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的劫数就是我》 第1页 [穿越重生] 《上神的劫数就是我》作者:果冻嗷嗷嗷【完结+番外】 *迟钝不懂情但心软的魔尊x腹黑深情步步为营的上神 文案一: 魔尊凌霄,生来背负魔界命数,张扬孤傲,不懂情爱。 三界皆知,她巴不得魔界的敌人上神流云,死。 直到凌霄被困堕魔崖,天道突然出现,要她去三千世界助流云渡劫。 呵。数万年仇怨,这么好的报仇机会怎能错过。 凌霄磨刀霍霍,誓要让渡劫的上神,有去无回。不想…… 六岁小崽子红着眼:姐姐,别走。 病弱皇子摸着她的头:凌霄,我护着你。 毒舌哥哥拥她入怀:阿梨,别怕。 …… 凌霄:...刀拔不出去了。 文案二: 神与天地共生,除非末日来临,否则,神是没有劫可渡的。 直到他遇见一人,动了凡心。 「流云,纵然三界失去神的庇护,天地倾覆,众生皆苦,你也在所不惜?」 上神没有回答,只在轮迴里,布了一个局。 ——她是劫,也是解。 劫一注孤煞:养成了一个病娇弟弟(√) 劫二求不得:救赎了一个病弱皇子(√) 劫三放不下:攻略了一个将军哥哥(√) 劫四红尘劫:勾引了一个禁慾道士(√) 劫五长生道:我渣了一个腹黑师尊(√) 小剧场: 得知流云暗恋自己数万年,凌霄惊了。 她一一追讨往日恩怨:你当初为何用天雷噼我? 流云:你的识海瘴气满溢,要用天雷驱一驱。 凌霄:那凤凰真火? 流云:魔气虚浮境界不稳,要用真火压一压。 一一对应,才知所谓的仇,是那人暗中的拯救。 凌霄:那...浇了我一身的天池水? 流云:...你那天刚从仙兽坑出来,太脏了。 凌霄:...好!这个仇可以报。 于是她一把将上神扑倒在地,滚了他满身的泥。 *1v1,he,救赎向,感情流,大概就是一个上神动了情,步步为营去捂一块臭石头的故事。 内容标籤: 强强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霄,流云 ┃ 配角:不过芸芸众生 ┃ 其它:预收:穿成阿飘系统救赎黑化反派 一句话简介:以身入劫,渡她生。 立意:渡过生命的劫难,阳光总会在风雨之后。 第1章 注孤煞1 魔界,堕魔崖底。 漫天白茫茫雾气的深处,有一摇摇欲坠的,半径约三十尺大小的玄色屏障,笼罩出了一片仅有的暗色区域。 被黑郁笼罩着的中央地带,有一女子单手撑在脑后,另一手握着酒壶,姿态懒散地斜卧在地。 她身着一袭艷红长袍,宽宽大大的袍子下摆被随意铺开在地,宛若一朵大胆绽放的硕大玫瑰。 一头乌黑的长髮被用红色绸带高高束成马尾,她歪着头,那发尾便垂落在她胸前。 「啧。」 她忽地仰起头,抬手灌了一口酒。 举止散漫,姿态慵懒,完全不像个,将死之人。 堕魔崖,顾名思义,魔族的禁区。 魔修的魔气和道修的道气,从来都是相互克制的。 而堕魔崖底的白色雾气,是三界内最为精纯的,道气的聚集地之一。 往崖底深处,道气便越精纯浓郁,寻常小魔入内,不消片刻,魔体就会被道气侵蚀消融,而后沦为死物。 她却已在此处,坚持了整整四十八日。 离坚持不下去被道气近身侵蚀,却也只差一日罢了。 凌霄望了望肉眼可见,又缩小了一圈的魔气屏障,撇撇嘴,神情散漫地,仰头又灌了口酒。 终究啊,是她太过自负,跑到这堕魔崖试图找到反克制道气的方法,不想一到了崖底,就被压制得,连出都出不去了。 终究啊,这所谓的天道,就只属于天上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凌霄心里嗤笑一声,正要在地上窝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安心地赴死,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道极细微的破空声。 她姿态不变,微抬头望着声音来处,神色却已完全敛起。 这一片暗色区域,魔气霎时更浓郁了几分,黑色几乎浓成实质。 「魔尊。」 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随之是一道拳头大的暖白色光团,停在魔障外约百尺远。 凌霄愣了愣,为自己分辨不出来者是何物感到有几分错愕,她便问的很坦然。 「你是何物?」 光团里传出的声音,淡漠的没有丝毫温度:「天道分身。」 凌霄:「……」 她屈着一条腿,随意地扫了那光团几眼,语调漫不经心。 「那你可长得真不咋样。」 天道分身:「……」 天道很是沉默了几秒,才再次开口:「吾是来助你脱困的。」 凌霄对天道没有丝毫敬畏之心,闻言也只是淡淡地:「条件呢。」 「前往三千世界,助一人渡劫,劫满放你自由。」 生性不羁,向来我行我素的魔族魔尊,要她放弃自由,不问期限地去伺候别人? 凌霄嗤笑一声,垂下头,纤白玉手晃了晃手中酒壶。 第2页 「本尊还是死吧。」 天道再次默了默。 「那人,是上神流云。」 凌霄晃酒壶的手便顿住了,她抬眸望向天道分身。 「九天唯一上神,流云?」 数万年的死对头,凭一人之力压制了整个魔族的,上神流云? 逼得她这个魔族魔尊,不得不来这堕魔崖的,上神流云? 天道:「是。」 凌霄笑了。 她那张艷丽清冷的面容,哪怕只是微弯起唇角,都美得惊心动魄,直要勾人心魂。 「你们也捨得?」 九天唯一上神,掌天地轮迴,护山河秩序,身上负的,可是整个三界的气运和命数。 渡劫,一个渡不好,可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而上神之死,定然要掀起三界天翻地覆的动盪。 天道:「命有此劫。」 凌霄最不耐烦天上那群伪君子,总是讲些「宿命、天定」之类的屁话。 一群被天道偏爱的仙人,凡事却也只会推给天道和命运。 不像他们魔族,生下来就要同命运抗争,不论活得如何,都只能自己受着。 「你该知道,若问这三界谁最想让上神流云陨落,魔族小儿都知,定然是魔族魔尊。」 竟然让她帮他渡劫?也不怕她在他渡劫前,就先灭了他。 仙界人渡劫,可是要散修为,入轮迴的。 「命中有数。」 凌霄:「……」 啧。 果然最不耐烦和仙界天道这些不讲人话的东西打交道。 凌霄望了望因她刚刚的警戒而加速消耗,已缩小了一半的魔气屏障。 她勾着唇角:「本尊应了。」 魔族最是讲究有仇必报,她跟流云,这数万年的仇怨,却一笔都没能讨回来。 帮他渡劫? 这么好的报仇机会,凌霄怎么能错过呢。 明知她不怀好意的天道分身,却似乎毫不在意。 「吾需长驻你的识海,助你脱困后便前往上神流云所在的世界位面。」 不论仙魔,识海都是他们最重要、最私密的命核所在。 若是进入识海中心区域,那她的所思所想,在天道面前就无所遁形了。 原来等在这儿呢。 凌霄正要开口拒绝,天道却先了她一步。 「吾只存于你的识海边界处。」 识海边界处,凭她的修为,倒是可以一点波动都不让天道察觉。 不过这天道分身,是不是有点太好说话了? 凌霄瞥了眼那光团,终究道了一句。 「可。」 不待她反应,那光团便二话不说地直冲向她的眉心。 凌霄僵了僵身子,到底压下了抬手阻挡的本能,闭上了眼睛。 乍眼白光闪现。 无知无觉,不过转瞬之间,凌霄睁开眼。 上一瞬还在魔界堕魔崖底的她,如今却已经出现在一处,不知名的凡界。 艷阳初升,风和日丽。 眼前是一座古朴小镇,一面破旧的石牌坊置于地面,便构成了简陋的小镇入口。 梨花镇。 凌霄抬头,望了望已近万年不曾见过的太阳,不适地眯了眯眼。 魔界处于三界最偏僻一隅,浓郁的瘴气悬浮于各处,魔界中人,常年只能看到,浓而不散的雾和习以为常的黑。 遽然落入生机勃勃的凡世,凌霄也不禁有些恍惚。 一道压着嗓的斥责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你今日归本小爷使唤,你就给我跪这,不讨个一二两碎银来,就不许吃饭。」 纵然那人声音压得很低,但凡人的动静,如何能逃过堂堂魔尊的耳目。 凌霄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衣衫破烂的老乞丐,正拽着另一个身高只到他大腿处的小乞丐,从小镇里面走出。 纵然那小乞丐身子被明显比他人还宽大的破布遮着,他低垂着头只露出乱糟糟的头髮,凌霄只凭肉眼根本看不见他的长相。 可她就是知道,那小乞丐,便是正在渡劫的,上神流云。 当了数万年的敌人,纵然他化成灰,她也认得。 凌霄施了隐身术,就站在离石牌坊十丈远的地方,抱臂看着。 老乞丐拧着他的胳膊到了石牌坊底下,一把将他摔在那石柱上,砸出了一声响。 「我们这帮乞丐,好不容易把你养到这么大,你这小子可别不知好歹,好好替本小爷讨钱,自然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一边身子被狠狠砸了的小乞丐,却似乎感不到疼痛,只身子微趔趄了一下,便仍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站在石牌坊底下。 老乞丐泄愤地在他头上狠拍了一巴掌,拍得他的身子晃了晃。 「真是个小哑巴,教了你那么久都还不会说话,去,跪着讨钱去。」 老乞丐把一个缺了口的破碗塞进他怀里,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走到石牌坊外面,向进入小镇的人流进行乞讨。 此时约是辰时一刻,来往出入小镇的人群三三两两,在看到入口处的两个乞丐时,都有些习以为常,唏嘘地摇了摇头,却也无人过问。 凌霄看见那不过五六岁大的小人儿,就拿着那个破碗,垂着头像个傀儡似的,往石牌坊外走去。 她眯了眯眼睛。 一时有些忆起,她第一次见到上神流云的场景。 第3页 那是十万年前,魔界瘴气暴动,正在化魔期的魔都受到了暴动的瘴气影响,不受控制地开始了自相残杀,魔气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凡界溢散。 上任魔尊向仙界求援,无用的仙界,便请出了上神流云。 凌霄永远记得,那一日的魔界,瘴气前所未有的浓郁,雾都浓成了实质,有种末日般的压抑。 彼时隔着厚厚的雾层,凌霄就站在地面,仰头望着一袭白衣,凌空站在魔界边界处,以一己之力平息瘴气暴动和阻止魔气溢散的,上神流云。 那是凌霄,第一次在魔界中,见到那样纤尘不染的白。 是昏暗暴乱,黑郁压抑的魔界中,唯一的白。 以及那样,高高在上的神。 魔气停止溢散的时候,当着前来围观的众多魔族子民的面,上任魔尊上前致谢。 一族之尊,在上神流云面前躬着腰,近似乞求地问他,能否救救那些已经受了瘴气影响,暴动到自相残杀的魔。 凌霄不知道流云那会儿说了什么,但她眼睁睁地,看到他走了。 魔尊回到地面的时候,难掩苍老疲态。 他只道了一句:「救不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判了数万魔族子民的死刑。 那一时期,自相残杀的、自尽的、被杀的..许许多多的魔,都死了。 白衣飘飘的上神流云站在魔界上空的画面,自此便成了凌霄心中的,一根刺。 那时候的她,在魔族中,也不过跟眼前这个小乞丐,一般大小。 凌霄如今眼睁睁地看着,沦落凡尘的流云小乞丐,被一个普通凡人压住了肩膀。 那凡人对他说。 「跪下。」 凌霄淡漠地轻笑了一声,翻手便是一面铜镜出现在掌中。 她拿起铜镜,对着小乞丐的方向,轻照了一照。 凡人毫无所觉,抬脚就要踹向小乞丐的脚部腘窝。 「叫你...」 凌霄立时敛了笑意,抬眸望过去。 凡人便被施了定身术,动作僵住,声音也发不出来。 小乞丐似有所觉,终于抬起了头,朝着凌霄的方向,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凌霄这次,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 她收起铜镜,只一步,就站到了小乞丐身前。 凌霄在识海中问天道。 「他的第一劫,是什么?」 她将身上的艷红宽袍,幻化成修身的红色锦衣。 仍然隐身,只不过对那小乞丐可见。 凌霄听见识海处传来天道的回答。 「注孤煞。」 --------------------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下本开现言男追女小甜饼《穿成男主的试用女友后》,奇幻架空救赎甜文《穿成阿飘系统救赎黑化反派》,文案可戳作者专栏~~嗜甜如命的卑微作者求求小可爱们戳个收藏,muamuamua~~ 第2章 注孤煞2 寡亲缘,注孤煞。 难怪是个乞丐。 凌霄垂眸望着正仰着头,呆愣愣看她的小乞丐。 一张脏兮兮黑黢黢的小脸,五官轮廓被杂乱头髮挡了大半,却也遮不住他那双跟黑珍珠似的瞳孔里的幽深。 明明还是个小糰子,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光,一瞬间又让凌霄看见了,上神流云那无情淡漠的眼神的影子。 凌霄弯下身,定定直视着他的眼睛,弯起了唇角。 生生世世的纠缠,便以她那时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为开端。 「小孩儿,要不要跟我走?」 小乞丐眼睛里的黑色有了一瞬间的波动,似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般,他用力地眨了眨眼。 而后他愣愣地,却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凌霄便朝他伸出一只手,洁白的手心朝上递到他眼底。 「那走吧。」 小乞丐垂下头望着那只手掌,他不自觉地,松开了自己一只握着破碗的手。 他把自己的手垂落至身侧,自以为隐蔽地将手心在满是补丁的衣服上蹭了蹭,这才抬起手来。 在即将触碰到的剎那,他看到自己的手满是污泥,又瑟缩了回去。 被凌霄一把抓住了。 她浑不在意地牵住他的手,站起身,朝小镇外走。 她走得宛如闲庭散步,修长锦衣勾勒得她的身形爽飒利落。 「你既愿意跟我走,往后便吃喝不愁,万事有我罩着。但……」 她步子迈得很小,可若回头看,他们人影早已离开那小镇入口有几百丈远了。 「我们约法三章。」 凌霄视线随意扫过两旁道路,声线平淡地说着,也不管五岁孩童能否听懂。 「凡俗事务我一概不知,所以有何难题或需求,你要自己同我说。」 她一点都没有要隐藏自己,伪装成凡人的意思。 「平日无事我都不会出门,但你来去自由,何时要出门要做何事,这些不必同我说。」 他们停在绿意盎然的山林深处,洁白如雪的几树梨花在山脚下随风微晃,盪下一片梨花雨。 凌霄松开了小乞丐的手。 「我在此间只待十年,十年后你便自生自灭。」 一路乖乖巧巧的小乞丐,听到此言,僵了僵身子。 他垂下头,抿紧唇。 凌霄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难得的,心情也畅快了几分。 第4页 她轻抬手在空中虚指了一指,一座古色古香的四合小院,便凭空坐落在梨花树丛后。 凌霄侧头对小乞丐说:「往后十年,我们就住这。」 小乞丐抬起头,望见梨花树后的院落,恍惚了一瞬。 他回头,看着身侧眉眼精緻却尽显清冷的凌霄,心绪复杂地又垂下了头。 凌霄侧身,见他一路都没什么反应,还动不动就爱低着头,没忍住挑了挑眉。 她面向他:「对了,你有名字吗?」 果然就见小乞丐摇了摇头。 凌霄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云九。」 「以后你就叫云九。」 云九仰头呆呆看她。 凌霄心情便又畅快了几分。 这个名字,终有一日,会成为上神流云的污点吧。 她朝院门走去,走了几步,才发现云九没有跟上,便回过头。 隔着几株梨花树,纷飞的梨花雨中,凌霄对他挑了挑眉。 「来。」 —— 凌霄确实是对凡尘世俗知之甚少。 她依着自己所知的,凡人的生存所需,用术法构造出了一座,不三不四的宅院。 她将厨房、书房、仓库、浴室、净房、耳房...印象里凡人需要的房间都单置一屋,左右分列在北面正房两边。 她将云九,安排在正房,并在他的房间里,堆了一柜子的衣裳、一角落的玩具和一墙壁的金银珠宝。 厨房里是满满当当,被她施了法不会腐烂,取之不尽的各样食材。 书房里是她依着刚刚神识看到的,小镇上仅有的那么几户人家里的藏书,用术法依样幻化出的书籍。 凌霄做完这些,自觉已经把云九照顾的面面俱到,就替自己从院外移了一颗梨花树到庭院内的角落。 她用术法将那颗梨花树变大了一圈,使得梨花枝叶繁茂到覆盖住了一旁的屋檐,这才满意地停了下来。 身形一闪,凌霄人便已懒懒地斜卧在了变粗大的梨花树枝上,掌心一翻,一壶酒便出现在手中。 阳光明媚,花前树上,当浮一大白。 凌霄仰头灌下一口酒,悠闲的模样让识海里憋了许久的天道,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魔尊,吾已说过,你在凡间不可滥用术法,若是因你的术法影响了此间凡世运转和他人命数,你难逃天罚。」 凌霄不以为然:「我如今不是只影响了流云的命数吗?让我来帮他渡劫,不就是让我影响他吗?」 天道分身闻言,忽地问了个,天道不该问的问题。 「你为何......要帮他?」 将他从老乞丐手里带走,又要给他十年的衣食无忧,她怀着报仇的心思来,又怎的这般好心? 凌霄背倚着一截粗大枝干,望着头顶近在咫尺的素雅梨花。 「魔族争强好胜,以武为尊,我们尚强,便不屑凌弱。」 她灌一口酒,语带嫌弃:「话都不会说的小不点儿,本尊可下不了手。」 「况且......」 凌霄顿了顿,侧眸朝树对面关着门的浴室望去,语调缓慢。 「谁说本尊要帮他?」 话音刚落,浴室门便被从内打开。 一道身上尤自冒着湿漉漉热气的火红身影跑出浴室,饶是他急忙稳住了身子,还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出,他的惶恐和不安。 刚沐了浴的云九,身上囫囵套着凌霄为他准备的同款艷红色锦衣,顶着一头湿答答的长髮,站在房门口东张西望。 他明显在找人,可又没胆子跑到各个房间敲门,只站在原地,半晌没看到人影没听到声音,便垂下了脑袋,一动不动。 跟被抛弃了似的,浑身散发着湿漉漉的可怜劲儿。 凌霄心里轻啧了一声。 她屈指轻弹,一朵梨花便从树上落下,轻飘飘地往云九头上砸去,力道不轻不重,正好足够叫他抬起头来。 瓷白的小脸稚气未脱也可见精緻,他尚未舒展开的眉眼还流露出骨子里的淡淡疏冷,就衬得他那张娃娃脸只可远观。 偏他穿着红色。 偏他的眼眶,红红的。 在抬头的瞬间,云九脸上的惶恐还来不及收起,却在看到凌霄时,眼睛亮了一亮。 猝不及防就刺了凌霄一下。 她不耐地挥了挥手,云九身上的红衣就变成了白色,他的湿发也变成了干发。 凌霄自己惯着红衣,给云九的衣服便无意都备成了红色,哪想他一个小糰子穿起来,竟有几分妖气。 如今给他换成白的,看起来才觉顺眼。 凌霄抬抬下巴,朝兀自懵懵的云九说道:「云九,自己烧火做饭去。」 云九眼里竟更亮了一分,他点点头,就嗒嗒地往厨房跑去了。 凌霄愣了愣,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她翻手拿出那面铜镜,手指轻点,那镜面里便出现了正在厨房里的,云九的身影。 虽然离得如此近,凌霄神念一动就能把云九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但这面留影镜,却有神念所不具备的功能——留影。 只要留下印记,往后既可以在万里之外看到镜中人所作所为。 将镜子对准想要留影的物什,还可将其当时的影像,永久保存下来。 魔界自然做不出这等好东西,这面镜子,还是凌霄从仙界文德星君手里,顺手抢来的。 第5页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了。 凌霄津津有味地看着云九蹲在灶台前,用他那双小短手无措地拨弄着干柴,却不知道该如何生火。 她没备炭,他自然没有生火的工具。 凌霄勾起唇角,指尖轻弯,云九身前那堆干柴便蹭得突然冒出一蹿火苗。 吓得云九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呆了一呆,朝屋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恢復镇定,开始拨弄柴火,想将火焰弄得更盛几分。 凌霄的指尖便不停地转啊转,那堆火焰便像跳舞的波浪,时而高得仿佛快蹿到云九脸上,时而又低得仿佛随时要熄灭。 云九初始僵住了动作,似乎无从下手,观察一会儿后,他才抬起手去拨弄干柴试图控制火焰,但因着火苗的不安分,他只能不停躲闪一缩一缩着身子。 像只被逗弄的小猫小狗。 凌霄欣赏了片刻云九狼狈的姿态,就索然无味地收起了手指。 在她停下动作的瞬间,云九身前那堆柴火忽地随着他小心翼翼的拨弄,携起一阵黑黢黢的菸灰,扑了他满脸。 「咳咳咳……」 再仰起头时,云九那张刚洗净的小白脸又成了灰头土脸。 他愣住,抬手抹了把脸,洁白的手指便在灰脸上留下几道爪印,活脱脱一只小花猫。 凌霄看着镜子里顶着花猫脸,一脸懵懂地看着手心灰痕的云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在识海里对天道说道:「瞧瞧,我可不是在帮他。」 凌霄收起铜镜,在树上窝了个慵懒的姿势。 「人类幼崽,都是用来玩的。」 天道:「……」 也不只是在玩。 凌霄想,七万年前她第一次要去九天之外的流云宫,却连九天都还没出去,就被从流云宫回来的臭凤凰喷了一身火的仇,如今正好讨回来。 她闭上眼睛,开始进行日復一日习惯性地,冥想修行和推衍术法。 但与曾经一修行就是凡间数百千年相比,这次她仿佛只是刚闭上眼,就被一道声音唤醒了。 再次洗净了脸的云九,站在梨花树下,仰头望她。 「名……名字。」 许是很少开口,他的声音清冽中带着点哑,还有点孩童特有的软糯。 凌霄睁开眼,侧眸望下,有转瞬的错愕。 原来他,不是个小哑巴啊。 而后她看到他眼里的忐忑和期盼,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的名字。 凌霄便淡淡地答了一句。 「凌霄。」 云九眼睛又亮了亮,他抿了抿唇。 微风拂过,吹落几许梨花纷纷扬扬。 凌霄听见他用软糯糯的声音说。 「凌霄,吃饭了。」 第3章 注孤煞3 过了化魔期后的魔,早已辟谷,是不需要再饮食的。 虽然魔族有许许多多重口欲的魔,但凌霄从来不属于其中一个,她只是好酒罢了。 何况贵为魔族魔尊,凌霄吃得到的东西,都是仙魔两界增长修为的奇珍异果。 凡俗五谷还含有浊气,凌霄哪里会吃。 所以她只是轻飘飘瞥了云九一眼:「你自己吃。」 想到什么,凌霄顺嘴补充了一句:「以后唤我姐姐。」 上神流云做自己的弟弟…… 啧啧,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不知被占了便宜的云九听到凌霄的前一句话时,眼神暗了暗,但在听到「姐姐」二字时,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犹疑地,带着试探地唤了一声:「姐...姐姐。」 得来的是凌霄满意的:「嗯。」 云九便像得来了从未见过的珍宝,声音都带着股愉悦。 「姐姐,那...我去吃饭了。」 凌霄淡淡地:「嗯。」 云九便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正厅用膳。 对凡界时间没有概念的凌霄,完全没有发现,云九这顿饭,直从晌午时分做到近傍晚。 心一点也不细的她,更没发现,云九刚刚一直隐藏在身后的两只手,手掌是密布的刀伤划痕。 凌霄只是发现,人类幼崽有点烦人。 在云九离开后,凌霄就又要投入修炼中,不曾想又只是刚闭上眼,就察觉到了新的动静。 她睁开眼,就见云九揣着手在树底下来回小心翼翼地踱着步,时不时抬起头来往树上她的方向看一眼。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凌霄的身形被染着月色光晕的树枝挡了大半,以凡人的耳目,自然看不到凌霄是否睁开了眼。 但凌霄,倒是把月光下的云九,看得一清二楚。 他蹙着眉,小脸一皱一松的,表情似乎很是纠结。 凌霄只看了几眼,就对他的墨迹很有些不耐烦。 于是出声唤道:「云九。」 云九便停下脚步,站定身子,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她的脸的方向。 「姐...姐姐。」 说话不利索,有事不主动。在魔族,这样的魔是要被她嫌弃的。 凌霄自认很有耐心地问了一句:「何事?」 结果她毫无起伏的声线就叫云九瑟缩了一下身子,说话更不利索了。 「姐...姐姐,你...不...不进屋歇息吗?」 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大难题。 第6页 「我在此处歇息。」 云九愣了一愣,沮丧地垂下了头:「哦...」 沮丧的音到一半,又被他生生咽下了,他復又换出一副愉悦的模样。 「那...姐姐,我...我回屋了。」 凌霄沖他敷衍地摆摆手:「嗯。」 云九便,再次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屋。 来这么两次也就罢了。 凌霄没想到,还会有第三次。 这次她甚至都还没闭上眼,就听到自正房里传来的急切脚步声。 那脚步声临到房门口又忽地变轻了,而后是小心翼翼的开门声。 凌霄用神识看去,只着里衣的云九正从门内探出颗脑袋朝她的方向望来。 凌霄以为他是又有什么事要找她,结果云九只是看了一眼,就松了口气般地,又缩回了屋里。 凌霄:「……」 完全无法理解。 更无法理解的是,云九回去后没一会儿,凌霄看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就要沉沉睡着时,他勐地惊醒般,翻下了床。 然后又跑到门口,探头望了一眼,缩了回去。 凌霄:「……」 人类的迷惑行为? 终于在云九第三次打开门的时候,凌霄忍不住唤了一声:「云九。」 云九扒拉门的身子僵了僵,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姐...姐姐。」 凌霄耐着没剩多少的心:「你有何事?」 几次三番翻床开门的重复行为,是有何难言之隐? 云九慑怯地回道:「没...没事,我...我就看看。」 说完,他匆匆忙忙地阖上门,跑回了屋里。 凌霄一句「无事就安分歇息」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默了默,抬手就在云九身上,施了个昏睡术。 终于清静了。 清静不过须臾。 第二日晨光微熹,凌霄难得的有闲情逸緻,欣赏了一番日出光景。 欣赏完后,她便顺手解了云九身上的昏睡术。 毕竟她要是不解除的话,云九这一觉可能就得睡个七八十年的。 未料解除了昏睡术后的云九,懵懵懂懂醒来做的第一件事,仍然是跌跌撞撞地跑去开门。 接着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费解,当真费解。 好在云九这回洗漱完从屋内出来,很自觉地自行去厨房烧火做饭了,没有来烦她。 凌霄刚这么想,从厨房里忙完出来的云九,就嗒嗒走到了树下。 又是一副小心翼翼,仰着头眼巴巴望她的模样。 凌霄:「……」 「云九,何事?」 云九睁着双乌熘熘的眼睛:「姐姐,我做好饭了。」 凌霄不明所以:「然后?」 他有些沮丧:「你...你不吃吗?」 凌霄沉默了。 默了一会儿,她认真地同云九说道:「云九,我不用吃饭,也不用上床歇息。」 凌霄把话说得很清楚:「所以,这两件事,往后你不必再来问我。」 可别再拿这点小事扰她清静了。 云九怔了怔,垂下脑袋,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哦...」 而后他自顾回屋用膳了。 凌霄就缓缓唿出了一口气。 她以为终于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但!云九!他!又!来!了! 用过早膳后没一会儿,云九自屋里拿出凌霄用术法替他备的几个小玩具,嗒嗒跑到了树下。 凌霄木着脸望他。 满满当当的玩具被他兜在怀里,云九的小短手左右晃着才能勉强不让玩具掉落,他跟献宝似的。 用他那软糯糯的声音问: 「姐姐,要来一起玩吗?」 凌霄:「……」 她的额角突突直跳。 但她堂堂魔尊,如何能同一个人类幼崽置气。 所以她淡着声:「不玩。」 「哦...」 云九便乖乖地,拿着玩具坐到了庭院中央处的石桌上,一个人玩着。 他自以为偶尔抬头瞥向梨花树的目光很隐蔽,殊不知在凌霄的神识下,一点细微的动作都无所遁形。 凌霄:「……」 头开始隐隐作疼。 于是在没一会儿后,云九跑到屋里,端着一托盘糕点出来往她树下走时,凌霄忍不住了。 她在梨花树周围设了一个幻阵。 云九一进入阵法范围,便会开始陷入鬼打墙的状态,梨花树在他视野内会变得越来越远,无论怎么走就是走不到头。 当然,凌霄也设了破阵方法。 针对这么一个小糰子,凌霄设的破阵方法就是,在阵中朝梨花树的方向走上一个时辰,阵法便会自动破除。 并且,若是云九知难而退往后回,不来这梨花树底下了,阵法倾刻可解。 当然,云九站在阵外同她说话,她其实也是能听到的。 但云九似乎很执着于要走到树下再同她说话,凌霄想着,他若肯花上一个时辰走过来,那大抵是真有要紧事,她被扰一扰清静也无妨。 然而云九的难缠程度大大超乎她的想像。 端着托盘在阵法中走了一个时辰,走得眼眶通红,满头大汗,手都酸得在颤抖的云九。 破了阵走到梨花树底下的时候,仰头看她,却只是满怀希冀地问了一句。 第7页 「姐姐,要吃点心吗?」 凌霄:「……」 这个人类幼崽,似乎是存心在挑战她的忍耐极限。 她木着脸:「不吃。往后不必再问。」 云九垂着脑袋回去了。 凌霄预感,他还会再来的。 果然,后来的几天,云九每天的时间几乎都花在走那幻阵上了。 而他每次从阵中走出,都只能同凌霄说上一句话。 「姐姐,你要被褥吗?」 「姐姐,你要枕头吗?」 「姐姐,你要喝水吗?」 「姐姐......」 毫无意外,每次都被凌霄无情拒绝。 不胜其烦的凌霄憋了一股气,她在识海处问天道分身。 「冥府的六道轮迴莫不是出了什么故障?上神流云哪怕投了胎,也不至于个性相差如此悬殊吧?」 高高在上的九天上神,即使入轮迴,骨子里总还会带着点上神的为人脾性,哪里会是这样一个动不动就红眼睛、话多又执拗的傢伙。 天道听了她的控诉,不知为何这次沉默的时间格外长。 好一会儿,凌霄才听到天道似乎有些幽幽的声音。 「和天道几乎同岁的九天上神,你以为,谁能真正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凌霄:「……」 突然有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她沉着声:「你什么意思?」 一提起上神流云,本该没有情绪的天道说起话来总有些意味深长。 「你看到的只是上神,可你从来没看过,流云。」 上神不就是流云,流云不就是上神吗? 无悲无喜,无欲无求,永远冷漠......这些不都是三界对上神流云的共识吗? 凌霄并不很能理解天道话里的深意,但最浅显的意思,她还是能听出来的。 作为神的流云,让人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人看到的那一面。 变成人的流云,或许会暴露出许多,他曾经隐藏起的那些面。 她会看见,真正的流云吗? 凌霄怔然,一时失神。 「姐姐。」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轻唤拉回了她的思绪,她垂眸望下。 不过几日。 最初看到云九时他身上的郁气和淡漠已日渐消退,那双乌沉大眼在望向她时,开始总泛着亮亮的光。 凌霄恍惚了片刻,不自觉地应道:「嗯?」 凌霄以为他又是来说些废话,不想这次云九肃着小脸,道了一句。 「我想上书院。」 凌霄只知道,书院大概就是类似魔界的教派之类,供凡人修行学问的地方,其他便一概不知。 她只当云九是来向她请示的,很是随和地道:「想去便去。」 顿了顿,凌霄想起什么,翻手拿出一枚古朴的木制小令牌,抛到云九怀里。 「带着它,出门往左走到第一颗梨花树下就能到梨花镇,回来时梨花镇门口往右走百丈。」 云九接着木牌,小心翼翼地紧紧拽住,才向凌霄应了一声,而后回了屋。 凌霄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云九却似乎,极将此事放在心上。 第二日天还未亮,他便花了一个时辰走到梨花树下,轻轻向凌霄道别。 而后天将亮的时刻,他便背着个小包裹,往梨花镇去了。 凌霄看见他在包裹里,放的是些碎银和她在书房替他备的笔墨纸砚。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打算享受一天难得没有云九打扰的凡日。 这一日确实难得静谧。 这静谧直持续到太阳下山,月亮爬了上来,凌霄才觉察出不对劲。 月挂树梢,凡间晚归家的人,这时也该回来了吧? 何况云九现在还只是个小糰子。 凌霄神识散至梨花镇上,沿着云九的气息寻去。 很轻易的,在梨花镇一条偏僻小巷处,看到了躺在地上,满身血污的云九。 只一眼,就看得凌霄身上魔气沸腾。 唰的一声。 树枝颤动,梨花花瓣落了满地,树上早已没了人影。 凌霄挟着满身杀意,眨眼便到了小巷处,云九的面前。 第4章 注孤煞4 魔尊凌霄的护短,是三界内出了名的。 六万年前,魔族有一无名小魔,被仙界一无名小仙抢了颗还神冥丹,因修为不及那小仙,非但没能抢回丹药,反被打了一顿。 那时正值凌霄在魔界中四处游走,扮作普通魔众体察民情,恰被她碰到了那奄奄一息的小魔,无意得知了此事。 更得知了,底层仙人瞧不起底层魔族,时常来魔界欺压他们,类似的事常有发生。 凌霄当天在没有仙界请柬的情况下,拎着九霄剑就冲上了九重天,不顾一路仙人阻挠,势要找那小仙讨教讨教。 那小仙听到风声就提前躲了起来,他倒也机灵,躲到了一个三界内无人敢犯的地方。 九天之上,流云宫的地盘。 令仙界众人没想到的是,凌霄追过去了。 她不但追过去了,且在流云宫前,毫不犹豫的只一剑,就打得那小仙半死不活。 在流云宫的地盘,哪怕是天帝都不敢冒犯,众仙更是无不诚惶诚恐,走路都要小心翼翼,说话都不敢大声。 而那天,手里拎着九霄剑的凌霄,面对着闻声而来的上神流云,却毫无敬意。 第8页 她甚至不掩杀意,字字清晰地撂了句狠话。 「他日再有无故欺我魔族子民者,杀无赦。」 在流云宫前动兵戈,凌霄是三界内头一个。 对着上神说出如此大不逆的话,她也是独一份。 凌霄后来理所当然地,受了罚。 待众仙得知事情原委,得知她只是为了区区一个无名小魔,都惊得失了声。 自此,凌霄的护短名声,传遍了仙魔两界。 而在刚来凡界的第一天,凌霄当时是怎么同云九说的? 她说往后万事有她罩着。 她要罩着的人,如今却蜷着身子,头破血流地躺在无人的巷子角落,闭着眼奄奄一息? 凌霄敛着杀意,也敛起对此处凡界来说不亚于灾难的魔气,在云九面前蹲下了身子。 原本有些干瘦的脸,这几日好不容易变肉了几分,越发显得跟个小糰子似的软糯。 然而此刻,那张煞白的糰子脸上却沾着已近干涸的血痕,两鬓也杂乱地煳着被血凝固住的头髮,他蹙着眉,嘴唇无意识地颤动着。 有细碎的声音自云九口中溢出,凌霄听见他在挣扎着,语无伦次地说:「牌...还...姐...」 凌霄伸出一指,点在他的额头上。 肉眼可见的,云九额上被砸出的伤口渐渐消失,而后肌肤恢復如常。 透过识海,凌霄便也看见了,这一天云九在梨花镇上的经歷。 他甚至没能走到书院,在梨花镇门口,便被几个乞丐拎走了。 云九一路挣扎着,被他们带至镇西一破庙里。 几个乞丐围住他,扒了他的包裹,开始动手动脚地质问他这几天去了哪。 云九一直任由他们欺凌,垂着头,沉默着。 直到他藏在怀里的那枚木牌被一个乞丐抢了去。 云九便勐然抬起头,红着眼,不管不顾地朝那乞丐扑过去。 他没能抢回木牌,只是换回了一顿毒打。 被打得再也动弹不得,那帮乞丐见问个哑巴也问不出什么,便嫌弃地把他丢在角落,直到夜晚降临,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般,又把他丢到了这处无人的巷角。 凌霄收回手指,对着云九施了个净身术。 而后她面无表情地,抬手将尚还在昏迷中的云九,抱进了怀里。 确实只是个小糰子。 凡间的一座山,凌霄都能单手轻易拎起,这样对比来看,窝在她怀里的云九,轻得就像一片羽毛。 凌霄抱着云九,抬步往小巷外不远处的破庙走去。 小镇的夜晚格外幽寂,天一黑,街道上就鲜少再有人影。 在镇西角落处的破庙,是小镇上的乞丐们的落脚处,一到夜晚,三三两两的乞丐就会在庙内歇息。 云九就是在这个破庙里,长大的。 凌霄抱着他无声来到庙门口时,庙内的乞丐们还在唠着闲话,无人察觉到她的到来。 「诶,你们说那小哑巴是不是攀上了什么富贵人家?不然他哪里来的这些文人用的东西。」 那个凌霄第一天就见过的老乞丐,拿着云九今早带出门的笔墨纸砚,正说道。 他旁边的一个乞丐附和着:「瞧他身上穿的衣裳,那面料...不是富贵人家,恐怕穿不起吧。」 这乞丐这么一说,另又有人插了句嘴:「你不说都忘了,刚刚怎么没把他那身衣裳扒下来,那可还能卖不少钱呢。」 「……」 一阵风吹过,吹得庙口原就摇摇欲坠的破门,砰的一声,彻底碎了。 响声惊得庙里的乞丐尽皆止了声,纷纷朝庙门口望去。 就见一身着红衣的女子站在庙外,她手里抱着个小孩,迎着月光的脸蒙着层雾让人看不清长相,只能看见她的衣摆被风吹得飞飞扬扬。 乞丐们都愣住了,一时没有人开口。 凌霄视线在庙里逡巡了一眼,她连庙门都没踏进去,在他们愣怔之际,她淡漠地开了口。 「一报还一报。」 她说完,便转身走了。 庙里的乞丐们正觉莫名其妙,不想在她转身剎那,那几个此前打了云九的乞丐,忽然感到脑袋一痛,有冰冰凉凉的液体自额头滑落。 抬手一摸,满手的鲜血。 「啊……呵呵呵……」 他们勐然惊叫出声,可才叫了一声,就觉得喉咙似被异物堵住,再开口时,愣是发不出声音来。 却是变成了哑巴。 「魔尊,不得对凡人动手!」 第5章 注孤煞5 识海处的天道分身,严肃地警告了一句。 凌霄却只是凉薄地「呵」了一声,而后拿天道惯用的话来回他。 「他们命有此劫。」 若他们不是凡人,凌霄怎么可能只是乱了他们的识海让他们变痴傻,堵了他们的嘴这么简单。 凌霄虽不屑于对弱者出手,却也从来恩怨分明。 那群乞丐把云九丢到巷子里的行为,完全是不顾其死活的做法,但念在这几年到底是那群乞丐把云九养大的,她没要他们的命,已是开了恩。 庙里其他几个没有参与此事的乞丐,她便没动手,只是抹除了他们今夜的记忆罢了。 天罚? 又不是没受过,凌霄可没将天放在眼里。 转瞬回到梨花小院,她将云九放到房内床上,自己也坐到了床侧,盯着仍在昏睡中的云九。 第9页 凌霄皱着眉,开始沉思。 人类幼崽比她想像的,要弱的多。 被打几拳就快不行了,完全比不上魔族,魔族都是放任幼崽野蛮生长的。 人类幼崽,好像是要...养的? 她把神识散至梨花镇上,找到镇上几户有幼崽的人家,开始逐一观察。 一户人家的母亲正在灶台做饭,小孩则坐在一旁的厅堂上等着,直到饭菜做好端上桌,一家人才共同进食。 另一户人家的小孩则明显入睡得早,已经躺在了床上,她的母亲正坐在床头,拿着本书籍轻声念着,凌霄听出,她是在念一个民间小故事。 凌霄继续往其他人家看去,却看到了这户人家的母亲正在给小孩脱衣服,她还来不及奇怪,就见母亲把浑身赤裸的小孩,塞进了一旁的木桶里。 ......在帮小孩沐浴。 水花四溅,凌霄立马收回神识,打了个哆嗦。 她都看到了什么?!! 第一户人家在告诉她:幼崽都是等饭吃,不是自己做饭的! 第二户人家在告诉她:幼崽歇息时,要给他念故事催眠! 第三户人家在告诉她:幼崽...&*%&*... 凌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可不是来伺候人的。 她不过是看堂堂九天上神沦为乞丐,实在惨的不像话,又看云九不过是个弱的不能再弱的小糰子,这才好心把他从街上拎回来。 但要她像人类养幼崽一样伺候他? 休想! 凌霄刚这么想着,床上的云九忽然低低呻吟了一声。 凌霄望去,就见云九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懵懂地眨巴了两下眼,而后勐然想起什么,紧张地抬手想去摸自己的怀里。 一抬手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锦被,才看见坐在床侧的凌霄。 云九停下动作,不可思议地喊道:「姐...姐姐?」 凌霄以为他刚刚的紧张是在对之前的遭遇感到害怕。 「嗯。」 听到凌霄淡淡的一声应,云九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呆呆地看着凌霄,那双乌沉的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眼眶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凌霄正待询问,忽然就见躺在床上的云九一骨碌坐起了身。 凌霄敏锐地察觉出他的下一个动作,条件反射地就要格挡,却在看到云九泛红的眼眶时,生生停顿了一下。 便被扑了个满怀。 云九扑到她身上,糰子脸埋在她怀里,一双小短手环住了她的腰。 凌霄身子一僵,头皮发麻。 她抬起手就要把人拎开,猝不及防听见埋着脸的云九,闷闷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呜呜...姐姐...对...对不起,木...木牌被抢了...」 那一瞬间,凌霄想骂脏话。 她想,就像上神流云总能轻易看出她的弱点一样,只是个小糰子的云九,竟也能一下就戳中她的软肋。 可怜兮兮还哭着向她道歉,是存心想让她心软吧。 凌霄在心里嘆了一口气。 她抬起的手里便幻化出一块新的,跟之前给云九的一模一样的木牌。 凌霄漠然的声音明显放轻了几分。 「替你抢回来了。」 第6章 注孤煞6 凌霄算是知道了。 当初刚来凡界时,凌霄曾问过天道分身,要她帮上神渡劫,具体是要她做什么。 天道分身回答她,说的是。 「做任何你想做的。」 凌霄当即就是一个白眼。 做任何想做的,她怎么就不能对凡人动手了。 况且这种开放式的设定,显然更像不怀好意的陷阱。 但凌霄从来不是个爱深究的人,既已应了,她便顺其自然。 所以她这几天随心所欲,没有考虑过,天道分身让她来帮流云渡劫的深意。 如今她知道了。 一定是想让渡劫的弱小的凡人流云,来削弱她以后对上神流云的警惕。 凌霄眯眼,看着被她从怀里拎起来,就拽上新的木牌,满脸惊喜的云九。 云九察觉到她迫人的视线,小心翼翼地抬眸觑了她一眼。 对上凌霄的目光,又像只受了惊的仓鼠似的,忙垂下了头。 懦懦地又开始道歉:「姐...姐姐,对不起,我刚刚...」 凌霄看见他微红的脸颊,和红通通的耳尖,怔了怔。 而后她勐然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害羞? 什么鬼?! 想当初堕魔崖刚落入魔界的时候,凌霄在堕魔崖旁同流云打了一架,奈何当时她修为尚浅,差距过大,只一下人就被流云掀翻了。 她掉落的方向正巧是那堕魔崖,流云不得不出手救她。 当时流云揽着她的腰,将她从堕魔崖上空带离后,一息也未耽搁,就把她人甩开了。 凌霄回过神的时候,只看见冷着脸的流云上神,轻蹙眉,用术法给自己换了身外袍。 凌霄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真正厌恶起流云这个男人的。 可瞧瞧,当初那个碰她一下都嫌脏的流云上神,如今主动投怀送抱后,竟然还害羞地红了脸。 呵。 这可真真是,风水轮流转吶。 凌霄轻勾起唇角,翻手拿出了那面留影镜,递到了云九面前。 云九愣了愣,抬头困惑地望凌霄。 第10页 凌霄同他说:「瞧瞧,你额头上的伤好了。」 云九便顶着张红晕还未消退的脸,懵懵地看向了镜子。 镜面上便印出他那张稚气未脱,双颊微红,又呆又萌的小糰子正脸。 被凌霄暗中,毫不客气地留了影。 凌霄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收起留影镜,却听一道响亮的「咕咕」声在室内响起。 她抬起眸,就见原本只是微红着脸的云九,此时脸色爆红得像熟透了的果子,那红色直蔓延到了他的耳根。 他垂下头,又开始羞涩地支支吾吾:「我...我...」 凌霄:「!!!」 咔嚓咔嚓,凌霄毫不手软,暗戳戳地又留了影。 自此,凌霄似乎受到了启发,觉醒了某样了不得的属性,开始了热衷于收集「云九日常」的特殊癖好。 她先是在云九陷入肚子饿得叫了的窘境下,抬手一挥,把镇上一家酒楼里刚出锅的热菜移了几盘过来,放到房内左室的餐桌上。 而后她镇定自若地往左室走,一边唤云九:「过来吧。」 云九看着她的背影,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怔忪片刻,这才下床,跟着凌霄往左室走。 在看到那一桌,还冒着热气明显刚出锅的膳食时,云九的眼睫,颤了颤。 凌霄自顾坐到桌对面,抬起下巴朝他淡声示意道:「吃吧。」 云九眨眼敛起眸中的情绪,又恢復了他羞涩软糯的模样,慢吞吞地坐到了桌旁。 「谢谢姐姐。」 凌霄举着那面留影镜,神情自然的:「不谢。」 云九深感今日的凌霄,对他格外关照。 他举筷抬眸,望见凌霄拿着镜子面对着他,很有些困惑。 但云九只是问了句:「姐姐,你不吃吗?」 凌霄看着镜面里云九的困惑脸,很满意这镜子可以双面显示画面的设计。 「不吃。」 云九便不再多言,垂头乖乖巧巧地,安静吃着饭。 凌霄再次,暗暗勾了勾唇角。 听说九天上神是从不进食的,连三界独一份的几样珍果他都瞧不上,原样送进流云宫又被原样退了回去。 如今云九吃着凡俗五谷的画面,往后也会成为他的一个污点吧。 啧啧,真期待自己将这些影像怼到流云面前时,他会有怎样的表情。 凌霄想到此处,忽然觉得,偶尔饲养云九幼崽,也并非不能接受。 毕竟,比起她不想养崽,流云恐怕更不想当那个被她养的崽吧。 不过......有些事还是万万使不得的。 凌霄看着饭后就要乖巧收拾桌面的云九,一挥手就将桌上的碗筷清空了。 她浑不在意得对呆怔住的云九说道:「去洗漱吧。」 虽然流云沐浴图估计能够引起三界震盪,但復仇的火焰到底没有完全蒙蔽凌霄的羞耻心。 帮幼崽沐浴这件事,凌霄是万万做不到的。 她只能做到,在云九洗漱完回了屋之后,不理会他那震惊的目光,泰然自若地坐在床侧,对他说。 「来,我哄你入睡。」 堪堪一只脚踏进屋门的云九,听到凌霄这句话,刚站稳的身子没忍住一个趔趄,差点平地摔了个跟头。 云九看着凌霄那张清冷出尘,一本正经,完全不像会哄人的脸...... 他只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危险,让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他慢吞吞地走向床位,站在床边,微仰头望着坐在床侧的凌霄。 「姐姐...我...」 凌霄见他扭捏的模样,轻车熟路地拿出了留影镜。 压根不会哄人的凌霄,朝床的方向微抬下巴示意,说话的语气犹如命令。 「上床躺着。」 云九看到那面又出现在凌霄手中的镜子,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他磨蹭了两下,到底还是爬上了床。 躺到被窝里,被俯视的视角让云九没忍住,又红了脸。 那面镜子便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唔。」 云九听见稀窣声,垂眸视线下移,就见凌霄腿上不知何时放了一摞高高的书册,她正垂着头囫囵翻拣着,蹙着眉头似在为难。 屋内四角被凌霄嵌着夜明珠,那光却并不太过明亮,朦朦胧胧的反而很温和。 就着室内的暖黄光晕,凌霄那张清冷的面庞便被柔和了轮廓,才显出几分可亲近感。 云九看得一阵失神,不自知地轻唤出声:「姐姐?」 凌霄还在一堆自己完全看不懂的书册中,试图找出一本适合当睡前故事的杂书,听到云九的唤,没有抬头地应了声。 「嗯?」 云九霎时回过神,他把目光移向天花板,眼神既困惑,又带了点忐忑。 「姐姐,今日,我……」 他忽地顿住了话头,抿紧唇。 凌霄抬头瞥了他一眼,看见他紧绷的小脸,以为他是想起白日的遭遇,害怕了。 「那群人已经被我解决了。」 想到他原是要去书院的,凌霄垂头后又补充了一句:「你明日去书院,大可放心。」 云九眸中黑色有瞬间的强烈波动,他颤了颤眼睫,恢復如常。 他并未在意自己今日的遭遇,他刚刚想说的,也不是关于那群乞丐和私塾的事。 在被殴打的无力挣扎,意识陷入昏迷,似睡非睡之际。 第11页 他做了一个,不像梦的梦。 云九掀起眼皮,望向悬浮于空中面向着他的那面镜子。 对上镜子里,那双黝黑深沉,全然不似五岁孩童该有的深邃眼眸的剎那。 云九仿佛看见了,多年后的自己。 「啪」的一声。 云九收回思绪,却见凌霄手中只剩下了一本封皮无字的书册。 她随手翻开两页看了看,就抬眸朝他望来,说话的语气很有些不耐,显然这是她翻拣得烦了之后随意选中的一本书。 「闭眼,睡觉。」 那一瞬间,云九颇觉有几分好笑。 明明她不耐烦哄,又何必这么为难自己。 可是......他好像还挺喜欢她这副被为难到的模样。 云九眨巴眨巴眼,忽地从锦被里伸出手,放到凌霄握着的书册上。 凌霄愣了愣。 「姐姐,你看。」 云九在书册上的手翻了翻,变成手心朝上。 凌霄闻言,垂眸看去。 白嫩嫩的手心里,是被刀划伤的,密密麻麻已经结痂的伤口。 云九的声音委屈巴巴:「厨房的刀太重了,我总是握不稳,姐姐,你能不能替我换一把轻一点的刀。」 凌霄反应过来这是他这几天自己烧火做饭受的伤,心里虚了一虚,为她不会养崽的行为很有几分愧疚。 她抬手一拂,云九手心肌肤便恢復如初。 凌霄心虚地咳了一咳,板着脸将他的手也拂了开来。 「往后我下厨。」 掩饰地转移话题,凌霄又重重地说了一句:「现在,睡觉。」 云九收回手,弯着唇角软糯糯的:「谢谢姐姐。」 而后他乖巧地闭上眼。 凌霄便翻开手里的书册,开始一板一眼地念着。 一个俗套的,鬼怪进入农家犯案的民间故事。 凌霄的声线一直是清冷平淡的,她的声音也念得毫无起伏,一点都不催眠。 躺在床上的云九,唿吸却渐渐趋于平稳,肉眼看去,似乎已经入眠了。 凌霄念了两三页,就很觉得枯燥有些受不了,一抬眼看到云九似已睡着,不禁缓缓舒了口气。 她把书册随手放到床旁架子上,收走留影镜,一息也未多留,人便无声地消失在屋内。 凌霄走后,大概过了一刻钟,床上似已睡着的云九,缓缓睁开了眼睛。 黑暗里,他盯着头顶一角,凌霄走前熄灭的夜明珠的位置,眸底暗流涌动。 云九知道,凌霄并非凡俗之人。 可凌霄却不知道,与凡俗之人相比,他似乎…… 也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第7章 注孤煞7 第二日,天光微亮的时分。 凌霄卧在梨花树上,察觉到正房房门被打开,一时还没有想起,自己昨日刚下的要养崽的决定。 所以她连眼都没睁开。 直到一声轻唤响起。 「姐姐。」 云九这声唤,比往日轻得多,凌霄初闻的时候,直觉云九似乎有了什么不同。 可她睁眼看去,云九仍然仰着一张糰子脸,看她的神情带着一如往常的希冀和小心翼翼。 只是,他今日没有入阵。 云九就站在梨花树下约一丈远,再往前一步便是阵法范围的地方,仰头望她。 凌霄有转瞬的诧异:「嗯?」 云九就垂下了头,一副「我很委屈但我不说」的丧气样。 「我...我去书院了。」 凌霄:「???」 为什么有一种她好像对他做错了什么事的错觉? 凌霄摸不着头脑:「去吧。」 云九向她递去了一个满含幽怨的目光,这才慢吞吞地,往屋外走了。 凌霄被这么个小糰子用责备的眼神看了,心里很有些别扭,可她一时又想不起自己哪里该受这责备。 于是也为着防止再发生昨日那般状况,她分出一缕神识附在云九身上,跟着他一路到了梨花镇。 一到镇门口,明显就能觉察出,今日的梨花镇比往常,要热闹的多。 小镇上的居民大多起得早,摆摊的小贩和街坊都在议论纷纷,说着镇西破庙里,几个乞丐一夜之间变痴傻变哑巴的奇闻。 有说是庙里进了鬼祟的,有说是那帮乞丐冲撞了庙里神灵的,还有说是妖物作乱的...... 各种言语钻进刚走上小镇街道的,云九的耳朵里。 凌霄特地去观察了下云九的反应,却见他垂着脑袋,面上表情毫无波澜,似乎一点也不好奇,昨日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不知,如今拾掇干净,小身板也显出不凡贵气的自己,走在落后封闭的小镇上,是如何的引人注意。 原先还在议论乞丐们的人群,在看见身上衣料明显不菲,长相气度似贵人家小孩的云九时,都将目光和谈论话题,转到了他身上。 「诶,这是谁家的小郎君,长得这般俊俏,怎么都没见过。」 「是呢,瞧他身上那衣料,镇上最好的布庄都买不到吧,定然是刚从城里来的?」 昨日云九刚到小镇门口便被乞丐们掳走了,因此镇上几乎还没人见过他这副模样,且他此前当小乞丐时都是蓬头垢面的,一时竟没有人认出他来。 但议论声渐起后,还是有火眼金睛的人,认出了他。 第12页 「咦,那不是乞丐堆里的那个小哑巴吗?他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有了第一个认出的人,便相继的有更多的人,认出了云九。 「好像这几天都没在镇门口看到这小哑巴,他是得了什么奇遇不成?他这是要往哪里走呢……」 「……」 再去看云九,他依然还是那副事不关己,闲话未闻的淡定模样。 凌霄觉着,云九此时若是抬起头来,便很有了那么一两分,上神流云转世后该有的气场。 虽没有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冷冽,却有了几分对周遭视若无睹的漠然。 他一路走至南街的书院门前,这才停下脚步,仰起头,去叩了门。 守门的童子见他面生,还是一个人独自前来的,很有几分惊奇。 凌霄见着他规规矩矩地把云九带进了屋,把他引到了一脸白鬍子的老夫子面前。 她原以为这凡间入书院跟魔界入教派一般,要经歷层层选拔才能入得,待看到云九只是用了一锭金元宝,就哄得老夫子喜笑颜开地准了他入学,她也很有几分惊奇。 但云九没被为难,顺利地进了学堂,凌霄也就放下心,暂时收回了神识,自沉入到修行之中。 凡界时间过得太快,外界没有魔气,又有个云九随时会打断她,她便不好深度修炼。 好在,凌霄不是个万法都需要魔气的魔。 魔族修行大体分成两类,一种是普遍的,以修力量为主的魔,另一种是较稀有的,以修精神为主的魔。 体修追求极致的力量和血气,需以魔气不断淬体,但心境跟不上便容易成为力量的傀儡,走上极端。 暴虐嗜杀的,大多是修体的魔,也是一些凡界中修仙修道之人,所认为的魔族。 而修精神的魔,有些类似修仙者以道气为食结出丹元,精神系的魔会以魔气为食,在体内结出魔元。 但人族和仙族的修道者,才是精神系的创始者,魔族在这方面弱得可怜,又因魔性使然,魔族的精神系功法,大多邪恶诡异,霸道残忍。 便又在三界中,落下了邪恶残忍的名声。 按常规分法,凌霄属于后者,她是精神系的魔。 但不同于普通精神系的魔只能以魔气为食,凌霄还能以天地日月精华为食。 她是在魔界界心处,由天地孕育而生的魔。 她生来命数就与魔界绑在了一处,便也拥有了一界的部分能力和特性。 这也是,她三万年便能坐上魔尊之位,六万年便能将犹如天界附属的魔界,提升到天界再不敢怠慢的地步的原因。 她曾经是三界之内,上神流云之下,武力值最高的存在。 然而,一个流云,就压制得她毫无反击之力。 凌霄将心神沉入自己眉心处的魔元中,一个纯黑剔透,却明显暴动的魔气四溢,勉强才维持住菱形状的结晶体。 她的魔元不同与普通魔的圆形魔元,她的魔元是天生带来的,以魔界界心为雏形,能够装载无穷无尽的魔气。 凌霄如今的魔元,几乎装载了,大半个魔界的魔气。 在构成魔元的,最精纯的玄色魔气之间,却有一道,格格不入的纯白雪色。 就是这道雪色,将她的修为硬生生降了两阶,只沦落到了,普通魔王的水平。 普通道气是做不到这程度,更无法在她的魔元内存活。 这是一道神力。 千年前,流云随手打入她体内的,一道神力。 好在流云大抵是未将此事放在眼里,除了他们二人以外,三界还无人得知她修为下降的事,魔界才得以风平浪静。 这千年来,凌霄想尽各种方法试图消解它,奈何它纹丝不动。 神力凌驾于道气之上,凌霄查阅典籍,听闻神力是由道气衍生而来,她便去了三界内道气最精纯的领域之一堕魔崖,试图找到化解方法。 才有了如今这一出。 凌霄微嘆一口气,敛了心神,一边吸收着日月精华,一边调动起魔元内的魔气,试图消解那道神力。 她没发觉,在她识海边界处的天道分身,在她心神沉入魔元的剎那,颤了颤并不存在的身子。 她只是发觉,在凡界这几日,这道一直以来纹丝不动的神力,似乎有了松动的痕迹。 于是凌霄卯足了劲,沉浸于消解那道神力之中。 一直到日光下沉过半,凌霄才缓缓睁开眼睛。 在院中没有察觉到云九的气息,她正要将神识散至小镇上看看,不防就看到了正推门而入的云九。 他的手里捧着一叠书册,那书高得直抵到了他的下巴处,为了防止书册掉落,他捧得小心翼翼,走路都是一步一挪。 活像只驼着一壳子货物的乌龟。 偏那只乌龟进了门之后,还要探出脑袋朝她的方向望一眼,语带欣悦得唤一声。 「姐姐。」 凌霄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朝他手里的书册使了个术法。 「啊。」 眼睛还没从凌霄身上收回来的云九,察觉手心异动,轻叫了一声。 原就勉强被捧着的一叠书册,应声而落。 云九:「……」 他盯着脚底散落一地的书册,默了默,忽然就像个小大人般,轻嘆了一口气。 这声嘆息不知为何,莫名就戳中了凌霄的笑点。 第13页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蹲在地上捡书的云九,抬头望过去,看到的是满树雪白梨花间,她一身艷红,眉眼带笑。 染了满树梨花,尽成绯色。 「云九,可是书院的课业,太过繁重了?」 凌霄换躺为坐,坐在一截粗大梨花枝上,朝着云九,调侃了一句。 按照这几日对他的了解,凌霄原以为云九肯定会羞红了脸,她都已经暗戳戳准备好拿出留影镜了。 未料云九语带委屈的来了一句。 「姐姐,这是给你找的睡前话本。」 凌霄脸上笑意僵住,一时没有明白云九的用意。 云九慢吞吞地把地上的书册都捡了起来。 「姐姐往后可以念这些书,来哄我入睡。」 凌霄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想再哄他入睡的意思。 「我......」 「姐姐。」 凌霄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云九截断了。 他的声音听着软耷耷好不可怜。 「我今日,还没吃过饭。」 对上云九那双乌熘熘的眼眸,凌霄一句「你没吃饭与我何干」险险地卡在了喉咙。 她好像想起来了。 昨夜她似乎说过,往后都由她来下厨的话。 所以,云九今日没吃饭,是因为她没替他准备? 所以,云九清晨离开时的幽怨眼神,是在责备她忘了替他备早点? 凌霄默了默。 在云九的「逼视」下,凌霄一个闪身下了树,往厅堂走去。 留下硬邦邦的一句。 「进来,吃饭。」 云九望着她的背影,再望望自己空了的手心,抬手执住了一朵飘落而下的梨花花瓣。 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发现了姐姐的弱点呢。 第8章 注孤煞8 当夜,顶着云九幽怨期盼的小眼神,凌霄自觉饿了云九一天是她的过错,便不自在地坐到了床侧,捧起一本话本。 云九乖巧躺在床上,眼睛亮亮。 凌霄冷着张脸:「闭眼。」 云九就乖乖巧巧地闭上了眼。 凌霄随意打开云九捧回来的一本话本,声线冷淡地开始念着。 这是一本,江湖游侠周游列国,行侠仗义又游山玩水的,人物游记。 凌霄一开始念的声音很有些冷冰冰,但在读到那些山光水色,游侠仗剑与陌生人切磋而后畅怀对饮的戏码时。 她的声音,顿了一顿,而后不自觉地放软了。 她念了几页,见云九唿吸趋于平稳后,便止了声。 习惯性想把书册往旁边架子上丢,一抬手,凌霄又收了回来。 她揣着话本卧到梨花树上,翻开正要继续阅读,忽地又愣住了。 她刚刚做了什么? 她为何要给云九念话本? 她莫不是忘了,自己一个昏睡术就能让他睡上个□□十年的。 嗯。一定是忘了。 凌霄暗暗提醒自己,往后云九再用那种幽怨的眼神看她时,她可以直接对他来个昏睡术。 她在心里点点头,这才把目光移向手中的书册。 虽然以她的修为,黑暗中视物也毫无障碍,但这梨花树影投落下来,很有些妨碍到她的阅读体验。 于是凌霄一个闪身,坐到了庭院中间的石桌旁,懒懒地斜靠在桌上,翻手拿出了一壶酒。 她边饮酒,边看起了话本。 实话说,凌霄曾经的日子过得很有些无趣。 在魔界的日子里,她每天不是修炼就是处理魔界公务,除了偶尔独自喝两口,鲜少有时间做别的,更别说是看话本了。 跟昨日凌霄从书房里随意抽来的那些书籍不同,云九带回来的这些话本写得有趣极了。 很合她的胃口。 凌霄便想给自己休个假。 她看了一本又一本,直把云九带回来的那些话本都看完了,这才意犹未尽地直起了身子。 抬眼一看,天色已微亮。 「吱呀」一声,正房门被打开了。 许是第一次在清晨时分,看见着陆的凌霄,云九在看到她的剎那,脸上有几分错愕。 但他很快就换上了一副惊喜的面容,走到凌霄面前,唤了一声:「姐姐。」 不知道是不是凌霄的错觉,她总觉得,自从她把云九从巷子里带回来后,他喊自己姐姐的声音,就不似以前软糯了。 莫非是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 凌霄收起手头刚看完的最后一本话本,目光古怪地看了看云九,应了声:「嗯。」 看了一夜他送来的话本,凌霄倒还知道领情,她站起身。 「去吃饭吧。」 她在厅堂给云九备了吃食,就要自顾回树上修炼,转身之际,衣袖被拽住了。 云九眼巴巴望她:「姐姐,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凌霄:「???」 从来没人跟她撒过娇,凌霄不是很明白地问了一句:「怎么?」 云九抿抿唇:「我昨日听人说,在家中,每个人都是一同吃饭的。」 这句话不知为何,又莫名戳中了凌霄的软肋。 凌霄默了一默,坐到了桌旁。 「吃吧。」 她翻出酒壶,时不时地饮一口,就这么坐着,看云九用完了饭。 云九饭后便去了书院。 第14页 再回来时,他又捧回了一叠新的话本。 凌霄这回,轻车熟路的把话本都接了过去。 作为报答,夜里她又在云九床侧,念了几页话本。 久而久之,在不知不觉中,凌霄便养成了白日陪云九用饭,晚间再哄他入睡的习惯。 凌霄把自己可以用昏睡术这件事,完全忘了。 当然,日常耍弄云九的戏码,她倒没有落下。 云九时常走路平地就会被磕到,打水的时候那水会自动往他身上泼,练字研墨的时候那墨汁会往他脸上飞...... 云九每次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呆怔样,让凌霄很是心满意足。 如此种种,都被她暗中留了影。 她觉得,不说报复流云,只把这些黑料当成她养崽的报酬,也很是划算。 而她自发现不修炼,不刻意去化解魔元里的那道神力,神力反而会渐渐减弱后,就开始了不分白日黑夜在庭院喝酒看话本的日常。 有一日天色未亮,比往常起早了的云九,开门撞见她的咸鱼姿势,沉默了好一阵。 但相处久了,凌霄在他面前已经愈发随意,甚至因着看了越来越多的凡间话本,凌霄的凡人凡语,也有了很大的进步。 「唔。早起的鸟儿,没饭吃。」 她每次的吃食,都是施了术法临时从梨花镇上的小摊或铺面里转移过来的。 云九起的比那些早点铺子都早,当然就没饭吃了。 凌霄象徵性地说了一句,就回过眼,自顾看自己的话本。 她知道,云九自己会解决问题的。 云九果然没有说什么,默默地消失在了凌霄的视线里。 不过片刻,等他再出现时,却是出现在了凌霄的身后。 一袭枣红织锦披风轻轻覆在了她身上。 凌霄愣住。 「姐姐,秋风冷肃,小心着凉。」 凌霄:「……」 秋风?那是什么风? 她堂堂魔尊,小心凤凰的火,小心冥府的水,却无论如何,轮不到小心着凉。 「云九,你莫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都这么久了,云九还不知道她的厉害吗? 云九淡淡的来了一句:「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 凌霄:「……」 对学问毫无修行的凌霄,完全听不懂。 她无语地看了云九一眼。 「修学问,原来可以把人修成个小老头么?」 和老学究似的,说出的话都透着一股文绉绉的味儿。 云九无奈似地笑了一笑,便自行去准备吃的了。 凌霄从来没问过云九在书院的状况,云九也从来没说起过。 她只是发现云九越渐老成,便觉得他一定是修学问修得了一定气候。 这一日,凌霄在话本上看到一段关于古镇街道,人间烟火景象的描写,忽然就心血来潮,想去镇上晃荡一番,顺便等云九散学。 她隐了身形,像个普通凡人般,闲适地游走在梨花镇的街道上。 看到镇内河边,那几株早已凋零的梨花树,凌霄这才反应过来。 院落被她施了术法,那一片梨花树自然常开不败,但别处的梨花,早已随着季节更替凋落了。 原来,这便是云九所说的秋日。 凌霄穿过熙攘的街道,自镇门口一路往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座乞丐们落脚的破庙。 在凌霄看来,上次她在此处废了几个乞丐,不过是一眨眼前的事情。 然而,这座破庙却似乎遭逢了更大的变故。 庙门大敞,门的木块残渣随意地散落在门口,庙内地上铺的麦秸满是灰尘,残缺的佛像上布满了蜘蛛网。 空无一人。 凌霄停下脚步,想起她这一路走来,都没遇见一个乞丐。 她只是降了他们的智,并未要他们性命,何况还有一些没受牵连安然无恙的乞丐,怎的都消失了? 凌霄只是疑惑了一瞬,便浑不在意地继续朝外走去。 就见一个妇人拉着小孩,远远的还没走到破庙所在的街道口,就急急拉着小孩,像躲瘟疫似地,从路口疾走了过去。 凌霄听见那妇人朝小孩恐吓了一句:「这地方有鬼祟,把那帮乞丐都害死了,你白日若再敢乱跑,小心那鬼来抓你。」 死了? 凌霄皱了皱眉。 她沿着街道继续游走,走到镇上唯一的书院门口时,停了一停。 书院内的老夫子还在教学,但凌霄,没有察觉到云九的气息。 凌霄眉皱得更紧了。 她将神识散出,没一会儿,便在城东一小院里,找到了云九的身影。 一个闪身,她便出现在了云九的书房里。 云九正坐在书案后,案上堆满了密密麻麻,散落成团的书册。 他左手执书右手执笔,极认真地在书上涂涂写写,似在做批註。 凌霄扫眼一看,这书房三面墙上全是书,比她在梨花小院里替云九准备的,要多的多。 她还来不及细看,书案后的云九突然抬起头来。 目光还停在墙面上的凌霄,没有看见云九抬头那瞬间,眼里的戒备和狠戾。 「姐姐。」 凌霄听到唤,回头看到的,只有云九满含不可置信的目光。 凌霄怔了怔,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第15页 有些奇怪,自己的隐身术,是何时解了的。 大抵是因着来找云九,便习惯性地露出了真身。 「姐姐,你怎么来了?」 凌霄正想着,云九已走到了她面前,变成了一脸惊喜。 条件反射的,凌霄问了一句:「云九,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倒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但云九却回答的小心翼翼。 「姐姐...我,我在找话本。」 「话本?」 云九从书案上拿起一本书册,递给凌霄。 「姐姐每日看的话本,我都会先看一遍,觉得姐姐会喜欢的才会给姐姐带回去。」 凌霄垂眸。 《江湖忽悠诀》。 嗯。 确实是她喜欢的。 「不必如此。我只是偶尔看看,没那么多讲究。」 凌霄说着,顺手把云九递来的话本收了。 第9章 注孤煞9 凌霄不仅顺手收了话本,还顺便掩饰性地转移了话题。 「怎么没去书院?」 云九见她收了自己的书,眼底便带上笑意,回话却仍是带着忐忑和小心。 「今日新送来了一些话本,我耐不住心急,就跟夫子告了假。」 凌霄本就无意追究,第一次见面她便同云九说过,他要做何事不必同她说,问了两句,她便准备回梨花小院了。 云九察觉出她的意图,拽住了她的衣袖。 「姐姐,等我片刻,我跟你一同回去。」 凌霄便停在原地,看着云九将桌案上散落在最外围的书都堆到了中央的那一堆书册上。 「好了。姐姐,我们走吧。」 凌霄看了看仍然是挤成一团的书案。 「你慢慢收拾便是。」 云九摇了摇头,牵上了她的手。 「我明日还会再来的,姐姐,我们走吧。」 既然云九这么说了,凌霄也没坚持,带着云九便闪身回了梨花小院。 他们离开后,那些桌案上的书忽然都凭空消失,只留下了中央的那一堆。 那支云九执过的笔,静静躺在书册旁,笔尖却没有墨。 书房里凌霄看到的那三面布满书籍的墙壁,如今只剩下三面黝黑髮亮的石墙,再也不见书的影子。 若是凌霄看到了书房此时的模样,她定然便会明白。 让她都无知无觉的幻境。 只有神域。 * 在梨花镇撞见云九独自替自己置办了一座小院后,凌霄深感云九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就爱红眼睛的小糰子了。 于是又过了几日,夜里她没再坐到云九床侧,而是同洗漱完后的云九说:「云九,往后你自己睡罢。」 不想她说完这句话后,许久没有红过眼睛,在凌霄眼里日常十分老成的云九,竟然委屈地瘪了嘴。 「姐姐,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怪我在外面置办了院子没有和姐姐说吗...那院子是...」 「不是。」 凌霄有些头疼,怎的好端端云九又成了这副样子。 「云九,你长大了。」 云九便勐然扑到了她身上,双手抱住了她的大腿,仰头眼巴巴地望她,撒着娇。 「姐姐,我才六岁。」 凌霄:「……」 和她以万计的年岁相比,六岁真的,可以忽略不计。 凌霄迟疑地道:「但你已经可以自己看话本了。」 云九闻言,更委屈了几分。 「可是,王富贵都十岁了,他每天晚上还能有话本听......」 凌霄猜测王富贵大概是云九在书院的某位同学,这倒是云九第一次同她提及书院里的人,却不想是这样的对比。 凌霄一时有些愣怔。 云九见她没反应,就渐渐垂下了头。 「我知道了,姐姐,往后我都自己看话本,自己做饭......镇上的院子我再也不去了,我会乖乖的,姐姐别生我气好不好?」 他说着,把头贴在凌霄腰侧,声音越来越低,抱着凌霄大腿的手,却越来越紧。 凌霄感到腰间贴上一片温热,这才勐然惊醒,她抬手把云九拎开。 「云九。」 云九低垂着的眉眼,闪过一片黑沉的阴霾,他环着凌霄大腿的手在被抽离开时,指尖蜷了蜷,但又很快放松了下来。 他乖顺地松了手,抬头望向凌霄时,一张糰子脸上尽是沮丧和不安。 凌霄对他这副模样,总有些招架不住。 「云九。」 她肃着脸又唤了他一声。 「我没生气。」 凌霄见云九听了这话后不但不信,反而更加委屈,眼眶都开始泛红了,她只觉头痛无比。 比起不会哄人,凌霄更加不会解释。 既要解释又要哄人,只会让她变暴躁。 暴躁的凌霄绝不让害她暴躁的人好过。 于是凌霄灵机一动,翻手拿出了那面已有许久没再用过的留影镜。 她把留影镜递到云九面前,声音沉冷。 「拿着。你既然觉得我生气了,那接下来便依着我说的做,你做到了,我就不生气。」 云九望着那面他再熟悉不过的铜镜,他心里早已隐隐有所猜测这面铜镜的作用,此时凌霄气势汹汹...... 云九默了默,伸手接过铜镜,嘴一瘪:「姐姐,你果然是在生我的气......」 第16页 「嗯。」 凌霄平静地应下了他的话。 「若是你不依着我说的话照做,我就真生气了。」 装可怜失败的云九:「……」 凌霄对着他那副我见犹怜的小可怜样,心里略感不适,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个欺负良人的恶霸。 但她更觉得云九这动不动就爱红眼睛的毛病,让她看着更加不爽,自觉非得□□□□他不可。 凌霄冷着声:「对着镜子,我说一句,你就念一句。」 云九:「姐姐......」 刚喊了一声,来不及再继续装可怜,九被凌霄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不许废话。我说,你念。」 然后察觉到不妙的云九,听到了凌霄要他跟读的第一句话。 「我,云九,今日在此对天起誓。」 云九:「……」 凌霄:「……」 两人静默地对视了半晌,云九败下阵来,垂眸温吞地念出了声。 「我,云九,今日在此对天起誓。」 许久没听见下一句,云九困惑地掀起眼皮。 看到的是凌霄脸上冷色皴裂,露出一张似震惊似惊喜,兀自变幻不停的面容。 就,肉眼可见的...... 不怀好意。 果然,呆怔了有一会儿的凌霄,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嘆息。 「哈。」 云九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凌霄目光灼灼地望着云九。 「云九,再说一遍。」 凌霄原想让云九保证再也不动不动就哭鼻子,但在听到云九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后,她猝不及防有了新的想法。 让上神流云向她低头做担保什么的,简直不要太带感。 直觉有诈的云九:「……」 他默了默,在心里笑了一笑,用他那日渐清冽的声音开了口。 「我,云九,今日在此对天起誓。」 凌霄嘴角就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她不太平稳的音调完全遮盖不住她的不怀好意。 「在凌霄面前,我就是弟弟。」 云九:「……」 对上凌霄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云九觉得现在的凌霄,更像个小孩。 「在凌霄面前,我可以是弟弟。」 等着云九跟读的凌霄,听到他开口的几个字,眼神越来越亮,再听到他后面那半句话后,就呆了一呆。 呆过后,她纠正道:「云九,是『就是』,不是『可以是』。」 凌霄没发现,云九这时候回话的语气,已经不见半分委屈。 「姐姐,可以是『可以是』。」 凌霄:「……」 她觉得不能因小失大,反正该是弟弟就是弟弟,于是凌霄没做纠结。 「继续。」 她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保证不会对她冷着脸,不会对她有不满,还有...」 「我住的地方,她可以随时来去自如。」 「最重要的,我永远不会伤害,她所要保护的人。」 凌霄一口气说了这一长段,紧接着还在识海里同天道分|身嘱咐了一句。 「天道,别装死,你给我好生听着。他日流云若是背了誓言,记得用天雷噼他。」 天道分|身:「……」 凌霄满怀期待地望着云九,云九垂眸盯着铜镜。 他从来没对她冷过脸,没对她有不满,他住的地方,她从来都来去自如...... 所以,姐姐说的人,是谁? 一股郁气漫上云九眼底,被他快速敛了下去。 他捏着铜镜的手紧了紧,轻缓悠慢地开了口。 「我保证不会对她冷着脸,不会对她有不满,不会伤害她所要保护的人。还有...」 「我在的地方,她永远都可以来去自如。」 尽管云九改变了句子的顺序,但听到那句她最想要的保证,凌霄就心满意足了。 哪怕她明知这不过是个玩笑,可如果有一天魔界和仙界真陷入了不可避免的你死我亡的局面。 她希望流云的自衿和骄傲,能让他记起这份誓言,从而留整个魔界,一线生机。 凌霄并不贪心,她给魔界争取的生机…… 「誓言的有效期,就...」 凌霄还在权衡,云九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他忽然抬头望向凌霄,神情认真。 「誓言的有效期,生生世世。」 凌霄怔然,望进云九那双黝黑的深邃瞳孔时,恍惚有一瞬,看到了流云的眼睛。 「姐姐,这样可以了吗?」 凌霄回过神,云九正小心翼翼地望她,等着她的「原谅」。 这样的云九,跟流云哪里像了呢? 凌霄自嘲地笑了一声,她上前摸了摸云九的头,轻声道了一句。 「云九,谢谢。」 不论流云如何,云九他啊,就不过是个,事事都怕她不高兴的小糰子罢了。 只是个稚嫩的幼崽啊。 凌霄在他头顶轻拍了拍,笑着说。 「躺着去,姐姐给你念话本。」 云九乖顺地垂着脑袋,朝床上走去。 「谢谢姐姐。」 凌霄不知道,小糰子云九,此时的心里满是阴郁。 姐姐看着他出神了,姐姐刚刚在想谁? 第10章 注孤煞10 日子似乎过得风平浪静。 到了某一天,凌霄忽然就察觉到,云九开始变得忙碌了起来。 第17页 一问,才知原是要到了凡间的年节。 凌霄不知凡人是如何过节的,在魔界,她所经歷过最隆重盛大的节日,就是她登上魔尊之位的那场盛典。 在魔族,盛典的盛大程度,就通过举办场所的魔气浓郁程度,来体现。 百官费尽心思,将其他城池中的魔气都腾挪至幽都城上空,试图将天上地下都布满魔气云,以显示郑重。 凌霄坐在幽都城中的尊位上,看他们一个个忙得魔血沸腾却收效甚微,于心不忍,就从自己魔元里散了些魔气出去。 幽都城,便变成了一座彻彻底底的,黑色城池。 蒙在鼓里的百官们,激动得老泪纵横,只道这景象前所未有,实乃魔族大兴之兆。 整个魔界纷纷欢欣鼓舞,一时,群魔乱舞。 彼时,凌霄坐在尊位上,接受万魔觐见和朝拜,再随手随机赐予他们些机缘。 整整七七四十九天。 这是她在魔族,过的节。 凌霄再看看云九,从镇子里不断搬些花花绿绿的杂物进院,不免也有几分好奇。 她蹲在屋檐下,拿起云九放在地上一角,由红红的几个纸筒串成一长串的物什,研究不出那是何物。 刚把屋内打理完走出屋门的云九,看到她的动作,惊了一惊。 「姐姐,小心。」 凌霄停下手中动作,侧头疑惑地:「嗯?」 云九走至她身前,似才想起凌霄的不寻常之处般,解释道:「这是爆竹。」 知她不解,云九补充道:「大年三十的子时燃放爆竹,除旧迎新。」 凌霄似乎有些明白了,好像就是凡人的一个玩具。 她手执起中间那条引线,问云九:「用火?」 云九看到她动作,抬手试图将爆竹抢过去,一面还肃着面容朝凌霄警告道:「姐姐,这个危险...」 凌霄微侧了侧身便躲过了他的动作,看到云九那张紧绷绷的小脸,她勾起唇角,手指尖就凭空跳出了一缕火焰。 手刚捞了个空的云九,看到凌霄手里突然冒出一团火,缩了缩瞳孔。 不假思索地,云九勐然朝凌霄扑去,一把将她扑倒在了地上。 「姐姐,小心。」 察觉到云九倾身的动作时,因不知他要做什么,凌霄便愣了愣。 因着她是蹲着,云九扑向她时,抬手环住她头的动作便很轻松。 被云九扑倒的时候,凌霄只是幻化出来故意吓唬云九的火,不小心偏了偏,就落到了爆竹的引线上。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凌霄的脑后原本垫着云九的手,在那声音响起时,云九的手就从她脑后抽离开来。 温温热热的软,就敷在了她的两只耳朵上。 凌霄抬眸,云九的脸就在她头顶上方,蹙着眉望她,眼神急切又担忧。 红色的纸屑漫天飞舞,伴着菸灰都落到了云九身上,他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云九的眉眼,似乎和久远前的某个模模煳煳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 「姐姐,你没事吧?」 对凌霄而言毫无威胁的爆炸声,和云九担忧的声音混合着,倏然在她耳边炸响。 凌霄勐然清醒,抓住云九的手,一个翻身,两人便双双站了起来。 她一挥手,仍在炸裂的爆竹销声匿迹,连着漫天的碎屑和云九身上沾染的烟尘,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云九那毫不掩饰的担忧神情,落到凌霄眼里,让她完全清醒了过来。 这是云九啊,不是流云。 流云无视过她,冷眼望过她,生气地盯过她,却独独…没有担忧过她。 肯定是她,记错了。 凌霄笑了笑,挥手弄了一条更长更粗的爆竹过来,朝云九说:「玩坏了你的爆竹,这个赔你。」 云九接过爆竹,看着凌霄闪身躺到了那株梨花树上,胸腔里没忍住,又涌上了暴戾和阴郁。 他故意引得姐姐引燃了爆竹,趁机扑到了姐姐怀里,可姐姐刚刚...... 又出神了。 云九捏着爆竹的手紧了紧,待察觉到手中的纸筒即将崩裂,他这才停了下来。 