没事了。 尧青耐着性子又等了半个多小时,直到下一班机的人都出来了,还是没看到某人。 难道航班错了? 尧青一遍遍核对着男人发来的订票截图,没错,时间、班次都没有错。 那为什么接不到人? 第132页 又是在搞惊喜那一套吗? 突然空降?surprise?就跟之前送自己二十七岁成人礼时一样? 尧青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转头去公司大小群里问了一圈。 最后託了点关系,让他帮忙查查,北京-荆川的cl4211里,有没有一位姓刘的男乘客。 得到的结果是:票务系统里确实有一位l姓开头的订票人,也正好是男性。 但是,他从一开始就没上飞机。 萧瑟的机场草坪前,尧青将牵引绳开到最长距离,任威士忌走到更里面一些,抬腿方便。 他站在风里,摸出手机看了会,又试着打了几个电话,无一不是关机。 威士忌似乎还没意识到什么问题,扯着牵引绳往草坪上跑。 男人不得不依着它,被它拉到草坪上,一人一狗盪在风里,终究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回到家尧青没闲着,想起先前去邹志辉女儿的满月宴时,加过老邹微信。 尧青没发文字,直接唿了语音,也没心思废话,开门见山就问了刘景浩的事。 「不知道啊。」对方当头一棒,抡得尧青疑云更深,「他不是该去找你了吗?昨晚上还跟我说,今天陪你过初一呢。」 「没有,他根本就没上飞机。」尧青越想越慌,一股不安油然而起。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会不会有什么事你都不知道吗?」尧青一时心急,语气难免有些重。 对面气足道:「那你还是他男朋友,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尧青淡淡然挂掉了电话,坐回到沙发上,将手插进头髮里一通乱挠。 死老鼠,居然敢放自己鸽子。他不会不知道,机场离自己家足足快两小时车程。 一来一去,一上午就算废了,害自己白跑一趟,还人都找不到。 尧青拉过狗子,一下一下捋着威士忌身上的毛,成年阿拉斯加一年四季都在脱毛,只稍加整理,便揪出一大团碎绒。 尧青想了半刻,又想起自己还有刘景婷的微信。 对,刘景婷,既然刘景浩没上飞机,那肯定是还在家里,只要还在家,刘景婷就一定清楚她哥在干嘛。 尧青迅速拨通了女孩的电话,短暂「嘟」声后,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景婷,我是尧青,你哥.......」 「尧先生.......」女孩几近疯泣,「你.......你自己跟他说吧......」 第67章 病故 「怎么了?」 听筒里一顿乱泣,使得男人心中坐实了那份不安。 只是没问清楚状况前,尧青不好妄下决断,只能一点点刨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刘景婷哽咽道:「原本……原本我哥是要打算回荆川的……也打了招唿……票、票都买了。可就在他前脚刚出门不到半钟头,我妈……我妈就晕倒了……我叫了120,不得不把我哥叫了回来,现在他才进icu,等会出来……出来……让他跟你讲……」 「怎么会突然晕倒呢?」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激得男人脚底也跟着一虚,差点没站稳,「不是才出院吗?」 女孩断断续续道:「我们也不清楚……我哥还在里面,我……我……」 「你先别急。」尧青举着听筒,深唿吸了两口气,揉着眉心,「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你跟你哥一样也该早做好心理准备。」 谈话间,尧青已迅速预定了最新一班飞往北京的班机。正当他准备回房间收拾行李时,又发现,他还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威士忌。 自己一走了之,荆川的家里可就没人了,威士忌孤零零一个,吃饭遛弯都成问题。 尧青俯身摸了摸狗头,认真想了想。 对了,这不还有老黄。 越是慌里慌张的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尧青迅速制定了简易的应对计划——先将威士忌安顿在十碗面,再直接去机场赶最新一班机。 虽他在电话里没能和某人直接说上话,但尧青能感应到,某人正需要自己。 心中揣着事,时间便是分秒必争。 尧青下飞机时,饭也没吃,直接拦下一辆出租飈到了医院。 这次来北京行程匆忙,他来不及欣赏沿街的过年氛围,只想快见到某人。 也是奇怪,从前旁人悲喜从来与他无关,身边人都说尧青与世隔绝,活得毫无人味儿。 不成想现在却也会为一人,心急如焚,折腰五斗。 不知是为何。 年初一的市六院icu外,红灯长明。 刘景婷倒在男人肩头,双眼通红,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一直在抖。 尧青出电梯前,正见兄妹二人互相依偎。 男人将西装外套披在女孩身上,上身只穿了一件蓝色衬衫。 背湿透了,眼也红红的,眸子里满是彻夜未眠的伤心与疲倦。 「咳……」 尧青象徵性地咳嗽了一下,男人浑浑抬眼,挤出一丝疲惫的笑。 「刘……」尧青轻轻叫了声,从未发现眼前人如此脆弱,仿佛一块豆腐般,轻轻一碰就要碎了。 刘景浩沉着嗓说:「.....来了?」 本有千言万语在心头,见到了人,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尧青温温点头,「来了。」 他陪男人一道坐在休息椅上。 空荡荡的走廊里,偶尔穿过两三名步履匆匆的护士。 第133页 男人将头埋在阴影里,不知是什么表情。 「要吗?」尧青从包里拿出一块沙琪玛,飞机上分发的,他一口没动,直到坐下来才觉着肚子有些饿。 男人接过沙琪玛,撕开包装,卖力地咬了一口。 大颗大颗的泪珠子跟碎钻一样,滴在男人的皮鞋尖上。 但全场并无半点哭声。 尧青静静坐在旁边,看眼泪嘀嗒掉落。先前尧桂玉住院,他泪眼滂沱时,男人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陪在身边,一个字也没说。 相爱就像是一个微妙的轮迴,从前是他为自己撑开双翼,遮阴避雨,现在就轮到自己,与他漫步俗世,尘海渡舟。 刘景浩一边咀着沙琪玛,一边哑声道:「我没妈妈了……」 抬着眼,他泪眼楚楚,嘴边煳满了糕点渣,「尧青……我没有妈妈了……」 「你先别瞎说。」尧青轻拍着他的背,为他递上一瓶矿泉水,打眼瞧向icu,「你不是进去看过了吗?医生怎么说?」 「不容乐观。」男人揩去鼻涕,将剩余的沙琪玛尽数塞进嘴里,气息微弱,「抱抱我吧,阿青。」 「抱抱。」 尧青放下手里的行李,张开双臂,接住了男人冰凉的躯体。 刘景浩的身子跟冰块一样,无一处是有温度的,若非他还有唿吸与心跳,尧青还以为自己抱着一具尸体。 「你别慌啊,耗子,你想啊,现在医疗科技这么发达,阿姨会没事的……医生也只是把最坏情况告诉你罢了……你别自己吓自己……」 尧青反覆捋着男人的头髮,就像在家捋威士忌一样。 刘景浩抽泣了一会,情绪稍见平復,趴在男人怀里眯了一小会。 再醒来时,icu前的红灯已经灭了。 「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这次又发现了新的血栓。」 医生打开蓝色的文件夹,瞅了眼隔壁,那头正有一家人拖着一具担架嚎啕大哭。 男人眯了眯眼,气息顿沉。 尧青从后扶住他的臂,以防止他因过度悲伤跌倒在地上。 「你是她......」 「儿子。」刘景浩耸着头,语气轻微,「她......」 「你们家属做好准备。」医生将手上的文件递到他身边,「这份确认书......」 「我不签。」男人固执地摇了摇头,一把推开那文件,「签什么确认书,有什么好确认的?不签!」 「哥......」刘景婷从旁接过那份文件,「我是她女儿......」 她接过笔,颤颤巍巍地将笔尖移到签字栏前。 「不许签!」男人忽地扯过文件,沖在场人咆哮,「都说了不许签,你傻吗?!」 女孩豁地一怔,呆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你冷静点好不好?」尧青扶着他,将他往椅子上带,「你沖她吼什么,现在不是该意气用事的时候。」 男人气虚喘喘地盯着地上的瓷砖,捏着文件的手跟筛糠一样在抖。 「医生,是不是真的没有迴转的余地了?」尧青看向那白大褂,另一只手扶着男人的肩,以示安抚。 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确认了尧青的话。 再回过头,某人正摁着胸口,眼里是前所未有的伤痛。 「知道了,谢谢。」尧青微微含笑,做了个请的姿势,「麻烦给我五分钟时间,等字签好了,我亲自给您送过去。」 那医生看了眼男人,又看了眼刘景婷,讪讪地走开了。 尧青抚了抚右手腕上的银镯子,想了几秒,回过头对某人说:「刘景浩,你跟我过来。」 男人凝滞了一小会,痴痴跟着他走过去。 两人走到了旁边说话。 「听着,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用情绪主导一切。逝者已往,生者犹在,我相信阿姨也不希望看到你这副样子。」 男人的语调不急不慢,又糅杂着恰到好处的温柔与从容。 这是他空乘多年的职业习惯,在遇到任何突发情况时,都不能慌乱,也不会慌乱。 见男人不语,尧青又说:「你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家里唯一可堪用的后辈。后面大大小小许多事都要你操持出面,你总不能全推给你妹。」 刘景浩缩头不语。 「听着,」尧青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语气严肃几分,「我没在跟你开玩笑,也没时间给你上心灵鸡汤辅导课。你三十岁了,不是十三岁,做孩子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穿堂风吹过,男人不由自主地泄了一口气。 尧青见他徐徐软倒在墙角,眼底的最后一抹残光也被抹去了。 刘景浩面如死灰道:「死的不是你妈,你当然不会难过。」 说完又哼笑一声,说:「但凡里面躺的是阿姨,你告诉我你也能像现在这样冷静?」 「我能。」尧青看着他的眼睛,一把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口,「我真的能。我比你想像得更加理性。就好像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之间,我是更脆弱的那个,是他们不了解我,我握刀时,一样冷血。」 「冷血一点没有错。」尧青抚向他的侧脸,大拇指的指腹摁在男人微颤的唇珠上,越过那片柔软,就来到了齿间。 「刘景浩,看着我。」 男人恍恍惚惚地扬起脸,看向身前人。 「你从小无忧无虑,不懂凡事险恶。但我懂,我经歷过。就像你说的,今天哪怕躺在里面的是我妈,我也一样可以漂漂亮亮地签完字,漂漂亮亮地整理她的遗物,还有她的葬礼、她的忌日,她往后眷留人世间的一切。这没什么的,以前吃过的苦,不就是为了今天能锻造出一颗刀枪不入的心?」 第134页 「那是你......你刀枪不入,连自己亲妈都可以二话不说塞进疗养院。」 男人无助地抱住头,蹲在地上,西装裤紧绷着大腿肉,仿佛要炸裂开一般。 「我做不到......我没你有本事......你太有本事了......尧青,没有人比你更有本事......」 男人失声痛哭。 「好了不多废话了,」尧青将那张签字单扬到男人面前,死亡确认书五字,字字如针,「签完剩下的事交给我,你没心力做,我来做,我来做那个狠人。」 男人泪眼朦胧地抬起眼,略带惊愕地看着尧青,「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尧青替他拧开原子笔,将笔塞到他手上,握着他的手,像教幼儿园小朋友写字那样,手把手带着他写下了名字。 「你看,也没有那么难对不对?」 尧青看了眼签字单,心满意足地将笔放回口袋,一脸神采飞扬。 「你就没有一点点的难过吗?」 刘景浩扶墙站起,顶着满面煞白的脸,望向眼前这个从头到脚透着一股陌生的男人,仿佛这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相见。 尧青用两根手指夹着单子,面色平和。 十秒钟后,他极漂亮地回过了身,腕间银镯寒光毕现。 「难过是留给孩子的,」尧青将头低下,抚着镯身,自嘲般笑了笑,「我已经......已经不做孩子很久了。」 第68章 丧悼 刘景浩家丧的事很快传遍长阳大大小小的微信群。 高层经过商讨,决定再次延长半年挂职期供他处理丧事、调整状态。 期间尧青一直帮他跑上跑下,外带着刘景婷从旁签字。 而刘景浩终日萎靡,躲在家里烂醉不醒。尧青也无心力过多管教,任他放纵。 日历很快翻到了开春。 火化那日,焰尘漫天。 男人捧着一樽黑白遗照,走在家属列的最前端。 刘父从王淑芬发病那晚起,便也受不了刺激,长病不起了。 今日一起来送王淑芬走走最后一程的,只有刘家几个年轻晚辈,和尧青。 昌平火葬场旁设有不少绿植,早春里看,生机还未完全舒展。 光秃秃的枝桠暴露在黄土地里,像是冒出的森森陇骨。 晚冬余威尚在,走在风里,还是会觉着冷。 尧青靠在一棵香樟树下,他非刘系亲属,不好与那群人站在一起,只能远远看着。 他见刘景浩今天难得穿得齐整了些,一身黑色风衣几近过膝,里头搭着黑色毛衣,从头到脚都是黑的,倒显得他的气色更加苍白。 尧青捻起香菸,熟练地点起了火。 这些日子他东跑西跑,不知不觉已养成了抽菸的习惯。 从前点个火都费劲,现在一天三根起步,抽得比刘景浩还凶。 两根烟抽完,尧青给远在荆川的某女士打了个电话。 经由这些天的冷战,尧桂玉的态度明显缓和许多。虽没恢復到从前谈笑风生的阶段,但起码能简单回尧青几句。 撂完电话尧青给疗养院的户头又汇了两万块,接着就看见刘景浩跟抽了魂似的,晕倒在了队伍前。 ....... 「没多大问题,就是最近太累了,用不着自己吓自己。」 