他敛了心神,走到梨花树底下,隔着一个阵法的距离。 「姐姐,要一起贴对联吗?」 凌霄自顾灌着酒,朝他挥了挥手以示拒绝。 云九便垂下头,往屋里走了。 他一只脚刚迈入门内,忽听身后传来凌霄的唤。 「云九。」 云九转身,困惑状望向凌霄。 隔着茂盛的梨花遮挡,云九看不清她的身影。 「过了年节,你可是就长了一岁?」 云九心就徒然提了起来,他应了声:「是。」 凌霄轻笑了一声。 「年节的时候允你许个愿,你要什么,姐姐都依你。」 云九的眼睛缓缓变亮:「真...真的?」 「自然。」 生怕云九提要求太拘谨,凌霄还补充了一句:「什么都可以。」 云九弯着唇角:「谢谢姐姐。」 凌霄淡淡应了声,不再多言。 她想的是,若云九提的要求太简单,她便替他挡了这一世的劫难,也并非不可。 毕竟云九这个小糰子,实在比流云可爱得多。 她不捨得。 但她没想到,向来说一不二的自己,竟然悔约了。 第18页 …… 除夕当夜,云九将梨花小院打扮得喜气洋洋。 大红的灯笼挂在门前屋檐下,连凌霄常躺的那株梨花树,也被挂上了许多小小的迷你灯笼,看着甚是有趣。 凌霄坐在庭院中的石桌上,看着云九明显异于往常,喜形于色的忙碌身影,不禁摇了摇头。 到底只是个幼崽,一个节日便高兴成了这副模样。 凌霄喝着酒,看到云九将九截明显比爆竹上挂的更大的竹筒,按照她看不懂的意图,分散置于院中地面。 「云九,这是何物?」 云九弯腰放着竹筒,答了一句:「烟花。」 「烟花?」 云九站起身,侧头笑得眉眼温和。 「今夜子时,姐姐看着便是。」 今夜的月亮甚是皎洁,映得月色下的云九,眉眼朦胧,飘逸出尘。 凌霄想,云九长大后,定然长得同流云一模一样。 「云九,可还有什么好玩的?」 凌霄忽然也来了兴致,起身走至云九身旁,想好好观赏一番他的布置。 云九的个子不知不觉间拔高了一些,同凌霄说话时,仰头的弧度已缩小了一半。 「姐姐要看看,我亲手写的对联吗?」 前几日,云九似乎就问过她要不要一起贴对联。 凌霄此时便欣然应允:「好啊。」 红底黑字的一副对联,被贴在梨花小院的院门上。 凌霄走近前,第一反应是,云九小小年纪,却写得了一手好字。 虽因年岁不够,笔力稍显不足,却已尽显行云流水,温润俊秀的笔锋姿态。 凌霄再仔细看那字,霎时愣住了。 那副对联写的是: [九树银花凌风送,一轮霄月渡云归。] 藏着她和云九的名字。 凌霄愣怔间,听见身旁云九清冽的声音。 他说:「姐姐替我取了个好名字。」 那一瞬间,凌霄难免心怀愧疚。 哪里是什么好名字。 是她怀着贬低流云的心思,随口拣了「九天上神流云」的首尾,拼凑出来的一个,毫不显地位和气势的名字。 凌霄再抬眼一看,院门上,对联的横批,写着: [凌云九霄] 可真是,气势磅礴的四个字啊。 凌霄垂眸,抬手揉了揉云九的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云九,可想好了要许的愿?」 云九的眼睛亮若繁星,他点了点头:「嗯。」 凌霄笑着:「说与我听听?」 云九回头朝灯火璀璨的庭院看了一眼:「等今夜子时吧,姐姐。」 凌霄心想,云九真是个极讲究仪式的小糰子。 她自无不可:「好。」 云九便笑得眉眼弯弯,牵起她的手,往院内走去。 「姐姐...」 才走了两步,云九刚唤出声。 凌霄忽地顿住脚步,蹙起了眉,望向庭院上空。 察觉到她的异常,云九便也停下了身子,看到凌霄抬头望天的肃容,他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云九抿唇,神情紧张地问了句:「姐姐...怎么了?」 他牵着凌霄的手紧了紧,试图拽住她,却不想下一刻,凌霄的手忽然抽了出去。 云九望见凌霄抬起那只抽离出去的手,一指点在了自己的眉心处。 她闭着眼,神色肃穆。 云九看见凌霄的眉心处,有一黑色菱形状的印记,一闪而逝。 而后凌霄睁开了眼。 「云九,此处凡界生了异变,我去去就回。」 凌霄急急解释了一句,转身便要施展瞬移离去。 衣袖被拽住了。 凌霄回头看到云九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有些错愕。 凡人的手速,如何能拦下她? 但现在不是深思这些的时候。 「姐姐,别走。」 凌霄抬眸,看见云九通红的眼眶和眼里的惶恐,心有不忍。 大概是明知自己拽不住人,云九红着眼,急急又补充了一句,试图让凌霄动摇。 「姐姐,这就是我许的愿。」 凌霄默了一默:「云九,抱歉。」 被种在此处凡界的魔种已经在发芽,若她不及时赶去,让此处低等位面出现了魔的存在,对于此间生灵来说,无异于灭世灾难。 凌霄朝云九笑了一笑。 「等我回来,再还你的愿。」 而后她再无留恋,迅速消失于虚空中。 云九这次没来得及拽住她,手里徒劳只剩一片空无。 他垂眸愣愣盯着掌心。 院中,忽地自地面竹筒里升起九束烟火。 烟花在他身后怦然炸响,映得整片天空璀璨绚丽。 未到子时。 云九缓缓捏紧了手心。 人既走了,送他这场未到时候的烟火,又有何用呢? 既然总是要走的,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手心完全收紧。 灯火通明,美如世外桃源的梨花小院。 倏然,炸成一片废墟。 第11章 注孤煞11 魔族,确实有很多诡异残忍,毫无人性的功法和手段。 其中最残忍的手段之一,就有[魔种]。 在非魔的族类体内种下一颗魔种,按照功法不同,待魔种发芽后,可以将其练成傀儡、分身、炼药修行的炉鼎等等,千奇百怪。 第19页 但魔种的播种,不是百分百成功的。 与播种人的修为有关,与其耗尽的精血有关,也与魔种的本体、宿体有关。 各方面条件越好,魔种发芽后,便越强大。 早期的魔族,时常将魔种播种至凡人体内,把他们培养成供自己可持续吸食的血肉,或是渡他们成魔。 但在仙界多次干预打压之下,这种行为,早已成了魔族的禁令。 后来凌霄成为魔尊,更是严抓严打此类残忍极端的手段,用数千魔族的死,狠狠震慑了魔界众人。 凌霄没想到,还有魔私底下在做这样的事。 她原本想不明白,在一个没有灵气,没有道气,全部只是普通凡人的低等位面,有什么宿体值得播下魔种。 等她循着魔气,来到一处白雪皑皑的高山山巅,看到那株正从雪地里破土而出的枝条时,她便明白了。 以整个凡界位面做宿体,以凡间百万生灵为祭,来助长自己的修为,当真是好手段。 魔种发芽时溢散出的魔气也微乎其微,若不是凌霄的魔元天生能够感知到一定范围内魔气的存在,她还真无法发现。 选择三界中,数以万计,最低等的凡人位面,哪怕消失了一个,也确实很难引起仙魔两界的注意,当真是好心机。 凌霄蹲到那株已冒了个尖出来的黑色枝条面前,伸手拽住了它。 早有预料,能在一界界心处种下魔种的魔,修为定然不浅。 只是为了锁定魔种里的气息,她已做好拔除他人魔种时受到巨大反噬的准备。 当手触上那根枝条时,凌霄却忍不住愣住了。 魔种都是由魔族中人以自身精血或修为或血肉等等蕴养而成,不可避免的,会带有播种人身上的魔气。 凌霄能够凭魔气感知到别的魔,甚或是锁定他的气机。 她独独未料到,这颗魔种表面,除了发芽时散发而出的自然魔气,竟然再无一丝多余的,魔的气息。 凌霄感知不到,更别提锁定了。 没有时间思考原因,凌霄蹙着眉,旋手将枝条缠绕在自己的手掌上,试图用蛮力将其拽出。 只是轻轻一拽,白雪翻涌,地动山摇。 凌霄立时停下动作,神色冷了冷。 魔种尚在萌芽,却已同界心连为一体。 这等手段,凌霄所知的魔族中人,没有一个能够做到。 她挥手在雪山外罩了一层结界,而后再无顾虑,调动魔气渗入魔种内,试图切断魔种和界心的关联。 魔气刚刚触上魔种,那枝条便僵了僵。 凌霄的魔气一路畅通无阻,顺着那枝条即将蔓延至魔种本体时,一道不辨阴阳的声音,忽然传入她的识海里。 「魔尊?」 凌霄没有回答,魔气一路深入,不过片刻,便看到了魔种的本体。 消失已有万年的,魔界幽河的,镇河石。 凌霄瞳孔缩了一缩,而后闭上了眼,神识出窍。 她还是,感知不到那人的气息。 而对方,却似乎对她了如指掌。 那道声音不紧不慢地问:「魔尊,幽河的滋味,不好受吧?」 凌霄神识已入了那镇河石内,铺天盖地的鬼哭狼号声冲击而来,刺得她的脸色,都白了一白。 魔界幽河,镇压着自魔界诞生以来,所有未能超生的魔族幽魂,以及恶魔死后的恶念怨念。 那是魔界最邪恶之地,也是三界内,最邪恶之地。 万年前,幽河突然暴动,河水高涨瞬息便要漫入整个魔界。 是魔尊凌霄,入水以身镇河,才短暂地平息了暴动。 凌霄那时候在幽河河底,被恶念纠缠折磨了不知多久,迷迷煳煳中,她察觉有人来到了身旁...... 等清醒时,她人已躺在幽河岸上,身前站着流云。 流云不知向幽河中丢了什么进去,施了什么术法,幽河就恢復了风平浪静。 凌霄没来得及再次感慨自己同流云的差距,也没来得及同流云道谢,便看到流云转过身来,望她的一双眼,冷得比幽河还渗人。 她那时第一次,听见他说出那般狠绝的话。 「魔族若是再如此惹是生非,下一次,魔界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幽河若真漫了整个魔界,三界定然民不聊生。 凌霄知那是多大的一个错。 幽河的滋味,不好受。 可流云那时候的眼神和话语,更不好受。 凌霄忍着神识的刺痛,穿梭在镇河石内,试图找到它同此处凡界界心的连接点。 那道声音又低低传来,这次带着几分讶然。 「魔尊受伤了?这神识之力......可挡不住镇河石里的小东西们哦。」 凌霄终于对那人说了第一句话。 「聒噪。」 她冷冷回了两个字,便朝着镇河石深处,那唯一一点生机所在之地飞去。 「呵呵。」 在凌霄终于要靠近那个连接点时,那道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魔尊总是这么冷静呢...那你,再尝尝幽河暴动的滋味,如何?」 话音刚落,「啵」的一声轻响。 如同一个泡泡碎裂那般的轻易。 镇河石碎了。 凌霄甚至能听见,那些因为失了桎梏前仆后继往外奔涌的恶念们,欢欣雀跃的嚎叫声。 第20页 只是他们往外飞奔不过一丈远,便遇上了一堵无形的屏障。 「魔尊不愧是魔尊。」 那道声音又是感嘆,又是怪笑。 「上一次是以身镇河,这一次是一念锁魂。你纵然锁住了这些恶念,可你自己的神识也被困在了里面,魔尊以为,这些恶念会放过你吗?又不知魔尊这次,能撑多久呢?」 凌霄似乎全然不把它说的放在心上,她仍然冷静非常。 「找到你,足够了。」 虽不知这人用了什么手段在魔种表面未留下魔气,但如今在魔种本体内,哪怕它只是留下一缕神念,凌霄却只要找出和幽魂恶念身上不同的魔气,便有极大概率锁定它。 那道声音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魔尊,我果然极喜欢你这性子。」 凌霄皱眉。 「我便送你一场盛世烟火吧。」 凌霄构筑的魂牢因着这句话,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些蜂拥而至往她身上涌来的恶念体,突然全部止住了动作。 凌霄眉皱得更紧了,她直觉事态严重,条件反射地,调动起了自己魔元内所有的魔气。 「砰」的一声巨响,刺眼白光翻涌。 凌霄有瞬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饶是她再冷静的一个人,也不禁在心里暗骂,这个疯子,竟然以自身神念为引,炸了这镇河石里的所有幽魂恶念。 凌霄很想不顾一切释放出自己魔元内的所有魔气,可她到底记着此处是凡界,凡界受不住她的魔气。 她只能勉强给神识罩一个结界,硬生生承受着爆炸的伤害,但也不过只支撑了一息的时间。 结界碎裂,她的嘴角溢出一缕血。 幽河中的每一颗镇河石,都同幽河一般悠久。 哪怕恶念体都在幽河中居多,但这漫长岁月以来,不慎进去镇河石中的恶念体不知凡几。 不说如今凌霄修为下降了,哪怕是她修为没降的时候,不放出她魔元内的大半魔气,她也是挡不住的。 云九放的爆竹与这场爆炸相比,真真是萤辉比皓月。 在自认为将死那一刻,凌霄轻笑了一声。 她当时想的是,她恐怕,不能还云九的愿了。 在她意识陷入一片迷濛之际,一直存于她魔元内的那道神力,忽然蹿出眉心。 …… 漫天白雪之巅,凌霄一袭红袍迎风冽冽。 凡间已不知是何天色,但她所立之处,却长久的亮如白昼。 不知过去多久,凌霄缓缓睁开了眼睛。 最后关头被流云打入她体内的那道神力所救,凌霄兀自愣怔着。 她内视魔元,发现那道神力只色泽变淡了些,仍是安然无恙地存在在她的魔元里,又有些无语。 凌霄看了看被崩得满目疮痍的雪山,挥手恢復了原状。 她一步隐入虚空中,朝梨花小院的方向回去,边在识海里和天道说:「魔族出了状况,这一世后,我需回魔界一趟。」 天道毫不客气地拒绝:「上神流云渡完劫之前,你不得回魔界。」 「……」 凌霄耐着性子:「你也看到了,那人能蒙蔽天机连你都探不到行踪,若我不回魔界,你们也不怕魔界生变扰了三界安宁?」 天道:「不怕。」 凌霄:「……」 就听天道继续说道:「流云渡劫,也是为了三界安宁。」 凌霄完全无法理解,便翻了个白眼。 因着已经到了梨花小院上空,凌霄念着云九,便没再同天道废话。 她垂眸下望,看到和她离去前别无二样的梨花小院,顿住了目光。 这不是她所幻化出来的那座小院。 她幻化的东西,自然有她的气息,可眼前这座小院,她完全察觉不到属于她的气息。 可位置和布置都如出一辙,何况她还在院里,察觉到了云九的存在。 于是哪怕心有疑惑,她还是飞身落到了庭院里。 凌霄还没出声唤云九,原还待在书房里的云九,忽然就跌跌撞撞,跑出了屋。 看到站在书房门口,遥遥望向她的云九。 凌霄原要开口的唤和向前的步子,忽然就都停住了。 她沉着声在识海内问天道:「我在镇河石中被困了多久?」 天道答: 「凡间五年。」 第12章 注孤煞12 凡间五年,云九变了。 他的个子高了些,身形颀长,一头墨发披散,五官清隽干净,却也尽显淡漠疏离。 尤其是那双幽黑的眼眸,色泽更深了些,却也更暗了些。 凌霄站在原地,愣愣望他的时候,云九身上,甚至漫起一股阴郁。 他笑着一步步朝她走去,可那笑意全然不达眼底。 「姐姐,你回来了。」 就连唤她的声音,也藏着让凌霄不懂的情绪。 凌霄静静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她抿了抿唇。 「云九。」 凌霄习惯性想抬手摸摸他的头,可云九的身高,已不再让她一抬手就能够到他的头了。 她便垂下手,郑重地道了两个字:「抱歉。」 云九垂眸,牵起那只她刚垂下的手。 「姐姐,还走吗?」 凌霄的身子微不可查得僵了僵,她若无其事。 第21页 「不走了。」 云九便笑了。 他垂着头,凌霄看不见他的表情。 「那姐姐,陪我吃顿饭吧。」 「好。」 凌霄被牵着,她望着云九的背影,蹙起了眉。 「天道,云九是怎么回事?」 云九牵她手的时候,凌霄察觉到了,云九身上有神力波动。 「大概是流云上神神魂太过强大,轮迴也无法把他的神力完全封印。」 凌霄:「......」 还能更不靠谱点吗?! 「可云九是凡人!」 哪怕只是一丝,凡人如何能承受神的力量。 「他也是流云。」 凌霄愣了愣,而后自嘲地笑了。 是啊,流云就算成了凡人,也不是普通的凡人。 瞧他将这院子幻化得如此逼真,甚至连院中她曾经布下的幻阵,都一模一样。 他应当不仅没被神力裹挟,还将那丝神力,运用得举重若轻了。 凌霄当时是那么想的。 ...... 回到梨花小院后,凌霄和云九的日子,似乎过得与以往并无什么不同。 只云九长大了,凌霄没再夜里给他念话本,反倒是云九,时常坐到庭院的石桌旁,念话本给她听。 凌霄想,云九是个知感恩的孩子,她便不好拂了他的意。 她看着梨花小院上空,渐渐笼上一层肉眼看不见的结界。 她眼睁睁看着那层结界上的神力,一日比一日强盛。 凌霄视若无睹,仍然同云九,平平静静地待着。 直到几日后的一天,云九从镇上回来。 他低垂着脑袋,清晨离开时一身洁白的衣衫,此时正反两面都不均匀地沾满了泥土,就连他那头乌黑柔顺的发上,也挂着未擦干净的土块。 凌霄卧在梨花树上看到这副场景,心沉了一沉,一晃眼就到了云九面前。 她抬手施了个净身术,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云九抬起头来,一双乌沉的眼只把凌霄望着,也不回答。 凌霄默了默,不自知地放柔了声音。 「云九,可有人欺负了你?」 云九看着她好一会儿,那双晶黑的瞳孔里满是她的倒影。 「姐姐。没事。」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淡。 「五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一句话,正中靶心。 明知他是在装可怜,可凌霄还是没忍住,觉得歉疚。 她问:「为何?」 云九声色平淡地叙述着。 「五年前,有个游方道士路过书院,他跟夫子说,我命犯天煞孤星,会克尽身边亲近之人,最好不与我这样的人牵上因果。」 「我很早就被书院赶了出去,不敢同姐姐说,便在镇上置办了一座小院,每日在小院中待到酉时方回。」 「我每日都是躲着人进的梨花镇,但难免还是会被人发现,今日就是被人发现了,我就被堵在了镇外。」 他像曾经许多次那样,垂下头,小心翼翼地对她说:「姐姐,对不起...」 凌霄不蠢。 云九如今身上有着神力,只要他不愿,他哪里会被凡人堵住。 他说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凌霄辨别不清。 她也无心辨别。 「云九,俗人的庸语,没什么好听的。」 云九抬头,定定望她:「姐姐,那你会有事吗?」 凌霄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命犯孤煞,会不会伤到她。 她摇了摇头,笃定道:「不会。」 云九歪了歪头,凌霄看见他的眼里,似有旋涡流转。 「姐姐,那你会走吗?」 凌霄再次摇了摇头:「不会。」 得了她的保证,云九便乖乖巧巧地,进屋换衣裳去了。 凌霄站在庭院中,望着云九的背影。 凌霄想起了他的劫,注孤煞。 一个说不上难,却对凡人来说,颇为狠毒的劫数。 六亲无缘,刑亲克友,孤独终老。 云九原是乞丐,已属六亲无缘。 刑亲克友,那云九如今能克的,只有她了。 她可真想不出来,云九能如何克她。 而她既已答应了云九,不会再走,那云九便也不会孤独终老。 云九这一劫,她势必要替他挡了。 只... 凌霄仰头望着那层神力波动明显不稳的结界,蹙起了眉。 她心知,这是云九怕她再次离开,用神力构筑的一个,锁住她的牢笼。 但结界要耗费的神力和心力,云九一个凡人,真的能把控得住吗? 这几天结界上的神力,越来越强,波动却也越来越严重,显然是,神力在趋于失控的表现。 凌霄正出神着,换好衣裳出屋的云九,看到她仰头望天的姿态,眼里幽暗一片。 「姐姐,你在看什么?」 凌霄垂眸,想到什么,她问云九:「云九,你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她想的是,云九去不了梨花镇了,总不可能跟她一起,天天窝在这小院里吧。 她是魔,千年打坐于方寸之地都是常态,可凡人,一辈子不出门,会有不妥吧。 然而,这话落到云九耳里,便成了... 姐姐果然不想同他待在这里,姐姐果然还想离开... 第22页 「姐姐,你想去哪?」 凌霄直觉云九似乎不对劲,她刚要说话,云九就笑着又说了句。 「姐姐,你哪里都去不了。」 凌霄:「……」 云九恐怕不知道,他布置的这个结界,她随手可破。 他这句软绵绵毫无威胁力的话,落到凌霄耳里,便成了别扭的撒娇。 她颇觉好笑。 「嗯。我哪也不去。」 云九显然不信,但他没再多说,牵起凌霄的手,朝屋内走去。 「姐姐,陪我吃饭吧。」 凌霄顺着他牵着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放出一缕神识,探查起他体内的神力。 已经微乎其微。 凌霄怔了怔,而后想明白,云九定然是将神力,都注入结界中了。 原本就不属于他的力量,离体后就更难控制了。 但瞧云九如今这担忧的状态,凌霄可不敢让他收回结界。 于是夜里,云九睡后,凌霄凌空站在结界边上,试图从结界上入手。 她将手放在结界上,还没来得及注入神念观察,那结界便勐然震颤了一下。 在凌霄完全没来得及反应之际,凝成结界的神力忽然汇成一道雪白的光,窜入了她的眉心。 凌霄内视魔元,发现那道突如其来的神力,竟同流云原先留在她体内的神力,合二为一了。 凌霄呆住,一声浅淡的唤拉回了她的思绪。 「姐姐。」 凌霄往庭院中望去,云九一身白衣站在梨花树下,仰头望着空中她的方向。 寒凉的月色落在他身上。 「姐姐,你要去哪?」 他弯着唇角,人比月色更冷。 凌霄落到他身前,认真同他解释。 「云九,我没想走,我只是...」 「看看?」 云九接过话头,凌霄看见他唇角弯成一个微嘲讽的弧度。 「姐姐,我今年不是六岁了。」 凌霄:「……」 云九朝她走近了一步,他们身旁那株梨花树便忽然哗哗作响,满树梨花纷飞化成一条花带,涌向凌霄。 凌霄侧眸望了那条意图将她环绕住的花带一眼,又抬眸望离自己一步之遥的云九。 她跟流云斗过无数次法,流云从未使过如此「温柔」的招数,也从未使过如此弱的招数。 可如今凌霄既没躲,也没反击。 她嘆了口气:「云九,我真的没想走。」 云九直视着她的眼睛,凌霄看到他似乎动摇了一下,但他只是歪了歪头。 「好啊,姐姐。」 那条花带自身后环上她的手臂。 云九清冷的声音在月色下,有几分邪气。 「姐姐若不想走,就乖乖站着,别动。」 那条花带在她身前围成圈,将她整个人圈在里面。 「姐姐若想走......」 云九的声音冷了下来,那条花带,便全然缚住了她的身子。 「也走不了。」 凌霄在心里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原来这座梨花小院,是云九造的神域。 神域,顾名思义,神的领域。 在这个领域内,神可以主宰一切,甚至可以主宰入了神域的人的思想。 简单的类比,其实就是个,世间最高级的幻境。 造真实的景,塑人心的梦。 这是凌霄听说的,流云的手段,但她还从来没体会过。 如果现在对她施展神域的人是流云,她万万是抵不住的。 但云九这浅显的手段...... 凌霄对着云九,再次长长地嘆了口气。 「傻孩子。」 第13章 注孤煞13 云九陷入自己创造的神域里了。 他陷入自己的执念里去了。 神才能制造的领域,云九一介凡人妄图利用,只会反噬其身。 「傻孩子。」 凌霄轻声念叨了一句,在云九愣怔之际,她轻轻抬起了手。 那束环绕在她身侧的花带,轰然而散,顺息之间便转而缠至云九身上。 云九瞬时红了眼眶。 凌霄一指点在他的眉心,仍是那句话:「云九,我不走。」 云九呆呆望她,眼里的惶恐和不安,狠狠刺了她一下。 「睡一觉,就好了。」 凌霄的神识钻入云九识海内,找到他体内残存的神力,神识未及触碰,那缕神力便也似游子归家般,闪速蹿进了她的魔元内。 凌霄皱了皱眉。 「姐...」 凌霄收回神识,定睛一看,因神识消耗过大即将陷入昏睡的云九,被她揽在怀里,正强撑着意识,通红着眼望她。 他好像,笃定了她是要走,怎么也不肯放心。 凌霄不知自己在云九那的信誉竟如此之差,她无奈安抚道:「睡吧,我真的不走。」 凌霄也不知自己那天,到底向云九承诺了多少次,她不会走。 她把云九抱上床榻的时候,云九的手,还紧紧拽着她的衣袖。 凌霄便知,到最后,云九都没有相信她的话。 或许是,当时的云九,冥冥中早已有了预感。 而云九的预感,是对的。 凌霄从屋里出来,走到庭院中,正要往梨花树上躺时。 一道天雷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 第23页 凌霄差点没忍住拔出九霄剑。 她飞到半空中,在梨花小院外罩了层结界,抬手挡住了飞落而下的滚滚天雷。 红袍舒展,凌霄冷着脸,声音里满是怒意。 「天道,你搞什么鬼?」 她自问这段时间在凡界,一直都安安分分,除了最开始惩治了几个乞丐。 但她没伤到那几个乞丐的性命,哪里值得受这么一顿天罚。 天雷被阻,威势不减反增。 「你改变了那几个乞丐的命数。」 「......」 凌霄咬牙切齿:「命数何来的定数?遇到我,也是他们的命数。」 凌霄不能动用魔气,仅凭肉身,已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但他们原本还可再活三五年,还有几个被无辜牵连的乞丐,无端寿命夭折。」 天雷压到凌霄头顶一寸之地,疾风吹得凌霄一头墨发张扬飞舞。 「人又不是我杀的,你找我做什么?」 对比凌霄气急败坏的声音,天道真真是淡定从容。 「云九的帐,算你头上。」 凌霄:「???」 这是被三界推崇的「公正公平、冷酷无情」的天道,能够说的话吗? 凭什么云九的帐要算到她头上? 而且,乞丐的死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天罚还带延迟的? 凌霄越想越气,她觉得自己这十万年来,除了被上神流云气到,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生气。 「天道,你故意的?」 故意挑了这个,云九知道了自己的劫数,陷入执念中,对她出了手的时间。 故意在她对云九再三担保不会走后,再用天罚把她渡走? 刑亲克友,就是让云九,这么克她的? 凌霄怒意值不断蓄力中,却听到天道淡淡回了一句。 「不是。」 我信你个鬼! 凌霄没想到,天道竟然也会厚颜无耻地撒谎。 她冷笑一声,指尖开始蓄起魔气,九霄剑蠢蠢欲动,就要不管不顾和天雷来个对轰。 「魔尊。」 天道真会见缝插针,随机应变。 「在低等位面动用魔气,便罚你去冥府忘川河底,受二十年孤魂野鬼纠缠之苦。」 凌霄闻言,错愕了一瞬,连手中动作都停了下来。 熟悉的,刺眼白光乍现。 凌霄:「天道,我%&*%#...」 ...... 顷刻间,天雷消失,半空中风平浪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原地只留一座孤孤单单的梨花小院,浸在清冷月色里。 无人问津。 ==================== # 劫二:救赎了一个病弱皇子 ==================== 第14章 求不得1 忘川河,生死之分界,游魂之归宿。 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游荡于忘川河中,整日哀嚎,弄得冥府悽惨凄切。 甚是聒噪。 冥府,忘川河底深处。 一直径约十丈长短的雪白光圈里,悬浮站着一位身披艷红长袍,墨发披散,美艷绝世的女子。 她面容绝冷,黛眉深蹙,肉眼可见的气怒和不耐。 她抬起纤纤玉手,掌心凝结出一团黑色云雾,轻轻一拂手。 黑雾撞向雪白光圈的内壁,像火遇上水,却滋也不滋一声,就灭了。 「天道,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此女子,自然是凌霄。 凌霄望着眼前自己根本无法轻易撼动的屏障,火冒三丈。 「魔尊在低等位面动用魔气,罚其入忘川河底,受二十年孤魂野鬼纠缠之苦。」 她望望屏障外因好奇不断聚集而来的游魂,听到他们因兴奋嗷嗷叫唤的鬼哭狼嚎嗓。 凌霄气得眉头抖了一抖。 「为何,你能动用我体内的神力?」 眼前的屏障不是天道构筑的罚笼,而是一入忘川河,就从其魔元内蹿出,将她围困住的,来自流云的神力。 凌霄以为,是天道用了什么手段,动用了这些神力。 「我不是神,动用不了神力。」 所以是这些神力,自发的? 凌霄再想想在镇河石内,神力也是自行蹿出来,一时有些明白了。 她内视魔元,见自己的魔元内还留下了一半的神力,气笑了。 一半构筑屏障,一半留下压制她的修为。 流云的神力,离了流云,还能这么神气活现。 瞧不起谁呢?! 如今可不是在凡界,凌霄不再顾忌,掌心魔气翻涌,九霄剑渐渐凝结在她手中。 通体赤红的剑身,玄黑剑柄堪堪触上凌霄手心,一身清越剑吟响起。 鬼哭狼嚎声止了一息,而后是更加悽厉恐怖的哀嚎声。 忘川河水上涨两寸,震盪不停。 凌霄轻提九霄剑,作势就要朝身前屏障噼去。 「魔尊,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一道洪亮嗓门急急传来,忘川河水中自动分出一条小道。 阎王似化身一颗炮弹,嗖得一声就蹿至白色光圈外,却只敢在隔着数百丈远的地方,就急急停下。 凌霄手势不变,挑眉望去。 「魔尊,不知我冥府有何得罪之处,劳您大驾在这动干戈...忘川河水倾覆,冥府势必遭殃,凡间百亿生灵,可就死无葬生之地了啊,千万游魂若冲出地面...」 第24页 阎王连头上跑歪了的官帽都来不及扶一扶,没站稳身子,就一通声泪俱下的求情说理。 话中槽点太多,凌霄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懒得解释的凌霄,淡淡回了一句:「本尊会控制力道的。」 却不想这一句,吓得阎王差点给她跪了。 想当初凌霄提着九霄剑上仙界,也是这么一句话,却差点把南天门都给噼了。 阎王信她个鬼! 他抖着腿,颤着声,欲哭无泪。 「魔尊,您说笑了,您再控制,那力道,也不是小小冥府能承受的...」 凌霄不为所动,淡漠道:「冥府承受不住,与本尊何干?」 流云的神力还在这呢。 凌霄再知他不过,只要她动手,神力定然会选择护着冥府,而不是阻她。 若是留在她魔元内的那道神力也蹿了出来,那她顷刻间恢復修为,更是再好不过。 念头不过转瞬,凌霄侧了侧剑身,不再犹疑,抬手朝屏障噼去。 看到她动作的阎王,惊得声音都噼叉了。 「魔尊,得罪了。」 几乎在凌霄的剑气抵达屏障的同时,一枚雪白小印自阎王怀中飞出,迅速与屏障融为了一体。 就见那被凌霄剑气噼得就要四分五裂的屏障,在那枚小印入体后,瞬间恢復原状,甚至肉眼可见的,屏障更加结实了。 凌霄沉下脸,待看清屏障上方多出的那一枚,不过半掌大的小印时,她默然。 流云的神器,流光印。 可镇三界山河,可镇岁月长河。 这样一件通天彻地的神器,竟用来对付她这么一个修为降了两阶的魔尊。 「魔尊,您应该认得此物。」 屏障外,阎王见忘川河水平息,凌霄切实被困住了,不禁抹了抹额头冷汗,赶紧解释道: 「万年前魔界幽河暴动,流云上神怕忘川河也会有变故,便将此物暂时留在了冥府,以供镇河之用。」 阎王说起上神流云,声音里的恭敬和钦佩,与三界大多数人,如出一辙。 「原本此物应该镇的是忘川河,但...」 「流云上神留下此物时,曾说过,若...若是魔尊引起的忘川之变,则...则...」 则镇魔。 凌霄嗤笑一声。 她想起自己在凡间话本上曾看过的一个词——料事如神。 这世间就流云一个神,绝对没有人,能比他料到的更多了。 凌霄翻手收起了九霄剑。 「滚。」 察觉到凌霄明显心情不佳,阎王也不敢多待,他抹着汗,连连应声往后退去。 在离开前,他又想起什么,回头沖凌霄提醒了一句。 「魔尊,流云上神说,此物镇魔只镇五十年,五十年后魔尊自可离去。」 话音刚落,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犯了忌讳的两个字说出了口,阎王赶紧捂住嘴,嗖得一声,就跑没了影。 凌霄却仿佛没有听见那个她本该最在意的词,而是只听见了,五十年。 冥府时间和凡界等同,凡间五十年,云九...该老了吧。 她终究,是欠下了。 可她没机会,再还了。 凌霄怅怅然闭上了眼。 「魔尊,你是为了云九?」 为了云九,才不惜忘川河暴动,也想打破屏障。 听到天道的问,凌霄没回应。 天道默了默,竟似有几分蛊惑地说道:「这一世欠下的,你大可下一世还回去。」 「呵。」 换来的是凌霄一声轻蔑的冷呵。 她欠的是云九。 云九只有一世,没有什么下一世可言。 何况... 「是流云把我困住的。」 以她的性子,不讨回来就算了,还?还个锤子。 天道便被噎得无话可说了。 忘川河底,凌霄所在的地界,便只剩一片宁静。 流光印也能镇鬼魂,忘川河底的孤魂野鬼们,没有一只敢靠近那方雪白屏障附近。 天道所谓的罚她受孤魂野鬼纠缠之苦,在神的干预下,最后也不过成了个笑话。 奈何凌霄拿这个嘲讽天道,天道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也就不好笑了。 凌霄在忘川河底,沉着心神化解那道仍在她魔元内的那道神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道神力似乎确实比最初的时候,稀薄了一点。 凌霄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睁开了眼。 待看到那道雪白屏障和那方流光印还挂着,凌霄微感困惑。 「天道,过去多久了?」 凌霄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识海内天道的回答。 「五十一年。」 凌霄点点头,正要再闭上眼睛,忽觉不对。 她惊叫一声:「五十一年?」 凌霄更加困惑:「那为何我还在这里?」 「三年前,流云上神渡完第一劫,到冥府入轮迴时,得知了你被镇在忘川河底。」 凌霄的心徒然就提了起来。 那一瞬间,她也不知,自己心里的忐忑和期待从而何来。 「流云上神也得知了,凡界被下了魔种一事。」 那魔界有变的事,流云大概自有安排,轮不到她操心了。 那么,他应当也都知道了,她两次离开的原因。 第25页 「流云上神说...」 「不论是魔族违禁在凡间播下魔种,还是幽河镇河石碎裂,魔尊都难逃其咎。」 凌霄一颗心,就跌落谷底。 「便罚你在忘川河底,再反思二十年。」 好你个流云。 不愧是上神流云。 凌霄身上魔气沸腾翻涌,她被气得不轻。 但片刻,那怒火倏然全部熄灭。 凌霄声音平静地问天道:「他的第一劫,渡了?」 「渡了。」 凌霄沉默良久,忽地冷笑了一声。 「下一劫,我看他怎么渡!」 天道:「......」 * 因着流云说再困二十年,是从他说的那时起算的二十年。 凌霄便被困在忘川河底,整整六十八年。 等那方流光印飞出忘川河,那道屏障化成神力又蹿入了凌霄的魔元内。 不知是不是几十年来受流光印影响,凌霄明显感觉到,这道曾经在镇河石内被削弱过的神力,不仅恢復了原来的状态,还犹有过之。 凌霄咬牙看着自己魔元内,那两道汇合到一处「相亲相爱」的神力,隐隐察觉到自己的修为似乎又在岌岌可危了。 可恶! 可恶的流云! 凌霄怀着满腔復仇的火焰,再次被天道分身,带到了流云渡劫的所在地。 天道如同上一次一般直接,直接将她带到了这一世的流云所在的附近。 一间破落厢房里。 凌霄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躺在看起来随时要塌的床榻上的,熟悉的身影。 他闭着眼,似在沉睡。 在看到那张和流云几乎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时,凌霄心里堆积的怒火,噌得一下就全都冒了出来。 她动了动手指,冷笑一声。 本就颤巍巍的木制床榻,「轰」得应声而碎。 碎屑纷飞,响起一声低低的闷哼。 躺在床上沉睡的人,变成躺在一地碎木板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又是一声闷哼。 那人侧过头,吐出一口血来。 凌霄皱起眉,在识海内问天道。 「他的第二劫,是什么?」 天道答: 「求不得。」 第15章 求不得2 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 轮廓线条完美,细长的剑眉似玉雕刻而成,笔挺的鼻樑搭配其上,精緻而冷然,矜贵而漠然。 薄唇染着艷红的血,白中带上这一点红,高贵清雅与妖冶俊美结合,真真是... 神的转世,才能有这等面容。 除了他身上的病弱,和神实在极不相配。 凌霄双手环胸,默默看着那人吐出一口血后,就边咳嗽,边不紧不慢地自袖中抽出一方巾帕,擦拭着唇上的血。 卧睡之榻忽然塌落,他此时正躺在满地狼藉之上,他对这些,似乎都毫无反应。 他就只是,动作缓慢地擦拭着自己的唇角,在看到那帕上的血迹时,才轻微地皱了皱眉。 这副淡定从容,不把周遭一切放在眼里的姿态,倒是很得了几分,流云当上神的精髓。 凌霄见他动作磨蹭,便暂时先把目光移开,仔细打量起了眼前的房间。 三十方左右的厢房,房樑上都是岁月腐蚀过的痕迹,房内除了一方床榻、衣柜和方桌、木椅,就再无多余的东西。 简陋得不能再简陋,远远不如她当时为云九幻化出的那座小院。 凌霄再把神识往外散去,不由愣了一愣。 这间破厢房处于一座破落小院里,凌霄早有预料。 但让她略感错愕的是,在此处小院不过四五里远的地方,竟错落着许多大大小小不同的其他小院。 而在这片都是小院的地界之外不远的地方,还有各种精美绝伦的亭台楼阁,宫殿水榭... 还有许许多多,衣着华丽,来来往往的人。 凌霄想了想自己曾看过的话本,大概知道了此处是何地。 皇宫。 凡间掌权者,所在的地方。 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 凌霄回眸看去,却见是那人已站起了身,正在拍着身上沾的木屑和灰尘。 他本来动作就慢,每拍一下,就要用巾帕捂嘴咳几声,就更慢了。 凌霄没忍住,不耐的「啧」了一声。 可她偏偏就是不给他使一个净身术。 那人听到声音,只微抬头瞥了凌霄所在的位置一眼,復又继续着手中动作。 「姑娘,久等了。」 他的声音清冽温润,许是因为病弱的缘故,就显得又低又柔。 他自醒来便已察觉到凌霄的存在,凌霄也知他早已察觉到。 尽管如此,看到此人如今这般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从容姿态,凌霄就忍不住想起流云的所作所为,整个人又在暴躁的边缘了。 加上他说的这句话,正好触到了凌霄的炸毛点。 「呵。」 凌霄冷笑一声,挥手将光线昏暗的屋里弄得亮亮堂堂。 「可不是让我好等。」 正因雪白袖口上沾的灰尘擦不干净,而略有些苦恼的那人,察觉室内忽然变亮,便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那人怔住了。 厢房的门是关着的,此处位置偏僻,位于背光面,四季都照不到太阳,因此哪怕在白日,屋内的光线却昏暗得犹如在夜里。 第26页 他刚刚只知道那里站着一个女子,却没看清那女子的长相。 如今他看清了。 一张白皙芙蓉面上,细长的黛眉微微蹙着,挺俏的琼鼻玲珑精緻,一双凤眸清洌洌望人的时候,尽显张扬和冷傲。 乌黑墨发披散,宽大的艷丽红袍披在她身上,更衬得她整个人潇洒恣意,明媚艷丽。 明明能看出她在发怒,可她发怒的模样,也美得惊心动魄。 他恍惚了片刻,弯唇想露出个笑来,无奈刚扯起唇角,胸腔阵痛袭上,只得侧过身,掩嘴咳了几声。 凌霄眉头皱得更紧了。 云九是个小糰子,这人就是个病秧子。 都太弱了。 流云堂堂上神,怎得如此不会投胎。 凌霄晃身站至那人身前。 那人垂下的目光看到一片红色衣角,惊得咳嗽也止了。 抬头对上凌霄近在咫尺的脸,他愣了愣,想开口说话,胸腔刺痛得厉害,痛得他脸色更白了几分。 他往后退了两步,又侧过头,手握成拳抵在唇边,闷闷地道了一声。 「抱歉,在下失礼了。」 凌霄就不耐的,再次轻啧了一声。 她抬手拽住他的手腕,待一缕神识钻入他的体内游走一番后,凌霄眉头跳了一跳,忙黑着脸将他的手甩开了。 那人原还因着凌霄的动作处在错愕中,不防被这么轻轻一甩,身子就一个站不稳,晃了几晃。 「姑娘......」 一抬头就看到凌霄明显更加生气了的面容。 凌霄甚至毫不客气地截断了他的话。 「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吗?」 那人闻言,只是微怔了一息,就笑得温和:「太医有言,在下活不过二十。」 而他,今年已经二十了。 距离二十结束,也不过只剩月余的时间。 听到他的正确回答,凌霄的火气噌噌噌得直往头上蹿。 不敢相信,她的神识刚刚在这人体内,发现了一道神力。 就是这道神力,力量太过强大让凡人无法承受,这才让他病弱至此。 这一次,这个时间点,叫她发现了这道神力,凌霄绝不相信这是六道轮迴的失误。 这绝对是,流云故意的。 好你个流云。 凌霄咬牙。 把她困住二十年,他自来这人间渡劫,等她来到此间的时候,正好是他要渡完劫的时候。 他可真会算计。 这一劫求不得,大概就是,求不得一具健康的体魄吧! 凌霄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恶狠狠得像个恶霸。 「那你想不想活?你求不求生?」 那人即使被拽住衣领,这个姿势叫他本就孱弱的身子更加不适,可他却仍然面不改色,语气温吞。 「姑娘说笑了,这世人谁不求生,只是有些人,求不得罢了......」 果然是求一具健康的体魄。 「好。」 凌霄应了一声,松开了他的衣领,也不废话,一指点在他的眉心。 求不得求不得,她偏偏要他这一世,什么都求得到,看流云怎么渡劫! 凌霄不理会那人困惑的目光,神识落到他体内的那道神力旁,果然如她所料,这道神力也似游子归家般,自动蹿入了她的魔元内。 那人只觉身上一轻,像卸下了背在身上二十年的重担,让他一时颇为茫然。 他这厢是轻快了,凌霄的魔元里却是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 汇成一股的三道神力同魔元里庞大的魔气分庭抗礼,在凌霄觉得两者就要相安无事之际。 轰然一声。 凌霄收回手指,抬手捂住胸口,侧过身,没忍住喷出一口血来。 这动静惊得身前站的人立时清醒了,他抬手试图搀扶凌霄的手,被凌霄一把拂开了。 「姑娘,你......」 对上凌霄要吃人的目光,他立马息了声。 他一脸焦急,凌霄一脸便秘。 凌霄此时正在问识海内的天道:「他的这一劫,渡完了没?」 他求生,她给他生,他这不就没有求不得了吗,这劫不就没了吗。 不想天道慢悠悠地回:「刚开始。」 凌霄:「……」 凌霄粗鲁地抹了把嘴边的血迹,再次抬手揪住了那人的衣领。 那人垂眸望见凌霄用沾着血的手拽他的衣领,雪白的衣襟被染上了红痕... 他的眉心,抽了一抽。 「说。」 不待他忧虑,凌霄语气阴森的问他:「你还求什么?你还有什么求不得?」 这模样,不像在逼问他的心愿,倒像在逼问他的命门。 那人呆了呆。 他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他便笑了。 「姑娘,你赐我再生,在下无以回报,已别无所求了。」 「放屁。」 凌霄从来没这么暴躁过。 但被流云算计至此,她觉得她很有暴躁的资格。 「你若别无所求,怎得你脑门上还写着大大的『求不得』三个字。」 他的脑门上自然没写这么三个字,他一瞬间就听明白了凌霄话里的用意。 那人垂下眸,眼睫颤了又颤,好一会儿才復抬起眸。 「姑娘,我确实还有所求。」 凌霄挑眉,近乎逼问:「说。」 第27页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到她的眼里有不耐、有愤怒、有冷意... 却独独,没有他想要的。 那人张张嘴,又闭上了。 他撇开脸,喉头滚了几滚,才低低道出两个字。 「皇位。」 凌霄闻言,片刻讶异后是「原来如此」的瞭然。 她松开他的衣领,点点头:「原来如此。」 这皇位,对凡人来说,确实难求。 何况他之前一个将死之人。 「既如此,我便帮你。」 那人回头,既不问她原因,也不问她如何帮,只笑着问了句:「姑娘芳名?」 凌霄的魔元内又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大作战,听得他问,便很有些敷衍地回了一句:「凌霄。」 而后她自顾将这处房间,幻化成了另一副模样。 下意识的,幻化成了曾经云九待过的,正房的模样。 凌霄转身试图找个角落打坐,忽听那人在身后继续开口。 「在下姓云,家中排行第九,凌姑娘可唤我云九。」 凌霄的背影僵了一僵。 她僵着身子转回头,对上他一双既像流云,又像云九的眼睛,凌霄的脸都僵住了。 她没僵住多久,魔元内的神力和魔气再次尽皆一震。 她刚刚降了半阶的修为,再次硬生生,跌了半阶。 凌霄没忍住,又喷出一口血。 「凌姑娘......」 凌霄倒在那人的怀里。 在闭眼前,她恨恨的想,流云真的可恶! 他是不是,明知她...... …… 神的安排,她看不明白。 第16章 求不得3 丛云国,皇宫西南角,冷宫。 凌霄躺在床上。 一黑一白两道气流缠绕不休,成螺旋状在凌霄的魔元内肆意翻搅。 凌霄的神识就被困在这两道气流之间。 流云的神力,半个魔界的魔气,它们对峙起来,凌霄竟一个都控制不住。 魔尊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她黑着脸,拧巴着神识,费尽力气,才终于将黑白二色隔离了开来,并在二者之间竖了一个屏障。 神力和魔气,便开始了「隔空掐架」的行为艺术。 凌霄黑着脸收回神识,睁开了眼睛。 几乎是她睁眼的瞬间,一道轻唤就从身边响起。 「凌姑娘,你醒了。」 凌霄侧头。 室内仍是同她昏睡过去前一般的亮堂,坐在她床侧边的人,却比她昏睡前,更俊秀了两分。 因神力被取出,他那张原本苍白的脸如今是健康的白皙无暇,就更显得五官轮廓干净清冽,温润俊秀。 温润。 这原本是一个和流云扯不上关系的词才对。 那人见凌霄望着自己愣神,微笑了一笑。 「凌姑娘,身子可还有不适?」 他笑起来,眉眼温柔似春风。 凌霄身子没有不适,却被他看得心里微微有些不适。 她一骨碌翻下床,站到屋子中间,望他。 想起之前这人说的话,凌霄皱起了眉。 她迟疑片刻,问道:「你可还有别的称唿?」 那人站起身,凌霄这才看清,他新换了一身雪色锦衣,很干净,却掩不住反覆浆洗的痕迹。 「在下云珺。」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凌霄挥手将他身上的衣裳换成了新的。 而后她转身走出屋,朝小院里走去。 「你可会武?」 云珺将复杂的目光从衣裳上收回,他跟着凌霄走出屋门。 「抱歉,在下不会武。」 屋外已是深夜时分。 凌霄站在房门口,环顾了一圈月色下,空空荡荡,连棵树都没有的破落小院。 她一眼看中了角落里,一片临墙的空地,那空地似乎原是要种些花草,篱笆都围好了,就是不见花草的影子。 凌霄毫不客气地徵用了。 她一挥手,一株梨花树凭空而生。 「不会武?那你怎么争皇位?」 凌霄收回动作,转头诧异地问云珺。 云珺的目光落在那株梨花树上,他的眼里好似有光。 良久良久。 凌霄人都已经走到梨花树下了,还没听到回答,回头一看,云珺竟还站在房门前。 凌霄不确定地唤了一声:「云珺?」 云珺那时候,落到她身上的目光,幽深得让人看不懂。 他像在看一个梦落入现实里,带着如愿以偿又不敢相信的,复杂的笑。 他答非所问。 「凌姑娘,这个时节,凡间是看不到梨花的。」 凌霄还以为他对任何事的接受程度都极高呢,不想只是栽了颗梨花树,他倒介意上了。 「哦,是吗?」 凌霄毫不在意,她抬手接住一朵掉落而下的梨花花瓣,望着云珺挑了挑眉。 「便看到了,又如何?」 云珺便眼神专注地盯着她,笑得温润:「很美。」 他带着感嘆,说得极是认真。 「云珺之幸。」 凌霄又被他看得不自在了。 她总觉得云珺对她说的话别有深意,但她又听不出有什么深意。 凌霄不耐烦地把手中花一丢,闪身上了树,仍是从前那个姿势。 第28页 「如今在皇位上的人,可是睡在养心殿里的那个胖子?」 凌霄神识在皇宫里搜寻过,很容易便能看出,被团团伺候着的那人,大概就是此间的掌权者。 一个大腹便便,面相狠戾的胖子。 云珺仰头望着她在梨花树上的身影,淡淡应着:「嗯。」 凌霄回想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因她看的都是些江湖话本,对皇权描写甚少,只一句,凌霄倒还记得。 「自古高位,能者居之。」 凌霄觉得这话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和魔族的生存法则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是她同云珺说:「自古高位,强者居之。」 云珺作乖巧状聆听她的「教诲」。 「但你又不会武。」 云珺听出她话里的嫌弃,面色僵了一僵。 「所以,」 就听凌霄理所当然地说:「我替你把那胖子做了?」 云珺嘴角抽了一抽。 他颇为无奈地道:「凌姑娘,皇位的事......」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在下会自行安排的。」 也对。 这傢伙应当老早就惦记着皇位了,有些安排也实属正常。 而且对凡人动手,她免不得又挨一顿乱七八糟的天罚。 于是凌霄瞭然地点了点头:「但你的安排肯定不够。」 要是够的话,哪里来的求不得这一劫呢。 凌霄对他提醒道:「须得把我放进安排里。」 云珺怔了怔,他垂下眸:「凌姑娘的意思是......」 「可以听我安排?」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不对味。 怎的说的自己成了个小弟似的,可又确实是她让他把自己放进安排里的。 凌霄一时没找到漏洞,便点了点头:「可以。」 云珺笑了笑。 「那凌姑娘,你可否将如今的小院,在人前隐藏起来?」 原来是不想让他人发现小院异常啊。 确实,凡人连开个梨花都讲究季节,还是不让他们看见为好,省得解释麻烦。 凌霄应允:「自然。外人看来,小院如常。」 云珺沉吟半晌:「往后我每日辰时会出去两个时辰,姑娘若要在人前现身,可否便说...」 凌霄截断了他的话。 「无事我不会在人前现身。」 云珺默了默:「那...凌姑娘,可否教在下练武?」 凌霄听到这话有几分诧异,她瞥了眼神情认真的云珺,想了想,同意了。 「每日申时,我教你。」 云珺笑着道一声:「多谢凌姑娘。」 见凌霄似不欲再多说,云珺望着夜色,问得语气犹疑。 「凌姑娘,夜色寒凉,你...不进屋歇息吗?」 正要将神识沉入魔元内,好好研究研究魔气和神力的凌霄,听到这句轻问,身子僵了一瞬。 她自满树梨花叠影间,垂眸望树下长身玉立的云珺。 正值弱冠之年的云珺。 凌霄眼里幽光波动了剎那,她敛起心绪,稳了稳声音。 「不必。」 她道:「往后不必再问。」 云珺笑笑,坐到庭院中央的石桌旁。 他自袖中掏出一卷书卷,就着月光,认真而细緻地翻阅了起来。 坐姿端正,神情认真,沉默的,坐了一夜。 …… 第二日,云珺卯时便出了小院。 见凌霄一动不动似在闭目歇息,他没有打招唿,便自行离去了。 只在离去前,他在石桌上,留了张便条。 凌霄在他离开后,隔空将纸摄拿在手心,望见那上面的字迹,又愣了愣。 「云珺去备早膳,姑娘稍候。」 写得一手好字。 凌霄盯着那字出神片刻,指尖一晃,纸条便凭空消失。 她将神识散出,很轻易的便找到了,刚走不远的云珺。 云珺沿着墙根,路过一座座无人的院门前,七拐八弯,才走至一片看起来稍有点人气的地界。 他一路走得仿似闲庭散步,待凌霄看见他停在满满烟火气、嘈杂的膳房门口时,很觉得那地方,和他格格不入。 一群点了卯回来的太监们,手里拎着从膳房刚拿出的各式早点,迎面看到云珺,俱愣在了原地。 站在最中间,长着一张瘦长脸的太监,最先反应过来。 「哟,这不是九皇子吗?您大清早的,来这儿是...?」 他面露困惑,似真心请教,可语气却不带任何敬意。 云珺似毫不在意,他脸上神情温和。 「来取离苑的早膳。」 几个太监见他回答的认真,愣了一愣,都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起来。 瘦长脸的太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边笑边挖苦道:「九皇子,您唯一的僕从死了之后,身边连个跑腿的人都没了?」 他左边的那个太监,附和着讽刺道:「九皇子莫不是饿急了?往常两天才给离苑送一顿,也不见您急眼,今儿却卯时刚过就来要饭来了...」 这话又戳中了几个太监的笑点,众人又纷纷大笑了起来,笑中夹杂着一人的嘲讽。 「要饭...哈哈哈,堂堂九皇子,竟然沦落到要饭的地步...哈....」 他的笑声,在刚起了一个音后,戛然而止。 原本嘈杂不息的膳房门口,突兀的陷入一片诡异的静谧。 第29页 几个太监维持着笑的姿势,嘴仍张着,可却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他们的表情渐渐从愣怔,到错愕,再到惊悚... 饭盒散落一地。 仍是瘦长脸的太监最先反应过来,他像看鬼怪般看着身前,一脸淡定的云珺。 他抬起一只手,还没来得及指向云珺,五根手指就齐齐向下一折。 疼得太监身子都缩了一缩,一张脸扭曲成一团。 他弯腰捂住自己扭曲的五根手指,仰着一张惊恐的脸望云珺,嘴唇抖了几抖,连滚带爬的,绕过云珺,跑了。 其他几个太监见状,连连跟着他,一起连滚带爬的,跑了。 膳房门前便真正的,安静了下来。 云珺仍然维持着刚来时的模样,身姿挺拔,姿态从容。 他站了一会儿,忽地回过头,望向离苑的方向。 隔着层层叠叠的高墙庭院,他笑了。 凌霄坐在梨花树上,透过神识,仿佛和他四目相对。 她看见他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多谢。 第17章 求不得4 云珺是丛云国的九皇子。 他的母妃在生他时难产而死,而他自生下来便体弱多病,常年泡在药罐子里长大,被当今的云帝视为不祥的累赘。 云帝将他丢入离养心殿最远的离苑,让尚还懵懂的他自生自灭,从未过问他的饮食起居,全然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 离苑周边都是曾经的冷宫,宫殿主人因各种原因死后,这片地带便成了皇宫的废区,人人躲之不及,少有人踏足。 被抛弃到这么个地方的云珺,渐渐被宫中人遗忘,许多人都以为九皇子早已夭折,而哪怕知道他的人,也从不拿他当皇子看待,只把他当个笑话。 他是过的,连下人都不如的。 但云珺拿着早膳回来时,却只同凌霄说了这么一句话。 「从前的云珺太弱了,让凌姑娘见笑了。」 凌霄看他不紧不慢地把粥点和小菜一盘盘布在桌上,知那是他好不容易,用一锭碎银向膳房的人换来的,双人份的早膳。 不知为何,凌霄心头火气就噌噌往上冒。 她冷着声:「你不仅弱,还蠢。」 云珺摆盘的手顿了顿,他轻笑一声:「凌姑娘说的是。」 这副对别人的恶言全然不放在心上,不痛不痒的模样,又让凌霄的火气更旺了几分。 「为何不问问我?」 她能随手将房间改头换面,随手生一棵不应季的梨花树,一些吃食,对她有何难。 云珺摆好盘,抬头看到她一脸不贊同的严肃脸,他笑着解释:「凌姑娘已为我做了许多,我也总要为姑娘你做些什么。」 凌霄皱起眉:「我不吃凡俗五谷。」 云珺怔了一怔,而后他轻点点头。 「是我唐突了。」 凌霄一口气就哽在喉咙。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相反,你有难题应第一时间告知我。」 望着凌霄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虽然明知答案不会如自己所愿,但云珺,忽然很想问一问。 他便问了。 「凌姑娘,为何帮我?」 云珺看见凌霄面色僵了一瞬,而后她勐然冷了脸,一甩袖闪身回了梨花树上。 只留下冷冰冰的一句:「不是在帮你。」 云珺不在意的笑笑,坐到桌旁,慢条斯理地用完了一顿早膳。 用过早膳后,他再次出了门,这回,凌霄没再放出神识跟着。 等云珺再回来的时候,他带回了一柄破破烂烂的桃木剑。 凌霄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意思。 「你想学剑?」 云珺点点头。 凌霄伸手挑过那把劣质的,她轻轻一捏就会碎的桃木剑,轻声问:「为何?」 「觉得凌姑娘是用剑的,我学这个,会方便许多。」 凌霄挑眉,「你怎知我就是用剑的?」 云珺笑着说道:「直觉。」 凌霄就故意要反着他的话,「我不会用剑。」 她这话却是实话。 魔族并不推崇用武器,就算用,也偏爱锤子、刀戟等势大力沉的武器,用剑者寥寥无几。 没人教凌霄剑术,魔族也没有适合她练的剑诀,她用九霄剑,向来都是噼砍挑刺乱来罢了。 她第一次用九霄剑噼流云的时候,还换来了他的评价——胡来。 想到此,凌霄勾起了唇角。 她把桃木剑扔到云珺怀里,又补充了一句:「但教你,倒是绰绰有余了。」 她就要将她这胡来的剑法,教给从不胡来的流云,看流云往后还有何话好说。 凌霄兴致勃勃的在梨花树下幻化了个阵法出来,一边同云珺讲解着:「习武需得有一个强健的体魄,你带病多年身子恐怕都已不太协调,就从基础的开始吧。」 云珺望着空地上方一片水雾雾的屏障,他看不出这阵法有何用处,但他能看出凌霄此时眼里的不怀好意...... 云珺不确定地问道:「基础?」 凌霄笑眯眯地看他,吐出两个字:「淬体。」 身体是本钱,这三界内对练体一道的讲究,再没有比魔族更内行的了。 凌霄虽不是专精体修的魔,可她作为魔,自小所受的魔体淬鍊只比别的魔狠,不比别的魔少。 第30页 她为云珺准备的基础训练阵法,便是参考了她最初淬体时所用的阵法,简化弱化了无数倍,到一个不至于伤到凡人的程度。 风沙走石,雷雨电鸣,便只剩下风沙和雷雨二样。 风沙每隔一段时间会化成沙袋袭向入阵之人,这里是训练云珺的挨打和抗揍能力;雷雨会化成利箭随时突袭,这里是训练云珺的敏捷和反应能力。 魔族都是这么培养魔族幼崽的,让其从小面对风雨自行摸滚打爬,所以他们的招式向来野蛮又不讲章法。 凌霄以为这不到她当初淬体时万分之一难度的阵法,应当能让云珺学有所成,便毫不客气的把云珺丢进了阵里。 还将他的桃木剑施了法,让他带进去,告诉他随时随地可以对阵法里的攻击发起反击。 云珺握着剑,硬着头皮入了阵。 短暂的三息时间,凌霄甚至还没来得及上梨花树。 阵法暂停,她把鼻青脸肿,明显已有些站不稳身子的云珺拎了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陷入静默的无言之中。 「你...」 「我...」 沉默了好一会儿,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了嘴。 是云珺先轻笑着,再次开口:「是我辜负了凌姑娘的信任。」 凌霄脸上表情就僵了一僵。 她觉得是自己没有尽到「教导」的职责,又听到云珺先道歉,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是我不好。」 凌霄向来是个有错就认罚的魔,她想了想,「你容我先去学一学,再来教你。」 她想的是,明日就去这凡间的江湖教派里走一趟,学些适合凡人的招式,再来教云珺。 云珺没料到她会如此认真对待,心里暖了一暖,「凌姑娘...」 他原想说不必如此,但察觉到自己的身子状况,他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抱歉,我...」 云珺腿一软,身子就向下倒去,伴随着他温吞的语速:「我好像要站不...」 一阵清淡的梨花香拂过鼻尖。 凌霄面对着他,一手揽在他的腰上,用肩膀撑住了他下坠的身子。 云珺下颌抵在凌霄的肩上时,难免错愕和愣怔。 昨夜凌霄昏睡前,他也曾揽过凌霄,可那时他是侧揽着她,且心急着她的身子状况,他并没有多少旖旎的心思。 但此时此刻,他们二人都清醒着,女子的柔胰环着他的腰,鼻尖香香软软,似乎全是梨花香...... 是近似相拥的一个姿势。 云珺的耳根慢慢染上一层薄红,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唇角慢慢弯了起来。 「凌...」 突然的凌空失重感,把云珺后头的话全堵住了。 云珺抬头,看到近在咫尺,凡人根本不可能具备的美艷面容,心颤了一颤。 他的心咚咚直跳,瞳孔睁大,喉咙里一片干涩...... 凌霄蹙着眉,垂眸看到云珺惊吓过度,六神无主的一张脸,眉蹙得更紧了。 她一个闪身,轻而易举的,将云珺抱到了屋里的床上。 抱...... 打横抱起的那种抱…… 云珺呆愣愣地望着头顶的木樑,一只手指带着冰凉的触感,忽然抵上他的眉心。 云珺打了个哆嗦。 「无碍呀......」 一声低低的念叨在头顶响起,落到云珺耳中,也是迷迷煳煳的。 …… 凌霄施了术法恢復了云珺身上的外伤,用神识查了他的识海,都没发现异常,可看云珺的表情,明明是一副受了大伤的模样。 凌霄蹙着眉,正要再次用神识仔细查查,刚抬起手,未及触碰,手就被云珺握住了。 她停住动作,困惑地望云珺。 云珺满脸无奈,「凌姑娘,这不妥。」 只是想替他验伤的凌霄,没听明白,「不妥?」 云珺知她不理解,嘴张了张,终究只是摇了摇头。 他把她抬起的手轻缓放下,而后松开自己的手。 云珺没看凌霄,他仍然望着头顶未知的地方。 「凌姑娘,我无碍,只是需要歇一会儿。」 凌霄猜测他恐怕是心理方面,还没从阵法的阴影里走出来,便点了点头,「有不适的话...同我说。」 云珺就温和的笑笑:「凌姑娘,多谢。」 凌霄走到屋门口,忽的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回头对云珺迟疑地说道,「其实...高位也不一定是强者居之。」 仙界的天帝就不是仙界的有名强者,他就是人缘好,运气好,善交际,处理政事一把手,才坐稳了天帝这个位置。 凌霄以为云珺突然想习武,是为了变强去争皇位,便劝道,「你身边有我这个强者,也够了。」 凌霄不是个爱打击人的人,她只是刚刚用神识顺便查探了番云珺的根骨...... 奇差。 她等了等,听到云珺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仍是那句话,「凌姑娘,多谢。」 凌霄言尽于此,不再多言,出了屋自上了梨花树修行去了。 躺在床上的云珺,察觉到她的离去,许久后,抬起那只刚握过凌霄的手放至眼前。 他用那只手挡住床顶部夜明珠照射而来的光线,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才缓缓,缓缓的,将手覆在了眼睛上。 原是为了不被她嫌弃,不想...似乎被更加嫌弃了。 第31页 云珺低低闷笑了一声。 第18章 求不得5 云珺似乎因阵法一事,受了很大的打击。 第二日他从外归来后,凌霄向他提起新的教习方式,未及细说,云珺就果断地拒绝了她。 「凌姑娘,我...我母家派了人,来教我习武。」 凌霄就懂了。 就是要和别人学武不和她学了呗。 凌霄很大度,毫不在意的点点头:「好。」 云珺原已准备好,要同她道歉的话,就没了开口的必要。 他咽下话,默默地去了书房。 一进书房,却发现原先不过只有几本破书,一把木椅和一块方桌的书房,大变了模样。 室内用楠木雕花隔扇分成南北两间小室,一间尽陈书格、多宝格,内置书籍字画数不胜数;一间长条桌案上摆放文房用具,还放有玉、瓷、珐瑯等材料雕琢而成的珍玩文具。 在外看来狭小有限的空间,进到里面才发现另有干坤,屋内空间明显已超过了此书房的实际大小。 云珺站在书房门口,怔然良久,缓缓抬手抚额,无奈地轻笑出声。 这是......把御书房给他搬来了啊。 云珺走到桌案后,这个位置原先也是放着一张书桌。 他看到书桌后的墙壁上,那个仍然存在,没被换过位置的暗格,心里紧了一紧,又松了一松。 一个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细长锦盒,被妥善地放置于暗格内。 云珺轻手拿起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 里面放着一幅画卷,画轴用天华锦装裱而成,从装裱锦的色泽来看,这画卷似乎在十数年里,时常被人翻阅查看。 云珺的手触上那幅画,停了一停,又缩了回去。 他把锦盒盖上,重又放回了暗格里。 而后他转身,提笔沾墨,开始写一封信。 云珺的字画,初时是跟儿时带他的嬷嬷学的,后来嬷嬷去世后,他便就着书本自学。 他一个孩童,能在这无人问津的冷宫长大,也是多亏了有那么几个在帮他的人。 他的母妃身边的嬷嬷将他带大,他的母家人虽不喜他,却到底顾念着家族情谊,派了个僕从入宫伺候他。 只是那个僕从,两个月前,也死了。 云珺却也一直都知道,母家人派来僕从并不单纯只是为了看顾他,而是为了监察他的身体状况,看他是否有一日能痊癒。 他的母妃,出自当朝大将军府。 当今云帝有九子,九位皇子,将军府势必是这皇权争端里的香饽饽,但有野心的将军府,一直更希望,和他们关系更亲近的云珺,能够去争一争那个位置。 只是眼看云珺身子从未有过起色,将军府中人后来也就不得不慢慢歇了心思。 但今日云珺去找在宫中当禁卫军统领的表哥,同他说明自己已恢復健康的近况,那个此前素未谋面的表哥,眼里就放出惊人的光芒。 他们不需要云珺文武双全,不需要他雄才大略...... 他们只是,想要一个,身体尚还健全的,傀儡皇子。 云珺信手几笔写下要给他那个将军舅舅送去的书信,那字迹和给凌霄留言的字迹颇有不同,笔锋力道弱化了不少,言辞也尽显寡淡平庸,只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不甘却无能的稚嫩少年。 笔落信成,待墨迹干后,云珺将信折好,抬起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院子里,洁白如雪的满树梨花,和其间隐隐约约的艷红衣角。 云珺轻笑了一笑。 棋子也罢,傀儡也罢,争皇位,若能让这梨花开得久一些,便值得。 …… 凌霄大度是大度的。 她并不计较云珺疑似不信任她,反去找了他人习武的行为。 但不计较是不计较,这不妨碍再一日,云珺出门后,凌霄施了隐身术,跟着他一同出了门。 她跟着云珺一路朝西,往冷宫和皇宫中心地带的连接处走去,一路观赏观赏雕龙画栋的建筑,凌霄颇有感触。 论审美,魔族真是差仙界和凡界远矣。 云珺似乎对这一路相当熟悉,总能找到些弯弯曲曲的小道,避开巡逻的侍卫和来往的太监宫女,直达了一座看起来似乎是侍卫休息聚集的院落。 守在院门口的侍卫看到云珺递过去的木牌,就问也不问一句,假装视而不见地放了行。 凌霄看着云珺进了院之后,朝一个五大三粗的壮硕男子喊了声「表哥。」 她又默默看着他的表哥随手给他指了一个手底下的侍卫,让那侍卫带云珺去后院习武。 那侍卫让云珺蹲马步和跑步。 云珺一声不吭,乖乖巧巧得一应照做。 凌霄看了一会儿,就很觉得索然无味,闪身走了。 她昨日去凡世的武堂走了一遭,凡人教武头一回倒都是训练蹲马步,她这个魔虽无法理解这种训练方式,但云珺如今既也选了这条路,她也就不管了。 左右武力值输出,还是要靠她的。 凌霄这么想着,就回了离苑。 还没落地,便察觉到离苑中,来了陌生人。 凌霄站在梨花树顶,望着院子里两个衣着华丽,动作却颇有些鬼鬼祟祟的姑娘,左顾右盼地一路直奔云珺的厢房而去。 凌霄设了法,除了她和云珺,常人看到的离苑仍是原来的模样。 第32页 走在左边那个梳着双丫髻,看起来像是丫环的女子,环顾了一圈庭院,往梨花树的方向看去时,看到的仍是一片篱笆围起来的空地。 丫环轻声嘀咕了一句:「小姐,九皇子那块地都晾着快多少年了,他到底是要种什么呀?」 凌霄便听出来了,她们应是认识云珺的熟人。 被唤小姐的女子眉眼温顺,面容清丽,看着便是个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 她瞥了眼那块空地,目光中也有一丝困惑,「珺哥哥应当自有安排。」 说话的声音也是柔柔弱弱的。 只这声「珺哥哥」,让凌霄听出了些不对味来。 她看着她们小心翼翼推开云珺的厢房门,进屋后颇为熟练的将一个包裹放到了屋内角落的方桌上。 凌霄神识一扫,发现包裹里面是些钞票、碎银、药物和书籍。 「小姐。」 放好包裹后,她们二人站在方桌旁,丫环唤了正出神的小姐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最近每次趁着九皇子去太医院求药的时候就来给他送东西,送得越来越频繁了,您是不是怕......」 原来她们今日过来,是以为云珺去了太医院。 但是怕?怕什么? 凌霄正困惑,就听那位小姐满脸怅然得嘆了一口气,「怕自然是怕的,但我相信,珺哥哥肯定会撑过去的,只是我......恐怕要撑不住了。」 她的手轻抚着那张破旧不平的方桌边沿,动作眷恋温存,说完后,又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丫环似乎也被她的伤怀所感染,眼眶都微微泛起了红,声音也带着微微的哽咽。 「小姐您都及笄两年了,都撑了这么久了,这么多年您对九皇子......」 丫环泫然欲泣,「要是九皇子也有希望当太子......」 「乐巧。」 那小姐肃着面容看了丫环一眼,「慎言。」 名唤乐巧的丫环就睁着双泪眼,息了声。 那小姐满脸不捨得最后看了眼室内,就朝屋外走,「我们走吧。」 凌霄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一沉思,就直沉思到了云珺回来的时候。 云珺走路的速度明显更慢了,那双腿每一步都在微不可查得发着抖,但只看这人的表情面容,绝看不出他身子有何不妥。 望见站在梨花树顶而不是躺在梨花树上的凌霄,云珺微愣了一愣,就挂上他那标志性的,温和的笑。 「凌姑娘。」 凌霄直勾勾地盯着他,在他那张脸上来回扫视,一时心绪复杂难言。 被她莫名的眼神一直盯着的云珺,心里紧张了一下,犹疑地又唤了一声:「凌姑娘?」 凌霄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嗯。」 然后她决定就当什么也没看见,闪身卧到了梨花树上。 徒留云珺莫名其妙,他在原地站了会儿,见凌霄自顾闭了眼,只好先回了屋。 然后他便看到了方桌上,那个熟悉的包裹,他的瞳孔缩了一缩。 云珺的腿脚这一刻仿佛恢復了正常,他三步并作两步又走到梨花树下,仰头唤了一声:「凌姑娘。」 这次的唤带着那么几分严肃劲,凌霄便睁开了眼睛,困惑垂眸望了过去。 「嗯?」 云珺的脸看起来确实挺严肃的,没了他往常那种温和的,淡淡的笑意。 他问:「凌姑娘,今日有人来了离苑?」 哦~ 原来是为着没见到人,才绷着脸。 凌霄点点头,「嗯。」 云珺便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眼睛,「是丞相府的陆霜陆小姐。」 凌霄没明白,他为何突然要向自己介绍起那位小姐,只好礼貌的点了点头:「哦。」 云珺抿抿唇,声色平缓的叙述着:「她幼时一人在宫中迷了路,走到离苑附近被我遇到了,我便把她送回了宫中主路上。」 「陆小姐念着我的恩情,得知我的境况之后,便时常会趁我不在的时候,往离苑送东西。」 「但她送来的东西我都存放在厢房木柜里,从来没用过。」 话毕,云珺又抿着唇,直直把凌霄望着。 凌霄更不明白了。 云珺为何突然向她介绍起他们二人的相识过往? 她想了想,只想出了一个原因。 莫不是云珺担心,他既要争皇位,又要儿女情长,她会阻拦他? 凌霄默了默,自认为是鼓励的说了一句,「江山和美人,不冲突的。」 她说完这句话后,云珺突然向后退了一步,似是踉跄了一下。 他垂下了头,凌霄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能听见他低低的,不太平稳的声音。 「凌姑娘说的是。」 第19章 求不得6 自云珺和母家人联繫上开始,他便日渐繁忙了起来,时常早出晚归。 凌霄起初几次,还会将神识附在他身上,跟着他一同出离苑,以防他又碰上什么不长眼的人。 后来他见云珺时常和他表哥在一处,慢慢的,他在宫中的地位似乎日渐高涨,也有了跟在身后伺候的下人,凌霄就不再用神识跟着他。 他花了很短的时间,就走到了皇宫众人的眼前。 云珺似乎很急切,他身上背着一种紧绷的压迫感。 凌霄看出来了,只以为他是心急着,要登上皇位。 第33页 她没多在意,因为她近日也正在忙着,研究魔元内的神力。 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琢磨,凌霄终于可以,微微控制她体内的神力了。 虽然控制仅限于,将这道神力一分为三,或是合而为一。 凌霄便发现,这三道神力中,流云亲手打入她魔元内的那道神力,明显更强更具灵性,另外两道分别从云九和云珺体内蹿进来的神力,似乎都听命于它。 毕竟,流云当初只那一道神力,就将她的修为降了两阶。 凌霄看了看魔元内,那些自神力越来越多后,就日渐平息了暴动的魔气。 她收回神识,仰头透过梨花缝隙望着天,若有所思。 「凌姑娘。」 一声轻唤响起,凌霄垂眸向下望。 云珺身披一袭雪狐斗篷,墨发高束,手捧一株犹染霜露,开得极尽妍态的红梅花。 「路过御花园,瞧见寒梅开得正艷,就摘了一株来。」 云珺斗篷也未摘,就自屋中拿了个瓷白花瓶出来放在院中石桌上,把红梅插装了进去。 「我知凌姑娘喜欢梨花,但凌姑娘的梨花常开不败,这寒梅却只开一季......」 他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温润如春的笑,「凌姑娘得空的时候,还请赏眼看一看罢。」 凌霄愣了愣。 云珺说完话,却又往离苑外走去了。 似乎就只是专程回来,送这么一株寒梅花。 院门外远远候着一列太监宫女,尽皆垂首而立,不敢发出半点声息,等到云珺走到近前了,才忙跟在他身后,往皇宫中心走去。 凌霄望着云珺身后那一条长长的尾巴,看着他在人群前头走路时依然闲适的步伐,她恍惚了一瞬。 * 云珺变了许多,但这座离苑,却被他保护得很好,没有变过。 他的身后虽开始跟着越来越多的人,但他从不允人进离苑,也不允人近身伺候。 无奈随着他越往权力中心处走,皇宫中便越有更多的人,要来找他的不痛快。 这日,云珺刚出了离苑后不久,院门外就响起了一道极尽嚣张的声音。 「连本皇子也敢拦?你们好大的胆子。」 被云珺派来守门的侍卫,正拦着一手捧汤婆子,身子缩在鹤氅里,面容阴鸷的男子。 明显这人身份不凡,守门的侍卫被他喝了一句,就面露为难之色,面面相觑。 「你们可想好了?本皇子在父皇面前受宠了多久,九弟他才见过父皇几面,你们确定要拦本皇子?」 眼前人是此前最得云帝宠爱的三皇子,云珺是云帝如今跟前的红人,但宫中人都知,云帝对九皇子说宠爱,不如说是一时的新鲜感。 几个侍卫相互对视了一眼,就拿定了决断,「三皇子,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当差的了。」 领头的侍卫虽这么说着,实际动作却是慢慢放了行。 三皇子挑了挑眉,「算你们识相。」 便领着人,毫不客气地像进自家屋子似的,往离苑进了。 「九弟把这离苑护得这么严实,也不知这宫中有多少人,都怀疑他在院子里金屋藏娇了。」 三皇子进了院子,环顾一圈冷冷清清,连点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的小院,目光满是不屑和鄙夷。 他故意高声喊着话,以让众人都听到,好证明他的意图『单纯』。 「你们今日就去仔细搜搜,看九弟是不是真藏了个什么美人在屋里。若是没有的话,以后那些关于九弟金屋藏娇的流言,就都给本皇子歇了。」 他身后带来的侍卫太监闻言,唿啦一声,就兵分几路往各屋奔去,毫不客气地开始了拆家般的搜索。 彼时凌霄单手支颌,就卧在梨花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人在离苑里蹿来蹿去,权当看了场耍猴的戏。 她看见有个侍卫,从袖里掏出一个她看不懂的稻草娃娃,压到了云珺的床下。 凌霄手一招,那稻草娃娃就落入了她的手中。 娃娃身子上写着生辰八字,额头上沾着一点硃砂像血似的,脸上还刻着些乱七八糟的符文。 凌霄往稻草娃娃背后一看,竟写着云珺的姓名。 她虽不知这稻草娃娃的具体用处,但无疑这定是用来害人的,于是在看到云珺的名字那一剎那,稻草娃娃便在凌霄手中,化为飞灰。 凌霄不甚在意地拍了拍手,一抬头,看到院中情形,勐然眯起了眼睛。 独自留在院中等待的三皇子,不屑地打量了几眼离苑庭院后,目光就触及到了方桌上的那个红梅瓶。 他走近方桌,抬起右手正要拿起那个装着红梅枝的花瓶,未及触碰,就觉手腕一痛。 三皇子「嘶」了一声,收回手,红着眼喝问道:「谁?」 正在屋内搞破坏的侍卫太监听得三皇子这声喝,纷纷奔出屋门聚到三皇子身边,向四处警戒着:「三皇子,您没事吧?」 三皇子朝离苑四处张望,他看不出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但手腕处的痛感告诉他,这里绝对有人。 他阴沉着脸,继续在院子里喝问道:「鬼鬼祟祟,还不给本皇子出来?还是九弟藏着你,是意图在宫中行不轨之举吗?」 三皇子说完这句话,就感到自己捂在右手腕上的左手手腕,也忽然一痛,他又没忍住「嘶」了一声。 第34页 「大胆,到底是谁?快给本皇子出来。」 三皇子两只手都在痛得发颤,偏偏又没有第三只手可以去捂一捂了,只好任由那两只手垂落在身前,发着抖。 他人也气得在发抖,「你们都瞎了吗?还不快去把在暗中对本皇子下手的贼人找出来!」 聚在他身后的众人,完全没有看见偷袭的痕迹,只看见三皇子忽然抖手和忽然喊人的行为,都面面相觑。 他们内心都一致认为,这大概是三皇子为了陷害九皇子,临时演的一场戏。 作为下人,他们自然只能纷纷应和着,四散去寻找不可能找到的贼人了。 三皇子面色难看,他颤着手警惕四周,眼睛瞥到桌上的那个花瓶,他目光顿了一顿,忽然想起什么。 「你,过来,把这个花瓶给本皇子砸了。」 三皇子朝正在庭院墙边装模作样找人的一个太监说道。 那太监闻言,快走两步上前,抬起手。 三皇子瞪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太监的手。 太监的手,安然无恙地触上了花瓶。 三皇子呆住。 太监搬着花瓶,被三皇子看得心头惴惴,小心翼翼地请示道:「三皇子...?」 三皇子目光阴沉的仿似要吃人,他咬着牙,恨恨道:「砸。」 太监便颤着手,举起了花瓶。 花瓶中那株仍然开得娇艷无比的红梅,随着他的动作,在瓶中晃了几晃。 「三皇兄......」 哐当一声,花瓶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株红梅落在一地碎瓷片中,花瓣被瓷片割得零零散散,面目全非。 云珺疾步走进院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的瞳孔缩了一缩。 在余光感应到梨花树上的艷红衣角的存在时,他的眼底滑过一抹黯然。 「三皇兄,你这是何意?」 但他肃着脸,面对三皇子,表情里看不出任何端倪。 三皇子看到云珺到来,丝毫没有强闯了人家院子的自觉,还冷笑着责问道:「九弟,这话该我问你吧。」 「我说九弟怎么把这个破院子藏的这么紧,原来是在屋子里藏了人啊...」 云珺蹙起眉,淡淡回道:「三皇兄,有话直说。」 三皇子嗤笑一声,「我刚刚在这院中,不过说了几句话就遭到了偷袭,我怀疑九弟在离苑里,藏了个......刺客。」 云珺闻言不为所动,依然淡定:「三皇兄,有何证据?」 三皇子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嘴脸,他抬起自己的两只手,「我这双手,就是最好的证据。」 云珺淡淡瞥了他那双手一眼,「哦?」 云珺不以为意的模样让三皇子很不爽,他沉下脸,「你藏的人刚刚就偷袭了我这双手,打得我的手到现在......」 三皇子晃了下自己的手,这一晃,话就全部咽了回去。 他垂眸盯着那双刚刚还颤抖不停,如今又完好无损的手,目瞪口呆。 三皇子咽了咽口水,翻来覆去的看,又用力晃了两下,两双手完好如初。 云珺淡漠的声音适时响起,「三皇兄,若你闹够了,便回吧。」 三皇子愣怔了好一会儿,勐然抬起头盯着云珺。 他一字一顿,声音狠戾。 「云珺,你好大的胆子。」 第20章 求不得7 「九弟,等国师大人回来,怕是免不了要到你这离苑走一遭了......」 三皇子留下一道阴阳怪气的怪笑,和一个惊恐震怒的眼神,就带着人走了。 云珺听到他的话,身子微不可查得僵了一瞬。 他蹙着眉,站在院门口,目视三皇子带着一干人等离开了离苑,他挥手将院门前跪地请罪的守卫也遣散了。 离苑恢復风平浪静。 云珺转身往院内走,一回头,就看到已下了梨花树,正站在庭院中央望他的凌霄。 云珺缓步朝她走近,默了默,才带着歉然的笑意对凌霄说道:「凌姑娘,抱歉。」 凌霄歪了歪头,甚是不解:「嗯?」 云珺边从她身旁掠过,边轻声说道:「让旁人扰了你的清静,是我的不是。」 凌霄愣了愣。 她回头,就看到云珺正半蹲着身子,垂着头,徒手一瓣一瓣的,拾起地上的碎瓷片。 他那修长匀称的手指,在瓷白的花瓶碎片映衬下,更显骨节分明,白皙如玉。 但这是一双凡人的手。 凡人的手,很脆弱。 凌霄动了动手指,满地狼藉便消失于无形,原地再也不见碎瓷片和梅花枝。 云珺的手碰了个空。 「云珺,你可是对我有了安排?」 云珺顿在空中的手指,蜷了蜷。 他缓缓收回手,站起身,面向凌霄。 「嗯。」 云珺直视着她,说得很是诚恳。 「我的舅舅在岭南镇守边关,他几日前来信说,将在岭南制造一场民众暴动,将士兵与岭南百姓的冲突激发到最大化,再向朝廷请命寻求解决方法。」 「届时,其他人的提议要么让冲突愈演愈烈,要么没有用处,只我提出的方法,会让这场暴动平息。」 「我的舅舅希望我藉此在云帝和百官面前,留得一个顾大局善谋略的印象,从而笼络人心。」 第35页 凌霄静静听着,虽然她并不怎么听得懂。 云珺大概也知她对这些勾心斗角一无所知,简单陈述后,就笑了笑,直奔重点。 「暴动必然导致民众受难甚至伤亡,我无意拿无辜的岭南百姓做筹码,所以......」 他神情庄重,眼神真挚,「想请凌姑娘,替我跑一趟岭南。」 凌霄一瞬间就懂了。 他没撒谎。 但他想支开她。 凌霄沉默了。 她也看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里,她看不出任何端倪。 于是她问:「要我如何做?」 云珺笑了笑,像是因在提一个明知有些过分的要求,所以略有些歉疚的笑。 「我想请凌姑娘暗中阻止我舅舅的计划。」 「我知凌姑娘武艺甚强,但我舅舅到底是镇守岭南的大将军,他若出了事,边关战火一起,百姓处境将更加水深火热。」 「所以,还请凌姑娘到了岭南,靠智取。」 凌霄闻言,奇怪地看了一眼云珺。 他怎知,她第一反应,就是靠武力解决呢? 就像针对她似的,还特地要求她智取...... 这智取嘛......凌霄垂眸,陷入沉思。 她没来得及沉思多久,就听云珺又开了口,「云珺还希望,凌姑娘阻止了此番暴动后,能暂时留在岭南一段时间。」 凌霄抬头看他。 「我怕舅舅还会有后手,希望凌姑娘到时候,能在岭南停留一段时间,以防万一。」 这是,想把她拖在岭南,不让她回来了? 凌霄默了默,问:「你想让我留多久?」 云珺的眸光波动了剎那,他轻声回道:「月余,便足够了。」 凌霄又问:「要我什么时候去?」 云珺便答:「越快越好。」 他们对视着,几息的静默。 凌霄撇开了眼,她转过身,「那我现在就走。」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凌霄没有直接闪身走人,而是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离苑院门。 在走到院门口的时候,身后的云珺,唤了她一声:「凌姑娘。」 凌霄停住身子,但没回头。 她听见云珺对她说:「多谢。」 凌霄在院门口的位置,停了两息。 而后她未发一言,直接消失在原地。 云珺怔在原地,愣愣看凌霄消失的地方,许久许久,他轻笑出声。 走得......真干脆啊。 …… 三皇子离开离苑后,并没有声张自己在离苑被偷袭的事,反而对自己在离苑的经歷闭口不言,还把去了的人都关了禁闭,勒令他们只字都不许提,搞得神神秘秘。 他马不停蹄的,到了云帝跟前,还让云帝屏退了众人,把云珺召了过去。 于是刚送走了凌霄的云珺,还没来得及收拾离苑,就被召到了云帝跟前。 三皇子先开了口,道自己今日去了趟离苑,翻了云珺的屋,特来向云帝请罪。 云帝闻言不以为意,对其擅闯皇弟宅院并大闹一场的行为只是口头责问了几句,就不再多言,甚至还转头责问起了云珺。 「内务府不是替你选了更合适的宫殿吗?怎么还住在那种地方?」 云珺垂首而立,恭恭敬敬里带着点小心翼翼地回道:「离苑僻静清幽,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儿臣住了这么些年,已习惯了......」 「嗤。」 云珺话还没说完,候立在旁的三皇子忽的冷嗤出声,打断了他。 云帝皱眉,垂眸望去。 三皇子也不犯杵,反迎着云帝的目光说道:「父皇,我看九弟不是习惯了离苑的僻静清幽,而是习惯了离苑里某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云珺蹙眉,望向三皇子,只得了他一个轻蔑的斜睨。 上首云帝沉着声:「什么东西?」 三皇子就肃起面容,朝云帝拱手回道:「父皇,我刚刚话还没说完,今日我去了离苑,因好奇想看一看九弟放在庭院中的红梅时......」 他将在离苑的遭遇,一五一十说给云帝听。 随着三皇子的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一片压抑的静谧。 上首云帝面沉入水,他的眸中凶光毕露,脸部线条紧绷,仔细看,甚至能看出他的牙关,是微微咬着的。 但他到底还保持着帝王应有的理智,「云珺,你有何话说?」 云珺恰当的面露困惑和愤恨之色,声音也带着股委屈的意味,「父皇,三皇兄今日特意挑了儿臣不在离苑的时候过去,离苑里当时都是三皇兄的人,三皇兄要如何编排,儿臣都百口莫辩。」 「但...」,云珺顿了顿,继续说道:「儿臣赶到离苑的时候,正好亲眼看到,三皇兄身边的人,安然无恙地砸了那个花瓶。」 云帝闻言,压着怒火,又转头去看三皇子。 三皇子早有预料,淡定地回道:「父皇,这反而更加说明了,离苑里藏的那东西有灵性,还知道看人和下手的时机。」 心知这不够具有说服力,不待云帝发怒,三皇子便又抛出了其他有力的佐证。 「父皇,若不是那东西,儿臣就问一句,九弟的病...是怎么突然就好了的?」 「九弟这病病了二十年,连太医都无能为力说九弟活不过二十...而且据我所知,九弟上次去太医院问诊的时候,可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第36页 「怎的前后不到两个月时间,九弟就突然痊癒了?九弟,你说说,莫非你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云珺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他握了一会儿,又松开。 早在当初,要争皇位之时,他便料到,会有今日这么一出。 好在,他在今日之前,已做了准备。 「父皇,我确实是吃了药痊癒的。」 云帝眯了眯眼睛,三皇子怔了怔。 云珺声音平静地叙述着:「我的母家...舅舅自我生下来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后,便一直在外替我遍寻名医,二十年来从未放弃过。」 「三个月前,舅舅在岭南遇到一个高人,讲述了我的身体状况,那高人随手赐了颗丹药。我就是吃了这颗丹药后,痊癒的。」 三皇子闻言,瞳孔睁大,厉声喝道:「你骗人!」 「什么高人,什么丹药,若真有高人,他怎么就偏偏被你舅舅遇到了,我看你就是遇到了妖物,和妖物做了交易...」 「放肆!」 一声沉喝,伴随墨砚摔落在地的厚重声音,打断了三皇子愈加高亢的嗓音。 云珺和三皇子,齐齐跪到地上,垂下头。 上首云帝面色铁青,胸膛起伏不定,额头青筋都露了出来。 他先看着三皇子,几乎咬牙切齿:「在孤的面前,也敢大声喧譁?谁给你的胆子!」 三皇子身子就抖了抖,忙趴伏在地:「儿臣知罪,请父皇开恩。」 云帝冷哼一声,又转头对着云珺。 「高人?丹药?你当孤是三岁小儿,也信你这胡言乱语吗?」 他说着,抓起桌边的茶杯,狠狠朝云珺身上砸去。 茶杯滑过云珺垂下的半个侧脸,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摔落在他的脚边。 云珺一动未动,他挺直着腰,故意用问心无愧、满是倔强的声音说道:「父皇,儿臣所言,句句属实。」 云帝看着云珺低垂的乌黑髮顶,眯起了眼睛。 另一边趴在地上的三皇子,闻言又不怕死地抬起了头,「父皇,国师大人三日后就回来了,届时让国师大人查一查九弟的身子,再去离苑走一趟,一切定然水落石出...」 「放肆。」 云帝狠狠拍了拍桌子,「孤做事,要你来教吗?」 他虽严声说着,可似乎完全没有要责备三皇子的意思。 三皇子的话反倒提醒了他,国师快要回来了。 有国师在,任何妖物都无所遁形。 云帝思及此,紧绷的心弦略有放松,他寒声问云珺:「云珺,你可敢让国师查一查?」 云珺缩在袖子里的手,狠狠颤了颤。 「儿臣问心无愧,静候国师大人回宫,还儿臣清白。」 第21章 求不得8 云珺或许不知道,对凌霄来说,从处于北地的皇宫到极南方的岭南,不过是几个瞬息的距离。 云珺更不知道,对凌霄来说,没有什么事,是不能靠武力解决的。 端看武力解决后,如何善后罢了。 凌霄依着云珺给的人物信息,轻而易举的,在岭南将军府中的书房里,找到了他的那位将军舅舅。 她毫不犹豫,给了他的脑袋一榔捶,至少要昏睡个百年之久的术法,并让他彻底在将军府中隐了身。 凌霄在书房中环顾一圈,随手挑了本书籍,将它幻化成了将军的模样,并附了一缕自己的神识在上面,以应付可能会有的突发状况。 幻化出的将军与常人无异,只是稍显木讷,凌霄随他发挥,只等第二日就让他召集手下众人,以身子不适为由,歇了近日的所有与镇守边关无关的计划。 做完这些,也不过花了凌霄片刻时间。 凌霄坐在书房的房樑上,沉思了两三息,决定就在这岭南城里待一待。 云珺既然不想让她回去,她虽然有的是办法让云珺不知道自己回去了,但到底最初是她答应了会听他安排。 魔尊得言而有信不是。 凌霄便隐了身,熘进岭南城中,逛起街来。 这是凌霄第二次,走在凡间的街道之中。 上一次是偏僻落后的边远小镇,这一次,是一座荒凉古朴的边塞之城。 城池上空,风沙与荒烟齐舞,城中百姓身上都裹着宽大的长袍,阻挡日光与风烟的侵袭。 城中的常态,原本是小摊小贩大多沉默不言,怕张嘴一吆喝就吃进一口沙子,来往人流行色匆匆,都紧着时间干活,毫无客套寒暄的兴致。 然而,凌霄今日一走上岭南城的街道,就听到耳边此起彼伏,铺天盖地的喧嚣。 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意和惊喜之意,街边遇上个人便能互相拉着手好一通畅聊。 似乎他们都在共享同一片恩惠,正在歌颂着那恩惠的伟大,和对赐予恩惠的那人的,无限欢迎与赞美。 凌霄听了几声,从中提取出最重要的一道信息,便是—— 国师大人要回来了。 凌霄记起她在离苑时,似乎也听那位三皇子,提起过国师大人。 于是她又仔细听了听城中百姓的议论,大致了解了,国师大人这位人物。 丛云国国师,无人知其名讳,无人知其来歷,都只尊称其一声,国师大人。 相传,五十年前,丛云国全国境内,连年大旱滴雨未下,死于旱灾之下的百姓数不胜数。 第37页 是国师大人,施法向天祈雨,求了场大雨下来,并恢復了丛云国的四季轮转,丛云国从此风调雨顺,再未遇过大旱大涝。 又三十年前,有一狐妖混入宫中祸乱宫闱,吸食了许多人的精气阳神,弄得宫中一阵混乱不堪,人人自危。 也是国师大人,游歷山水回国后,只轻轻一枚照妖镜,就将那狐妖降服并让她化为了飞灰。 国师大人道行高深,在丛云国不知除了多少妖魔鬼怪,才保了这一国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二十年前,国师大人道除尽了丛云国的所有邪祟,便离开了丛云国,自行修行去了。 有人道他是去了其他国家,有人却道,他是离开了这方世界,种种传言,应有尽有。 凌霄听了之后,只道那大概不过是凡界一个修道之人,利用百姓愚昧替自己塑了个神人形象,全然没放在心上。 这方世界比上一世云九所在的世界位面,也不过就高级了半格,与低等位面无灵气无道气相比,此间凡界倒是有那么一点稀薄灵气,可供凡人,修出那么一点道气。 只是这期间难度,可谓难比登天。 但只需修出那么一丝,也足够在这个凡界,唿风唤雨了。 凌霄料想,那国师大人,大概就是修出了一点道气,在普通凡人面前,他做个得道高人也绰绰有余了。 再说那妖,铁定是国师从哪找到的一只狐狸伪装而成,或是找人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若不然,一只化了形的妖,是断不可能出现在这等低级位面的。 世间万物有灵,但却不是各个都能开灵智。 万中有一开了灵智的,便是灵物;灵物修行万载乃至数万载化了形,便为妖。 三界生灵不计其数,真正化了形修成妖的,绝不过千数,且它们一旦化成妖,便大多是大能。 而妖中最大的大能,可以称之为妖族领袖的,便是那只九天上的凤凰。 那只曾经喷了凌霄满身的火,和流云宫关系匪浅,又臭又嚣张的死凤凰。 想到那只凤凰,凌霄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她一甩袖,离开了城中街道,又回了将军府的书房,往房樑上一卧,静待天明。 完全就把国师这个人,抛到了脑后。 凌霄在房樑上卧了一夜,第二日天亮,她令假将军召集了手下重要人员前来议事,亲眼看着假将军传达了近期不得无端生事,好生守好边关的指令。 下一刻,她就让那假将军高烧昏迷了起来,耍得一干人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瞧他们对将军那紧张样,想来近日,定然是会安安份份,一心等着将军康復了。 凌霄留下一缕神识,想着事情到这份上,应当是完成了云珺交待的,既暗中阻止了暴动,又留下了手段以防万一的要求。 她便闪身,回了皇宫。 凌霄留了个心眼。 她没有现出真身,仍然隐着身,回到了丛云皇宫。 一入皇宫,凌霄便察觉出了不同。 皇宫众人,不论主子还是下人,都同岭南城的百姓一样,满脸喜气洋洋,压不住的兴奋激动。 他们也在,因着国师大人即将归来而心情亢奋,宫中里里外外都在私下议论着这件事。 凌霄猜测,宫中应当是早就在流传着这个消息了,只她每日都在离苑中不问世事,才会到了这关头,才知道。 凌霄不甚在意,晃身到了离苑外,却没进去。 因为她察觉出,离苑外,竟被笼了层阵法。 一个粗制滥造的法器,笼出的一个困人的阵法。 真的,就只是能困住凡人而已。 在凌霄眼中,说那个只是沾了点道气的破鼓是法器,说那个只是一层道气凝成的薄膜是阵法,简直是对法器和阵法的侮辱。 凌霄在那层膜外默了片刻,转身走了。 她料想这应当便是那个国师大人留下的手笔,心里对那个国师的道行有了个更直接的了解。 倒没有低估他,确实就是个,只是堪堪修出了点道气的凡人。 那层膜在凌霄眼中如同虚设,她之所以转身离开,不过是因为,没在离苑中察觉到云珺的气息罢了。 云珺不在离苑,离苑还被设了阵法。 凌霄想,这应当同云珺要把她支走的原因有关。 于是她把神识散到皇宫中,很轻易的,在一处离皇宫中心位置较近的,华丽宫殿里,发现了云珺的身影。 那处宫殿四周围了不少的侍卫,守卫森严,似是软禁。 凌霄推断云珺大概是被欺负了,脸色微沉了下来。 却不想,在宫殿里,看到了另一个熟人的身影。 彼时凌霄隐着身,晃到云珺所在的那处宫殿庭院中,落在庭院里那颗不知名的大树树顶。 她垂眸下望,就望见了,庭院中央处,相对而立的一男一女。 云珺,和那位丞相府的小姐。 凌霄记得,云珺介绍过她,她姓陆。 就见那位陆小姐满目亮晶晶的望着云珺,细眉轻拧,一副难捨难分的模样,真真演绎了何谓「深情款款」。 「珺哥哥。」 一声略带颤音的珺哥哥,诉不尽的深沉情谊,婉转衷肠。 「你说的话,当真?」 没赶上上半场的凌霄,虽不知云珺此前是说了何话,但瞧陆小姐如今这期盼希冀的模样,凌霄猜测,云珺大抵是许下了什么山盟海誓。 第38页 云珺肃着脸,是凌霄从未见过的郑重神情,他点点头。 「当真。」 真是铿锵有力的肯定和保证。 陆小姐一双眼里光亮更甚,只是她的脸色好像白了几分。 她咬着唇,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云珺,忽地露出个笑来。 就像一朵染着晨露迎风开放的小雏菊,湿漉漉但却有种柔弱的美丽。 「珺哥哥,我的清白不算什么,是我自愿的......只是不想,反倒给你添了麻烦。」 凌霄:「!!!」 是她想的那样吗?! 清白!自愿! 「未经人事」却略会脑补的魔尊,看着底下一对「互诉衷肠」的男女,勐然瞪大了眼睛。 「是我没处理好,连累了你。」 凌霄目光灼灼地望着底下「满目深情」的云珺,咽了咽口水。 她手抖了抖,掏出了许久许久没用过的留影镜,将这副「上神谈情说爱图」存了下来。 「珺哥哥。」 底下那位陆小姐似在告别,轻咬贝齿,依依不捨地望着云珺,低低说了一句:「我...愿意等你。」 嚯。 果真是约定了终身吗。 凌霄想,不枉费她在三皇子那群人去翻查离苑的时候,特地把这位陆小姐送去的,被云珺仔细珍藏着的那些包裹,保护了起来。 就是,凌霄万万没想到...... 「没想到,上神流云,竟也有今天。」 凌霄在识海内,万分感嘆地同天道分|身说道。 天道:「……」 魔尊竟是个瞎的。 连上神目光毫无情愫,人姑娘伤心的快要哭了,都看不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0 08:32:54~2021-05-11 08:4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这个那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求不得9 目睹了一场「男欢女爱」的戏码,凌霄很有些意犹未尽。 眼瞧着那位陆小姐走了,云珺还站在庭院中,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庭院的门口发呆,凌霄在心里啧了一声。 她原是要来问云珺正事的,如今正值他处在「同爱人的离别愁绪」之中,凌霄自觉不好在此刻现身,以免破坏了他的单相思气氛。 凌霄这么想着,就卧到了脚下的这颗树上,打算等云珺恢復平常心后,她再现身。 不想云珺这一整天,都坐在庭院中的石桌旁,什么也不干,就偶尔望望天,看看树,发发呆。 也不顾自己一介凡人之躯,如何承受的住寒冬里的刺骨冷气。 这谈情说爱的副作用真大。 凌霄随手,不动声色的将冷冽寒气,都挡在了院外。 一直到夜幕下垂,云珺竟然自屋中搬出了一坛酒,开始了月下独酌的苦情戏码。 凌霄又是稀奇,又是感嘆,也掏出了她的酒壶,开始在树上,陪云珺共饮。 只是她刚仰头灌了一口,就勐然察觉出了不对劲。 自体内神力和魔气相互胡搅蛮缠开始,凌霄大多数时间就都花在了自己的魔元内,已经很久没有饮过酒了。 她上一次饮酒,还是在梨花小院,云九满心欢喜地为着年节将近,布置小院的那会儿。 自那以后,她似乎就再没碰过这壶酒。 凌霄的酒壶里,装的是魔界,甚至是三界中最烈的酒——噬生盅酒。 泯灭一切生机,化作一把火烧过五脏六腑的,魔族烈酒。 凡人饮之即死,普通魔族饮之,痛不欲生。 凌霄饮此酒,就是偏爱它那入喉够辛辣、够烈够呛的味道。 然而,凌霄现在再饮此酒,竟然一点味道都没有。 她脸色变了变,仰头又勐灌了几口。 没有味道。 一点点味道都没有。 她的酒绝对没问题,那就只能是味觉的问题。 堂堂魔尊,味觉如何会出问题? 凌霄沉着脸,一晃身来到云珺身旁,抬手就将他手里的酒罈子抢了过去。 她仰头勐灌,好一阵才放下酒壶。 没有味道。 果然是味觉出了问题。 凌霄黑了脸,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定然是体内的神力搞得鬼。 她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那些神力揪出来暴打一顿,狠狠地拷问拷问它们。 然而此时,那些神力的主人,忽然拽住了她的衣袖。 凌霄顶着一张尚在气怒中的脸,垂眸就对上了云珺一双微微湿漉漉又迷离的眼睛。 他的脸颊上,还带着一道淡淡的划痕,看得凌霄眼神沉了沉。 他仰着头,脸庞两侧晕着两层绯红,一双黝黑的瞳孔浸在湿气水雾里,朦胧里让人辨不分明,勾着人想深入探寻。 这是...喝醉了? 凌霄又愣住,就见云珺微微歪了歪头,似有些困惑地唤了一声:「凌姑娘?」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惯常温润的嗓音带着一点沉厚的低音,在四下无人里,携着醉人的清冽。 凌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看他。 没得到回应,云珺眨了眨眼,忽的垂下头,抬起另一只手抚着额头。 他闷闷的笑了两声,似喟嘆的说:「又做梦了啊......」 第39页 但他拽着凌霄衣袖的那只手,却拽得更紧了两分。 凌霄听见他这声低语,有些不明所以,她微想了想,唤了声:「云珺。」 云珺便又仰起头,有些不确定的愣怔着,睁着一双乌沉的眼望她。 鬼使神差的,凌霄没有给他施一个解酒的术法,只给他施了个恢復外伤的术法,而后开口问他:「你为何要把我支走?」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不太清醒的云珺,他重复着反问了一句:「支走...?」 凌霄默了默,在云珺身旁坐下,直视着他,极有耐心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让我去岭南?」 云珺看着她好一会儿,就在凌霄以为他是在思考如何回话时,却听见他再次不答反问。 「凌姑娘,你是妖吗?」 凌霄:「……」和醉酒的人沟通就这么难吗? 「不是。」 云珺手肘撑在桌上,掌心抵着下巴,「那你是仙?」 「不是。」 云珺就困惑地蹙起了眉头。 凌霄就盯着他,字字清晰地说:「我是魔。」 她在观察他的反应。 云珺微微诧异了一瞬。 而后他忽然笑了。 是一种带着淡淡酒香的,撩人的笑。 凌霄彼时不知何为撩人,她就只是在他的湛湛目光里,失了片刻的神。 云珺抬起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发顶。 这么危险的一个动作和距离,练武的魔尊应该躲开的。 但许是云珺太弱让她察觉不到危险,她僵住了身子。 那只凡人的,脆弱的手,就在她的发顶,轻缓地揉了一揉。 「不管你是什么。」 伴随着一种奇异的酥麻感,凌霄听见他那堪称温柔的声音。 「凌霄,我都护着你。」 酥麻感就传到了她的心脏,她的心,跳快了一瞬。 魔尊终于察觉到了危险。 凌霄掀起眼皮,抬起手。 一巴掌唿在了云珺的后脑勺上。 云珺的眼底还没来得及涌上错愕,他的脑袋就已坠落到了石桌上,和冰凉刺骨的石块来了个肌肤之亲。 在闭上眼之前,云珺以为自己是要死了。 凌霄在他摔落之前,已经勐然站起了身。 她蹙着眉,望着趴在石桌上的云珺的乌黑髮顶,抬手捂了捂胸口。 恢復正常了。 仿佛只是错觉。 凌霄默了默,挥手将云珺送回了宫殿随便一屋里的随便一张榻上。 她想,还好这是云珺,不是流云。 …… 云珺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床榻之上。 他第一反应是去摸自己的头,在感知到脑袋安然无恙的还长在身体上时,缓缓松了口气。 后脑勺一点痛感都没有,仿佛昨夜的事不曾发生过。 云珺愣了会儿,下了榻,朝屋外走去。 环顾一圈,果然没看到预想中的那个身影。 他垂头眨了眨眼,洗漱一番过后,又坐到了庭院中的石桌旁,开始看起书来。 软禁他的时候,几座宫殿让他选,他选了这一座,就是因着这方石桌。 从前他曾经无数个日夜,坐在离苑的庭院里,翻着书卷,心却不在书上面。 他总是会仰起头望望院角,那个特意被他空出了一块的空地。 他总觉得那里应该种着一颗梨花树,但他看不见。 他只能看见,遥不可及的日光和月亮。 云珺手中书籍不自知的被翻过一页,他怔了怔,习惯性地抬起了头。 这座宫殿的庭院角落,也种着一棵树,只不过不是梨花树。 云珺抬头,自然没有看到梨花树。 却看到了,站在树顶,一身红袍猎猎的人。 那人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云珺曾经以为,自己一生所求,不过就是这一眼。 然而,当那人落了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 云珺知道,自己贪心了。 他笑了笑,轻声道了一句: 「凌姑娘,原来你在。」 这庭院温度温暖如春,全然不似在寒冬。 他知她来过,也知她会回来。 道这么一句,就只是单纯想道这么一句罢了。 「嗯,我在。」 凌霄淡淡回道: 「但有些人,恐怕要不在了。」 云珺的表情就僵住了。 不待他询问,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疾唿。 「九皇子,您在吗?」 云珺往外看去,他的表哥带着一队侍卫正往院内走来。 他回头,凌霄已闪身又站到了树上。 云珺定了定神,朝神色慌张赶来的禁卫军淡声问道:「何事?」 在人前,禁卫军统领虽是云珺表哥,还是得拱起手,恭敬唤他一声:「九皇子。」 而后不待云珺再次询问,统领已急急朝他问道:「九皇子,您这里可有遇到任何异常?」 云珺皱着眉,似不解地摇了摇头。 统领就缓缓松了口气,他朝身后跟来的一队禁卫军说道:「九皇子这里无事,你们先退下在外警戒,殿内由我来探查即可。」 禁卫军便弓身退了下去,院内只剩云珺和统领二人。 「云珺,你可知刚刚乐西宫发生了什么?」 第40页 乐西宫,即这几日被留在宫内的三皇子,所住的地方。 待人走后,统领就急不可耐地压着声音问云珺,自顾地同他说起乐西宫的事迹。 「今早,三皇子身边的宫女进屋要伺候三皇子洗漱时,本来还正常的三皇子忽然就跟发了疯似的,死命要拔自己的舌头。」 云珺愣住,统领以为他是被吓住了,更加兴致勃勃地同他继续说道:「伺候的宫女急得团团转,拉都拉不动他,问他这是在做什么,你猜那三皇子怎么说?」 云珺就很给面子的,表现出了一副好奇和紧张的样子。 统领的虚荣心就被取悦到了,他对即将要说的话,也觉不可思议,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三皇子说,那东西要吃他的舌头,他必须得把舌头餵给它,不然那东西就要把他人都吃掉!」 统领说到此处,还特意加重了声音,试图制造出恐怖的氛围。 他却不知,听到这话的云珺,并不觉得恐怖,只嘴角轻微地抽了一抽。 云珺觉得某人,有点幼稚。 第23章 求不得10 「有人问三皇子,那个东西为什么要吃他的舌头,三皇子说......」 统领的八卦还在继续,说到精彩处,还特意停了停,待看到云珺捧场的眼神,这才继续说下去。 「三皇子说,是他不该利用它,是他毁约在先......」 说完这句话,统领就沉默了下来,肃起了脸。 三皇子的这话就很耐人寻味了。 如今这宫里人都知,三皇子指认九皇子的离苑里有不该有的东西,只等国师回来就去验证验证。 然而,国师还没回来,控诉者自己就被那东西缠上了。 利用?毁约? 由不得人不浮想联翩...... 统领看了眼没什么反应的云珺,难免问了一句:「云珺,你真的,没和那东西......」 云珺作惊恐状,连连摆手:「表哥,我真没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要见到了,我这胆子......」 云珺摇了摇头,又垂下头,似对自己的胆怯而感到十分的羞耻。 经过这短短一段时间相处,云珺的弱小形象却已十分深入统领的心,他拍拍云珺的肩。 「没有就好。三皇子自小就崇拜国师大人,恨不得也跟国师大人一样能够斩妖除魔,我看他是走火入魔,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乐西宫现在也被国师大人留下的锁灵鼓封锁了,皇上躲在国师大人留下的阵法里不敢出来,这两日你也小心些,等国师大人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统领前面还在说三皇子崇拜国师大人走火入魔了,后面自己在提起国师大人时,却也是满脸的崇拜和憧憬。 云珺温顺地应和了几句,便把人送了出去。 院内安静下来,云珺送完人一回头,凌霄又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身后。 她的左边唇角微微勾着,见他转头,便对着他挑了挑眉。 「如何?这便是智取吧?」 小女儿家的小得意姿态,落到她身上,不十分娇俏,却十足明艷。 云珺被晃了眼。 心血来潮,他忽的也问了个,自认幼稚的问题。 「为何是舌头?」 凌霄肃起脸,回答得一本正经:「造口业,就是要被拔舌头的。」 云珺就被她的肃容逗乐了。 他撇开头,抬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没忍住闷闷地低笑了起来。 凌霄完全摸不着头脑,「怎的?」 云珺抬眸望了她一眼,那眼里装着细细碎碎的,冬日的暖阳。 他摇了摇头,敛起笑意,「凌姑娘很公道。」 堂堂魔尊,自然要讲公道。 凌霄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自然。」 她忽的想起什么,又问道:「你是因为国师要回来了,才想把我支走?」 云珺怔了片刻,才应道:「嗯。」 「你见过那位国师?」 「没有。」 云珺解释道:「国师二十年前离开的时候,我还没出生。」 凌霄就奇了,她问:「你是觉得,我不如那位国师?」 「不是。」 云珺不假思索地否认:「但我不希望凌姑娘涉险。」 凌霄还来不及向云珺说明,那对她而言根本算不得险,云珺就先她一步,继续开了口。 「不是凌姑娘不够强,是云珺太弱了。」 凌霄不解地望他,云珺笑了笑。 「弱到一点风险都不愿承担。」 弱到一点会让她受伤的风险,都不愿承担。 何况,他的心里总有一层隐忧... 凌霄歪了歪头,张狂的话说得极是坦荡:「有我在,自然是一点风险,都不需要你承担。」 凌霄总能把这样令人误会的话说得如此自然。 她是说得毫无心理负担,却不知云珺听得,难免又生起绮念来。 云珺微仰起头,细密的长睫上忽觉落了点凉意。 他轻眨了眨眼,一片雪花自他的睫毛滑落。 云珺笑着,声音低低:「凌姑娘,下雪了。」 凌霄抬头,天穹一片白茫茫,细细碎碎的雪花如鹅毛,自无尽天穹深处落下,飘飘摇摇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有点凉凉的。 刚刚因禁卫军的到来,凌霄撤了这座院子的术法,猝不及防却遇上了这场雪。 第41页 这是凌霄第一次看见雪。 很白,很小,一碰就会融化。 很弱。 凌霄低头,抬手接住一瓣雪花,还未及细看,一只手忽得自她眼底掠过,停在了她的眉峰位置。 凌霄抬眸,冰凉的指尖触上她的眉。 一触即分。 云珺勾着唇角,眉眼带笑。 「凌姑娘,这雪真美。」 有片雪花,在云珺的指尖融化。 凌霄恍惚被漫天雪色迷了眼。 …… 这场雪,越下越大。 直下到了,国师回宫的那天。 红墙白雪琉璃瓦,银装素裹美如画。 丛云国的皇宫覆了满满一层雪,让这处庄严肃穆的地方也染上了几分诗意。 在如此诗意的情境下,皇宫内却满是热闹喧嚣。 来往的太监宫女,皇子皇女,妃子大臣...每人脸上都带着亢奋的红光,眼里也神光湛湛,为迎接国师大人的归来而欣喜若狂。 凌霄站在宫殿墙头,望着底下来往人群的激昂神态,蹙起了眉。 总觉得这些人的状态有些诡异,可用神识探查了一番,又没有发现异常。 凌霄将神识覆盖了整座皇宫,在养心殿里,看见了那个胖子皇帝,和一个老人。 那老头身形清瘦,眉目慈和,面色红润,确实长了一副凡界世外高人的模样。 只他一双眼,很是混浊。 是个瞎子。 凌霄在他身上,感到了一点微弱的道气波动,就只是个普通的凡界修道者,道行似乎微弱得凌霄一根指头就能碾死。 这人,大概就是国师大人。 那位国师正听完了云帝对云珺和三皇子之事的描述,困惑问道:「九皇子...?」 云帝这才想起,他的前面几个儿子出生时,国师大人都尚还在丛云国,只这云珺,是在国师大人离开后才出生的。 「云珺是在国师大人您刚离去不久后出生的,还无缘得到国师大人的召见。」 国师就点了点头,「不知那九皇子,如今住在...?」 「离苑被封了,他现在住在北边的长云宫,孤这就让人把他召来。」 云帝说着,招手就要让人去唤来云珺,却被国师止住了。 国师摇摇头,脸上挂着随和慈祥的笑,「既如此,贫道亲自走一趟吧。」 云帝诚惶诚恐,并不敢有异议,忙召来了一队禁卫军,护卫着两人往云珺住的宫殿去了。 云帝提出让国师乘坐轿辇,被国师以「修道感受天地」为由拒绝了。 于是一群人便慢悠悠地,行走在寒意逼人的雪色宫城内。 凌霄的神识在国师身上来回扫视了多次,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凡间修道者,看不出有其他任何异常。 可她直觉,这个国师有古怪。 凌霄皱着眉,收回神识,下了墙。 云珺站在庭院中等着她,见她落了地,就温和的笑道:「凌姑娘,交给我吧。」 云珺要争皇位,必不能身染此类非议,凌霄自然不会被那国师看出端倪,便应了让云珺自行处理。 凌霄原想隐在一旁,奈何云珺十分坚持,要她在国师回来时暂离皇宫,她虽不知为何,但还是应了。 所以凌霄点点头,就隐了身形准备离开。 她隐了身形,在离开时,却特意迎着国师那群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细细密密的雪依然在下着,两旁高耸的红墙与白雪相映成趣。 城墙之下,仙风道骨的国师大人走在队列最前头,身形肥胖的云帝在他身侧落后半步的位置,他们身后,跟着长长一队身披甲冑、毕恭毕敬的禁卫军。 在即将擦身而过的瞬间,凌霄对上了国师那双混浊的眼睛。 剎那间。 凌霄挥手朝国师噼去,身上魔气翻涌,眼里怒气沸腾。 「呵。」 国师望着她,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凌霄挥手在她和国师二人之间设了个结界,在结界隐入虚空之前,她用神念传了道音给云珺。 「云珺,别过来。」 接着是一声很轻很轻的。 「生辰快乐。」 * 择一物作熔炉,炼化凡人三魂七魄为食,结合心法或阵法,弱则可令食用者神识增长,强则,可令死者復活。 三魂七魄越多,心法阵法越强,效用越高。 魔族曾有一可令魔王復活的阵法,所需三魂七魄数量,以百万计。 此类以牺牲凡人性命为根基的术法,如同魔种一般,早已是魔族的禁术。 但魔终究是魔,屡禁不止是常态,凌霄能够想像,总有魔私底下还在做这些勾当,而她只能尽自己所能。 让她无法想像的,却是她轻轻一眼,就在这位国师的眼里,看到了数以百万计的,三魂七魄。 这人何等高明,他只用了一双眼睛,就做成了魂魄的熔炉。 甚至这具身体不过是肉体凡胎,绝不是他的真身本体,而且他的身上,一点魔气都没有。 凌霄用神识几次三番探查,都未发现端倪。 他是故意的。 故意在对视的一剎那,暴露了自己。 他在挑衅她,在引她上钩。 凌霄不知为何,可她别无选择。 第24章 求不得11 第42页 结界划到虚空中,凌霄毫不犹豫,翻手拿出九霄剑,一剑噼出。 国师的肉体,瞬间灰飞烟灭。 原地只剩两只灰白迷濛的眼珠子,盪在虚空中,诡异而邪恶。 「魔尊,好久不见。」 果然,是在上一个世界位面,种下魔种的那人。 凌霄皱起眉,提起九霄剑,朝右前方横向一噼。 那双眼珠子灵活无比,明明已被凌霄的魔气锁定,却在剑气近身之前,瞬间消失在原地。 「魔尊,你难道还想再看一场烟火吗?」 再次出现,却是到了凌霄的左前方。 「这次可都是凡人的魂魄,魔尊一剑下去,这数百万生灵可就再也入不了轮迴了哦...」 那人说话,一如既往的轻佻。 凌霄却不得不停下手中剑势。 「你意欲何为?」 故意在她面前现身,定然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啧啧。」 不想凌霄停下攻势,又受到了那人的冷嘲热讽。 「魔尊啊魔尊,会为凡界生灵的魂魄停手,你可真是没有一点当魔的自觉。」 凌霄握着九霄剑,冷着脸望着那双眼珠子,不为所动。 「本尊如何当魔,不需要你来教。」 「自然。」 那道不阴不阳的声音应得爽快,却又话锋一转,「魔尊连仙界的手段都会,解了我在此间布下的锁魂大阵,当真要令魔界刮目相看。」 什么锁魂大阵?什么仙界的手段? 凌霄哪里会这些。 但她肃着脸,面上神情端的是冷傲无双,「本尊的手段,轮不到蝼蚁窥探。」 「呵呵。」 那双灰濛濛的眼珠子开始在虚空中,围绕着凌霄,东西南北地四处晃荡。 「魔尊的手段还不值得我窥探,倒是我对魔尊你这个人...有点兴趣。」 凌霄蹙起眉,握着九霄剑剑柄的手紧了紧,似有几分不适。 「魔尊似乎又受伤了?啧啧...好好的魔界不待,却在凡界四处乱跑,魔尊在做什么呢?」 凌霄不发一言,任由那道声音随着它晃来晃去的身子,也在她的身遭忽远忽近。 「让我猜猜,魔尊刚刚似乎是从北边过来的,那胖子刚同我说他的第九子似乎和妖物有勾当,这就让我碰到了魔尊...」 眼珠子又在凌霄左前方的位置,停了下来。 「所以,那九皇子...」 那人怪笑着道:「让我看看...」 铿的一声。 如利器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响,凌霄的九霄剑直直定在身前方寸之地,浓郁浑厚的玄色魔气自她周身蔓延而出,将此处虚空皆裹挟在内。 那人向外探察的神识被阻,眼珠子被魔气定住之时,明显有些愣怔。 不待它思考,一道直要割裂虚空的剑气激射而来,速度快得它只来得及躲开一半的分身。 咔嚓轻响,一枚眼珠子应声而裂。 那人反应却也极为迅速,在凌霄的第二剑落下之前,它已主动将第二枚眼珠子也解了体。 如同上次那般,它将熔炉里关押着的,数百万凡人的魂魄体轰然分散围困在凌霄四周,自己的神念则又隐藏在了其中。 「魔尊,看来你也没我想的那般仁慈...」 以为她终要不顾这百万生灵的魂魄对它动手,那人刚开口嘲讽,忽见凌霄轻轻抬起了一根手指,立时息了声。 一点雪色凝结在凌霄的指尖,她抬起手,虚虚朝周身一指。 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魂魄体,在她一指之下,化为光点消失不见。 暗中那人见状吓得不清,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神...神力!」 自然是神力。 魔的功法都是破坏,毁灭,凌霄没有能力在对付暗中那人的同时,也救下这数百万生灵。 但神有这个能力。 若不是魔元内神力一直在和她的魔气纠缠不清,她要花功夫去化解它们的冲突,她刚刚才不会浪费精力去听这人的废话。 不想在花功夫的那段期间,她和神力竟产生了感应,可用神力使出这渡魂的术法。 凌霄不发一言,抬手继续,又是一指。 「魔尊,你竟然同神勾结。」 凌霄手中动作不停,闻言蹙起了眉,声音冷淡地回道:「这叫合作,不叫勾结。」 「……」 那人明显被噎得一时失了声,片刻后,它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里,是道不尽的嘲讽和轻蔑。 「魔尊对上神的敌意,果然只是装给三界看的。或者说,是装给你最爱的魔族子民看的?」 魂魄体在凌霄的点指之下,已渐渐仅剩下了三分之一。 「敌人从来不是固定不变的。」 凌霄难得的,同它费着口舌:「此时此刻,你才是本尊的敌人。」 这次没有停顿,那人再次大笑出声。 「笑话。」 他轻易道出了整个魔界,秘而不宣的共识。 「神是魔界,永远的敌人。」 凌霄抬起的手指微顿了一顿,她若无其事,回答的云淡风轻。 「永远太长,本尊只顾眼前。」 凌霄说着,落下最后一指。 光点消散,虚空中空无一物,恢復一片平静,凌霄却不敢掉以轻心。 第43页 那人的神念,还没有消失。 「魔尊,眼前也要看你顾不顾得上。」 话音刚落,无声无息的,虚空碎裂。 凌霄一手握着九霄剑,一剑向下刺入,勉力维持住岌岌可危的虚空和结界。 她试图调动魔元内更多的魔气,不想刚刚还和她配合默契的神力,歇了工之后,又开始在魔元内死命压制着她的魔气。 凌霄咬牙,却也无心再计较了。 虚空消失不要紧,但虚空坍塌,此处凡界必将遭殃。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疯狂,这次是将神念融入了这处虚空中,又一场毁灭。 凌霄另一手点在自己眉心处,黑色菱形状印记渐渐出现在她的额头中央。 她的魔元内波涛汹涌,魔气在叫嚣,神力在阻挠。 白光、城墙和人影若隐若现,随着虚空越来越多的裂缝的出现,凌霄渐渐维持不住她的结界,身形慢慢就要彻底出现在丛云国的皇宫之中。 轰隆一声。 虚空彻底碎裂,数不尽的虚空碎片,直直往此处凡界坠落。 凌霄再顾不得其他,闭上眼,指尖狠狠摁在了自己的眉心位置。 喷薄而出的魔气,像开了闸的洪水沖向这一整片虚空。 世间万物似乎都在此刻静止,那些正在坠落的虚空碎片尽皆悬浮停在半空中。 凌霄的周身,成了一个漫无止境的,黑色深渊。 魔尊凌霄,独有的魔域。 湮灭一切,毁灭一切。 她忍着识海处钻心的疼痛,用神识,一点一点快速将坠落的虚空碎片,全部销毁。 就在她要销毁最后一枚碎片时,那碎片里忽的蹿出那人隐藏着的残念,直直冲向她大开着的眉心。 本就岌岌可危的结界再也维持不住,凌霄僵住的身子暴露在皇宫的墙边。 残念沖入她混乱不堪的魔元内,激起魔气和神力的双重阻挠,太过激烈,加上强制动用了魔元内太多魔气遭到了反噬,凌霄没忍住喷出一口血,半跪在地。 她的神识被强制拽入魔元内,凌霄勉强留出了一丝神智在外,以让自己能够保持清醒,感知到外界情形。 然后她来不及感知到头顶坠落的虚空碎片,便先感知到,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贴在了她的背后。 伴着一声低低的闷哼,有些温温热热的鼻息,扑在她的颈侧。 肩上一重。 还有一点鲜红的液体,落到了她的衣襟上,和艷红色的布料,混为一体。 凌霄僵住,她想转过身子,可那丝神智,不足以支撑她的行动。 「凌姑娘。」 最后一枚虚空碎片,自背后融入到云珺的体内,在他的洁白衣衫上,蕴出一滩瑰丽血色。 「云珺这些时日,习武习得不怎么样。」 云珺的声音低低,带着一点哑。 「倒是腿脚,跑得比往常快了几分。」 他说这话时,竟还带着点闷闷的笑意。 那点微弱的胸腔的震颤,通过后背传达到凌霄的心脏,让她心跳如擂鼓。 她想开口说话,但她不能。 没得到回答,云珺的眼底暗了暗,但他不在意地继续说着。 「凌姑娘,其实我...不求皇位。」 云珺的嘴角又溢出了丝丝缕缕的血,他的鼻息,带上了虚弱的喘。 凌霄的眉心印记倏然黑光大亮,她的嘴角也溢出了一点血,但她浑然不觉,只勐然转过身,将云珺的身子放倒,将他环在了怀里。 云珺愣了愣,抬眸看到的是凌霄一张苍白的脸,和她脸上紧绷的神情。 凌霄抓着他的手腕,一如初见时那般,问话问得咬牙切齿。 「那你求什么?」 细细碎碎的雪坠落而下,白茫茫一片里,云珺看见她的眼底,有淡淡的慌乱。 他的眉眼缀上几朵雪花,却也覆盖不住他笑容里的暖意。 「但求一人心。」 凌霄听见他说了这一句,她的下颌线就绷得紧紧的。 为什么魔就没有什么真正救人的术法?为什么她向流云的神力求助,神力却纹丝不动? 为什么..... 她明明,是想偿还的。 魔的暴戾和躁郁疯狂漫上她的心头,凌霄的声音比漫天雪色还冷。 「我去把那位陆小姐的心,给你挖来。」 她说着,神识已蔓延至皇宫之外,抬手就要将远在丞相府的陆霜,隔空摄来。 只是刚抬起手,就被云珺握住了。 他满脸的无奈,眼里却又温柔得仿似一汪春湖,要将人溺进去。 他总是这样看她。 凌霄茫然地望他。 她听见他用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跟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凌姑娘,你也挺蠢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还有下一次... 凌霄:你求什么? 云珺:求凌姑娘长长脑子。 ==================== # 劫三:攻略了一个将军哥哥 ==================== 第25章 放不下1 在见到病弱的云珺的第一眼,凌霄以为,自己这次,应当不会再欠下什么了。 而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欠云九的,不能不还给云珺。 她明知那道神力,是针对她的陷阱,可她还是跳了进去。 第44页 流云明知她不可能见死不救。 流云也明知,不靠神力,她救不了此时的云珺。 肉体凡胎如何能承接虚空碎片而不被湮灭,云珺却还在用肉身消解着那块碎片。 凌霄不明白。 明明,是这么弱的一介凡人... 云珺知不知道......一块虚空碎片而已,她扛得住。 凌霄觉得,他是知道的。 ...... 丛云国皇宫上方的雪,似乎下得越来越大,一阵紧似一阵纷纷扬扬落下,铺了满地的、圣洁的白色。 凌霄手里仍拽着,云珺那只已变得软耷耷的手。 她垂着头,脸部轮廓紧绷,一动不动,让人看不清表情。 不知何时,她的身前周边,远远的围满了一圈手持弓箭和刀剑的凡人侍卫。 凡人看不见凌霄身上越渐浓厚、震盪不停的魔气,只能感觉到自她身上溢出的,越来越低的气压和冷意。 他们也看不见,凌霄的瞳孔已变成两个黑色漩涡。 她眉心处的菱形印记,隐隐有碎裂的痕迹。 凌霄握着云珺的手紧了紧,她紧抿着唇,闭了闭眼。 「魔尊!」 识海内天道一声低喝响起,凌霄身上震盪的魔气蔓延而出。 所过之处,世界如同进入永夜,白雪都变成了黑烟。 那群抖着腿,围在凌霄四周的侍卫和云帝,甚至没来得及露出惊恐的表情,就已消失在原地。 一息之间,半个皇宫的凡人,魂飞魄散。 云珺的尸体也没能倖免。 凌霄的手里只剩一片空荡荡的虚无,她愣了愣。 无暇多想,她垂头,一掌拍向自己的眉心,死死压抑着魔元内,连神力也快压制不住的,暴动的魔气。 蔓延而出的魔气颤颤巍巍地止了去势。 凌霄的魔元内装着曾经半个魔界的魔气,也装着当时近乎整个魔界的,瘴气。 此前魔气和瘴气也时常暴动,凌霄的体质特殊,除了忍受锥心的疼,那些魔气都被她镇压的好好的。 奈何万年前幽河暴动,她的神识在幽河内,受了很重的伤。 自那以后,她压制起魔元暴动,便很有些吃力。 但只要她不多动用魔元内的魔气,就还相安无事。 而她刚刚不过动用了魔元内十分之一的魔气,原也无事,偏多出了神力和那道残念胡搅蛮缠,搅得魔元一片狼藉。 凌霄咬牙对天道说: 「带我走。」 她本就受伤的神识,刚刚在消灭残念之时,又受了一击。 魔气暴动的厉害,神力不听使唤在和它纠缠,凌霄阻止外界魔气扩散都已有些勉强。 不想天道默了默,竟和她来了一句,「我带不走。」 该死的没用。 「天罚呢?」 她犯了杀戒,这么大的罪过,天罚怎么不及时降下来。 天道又沉默了。 凌霄却也顾不得同他交涉了。 痛。 识海处,天崩地裂的痛。 是十万年前魔界瘴气暴动,那些化魔期受瘴气影响,发狂发疯的所有魔所受的痛苦,加于她一人之身的痛。 凌霄眼里旋涡疯狂旋转,她试图将溢散的魔气收回魔元,不想神力封了她的魔元和魔气在纠缠,阻止了外界魔气的回归。 凌霄暗暗咬牙,就要不顾神识受创,强行破开一道隙缝之时。 一只冰凉的指尖,忽然落在了她的眉心位置。 一瞬间,抚平了她的魔元内,所有的纷乱和暴动。 凌霄愣愣仰头。 黑沉沉的永夜里,就窥得了,神的面容。 上神流云。 「收回去。」 他用一双清冷的眼眸俯视着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浅淡。 不似云珺温润。 凌霄眼睫轻颤,她垂下眸,依言将溢散而出的魔气,收回体内。 魔元内的神力似知道主人来了,乖乖巧巧地让了路。 外界魔气散去,露出一片死寂的,丛云国皇宫。 流云收回了指尖。 凌霄沉默的,背倚到城墙之上,仍是垂着头。 她垂着头,便没看见,流云那双清冷的眸里,倏忽涌现出的,晦涩难明。 她只能听见头顶处,他浅淡的声音。 「魔尊犯了杀戒,应入冥府,受业火焚身之苦。」 就知道。 每次上一刻把她从火坑里救出的人是他,下一刻把她推向另一个火坑的,也是他。 确实都是她的错。 凌霄扯扯嘴角,低低应一声:「嗯。」 她翻手拿出自己的噬生盅酒,勐然记起自己没了味觉,顿了顿,又把酒收了回去。 被流云看在眼里。 「魔尊。」 他轻唤了她一声,忽的问了个让凌霄全然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这世间人,如何分?」 凌霄不明所以,她没抬头,应得漫不经心却很笃定。 「强者,弱者。」 流云似是低低闷笑了一声,很像云珺无奈起来的那种笑。 但那声音太短太低,凌霄不敢确信。 「你该知道,云珺不是因弱而死的。」 流云这么对她说。 凌霄就僵住了身子。 她僵硬着脖子,想抬起头来看看流云此时的表情。 第45页 未及抬起,一只手,轻缓地落在了她的发顶。 凌霄愕然。 那只手掌,轻柔的在她发顶,顺了一顺。 动作似安抚,只是有些短促。 短促的仿佛只是移了个指节的距离,就停住了。 却也足够,叫凌霄的心脏,不受控制的,怦然作响。 怦然声里,她听见流云淡淡的声音也被蒙上了一层隐雾,朦胧而失真。 「这世间人,还分男女。」 凌霄困惑,就听流云继续说道:「魔尊,你该学一学。」 学什么? 凌霄想抬头,可她动不了了。 流云轻覆在她脑袋上的那只手,散出丝丝缕缕的神力,钻入了她的魔元里。 一道神力网,彻底封锁住了她的魔元。 也封住了,她的全部修为。 瞧。 流云就是比云珺危险。 紊乱人心什么的,都是为了发动致命一击。 而对流云,她毫无还手之力。 凌霄的心霎时恢復平静。 她垂着头,不发一言,像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骄傲如魔尊,不该是这样。 流云收回手,他的手指在空中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他知她在愧疚。 可他并非要她如此偿还。 流云微抿唇,一挥手,两人便已出现在冥府之中。 凌霄没了修为,只觉一晃眼,还来不及看清眼前情形,不知何时揽在她腰侧的手,就抽离了出去。 她恍惚,只看见流云一个清隽的,冷然的背影。 凌霄料想他是又要去入轮迴了。 「流云。」 流云停住脚步,但没回头。 她对他认真地道了一声:「多谢。」 流云未发一言,往六道轮迴而去。 凌霄则转身,自去找阎王领罚。 阎王大抵是提前得了流云的指示,但却不知她被封了修为,见到她,竟还怕得止不住哆嗦。 「魔尊,上次多有得罪,您......」 凌霄不甚在意:「无妨。」 见她似乎心情又是不佳,阎王咽了咽口水,把自己的八卦之心咽了回去。 他沉默着,一路将凌霄带到了冥府的地下第十九层,停在了一个类似山洞的入口处。 「魔尊,这里就是业火窟了,您请便。」 阎王这话说得,好像她是来观赏风景可以随意进出似的。 凌霄挥挥手,毫不犹豫地就往洞窟里走,走到洞窟门口时,她回头问了阎王一句。 「本尊要在里面待多久?」 流云只说她要受业火焚身之苦,却未告知她要受多久。 阎王听到这个问题,却没反应过来般愣了愣,他甚至不确定地反问了一句:「您...进去就知道了?」 凌霄嘴角抽了抽。 她不再多言,转身入了业火窟。 没有熊熊烈火,没有炎炎灼热。 只洞窟四周亮着幽幽的光,在凌霄入内的瞬间,那光就落到了她身上,无影无踪。 凌霄闷哼一声,顿住了脚步。 听闻冥府之中,有一业火名唤幽冥鬼火,专门用以灼烧灵魂,歹毒异常。 那光照到凌霄的神识和灵魂上,炙烤得人痛不欲生,百爪挠心却无能为力。 凌霄便知道,这定然就是幽冥鬼火了。 难怪要封了她的魔元。 这痛,凌霄真不敢保证,自己能忍住,不释放出魔元内的魔气来抵挡。 是比魔元魔气暴动,更胜数倍的疼痛。 魔气暴动只在她的识海,只伤及她的神识,幽冥鬼火,却是在烧着她的魂魄。 她毫不怀疑,这火若受不住,自己必然魂飞魄散。 那些无辜凡人因她魂飞魄散,她受这火,很公道。 凌霄席地而坐,闭上眼,任由业火灼烧。 时间被无限拉长,一息似一年漫长,凌霄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 不知过去多久。 她的意识浮浮沉沉,有时在深不见底的黑渊里,有时在白茫茫一片的天光里。 反覆的起起落落,凌霄终于,在黑与白的交替之间,彻底坠入了,那个黑色深渊。 漫无边际的黑。 如同最初被魔界孕育而生,她就是从遥远深邃的黑暗里,破壳而出。 只是这次,她陷入了沉眠。 第26章 放不下2 「娘,我们把她带回去吧,云府养得起。」 迷迷煳煳中,黑暗里,凌霄觉得自己听到了,云九的声音。 随之一道温柔的,妇女的声音响起。 「阿倾,乱世将至,云府未必是她的好去处。你若将她带回去,可能保证会护她余生安稳?」 「能。」 凌霄听见那道与云九相似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娘,我定会护她余生安稳。」 只是与云九相比,他的声音更沉稳,更硬气。 「唉。」 那道女声,低低嘆了口气,语调柔柔。 「既如此,便带她回府吧。」 她似乎落进了一个怀抱里,她听见怀抱的主人欣喜的声音近在咫尺。 「娘,我们在梨花树下遇见的她,往后便唤她阿梨,如何?」 「好。」 似乎有双手,动作轻柔地抚上了她的脸。 「往后阿梨,便是你的妹妹,你要好好待她。」 第46页 「当然。」 抱着她的那双手紧了紧,自怀里传来的震颤显示着他的愉悦之情。 「我的妹妹,我定然待她世间第一好。」 凌霄想睁开眼,但眼皮太重,意识太沉,她挣扎了几下,又要沉沉昏睡过去。 在沉睡之前,她闻到了,淡淡的梨花香。 还听到有人在唤她。 「阿梨。」 …… 阿梨? 凌霄醒来的时候,脑子里还迴荡着那一声,温情至极的唤。 她睁了睁眼,这次眼皮掀开了。 可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 不是夜里不能视物的黑,是落进宇宙虚无里,无边无际的黑。 她看不见。 凌霄恍恍惚惚地想抬起手,刚动了一动,自己的手就被人握住了。 「阿梨...娘,阿梨醒了。」 凌霄怔怔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握着她的那只手,好大... 有人在靠近。 「娘,阿梨的眼睛...」 他们看到了她的眼睛。 「嗯。」 是那个,说话温温柔柔的妇女。 她徐徐地抚上了凌霄的头,声音很轻却很暖,她说。 「很漂亮。」 凌霄茫然地眨了眨眼。 「是茶色的。」 那道熟悉的,像云九的声音,接着颇为难过地说道:「可惜阿梨看不到。」 原来他们知道啊,知道自己看不见。 凌霄感到,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上面,又覆上了另一只手。 很大,很柔软的一只手。 「没关系,我们替她看。」 凌霄被握住的手,不自觉地,弯了弯指尖。 触在一片温软之上。 「娘,阿梨挠我呢。」 他虽在控诉,语气却带着笑意,甚至还抓住了凌霄的手指,轻晃了晃。 「小阿梨,你挠我做什么?」 这副把她当成孩童对待的语气,让凌霄很不适。 她开了开口,却只发出了「咿咿咿」的声音。 凌霄立马闭上嘴,沉了脸。 「哈哈哈...」 那只抓着她的手,因笑着止不住的颤抖,「小阿梨,你想说什么呢?」 他恶劣地用另一只手戳了戳凌霄的脸,「来,说给哥哥听听。」 脸颊被轻戳了一下,凌霄懵了。 她勐然瞪大眼睛,试图用气势压倒身前的人。 却不知自己如今一张婴儿脸,眼睛瞪大了之后圆熘熘的,更显粉雕玉琢,可爱得紧。 她的脸就不仅被戳了一下,还被捏了一下。 「唔。小阿梨不急,长大后慢慢说给哥哥听。」 凌霄被握住的手,就勐烈挣扎了起来。 奈何她人小,力气也小,根本挣扎不动。 凌霄试图多使上几分力,不想力气没变大,却调动得一双小腿,也在胡乱蹬了起来。 凌霄僵住动作。 「好了。阿倾你别闹她了。」 凌霄被从床上抱起,她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凌霄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就依恋地窝了进去。 「阿梨饿了,该让乳娘来餵她了。」 怀抱的主人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抚,拍得凌霄,又有些昏昏欲睡。 但察觉出自己被抱着往某个地方走去,有另一双手要把她抱走,凌霄瞬间警醒。 她下意识地,拽住了那人的衣领,不肯离开的意思不言而喻。 抱着她的妇人就低低笑了起来,「阿梨,乖。」 妇人轻拍她拽着衣领的手,哄她:「喝了奶,再抱。」 她的怀抱温柔,她的动作温柔,她的声音更温柔。 她太温柔了,凌霄没法不听她的话。 凌霄松开了手。 乳娘抱着她,去了个无人的地方。 这个怀抱也很柔软,可她并不喜欢。 路上,凌霄试着在心里唿唤天道,可毫无反应。 嘴唇突的触上一团温热的松软,凌霄回过神,立马撇开了头。 呸呸呸。 什么东西。 她止不住地扭动着身子,想逃离。 乳娘处变不惊,轻巅着她的身体,「小姐,乖,喝奶。」 那团松软试图又要凑近,凌霄挣扎得更厉害了。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一个鲤鱼打挺,差点就从乳娘手里翻了出去。 「咿。」 但没翻成功,凌霄诧异,就不受控制的咿了一声。 这耻辱的一声叫唤,叫凌霄彻底地闭上了嘴。 惊魂未定的乳娘,以为她这下安静下来了,试图赶紧餵奶。 不想凌霄的嘴成了张铜墙铁壁,任她怎么哄,都不松口。 乳娘折腾了半天,欲哭无泪,只能无奈地又把她抱了出去。 「夫人,小姐不肯喝奶...」 正坐在屋里聊着天的云夫人和云倾二人,闻言都走向被抱进屋的凌霄面前。 就见她瞪着一双圆熘熘的大眼睛,嘴巴抿得紧紧的,弄得两颊鼓鼓。 偏她还像个小大人似的,肃着一张雪白的糰子脸。 蠢萌蠢萌的,让人忍俊不禁。 两人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小阿梨在闹脾气呢。」 凌霄的脸就僵住了。 小孩儿才闹脾气,她堂堂魔尊,怎么会闹脾气! 第47页 凌霄心里别扭,但那点别扭在又落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之后,就默默地咽了下去。 「去煮点米汤,我来餵她喝吧。」 云夫人朝丫环吩咐了一句,便有人去厨房安排了。 云夫人抱着她,看一旁云倾目光灼灼,颇好笑地把凌霄往他身前递了递。 「来,人是阿倾你带回来的,你抱。」 凌霄听到这话,吓得又拿小爪子拽住了云夫人的衣领。 她自然知道,阿倾定然就是,流云的转世。 虽不知为何她在业火窟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跑到了流云渡劫的地方,但她无论如何,不敢想像流云抱着小糰子版的自己。 云夫人和云倾见她抗拒的小模样,都愣了愣。 「看来阿梨更喜欢我呢。」 云夫人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摸了摸她的左脸。 凌霄一动不动,就觉她的右脸被捏了一捏。 力度很轻,一触即分。 「小没良心的。」 流云这一世,可真爱捏她的脸。 凌霄觉得被捏过的右脸,痒痒的,但她忍住了想伸手揉的冲动,只微微撇开了脸。 她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躲闪动作,就叫云倾还未收回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阿梨定然是想她的娘亲了,娘陪她,你快去做今日的功课吧。」 云夫人对云倾说了一句,凌霄就听云倾乖巧应了,往外走去。 他似乎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云夫人无奈带笑的声音响在凌霄头顶。 「去吧,我会把你的阿梨照顾的妥妥噹噹的。」 凌霄只竖着耳朵听云倾的动静,却忽略了云夫人这话里的调侃之语。 脚步声远去,凌霄松了口气。 云夫人抱着她在榻上坐下,开始逗弄她。 「阿梨,瞧这才多久,你哥哥就把你宝贝的,连我他都不放心。」 顿了顿,她又略带嘆息地说道:「往后他出了远门,可怎么放得下你。」 凌霄怔了怔,听得不是很明白。 丫环正端了米汤来,云夫人便让丫环舀一勺递给她,她再递到凌霄嘴边。 凌霄心知自己不能再不吃了,便张开嘴,把汤喝了进去。 原以为自己没了味觉,不想入口尝到了一点稀淡的甜味。 她的味觉,恢復了。 「阿梨真乖,来,再吃一口。」 云夫人耐心地诱哄着,凌霄就乖乖张开嘴。 她恍惚想起自己刚从魔界界心诞生而出的那段日子。 她自睁眼便带着灵智,她的义父告诉她,那是整个魔界对她的馈赠。 她是魔界孕育的孩子,她身上背负着整个魔界的命数。 魔界现状堪忧,她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强。 于是她睁开眼不过一个时辰,甚至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孕育了她的魔界的样子,就被推入了噬魔洞里。 魔兽肆虐,魔虫遍地的噬魔洞,是化魔期后的魔,才敢进去的地方。 凌霄当时甚至不知,何为化魔。 而魔族幼崽,没化魔的魔,也是需要进食的。 没有人教她,没有人养她。 她是凭着求生的本能,饮魔兽血,吃魔兽肉,长大的。 她在噬魔洞里,独自渡过了对一个魔来说至关重要的阶段——化魔。 九九八十一天的血肉重塑,她刚出生没多久,就再次从血肉模煳里,重生了一遍。 从污秽黑暗的噬魔洞里出来后没多久,她便看到了,高高在上的白衣上神。 「都吃完了,阿梨真厉害。」 意识瞬间归位,凌霄轻抿了抿唇,那唇上还残留着一点汤渍的甜味。 人类幼崽真幸福。 这一世的流云,不是孤身一人没人要的小可怜了。 他总算投了个好胎,她替他感到庆幸。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4 14:50:04~2021-05-16 12:4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红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红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放不下3 云夫人是个温柔娴静、端庄优雅的夫人。 凌霄被她抱在怀里,时常能听见她同丫环小厮们的交谈。 她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吩咐人做事的时候也是温和的,有人犯了事,她也从不厉声指责,只温言提醒几句。 她的温柔,是从骨子里渗出的,让人舒适无比的柔软。 凌霄被她抱着,总会不知不觉就睡过去。 而她每次再醒来的时候,遇见的第一个人,总是云倾。 云倾喜欢戳她的脸,喜欢抓她的手,还喜欢同她自言自语。 他总是在她的小床边,唤她「小阿梨」。 「小阿梨,让哥哥抱抱,好不好?」 云倾每天都要在她醒来后,问她这个问题。 然后被她用抗拒的小爪子,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凌霄也说不清为什么,她觉得云倾抱她,是件很别扭的事情。 她会忍不住想到,那个人是流云,想到是流云,她就更无法接受了。 虽然她抱过云九,抱过云珺,那时候她都没觉得别扭。 第48页 但轮到自己成了那个被抱的人,凌霄不知为何,感到了奇异的违和。 而屡屡被拒绝的云倾,每次都会用手捏一捏她的小脸,微咬着牙愤愤地控诉一句。 「小阿梨,没良心。」 凌霄便没良心的,躲开他捏自己脸的手。 换来云倾泄气似的一声轻嘆,「阿梨,你怎的不认我这个哥哥?」 凌霄沉默着,心里暗道,还好自己捷足先登,让云九先认了自己做姐姐。 当妹妹什么的,这么弱的角色,她才不要。 虽然她如今小糰子一个,已经弱到不行了。 「小阿梨,哥哥去做功课了,你乖乖的,下次让哥哥抱,好不好?」 凌霄一如既往,小爪子握成拳,回他一个拒绝的手势。 云倾就闷闷笑着,把她的小拳头环在掌心,「小阿梨人不大,脾气倒不小。」 云倾老是冤枉她,说她爱闹脾气,说她脾气大。 凌霄已听得很有几分耳熟,全当耳旁风,不理他。 云倾接着会戳一戳她安安静静,一派沉着的糰子脸,「小阿梨,笑一个,笑一个哥哥就走,好不好?」 凌霄才不上他的当。 云倾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为着他早点走人,凌霄当真就笑了一个。 她凭着印象,扯起自己两边的唇角。 扯起来后没多久,就听到了云倾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声。 云倾当时笑得她的小床都在颤抖,他边笑,边用颤抖的手戳她的脸,用笑抖了的嗓子说:「小阿梨,你怎么这么乖。」 后来云倾不仅没走人,还在她的小床边围了一天,非要逗她再笑一个。 凌霄觉得自己被戏耍了,被嘲笑了,板了一天的脸,没理他。 结果就变成了,云倾在她的床边,道了一天的歉。 从那以后,云倾每次要她笑,她再也不笑了。 云倾逗她一会儿,看她没有要笑的意思,就会离开去做功课。 他似乎挺忙的,每天也只能抽出那么一会儿时间,来逗弄逗弄她。 凌霄从云夫人和别人的谈话里了解到,云倾今年,也不过六岁。 和她当年初识云九时同样的年纪,可她能察觉出来,云倾似乎背负了很多这个年纪不该背负的东西。 有一回云夫人抱着她路过演武堂,她听见钝器拍在肉体上响起的沉闷声。 随之是一道威严的斥责:「反应要快!就你这速度到了战场上,敌人的刀砍到你胸口了你都反应不过来。」 云夫人抱着她的手颤了一瞬,又很快恢復平静。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低低嘆息了一声,就抱着凌霄离开了。 凌霄不知道云倾有没有看见她们,他也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凌霄就挺不爽的。 前两世云九和云珺有她护着,从来不需受这些皮肉之苦,他们想做什么凌霄从不阻拦,只因万事她会兜着。 云九读书,是他自己提的;云珺习武,也是他自己想习。 她不知道云倾是不是自愿的,她也无法再用一个术法就让他恢復伤势了。 凌霄只能在下一次,云倾又来逗她的时候,用爪子挠挠他的掌心。 云倾很喜欢她这样做。 他会开心的像得了珍宝,握着她的手,声音里满是愉悦。 「小阿梨,长大了哥哥给你买全天下所有好吃的。」 就像在奖励她似的,说得如此孩子气。 凌霄是不喜欢这样的。 她不喜欢被当成小孩对待,更不喜欢自己无能到只会挠一挠掌心,也不喜欢,吃那些所谓的好吃的。 「小阿梨想要什么,哥哥以后都挣来给你。」 可云倾对她说了这么一句。 挠一挠掌心,便成了小事一桩。 ...... 在这样日復一日中,凌霄察觉,自己开始变得奇怪了起来。 她在一个婴儿的身体里,没有修为,没有神识,甚至没有视觉。 她尚在襁褓之中,出行还需被人抱着,抱得久了,她竟开始会习惯性地窝一个舒服的姿势。 云夫人和云倾在床边逗她之时,她偶尔会不自觉地伸出爪子,回应他们。 她懵懵懂懂得,渐渐习惯了凡人每日的吃喝拉撒,并开始和这个世界有了更多的默契。 在她进入云府将满一年之际,云夫人把她抱在怀里,递给她一块银锁。 「阿梨,瞧,这是你阿爹送你的,喜不喜欢?」 云府是当朝将军府,云大将军,是她素未谋面的阿爹。 云大将军镇守在极西荒漠之地,书信往来颇为不便,云府要几个月,才能收到一回他的家书。 上一回,云夫人同他说了阿梨的到来。 这一回,云大将军就寄了块长命锁来。 是她的周岁礼。 她们以把她抱进府的那日作为她的生辰,要给她办一场周岁宴。 凌霄用手抓着那枚她肉眼看不见的长命锁,「咿」了一声。 他们便知道,她是在回答「喜欢」。 凌霄惯常很少发出声音,但只要她一出声,他们便能听懂她的意思。 「聪明的小阿梨,那你猜猜,哥哥送你的周岁礼是什么?」 她一发出声音,云倾就爱故意为难她,想诱导她说更多的话。 第49页 凌霄却已经闭上嘴,开始百无聊赖地晃着那枚长命锁,听锁下沿垂的银铃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很好听。 云倾又捏她的脸,低低控诉一句。 「小阿梨,没良心。」 没良心的小阿梨,就这样迎来了她的周岁宴。 云府虽是当朝大将军府,地位崇高,府内却人员简洁,吃穿用度一应从简,从不铺张浪费。 主人只云夫人和云倾两个,云夫人很少出门应酬,云倾的生辰也从来没办过宴。 云府一年到头,都很静谧祥和,从未操办过什么热闹的大事儿。 像隐在山林里的闲居,全然不似,身在繁华热闹的皇城。 独独阿梨周岁宴这天,云府一改常态,竟是昭告了大半个皇城。 每个到云府门前的人,只要说一句道贺的话,皆有赏钱回礼。 皇城的百姓,却都深深爱戴着云大将军,许多人来到门前,道一句喜,却也并不领云府的钱。 甚至不少,偷偷留下了贺礼。 凌霄是后来才知道,云府满门世代从军,曾数次以命救国于危难之际,才挣得了皇城的这一隅安宁。 战乱年代,皇城里的百姓,知感恩。 凌霄被云夫人抱着,接受那些陌生人由衷的道贺和祝福,心里像填进了一朵又一朵的云,轻飘飘,软乎乎。 云夫人的怀抱也变成了一片云朵。 云倾在旁同她说的话,似穿过云端传进她的耳朵。 「小阿梨,岁岁平安,年年欢喜。」 那块长命锁,被云倾,戴到了她的脖子上。 随后,云夫人把她放到了一块锦布上。 「阿梨,前面放着很多东西,去挑一个你喜欢的。」 周岁宴的习俗,抓周。 他们知她看不见,却也知她聪明,似乎总能听懂他们的话,于是把这项仪式,仍然保留了下来。 凌霄确实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她朝着一个方向,在锦布上慢慢爬行,两手摸索着往前进。 锦布上成圆形状,圈着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东西。 金元宝、算盘、书、笔、墨、印章、珠宝等等应有尽有。 独独凌霄往前进的那个方向,似缺了个角,空了一小块出来,却只放着一样东西。 凌霄的小手,碰到了那样东西。 温温的,软软的。 她愣住。 那东西动了动,反握住了她的小手。 「小阿梨,你抓哥哥的手做什么。」 是云倾的手掌。 凌霄觉得,被抓住的,还有自己那颗尚还幼小的心脏。 不然怎么会,心揪了一瞬。 她似被吓着,试图缩回她的手,不想被云倾握得紧紧的。 「乖,别动。」 凌霄僵着小身子,任由他摊开了自己的手心。 小小的,白嫩嫩的手心里,就捧到了一抹梨花香。 云倾把她的手又环了起来。 「这是小阿梨抓到的。」 他声音低低带笑的时候,很像云珺。 凌霄握了握自己的手心。 一株梨花。 「阿倾,别胡闹。」 云夫人上前来,对云倾破坏了仪式的出格行为责备了一句,就要伸手去拿凌霄手里的那株梨花,好叫她再抓一回周。 凌霄有所觉,下意识地,将那株梨花护到了胸前。 一个保护所有物,不肯给的姿势。 这动作就取悦了云倾。 他带着笑意把凌霄抱了起来,面对面地望着她那双眼睛。 「娘,阿梨抓到的是梨花。」 凌霄听见他说。 「阿梨她往后,只需做阿梨。」 凌霄的心被扎了一下。 她凭着感应朝云倾晃了晃手,云倾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地把她往身前抱了抱,嘴里却还不肯饶人地逗弄她。 「怎么了小阿梨,要哥哥抱?」 凌霄抿抿唇,扑到了他怀里。 她用软乎乎的小手搂着他的脖颈,糯糯的:「咿。」 她说的是「抱歉」。 从前她不知生辰为何,也不知凡人如何过生辰。 上一世云珺的生辰...... 凌霄搂着云倾的手紧了紧,她看不见云倾的表情,但能听到他满足的声音。 「小阿梨,不客气。」 凌霄想,云倾才蠢。 -------------------- 作者有话要说: 凌霄:还好我够聪明,流云是弟弟。 流云:是不是弟弟以后你就知道了。 ...流云闭嘴! 第28章 放不下4 皇城中人人皆知,大将军府的夫人和公子,在从庙里回城的路上,捡到了个女娃。 那女娃被云夫人认作女儿,当作云府的小姐来养,名唤阿梨。 阿梨小姐是个盲女,她从不出门,所以只云府中的人知,她很聪明。 她不需人照看,周岁过后不久就能独自下地行走,看不见路,起初会走得磕磕绊绊,歪歪扭扭。 但小阿梨给自己找了根小拐杖,既用小拐杖撑着自己的小身板,又用小拐杖替她探路,没几天,她就能在云府走得顺顺畅畅的了。 于是云府中时常见到这样一幅场景: 阿梨小糰子手里拄着根木棍,在云府的廊道里,小短手用木棍敲一敲路,小短腿就向前迈一步。 第50页 偏阿梨小糰子不爱笑,总爱沉着张脸,挺着她矮小的身板,活脱脱小大人模样,每每逗得看到她的云府众人,都忍俊不禁。 笑她笑的最厉害的,当属云倾。 云倾时常会出现在她行走的路上,对她做些孩子气的恶作剧。 比如这日,凌霄正在熟悉去往厨房的路,试图往后靠自己能走到厨房要吃食。 她走在长廊里,用木棍敲了敲身前两步之遥的领域,察觉到没有障碍,她便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迈出,却撞进了一个又硬又热的胸膛里,撞得她鼻子都疼了疼,小脸控制不住得皱成了一团。 「小阿梨,你把哥哥撞疼了。」 撞了她的云倾,反倒还要恶人先告状。 凌霄气唿唿,抬手执着木棍就要朝云倾打去,被云倾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那枝木棍。 他轻轻一扯,凌霄的小身子站不稳,就彻底地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凌霄被突如其来的失衡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叫出了声。 「咿。」 胸腔震动,云倾笑的声音十足愉悦。 「小阿梨,你这叫投怀送抱,懂不懂?」 他抬手轻揉她小鼻子的动作,很温柔。 就是说的话,实在不中听。 凌霄一爪子把他的手拍开,鼓着张气愤的脸从他怀里挣扎起来。 她蹲下身子去找似乎掉落在地了的拐杖,没在地上摸几下,手就被抓住了。 凌霄想躲,奈何云倾总能把她抓得牢牢的。 「小阿梨,你的脾气倒是长得比你人还快。」 凌霄:「......」 这一世的云倾,人坏嘴毒。 凌霄愤愤试图再给他一拳,但她的力气着实小,只能任由云倾把她蜷成团的掌心一点点掰开。 她白嫩的手心因在地上摸索,沾了许多细碎的灰尘。 云倾抓着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动作轻柔地拂去了她掌心里的灰。 他带笑的声音低低。 「小阿梨要干干净净的。」 像一片羽毛在挠,痒到了凌霄的心里,酥酥麻麻的。 凌霄想,凡人幼崽的心脏真脆弱,总是动不动就出问题。 她才这么想,被擦干净的掌心里,忽的一沉。 凌霄愣住。 「喏,这是哥哥送你的。」 凌霄摸了摸,是根木拐,却比她的那根木棍好了不知多少倍。 手感温润细腻,闻着有淡淡的清雅幽香,似是照顾到她人小用了特殊材质,木拐很轻。 杖头的位置,雕着一株梨花。 凌霄呆呆地握着这根为她量身定制的木拐,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一发呆,云倾就会捏她的脸。 「小阿梨,喜欢吗?」 他说:「喜欢就叫声哥哥听听。」 到现在,凌霄还不会说话,甚至发不了多少声音。 云倾总哄着她想让她多开口,是因大夫曾说,她总如此沉默,往后恐会变成个哑的。 云倾却不知... 凌霄抿抿唇,她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朝着云倾,摇了摇头。 她就是个哑的。 在周岁宴之前,凌霄就已经发现了。 她说不出话,不是因为婴儿身体的限制,就只是因为,她的舌识出了问题。 舌识含味觉和语言,凌霄之前是失了味觉,这次是失了语言。 这次失去的,还有她的眼识。 六识之中,眼、耳、鼻、舌、身、意识,凌霄不确定,自己往后是不是... 凌霄垂眸思索着,长廊里一时陷入沉寂。 约莫两三息,一双手忽然揽上她的肩膀。 凌霄愕然抬头,她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揽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脑袋旁,是云倾硬挺的胸膛。 他说话的时候,胸腔的震动,就响在自己的耳旁。 「小阿梨,哥哥听得见。」 云倾的手环上她的头,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脑。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似在安抚,他说: 「别怕。」 怕什么呢? 她什么也不怕呀。 凌霄僵着身子,待在他的怀里,茫然地眨了眨眼。 「哥哥会护着你的。」 凌霄垂下眼,眼睫颤了颤。 手里的木拐被她握得更紧了。 ...... 这一世的云倾,人坏嘴毒。 但把她护得很好。 整个云府,都把她护得很好。 在这方世界的战火,从四国之间的摩擦小仗不断,蔓延至大仗也越发频繁之时。 当这个国家的流民,越发往皇城靠拢,皇城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乞丐之际。 乱世的序曲已经奏响。 而那时候的凌霄,却还做着她的小阿梨,在云府的后院中,悠悠荡着鞦韆。 云府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从云夫人到云府下人,每个人的心情都日渐沉重,为即将到来的乱世感到惶恐不安。 可他们默契的,给阿梨制造了一个假象。 云夫人听闻皇城中又进了一批难民,眉心紧蹙正在忧心时,见到阿梨进了屋,满身郁气就会尽皆被敛去。 云夫人会把她抱到腿上,温声笑着问她:「阿梨,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第51页 阿梨到三岁的时候,云夫人就开始教她写字。 她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一遍又一遍地教她写,并念给她听。 凌霄不想她这么辛苦,便将自己伪装成了个神童,每每一教就会,让云夫人又是感嘆,又是惋惜。 后来,她便有了自己每日习字的功课。 凌霄点点头,云夫人就会奖励她一碟她最爱吃的梨花酥。 她不知,那是将钱都用来赈济难民的云府,每日仅有的一盘糕点。 凌霄会端着这盘梨花酥,独自往演武堂的方向走。 云府中的下人本就少,这几年云夫人又陆续遣散了一些,凌霄一路走着都遇不到什么人。 偶尔有事急匆匆的管家遇到了她,也会顿时放慢脚步,笑得一脸慈祥地问她一句:「阿梨小姐,您又要去找少爷了?」 凌霄点点头,管家就温声嘱咐一句:「那阿梨小姐慢着点走,路上当心。」 凌霄同他道别后,就慢悠悠往演武堂走去。 这几年,云倾习武习得越发辛苦。 每次未及进入演武堂,在门口的位置,就能听到云倾师傅那中气十足的斥责声。 「十二岁的大好儿郎,力气就这么点?给我拿出你吃奶的劲,用力踢。」 「都什么时候了?你就这水平,上了战场也是拖后腿,也是找死,还不如现在往死里练。」 「……」 这位师傅是从战场上退下来专门教导云倾武功的,所以他总爱把战场挂在嘴边。 只是最近,他提起战场的频率,更高了。 高到凌霄总觉得,云倾好像明天就要上战场了似的。 她知道他总有一天是要上战场的。 云夫人说,云家的儿郎是天生的武将,每一个都是从小培养,大了之后就要上战场,保家卫国。 只是她不知道,如今的战场,已从曾经的两国争端,扩大成了各国混战。 凌霄端着糕点走进演武堂,师傅和云倾一看到她的到来,就会纷纷停下动作。 师傅会立时息了声,走到休息室里,独留云倾和阿梨两人。 「小阿梨,又想哥哥了?」 云倾会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边擦着脸和手上的汗,边调侃她一句。 这么些年,凌霄已很习惯了他的言语逗弄,闻言也不搭理,只熟练地把梨花酥放到廊下的长椅上,自己翻身坐了上去。 云倾擦完汗,才会走到她身旁,在她拿起第一枚梨花酥正要放入口中时,他就一弯腰,用嘴把她手里的糕点叼走。 然后用含煳不清的声音对她说:「小阿梨餵的,真好吃。」 凌霄就瘪瘪嘴,再拿起一枚梨花酥,放入自己的口中,细嚼慢咽。 云倾在她身旁坐下,背靠着长椅,沉默了一段时间。 他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长廊的木椅上,一起吹着风。 那是三年多里,自云倾习武愈发辛苦后,他们俩每日仅剩的那么一点相处时光。 只有阿梨来的时候,云倾才能短暂的,短暂的歇一歇。 这个时间,却也只是吃完一盘糕点的时间。 这天,凌霄如往常一样执起盘中的最后一枚糕点,未及放入口中,便被云倾阻了。 云倾抓住她的手腕,「小阿梨。」 