男人虚虚然睁开眼,见某人站在床边,正对着医生说着话。 「谢谢你啊。」尧青微向外鞠躬,帮医生将输液袋挂在架子上,扭头看见男人正盯着自己看。 「小伙子,放轻松点,没什么过不去的。」老医生拍了拍刘景浩的肩,微微一笑,带着小护士走出去了。 尧青送一行人走到门边,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方关上门,坐回床边。 「这段时间......」男人抿了抿唇,不大好意思地朝尧青笑了笑,「辛苦你了。」 尧青埋头削着苹果,近来多操劳,他也没怎么休息好,不上妆时眼袋都快挂到了胸上。 见他不说话,刘景浩又说:「其实我一直在想,我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是顾及不到你了。你如果觉得累,不如先回......」 「吃苹果吗?」尧青将削好的半边递到他嘴边。 男人张嘴咬了一小口,眸子一转,看向窗外,将话连同苹果肉一起吞回了肚子里。 「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就是最近酒喝多了。下午输完这袋就可以走了,后面还有几天你自己来,我年假有限,明天就得飞趟三亚,直接从北京走。」 「从北京?」男人睫毛微垂,「不从荆川吗?」 「我调职了。」尧青眉也没抬,继续削着剩余半个没削好的苹果,「自己申请的。」 「荆川做得好好的干嘛来北京......」 男人哀嘆一声,嘴巴的苹果肉突然没了味道。 「你这副样子,我怎么放心把你扔在北京?」 尧青略无奈地放下水果刀和苹果,抚了抚额。 「你要真心疼我,就少糟蹋你自己,赶快振作起来。」 「所以现在轮到你嫌我烦了......」男人闷头一笑,感慨道:「我发现许多事真是一个轮迴,我慢慢变得越来越像你,你慢慢变得越来越像我,我们都好像变成了曾经的彼此。」 尧青抽出一支细长香菸,「啪嗒」一声,撬开火机,走到百叶窗前,吐出了一口浓雾。 第135页 刘景浩伸出手,示意他也想要。 尧青补了两口,放到他唇间。 「尧青,你老了。」刘景浩垂眼相看,半是迷惘,半是庆幸,「从前远远看着你,只觉得你云里雾里的不像个人,直到与你经歷了这么多事才发现,普通人有的一切,你都有。」 尧青冷面不语,接过男人递迴来的烟,吸一口,又递过去,和男人交替地抽着。 「从前你是云间月、天上神,现在发现你也会生气,也会衰老,也会踌躇不定,也会暗自神伤,我们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男人哼笑一声,抖了抖菸灰,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残光。 「那你呢?你不也老了?」 尧青斜眼觎了他一眼,拉起百叶窗的折页,一束光扑在男人脸上,终于照见他面颊底的浅浅血色。 「我们都老了。」 尧青举着烟,在迷雾里摇了摇头,一笑而过。 我们都老了。 ........ 北京大兴国际机场,万里无云。 刘景浩杵在电子屏下,抬头看上面滚动的航班信息。 按邹志辉发来的微信,前脚他刚送完尧青去三亚,后脚就是老邹的航班抵达北京。 为着王淑芬去世,他特意请了假,飞来北京看刘景浩。 火葬那天没见着,但至少出殡时赶上趟了。 回程路上刘景浩一句话没说,进屋时邹志辉看到门口放着两双男士拖鞋,大概清楚这段时间是谁在替他打点。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两人闹分手的阶段,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复合了一段时间。 如今看这情形,怕是已经默认同居了,他这颗心便也稍安顿几分。 他这兄弟,有人管总比没人管要好。 午后三巡,刘景浩给隔壁屋里刘父餵好饭,回东厢房替王淑芬整理衣物。 他从前从未在她身上倾注过什么心力,大学毕业后刘景浩有两年封闭式训练,母子二人聚少离多。 进长阳后,也是飞来飞去没有定数,每年见面不过两三回,每回几天到十几天不等。 刘景浩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叠过去,叠到一半时没忍住,抱着一堆外套嚎啕大哭起来。 邹志辉耐着性子陪在他旁边,并不阻止。 世上没人比他更清楚刘景浩的性格,看着坚如磐石,实则一击即碎。 「往后什么打算?」 待男人心绪稍平,邹志辉才不慌不忙递了块纸巾过去。 男人耷拉着泪说:「得过且过。」 「你得过且过,那他呢?」邹志辉望了眼门口那双男士拖鞋,面色微沉,屋子里气氛太过压抑,他多开了几扇窗。 刘景浩坐在衣服堆里,周身全是码成小山的旧衣裳。 他随手揽过一件祖母绿的旧毛衣,捋了捋上面的补丁,哭丧道:「早跟她说了这种衣服过时了,还不如扔掉,又破又占地方......」 说着又抹了抹眼睛,目露无限悲戚。 「刘景浩,我他妈问你话呢。」 邹志辉不比尧青,凡事顺着男人性子,他与老刘交流自有一套办法。 男人眼神奄奄:「随他。爱留留,不爱留,想走就走吧。」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邹志辉忍不住蹬了他一脚,拣起件衣服扔到他身上。 男人并不反抗,默默然将衣服从身上拿下来,重新叠好,规整到一个大纸箱里。 屋内又陷入死寂。 「我爸现在每天也躺着,我妹为了照顾他,婚期都延了。」 良久,男人幽幽开口,手间动作轻柔有度,越来越像尧青。 「其实他说得对,我是得要振作起来,不能什么事都让我妹扛。我妈走了,我爸也瘫了,一下子重担砸下来,连我也懵了......尧青说得没错,我就是安逸太久了,以至于老天突然来这么一下,就杀了个我措手不及......」 「别说这些虚的。」邹志辉见他态度柔软,口气也难免柔软了几分,「你现在到底什么个情况?有啥哥们能支招的,帮上忙的,咱都好说话。」 「替我照顾好尧青。」男人眼皮子咯哒轻跳了一下,背景温吞,「除了他......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值得我牵挂了。」 「你什么意思?」邹志辉意觉不妙,走到刘景浩跟前,陪他一块儿坐到了地上。 「你他妈到底想干啥......别给我卖关子......」 男人拉着他衣领,整个上肢快要扑倒在他身前。 刘景浩心灰意冷地看向窗外,嘴唇微张,「我.......」 又下雪了。 尧青走出航站楼大厅,身后走过一列空姐。 莺歌曼舞间,三亚晴光潋滟,烘得某人的心也难得放了些晴。 「师父,我们先走啦。」 婚后首飞的高露洁搂着几位女伴,沖男人挥了挥手,修长洁净的中指上,闪烁着硕大的鸽子蛋钻戒。 尧青温温一笑,沖她道:「回去慢点。」 嬉笑声陆续走远,尧青在廊下站了一会,拐角去了旁边洗手间。 此时男厕空无一人,尧青走近最靠里的那一间,反覆确认隔间门已上锁后,盖上马桶盖,轻轻地坐了上去。 他将一只手捂在嘴边,另一只手扶着隔板,吐出了一口气。 下一刻,眼泪夺眶而出,两只眼睛像时被挤扁的柠檬般,榨出一颗接一颗饱满的泪珠。 第136页 男人的肩膀不规律地颤抖着,尽量将泣声压到最低,低到即使在隔壁也听不清,只会以为又是哪只野猫在低嘤。 数日堆积在心头的复杂情绪让他不知所味,而他能做的,也只是找一个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强捂住嘴,小心翼翼地哭一场。 「哎我跟你说,上次星7的展你到底有没有去看?」 「我哪有空,最近公司这么忙,回家还得接孩子放学。」 隔间外传出一对男人谈话的声音。 尧青蹲凝住身,飞快擦了擦眼底,摁下了沖水键。 马桶发出一阵低沉的出水声,沖涮着莫须有的纸巾,形成一个伤心的漩涡。 「大盘又连续回调了,妈的,买的三支股全打水漂去了。」 「还玩?」旁边人抖抖腿,拉上□□拉链,「我老婆早不让我碰了。」 尧青微低着头,迅步从洗手台走去。 旁边小便池俩男的盯着他对视了一眼,暧昧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尧青将手伸到水龙头下,自动感应的水龙头静静地吐着水。 他理了理刘海,理了理领带和胸标,又循次将袖扣挨个扣好,从包里抽出一小瓶旅行装的散香,洒出几滴放在手脉处。 鼻尖一嗅,残香顺着縴手,捋到耳窝后。 他朝前方喷了两下,任粉雾洒落身间。 周身拢起一股风铃子与木百合的香。 尧青收好香水,拖起行李箱风驰电掣地往外走去。 「刚那男的......」其中一个砸吧砸吧味儿,「也太嘚瑟了吧?」 「什么?」另一个显然没太在意。 尧青半回过头,莞尔一笑。 孔雀的头颅,抬得更高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快大结局了宝 : ) 第69章 抑郁 刘景浩病了。 尧青知道时,并不觉得意外。 似一场早春的骤雨,该来时总会要来。 临近时轻悠悠,爆发时如火山。 刘景浩夜里常咳,抱着枕头芯默默泪流。半晚尧青起夜,打着手机的电筒光还能看见男人僵白的容颜。 他带他去医院,全方面检查,从头到尾,得出的结论却是一切无恙。 这时尧青才后知后觉,某人病的不是身体,是精神。 心病还须心药医。 心理科室内,大夫放下高倍老花镜,将对座刚刚填好的测试表拉到眼前。 刘景浩站在门外,对着墙看着上面贴着的新闻告示,目光呆滞。 尧青坐在屋里,拽着一次性水杯的手隐隐在抖。 「医生,那个他……」他欲言又止,开嗓时才意识到喉咙略有些涩。 尧青忍不住多喝了两口水。 医生说:「从评估结果来看,重度抑郁症,必要时可介入药物干预,文拉法辛、度洛西汀、或者氟西汀都会是不错的选择。」 「可以不吃药吗?」尧青一脸愁云,望了眼屋外,自言自语:「从前乐乐呵呵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抑郁了……」 「其实抑郁症的产生跟长期累积的负面情绪有关,很多时候,情绪得不到释放,在某一关口,就会呈病毒式扩发,严重时,更会产生自杀倾向,严重危害到人体的生命健康。」 医生公事公办地为男人做些科普,窗外骄阳移转,尧从房里出来时,已过午后了。 「走吧。」 他对着门口的男人说,拉着他的手,就像在拉一个蹒跚学步的小朋友。 斑驳的树荫投下来,远处有一群孩子在沙丘里跑,嬉笑声如铃。 「医生怎么说?」男人问,眼睛又大又无辜。 尧青轻笑了笑,「他说你很好,没有什么问题。」 说罢拿出包里的一包药,说:「只是以后还是要吃药,一顿也不能少。」 刘景浩看着那群小孩,面色安详,「既然没病,那为什么还要吃药?」 「就当是防患于未然。」尧青如是道,眼神一黯。 他想,他现在也找不到更好的託辞了。 出医院时两人没回车上,而是拐到旁边窄巷子里决定先填饱肚子。 某人近段时间哀思不断,胃口也不怎么好,连带着尧青也不怎么吃得下去,等餐时一直在百度抑郁症的相关信息。 刘景浩默默吃着自己的那一份炒米粉,从前吃饭,嘴大如兽口,几筷子就可以将整盘炒粉吃得一干二净。 如今却要以根来计算,一口一小根,比尧青还要拘谨。 尧青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吃,不忘替他盛汤倒醋,又问他要不要辣椒油。 左右都是担心他哪里不畅快,又憋屈了,导致心里更加难受,抑郁得更厉害。 吃完饭,尧青领他回车上,结果还没走进停车场,刘景浩提议想去旁边小公园逛逛。 尧青怕他一个人出事,便答应了跟他一块儿去走走。 三月里初的北京,绿意萌春,但两人各怀心事,都不是全心全意地在消食。 走到一块人工湖边,男人累了,就坐在长凳子上,将头搭在尧青的肩膀上,一句话也不说。 过一小会儿,尧青肩膀痒痒的,又有点湿,他扶起男人的头,才发现这一小会儿功夫,男人双眼便噙满了泪。 「我没妈妈了……」男人哽呜一声,似一头伤犬般钻进尧青胸膛,嘤咛道:「尧青……我没有妈妈了……」 第137页 尧青不厌其烦地轻拍着他的背,有风吹过,肩膀处还没干,胸膛处又湿了。 宝石蓝色的衬衫被泪水浸透,变成了更深沉的克莱因蓝,似一片温柔广袤的海域,吸收着男人的伤心与失魂。 尧青折起脚边一根野草,往他耳窝里挠,小时候自己不大高兴时,尧桂玉也常用同样的办法,弄痒他、逗他笑。 刘景浩抬起脸问:「你会变成老鼠飞走吗?」 尧青笑了笑,颳了刮他的狗鼻子,「老鼠又没有翅膀,怎么可能会飞?」 「那如果它有呢?」男人拉了拉他衣角,将残余的泪光尽数擦在他衣服上,问:「如果老鼠有翅膀,你会飞走吗?」 「我会。」 尧青望向天。 男人的眼神极明显地黯了一下,跟随他的视线,一起望向青天。 尧青说:「我要去天上,飞到天上,找寻我所爱的人。因为曾经有个小男孩,十二岁时做了一场梦,梦到喜欢的人在天上。我要飞到天上去,等待他穿越云霄,把我接回地面。」 男人怔怔地回过神来,眼里重新燃起一点欣慰,又将脸贴回到尧青身上。 「宝,你太好了,」刘景浩吸着大红鼻子,将鼻涕毫不见外地蹭在男人袖子上,蹭蹭道:「我有些后悔认识你……最近我总在想,这么好的人砸在我手上,终究是可惜了……如果没有我,你肯定会过得更好......」 「你又在说什么瞎话?」尧青扶正他的脸,认真看着他,用拇指替他抹去泪光,「阿姨在时说,她是个认死理的,你这点像她,也是认死理的。认定一个人,就一定要他。难道不是吗?」 男人抿了抿唇,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尧青身上。 他现在就是成了精的大奶猫,无时无刻地要人黏,甩都甩不开。 「那你会后悔跟我在一起吗?」 回程路上男人又问,他缩在后座上,耷拉着眼,眼里满是哀求。 尧青想,原来自己以前就是这么烦人的,也亏他不厌其烦地受着。现在两个人像是调转过来了,变成了他整日患得患失,像极过去的自己。 尧青将车停靠在路边,看着后视镜里那张满是憔悴的脸,说:「不后悔。」 「真的?」 「真的。」 车又重新起速,这回开得更小心了。 尧青扭头望向东三环中路的中央广播电视塔,地标性的「大裤衩」,横越在两头,中间撑着灰瓦瓦的天,似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 「所以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是吧?」 尧青举着手机,在院子里来回地走。 「哦好的好的……谢谢谢谢……下次回荆川我请你吃饭……」 电话声忽停了,男人止住谈话,往东厢房眺了眼。 竹帘子后的某人正在打盹,刚吃了药,是该有些犯困的。 尧青蹲在檐下,托腮看着这不大不小的四合院。普通的北京四口之家,短短时间内,一亡两病。 刘父长卧不起,靠刘景婷里外服侍,从前刘景浩还能搭把手,可确诊抑郁之后,自己都照顾不好,许多事还要他从旁提点。 而就在半小时前,他难得翻起了老同学们的通讯录。最不喜欢求人的尧青一个号码一个号码打过去,帮刘景浩问抑郁症的治疗方法。 他对这病半知不解,可因为某人,都快成了专家。 一筹莫展的尧青不敢休息,他不安时就习惯找事来做。难得的休息日,他手洗了两大盆男人的秋衣内裤,又把家里外拖洗了三遍。 洗完弄完又到了饭点,一家老小等着吃饭,刘父胃不好,要精粮,某人兴致浅,要重口刺激刺激。这还得根据不同人,花不同心思。 家里除了自己跟刘景婷,两个病号总要额外对待些。 男人在灶台前揉着面,天然气灶上炖着萝蔔排骨。 还差最后一道油炸小酥肉,五花已腌过了,就差过一道面。 尧青刚把肉条卷进面盆里,里屋某人已醒了,踏着双人字拖来冰箱拿啤酒,一拿就五六瓶,拢在怀里就往房间走。 「慢着,」尧青放下手里的筷子和面盆,将人叫住。 刘景浩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像是知道他要出言阻止似的,脸上写满了厌烦。 尧青说:「一睡醒就喝酒?一喝五六瓶,水不能喝?」 说着就要替他把酒放回去。 男人坐到餐桌边,颓废道:「我就要喝酒,不想喝水。」 「吃了药不能喝酒。」尧青将倒好的水放到他面前,「乖,喝水。」 「我不要!」男人一把推开杯子,抓了抓头髮,大嚷道:「我就要喝酒!不要喝水,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窗外一只猫掠过,「喵呜」一声,尾音拖得老长。 更显屋内空寥。 「那我不管了。」尧青面色一寒,又把酒从冰箱里拿出来,塞回给他,「喝吧喝吧,想喝多少喝多少,喝完了再去买,我不管了。」 尧青回到灶台前继续搅面,男人坐在桌子前,没吭声。 过了十多分钟,他见刘景浩又吭哧吭哧地把酒放回到了冰箱,似野鬼幽魂般飘回了屋里,音乐声开到最大。 整栋屋子都在摇。 尧青站在门边,扶着房间门深深地嘆了口气。 第138页 幸而刘景婷跟她爸在西厢房,碍不着他们的事。 某人这么做无非就是耍脾气,就因为自己不许他喝酒,故意要闹给自己看呢。 尧青没工夫搭理,做好了饭,给刘景婷他们送过去一份,再回屋时,男人已坐在桌子前吃了起来。 「做饭没见你帮忙,吃饭倒是很勤快。」 尧青心中也有气,自认为这段时间尽心竭力,无奈某人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完全没体谅自己一分半毫。 刘景浩果不其然,筷子一扔,自暴自弃道:「那我不吃了……」 边说边要下桌。 「不吃就永远别上桌。」尧青挺着背,将一道酸菜肉末里的肉末夹到对面碗里,声色泠泠:「我欠你刘家人的,天天伺候这个伺候那个,整天连个好脸色都没有,一说就甩脸子、发脾气,不吃了。好啊,不吃了好,我正好打包餵狗,威士忌不在,它要在,我就给它吃算了。」 「烦我了?」男人哼哼一声,自嘲道:「我就知道……知道你烦我。」 尧青低头不语。 刘景浩又说:「烦我很久了吧?憋着干嘛,憋着多难受啊。」 尧青埋头夹菜,往嘴里大口大口塞着白米饭。 刘景浩不依不饶道,「哦是啊,我现在是烂人一个,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会拖累你,看不上?看不上很正常,我要是你,我也看不上自己。」 说完冷笑一声,走到房间门口,将身体埋入阴影里,「其实如果你真觉得勉强.......想那什么,我不拦你。」 第70章 羞辱 「什么那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尧青腾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片影子拢下来,盖住他稍显锋利的刘海。 「没什么......」男人砸吧砸吧嘴,「屋子太闷了,我出去走走。」 「去哪儿?」尧青跟上去,忍不住多嘱咐了句,「把外套披上。」 刘景浩乖乖穿好衣服,嘆了口气,旋身带上了门。 尧青搁家里看了一下午电视,刘景浩中午出去,四五点还没回来。 他做了晚饭,又回锅把中午没吃完的几道菜重新热了遍,愣是坐在桌子前守到了七八点。 快九点钟时,尧青耐不住了,给某人打了电话。 不出所料地关机,这王八蛋,男人在心里暗骂,拎上外套出门找人。 北京虽已入春,可夜里仍会飘些零零碎碎的细雪花。尧青穿行在触爪般的深巷里,来往人烟空寂、风声灌耳。 他给他所能想到的所有共友都打了电话,甚至是远在上海的邹志辉都问了。得到的回答无一不是「不知道」「不清楚」,以及「他没联繫过我啊。」 男人越走越觉得气愤,拧着手机的手都仿佛能将屏幕给碾碎。 东三环的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势头。 尧青出门时没带伞,落得一身白粉粒子,全身止不住地冒寒气。 他站在回家时必经的巷子口,横眼从东头望到西头,明知如此多属徒劳。 一直捱到快晚上十一点,才听见巷子外一阵轰隆隆的摩托引擎声。 某人扯下头盔,红通通的脑袋上乱发蓬炸,近身时酒气浓烈。 尧青就站在大院门口,冷眼瞧他从摩托车上跨下来,吭哧吭哧地锁上车。 又见他趔趄地往自己这边走 ,浑厚的酒气似无数只鬼手,将咫尺间的两人撕成无数块碎肉。 「宝.......还没睡啊.......」 男人微微一笑,张开双臂,想拥他入怀。 不料跟前人郎心似铁,举手一个耳光反旋,「啪」地一声,直接将刘景浩掀翻在地。 雪势如瀑。 某人站定在一偏暖黄色的灯影下,眉骨唇间尽凛意。 瘫倒在地的男人呛笑一声,也懒得起身了,干脆就这么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雪啊,好大的雪..... 哈哈,好大的雪。 尧青不曾理会,回院舀了一盆水,端出院子。 刘景浩躺在地上似一座肉山,见某人抻着张脸,怪瘆人的,难为情地沖他咧嘴笑了一下。 下一秒,「哗啦」一声,整盆冷水铺天盖地地浇到男人脸上。 尧青将铁盆甩在一边,睥向地上人,「清醒了吗?」 刘景浩浑身一激,抹了把脸,从地上坐起,「清醒了。」 「清醒了就回家。」 尧青伸出手去扶他。 男人没接,自个儿抱着旁边架子爬了起来。 尧青又说:「洗澡水放好了,晚上的药就在桌子上,我明天早上的机票,赶早,没时间陪你熬。」 「又要飞......」男人坐到一边的台阶上,一边拧着衬衫上的水,一边捋着湿发,气息微喘,「又飞哪儿呢?飞来飞去的.......飞一辈子也就那样。」 「飞荆川。」尧青眼皮子都懒得抬了,由衷地卸下一口气,「你自己玩吧。」 「要走了啊?」男人的背影明显怔了下,但很快恢復了正常。 「还回来吗......」他又问,没等尧青回话,又自答道:「不回来也好,反正迟早要走的。」 「不回来了。」尧青说,双手抱胸呈防御姿态,「这辈子都不想来北京了。」 刘景浩晚尧青几分钟进屋,男人站在床前,一件件将衣橱里的衣服取出来,按季节款式等理好,放进行李箱。 第139页 在尧青的回忆里,当着某人收拾行装还有一次,就是在荆川闹搬家那次。 他也是这样当着男人的面,一点一点抹去自己在这个屋子里生活过的痕迹。 只是.......上回还痛哭流涕想要挽留的某人,现在却一个字也没有了。 卧室里的大小物件很快收拾完毕,外头还有些水杯、拖鞋等散物,尧青拿了个大号垃圾袋,带不回荆川的,一应卷进垃圾袋里。 清洁车早上五点半就会开到家门口,尧青想,如此大的垃圾袋,会不会要两个人才能搬上垃圾车? 刘景浩坐在客厅沙发上,叼着烟,静静等待某人把东西收完。 他身上衣服还是湿的,裤子也是湿的,甚至于头髮都没有擦干。 挺好的,都完了,都他妈完了,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刘景浩发现自己总有一种把任何事搞砸的能力,都烂了,都烂了好。 甚至还可以再烂一点。 里屋的尧青动作麻利,很快就把一切东西收纳进了两只中号箱子里。 他将箱子搬到玄关口,想着明天直接拎着出去,再回客厅时,男人还坐在沙发上抽菸。 菸蒂散了一地。 「真要走啊?」男人打开烟盒,抖了抖,才过这么一小会,一盒就没了,真没劲。 他将烟盒子甩手扔到地上,用牙撬了茶几上的酒,咕咚咕咚灌了两口,任湿漉漉的衣服黏在沙发垫上,有水珠顺着发间滴下来,像是一片伤心的眼泪。 尧青回到桌前,将冷了的菜放进微波炉里,等候的空隙里,他回:「我借了姜姨的擀面杖,忘记还了,回头你记得还给她。」 刘景浩淡淡「嗯」了一声,应着清亮的灯色,低声道:「尧青,我们分手吧。」 微波炉「叮」一声响,男人戴着棉手套,将盘子抽了出来。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气泡酒,一个人坐在桌子前,一口菜,一口饭,吃得格外镇定。 刘景浩抬眸看了他一眼,跄踉着蹭到桌子前,一屁股坐下去,「宝,我们分手吧。」 尧青往小酥肉上淋着胡椒粉,神色安然。 胡椒粉瓶快见底了,他才说,「好啊。」 男人的喉结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是哀气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在这个冬天并不少见。 尧青听过千百回。 他捏着筷子,将一片瘦肉片夹到自己碗里,低头咀嚼时,他习惯性去看桌布上的笑脸花纹。 全都是笑,就不怕脸酸吗? 「也没什么好吩咐的,咱们之间,告别什么的就免了,又不是没分过,对吧?」刘景浩起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跟对面人碰了碰,稳声道:「我妈去世后,你帮我处理了这么多事,也是辛苦你了,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补偿给你一笔钱。」 「我不是小时工。」尧青微微笑了笑,轻轻咀着白菜叶,眼神温和,「也不是你的保姆。」 「一点心意嘛。」男人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卡,拍在桌子上,义盖云天道:「今天你尧青要是不收下,就是不给我刘某人面子!」 尧青捏起那卡,瞅了两眼:「多少钱?」 「三十万。」男人哈哈一笑,拍着大腿道:「怎么样,够不够意思?」 「所以一片真心就值三十万?」尧青柔柔地低下头去,抿了口酒,气息恬淡,「我给你六十万,你能不能把心掏给我看?」 夜风袭人,透过窗缝,滋出一片寒意。 两人对坐两边,沉默良久。 好像到现在,呲牙咧嘴已经没了必要。 见证过彼此最狰狞、难堪的样子,淡淡地离去,似乎更加刺痛人心。 尧青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将卡放进胸口的口袋里。 「这是我该得的,」男人看着他的眼睛,「我为什么不要?」 「你难道就不问我为什么提分手?」刘景浩也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他想要的答案。 尧青静心道:「你既然提了,就有你自己的理由。我也累了,谢谢你放过我。」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表现得很酷吗?」刘景浩嗤笑一声,脸上满是鄙夷,「尧青,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你不要以为自己表现得这么镇定,就能伤到我。我早看开了,老早我就对邹志辉说,我不想要你了,就是厌了、倦了、烦了,是我先踹的你,懂吗?」 「所以呢?」尧青端起高脚杯,杯底尚有些没喝完的余液,他晃了晃,一口倒入嘴里,意犹未尽:「你觉得我会怎么样?哭?闹?大叫?求你不要丢下我?你既然了解我,就知道我从不会做有损体面的事。」 「要走就走嘛,切。」男人不耐烦地敲着桌,「我很缺你吗?笑死人哦。我现在一个电话,就能叫来十几个人来陪我,我一个电话,邹志辉就能从上海过来。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不算东西,你就算了吗?」尧青放下酒杯,拉开椅子,优雅地站了起来,「刘景浩,我们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同是天涯可怜人。」 「谁跟你同是天涯可怜人?呵.......」男人挺了挺鼓胀的肚皮,不由得打了个酒嗝,道:「我从小不缺疼不缺爱,谁他妈跟你一样,一副爱无能的样子,长大后就拼了命地给人做保姆做长工,跟个心智不全的傻逼一样,你贱不贱?」 「贱,贱极了,我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真是贱,在你身上花费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让我觉得噁心又多余。」 第140页 尧青话是轻轻柔的,字眼却透着狠。 男人的确有被这样的「温柔一刀」震慑住,他想起尧青曾说,自己握刀时一样冷血。 属实是冷血的。 「我不会留你的,你不用再期待什么。」男人架起二郎腿,将头撇到别处,「门一直开着,你今晚就可以走。过夜的话,晚上可别再挨着我睡,免得脏了你那颗冰清玉洁的心。」 尧青神色莞尔,淡定地收拾起碗筷,钻进了厨房里。 「走啊,干嘛不走?」 男人追到厨房里,将他往外头拽,「走,现在就走,这些碗有什么好洗的?洗了也是给我洗,那多委屈你,让你觉得为我做事噁心又多余!」 「你放开我......」 尧青掰开他的手,挣扎着回到灶前,将水龙头开得更大了些。 「我洗完就走,不用你赶。」 男人松开某人,瞪红了眼坐回到客厅沙发上。 尧青别过身去,努力控制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将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继续洗着没洗完的碗。 