凌霄侧过身面对他的方向,困惑地等他继续说话。 演武堂外的风穿过过道,穿过廊檐,徐徐从廊下他们的身上拂过。 云倾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嗓音带着点哑。 「过了冬,哥哥...就要上战场了。」 最后一枚梨花酥,就从凌霄的指尖,落了下去。 那一年,阿梨六岁。 她就像那一朵孤零零开放在树枝头的雪白梨花,看不见大树将倾,也看不见满地凋零。 可总有一天,狂风会捲来。 第29章 放不下5 云倾言而无信。 他没有等到过完冬,就离开了云府。 离开的前一晚,云夫人替他收拾着行李,一边细声叮嘱他。 「阿倾,到了战场上,要照顾好自己,出门就带上干粮和药水,以防万一。」 「到了西荒见了你爹,同他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不必挂念...」 「……」 云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将衣裳一件一件地叠好,等全部装进了包裹里以后,她自袖中掏出了两个锦囊。 一个锦囊上绣着「煜」,一个锦囊上绣着「倾」,分别放着一枚平安符。 云夫人把锦囊递给云倾的手有些抖,可她面上仍维持着温和娴静的笑。 「我和阿梨会到城外的驷桦山,等你们凯旋。」 云倾接过锦囊,珍而重之地收进怀里,他喉咙滚了几滚,「娘...」 云夫人抬手止了他的话,「娘都知道。」 她转过身背对着屋门,「去和阿梨道个别吧,阿梨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云倾垂下眼,声音带着忐忑:「娘...我...是不是做错了?」 屋内静默半晌。 「你想让阿梨无忧无虑长大,想让她永远干干净净不染烟火,想在这乱世里替她圈出一片世外桃源,想在战场上挣一个河清海晏...」 云夫人嘆息了一声,这话不知是对云倾说的,还是对那位她已快七年未见的丈夫说的。 「阿倾,你想要的,太多了。」 第52页 云倾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他张了张嘴,再次被云夫人抬手打断。 「当初将阿梨带回云府前,娘就问过你,可能护她余生安稳。」 「这话,原不该从云大将军的夫人嘴里说出口,但...」 云夫人似用了极大的勇气,哽了片刻,才说出后头的话。 「阿倾,我问你,你可愿留下?」 这是问云倾,能不能不上战场了。 确实是十分不该问的话。 云倾也没料到云夫人会如此问,震惊不已,勐然抬头。 「娘...天下不平...」 他刚起了个惊诧的声调,云夫人便懂了。 她有些自嘲地轻笑了一声,闭了闭眼,打断了他的话。 「去吧。」 云夫人背对着云倾,挥了挥手。 「去同阿梨道别吧。」 此一去,恐不知经年。 云倾望着云夫人纤细却挺拔的背影,眼眶微热。 他下跪在地,给云夫人磕了个响头。 云倾声音哽咽:「娘,您保重...」 「嗯。」 云夫人的声音似已恢復了平静。 「你也保重。」 ——无论如何,要保住一条命。 云倾抿唇,起身朝屋外走,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云夫人唤了他一声。 「阿倾。」 隔着半个屋子的距离,云倾回头,望灯影朦胧里,云夫人的背影。 「不是你的错。」 他的母亲,却不敢回头。 「是这世道的错。」 云倾离去后,云夫人挺直的背影,倏然颓落。 她撑着桌面,缓缓坐靠在木椅上。 两行清泪,自她紧闭的双目落下。 男人啊,总以为天下太平了,家就会安宁。 他们却不知,有时候,世道不饶人,这是一个取捨。 ...... 云倾走到阿梨住的小院门口时,他停住了脚步。 望着笼在一片月色下,寂静清幽的庭院,云倾忽然迈不出步子。 他想起刚刚,云夫人问他,能否留下来。 其实有一剎那,他是想的。 可是战争不等人,战火肆虐,大陆水深火热,国家摇摇欲坠。 他是将军之子,他生下来,就是要为民而战的。 他不能留。 他放不下这天下苍生。 皇城是心脏,只要战场上前线城池不破,她们在这里,总归是安全的。 而他,必不会让前线破防。 云倾如是想着,直到了阿梨的院门口,他忽的畏缩了。 若是他没能打赢这场仗呢?若是城破了呢?若是... 时间太长,他回来的时候,阿梨已不认得他了呢? 云倾怔怔站在庭院门口,不知多久,忽然耳中传来一阵扑簌簌的响。 云倾垂眸,一团纸团滚落到他的脚旁。 他抬眸,就见阿梨倚在门前廊檐下,双手环胸,微侧着头,似在倾听动静。 云倾默了默,弯腰捡起那张纸团,缓缓拆开。 阿梨不过六岁的年纪,已写得了一手好字。 她的笔锋凌厉,一笔成行潇洒恣意,既不像一个姑娘家的手笔,更不像一个孩童能写就的。 纵然不是第一次见阿梨的字,云倾还是忍不住心头泛起涟漪。 他定了定神,这才去看那纸上的字。 上面只几个大字: 「阿梨要天下太平。」 云倾握纸的手,狠狠抖了一抖。 小阿梨没良心,但很轻易就戳中他的心。 云倾笑了笑,仔仔细细地把纸抚平折好收入袖中,这才抬脚往阿梨的方向走去。 「小阿梨,等哥哥把这天下打平了,就回来陪你。」 这是云倾,原想同阿梨说的话。 但走到阿梨面前,抬手抚上她的头时,云倾对她说。 「小阿梨,别把哥哥忘了。」 小阿梨要的,哥哥都会挣来给她。 他必然,要把太平天下送到她眼前。 凌霄那时候默了默,仰起头,把他的手拍开了。 云倾这样摸她头,她的心脏不舒服。 凌霄不知道,那种不舒服叫捨不得。 她躲开云倾的动作,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他。 云倾上一刻因着她躲开的动作还在郁闷,下一刻看见她递来的,编得歪歪扭扭的平安结,眉眼又带上了笑意。 「小阿梨,你这是在关心哥哥吗?」 云倾真恶劣,这种时候了,还要在嘴上占她便宜。 凌霄这次却难得地回应了他。 她歪着头一会儿,而后神情认真的,点了点头。 云倾就怔住了。 凌霄站在廊檐下,清冷的月光斜斜落在她身上,晕得她的身形柔和温暖。 她那双茶色的眼睛,里面仿佛装着另一个,别人看不见的瑰丽世界。 他失神着抬起手,在手指要触上凌霄的眼睛时,他勐然回过神。 云倾蜷起手指,改为捏她的脸。 「小阿梨,你这么乖。」 他笑着,道:「别被人拐跑了。」 云倾捏她脸的动作,也叫她很不舒服。 但是云倾说这话时,声音透着几分凌霄不懂的伤怀,她便没躲。 不想云倾见她没像往常一样拍开她的手,他就得寸进尺了。 第53页 他抬起另一只手,两只手分别放在凌霄的嘴角,向上轻轻一扯。 勾出了一个惨烈的弧度。 凌霄懵了。 「噗。」 云倾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凌霄甚至能感觉到,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但他嘴上还一本正经地「教导」她。 「小阿梨,姑娘家要多笑笑。」 云倾说:「我们小阿梨笑起来,真好看。」 凌霄:「……」 哥哥您的笑能先收收再说这话吗?! 凌霄抬手刷刷两下,把云倾的爪子拍开,她黑着脸,转身就朝屋里走去。 「阿梨。」 云倾在身后唤她,但她没有停下脚步。 「我明日卯时就走了。」 那个时辰,凌霄通常还未醒来。 凌霄身子顿了顿,依然没停下。 她抬手背对着云倾,挥了挥手当是提前告别,便进了屋,关上了门。 看着紧闭的屋门许久,云倾斜靠到凌霄刚刚倚靠过的廊柱上,微仰起头。 他看着屋里的灯熄灭,直到月上中天,庭院一片寂静。 许久许久,云倾垂眸,低低闷笑了一声。 寒凉夜色里,传来他的低喃。 「没良心的小阿梨...」 没良心的小阿梨,第二日清晨,没有去送云倾。 离去前,云倾站在云府门口,朝着她的庭院方向,遥遥望了一眼。 他收回目光,同云夫人道别,而后不再犹豫,上了马。 马匹徐徐远去,云倾再没回头。 云夫人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长街尽头,这才缓缓转过身,回到府中。 她一转身,便瞧见了站在大厅门口的凌霄。 脸上没什么表情。 云夫人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轻声道:「阿梨,哥哥已经走了。」 凌霄仍然没有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 云夫人就看不出她,到底作何想。 她牵上她的手,温声道:「阿梨,我们回屋吧。」 凌霄就乖巧地跟着云夫人,又回了屋。 经过大厅院里那颗矮小的,仍然是幼苗状态的梨花树时,凌霄的脚步,顿了顿。 那是去岁的时候,云倾带着她种下的。 自她三岁开始,云倾每年都要带她种下一株梨花树,可每年,梨花树还没长成幼苗就会死掉。 这株,也不知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她抿抿唇,忽然也有些懵懂。 自己为何,昨夜会一夜未眠呢? 她确实对外界的一切感知,都很迟钝。 她感知不到云夫人温和表象下的焦虑担忧,感知不到云府下人恭顺话语里的焦灼顾虑。 却独独能够感知到,云倾的胸怀天下和壮志凌云。 她不知天下乱成了何样,她只知道,云倾被她撞一下要喊疼,每次习武练得遍体鳞伤,却从来没喊过疼。 云倾没有说过一句要为苍生谋福祉,要救万民于水火的话,但他读兵书,学兵法,从不浪费一刻一息。 流云作为上神,心系三界苍生,他是流云的转世,也如流云一般,将天下背负成了自己的责任。 她要天下太平,要的是他没有顾虑。 但凌霄不确定,自己后来,有没有后悔过。 第30章 放不下6 云倾离开后的那年冬天,凌霄裹着白色织锦斗篷,独自一人蹲在庭院的空地上,玩雪。 她空着手,拢一捧雪在手心里,慢慢捏成一个球状。 她冻得手心通红,却怎么也捏不好。 手心一合,雪是个球状,手心一分,那颗雪球就散了架。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捏不成雪球的时候,云倾蹲在她身旁,把她冻得通红的手掌拢在手心里,给她哈热气。 那一会儿,凌霄觉得很不适想抽回手,云倾就哄她。 「小阿梨,你这样是捏不成雪球的,哥哥给你吹几口仙气,你再捏。」 凌霄的手就顿住了,没收回来。 她想,他吹得那是神气,不是仙气。 云倾把她的手暖好后,并不松开,反而握着她的手就去捏雪球。 他也不过是个孩童,可和她小小的手比起来,云倾的手掌就显得很宽大。 云倾的手心包裹着她的手背,教着她,一点一点地将雪拢成团。 凌霄也不知为什么,云倾带着她捏的雪球,等他们手松开后,那雪球就不会散架。 雪和云倾,是更契合的。 凌霄将掌心里的散雪往地上一抛,仰头吸了口冷气,站起了身。 近日也不知为何,她总会时不时的走神,会想起云倾还在府中的时候。 大概是这几年,她和云倾日日相见,骤然一分别,便不太习惯吧。 凌霄这么宽慰自己,起身正要往屋里走去,云夫人来到了她的小院里。 「阿梨。」 凌霄回头,朝着院门的方向望去。 凌霄的身量比一般姑娘家瘦高,她裹着雪白的斗篷站在白雪覆盖的庭院里,一张瓷白的脸清冷冷的,回过眸来望人一眼,犹如一只冷傲清贵的小白狐。 又冷又艷。 纵然日日相处在一处,每每骤然见到,云夫人总难免还是被她的美貌惊艷到。 还是个未长开的,未到七岁的小丫头呀。 第54页 若是长大了...还得了。 而这世道... 云夫人眼里蕴着浓浓的担忧,但她走到凌霄面前,弯腰拍打她斗篷下摆沾的雪水,语气轻快。 「阿梨,等过完冬,我们就该去驷桦山了。」 云倾刚走没多久,云夫人便同她说过,往后要搬到皇城外三百公里远的地方生活。 云夫人说,驷桦山比皇城清静,山中气候宜人,她们搬过去后可以在山中种一院子的梨花。 那里的气候土壤,应当能把梨花树养得很好。 凌霄此前几乎未出过云府,她对外界没有多少好奇心,有一方小院就能长久生存,待在哪里都没有什么不同。 但驷桦山能养活梨花树,凌霄心里,就也生出了点点的期待。 她朝云夫人点点头,弯了弯唇角,以示自己的了解和期盼。 云夫人就温柔地摸着她的头,感嘆地说:「阿梨真乖。」 阿梨是真的很乖。 云夫人就从未见过这么乖的小孩。 她看不见又说不了话,但她不哭不闹,虽总沉着张脸,可她对遭遇的一切从无怨言,也不曾发过脾气。 她会独自走路后,就时常一个人慢悠悠地晃荡在府中各处,有次府里有个丫环端着盆热水正跑的匆忙,一时不防在拐角处撞到了她。 去势来不及收,一盆热水就兜头浇下,落在了阿梨的脖子和半个身子上。 稚嫩的肌肤霎时被烫伤烫红,伤痕触目惊心,吓得丫环当场就哭了。 云夫人和云倾两人惊慌赶到时,阿梨的侧脸一块连着脖子处,早已红得一塌煳涂,恐怖得让人不忍直视。 云夫人和云倾纷纷红了眼,云倾抱着她去看大夫的时候,他们一路上都在安抚她,哄她。 可阿梨全程都懵懵懂懂,一副呆呆的模样。 大夫看到了伤口,甚至无从下手,口中直唿「造孽」。 阿梨没哭,云夫人却哭了。 那伤势重的,不说阿梨尚还年幼,阿梨还是个姑娘家啊,姑娘家受这样的伤,往后该如何自处。 何况,那一盆热水浇下,该有多痛。 云夫人哽咽着轻靠在阿梨的额头上,一遍又一遍地和她说别怕,一只小手就抚上了她的脸。 云夫人当时愕然,抬眸看到的,是一双近在咫尺,清澈见底的茶色的瞳孔。 阿梨用小手抚掉她的眼泪,面上微有困惑,对着她,糯糯的,「咿」了一声。 云夫人不知她说的是不怕,还是别哭。 就愣是,再也流不出眼泪。 但心里,软得一塌煳涂。 不怪云倾想在乱世里造一个桃源给她,这样的阿梨,云府的每个人,都想造一个桃源给她。 阿梨人小小一个,可她身上有一种奇异的,能让人心宁静下来的能力。 心里所有的纷乱恐慌在靠近阿梨的那一刻,也并非他们有意隐瞒,是真的,就会自然而然地隐了下去。 阿梨是开在满目疮痍的兵荒马乱里,遗世圣洁的那一株,干干净净的白梨花。 他们都想守住的,那一株梨花。 云夫人以为,阿梨的到来是上天的一个意外的恩赐,而上天都不忍她落入这遍地烽火里被弄得骯脏。 否则,阿梨那么重的烫伤,如何不过月余就恢復如初了? 云夫人收回思绪,动作轻柔地牵起凌霄的手,「阿梨,该用午膳了。」 那一年,云夫人牵着她的手,过完了一整个冬季。 在天气将将暖和,冬雪融化但还未真正开春的时候,云府就已在筹备着,往驷桦山搬去的一应事宜了。 云夫人连同云府仅剩的几个下人,那几天很有些忙碌,凌霄帮不上别的忙,只是收拾着自己的小行李。 衣物等日常用品,云夫人他们都替她备好了,凌霄收拾的,是她这么些年,最最珍惜的物品。 有她还从未见过的云大将军,随着书信从西荒给她寄来的,一枚银的长命锁,一块玛瑙宝石,一支还戴不上的红银簪和碧玉步摇。 有云夫人送她的首饰玩具、锦囊荷包等,大多是云夫人亲手做的正好合适她用的小物品。 最后还有的,自然都是云倾送的。 云倾送她的东西是最多的,几乎她用的所有物品,都有云倾的影子。 她最初独立走路时用的木拐,是云倾送的。 「喏,这是哥哥送你的。」 她日常习字用的笔墨纸砚,是云倾送的。 「小阿梨,哥哥的名字怎么写?」 云倾那会儿非要她写他的名字,凌霄不肯,他就抓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写,写完了,他把纸拿走,笑得开心。 「小阿梨会写哥哥的名字了,真聪明。」 就连她歇息躺的枕头,也是有一日云倾忽然给她换上的,医馆里标榜的利眠的枕。 「小阿梨,用着哥哥送的枕头,夜里要多梦着点哥哥。」 实际上是,凌霄十万年来,从未做过梦。 她是魔,是做不成梦的。 凌霄仔仔细细地将云倾送的那些物品,都放在小箱子的最上层,一件一件地拿起又放下。 她行走不慎被丫环烫伤以后,云倾送了她一条红绳银铃脚链。 「小阿梨,戴上这个,以后远远的,哥哥就能听见你来的声音了。」 第55页 还有她这么些年,云倾每年都会送她的生辰礼。 有稀奇古怪的,带机括会发出声音的小鸟玩具;也有小巧精緻,精工制作纹着梨花纹的银手镯。 凌霄每拿起一件物品,脑海里总不由自主,会想起云倾送她这些东西时的场景。 她拿起放下,指尖终于触上了最后一件物品。 一枚镂空雕刻梨花纹的,羊脂玉佩。 是她周岁的时候,云倾送她的,周岁礼。 云倾说,这是他自小就带在身边的随身玉佩,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一样物品,送给她,要她当他的命一般,好生珍惜着。 抚上玉佩上的梨花纹时,凌霄就觉得,云倾这话是为了让她好生收着这枚玉佩,哄她的。 她来之前,云府从未有什么关于梨花的东西,云倾的其他随身物品上也不见梨花的踪影,独独那枚玉佩上面却雕着梨花,就像专门等着要送到她手上似的。 凌霄手指正细细抚着玉佩上的梨花纹,陷入往日回忆中,一阵匆忙慌乱的脚步声,忽然自院外响起。 未及入屋,就伴随着一声惊恐的唿唤。 「小姐...阿梨小姐...」 听出是管家的声音,凌霄诧异回头,望向屋门的方向。 她喜静,她的小院地处云府最僻静的一隅,前院的动静还来不及传到这里。 管家跑得很快很快,她才回头,管家人已跑到了门口,见到她在屋内,似是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提起了另一口更沉重的气。 「小姐,您别怕,张伯带您去个安全的地方。」 不给凌霄反应的时间,管家已冲到她身前,一把将她抱起,往屋外跑去。 那一箱她刚刚收拾好,她最珍惜的所有物品,被她来不及抽出的手勐然一勾。 哐的一声,散落满地。 凌霄的手心里,只来得及拽住那一枚,云倾送的梨花玉佩。 「阿梨小姐,皇城中有人勾结敌国谋朝篡位,如今上门来试图挟持夫人让大将军不战而降...」 管家的气喘吁吁声,伴着他的哽咽声,混着他快跑起来带起的阵阵风声,朦朦胧胧传进凌霄的耳朵。 「夫人让我传话给阿梨小姐,她让您活下去,还跟您说...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护好你。 凌霄的肩头湿了一块,是管家张伯的眼泪。 「夫人她...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第31章 放不下7 凌霄被管家塞进了一间密室里。 明明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直是一片黑暗,可在被塞进密室的瞬间,凌霄觉得自己落进了又一片黑暗里。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她拽住了急急要离去的,管家的衣袖。 管家朝她怀里塞了一个小包裹,他抽泣着说:「小姐,您先躲几天,记得,这两天千万别出来。」 但他说话语速很快,掰开凌霄小手的动作,也很利索。 「阿梨小姐,您...一定要活下去。」 密室门被从外关上,关上的时候,只轻轻的一声响。 世界恢復一片寂然。 凌霄呆愣愣地,面向着那道看不见的门,维持着伸手拽人的动作。 啪的一声。 怀里的小包裹掉落在地,凌霄轻颤了身子,似才回过神般,动作缓慢地弯腰捡起了那个小包裹。 这动作似就花光了她全部的力气,凌霄僵硬着腿脚,倚靠在密室的墙壁上,任由身子缓缓滑落。 她跌坐在地。 摸上包裹里的那些干粮时,凌霄轻扯了扯唇角。 这种时候了,还能替她顺来一包干粮以供躲藏用。 管家张伯,真是好细心的一个人啊。 她每次在路上遇到他,他都会笑着唤她一声「阿梨小姐」。 下雨天他会告诉她地上湿滑让她小心;她穿得少了他会给她送来斗篷披风,怕她着凉;她去厨房拿吃食他会偷偷往她的食盒多塞几块糕点,让她多吃... 他没有留下来陪她一起待在密室里,是怕那些人都知道云府有这么一个管家,怕他们找他的时候会连累到她吧... 云府的人怎么可以都这么温柔? 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女主人吗? 那么温柔的女主人...... 前不久还跟她说,要同她在驷桦山,一起等春天。 凌霄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心脏。 云倾总说她没良心,可云倾知不知道,她现在,心痛得厉害。 十万年,她背负着魔族的命数,不是在变强修炼,就是在为魔界的公务来回奔走,她从没有一刻懈怠过。 在变成阿梨,被人抱在怀里,长大的这年年月月里,她沉沦了。 她忽然也想做一个凡人,也想当一个被人护着的弱者。 她纵容自己越渐熟悉凡人的日常生活,她放任自己沉溺在这小小一座云府构筑出的温暖梦境里。 她自甘堕落,她放任自流。 她遭到了报应。 当弱者,就要接受在命运遭受不测时,自己的无能为力所带来的,剜心之痛。 密室外倏忽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在靠近。 「这下可好,让我们来抓人的,现在人都死了,我们回去怎么交差?」 一道恶狠狠的声音气急败坏地说道。 「谁知道那娘儿们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是个刚强的,自己就往刀口上撞了...」 第56页 这道声音说完,忽的又话锋一转。 「云府不是还有两个小孩儿吗?怎么没看到?」 他们在室内兜起圈子,边谈着话,边不时抓起室内的东西看两眼。 「云府那小子前段时间就出城上战场去了,大人怕打草惊蛇没动他,恐怕人早就已经到西荒了。」 一个花瓶被毫不在意得摔落在地,「呸,堂堂大将军府怎么这么寒酸,连个古董都没有,真见了鬼了...」 另一人又继续问道:「不是还有个女儿吗?说是路上捡来的...」 得来一声不屑的轻嗤,「你说那个盲女?就几年前露过个面,后来云府都没她的消息了,谁知道那丫头是死是活...」 他继续说道:「就算还活着,一个瞎了的小丫头,还不是亲生的,云大将军见都没见过,抓来有个屁用。」 另一人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也是...云大将军也不可能为了个没见过的义女投降。」 又是几样物品被摔落在地,先前那人暴躁的声音再次响起。 「什么玩意儿,都是普通人家用的东西,连个值钱的都没有...你看没看见,刚刚那娘儿们身上穿的衣裳,都不知道是穿了几年的了...」 「听说云府的钱都用来赈济那帮乞丐了...」 「走走走,白跑一趟,人没抓着,钱也没捞着...赶紧走,别被发现了,不然那群百姓铁定要闹...」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 密室内,凌霄茫然地抬起手,抚上了自己的脸。 触手冰冰凉凉的湿润。 眼泪。 凌霄茫然地抚上自己的眼睛,这双褪了色,什么也看不见的凡人的眼睛,摸起来湿答答的。 这就是弱者在面对无能为力之时的自然反应吗? 那她,彻底成了一个,真正的弱者了。 可她当初在没成为魔尊之前也很弱,那一会儿,遇到无能为力的事,为何她也不曾流过泪。 凌霄曲着腿,缓缓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原来她也是做过梦的。 这六年时间,恍然就是一个绮丽迷离的梦,是她一直不清醒。 她借着阿梨的身份,贪婪地在梦里活了这么久。 后来,她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阿梨死了。 梦就醒了。 …… 凌霄不知自己在密室中待了多久,她仰头靠在密室的墙壁上,啃着仅剩的一点干粮,等着外界的声音彻底平息。 云府来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有官员侍卫,有平民百姓,有她不知道的各种各样的人。 凌霄听见,「云大将军满门家眷死于盗贼之手」的定论时,尚才掏出干粮,啃了第一口。 而后便几乎都是前来将军府弔唁的平民百姓,他们将云府众人好好安葬了,说了很多悼词。 喧譁了几日,大抵是这两天云府被封了,终于沉寂了下来。 凌霄想,吃完这最后一口,她也该出去了。 才这么想着,密室门却忽地被从外打开了。 凌霄愣了愣,捏着干粮的手只是顿了顿,復又继续放入口中。 出现的无声无息。 是个高手。 凌霄不知道是谁,但她内心毫无波动。 空气中一阵静默,只能听见凌霄啃着干粮的,一点点细微的咀嚼声。 凌霄隐隐察觉那人站到了自己身前,但那人既没开口,她便当作不知。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她若无其事地垂下头,仔细地摺叠起那张之前存放了干粮的方布。 一双冰凉如玉的手指,忽然捏上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了头。 凌霄蹙了蹙眉,想躲开。 那只手微用了两分力,就钳住了她的头,让她分毫动弹不得。 「啧。」 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凉薄里又有几分邪肆的声音,那人说: 「倒是长了一双好眼睛。」 是个男子。 语气轻薄,声调寒凉,有种全然不将世事万物放在眼里的轻狂。 「可惜。」 他收回那双捏着凌霄下巴的手指,声音里完全听不出可惜的意味。 「坏掉了。」 凌霄木然地垂下头,继续手中的动作。 那人很有些奇怪,凌霄直觉他应当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可他就这么站在自己身前,看着她叠完了那方布,才继续开口。 「想活吗?想报仇吗?」 凌霄捏着那方被叠得平平整整的布,默了默,才点点头。 那人就邪气地轻笑了一声。 「那就跟我走。」 他说完,就转身出了密室。 凌霄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将布收进袖中,而后毫不犹豫,起身跟他走了。 云府她已很熟悉,出了屋门,凌霄便知,她们如今身处在云府的祠堂附近。 那人走得不紧不慢,带着她往云府后门走去。 到后门门口,他停下了身子,忽的回头问她:「临走前,就没有什么想做的?」 凌霄摇了摇头。 那人就再次笑了一声:「很好。」 他打开后门,「没有心,你会活得比大多数人都好。」 凌霄没有反应。 久违得触到外界的清新空气,她仰头轻吸了一口。 她只回头望了眼她根本看不见模样的云府后门,就跟着那个陌生男子,上了一辆不知去往何方的马车。 第57页 不是她没有想做的,是现在她所能做的,都没什么意义。 自有车夫在前驾着马,那辆马车徐徐往前行驶着。 车内,凌霄坐在那陌生男子对面,那人递给了她一枚药丸。 「想活,想报仇,就把它吃下去。」 凌霄接过,毫不犹豫,放入口中。 大概是,需定期服用解药才能存活的毒药。 这类控人的手段,魔族不知有多少,她并不意外。 那人见她如此果决,似乎很是满意,他靠到车壁上,抬着下巴:「名字。」 凌霄默了默,手抬起在车内桌案上摸索了一阵,摸到茶壶后,她将壶中茶倒出了一些。 而后她就着茶水,在桌案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凌霄。」 等她做完了这些动作,那人挑了挑眉,有几分意外:「哑的?」 凌霄点点头。 他说话的声音懒洋洋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字写得不错。」 没甚诚意的夸了她一句,那人随手朝桌案上扔了两样东西。 「选个活法吧。」 凌霄的手摸上那两样东西。 一只匕首,一把玉箫。 凌霄不假思索,拿起了匕首。 第32章 放不下8 凌霄拿起那把匕首后,那人「啧」了一声。 「你可以唤我宫主。」 他懒洋洋地说完这话,反应过来,又懒洋洋地补充一句。 「哦,你是个哑巴,唤不了。」 凌霄沉着张脸,无动于衷。 自称宫主的男子,就颇觉无趣地斜倚在马车厢内,不再多言。 不过片刻,他又忽然喊停了马车。 车厢陷入一片安静,凌霄不明所以,但她没有反应,自顾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如此过了大概有一个时辰,马车帘忽然被从外掀起。 「西鸾国的皇城果然热闹。」 那人刚刚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下了马车,如今才回来。 「我把太尉府的宅子烧了,估计这下会更热闹了。」 马车又徐徐往前进,他给自己倒了杯茶,语调慵懒。 「哦,就是太尉府派的人,去的云府。」 凌霄勐然睁开了眼睛,蹙着眉「望」向他。 「别误会,我随便挑的。」 他轻笑一声:「四处放火,是我们凤鸣宫的优良传统。」 凌霄倒也没有自作多情的认为他是在帮自己,虽然是刚刚认识,但这人个性实在鲜明。 随心所欲,我行我素,邪气得明目张胆。 凌霄虽看不见,但她对这人的认知,倒是一点都没错。 甚至可以说是低估了他的邪肆。 马车在路上行驶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这其中,有一个月的时间,都被用来供这凤鸣宫宫主「观赏沿途风景」。 他时常动不动就消失在马车上,再回来时,偶尔给她带点吃的,顺便说一句自己的光荣事迹。 「明桑城的侍卫营挺气派,我烧了。」 「蛟川镇的土地庙建的不错,我烧了。」 「落魄村的村门确实挺落魄,我烧了。」 「……」 凌霄这才明白,他所谓的「四处放火」,就真的只是四处放火。 这火直从西鸾国皇城烧到了西鸾国与中州的交界处,从冬末烧到了初春,才堪堪停下。 此方世界大陆被四国割据,四国之间围绕出一个约一座城池大小的中心区域,这块地盘几方争夺不定,最终便沦为一处无主的混乱之城,名唤中州。 凤鸣宫,便处在这座混乱之城的中央区域。 是混乱之城中的,混乱领袖。 凤凰台,是杀手营,有钱能买一国之君的人头。 兰鸣楼,是青楼窑子,有钱不论男女皆叫你欲仙欲死。 合到一起,便组成了凤鸣宫。 凤鸣宫没有规矩,只一条宫训—— 唯恐天下不乱。 饶是凌霄再淡定,听了凤鸣宫宫主的这一番介绍,也不禁脸皮抽了几抽。 「你既选了匕首,就是要去凤凰台了,但很明显...」 马车停在中州城外的一片密林前。 「你还不够格。」 凤鸣宫宫主漫不经心,「拿着这把匕首进林子,林子尽头有座山谷,那里有教你习武的人。」 这意思,是要她自己一个人进山谷了。 凌霄只微愣了愣,就拿着匕首,准备下车。 她下车的时候,那人又状似不经意地提醒了一句:「这林子里勐兽不少,夜里有狼,你若三个时辰还找不到山谷,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他摸着下巴,好心一般地建议道:「兰鸣楼也有卖艺不卖身的,你可以考虑考虑。」 凌霄皱起眉,抿抿唇,迳自下了车。 她朝林子里走去,听见身后车厢里传来一声轻啧。 「无趣。」 凌霄听见那人点评了这么一句,心里颇觉无语。 这人,反倒比她更像个魔。 凌霄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边探着路,边直直往前走。 那人既说在密林尽头,凌霄若四处乱走反倒容易辨不清方向,便向着密林里,一路直行。 幽静茂密的树林里,只闻树枝被风吹动响起的簌簌声,和凌霄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的轻响。 第58页 凌霄不知凤鸣宫宫主说的有勐兽是真是假,她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等她听到一阵潺潺的水流声,和一阵有节奏的砍柴声,她便知道,自己应当是到地方了。 凌霄循着声音走去,停在砍柴人面前。 砍柴人动作不停,只抬头看了她一眼:「来习武的?」 凌霄点点头。 「看不见?」 凌霄点点头。 「哑的?」 砍柴的声音息了,那人停下了动作。 他的声音很沉厚,听着就很容易让人产生信赖感。 「那我念,你记。有忘的再问我。」 凌霄点头,就听那人声色沉稳,字字清晰地开始念起了口诀。 「道自虚无生一气,气旋为一生造化......」 凌霄怔住。 这是...道家的修道心法口诀。 可她是魔,练不成道法的。 刚这么想,凌霄又恍惚了,自己如今好像是个凡人,不知道能不能练。 口诀念完,那人问有些愣怔的凌霄:「记住了?」 凌霄回过神,点了点头。 那人重复地确认了一遍:「都记住了?」 见凌霄再次点点头,他就又噼起了柴,边说道:「边默念心法口诀边唿吸吐纳,什么时候体内练出了第一道气,再来找我。」 说完,他又补充道:「你住左边那间屋子。」 凌霄见他没有再要嘱咐的,便自去了左边屋子。 屋子里一应用具都很齐全,连她的换洗衣裳都有,凌霄摸到那些触手就知价值不菲的衣料,心里一时有些复杂。 砍柴人是个修道者,那凤鸣宫宫主大概率也是个修道者了,并且恐怕修为不低。 这一路他的行为虽荒唐,却到底带着她乘马车走了那么长的时间。 很有些奇怪。 凌霄敛起心头思绪,盘腿坐到榻上,开始尝试按照心法修炼。 凌霄对道法了解不多,只知大体可以分为练精化气、鍊气化神、炼神还虚、练虚合道四个大阶段,并最后一个合道成仙。 合道成仙便能飞升仙界位列仙班,但这难度对凡人来说真难如登天,万年可能才出一个从凡界飞升到仙界的。 魔与道相互克制,修魔的是万万修不了道的,对于自己如今凡人之躯能否修道,凌霄也没有多少把握。 她依着心法,唿吸吐纳,心神沉入其中,感受着天地灵气。 一息。 仅一息时间,一缕灵气便钻入了凌霄体内。 凌霄愕然地睁开眼睛。 她闭眼再次试了试,体内游走在经脉里的灵气明显就更壮大了一圈。 莫非,这具凡身还是什么修炼道法的特殊体质不成? 凌霄怔松片刻,便起身朝屋外走去。 砍柴人见她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只微抬眸望了一眼,「怎...」 话未说完,他刚低下的头勐然又抬起,伸手就要去抓凌霄的手腕。 在堪堪要触上的瞬间,他停下了动作,只压制着不可思议的声音问道:「练出来了?」 凌霄点点头。 砍柴人明显有些激动,但他保持着应有的礼貌。 「我能探一探你的经脉吗?」 凌霄就伸出手,递给他。 他的道气在她体内游走了几番,眉头渐渐蹙了起来,低低喃一句:「奇了。」 砍柴人又望凌霄一派沉静的脸,忽的爽朗地笑了:「哈哈,好。」 「有生之年还能遇到这么个好苗子,我心甚慰,我心甚慰...」 砍柴人感嘆地说完这一句,目光骤亮。 「丫头,我不能当你的师尊,但你且要记得,是潘叔带你入的道门。」 凌霄当时并不明白这话的深意,她只是想,等自己恢復了魔尊之身,只怕与道门就再无缘了。 但她默了默,恭恭敬敬地,朝潘叔行了个弟子礼。 潘叔便再次爽朗地大笑着:「好,丫头,随我修道去。」 砍柴人放下了斧头。 ...... 山中无甲子,修行无岁月。 转眼之间,九年疏忽而过。 又是一年初春。 山林间,山风吹拂得正值碧玉年华的少女一身红袍翻飞,她的眉眼精緻,气质冷然,美艷得全然不似凡人。 她闭着眼,手中执一枚飞刀。 疏忽一阵风过,吹落十丈外的树枝颤动,抖落片片绿叶。 不见她有何动作,那绿叶就似被放了慢动作,手中飞刀化作一道残影飞出。 风止,叶落。 被同比例一分为二的叶片,散落一地。 凌霄睁开了眼睛。 「丫头,练气大圆满了?」 潘叔从她身后走来,凌霄回头,点点头。 「这里灵气匮乏,你能九年练气大圆满,已经很不容易了。」 潘叔走到她身前,递给她一把匕首。 「这里大道法则不圆满,筑不了基,潘叔只能教你到这了。」 凌霄接过那把匕首,是她第一次来时带来的那一把。 上面传来隐隐约约的,道法符文波动。 「去吧。」 潘叔笑着对她说:「你这丫头惯常冷静,这几年修行却频频走神...」 凌霄抿唇,面上心里满是歉然。 潘叔温和地笑笑:「既然心急,收拾收拾,就走吧。」 第59页 凌霄静默了片刻,垂眸,郑重地向潘叔行了个弟子礼。 而后她进屋收拾了行李,再同潘叔道别后,转身往林外走去。 她知此一去恐后会无期,但她走得毫不犹豫。 林外有辆马车,在等着。 凌霄修道,仍不能解她失去的眼识,但她可凭空气中的灵气流转方向轨迹,大致判断出物体的方位和动作。 她朝那辆马车走去,未及走近,就听一道邪气依旧的声音响起。 「哟,小丫头长大了嘛。」 -------------------- 作者有话要说: 修道着重会在第五世,这里就先一笔带过铺个垫啦~感谢小可爱们阅读支持,么么哒 第33章 放不下9 这几年,凤鸣宫宫主都不曾出现。 不过,就算出现,凌霄也无法发现他的行踪。 他只每年春派人送来一颗药丸,来人看着她咽下后,自回去同他復命。 凌霄不想,她这次出林,他会亲自来接。 多年不见,他说话的语调依然懒散,说出的话也十分不着边际。 「啧啧,真不考虑兰鸣楼?」 一开口,就问了个让凌霄忍不住蹙眉的问题。 凌霄不给他回应,他便又觉无趣地背靠到了车壁上。 「昨日兰鸣喽可来了个大人物呢...叫...叫什么来着...」 他装作一副想不出名字颇为头疼的模样,毫不在乎自己的演技有多浮夸。 「叫什么忘了,就是听说,各国都称他是什么天才少年将军...」 凌霄的心紧了一紧,她微偏了偏头,似躲,似倾听。 这点细微的动作也逃不过那人的眼睛,他就笑得邪气。 「十二岁上战场,十六岁成了少年将军带兵打仗,二十岁...也就是两年前,帮北洺国打下了东蛮国...」 凌霄勐然转头,正面对凤鸣宫宫主,绷起了脸。 见她终于露出了表情,他就像见到鱼儿上了钩,满意地弯起了唇角。 偏他就要吊着鱼,不肯拉起鱼竿。 「如今北洺国和东蛮国一体,西鸾国和南安国联盟,两两对峙,战争打得如火如荼。」 他忽的歪头,让人听不出情绪地问了一句:「你说,只一人,就叫大陆局势改变至此,这是不是个大人物?」 凌霄抿唇「望」他,两人无声「对视」半晌,凌霄忽然笑了。 她点了点头,张嘴无声说道:「自然。」 不知是凌霄的笑还是凌霄的回答,让那人愣了片刻。 他也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淡声问道:「你若去兰鸣楼,我便安排你去伺候这个大人物,如何?」 凌霄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就听他又开始不着边际地说起了乱七八糟的话。 「不仅是个大人物,还是个美男子呢。兰鸣楼不知多少姑娘,想爬他那张床...」 凌霄又蹙起了眉,静待他的下文。 「我觉得别人恐怕没希望,但你嘛...」 凤鸣宫宫主不知何时倾身靠近到了凌霄身前,他手指捏上凌霄的下巴,说话时气息就拂在凌霄的鼻尖。 「你去爬一爬,试试看,如何?」 凌霄指尖凝起灵力,不及发力,就被他用另一只手摁住了。 灵气逆流蹿回体内,凌霄胸腔滞闷了一瞬。 他笑得邪魅,「才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就别到我面前献丑了。」 这人,强得如今的凌霄,都无法预估他有多强。 刚刚这一摁,若不是他控制着力道,恐怕凌霄已经被灵气逆行弄得一命呜唿了。 凌霄恍惚,自己原来还是这么弱。 凤鸣宫宫主松开手,嗤笑了一句:「别误会,我可没逼良为娼的癖好。」 他又恢復了漫不经心的调调:「既不愿去兰鸣楼,那便上凤凰台吧。」 「正好,凤凰台近日接了几笔大生意,都是杀同一个人,就由你去吧。」 见凌霄露出一副犹疑的模样,他语气染上几分不耐。 「怎么?我救了你,到头来你什么也不肯替我干?」 凌霄并没这个意思。 匕首是她选的,她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刚刚犹疑,只是心里惦念着他所说的... 少年将军。 也罢,不急于一时。 凌霄抿抿唇,掏出匕首,示意他说。 凤鸣宫宫主唇角就微微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的声音幽幽:「要杀的人,名唤...」 他故意顿了顿,才吐出那两个字。 「云、倾。」 砰的一声。 那把匕首被凌霄重重地摁在了桌案上。 她仰头,手还摁在匕首上,脸上却面无表情。 凤鸣宫宫主就仿佛发现了一件十分好玩的事,他又凑近到凌霄面前,声音十分玩味。 「哦,我刚刚想起来了,那正在兰鸣楼里的少年将军,似乎也叫云倾。」 凌霄仍然没什么表情,但身上气息冷了几度。 面前的人就歪着头,似在仔细观察她的神情波动,「偏这么凑巧,好像是同一个人呢...」 这人的随心所欲,肆意邪气凌霄早有领教。 可她没想到,他竟恶劣至此。 从头到尾,每句话都是一把钩子,钩着她忽往东又忽往西。 第60页 戏耍她。 凌霄捏着匕首的手紧了紧。 马车倏忽停了下来。 凤鸣宫宫主闷笑一声:「兰鸣楼到了。」 他忽地把嘴唇凑到凌霄的耳旁。 「要爬床,还是杀人。」 用近似调情的暧昧语气。 「丫头,你选。」 凌霄握在匕首上的手指轻动了一动,一只手便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你再犹豫的话,那将军恐怕要被兰鸣楼里的姑娘...」 他在她的耳旁吐气如兰。 「吃了。」 凌霄黑着脸,拽着匕首,一把拂开他的手,转身朝马车外走。 她刚掀起车帘,凤鸣宫宫主又慢悠悠地在后补充道:「你既然要去伺候人,怎么也得先知晓客人的信息...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兰鸣楼,才能把人伺候好了。」 凌霄绷着一张气怒的脸,停住了身子。 「因为...」 他说得云淡风轻,甚至带了点笑意。 「我给他递了条消息,说他要找的人,在兰鸣楼。」 凌霄当真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钻出车帘,下马车的瞬间,一枚飞刀自她指尖飞出,掠向车内。 被车内人轻而易举地用两指夹在了手中。 凌霄在车外听见他愉悦的笑声,「这才有趣。」 「……」 「姑娘,请跟我走。」 她一下马车,便有提早候在一旁的小厮走上前来,试图为她引路。 凌霄正想拒绝,就听一道幽幽的警告自车内传来:「你若不按流程来,那就别怪我不讲道义,亲自对那位将军出手了。」 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凌霄深吸了口气,终究跟着小厮,进了中州有名的销金窟——兰鸣楼。 和凌霄想像中喧譁热闹的景象不同,兰鸣楼里一派祥和,丝竹弦乐声听着并不糜烂,反而有种淡淡的雅致,客人相互攀谈的声音也是低低的,并不吵闹。 那小厮领着凌霄从偏门走,绕过前楼和中间相连的庭院,走过几座假山,到了兰鸣楼的后楼。 「爷,您来嘛~这光天化日花园里,郎有情妾有意,岂不更别有一番意趣...」 「哎呀,大人...奴不是故意的,您踩着奴的脚了,奴不小心就倒进您怀里了...」 「……」 一入后楼,铺天盖地的淫言浪语就钻进了凌霄的耳朵,和前楼的祥和宁静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前一后,差距如此之大,就跟那凤鸣宫宫主一般,一般荒唐。 凌霄轻蹙着眉,被那小厮带上了二楼最里角落,较僻静的一间厢房门口。 小厮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那门被从里打开。 「哎哟。」 门一开,一声娇媚的轻唿声响起,一双手试图抓向凌霄的手臂,被她提前躲开了。 她执着匕首,挑眉「望向」来人,警告的意思不言而喻。 「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来人的声音娇娇媚媚,每个字都含着嗔意,一句问话也被她说得似在撒娇。 小厮凑到那人近前耳语了几句,那人眼睛一亮,上下扫视了凌霄几眼,挥挥手屏退了小厮。 「原来是宫主派来的,姑娘既有任务在身,花娘我自然尽心效力。」 她说着,转身往屋里走,边招唿凌霄:「姑娘请进吧。」 凌霄犹豫了一下,还是收起了匕首,朝屋里走去。 门被关上,花娘围着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啧啧赞嘆,直看得凌霄又忍不住想亮出匕首了,她才停了下来。 「啊~」 凌霄听见她莫名其妙的一声轻唿,不明所以。 就听她万般感嘆地道了一句:「花娘我能见到如此惊艷的美人儿~真真要死而无憾了。」 凌霄:「……」这是不是所谓的上樑不正下樑歪? 「能替姑娘梳妆打扮,真是花娘的荣幸。」 凌霄的额角突突直跳。 「姑娘,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换个人伺候...花娘我...」 呲的一声。 凌霄手中匕首拔出了近半寸,花娘立时止了声。 「唉~」 花娘哀伤地嘆了口气,「算了,花娘自知比不上那少年将军,这就替姑娘梳妆打扮。」 她说着,从一旁柜子上拿了件衣裙,递给凌霄。 「姑娘先换装吧,若是一人换不上,花娘乐意效劳...」 凌霄受不住她那风骚的声音,一把接过衣裙,往里间走去。 她原是想给那凤鸣宫宫主一个面子,走一走流程等见到了云倾再说,可等摊开手心里的衣裙... 触手薄薄一层轻纱,布料薄的就跟没有似的... 这且算了,重点是,裙子不知是什么设计,凌霄往哪摸都是流苏、绑带和叉口。 她压根就穿不来这乱七八糟的裙子! 凌霄走近里间,不消片刻,她把那裙子重重往地上一丢,迳自又往外走了。 等在外间的花娘才刚一屁股坐下,就见凌霄浑身冷意渗人的又走了出来。 她错愕:「姑...」 凌霄已似一阵风,骤然出了屋。 她要找云倾,就要找云倾。 没有耐心,走那些个屁流程! 第34章 放不下10 凌霄没有想像过自己同云倾重逢的场景。 第61页 但她觉得,无论如何,不应该是在眼下这样的情形里。 彼时,她刚从花娘屋里冲出,未及找个方向,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悽厉的惊唿。 「救命啊~~」 一道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影,从三楼窗子里成弧形状飞出,直往兰鸣楼后楼中央区域的庭院里坠落。 凌霄看不见那道身影,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在自己头顶,不好见死不救,凌霄条件反射地一跃而出,接住了那道下坠的身子。 一红袍一白裙在空中交叠翻飞,而后稳稳噹噹得落在了庭院的地面上。 凌霄垂眸「望」向躺在自己怀里,心脏扑通直跳,似乎惊魂未定的小娘子。 适时,并不遥远的三楼勾阑后,隐隐约约传来一声低喃。 「阿梨?」 凌霄尚还抱着温香软玉的身子勐然一僵,她想转头朝上看一眼,不防脖颈上忽得环上一双手。 怀里的小娘子搂着她的脖颈,语气又柔又酥。 「姑娘,我可以~」 凌霄:「???」 她勐地松开搂着小娘子腰的手,直起身。 未料那小娘子成了个人皮膏药,紧紧搂着她的脖颈,顺势软若无骨地贴到了她的身上。 「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奴家愿意以身相许...」 凌霄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抬手拽住她搂着自己的手,刚触上,又是一声轻唤响起。 「阿梨。」 这道唤比之刚刚要清晰的多,近的多。 这道声音比之从前要深沉的多,沙哑的多。 毫无预兆的,凌霄胸腔里不受控制的酸酸涨涨,她僵住了身子,一时忘了动作。 在她怀里的小娘子望望凌霄紧绷的脸,又望了望站在她们身前不远处,眼里蕴着汹涌波涛的少年将军。 小娘子红唇一勾,眼波流转回过眸,素手一扯凌霄的脖颈,整个人完全贴到了凌霄的身上,说话的气息就拂在她的脸侧。 「姑娘,奴...」 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在凌霄的手堪堪就要用力之时,比她更快的,是从旁伸来的另一只手。 那只手一把拽出小娘子搂在凌霄脖颈上的胳膊,轻飘飘往外一推。 「哎呦...你...」 狠狠摔落在地的小娘子扶着蹭破了皮的胳膊,抬头怨怒地望向云倾,却在对上他那双一瞥而过,沉得渗人的眼睛时,立马息了声。 她勐然想起刚刚自己去这人面前试图调戏他,却被毫不留情丢出窗外的经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小娘子躺倒在地,身前霎时空了一块的凌霄,愣了愣。 她抬头,未及细细感应云倾的所在,倏忽身前又贴上了一片温热。 是云倾的怀抱。 「阿梨。」 他在她耳边唤着,声音很轻很低,压抑着深而沉的莫名情绪。 他说:「阿梨,别怕。」 这一句云倾曾经说过,却也迟到多年的话,再次落进了凌霄的耳朵里。 这一个久违的,仍然宽厚温暖的怀抱,又把凌霄圈进了朦胧的梦境里。 但如今的云倾身上,带着久经沙场的,坚毅又铁血的气息。 她恍惚迷离,又瞬间清醒。 她抿唇,抬手轻拍了拍云倾的后背,就如云夫人曾经无数次拍着她的背那般。 是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 云倾的身子僵了僵,他抱着凌霄的手也僵了僵,而后倏然收紧。 他的声音里满是苦涩。 「阿梨,你长大了。」 与她相比,云倾更像那个在害怕的人。 凌霄不知为何,只能僵硬地任由他抱着。 「呦~~」 一道尾音婉转,酥麻入骨的惊嘆声自头顶传来。 凌霄勐然反应过来离开云倾的怀抱,扯下他环在自己肩上的手,握住,往后一拽。 她将人护在了自己身后,而后仰头。 花娘风情万种地倚在二楼勾阑上,探出半个身子,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们二人。 「我道姑娘为何如此心急,原是和将军约在了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当真是...」 一枚飞刀自凌霄袖中射出,场中无人得见其刀影。 是花娘微微侧了个头,将她举起的那只洁白皓腕露在众人眼底,众人才看清。 她的指尖,夹着一枚银色飞刀。 花娘娇娇媚媚地笑了一声,浑不在意地继续把她刚刚未说完的话,又说了下去。 「当真是...别有情趣。」 凌霄的心就沉了一沉。 兰鸣楼,当真邪门。 此间世界大道法则不圆满,就算筑基,也只能筑不圆满的基,修为不会比练气高太多。 练气大圆满,应当就是这里修道的最高境界了。 可她在初见花娘时,完全没有感应到她身上的修为波动。 只能说明,花娘的修为,比她高了很多。 但法则不圆满的世界,没有道门,如何会有这么多高修为的人出现? 她知潘叔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凤鸣宫却已在此方世界存在了近百年之久,那凤鸣宫宫主... 凌霄思绪转了一转,不待多想,被她拽在手里的云倾忽然动了一动,把手抽离了出去。 云倾双手揽过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转了一转,面向着他。 「阿梨,我是哥哥。」 第62页 云倾的语气有几分无奈,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带着诱哄。 「站到我身后,好吗?」 凌霄懵然,尚还不明白这两句话之间有何关联,云倾已握着她的手,把她护到了身后。 她听见云倾对着花娘说话,那声音很是淡薄。 「北洺军正要进军西鸾国,兰鸣楼如此待客,将士们不介意路过中州到此来歇一歇。」 中州无主,此前四国鼎立维持平衡,曾立下任何一国的军队不得入内的规矩,但如今,北边东边已联合,北洺国想要一统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 这规矩,虽已形同虚设,但若是因兰鸣楼之故召来军队,中州众人必不能轻绕了兰鸣楼。 花娘闻言,却并不以为杵,反倒故作惊讶地问道:「将军这话,是说我兰鸣楼待客不周了?」 不待云倾回答,她又歪头对凌霄说道:「凌姑娘,你可听见了?你的客人嫌你待客不周呢。」 云倾握着凌霄的手,紧了一紧。 他刚刚听花娘调侃凌霄的话并未想到这一层,此时花娘点明了,云倾才勐然反应过来。 他缓缓回头,喉咙滚了几滚,「阿梨是...兰鸣楼的人?」 凌霄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云倾的眼里霎时风起云涌。 他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抖。 「阿梨...跟哥哥走,好吗?」 凌霄怔住。 「将军,这可不成。」 凌霄还没回答,楼上的花娘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进了兰鸣楼的姑娘,可都是卖了身的,没有宫主的允许,再多钱也赎不走。」 云倾握在凌霄腕上的手更用力了两分,可又怕捏疼她,他又瞬间松了力度。 他看凌霄锁着眉头,他的心似乎也皱成了一团。 「阿梨。」 云倾抚上她的眉,指尖轻柔地试图抚平那层褶皱。 「别怕,哥哥带你走。」 云倾抚着她眉毛的手,在轻轻颤抖。 她不知他悲从何来,可就是清楚地感知到了他身上忽然笼上的浓厚悲郁。 凌霄无法拒绝,点了点头。 云倾就笑了。 只是笑的不是很好看。 他牵起凌霄的手,回头朝花娘淡声问道:「人我带走了,又如何?」 花娘不知何时已下了楼,正站在他们二人身前。 本围满了围观群众的后楼庭院,不知何时人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花娘双手环胸,声音媚得直要颠倒众生:「不如何。」 她懒洋洋地瞥一眼凌霄,视线定到云倾脸上。 「就是凌姑娘,活不过月余罢了。」 云倾的脸勐然沉了下来,凌霄也记起来了。 今年的药丸还未给她送过,算算时间,差不多是一个月后。 云倾脸色阴沉的可怕,他几乎是咬着牙:「条件。」 「凌姑娘完成任务即可。」 云倾盯着花娘,要她说清任务的意思不言而喻。 花娘弯起唇角,「凌姑娘自知。」 云倾愣住,凌霄抿唇。 在他们二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际,花娘一个响指,把二人送进了顶楼一间厢房里。 门窗皆被封死。 只留下花娘一道幽幽的声音:「不是春宵,也值千金哟~」 「......」 房内,突然进了屋子,云倾和凌霄皆有些愣怔。 云倾还牵着凌霄的手,他余光瞥见满室花花绿绿的装扮,像触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般,勐然松开了凌霄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凌霄却暂时无暇顾及他的情绪,察觉到手被松开,她三两步走至床边,爬了上去。 凤鸣宫宫主要她爬云倾的床,她直觉可能是这张床有什么问题,不然他的这个任务,显然很神经,很不可理喻。 却不想这动作落到了云倾眼里,云倾的脸色就更白了两分。 「阿梨...」 他走到凌霄身后,看着在床上「不停扭动」的凌霄的背影,神情一言难尽。 凌霄听到唤的时候,正在床上摸索的手,适时触到了锦被下压着的一张薄纸。 她愣了愣,举起那张纸的瞬间,一阵轻微风声响起。 凌霄勐然回头,一把将尚还在愣怔中的云倾扯了下来。 一枚银色飞刀穿过云倾刚刚所立之地,如有灵性般在空中拐了个弯,将凌霄手中捏的纸,轻巧地钉在了一旁的木架之上。 云倾愣然地望着被压在自己身下,近在咫尺的,凌霄的脸。 九年。 当初尚还稚嫩的眉眼已经全然长开,冷艷面容,倾城之貌。 那双眼睛,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瑰丽的直要把人吸进去。 云倾的唿吸滞了一滞。 他瞬间清醒,试图起身之际,一缕异香,飘入鼻端。 凌霄和云倾的身子,都僵了一僵。 云珺的身影倏忽出现在凌霄的脑海里,让她恍惚了一瞬。 就这一瞬,云倾的眼尾已染上妖冶绯色。 他勐地反扣住凌霄拽在自己腕上的手。 凌霄回神,却又被身前传来的温热气息,剎那紊乱了心神。 云倾额头轻抵着她的额头,眼里盛着惊涛骇浪,在一片绯色里,极尽汹涌。 他面容紧绷,压着隐忍的痛苦和惶恐。 第63页 声音暗哑得不像话。 「阿梨...哥哥大概是疯了。」 凌霄怔然。 云倾低了低头。 ...... 艷红罗帐轻缓飘落,那枚飞刀之下的纸上,赫然写着—— 「红绡帐暖,不负春光。」 第35章 放不下11 「砰。」 在云倾的嘴唇堪堪就要触上凌霄的唇角之际,钻入体内的异香已完全不见踪影的凌霄,歪头一个手刀,就将云倾砍倒在身。 她一个翻身,将昏迷的云倾放倒在床榻上,自己则坐起了身。 凌霄没想到,凤鸣宫宫主不可理喻至此。 他就是单纯的,却又不单纯的,要她爬云倾的床,而已。 那缕异香毫无预兆地钻入到鼻端时,凌霄便反应过来,那大概就是青楼里惯用的,催情香。 只这香似乎颇有些诡异,不是钻入人的丹田气海,而是钻入了人的意识海,即识海里。 凡人意识薄弱,这香能让云倾失控凌霄并不奇怪,令她奇怪的,却是这香在进入她的识海处时,仿佛进入了一个漏斗,一掠而过,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霄虽纳闷,但那香既然没了总归是好事,她起身下床,走至房门处用灵力试探了一番,果然都被封的死死的。 凌霄蹙眉,对凤鸣宫宫主的神经行为完全无法理解。 她回到床旁,触到云倾在睡梦中仍紧握成拳的手,怔了怔,忽然就想到曾经她握起拳头的时候,云倾就会把她的手环在掌心里。 凌霄学着记忆里云倾的动作,把他握成拳的手,一点一点,包裹进自己的掌心里。 云倾的手比她大得多,凌霄要两只手才能握住,也比她记忆里的粗糙了许多,是经年风沙吹出的粗粝。 凌霄就这样环着他的手,趴在床侧,闭上了眼睛。 …… 这是多年来,凌霄睡得最久最沉的一觉。 她在沉睡中,总觉得脸颊贴着一片让人心安的温热,便不知不觉就蹭一蹭,而后沉沉地睡着。 等凌霄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的第二日,她躺在床上。 云倾不知所踪,凌霄豁然起身。 房门被从外推开。 见到她醒来,云倾怔了怔,眼里汹涌片刻復又归于平静。 他将洗漱用具端到一旁木架上,若无其事地唤了声:「阿梨,来。」 凌霄也怔了怔。 她直觉云倾似乎有了什么不同。 她走到云倾身旁,伸手要去接帕,却不想云倾抓住了她的手,用已洗净的帕子,一点一点擦起了她的手。 如同多年前,他抓着她的手,拂去她掌心灰尘那般。 云倾的动作依然温柔,可他说话却不似从前轻佻了。 「阿梨...哥...」,顿了顿,云倾不知为何又改口,「我今夜要离开中州了。」 北洺两国和西南两国大战一触即发,他作为北洺国大将军,一路从前线奔来中州,也不知是费了多少代价。 凌霄点点头,并无反应。 毕竟云倾昨日说过要带她走的,云倾离开,她跟着走便是了。 不想... 云倾垂着眸,视线只专注地看着凌霄的手心。 「你...在这等我回来,好不好?」 凌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中州比其他地方都安全...我已同花娘谈过,你往后不用再替兰鸣楼办事,这里你来去自由...」 凌霄抿唇。 「战场上七慌八乱,我很难顾及到你的安危...云府的仇,等我打完这仗,我们一起去了结。」 「阿梨,」云倾抬眸望她,「你等我一个月,好不好?」 凌霄从他手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卷过巾帕,自行洗漱了起来。 却忘了,自己一个术法就能解决。 云倾也不说话,只沉默地站在一旁,等她。 待凌霄洗净了脸,她回过头,对着云倾,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 早有预料。 云倾垂眸,无奈地轻笑出声,「阿梨...」 未及说完,凌霄忽地牵起了他的手,将他的手心摊开朝上。 他止了声,就见凌霄垂着头,葱白的指尖放在他的掌心里。 一笔一划,轻轻柔柔,像羽毛在挠。 偏她写得很认真。 一个字,两个字...四个字。 凌霄停手,肃着脸,抬眸「望」他。 云倾的手狠狠颤了一颤,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把凌霄尚未抽离出去的指尖,捏在了掌心里。 凌霄困惑,茶色的瞳孔里一片坦荡清澈。 云倾闭了闭眼,醒过神来。 「阿梨,」他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不必。」 云倾朝屋外走,「申时出发,我...在楼下等你。」 几乎云倾刚走,花娘就出现在了房门前。 她没骨头似地斜倚在门口,双手环胸:「凌姑娘,这是要和...和将军一起走了?」 凌霄掏出匕首在手中抛了抛,衡量了片刻,朝花娘伸出了两指。 花娘愣了愣,许久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惊诧地问道:「你是说,两个月后回来?」 见凌霄郑重地点了点头,花娘更觉莫名其妙。 她解释道:「将军找宫主谈过了,宫主已经允了往后放你自由。」 花娘说着,抛了个瓷白玉瓶到凌霄怀里。 第64页 「这是最后一颗,往后便没了。但你切记,时间仍然和之前一样,要一个月后才能服用。」 凌霄接着瓷瓶,朝花娘摇了摇头,仍是比了个「二」。 花娘奇了。 「你不是想走吗?怎的放你走了,你又要自己回来?」 凌霄自然是想走的。 但她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在这一点上,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迂腐。 凤鸣宫宫主再如何脑子有疾,但是他将她从密室里带了出来,是他将她送到潘叔面前。 她拿起这把匕首的时候,就註定了,这个恩她不能不报。 若她这么多年不是在密林里,而是在外替他执行任务,她还不至于这么惦念着这份恩情。 一点都不偿还,显然不是她的风格。 凌霄收起瓷瓶,不再搭理花娘,迳自就要朝屋外走。 却在经过花娘身旁时,腰身被一双素手一揽,整个人便贴到了花娘身上。 凌霄一惊,运起灵力试图挣脱,却被花娘轻巧地压制住,让她分毫动弹不得。 「凌姑娘~」 花娘故意在她脸前吹气。 凌霄的脸,霎时黑了。 花娘的手环着她的腰,声音里都掺着缠绵的蛛丝般,要把人缠绕进去。 「如何,有感觉吗?」 感觉? 感觉想把花娘的手砍了! 凌霄沉着张脸,脸色黑得跟煤炭有得一比。 花娘是个惯会看脸色的,凌霄脸变臭了,她反倒更积极了。 她把嘴唇贴到凌霄的耳边,说话时气流毫不客气地磨着凌霄的耳廓。 「凌姑娘,男人不能勾起你的情欲,女人也不行吗...」 她极尽撩拨之能事。 「凌姑娘没有心跳加速,没有口干舌燥,没有......」 花娘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忽然从后把凌霄揽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花娘和凌霄。 原依附在凌霄身上的花娘,勐然瞧见自己身前换了人,悬空的爪子险之又险地缩了回去,没碰到来人。 她像见了洪水勐兽般,往后退了数步隔开一定距离后,才颇有些讪讪地说道。 「和凌姑娘闹着玩呢,将军勿怪。」 说话的语气,竟似乎有些怂。 云倾淡漠地瞥了花娘一眼,垂眸望向被自己揽进怀里,脑袋就搁在自己胸膛上,似乎在发呆的凌霄。 他手指蜷了蜷,缓缓松开了手。 「阿梨。」 花娘早已识时务地解了定住凌霄的术法,但凌霄此时仍是一副呆愣愣被定住的模样,甚至没有听到云倾的唤。 云倾皱了皱眉,朝花娘望去。 花娘不知为何突然就变得很怕云倾,她咽了咽口水,连连摆手,「将军,这不关我...哼...」 正在解释的花娘,猝不及防被突然上前的凌霄,一把揽进了怀里。 花娘:「……」 云倾:「……」 屋内陷入诡异的静谧。 花娘惊恐地望着云倾,云倾蹙眉望着「一脸认真」揽着花娘的凌霄。 大约过了三息。 凌霄蹙着眉松开了花娘,满脸的困惑。 她像遇到了什么令人十分困惑的大难题,呆愣愣地,竟就直接越过云倾,往屋外走去了。 云倾眯了眯眼睛。 花娘冤屈无比地哀嚎了一声:「将军...真不关我的事啊!」 她哆哆嗦嗦地抱紧自己,「但...花娘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云倾沉默,花娘便大着胆子,抖着嗓子说:「比起男子,凌...凌姑娘,可能更喜欢女子。」 她刚说完,就见云倾面色沉沉,当即捂住脸又开始哀嚎。 「我错了,我瞎说,我胡言乱语......」 花娘嚎了好一阵,见外头没有动静,就悄咪咪给眼睛开了一条缝。 见屋里早已没了人影,花娘拍拍胸脯,缓缓松了口气... 就如捡回了一条小命。 …… 另一边,云倾一走出屋门,就见到了站在三楼尽头勾阑后,面向楼下庭院发呆的凌霄。 他走到她身旁,温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凌霄抬头,默了默,摇了摇头。 她就是,发现了一件事。 刚刚花娘揽着她的时候,她是气怒但内心毫无波动。 而云倾突然出现揽过她的时候,她好像心跳快了一瞬。 然后她便想到,自己曾经对着流云和云珺似乎都有过这样的感觉。 所以... 果然如流云所说。 这世间人,还分男女。 -------------------- 作者有话要说: 魔尊的男女之别: 男人靠近会让人心跳加快,女人不能。 嗯,大概在开窍的路上了? 感谢在2021-05-25 08:43:34~2021-05-26 08:3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漆漆似墨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放不下12 凌霄跟着云倾出了兰鸣楼。 云倾原只备了一匹马,但他到了马上向凌霄递出手,凌霄翻身自然地坐到了他身后时。 云倾沉默半晌,下了马,又去另备了一匹。 回来就对上凌霄困惑的脸,云倾忍了忍,才忍住没有抬手捏上她的脸。 第65页 「阿梨,这不妥。」 这话甚是耳熟,凌霄恍惚片刻,仍然不懂何处不妥。 云倾眸色深了两分,似嘆气般说道:「阿梨,该我护着你。」 凌霄想,云倾这话说得不对,如今她比云倾强,就应当是她护着他才是。 不想待他们骑着马上路以后,她也成了被护着的那一个。 云倾这趟从战场出来一路是瞒了世人的,但他入了兰鸣楼,就再也瞒不住了。 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就等着他出了兰鸣楼,出了中州后,布下陷阱杀了他。 他们花了一日出了中州,在中州和北洺国的交界处,就遇上了第一波偷袭。 一片山林里的道路两旁,伏着两队手持弓箭的杀手。 凌霄进入道路的瞬间便察觉到了,她体内灵气运起,还未凝气于飞刀上射出,身旁云倾已忽然扑来,揽着她的腰将她抱离马背,将她置于一颗大树后。 凌霄:懵。 「阿梨,等着。」 云倾说了这么一句,凌霄便听见耳旁传来箭矢破空而出的锐利声响。 不是暗中杀手射出的箭,而是云倾射出的。 凌霄沉默地听着耳旁迅疾的刷刷声,心里对道法,又低看了一等。 纵然她知修道的练精化气阶段只是基础阶段,更多是在脱胎换骨打基础,实际作战战力并不如何高。 但她无论如何没想到,会弱到被云倾这样纯练凡俗武功的人护着。 凌霄心里嘆了口气,手中飞刀仍是飞掠而出,将躲在暗中的剩下几人解决掉。 察觉到暗中人被凌霄解决,云倾心里也暗暗嘆了口气。 两个都觉得自己才应当是那个护着对方的人,就这样一路上像较着劲般,遇到敌人就果断出手,生怕出的慢了成了那个被护着的一方。 而每次都是云倾的反应速度更快,他总是第一时间就把凌霄从马背上揽下,带着她躲到一旁。 但每次都是凌霄杀的人更多,有时候甚至云倾才刚揽上她的腰,她手中的飞刀就已将暗中人悉数解决了。 如此这般两次,第三次云倾再揽上凌霄的腰时,忽然就不再将她带下马,反而就着姿势,翻身跃到了她的马背上,她的身后。 他伸手拽住凌霄身前的缰绳,将她圈入怀中的姿势。 凌霄堪堪收回飞刀,察觉到云倾忽然坐到了自己身后没有离开,心又莫名地跳快了一瞬。 她略感不适,试图翻身下马自去云倾的那匹马上。 云倾环在她腰上的手,倏然收紧了两分,将她固定在马背上。 「乖。」 他的声音较往常低沉,说话的气流就拂在凌霄的颈侧。 「两匹马动静太大,这里离军营近了,我是偷从军营跑出来的,不好被发现行踪。」 云倾睁眼说瞎话,仿佛这一路的动静都是假的,军营里那些将士无知到连将军人不见了都不知道似的。 还发现?不瞎都能看见... 偏巧云倾怀里那人,是瞎的。 凌霄心神根本不在云倾的话上,她恍恍惚惚只觉得耳边被云倾的鼻息吹拂得又痒又不适。 她便想起,凤鸣宫宫主和花娘都曾在自己耳边说过话,怎的那会儿都不似这般难受。 明明凤鸣宫宫主,也是男的呀。 凌霄没有头绪,只得先把脑袋往旁移了移,试图让自己离云倾远一些能够好受一些。 不防云倾忽然扯了扯缰绳,马匹向前冲去。 她不仅没能远离,还往后一跌,后背全然靠到了云倾怀里。 耳边响起云倾低低的闷笑声。 「阿梨,你把哥哥撞疼了。」 山间树叶在风中譁然作响,有些许落叶被马匹跑过的疾风颳起在空中旋转不停。 凌霄觉得自己那颗碎裂的凡人之心,似乎也成了那片片被风席捲着无法着落的叶子,轻飘飘的,晃荡的。 原来云倾在,阿梨就还在。 …… 路上花费近半月,云倾和凌霄二人终于抵达了北洺国同西鸾国的交战前线——远邯大平原。 无边无际的远邯大平原,中间有一片茂密森林,平原东面是北洺国的营地,西面是西鸾国的营地,两国军队隔着平原,相望对峙。 云倾将凌霄塞进自己的营帐里,就急急换了盔甲去议事厅同手下将士商议军情去了。 他这次离开战场近一月,纵然他在离开前做了不少布置,但军情也已被延误得不容乐观了,云倾还想在一个月内结束战事,其实颇有些异想天开。 凌霄坐在云倾营帐内的书案后,思量了片刻,提笔开始写一封信。 战场上她帮不上什么忙,但她要跟云倾过来,自然不可能什么也不做,只是干等着。 凌霄写完信,将信纸压在云倾书案上的一本兵书下,而后起身,盘腿坐到了一旁的榻上开始修炼。 她原以为自己在离开前恐来不及同云倾道别,不曾想云倾在傍晚时分,提着食盒回了营帐。 「阿梨,来用膳。」 他喊她用膳的声音从容不迫,可他身上还穿着盔甲,没有要换的意思。 凌霄坐在桌旁,有些犹疑是否要同云倾当面说明自己要离开的意图,云倾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阿梨,战事紧急,我今夜不归,你不必等。」 第66页 凌霄愣了愣。 「我已吩咐下去,营内你可以四处走动,只不要扰了将士们歇息即可......」 顿了顿,云倾放缓了语速,继续说道:「你来去自如,要去哪不必同我说。」 不知为何,云倾这话说出口后,凌霄便直觉,云倾是早知道她会走的。 凌霄点点头,恍恍惚惚地将筷中餐塞入口中,却未发现,这一顿晚膳,云倾并未动过筷。 「阿梨,那我走了。」 饭后,云倾轻声道了一句。 凌霄仍是点点头,侧耳倾听着云倾离去的脚步声。 他似乎走得很慢,待他走到营帐口的位置时,凌霄正要回身坐回榻上,忽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靠近。 凌霄不解,仰头「望」又突然走回来的云倾,脸颊便突兀触上一片冷硬。 是云倾胸前的盔甲。 云倾将她揽进了怀里,头埋在她的肩窝处。 「阿梨。」 这声阿梨,他叫的好低。 凌霄怔怔,抬手试图轻拍他的背以示安抚。 「对不起。」 凌霄抬起的手就僵住了,她不解地眨了眨眼,并不知道云倾错在何处。 可是云倾的声音,压着她不懂的,巨大的歉疚和难过。 「如果...我没能把天下太平送到你眼前,你别怪我,好不好?」 凌霄当时以为,云倾是对这场仗没有信心,怕自己会打不赢。 她抬手抚上他的背,在他怀里轻摇了摇头。 云倾抱着她的手,就紧了紧。 他张了数次嘴都没能说出口,最后只是无奈地低笑了两声,道了一句: 「阿梨,你可以怪我。」 他说:「你怪我,我下辈子还你。」 仿佛有簇烟火在体内怦然炸响,凌霄不知云倾这话是巧合,还是另有深意... 他走后,凌霄在榻上懵懵懂懂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思索不出头绪,便索性起身离开营帐,趁着夜色离去。 她不知,云倾就站在营帐外的侧面角落,眼睁睁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直看到她彻底消失在夜色里,许久许久,他颓然地靠在帐布上,闭上了眼睛。 …… 凌霄此一行,自认并无多大危险。 她进了西鸾国边界,在路上花了几日时间,悄无声息地抵达了西鸾国的皇城。 前线战争她帮不上忙,但先让西鸾国内部破防,凌霄还是能做到的。 她先是在第一日夜里去了新的太尉府,放了一把火。 这把火和当初凤鸣宫宫主放的,只是单纯烧房子的火不同,这把火,彻底葬送了太尉府满门。 凌霄后几日潜入皇城皇宫,仔细暗探了几番后,终于在一天夜里,将九年前谋朝篡位登上皇位的新皇帝,一刀了解了。 她来得悄无声息,走得也悄无声息。 她没离开皇城,而是入了被封多年,却因百姓拥护府邸一直没被新朝霸占而去的,云府。 云府破败了,杂草丛生,蛛网密布。 凌霄如从前那般,一人慢悠悠地晃荡在云府各地,一人慢悠悠地,将脏了的云府各处,打理干净。 直到她走至前厅庭院,闻到了一阵梨花香。 那株云倾走之前带着她种下的梨花树幼苗,多年无人打理,反倒长得枝繁叶茂。 他们曾经辛辛苦苦照顾的梨花树都没能存活下来,这一株,偏偏在满地狼藉里,独自开出了满树艷而香的花来。 凌霄笑笑,抬手摺了一株梨花。 前两日皇帝被刺杀的消息传出,西鸾国皇城一片大乱,正适时,前线边关急报,西鸾军队节节败退,恐支撑不了多久了。 凌霄觉得,这株梨花,作为送云倾的凯旋之礼,再合适不过。 她原想就这般在皇城中等着云倾的大军到来,后来又恐战场突生变故,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的,又往邯远大平原赶了。 那一日,天朗气清,她路过一条枝繁叶茂的林间小道时,忽然想起,该把凤鸣宫宫主给的最后一颗药丸吃了。 于是她掏出白瓷瓶,毫不犹豫地将已吃了九年的药丸倒入口中。 这是第十颗。 味道没有不同,只入喉片刻,凌霄却僵住了身子。 心脉寸断,魂魄重创,一息即死。 那一息,凌霄第一反应是想笑。 凤鸣宫宫主的邪肆无常,真让人无法揣测。 还有云倾...... 云倾是不是早知这枚药丸有问题,所以才在她离去前,说了那样一番话。 他早知自己会死吗? 又为何呢? 这一世,她来得莫名其妙,走得荒唐可笑。 倒不像流云的劫,更像她的劫啊... 只不过,从头到尾,她都是被蒙在鼓里戏耍的那一个。 凌霄扯了扯唇角,侧身摔下马背,闭上了眼睛。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察觉出自己似乎跌进了一个怀抱里。 凤鸣宫宫主。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流云篇,会填一些小坑。 第37章 放不下13-流云篇 一袭宽大青袍,银髮披肩,一双凤眸邪魅孤傲,眉色赤红不显粗犷,反倒让他那张俊秀的脸平添邪气。 凤鸣宫宫主上一息刚接住凌霄跌落的身子,下一息便毫不怜香惜玉,甚至有些嫌弃地把凌霄的尸身,又放倒在了一旁大树底下的落叶堆里。 第67页 任由凌霄的身子蜷成了一个看起来就很不舒服的姿势。 他瘪瘪嘴,在凌霄身前蹲下,五指成爪状正要抓向凌霄的头颅,在堪堪碰到之际,他有所觉,忽的转头看向侧后方的一棵大树。 见到树后的人,他轻嗤了一声。 「又不是真死了,你露出这副神伤的模样做什么。」 说完,他收回目光,五指落到凌霄的脑袋上。 衣衫沾着山间晨露,看起来风尘僕僕,脸色微苍白的云倾,自那颗大树后现出身形。 他抿唇,默默地看着凤鸣宫宫主落在凌霄脑袋上的手,渐渐释放出丝丝缕缕的灵力,将凌霄沉睡过去的魂魄拽离出体,握在了掌心里。 而后他一步一步,朝凌霄走去。 一步,锦衣衣摆翻飞化成洁白如雪的宽大袖袍;再一步,随意束着的墨发披散而下...... 直至走到凌霄的尸身面前,几步之遥,云倾却走得极是艰难缓慢。 他走成了,上神流云的模样。 凤鸣宫宫主托着凌霄的魂魄起身,边说道:「那魔头在此间留下的阵...」 他话未说完,回头就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人变成了上神流云,眼里惊怒之火腾起。 「流云!你疯了吗?」 他咬牙责问道:「劫数未尽,你就强行超脱出轮迴,你当渡劫是儿戏吗,容得你这般胡作非为。」 流云的面色,比之刚刚在树后,更苍白了几分。 面对责问,他却只轻抬起手,在凌霄的魂魄之外,罩了一层神力网。 流云淡声说: 「不得不来。」 北洺国和西鸾国的交战已到最后一刻,西鸾国垂死挣扎负隅顽抗,他再多待两天,必能亲自领着军队一路攻进直捣皇城。 他要的天下太平,已如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但他放她走,又放不下她。 放不下,便来了。 凤鸣宫宫主听得他的话,又见他的动作,眼里怒气更甚。 他忍了几忍,终是丧气地收敛了怒意,只声音嘲讽:「本源神力不在,你可收敛着点,堂堂上神别落得个神力枯竭而死,那可真要沦为三界笑柄了。」 说着,他的手中升起一团幽火,包裹住凌霄的魂魄。 这火,竟同凌霄所进的业火窟里的火,如出一辙。 火里,似有鬼魅幽影哀嚎不断。 看到火中情形,流云的指尖颤了颤,他默了默,收回了自己释放神力的手。 就在凤鸣宫宫主以为他是听了劝有所收敛时,却见流云缓缓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位置。 他起初不明所以,后来忽然想到什么,勐然一惊,「流云!」 但还是晚了。 流云闷哼一声,一滴血,已凝结在他的指尖上。 那滴血与常人的血十分不同,艷红色外竟包裹着一层淡淡的,透明色。 神的心头血。 说什么生死人肉白骨都是贬低了。 神的心头血,凝结着神无尽岁月来大半的修为、神力、精血等等,一滴不是令一人復活,是可令一界復生。 这样的逆天之物,纵然是神,无尽岁月来,也不知有没有三滴之数。 凤鸣宫宫主握着凌霄魂魄的手都在颤抖,他刚压下的怒火,这次无论如何再也压制不住。 「流云,你是嫌自己活太久了,还是嫌我的精血太弱,这丫头这几年吃的三界宝药还不够多,犯得着你用心头血来餵吗?」 流云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将那滴血滴入幽火之中,幽火瞬熄又復涨,只这次,上面泛着丝丝缕缕的白光,钻入凌霄的魂魄内。 「凤屠。」 流云唤他的名,说话的声音淡,说出的话却重逾千金。 「若你需要,我也会给的。」 凤屠手里的幽火,差点控制不住就熄了,换来流云一个轻浅的蹙眉。 他喉咙滚了几滚,忽然也觉得有点好笑。 「若论为所欲为。」 凤屠似投降般轻笑了一声,「流云,我不及你。」 凌霄这几年吃的每一颗药丸,无不是流云之前早就备好的,三界内最顶级,甚至都是独一份的,奇珍药物炼制而成。 怕她凡身承受不住分成十次,层层积累,才到如今逼出了附在她灵魂上的,那些来自幽河的阴邪恶念。 何况那里面,还加了凤屠的,他这只凤的精血。 凤凰的精血虽比不上上神的心头血,可到底也凝着他这个妖族大能的修为,也是能令人重生的,是除流云的心头血外,最顶级的珍血了。 何况,涅槃,是凤凰的拿手好戏。 就这样,流云却还不放心。 流云笑笑,没有回话,只转身蹲下,将凌霄歪倒的尸身扶进怀里,握住了她尚还温热的手。 凤屠手里控制着火候站在一旁,只能看见他一个背影,那背影,却也透着他从未见过的温柔暖意。 与上神流云,极不相配。 凤屠心里就挺不是滋味的。 默了默,他忽然轻声开口,「流云,引情丝都没能勾起这丫头的一点点情意。」 那日在兰鸣楼里,那缕飘进凌霄他们房内的异香,名唤「引情丝」。 不论人、妖、仙、魔、神,但凡潜意识里只要对他人怀有一点点情意,引情丝便能勾出他们心底最深的欲望,让人情难自禁,化欲望为行动。 第68页 引情丝对凌霄毫无作用,却在事后把潜藏在云倾意识海里的,属于流云的记忆和意识,都给勾了出来。 无情有情,情浅情深,一目了然。 流云知凤屠话里的意思,可他却只回了一句:「下不为例。」 这是在怪他,擅做主张用了引情丝来试探凌霄了。 凤屠被噎了一噎,「我废了多大劲才让你们...」 流云回眸轻飘飘掠了他一眼,凤屠立马收回话,转口道: 「她尚是凡人之躯,就能对花娘的「魅惑」无动于衷,若是等她恢復了魔尊之躯......」 顿了顿,凤屠沉下声音,问他:「流云,你确定这丫头有心吗?」 流云握着凌霄的手,忽觉她袖中有异,便伸手将她袖中的物品掏了出来。 一株梨花。 流云怔然许久,眼底眸色暗了几暗,他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像认命般地自语: 「没有心又如何。」 