水声哗哗。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高能预警。 第71章 凛夜 碗很快洗完了,共六个青花瓷底的大白碗,被擦得亮铮铮地,码在碗架上。 尧青将手擦干,摘下围裙,将它物归原位地挂回到了百子柜前。 客厅里某人还在灌酒,喝一口,哀一声,整张脸红得不成体统。 雪好像小了。 尧青走到门边,踩脚垫有些斜,他似有强迫症般,将它摆正了些才踩上去。 这次带来北京的鞋子不多,其余的都收拾进了行李箱里,只剩一双男士马丁靴,这天气穿着去机场,应该不成问题。 他坐在小柜子上,从旁边拿下备好的干净袜子,套完左边套右边。 屋里人轻轻嗤了一声,尧青很快换好新袜,塞了新鞋垫,连靴子上的鞋带结都确认了好多遍。 某人还是一个字也没有。 他摇了摇头,终于不再抱任何希望,一个人拎着两只大箱子,搬出了门。 西厢房的灯还亮着,刘景婷和她爸估计还没睡。 尧青在檐下站了十多秒,正想着要不要跟老人家打个招唿再走,不想刘景浩黑着个脸从屋里走了出来。 「你慢着,」他扯过某人肩膀,将他往屋里拽,「人走可以,先把东西还了。」 「什么.......?」尧青似懂非懂。 「镯子。」刘景浩扬了扬手腕,眼神中无半分眷恋,「镯子还我。」 「这是阿姨送我的。」 尧青抱紧手腕,别过身去。 「那是我妈的。」男人机械地走过去,捏住他手腕,「摘下来。」 「我说了这是阿姨送我的。」 尧青往回扯了扯,没成功。 他在某人面前从来占不得上风。 「送我的就是我的,哪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还给我!」男人忽地咆哮,粗暴地扒拉着尧青的手,「我他妈让你还给我!你聋子吗?」 「你别碰我!」尧青固执地抱住手腕,眼中满是坚持,「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但是这镯子.......不行!」 「我也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这镯子,你必须还给我!」 男人逐步走近,表情无悲无喜,黑色的影子越来越大。 「我不要.......」尧青抱紧手腕,那镯子,他紧摁在怀中,肩膀不受控制地狂抖。 「刘景浩.......我不要.......不想还给你......」 他几近崩溃,声音夹带着些许哭腔,使人很难不会心软。 「这是阿姨送我的......是她送我的.......送我的就是我的......」 尧青缩着头,不敢直视某人,他不知所味。 「把手伸出来。」刘景浩抵在他面前,见他缩着头,一把拧起衣领子,「我他妈让你把手伸出来!!!」 「你别吼我!」 尧青壮足胆气,怼了回去。 却只听见「啪」地一声,右脸一道耳光掠过。 虽未完全打在脸上,但指梢划过面颊,撕出三道浅淡红痕,尧青整个脑袋嗡嗡嗡地炸开了窝。 男人后知后觉地抚着半边微麻的脸,小侧过脸,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人。 他刚刚是想.....是想打自己吗? 「不拿是吧?行......」刘景浩轻后退半步,抓起他的手,硬摁在墙上。 「你放开我,痛.......」尧青半哭半求,那只手的手背上,还带着之前刚癒合好的疮伤。 虽皮肉已凝合地七七八八,但怎能承受得外力如此粗暴地拖拽? 这不才一碰上去,贴好的伤口又露出猩红色的息肉,渗渗的血丝从里头冒了出来。 「刘景浩.....我疼......」 他求嚷着,五指大张,颤抖中是一片鲜艷的红,摁在雪白的墙上,印成红手印的模样。 「你不要抢好不好.......耗子.......我求求你.......不要抢.......」 男人死捂住手腕的镯扣,表情痛苦,大颗大颗的滚泪滴在脚边,淅淅沥沥一片。 刘景浩掰住他的手,两只腿将男人的上半身钳住,不许他乱动。 那两只粗臂就像是两只无情的铁爪,锋利地划过皮肉,勾带着血色,直往腕骨处掐去。 「脱下来.......」男人气息疯乱,「给我脱下来......!」 第141页 「我不要......」尧青使劲蹬着腿,神情狼狈,「我不要.......刘景浩......我疼......」 「这是我的!」男人青筋暴起,捏住那只软若无骨的小手,剧烈晃道:「你个不入流的外人,有什么资格戴我妈的东西?!」 「我疼.......」 尧青眼皮一闪,又一颗眼泪吧嗒掉在男人的虎口上,似一滴硫酸般,似乎还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 「你不要这么凶好不好......」尧青泪如泉涌,「刘景浩......你不要把它拿走......」 男人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掰开他的手,血越流越多,那只手所承载的反抗也越来越弱。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把它拿走......」尧青用尽气力,捂住那镯身,整个人快虚脱到了地上。 「这是阿姨送我的......刘景浩......是阿姨送我的.......」他望着地上那滩眼泪,眼泪噎在眼底,表情痛苦,「阿姨让我戴着......是她要我戴的.......是她要我戴的......」 刘景浩掰开最后一根小拇指,捏住环身,往外一扯。 镯子内侧刮蹭着伤口,带出一道血痕,尧青疼得惨叫了一声,「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你别这样.......」他抱紧男人裤脚,流血的那只手摁在地上,泪混着血,更见刺目的红,「把它还给我......刘景浩......把它还给我。」 「放开。」男人将镯子戴回到自己手上,撇了撇被某人紧抱住的腿,「我让你放开!」 「我不放......」尧青紧紧抱住男人的小腿,眼泪鼻涕煳在了一起,「我不要那一击即碎的自尊心了......我也不要那所谓的骄傲.......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依你、顺你......刘景浩......你把它还给我好不好......把它还给我......」 「你该走了。」刘景浩放下袖子,揪着男人的后领,将他拖拽到门前,「走吧。」 「你还给我....还给我!」 他哭着去扒男人的手,什么体面,什么尊严,什么清高,什么矜持,他都不要了。 他只要那个镯子,那个小小的,款式老土的,却莫名最想坚持留在身边的镯子。 那样的镯子,从来就为所有人看不上,也只有他清楚,那是他在这段感情里引以为傲的全部。 「你把它还给我......」尧青跪坐在门边,「我求你......我可以拿任何东西跟你换......」 见男人一动不动,他忙掏出口袋里的银行卡,双手奉上,「你喜欢钱吗?我拿这张卡跟你换好不好?刘景浩,我拿三十万跟你换.......」 「你这是何苦?」男人半转过身,面孔之阴冷,是前所未有的陌生,「三十万都拿了,什么样的镯子买不到?」 「我就要这个......」尧青极力忍着掌间的割痛,泪眼滂沱,「求你了......把它给我......我就要这个.......」 见男人无动于衷,他索性跪行向前,头如捣蒜地磕在地上,卑微如尘土。 「我求求你......求求你把它给我......求你.....你如果.....如果把它拿回去,就意味着我们真的完了......」 「真的完了……完了……」 尧青跪坐在地上,捂住双眼,放声大哭。 泪水从指缝中漏出,滴滴答答,如一颗颗被碾碎的裸钻,散出粼粼光泽。 「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尧青蜷成一只遍体鳞伤的狗,抱住自己,撕心裂肺地凄诉,「我不要说什么我很好的话,我也不要所谓的无所不能,我不要明明很想吃奶油蛋糕却说我不需要,我也不要明明不想走却还要装作很轻松。 我活了二十七年都没学会做一个凡人,我躲在大衣柜里,每天睁开眼都是那只会发光的铁胆火车侠。那是我小时候唯一的玩具,就像这镯子。小时候的火车侠已经被他们抢走了,你不要再把它抢走好不好.......刘景浩.......我求求你.....不要把它抢走……」 「晚了。」 男人微微俯身,伸去一只手。似枝蔓般垂下,有如上帝的怜悯。 尧青跪坐在地,颔首垂泪。 衣柜外的那束光旋而灭了,往后是无尽的勐鬼野兽在招手。 泪流泱泱。 庭中飞雪穿门而过,弄堂里,闪烁着几盏枯灯。 冷冽的空气里,哽呜声不绝。只是不再是翻腾滚煮的爆裂,一种琐碎的悲伤在流动。 尧青单撑着手,徐徐收住哭腔,从地上爬起。 他的眼中,不再有任何情绪,也不再有任何温度。 「还记得我们一起去灵隐寺的那次吗?」尧青张了张嘴,泪痕犹在,「出来时我遇到个小僧尼,他递给我一张纸。」 「他说你把此生最珍重之人的名字写在那纸条上,佛祖就会保佑他一生健康顺遂。」男人轻摇了摇头,冷笑两声,面如死灰地转过身去,「我在正面写上了我妈的名字,在背面......在背面写上了你。」 男人一声冷嘆,一双修目,万念俱灰。 地上的影子虚虚一晃,像彩色泡沫般,旋而被扑灭了。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註定输得一败涂地。」尧青抬起血流不止的手腕,横眼瞧去,上面还留有镯子印出的痕,他冷笑不止,「姓刘的,是我输了,哈哈......是我输给了你......哈哈哈哈.....」 男人拉起袖子,避免血渍倒淌,蹭到袖子口上。 刘景浩伸出手,想扶住他,却被一把推到了地上。 第142页 「别碰我!」尧青勐地狰狞,雪白的脖间青筋如蟒,他似野兽般上前抓住男人的衣领,声嘶力竭,「混蛋!你们他妈的全都是混蛋!你和他们一样,都是混蛋!混蛋!!!」 他将眼泪噎回肚中,血手印就这样摁在男人的衬衫上,像是一只惊悚的眼。 情.欲爱恨炖煮过千回,才兑出这刺目的红。 他抬手抹了把眼,血凝着笑,笑揉着血,冰雪地里生出一种恐怖的美感。 雪停了,风声似一声嘆息,将心门重新卷上。 尧青拖着行李箱,一步一脚踩进雪里,踩进霜花里。 雪水透过乳胶质地的鞋底,浸湿了棉袜。 他义无反顾,逆风前行,不愿再回头。 东三环的风渐小了,仿佛老天的疼爱,不再使这场离别更添艰难。 男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此时已近凌晨,商户紧闭,唯肯德基甜品站还亮着一盏光。 「帅哥,别来了,要关门了。」 眼快的柜檯小哥一见尧青走近,伸出脖子,指了指变灰的小灯牌。 「最后一个。」男人掏出几枚硬币,眼中泪光闪烁,「我就要一个甜筒。」 「这......」小哥朝里头看了眼,收下硬币,打了个甜筒给尧青。 「天冷了,帅哥还是少吃这些冰冰的。」 尧青没理,举着冰淇淋,涩涩然坐到旁边台阶上。 十二点一过,甜品站的最后一盏灯也灭了。 世界彻底陷入灰暗,男人身边仅有手机还发着一点点的光。 尧青就着手机屏,一口一口抿着冰淇淋。 凉凉的,甜甜的,原来现在的孩子们都喜欢这样的。 影影绰绰里,他看到一群孩子相依跑近。 一群人似小狗儿般围在大冰柜前,朝卖冰绿豆汤的母子递去一张张纸钞。 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塑料板凳上,抱着一个小纸箱收着零钱,骄阳顶在他头上,没一会儿,他便热得大汗淋漓。 男孩说:「妈妈,我渴。」 他的眼睛,直熘熘盯着某个孩子手上拿着的小布丁。 「渴了妈给你盛汤,」女人拿过铁勺,舀起冰箱底那最后一点没卖得出去的绿豆汤,「乖尧尧,听话宝贝开心果,今天最后一碗给你了。」 「可是我想吃那个!」小男孩的手指向那淌着鲜奶油的小布丁,眼神里满是哀怜,「妈妈,我要那个。」 「可是那个要一块五......」女人嘆了口气,「一块五,可以抵得过一天的电费了。」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小布丁?」 「尧尧长大了,赚钱了,就可以吃到很多很多小布丁了。」 「那我要三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尧尧一个,好不好?很多很多小布丁?」 男孩卖力地笑着。 「很多很多小布丁......」 「很多很多小布丁.....」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小布丁...... 小布丁啊...... 男人嗫嚅着唇,将最后一点脆皮塞进嘴里,大拇指上还有些奶油,他捨不得浪费,放进嘴里用力地吮。 一大滴眼泪「啪嗒」落下。 与奶油、血液混在一起,半咸半甜,半涩半腥。 他在雪中哭红了眼。 迷惘间,怀间嗡嗡一震,是新邮件的通知。 尧青痴痴然擦过眼角,抬手划开屏—— 「恭喜尧青(工号9937),您已成功通过长阳21年度冬季国际干线洲际航班考核,请及时携带以下证件于总政x号基地秘书办报告任职,并在31天内完成交接与体况测试。与此同时,感谢您对长阳多年以来的支持与陪伴。 感恩一路同行,前方之路光明灿烂,愿长阳与你同在。」 与你同在。 与你,同在。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晚十八点,双更,直通大结局。 第72章 终章(上) 六月里的荆川,三伏正盛。 惊天捲地的热浪如洪水勐兽般拢压全城,使得这座城市的任何一处都滚烫如火。 男人手持黑伞,遮住这鼎烈的日照,一身黑色西装紧贴在身上,他抬手擦了擦汗,依次向来宾鞠躬问好。 足够毒辣的天气,不一会儿就让人满头大汗。有人不放心地跑过来,要替他的班,只见那男人摆了摆手,继续搁在日头下站着。 哀乐舒缓响起,紧接是牧师略带沙哑的话音------ 「仅让你我以最崇高的敬意与最悲恸的心情,一同悼念我们失去的尧桂玉女士。她的来生,一定会沐浴在爱与慈悲之下.......」 男人垂耳听着内场里神圣的祷告声,站在墓园口,静静地抽完了最后一支烟。 「师父。」高露洁打着遮阳伞里来,小肚微凸,她的身后跟着个一脸安态的徐竞泽,「你要不要过来,让老徐顶你一下?」 女人望了望天,忧心道:「你已经站了快两个钟头了,不然中暑了。」 尧青拿出汗帕,擦了擦,喑哑道:「不碍事的,我再守一会,一会儿就进去。」 「那你一定要来啊......」