「如何?」 凤屠语气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流云,这数万年你所做的,她可曾看到哪怕一分?」 「她是魔尊,事事为魔族着想,万事以魔界为先,若......你不怕仙界被魔界倾轧,从此魔头肆虐,三界民不聊生吗?」 流云将梨花环进凌霄的手心,而后他包裹着她的手,一同牢牢握住那一株梨花枝。 「不会的。」 他望着凌霄一派沉静冷然的睡脸,「她不会允许的。」 凌霄是他见过最讲公道,最恩怨分明的魔,她不会允许的。 流云想起两万年前,仙界举办瑶池宴,宴席初开的那天。 身处九天之外,他作为上神,是从不参与这些仙界宴席的。 那一日他也没去,是天帝遣人来求援,道仙界和九天之外的连接处有一道裂缝,里面恐有云间兽作乱。 仙界时不时会出现裂缝,只这云间兽稀有,是九天虚空乱流形成的神兽,拥有一定神力,对仙人天然压制,众仙对付起来颇有些棘手。 流云到的时候,一群仙人站在裂缝外,见到他来,都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说了一些客套话。 流云不耐烦听,转身入了裂缝里。 那次的云间兽确实有些棘手,但对流云来说不算什么,他甚至突发奇想,试图驯服云间兽,抓回流云宫。 所以他在里面耽误了一段时间,但裂缝外的众仙议论声,丝毫不差地落入了他的耳朵。 有仙在说:「上神这次怎的去了这般久,莫不是云间兽有异?」 另一仙回答:「有异又如何?上神会解决的。」 「……」 一群衣冠整洁的仙人站在裂缝外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淡漠的女声突兀响起,众仙回头,却见是鲜少赴仙界宴席邀约的魔尊凌霄,竟来了。 许多仙见到她来就范憷,生怕她又掏出九霄剑掀了这九重天,只天帝上前,不卑不亢地解释道:「云间兽作乱,上神在内清剿。」 凌霄皱了皱眉,问了一句:「怎么不用缚灵镯?」 缚灵镯是仙界法宝,用的得当就能将云间兽捆住,只是若要消灭云间兽的话,还需几仙合力将他磨死,耗时耗力。 不如上神流云出手,来得简单方便。 天帝听到这声问,愣了愣,下意识地回道:「上神出手,自然更加万无一失...」 得来凌霄一声轻蔑的冷笑,「什么都靠上神,这就是你们弱的理所当然的理由?」 天帝面色瞬息涨红,身后众仙无不脸色剧变,又气又怒地瞪着凌霄。 凌霄却毫不在意,「流云进去多久了?」 天帝憋着张气怒的脸,硬邦邦地回道:「一刻钟。」 他说完这话,就见凌霄毫无预兆地掏出了九霄剑。 天帝脸色变为惊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身后众仙也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甚至不少抱团惊恐地望着凌霄。 天帝勉强克制着惊意问道。 「魔尊,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 凌霄反问一句,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纵声一跃就入了那道裂缝之中,只留下一句嘲讽至极的话。 「这么好的机会,自然是去弒神了。」 众仙在外纷纷绝倒,又惊又怒,一片唿喝斥骂声响起,都被魔尊抛到了身后。 九天的裂缝里也是白茫茫一片。 流云那时候就站在无尽白浪里,手心正抚着云间兽的脑袋。 一抬眸,就看见白浪被一道剑气撕裂,无穷的白浪翻涌搅动,凌霄一袭红袍,跃了进来。 在流云的印象里,凌霄总是穿着一身的红袍,那红色在仙界总是漫无边际的白里,张扬又耀眼。 已被驯服的云间兽似被她到来的动静吓到了,在他掌心里拱了拱脑袋,低低呜咽了一声。 凌霄站在裂缝里边缘处,瞧见他和云间兽「和谐相处」的模样,面露几分尴尬。 她掩饰性地虚咳了几声,道:「没见过九天上的虚空裂缝,便进来逛逛。」 说完,她收起九霄剑,转身毫不耽搁地又跃出了裂缝外。 流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垂眸轻笑了一声。 他跟凌霄交手多次,凌霄在他手中,从未撑过一刻钟。 她是来救他的。 她看不到他所做的又如何呢? 第69页 茫茫天庭,诸天仙佛,却只有一个她,会毫不犹豫跃进那道裂缝里。 流云握着凌霄的手紧了紧,他手心涌出丝丝缕缕的神力,钻入凌霄的尸身里。 若说凌霄的世界里世人只分强者和弱者,那上神流云,无疑曾是她眼中唯一的强者。 可她,竟妄图救神。 流云笑了笑。 这样的魔尊凌霄,是不会允许三界无辜之人受苦的。 凌霄的尸身在他的神力触及下,渐渐化为光点消散。 凤屠尚还来不及吐槽他竟对魔生出这般信任,就被眼前他的行为亮瞎了眼。 「一具转世凡人尸身,你都要以神力为祭......」 话还未说完,就见凌霄身上有枚玉佩,随着流云的神力侵蚀也慢慢消失在视野里。 凤屠嘴角抽搐:「连锁魂玉你都用上了......」 凌霄的尸身彻底消失不见,凤屠掌心里凌霄的魂魄,也开始渐渐消失在幽火之中。 流云站起身,手里执着一株梨花,他用神力包裹着那株梨花,而后珍而重之地收入了袖中。 凤屠抚额,咬牙切齿。 「流云,你真是够了。」 ==================== # 劫四:勾引了一个禁慾道士 ==================== 第38章 红尘劫1 凌霄醒来的时候,仍是在冥府的业火窟之中。 她睁开眼,见到已经没了幽火,只壁面泛着岩石幽光的窟顶时,尚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意识海里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钝痛,才叫她勐然清醒,盘身而坐,催动神识压制起识海处的异动。 异动被压下后,凌霄仍维持着那个动作,怔然许久许久。 她神识的伤恢復了。 是挨过幽冥鬼火的灼烧,所能享受的福利吗? 她魔元内总是暴动不安的魔气,一片风平浪静,连日常早已习惯的痛感都不曾有了。 是魔气也怕了这火,被烧老实了吗? 那些来自流云的神力,似突破了魔气的屏障,竟钻入到了魔气中央,正在往她的魔元深处前行,一路似还持续不断地侵蚀着她的魔气和瘴气。 是被神力趁虚而入了吗? 还有她的修为,从最开始被流云一道神力降了两阶,到后来因救云珺被降了一阶,如今... 又降了两阶。 若说她最开始的修为,是魔界唯一的一位尊者,那么流云最开始的那道神力,将她降到了普通魔王的水平。 尊者之下便是魔王,魔王也分上中下,她当时勉强只能算个中等。 云珺那道神力则将她彻底降到了下等魔王的水平。 如今,是又跌了一个大阶段,到了魔将的水平。 魔将是什么水平呢? 魔族有十二城,每城有数位魔王,魔王手底下办事的,管城中军队的,大多便是高等魔将。 是曾经的凌霄,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存在。 这且算了,可...凌霄跌到了中等魔将的水平。 而随着魔元内神力不断侵蚀她的魔气,她的修为,必定还会再继续下跌。 凌霄面无表情,默然许久后,忽然轻轻地,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站起身,袖袍一动,便察觉出袖中有异。 凌霄伸手一捞,是那把匕首,和那枚玉佩。 独独没有那枝梨花。 凌霄抿唇,望了好一会儿才復将它们收起。 她走到业火窟的洞口,仰头望着冥府第十九层无边无际的黑暗幽深。 「天道。」 她声音听不出情绪的,在识海内问天道分身:「流云为何渡劫?」 仙界人渡劫,大体有两个原因。 一则为渡劫提高修为,二则是犯了业障渡劫赎罪。 流云作为上神,渡劫所能提高的修为对他而言寥寥无几,可若说他犯错,他那样置身九天之外的神,能犯什么错呢? 凌霄此前,竟从未关心过这个问题。 天道静默了片刻,才回她。 「为三界安宁。」 这话,天道曾说过一次,在她被困幽河镇河石内的那次。 凌霄当时还对这个回答翻了白眼,可结合眼前情形来看,她似乎摸到了一点流云渡劫的脉络。 「你要我帮流云渡劫,可事实证明,我根本帮不上忙。」 凌霄的声音在深不见底的冥府里,空洞而飘忽。 她问:「为何要我帮他?」 天道这次没有回答。 凌霄又问:「帮他的人,只能是我,是不是?」 天道应了一声:「嗯。」 那点脉络在凌霄的脑中舒展生长,越发清晰。 她眨了眨眼,「若我现在后悔了,不想再帮了,你可是会送我回堕魔崖?」 「不会。」 天道淡漠地堵了她的退路,「但堕魔崖会顷刻瓦解。」 堕魔崖瓦解,其内道气散至魔界,魔界从此,就不再是魔界了。 而堕魔崖,是流云当初,亲手从天外打入魔界的。 凌霄怎么就没想到呢。 堕魔崖出自流云之手,要困住她,亦或让她脱困,更甚之到如今成为阻断她退路的筹码。 对流云来说,都轻而易举。 凌霄扯扯唇角,「是流云的安排,是不是?」 天道回她:「是。」 第70页 凌霄沉默了。 她总是斗不过流云,仙界众仙又看她这个魔尊如此不顺眼,怎么可能会不想让上神流云镇压她呢。 只是他们不敢。 她的魔元装着魔界那么多的魔气和瘴气,若是一朝放出,三界必然动盪混乱。 他们既没有把握在镇压住她之前,能够阻止她放出魔气,又怕她死了魔元会自行解体祸乱三界。 三界安宁。 仙界所认为的,三界唯一的不安宁要素,不就是她这个魔族魔尊么。 流云他... 他图什么呢。 呵。 凌霄仰着头,徐徐吐出一口气。 「带我去流云渡劫的地方吧。」 天道没有废话,仍是白光一闪。 凌霄出现在了一间朴素的小院庭院里。 望着眼前全然陌生的世界,凌霄愣了愣。 「我在业火窟里待了多久?」 「两百年。」 两百年。 凌霄当阿梨只当了十六年,那她在业火窟中,前后足足待了一百八十四年。 凌霄一时语塞,「如今是...」 天道轻飘飘一句:「流云上神的第四世。」 不是云倾了啊... 凌霄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 她把那枚被她攥在掌心里的玉佩,缓缓放入了袖中,彻彻底底地收了起来。 她垂下眸,眼睫颤了几颤,有点说不清的难过。 「姑娘。」 一声轻唤忽然响起,那声音既有流云的浅淡,又有云倾对着外人时的冷肃,叫凌霄僵了僵身子。 她抬眸,望见几步远之外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穿道袍,清雅卓绝,面容俊秀的青年道士。 那道士蹙着一双好看的眉,审视地望着她,在她抬起头来时,他愣了愣,忽然面色微变。 凌霄尚来不及反应,就见他脸色骤白,勐然侧过头,捂着胸口闷哼了一声,嘴角溢出一缕血。 凌霄的脸色便也变了一变。 她一晃身站至那道士身前,抬手拽住他的手腕,未及探入一缕神识查看,手心就一空。 凌霄愕然。 道士抽开了自己的手,往后退了数步,用一双幽深的眼望她,似是斟酌着说道: 「姑娘,请...自重。」 自重? 凌霄困惑地望他,茫然地眨了眨眼。 道士抿了抿唇,「男女授受不亲。」 凌霄再次茫然地眨了眨眼:「何意?」 道士眸色深了一深,他答非所问:「姑娘,道家圣地,你...」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还是切莫逗留太久了。」 说完,道士转身出了院子。 徒留凌霄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这还是第一次,她和转世的流云初见时,竟被他赶了。 这一世的流云,好像不太待见她。 凌霄想了想,在识海内问天道:「天道,男女授受不亲是何意?」 天道:「……」 它默默无语了好一阵,没好气地回答道:「就是不让你碰他!」 凌霄:「……为何?」 天道被噎了一噎,它更没好气地回道:「你自去问流云上神,吾不知。」 无语得天道连许久没用的自称都蹦出了口。 凌霄默然,再虚心请教天道,却发现天道彻底无视了她,不同她答话了。 凌霄无法,只得另换了一个问题,「流云这一世的劫,是什么?」 天道不情不愿地开了口:「红尘劫。」 凌霄喃喃重复了一句:「红尘劫。」 天道默了两息,又突然莫名地主动同凌霄开了口:「魔尊,流云这一世,修的是无情道。」 「你该知道,无情道修的便是超脱红尘。」 凌霄知天道有下文,默默听着。 「魔尊,你需帮流云上神入红尘。」 凌霄想了想,「如何帮?」 没想到凌霄会如此爽快的天道,认真建议道:「你应当先诱他下山,若他迷上凡俗生活断了无情道,便算是入了红尘劫。」 凌霄仔细思索了一阵天道的话,也觉有道理,「这个简单。」 天道莫名其妙,就见凌霄一晃身,到了院外一条小路上。 彼时道士正在那条小路上,有些魂不守舍地慢悠悠踱着步,他忽然有所觉,回过头。 迎面一个手刀,击在了他的脖颈处。 道士在凌霄的注视下,错愕地闭上了眼睛,倒下身去。 被凌霄一把揽住了。 她揽着道士,一晃身就到了山脚下,站在山底的分岔路口处,犹豫着走哪条道。 天道:「……」 它忍了几忍,没忍住问了句:「魔尊,你这是......」 凌霄朝左边的小路迈出一步,在意识海里云淡风轻地同天道解释着:「带他下山入红尘。」 天道:「……」 「红尘不是......」 天道话未说完,凌霄刚迈出了一步,就齐齐被一声厉喝打断了。 「站住。」 凌霄止了步伐,诧异回过头:「嗯?」 又一个面容白皙,唇红齿白的年轻道士。 看到凌霄回过头,他惊住了,待看见凌霄怀里揽着的人的侧脸,他脸色剧变,又惊又怒地瞪着凌霄。 「你...你...」 第71页 凌霄就默默看着他憋得一张脸通红,愣是说不出第二个字来,她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声音淡漠地问道:「何事?」 那道士就涨红着一张脸,突然抬手拔出一把法剑指向凌霄。 「妖女,休想伤害小师弟。」 凌霄便知道这道士是误会了,但这年轻道士性子甚急,竟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一剑直直就向她迎面刺来。 凌霄瞧见他的剑身都在颤抖,显而易见这道士怕得不行。 凌霄心里暗嘆一口气,抬手就要轻轻松松地捏住那正在靠近的剑尖。 不防一只手毫无预兆地揽上了她的腰。 一阵风过,而后是一声闷哼。 原本被她揽在怀里的流云转世道士,移了个位置反将她揽进了怀里。 凌霄愣愣的,看见他的背后,刺着一把剑。 他的脑袋虚虚搁在她肩上,用只有她能听到的气音,说:「走。」 而后他松开手,一把将她推开。 -------------------- 作者有话要说: q:魔尊这次怎么不公主抱了呢? a:因为云珺说过不妥,她不知为何,但还是记着了。 感谢在2021-05-28 08:41:00~2021-05-28 16:1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漆漆似墨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红尘劫2 这一世的流云,喜欢把她往外推。 凌霄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拔剑道士慌乱上前,托住他下坠的身子,「小师弟...」 拔剑道士见流云道士面容惨白,伤得不轻,遂抬眸死死盯着凌霄。 「妖女,你竟敢伤我小师弟...」他又垂头急急对流云道士说:「小师弟,你莫怕,师兄这就把师尊喊来...」 这道士,却又是误会了,以为刚刚是凌霄故意将他的小师弟挡在了自己身前。 他说着,手伸进怀中,似是要掏什么东西,只是还未掏出,手便被怀里的流云道士摁住了。 凌霄抿唇,抬脚向前走了一步。 两个道士察觉出她的动静,都齐齐向她望来。 拔剑道士的目光是惊惧忐忑,却又故作镇定的。 流云... 他蹙着眉,眼里是坚定的,坚定的拒绝。 凌霄默了默停下步子,她垂下眸,一挥袖消失在了原地。 拔剑道士望着她消失的地方,嘴唇哆嗦,「小师弟,她...她是...大妖。」 流云道士愣了愣,眼里幽暗一瞬转回头,低低闷哼了一声。 拔剑道士终于想起怀里人还受着伤,他勐然惊醒。 「小师弟,你撑住,师兄这就带你上山...」 拔剑道士抱起流云道士,往山上跑去。 原已消失的凌霄,忽的又出现在山脚下,望着两个道士消失的背影。 凌霄望了一会儿,便转身走了。 「魔尊...」 凌霄如凡人般,徒步缓慢行走在山脚下的林间小道上,心不在焉:「嗯?」 天道默了默,「红尘不是这么入的...」 凌霄抬手执住一片顺风而下的落叶,看着其上枯黄的脉络出神,「嗯?」 天道斟酌着说道:「要心入红尘,不是...」 它憋了半晌,才颇为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是掳他的身子。」 凌霄反问道:「不是你说要诱他下山吗?」 天道反驳道:「诱,不是掳!」 学问不是很好的凌霄,抓问题的角度十分新奇,她认真道:「关键应在下山入红尘上,他如何下的山,并不重要。」 似乎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天道刚觉得有道理,又想起什么立马悚然一惊,急急纠正道:「不!」 它笃定的,严肃的,郑重的道:「魔尊,关键在『诱』上。」 「为何?」 天道说的有板有眼,「修道修的是道心、心境,肉身如何并不影响无情道的修炼,下山不一定能让其入红尘,所以需要...诱他。」 对于修体便是修道,修精神只是吃魔气的魔尊凌霄而言,这段话有些超纲了。 但好在,她总是很善于抓重点。 凌霄虚心请教:「那...如何诱他?」 天道:「……」想把并不存在的舌头咬断。 它搜肠刮肚,不惜动用作为天道分身的特权——窥探世间万物的本事,去窥探了一番凡间世俗男女欢爱的景象。 辣眼睛辣眼睛。 天道忙收回视线,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不太确定地对凌霄建议道:「用计?」 凌霄听了,却恍然大悟。 这题她熟。 她当魔尊时看的都是功法心法等修炼秘籍,她初到凡界时云九替她找的话本都是江湖侠义和风景游记,但... 她上辈子做阿梨的时候,云夫人带她读的,可不就是兵法史记吗。 有一《兵法三十六计》,凌霄倒都还记得。 凌霄细细回想,理所当然地找到了一条和「诱」极为贴切的计策,她眼睛亮了亮,问天道:「你觉得美人计,如何?」 天道愕然,它愣了愣,而后几乎是不受控制的,「甚好甚好。」 听声音竟有些激动。 凌霄还未发现它的反常,只对天道的认同很是满意,她点了点头,「那我这便去找个美人来。」 第72页 「甚...嗯?」 天道错愕,没反应过来:「啊?」 凌霄一步瞬移,已走到了离山三十里外的一座小城城门口。 扬州城。 午时时分,城门口人来人往,交谈声不断,热闹非凡。 凌霄隐了身形,散开神识覆盖至整座城池,「用美人计,自然要先找个美人...」 天·懵懵·道:「你不就是...」 「嗯?」 凌霄忽然蹙了蹙眉,打断了天道的话。 她的神识,竟然散出不到三里,就察觉到了异常阻碍。 虽她只放出了一分神识之力,但此处世界大道法则只是堪堪圆满,以凡人能到的最高修为应当察觉不出她的神识才是。 凌霄蹙着眉,勐然又放出了两分神识之力,就要探查探查阻碍从何而来之际,那层阻力忽的往后退去,试图避开她的神识。 凌霄冷笑一声,毫不犹豫阻了它的退路,并把它牢牢锁住,神识向其压迫而去。 「大...大人手下留情。」 一道柔柔弱弱的女声,虚弱地传递到凌霄的神识上。 她挑了挑眉,放松了钳制,神识传音过去,「妖?」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应了一声:「是...」 妖族数量稀少,由万物化生,修炼基本靠天地自然,没有固定地盘,和仙魔两界又无利益冲突,便也不被限制进入凡界。 但妖族的妖,哪里会这般弱? 凌霄愣了愣,顺着那道神识要查探它的藏身之处,那头犹豫了一瞬,就放开神识任由凌霄探查。 凌霄便一晃身,到了城中角落的一座凡间小院里。 一个身穿白色长裙,披散着一头墨发,看起来只有凡人女子二八年华的姑娘,抱着腿蜷缩着靠在院子角落的墙根底下。 她把头埋在双腿间,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凌霄,察觉到凌霄正在看她,她抖了抖身子,又立马缩了回去。 看起来,害怕极了。 凌霄往她身前走近,她每走一步,那姑娘身子就抖得越厉害,哆哆嗦嗦地说道:「大,大人,我...我不是坏妖,你...」 「魅妖?」 姑娘听到这句话,愣了愣,抬起头来看凌霄。 对上凌霄那双漠然但毫无恶意的眼眸,她终于止住了身子的颤抖,点了点头。 凌霄这才完全看清她的脸。 柔弱小巧的一张脸,似永远含着一汪春水的狐狸眼,玲珑精緻的五官无不显着天然的媚态,既柔弱得让人想疼爱,又魅惑得让人想蹂躏。 妖族女子本就在长相上极占优势,而魅妖,更是魅体天成,生来勾魂夺魄。 而魅妖最特殊的,还在于她们是由灵气化形而成,除了长相勾人、与灵气极为亲和外,她们先天战斗力极弱,弱到若是被困住,筑基的修道者就有可能杀了她。 是少有的,化形却很弱的妖。 凌霄没多大反应,又淡淡问了声:「为何在这?」 魅妖见凌霄对自己没有恶意,呆呆地解释道:「他...他们抓我,我在躲。」 「他们?」 魅妖又垂下头,捏紧了自己的手臂,委屈巴巴地说:「就...就是垂云山的道士们。」 垂云山,貌似就是凌霄刚刚下来的那座山。 凌霄蹲下了身子,平视着她问道:「他们为何抓你?」 魅妖抬眼,见到突然靠的这么近的凌霄,惊了惊,「他们知道我是妖。」 她不再等凌霄问,就乖巧的一应交代了。 「那群道士学的道术,可以判断出你是不是凡人,不是凡人他们就要抓你,我跟他们说了我不是坏妖,他们也不听...」 说着说着,魅妖的声音越发委屈,鼻子和眼眶都泛起了红。 「我是解了次体,才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没被困住的魅妖,可以发动解体化成灵气逃走,片刻后再化形,只是此法很耗精元,难怪这魅妖如此虚弱了。 凌霄大致了解了,她点点头,正要起身,又想起什么,迟疑地问道:「你...可愿帮我个忙?」 她思索了一番,道:「你帮我,事后我送你去无双城,妖族的大本营。」 无双城在仙界边上的云海里,是妖族的聚集之地。 魅妖眼里亮了一亮,可没一会儿,她眸色又暗了暗,颓丧着一张脸,「大人是大妖,我...我很弱的,恐怕帮不上大人。」 这魅妖,竟也误会了她是妖。 凌霄也懒得解释,「不需要你太强,要你发挥本性即可。」 既是用美人计诱人,再没有比魅妖更合适的了。 魅妖见凌霄这么说,便毫不犹豫狂点头,「我愿意我愿意,能帮大人的忙,是霏儿的荣幸。」 凌霄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好,放心,我会护你安全的。」 霏儿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地将手放进了凌霄的手心里,被她拉起了身。 「那你随我上垂云山吧。」 刚站稳身子的霏儿勐然一个趔趄,惊得长大了嘴巴:「啊?」 「怎么?」凌霄以为她是在害怕,安抚了一句:「放心,那群道士奈何不了我。」 霏儿就默默把嘴巴闭上了,她一脸崇拜地看着凌霄,「好。霏儿誓死跟随大人。」 真是孩子气。 凌霄笑了笑,「不要你的命。」 第73页 她便牵着霏儿的手,瞬移出了城。 「魔尊!不可!」 刚出了城,识海内的天道忽然急急出声。 凌霄还未施展瞬移,「嗯?」 天道声音竟然有些结巴:「你...你不能让魅妖来诱流云上神。」 凌霄诧异:「为何?」 天道:「……」 要死! 它纠结了半天,只想出一个藉口:「是让你帮流云上神渡劫,不能假以她人之手。」 凌霄不为所动:「是我找的人,自然算是我的功劳。」 天道:「……」 你要死别拉上我! 天道噎了半天,「你...」 凌霄忽然顿住步子,严肃地对天道说了一句,「天道,你不对劲。」 天道今日对她说的话格外多,它何时这么能唠叨还会帮她出谋划策了? 天道:「……」 它默了默,忽的也严肃的对凌霄回了一句:「魔尊,你也不对劲。」 魔尊不是要报仇的吗不是要阻流云渡劫的吗,她何时变得这么积极地要帮流云渡劫了? 凌霄:「……」 天道:「……」 有猫腻有猫腻。 第40章 红尘劫3 不对劲的双方沉默了一会儿后,纷纷选择了避开这个话题,当作无事发生。 「大人?」 见凌霄停下好一会儿不动,霏儿试探的唤了一声。 凌霄回过神,牵着霏儿,继续朝垂云山而去。 「我名凌霄。」 「哦...」霏儿愣愣地看着凌霄牵着自己的手,似鼓足了勇气喊道:「凌大人...」 凌霄回眸望了她一眼,对上她无辜灵动的眼睛。 「你化形多久了?」 霏儿莫名自豪:「三年了。」 她不怕凌霄后,就开始兴致勃勃地介绍起自己的履歷。 「我是在北地的雪山里化的形,听闻扬州城是此间最美的一座城,就一路南下,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游歷的垂云山臭道士...」 说到这里,她有些愤愤,「他非不让我来扬州,我就一路躲躲藏藏,被追着打着到了扬州城,在城外遇到垂云山的其他道士,就被围攻得解了体。」 霏儿又挺起小胸脯,话锋一转:「但就算这样,还是让我进了城。嘿,那群臭道士肯定以为我死了呢。」 霏儿说话时脸上表情会变来变去,比她说的话还生动。 凌霄默了默,心里嘆了口气。 原来还是个幼崽呀。 「以后不必躲藏,尽管在城中闲逛。」 霏儿眼睛就亮了亮,「凌大人真好。」 幼崽总是这般容易哄。 凌霄没再说话,霏儿却似乎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开始问起凌霄问题:「凌大人,我们去垂云山...」 「拐人下山。」 潜意识里,凌霄还是觉得诱和拐是同一个概念。 「啊?」霏儿懵懂,「什...什么?」 凌霄以为她是在问拐什么人,答道:「一个小道士。」 霏儿兀自震惊,两人便在此时正好到了垂云山脚下。 凌霄仰头望着垂云山高耸如云的阶梯,仔细感应了一番山上情形。 甚大的一座道观,相连的前后两座山峰,前峰供道士们修炼斗法,后峰则是食宿歇息区。 练气十二期,大部分年轻道士的修为都在练气四到六期,厉害的有八到十期的。 年龄大一些的中年人,大部分是筑基修士。 倒是有两个厉害些的,也只到了筑基的上一阶,开光期,即炼精化气的最后一阶。 对此处凡界来说,这座道观,应算是很了得了。 凌霄感应一番,忽的就弯了弯唇角。 身边正在好奇打量垂云山的霏儿,眼角瞥到凌霄的笑,惊奇万分,「凌大人,怎么了?」 凌霄摇摇头,「我们上山。」 她只是发现,流云转世道士看起来年纪虽小,修为却已是半步筑基,很有些了不起。 不愧是流云的转世。 凌霄牵着霏儿,隐了两人的身形,晃至小道士居住的庭院里,站在院墙之上。 庭院里陆陆续续一直有人,来看望受伤的小道士。 霏儿看着就在眼皮子底下的那群道士,紧张地捏住了凌霄的手,压着气音:「凌...凌大人。」 凌霄神识落在厢房内,小道士的身上。 「他们听不见。」 霏儿憋着的气就松了松,她拍拍胸脯,本想和凌霄再说说话,瞧见凌霄似乎有事,便乖巧地闭上了嘴。 她好奇地左右张望着这处道家之地,目光在地上的一群人身上来回打量,忽的,她勐然看见一个眼熟的人影,忍不住气愤地握起了拳头,瞪着眼望那人。 凌霄从屋里收回神识,一转头就看见霏儿因气怒鼓起的双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是那个拔剑道士,正垂头丧气地往院外走。 凌霄问了一句:「怎么了?」 霏儿控诉道:「大人,就是这个臭道士,一路从北方开始阻止我来扬州。」 凌霄怔了怔,而后了悟。 难怪霏儿能到这扬州城,原来是遇到了个这么弱的道士。 小道士院内的人还没走干净,凌霄百无聊赖,便问:「他为何阻你?」 霏儿想起来就感到气怒,一张脸都气得通红,「他...他说我这么弱的妖,到了扬州城就是送死。」 第74页 这话好像没错呀。 但看霏儿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凌霄把这话咽回去了,开始同她说起要她帮的忙。 「一会儿,你需让那屋里的道士,答应会随你下山。」 顿了顿,凌霄又补充道:「让他养好伤后,随你下山。」 霏儿似懂非懂:「那...他要是不答应呢?」 「诱他。」 凌霄直视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用美人计,引诱他。」 霏儿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她咽了咽口水,好半天才用哭腔说道:「大人,我...我不会。」 凌霄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你会的。」 她鼓励道:「你是魅妖,本色行事即可。」 「哦...」霏儿苦恼地皱起了眉,「那要是还是没用呢?」 凌霄暂时还没想到这个问题,她愣住了。 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她说:「那就再换一计。」 霏儿:「……」 望着凌霄那张严阵以待的严肃脸,霏儿心里忽然有点不安...她犹豫了一下,「大人,你为什么...」 『不自己上』几个字还没问出口,凌霄忽然扯了扯她的手,压低声音问了句:「准备好了吗?」 仿佛要去偷袭杀人了似的。 望望已经一片安静的庭院,霏儿莫名紧张了起来,点了点头:「准...」 『准备好了』四个字又没说出口,眼前一闪,凌霄已带着她,进了那小道士的房间。 小道士侧躺在床上,背对着房门,似乎是睡着了。 霏儿抬眸望身旁的凌霄,用眼神询问,这下该如何办。 凌霄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小道士,一时也有点为难。 她想了想,示意霏儿在这等着,自己则上前几步,走到了道士的床边。 凌霄伸手,想去看一看道士背后的伤口,不防手刚刚伸到他背后,忽的就被握住了手腕。 小道士侧着身,回头拽住了她的手腕。 见到是她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在触到她的视线后,握在她腕上的手立马又松开了。 他坐起身,面向着凌霄,蹙眉问道:「姑娘,你到底所为何事?」 凌霄默默收回手,直视着他的眼睛,很是认真地反问他:「道士,你可愿随我下山?」 小道士的眉头就蹙得更紧了,但一会儿后他松开眉,轻摇了摇头,「我不愿。」 「那你何时愿?」 小道士抿了抿唇,「修成道基之前,我是不会下山的。」 等他筑完基那就算是迈入无情道的门了,还谈何渡红尘劫。 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凌霄转身,朝霏儿淡淡说道:「上。」 正屏息看着二人交谈,恨不得自己消失在屋子里的霏儿,悚然一惊:「啊?」 凌霄已走到她身旁,用口型对她无声说道:「诱他下山。」 而后她自认体贴地推开屋门,走了出去,把风。 屋子里留下小道士和霏儿二人。 霏儿望着惊为天人,蹙着眉望着房门口的小道士,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霏儿原以为那小道士的脸已经够冷了,待看到他收回目光望向她时那张沉如水的冰块脸,她才恍然大悟。 在凌大人面前,这人脸色已经堪称温和了。 霏儿有点怕他。 「道...道...道长。」 她说话声音都在抖,根本不敢靠近小道士身前,更别提诱他了! 小道士眼神很冷,「何事?」 霏儿就被这冷得掉冰渣的声音激得抖了抖身子,她不想干了! 但她又想起自己答应了要帮凌霄的,就只好硬着头皮,哭唧唧地道:「你...你...」 胆小畏缩的魅妖眼眶包泪,柔柔弱弱得能让人心都跟着软了,自有一股我见犹怜的魅惑劲儿。 「你能不能...跟我下山?」 天知道霏儿是花了多大的勇气说完的这句话,说完后,她就屏住了唿吸,紧张兮兮地看着小道士。 小道士愣了愣,他想到什么,脸色更沉了。 「她让你来的?」 霏儿呜咽一声,颤颤着点了点头,又勐然捂住嘴摇了摇头。 小道士的眼里就蕴起了一阵黑云,但他不动声色,「她要你如何做?」 霏儿觉得这道士身上威压极重,明明他只是坐在普通的床榻之上,可就是让人觉得高高在上。 让人从天性上就畏惧他,不敢忤逆他。 怕自己扛不住出卖了凌霄,霏儿只能继续捂着嘴,一个劲的对着小道士狂摇头。 「所以她让你做的,你不打算做了,是吗?」 小道士的声音问得无波无澜,霏儿却听得一个激灵。 是哦,她不能这么没用!她得完成凌大人交给她的任务! 霏儿哆哆嗦嗦地放下手,僵硬地梗着脖子:「才不是。」 她像给自己壮胆似的,往前跨了一步,说的掷地有声:「我要诱你下山!」 咯噔。 对于危险的本能感应,让霏儿察觉出屋内霎时笼上了一层低气压,她心头狂跳。 「我...」 霏儿刚紧张得张开嘴,身边就掠过一阵冷风,而后是门被用力打开的声音。 她吓得一哆嗦,回头去看,就见小道士携着满身的冷意出了屋,三两步走到了正在庭院树下的凌霄面前。 第75页 霏儿忍不住,在心里替凌大人默哀。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可爱们六一快乐~撒花撒花 —— 霏儿:大人,你为什么不自己上? 凌霄:...我不会。 后来... 道士:不,你很会。 第41章 红尘劫4 凌霄只见过两次,流云生气的模样。 一次,是幽河暴动他将她救上岸后,对着她露出比幽河还冷的怒意。 还有一次,却就是上一世的云倾,在得知她被丫环烫伤以后,对那丫环发了好一通脾气。 如今,却是第三次了。 凌霄拿着片叶子站在大树底下,察觉到一阵冷风袭来,回头一看,却是一脸怒容的小道士。 小道士迈着很大的步子,眼看就要走到她面前,却又突兀地放慢了脚步,停在了离她三尺远的地方。 他绷着张脸,不知是出于礼节,还是克制着怒意,他的声音并不高。 只是有些咬牙切齿。 「姑娘,何意?」 凌霄坦荡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诱你下山。」 小道士耳尖就泛起了红,但他面容仍然紧绷,仿佛丝毫未受影响。 「我已说过,修成道基之前,我是不会下山的。」 凌霄不在意地点点头,「所以才要引诱你。」 「你...」小道士的气提到了胸口,又勐然被他压了下去。 他默了片刻,眼眸幽深地望凌霄:「姑娘所谓的诱,要将无辜的第三者牵连其中吗?」 嗯? 无辜的第三者? 凌霄听出他是在说霏儿,想了想,她态度端正的解释道:「公平交易,不无辜。」 小道士:「……」 他脸色勐然涨红,也不知是气的羞的,「你...」 小道士张嘴,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凌霄歪了歪头,问他:「你很生气?」 小道士:「……」修道之人如何能这般情绪失控。 他闭上嘴,勉强敛起神色,端出一副修道者惯有的淡泊模样。 只是发红的耳尖出卖了他,「不...」 刚开口,就见凌霄忽然抬脚,往他身前迈了一步。 小道士怔住,立时息了声。 毫无预兆的,凌霄抬手,轻轻拥住了他。 轻淡梨花香划过鼻端,轻浅的声音落在了他的耳旁。 「我错了,你别生气。」 小道士愣在她怀里数息,而后他勐然白了脸,一把推开凌霄。 他这次什么话也没说,甚至都不敢看凌霄一眼,就逃也似得往院子外跑了。 凌霄站在原地,愣愣看他离开的背影,皱起了眉。 这是跟云倾学的。 从前阿梨还小的时候,每次她生云倾的气,云倾经常就会毫无防备地抱着她,耍赖似的跟她说他错了。 每次云倾这样,凌霄的气就莫名的消了。 这招对她很管用,可是对小道士似乎起了反作用,他好像更生气了。 凌霄不解,她侧头,朝正扒着屋门只露出个脑袋偷窥的霏儿道了句:「在这等我。」 说完,她便向着小道士离开的方向跟去。 霏儿眼睛就亮得跟星星一般,扒着木门狂点头,对着凌霄的背影低低喊了一声:「凌大人,加油!」 凌霄不明所以。 她只是去给小道士疗伤的,何须加油。 「小师弟,你怎么跑出来了,你身上还带着伤...」 凌霄追上小道士的时候,他的身前正站着他的某个道士师兄,正目光关切地望着面色苍白的小道士,担忧问道。 小道士站在墙根底下,身姿挺拔,声音浅淡一如往常:「六师兄,我无碍,只...」 突兀的,他的话戛然而止,身体紧绷起来,原本苍白的脸勐然窜上可疑的绯红。 有一瞬间,他的脸上甚至闪过一丝惶恐,待看到面前的师兄毫无所觉时,小道士才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小师弟,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看到小道士脸上突然泛红,师兄面上忧色更重,不自觉往小道士身前更靠近了一步,不想小道士忽然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的靠近。 而在小道士的背后。 一只手正贴着他的后背缓缓摸索着,似在寻找着什么。 柔软掌心传来的温热穿过薄薄的衣料,携着密密麻麻的痒意,直传到他胸腔里。 小道士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他面容藏着隐忍而克制的紧绷,声音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六师兄。」 那只手停在了他背后上的伤口位置。 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含煳不清的:「唔。」 小道士身子又僵了一僵,他的额角突突直跳,和师兄说话的语速不知快了多少倍。 「我本想去藏书阁找《道藏经》来看看,但如今深感身子不适,恐怕去不了了,可否请六师兄替我跑一趟。」 六师兄闻言,自是应答道:「这有何不可。你身子有伤,我先送你回云舍,再去藏书阁......」 「多谢六师兄。但不必那么麻烦的,我自己能回云舍。」 自身后那只手掌上,有缕缕暖暖的气息钻入他的后背,治癒着他的伤势。 小道士眸光微顿,嘴上却并未停顿地继续同师兄说道:「我十分记挂着《道藏经》中对道的推演说明,心里隐隐有些明悟急需佐证,还望六师兄能尽快替我将书取来,师弟便感激不尽。」 第76页 六师兄愣了愣,见他一脸郑重,摇头无奈地笑了起来,「师弟,你真是...受了伤还如此勤奋。」 他嘆道:「也罢,师兄这就去替你将书取来,你回云舍等我片刻。」 小道士朝师兄弯腰做了个揖,再站起时微移了移位置,藉此躲开了身后紧贴的手掌。 「多谢六师兄。」 身后凌霄瞧见小道士的小动作,悬在空中的手顿了顿,选择了默默收回。 反正小道士的内伤,已经治好了。 待看着六师兄快步消失在视野里,小道士迅速朝前迈了几步拉开距离,这才转过身来望向凌霄。 「姑娘,大庭广众...」他停了停,才一字一顿道:「望你自重。」 凌霄就歪了歪头,很认真地反问道:「旁人看不见我,何来的大庭广众?」 小道士:「……」 「男女有别,你不该...」 小道士又悄悄红了耳尖,「不该这般。」 凌霄微怔,而后眼睛微亮,甚是诚恳地问他:「男女有何别?」 流云当初所谓的世人分男女,到底是想说明什么呢? 她一脸期待和真挚的神色,落入小道士眼中,让他愣了愣。 「不是有何别,是...是要姑娘你,慎重守礼。」 凌霄默了默,知他所谓的守礼恐怕就是让她别碰他。 「若我不想守呢?」 她问得如此坦荡直接。 小道士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幽暗一片。 他问: 「姑娘,你确定要如此吗?」 凌霄不知危险地点了点头。 小道士定定看了她几眼,而后撇开了脸,朝来时的路走回。 「姑娘莫要后悔。」 魔尊做事,从来无悔。 凌霄不以为意,跟在他身后,朝云舍走。 在路上,识海内憋了许久的天道,终于忍不住迟疑地向凌霄问出了口。 「魔尊,你...为何要帮流云上神?」 第一世的时候,天道曾经也问过这个问题。 凌霄在心里轻笑了一声,她望着小道士清隽的背影,问天道:「你可知,流云曾让我受过多少次罚?」 光天雷,就曾因流云指示朝凌霄降过不下百道的执行者天道:「……」 凌霄:「十次。」 天道:......流云上神也是真狠。 凌霄又问:「那你可知,流云救过我几次?」 她仰头望碧蓝澄澈的天,「也是十次。」 天道默然。 这数恐怕是不对的,流云上神他...... 凌霄说完这么两句,便不再多言,一路沉默着走至云舍的院门口,身前的小道士忽的停住了。 凌霄适时也走到了院门口,她刚抬起头望到院内情形,小道士忽然转身拉上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了院门旁的墙后。 他甚至抬起一只手,虚虚遮住了她的眼睛。 小道士声音闷闷的:「非礼勿视。」 凌霄:「……」 她无语地把小道士的手扒拉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可是我已经看到了。」 凌霄刚刚一眼就看到了,庭院里那个拔剑道士斜斜揽着霏儿的身子...... 他们的嘴唇贴在了一起。 小道士:「……」 他撇开脸不敢看凌霄,「那你看到了,这就是不守礼的下场。」 凌霄:「……」语气还有些警告的意味,想吓唬谁呢。 「臭道士!!!你敢吃我豆腐!!!」 庭院内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唿喊声。 小道士的脸色变了一变,他转回头还未开口,凌霄就先他一步说道:「声音传不出去。」 小道士试图赶人的话就被堵在了胸口里。 「是...是你自己倒过来的...啊!你...你再打,我...啊!我拔剑了啊!」 拔剑道士气喘吁吁的辩解声,夹杂着唿唿的术法风声,在庭院里一阵蹦腾不息。 「臭道士!你站住!我今天要和你决一死战!」 「啊...」 拔剑道士躲闪不急,被霏儿一个风刃击中了小脚,顿时跑起来的步伐都变跛了。 「小妖...妖女,你再不住手,我就喊人了!」 「你喊啊,本妖女才不怕你们这群臭道士。」 又是一个风刃,拔剑道士的肩膀也挨了一下。 「啊!!!」 凌霄探头朝里望了一眼,收回目光后若有所思地望着小道士。 「若这是不守礼的下场。」 小道士微怔,就听凌霄一本正经地说: 「那你的下场,恐怕会有点惨。」 小道士:「……」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道士的双标: 对上他人:禁慾 对上魔尊:纯情 第42章 红尘劫5 两人相对无言,院内鬼哭狼嚎之际。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自小路外响起。 凌霄和小道士对视一眼,而后同时向院内走去。 「小师兄。」 「霏儿。」 正在你追我逃的二人纷纷停下动作,朝院门口看去。 拔剑道士转头见到小师弟身边的凌霄,跑得潮红的面色疏忽变白,「妖女,你休想伤我小...啊!」 拔剑道士话未说完,肩膀上又挨了霏儿一记风刃。 第77页 「臭道士,不许对凌大人大唿小叫。」 拔剑道士捂着肩,脸上青红交接,他盯着凌霄,畏畏缩缩地朝师弟身边移过去,「小师弟,你别怕...」 「小师兄。」 小道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沉声道:「六师兄来了。」 拔剑道士一懵:「?」 「小师弟...」 脚步声已到院门口,六师兄的高唿在门口响起,拔剑道士第一反应是去看霏儿,疯狂朝她挤眉弄眼要她走。 「哼。」 霏儿瞪了他一眼,自顾旁若无人地走到了凌霄面前。 小道士一急:「你...」 「小师弟,你要的《道藏经》...咦?叶师弟,你也在啊。」 六师兄站在院门正中央,在他的左前方是小道士和叶泊安两人,在他的右前方,便是凌霄和霏儿二人。 叶泊安瞪着双惊恐的眼望六师兄,咽了咽唾沫:「六...」 「六师兄。」 小道士将叶泊安往后扯了扯,上前朝六师兄恭敬道:「多谢六师兄。小师兄刺伤了我心里过意不去,又来向我赔罪了。」 六师兄瞧叶泊安满头大汗,衣衫和神色皆凌乱,似乎刚遭了场凌虐还受了伤,他的目光疑惑。 小道士适时解释道:「小师兄过意不去,非封了修为要任我攻击,师弟我...」 小道士作惭愧状,「盛情难却,下手重了点。」 「噗。」 小道士刚说完这话,一旁看戏的霏儿没忍住笑出了声。 叶泊安原本涨红着脸,在听到她的声音时,身子都惊得抖了一抖。 他条件反射得高唿一声「六师兄」,明知六师兄大概看不见那两个妖,他还是像要把那道声音挡住似的高声回着话。 「是...我在同小师弟请罪。」 六师兄温润如玉的脸上颇为一言难尽。 「这...叶师弟,师兄弟之间切磋难免失手,何况小师弟压到了比你低两阶的修为和你比斗,你一时失手伤了他,也不必太过介怀。」 站在一旁从始至终没有反应的凌霄,听到六师兄这话,才转眸盯着小道士,不自觉的微微弯起了唇角。 想也知道,定是小道士拦下了他的叶师兄,没有将她这个「妖女」供出来,只藉口是他们之间相互比斗受的伤。 察觉到凌霄的视线,小道士垂在身侧的手指指尖蜷了蜷,但他面上毫无波澜,模样近乎无视了凌霄的目光。 就是想赶人了。 「六师兄...」 六师兄说完叶师弟,转过头就阻了小道士的话头,「小师弟,还有你。叶师弟心怀歉疚你即使再盛情难却,也...也得等自己伤好了再动手不是。」 叶泊安:「……」 小道士正色道:「谨记师兄教诲。」 六师兄满意地点点头,将《道藏经》递给他,而后又温声嘱咐了几句让小道士好生修养身体,便告辞离开了云舍。 只他在走到院门口位置时,忽的回头说道:「对了,叶师弟,二师叔说前几日在城外撞上的那个女妖是逃了,你既在回扬州的路上见过她,若是想起她可能会去的地方,记得禀告二师叔,我们好去除妖。」 叶泊安心头狂跳,余光瞥见霏儿一脸愤恨,他垂下头,闷声道:「六师兄,我知道了。」 六师兄走后,霏儿立马忍不住跳出来沖叶泊安警告道: 「臭道士,你要是敢把我供出来,我现在就跟你拼命。」 叶泊安:「……」 这小妖还是一如既往的蠢,但…她现在貌似多了一个靠山。 叶泊安看了看霏儿身旁一脸淡然,高深莫测的凌霄,悄咪咪躲到了小师弟的身后。 「小...小师弟,我们...」 小道士几步走到凌霄二人身前,神色声音皆淡淡:「已近日落西山,二位姑娘请回吧。」 霏儿也悄咪咪地躲到了凌霄的身后。 这是又要赶她走?凌霄挑了挑眉:「回哪?」 小道士蹙起眉,就听凌霄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在哪,我便在哪。」 叶泊安和霏儿纷纷露出一个「非礼勿听」的表情,但却齐齐竖起了耳朵。 小道士的适应能力极强,他似乎已对凌霄各种「理直气壮」的言论有所免疫,听闻这话,只是微顿片刻,就无波无澜地回了句: 「姑娘自便。」 而后他不再理会,转身往厢房内走去,徒留剩下三人尽皆怔在了原地。 凌霄微怔瞬息,见他没有再赶自己的意思,就朝一旁的霏儿说道:「我要留在山上,你呢?」 霏儿鼓着腮帮子,掷地有声:「我和凌大人一起!」 凌霄迟疑片刻,她环视了一圈云舍,最后望向小道士厢房左面的那间屋子,「那你歇在那间吧。」 霏儿乖巧点头:「好。」 凌霄默了默,问道:「你可需进食?」 她还真不知,以霏儿这样的水准是否已经辟了谷。 「我吃灵气就可以...但是,」霏儿嘟嘟嘴:「灵气不好吃。」 凌霄瞭然地点点头:「等厨房做完道士们的晚膳,我挑好吃的给你。」 霏儿眼睛就亮了亮,满脸崇拜地看着凌霄:「凌大人真好。」 完全被当成了隐形人的叶泊安:「……」 为什么这只大妖可以把偷饭说的如此光明正大?还有这只小妖... 第78页 「餵。」 叶泊安纵是再怕凌霄,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你们不能留在垂云山上。」 凌霄和霏儿仿佛才注意到院子里还有一个人似的,齐齐朝他望去。 叶泊安被看得不自在,但他还是挺着胸脯不怕死地说道:「你们是妖,留在垂云山上,只有死路一条。」 凌霄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她随手扔了个灵果给霏儿:「先吃着垫垫肚子。」 然后她便头也不回地,往小道士右边的屋子走去。 霏儿接住灵果,对着凌霄的背影道了谢,喜滋滋的便往小道士左边的屋子走去了。 完全被无视的叶泊安:「……」 「餵。」 他终于忍不住上前两步挡住了霏儿的路,「你...你赶紧下山去。」 这话让霏儿立马想起了来扬州的这一路,叶泊安不知阻了她多少次,霏儿立马炸毛。 「我就不!你有本事和凌大人说去。哼!」 霏儿一昂脑袋,进了屋。 只敢在霏儿面前嘴横,一提凌霄就怂的叶泊安:「……」 他狠狠在原地跺了跺脚,最后无奈地去敲响了自家小师弟的房门。 小道士打开门,没等叶泊安开口,就淡淡地道了一句:「明日就下山。」 叶泊安:「啊?」 小道士已关上了门。 这是,明天就把她们赶下山的意思? 那今天留着她们做什么? 叶泊安摸了摸脑袋,望了望三扇紧闭的房门,咬咬牙,在庭院的方桌旁坐了下来。 给云舍送饭的道童一进院,见到的就是在庭院里坐立不安的叶泊安,愣了愣。 「叶师兄...」 叶泊安接过他手里的饭盒,就迫不及待地将人赶走了。 一回头,就看到原本空荡荡的石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餚,一看就明显比他手中食盒里的丰盛。 霏儿豁然打开屋门,「臭道士,凌大人给我布的饭呢?」 叶泊安看着满满当当起码放了十盘菜餚的方桌:「……」这是餵猪呢? 「哇,好多好吃的。」 霏儿还未走近,两双眼睛就亮起了小星星,她骄傲地抬起下巴:「臭道士,这是凌大人替我准备的,你...」 吱呀一声,正中小道士的房门被打开了。 只敢在叶泊安面前霸道,一见小道士就怂的霏儿僵硬地收起了下巴,声音也低了下来。 「你不许吃!」 她软乎乎地警告一句,就怀着惴惴的心坐到了方桌旁,吃货的本能就要让她忽视小道士的存在时,小道士却已走到了方桌旁。 他目光瞥到满桌的佳肴,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句:「吃独食不是好的行为。」 刚坐下的霏儿惊得张大了嘴巴,仰头愣愣地望小道士:「啊?」 以为小师弟是在维护他的叶泊安,就抬了抬下巴:「听到没有,一个人吃...」 「小师兄。」 正从他手里接过饭盒的小道士,唤了他一声:「随我进屋用膳吧。」 叶泊安的话就全卡了壳,半天没反应过来:「啊?」 说霏儿吃独食不好的意思,不就是让他跟霏儿一起吃吗? 小道士已走到了房门口,回头见他还愣在原地,皱了皱眉又唤了一声:「小师兄。」 「来了来了。」 叶泊安满头雾水地跟了上去,房门復又闭上。 被单独留在院子里的霏儿:「???」 她望了望桌子,又想了想小道士的话,而后恍然大悟。 小道士的意思,是要她喊上凌大人一同用膳? 可是凌大人刚刚传音给她的时候,说了自己不吃的。 霏儿纠结了片刻,还是去敲响了凌霄的房门。 凌霄打开门,「嗯?」 霏儿想了想,说道:「道长让我喊你用膳。」 凌霄愣了愣。 房屋的隔音并不好。 正中厢房里,传来瓷杯不慎摔落在地的碎裂声。 凌霄便弯起了唇角。 -------------------- 作者有话要说: q:明日要赶人下山?那今天留着她们做什么? a:自然是天黑夜行,小道士不放心。 ps:霏儿才不蠢,作为旁观者的时候她超级耳聪目明! 第43章 红尘劫6 如同上一世的云倾,嘴毒但把她护得很好。 这一世的小道士,嘴硬但实际上什么都依着她。 第二日天亮后,凌霄打开房门的时候,小道士已站在了庭院中,似在等她。 见她出了屋,他回头,平淡地吐出两个字。 「下山。」 他的身后,背着一个小包裹。 凌霄反应过来,倏忽就笑了。 并不炽烈的清晨阳光薄薄打在她身上,她那张冷白的脸就如迎着朝阳绽放的玉梨花。 美而不娇,白的无暇。 小道士眸色波动剎那,他转回头,不发一言地朝院外走。 「小师弟,小师弟...」 刚得到消息急急赶来的叶泊安,在院门外拦下了小道士,他气喘吁吁:「小师弟,你...你要去洛阳?」 小道士紧了紧身上的包裹,点点头。 叶泊安神色焦急:「听闻洛阳出了大妖,你伤还没好,怎的...」 「小师兄。」 第79页 小道士瞥了眼叶泊安身后松垮垮的包裹,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想随我一同下山,便走吧。」 被拆穿了的叶泊安:「……」 他虚咳两声,嘀咕道:「师兄是怕你一个人...欸,小师弟等等我。」 叶泊安急步跟上小道士的脚步,在离开前,他回头往云舍院里望了一眼,发现里面已没了人,他的心紧了一紧。 等下了山,在山脚下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叶泊安的心又松了一松。 他虽怕极了凌霄,可一看到那只小妖,他就忍不住不怕死的嘴贱。 「小妖女,你怎么在这?」 有凌霄在这撑腰,霏儿虽怕极了小道士,但她也忍不住反唇相讥。 「臭道士,我在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叶泊安早就习惯了被她这么怼,他瘪瘪嘴:「我们是去洛阳除妖的,你...你一个妖女,跟过去算怎么回事?」 霏儿就白了他一眼:「谁跟着你们了,我是跟着凌大人。」 说完,霏儿急急就要跟上早已走得有些远了的凌霄和小道士二人,被叶泊安眼疾手快扯住了。 霏儿又要炸毛:「你干嘛?」 怕她走到凌霄身边的叶泊安:「你走我旁边。」 霏儿满头雾水:「凭什么?」 还没想好理由的叶泊安望了望前面二人的背影,眼珠一转,「你...你没发现你家凌大人特别黏我家小师弟吗?她好不容易黏上了...啊!!!」 一片绿叶突然从天而降,却似携着万钧之力直直撞上叶泊安的脑门,打得他身子像喝醉了似的在原地摇摆不停,活像个陀螺。 霏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突然抽风,有些被吓到了,「你...你没事吧?」 叶泊安捂着脑门,勉强站稳了身子,他像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似的脸色发白,「我...我没事。」 霏儿瞧见他松开手,惊叫了一声:「你...你脑门上怎么肿了?」 叶泊安惊惧地又捂了捂自己的脑门,果然摸到一个小包,他的眼里就涌上了心酸的热泪,「我...我不小心撞的。」 他是再不敢在背后提起那只大妖了...万一下次小命都没了怎么办。 霏儿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你撞的空气吗?」 叶泊安:「……」 他目光幽怨地看着霏儿:「对。」 瞧见霏儿一脸震惊,深信不疑的模样,他眼里的热泪就快要溢出来了。 「你...唉。」 叶泊安深深嘆一口气,把『好蠢』两个字咽了回去,垂头丧气地往前走了。 霏儿被震撼了好一会儿,才甩了甩脑袋,急忙赶上去。 她犹豫了下,在自己的小布包里摸了摸,掏出了一个尚还温热的水煮蛋递给叶泊安。 「喏,给你。」 叶泊安上一息委屈巴巴,下一息看见递到自己眼前的水煮蛋,眼里热泪瞬间不见。 小妖女虽然蠢,但她很善良。 知道自己今早赶得匆忙还没用早膳,就给他一颗蛋果腹。 叶泊安接过水煮蛋,忍笑忍得嘴角抽抽,他故作淡定地道了一句:「谢谢。」 霏儿就眼睁睁地看着叶泊安剥了蛋壳,将那颗蛋......塞进了嘴里。 霏儿又惊了,她咽了咽口水,迟疑地说道:「这蛋...是给你活血化淤的。」 叶泊安一口鸡蛋,就卡在了喉咙。 他僵硬着脖子转过头,看到霏儿一言难尽的表情,他的瞳孔缩了一缩。 被鸡蛋卡得不上不下的喉咙,也缩了一缩。 「噗...」 一个没忍住,全喷了出来。 碎屑纷飞中,叶泊安瞧见面前霏儿紧闭的双眼,和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 叶泊安喉咙滚了滚,拔腿就往凌霄二人那边跑,一边高唿:「小师弟,等等我……」 林间树叶纷飞,似受了极大的惊吓。 「臭道士,我杀了你!!!」 …… 凌霄指尖夹着一片树叶,望了望身旁离自己近五步远,侧脸满是漠然的小道士,抬手摸了摸下巴。 自己...很黏人吗? 魔尊陷入了沉思。 「道士。」 她思索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开口问身边的人:「我黏人吗?」 小道士的下颌线就绷紧了,他惜字如金:「不。」 凌霄有几分不信,「那你为何离我这般远?」 小道士:「……」 他默了默,往凌霄身旁,吝啬地靠近了一步。 凌霄再次发出真挚的拷问:「你在躲我吗?」 小道士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没。」 他默默的,又往凌霄身旁,靠近了一步。 凌霄深感困惑,没躲怎么就只靠近一步,还是离得这般远? 「那...」 「姑娘。」 小道士终是忍不住,回望着凌霄,「适可而止。」 凌霄便转过头,沉默了下来,垂头摆弄着手里的那片叶子。 这习惯,却是很久前,她还是小阿梨的时候,会做的。 那时候云倾习武辛苦一连几天没往她的小院里跑,凌霄最开始也没在意,是几天后云倾突然跑来,一来就捏她的脸。 「小阿梨,你怎的这般没良心。」 他咬着牙指责她,「哥哥不来,你也不知主动寻来,白疼你了。」 第80页 凌霄那会儿被他捏懵了,坐在鞦韆上,仰头呆愣愣望他。 脸颊就触上一片冰凉,云倾恶作剧地将一片树叶贴在她的脸上,「小阿梨就是棵铁树,不指望你开花了,长片叶子给哥哥瞧瞧。」 凌霄气愤地一把揪下那片叶子,试图煳到云倾脸上,奈何身高差距过大,她举着手还是够不着他的脸。 云倾就蹲下身子,拉着她的手,动作轻柔地将那片叶子,覆到了自己的脸上。 他认命地嘆了口气:「小阿梨,哥哥等了你许久。」 凌霄的手,便使不上力了。 后来,凌霄日日去演武堂寻云倾。 她也时常一个人,揪着片叶子,坐在鞦韆上发呆。 云倾教会了她许多,也带给了她许多困惑,但她没来得及一一报答和一一深究。 小道士要她适可而止,可云倾教会她的,却是得寸进尺。 凌霄揪着树叶,抬起头来,就要得寸进尺地自行往小道士身边靠近。 一侧头对上的,却是近在咫尺的,小道士的侧脸。 凌霄愣住。 察觉到她的目光,小道士就往另一边撇开了脸,欲盖弥彰地道一句:「要进城了,城里人多,别走散了。」 凌霄就缓缓地弯起了唇角,她抬手,就要去牵小道士垂在身侧的手。 「这样才走不散...」 小道士回过头,凌霄的指尖堪堪触上小道士的手背。 「小师弟!」 叶泊安从后奔来,一个勐扎子扑到小道士身上,将他往前推了数步。 两只手交错而过,小道士的手指缩了一缩。 他回头,瞧见凌霄正转身望着身后霏儿来的方向,姿态淡然。 刚刚的一触即分,仿佛只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戏弄。 小道士垂下眸,收回视线。 「小师弟,快走快走...」 叶泊安架起小道士的胳膊,恨不得长出四条腿跑路。 「臭道士,你站住!」 身后霏儿人未到,怒吼声已响彻整个山林。 凌霄挑眉,动了动指尖。 「小师弟...咦?咦!」 叶泊安往前沖的姿势被定在了空中,他维持着一脚向前一脚在后的噼叉动作,眼里包着一包泪试图去向小道士求助。 「小师弟...」 小道士淡漠地往前跨了一步。 叶泊安就僵着脸,乞求地望向凌霄。 凌霄却压根没看他,她正皱着眉看向跑得气喘吁吁的霏儿。 「霏儿。」 霏儿跑动的身子便也停在了半道,她愣愣地望凌霄:「凌...凌大人?」 「放一点神识用来感应周身灵气,捕捉灵气的波动轨迹,将神识凝于其上,你想去哪个地方,便用灵气将神识载到那个地方。」 每个妖的能力都独一无二,魅妖只是化形的先天起点弱,但她天生对灵气的亲和,註定了她们的上限远超大部分的妖族。 凌霄将手中的绿叶放于身前,她指尖轻点,一条灵气的波浪便载着那片叶子,瞬息蹿至霏儿身前的半空中。 「像这样。」 她说完,放松了对霏儿的钳制,自己却也愣了一愣。 没想到,她恢復了魔尊之躯,仍能操控灵气。 「凌大人!」 远处霏儿一声亢奋的惊唿。 「是这样,对不对...」 就见她周身涌起一片灵气云,裹挟着她的身体,似一阵风,蹿了出去。 「凌大人,我会...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砰」的一声巨响。 霏儿剎不住的身子,准确无误地砸在了叶泊安扭曲的身上。 烟尘四起,两具身体紧贴着摔出了一个土坑。 尘土还未散去,一只手又挡在了凌霄眼前。 小道士声音仍是闷闷的:「非礼勿视。」 凌霄:「……」 她又早就看见了。 那两个人的嘴唇,再次莫名其妙的贴到了一起。 -------------------- 作者有话要说: 口嫌体直的小道士: 嘴上:姑娘,适可而止。 脚下:近一点,再近一点。 ps:得寸进尺?恭喜云倾成功教坏小朋友。 第44章 红尘劫7 叶泊安出师未捷,先挂了一身彩。 一件破破烂烂的道袍,和一个坑坑洼洼的包裹,无声地诉说着叶泊安所遭遇的非人待遇。 「小师弟...」 若不是他扒在了小道士身上,叶泊安这条小命,今天估计也得交待进去了。 奈何小道士冷漠的很无情,压根不看他那双盈盈包泪的大眼,还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轻飘飘拧了下来。 叶泊安楚楚可怜地望他。 「我进城买辆马车,你们在城外等我。」 此时,他们已到了扬州城外的一条小路上。 听到这话,叶泊安的身子就抖了一抖,他竭力忽视身后直要把他戳出一个窟窿的兇恶目光。 「小师弟,我和你一起去!」 小道士蹙了蹙眉:「二师兄正在城内,你想让他知道你偷跑出来了?」 叶泊安就畏缩了,但他要是留在城外...那两只妖可比二师兄恐怖多了。 「我...」 叶泊安话未出口,就被一道淡漠的声音打断了。 第81页 「我们也要进城。」 凌霄和霏儿走上前来,凌霄望着小道士,似乎是知道他的顾虑般补充了句:「隐着身。」 小道士抿抿唇,便往城里走去。 「哼!」 凌霄和霏儿路过叶泊安身旁时,霏儿朝他重重哼了一声。 叶泊安就跟受了惊的仓鼠似的蹿到小道士身后,「小师弟,那我呢?」 小道士留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随你。」 叶泊安:「……」 他望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咬咬牙,跟了上去。 「欸,等等我。」 …… 扬州城确实极美。 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夹岸合欢树花开正艷,为这座城更添妩媚娇柔。 霏儿一进城,就把一路受的气全抛到了脑后,满眼亮闪闪地开始东张西望。 可怜她被道士打得解体后,跑进这扬州城里就找了个院子躲起来,根本没敢出来晃荡。 「我去备马车。」 小道士朝凌霄淡声说一句,就要自行离去,被凌霄扯住了衣袖。 「我和你一起去。」 凌霄转头,朝霏儿嘱咐道:「城里人看不见你,你大可尽情玩乐,午时城门口集合。」 霏儿望望她牵着小道士衣袖的手,笑眯眯地狂点头:「大人,我知道了。」 「小...」 刚刚赶上来的叶泊安气都没喘匀,就被凌霄一句话惊得全噎了回去。 「你们一起。」 霏儿转头看叶泊安,她满脸嫌弃:「大人,我...」 凌霄却已拉着小道士,自顾往城里走了,再次给他们留下一个背影。 没走出几步,小道士就抽出了自己的衣袖,又想搬出那老套的话。 「姑娘,男女...」 他的手,触上一片温软。 小道士勐然侧过头。 凌霄一脸坦然,目光澄澈。 小道士的手就像触了电,慌乱地试图逃离开那张令人颤慄的电网,却不想因一阵摩擦,更感知到那网的密密麻麻的软。 他怔在原地。 凌霄挑了挑眉,似乎全然无所觉:「走?」 小道士抬眸,目光幽深像一座黑渊。 他像一个,要纵身跃入无名黑渊的人。 「凌姑娘,你在做什么吗?」 凌霄困惑,抬了抬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心,「牵手?」 云倾从前总牵着她的手走路,这不算什么啊。 小道士望她,眉眼凝肃,「凌姑娘,这不妥。」 凌霄也回望着他。 这一次,她问:「何处不妥?」 小道士抿唇,默了片刻。 「你不知马车行在何处。」 他反手握住凌霄的手心,反客为主地牵着她往前走。 「跟我走。」 凌霄就弯起唇角,任由他拉着自己,穿梭在热闹繁华的扬州城街道上。 哪怕街上,无一人能看见他们的身影,那些擦肩而过的行人和交错而落的目光纷纷落不到他们身上,凌霄却也忽然想到了,小道士所说的一个词。 她歪头,「道士,这才勉强算是大庭广众。」 小道士牵着她的手就僵了一僵,但他很快恢復平常。 他不回头,只用鼻音应:「嗯。」 他们正路过一处摆卖手工杂物玩具的小摊面前,凌霄视线一瞥,顺手用金子换了一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木制小鸟。 她戳了戳小鸟封闭的尖嘴,没有声音。 凌霄把那只鸟递到小道士身前,「道士,送你。」 小道士终于捨得垂眸看她一眼了,他愣愣,也不接那只鸟,就问道:「为何?」 「我名凌霄。」 她说:「生来便是凌霄鸟。」 她说这话时,声音平淡神情淡然,没有要气吞山河的大气魄,也没有要笑傲九天的壮志雄心。 可她就是很耀眼。 小道士喉咙滚了几滚,他接过那只做工都说不上精良的小破鸟,垂下眼眸。 好半晌才道一句:「多谢。」 凌霄早已不在意地復将目光放在了沿路的街道上。 仿佛刚刚送出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玩意。 小道士心里堵了一堵,他默默收好那只木鸟,又轻轻牵起她的手,往前走。 他们在马车行雇了辆马车,又备了些干粮糕点以及各种长途路上会用到的东西。 凌霄全程当个隐形人跟在小道士身边,静静看着他把一切都布置妥当,就又跟着他,出了城。 等他们到城门外来时的那条小路上时,霏儿和叶泊安两人已在那等着了。 远远还没走近,就听见那两人炮仗般的声音。 应该说,是霏儿单方面的响炮。 「臭道士,我买的东西你看不过眼,就自己把眼睛挖了便是。」 叶泊安一副想顶嘴但不敢便欲言又止的模样:「你...那不是正经姑娘该看的。」 霏儿双手叉腰,「什么正经不正经,我这是给凌大人买的,你有意见吗?」 叶泊安一副被雷噼了的惊恐样:「啊?」 「什么东西?」 正好走近的凌霄听到霏儿提到自己,便顺嘴问了一句。 霏儿眼睛一亮:「凌大人。」 那东西看来十分了不得,霏儿竟连一旁的小道士都不怕了,拉着凌霄毫不客气地就坐进了马车。 第82页 一进马车,霏儿就迫不及待从自己的小布包里掏出一本册子,献宝似的递给凌霄。 「凌大人,我特地给你买的,你肯定需要的东西!你快看看。」 顶着霏儿殷切诚恳的小眼神,凌霄接过册子,低头望去。 封皮上几个簪花小楷写就的大字—— 《勾引俊俏小郎君之必胜九十九式》。 凌霄:「......」 「我听书馆里面的小娘子都在偷偷议论这本书呢,把它传得神乎其神的,就顺手拿了一本来。」 霏儿满脸的期盼:「大人,你看看,用不用得着?」 凌霄盯着那几个字,在意识海中问天道:「流云如今下山了,可算入了红尘?」 正在偷偷观摩那本书的天道,闻言暗自一激灵,想也没想就否认道:「自然不算。」 见凌霄蹙了蹙眉,天道便开始循循善诱:「魔尊,是心,心入红尘,你可明白?」 「不明白。」 天道噎了一噎,「我已说过,修道修的是一颗道心。」 「若道心坚定不移,道身如何都是虚妄。」 凌霄若有所思:「所以,是要让他的道心,与红尘有染?」 「不。」 天道声音肃了几分:「流云上神修的无情道,想让他入红尘,你要...」 「摧毁他的道心。」 凌霄抚在书上的手顿了顿,「道心毁了,会如何?」 「一般来说,轻则修道无望,重则...失道而亡。」 天道不是很确定的补充一句:「他是流云上神转世,应当不会身亡。」 凌霄声音平静,「那如何毁?」 「用计,诱起他的七情六慾。」 凌霄就轻笑一声,手指轻点着手中的书皮:「用这个?」 天道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并非不可。」 「呵。」 凌霄不置可否,退出了识海的交流,转头却问霏儿:「道士已经下了山,你为何觉得我还需要这个?」 霏儿愣了愣,似乎没想过就认定了凌霄会需要。 「大人,你不是想...」 凌霄歪头,认真等她的下文。 「想...勾引道长吗?」 「我此前只是想诱他下山。」 「可是...」 霏儿认真地说道:「道长还会再上山的呀。」 凌霄怔住。 「臭道士说,他们只是去洛阳除妖的,等除了妖,他们还要回垂云山的。」 凌霄沉默了。 倒是忘了这回事,她潜意识以为,小道士下了山就不会再回去了。 「大人,用这个,让他永远回不了山!」 霏儿目光灼灼,很是笃定地对凌霄说道:「书馆里的小娘子就是看了这书,她的小郎君才日日流连忘返,再也不着家了。」 「......」 车厢外,两个道士自觉地坐在车头,驾着马车。 叶泊安望着小道士冷冽的侧脸,数次欲言又止。 最后他实在憋不住,还是提了句:「小师弟...你...」 他不敢直接提起凌霄,只手指偷偷往车内指了指,靠到小道士身侧,压低声音说道: 「你千万小心。」 说完,叶泊安又缩回身子自我否定道:「没事没事,我多虑了...」 他嘀咕道:「小师弟是断然不会上钩的...」 小道士视线望着前路,似乎专心致志地赶着马车。 但霏儿的声音并未遮掩,叶泊安更是靠到了他的耳旁,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垂眸敛起眼里暗流,在无人得见处,轻扯了扯一边的唇角。 -------------------- 作者有话要说: 道士:凌姑娘,这不妥。 魔尊:嗯? 道士:该我牵着你。 ps:手都牵了,亲亲还会远吗?! 第45章 红尘劫8 前往洛阳的路上,一路都很吵闹。 吵闹的人,自然只有霏儿和叶泊安两个。 叶泊安正举着只烤鸡腿要往嘴里塞,霏儿就在一旁挖苦道:「你不是道士吗,你怎么可以吃肉。」 叶泊安就没忍住白她一眼:「我是道士,不是和尚!」 霏儿:「……」 「哦。」她默了默,反击道:「我看你头那么秃,还以为道士就是和尚呢。」 叶泊安:「……」嘴边的鸡腿突然就索然无味。 他郁闷地抬头想去找他的小师弟,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他的小师弟拿着份烤鸡,去给站在河边的那只大妖送去了。 他愣了愣,猝不及防对上凌霄无意扫过来的视线,吓得立马垂下了头,啃起鸡腿。 「你呢?」 河边,凌霄问给自己送吃的小道士。 小道士把吃的朝她身前又递了一递,「那边还有。」 凌霄看着那份金黄若灿的烤鸡,摇了摇头。 「吃这个。」 她随手化了一大捧糖果出来,反递给小道士。 红红绿绿丸子大,不是什么正经糖果。 上面灵气氤氲,一看就非凡俗之物。 是凌霄顾忌着小道士凡人之身,将一颗灵果碎了后,揉搓而成的。 小道士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莫名,无声询问。 凌霄原想解释这是给他强身健体的,但在对上他的目光后,她忽然想起了在霏儿送的那本书上看到的某一计。 第83页 凌霄弯着唇,说:「抓住你的胃。」 《勾引俊俏小郎君》之——要抓住一个俊俏小郎君,先要抓住小郎君的胃。 按照这几日对小道士的了解,凌霄原以为,他又该生气,或者对她进行一番义正言辞的教导了。 不想小道士垂眸看看那堆糖果,又抬眸望她,竟勾了勾唇角。 那一瞬间,凌霄仿佛从他眼里,看到了一点细碎的光。 像是在戏嚯。 凌霄愣住,手心一空。 小道士将她手里的糖果拿走,转身离开。 凌霄愣愣望他的背影,恍惚才发觉,这竟是这一世以来,他第一次对她笑。 然后凌霄便恍恍惚惚发现,小道士似乎从下了山以后,就开始变了。 这一日,他们已临近洛阳,傍晚马车停在一片林子里,众人下了马车生火歇息。 霏儿和叶泊安两人如往常般,从干柴的收集,到篝火的燃烧,就开始喋喋不休的争吵。 「哈。」 霏儿一指下去,堆积在一处的干柴上勐然蹿起一股颤颤巍巍的小火苗,扑了正在用传统方式生火的叶泊安满脸的灰。 「咳咳咳...」 「哈哈哈...」 霏儿叉腰,满脸的得意:「臭道士,现在知道本妖女的厉害了吧。」 这几日在路上,凌霄经常会教霏儿灵气运用之法,霏儿进步神速,从最开始的用灵气幻化虚假物体,到如今已能用灵气生火了。 叶泊安愤愤地嘀咕两句,可他的脸上,分明带着点笑意。 霏儿没察觉到他的笑,她正晃着脑袋四处找凌霄的身影,还想跟她报告这个好消息。 在不远处的地方,看到了凌霄和小道士二人往林子深处里走的背影。 霏儿就笑眯着眼,收回了视线。 「道士。」 在往林子里走的路上,凌霄困惑地望走在身边的小道士:「你怎么来了?」 凌霄刚刚下了马车后,总觉得这片林子哪里不对劲,但她用神识查探却没发现异常,有些不放心,便想往林子深处探一探。 小道士却主动跟了上来。 他看她一眼:「你在找东西?」 她确实在找不对劲的地方,凌霄望在日光西垂下四周参天的碧树,沉着声:「我总觉得这片林子有古怪。」 小道士察觉不出异常,他蹙了蹙眉,「别乱走。」 凌霄回过头。 「嗯?」 小道士动作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眸光平静,「以防遇到危险走散了。」 凌霄微怔一息,倏忽笑了。 「想牵便牵,不必找理由。」 小道士眸中的平静乍裂,他被一句话哽得耳尖又久违的泛了红,他有些狼狈地收回目光望回前路。 许久后,凌霄听见一声低低的,莫名的:「嗯。」 凌霄诧异。 暮色四合,昏暗笼罩四野,小道士的侧脸隐在一片暗沉里,面容隐隐约约只剩一个轮廓。 凌霄只能很清楚得,看见他笑了。 「就想牵着你,而已。」 这个笑,将凌霄的记忆拉回到很久以前,云珺从外携一株红梅回来,仰头望树上的她。 那时候他也是这般笑着,仿佛在说:「就想让你看看这花,而已。」 林间微风荡漾,凌霄的眼前隐隐绰绰。 小道士一本正经说着那些老套的话时,和偶尔老学究般的云九,很像。 小道士笑起来同她温柔说话的时候,和总是温润如春的云珺,很像。 小道士会用别扭的理由靠近她,和嘴毒却时常将她拉到身旁的云倾,很像。 他们几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那些脸就在凌霄的眼前明明灭灭。 重叠又消失,消失又重叠。 凌霄的心,也跟着一起,忽闪忽闪。 识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般的涌现。 凌霄喉咙一片干涩,「道士...」 一道黑影从小道士身后的林子里掠过。 凌霄瞳孔缩了一缩,霎时敛起所有莫名心绪,勐的将小道士扯到了身后。 她一挥手,将那道即将要消失在视野里的黑影,摄拿至眼前。 没有遭遇多大的抵抗,那黑影只是无声挣扎了两下,就任由她擒拿。 凌霄手一抖,黑影跌落在地,现出身形。 凌霄的脸,骤然惨白。 黑羊四耳,目在腋下。 名「孽」1。 无攻击性,无自我意识的一只小鬼。 神识不可见,只能肉眼捕捉。 是魔界孕育而生,却不带魔气又脱离于魔界外的,鬼物。 正如其名所预示的,它由魔界的孽障催生而成,而它的现世,代表着魔族还孽的时候到了。 孽生,魔族即有灭世之灾。 上一次孽的现世,已是百万年前。 那一次,魔界招致了,上神流云的镇压。 魔界从原本繁荣昌盛,立压诸天,处于三界最中心地盘的一界,被上神流云以一己之力,压到了三界最犄角旮旯的一地。 百万年前的魔界原本没有瘴气,满界只有浓郁精纯的魔气,是上神流云碎了魔气,自幽河里提了死气怨气上来,凝成的瘴气。 从此原本修魔一途一帆风顺的魔族,因幼崽时期吸入的不再是精纯的魔气,开始了要经歷为期不等血肉重塑的化魔期。 第84页 从此有无数的魔族,因无法消解体内瘴气,无法提纯魔气,而没能化魔就死了。 而化魔后,魔族仍受外界连绵不断的瘴气影响,修魔一道速度慢了,境界很难再提升,高修为的魔,渐渐稀少直至消失不见。 魔界是这么从三界巅峰,跌落的。 那是魔族百万年来绝口不提的耻辱和仇恨,也是九天之外的上神流云落下九天偏帮仙界的开始。 鼎鼎有名,却无人敢提的——镇魔之战。 所以,神是魔界,永远的敌人。 那魔界当初,又是还什么样的孽呢? 传闻,是魔族弒了天,杀了一位天帝。 那天帝和流云上神关系莫逆,她死了,便招来了流云的报復。 百万年前的人恐怕早就消失殆尽了,这传闻经过百万年的岁月长河传到她耳中,凌霄是不尽信的。 可是...可是,流云镇魔的事,是事实。 而这次呢? 她见到了「孽」。 这百万年来魔族龟缩一隅,连自保都乏力,是这几万年她当了魔尊后才渐渐恢復元气。 她自认虽没有让魔界再不为恶,可她并不觉得,如今的魔界,有何恶是足够催生出「孽」的。 还有流云...... 「凌姑娘。」 小道士站到凌霄身前,蹙眉望她,已唤了她数声。 凌霄仍没有回过神。 小道士眼里墨色深厚,他沉着声,唤:「凌霄。」 就在他要抬手抚上凌霄的脸时,凌霄勐然抬起了头,望向他。 她往后退了一步。 他没有错过,那一剎那,她眼里的惶恐和复杂。 小道士的手,就僵在了身侧。 他们沉默地对视着,身前是那只不知身在何处,胡乱摆动着身子的「孽」。 每次出世,三界都仅有一只孽。 凌霄想,为何偏偏,就让她遇到了呢? 她垂下眸,默然许久,挥手将那只孽杀了。 杀死一只孽很容易。 凌霄抬眸,望进小道士那双黝黑深邃的眼。 她抿抿唇,说: 「道士,我要你的心。」 她要把他这颗道心毁了,好让他早早渡了劫。 她着急见流云。 小道士眸色汹涌剎那,而后归于一片寂静。 他对着凌霄一派肃然的脸,动了动那只僵硬的手。 小道士抬手,抚上了凌霄的头。 只是虚虚的放着,没有动。 像一片羽毛,从凌霄的头顶落下。 那只手移到了她的面前,遮住了她的眼睛。 凌霄这才察觉,小道士的手掌,很凉。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她听见他淡淡的,却凉凉的声音。 「呵。」 凌霄怔忪。 小道士垂下手,很轻却很自然地,復又牵起了她的手,朝来时路走。 他没有回答。 -------------------- 作者有话要说: 1《河图》曰:「黑羊四耳,目在腋下,名孽,见即有起王。《天镜》曰:「羊生犬,国被外贼。」又曰:「羊生马,天下将兵起。」 第46章 红尘劫9 「啊!!!」 还未走近,凌霄和小道士便听到了霏儿那熟悉的惊叫声。 两人目光一凝,小道士回头,未及和凌霄开口,便觉腰上一紧。 凌霄揽着他的腰身,一个瞬移,便到了霏儿二人所处之地。 也未及反应,凌霄已松开他的腰,抬手将不远处缠绕在昏迷的叶泊安身上的一缕黑烟,攫在了手心。 正和黑烟缠斗,差点也要被缠住的霏儿察觉身上禁锢一松,抬眼看到凌霄二人,立马松了一口气。 她跑到昏迷的叶泊安身前,「凌大人,他...」 凌霄垂眸将手心里挣扎的黑烟捏成虚无,扫了叶泊安一眼,开口时神色平淡:「无事。」 叶泊安适时嘤咛一声,徐徐睁开眼。 「哟,小妖女,担心我呢...啊!」 对上头顶霏儿的脸,叶泊安一开口就不正经,额头免不了挨了个板栗。 霏儿气唿唿地起身,走到凌霄面前,迟疑地问:「凌大人,这是...」 「星咤婆。」 星咤婆,其形黑气,盘结于幻化出的井口上空,人或见之,无不落井而死。 凌霄抬眸望叶泊安身旁的那口黑井,一挥手,那井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鬼魂。」 只是并非人族才有鬼魂,星咤婆来自魔族。 魔界的幽河中,就镇压着无数魔族幽魂和恶念体,用人族的说法,便如冥府忘川河底的冤魂野鬼,叫作鬼魂。 而正如人族有游魂,魔族也有没被镇压在幽河中,游离在外的魂魄。 星咤婆是普普通通,较低等的那一类魔族鬼魂,这类魔族游魂,应当出不了魔界便会被抹杀才是。 除非,魔族有人,故意放水。 放一只小鬼的水有什么用呢? 所以,定然是有大恶之魔的魂体,甚至是大批恶魂被放出了,才让这群小鬼有隙可乘。 甚至有可能,是魔界的幽河,又生了变故? 「凌大人。」 凌霄抽回思绪,霏儿一脸懊丧:「我还是太弱了,连个鬼魂都打不过。」 凌霄忽的反应过来,「你之前一路南下,没遇到过鬼魂吗?」 第85页 霏儿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这是第一次见。」 从地上爬起身的叶泊安,这时也走了过来。 他的面容还有些白,神色复杂地望着凌霄,难得正经。 「刚刚那东西...我们也叫妖。」 「哈?」霏儿大惊失色,「怎么可能会有那么丑的妖!」 凌霄并不诧异。 小世界的人族对妖魔向来分不清,甚至有些还不知魔的存在,修道的道士总把斩妖除魔挂在嘴上,在他们的认知中,妖是明显离他们更近的。 这却也是,当初魔族衰败,许多魔偷偷到凡界祸乱众生时,总披着妖的名头败坏了妖族的名声。 凌霄抿唇,问叶泊安:「这样的...妖,你们是从何时起,发现的?」 叶泊安愣了愣,「自古有之?」 「百年前。」 一直站在身后默默无言的小道士,难得开了口。 他走上前来,无需凌霄再问,便将她想知道的都和盘托出了。 