女人抚了抚肚子,与旁边人相看一眼,把身子转了回去。 今天是尧桂玉出殡下葬的日子,说来可笑,就在他三月前被某人赶回荆川的那一晚,他接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两则通知。 第143页 一则是晋级洲际线的升职邮件,另一则,就是女人突然病危的接诊通知。 尧青连夜拖着行李赶上班机,赶回荆川。 人们都说世事无常,尧青不信,到最后却还是被验证了。 尧桂玉苟延残喘了两三个月,最后还是静静地合上了眼。 母子二人在床头握手言和,只是事已至此,言不言和也没那么重要了。 经歷这一番捶打,尧青已几近麻木。 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笑,就像出殡这天,他只是不停鞠躬致谢,向每一位来宾展示最后一点正常人该有的理性与秩序。 坐席表是高露洁和尧青一起定的,高露洁一个座次一个座次对过去,发现一个极中心的位置上一直空着。 按理说临时拒参追悼会也是常有的事,但高露洁却发现,连丧帖都多了一份,不知是原来备给谁的。 尧青从早站到晚,那个位置还空着。 那份丧帖也一直被他握在手里,没发出去。 月亮落下了,他也回了头,空荡荡的墓园里只剩下清洁工在打扫。 男人站在坟前,一支接一支抽着烟。 「你好......」 寂林里,尧青正发着呆,旁边走近一对母女。 「不好意思啊,我想问下......」那女人生得温婉,开口时一嘴浓厚的安徽口音:「你知道尧桂玉.......尧女士的墓在哪里吗?」 尧青微微一怔,放下香菸,看了眼她身后的小姑娘。 左不过五六岁年纪,穿着藕粉色的小蓬蓬裙,打扮得像个小公主。 男人心里某块地方突然开始塌陷,经由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他方开口道:「你们是.......?」 「我们是从香港来的......」女人抿嘴笑笑,露出一丝略带愧疚的表情,「童童,叫哥哥。」 「哥哥......」女孩甜甜地唤了他一声,飞快把脑袋藏到女人身后去。 尧青深吸了一口气,似验证了心中所想后,他恍惚道:「你们.......」 「他已经走了很多年了。」女人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抱歉,尧先生,现在才赶来打扰你们母子。」 尧青涩涩然接过她手里的信封,里头装着一截残缺的一家三口之照。 父亲的位置被横刀剪去,只剩一个镂空大洞。 似能吞噬一切。 从前憧憬了千百次的重逢,如今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尧青总觉得缺了些冲击的味道。 女人面露憾色,口吻淡淡,「其实这些年,我心中也有许多不甘。我一直很想看看,你母亲到底是什么样子,你到底是什么样子.......」 尧青捏住信封,蠕了蠕唇,气息渐寒。 「他临走的那些日子里,一直在唿唤着你的小名。」 女人微微侧身,才留意到身旁这块新刻的石碑,正是她苦苦寻找的那一块。 「童童,你过来。」 女人朝小女孩招了招手,将她带到尧桂玉墓前。 「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哪怕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但我们就是一对最亲密的宿仇,为着那个男人,他先去了......」 女孩拉着她衣角,咿咿呀呀地问:「妈妈,这是谁呀?」 「这是咱对不起的一个人......」女人声色哽呜,别了男人一眼,「童童......也跟哥哥说声对不起吧......」 「对不起......哥哥......」女孩拉了拉男人的裤腿,杏仁般的大眼睛里,闪满无辜的光,「妈妈说我们对不起哥哥,那哥哥会怪童童吗?」 尧青忍住从喉咙底冲出的凉气,揩过眼角,挤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怎么会?你那么可爱。哥哥怎么会怪你.......」 他依依蹲下身来,抱了抱女孩。 「那哥哥为什么眼睛红红的?」女孩抱着他的手,玩着上头戴着的一个小戒指,blingbling的,像是女孩都会喜欢的那一类饰物。 尧青抹着眼角说:「哥哥眼角进沙子了,你替爸爸......替爸爸给哥哥吹一吹好不好?」 「哥哥想爸爸了......」女孩扭过小脑袋,突然哭出了声,「妈妈......童童也想爸爸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痛哭起来。 夏夜热风熏人,此刻男人却毫无暑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却不是为着这场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重逢,而是嗟嘆于命运的无常。 你最恨他时,他悄无音讯,等你预备放下他时,却又得知他心中有你。 这么多年来奔走相告,遥遥香江,是尧青心头最不敢触碰的痛。 今时今日却从他人之口,确认他已魂归西去,为着一个死人,再多诅咒谩骂、不甘执念都是打在棉花上的铁坨,软趴趴失了隆重,没有了审判的必要。 尧青抬头望天,本应柔和的月色亮得有些刺眼。 都走了。 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走了。 王龙,尧桂玉,刘景浩,还有那个本不该存在的父亲......这些本该陪在自己身边的,一个个,一个个都走了。 墓园里响起莺莺燕燕的歌舞声,五光十色里,王龙在弹吉他调,刘景浩在唱歌,尧桂玉撑在桌子前,王淑芬揪着刘景婷的耳朵在吵...... 所有的热闹弹指隐去,空留一座巨大的庄园。 如失了发条的梦幻八音盒,悲喜之变,如唿吸般,一收一放。 第144页 男人站定身,回望了过去一眼,独自走下了山。 ....... 「女士们先生们上午好,欢迎乘坐中国长阳航空公司飞往墨尔本国际机场的af4322次航班。飞机将在半小时后起飞,本次航班由淮东荆川出发,目的地墨尔本国际机场。 请确认您的登机牌与座位号,避免错乘。飞机起降前,请及时关闭您的通讯设备,本次航班时长十二小时,航班全程禁菸,感谢您的配合,乘务长尧青携4322全体空乘祝各位旅途愉快。 good morning,dies and gentlemen. wee to the af4322 flight of china 插ngyang airlines to melbourne…… …… …… …… chief flight attendant qing yao and all 4322 flight attendants wish you a pleasant journey.」 ....... 「尧组长。」头舱帘子被「嗤」一声拉开,前头有空乘在喊,「有人找你。」 「什么?」尧青放下麦克风,往头舱里看了眼,「让他等我下。」 「好啊。」 帘子又被放下了。 尧青对着镜子理了理头髮,又理了理衣领口,托起餐盘往舱里走去。 隔着六七排的座位,他瞥见一抹熟悉的背影,却又不太敢确定,只能走得更快了些。 「尧青......?」那人半转过头,沖他笑了笑,「还真是你啊。」 「老邹.......」尧青微微一恍,有些不大敢相信眼前情境,心中某块地方开始瑟瑟漏风。 「刚刚广播听到你名字,我还以为是重名呢,没想到还真是你?」邹志辉嘿嘿一笑,上下打量道:「怎么,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尧青一脸职业笑意,从头到脚冒着精緻的光。 男人说:「你嫂子一定要去墨尔本送她宝贝女儿念国际学校,这不,我跟着去採风去了。」 「这么快就要念书了?」 尧青后知后觉。 是啊,这么快,两年说过去就过去了。 「学前班,但也该提前准备起来了。」男人细细一凝,迟疑道:「他......后来有跟你联繫吗?」 「谁?」尧青跟着皱了皱眉。 「刘景浩啊.....还能是谁......」男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没等他反应过来,说:「看了你真把他忘了。」 「刘景浩啊。」尧青轻轻笑了下,「还以为是谁......嗯吶,我们很久没联繫了。」 「你.......」 「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尧青侧了侧身,抚了抚空荡荡的手腕,眼底闪过一丝过尽千帆的释然,「日子嘛,总得是要往前过的。」 「他这些年过得很不好......总是病痛不断,每天都在吃药。」邹志辉说,「不过......你好就行了,他那是活该。」 「他不是老早就离职了吗?」尧青认真一想,努力回忆道:「我记得上次知道他消息,还是一年多前,听同事说,他全家移民去了澳洲?」 「移民这种事,哪是说走就走的。」邹志辉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其实也是我对不住你,他老早就告诉了我要出去的事,就在他妈去世后不久,他告诉我,他不打算在国内待着了。」 「移民很多手续是我替他办的,」见尧青不说话,他略含歉意地看了他一眼,「对不起啊,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老刘的未来计划里,没有你的位置.......」 「没什么的,都过去了。」尧青无畏地笑笑,内心毫无波澜。 他也快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想到那个人的名字时心中再无波澜。 仿佛一个无关轻重的人,他来过,又走了,又回到了无关轻重的队伍中,无关轻重着。 「你会恨他吗?」邹志辉壮着胆问,「许多事我不大清楚,但我觉得,是他辜负了你。」 飞机驶入更高云层,机身微微颠簸起来,舱内嗷呜一片。 尧青扶住座位靠手,尽力保持住平衡。 「不会,」他看着邹志辉的眼睛,神色温柔,「老邹,我已经忘记恨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了。」 第73章 终章(下) 「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呢,就是位于芬兰北部的罗瓦涅米。这里是圣诞老人的故乡,也是公认的,世界上最宜观测到极光的地方。」 男人跟随在旅行团队伍中,举着相机走走拍拍。 后头是一群大爷大妈,再后面,是一对结伴的男生。 「多拍点多拍点……」男孩站在一个雪人堆前,对着镜头比yeah,「好不容易出趟国,你能不能拍好看点?」 男孩抱着相机摇了摇头,气鼓鼓地走开了。 旁边男人二话不说地追了上去,嘻嘻哈哈地追着他哄。 尧青沖远处一笑,发现镜头角落里正蹲着一只毛绒绒的小麋鹿。 他飞快对焦到它身上,摁下快门,将它留存在了胶捲中。 「罗瓦涅米靠近北极地带,日照时间短,人口稀少。你们别看现在外面还一副亮堂堂的样子,过一会,可能就会天黑,而那时候,就能更明显地看到极光。」 尧青站在队伍里,撇开人群,继续拍着麋鹿和它身边的一切。 两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可以拍的东西很多,旁边还有不少人在租赁装备去滑雪。 「帅哥,要不要一起啊?」女孩摘下绒线帽,指了指旁边的哈士奇雪橇,「一个人坐不划算,两个人拼团更便宜。」 第145页 「不用了,谢谢。」尧青咧嘴一笑,低头摆弄着相机,那些狗,总让他想起一款酒的名字。 「那……可以冒昧加下帅哥微信吗?」女孩仍不死心,大方将手机递了过去。 「抱歉,我不加陌生人。」 尧青摆了摆手,垂头一笑,温温地走开了。 「这人好奇怪,出来玩,也不交朋友……」 背后传来一阵自哀自怨的嘀咕声,尧青没理,继续调着镜头参数。 「dad, why is the mouse not flying? 」 不远处的滑雪棚里,传来女孩奶声奶气的问声。 「because these mice have no wings. 」 男人举着滑雪板,上面印着米老鼠家族的卡通图腾。 「那为什么……daddy告诉我,老鼠都是会飞的?」 女孩换用一口中文,相比英语,她的中文说得反而更蹩脚。 「嗯……」男人想了想,放下滑雪板,摸了摸她的头,「因为离开和爱一样,是不需要理由的。」 尧青勐地一怔,不大确信地揉了揉眼,远远眺去。 男人与女孩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凝在前路,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看,有极光!」 旅行团的游客爆发出一阵欢唿声。 「极光哎!真的是极光!极光!!!」 喧闹声里,众人举起手机、相机,闪光灯咔嚓一片。 「原来这就是极光……好美的极光啊……」 周身感嘆芸芸,尧青并不急了,任雪花飘落在身,紧握相机的手,隐隐在抖。 「daddy,look!」 女孩随众人举起小手,指向天边。 男人随同回身,朝尧青这头看过来。 天际绿光游动,如长蛇伏岸千里。 千仞浩瀚如浪流动,天地之间尽皆葳蕤光影。 尧青迅速低下头,躲到一边。 眼前是混乱的,脑袋是浑浊的,视线是模煳的…… 他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dad, i want to eat ice cream…… 」 尧青撑在售卖柜上,里面陈放着各色包装可爱的冰淇淋。 男人牵着女孩的手,依依走近,出口仅此一条,尧青压低帽檐,迅速擦肩走过。 「不好意思……请问,您有多余的欧元硬币吗?」 男人略含歉意地叫住了尧青,掏出一沓纸币,「我拿三倍价同你换。」 见眼前人不说话,他又换用英语问了遍。 尧青将兜里仅有的几个硬币给了他。 「谢谢……谢谢……太感谢你了……」 男人满含感激地鞠着小躬,眼前人将脸捂得密不透风,就这般怕冷吗? 他抽出几张纸币,递了过去,尧青没多想,支出手将钱接了过去。 白皙如玉的手背上,攀附着两道白色的伤痕。 因着年岁的缘故,疤痕已变浅变淡不少,只是仔细看去,还是不难发现。 尧青忙拉了拉袖子,试图遮挡住那一片狼狈的破绽。 他拽紧纸钞,正要扭头离去,却听见男人喃喃唤道:「你……」 尧青旋而回身,欲扬长而去。 岂知男人并未给他离去的机会,而是像过去那样,拽起他的手,一把扯下他头上的兜帽。 风雪见归人。 濛濛飞屑里,尧青唇色微白。 如雪的肤色仿佛与雪融化在一起,轻薄得有些失真。 「尧青……?」男人仍不敢确信,神色复杂:「您……您是叫尧青吗?」 尧青定住神,本能地摇了摇头。 他不敢吱声,不出声——不出声是他最后的倔强。 「不你就是他。」男人上前一步,从上到下,从眉到眼,细细打量过去,眸色坚定。 「你就是尧青,你就是他对不对?」 男人握住他那熟悉的手腕,尧青晃神看去,见男人手上戴着一只花纹精巧的银手镯。 「dad……ice cream……」 女孩拉了拉他的衣角,可怜楚楚地指了指售卖机。 男人柔声道:「daddy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给daddy十分钟好不好?」 女孩乖乖跑到旁边同其余孩子玩起了雪。 纷飞的碎絮吹在两个男人身间,无名的悲壮与惨烈。 「好久不见……」尧青涩涩开口,怀抱相机的手稍镇定了。 男人噗嗤一笑,摸了摸后脑勺,憨憨地笑:「好久不见吶……」 「你……成家了?」尧青看了眼那女孩,粉雕玉琢的,五官还真有几分某人的神韵。 刘景浩说:「哪儿能啊,老邹的孩子。」 「可我听她喊你daddy……」尧青腼腆笑了笑,「成家也好,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心里是高兴的……」 「干爹可不就是daddy吗?」男人横眼瞧了他一眼,砸吧砸吧嘴,感嘆道:「几年不见,尧青,你胖了,也老了。」 「你不也老了?」尧青低头咬着手指,「不老那不得成妖怪了?」 「你还好吗?」男人问,「前两年听邹志辉说,他在飞机上遇到过你一次,说你穿着那身乘务长制服,好傢伙,满是神气。」 「我还好的。」尧青挽了挽鬓边刘海,笑容愈发苦涩,「我就不问你好不好了,你的经歷都写在脸上。邹志辉告诉我……你过得并不太好。」 「那还能怎么样?将就着过呗,哈哈。」 第146页 男人吐了吐舌,一如从前那般顽劣。 「离开长阳后,在做什么呢?」尧青放下啃到一半的手,目光闪躲,他仍没有勇气,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遇。 刘景浩说:「我在雪梨开了个小画廊,兼职搞点艺术品拍卖。说出来老邹他们都不信,说我一个大low逼,居然搞起了艺术品,那咋地,谁说low逼不能追求高雅?你说对不对?」 「只是这样吗?」 尧青将目光拉回到跟前,一点点,一点点正对上男人的眼。 好像也没那么想像中那么可怕。 「你撒谎时还跟以前一样,演技拙劣。」 刘景浩呆呆然抿下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我曾经认识了一个人,他最大的梦想是开个画廊。可是那个人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困在天上。于是我就想,我在地上开画廊,他在天上能够自由地翱翔,这应该是……应该是我能为他所做的全部……」 「那你有没有问过那个人,他待在天上,到底开不开心?」 「其实我觉得……」刘景浩走到售卖机前,手动打了三个冰淇淋甜筒,「开心有时候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顺利。」 「一把年纪,惶惶几十年,开心不开心,真的不是第一选项。活得顺不顺利,比活得开不开心更值得考量。」男人将一个草莓味的递给他,「你顺利吗?」 「离开了你,我很顺利。」 尧青接过冰淇淋,象徵性地舔了一舔。 「你顺利就好。」 男人欣慰笑笑,跟着舔了口巧克力味的,有一点蹭在了鼻尖上,他不擦,任奶油挂着。 「你顺利,我的离开就有意义。」 「没有苦衷吗?」 尧青又咬了一口冰淇淋,大口的,苦苦的。 他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每个故事背后都应该有一个苦衷,你当初又是什么苦衷?」 「没有苦衷。」男人摇了摇头,「只是不想拖累你。你看,没有我的你,过得难道不好吗?」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某人的手。 尧青没牴触,男人便用力几分,将它牢牢握住。 「听话宝贝开心果。」男人wink了一下,「哭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地丑。」 「那不然呢?」尧青捶了某人一下,被捲入怀中,含泪切齿,「混蛋......姓刘的......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 「我是混蛋......我就是混蛋......你打死我吧。」刘景浩轻拍着他的背,大雪飞落,举目之间尽为纯白,「那如果那个混蛋说他后悔了,你还会原谅他吗?」 「我考虑一下。」尧青说,抹了抹眼睛,气息哽咽,「考虑下......」 「考虑多久?」男人往他耳边吹着气。 「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够吗?」 「那就十分钟。」尧青踮起脚,闻了闻那熟悉的耳窝。 后脖颈是菸草味,戒菸如戒人,不是时间就可以轻易抹去的事。 「或者五分钟......」他泪眼朦胧,随男人抬手为他抹去眼泪,「算了不考虑了......就现在......现在.......现在我就要。」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极光,雪橇犬,冰淇淋,以及我滚烫如火的情郎。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两人站在售卖机旁,男人撑着一顶大衣,和某人一同在这方寸的温暖里暂避风雪。 「烦死了,我都说了,芬兰这个季节是最冷的时候,让你多带几件衣服来你不听,无语死了!」 又是刚刚遇到的那对小情侣,男孩鼓着金鱼般的小腮子,气唿唿地踩踏着脚下的雪。 男人追哄个不停,「好了好了英达,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大不了咱们现在就去买,买新的......」 「林朝阳,你别跟着我!」男孩顶着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双手抱胸,气焰高张。 尧青说:「你看,他像不像过去的我们?」 刘景浩随他看去,将头点下,「像,十足十地像,简直是像极了。」 话梢未落,一个雪球「嗤」一声朝两人飞来。 男人下意识挡在尧青身前,碎了一脸的雪。 「啊......」那位名唤英达的男孩笃笃笃跑近,一个劲地鞠着躬,「不好意思,本来是想砸他的,结果误伤你们了......」 「没关系。」刘景浩牵起旁边人的手,扬起一脸纯笑,「你们也是.....」 「李英达!」男人举着两队滑雪板颇吃力地走过来,「达达你快看,这里还可以滑雪!那边还有哈士奇!」 「不要叫我的名字,我还在生气!」男孩沖身后男人嚷了一声,扭头又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尧青。」 「刘景浩。」 「你们呢?」 尧青问。 对面人相看一眼,璀璨一笑。 「李英达。」 「林朝阳。」 爱在青云。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林朝阳和李英达的故事,可戳专栏《万物疯长》。 同世界观现耽预收,《白蛇》,求收藏! 钓系话剧演员x糙汉大学生村官,继续老男人爱情,文案在专栏哦。 下本写《红拂夜奔》或《白蛇》,主要看存稿进度和哪本写起来更顺手,两本我都在存,下本开文预计年末或2022年初,具体关注专栏。 第147页 正文到这里告一段落啦,明天还会一口气更新万字民国番外,免费放出(未来可能要收费哦所以大家抓紧时间看),感恩每一位宝贝。 最后套用一句大纲里的开卷语作为总结词: 仅以此书,献给世上所有没能吃到奶油蛋糕的孩子。 以及暗夜中独自飞翔的老鼠。 see youter. ==================== # 番外&杂记 ==================== 第74章 民国番外 尧青x刘景浩,艷冠群芳交际花x糙汉小跟班。 声明:本番外纯属闲情之作,与正文独立无关,微刀,开放式结局。 01 「不是怕养活不起,是这年头,换谁都不愿搭理的。」 梨居的洋宅子里,黄老太爷撑在一张太师椅上,唇边的黄菸斗阴雾裊裊。 梨居是燕京最大的洋楼,坐标位于樊港与殖民地交界处,常为达官显贵出没之地。 尧青跪坐在一片香樟树的影子里,泪眼朦胧。 他那长身子往男人裤腿边这么一撘,似花枝般颔首低眉,眼底无限凄艷。 「道理我自是懂的,只是求太叔公疼我......」男人扬起那双微微红肿的眼,婷婷裊裊道:「我母亲原就是勒紧了裤腰带,供我来燕京念书,如今才上二年级,开销比在香港时还大,我已拆东墙补西墙许久了,实在是没招了,才来投靠叔公......」 说罢,往地上这么一靠,比一滩水还柔。 「别呀,你母亲那样高洁的门第,哪里还看得上我这破落窑子。」黄老太爷哼哼一笑,摆脚撇开男人的手,二郎腿一架。 「当年将我扫地出门时,那话骂得是何等地难听。说我这儿是盘丝洞、□□窝,怎么,如今没钱了倒是想起让儿子来我这儿了?」 「母亲那是气话,她心里,惦记着叔公呢。」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袋,毕恭毕敬地献到太爷跟前,「母亲记得太公好一口三必斋的麻花卷,他们在香港的分店早关了,这是从荆川老家带来的,燕京城怕是也难买到了。」 「哼。」黄叔公不置可否。 「叔公......」尧青一片梨花带雨,依依上前,不胜娇美。 「要留你,也不是不可以.......」老太爷放下腿,眼神恻隐,撑着黒木拐杖,走近男人几分,「会打高尔夫球吗?」 「会一些.....父亲没去世前,每周都带我上高尔夫课。」尧青淡淡一笑,忙擦了擦眼泪,托着叔公的手站了起来。 「钢琴呢?」 「也会一点。」 「会跳舞吗?」老太公端详着他的脸,嘴中念念有词,「那群英国人喜欢会跳舞的,最好要会扭,扭得越欢好处越多。」 尧青温温点头。 老太爷捏住他下巴,啧啧两声,道:「模样倒是不错,是个天生的狐媚胚子。只是这打扮......」 犹豫间,他朝后头喊,「小耗子,快把王老闆送我的那匣子衣服搬来!」 02 促狭的阳光照进镂空花墙,青玉樽里插着晨早新换的君子兰。尧青拎着小皮箱,随那位名唤「小耗子」的奴僕一道越过九曲十八廊,来到一间小厢房前。 「到了。」小耗子小脸一垮,恹恹推开门来,说:「太公的梨居可不是只有你一个,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说罢气鼓鼓替他将满箱子衣服拎进去,又说:「梨居有梨居的规矩,可别把你在香港念书那一套穷酸气带到这里,免得惹公爵爷儿们的笑话。」 尧青倩笑道:「小兄弟好大的脾气,我可是哪里得罪你了?」 小耗子不语。 「我再穷酸气,那也是太叔公的亲侄。你一个贱奴,倒管起主子的事了,得罪我,你没好果子吃。」 男人莺歌燕舞地跨进门去,双脚一踢,甩开鞋子,一屁股坐到大软床上。 「过来,替我揉脚。」尧青将双腿搭在梨木凳上,眼波流转。 小耗子一动不动,瞪大眼剜着他,拳头捏得死紧。 「聋了吗?我让你过来!」尧青抓起手边的苏绣软枕,朝他脑袋抡了过去。 「呸!」小耗子啐了口唾沫,厌嫌道:「落魄的山鸡进了凤窝,真以为自己是玉凤凰了吗?就你也配让小爷伺候?大不了小爷不干了!也不差每月这百八十的银钱。」 「你......!」尧青气得牙根直痒。 「怎么了?」 对峙间,太叔公拥着一大群家丁僕人走进房来。 尧青顿往地上这么一跪,弱柳扶风道:「太叔公疼我......许我一个容身之地,只是不知梨居里竟养了这么一个刁奴,一来就夹枪带棒地羞辱我,说我是山鸡,还说我穷酸气。」 说罢又嘤嘤婴垂起泪来,哽咽声,声声入耳,惹人爱怜。 黄老太爷忙扭头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小耗子扯下腰间汗布,无畏道:「是我说的。」 「跪下!」 太叔公一拐杖捶在男人膝盖后,耗子「扑通」一声折身在地,单膝跪了下去。 「他再如何,也跟我连着亲。你一个赌场发卖过来的小泼驴,也敢这么说他。这梨居终究还是我做主,你这样对他,可是把我放在何地?!」 尧青打住眼泪,晦晦然挤出一个得意笑容。 「你这样不听劝,恐怕我这儿也容不下你了,拿了身契就滚吧,回头告诉你爹娘,以后也不必把你家里那个小妹送到我这儿来调.教了,我受不起。」 第148页 「滚就滚,我就不信天下这么大,还没我刘某人一口饭,小爷我不干了!」 话音刚落,他便扯下身上家丁袍子,连着脚上那双布鞋,也一併脱掉了。 尧青横眼望去,适才忙于争吵,不曾细细观看他的模样。如今打量着,倒也还算英俊。 皮肤因着常年跑里跑外的缘故,比自己要黑一些。但不妨碍他眉眼处透出的硬气,仿佛与生俱来不服输一般,挠得尧青越发想要挑战他的底线。 迷惘间,男人已将身上的衣服脱得七七八八了。仅下身一条亵裤,撑着两只光脚丫子,反显出一身健壮的肌肉。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叔公.......」尧青恍而开口,扫了眼小耗子,温温道:「倒也不必做得这样绝。不如叔公把他指给我用吧?」 「他不是羞辱你吗?你肯容他在你身边伺候?」 「他也可怜,我于心不忍。」尧青飘飘上前,围着男人走了一圈,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幽嘆道:「容我开採开採。」 03 「下午是乔治爵士的茶话会,晚上就去王先生那儿,他儿子刚从日本念书回来,总该是要与圈子里的年轻新贵相看一场的。」 黄老太爷边说边将一块硕大的祖母绿翡翠珍珠项鍊比在男人脖领间,眼中满是对年轻面孔的期待与艷羡。 「如今你才来三个月,就已让十多家豪门公子小姐对你青眼相看。邹家的、徐家的、高家的,都开出不低的价格指名要你。」 男人端坐在铜镜前,狭长凤眼扫过一层浅淡金粉,小耗子抱着一摞礼服站在一边。 