「垂云山从前尚是不问俗世的闲散道观,是百年前第一次有...这样的妖出没,垂云山才有人下山。」 小道士直视着凌霄,仿佛看透了她所有的隐忧。 「原本只是偶尔遇到那么一两只,但近十年来,这些鬼物出现的愈加频繁,已到了随处可见的地步。」 「扬州城周边因在垂云山旁,难有鬼物存活,但在扬州城外,这样的鬼物有许多。」 「除了这些小鬼,近年也出现了许多外表行为看起来都与普通人并无差异的...我们称之为,大妖。」 小道士一番话说的很是详尽,他向凌霄解释此间境况的模样叫叶泊安和霏儿都愣了一愣。 他说这话的意思,仿佛凌霄是来除妖的人一般,可凌霄明明...... 叶泊安瞳孔缩了一缩,他想到什么,望着凌霄迟疑地问道:「凌...姑娘,你...不是妖?」 凌霄还在细细思量小道士说的话,听得叶泊安的问,她回了一句:「这世间并非不是人,便是妖。」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鬼魂便不是妖。」 而后她却不再解释,只是仰头问小道士:「洛阳的大妖...」 小道士又提前替她解答了。 「艷女之形,顶七星玉珠冠,衣彩色五花服,食人脑骨。」 大昧精1。 堪堪有点能耐的,魔族幽魂。 百鬼乱行,魔界定然生了大变。 而她这个魔尊,一无所知。 虽此处凡界有灵气和大道法则阻拦,但出现了这么多的魔族幽魂,她竟然都没有提前感知到魔气的存在。 她对魔气的感知,正一日比一日迟钝。 凌霄抿抿唇,她想立即瞬移至洛阳城中,抓住大昧精对她施个时光回溯,兴许能从她身上探一点魔界的境况。 但她张了张嘴,对上小道士深晦的瞳孔,只沉声道了一句:「去洛阳。」 而后她上了马车。 似乎受凌霄的冷凝所影响,叶泊安和霏儿都不再咋咋唬唬,纷纷沉默着上了马车。 这天,他们连夜赶路,马车在一阵沉默中,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车厢内,凌霄正在识海内同天道对话。 「魔界发生了何事?」 天道冷漠无情:「不可说。」 「呵。」 凌霄嗤笑一声:「孽都出现了,你觉得我还会在乎堕魔崖瓦解吗?」 这是在说,她现在自可毁约走人,回她的魔界去。 天道默了一默:「魔尊,你恐怕不知,若流云上神渡劫失败...」 天道说:「三界将再无神。」 凌霄的身子极细微地僵了一瞬,但她语调漫不经心:「那不是好事吗?」 她问:「你觉得对我而言,流云渡劫会比魔界来得重要?」 天道无话可说。 它想,若魔尊真要走,它是拦不住的。 「流云要对魔界动手了,是吗?」 天道听见,凌霄淡着声,又问了它这么一句。 天道再次无话可说。 流云上神早就要对魔界动手了,但却绝不是魔尊以为的那个动手。 凌霄就将天道的沉默当成了默认。 在业火窟醒来的时候,她就想,流云费这么大的劲将她绑在身旁,到底是为哪般。 果然啊,是为了拖住她,让她不能及时感知魔界的变化,是为了削弱她,好为以后... 凌霄垂眸,辨不清情绪地问天道:「流云还有几世劫要渡?」 「还有最后一世。」 那么连同如今这一世,便是只有两世了。 不曾想,她也陪流云,已走到了第四世。 「流云渡劫,不如魔界重要。」 凌霄淡声道了一句,天道顿时紧张:「魔尊...」 「但当初我既应下,」凌霄继续说道:「我应下的话,从来无悔。」 天道便又松了口气。 凌霄退出识海,拿出了那本霏儿送她的秘籍宝典,翻看起来。 当初她并不打算用这等卑劣手段摧毁小道士的道心,这书只是随意翻了两眼,如今... 只凌霄自己知道,她这十万年来,第一次如此焦躁...和不安。 让她急迫地想寻个了结,已病急乱投医的,竟看起了这等荒唐的书来。 车厢内原本觉得气氛压抑的霏儿,瞧见凌霄忽然揣出那本书似是仔细研读,惊得张大了嘴巴。 第86页 便听见凌霄忽然开口唤了她一声:「霏儿。」 「啊...」霏儿惊醒:「凌...凌大人。」 凌霄用神识扫着书,看的速度很快,就是里面实在太多内容她无法理解,所以她垂着眸仔细研究并未抬头。 她一心二用,一边同霏儿说道:「你生来是灵气化形,你便是灵气,所以,运用灵气时你尽可全身心地将神识依託于灵气上......」 霏儿怔怔聆听,勐然反应过来,凌霄在教导她,她立马敛起思绪,认真谨记。 晨光微熹,一路急赶,又日落西沉的时候,马车速度慢了下来。 这一夜一天,路上没再遇到鬼物,马车靠近了洛阳城外。 凌霄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来,郑重地对霏儿说道:「短时间内,我恐怕不能送你去无双城了。」 霏儿从修习中醒来,呆呆地望凌霄:「凌大人...我不急的。」 凌霄就温和地笑了笑。 不只是短时间内啊,未来有没有机会,她也说不准了。 凌霄抬手抚上霏儿的头,「你有天赋,好好修行,不需要多久,自己也能去无双城的。」 她用神识传了个标记存于霏儿的识海边缘,「这是去往无双城的路。」 霏儿茫然,她总觉得凌霄像在叮嘱后事般,可他们还要一起进洛阳的呀。 「凌大人...」 「抱歉,没来得及让你好好逛逛扬州城...」 凌霄的手轻抚了下霏儿的头,霏儿尚还在困惑中,便在凌霄的凝视下,不受控制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马车适时停下。 凌霄将霏儿放躺在车厢内,掀开马车帘。 小道士回头望她,在他的身边,歪躺着昏迷了的叶泊安。 凌霄便对他露出个笑:「道士。」 她明知故问:「你这是做什么?」 小道士回她一个从容不迫的笑。 「姑娘想做什么,我成全你。」 凌霄笑容僵硬了一剎,她垂眸,轻笑了一声。 「道士...」 ...你成全不起。 「可要随我进城?」 「姑娘。」 小道士纠正她:「该我问你,可要随我入城?」 凌霄歪头看他片刻,她笑笑,下了马车。 小道士也下了马车,将叶泊安塞进了车厢。 「道士,我怕你不认路。」 凌霄在马背上敲了一敲,那匹马便载着车厢,无声往虚空不知名处飞驰而去。 她朝小道士伸出手:「我带着你走。」 小道士垂眸,将她的手轻轻握进掌心里。 他无奈地再次纠正:「是我带着你走。」 夕阳已完全落下,夜色降临,城墙上亮起繁密灯火。 他们的身前,是灯火下也显古朴厚重,大气磅礴的洛阳城城门。 洛阳城内,魔气四溢。 -------------------- 作者有话要说: 1《太清金阙玉华仙书八极神章三皇内秘文》: 一名周德大昧精,状乃壮女之形,顶七星玉珠冠,衣彩色五花服,云鬓绀润,眉目似秋波,常携一儿枯脑骨,见人将枯脑骨化为绣囊,人见之无不观矣。 第47章 红尘劫10 凌霄和小道士进洛阳城的这夜,正值人间乞巧节。 典雅繁华的洛阳城内,灯火辉煌,人来人往。 相互爱慕或早有情意的男男女女,打扮的花枝招展在街道上、桥上、河边等地相依而行互诉衷肠,或在茶馆里、酒楼、船上等地坐看牛郎织女星。 摊贩的吆喝、酒楼看客的交谈、车马轮的轱辘声...尽是红尘喧嚣。 凌霄和小道士牵着手进入城门的那一刻,她的眼前便是这样一副热闹的人间景象。 可她神识所及之地,却是魔气横溢的街道,挂满小鬼的树枝头,被鬼魂无声侵吞了性命的许多凡人之家... 还有,洛阳城正中,那座最大的住宅里,沖天的震盪魔气。 魔将级的魔魂。 凌霄转头朝小道士,笑着问道:「道士,可要去寻你的道观师门?」 小道士也回望着她,摇了摇头:「先带你去个地方。」 「嗯?」 凌霄这下有些诧异了,小道士竟真认得路,竟还是带着目的性的要带着她走。 身着一袭深衣的小道士勾着一边的唇角,在满城华光里,清隽的眉眼有几分动人心魄的魅惑。 「怕了?」 他倒像个妖了。 凌霄轻笑出声:「道士,走吧。」 小道士牵着她的手,在洛阳城宽阔的主城街上,迈出了一步。 在凡人看不见的地方,一里内的魔魂小鬼,尽皆消散。 有一平民家中,正在吸食沉睡孩童元气的鬼物勐然消失,昏睡的小孩不适地挣扎着似要醒来,凌霄暗中一道灵气渡过去,那小孩便舒展了眉眼,再次沉沉睡去。 凌霄望着喧嚣的凡城街道,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道士,除了洛阳的妖后,你可还要回垂云山?」 凌霄看见了那只大昧精,正在一富绅家中为非作歹,她随手将她捏死了。 「嗯。」 他们在熙攘的街道里,一步一步平缓地向前走着。 「可以不回吗?」 暗中的魔魂鬼物,一个接一个地不断消逝。 「好。」 第87页 凌霄又笑了。 「道士,你这么乖。」 这句云倾曾经对她说的话,如今她也还回去了。 「别被人拐跑了。」 小道士牵着她的手紧了一紧,他无奈地笑:「我...」 「欸,公子小姐,买对同心锁吧,今日乞巧节向月老祈福,最是灵验了。」 他们正路过一处摆满锁具的小摊贩面前,摊主举着两把相连的小锁向他们招手,打断了小道士的话。 他们齐齐侧头望去,那摊主立即惊叫了一声:「哟。」 他失神好半天,连连感嘆:「小姐是老朽见过最美的姑娘,公子也是老朽见过最俊的郎君...您二位真是老朽见过最相配的人儿了...」 凌霄微怔,小道士的唇角却露出了个隐秘的微小弧度。 「这位公子。」 摊主眼睛一亮,就盯住了小道士推销他的货物。 两枚仅有一个铜孔,铜孔处相串联的铜钱状小锁。 「同心锁寓意永结同心,只要在这铜面上刻上您和小姐的姓名,一同挂到前面那锁桥上,月老定然会保佑您二位世世永不分离的。」 凡界所谓的月老,恐怕就是仙界那个红媒仙了。 那红媒仙可是个尤爱喝酒的小糟老头儿,凡界祈福传不传得到他耳里不说,纵然他听到了,他的保佑可并不靠谱。 凌霄皱了皱眉。 小道士微侧眸,瞧见她蹙眉的模样,他的眼睫颤了一颤。 他对摊主有礼地道了一声:「多谢。」 而后他牵着凌霄的手,越过那座小摊,继续往前走了。 「欸,公子...只要一枚纹银吶...」 身后摊主可惜的挽留和嘆气声响起,那摊主望着他们的背影连连摇头,待他们走了,他垂头一看,却见摊前竟多了一枚硕大的金元宝。 摊主眼睛一亮,不可思议地拿起往嘴里一放,咬一口又放下,不敢相信竟是真金,更纳闷... 也不知,是谁放的。 …… 「道士,你是要带我去放河灯吗?」 离开那处小摊后,小道士牵着凌霄,往洛阳河边走。 河边围满了年轻的男女,他们或站或蹲,或将手放在河水里或刚将手收回。 在他们身前的河面上,漂浮着密密麻麻被点上烛火的,各式各样的河灯。 「嗯。」 小道士牵着她走到河边的近下游位置,一个离人群的聚集地渐远,没什么人的位置。 在他们的前方,有许多稀稀落落,顺流而下的河灯。 「在这等我。」 小道士对凌霄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走向河边不远处卖河灯的摊贩那。 凌霄将目光放到河面上,又望了望河上游,那群鲜活明媚的凡人。 她看到有位姑娘的鬓边的碎发被河边的风吹到了脸侧,她身前的公子便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把她的发别到了耳后。 那姑娘恐是羞红了脸,她垂下了头,原是想避开那公子的视线,不想一垂头,一捧娇艷的鲜花递到了她眼底。 姑娘在夜风中接过那束花,怔怔抬头,望向身前的公子。 他们在似水柔情缔造的那片灯海前,相视而笑。 凌霄忽然就想到了,那本册子上写的一句话。 「所谓男欢女爱,有时候就在一低头的羞涩,一回眸的心动。」 「凌姑娘。」 有人在唤她。 于是她回眸。 一盏白梨花状的河灯,被递到了她的眼前。 「放盏灯吧。」 小道士眉眼温柔,笑着对她说。 凌霄神思恍惚地接过那盏灯。 她看见小道士的手里就这么一盏河灯,还没开口问,一阵风吹乱了她的发。 小道士抬手,动作轻柔地,将她脸侧的发别到了耳后。 风声似乎就息了。 只剩小道士温润清冽的声音。 「姑娘有所求,放盏灯,便能实现了。」 凡人放河灯是为祈福,他们在放灯时心中会默念所思所求,企盼仙灵护佑成全。 凌霄怔然许久。 天穹黑暗,可她的身后一片璀璨。 凌霄笑了。 「道士。」 她的眼里,尘世光景尽皆朦胧。 「有人曾送我一株花。」 她的声音,似乎也朦胧。 「他说那花只能开一季。」 凌霄垂了垂眼眸。 「他说的不对。」 她另一只空着的手心里,便多出了一株,不应季的,红梅花。 「这花,我想让它开多久,它便能开多久。」 凌霄抬眸,把那株云珺送她的红梅递到小道士身前。 「道士,你替我闻闻,这梅花香,可还一如既往。」 这一世,她失了嗅觉,闻不到梅花香。 「若是觉得梅花香...」 凌霄笑着对他说:「你便不修无情道了,好不好?」 她很认真地看完了那一本书,可她似乎只看懂了不该看懂的。 曾经她想要什么东西,从来只会自取,不会索取。 是云倾教会她的。 小道士看着她,他的眼眸太黑太深,她看不分明。 良久良久,他接过了那株梅花。 可他没有闻。 他只是又抬手抚上了她的头。 第88页 「好。」 小道士声音带着几分诱哄:「去放灯吧。」 他摸摸她的头,说:「放了灯,你的愿便能实现。」 凌霄不知他为何如此执着要让自己放河灯,但她愣怔片刻,转身在河边蹲下,依言点亮了那盏河灯,放到了水面上。 身后,小道士望着她的背影,眼里的暗晦流转成一片汪洋,潜藏着摄人心魄的汹涌。 全是,晦涩难明。 他捏着梅花枝的手,紧得指节泛白。 凌霄手指轻点,手中那盏白梨花灯便顺着河流,往更下游的地方,徐徐而下。 放了灯,她回头,朝身后的小道士伸出手:「道士,能否拉我一把。」 在她回头的剎那,小道士便已恢復如常。 他望着那只在皎洁月色下素白的手,就像一个要将人拉入无尽深渊的陷阱。 他心里轻笑一声,走上前并未犹豫地握住那只手,轻轻一拉。 微风拂过,熟悉的浅淡梨花香拂过鼻端,一只手环上了他的腰。 小道士的身子,僵了一僵。 凌霄的头虚虚搁在他肩旁,她轻声:「道士,别怪我。」 而后她指上微用力,试图将小道士放倒。 没有预想中的,身子下坠落到她身上的重量。 凌霄愣怔。 毫无预兆,她的腰上忽然一紧,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更贴近了小道士几分,下巴被迫搁到了他的肩上。 「凌霄。」 小道士在她耳旁咬牙切齿。 「我说过了,这是不守礼的下场。」 腰上禁锢微忪,凌霄茫然,眼前却忽然出现了小道士放大了数倍的脸。 唇上一凉。 砰砰作响。 在他们身后,漫天烟火蹿上高空,璀璨色泽覆盖了半个洛阳河,起起落落,说不尽的绮丽旖旎。 绚烂烟花明灭里,凌霄看见近在咫尺的小道士的眼睛。 深深的凝视着她,带着要将她吞吃入腹的狠意。 可他的唇,却又那样温柔。 温柔的,只是贴着她的唇,动也不敢动。 凌霄眨了眨眼。 小道士的唿吸剎那紊乱,他似从魔怔中倏然惊醒,勐然撇开脸松开了她的唇。 但他没松手。 小道士復把头搁到她的肩上,似在平復心绪,他沉默了一会儿。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却仍不算平稳,甚至带着点暗哑。 「不是不给你...」 只是这句话,没头没脑。 但凌霄却瞬间听懂了。 那日她问他要心,他没回应。 如今他回了这一句,凌霄的心,就骤然缩紧。 可她开不了口,也动不了了。 小道士环在她腰上的手,很紧,也藏着陷阱。 他有神力。 「呵。」 小道士把头轻轻埋在了她的肩窝处,闷笑了一声。 他说:「你定然怪我。」 他说:「抱歉。」 他松开了手,离开了她的怀里。 凌霄想看他,却又被他遮住了眼睛。 他的手心依然很凉。 小道士没有说话,凌霄的耳旁,只剩烟火的怦然声和凡人的喧嚣声。 直至烟花落尽。 「我名云钟。」 他轻声低喃了这么一句,就不再犹豫,垂头抬起手。 一把将她,推进了河里。 凌霄没有落水的感觉。 一朵梨花在她周身罩出了一道结界,载着她,往河底深处沉落。 隔着波光潋滟的水面,凌霄仰面望身影被水痕切割得扭曲成一片的小道士。 他们在扭曲光影里,无声的对视。 她的心底,满是寒凉。 凌霄闭上了眼睛。 她想,这是最后一次。 若再有下一次... 流云,我定不饶你。 第48章 红尘劫11-流云篇 小道士在洛阳河边站了许久。 直到洛阳城中心处的住宅里,魔气越渐沸腾不息。 他颤了颤眼睫,望手心里那株仍然开得极尽研态的红梅枝,扯了扯唇角。 「上神。」 一声来自虚无的唤,响在他的识海处。 天道。 真正的天道本体,而非凌霄识海边缘处的那一个分身。 小道士敛起思绪,动作轻缓地将花收起,再抬起头来时,他一脸平静。 他不再看河面一眼,转身朝洛阳城中心处走去。 边在识海漫不经心地应:「嗯。」 天道声音里透着肃穆:「孽已生。」 他亲眼看到了孽,他自然知道。 流云就是在那个时候,觉醒了上神的记忆和意识。 「嗯。」 流云上神仍然淡定,可这次,天道却不再一如既往地全然相信他了。 「来不及了。」 流云望喧嚣过后的街道上,要各自归家的男男女女正在依依不捨地道别。 「魔界还能撑多久?」 百万年前,魔界原本就应当受孽障反噬,彻底瓦解的。 三界所以为的上神镇压魔界,将魔族流放至三界角落,颠覆了魔族的生存法则,这些认知并没有错。 只是他们不知,若不是上神当初以一己之力将魔界改天换地... 魔族,在百万年前就该彻底消失于歷史的长河中了。 第89页 三界无人知他当初是护下了魔界,而他反被魔族当成了永世的仇人。 他没有向世人解释的习惯,那些误会对他而言,也根本无关紧要。 而一份误会的产生,带来的是往后愈演愈烈,愈加愈深的更多误会,他往后所做的一切,都不再被正确理解。 流云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正因为他过去太不在意,正因为他是这样的神,所以... 他也遭到了报应。 「短则两百年,长则千年。」 勉强维持了百万年的魔界,早在很久以前就进入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魔界这个界面,在崩溃毁灭的边缘苦苦挣扎了许久,终究要迎来它的大限了。 这事,三界皆知。 魔族知道,他们暗中用了无数手段,而这些手段,如今再次催生了孽。 仙界知道,他们怕魔族狗急跳墙所以这些年对魔族多有容忍,他们只等着,上神会再次出手。 凌霄也知道。 她生来被告知的头等大事,所背负的魔族命数,就是要维持魔界的运转,甚至...令魔界恢復如初。 所以才有七万年前,凌霄修成尊者之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魔界大半的魔气和瘴气,吸入了自己的魔元内。 解了魔界的魔气瘴气时常暴动之苦。 为救魔界,凌霄做了许多,一直不曾懈怠过。 她能救,她确实能救,只是... 凌霄那姑娘,太蠢了... 蠢得,要来杀一只魔,都想先把他放倒送走。 她原本应当是想带着他的,只是越接近洛阳城正中,她越没有把握,这才又改变了主意。 流云停在那处魔气浓郁的大宅外,他仰头弯了弯唇角,对天道轻回了一句。 「足够了。」 两百年,足够他做完剩下的了。 而后他迈步,走入了大宅无人把守的大门。 宅内的魔族鬼物早已感知到有人在暗中破坏它的布局,如今等来了正主,它的戾气横溢,恨不得将人碾成肉泥。 只是一看到进得门来的,竟是个凡人,它愣了。 然后它就见那个凡人闲庭信步似的走至它面前,虚虚抬起了一指。 满宅院的魔气受了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散。 「呵呵...」 那鬼物尚未凝成型的魔气躯体发出阵阵怪音,和一个惊恐的单音节。 「...神。」 魔族鬼物应当不会说话才是,可它却在临死前蹦出了这么一个字。 而那鬼物也不是凌霄所以为的魔将级的魔魂,那是一只魔王。 比如今的凌霄,高了两阶。 魔气尽皆消散,庭院恢復一片清明。 看起来,流云只花了三息时间,就轻松写意的除了魔。 可流云和天道,甚至是彻底泯灭的那魔王,他们都知道。 如今的流云,好弱。 纵然他仍是用着小道士的肉身,可魔王级的鬼物而已,曾经的凌霄尚且无需费力便能镇压,何况是流云... 他本该不必现身,一点神力便能遥遥叫它灰飞烟灭才是。 「上神。」 天道的声音更沉了几分。 「已有一百零一处凡界被下了魔种,两百年只是魔界的时间,但那些凡界未必能撑那么久。」 流云走至宅院角落的一处花草地旁,似随手般揪起了一株嫩草。 那草在他手中,渐渐扭曲着枯萎,直至化成一缕黑烟,消失不见。 他定了一会儿,才回天道:「凤屠...」 「凤屠不是神,他能力有限。」 天道这话,堵得流云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流云知天道的忧虑,三界山河秩序,岁月流转,不能没有神执掌。 天道不是怕凡界和魔界撑不住,它是怕他撑不住。 流云回了天道别有深意的一句: 「放心,不会让你的三界,没有神的。」 天道听得懂他的意思。 毕竟这是他们的交易。 只是天道如今越发感知到了这场交易的危险性,它堂堂天道,有些畏缩了。 但流云还是这般坚定,它便无法,只能选择相信。 「最好是这样,不然...」 天道突然直唿其名:「流云,你将沦为三界的罪人。」 流云笑笑,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对沦为罪人毫不在意。 他走出大宅,又在洛阳城的街道上,开始游走。 天道愣愣:「红尘劫已渡,上神你...」 ...还不走吗? 流云没回答,他走回刚走过的洛阳城主街道上,有目的性的往一处正在收摊的小摊贩前走去,他停下身,轻扣了扣摊桌。 「老闆。」 正在桌后收起木凳的摊主回过头,眼睛一亮:「公子,您又来了?」 流云笑笑。 天道颇为无语的,见他向那小摊主,买来了一对同心锁。 堂堂上神啊,只有三界众生向他祈求的份,他何至于...沦落至此。 天道见他走到那座早已没了人影,只挂满了祈福锁具的锁桥前,认真地挑选了一个位置,才站定身子。 那是一个不会被大树遮挡,面向月光的位置。 流云垂头摩挲着手中的同心锁好一会儿,才珍惜地将其挂在锁桥上。 他甚至,不能在同心锁上,刻下姓名。 第90页 他只能对同心锁,施了个封印。 有这封印,哪怕这座锁桥受岁月侵蚀湮灭,这对光秃秃无名的同心锁,也不会消逝。 天道默默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心里暗嘆了一声。 「流云,她说你渡劫不如魔界重要。」 天道带着怜悯说了这么一句,原想紧跟着问一句「值得吗」,可它咽了回去。 流云上神所做,已不是一句值得不值得所能界定的。 流云仿佛对天道的话无动于衷,他走至洛阳河旁,一步踏入凌霄刚刚落水的地方。 「往后,别再对她说那些奇怪的话了。」 天道反被流云责备了一句,顿时噎得无话可说。 什么奇怪的话... 它这一世使劲撺掇凌霄主动攻略小道士,还不是这一世开始前,流云突然找上它,对它说了一句: 「别忘了当初让你去她识海里的目的。」 当初要它去凌霄识海里待着,可不就是让它去当红娘的么? 所以,它明知小道士在见到凌霄的第一眼,他那颗道心就已经碎了,它还是孜孜不倦地诱导凌霄对小道士用计。 流云似乎看穿了天道的想法,他不得不无奈解释一句:「是让你去护她安危的。」 天道和凤屠一般,误会了他。 误会他是想从她那得到回应。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正所求是什么。 流云在水中不断下沉,直至落入冥府之中,他已是流云上神的模样。 他在忘川河底,身前是被神力包裹着,陷入沉睡中的凌霄。 六识之中,凌霄沉眠中,失了意识。 哪怕失了意识,她的眉头依然紧锁。 流云没忍住,伸手抚上她的眉眼,试图替她将眉间褶皱抚平。 「流云。」 原已沉默无言的天道忽然沉声唤他。 「魔族...新任魔尊,刚刚上位了。」 流云触在凌霄眉心上的手指,狠狠抖了一抖。 他停下动作,目光落在凌霄恬静淡然的脸上。 明明她睡着,可他好像觉得她在难过似的,将手移到了她的发顶,轻柔里满是安抚。 流云自嘲地笑了。 「你醒了...」 他的语气轻飘飘,近似自语:「定然要恨极我了...」 这话听得无情无欲的天道,都觉出了几分心酸来。 「流云,你当真要去那个世界吗?」 流云把手放到凌霄的唇上,动作温存地轻触了一触。 他笑着:「嗯。」 而后他垂下手,深深看了凌霄最后一眼,不再犹豫,转身出了忘川河。 「魔族如今猖狂,便是猜到你定然是被什么事阻了,若让他们知道了你的行踪,而你又不是上神之躯...」 虚弱的流云上神,谁会不想杀呢? 流云仍是那副无关紧要的模样,只道了两个字:「无妨。」 天道嘆一口气,知他断然不会走回头路,便沉默下来,不再多言。 流云再次,也是最后一次,入了六道轮迴。 ==================== # 劫五:我渣了一个腹黑师尊 ==================== 第49章 长生道1 再次睁开眼时,凌霄不在忘川河底。 她躺在一张宽大的竹床上,身上盖着一席薄薄的棉被,头顶是一览无余的木樑。 凌霄睁着眼,怔怔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勐然从床上坐起身。 一间简陋却干净的木制小屋,房内除了必备的桌椅床柜外,便别无他物。 只这布局,又叫凌霄愣了愣。 和当初云珺的屋子,几乎一模一样。 凌霄抬头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难免有了一种,冥冥中熟悉的预感。 她犹豫了。 一阵轻风穿过床旁微敞开的窗牖,拂进了室内。 凌霄闻见浅淡的梨花香。 她垂眸,轻扯了扯唇角,而后敛起心绪恢復如常,下床。 推开那扇木制房门时,凌霄的心是平静的。 但在望见屋外背对着房门,长身玉立的那一人时,她的心又紊乱了一剎。 山峰之巅,蒸腾云雾环绕着这一座小屋所在之地,屋前是与云海相连的宽敞小院。 一株梨花树,一方石桌,两张石凳。 还有梨花树下,面向云海而立的,一个人。 一袭雪白长袍,袍角用银线绣云底暗纹,墨发披散垂落至腰侧,发尾和衣摆随风微扬,全然一个仙气飘飘,遗世而立的谪仙模样。 和记忆里流云的背影,几乎一模一样。 凌霄怔在原地,呆呆见那人转过身。 她望进他那双眼。 凌霄的心跳,停了一瞬。 和流云,一模一样的脸。 一样精緻冷然的面容,一样清隽疏离的眉眼,一样...深邃不可测的瞳孔。 唯一不一样的,是那双本该淡漠冷冽的眼,在和她对视上时,竟带上了一点笑意。 她看见他张了张嘴,唤了她一声:「姑娘。」 她听不见。 可那一瞬间,他和记忆里的上神流云,就不一样了。 更像云珺。 「你醒了。」 凌霄看见他的唇型,是在说这三个字。 她恍惚片刻,走至那人身前,仰头望他。 走近了看,凌霄就也从他身上,看到了小道士的影子。 第91页 毕竟,他们明明,都是同一个人。 相像,是在所难免的吧。 凌霄抿唇,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轻摇了摇头。 那人只愣了短暂的一息,就仍带着温和的笑意,张嘴无声对她说:「抱歉。」 凌霄摇了摇头,她越过他走至梨花树下,仰头望着密密麻麻的满树梨花,失了神。 这一世,她失了六识中的耳识,听不见声音。 连识海内天道的神识传音,都听不到。 她不知道,流云这一世的劫,是什么。 而她的修为...降到了玄魔这一阶。 是凡人修魔都有可能修到的那一阶,相当于修道者的炼虚合道最后一阶,渡劫期。 她感知到,这是一个灵气十足,大道法则近趋于圆满的世界。 是一个离仙魔两界,极其接近的世界。 凌霄脚下这座山峰,便是在一处修道洞天福地的一角。 而这样的山峰,此处有九十九座,并中央高耸入云,灵气最浓郁的一座。 这才是真正的修道圣地,不是垂云山道观所能相提并论的。 而昌盛的修道圣地,往往可能伴随着,同样猖獗的魔修魔宗。 这却还是,当初凌霄当了魔尊后,同仙界争来的。 魔界百万年衰败期中死了不计其数的魔,将原本人数众多的一族生生耗成了人数稀少的种族。 而魔族的繁衍早已后继无力,魔界不像仙界还有飞升而上的凡界修道者补充,魔界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新鲜血液的输入了。 但凡界之中,不是没有人修魔的,只那些修魔的人,要么没有魔族引导走了歧路,要么被道门排挤诛杀。 魔在凡界,见不得光,也是人人喊打的角色。 凌霄深感不公,同仙界多番交涉,才争来了一个权益,魔族可以派人入驻在高等位面的魔宗,接引愿意修魔的人进入魔界,但不得蓄意干扰那方世界的道魔争端,不得迫害道门。 事实证明,魔族进入凡界后,不可能不破坏那方世界的道魔平衡。 出了魔界的魔族中人大多不受控,行事猖狂,为所欲为。 凌霄惩戒了数批犯错的魔族人,才让他们微有收敛,但仙界因此不满又要驱逐魔族离开高等凡界。 那一场拉锯交锋,仙界不满,魔界怨怼,凌霄被夹在中间,两头不讨好。 她时常处于那样的境地。 是流云上神,随口一句,事已至此便任其发展,断了仙界的抱怨针对。 自此,凌霄更加加强了魔族进入凡界的人员管派。 可这次流云渡劫,她离开魔界不过数百年,似乎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凌霄不敢确定,这个世界魔和道的争端,是何种境况。 也不敢确定,魔界,还是不是她所认知的那个魔界。 或者说,她可曾认识过,真正的魔界? 凌霄兀自出神,忽觉袖口被人扯了一扯。 她回头,酷似流云的那人收回手,对她张了张嘴,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又停住了。 凌霄默了默,指了指自己的唇,示意自己能看懂唇语。 那人就有礼地笑了笑,才开口:「姑娘,可要让人送你回自己的山峰?」 他似乎为了让她能够更易解读,特意放慢了说话的速度。 他笑着,却一开口,就是要赶她走。 让她不禁又想起了小道士。 凌霄垂下眼眸復又抬起,她摇了摇头。 那人微怔,片刻后才开口:「抱歉。」 「虽然我很想留姑娘在东流峰小住几日,但...」 他带着歉意的笑,「过了今日,我就要被逐出玄天宗,自己也无处容身了。」 凌霄尚还没理解他话中意思,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还是那般凉的手掌。 他的动作很轻,拉着她的手将她扯到了自己身后,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凌霄越过他的肩膀向前望去,这才看见,云海外远远有人骑着一头火鸟而来。 她竟没有提前察觉。 而她身前这人,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仿若一个普通凡人,却早早就有所察觉。 凌霄怔怔站在他身后。 火鸟停在云海与小院的边界处。 来人一席青衫,墨发半束,脸型方正,一身威严正派的气度。 他在火鸟上恭敬朝凌霄这方做了个揖:「执事堂方宏,见过小师叔。」 原来他,竟是这处洞天福地的小师叔,辈分颇高。 凌霄看不见身前人的表情,便不知,那张对着她堪称温润的脸,此时是面无表情的漠然。 若看见了,凌霄就会发现,那才是她记忆里,流云上神的模样。 他淡漠的应:「嗯。」 方宏便下了火鸟,在他身前又做了个揖,才再开口道:「小师叔,百年期限已到,按宗规,您明日...需离开玄天宗。」 凌霄通过方宏慢吞吞闭合的嘴唇,也能看出他语带挽留:「掌门师伯让我给您带句话,九十九峰近日又新收了一批颇有资质的新弟子,归玄峰上的小辈也依然任您挑选。」 「您今日姑且先收一个弟子,续了东流峰的道统,留在玄...」 许是小师叔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方宏话未说尽,便息了声。 第92页 他嘆了口气,不再劝说,只情真意切地提醒道:「小师叔,魔宗这些年一直在查找您的行踪,离了玄天宗后,您..万事小心。」 方宏说完这话后,凌霄一直被身前人握在身后的手腕,没忍住颤了颤。 那只握着她的手,犹疑片刻,就轻摩挲了下她的腕部,似安抚。 他背对着她,凌霄便无从得知,他对着方宏说了什么。 她只能看见,方宏惊了一瞬,便敛着神色坐回火鸟身上,恭恭敬敬地离开了东流峰。 从始至终,方宏似乎完全没看见凌霄的存在。 他也确实没看见。 不是凌霄施了隐身术,是站在她身前的那人,让她隐了身。 方宏走后,他松开手,回头望凌霄,仍是一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样。 「抱歉。」 他的眼神在凌霄的手腕上掠过,抬眸有礼地道了句:「事急从权。」 凌霄根本没在意,她只定定盯着他,无声询问。 明明初见,他们却仿佛已生许多默契,只一个眼神,他便将她所想问的,全部做了解答。 「玄天宗宗规,每一峰峰主需在百年内寻一弟子继承道统,若后继无人,则逐出宗门。」 玄天宗九十九座山峰,每一峰修的都是不同的道,大道有三千,能独占一峰的道统,都是极其珍贵强大的。 他是东流峰的峰主。 「东流峰,只我一人。」 不是无人来拜,只是他未收一徒。 「我修的道特殊,这百年,也只遇到一个能修的人。」 凌霄仍然望他,等着他的下文。 等来梨花飘扬而下,他定定回望她,吐出一个字。 「你。」 凌霄愕然。 他却又向她致歉:「抱歉。」 「我观姑娘身上的灵气波动,和我所修之道似乎颇有渊源...是我唐突了,姑娘勿怪。」 那人笑笑:「东流峰没什么好景致,姑娘随意,我该去收拾行李了。」 而后他越过她,就要朝屋里走。 擦肩而过的瞬间,凌霄拽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身子僵了一僵,回过头,一副微困惑的模样。 凌霄仰头对上他的视线,倏忽就笑了。 她不明白,流云为何就如此笃定呢。 笃定她会跳进这个陷阱。 分明她前不久,还被他无情地一把推入了洛阳河。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开了口。 「我修。」 第50章 长生道2 玄天宗是这一方世界鼎鼎有名的修道大派,乃至可以说,是道门第一大宗。 玄天宗出了最多渡劫飞升的仙人,几乎每万年就会出一个,只千年前出了意外,原本应当最有希望渡劫成功的当代玄天宗掌门,渡劫失败,被天雷噼得无影无踪了。 千年过去,玄天宗再未出第二个渡劫期的高人,只现今掌门修为最高,达到了合道期,离渡劫还差了一些。 现今掌门江垣,是千年前那位掌门的,亲传弟子。 而江垣有位小师弟,在民间时得到了千年前那位掌门留下的机缘,在百年前带着信物入了玄天宗,得一峰之位。 传闻千年前的掌门一人修了两条道,一条道是玄天宗宗门的正统大道——仙道,直指飞升成仙,是最易修成正果的一条道,也是包括江垣在内,大多数玄天宗弟子修习的道。 而他修的另一条道,无人知晓是什么道。 但众人都知,江垣的那位小师弟,修的便是千年前那位掌门的,另一条道。 又因其辈份,除了掌门江垣,玄天宗高层都尊称其一声,小师叔。 小师叔自入了玄天宗,择了宗门最东边的东流峰为道府后,百年来从未出现在玄天宗的年轻弟子们面前,可玄天宗内,却一直流有他的传说。 传说中,五十年前第一大魔宗始魔宗在一城之中偷偷设了炼生大阵,要以一城百姓的性命来练功,等道门发现大阵存在时,阵法已经启动了。 几大道门派了许多人强攻阵法都无济于事,是玄天宗的小师叔在关键时刻送了一物出宗,就轻而易举破了阵。 而他送出的东西,不过一只日常习字用的毛笔。 又传说,二十年前各大魔宗联合一起,试图偷袭将道门第二大宗千尘宗攻下,他们联合千尘宗内的魔修内奸,出其不意破了千尘宗的护宗大阵,正要一举实施灭宗大计之时。 自千尘宗外,遥遥飞来一张薄纸,镇住了千尘宗所在的整片山脉。 魔宗来者,不得寸进,最终只能在千尘宗的山门外,含恨离去。 那是玄天宗小师叔,习字用的纸。 魔宗不知玄天宗小师叔修的什么道,修为如何,长得是何模样...甚至连玄天宗内部人员,也大多不知。 他们只知道,玄天宗小师叔,名唤云曦。 云曦不止在魔宗中被传得神乎其神,在玄天宗内,更是被附加了无数的神话版本,引得年轻一辈弟子,无不试图拜入他的座下,哪怕只是见他一面。 奈何云曦小师叔甚是神秘,呆在东流峰上从未下山不说,连玄天宗的宗规也不理,百年了愣是没收一个徒弟。 直到百年期限的最后一天,玄天宗内忽然传出消息,云曦小师叔收徒了。 就像云曦小师叔的神秘一般,他的徒弟也十分神秘。 第93页 无人知其来歷,无人知其年岁,甚至在此之前,玄天宗查无此人。 大家只知,云曦小师叔突然凭空收了个徒弟。 那女徒弟名唤阿梨,是个聋的。 这消息,还是从离东流峰较近的阳祥峰执事堂分堂处传来的。 据办理弟子入峰一应手续杂事的执事堂弟子所说,当时有一身穿红袍,面容绝艷的女弟子带着峰主信物而来,要领取弟子物料。 弟子被其面容所惊,呆愣愣为其备了峰主弟子,即象徵玄天宗真传弟子身份的麟玉弟子牌、青色弟子服和备有真传弟子专属修炼资源的干坤戒。 在弟子牌中录入弟子信息时,执事堂弟子这才看见,那人竟录入的,东流峰。 他惊得唿吸都没了,待再抬起头时,那女弟子已离开执事堂,骑一匹青鸟离开了。 那是东流峰云曦小师叔的座骑,青鸾。 云曦鲜少下山,那只青鸟却偶尔会晃荡在玄天宗内,曾将药谷的药草啃了一片,招来药首峰举峰的追杀。 结果刑事堂堂主关康平一句「那是小师叔的座骑」,药首峰的众人就如潮退去,再不敢造次,甚至变态的将那块区域又种的花花绿绿,希望青鸟能再来临幸。 青鸟大概是觉得那片药草不好吃,此后再未去过。 玄天宗众人连见云曦的座骑一面都难,然而那位从天而降的云曦徒弟,竟一来就坐上了他的座骑,真叫一众年轻弟子酸的牙疼。 他们有心想去东流峰一窥究竟,奈何没有这个胆量。 玄天宗的弟子没有这个胆量,玄天宗却有一人,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一个闪现到了东流峰的云海前。 「师弟~」 一道清亮的嗓音在小院外响起,掌门江垣悬空立于云海边缘,扯着脖朝无人的小院内喊道。 正在书房内给凌霄挑书讲解的云曦,拿书的手顿了顿,他朝凌霄说道:「有人来了,我去去就回。」 见凌霄点了点头,云曦这才出了书房,朝云海前走去。 「师弟,听说你终于收徒了?人呢?我可是专门来看我的小师侄的。」 掌门江垣长了一张娃娃脸,面容看着全然没有掌门的威严,加上他此时八卦的神色,倒更像个顽劣的少年。 云曦对他同样冷淡,「她怕生。」 江垣毫不见外:「害,见过了不就不生了,她师伯我最自来熟了,不怕不怕。」 云曦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她不见。」 江垣还没意识到真正在拒绝的是眼前的他师弟,闻言惊奇道:「怎的?我可是来送见面礼的,特地带了小姑娘们都喜欢的毓芳斋的碧玉镯,本来是要留着赏赐我门下新人中第一个筑基的女弟子,如今送师侄不正合适?」 云曦脸色冷然:「东流峰近日着急传承道统,不便接客,师兄请回吧。」 江垣:「……」 这话说的,把他后面的话全堵了。 江垣面庞抽搐,嘴角抽抽,他总算看出了师弟对他的不欢迎。 「师弟辛苦了...那道统传承要紧,师兄就先告辞了。」 「嗯。」 江垣兴致勃勃的来,连东流峰峰顶小院都没进去,就灰头土脸地转了身。 正要离去,身后云曦唤住了他。 江垣转头,满眼亮闪闪的期盼:「师弟,是...」 「见面礼留下。」 云曦目光淡淡却十足认真地望着他。 江垣:「……」 他无语地从怀里掏出碧玉镯抛向云曦:「师弟,面都不让见...」 他话未说完,就见接了镯子的云曦,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只留给了他一个冷漠无情的背影。 江垣瘪嘴,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师弟,三年后新入门弟子的比试大会,你可不能再藏着人啊。」 云曦朝他挥挥手,推开书房门时还施了个禁制,阻了江垣的神识探察。 江垣忍不住嘀咕一句:「捂这么严实,跟藏小媳妇似的...」 刚进了房门的云曦,背影僵了一僵。 他若无其事地走到正站在书架旁翻阅道经的凌霄身旁,对上她抬眸清澈的目光,云曦失笑。 「掌门送你的见面礼。」 凌霄困惑接过那个碧玉镯,这镯子是道门惯用的储物镯,凌霄灵气朝里一扫,就被里面的布置惊住了。 百来见方的空间里,分门别类整齐放置了从丹药、法宝、术法等各式各样,几乎修道一途所需的所有东西。 这... 似是知道她的困惑,云曦笑着对她解释道:「掌门等这个师侄,等了百年了。」 不知是不是听不到声音的缘故,云曦的神情在她眼里也变得高深莫测。 仿佛这话里说的等了百年的人,是云曦自己似的。 这份礼很是用心,凌霄不能拂了他人的好意,垂眸愣愣要把镯子戴到手上。 一只手轻飘飘地又将镯子拿走了,凌霄愕然望云曦。 「里面的东西挺好,但这个镯子不是很好...」 云曦手中倏然又多了一枚白玉镯。 乳白的温润色泽,上面有淡淡的纹路似流动的云。 也不见他如何操作,碧玉镯中的物品就全移至了白玉镯中。 云曦拉起她的手,动作自然地将那个镯子套进了她的手腕。 「往后储物用这个,师尊送你的。」 第94页 这人分明前不久碰她的时候,还会同她说抱歉,可如今不过几个时辰过去,他拉她手的动作,就如此自然了。 甚至送她东西时,一本正经的语气里带着似有若无的小愉悦。 像极了云倾。 凌霄想,流云原来如此善变。 就是他如此善变,又深不可测,所以,她总看不透他。 看不透他在做什么,看不透他为何要这么做。 云曦抬眸,对上她一双审视沉思的眼,心里紧了一紧。 他面上神情不变,若无其事地拿起书架上一本不起眼的小册递给她。 「三日内,看完这本。有何不解,随时问我。」 又是一副惯常无懈可击的淡然。 淡然地转身离去了。 凌霄轻扯了扯唇角,敛起心绪起伏。 不重要,不重要。 她同云曦学道,要了一个愿。 不论他要做什么,往后他还了她这么一个愿,他们便算扯平了。 凌霄垂眸。 手中册,封皮上,三个字——长生道。 -------------------- 作者有话要说: 云曦:镯子我送的,东西也我送的,棒呆! 第51章 长生道3 这世上道法三千,却没有一道,刚妄称,长生。 这世上仙魔妖许许多多大能,活过百万年的,就已是少数。 真正称的上长生的,只有神,与天地同岁。 凌霄望着手中那本薄薄的书册,强忍心头震颤,一页一页翻开。 不过约十多页,凌霄数息便用神识看完了。 看懂了,也没看懂。 册中所写,和她所了解的所有修道法则,都不相同。 凡人修道,是将天地灵气纳入己身,三千道中择一路筑基,筑基后在体内结金丹化元婴,灵气一路会随着修为渐渐转为道气,直至化神出窍完全修出道气,步入合道一途。 合道后,便各凭领悟,能否经过大乘步入渡劫,能否渡劫飞升成功,各人不尽相同。 按道家所说,合道后的路,全靠你有无仙缘,有则渡劫飞升,无则在凡界,当一个高人。 凌霄没有特意了解研究过道修,这便是她大体所知的常识。 可这书中所写,却既不要她结金丹,也不要她化元婴。 却要她,在识海中筑基,在识海中修灵气化道气。 筑基、金丹、元婴原本都是在体内进行,识海虽早早开闢,但只有入了化神,才会开始修识海,才会专注神识的修炼。 难怪云曦看起来如同普通人,凌霄在他身上也感觉不到灵气道气波动。 原来云曦所修的道,是专于识海。 凌霄握着手中书册,发了许久许久的呆。 她的识海是魔气的绝佳容器,她的神识,是她最强有力的武器。 她那堪称一界界心的魔元,也只有她体质特殊,才能够承受,否则三界其他人,早就爆体而亡了。 而她的识海更特殊,当初将魔界的魔气和瘴气吸入魔元内,便是因为她的识海具有净化瘴气和让魔气生生不息的能力,只是需要时间。 伴随魔界天地而生,这是她的天赋。 她识海内的魔元,魔元内的魔气,都是靠她的神识在镇压,也是靠她的神识在支配。 所以当初在幽河内神识受了伤之后,她弱了很多很多。 流云神力的侵入,则更是雪上加霜,让她本就受伤的神识识海,更加混乱不堪。 业火窟那场火,她的神识恢復了,可她的识海,却也已经不是她的识海了。 流云的神力在她的魔元内不懈地侵吞着她的魔气,就像她的魔元在净化瘴气一般,那神力在净化着她的魔气。 只是速度和效率,不是她所能比的。 可她是魔啊,还是伴魔界天地而生的魔。 魔元是识海内的神识结晶体,魔气和道气相互克制,怎么能在她的识海里修出道气呢? 当初她凡人之躯修道灵气入体,到如今她魔尊之躯仍能驱动灵气,那不过是因为这些灵气都只是针对身躯,没有进入她的识海。 可云曦给的这长生道,第一步就是要她将体内的灵气引至识海内,在识海处筑道基。 凌霄最初以为自己这下要提前暴露魔的身份了,因为这些灵气入她识海内肯定会被魔气腐蚀殆尽。 但往后看下去,她不得不对流云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则是识海灵气筑基的法门实在独到,二则是... 他已替她铺好了路。 云曦说她身上灵气波动和他修的道颇有渊源,原来是因,潘叔当初传她的入道法门也是独树一帜,是专供识海筑基修习的。 怎么可能是巧合呢。 凌霄再蠢也知,流云是在引着她,走上这条道。 有什么好处呢? 她在识海内筑道基,修道气,流云的法门让那些道气不受魔气侵蚀,相反那些道气会成为神力的助力。 道气和神力,反会将她魔元内的魔气,侵蚀得一干二净。 而等到她的魔元被完全清理干净,没有一丝魔气时。 她会死。 界心是心脏,魔气是血液,魔界是一个生命体。 这就像是流云用神力将魔界界心净化的没有一丝魔气,失了血的魔界会死亡一般。 第95页 魔元里没有魔气,她的识海神识也会随之枯竭,她会死。 但凌霄并不觉得,流云若只是想杀她,会需要如此费劲。 流云定然,还有别的用意。 而她猜测,他或许是,想将她的魔元,炼化成储存神力的容器。 神力那般强大,却只有神一人能够独享,并非神吝啬,而是这世间很少有东西,能够承载神力而不灭。 偏巧凌霄的魔元算一个。 而且她的魔元被流云净化后,恐能让神力也生生不息。 这么庞大的神力储存,对神和仙界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力量。 凌霄当时从业火窟醒来,问天道帮流云渡劫的人是不是只能是自己时,她便有此猜测了。 如今... 呵。长生道。 若她不肯修呢? 凌霄知道,那流云定然还有别的方法。 从第一道神力打入她魔元内开始,便註定了,这条道她不想走也得走。 可她还是想问一问。 凌霄放下书册,打开书房的门。 一开门,却见云曦站在院中方桌旁,正定定望着书房的方向。 望见她开门而出,他便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似早知她会来。 他的口型在说:「不想修,便不修。」 他身旁的方桌上,放着东流峰的峰主令牌。 凌霄站在离他约五丈远的书房门口,他的身后是无边际白茫茫的一片云海,可凌霄却只看见了,他头顶遥遥探出主枝干的一株梨花枝。 凌霄喜欢梨花,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那是她真正意义上看过的,第一种花。 魔界没有花,连绿树都很难生存,而仙界那些被精心娇养,按着一定姿势开放生长的花草,不合她的口胃。 第一次见到在山野里开得那般自在的梨花,她难免喜欢。 所以,第一次有人踏过寒霜特意来赠她一株花的时候,她也难免在意。 她不懂,很多事流云是有心还是无意。 但她知,自己逃不过他编织的这张网。 他们就隔着五丈远的距离,云曦站在梨花树下浅笑望她,仿佛她握着这条路的主动权,仿佛她能决定去留。 可她如何,敢让那些魔宗中人,得知流云上神渡劫的消息。 凌霄垂下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的温柔,是个陷阱。 她往后退了一步,抬手阖上屋门。 凌霄仰身背靠房门,望着头顶空荡的屋樑,缓缓吐了一口气。 奈何。 她动了心。 --------------------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流云送她去忘川河底、重塑六识、涅槃.. 为什么非做不可就后面解释啦。 第52章 长生道4 东流峰的景致,其实很好。 峰顶的那方露天小院,是看日出日落的绝佳之地。 凌霄每日都会在清晨时分站到梨花树下,望远处的云海慢慢染上一层瑰色。 那瑰丽色泽先从云海的边界处升起,而后如染色般向前晕染,直至将整片云海都镀上一层稀薄的光。 而红日从云海深处冉冉升起的时候,会将那层光无限放大,照耀得整片云海璀璨迷离。 带着一种能够感染人的,新生的朝气。 凌霄喜欢那种朝气。 她看完日出,回过头的时候,云曦总已经无声地站到了她的身旁。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那轮日出上,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便回过头望她。 红日晕染出的那层瑰色,似也蔓延进了他的瞳孔,他的眼里,也有光。 「很美。」 似是而非,不知在说什么美。 凌霄望他一眼就收回视线,没什么表情地去了书房。 云曦眼里的光,就熄了。 他抿抿唇,转头復把目光放在云海上,自嘲地笑了一声。 果然,她应当是恨他了。 恨? 凌霄从未恨过人,她不会,也不至于。 她只是生气了。 又被流云算计,她这几日兀自生气,便不愿同云曦相处。 若是从前,她定然要同他狠狠打一架才算,可如今她的修为跌得厉害,云曦修的道法又诡异让人感知不出修为高低,她觉得自己大概率还是打不过的。 何况在这道家之地,她不敢暴露魔气。 若被玄天宗的人知道了她是魔,免不得兴师动众一场屠魔的把戏,她可没兴趣参与。 凌霄盘腿坐在书房的榻上,心神沉入识海进入修炼之中。 或许是道法一脉相承的缘故,或许是魔元内有那些神力的缘故,凌霄将灵气导入识海中,并没有费多大的功夫。 如她所料,她魔元内的魔气被神力压制,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新来的不速之客。 短短几日,凌霄已将自己凝气期修出的那些灵气,都转移至识海里了。 接下来便是筑基了。 说来奇怪,修道者筑基前一般需择一道而行,要对那条道生出不浅的领悟,铸就了一颗向道之心,才能筑那条道的道基。 而这长生道,却不谈什么道心不道心的,只要用灵气在识海内筑出一个类似魔元的台基即可。 凌霄依着道法心诀,试图慢慢得去筑起那个台基,她已试过几次,可每次不知为何都不成功,那些灵气在凝形时似乎遇到了一层阻碍,被阻着怎么也聚不到一起。 第96页 凌霄知道,自己大概是遇到了未知的瓶颈,得去问云曦才行。 凌霄心神退出识海,她还不想找云曦,索性起身百无聊赖地翻起了书房里的杂书。 除了修道典籍,功法心法,修真常识外,凌霄翻着翻着,竟看到了一本《水剑君游记》。 凌霄游移的手顿了顿,将这本书抽了出来。 是一名剑修游歷天下,在游走中修道的故事。 是她喜欢看的书。 凌霄目光移了移,发现那排书架上,放的都是这类无关紧要,没什么营养的书籍。 和云九当初替她准备的那些民间读物,如出一辙。 又一个陷阱。 凌霄抿唇,拽着那本书就出了屋,勐的将书摔到了正坐在方桌旁喝茶的云曦面前。 她定定直视着他,这次毫不退让地要他解释。 是特意为她准备的?是为何? 云曦对她的突如其来只是微怔片刻,他眸光扫过桌上的书籍,对上她紧紧逼视的目光,他慢条斯理地放下刚端起的茶杯。 「是你名义上的师爷留下的。」 凌霄愕然。 云曦抬手拿起那本书册,困惑状,「怎么了?不喜欢?」 原来是自作多情。 凌霄满身的紧绷尽皆散去,她收敛着表情,转身又想回屋里,被云曦拉住了手腕。 云曦脸上挂着一贯的浅笑:「修道应讲究劳逸结合,你已修习了好几日不曾歇过,今日陪师尊喝一杯,如何?」 凌霄垂眸,见云曦不知从哪翻出了一个白玉酒壶来,桌上的茶杯也被收起,变成了两个瓷白酒杯。 那酒壶未及揭起,就有一阵清冽香气钻入凌霄的鼻端。 她默了默,在云曦对面坐了下来。 云曦就笑了笑,抬手执壶,为她倒了一杯酒。 凌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修长莹白的手指,莫名又让她想到了,云珺蹲在地上拾起花瓶碎片的那双手。 也让她想到了,云珺醉酒的那夜,曾摸过她的头。 原来那时候,心脏就向她预警过了。 一杯酒递到她眼底,凌霄抬眸。 「凝神清酒,静心凝神的,对识海修道有好处。」 凌霄接过,一口就粗鲁地将酒仰头干了。 云曦骗她。 这酒并没有静心凝神的作用,有股气流蹿进她的识海,并没有让她平静,反而让她的识海更加波澜。 凌霄面无表情地望云曦。 云曦竟还对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是她的错一般。 「这酒里有菩提幽叶,菩提幽叶的化清气需慢慢进入识海,一气蹿入,识海会反应不过来的。」 只是他笑着,面容看上去有几分宠溺。 凌霄懒得听他慢吞吞地解释,自己捞起酒壶又倒了一杯。 这酒的味道全然不似她从前喝的噬生盅酒那般霸道,入口是清冽幽香,有种沁人心脾的凉。 唔。 跟小道士的唇的味道,很像。 凌霄这般想着,递到唇边的酒杯一不注意,又仰头全灌了下去。 一只手就轻巧地将她手里的酒杯拿走了。 凌霄神思不属地望向云曦,云曦蹙眉看她:「怎么了?」 凌霄觉得自己好像醉了。 她的识海里有两股气流在旋转搅动,那两股气流钻入了她的识海最深处,像是拔萝蔔般,一左一右要从她的识海深处拔出什么东西。 凌霄甩了甩头,她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要被拔出来了,但她直觉很危险,绝不能让那两股气流得逞。 凌霄一把拽住云曦握着她的酒杯,尚还来不及收回的手,眼神求助。 她的脸颊渐渐漫上一层不正常的绯红,云曦的眸光,立即沉了一沉。 他一晃手,酒杯消失不见,他的手反握住了凌霄的手腕。 一缕神识沿着手腕往凌霄的识海钻去,却在识海边缘,被阻了。 识海这等要地,若不是修为高出很多强硬破开,没有主人允许,他人的神识是进不去的。 凌霄的意识开始有些涣散,识海深处有另一道气流,被那两道化清气拔得缓缓冒出了个头。 只一下,凌霄立马受不住的垂头缩了缩身子,喉咙里冒出一声难耐的低哼。 「凌霄!」 云曦起身扶住她的肩膀,手指堪堪触上她的肩,凌霄就狠狠抖了一抖。 云曦的眸里波涛汹涌,压着连他自己都不自知的惶恐。 他抚上凌霄侧脸的手也在轻微的颤,他试图将她低垂的头抬起来,可他力度太轻,凌霄又像咬紧了牙关似的,死命要把自己的头埋起来。 「把识海的门替我开了,好不好?」 云曦克制着问完这句,才想起凌霄听不见,她不抬头,就看不见他在说什么。 他默了默,扶在凌霄脸侧的手微微用力,终于迫使她抬起了头。 凌霄紧紧蹙着眉,像在隐忍压制着什么痛苦,绯红色泽几乎漫到了她的眼尾。 她那双清冷的眸里一片水光潋滟,只是有些恍惚飘离,在抬起头时,她的视线聚焦了一瞬,停在了云曦的脸上。 云曦怔住。 他在她眼里,看到了... 情欲。 头顶的梨花树簌簌作响,有纷纷扬扬的梨花飘落而下,落在了凌霄的发顶。 第97页 她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云曦僵着身子,垂眸盯着近在咫尺,不太清醒的凌霄的脸,眼里幽深如墨沉。 凌霄定定看了他一息,而后闭上了眼睛。 仰头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 风声停了,梨花树不响了,连远处徐徐移动的云海都停下了步子。 云曦眼里暗了一暗,他喉咙滚了一滚,那只尚还放在凌霄脸侧的手,缓缓勾了一勾,让她离得更近了几分。 而后他垂头闭眼,加深了这个吻。 识海深处,两团化清气耗尽自身,终于将躲在凌霄识海内的那一道气彻底揪了出来。 是当初透过阿梨的意识海,直接蹿入了凌霄本体意识海内的,引情丝。 凌霄在化成阿梨时神识并没有完全化到阿梨身上,而是有一部分留在了业火窟的本体身上,那日引情丝没有对尚是凡人之身的她起作用,是因引情丝蹿到了凌霄身上。 奈何凌霄本体当时又没了灵魂,只剩一具躯壳,引情丝也无法对她起什么作用。 凌霄在业火窟醒来后,剩下的神识和魂魄双双归位,识海经歷了一次重组起了阵风浪,被凌霄视为异动,毫不留情地镇压了。 还没来得及蹿出来的引情丝,就这么被镇压在了识海深处,连凌霄自己都不知道。 菩提幽叶的化清气能够净化识海内的浊物,对其而言引情丝就是浊物,因此奋力试图将它拽出清理掉。 引情丝被拽出,理所当然地,勾起了凌霄潜藏在心底的,情欲。 凌霄自己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对上云曦那张脸时,她的内心忽然涌起了不受控的渴求。 凌霄不清楚缘由,云曦却几乎是瞬间就想通了前因后果。 他抬手揽上凌霄的腰,弯了弯唇角。 梨花重又纷飞落下,树下却早已没了人影。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1 19:42:01~2021-06-13 14:5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逐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长生道5 像泡在一团暖绒绒又轻飘飘的云朵里。 凌霄觉得自己的识海仿似也变成了一片云海,让她的神识如飘在云端上,轻盈又惬意。 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恨不得就此长眠的,轻松之感。 身体也像被一团云包裹着,软绵绵又暖烘烘的,凌霄在睡梦中,没忍住往前拱了拱,更贴近了那团云几分。 往前拱,才发现那团云,芯子里竟是硬的。 凌霄飘荡的神识就顿了一顿,她从放松状态里瞬间抽离,勐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白,煳在她脸上,有点温温热热的触感传来。 凌霄眨了眨眼,好半会儿才意识到,那似乎是...衣领。 她咽了咽口水,僵着脖子把脸移开,缓缓仰起了头。 心脏怦怦直跳,凌霄对上了一张俊美不似凡人的脸,和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好像根本也没发出声音,就是用唇形在说:「醒了?」 流云? 凌霄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是云曦。 她僵着脖子,故作镇定地和云曦对视,环在他腰上的手,却暗中一点一点,僵硬着往回缩。 云曦侧着身,就那么似笑非笑地望她。 凌霄提着一口气,在只剩一节手指的距离,她的手就要完全离开云曦的腰侧之际。 云曦忽然抬手,握住了她暗自抽离的手臂,往前轻轻一扯。 刚刚所做一切,就成了无用功。 她的手又环上了云曦的腰。 他一只手动作自然地将她的手扣在自己腰上,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后脑。 「躲什么。」 凌霄堪堪往后移了半寸的脑袋,就被迫仰着面向云曦。 她听不见他的声音,可他们离得很近,他的鼻息就拂在了她的脸上。 云曦的眼睛仿似魔界最黑的深渊,只是那深渊里却缀着魔界没有的月光。 那月光落在她脸上,一路从她的眉眼游移至她的唇,撒下星星点点的热意。 在她的心口,烫了一下。 凌霄被烫清醒了。 她抽出被扣在云曦腰上的手,反将云曦的手扣在了床榻上。 凌霄起身,另一手扯下云曦扶在自己脑后的手,反压着撑到了他的脑侧。 云曦便成了个仰躺的姿势,凌霄倾身伏在他身前,脸在他头顶上方约六寸之地。 他只愣了愣,就毫不反抗地任她压着,甚至脸上仍挂着笑意。 「云曦。」 凌霄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无从感知自己的语调情绪是否平稳,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她近日几乎不曾开口。 但她今日非问不可。 「你在做什么?」 云曦明明是被压制的那个,可他却姿态懒散,一脸从容。 听得问,他脸上的笑意就蔓延到了眼底。 「丫头,该我问你。」 云曦胸前雪白的衣襟微敞,他微歪了歪头,胜雪的肌肤和黝黑的瞳孔相互映衬,竟有几分风流邪气。 「可曾听过双修?」 凌霄压在云曦腕上的手,缩了一缩。 她的瞳孔,也缩了一缩。 第98页 识海里那片轻飘飘的云,还在不断地围绕着她的魔元飘荡晃悠。 那是她的道基。 一朵云的形状。 还有识海里满满当当的灵气,仿佛只要轻轻一凝,它们便能化成道气。 长生道没有金丹元婴,筑基后便是填充识海化灵气为道气,滋养道基使其壮大直至道基也被道气填满。 凌霄如今,是一步跨过填充识海的阶段,相当于一步跨过金丹元婴,直逼化神境。 也曾听闻双修是提升修为的绝佳方式。 可绝不是她魔尊凌霄,该用的修炼方式。 凌霄沉着脸,勐然松开云曦的手,干脆利落地翻身下了床。 她的身上只着一件雪白里衣,凌霄蹙了蹙眉,从容地又替自己幻化出了一袭红袍。 她背对着床的方向,没有回头,直直就要往屋外走。 看起来对所谓的「双修」没有丝毫的所谓。 只是她堪堪走到门口的位置,还未抬手开门,腰身忽然一紧。 云曦揽着她的腰,轻轻一勾,就将她转了个向。 凌霄一时不防晃了身,依着惯性就往前倒去,正栽入了云曦的怀里。 她抬头,云曦勾着一边的唇角,眼神却沉沉带着危险之意。 「不认帐?」 凌霄心头虚了一虚,但她面上淡定,表情都不带变的。 她摇了摇头:「不是。」 凌霄见云曦的脸色不太好,似乎在生气,她犹豫了会儿,才颇有些艰难地开口说了一段长句。 「你也在修炼。」 她顿了顿,直视着云曦的眼睛,很是诚恳地说:「不算吃亏。」 云曦:「……」 云曦的脸色乍然沉了下来,他盯着凌霄称得上认真的神情,默了半晌,气笑了。 「你莫不是不知,双修只对修为低的一方有用?」 凌霄:「……」 她当真不知。 云曦这下是真觉得好笑了。 「想如何偿还?」 凌霄:「……」 若不是知道是自己的识海不对劲,不能怪云曦的那两杯酒,她现在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但魔尊何许人也,从来有恩必报,有债必还。 她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语带犹疑地询问道:「修为还你?」 云曦被她愚蠢的公道打败了。 他默了默,突然垂眸轻笑了一声。 凌霄不明所以。 云曦揽着她腰的手却忽得微用了用力,把她揽得更紧了两分。 凌霄来不及反应,就觉肩上沉了一沉。 云曦丧气地把头搁到了她的肩上,低低闷笑着。 「没良心的蠢丫头。」 凌霄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能感觉到温温热热的鼻息拂在她的脖颈处,痒痒的,她僵住了身子。 云曦这样很短暂地抱了她一下,而后便松开手,站直了身子。 「去修道吧。」 他摸着她的头,笑着说:「早日修成长生道,便算偿还了。」 似一把刀扎入心口,不尖锐,只是有些迟钝的痛。 这般着急么。 凌霄垂下头,扯了扯唇,她低低应了一声:「好。」 哪怕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都能感觉到,自己这声好肯定应得不太好。 云曦抚着她脑袋的手顿住了。 在他又要掰起自己的脑袋前,凌霄挥手打掉了他的手,没再看他,转身出了屋。 云曦这次没再拦她。 他站在原地,目光沉沉看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扇门彻底被关上,云曦也扯了扯唇角。 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呢。 那道引情丝被留在她的识海太久,是她心底确有情意,还是时间太长引情丝效用增强起的自然反应。 他也无从判断。 云曦转过身,手撑着身旁的桌沿,一直压制着的虚弱感终忍不住一齐涌了上来。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 「上神。」 虚无中的天道忽然出现,「天机快瞒不住了。」 魔界生了孽,魔尊凌霄和上神流云却都没有出现,魔族怎么可能不起疑。 早在第二世凌霄出现在凡界皇宫中,还用了神力开始,魔族便在暗中不断搜寻她和流云的下落了。 流云和天道遮掩了行踪,蒙蔽了天机,但魔族新任魔尊不是无能之辈,相反他的手段高超。 他迟早,会找到他们的行踪的。 他也必须,在魔界崩溃之前找到凌霄。 天道已经焦灼得全然不似天道了,除了人和仙,压根不把它这个天道放在眼里。 就如此时,它明明说的是件严重至极的事情,流云却并不放在心里。 「那便瞒不住罢。」 说的多么轻松写意。 天道也是有脾气的。 「流云,纵然你是神,也不可能事事尽在掌握。」 天道语气忍不住带上责备:「若不是万年前幽河之变你受了伤,那人如何能暗中布那么大局復活重生。」 万年前的幽河暴动,他入河救出凌霄,镇压幽河,看起来很轻松,但数以亿计的幽魂恶念体怀着对神的敌意扑面而来,他承受的伤害远比凌霄多得多。 他受伤在流云宫的天池里泡了近百年,才缓了过来。 也是那百年,他对三界危机感应削弱,没能察觉出魔族暗中的行踪轨迹到了关键一步。 第99页 等他发现的时候,一切已不可逆。 到几个凡界除一除魔种,不过是杯水车薪之举。 有一颗最致命的魔种,若除不掉,那一切便都是徒劳。 流云撑在桌沿上的手颤了一颤,似想抬起,但他忍住了。 天道站在三界大义的一头,指责他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对。 「流云,记得你当初答应的。我要的是三界平衡共生,不是魔尊凌霄一人生。」 天道着急了。 流云笑笑,在桌旁坐下,姿态闲适地抬手倒了杯茶。 「嗯。」 流云就算言而无信,天道也拿他无法,何况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天道甚至捉摸不透,流云上神如今到底所做为何。 憋着气,天道默默退走了。 流云拿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 他的动作温吞,可谁能想到... 他也着急了。 他原以为自己至少还能有百年时间,如今看来... 流云手肘撑在桌面,抚着额头垂下眸。 天道不知,他刚刚把一身大半神力化成灵气灌入了凌霄的识海内。 凌霄也不知,长生道最后修出的是神力。 而今他将神力都给了她,凌霄识海内那些灵气只需沿着道法指引,不需费力便能化道气,道气凝结最终会化为神力。 他原本没想这般早做到这一步,带她来这个世界,不就是因为这里大道法则圆满,她修道会更便利,而他带着流云的记忆,可以多留几日神力用来做别的吗。 他着急了。 他着急地替她铺好了所有的路,如今只差时间,和最后一步。 流云盯着茶杯里漂浮不动的一抹茶尖,低笑了一声。 哪里有什么双修。 亏蠢丫头也信。 --------------------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是一段在虐男主和虐女主之间反覆横跳的剧情。 作者自证:糖都是我撒的,虐就是他们在自虐! 第54章 长生道6 凌霄正站在云海前怔怔出神,远远就见一只火鸟从远处飞来。 凌霄这才发现,所谓长生道的妙处。 无需神识外散,只凭周边灵气一点轻微波动,她就能捕捉来者动向,距离渗透得比之她作为魔尊的神识还远。 她对灵气的感应和掌控,似乎她是灵气的主人般得心应手,就如她对魔气的掌控,很是自来熟。 云曦在这片云海上设了禁制,若没有他的允许,他人是越不过云海飞到近前的。 凌霄默默看着那只火鸟越飞越近,直至它快飞到小院边缘了也不见云曦出屋,凌霄困惑正要去喊他,不想火鸟上的人未到,一样被用灵力裹着的小东西,就停在了她身前。 「可是...小师姐?」 凌霄已能看清火鸟上那人的身形,也看清了她的唇形,自然,还看到了她的面容。 一袭浅宝蓝绣飞鹤纹百花裙,墨发披散,一张鹅蛋脸秀气十足,气质娴静淡雅。 这不是...丛云国丞相府的小姐,陆霜吗? 凌霄愣住。 火鸟上的女子来到近前看到凌霄的模样,她也愣了愣,眼里划过一抹瞭然和涩然。 「小师姐?」 似知道凌霄耳聋,她直视着凌霄,刻意放慢了语速,将唇形开合得极是清楚。 凌霄回过神,点了点头,抬手接过身前漂浮的那张类似捲轴的物什,打开。 一张请柬。 是玄天宗几大顶级山峰峰主的徒弟们发起的,也即是玄天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每隔段时间便会聚集在一处共同讨论修道或是比武切磋。 同门精英弟子间的日常论道会,凌霄刚来,原本新弟子应当是没有资格参与的,何况没人知她底细,不想却给她送来了请柬。 凌霄看完请柬,抬眸復望向来人,无声询问。 「归玄峰云霜,特来邀请小师姐参加三日后的同门弟子论道会。」 云霜在火鸟上,正式向凌霄自我介绍道。 因着云曦的辈份高,各峰峰主见了云曦都得喊一声小师叔,连带着凌霄的辈份也高了起来,在年轻一辈中,当得一声师姐。 而归玄峰,是玄天宗中央处最高最大的那座山峰,归玄峰的弟子,无不是万里挑一。 凌霄见她年岁轻轻,修为却已至金丹期,想来她在修道一途中也是个天才精英。 只她...名唤云霜? 姓云。 凌霄抿抿唇,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摇了摇头,復又用灵气裹着那张请柬,递至云霜面前。 云霜没有下火鸟,她视线扫了眼被退回的请柬,没有接。 「小师姐,听闻东流峰修的道不在三千道内,但东流峰百年不曾有继承人,小师叔又很少下山,门内弟子一直无缘一观,还望小师姐看在我们诚挚的求道之心上,给个机会。」 云霜的表情甚是诚恳,她说完后,还对凌霄行了个作揖礼。 凌霄默然片刻,有些明白云曦为何不出来了。 这是要她自己决定吗? 凌霄看了云霜半晌,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转身便朝书房走去了。 自她来了以后,这间书房几乎成了她一人的地盘,往常修炼歇息都在里面。 「小师姐...」 身后云霜望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又想起她听不见,只得息了声咬着下唇。 第100页 她把目光移到正中那间厢房,犹疑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朝里低低唤了一声:「小师叔。」 以云曦的修为,他定然是听得见的。 可云霜等了许久,那扇门都没有开,她便明白了。 早该明白的,往常她想上东流峰,从来进不得云海,今日她进得云海时原还带着难以抑制的惊喜。 上得山来,见到站在云海边的人不是云曦,她便懂了。 只是不阻她给那人递消息而已。 云霜黯然地垂下眼,收起请柬,转身离开了东流峰。 在她离开后,云曦打开房门,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的面色已完全恢復正常。 他走到书房门口,扯了扯悬在门外的一条细绳,那细绳连到屋内悬挂的一只风铃,云曦轻轻一扯,屋内的风铃就会摇曳着发出叮铃响。 凌霄听不见敲门声,云曦便特地在每个房间都挂了这么个风铃,每当风铃一动就会有灵气溢散而出搅动空气,在屋里的凌霄便知道,是云曦来了。 她走过去,打开门。 「论道会不去?」 云曦果然将刚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凌霄摇了摇头。 这方世界道魔争端甚多,魔宗中定然有魔界来人,魔界中人谁不知道凌霄,她哪敢在外招摇乱晃,甚至连名字也是用的『阿梨』。 云曦笑了笑:「那可愿陪师尊下山走走?」 凌霄困惑地眨了眨眼,云曦不是不下山的吗? 似知道她的疑问,云曦好笑地解释道:「我下山,旁人自然不知。」 原来他经常一个人偷跑下山啊。 凌霄忽然觉得云曦这般看上去,有几分幼稚。 但她微弯了弯唇,点了点头。 云曦就动作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屋外走。 凌霄怔怔望云曦牵着自己的那只手。 他带着她上了青鹭的背,在他们周身罩了层结界,让外界风吹不进。 而后他侧过头,笑着对她介绍道:「玄天宗地处天玄山脉,宗门四周各有一座小镇,来投拜玄天宗或是来观赏的不论凡人修道者,大都歇在镇上。」 云曦在说这些话时,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开。 「我今日带你去山脉北边的小镇走走。」 他好像对这一带很熟,看起来没少偷偷下山。 那只青鸾乖巧地在山脉的一处森林平地停了下来,凌霄在空中望下去,森林边有座古朴热闹的小镇。 云曦拉着她下了青鸾的背,带着她从森林出入口一路往小镇口走,他丝毫没有要隐藏行踪的意思,只将两人身上的衣衫幻化成了凡界普通世家公子小姐的打扮。 云曦一袭青衫,头髮用白玉冠高束,面色温和,整个人便成了个丰神俊朗的翩翩佳公子。 凌霄对他的大变样甚是不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云曦就笑笑,笑得颇为神秘。 人间正是三月好时节。 一路春光烂漫,云曦牵着她走到山脉北边的小镇镇门口时,凌霄刚从路边的一株小草身上收回目光。 一抬头,看到了镇门石牌坊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梨花镇。 凌霄的心颤了一颤,她侧头去看云曦,却见云曦面色正常,没有反应地往镇内走了进去。 凌霄便回过头收敛起情绪,跟着往里走。 这座梨花镇不大,镇上街道也说不上宽敞,但镇上的百姓却各个容光焕发,有惬意在路边闲聊的,有摆摊吆喝的,看上去就是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 许是在修道门派山脚下,镇上的居民颇为开明,胆子也大,见到手牵手的云曦凌霄二人,相近的就转头递了个眼神,道一句:「好一对神仙道侣。」 凌霄压根没看那些凡人的嘴唇,便不知他们在议论什么,她自入了镇后就精神高度紧绷,暗中用神识戒备查探镇上是否有魔族中人出没。 她正在一寸寸探查,手心忽然被捏了一捏。 凌霄抬眸,云曦看着她满脸的无奈:「天玄山脉有我布的大阵,是此间最安全的地方。」 凌霄怔了怔,紧绷的心神疏忽就松了。 云曦见她放松下来,这才继续牵着她往前走。 却不知,凌霄心里顿了一顿。 她这次把目光切实地落到了小镇上,开始欣赏起镇上风光,一直到被云曦拉进了一条颇为冷清的街道上,云曦在一处宅院外停下了脚步。 凌霄不知云曦为何要来这里,就默默跟着云曦上前,看他抬手敲了敲院门。 过了片刻,那扇院门被从里打开,来人见到门口的云曦,低低惊唿了一声:「云曦?」 一身素色棉布裙,头髮挽成妇女髻,发间别一枝桃木钗,简简单单的素净装扮,却让她尽显温婉风情。 凌霄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僵住了身子,绷起了脸。 那妇人的目光恰也落在了她的身上一瞬,她惊了一惊,就转过头问云曦:「这位是...」 凌霄只见云曦笑着朝她点了点头,那妇人便立时露出瞭然和惊喜的笑。 她边把院门打开迎他们进门,边说道:「你要带人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还好我将屋子刚收拾了一番,不然该要招待不周了。」 云曦看起来和她极为相熟,他那样惯常漠然讲礼的人,却不客气地就牵着凌霄进了门,回她话的神情也透着熟稔。 第101页 「打扰芳姨了。」 凌霄僵着身子,进了屋,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芳姨身上。 「不打扰不打扰...」 芳姨邀他们在前厅落座,云曦明明看出凌霄神情的不对劲,但却毫无表示。 「这位姑娘...怎么称唿?」 芳姨家中今日似乎除了她便再无他人,她亲自端着茶水上来招待他们,在凌霄桌旁放下茶杯时,她温声问了她一句。 芳姨明明看出了凌霄对她的过度关注,但她也毫不在意,甚至和善地朝凌霄笑了笑。 凌霄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她的喉咙一片涩然,她缓了缓,才艰难开口。 「阿梨。」 芳姨惊讶了一瞬:「阿梨。」 她低低重复了一声,转头笑着同云曦说道:「这不是天定的缘分吗?正巧我今日做了你最爱吃的梨花酥。」 她又转头对凌霄:「阿梨姑娘定然会喜欢,我这就去端来。」 芳姨说完,转身离开前厅去后厨端糕点去了。 凌霄目光跟着她的背影,怔怔望她离开的方向。 她定然喜欢的。 虽然从未见过,可她如何不知。 那是云夫人啊。 凌霄胸腔满是酸胀,她想起什么,勐的转头望向云曦。 云曦也正侧头望她,对上她的目光,仍是温温淡淡的笑。 凌霄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忽得也笑了。 流云啊流云,你这是做什么呢? 杀人便杀人,倒也不必用这等温柔伎俩... 来诛她的心。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4 15:21:11~2021-06-15 08:3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慕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长生道7 「阿煜今日到南边小镇出诊去了,恐要明日清晨才能回来...他最近时常惦念着你呢。」 芳姨坐在主位上,同云曦熟稔地说着话。 「你们要不...今夜留宿一晚?」 芳姨徵询的眼神扫过垂头的凌霄身上,又落到云曦身上,问道。 云曦望了望没在听的凌霄,笑着回芳姨:「我做不得主。」 这话里的宠溺叫芳姨嗔怪地白了他一眼,暗中提前得了云曦说明,知道凌霄听不见声音的芳姨,只得用眼神示意云曦。 「那你还不赶紧问问能做主的人。」 能做主的凌霄,正望着桌上那盘精緻的梨花酥,眼睛一眨也不眨。 花的形状,乳黄色泽,花瓣上精细地雕琢着条条花蕊,嵌几粒红点在其上,真如一朵梨花。 和记忆里她虽没亲眼见过,却如出一辙的味道。 凌霄抿唇正要再拈起一颗梨花酥,一只手指在她眼底的桌面上轻扣了扣,凌霄抬眸。 「芳姨邀我们今夜留宿一晚,可愿?」 凌霄转头望一脸期待的芳姨,她哪里能够拒绝。 凌霄笑着点了点头。 芳姨就眼睛亮了一亮,满足地笑说道:「本来还怕今晚一个人在家中又该提心弔胆得睡不着,你们肯留下,我也能安心睡个好觉了。」 从前的云夫人,其实也是个夜里不敢独自入睡的人,奈何她的丈夫常年在外,她不得不藏起自己的胆怯。 如今她能这般在人前坦然说出自己的害怕,甚好。 凌霄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拈起一颗梨花酥,笑得眉眼弯弯,只道了一声:「好吃。」 她从不曾这般笑过。 云曦被晃了眼。 怔然许久,他垂眸,也弯起了唇角。 芳姨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越看眼底笑意越浓。 她似打趣,也似别有深意地说道:「我做的其他东西,云曦从来看不上眼,只这梨花酥,他回回吃了不够,还要偷偷带走呢。」 偷偷? 凌霄刚在嘴里咽下一口梨花酥,听得这话,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懵懵把芳姨望着。 身旁云曦回过神,沉下脸低低似警告地唤了一声:「芳姨。」 芳姨却不怕他,只递给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回过头兴致勃勃地同凌霄告起状来。 「云曦每次来,我都会做两盘梨花酥,一盘给他吃,另一盘留给阿煜出诊回来吃的,都放在后厨。」 想来阿煜便是芳姨的夫君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次次阿煜回来的时候,我往后厨...」 凌霄正津津有味地『听』着,猝不及防一只手覆在了她的脸侧,轻轻一勾,就将她原面向着芳姨的头转了个向。 变成了面向着云曦。 云曦板着张脸,手心把她外侧的耳朵盖住,另一只手将本就在凌霄身前的糕点盘又往她身前推了推。 他用眼神在她手里的梨花酥上示意了一下。 「好吃就多吃点。」 凌霄呆呆看云曦一本正经的脸,看了半晌,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不用听也知道,后厨里的梨花酥,定然回回都不见了踪影。 「云曦。」 凌霄唤他的声音里,尤带笑意。 云曦覆在她脸上的手指指尖,就蜷了一蜷。 他若无其事地回望她,对自己的幼稚行为毫不知耻。 第102页 就得了她一句评语。 「你耍赖。」 云曦差点溺在了她那染着点点星光的眼里。 他收回手,端正着坐姿撇开了头,用鼻腔应了一声。 「嗯。」 凌霄听不见他这声应,自顾好笑地将手里的梨花酥往嘴里塞了一口。 芳姨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啧。」 芳姨的眼神显然比凌霄好很多,没有错过云曦眼里同样星星点点的笑意,趁着凌霄还在歪头看他,芳姨就调侃道:「云曦,这可不像你。」 云曦就抬头望芳姨,不躲不避地坦然露出一个笑。 「嗯。」 阳春三月,微风穿堂。 那一日的时光,像是从轮迴里偷来的一般,他们不自知地抛却了身上的所有枷锁,沉浸在一派岁月静好里。 待日头西斜,芳姨起身要往后厨备晚膳招待他们二人,凌霄就也忙跟着起身,试图去帮忙。 芳姨便动作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回头扫了一眼被丢弃在原地的云曦,「那人我就借用片刻了,你可别小心眼。」 云曦朝她笑笑,没有答话,目送着他们出了屋。 「阿梨...我便唤你阿梨了。」 往后厨的路上芳姨并未开口,是等到进了后厨,她将一把青菜丢给凌霄清洗,和她面对着面时,她才开口。 「你同云曦,应当是旧相识吧?」 明明一个术法就能解决,但和芳姨在一处,凌霄喜欢像一个普通凡人般做事。 她笨拙地掰扯着手里的菜叶,点了点头。 芳姨点点头,温声同她讲起他们和云曦的过往。 「我和阿煜是在山外的一片林子里遇到云曦的,那时候我们在採药,碰到了一只...按仙人的说法,应当是妖兽。」 「那妖兽看到我们就扑了过来,我跟阿煜还以为这辈子就完了,没想被路过的云曦救了。」 芳姨目光带着追忆,她手中刷刷两下切好菜,扔进锅里。 「第一次见到云曦的时候,他看起来高高在上,救人就像随手而为,身上冷得我靠近他要跟他道谢,好像都是我的不对一般。」 凌霄想起流云惯常救完她后的那副模样,每次明明是他自己要救她,可他救了人后仿佛十分不高兴,确实就像是她的不对一般。 「我大着胆子邀请他到家中坐一坐,还以为会被拒绝,没想到云曦点了点头,就一路跟着我们回来了。」 芳姨说到这,摇头笑了笑。 「他把那头妖兽的尸体也带了回去,说是那妖兽的肉对凡人强身健体有好处,我本来没好意思接受,结果云曦说他不是白给的,要跟我们换一样东西。」 芳姨抬眸笑着问她:「你猜,他换了什么?」 凌霄愣愣,芳姨不待她答,就继续说道:「他说要换一盘梨花酥。」 凌霄正在烧一壶水,她的目光落在芳姨的唇上,似乎生怕错过她说的每个字。 「我当时就想,你们这些仙人真厉害,连我们会做些什么糕点都知道。」 芳姨说完这话,转身去橱柜里翻找檯面上缺的佐料。 凌霄的目光就移到了那壶开始咕噜噜冒气泡的水壶上。 她想到从前的云倾也是经常这般,想要给她什么好东西的时候,总也会从她身上要一点东西走,说是同她换的。 不知该说他温柔,还是淘气。 凌霄不自觉地弯唇笑了起来。 芳姨已开始将菜入锅翻炒,热腾腾的烟火气钻入鼻端,凌霄侧头看去,芳姨边熟练地做着菜,边还能同她说话。 「后来相熟了,云曦虽然很少说话,但我们问什么他就会答什么,我胆子更大了一些以后,还问过他为何对梨花酥情有独钟。」 芳姨一脸老母亲的笑:「他说对梨花酥情有独钟的,另有其人。」 凌霄也不知为何,她的心就不受控地跳了起来,试图掩饰般,她抬手拎起了身侧的水壶,假装自己并未将注意力过度放在芳姨的唇上。 「我问他是什么人,他说是他...」 凌霄捏着壶柄的手不自知地攥紧,她抿唇直勾勾盯着芳姨。 芳姨浅笑盈盈地望她,却并不把她想听的话继续说下去,反改口道:「他说了什么,需得你自己去问了。」 凌霄心忪了一松,就听芳姨又转了话头:「不过...」 她很有几分笃定地说:「说的那人定然是你,就对了。」 凌霄垂下眸,有些心神不属地扯了扯唇角。 云倾...云曦... 流云... 凌霄抬手想去拾篓子里的伽子好转移注意力,却忘了自己那只手里正拎着壶水。 手往前一伸,那本就盖得不太严实的壶盖滑落,滚烫的沸水飞溅而出落在凌霄的手上。 毫无防备的肌肤一片烫红,如灼烧烙下的刺痛让凌霄愣了愣,她第一反应就是施了个术法恢復了伤势,正要若无其事地放下水壶,不想刚刚壶盖发出的动静还是被芳姨听见,凌霄受伤的瞬间也被她精准捕捉到了。 「哎呦...」 芳姨放下手中铲子跑到凌霄身前,紧皱眉头接过她手里的水壶,再一把拉起她的袖口时,凌霄手腕上的伤已经消失不见了。 芳姨愣了愣,紧揪的心立时放下,她笑着说:「我倒是忘了...阿梨也是个仙人。」 第103页 她把凌霄的袖口又放了下去,「不过,仙人也有失手的时候,这厨房你是万万不能再待了。」 凌霄没来得及辩解,芳姨就已拉着她的手往厨房外走了。 凌霄知道,芳姨就和云夫人一样,日常温和好说话,但她认定的事却又是万万没有迴旋的余地的。 凌霄便只好垂着头,任由她把自己拉到了云曦的面前。 云曦适时已不在前厅里,而是站在了院子里的枣树下,听见她们来的动静,他回过头。 芳姨像託付般把凌霄推到了他身前,凌霄背对着她,也不知她同云曦说了什么,就见云曦瞳孔缩了一缩,芳姨说完话便走了。 凌霄兀自懵懂地转头去看芳姨的背影,忽觉自己被烫过的手被人拉起,她回头。 云曦垂眸,动作轻柔地握着她被烫过的手腕腕部,在其上安抚般地摩挲着。 痒得凌霄瑟缩了一下,但没能缩回来,被云曦紧紧握着。 「云曦。」 凌霄唤了他一声,对上他抬起头来沉沉的眸光,她怔了怔,不知怎的就看出了他眼里对她受了伤的不满。 可她被烫过的地方早已恢復如初,肌肤细腻光滑哪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凌霄微蹙了蹙眉:「那水伤不到我。」 云曦也是修道之人,怎么会不知呢。 云曦对她笑了笑,手上轻抚的动作不停。 他说:「会疼。」 凌霄的心口,就疼了一疼。 她望着云曦復又垂下的头,望他手中缱绻温柔的动作。 忽的就想到那时候她不明白的,云珺为何要替她挡那块虚空碎片。 他应当知道那碎片她是扛得住的,可他还是替她挡了。 原来,是怕她会疼么? 凌霄喉咙里堵堵的,识海处却一片清明。 她竟有些想笑。 「云曦。」 她问:「其实长生道,我非修不可,对么?」 云曦手中动作顿了顿,许久,凌霄看见他点了点头。 修长生道倒是不疼。 也罢。 温柔伎俩虽小,奈何对她很管用。 换她一个心甘情愿,不难。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今日会不定时全文捉虫,大家不必在意~ 第56章 长生道8 凌霄和云曦在芳姨家中留宿了一夜。 第二日天刚亮的时候,煜叔踏着晨光回来了。 凌霄是第一次见这位『阿爹』,那一世她自始至终没有机会见他一面。 不知道曾经的云大将军如何,如今的煜叔身高颀长,面容俊朗,一袭素衫背着个药箱,是个书生儒雅样的郎中。 只是有些不善言辞,乍见云曦带着位陌生姑娘来了,他左右摸了一阵,只摸出一包养生药包递给凌霄。 「不知家中有客,这是见面礼,姑娘见笑了。」 凌霄傻乎乎伸手去接,煜叔伸在半空的手勐的被芳姨轻巧地拧了回去,她嗔怪地向煜叔递去一眼,这才转头望凌霄。 「这才是阿梨的见面礼。」 她自袖中掏出一个微鼓的荷包递给凌霄,凌霄接过一摸,里面装着不少的金叶子。 她瞳孔缩了缩,未及拒绝,芳姨已摁住她的手,笑得和煦温暖。 「姑娘家第一次见长辈,都该有的。」 凌霄懵懂,下意识地就回头去望云曦,似求助。 云曦不知是故意还是没看懂,接受到她的视线,他走上前来并不帮她,只从芳姨手里将她那只拿荷包的手接了过来,牢牢握住。 他笑着同芳姨说了一声:「多谢芳姨。」 他们之间好像达成了凌霄不懂的默契。 凌霄愣愣一手拎着两盒梨花酥,一手被牵着走出芳姨的小院。 再次落在青鸾的背上时,她纳闷地望向云曦。 云曦看起来似乎很开心,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愉悦,连眼尾都溢着细碎的光。 「往后你若想下山,和青鸾说一声即可。」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煜叔时常外出问诊,芳姨一人在家中难免孤寂,你若能陪陪她,也是好的。」 这是说,她可以时常下山来找芳姨了? 凌霄收回目光,一时心绪有些复杂。 这是传闻中,想要哄人吃一颗很苦的毒药,就先餵他一颗很甜的糖的手段吗? 凌霄原想开口问一问,可又想起自己之前几次三番要来的回答,都只是徒增怅惘罢了。 她默了默,松开云曦握着自己的手,转身面向云层,面无表情地沉入了修炼之中。 那被云曦小心翼翼珍藏,却又忍不住暴露的隐秘的愉悦之情啊,轰然崩塌。 他抿抿唇,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也把目光望向了空中不知名的某处。 偷来的欢喜,果然只能藏着吧。 …… 自从梨花镇回了东流峰后,凌霄和云曦日常的接触变得越发稀少。 凌霄倒没有刻意避着他,相反,她很坦然。 她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长生道的修习之中,在修道过程中遇到了瓶颈,会很是诚恳地同云曦请教。 云曦则认认真真地作答,时不时会告诉她,那枚白玉镯中的某某东西对她有某某好处,让她可以用一用。 凌霄得了解答,乖乖回去继续修炼,也受了云曦的好意,会依言用那枚镯子里的东西。 第104页 她每隔一二月会独自去往芳姨家中待上一夜,回来时,还会给云曦带那么一盒梨花酥。 在一开始就确立的「她修长生道,云曦还她愿」这场公平交易中,除了一开始那段时间,她心绪曾波动起伏的较为厉害外,往后时光里,她的内心一直很平静。 凌霄自觉,她是个很合格的,值得信赖的交易伙伴。 两年多时间便在这样仿佛与世隔绝的日常里倏忽而过,期间天玄山脉一片平静,凌霄偶尔会探探此间魔宗的消息,在得知他们近年都没有动静后,她才敢继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一心修炼。 而她探查消息的对象,却是掌门江垣。 东流峰仿佛与世隔绝,只掌门江垣时不时地会跑上云海来骚扰骚扰云曦。 凌霄最初都在书房里听不到动静,是一日她正有修炼问题要去问云曦,推开门,就看到了被独自遗弃在云海边缘不得进的江垣。 江垣看到他,眼睛亮若朝阳,疯狂朝她挥手唤着:「小师侄,是我啊,你师伯。」 云曦似乎已回了屋,江垣的大嗓门也没有将他唤出。 凌霄怔了怔,就上前乖顺地朝江垣行了个弟子礼,江垣就满面春风,开始喋喋不休地同凌霄唠起嗑来。 「小师侄,东流峰待得可还习惯?这里这么冷清多没意思,你有空就常来归玄峰玩玩。」 「云曦这师尊做的可还合格?他若是教的不好,你拜我为师怎么样?玄天宗的正统道学,可不比他那来路不明的道差。」 「……」 江垣属实是个话唠,而且擅长自问自答,凌霄便当个木头,一半心神仍沉在心神中,一半心神留在外听他的唠叨。 等他自顾说的尽兴了,自然便停了下来。 就这么一人说一人听,渐渐的次数多了后,两人竟也算是熟识了。 这日,江垣如常上了东流峰,他扯了扯梨花树上挂的一条红绳,红绳的灵气波动传到凌霄所在的书房,凌霄便如常出来接待他。 江垣照旧说了一堆玄天宗内的趣闻,如某某长老练丹炸了锅,某某新弟子凝气岔了气... 託了江垣的福,凌霄虽未在宗内现过身,却已单方面认识了不少宗内「奇才」。 「对了。」 这日江垣笑眯眯地说完趣闻后,转头朝云曦紧闭的屋门望了一眼,回过头忽得敛起笑问了凌霄一句:「你师尊是不是已经许久未出过屋了?」 凌霄怔了怔,回忆一番,才发现,云曦似乎已一年多未出过屋了。 掌门江垣是她在接待,她修道有问题也是进的他的屋询问,但她这一年已很少遇到难题,再未去敲过门。 她这一年从芳姨那带来的梨花酥放在云曦的屋门口,第二日再看时那梨花酥还在原地,她也没在意就收了回来。 原来...她竟有一年不曾见过云曦了。 明明近在咫尺的两个人。 凌霄恍恍惚惚送走了江垣,她站在院中望云曦的屋门望了许久,而后转身用云曦两年前就给了她的峰主令牌招来了青鸾,去了梨花镇。 那一夜她没有在芳姨家中留宿。 她在月亮初升之时,就迫不及待地提着盒梨花酥回了东流峰,试图以此为藉口敲开云曦的门。 不想她骑着青鸾落到那片云海上时,看到了大敞开的云曦的屋门。 一年未见的云曦正站在庭院里,在他身前,背对凌霄站着的。 是云霜。 凌霄看见云曦朝云霜笑了笑,而后他的眸光掠了过来,在对上她的视线时,他敛了笑意。 凌霄便垂下眸,拎紧了那盒梨花酥,下了青鸾的背,视而不见地要往书房走去。 她刻意绕开了他们两人所立之地,却在离书房仅有三尺远时,一道身影突兀挡在了她的身前。 凌霄抬头,是云曦。 近一年未见,不知道是不是凌霄的错觉,云曦似乎变更白了一些。 是一种,略偏病态的苍白? 凌霄怔然,云曦却忽然朝她伸出手。 他勾着一边的唇角:「我的梨花酥。」 凌霄:「……」 从前也不见云曦这般嘴馋啊。 凌霄把手里的梨花酥递给他,不发一言又要绕过他往屋里走,擦肩而过的瞬间,被云曦拽住了胳膊。 「呵。」 凌霄回头,云曦的脸已沉了下来,他眼神莫名。 「就没什么想说的?」 凌霄回头望了望庭院,发现云霜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她便迟疑地说了一句:「掌门师伯担心你。」 「你呢?」 凌霄抬眸对上云曦那双在月色下,都黑沉得可怕的瞳孔,那里面似乎藏着让她心颤的情绪。 她想看个分明,就忘了回应。 「你呢?」 云曦拽着她的力度紧了紧,他又问了一遍。 凌霄醒过神,直视着他:「我...」 『...也担心你』这几个字尚来不及说出口,云曦忽然一把将她扯进了怀里,将她的话全堵了回去。 「蠢丫头。」 云曦紧紧箍着她的腰,整个人却软耷耷像只受伤的小熊似的趴在她身上。 他的脑袋颓然般搁在她的肩上,凌霄不知为何,竟从他身上感知到了一种深深的疲惫感。 她僵住了身子,一时竟有几分心酸。 第105页 「你怎就这般没良心。」 云曦明明知她听不见,却还在她耳旁低低的不知说些什么。 「云曦...」 凌霄低低唤了一声:「你在做什么?」 云曦好像从之前开始,似乎总动不动就抱她? 和刚见面时彬彬有礼的模样,相去甚远。 这句问,叫云曦的身子也僵了僵。 他默了半晌,缓缓放开了手,直起身时恢復了惯常那副平静温润的模样。 云曦晃了晃手中的梨花酥,笑笑:「算是梨花酥的回礼。」 凌霄就沉默了。 月色爬到了东流峰的那颗梨花树上,仿佛就在他们的头顶般,又近又亮的光将他们的身形笼罩其内。 他们沉默的对视着,夜风无声吹过。 「你的道...」 「你的身...」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齐齐顿住了。 云曦愣住,凌霄却轻笑了一声。 「修得不错。」 长生道的修为尽在识海,凌霄不主动展露,云曦便也不能感知到她的修为高低。 她平静却也淡漠:「你不必着急。」 云曦垂眸,颤了颤眼睫。 他的声音有些苦涩,奈何凌霄无从听出。 「一个月后的新弟子比试大会...」 「我参加。」 毕竟这两年多来江垣时不时就跟她提这件事,央她去走一趟。 虽然以她如今的修为去了也是欺负人,但她既然答应了,也就去走走吧。 「好。」 凌霄便越过他,进了屋。 徒留云曦一人,孤零零在月色里。 他仰头望头顶黑茫茫的天际,缓缓吐了一口气。 行踪,以他如今凡人之躯,快瞒不住了。 但,她既要去。 那便总得让她先玩得尽兴。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6 08:32:10~2021-06-17 18:5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川厌野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长生道9 弟子比试大会当天清晨,江垣亲自到东流峰来接的凌霄。 那天云曦仿佛大发慈悲,让从来只能待在云海边缘的江垣,落到了院子里。 「师弟是不是太高冷了点?唯一的徒弟要参加比试,他也不去?」 江垣摸着下巴,有些困惑地对凌霄说。 凌霄手中握着一把又细又薄,通身笔直的银剑,那剑乍看普普通通,剑鞘及剑身在晃动时,却会发出淡淡流光,似皎月流萤。 是云曦今早给她的。 是她去参加比试的武器。 「我知你不在意,但...」 云曦给她这把剑的时候,还在同她解释:「那日云霜上东流峰,是替我送归玄峰的玄一天石。」 这剑,是用玄一天石铸就的。 新弟子中能用的最佳铸剑材料,但也不至于太引人注目,和她该有的身份修为匹配的,恰到好处。 是云曦亲手铸的。 他明知,她真正的修为绝不是她会在人前显露的那般低。 这剑,只能在这场比试中用一用。 甚至,她可能都用不上。 凌霄抿抿唇,抬头对江垣说道:「师伯,我想同...师尊道个别。」 江垣愣了愣,笑眯眯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难为你惦记着你家师尊...我在云海外等你。」 凌霄便去敲响了云曦的屋门。 等了片刻,才等来云曦。 他仍是今早所见的,那副温润浅淡的神情。 甚至温温和和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凌霄看了他片刻,忽然就笑了。 只是笑得意味不明。 「云曦。」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出哪怕一丝端倪。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凌霄那双眼睛,总是坦荡清澈。 云曦也笑了。 他应:「是。」 「那你打算瞒多久?」 云曦神情未变,回答得也是不假思索。 「你想什么时候听,我便什么时候说。」 「现在。」 凌霄没有任何逼视的意味,可她开口的话却笃定得毫不退让。 「我现在就要听。」 云曦总算表情有了些微的变化,他顿了顿,徐徐道了一句:「现在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算是时候?」 凌霄语气似嘲似讽:「等我修成长生道后?」 这是凌霄第一次,如此步步紧逼。 从前她得了一个答案,不论答案为何,她似乎都能毫不在意的接受,毫无所谓的掠过。 只这一次... 云曦定定看着她,笑了一声。 「丫头,你是不是...」 「是。」 凌霄斩钉截铁地截断了他的话。 「所以,我要一个解释。」 云曦的眼睫颤了几颤,他垂下眸:「比试...」 「不去又如何。」 倒显得他优柔寡断了。 云曦抬眸,笑得像是释然,又像是诱哄,「去吧。」 他说:「等你回来,我便给你解释。」 凌霄抿起唇,默了片刻,不再纠缠,转身走了。 第106页 走出三步远的距离,她停住了身子,但没有回头。 云曦站在屋门口,刚要抬起手,在察觉出她停下后,又忍住了。 东流峰峰顶的风,总是轻又柔。 凌霄背对着他,声音是轻又凉。 「流云。」 她说:「你真当我蠢么。」 流云掩在袖口下的手,就狠狠颤了颤。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凌霄也再未给他开口的机会,她一晃身,已出了云海。 像是决绝的永别。 流云怔然许久,缓缓无力地抬手撑着屋门,颓然地侧身倚靠到门上。 为什么不敢跟她说呢? 未经许可,他一步一步擅做主张,替她改了命。 他甚至没有问过她一句,愿不愿意。 因为他知道,以她的性子,她定然是不愿的。 他怕她怨他。 如今她猜到了多少? 也不知她误会了没有。 误会了也没办法啊。 长生道没有回头路可走,他替她铺的,是一条没有岔口的路。 不能回头,不能停下,不能走第二条道。 他是想给她一个解释的。 如果他还能等到她回来的话。 流云垂在袖中的手指指尖,在真实与幻灭之间来回变换。 虚空中似乎有一双魔气森森的手,在不断对着他设下的结界施压。 还有一双魔气满溢的眼睛,在来回窥探。 他,终是快撑不住了。 ...... 凌霄闪身到了江垣面前时,江垣的瞳孔缩了一缩。 他目瞪口呆:「师侄,你...」 只有化神境修为才有可能瞬移,还只是很短距离的瞬移,而这片云海的距离...纵然是他,都不能这么轻而易举地一瞬而出。 江垣面色变了几变。 「师伯。」 凌霄没理会他的震惊,只抬头望了望仿佛近在咫尺的天空。 「弟子比试大会,取消吧。」 江垣肃起了脸:「为...」 像是一阵风吹过水面,如镜面平整的水流便盪起一阵很轻微很轻微的涟漪。 玄天宗上空,便盪起了这么一阵涟漪。 只是与水面晃动的无害相比,玄天宗上方的这层波动,无异于末日宣言。 护宗大阵,破了。 破了一息,又立即复合。 只...... 江垣面色瞬间苍白,勐得望向云海另一头的东流峰。 无声无息,连接东流峰内外的那片白茫茫云海,像被一道黑色闪电从中噼开,撕出了一道巨大的,黑如深渊的狰狞伤口。 像是有噬人的巨兽,要从那黑渊里爬出。 云海,被无端割裂成了两半。 这一头,是玄天宗其他九十八峰和半片云海,仍处在云曦当初亲自护持的护宗大阵下。 那一头,是孤零零只两三间房屋在其上的东流峰,和渐渐被黑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着的,剩下半片云海。 东流峰,这次算是真正的,与世隔绝了。 「师...」 江垣堪堪往前迈出一步,就被揪住了后衣领。 他回头,那个总是默默听着他唠叨,一脸淡然乖巧的小师侄此时面色冷凝,正轻巧地拎着他的后衣领。 「师伯,护好宗内人。」 来不及惊诧,一阵不容抗拒的气浪裹挟着他的身体,将他往正中归玄峰推去。 江垣在极速离去之前,只来得及看见背对着他一袭红袍猎猎的凌霄,手中握着一把他从未见过的剑,浑身肃杀之气蔓延。 那把剑上,惊天魔气四溢。 她是魔。 江垣瞳孔紧缩,想张嘴喊一声。 一道如匹练的惊天黑郁剑气,自上而下斩落,把他的话全堵在了喉咙。 那道剑气,朝本就岌岌可危的东流峰落去。 「流云,我是魔。」 「不两立。」 「修长生道,我后悔了。」 「……」 剑气完全落到了东流峰上。 一剑之下,东流峰霎时化为虚无。 干干净净。 没有人影。 -------------------- 作者有话要说: 凌霄之前就发现云曦是流云啦,前面有线索的哦,在去芳姨那的时候。 流云在默默做,凌霄也一直在默默猜,他们两个人的较量总是这般隐晦无声。 (ps:这里凌霄态度变化,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之前猜错了,有了新的猜测。) 第58章 长生道10 东流峰前那道狰狞的黑色深渊,在东流峰崩溃之时,扩张的速度停顿了一瞬。 而后仅一息时间,那道黑色裂痕瞬间覆盖了整片云海和刚刚东流峰所立之地,在云海与玄天宗的连接处,止住了去势。 凌霄所立之地,已被黑暗笼罩。 她手持九霄剑,身姿挺拔,姿态从容地面向着黑暗深处。 「魔尊。」 一道邪气凛然,不阴不阳的声音突兀自黑暗不知名处溢出,伴随着此处空间的剧烈震颤和晃动。 凌霄挑了挑眉,手中九霄剑轻轻一晃,便止住了空间波动。 她沉着脸,抬手就是一剑射向空中,声音沉冷。 「要么乖乖滚出来,要么就永远别出来了。」 第107页 黑暗似凝滞了一瞬,而后是一阵怪笑声:「呵呵呵...」 一道道身披黑斗篷的人影在虚空中凝出身形,成圆形包围状将凌霄环绕在其间。 正对着凌霄的方向,则缓慢缓慢得,凝聚出了最后一个身形。 从玄色编金丝的袍服,到如云披散的白髮,瘦削凛冽的轮廓线,直至整张俊似妖孽的脸成型。 来人勾着一边唇角,斜长的眉眼飞挑,整个魔气森森又妖气四横。 「魔尊,好久不见。」 一如既往熟悉的声音和腔调。 第一世那个碎了幽河镇河石的神念,第二世那个以眼炼生魂的国师。 凌霄面色淡然地扫了一圈周遭包围她的那些魔族中人,有个别相熟的魔接收到她的视线避开了目光,有个别从未见过却看着年岁颇大的魔,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竟有几个,是她亲手提拔上来的,一城的魔王。 「呵。」 凌霄冷笑了一声:「魔族还有我这个魔尊吗?」 「瞧魔尊这话说的。」 对面那人意味深长道:「魔族少了谁都行,就是万万少不得魔尊你。」 凌霄不想理会他的怪腔怪调,她一脸冷傲:「那你又是什么货色?」 那人对凌霄的冷言冷语总是有种变态的享受,闻言不仅没有怒意,还有一层淡淡的愉悦之情。 「自我介绍一下,我名仇川,来自...」 他说话时总爱勾着一边的唇角,看得凌霄真想在他唇上挂把匕首。 「来自百万年前的魔界。」 凌霄握着九霄剑剑柄的手,微不可查得紧了紧。 他一字一顿:「是曾经的魔族魔尊。」 凌霄冷冷看他一眼:「所以呢?」 「所以?」 仇川耸了耸肩,好像很抱歉似的簇起了眉:「虽然我不想抢你的魔尊之位,但魔族其他人好像不这么想。所以...」 他笑得邪魅:「我不介意,魔族有两位魔尊。」 凌霄簇起了眉:「本尊介意。」 「哦~」 仇川像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计策般,「那,你做我的魔尊夫人...」 一道剑气毫不客气地噼向他的面门,被他轻轻松松地躲了过去,但也轻轻松松地堵住了他的话。 「魔尊,你这是做什么?」 仇川一脸无所谓地责问了一句。 「不当便不当,我可不会强人所难。」 凌霄目光冷冽,手中的九霄剑魔气沸腾:「无事便滚。」 「滚?」 仇川小小得诧异了一瞬,他微敛了敛笑意,难得有几分正经。 「无事?有没有事,魔尊你还不清楚吗?」 「本尊不清楚。」 仇川没料到凌霄这般厚脸皮,他愣了愣,忽得哈哈大笑起来。 「魔尊啊魔尊,你和流云上神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敌人。」 仇川明显不信:「哦?」 他瞥了眼早被魔界通道吞灭的东流峰故地,明知故问:「你杀的?」 凌霄淡漠无情绪地应:「本尊杀的。」 仇川挑了挑眉:「魂魄呢?」 凌霄便像看白痴一般看了他一眼:「上神要走,纵然是魂魄,你留的住?」 「嗤。」 仇川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留不住?我不过花了凡界两年时间便破了他的禁制,如今的上神有多弱,你当我不知吗?除非...」 他定定逼视着凌霄:「你故意放他走。」 凌霄的心缩了一缩,她面无表情冷声反问:「你确定是你破的禁制,不是他故意在这个时机松开的禁制吗?」 这个问题,叫仇川立即愣住了。 「他在凡界渡劫,之前两年挡着你不过是因劫未渡完罢了,如今劫数已尽,他自然不用再防着。」 仇川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听凌霄轻描淡写地又补充了一句:「否则,纵然他是凡人之躯,你以为本尊都受了伤,还能一剑就杀了他吗?」 仇川:「……」 周围包围着她的那群魔族中人闻言,纷纷表情难看。 就说上神的禁制如何会这般好破,原来是时间到了,上神根本没想挡了! 众人面面相觑,对这个说法不疑有他,只仇川没那么好煳弄,他默了默,忽得又笑了起来。 「那魔尊你呢?」 他笑得诡异,意味不明地问道:「怎么上神渡劫,你之前次次在旁守着,这次反倒下了狠手?」 凌霄又赏了他一个不客气的看智障的眼神。 「他在本尊身上也下了禁制,不然本尊何必等到他劫数将尽的时候才敢冒险动手。」 「什么禁制?」 凌霄默了默,才回道:「不得回魔界的禁制。」 周围有几个定力差的,闻言立时惊得差点没忍住问出了口。 凌霄把他们的神情都看在眼里。 仇川冷静问道:「回了又如何?」 她字字清晰:「魔界提前崩溃。」 那定力差的,甚至忍不住嘶了口气,被仇川凉凉一眼堵了回去。 「魔界迟早要崩溃。」 仇川正经起来的时候,倒确实就有了那么几分,曾经的魔族领袖的威严。 「你为魔尊,不能不回魔界。」 凌霄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 第108页 「本尊已说过,两个魔尊,我介意。」 仇川挑了挑眉,就听凌霄继续说道:「要么本尊为尊,要么...」 她面容清冷,说出的话却极尽张狂。 「魔界无尊。」 此处空间便因她这句嚣张至极的话陷入了诡异的静谧,静谧过后,是仇川突兀又兴奋起来的大笑声。 「哈哈哈...」 他甚至笑得弯身抹了抹眼泪花,好半晌才艰难开口道:「小傢伙...」 仇川突然对凌霄改了称唿,「是谁给你的勇气,这么...这么...大言不惭。」 凌霄对他的反应不以为意,她只弯了弯唇角。 「你、猜。」 话音刚落,此处连接魔界的通道空间勐然剧烈波动起来,直要崩塌。 四周几人没反应过来,纷纷没站稳身子晃了几晃。 都是魔界位高权重的几人,这等难堪让他们立时涨红了脸色,有人没忍住低低咬牙唤了一声:「魔尊!」 「轰」一声闷响。 连接魔界的通道波动得更加剧烈,又叫他们差点出丑。 只仇川一人,如磐石稳立岿然不动,神情闲适。 「小傢伙,在我面前掌控魔气,你还嫩了点。」 也不见仇川别的动作,他只微移了移一只脚的位置,几欲崩溃的魔界通道,霎时恢復风平浪静。 凌霄蹙了蹙眉。 「孽,是你招来的?」 仇川面色不变,意思不言而喻。 凌霄就冷笑了一声,「魔族的罪人,也敢妄图称尊。」 她抬起九霄剑,眸光沉冷:「接下本尊一剑,本尊便认。」 九霄剑身上响起一声肃杀剑吟,森寒剑气未及发出便将此方空间刺出了几个窟窿,周围魔族中人大惊,纷纷架起魔气罩护持己身,不想周围魔气已被九霄剑搅得混乱不堪,魔气罩不待成型便碎了开来。 几人面面相觑,多释放了几分魔气,这才勉强稳住身型。 只....魔尊凌霄不是神识受了重伤吗? 神识受了伤,竟都有这样大的功力,远远凌驾于魔王之上。 众人面色凝重了几分,场间直面凌霄一剑之威的仇川也有了几分意外。 这一剑的修为,倒确实是完完全全的尊者风范。 仇川抬眼,见凌霄一脸郑重,知她就算没用十分力,定然也用了九分力。 对魔界其他人来说,这样的凌霄或许已经很强了。 不过...在他面前,可就有些不够看了。 仇川唇角弯成一个邪肆的弧度,他轻抬起右手,朝着迎面而来的那道剑气,徒手一噼。 他只用了三分力。 一道浓郁成实质的魔气,立时阻了剑气的前进之路,成对峙之势。 空间似陷入凝滞状态,一片压抑,众人屏住唿吸,顿时静的落针可闻。 凌霄和仇川沉默的对视着。 约莫数十息,凌霄先松开了手。 「本尊回魔界。但...」 仇川随之云淡风轻的收回手,无所谓的笑笑,静待她的条件。 「所有在凡界的魔族中人,需全部回归魔界。」 「不可能。」 凌霄话刚说完,一旁一个骨瘦如柴,她不认识的魔王忽的没忍住出声驳斥道。 凌霄淡漠得瞥了他一眼,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就转头望向仇川。 仇川倒是很平静:「为何?」 「魔族生了孽,那些在凡界中的魔族人,需得给本尊一个交代。」 「若不给呢?」 两人復又沉默的对视着。 凌霄轻笑了一声:「你说呢?」 她的眉心,倏然亮起一枚黑色菱形印记,其上黑光大亮,隐隐有碎裂的痕迹。 「魔尊,不可。」 一个相熟的魔王惊唿道。 凌霄的魔元碎裂,三界遭殃在其次,首当其冲遭殃的,定然是岌岌可危的魔界。 何况,是在这个他们的大计马上就要施行的紧要关头,凌霄的魔元不容有变。 她在威胁。 仇川看了她片刻,懒洋洋地笑了:「行了。」 他语带似有若无的探究:「你为魔界做了那么多,毁了魔界,你捨得?」 「背后捅我刀子的魔界...」 凌霄扯着一边的唇角,笑得也有几分邪气:「你可以试试。」 仇川上下扫视了她几眼,无所谓道:「应了你便是。」 凌霄如何能不知他们的打算,她可没耐心任他们拖延。 「此间的魔族人,现在就撤。其他世界...三日内回。」 那个骨瘦如柴的魔王显然对凌霄如此多的要求很不满,他看着凌霄的眸光满是不屑和怒火。 仇川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便走出队列,正大光明地打量了凌霄一眼,才朝仇川恭敬道: 「属下这就去召回此间魔族中人。」 说着,他转身就要往玄天山脉落下,眼里嗜血的光芒一闪而逝。 召回魔族中人之前...当然要先吸凡人血吸个饱。 百万年在阴冷地窟中一动不敢动,生怕精血流失,如今出来了,这些凡人可不就是最美味的佳肴? 其他几个老魔王正在满脸艷羡,那骨瘦如柴的老魔王心里兀自兴奋之际,忽觉身子一轻。 他惊诧一看,自己不知何时,竟到了凌霄面前,还被她掐着脖子。 第109页 老魔王眼一瞪:「你...」 「咔嚓」一声脆响。 老魔王尚睁着一双惊恐愠怒的眼,脖子却已经软耷耷的,再没了生命气息。 凌霄随手将他的尸体扔到一旁,就像捏死的不过一只蚂蚁。 「换个活的吧。」 言外之意,换个不想死的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凌霄在试探。她现在很强的!往后都是上神流云x魔尊凌霄啦~ 感谢在2021-06-17 19:02:05~2021-06-19 12:1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川厌野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 终劫:杀死了一个九天上神 ==================== 第59章 生死劫1 十万年前,瘴气暴动的魔界恢復平静,聚集在地面上围观上神的魔族众人陆续散去。 凌霄仍然仰头愣愣望着已空荡荡的魔界上空时,她的义父走上前来,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 「看到了吗?」 她的义父是魔界界心的守护者,被称为界守,是他将她从界心处抱出。 界守通常是魔族资歷最老的老人,她的义父便是活了数十万年的魔族老人,有着一张瘦如枯柴的脸。 那张脸上有一双细长的眼睛,那眼睛里露出凶光时,很有几分可怖。 「看到了吗?」 他捏着小凌霄的胳膊,语气不善地又问了一遍。 他把她捏疼了,凌霄想躲开一点,但她力气太小,只能忍着痛,愣愣点头。 她的义父便不掩恨意,像要将那句话牢牢烙印进她的脑海里一般对她说: 「那是魔界的仇人,你以后要想方设法杀了他,记住了吗?」 小凌霄深感困惑:「可是...他刚刚救了魔界。」 「救?」 她的义父神情激动,抓着她胳膊的手都在抖,他的语气也激动。 「若不是他的缘故,魔界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不是在救,他是在赎罪。」 他目光狠戾,盯着她一字一顿的说: 「而他的罪,必须要死,才能还的上。」 他说:「你是魔界之子,你是魔族未来的救世主,你要救魔族,你必须杀了他。」 小凌霄不是很懂,她只露出了一个微觉困惑的小表情,就招致了义父恨铁不成钢的指责。 「魔界等不起了,你是魔界最大的希望,你不能心软,懂吗?」 义父将魔界曾经的繁荣和这近百万年的衰败一一对她讲来,并且着重强调了流云上神的所作所为,和魔界即将崩溃的未来。 流云上神害了整个魔界,他是魔界的敌人,她要救魔界,就必须杀了他。 那几万年来,她的义父孜孜不倦地对她洗脑,而她不负他所望,从此她变强的动力,都是为了杀死流云。 而她第一次付诸行动,是七万年前,流云上神突然自天外移了座满是浓郁道气的崖洞,丢入魔界西边的角落里。 当时许多魔族中人被崖洞嵌入魔界的动静惊动,纷纷跑到西边去,就见魔族那块区域皆被浓郁道气侵染,全然不似在魔界。 道气溢散,对魔界而言,是污染。 那崖洞对魔界来说,无异于定时炸弹。 魔族中人不明白好端端的,流云上神为何突然要这么做。 可他们不敢问,只敢站在地面上,隐忍压抑着怨怒和愤恨,暗戳戳的怒视着流云上神。 凌霄到的时候,那崖洞已完全嵌入魔界,流云正收回手。 她那时候已经三万岁了,不再是个魔族幼崽,她在人群中,很清晰地看出了从前的她没看出来的,魔族众人憋着的,对流云上神的憎恶之情。 凌霄当时如同所有魔族中人一般,憎恶着流云。 只是与其他人不同,她提着九霄剑,毫不犹豫地冲到了流云面前。 那时候她只知流云是神,只知他很强,却对他到底有多强毫无概念。 那时候她刚从魔界扶魔山中得了天地异宝九霄剑,功力大增,年轻气盛以为自己很了得。 第一次正面相对,她便拿剑指着流云,横眉竖眼质问他:「敢问上神,为何如此欺我魔族?」 围观的魔族众人,大多对她的突然跃出愣怔后是鄙夷,鄙夷她不知好歹自寻死路,敢质问上神。 流云对她的出场轻蹙了蹙眉,没有丝毫开口解释的意思,转身就要离开魔界。 围观群众的鄙夷她看不见,却只把流云的无视当成了对她的不屑和鄙视。 凌霄提剑就沖了上去,试图挡住他的去路。 「上神,你必须给魔界一个解释。」 流云只侧了侧头,轻轻一拂袖,就将往前沖的她,一把掀飞了。 身子凌空后坠时,凌霄根本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在半空中。 流云似乎也愣了愣,在凌霄还在愣怔之际,他只一个闪现便揽住了她的腰,带着她旋身着陆在地,而后一息未停就松开了手。 凌霄往后一看,自己刚刚坠落的方向,是那个崖洞。 她再往前看,救了她的流云轻蹙着眉,挥袖给自己换了身外袍。 他淡漠地望了她一眼,不发一言,转身飞离了魔界。 第110页 凌霄这次没再拦。 她站在原地,望流云离开的方向。 她那时候想,流云上神果真是三界最讨厌的傢伙。 那一天,她成了许多魔族人眼里的笑话。 那件事深深的刺激了她,让她知道了自己同流云上神的差距,于是她更加奋力修炼,着了魔般让自己变强。 不到千年时间,她从高等魔王,修成了魔界唯一的尊者之位。 她成了魔族,新任魔尊。 而当初那个崖洞,便是堕魔崖。 魔族至今,尚不知流云当初把堕魔崖打入魔界的真正用意。 有说他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用堕魔崖毁掉魔界的,有说他是为了用堕魔崖暗中慢慢削弱魔界的魔气的... 凌霄站在东流峰所在地的魔界通道前,从瞬息的回忆里抽出思绪,冷淡地开口道:「我说过了,流云下在我身上的禁制未除,我回魔界,魔界会提前崩溃,你们确定吗?」 魔族在此间的人手已在刚刚,完全撤离回魔界了。 剩下几个魔王成围堵之势,戒备地将凌霄堵在通道口前。 那条通道,便是最初将云海撕裂开的黑色深渊。 仇川站在凌霄身侧,眼神莫名:「回吧。」 凌霄侧眸瞥了他一眼,又目光淡淡地环视了一圈围在身后的那群魔王。 「呵。」 她凉凉笑一声,收回目光望着那条似通往无底深渊的通道,正要一跃而入,通道覆盖下曾经的东流峰山角,忽然蹿出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吸引了凌霄的注意。 她投下目光的瞬间,地面上那人也仰起了脸。 面色苍白,手中抱着一副画轴的云霜。 隔着浓厚遮天的魔气,云霜应当看不见黑云后的魔界众人,可她抿着唇抬头上望,仿佛无声又倔强地等着什么。 在等她。 凌霄怔了怔。 其余魔界众人明显也注意到了云霜的存在,仇川皱了皱眉,动了动手指就要毫不在意地将她捏碎,被凌霄抬手阻了。 墨迹得太久,初时还笑得邪气凛然的仇川如今面无表情,明显完全没了玩闹的心思,只剩不耐和躁意。 凌霄毫无惧意:「一刻钟。」 仇川漠然望她,并不回应。 凌霄笑了一声:「我是打不过你。」 她虽说着弱势的话,语气却寸步不让,「但在出魔界通道之前自毁魔元,我还是做得到的。」 仇川默了默,最后还是收了手。 凌霄便闪身,落到了云霜面前。 云霜紧紧咬着下唇直视凌霄,神色隐忍着痛苦和哀意,还有淡淡的怒意。 凌霄对她神识传音:「想说什么,在心里默念即可。」 云霜眼睫颤了颤,她涩声开口,唤了一声:「小师姐。」 她把手里捧的画轴向前递到凌霄身前,她的手和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幅画送你。」 凌霄听见她的心声。 ——这幅画,是小师叔让我送你的。 那日她送玄一天石上东流峰,云曦把这幅画交给她,告诉她,若是有一日他不在了,便替他将这幅画送到凌霄手上。 云霜那时候问他,为什么他会不在。 云曦只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当初是小师叔救了我,并把我带入了玄天宗。 她幼时家中遭逢变故,还是婴儿的她被遗弃在荒山野外,云曦当时正好要去玄天宗路过那处山野,救了她,并把她带到了玄天宗,交由宗内抚养。 她不知家人是谁,没有姓名,大了几岁有了对世界的感知后,就自发跟了云曦的姓,给自己取名叫云霜。 「我知道你是魔。」 ——我知道小师叔一直在等一个人。 云曦把她带入玄天宗后就再未过问过她的现状,他在东流峰不出,她自小的愿望,便是拜入东流峰。 她仗着自己被云曦所救,曾让掌门带她上东流峰试图拜云曦为师,云曦不收。 他说他在等一个人。 「但我不怕。」 ——但我替他不值。 云曦小师叔等了百年的那个人,最后却亲手毁了他的东流峰。 他的山峰给了那个人,他的座骑给了那个人,他的温柔宠爱也都给了那个人。 那个人将他从云端拉下,却没有抓住他,反让他摔得粉身碎骨。 「希望你保重。」 ——希望你保重。 希望你,为了小师叔,保重。 凌霄接过那张画轴,垂眸静默了三息,她才伸手去打开了那幅画。 一座简笔水墨画成的小院角落,一株开得繁密又艷丽,树枝伸展得轻松又惬意,花瓣把树枝头堆得满满当当却又不显拥挤的,梨花树。 那画里仿佛藏着一阵风,叫那梨花树下,纷纷扬扬飘着一阵梨花雨。 凌霄望那幅画,心脏缩了一缩,她瞳孔巨震,她忍了几忍,才压下那股心悸,没让头顶的那群人看出端倪。 「多谢。」 她郑重的对云霜谢道,顿了顿,她说:「你也保重。」 云霜笑了笑,笑得有几分苍茫:「嗯。」 而后她没有多犹豫,转身又朝被大阵护着的玄天宗走去。 凌霄望见,江垣面色惨白站在大阵的分界处,在等云霜。 第111页 他们的视线碰撞了一瞬,江垣立马别开了头。 凌霄默了默,收回视线,又回了黑云之上。 「嗤。」 底下发生的一切自然逃不过仇川的眼,他见凌霄将那幅画收入袖中,不屑地轻嗤了一声。 「堂堂魔尊,与人为伍。」 凌霄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抬手从眉心魔元内攫了一团魔气精元出来凝聚成罩,笼在这方世界上空。 这样这方世界一旦出现魔的行踪,凌霄留下的这层魔气罩便能感知到。 这是有损她神识的做法。 做完这些,凌霄一言不发,纵身跃下了魔界通道。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幅画就是云珺那一世出现过的画哦,只是有点不一样。 这一劫会有很多回忆和解释,要填坑啦~ 第60章 生死劫2 若问三界,如何评价魔尊凌霄。 仙界的人必定咬牙切齿,骂她是个十足的魔头。 张扬孤傲,嚣张跋扈为所欲为,不懂礼节,动不动就拎着九霄剑喊打喊杀,惯会欺压仙界众人。 魔界的人则或许有一成会道她是个好魔尊,剩下有九成的人,却会说,她根本不像个魔。 不讲情面,杀伐铁血,废了无数魔族的旧规矩,禁了无数魔族的功法心法,限制魔族为非作歹,试图把魔族变成「人族」。 就说禁下魔种这件事,凌霄惩处杀死的魔族,就不知有没有上万之数了。 遑论魔族其他炼魂、献祭、吸血等各种各样的诡异功法,都遭到了凌霄的禁止。 凌霄的禁令就像一道道枷锁施于魔族众人身上,生性嗜血放荡的魔族人,都恨死了凌霄这个魔尊,只是他们不敢明面上表现出来。 凌霄在三界的处境,便是如此。 仙界恨她是个战斗力极强,却只为魔界战斗的大魔头,魔界怨她是个处处学人,还要整个魔族也学人的伪魔者。 她这几万年,里外都不受待见。 但只有一点,却是三界都无异议的共识——魔尊凌霄,以復兴魔界为己任,付出了极多。 她自登上新任魔尊之位开始,先是将魔界大半时常有暴动危险的魔气和瘴气吸入了体内,又苦研魔族阵法,以自身精血为基,在魔界内建了化魔池。 化魔池内蕴有最精纯的魔气,可以帮助化魔期的魔剔除体内瘴气,有惊无险地度过化魔这一阶段。 曾经上神流云害魔族必须经过化魔这一生死险关,后来魔尊凌霄却以化魔池,大大降低了这一关的难度。 除了这等对魔界影响深远的大事件,凌霄还曾传了许多更利于现今魔族修炼的功法心法,虽那功法心法对魔族而言太过「刚正」,修炼难度颇大,但不得不说,学有所成的魔族人,能耐更大。 她止暴动,建化魔池,传功法,搞新政... 虽很多事情搞得魔族暗自怨声载道,但她确实在明面上将混乱不堪的魔界管理得井井有条,让一直处于崩溃边缘的魔界,在三界内存活得更久,也更有尊严了。 且她对内杀伐铁血,从不心慈手软,但若是魔族人受仙界欺压,不论事大事小,她又定是第一个冲上九霄讨要公道的那个。 魔尊凌霄不论为人如何,她对魔界的责任感和付出,却是从未遭受过质疑的。 魔族曾经将她当成救世主,希望她恢復魔界荣光,将魔族从低谷里拖拽出来。 凌霄做到了,虽然不是以魔族人偏好的方式。 这样的魔尊凌霄,若有人说,她不愿再替魔界办事,她要背叛魔界,是断断不会有人信的。 但... 魔界不要这样的魔尊了,这话说出去,魔界却是普天同庆的。 尤其是,当有一个更适合当魔尊的人选,就在旁边时。 凌霄弯着唇角,神色淡然地望头顶的大阵阵纹,眼神一一扫过阵法外来「欢迎」她的魔族众人。 魔界百官并十二城的魔王,都到齐了。 哦,不对,只来了十一个魔王,还有一城也不知是哪一城的魔王,倒是缺席了,或许是被留下镇守最紧要的幽都城了吧。 早知仇川一行人刚刚憋着忍着,就是为了将她先哄入魔界再说。 早知落下魔界通道后,定有什么预料不到的事物在等着她。 如今这般庞大隆重的「欢迎仪式」,倒也算对得起她「上任」魔尊的身份。 「魔...凌霄。」 百官之首,魔族的界辅,凌霄曾视为大管家的饶鄂,毫无愧色地站出队列,直唿她名。 「经我等与十二城城主商议,和你相比,仇尊者更适合担当魔族魔尊之位,我们已拥护其上位。」 饶鄂不愧是和她共事了多年的人,很是知道什么话才能叫她心服口服。 「魔尊之位向来强者居之,仇尊者修为高深,你可能敌之?」 凌霄脸上挂着淡笑,摇了摇头。 饶鄂神情却并未松懈,他继续问:「那仇尊者为魔族新任魔尊,你可有异议?」 凌霄再次摇了摇头。 饶鄂面色松了两分,「念在你为魔族贡献颇多的份上,魔界又正值危机时刻,仇尊者宽厚,特允了你尊上之下百官之上魔族唯一的护法之位,你可愿?」 凌霄声音浅淡,让人听不出情绪:「若我不愿呢?」 第112页 饶鄂如何不知,听得问并不意外。 「若不愿...」 「行了。」 饶鄂话还没说完,一旁刚又加固了几分阵法的仇川满脸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他面朝着凌霄,脸上再没了笑意,只有漠然的冷意。 「我只问你一句,你可还愿替魔界办事?」 凌霄歪头:「何事还要我办?」 仇川显然并不认为凌霄有拒绝的余地,他似乎只是觉得她自愿要办会更省时,才有此一问。 「献祭你的魔元。」 果然,她的魔元有问题。 凌霄瞅了眼周边若隐若现的阵纹纹路,不答反问道:「炼魂阵?」 仇川不屑地轻笑了一声,「炼魂?那不过是我创下的寂灭夺魂阵的简化版罢了,连其十分之一都不及。」 仇川是百万年前的魔尊,还是那个魔界站在三界巅峰时期的魔族魔尊,他的强大毋庸置疑。 不仅如今魔族大半的功法心法,都是从他手里流传下来的,仇川还是魔族有史以来,最厉害的阵法大师。 寂灭夺魂阵,和炼魂阵只是针对魂魄的攻击炼化不同,它还针对识海,可将人的意识寂灭却又不损其识海,还可抽魂离体收归己用。 攻击力更强,也更令人无法抵挡。 凌霄却毫无惧意,她甚至好奇心突然强盛了起来般,又追问道:「你们能够解决我魔元里的瘴气了?」 她的魔元里那些瘴气一直是个大问题,有那些瘴气存在,她的魔元能用来做什么呢? 仇川却没有再要解答的意思。 刚刚在凡界同她纠缠不过是以防万一她真的自毁魔元罢了,如今入了魔界,入了他的寂灭夺魂阵,凌霄就是想自毁魔元也做不到了。 他似乎对这件事很是看重,连此前总爱挑逗的话语和神情也消失不见了。 仇川漠着脸,启动了阵法。 各式各样奇怪的玄色阵纹如活了过来,灵动非常地组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牢笼将凌霄困于其中,阵纹密密麻麻越聚越多,渐渐就要将凌霄的身影完全遮住。 凌霄自始至终很平静,她眼睁睁看着黑暗向她聚拢,头顶被阵纹覆盖,脚底爬满了阵纹,前后左右也越来越多的阵纹遮住了她所立之地。 在那个牢笼即将彻底把凌霄隔离时,她忽然弯了弯唇,对外面的魔族众人淡声开了口。 「你们倒是替我办了场隆重的欢迎仪式。」 阵纹空间仅剩一个头的高度,就将完全封闭。 凌霄的脸在变幻莫测的阵纹映衬下,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我也带了回礼。」 话音刚落,寂灭夺魂阵法的寂灭空间彻底形成,凌霄被彻彻底底困在了那个牢笼里。 她将在里面接受阵法的炼化,直至被炼化到意识化归虚无,魂魄离体,阵法才会停下。 仇川亲自主持大阵,他自信以他的修为,凌霄神识又有伤的情况下,不出七天,阵法就能结束。 到时,他们就能将凌霄识海内的魔元取出。 魔族众人眼见着寂灭空间成型,纷纷松了一口气,只仇川和饶鄂轻蹙着眉,在思量凌霄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便在其他人那口气未及完全舒出之时,魔界西边角落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和波动,那波动甚至传遍了整个魔界,所有魔族人皆有所觉。 众人大骇,转头朝西边望去,无需靠近,原本应和魔界其他地方相同被黑雾笼罩的那处地界,无端被层层白色气浪裹挟着晕染开大片迷朦色泽。 黑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侵蚀,白色剎那蔓延出数千尺远,才有被阻挡的趋势。 那是道气和魔气在相互掣肘。 堕魔崖,破了。 仇川面色阴沉瞬息移至堕魔崖前,挥手在道气溢散的区域笼出一片结界,暂时完全阻了道气的前行之路。 但他望了望波动明显的结界,知自己终是抵挡不了多久,那些精纯浓厚又庞大的道气,终会突破他的阻拦向整个魔界扩散。 他的结界,目测只能支撑七日,还是在他亲自在此坐镇的前提下。 而他若坐镇此处,那寂灭夺魂阵没了他的主持,恐就不能在七日内便炼化完毕。 仇川寒着脸,想起在进魔界通道前凌霄所说的「流云下了禁制」,想起她在被阵法笼罩时所说的「回礼」,一瞬间便想通了前因后果。 身后急急赶来的魔族百官们自然也想到了凌霄所说,皆白了脸色。 「尊上...」 饶鄂惶恐地望向仇川。 仇川已稳了神,面容淡定:「这些道气就算全溢出来,魔界的魔气一时半会也不会枯竭。」 他转身望凌霄的方向:「界心换后,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提到「界心」,饶鄂也随之放宽了心。 仇川晃身又回了寂灭夺魂阵前,亲自主持大阵,似乎势必要尽快将凌霄的神识炼化。 他是阵法主持者,阵中情形自然都落入了他的眼中。 许是大阵刚开始,仇川看见凌霄站在阵中央丝毫未受影响,她垂着头,手中握着一幅画卷。 是那个凡界女子送她的画,仇川当时还特意神识查探过,发现那只是一幅普普通通凡界的画作,他才没有阻拦没收。 凌霄就看着那画,看了许久许久。 许久后,仇川忽然看见,凌霄抬起了头。 第113页 隔着黑暗封闭的牢笼,她好像仍能直视到他的眼睛。 凌霄对仇川,轻轻地笑了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1.魔族想要凌霄的魔元。 2.魔族想要换魔界的界心。 3.前面有提:凌霄的魔元是以魔界界心为雏形,天生而来。 所以...你们懂的。 凌霄当然不会乖乖听话啦。 第61章 生死劫3 魔族无人知道,流云上神当初将堕魔崖打入魔界的真正用意。 仇川他们更不知道,堕魔崖如今突然崩溃,不是流云上神在凌霄身上下了禁制。 是凌霄她自己,亲手毁了堕魔崖。 堕魔崖是一把锁,这把锁锁住了那些精纯浓郁的道气。 堕魔崖缺一把钥匙,这把钥匙若能正确使用,魔界获得的就不是侵蚀魔气的道气,而是消解瘴气的道气。 流云在魔界布了个阵法,那阵法以堕魔崖为核心,一旦开启,就能将魔界的魔气和瘴气分离,叫堕魔崖里的道气,只去侵蚀消解瘴气。 流云大概把份量也控制得恰到好处了,会让道气与瘴气最后同时消弥。 届时,魔界将再无瘴气,只剩魔气。 这应当是流云最初的打算,但还没到他施行的时机,便出了个意外。 登上魔尊之位的凌霄,将魔界大半的魔气和瘴气,吸入了体内魔元。 整个魔界的剩下瘴气份量,便与堕魔崖里存入的道气份量不再匹配,此时若让魔界的魔气瘴气分离,释放了堕魔崖里的道气来净化,那么最后魔界将剩下一半的道气和一半的魔气。 流云发现后,便改变了阵法。 他将原本分离魔气瘴气的阵法,改成了能让瘴气转化为魔气的阵法。 瘴源于恶念,杂乱不纯是魔的污点,凌霄的化魔池尚且只能净化瘴气,流云的阵法却能将其转化为魔气。 当真了得,却也不知他付出了何等代价。 第二个阵法仍以堕魔崖为基。 只不过,曾经开启堕魔崖的那把钥匙握在流云手里,如今,流云把这把钥匙给了凌霄。 魔界寂灭夺魂阵法牢笼里,凌霄拿出那幅走前云霜给她的梨花图,徐徐打开。 任人如何探察端详,都不过一幅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画。 当初她在仇川眼皮子底下打开这幅图,就是知道他们看不出它的真面貌。 因为这幅梨花图的真正面貌,要用神的眼睛去看。 凌霄看着那幅图里的风似乎动了起来,飘扬的梨花瓣围绕着角落那株梨花树四散开来,分五个方位正渐渐凝聚成一个奇异的形状。 凌霄想起这一世又一世来,自己莫名其妙消失又恢復的六识,恍然间有种原来如此的明悟。 不是神力的意外影响,而是流云有预谋的,在替她重塑六识。 塑的,神的六识。 在一个月前凌霄的耳识恢復,六识全部经过重塑归位后,她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世间万物不再是单纯的世界万物,其间灵气波动,大道法则,道蕴规律...尽在眼中。 这是神眼里看到的世界。 曾经是流云独享,如今她也能够看得见了。 在看见的那瞬间,凌霄修成了长生道。 她修出了神力。 识海里凝出第一道神力的时候,凌霄是完全懵的。 她在屋中恍惚了近一个月,直到江垣来唤她参加弟子比试大会,直到流云把那把银剑递给她。 凌霄那时候也看见了头顶摇摇欲坠的,流云阻隔探察的神力结界。 一剎那她得出了答案。 流云不是在杀她。 流云他,在造神。 长生道修的不是仙。 长生道修的,是神。 可她仍不确定原因。 她问流云要解释,流云还没来得及给。 流云不给她解释,却给了她这幅梨花图。 或者说,是重塑魔界的阵法图。 凌霄眼见着图中飘扬的梨花停下动作,五个方位的图形皆是一朵硕大的梨花,拱卫着角落里的那株梨花树。 流云在魔界布下的阵法图完全成型。 图中的那株梨花树,就是开启堕魔崖的那把钥匙。 输入神力,让这株梨花树完全舒展开来,堕魔崖中的道气便会沿着特定轨迹流入魔界空中,在阵法作用下助瘴气化魔气。 流云想让魔界恢復成百万年前的模样,他在救魔界。 可魔界要崩溃,这些瘴气不是主要原因。 而且他为何不自己做,却要把阵法图交给她呢? 是想让她手握颠覆魔界的钥匙,到了恰当的时机,就能做魔界的救世主吗? 呵。 事到如今,她还是看不透流云。 不需要看透了。 她看到了真正的魔界。 她看到了自己的宿命。 便足够她做决定了。 凌霄手指轻柔地抚上画中那株梨花树,一路向上在树顶的位置,她停下了动作。 而后她毫不犹豫,一指划下。 如云似雪的梨花树,被从中一指切开,分裂成平整的两半。 阵法被暴力拆了。 魔界内的堕魔崖,便在此时,轰然崩塌。 凌霄适时却无端忆起七万年前,她成为魔尊有一段时间后,按照当时惯例需前往仙界述职并前往流云宫拜见上神。 第114页 那天她在仙界述完职,正要前往流云宫,却在出九天之外前遇到了刚从流云宫回来的凤屠。 凤屠一看到她就露出嫌弃的表情,知道她要去找流云,就毫不客气地阻了她:「你好臭,流云他最爱干净了,你现在这样可千万别去流云宫。」 在凌霄记忆里,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妖族领袖凤屠,她不知凤屠怎么初见似乎就对她意见颇大,但他怎么敢说她——臭?! 她堂堂尊者,全身上下不染尘埃,一个净身术就能从里到外干干净净,哪里会臭? 凌霄当即黑了脸,反唇相讥:「总比你长得丑强。」 凤凰孤傲又臭美,凤屠又是顶顶自恋的一只凤,总觉得自己三界第一帅第一美,如何会受得了被人说丑? 凌霄这话,狠狠触了他的逆鳞。 凤屠也是个脾气暴躁又无法无天的,当即就喷了凌霄一身的凤凰真火。 凌霄不甘示弱,拔出九霄剑就和他打得有来有往。 两人在天庭打得如火如荼,天帝急的在旁边吱哇乱叫,愣是拦不住。 他们嫌天帝吵,又嫌天庭地方小打坏了东西免不得又被唠叨,两人对视一眼,就把战场挪到了魔界。 魔界地广人稀,荒山野外甚多,他们挪移至一处荒山角,正在马不停蹄地继续干架,忽见神出鬼没的流云自荒山里信步走出。 凌霄和凤屠纷纷停下动作,诧异地望向流云。 凌霄诧异过后,是警惕和怀疑,她蹙眉问走近的流云:「敢问上神,来我魔界做何?」 上次他来了就打下了一个堕魔崖,如今他无缘无故出现在魔界里,不得不让凌霄怀疑他又做了什么不利魔界的事情。 流云目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轻蹙了蹙眉也不回话,就走向了和她相对而立的凤屠身边。 凤屠很自来熟地责怪了流云一句:「我说你怎么不在宫里,原来你又来了这个脏兮兮的破地方。」 凌霄敏锐地捕捉到了凤屠话里的那个「又」字,她神色不善地盯着他们二人。 察觉到她的目光,凤屠就趾高气扬地睨了她一眼,转头朝流云说道:「这地方还怪臭的,你看对面那个臭丫头都臭成什么样了,竟然还想跑去流云宫找你。」 流云浅淡的目光,就再次落到了她身上。 在天庭被凤屠说臭的时候,凌霄还能反唇相讥,可如今面对流云那看不出情绪的眸子,凌霄就根本提不起和凤屠斗嘴的心思。 流云的眼神没有贊同也没有否定,他并未露出任何看不起她的神情,但就是这般总高高在上的姿态,比之凤屠恶劣的言语,更让凌霄觉得如鲠在喉。 无端的自尊心叫她无法自如地接受他们对自己毫不避讳的审视和讨论,凌霄抿着嘴,转身就要离去。 「魔尊。」 流云忽的在后唤了她一声。 「此处荒山,不得遇水。」 流云说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凌霄不解其意,但她没有多问没有停留,转身就走了。 身后是凤屠不满的嘟囔:「你瞧这丫头多嚣张...」 那时候,凌霄觉得自己和流云凤屠他们,真真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品评魔界品评她,他们才是极嚣张的人。 因着凤屠的关系,凌霄对流云的厌恶又深了一分。 可也不知为何,她在完全不知缘由的情况下,仍乖乖听了流云的话,那几万年里,都没让那处荒山遇上一滴水。 凌霄如今回头想想,却有几分明白了。 从一开始,比起恨上神入骨却又总受着上神恩惠的魔族,她潜意识里,是更信赖那个明知被憎恶着却又会救魔族于危难的上神的。 这份信赖,曾经她不自知。 如今,她怕自己会沉溺。 凌霄望崩裂成两半的梨花树上,梨花席捲而下铺成了一条花路蔓延至图中的院子正中。 在院子的正中位置,有一扇水墨画就的简易木门。 那门原本是紧闭的,此时却呈敞开的形状。 花路铺至门口,在门的旁边,是花瓣铺就的一个字—— 「来」。 流云在唤她。 凌霄喉咙哽了哽,莫名就觉得心酸得很。 许久后她才压下情绪,抬起头,面向着感知里仇川的方位,她轻笑了一笑。 凌霄抬手,将画中的那个字,抹掉了。 那条花路颤了几颤,终是在她的侵入下支撑不住,支离破碎。 剎那支离破碎的,还有凌霄的那颗心。 凌霄面色却没有任何异常,她的手移至图中的左上角,构成阵法图的五朵硕大梨花中的一朵。 是那处荒山所在。 凌霄的手指,轻轻摁了下去。 一朵梨花,分崩离析。 她想,魔界确实又脏又臭。 配不上流云的拯救。 -------------------- 作者有话要说: 1.第三世凌霄涅槃的时候,塑的便是身识。 2.梨花图的第一层可以是重塑魔界的阵法图,被凌霄拆了。 3.梨花图的第二层,是传送阵(那条花路通往流云宫),被凌霄抹了。 4.梨花图还有别的用处。 5.凌霄现在不对劲。 第62章 生死劫4 六万年前,凌霄登上魔尊之位一万年有余,深感魔族混乱不堪,乱象频发,便化身为一普通魔族人,入魔界各城游走,体察民情。 第115页 她见过因无意擦肩碰撞就结了仇,打得头破血流不死不休的魔众。 她听过因炼魂练得太多无法把控,反将自己炼成了魂魄体的魔的事迹。 她杀过因炼魔功走火入魔,屠了一个村的魔众当食物的恶魔。 …… 魔族的不堪、邪恶、残忍...她都知道。 她试图改变,革新了一部又一部的功法,颁布了一条又一条的禁令,杀了一批又一批违禁的魔。 魔族的抗拒不满,她也不是不知道,但她执拗地按照自己所认为的原则,去要求魔族其他人。 后来魔族违禁的事例越来越少,她还以为是自己的不懈坚持终起了结果,魔族并不是无可救药的生性为恶的种族。 她没想到,那不过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魔族人有了更多更好的隐藏邪恶的手段,瞒住了她罢了。 就连復活百万年前的魔尊这等大事,时常和她共同处理魔界事务的百官都知,甚至他们或许在其中出了极大的力,可他们却对她瞒得密不透风。 或者说,这个局布了许久,而她就只是个意外成了魔尊这个角色的局外人罢了。 整个魔族,从来不曾信任过她,也不曾将她当成自己人。 那他们把她当成了什么呢? 六万年前,她自魔界民间回归魔尊之位,大刀阔斧开始整顿魔界的时候,她的义父,就给过了她答案。 那时候她刚有了建化魔池的想法,就找遍了魔界的所有阵法书籍,开始苦心钻研修习阵法,难免疏忽了自身的修炼。 她的义父在她成为尊者之后,并未放松对她的严苛要求,反而更加看得紧,恨不得她的修为一日千里,明日就去将流云上神的头提来见他。 义父在得知她钻研阵法怠慢了修行后,跑到魔宫之中,指着她骂得浑身发抖。 「你以为自己成为尊者就够强了吗?和你的敌人相比,你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怎么敢如此懈怠,这阵法有什么用,它能帮你杀敌吗?」 「......」 越渐长大,凌霄越渐发现,她的义父对流云的仇恨,比之魔族其他人,要深很多很多。 凌霄蹙眉试图同他解释,「这阵法每年能救成千上万,死于化魔期的魔族人。」 义父似乎完全不在乎魔界如何,他就只是想让流云死。 「杀死流云,你救的是整个魔界。」 凌霄哑然半晌,竟无言以对,只能干巴巴地道一句:「我是魔尊,得为魔族...」 「魔尊?」 义父不待她说完,便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说:「不能替魔界杀敌,你当这魔尊又有何用。」 原来,他们不过把她当成,有望替魔界復仇的工具人。 而她的大管家,百官之首的饶鄂,也曾给过她答案。 在研究化魔池阵法的时候,凌霄发现自己的精血,有净化瘴气的作用,她不明所以。 看到她在查询典籍的饶鄂,「尊上,您由天地孕育而生,身体和血液自然有一定特殊之处。」 凌霄便想起自己的识海魔元,也有净化瘴气的作用,还没问出口,饶鄂就做了解答:「尊上的识海也是属于体质的一部分,难免特殊。」 凌霄瞭然,却听饶鄂忽的多嘴说了一句:「尊上,您的魔元也是天生的,不同于其他魔的魔元全靠神识,您的魔元前期还需您的精血滋养。」 凌霄当时只以为,饶鄂是怕她试验阵法放了自己太多血会伤身,才有此一言。 如今想来,他只是怕自己魔元出问题罢了。 他们不过把她当成,培养体内魔元的工具。 献祭她的魔元? 原来她这颗以魔界界心为雏形,天生而来的魔元,不是魔界的馈赠,而是在她体内短暂的寄存。 虽不知他们会如何操作,但凌霄总算明白了,她对魔族而言的意义所在。 数万年滋养魔元,待时机成熟再用她的魔元,换那颗已近衰亡的魔界界心。 新的心脏,应当能救一救濒危的魔界。 倒是好算计。 可他们也好蠢。 若是从前,他们好好同她说一句,为了魔界就是让她献祭了这颗魔元又如何。 偏偏都数万年了,魔界却无一人了解她,选择用了这等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手段。 偏偏她曾视若仇敌的上神... 流云想让她当神吗? 从未听说过神是能够人为修成的,若神这么好当这么容易塑造,三界也不可能仅有流云一个神。 也不知,流云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 凌霄勐然想起,流云打入她体内的第一道神力,是在渡劫的千年前。 原来,从那么早以前开始,他就在筹谋了。 那他渡劫,是因为造神这事太过逆天,所以遭受的惩罚吗? 可惜天道自她失了耳识后就消失无踪,她无人可问。 云霜说替云曦不值,凌霄也替流云觉得不值。 她修不成神。 识海内那些道气已经尽皆凝成了神力,可不同于流云打入她体内的神力直接蹿入她的魔元里,这些后修成的神力,怎么也进不去魔元。 魔元仿佛突兀生出了一道屏障,竟顽强地阻隔了神力的侵入。 包括魔元里那原本势如破竹一路推进的神力,也隐隐有放慢了速度,推进的越发艰难的趋势。 第116页 原来她当初所猜测的,修道道气侵蚀她的魔气,造成她没有魔气识海枯竭的假设,根本不成立。 她的魔元,比她想像中,要强大的多。 连如此庞大的神力,都不能突破它的最后的防守,甚至魔元的活跃还让她的魔气修为瞬间恢復至了曾经的尊者之位。 魔元防守住了,识海内魔气和神力并存,她便不是神。 哪怕流云为她铺了这么多的路,哪怕她修成了长生道,但这最后一步,对她而言难如天堑。 她辜负了流云。 凌霄的手抚上梨花图中的左上方,那里原本有两朵梨花,如今只剩下了一朵。 凌霄的手指落在剩下那一朵梨花上。 这是一条溪流所在。 这条溪流埋藏在魔界的无名山谷里,看起来很普通很普通。 在溪流连着山谷尽头的地方,有一池幽潭。 不像仙界人间的潭水碧绿或幽蓝,魔界的潭水就是清清澈澈的透明色,映着周边岩石和底部黝黑的无底洞,会显出几分幽光。 凌霄也不知为何,那一日她在巡视魔界的时候路过那处山谷,忽就心有所感地停了下来,落到了幽潭旁。 她总感觉潭水中的那个无底洞里藏着什么,便伸出神识往里探查。 她触到了另一人的神识。 两人皆顿了顿,凌霄收回神识的瞬间,就见潭水的洞口里起了个漩涡,漩涡流转之际,一道身影从里缓缓升起。 一身雪白宽袍的流云,滴水未沾,姿态从容地自潭水底部走出。 他们视线相汇剎那,流云一如既往的不动如山。 凌霄很是不解,上神在背地里做着不知名的勾当被人撞见了,为何还能如此淡定。 她直视着流云,大无畏地又责问道:「魔界虽小,但该懂的礼数还是懂的,堂堂上神驾临,怎的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本尊提前准备,尽一尽地主之谊。」 流云眸光浅淡的掠了她一眼,凌霄以为他又要如常目中无人地转身走人时,忽然就听他淡淡地开了口,似反问地道了一句:「地主之谊?」 凌霄没料到流云会开口问话,愣了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 「我正要在魔界寻一处生机旺盛之地,魔尊既为地主,便劳烦带路。」 那算是凌霄第一次和流云,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近距离对话交流。 只两句,凌霄就被流云的毫不客气惊到了,且他分明就是在难为人,魔族处处凋敝寸草不生,哪里来的生机旺盛之地。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凌霄咽下苦果,漠着脸朝流云道一句:「跟我来。」 凌霄竟也没有意识到,本该继续质问流云为何出现在魔界的她,就这么乖乖地替流云带起了路。 她很认真地把他带到了魔界最大的产崽场。 魔族生育愈加稀少后,就在各处建了供怀崽的魔族女子顺利产崽的产崽场。 而最大的产崽场里有最多的待产的崽,可不是生机旺盛吗。 凌霄停在产崽场的上空,回头对流云眼神示意,得来了流云凉凉的一瞥。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呵。 凌霄郁闷地望流云转身走了,她急急跟上,不怕死地问了一句:「这里生机不够旺吗?」 流云看也不看她,听不出情绪地反问她:「你觉得呢?」 凌霄不假思索:「旺。」 流云停下了脚步,凌霄就更来劲地补充了一句:「那么多幼崽,当然旺。」 流云回眸朝她望来,有一瞬间,凌霄在他眼里似乎看到了点点笑意。 但他的声音依然冷淡:「不是那里。」 凌霄怔然,流云已转身继续走了起来。 他好像比她,更熟悉魔界。 凌霄跟着她,到了一处悬崖。 在那处悬崖的崖顶,长着一株歪歪扭扭的歪脖子树,上面开着几片摇摇欲坠的绿叶。 在魔界,难得一见的绿色。 凌霄眼见着流云将一截木头插入那株树上,那颗歪脖子树就像得了无数的生机滋养,一眨眼就长成了一株参天的碧绿大树。 流云信手做完这些,对她说了一句:「最好别让他人看到。」 流云在悬崖处设了结界,那结界却对她可见。 他赐予魔界生机,却又将那生机藏了起来,只给她看。 她确实好蠢,她曾经竟没看懂。 凌霄的手指又从左上角的那朵梨花往下移,停到了它下方的那一朵梨花上。 她的手指轻摁,那朵梨花花瓣颤颤巍巍地就要四散开来,凌霄忽的顿住了动作。 她不捨得的。 流云辛苦留给魔界的生机,她不想让他白费力气。 可是,她体内汹涌的杀机肆虐,她快压制不住了。 凌霄的眉心,黑色菱形印记倏忽出现。 那印记未亮,却前所未有的黑,黑的发光。 像一滴带毒的血。 她快入魔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凌霄修不成神,是还差最后关键一步,不全是魔元的问题。(流云曾经有提,差时间和最后一步) 2.凌霄是不一样的魔,因为她的出身有问题。(上一章有提,她看到了自己的宿命。) 感谢在2021-06-22 09:03:50~2021-06-24 08:5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17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颠倒丶黑白 2个;慕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川厌野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生死劫5 魔族的意志心境向来不如修仙者。 魔生来血液里就有暴动不安的因子,魔气也满含暴虐嗜杀的气息,何况这百万年的魔界瘴气浓郁,杂而不纯的环境滋养下,魔族残虐的本性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因无处宣洩更加有种欲发的狂暴。 只待寻到时机,这群在压抑中成长的魔族人,势必要掀翻了三界。 魔族本性就嗜杀、残忍、暴虐,魔族只有不守心智陷入疯魔的魔,从来没有入魔一说。 本就是魔,如何入魔? 凌霄是不一样的魔。 她杀伐无情,但从不嗜杀;她尚强尚武,但从不暴虐凌弱;她严以律人,但更狠以待己... 她守原则,讲公道,持剑,却也持着本心,在混乱的魔界里开出一方清明。 她以为,魔也可以这般,公正磊落。 她以为,魔可以是她自己活出来的那个样子。 她太高看自己了。 如同那些被压抑着的魔族人一般,或许她的本性,也只是潜藏得深了一点罢。 在跃入魔界通道前,凌霄就预感到了,自己终会走到这一步。 她还在挣扎。 凌霄收起摁着梨花的手指,捲起画轴放入袖中,保持着最后的清明,在画轴外用神力设了一层结界。 这张梨花图里有流云设置的通往流云宫的传送阵,凌霄不确定流云会不会有其他办法通过梨花图跑到魔界来,但她要先把这个可能扼杀掉。 她虽没修成神,但这些神力却都能为她所用,倒是稀奇。 用来自流云的神力,来对付流云... 她确实没良心。 凌霄轻笑了一声,翻手握出九霄剑,仰头望阵外的仇川。 仇川也正蹙着眉,审视地望着阵中的凌霄。 按理说,阵法开启只一会儿,凌霄就应识海受损痛苦的与阵法做抵抗才是,可他观凌霄面貌,似乎全然不受阵法影响。 仇川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抬手,就要往阵法里输入几成功力再加强一番,目光忽就见阵中的凌霄,扬手举起了九霄剑。 仇川原本心中不以为意,他对自己的阵法极其自信,也对自己的修为极其自信,三界内除了上神流云,他不认为有谁能够破了他的阵。 刚这般想着,凌霄的九霄剑上忽然溢出漫天黑雾,层层叠叠搅动着阵法牢笼内无端起了一阵狂风。 仇川皱眉,不明白魔气已被他阻隔在了阵法外,凌霄在阵中为何还能动用魔气,他抬手试图控制周边魔气流转,轻轻松松就控住了。 可是凌霄剑上的雾气并未消散,反而越聚越多。 仇川瞳孔缩了一缩,勐然反应过来。 那是瘴气。 瘴气对魔族而言也是毒物,那是混乱邪恶的产物,如何能被驱使而不受反噬? 仇川只诧异了一瞬,凌霄手中的九霄剑已一剑轻挑向上噼出。 寂灭牢笼晃了几晃,无声破碎。 阵法被凌霄一剑,轻而易举地暴力破了。 凌霄仍站在落下魔界通道后所在的那个位置,没有变过。 她的神情也仍是那副淡淡的,面对惊惧的魔族百官和一脸莫名的仇川,凌霄笑了笑。 「记得,三日。」 三日内,在凡界的魔族人需回归魔界。 根本没想履行这个条件的仇川闻言愣了愣,他笑得意味不明:「你觉得自己能出魔界?」 因堕魔崖的突然崩溃,整个魔界的魔气正在剧烈不安的波动着,而向来不安分的瘴气也在见缝插针,随之不断搅扰的魔界更加混乱。 在魔界的上空,一层薄膜状的黑色隐隐浮动,似保护,也似禁锢。 界心将衰,一界将亡时,会启动的自我保护机制。 这层膜,既会封锁住魔界的生机精华,延迟魔界的衰败和死亡,也会封锁住魔界内的一切生命体,只许进,不许出。 魔界这个界体也魔性的很,它要灭亡了,也要拽上这一界的所有生灵,陪它一同走向毁灭。 魔界快崩溃了。 凌霄没想出魔界。 她不答反问:「你们想魔化三界?」 联想到曾经在凡界遇到的魔种和鬼魂肆虐,见识了仇川的阵法构造,还有他们对自己魔元的执着,凌霄不难猜测,他们想做什么。 她的魔元,本就是为魔界而生的。 而换了新界心的魔界会经歷新生重塑,新生的魔气会惠及每一个魔族物种,不论是子民或魔族鬼物或任何有魔族气息的物种。 那些留守在凡界的鬼物会得惠,而那些被他们下在凡界的魔种,不难趁机发芽生长。 结合仇川的阵法,他们恐能让那些被下了魔种的凡界,都被炼化成小型的魔界,供他们往后为所欲为。 仇川有微微的诧异,似是没料到凌霄会猜到这地步。 凌霄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她凉薄的笑了笑:「我的东西。」 她说的是自己的魔元。 「我不想给,就谁都拿不走。」 仇川对她突破了阵法,对她的猜测都只是微感惊奇,惊奇过后他一脸平静,是一种稳操胜券的平静和不以为意。 第118页 他笑得高深莫测:「是吗。」 「有些东西,未必是你的。」 淡声说着,仇川抬手就是一道魔气刃噼向凌霄,被凌霄轻轻松松打散了。 仇川这下是真有些意外了。 「你神识恢復了?」 原来她刚刚是在藏拙。 仇川状若好奇问道:「魂魄被幽河的恶念怨念染上,你竟也能恢復神识?」 凌霄闻言,面色僵了一僵。 她并不知自己的魂魄有异。 「流云上神的功劳?」 仇川知道是流云入的幽河救出的凌霄。 毕竟,当初的幽河暴动,就是他所设的针对凌霄的一个陷阱。 他们当时就想利用幽河内的恶念体泯灭凌霄的意识,取出她的魔元。 流云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计划。 不想,流云似乎不只是将凌霄救出幽河那么简单。 仇川哈哈大笑起来,「流云上神,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话中之音,竟全然没有对上神的畏惧和敬意。 仇川不怕流云。 活了百万年的魔尊,怎么可能只有这点手段呢。 何况他曾经就栽在了流云手里,这百万年不知研究了多少弒神的方法。 但流云那般强,他能应付的吧。 只他不要,来如今的魔界。 只他不要,对魔界心慈手软。 可凌霄不敢冒险。 流云连传送阵都给她布上了,她不知传送阵威力,可她知,若她当时踏入,流云将面对的是整个将亡魔界的疯狂反扑。 这他都不怕。 凌霄淡漠地望了仇川一眼,抬起九霄剑在自己手腕轻划了一道。 艷红的鲜血渗入九霄剑内,瞬间没入剑身消失不见,九霄剑红光大盛,轻颤着发出一声悲鸣。 整个魔界也就这把剑,对她是真感情吧。 可她自始至终没有发挥出它的真威力,到如今她也用不到了。 凌霄轻抚了下剑身以示道别,而后不再犹豫,放手将九霄剑抛到了魔界空中,与那层薄膜融为一体。 精血餵剑,以剑封一界。 她在魔界的自我保护层上,又罩了一层结界。 非魔族,不得入。 这是防流云的。 做完这些,凌霄压制着体内异动,不发一言,转身走了。 饶鄂大惊试图喊住凌霄,被仇川一眼阻了。 望着凌霄离去的背影,饶鄂很是不解:「尊上,她...」 仇川似乎对凌霄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在意,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放长线,钓大鱼。」 饶鄂初时并未理解到仇川所谓的「大鱼」是指上神流云,他惊奇:「大鱼...?」 「原本还嫌我们的动静不够大,上神不一定会来,如今看嘛...」 仇川冷冷笑了两声:「我们倒是多了一个好筹码。」 魔族早已在魔界布下了针对上神的天罗地网。 若上神不来,他们便能在焕活魔界的同时顺利魔化三界。 若上神来...那么他们的计划里,便会多上一环。 弒神的一环。 饶鄂反应过来,虽不明白凌霄为何能算筹码,但他丝毫不怀疑仇川的手段,只对凌霄的离去有些不解。 「那凌霄...」 「两日后启动大阵。」 仇川狞笑一声,挥袖朝堕魔崖的结界处飞去,留下轻飘飘一句:「她的命数,由不得她。」 …… 凌霄游走到那处荒山所在,望着眼前被她毁得面目全非,已经夷为平地的山地,眼里染上嗜血的红。 在满地疮痍里,躺着一枚酌红的血色晶石。 开阳晶石,至阳至纯的火属性晶石,堪称神石,不能遇水。 是流云布阵用的阵基。 流云用三界顶级五行珍宝,在魔界布了个阵。 凌霄缓缓拾起那枚开阳晶石,她的瞳孔里满是血色,浑身魔气和瘴气涌动不停,暴虐的气息肆意蔓延。 她闭了闭眼,为压制体内异动,嘴角溢出了一缕血。 不是时候,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得撑住,做完最后一件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4 08:51:20~2021-06-25 08:3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颠倒丶黑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生死劫6 「上神,魔族造孽,请您前往镇压。」 「上神,魔界将亡,请您护佑仙界。」 「上神......」 魂魄被凌霄一剑从东流峰送回了本体的流云,刚在九天之外现了身,就招致了天帝和众仙的围堵。 天帝和众仙自魔界生了孽以来,已在九天之外流云宫前不知堵了多久,往流云宫里递的拜贴如石沉大海时,他们慌的若不是凤屠守在宫外,便要大不逆得冲进流云宫了。 如今流云现了身,天帝和众仙纷纷找到了主心骨,天帝一骨碌就倒了好些苦水。 这群仙人没了往日的潇洒自如,满是对魔界惹是生非的气怒和嫌恶,竟也突然没有了惶恐担忧。 因为上神出现了,他们仿佛就什么也不怕了。 流云仍是一副惯常漠然冷淡的表情,他身姿挺拔,目不斜视从一众仙人眼前掠过,直奔仙界琼台而去。 第119页 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只他行走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许多,让愣在身后的众仙,恍惚一眼就快看不到他的背影了。 「上神......」 天帝急急跟上,随着流云一路到了琼台,眼见着流云突然停下脚步,他愣了愣。 仙界的琼台,是掌天地因果,司万物命轮的地方。 在琼台顶端,九十九阶白玉石阶之上,有一面可俯瞰三界的镜子,名唤问天镜。 问天镜能窥除了神以外所有生灵的过去未来,能探到天南海北除了神所立之地的任何一个角落。 这等天地异宝,在使用上自然有所限制。 每万年,只能开一次问天镜;每一人,也只能窥一回问天镜。 不然,问天镜受损是其次,开镜之人,必受逆天之罚。 天帝见流云只停了一瞬,就毫不犹豫地往琼台顶端走去,他惊了一惊,脱口唤了一声。 「上神!」 流云却像没听到,往白玉阶上,迈出了第一步。 「上神,不可!」 身后跟来的众仙见状,纷纷出言试图阻止,奈何那是神,他们既不敢多加阻挠,也不敢出言斥责。 