黄老太爷又说:「我的好侄子,梨居一半风光都被你撑起来了,都快赶上我年轻时候了。只是,我断不可将你随意许了人。如此多人家里,我真心倾心的,是王家那个小少爷。」 尧青放下戴到一半的六芒星耳坠,正色道:「早听人说王家少爷玉树琳琅,只怕人家看不上我这么一个贫苦大学生,除了美貌,我当真一无所有……」 「呵……」角落里的某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黄老太爷与尧青双双回眸,瞪了那人一眼。 太公正要说话,却被尧青拉住了,他摇了摇头,继续转到镜子前描起了眉。 月上柳梢头。 尧青披着豹纹打底的大粗貂披肩,捧着一束热烈的红玫瑰钻进了车里。小耗子闷在前头,静静开着车,主僕二人一路无言。 快到王宅时,尧青只问:「一天到晚冷着个脸给谁看?我欠你的?」 前头人瞅了后视镜一眼,愤愤道:「您是贵人,我哪儿敢对您摆脸色?」 「是吗?」男人冷笑一声,从后死死扼住他的脖子,近身道:「你要真不想留在我身边,只管拿了身契滚,梨居倒也不差你这一口饭。」 「走就走,」小耗子使劲挣脱开尧青,涨红了脸道:「谁愿意待似的,把你送到我就走……」 到了王宅,小耗子停了车,果不其然就跃下车门,往远处走。 尧青抱着一大束玫瑰,愣愣地站在王宅门口。 宴会在即,容不得他再行拉扯。望着少年郎君愤愤离去的背影,男人站了一会儿,便扭头步入浮华中去。 04 「这样好的马卡龙,倒让我想起大坂的藤椒鱼寿司了。」 流光溢彩的舞厅里,尧青靠在一架钢琴上。春光摇曳的眼左右一晃,便飞快锁定了几个今晚必要攻克的目标。 跟着叔公混迹名利场这几个月,他早已练就一对慧眼。哪些男人看着是真有钱的,哪些男人看着是来玩玩的,哪些是勾三搭四的纨绔浪荡子,哪些又是可堪託付的长期饭票,他心中都有了自己的决断。 尧青披着大貂,端着一杯红酒靠近人群,顾盼生姿地朝角落里的几个成色不错的年轻男子抛了几眼,不一会儿,便有一位面相青涩的男孩主动上前搭讪。 「你也是燕大的吗?」对面伸出友好的手,「你好,我叫......」 「王小少爷来了!」 尧青正欲伸手,只见二楼露台传出一声清喝。 全场灯光骤暗,二楼的旋转大理石台阶上,缓缓走下一位衣冠楚楚的青年才俊。 他的身边,盈盈走着一位衣着华美的贵家小姐。二人龙章凤姿、假偶天成,在场众人皆忍不住为这对神仙璧人鼓起掌来。 「王小少爷身边是谁?」旁边人窃窃私语。 有人答:「听说是罗家的二千金,也刚从日本留学归来哩。燕京城里的富贵花,多少名门绅士的爱慕对象。」 尧青哼哼一笑,目光轻踱回那所谓的王小少爷身上,却见那人瞥过一对熟悉的眼睛。 「尧......青?」王小少爷一脸错愕。 「龙龙.....?」男人脚下一软,面色忽煞,手中的玻璃杯顷时脱了地。 05 「尧师哥......你怎么......」王龙上下打量着眼前男子,只觉神思恍惚,「上回来信,师哥不是说已报考港大了吗?我还想着回国后去师哥府上拜访,你怎么......」 「我随叔公来看看......」尧青忙将头低下,上手紧拽着身上的貂皮披肩,面色通红,「我......你......」 「什么府上呀,王家弟弟还不知道吗?他如今是黄太叔公手底下拔尖的红人,一晚上怕是要接待六七个男人哩。」 第149页 旁边纨绔替王龙扇着风,一脸谄媚地替他端上一杯香槟。 「他如今已是燕京城里出了名的交际花,四处跟着他太叔公搜刮珠宝钱财,王家弟弟可别被他蛊惑了,这种人,铁了心就是要爬有钱人家的床。」 周围议论声越来越多,尧青大气也不敢出。 迷乱间,他推门而去,恨不得就此消失在这个世上。 却不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身后的王龙还未追上自己,迎面便又撞见那刁奴匍在车门边抽着水烟,一顶瓜皮帽横在脑门上,笑容复杂。 耗子拍手叫好道:「哎呦喂我的爷,怎得进去了这么一小会就出来了?可是被富家公子扒了你的凤凰皮,露出你的山鸡身了?」 尧青满是愤慨地瞪了他一眼,回嘴道:「不是要走吗?怎的又回来了?我不过就是天冷,回车上拿件衣服,轮得到你来对我冷嘲热讽?」 话音刚落,王龙姗姗追来。坐在车头的耗子看了那人一眼,心中有了大概。 看这情形,怕是多半如自己所言,被人家戳穿了狐狸皮,如今人家老远追出来,就是来讨要说法来了。 且听那王家弟弟动情道:「你不是说好的答应我,在我回燕京前好好念书,我们一起去港大吗?」 尧青一手撑在车门上,气息孱弱,「师弟,如今情形,非我所愿。我的确三个多月前就退学了,他们说得没错,我如今已是梨居的人,」 「那师哥写的那些信呢?」男孩从口袋中抽出厚厚一沓信纸,「这些白纸黑字海誓山盟,难道都是骗我的吗?」 「对就是骗你的。」尧青蓦然回首,眼角不由得滑下一颗眼泪,「我本就是拿你做跳板,攀附你家权贵罢了。现在你知道了,他们说得对,我就是一个视财如命、好逸恶劳的小人,我穷怕了,我不愿意每天都活在贫苦之下。我现在很好,吃穿用度皆上流,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货色,我倒也不必在你面前遮掩了。」 说罢,他便开了车门,将大貂披肩放回去,换上一件宝石蓝的燕尾礼服,朦胧夜色里依旧艷光逼人。 「我不信......」王龙站定回身,痴痴然看着手上的那沓信,「师哥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没有苦衷。」尧青关上车门,走到他身边去。 「你,过来。」他朝旁边的仆丁使了个眼色。 耗子涩涩而走过去,被一把扯到尧青跟前。 下一刻,尧青拢身凑近,俯身一记侧吻轻轻落在那男人的脸上。 耗子下意识推开跟前人,却激得尧青吻得更深,两人几近缠绵。 王龙看傻了眼。 「看到了吗?」尧青掰正耗子的下巴,横手一丢,似是憎恶般擦了擦嘴,凛凛道:「我如今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盪.夫,你大可.....大可对我死心了。」 06 冷月照长街。 尧青独走在无人的甬道上,华宴昇平,他早已无心享受美酒佳肴。还未等散宴,便早早一个人出了王宅,如孤魂野鬼般游荡在大街上。 寂静间,身后传出一阵断断续续的踩踏声。男人回眸看去,见漆黑的巷角里冒出一双大眼睛。 尧青裹紧衣衫道:「想笑就笑吧,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落魄的山鸡,再如何包装,也终究做不了凤凰。」 耗子从黑影里现出身,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递了上去。 「什么?」尧青半痴半疑地接过手来,拿在手上温温的,软软的,只是不知具体是什么。 「是糯米糕。」耗子仿佛读懂了他的疑问般,陪他一块儿坐在旁边的石阶上,两人身前是一轮肥硕的月。 「我看你今晚兴致恹恹,许是也没吃什么东西,就......将就着吃点吧。」 耗子见男人一脸犹豫,以为他是在嫌弃自己的食物过于寒酸,不由得嘆气道:「罢了,你如果实在下不去嘴,就还给我吧。」 尧青将糯米糰塞回到他手上,不可一世道:「这种街边渣滓,餵给猪,猪都不吃。」 「是,您是上等人,上等人看不起咱们的吃食很正常。」耗子兀自启了纸封,升腾的香气透着油纸氤氲飘出,熏得彼此之间,馥郁一片。 尧青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要不要?」耗子将糯米糕伸到尧青眼前,再一次确认。 「不要。」尧青恋恋不捨地望了纸包一眼,把头转过去,「我才不要碰这种东西。」 「那你饿肚子我可不管。」耗子二话不说,将整个糯米饭扔进自己嘴里,用力地咀着。 「我.....我跟你说.....你啊.....就是好日子过多了,若你跟我一样,从小连顿饱饭都没吃过,就知道......这些.....这些东西有多来之不易。」 耗子边说边努力将糯米糕往下噎,连话都说不清的他,难得在男人面前有了几分耐心。 尧青冷笑道:「我家鼎盛时,那可是荆川数一数二的富户。别说一块小糯米糕,就算是龙鬚凤翅,我爹那也是照给。要不是他撒手去了,致使家道中落.......我何至于沦落到如今田地?」 耗子捂着脖子,闷头不语。 「你叫什么名字?」尧青突然很想知道,跟了自己这么久,他除了知道眼前人有个花名叫「耗子」,却连他的大名都不知道。 男人憨憨一笑,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咱们这种杂户的名讳,公子哥儿还是别打听了,免得脏了你的耳朵。」 第150页 「让你说就说,屁话真多。」尧青美目一沉,狠狠掐了他一把。 「刘景浩。」小耗子揉着被掐痛的那块肉,嘻嘻道:「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叫我耗子。」 「好,耗子。」尧青站起身,拍了拍西装裤上的灰尘,眉目清冷道:「今天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给我听好了。」 男人随他起身。 「不要以为我亲了你一口,你就以为能高攀得上我,你是个贱奴,而我天生高贵。你若还愿留在我身边,我就勉为其难让你做我的贴身家僕,当然咯,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跟了我,以后有我一口吃的,自然少不了你的,你......考虑一下,我无所谓。」 「我愿意。」耗子想也没想,一口应下,「只是.....还有个问题。」 「什么?」 「你亲了我一口,我能不能......亲回去啊?」男人嘿嘿一笑,红着小脸往他身上蹭了蹭,「就亲一下,咱们就扯平啦。」 07 「放肆!」 太叔公高居正位,将一件粉色鸳鸯肚兜狠狠摔在堂下一对赤身男子身上。 两人身上不着寸缕,额头上遍布着细密的汗珠,凌乱的衣裤就堆在旁边花坛边,像座小坟。 「我好心好意捧你养你,花了数十万大洋把你打造成梨居头牌,你现在居然敢跟一个园丁私行苟且,还是大白天地躲在花丛里,黯然销.魂、云雨巫山,我这张老脸怕是都要被你丢尽了!」 太叔公喘着粗气,气头一上来,他就难免有些提不上唿吸。 尧青立在一侧,纤纤玉手奉上一杯刚沏好的雨后龙井,柔柔道:「叔公莫气,不过就是他们二人年轻气盛,一时血气昏头,才做出这样不雅之事,千万别为此气坏了身子才好。」 一边说着,尧青一边看向跪在堂下的二人。其中一位他认得,是梨居新雇的园丁,听说原在乔治中学念过两年书,后来因母亲重病,不得不退学打工,在梨居做一些侍弄花草的杂活。 而另一位嘛......便是常常被自己压下一头的大师哥。 没进梨居前,这位大师哥是叔公手下最得意的门生。天生一副俊美皮囊,尧青没进门之前,他便是梨居最拿得出手的「杰作」。 可尧青来了后,梨居就要换一番天地了。论资歷,尧青自是比不过这位大师兄,可论当下的宠爱程度,尧青自是手握十多家公子豪爵的心。两人虽明面上温和良善,但彼此都看不起对方,如今大师兄被抓到暗自行奸,他自然是喜不自胜,恨不得张灯结彩吹他个十天半月的唢吶,以示喜悦。 正想着,旁边的太叔公咳嗽两声,厉声道:「我梨居虽是个摆弄风月的狐狸窝,可也有狐狸窝的规矩。每位进到这里的小门生,我都告诉他们,别以为听了富家哥儿们的几句情话,收了富家哥儿们的几个礼物,就忘记自己姓谁名谁了。」 庭中十多位面孔稚嫩的年轻男孩诺诺点头,其中不乏姿色出挑者,身段面容都不输于尧青。 耗子站在家僕队伍中,远远地朝尧青看了一眼,尧青不动声色,将目光飘向远处。 「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你们大师兄本就下月就要配给霍老爷做男妾的。他年纪虽大了些,但是手握燕京十几条商街铺子.......结果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你让我......让我怎么跟老爷子交代?!」 尧青忙俯身跪下,连带着堂中数十多位男子一一跪下,众人异口同声道:「请太叔公从轻发落大师兄,珍重自身。」 太叔公捋了捋胸脯,颤颤巍巍坐会到太师椅上,尧青又识趣地捧上一杯热茶。 「罢了。」叔公嘆了口气,接过他的茶,无可奈何道:「终究是红花绿叶一般的妙人,我梨居庙小,容不得你这尊神仙,你跟这小园丁,拿了身契滚吧,出了这个门,就别再说是梨居的人。」 堂中二人也不啰嗦,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又涕泗纵横地磕了好几个头,方退下了。 太叔公打量了一圈屋子里众人,语重心长道:「今日之事,权当小施惩戒。以后若是再被我发现你们哪位又跟底下僕从、家丁暗生情愫、白日宣淫,我可断不会再像今天这样,任得你们砸了我梨居的招牌。都听清楚了吗?!」 「谨遵叔公教诲。」 尧青依礼跪下,抬身间,某人目光如虹越过人群,笔直抛来。 隔着芸芸肩踵,尧青侧身一望,亦心有戚戚。 08 「风流不用千金买,月移花影玉人来。今宵勾却相思债,无限春光抱满怀.......」 披红挂绿的戏台上,旦角儿们正唱得尽兴。尧青提着一身水青色素袍,随着一列家丁徐徐往后台雅间走。 「金碧玺玛瑙六串。」 「鎏玉元宝十二对。」 「全钻珍珠颈链八副。」 「以及这满满一匣子的手工苏绣......」 领头人轻轻合上匣子盖,柔笑道:「这都是咱家王小少爷的心意。」 尧青将手提包丢给旁边的小耗子,撇着长腿,坐在一面镜子前。 屋子里挤满黑压压一片的王府家僕,每个人手上都端着好几捧流光溢彩的金银珠宝,众人跟呈菜似的一道道展示过去,尧青一脸兴致淡淡,拿着一根羽毛笔,在脸上挠来又挠去。 「也算他有心,这些东西,耗费了不少钱财吧?」 第151页 尧青随手拿起一个观音佩,放在手里掂了掂,烛光下看这水头,的确是块难得的和田玉。 「赏你吧。」 他玉手一转,将那玉佩不甚在意地扔给了身旁的小耗子,男孩微微一愣,飞快接下,脸上满是受宠若惊的笑容。 领头人说:「王小少爷说,先让尧先生等着。他待会就来私自见您。只是王小少爷说了,他只见您,至于您身边.......」 他瞅了瞅旁边某人。 尧青说:「不打紧,都是贴身的家僕。」 说罢瞥了眼耗子,道,「还傻站着做什么?扶我走啊。」 小耗子忙将手搭上去,一主一仆走到门槛,又听那王家管事人说:「尧先生这就要走了吗?我家小少爷待会......」 「不等了,赶明让他去梨居找我就是。」尧青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看了看那些首饰,颔首吩咐道:「这些东西......你让人挑些好的,送到叔公那里去,权当我尽孝了。」 「是。」小耗子乖巧应下。 尧青莞尔一笑,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将手拽得更紧了些。 ...... 「你慢点......」「哎呀轻点......衣服都被你扯破了.......」「你猴急什么......」 幽深的巷子口,传来一阵暧.昧的异动声。 路过的小报童放下没卖完的几份报,扒在墙角,见一位衣着靓丽的男人,正被一个穿着汗褂的莽夫戏弄着。 尧青顶着一张满是潮红的脸,意犹未尽道:「你说太叔公知道,我跟你一样,步了大师兄的后尘,会不会气晕过去?」 男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气喘如牛:「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心中只知,在外高高在上的尧大美人,卸了礼服,就也会与我这等粗人行苟且之事。」 「是我先睡的你。」尧青叼起男人脖间新赏的观音佩,芙蓉泣露:「你在外不也是一副乖巧样子,脱了人群,可不就跟头饿狼似的?」 「我就是狼,盪了二十多年,就等着你这块肥肉。」男人顽劣一笑,照着尧青的肩膀就是狠狠一口,尧青疼得长长地「嘶」了一声。 「骚.狐狸。」 异动声如波似浪。 「你就活该被自己骚死。」 09 尧青踏着晚月,悄无声儿地越入东厢房的长廊。衣衫上一颗扣子还没扣好,露出里头象牙白色的内衬,少有的有失风雅。 门板「吱」地一声,男人缩回头,正欲松一口气,却扭头看见厢房里挤满了壮汉家丁。 太叔公一身黑色唐装,浮云纹打底,手中捻着一串檀香珠,神色阴鸷。 尧青委身笑笑,「太叔公。」 房中烛色一闪。 「去哪儿了?」太叔公唇眉凛冽,连带着房中都有些阴冷起来。 尧青忙道:「应王家少爷的约,去水云楼听戏去了.......」 「撒谎!」叔公「啪」一声丢下佛串,厉声呵斥道:「王府的人都派人来传话了。说梨居的尧先生派头可真大。王家千邀万请地请你过去听戏,你倒好,连半柱香的功夫都等不了,急哄哄地要走人,如今后半夜才会,你到底去哪儿厮混了?」 「随处走走罢了。」尧青跪坐在地,眸色微沉,「我不喜王家少爷,既然太叔公知道我不想对付,那正好,劳烦叔公替我传个话,以后让他们别来找我了。」 「你说什么?」叔公气得不轻。 「那王家是什么来路?那是燕京说一不二的权贵之首。打清宫传承下来的老贵族,举世名门,富可敌国。你一个落魄门第出身,能得王家高看,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不喜欢。」男人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好......好啊。」叔公颤抖着身站起,走到男人身边,别有意味地拍了拍他的肩,「我的好侄儿,当初在我面前哭得如何柔肠百转,卑躬屈膝,如今却心比天高,一味追求起高洁了。可惜呀,你叔公当初也是你这个阶段过来的,我只劝你一句,进了这风月场,你要想再从良,只会死得更难看。」 「我愿意。」尧青挺起身,背嵴骨挺得笔直,「再如何也是我自己选的。叔公既那么喜欢王家小少爷,你何不自己去应承,一把年纪就培养些年轻的往有钱人家里塞,塞了这么些年也没把自己塞出去,到底也是没什么本事的。」 「你说什么?!」太叔公面色一愠,不可置信地瞪眼前人。 尧青意识到自己的心直口快,忙将头低下,不再言语了。 「是啊,我现在是管不住你了。你现在是头牌,是燕京的大红人,谁还能管得住你?」太叔公呵呵一笑,半回过身,用拐杖敲了敲水泥地。 「可是你别忘了,当初你入梨居时,可是摁了血手印的。跟那些小门生一样,身契可还都在我手上。」 男人不由得后背一寒。 「既然你心气儿高,连王家都看不上.......」叔公狠狠一笑,道:「那便将你赐给大师兄的霍老大爷吧。我正愁找不到替代的,你正好进他家去给他做妾,他如今可快八十岁了,别说我卖侄心狠,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10 「打粥------放饭-------!」 暗房外有人在喊。 「打粥------放饭-------!」 尧青头上推开一扇小窗。不一会儿后,有人从中伸出一只小碗,碗里盛着满满一大碗青菜粥。 第152页 「是我。」是那道熟悉的唿唤。 尧青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俯在窗前,「耗子?」 「是我,耗子。」窗外头那只手被尧青牢牢握着,他几近泪流。 「你别慌,我打听过了。」外头人翁着声,似是安抚地摸了摸尧青的手背,道:「太叔公怕是知道你我的事了,听说是大师兄告发的,如今连王家少爷都知道了,尧先生,你在燕京的名声怕是已经糟透了.......」 里头一语不发。 「我今天偷摸着来,只为尧先生一句,你是甘心被赐给霍老爷做填房,还是跟我一起,逃出城去?」 「逃出去?」屋里头的尧青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我如今还能逃去哪里?我母亲那儿已容不下我,梨居也断然不会再容我生计,我如今的处境,怕已是四面楚歌,无处可去了......」 「你别怕,有我。」屋外头的人牢牢握住他的手,语气坚定,「只要尧先生一句话,你跟了我,怕不怕吃苦?」 尧青不置可否。 「我们今晚就逃出去,无论去哪里,香港也好,上海也罢,或者去你最喜欢的姑苏,总之无论是哪里,我只告诉你一句,潜逃的日子并不好过,我给不了你金山银山、锦衣玉食,唯有的,只是一颗真心罢了。这颗心给你,尧先生是要还是不要?」 「你我只是见色起意,你知道,我对你无感.......」尧青悻悻垂眉,「你不必在意我,这种时候,就该离我远远的才是。」 「或许尧先生觉得,你我是见色起意,一时床伴,可在我心里,是一直把尧先生当......」 「别说了。」男人忙打住外头人的话,牵着的手,也飞快缩回到了袖子里。 「那你去不去?」耗子仍不甘心。 尧青说:「我想想。」 「今晚三更,我再来。若你去,到时就敲三下窗户,我若没听到,权当你放弃了,那我便一个人走了。」 「嗯。」尧青轻声允下,再向外望去,耗子已化作一道黑影闪到了墙后。 11 三更天,耗子果然来了。 尧青应喏敲了三下窗,不一会儿,从窗里扔出一个小包袱。 「里外家丁都被我用蒙汗药迷晕了,药效有限,我们必须要尽快一些。」 耗子杵在墙头,一边催促着男人,一边向四处张望。 尧青一鼓作气地从高窗上一跃而下,下地时,恰跌入到耗子怀中。彼此赤.裸相对过多回的两人这会子不知为何脸红起来,吭哧半天都没憋出半个屁来。 尧青说:「傻笑什么?还不快走?」 两人方慌慌张张地揣着包袱,飞似的遛过九曲长廊,来到提前备好的黄包车前。 只是刚入座,尧青恍然道:「糟了,我竟忘了身契还在叔公那儿?他有了那东西,总能去警署要人通缉我哩!」 不想耗子哼哼一笑,故作玄虚地从怀中掏出一沓方纸,「你瞅,这是什么?」 「身契?!」尧青立刻笑开了花,欣喜间一把将人搂住,「你怎么拿到的,啊?」 「轻点......轻点......」耗子将人往外推了推,眉头不自觉地拧了一下,继而咧嘴笑道:「小爷我什么行当没做过,最擅长这偷鸡摸狗的事了。一个身契而已,怎么样,够意思吧?」 「够,够极了,十足十够!」尧青一时新欢怒放,忘了眼前人半个月前还只是自己的小跟班,从前从未觉得他有多打眼,如今再看,便觉得多出几分伟岸。 「好了,你且坐好,我扮作黄包车夫拉你去城外码头,咱们就做最近一班的客船去香港,只是我没钱,要委屈你坐下等舱了。」 没等尧青回答,耗子便压低帽檐,抬起车把,狂奔起速。 尧青后知乎觉望了眼那繁花拥簇的梨居,一如既往笼在月色之下,难掩华美。 「叔公煳涂了,竟就这么让他们轻而易举地跑了?」 大师兄愤愤然从门口走出来,手旁托着黄太叔公,彼此脸色都有些难看。 「你懂个屁。」黄太叔公抿了口雪茄,望着渐行渐远的黄包车,神思迷惘道:「我看那小家丁许是个动了真心的,不比你跟那个小园丁,你且看东窗事发后,他连承担责任的气性都没有,一味缩在你身后,还要你垮着脸回梨居继续接客,接客养着他,也倒是难为你对他一番真情。」 大师兄面色一冷,气焰顿时灭了大半。 「那小家丁,哭着来求我,要换我那侄儿的身契。」黄太叔公哼哼一笑,勐吸了一口香菸,「可我哪儿那么容易就把身契给他?他便自奉藤条,让我狠狠将他抽了百十来鞭子,抽得浑身血痕斑斑,才把那身契给换走了。」 「叔公.......」 「我倒也不是想存心刁难,只是不信,不信他真能扛得住罢了。」太叔公看着远处,又嘆了口气,说:「我年轻时也跟我那侄儿一样,有一个男人曾对我说,要带我逃离我那糟粕一般的家。后来他的确做到了,我曾以为我与他会相伴到老,却没想到,他转手就把我卖到梨居来,那一天晚上,我就被迫陪睡了十几个老头子......那年我才十九。」 「和小侄儿一样的年纪。」大师兄补充。 「所以,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放他们走了吗?」太叔公莞尔一笑,直到那黄包车彻底消失在街角,才慢吞吞地回过身子。 第153页 大师兄若有所思,搀着叔公的手,陪他一起没入梨居的门后。 黄包车悠悠放慢速度。 尧青无忧无虑地坐在黄包车上,正摆弄着包袱里的小首饰们。这些小玩意虽不算十分值钱,但也够他与小耗子苟且一段日子。他都想好了,等去了香港,他就盘一家小铺,和耗子一起做点买卖。 倒也不用赚什么大钱,能够维繫生计就好。那里没人认识他,也没人认识耗子,他们所拥有的,只会是崭新而又美丽的彼此。 尧青越想越是沉醉,连带着眼前的月光都温柔起来。 只是,前头人的速度越放越慢,越放越慢,到最后,竟跟抽了魂儿似的,软软跌在了地上。 尧青钻出车篷,伸头来看,却见后头长长一串血滴,斑斑点点滴溶在月色里,莫名地惨红。 月色撩人。 【番外/完】 第75章 后记 1、刘景浩在中秋时为尧青唱的歌是《流光飞舞》。原唱陈淑桦,这首歌也是徐克经典电影《青蛇》的主题曲,陈惜君翻唱过。这首歌也是作者下本《白蛇》的灵感来源。 2、尧青与刘景浩最后跨年夜诀别时,王龙在居酒屋里唱的是关淑怡的《深夜海港》。甄楚倩版也不错,但个人更喜关淑怡。 3、关淑怡的另一首《地尽头》是创作出尧青这个角色的灵感来源。「开过天堂幻彩的大门,我都坚持追寻命中的一半,强硬到自满,谁让我的生活生命被转换」——ps:有传言称,深夜听关淑怡,不亚于服毒自尽。 4、第4章 里老刘送尧尧去机场时,车上提到的电影《壮志凌云》,由汤姆克鲁斯主演。年轻时的阿汤哥是刘景浩这个角色的灵感来源。经典而不乏味的美式大男(叔)孩(叔)形象。 5、第10章 里,尧青为新空乘们做入职培训提到的电影《萨利机长》,主演汤姆汉克斯曾二度摘得奥斯卡影帝桂冠。他也是《阿甘正传》的男主角,感兴趣的朋友家可以搜搜看,可以让大家更好地认识空乘业。 6、第58章 里,王龙提到的「蜷川」全名蜷川实花,日本当代着名视觉摄影师兼导演、装置艺术家。她的电影《狼狈》、《恶女花魁》皆品相不俗。 7、老黄面馆里的京剧唱词,一次是《四郎探母》,一次是《锁麟囊》。本来老黄有一条寻子线,后来因篇幅原因不得不捨去。 8、书中的王龙和徐竞泽,都来源于三次元的朋友。(作者取名困难症,事先已徵得本人同意才写进小说中)特别是王龙,本人是枚大帅比。在得知自己的人设是枚不太讨喜的「绿茶男」之后,当事人表示坏男人什么的最有魅力了,人帅心甜龙龙子,特此言谢。 9、第61章 里,尧青提到的《意乱情迷》,由钟楚红和黎明主演。导演杨凡,他也是《美少年之恋(吴彦祖)》《游园惊梦(王祖贤、宫泽理惠)》的导演。 10、尧青在灵隐寺民宿所朗读的卡蒙斯诗选,实则在电影《第一炉香》中也出现过。乔琪乔第一次遇见葛薇龙时,就用葡萄牙语为她朗读了这首诗,象徵悱恻的爱意。 11、刘景浩与尧青第一次爆发矛盾,他在电话里祈求某人不要在外过夜时说的那句「你就是医我的药」,最初出现于张爱玲的《倾国之恋》。范柳原对白流苏说过同样的话,「你就是医我的药。」,特此标註说明。 12、《送我上青云》前三万字定稿于两年前,但后来因为作者身体原因不得不闲置在u盘中。辗转近两年后,对这个故事仍然耿耿在怀,于是重新续笔把这个故事完整地写了下来。所以你们现在看到的《青云》,实则是一本「狗续狗尾」之作。 13、全本中唯一的回忆篇——第33章 里,尧青耳朵上出现的六芒星耳坠,其实也在民国番外篇里出现过一次。 14、最后一章里,李英达和林朝阳是同系列另一本现耽《万物疯长》的主角,新闻主播x植物学家,感兴趣可戳专栏。 15、《万物疯长》、《送我上青云》之后,同系列世界观还有一本《白蛇》。年底或2022年年初会开,话剧演员x大学生村官,你们熟悉的尧尧、老刘,或者英达和朝阳都会出现在《白蛇》中,可以期待一下。 16、第40章 结尾,尧青床头放着的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作者马尔克斯。他最为着名的是那本《百年孤独》。 17、评论区有小可爱特意去搜第一章 里出现的unizeit 2892飞行员腕錶,文里标註的价码是七千,现在官方报价一万一。(看来手錶也很有收藏价值吶) 18、第12章 陶艺课上提到的《人鬼情未了》,最经典镜头莫过于女主制作陶泥时,男主化作幽灵,从后拥抱住她的画面。这是老刘心之所想。 19、尧青心心念念的铁胆火车侠,出自日本卡通剧集《铁胆火车侠》。这也是作者本人童年的玩具,但和尧青不同,作者的这只火车侠保存完整。 20、灵隐寺雨夜,尧青与刘景浩一起避雨时提到的《新桥恋人》,由朱丽叶比诺什主演。该片主要讲述患有眼疾的富家千金与流浪汉之间的爱情故事,感兴趣可以看看。 21、第19章 刘景浩说到的《暗恋桃花源》,为赖声川经典话剧,林青霞主演过同名电影。话剧名中暗恋二字,其实也暗藏了大学时期老刘对某人的态度,隐秘而不可说的欢喜。 第154页 以上。彩蛋部分暂时整理到这里。 感谢阅读,仅以一本《送我上青云》,献给所有没能吃到奶油蛋糕的孩子。 和黑夜中飞翔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