可就算流云是神,他也不是事事都能尽在掌握的。 他是神,掌天地轮迴,却不掌三界生灵的轮迴。 他是神,护山河秩序,却不能窥探到山河的每一隅。 他超脱九天之外,却也不能总凌驾于九天,他也受天地法则限制,也受冥冥中加诸神身上的枷锁限制。 而万年内,他已开过一回问天镜了。 那一次,他问的凌霄的未来。 探得的,不尽如人意。 于是没多久后,他以探察稳固幽河为由,入了魔界。 他故意让凌霄察觉出他的到来,不出所料地等来凌霄戒备的质询。 流云道探察幽河,凌霄就恍然大悟地站到一旁,还为他带起路同他讲起幽河的现状。 她总是这般,警惕怀疑地问他为何来魔界,却不论他做什么回什么话,就迷迷煳煳地信他由他。 她自己都不知,那样的她,有点与魔尊极不符的呆萌。 他很喜欢。 流云想起那次她带他绕着幽河走了大半圈后,他装模作样再往幽河里挥入神力探察的时候,故意打偏了那道神力,将它打入了她的魔元里。 凌霄那时候是什么表情呢? 神力突然入体,她难免受伤面色苍白。 但更多的,是懵和不敢置信。 她惨白着脸望他,既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气急败坏,只是声音很冷很冷。 「堂堂上神,却如此卑劣。」 他确实卑劣。 他卑劣地窥探了她的未来,又卑劣地试图改变她的未来。 他卑劣地,没有经过她的同意。 他是神,他原本也是不信命的,可那命数落到她头上,他好像就不能不信了。 凌霄受了神力受了伤,可她大抵不知道,本源神力离体,他受的伤不比她轻。 流云原是有自信的,自信自己所做所为终能替凌霄改命。 但她修成长生道了,她猜到了,她看到了,她说她后悔了。 流云就不自信了。 这九十九阶白玉阶,初次走的人不会如何,可若不依规矩万年内来两次,那第二次,便是一步一天堑。 流云每走一步,便有一道重锤击在他的神魂上。 他若无其事,依然迈得又稳又淡然。 身后众仙唤了他一阵,得不到回应,反见他越走越往上,只能停下唤声,转头交头接耳起来。 「上神这是为何?万年内开两次问天镜,问天镜会受损的......」 原来他们阻流云,却不是担心他会受伤。 「上神走的那般急,还非上琼台顶不可,定然是有什么缘由......」 他们对流云,总有种盲目的依赖。 「是不是魔界之事......」 「对对,上神定然是要问一问有关魔界的事。」 「……」 众仙议论纷纷,一致认为流云上神开问天镜是为魔界之变,于是皆安下心,乖巧候在石阶下,静待流云回程。 在众仙的注视下,流云一步一步登上了琼台顶,问天镜的面前。 问天镜是一块浮动的云,要问天之人用神识沟通问天镜,将要问的问题传达过去,等待数息,便能得到答案。 除了问天之人,没人能知道问题和答案。 但围观的众仙都能看到,流云上神在问天镜前,站了足足近半盏茶的功夫。 半盏茶后,问天镜剧烈晃动,而后无声的,那块浮云上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裂痕。 是强行两次问天,问天镜受损了。 应当是得到答案了,流云却还站在问天镜前,一动不动。 良久良久,流云意味不明地发出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呵。」 不理会石阶下等待的众仙,流云一晃身,消失在了琼台顶上。 徒留仙界众人,面面相觑。 …… 「满意了?」 流云宫内,在大殿中等候的凤屠眼见流云入了宫,急急迎上前又立马顿住了脚步,端出一副冷怒的模样问道。 流云面色是难掩的苍白,他像没听到凤屠的问,不发一言行至流云宫的大殿后方。 第120页 那里有一片巨大的清湖,湖面迷濛白雾铺卷,罩得仙气氤氲,神秘虚幻。 未及靠近湖边,流云忽的顿住了脚步。 他感应到梨花图的五行阵法,破了。 「流云,你...」 「呵。」 流云望着朦胧湖面,又凉凉轻笑了一声。 有几分无可奈何。 凤屠赶上前来,是十足的无可奈何,「流云,你够了没有?」 他也替流云不值,「那丫头自寻死路,你又何必白费苦心。」 凌霄明知魔族对她不怀好意,她为何还是入了魔界呢? 她应当不仅是看到了自己的来处,也看到了自己的归宿。 她毁了阵法图,是不愿接受他的援手吗? 她在怨他吗? 流云抿唇,走至湖边位置,抬起手。 他的掌心位置涌出一团白雾,与湖面上的雾气汇聚涌动,在湖心位置,渐渐凝出一道旋涡。 「流云,你疯了!」 凤屠眉眼尽是怒意,「魔界如今怕是连只蚊虫都飞不出,你还妄图渡人...」 凤屠的话还没说完,湖心的那道旋涡顿了顿,忽然就碎裂开来,復成了一片雾。 这是传送通道,被从另一端打破了。 凤屠就狠狠松了口气。 若是凌霄当真走上这条通道,流云纵然是神,估计也要废了。 但凤屠这口气还未完全松完,流云忽然沉声开口:「引凤铃,借我。」 引凤铃是凤凰一族独有的至宝,用成双的凤凰的翎羽制成,凤的翎羽制成凤铃,凰的翎羽制成凰铃,可分置于三界两地,摇动一铃即可将另一铃接引至其所在地。 若人佩戴上,即可实现三界内的长距离传送。 凤屠几乎是立即就明白了流云的用意,他想也没想:「不借。」 他肃着脸:「流云,你不是不明白,如今你想从魔界救人出来,光有个引凤铃根本不够,何况魔界怎么可能让你来去自如。」 他怕流云有去无回。 流云笑笑,难得同他解释道:「我不去魔界。」 「我用神念化身,把凰铃送到她身边,就好。」 这样他真身仍能在这一头,接引凌霄。 算是另一种传送阵。 凤屠表情松了松,但仍不松口:「那丫头的命,改了吗?」 凤屠知流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替凌霄改命,帮凌霄涅槃,便是帮她重生。 但他不知流云具体还都做了些什么。 他不知,流云在造神。 「改了。」 听得流云回话,凤屠就不满了。 「既然都改了,你还怕什么?我们从魔族布在凡界的阵法入手...」 既然都改了,凌霄应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才是,流云想收拾魔界有的是别的方法,并不是非去魔界不可。 但流云说:「非去不可。」 还差最后一步,没有完成。 山不来就他,只能他去就山了。 流云转身往寝殿走,「这两日流云宫闭门,你回吧。」 他要先凝一具化身。 凤屠却怕他瞒着自己跑去魔界,追问道:「流云,你会...」 「两日后,你把引凤铃送来。」 使唤他倒是不客气,但这是肯让他来送行的意思吧。 凤屠就弯唇笑了起来,「我是想问,你会有办法全身而退的吧?」 「嗯。」 得了流云的一句应,凤屠便放下了心。 流云心里笑笑。 瞧。 众仙对他盲目的自信,凤屠对他的笃定从不起疑。 只凌霄那个蠢丫头。 总对他不放心。 --------------------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要有几段流云视角的剧情和回忆啦。百万年前、凌霄的命数、还有他们的相遇... 第65章 生死劫7 百万年前,魔界处于三界巅峰,居于最有利的位置,霸占着最多的修炼资源。 魔族昌盛,高修为的魔层出不穷,那时候的仙界不能与之正面匹敌,只能勉强与其抗衡,勉强阻止魔族祸乱三界。 魔族猖狂,野心又大,他们称尊不够,还妄图让整个三界沦为魔界的附庸,而正值繁荣期的魔界适时遇到一个难题—— 魔族繁育日益旺盛,魔界的人口越来越多,越来越拥挤的城池,满足不了习惯了天高地阔的魔族人。 他们理所当然地开始寻求,扩张。 仙界虽不如魔族,但彼时妖族和仙族沆瀣一气,两族联合确实会对魔族造成一定威胁,况且仙界天庭仙气四溢,道气满溢,并不适合魔族人的生存。 魔族便把目光,投向了既弱小,又容易改造的凡界。 凡界三千,位面数量多,空间宽广,对于寻求扩张的魔族来说,简直是再理想不过的选择。 何况凡人,纵然是修道修仙的凡人,哪里会是魔的对手? 魔族只随意派出几人,就能轻而易举地占领一处凡界,并能够随心所欲地将凡界改造成他们想要的模样。 那一时期,魔族灭了不知多少凡界,而其中有些恶趣味的魔,没有屠尽凡界中人,却用各式各样的邪恶功法或手段,用凡人做小白鼠、奴役凡人、凌虐凡人等等,不计其数。 在凡界的那段黑暗岁月里,却也难免生出了一些狗血事迹。 第121页 有魔族中人,与凡人相恋结合,生下了既是人,也是魔的幼崽。 那幼崽分明是凡人小孩,可体内却有很小很小的一颗魔元。 要知道,魔族修精神系的魔本就稀少,修出魔元的魔便如结成金丹的道修。 一出生便有魔元,这意味着,那幼崽只需稍微修出一点魔气,便能立时拥有金丹期道修般的魔修修为。 魔族发现这件事后,用那幼崽和后来陆续发现的几个同样状况的幼崽做研究。 他们发现,这样的幼崽生来魔元有大有小,象徵着往后修魔的成长空间,但不论魔元大小,他们都是修魔的绝佳天才。 这是高质量的后代繁育。 魔族开始疯了般让族中人与凡人女子结合,试图大肆生育出这样一批又一批的幼崽。 他们甚至将几处凡界设置成了,专门施行这件事的界面。 只是这样的幼崽出生率,极低。 且在魔族这等计划刚施行之际,魔界便生了「孽」。 当时的仙界天帝察觉出魔族行事后,试图阻止,可她也知仙界不是魔界对手,于是她想到了「擒贼先擒王」这一招。 她想杀了仇川,不想被仇川追上仙界,反被杀了。 魔族试图一举攻占仙界,慌乱不堪的众仙中有人忽然提起,仙界之上,九天之外,传说中有位神。 那时候的流云上神,是存在于传说中的。 天地浮沉,世事更迭,三界格局变幻不知多少次。 只要三界未到末日,三界不是乱的过分,格局如何变化,神此前是从不关心的。 那一次,不是众仙拖着伤残之躯求到流云宫外,不是天道暗中要他平衡仙魔之道,他才出手。 流云当初下了九天,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 太久没动弹了,他便也就当是出门随便走走。 他不是心慈手软的神,魔族那些为非作歹,豢养凡人奴役凡人的傢伙,他杀的片甲不留。 他也解救了那些被魔族当成生育机器的凡人女子,依着因果线将她们都移送回了原来的界面所在。 其中却有一个怀着幼崽的凡人女子,被送回原来的世界后,没有喜悦高兴,反闹着要重回那个养育场。 没人理解她的心思,她像发了疯般找她的魔族丈夫,原本同情她的同界凡人因着她的疯狂,都变得鄙夷又嫌弃。 那个女子,后来生下一个体内有魔元的幼崽后,自尽了。 那时候的凡界,留下了许多人魔结合后生出的幼崽。 而那个女子所生的幼崽,便是凌霄义父的祖上。 流云当然不知道这么细小的一件事。 他救三界,救苍生,没法将目光聚焦到某个人身上。 他当时,也不在乎那么一两个人的生死。 他镇压了魔族,又为了不让魔界崩溃消失,将魔界改天换地了。 在那场镇魔之战中,他漫不经心,轻松写意。 但有一条漏网之鱼。 魔界这一界,当时有微弱的他自己的意识。 在被改天换地之前的魔界,就已因孽障和上神的现世察觉出了自己即将崩溃的危机,他怕一界毁灭,便凝了大半精元託付给魔界最值得信赖的一人,暗中给魔界留了一个种。 那一人,便是时任魔尊仇川。 仇川之所以被流云一掌击灭,不是他本就如此不堪一击,而是在那之前,他已将自身神念散成了无数份,其中一份挟着魔界的精元躲藏到了凡界之中。 流云到的时候,灭了魔界的自我意识,替魔界改天换地后,试图去找那份精元。 那团精元是没有意识的,顶多只能算是个魔界界心的胚胎而已,其实没有多大的危险性。 精元没有携带魔气,又能依附空气中,凡人体内,万物之中,哪怕是他和天道,都找不到。 找不到,流云也就没有多在意。 毕竟他不认为一个界心胚胎,会对他堂堂上神产生什么影响。 那会儿,他应当算是个颇高傲的上神。 后来,他便为自己的高傲,付出了代价。 近百万年后,这件事在他漫长岁月长河里,连一点小水花都算不上的时候,有一天,天道突然同他说,似乎察觉到了那团精元的踪迹。 那团精元只出现了一瞬间,又消失不见,天道捕捉得不是很清晰,只有一个大概的方位。 流云没有当即去寻,他慢条斯理地把流云宫的那片湖水都换成了天池水,这才动身。 他在凡界中游走,颇有些漫无目的,那些凡人看不到他的身影,他一个一个凡界过去用神识探察,速度很快。 又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凡界,他随意停在一处小镇街道上,正散着神识探察那精元的踪影时,身前忽然冒出了一颗小脑袋。 他垂下头,对上一双乌熘乌熘干净得不像话的眼眸。 一个约四五岁的凡人女童,身穿一件红裙,头上扎着两个揪揪,眉眼清澈又明亮,正仰着张粉雕玉琢的脸奇怪地望他。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也毫不避讳,认真诚恳地对他说:「哥哥,你踩到我的东西了。」 说着,她垂下眸,用眼神示意他的脚底。 流云怔了怔,既没反应过来这小孩为何能看见他,也没反应过来,自己踩了人东西。 他缓缓挪开自己的脚。 第122页 一条红绳。 女童弯腰捡起那条红绳,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就动作利索地往自己头上的一个小揪揪缠起绳来。 「抱歉。」 流云这才发现,她头顶的其中一个揪揪,有些松散。 「唔。」 她浑不在意,三两下缠好头髮后,问他:「你在找人吗?」 许是怕自己问得唐突,她又补充了一句:「我看你不像本地人,镇上的人我都熟,你要是找什么,我可以帮你。」 她那双眼睛太过清澈。 流云当时想,那大抵是她年龄小的缘故。 他笑笑:「不必。」 「我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 他用神识在她身上探查了多次,连识海也没放过,但只探得她是个普通凡人,没有任何异常。 女童就点了点头,不再纠缠,「那我走了,有缘再见。」 她虽说着有缘再见,可她根本没对再见抱着任何的期待。 说完这话,她就转身朝小镇街道上走去,只背对着他敷衍地挥了挥手,走得极是潇洒。 流云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妖、仙、魔,从来没有一个,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能够如此淡定。 他们或惶恐,或惊奇,或崇敬...无一不是仰望着他,有求于他,从不敢与他平视。 流云望着那女童走在街道上,路两边的摊贩或行人见着她,都会笑着打招唿。 她便也侧着头,笑眯了眼睛,一一回应着。 明明小小一个,看起来却像个极受爱戴的大人似的。 流云不知为何,就望着她一路走回府中回到她的家人身边后,他才离开了那处凡界。 他没有多窥探,可他能看出,她有一个和睦幸福的家。 他施了个很小很小的术法,让她发上那条有些脏了的红绳,焕新如初。 流云也没有预料到,他们会有再见的时候。 再见时,她看起来已经是凡间女子的桃李年华。 红裙变成了红袍,发上的红绳变成了红绸带,两个揪揪变成一个高扬的马尾。 眉眼坦荡又飒爽,那双眸子张开了,看人时冷淡凌冽。 一如既往的清澈。 流云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变了。 她成了伴魔界天地而生的魔界之子,传言在魔界界心孕育而出,天生魔元,生来便开了灵智。 流云那时候才知,自己为何查不出她的异常。 她是混沌魔体。 凡人之躯时与常人无异,受魔气洗礼后,便能化为魔。 若是一直在凡界,不曾接触魔气,她便能如同任何一个普通凡间女子般,渡过她短暂而平凡的一生。 偏偏那团精元,不知是在她的母亲尚还在孕育她时便找到了她,还是只是巧合当时正躲在她母亲身上。 误打误撞,精元被她的混沌魔体吸引,入了她的身。 天道察觉到的精元的气息,应当是她在出生之际魔体短暂波动,在她体内的精元泄露了一些踪迹。 后来,她化魔时,那团魔界精元便成了她的魔元。 混沌魔体,体质特殊,有净化魔的邪念、恶念等等天赋... 可解魔的孽障。 就好像,混沌赐予黑暗堕落的魔界的一线生机,只是,它要求这线生机自我献祭。 她是人,却生而为魔。 她是魔,却终归混沌。 第66章 生死劫8 「笨。」 在魔界初见凌霄的时候,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么一个字。 应该说,她是对一只朱忘鸟说的。 那段时期,流云察觉出魔族正在暗中布局,似是要復活百万年前的魔尊。 他没有闲心一直盯着魔界,可他既然察觉出了,便不能放任不管。 于是他分了一缕神念到魔界的一只鸟身上,让那缕神念替他在魔界巡查,偶尔主识连通神念察看状况。 朱忘鸟是通体玄黑,羽翼锋利似箭翎,魔界中很普通很普通的一种鸟。 那一次,他将主识接通神念时,就看到了正斜卧在一棵粗大铁树上的凌霄。 魔族的树大多没有枝叶,她卧着那棵树更是光秃秃的只有粗大黑沉的枝干,真如名副其实的铁树。 朱忘鸟当时,在凌霄卧着的枝干上的前一截细小树枝头,面向着她。 凌霄闭着眼,似在歇憩。 在他主识入体的剎那,凌霄睁开了眼睛。 朱忘鸟搁在树枝上的爪子,就滑了一滑。 他看见她的眼里,就染上了点点细碎的笑意。 「笨。」 她伸手,轻而易举地把朱忘鸟搁到了自己的掌心里。 流云就离她的眼睛近在咫尺,他甚至在她的瞳孔里,看到了他附身的朱忘鸟的影子。 「傻鸟,你这么弱,怎么跑这来了?」 凌霄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她分明在和一只没有灵智的鸟说话,语气却还是十足的认真。 流云那时候从神念传来的信息里,得知了她的身份。 「你是不是迷路了?」 凌霄用手轻触了触朱忘鸟的脑袋,在嫌弃它太笨似的。 流云神识往周边望去,发现他们正在魔界的扶魔山。 魔界最高、最兇险、最无常的一座山。 山峰周边是一片铁树林,这片林子瘴气是魔界最浓郁的一处,山脚底下是一片怪力磁场造成的幻阵,那幻阵专门针对心神。 第123页 对心神杂念甚多的魔族来说,那幻阵很是危险。 传闻扶魔山中藏着一件天地异宝,是魔界这一界诞生之初就存在的宝物,魔族时不时就有人来扶魔山碰碰运气,试图得到那件宝物。 但无数岁月过去,没有人见过那件天地异宝的影子,许多魔都放弃了,认为那不过是不靠谱的传说故事。 流云知道,那不是传说故事,在扶魔山里,确实藏着一件天地异宝。 一把剑。 凌霄是来碰运气,探宝的。 只是她没有莽撞,选择先在这片林子里观察地形环境,稍作休整。 「傻鸟,往南边飞,知道吗?」 流云刚收回神识,就觉自己的身子轻了一轻,凌霄的掌心升起一股软风,托着它往南边飞去。 凌霄才傻。 扶魔山四面八方哪个方向都一样,魔界东南西北各个角落更加一样,往哪飞都没有区别。 何况,魔界的鸟,没有凡界那般有南下过冬的说法。 她明明没有凡人时的记忆。 朱忘鸟落在铁树林最外围的一株树枝头上,流云怔然。 她幼时那几年的记忆,被人为抹去了。 所谓的伴魔界天地而生,不过是魔族将被抹去记忆的她,放在了界心旁再假意抱出罢了。 所谓的魔界馈赠,生来便有灵智,不过是她本就拥有远超凡人五六岁孩童的灵智。 而所谓的天生魔元...... 那魔元确实可能是个意外,但魔族人发现后,狠狠地利用了这个意外。 流云最初不确定她的魔元是何状况,也不确定她在魔族的那些布局里担当了何种角色。 他在树枝头静立了片刻,就扇动着翅膀,又飞回了凌霄身前。 正下了树枝头,不再耽搁要往扶魔山山脚走去的凌霄,察觉到它又飞了回来,愣了愣停下身子。 「南方在那边。」 她傻乎乎地指着反方向,对朱忘鸟说。 流云操控着朱忘鸟的身子,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把爪子落到了她的肩上。 凌霄歪头望他,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想上扶魔山?」 朱忘鸟望着扶魔山的方向,并不看她,小幅度点了点脑袋。 凌霄就笑着转回了头。 「小命不保,可别怪我。」 流云余光瞧见她带笑的侧脸,恍惚了一瞬。 原来她的澄澈,不是因为年龄小。 朱忘鸟便这么待在凌霄肩上,随她入了扶魔山山脚的阵。 一入阵,一人一鸟都愣了愣。 这天地形成的阵法自然对流云起不到任何作用,他眼里看到的,都是凌霄所看见的幻觉和她的对阵情况。 凌霄眼里出现的,是蓝天白云和溪边摇椅。 那是她嚮往的生活。 可她却只愣了一瞬,就轻笑着,毫不犹豫地往前继续行走着。 那幻境只对她起了微不足道的一瞬间的作用,就再未影响她行走的步子。 流云眼睁睁看着她轻松悠闲地走至扶魔山的上山路前,还听到她在旁提醒道:「傻鸟,上山了。」 这丫头说话不如以前中听了。 好歹上次还喊他哥哥。 但望自己身上笼罩着的一层防护罩,流云歪头看了看凌霄冷肃的侧脸,又默默收回了目光。 那时候的凌霄,还未修成尊者之位,修为也只是堪到高级魔王。 扶魔山诡异的很,上一息眼前是上山的石阶,下一息可能脚下就变成了无底洞,摔下会死的那种。 风雨雷电狂沙走石都是小意思,利箭刀戟随时从四面八方袭来,还会应入山者的修为高低而调整。 最令人头疼的是,无人知道那天地异宝所在之处,也无人知道如何引那天地异宝现身。 凌霄只能从山脚开始绕着扶魔山,一路向上缓慢走着。 她比他想像中的要强。 反应迅速,临危不变,次次无惊无险地就越过了障碍。 流云透过她随手控制魔气的手段,很容易就确定了,那团精元确实在她体内。 那团精元来自魔界,对魔气有着天然的掌控力,加上她的天生修魔的体质...... 难怪短短时间,她便有了如此修为。 思量间,凌霄没费多大功夫便到了山腰位置。 扶魔山突兀轻微地震颤了一瞬。 是天地异宝即将现世的徵兆。 她身上有最精纯的魔气,能这么快引出天地异宝也在流云意料之中,只是... 流云望蹙眉正用神识沟通天地异宝,明显无法轻易降服那把剑的凌霄,他默默探出一缕神识压向那把剑。 一声清越剑吟直冲魔界上空,猝不及防地,一把剑身通体赤红,剑柄玄黑的绝世利剑突兀出现在凌霄身前,看起来似乎是想靠近她。 凌霄愣愣,不明白刚刚还在傲娇抵抗的剑怎的突然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但她还是伸手,握住了那把剑。 她没发现,在她肩上的那只朱忘鸟轻颤了颤翅膀,那把剑就软了身子似的,极是讨好地在凌霄手里晃着剑身,颇有要往凌霄怀里扑的架势。 「怎的,憋太久了?」 凌霄颇好笑地敲了敲它的剑身,「你这叫投怀送抱,懂不懂?」 朱忘鸟就无语地仰头望向魔界天空,假装无事发生。 第124页 就听凌霄状若思索地说道:「好剑当配个好名字,你既跟了我...便名唤九霄吧。」 她说:「往后就随我,杀到九天之外。」 九天之外,不就住着一个神吗。 这丫头想杀他。 好个没良心的丫头。 流云心里低低笑了一声,并不以为意。 他助她得剑,不过是还她那随手罩在朱忘鸟身上的一个防护罩罢了。 这三界要杀他的人不计其数,多一个她少一个她,他并不放在心上。 流云随着她下了扶魔山,扶魔山外已渐渐聚集了许多闻剑鸣声而来的魔族中人,见到一人一鸟出得山来,纷纷围拢上前。 杀人越货,在魔族不算新鲜。 流云以为凌霄会和他们周旋或争辩,不想凌霄出山后,比那些人开口还快的,是她无声掠出的一剑。 一剑之下,在她和众多魔族人身前就出现了一道深如深渊的沟壑。 凌霄凌空立于扶魔山众多魔族人身前,高高的马尾迎风飞扬,声音也是张狂又嚣张。 她勾着唇:「扶魔山的天地异宝,我凌霄拿了,谁有意见?」 当时她的名声,在魔族已经很大了。 她拿到手的东西,无人敢抢。 凌霄便在满场寂静的注视下,施施然离开了扶魔山。 在铁树林外,他们遇见了一只陷在土坑里爬不出来的,五彩斑斓的鸟。 那颜色在黑蒙蒙的魔界里实在耀眼,凌霄停下了脚步。 她把那只鸟从土坑里□□的时候,那只鸟还在挣扎,试图用尖嘴去啄凌霄的手,被她毫不客气地拧住了翅膀。 「咯咯。」 那只鸟发出了几近破音的不满的却毫无气势的叫声。 凌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傻鸡,你也迷路了?」 听到这个「也」字,流云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凌霄转头对着朱忘鸟说了一句:「你们俩,倒是挺配的。」 流云:「……」 那只被凌霄认作鸡的鸟听到她的话,咯咯不满的叫得更欢了。 凌霄抬手短暂封了它的音,还施了术法把它五颜六色的翅膀都染成了黑色。 她把朱忘鸟从肩上拎下来,把它放到那只体型更大的鸟头上,很是认真地直视着它的眼睛。 「这里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我要回幽都了,先把你们送去南方吧。」 流云不知她为何如此执着于南方,他呆怔着不及反应,凌霄已轻柔一掌,将他和底下那只鸟,送飞了出去。 凌霄这次明显用了几分力,一掌就把它们送到了魔界的南方某不知名的山林处。 流云看着眼前那只明显正在涅槃却不知为何落入了魔界的凤凰,被消了音换了羽毛的颜色,急的气的在原地勐扑翅膀,他默然。 那丫头好蠢。 第67章 生死劫9 流云从一开始就知道,凌霄是个没良心的蠢丫头。 在把崖洞送入魔界的那一天,再次遇见她的时候,她竟用着刚从扶魔山拿出来的九霄剑,指向他。 对他而言她太弱,他蹙眉,原本不想理会,却没料到她弱得他一拂袖就飞了出去。 靠近她身边的时候,流云在她身上察觉到了很浓很浓的瘴气,浓得就好像她刚在幽河泡过才上来似的,他才抱了她一下,那瘴气就浸染了他的身。 瘴气不止对魔族而言是污染,对与魔族相互克制的修仙者和神来说也是污染,何况流云是个爱干净的神。 所以他给自己换了身外袍。 没多久后他听闻她登上了魔尊之位,魔界大半的魔气和瘴气被吸入了她的魔元内,他才恍然。 大抵是在吸入那些魔气和瘴气之前,魔族先用她的魔元做试验看她能否承受瘴气入体,才导致她那段时间身上瘴气满溢。 可她是混沌魔体,她的体质是可以净化瘴气的,半个魔界的瘴气难以化解是正常,但试验而已,那试验得是吸入了多大的量,才让她一时半刻没法净化完全,甚至连收敛都无法收敛? 流云猜测是她的身体或魔元出了问题。 而她将魔界的魔气瘴气吸入体内也打乱了他的布局,他无法,只得再前往魔界重布阵法。 不想布五行阵的时候,次次都遇见了她。 在那处荒山放开阳晶石,凌霄和凤屠刚到的那会儿,他便感知到了他们的存在。 託了凌霄的福,那时候她把他和凤屠一口气送到了魔界南边,凤屠气得跳脚之际竟想把气撒到看起来很弱小的朱忘鸟身上。 被他一翅膀扇到了泥土地里。 但不小心泄露的气息被凤屠捕捉到了,从此,流云就被凤屠缠上了。 凤屠对当初凌霄对他的「侮辱」耿耿于怀,他和凌霄对上,流云一点也不奇怪。 他在荒山内慢条斯理地布好阵法,这才信步走出。 凤屠说凌霄臭,是因凌霄那时候身上瘴气又多得不像话。 流云默默看着她转身走,不知怎的就唤住了她。 在魔界布阵的事,原本应当不该被魔族人知道的,可奇异的,被她知道仿佛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在那方幽潭布水的时候,其实也是他引得凌霄前来,他修为高过她许多,若不是刻意为之,她是探不到他的神识的。 那处悬崖是木,他被她带他到产崽场的行为无语到了,一时手痒就让那棵本不需要復甦的树,张开了繁枝茂叶来。 第125页 后来布土的时候,是在魔界南方的一处高原上,她当时似乎正扮作普通魔众在魔界视察巡逻,但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凌霄也没有隐瞒他的意思。 察觉到他的踪迹,凌霄又皱眉怀疑地望他,流云不躲不避,只把目光望向远处的厚重城池。 「魔界的水土,倒是四处相差无几。」 他话里隐藏的意思,是想叫她知道,魔界的南方并不适合养鸟。 凌霄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上神来魔界看风水的?」 流云:「……」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便又走了。 却听后头凌霄无语地嘀咕:「神都这么闲的么...」 流云:「……」 他曾经确实很闲,但他冥冥中有预感,往后怕是再也不得闲了。 果然,他回到流云宫后没几天,就被一道熟悉的剑光惊出。 九天之外从不见纷扰,更何况有人动兵戈。 流云出得门,凌霄正拎着九霄剑,冷着一张脸毫不示弱地同他对视,她不掩杀意,字字清晰地撂了句狠话。 「他日再有无故欺我魔族子民者,杀无赦。」 倒确实如她所说,要用这剑杀向九天之外。 「上神,魔尊无召上仙界,还擅入九天之外,我等阻拦不及,请上神降罪。」 天帝突兀上前说了一句,谁都知道,他说的降罪是降魔尊的罪,而不是他们阻拦不及的罪。 流云看到战战兢兢围观的众仙,蹙了蹙眉,觉得他们太没用了些。 反观凌霄听到降罪,毫无惧意,仍然目光冷淡地望着他。 理直气壮。 流云心想这丫头都不知自己身上瘴气缠绕,看着实在像个十足的魔头。 「入仙崖,受六十六道天雷。」 天雷至阳至刚,倒是能驱一驱阴邪的瘴气,六十六道,应当也在她如今的承受范围内。 众仙以为他动了怒,都对凌霄受罚面露喜色,凌霄倒一言不发,转身去领了罚。 都说上神高冷漠然,流云倒是觉得,凌霄不遑多让。 阵法的最后一步布金,因着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材料,被放到了相隔许久以后。 那天他到了魔界最大的石器场,即魔族官方打造兵器的地方,就在魔尊的魔宫后头。 他暗中布好了阵法,在离去前探出神识察看了一番,发现凌霄正在研究一种阵法,似是要净化瘴气。 流云便对她散开神识现出身形,正在研究化魔池阵法的凌霄立时起身,晃到了他身前。 「上神。」 上次罚她受了天雷之刑,她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但她待他生涩了几分。 流云轻点点头算是回应,把目光移开望向四周挂满兵器的教场。 「听闻魔族有一专门炼制空间法器的石材,名唤补天石,我欲用一物同魔尊交换。」 凌霄愣了愣,补天石是魔族独有的练器材料不假,是稀有不假,但上神特地为此亲自来一趟,倒是稀奇。 凌霄无意探听他的意图,闻言淡淡问:「何物?」 流云默了默,「清净秘石。」 是仙界独有的能净化浊物的石头,用一种石头换另一种石头,倒是公平。 补天石虽稀少,魔界也并非很缺,凌霄毫不在意地同他做了交换。 是后来她入了魔宫继续做阵法研究时,才想起的清净秘石的作用,以尝试的心态试了试,竟发现真的管用。 彼时的凌霄只以为是巧合,并不认为化魔池的阵法里,有流云的一份功劳。 流云也不在乎这么一份功劳。 但他在乎自己日益不对劲的言行举止。 他初时以为,自己总是莫名其妙以各种藉口帮凌霄,不过是因难得遇到一个不怕他不敬他的人,难免觉得新鲜罢了。 后来凤屠不怕他不敬他,他不也都不在乎凤屠随意出入他的流云宫吗? 是什么时候,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呢? 五万年前,凌霄的义父大寿将至之际拼着最后一口气偷上了九重天,上了九天之外试图弒神。 九天之外除了流云和偶尔窜门的凤屠,再无其他人。 流云是神,他不需要防守不需要人看护庭院不需要人伺候,因为任何到了九天之外的人的行踪,都瞒不过他的眼。 凌霄的义父初到九天之外时,他就察觉出了他的行踪和他的意图。 流云就坐在宫内湖心亭中,毫无所谓地等着他前来送死。 但没等到。 那人被急急赶来的凌霄,拉住了。 流云听见他们在争执。 「混帐,我培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不替魔界不替我报仇就算了,如今还来阻我?」 「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义父?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是谁把你从界心抱出来,是谁提供大把大把的资源供你修炼...」 「……」 流云很清楚地看见凌霄绷着张脸,她的面容苍白,眼神却是笃定的坚持。 「义父,杀人,应当正面...」 「蠢货!若正面敌得过,我要这般偷偷摸摸吗?」 「你既不肯让我去,那你便去正面杀他,如今以你的修为,用你体内的魔气瘴气,未必敌不过他。」 「凌霄,义父死前唯一心愿,就是你去杀一杀他,你应不应?」 第126页 要流云说,这人的演技实在太过拙劣。 从一开始,他大概根本就没打算真的前来自己弒神,他不过惺惺作态以死威胁以死明志,想让凌霄出手罢了。 流云心里轻笑一声,他并不认为那丫头蠢到连这也看不出。 可他听见那丫头应了声:「好。」 流云就想起,凌霄本就是要杀他的。 应了也不稀奇。 他坐在流云宫的湖心亭中,望着雾气缭绕的湖面,第一次走了神。 他神识望着凌霄一步一步朝流云宫前走近,他看见她拿出了九霄剑,看见了她毫无波澜起伏的脸。 凌霄停在了流云宫门前。 在那之前,他其实已跟凌霄打过几次,但没有一次,凌霄怀着这般强烈的,仿佛是必杀他的决心和坚定。 流云那时候自问,若凌霄当真与他不死不休,若凌霄当真与他你死我活...... 若他们之中必须死一个。 他自问,自己能否对凌霄下得去手。 好像无需过多思索,得出的答案,是否定的。 他下不去手。 而除了意识到这个答案,他还意识到的是,看着这样一步一步走近的凌霄,比起她想杀他,更让他在意的是... 纵然他不对她下手,她有天或许也会因宿命的关系而消失在这个三界中。 从来只放在大三界上的目光,落到了一人身上。 他便明了。 他这个神,动了凡心。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8 09:54:16~2021-06-29 08:3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颠倒丶黑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生死劫10 后来,流云同天道做了一个交易。 他要替凌霄改命,他要救她。 天道要三界平衡共生,它要三界有神。 他们达成了一致,流云将魔界毒瘤除掉,帮崩溃的魔界復生,而天道要在他渡劫期间帮他护在凌霄身旁,往后也需它扶持凌霄。 渡劫这件事,是个意外,也是个预谋。 流云是神,除非三界末日,否则,神是没有劫可渡的。 纵然是他要造神,这事太过逆天确实需要渡劫,但要渡劫的人却不是他。 要渡劫的人,应该是凌霄。 流云生生把劫数,转到了自己身上。 而这原本属于凌霄的劫数转到他身上,便註定了他的劫数,都只能是凌霄。 可他渡劫,凌霄如何会成全他去做他的劫数? 凌霄入堕魔崖,是个意外。 在感应到她入了堕魔崖后,原本打算做好挨下渡劫失败的苦果的流云,改变了主意。 他想,造神这事已经足够自私,便不防让他更自私一点。 他明知凌霄不会释放出魔元里的魔气和瘴气,便暗中加剧了堕魔崖里道气的威力,让凌霄无法脱困。 但他其实没有把握,凌霄会答应与否。 若她不应,其实天道也仍会带她离去的。 他故意在第一世做一个无家可归的稚子,是因他知道,凌霄总是对比她弱比她小的物种保护欲爆棚,怀有一种天然的善意。 流云不想要她的善意,但他想要她的靠近。 他选在有魔种的一个凡界,是想暗中提醒她,让她知道魔界图谋不轨,想让她生点戒备。 注孤煞那一劫她对他生了歉疚之意,她「被迫」应了他的劫,她被幽河镇河石中的幽魂所伤,流云也是歉疚的。 送她去忘川河底,是因她神魂在幽河伤过一次,魂魄内还藏着恶念体,镇河石那次新附上的恶念若不及时洗去,她的神魂会更加危险。 流光印镇住她的同时,也在和他的本源神力一起,暗中将她体内新附身的魔族恶念都引出渡入忘川河内。 多镇那么二十年,也不过是他发现五十年的时间不够洗清那些恶念罢了。 第二世他将神力留在自己体内,确实是明知她不会见死不救。 但镇河石碎裂的事发生以后,他唯恐在她身上留的神力不够多,让她再陷入险境时会孤立无援。 他很抱歉降了她的修为,也很庆幸他的神力能供她驱策,让她在面对百万生魂时不至于束手无策。 第三世涅槃重生,其实也是凌霄的劫。 流云将她的劫数都转至了自己身上,只涅槃这一劫,她躲不过。 涅槃原是凤凰一族独有的手段,涅槃不死,便能浴火重生。 冥府确实有一专灼烧魂魄的幽冥鬼火,但凌霄在业火窟受的,却是另一种专门作用于神魂的火。 凤凰的涅槃真火。 凤凰在涅槃时尚需渡过涅槃之劫,何况凌霄这般只是借了凤凰的火「被」涅槃的,渡的劫应当只重不轻。 她渡的劫,是爱别离。 只是,原本应该比她更早战死沙场的云倾,因为他恢復了记忆没能死成。 在註定生死别离的那一劫里,他便成了留下的那个。 那一世,既是塑她的身识,也是要洗净她魂魄上的恶念,并将她的魂魄重塑成能受神力的魂魄。 凤屠以为他滴入那滴心头血,只是怕凌霄在洗魂时会有危险,却不知他更多是在造神。 第127页 神如何造呢? 神是伴混沌初生,与天地共生的存在,神是天生的。 他妄图造神,要付出的代价,便是神要先殒。 因为,三界只能有一个神。 这是天地法则。 凌霄拥有多少神力,他便失去多少神力,凌霄拥有神的六识,他便失去神的六识。 她所得,皆只能得于他身。 天道在最初得知他要以身入劫时,怕他一个劫渡不好会有生命危险,流云答应它,不会让三界没有神的。 三界只是会没有他这个神而已。 三界会有另一个新的神。 流云做这么一个堪称疯狂的决定,云淡风轻。 他想,他大概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神。 比起他,凌霄公正有胸怀、心善讲原则、淡漠却不冷漠...... 她其实,更适合当一个神。 流云站在魔界之外的空中,望着那层一眼就看出是凌霄特地为他准备的封锁线,轻笑了一声。 这丫头一如既往的蠢啊。 就像当初她被义父逼着入流云宫杀他一般,她在流云宫外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收起九霄剑,但她也没有进入流云宫。 她抬手,对着自己的心脉,击了一掌。 义父的情她不能不还,可她那会儿大抵已觉出魔界对上神的敌意很有问题,她不能确信他有错,便无法对他下手。 她便对自己下了手。 凌霄总是这般,用一种近乎执拗的方式,做着她自己认为对的事,护着她认为应该护的人。 所以这么久了,流云仍不能确定,凌霄这般护着他,到底是因为她的公道,还是因为她... 也动了一点心呢。 流云暗下眼眸,抿唇将神识渗透至那层封锁线上的镇守者——九霄剑。 这把当初受了他的威压震慑和示意到了凌霄身边的九霄剑,这些年他们也打过了不少交道,凌霄恐怕没想到,九霄剑对他是既亲近又畏惧的。 亲近,大抵是因为连这么一把剑,都隐约察觉出了他对凌霄的与众不同。 毕竟若不是待凌霄不同,屡次指向他的九霄剑恐是早被废了。 九霄剑有自知之明,蠢丫头却不自知。 流云神识和九霄剑沟通没两句,便被放了行。 这么轻易突破她的防守,大抵要惹她生气了。 流云失笑,毫不犹豫地闪身入了魔界。 他看起来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模样,仿佛如今的糟糕局面,完全不算什么。 其实确实不算什么。 魔族的杀局、仇川的伎俩、魔界的计谋... 这些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 毕竟这几万年来,除了出了凌霄这个意外以外,其他三界需要或不需要他做的,他都做的好好的。 这些人的微末手段,流云并不放在眼里。 他这个神虽然不合格,但在最后留三界一个太平清净,他还是能做到的。 流云无视了他一入魔界后就开始围拢而来的仇川等人,直奔魔界南方而去。 在那处他们曾经相遇过的高原山坡上,凌霄一袭红袍迎风而立。 她的头顶身下,印着血色大阵的红光。 察觉到他的到来,凌霄仰起了头,望向空中。 视线交汇,流云望见她的眉心黑印墨沉。 还有她的眼睛,已变成两个直要将人拉入无间地狱的黑色漩涡。 流云的心颤了颤。 他落在她身前,笑得温润,声音低低。 「笨。」 ...... 太平清净留给三界。 坦荡清澈,应还她的眉眼。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9 08:36:43~2021-07-01 08:4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颠倒丶黑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生死劫11 凌霄化过两次魔。 一次是混沌魔体,从人化成魔。 一次是刚化魔后就被丢入魔界的噬魔洞,在那里她渡过了魔修的化魔期。 她是混沌魔体,魔界那些瘴气原本应该不得入她身,她原本无需经歷第二次化魔。 是那些魔,用了无尽瘴气洗刷她的神魂,硬生生用污浊不堪的黑暗,抹除了她作为人的过去的记忆。 在二次化魔时,那些瘴气被洗刷掉了,但她的魂魄,自此成了薄弱的一环,连在幽河时被恶念附上,她都无知无觉。 涅槃重生后,她的魂魄才总算恢復了正常。 而神的六识和神力的修出,曾让她极短暂地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古朴宁静的小镇,她本是镇上县令的女儿,小小年纪耳聪目明,学什么都几乎一学就会。 父亲清廉为政,母亲贤良淑德,她被教养得很好,和镇上的百姓也相处得极好,她们都夸她是小仙子下凡。 六岁那年的初冬傍晚,她的父亲从县衙回到府中和她们说,他刚休了一个月的假,准备带全家去南方过冬,一路游玩去看江南风光。 那天夜里,凌霄躺在床上还在想着自己从未去过的南方是何等模样,忽然就听到了极细微的声响。 那声响,有点像水流的声音,但房间里怎么会有流水呢? 第128页 她的五感从小比别人灵敏,听得比别人远,看得比别人清晰,甚至似乎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她从床上爬下,趿拉着鞋困惑地推开了屋门。 高悬于天的月亮发着惨白的光,照着院子里两个穿黑袍的男人诡异而阴森,他们一人手里拽着一具干瘪的尸体,有鲜红的血液不断流向他们的掌心,像裸露的血管似的爬上他们的脖子,而后隐没于肌肤下。 凌霄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那两具尸体,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她的父亲。 她记不起那天自己哭了没有,喊了没有,是怒还是惊还是怕。 她脑海里停留的最后一幅画面,是寂静沉眠的小镇上,那些白日鲜活明媚的人们,都成了一具具干瘪的尸身,被随意抛在地上。 无人倖存,除了她。 她当时还心存侥倖,她想,若那只是幻觉呢? 在那条魔界通道出现的时候,凌霄便知道,自己完了。 她感应到了自己同魔界之间的连结。 而后在落入魔界通道的瞬间,凌霄冥冥中就感应到了魔界对她的迫不及待的索取。 魔界在侵蚀她的生机化归己用。 魔界限制了她的魔元,让她连自毁魔元都做不到。 而不知是她和魔界的连结起的作用,还是神的六识在起作用,凌霄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献祭魔元,生机了无,血肉被魔族分食,枯骨不留。 她看到那群魔因着她的死,兴奋而激动,解恨而轻蔑。 从未有过的情绪,便像藤蔓肆无忌惮地在她胸腔里疯狂生长。 那情绪,是恨。 她想到了流云,她忍住了。 凌霄在魔界游走,每多走一步,她体内的瘴气就更侵入她的神魂一分。 她原本不懂,有这么多瘴气的魔元,魔族该怎么用她的魔元,直到她停在魔界南方的高原上,一个阵法毫不留情地向她罩来。 凌霄抬眼望她头顶血红的阵纹,不得不佩服,仇川当真是个极为了得的阵法大师。 若非她有了神的六识,她是断断看不出这大阵的用意的。 以整个魔界为阵图,魔界连接那些被下了魔种的凡界界面,阵基连接那些凡界里的魔种,双生阵法以凡界之生机塑魔界之生机,又以魔界之新生催魔种之生长。 既復甦魔界,又能魔化凡界,完成这些,只需一个作为枢纽的阵基。 凌霄的魔元,便是这个阵基。 她的魔元里,有一颗至关重要的魔种。 仇川当初带着那团魔界精元逃离出去后,怕自己和精元同处会暴露,因此将精元随意丢弃在了一个凡界中。 但在离开前,他在那团精元里,未雨绸缪也留了个种。 这颗魔种以他的精血为引,百分百为他所用,而这几万年吸收凌霄的血液生机,这颗魔种早已深深扎在她的魔元上,几乎和她的识海连为了一体。 七万年前让凌霄吸入魔界大半的魔气和瘴气,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让那颗魔种在似半个魔界的环境中生根发芽,而又不会被凌霄发现。 凌霄日常所感觉到的头疼欲裂,不是魔元承受不住,而是魔种生根发芽带来的疼痛。 涅槃后不痛了,也不是魔种消失了,是流云的那些神力,一直不断往里前进在默默同它对抗,暂时阻了它的生势。 如今,这阵法一开,那颗魔种带着魔元这块肥沃土壤,完全不顾凌霄的肉身,已经在同空中的大阵渐渐建起了联繫。 阵法若完全启动,纵然是凌霄的魔体,也註定只有分崩离析的局面。 凌霄站在山坡之巅,眉心和眼睛都因瘴气缘故变得一片黑暗,她的面色却毫无波澜,似乎正在缓缓开启的阵法于她而言毫不相干。 是九霄剑上传来波动时,她才终于有了情绪。 凌霄面色僵住,仰头望去。 和记忆里的流云相去甚远,可又和这几世她所认识的流云如出一辙。 一身雪白,墨发披散,清冷的面容看着高不可攀。 高不可攀的神,落到了她身前。 流云笑起来的时候,似乎便不像个神了。 「笨。」 凌霄怔怔。 「怎么不入梨花图,那阵法是化你体内瘴气的。」 梨花图的第一层,确实是重塑魔界的阵法,但要重塑魔界,并不需要流云特地制作出一个阵法图来。 他做这么一个阵法图,是让凌霄神识入图用的。 那阵法能化魔界的瘴气为魔气,凌霄神识入图,他便有办法利用阵法化她识海内的瘴气为魔气。 凌霄剎那明白其中关键。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啊。 原来流云要救的不是魔界。 他要救的,是她啊。 她好像总是误会流云。 可流云明知她蠢,却总不同她明说,才这般叫她看不透。 凌霄扯着唇角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明知故问,问得很轻。 「流云,你怎么来了?」 流云动作轻柔地牵起她垂放在身侧的右手,摊开她的掌心。 一条成环状编织的红绳,上面垂挂着一枚赤红铃铛,在铃铛旁,有一片小小的白色羽毛。 引凤铃中的凰铃。 第129页 「来带你走。」 他垂着眸,声音低低,掩尽了他所有的情绪。 凌霄非要逼问。 「为何?」 流云抬眼望她,对上她那双似是有了几分清明的瞳孔,他笑了笑。 「我欠你一个解释...」 凌霄直视他,这次笑得好看了许多,她打断他的话。 「但现在不是时候。」 流云在这座高原设了结界,仇川等魔族众人被阻挡在外,一时半会儿进不得前来。 但那结界,阻挡不了山坡周围,越加凝实的血红阵纹。 「流云,你该长话短说。」 流云将凰铃放在她的掌心,他的手却一直没松开,仍然就那么握着她。 说什么呢? 他布了这么久的局,做了这么多的事,天道和凤屠都误会他是想从凌霄身上得到回应。 其实他不需要回应。 她没动心,他也不在意,她若动了心...事到如今,还是算了吧。 他想说的话,早已留给她。 她看见也罢,看不见也罢。 流云轻轻地把她的手环起,说话依然不紧不慢。 「这是引凤铃,你拿着它,我会在流云宫...」 「不对。」 凌霄又打断了他的话。 就像上一次他们分别时那般,她这次仍然步步紧逼。 凌霄觉得有些好笑。 「流云,说一句你...」 ...喜欢我,就够了。 凌霄的话被堵在了喉咙。 毫无徵兆地,流云忽然拉着她的手,将她往前轻轻一扯。 她无防备地跌进流云的怀里,眼前是他那张被放大了数倍的脸。 唇齿相依。 他的眼睛成了两个直要拉人堕落的旋涡,而她的眼睛... 在渐渐恢復清明。 凌霄的心徒然升到高空,有些不着地的,轻飘飘的虚幻感。 流云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脑,又一路落在她的后颈处,激起密密麻麻的痒意。 凌霄瞪大了眼睛。 她原本以为,心脏传来的失重感是因为胸腔里脑海里传来的陌生情绪。 直到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不得动弹,直到她看见流云的眉眼开始泛着黑气。 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警告又祈求地望他,垂下眼睫,狠狠咬了流云一口。 血腥味漫进口腔。 流云哼也未哼一声,甚至愉悦似得弯起了唇角。 凌霄的心,瞬间着陆。 却是跌落了谷底。 「比起说...」 流云的唇缓缓离开,只移到她唇角的位置,轻轻抵着,似眷恋不舍。 他的声音低哑,说不清的暧昧撩人。 「我更擅长做。」 流云的唇完全离开她的唇角,换成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凌霄毫无旖旎心思,她抬眼死死盯着流云,眼神愤愤,说的咬牙切齿。 「流云,别让我恨你。」 流云真的过分。 他的神力也过分,明明如今都在她的识海里,可那些神力却不再听她的使唤,竟都帮着流云死死地压制了她。 流云闷闷笑了两声,他胸腔的震颤似乎传过额头,也传到了凌霄的心上。 「抱歉。」 他抚在她后颈处的手,安抚似地摩挲了一下。 「有气,到流云宫里撒吧。」 凌霄急急沉声唤道:「流云!」 她后颈处,传来轻微的按压感。 「你在做什......」 明知她是在拖延时间,实际识海内正暗自挣脱他的桎梏,流云手中按压的力度还是顿了顿。 他们离得太近,凌霄说话时的鼻息就拂在他的脸上,可他却只看到了,她那双清亮的眼里,似乎泛上了红色。 好像真的,很生气的样子。 他想伸手抚一抚她的眉眼,但蠢丫头如今厉害了,若他再耽搁下去,大概不过数十息功夫,他便要再也压制不住她了。 「凌霄。」 他很少唤她的名。 「我在护你。」 空旷寂寥的山坡之巅,风声肆意汹涌,凝实的血色大阵已逼近他们周身百尺之地。 流云突兀想起他还是云倾的时候,在兰鸣楼醒来的那日,他望见趴在自己床侧的凌霄,他望见她环着自己的手。 他没忍住伸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那一刻他想的是,若往后睁眼所见皆是她,纵然他是神,也该热衷睡眠了。 他让她在兰鸣楼等他,她不愿,却在他的掌心写了几个字。 凌霄那时写的是:「我护着你」。 到如今,他总算把这句话,还回去了。 流云却忘了,最开始,这话是云珺先对凌霄说的。 「我不...」 流云的手不再保留,重重摁在了凌霄的后颈处。 他说了今日的第二声「抱歉」。 凌霄的眼眸剎那通红,她试图睁大瞳孔,可眼皮却不由她,自顾缓缓闭上了。 只差一息,一息时间,她就能挣脱。 流云真的是,把时间也把控得正正好。 血色大阵,逼近至十尺之地。 他揽住凌霄软倒的身子,额头却并未离开。 一白色光团自他眉心飞出,倏忽就蹿进凌霄的眉心里。 这是造神的最后一步,看起来轻而易举。 第130页 流云的脸,甚至连白都没白一下。 但那是因为,在来魔界的前两日里,他就在做这件事了。 他自然也在凝化身,但凝具化身而已,根本无需费那么长的时间。 真正费时的,是凝出一颗神元,即,如供凌霄修魔的魔元般,能供她成神的神元。 这是造神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造神造神,将他一身神的所有转嫁到凌霄身上。 而修道者有真元,魔有魔元,妖有妖核...世间万物都有它的命核所在,神也不例外。 只是说来可笑,神超脱九天之外,却和普通凡人一般... 命核所在,在心脏。 他将他的心,凝成了一颗神元,给了凌霄。 凌霄曾经问他要心,他那时候没应,后来他没说完的话—— 不是不给,是时候未到。 凤屠曾经问他,确定这丫头有心吗,他说没有又如何—— 没有又如何,他这颗心,迟早是她的。 流云的额头缓缓离开凌霄,他垂眸望着已经昏睡过去,脸上却仍是一副眉头紧锁似在挣扎惶恐的凌霄。 「当神有时很辛苦。」 流云轻笑着,近似喃喃地对凌霄说道。 「丫头,你别怨我...」 他的另一只环着凌霄手掌的手,手指指尖缓缓扣开了她的手指,将那枚凰铃握在两人的掌心之间。 引凤铃是凤凰一族至宝,它有个很美的传说。 相传许久以前,有只高傲的凤爱上了一只潇洒恣意的凰,他放下凤族的高傲追求她,可任他怎么努力都撬不开那只凰的心门。 后来凰族遭逢大变,那只凰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一只凰,所有的凤都想求娶她,而凤凰大族为了族群繁衍,也绝不会允许她孤身一人,她必须选一人结亲。 可她不想选,她不想成为族群繁衍生育的工具。 那只高傲的凤知道她的心思,他送了她一枚铃铛和一枝赤色翎羽,告诉她若想回来时便摇动那铃铛,便护着她远走高飞了。 凤凰的翎羽,意味守护,而送出翎羽,意味送出它的终身。 那只凰拿着铃铛和翎羽走了,但万年后她又回了凤凰一族。 并送了那只凤同样的一枚铃铛和一枝白色翎羽。 后来,成对的铃铛和翎羽便成了引凤铃。 引凤铃因此有一段浪漫至极的释义: 若你无路可去,请受我的接引。 若你无处可依,请持我的凤翎。 …… 流云似乎听见一声清脆的叮噹响,而后他察觉出凰铃中传来一股空间波动。 这波动并未强到足够突破魔界的封锁。 早有预料。 流云将体内还没来得及散去,残存的所有神力都涌入凰铃内。 「这辈子就先放过你。」 他带笑的声音低低,就像在自言自语。 「下辈子...」 若有下辈子的话。 「凌霄,你长点心吧。」 无声无息,凌霄的身体瞬间消失在原地。 血色大阵的红光彻底封闭,以流云为中心,阵纹如曼陀罗的花瓣般呈诡异的线条向整片高原辐射而出。 遮天蔽日的血色下,流云的白袍也被染上了妖冶的红。 他垂着头,望空荡荡的掌心,眉眼里是自凌霄身上渡来的瘴气。 流云的指尖蜷了蜷,他垂下手,仰头望远处凌空而来的魔族众人。 「上神自寻死路,倒是新鲜。」 流云负手而立,淡然望正在靠近的仇川,没有回应。 「呵。」 仇川停在阵法中心外,上下仔细打量了流云几眼,声音嘲讽地说道:「上神以身入阵,就为了换一个女人?」 流云以自身,换了凌霄的位置,成了仇川这阵法的阵基。 他如今没了神力,没了神能够看透万物的敏锐六识,甚至没了心... 却还留有一副给不出去的上神之躯,在那颗神元完成对凌霄的重塑前,勉强能再用一用。 流云自然要将自己作为神的最后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神来自天地,他的身躯,也拥有净化万物復甦万物的能力。 流云知道这点,所以那日他上仙界的琼台问天,他后来问的问题,不是凌霄的未来。 因为他要替凌霄改命,他就必然会替她改了,无需问天。 他的最后一步...... 以身为祭,还三界清明。 凌霄的命数,他替她改了。 也替她还了。 第70章 生死劫12 「凌霄,凌霄...」 似混沌初开的一片黑暗中,朦朦胧胧里,凌霄听见有人在唤她。 她的意识浮浮沉沉,心神像被绑了一块巨石,直要往无底的深海坠落。 真想就此长眠。 刚这般想着,那道声音似乎离她更近了,近得她能感觉到温温热热的鼻息拂在她脸上。 心神倏忽一轻,意识瞬间回笼。 凌霄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身雪白的流云,背对着她站着。 他面向着无边无际,黑寂幽沉的魔界幽河。 察觉到她醒来,流云转过身,眼神冷得比幽河还渗人。 「魔族若是再如此惹是生非,下一次,魔界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原来,那时候的流云是在生气啊。 第131页 可是,后来的魔族惹是生非得并不少,直至生出了孽,也不见流云当真对魔界如何。 「流云。」 在这个似梦非梦的空间里,她便将当初没问的话问出了口。 「为何救我?」 身前那个一脸冷意的流云,如记忆里那般,不回答她,只冷着脸声音漠然:「幽河无故暴动,魔尊掌管不力,即日起入仙界炼魂池受罚,刑期百年。」 流云说完这话,看也不看她,闪身就走了人。 逃也似的。 凌霄怔在原地,轻轻笑了一声。 「呵。」 想撬开流云这张嘴,怎么就这么难呢。 凌霄抿唇,闪身就跟着流云离开的方向走了。 她没去仙界炼魂池。 「炼魂池在仙界。」 凌霄把流云堵在了流云宫门前。 迎着流云淡漠的眼神,凌霄不躲不避。 「炼魂池在仙界西方的仙崖边上,我在那里受过百年炼魂之苦,我自然认得路。」 她看见流云眼里,眸光波动了剎那。 「你可知炼魂的滋味?犹如千万寒针无规律地扎入你的魂魄,扎进去的时候冷得没有意识,□□的时候,又像被烈火炙烤过痛不欲生。」 流云抿起了唇。 「还有仙崖,我在那受过一百三十二道天雷,道道直噼神魂,识海都快被噼出了裂痕。」 流云掩在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又松开。 他眸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魔尊罪有应得。」 流云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看她,转身便要往流云宫里走去。 袖口被拽住了。 流云僵住了身子,他没回头,抽了抽手,试图将袖子抽回来。 「魔尊...」 不想凌霄拽着他袍子的手忽得往里探入,钻进了他宽大的袖口里。 「流云。」 她牵住了他的手。 流云勐然回头。 「我疼。」 又是那般认真诚恳的目光。 看得人心滚烫。 她问他:「我疼,该怎么办?」 明知她在耍伎俩。 可流云还是瞬间破了防。 他反握住她的手,看起来似乎很急地将她往身前拉了一把,可他的动作却很温柔。 流云轻轻地将她揽进怀里,一手顺着她的头髮,下巴搁在她的耳旁。 「抱歉。」 终于又恢復了,那个温润如玉的声音。 「是我不好。」 凌霄的眼里就起了一层水雾。 她的喉咙哽哽的,声音也是闷闷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 流云抚她发的手顿了顿,「幽河暴动,祸及的...」 「呵。」 凌霄没忍住笑出声,「流云,你不坦诚就算了,还爱装傻。」 「你明知,我现在问的是你为何要从魔界将我救走。」 流云环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 凌霄从他怀里抽离开身,仰头面对着望他,目光一寸一寸从他的眉眼落到他的下颌。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 「你想让我当神,那你便该知道...」 「你留下的这神域,瞒不过我。」 何况她曾经已领会过一次神域的手段。 只这次,流云的神域明显比当初云九的高级的多,重现了她心中耿耿于怀的场景,试图让她陷在往日回忆里重走一遍,耗她的时间。 她醒来的第一眼,当真以为时光重返过去,又回到了被流云从幽河救出的那天。 甚至流云的目光神情一如从前,让她如鲠在喉。 凌霄差点就着了他的道。 流云将她从魔界送出,还大费周章布了个神域困住她,就像在防着她醒来似的。 他在怕什么? 怕她醒来会不顾一切又跑回魔界,去找他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流云也朝她笑了笑,他很是无奈,「我瞒不过你。」 流云话音刚落,眼前场景似被扯下一层幕布,现出了流云宫内的场景。 他们正在湖心亭中。 凌霄比流云预计的,醒来的要早的多。 原本她现在应该陷入沉眠,在接收那颗神元的改造才是。 他将她体内的瘴气都渡走了,可她那颗有魔种的魔元,神力无法,神元最少也要花上数天时间才能将它慢慢侵蚀净化。 而她昏睡上数天醒来后,一切木已成舟。 流云是这么计划的,但凌霄,总是在他的计划外。 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眉眼已恢復清朗的凌霄,颓然认输般,「我也拦不住你。」 凌霄愣怔。 流云像突然看开了般,耐心地近似诱哄地同她解释道:「你的魔元同魔界联结太深,我好不容易帮你切断了联繫。」 凌霄的识海内原就有许多神力,神元入体距今才过了两日不到,她应当还察觉不出体内异常。 「魔界的事我会处理好,你体内瘴气刚祛,现在不是回魔界的好时机。」 凌霄听得一愣一愣,良久,她抿抿唇,「那你呢。」 她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到一点点破绽。 「你要付出什么?」 流云的神情堪称毫无破绽。 他甚至带上了浅淡的,真心实意的笑,抬手将她脸侧的一缕发顺到了耳后。 第132页 「不算什么。」 怕她不信似的,他又补充道:「对神而言,不算什么。」 流云撒起谎来,可真有上神的风范。 凌霄静默望他。 若不是识海里刚同天道对完话,凌霄当真要信了他的云淡风轻。 她在识海内问了天道同一个问题。 天道对她说的是,流云不再是神。 天道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咬牙切齿,甚至压着点怒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凌霄对它的威胁。 「若我就要回魔界呢?」 凌霄的语气也带了点怒意,「你特意留下神域和一具化身,就为了骗我?」 在流云宫里留下的,不过流云一具神念化身。 魔界封锁他不放在眼里,但仇川确实有两把刷子,何况他已算不得神,从大阵中带出凌霄,必须要他本人去才行。 所谓的化身前往,不过骗骗凤屠罢了。 凌霄有了神的六识,他自然知道瞒不过她。 他不过是想守着她,等她彻底消化了神元,他这具神念化身彻底没了神力支撑,自然会消逝。 「不是。」 不是为了骗她,只是想在最后,守着她。 流云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掌心里,放了一枚戒指。 凡界修道者会用的,那种很普通的储物戒指。 「求你。」 明明在说着示弱的话,流云的神态却一如既往的端庄。 只是他的声音,有点哑。 「别去,好吗?」 握着她的手,轻微地,克制地颤了颤。 凌霄甚至没有垂眸去望那枚戒指,她盯着流云看了许久许久。 「不好。」 流云握着她的手,就捏紧了。 凌霄的声音也有点哑。 「流云,我说过了,我不要修长生道。」 凌霄的手心里,出现了一把匕首。 那把凤屠曾经让她选,而后潘叔在上面加了些道法符文的匕首。 流云怔然,松开了手。 那枚戒指在凌霄的手心里晃了晃,眨眼消失不见。 凌霄对他笑了笑,手中动作却毫不迟疑。 一刀扎进了流云的心口。 她身子前倾靠到流云身侧,声音凉凉。 「流云,你太小瞧我了。」 流云不愧是流云啊。 最初幽河的神域困住她还不够,从神域出来后,她便又迈入了他新的幻阵中。 若她刚刚转身就走,她会自以为去了魔界,自以为从魔界中救出了流云的真身...而实际上,那都不过是流云的幻阵在起作用。 等现实中魔界的事尘埃落地,这个幻阵再落下,凌霄就会发现,自己自始至终没有出过流云宫。 流云不是没想过,凌霄有可能会看出这是个幻阵。 流云狠就狠在,他将自己的化身,做成了这个幻阵的阵眼。 要破阵,就要杀了眼前的流云。 他同她示弱,同她道歉,同她轻言细语...是为了让她哪怕看出这是个幻阵,也会下不去手吧。 流云太小瞧她了。 凌霄起身,对上流云沉沉的目光。 「流云,你也看错我了。」 以身入劫前,天道曾经问流云,纵然三界倾覆,众生皆苦,也在所不惜吗。 凤屠曾经也问流云,若凌霄被改了命数却不知魔界真面目,不怕她护着魔界倾轧仙界,从此三界民不聊生吗。 流云都不曾在意过,甚至他笃定不会。 流云笃定她会是个合格的神。 流云笃定她讲公道有原则,绝不会让三界无辜人受累,也绝不会捨得让哪怕和她有怨的魔界毁灭。 流云看错她了。 凌霄抽回匕首,笑得苍凉,但张狂。 「流云,我是魔。」 她的眉心,倏忽又涌出墨般的黑气。 流云甚至没来得及开口,他只来得及露出一个苦笑,这具脆弱的神念化身,便如烟飘散。 凌霄仍在流云宫的湖心亭中,周遭看起来和刚刚没有任何不同,但她知道,幻阵破了。 她很清醒,清醒地自袖中掏出了那幅梨花图,图中小院和树枝没了,只剩满布梨花花瓣看起来毫无章法。 凌霄轻笑一声,神识入了图。 一瞬间,她消失在原地。 凌霄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的。 她知道自己的阵法不如仇川,自己的布局不如流云,她知道自己全身最有用的,也就那么一颗魔元。 仇川以她为枢纽布了阵,流云以自身换她出阵,自始至终,他们似乎全然没有想过,凌霄会有什么选择权。 那颗魔种无法剔除,那些神力无法排出,仿佛凌霄便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迫接受他们的安排似的。 凌霄讨厌束手无策,她在当阿梨的时候,就决心再不当弱者。 纵然相对而言她真的很弱,但不代表她无法反击。 她也布了一个阵。 流云的梨花图和五行阵给了她灵感,偏巧阵法材料都有,她便毫不客气地拿来用了。 流云的五行阵是化瘴气为魔气,凌霄做了个反转,她布了个化魔气为瘴气的阵法。 魔族都视若垃圾,躲之不及的瘴气,谁能想到有人会布这样的阵法呢。 凌霄还把这个阵法,布在了自己的魔元里。 第133页 魔界的连结和仇川的大阵,魔元好像迫不及待要投入魔界的怀抱,阻了她自毁魔元,却阻不了她往魔元里塞东西。 何况她塞的不是神力那般大敌,而不过是几个看起来很无害的材料。 流云以为他将她体内的瘴气都渡走了,其实他只渡走了她暴露在外的那一部分。 剩下可化瘴气的魔气,和大半瘴气,被她藏在了阵法里。 这个阵法,会将她的魔元里已有的魔气,全部转化为瘴气。 原本她是想,等仇川大阵启动的那一刻,她便也启动魔元里的阵法。 到时候,那颗携着巨量瘴气的魔元会飞向仇川的大阵和魔界,那些瘴气会侵蚀所有魔种的生机,会破坏仇川的大阵,会断了魔界的復生。 不仅会断了魔界的復生,它还会毁了魔界。 岌岌可危的魔界,界内本就存有一部分暴动的瘴气,魔气还正和堕魔崖溢散的道气纠葛,凌霄这颗魔元里的瘴气,会成为压死魔界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她自己,也会因失了魔元,死去。 流云笃定她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毁灭一界生灵,甚至是她曾百般维护的魔界的事情? 真是可笑。 魔界把她培养成了一个魔,便要承受她入魔的后果。 什么公道,什么良善,什么三界... 魔界负她,便去死吧。 但流云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 流云切断了她的魔元和仇川大阵、魔界的联繫,流云把她送出了魔界。 凌霄莫名其妙,与他周旋,暗中却在传唤天道,以释放体内瘴气威胁,得来了流云不再是神的消息。 凌霄剎那,明了流云的所作所为。 她心疼,却也觉得荒谬。 流云凭什么决定她为魔还是为神,凭什么不顾她的意愿做这么多,凭什么会觉得她就当真又蠢又弱,凭什么...... 凭什么,用他的死,换她的生。 凌霄再次出现在魔界的南方高原。 她一眼就看到了,无数红线纠结成的大网中间,被绑在阵法上,白袍不再白的流云。 流云抬着头望她的方向,看见她来,笑了。 他无声张了张嘴,凌霄看见他的唇型,说的是:「别怕。」 怕什么呢? 命数、因果、魔界...流云承担了一切,仇川、魔族众人、魔种...流云都已解决。 剩下一个他无法解决也没想解决的大阵,在他肉身献祭完以后,自会消解。 好像完全没有她的事了,她有什么好怕的? 凌霄一步一步朝流云走近,她的眉心印记,黑色越来越浓。 直至走到流云身前,她的眉心印记却疏忽消失不见。 流云的衣襟上染着艷红的血,趁得他苍白的脸俊美妖冶,有种病弱的美。 凌霄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流云,可流云沦落到如今这地步,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面容。 凌霄和他对视片刻,也笑了。 流云被红线缠绕的手,指尖动了动。 他哑着声:「别哭。」 流云这样,显得她好没用。 凌霄嘴角扯了扯,没去管脸上凉凉的触感,她抬手将一枚小印甩向空中,短暂止了头顶上空正在缓缓流动的血色阵纹。 她的手里,仍握着那把匕首。 流云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仿佛她做什么他都不在意。 明明刚捅了他一刀,明明刚刚下手得毫不犹豫,可这次凌霄的手,没忍住抖了抖。 曾经她无数次或真或假地试图弒神,却没有一次有如今的轻而易举。 曾经她说过的,若有下次,她定饶不了他。 可她没把握。 凌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头顶流光印上传来波动,似快支撑不住。 他们无声对视许久,还是流云先开了口,还是那句十足安抚的话。 「别怕。」 一股无名火就蹿上心头,凌霄咬着牙,愤愤回道:「你都要死了,自然什么都不怕。」 倒是第一次见到,凌霄如此气怒的模样。 流云垂眸闷闷笑了两声。 他亲眼看着那把匕首,今日第二次扎进了他的胸口。 像扎进一片虚无,没有丝毫实感。 他的上神之躯已在消解,如今空留一副虚壳和他的神魂罢了。 在那把匕首之上,有源源不断的神力涌入试图填充他的身子,奈何就像流沙过境,沖刷而过却留不住。 流云无奈笑道:「是我没用......」 「闭嘴。」 凌霄的额头虚虚抵在他的肩上,流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咬牙切齿又闷闷的声音。 「你若死了,三界便没人拦得住我为所欲为...」 话音刚落,无边无际的黑雾自凌霄身上蔓延而出,黑暗袭向整个魔界,缠住了覆盖在流云身上的阵纹红线,也将他们二人裹进了一片黑色空间里。 流云将她和魔界之间的连结切断了,凌霄的魔元,便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中。 她想怎么用,便怎么用。 但如今的大阵以流云为中心,早已不是仇川那魔化三界的阵法,而是净化復生的阵法。 凌霄这些魔障,释放出来,还撼不动流云。 流云在她头顶,无奈地嘆了口气:「凌霄...」 第134页 「流云。」 有淡淡的湿黏感自肩头传来,流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察觉到了凌霄的泪,却不知,那是自凌霄眉心流出的血。 「你救了我那么多次...」 魔界的空气浑浊一片,道气魔气瘴气还有来自流云的生机... 魔界不知何去何从,他们所处的整片高原,也似乎在摇摇欲坠。 「就让我还你一次吧。」 一颗菱形状的结晶体自凌霄眉心飞出,在流云看不见的视角下,落入了他的胸口。 流云只觉胸前一凉,整个魔界似震颤了一瞬。 血色阵纹凝滞了一息,而后无声的,围困着流云身躯的无数红线,条条崩裂。 像落下一场靡丽至极又无比绚烂的红雨,在黑而暗的高原上,显出无声的壮阔气息。 流云闷哼一声,顾不得一团糟的魔界,急急抬手:「凌霄!」 他徒有虚壳的手穿过凌霄的身体,什么也捞不着。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凌霄闭着眼,倒在了他的身前。 第71章 大结局 「一个献祭肉身,一个破碎神魂,你们两个倒是会玩!」 流云宫内,雪白大殿中,左边是幽寂的火,右边是寒冷的冰,两者隔着一片结界,相安无事。 正此时,自幽幽火光中现出流云忽虚忽实的身形,幽火明明灭灭几番,流云的身形终稳成了实体。 站在火前的凤屠就长长唿出一口气。 他将涅槃真火收回,毫不客气地指责着刚重塑完身躯的流云,「烧了我三千年的真火,我的身体都被你掏空了!你下次再找死,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流云睁开一双漠然的眼,面容冷冽,看起来和从前没有任何不同。 他把目光移向结界旁,看到躺在冰玉石台上的那道身影,他如霜的面色瞬间柔和。 流云没理会凤屠的唠叨,下意识地抬脚往那边移了一步,就被一直盯着他动作的凤屠拉住了胳膊。 不过被轻拽了一下,流云的身子就软倒趔趄了一下,若不是凤屠扶着,只怕就要栽下去了。 「你这身子现在脆的很,天寒石的冷气只要一沾就能让你四分五裂了...你能不能长点心!」 凤屠咬牙责备一句,就见流云呆怔几息,忽然就缓缓垂下了头。 卸下皮囊表象的冷然,像个犯了错小心翼翼的孩子似的。 「她呢?」 许久没开过口,流云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原还有一堆责备话语的凤屠,瞧他这副模样,喉咙滚了几滚,终是咽下了心头火气。 他目光淡淡扫一眼躺在石台上的凌霄,「破碎的神魂都放进识海了,但她神识被毁得太严重,天寒石只能维持住让她的识海不会再裂开,能不能修復...」 不好说。 流云被凤屠搀着的手,抖了抖。 他松开自己的胳膊,抿唇在结界旁幻化了张椅子,徐徐坐下。 三千年前魔界事变中,凌霄将自己魔元内的魔气都转化成了瘴气,并将瘴气全部排入了魔界。 那些瘴气杀死了她魔元里的那颗魔种,而她空荡下来的识海和魔元,却也因此只剩下了神力的存在。 凌霄把神力都装进了魔元里。 她把那颗装满神力的魔元,给了流云,护住了他的魂魄。 而流云转入她体内的神元,是依着她原有的神力在渐渐同她建立联繫,凌霄把神力全部清空以后,那颗未及完全融入的神元,就陷入了凝滞状态。 原本这不算什么,时日长了以后,神元自会生出神力,再次融入凌霄的身体。 只是,凌霄破碎了识海和自己的神魂。 破碎神魂,是为了将流云从大阵中换出。 破碎识海,是为了稳住混乱不堪的魔界。 在最后关头,凌霄还是捨不得对魔界下手。 她的识海,裹挟着那些瘴气,将其压缩成了一个崖洞,置于魔族曾经,堕魔崖的位置。 而她的识海,难免受瘴气侵蚀,破碎不堪。 最后是天道出的手,留住了她的一缕神魂和意识。 天道出手,自然不是因着和凌霄那短暂的「交情」,也不是因为过去和流云的交易。 它出手,完全是怕三界会没有神罢了。 流云当时仅剩一具即将化为虚无的躯壳,凌霄植入他体内的魔元能起什么作用是件完全说不准的事情,而凌霄体内好歹有一颗正儿八经的神元,是能造神的好物什。 天道是想救回那颗神元。 不想那颗神元混在凌霄破碎的神识上,分都分不出来了。 它无法,最后只能把那神魂交给刚好赶来的凤屠。 凤屠当时察觉出自己被流云骗了,急急从流云宫赶到魔界,一路上,他更多的是气恼。 他担忧流云状况,却从未想过,神也会有陨落的一天。 流云太强了,强的让人觉得他无所不能,连受伤都是奢侈。 凤屠何止是从未见过那般狼狈的流云,他曾经连想像都想像不出来流云会落到那步田地。 一身染血的白袍,跪坐在荒芜黑暗的山坡上,垂着头,看不见脸,已能从他身形上看出压抑的沉痛。 他的手悬空放在地上人影的脸部上方,一寸一寸靠近,却又在即将临近的时候,勐然缩了回去。 经过一番震盪生死未卜的魔界他不关心,自己的身躯正在慢慢消散他不关心,凤屠都走到了他身旁,他也无知无觉。 第135页 凤屠甚至不敢唤他一声。 他怕他唤一声,流云就会如烟消散。 不曾想,那般压抑的情况下,还是流云先开的口。 他条理清晰,绷着声音让他把凌霄送回流云宫,让他用流光印同天道去找凌霄破碎的神魂,让他去找天寒石打造一张玉床...... 凤屠默默听完,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你呢?」 「你怎么办?」 流云也沉默了许久,才轻笑一声:「我?」 他说:「我自然得活着。」 流云还是流云。 他的上神之躯太强,又献祭过,涅槃真火不够强到重塑他的上神之身,他便捨弃了上神之躯。 他受了三千年的涅槃真火,即使他是重塑身躯不是涅槃,神魂也未能逃脱真火的灼烧。 凌霄当年涅槃也只受了不过一百多年的火,流云受了整整三千年,还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 也不知有多痛。 但他就这般,说到做到,活了下来。 凤屠看他愣愣坐在结界外,如何不知他是为何而活。 「天道说她的识海里还留有一线生机,也不是没可能醒,你...还是注意着点自己吧。」 凤屠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他心里其实不太相信凌霄有醒来的可能,而流云如今的状况也算不上好,他更希望他能好好将养着自己。 「嗯。」 流云没什么情绪地应一句,目光仍落在一界之隔的凌霄脸上,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凤屠嘆了口气,念在他好不容易走出火海的份上,把空间留给了他,自行转身走了出去。 他原以为,免不了要过个几日自己进屋喊流云才行,不想只是几个时辰后,流云就从殿中走了出来。 凤屠还在惊诧,流云已走到他身前,报了数个奇珍异果的名。 报完后,他回了自己在流云宫的寝殿,再未回凌霄所在的源临殿。 凤屠起初不明白他的意图,流云总是闭门不出,他只能透过几次送东西的时机,慢慢察觉出,流云似乎在日渐恢復。 他怔然,忽然就有些懂了。 流云在逼迫自己早日恢復状态,好能靠近她吧。 一百年时间,流云就做到了。 他将那颗凌霄给的魔元彻底融入自己的身体里,稳住了脆弱不堪的身躯,让自己能够迈进结界后的寒玉石边上。 第一天,他从凌霄身上拿走了那枚戒指。 那枚戒指里其实没装什么,除了一枚执掌流云宫和三界山河的流光印外,只有那么一株梅花和一株梨花。 流云把梅花枝装在寒玉石做的瓶子里,放在了石台旁。 他又用了两百年时间,才勉强让自己能够动用那颗魔元内的神力。 流云便在源临殿后头开闢了一方小院,也不管那院子和神圣端庄的流云宫格格不入,在院子里种满了梨花树。 从种子发芽到长出小树苗,直至长成壮硕结实的梨花树,流云像个普通凡人般,亲力亲为地照顾着。 除了每日去源临殿看看凌霄,每日照看照看那些梨花树,流云看起来,和从前当上神的时候,没有其他不同。 甚至动盪过后一团糟的魔界如何处置,被凌霄压缩成又一个「堕魔崖」的那些瘴气如何安排,仙界对魔界的讨伐...都是流云一手安排安抚下来。 凤屠有时候也看不懂他,流云这般镇定如常,搞得他安慰的话、打趣的话...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自流云醒来后,一千年时间倏忽而过,凌霄的识海仍然糟得风平浪静,没有丝毫恢復的倾向。 凤屠就发觉,流云变得时不时会开始走神。 从前流云也是缄默地听他说话,但他其实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任凤屠话再多,他也不会神游或打断。 而如今... 「魔界那新任魔尊,据说修炼至今也才七万年左右,虽然还没到尊者之位,但却是除了凌霄以外,魔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 凤屠絮叨的话未说完,一抬眼,就看到流云望着院子角落里的一株梨花树,走了神。 适时一阵风过,他才醒过神,回头若无其事地对他说了一声:「抱歉。」 凤屠恍然,也不知道这是流云第几次同他道歉了。 他嘆了口气,起身朝院外走:「那小道士今日飞升,我猜你也没空,便替你去走一趟吧。」 凤屠真真是,替流云操碎了心。 流云坐在石桌旁,笑笑后復又把目光落向那满院的梨花树,一如他凡人时那般。 再两千年后,在流云每日不动声色的微薄的神力滋养下,凌霄破碎的神魂渐趋完整,但那片破碎的识海,仍然癒合的十分缓慢。 有一日凤屠心血来潮,进结界里去看望凌霄的时候,看到她散着的一缕碎发上竟绑着一条红绳,绑得别别扭扭,看起来又丑又诡异。 凤屠纳闷,他分明记得凌霄头上没这玩意儿啊?别不是哪里来的诅咒吧? 凤屠惊了一瞬,正想出去吆喝流云,却见流云正巧进到殿中,看到他的目光停在那条红绳上,流云瞳孔缩了一缩。 凤屠便眼睁睁瞧着他走到近前,动作轻柔地将那条红绳解了开来捏在掌心。 他垂着眸,面无表情地说:「红媒仙大概醉得不清,红线也能丢。」 凤屠:「……」 第136页 他这才注意到,那红绳是红媒仙的红线凝结而成。 只是流云如此一本正经的撒谎...凤屠嘴角抽抽,没忍住脱口而出:「刚好丢到她头上?」 流云就愣了愣。 就在凤屠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嘴快时,流云忽然抬起头,笑了笑。 「我确实不够坦诚。」 在有关凌霄的事情上,他总是不坦诚。 那是几千年的时光里,凤屠鲜少见到的,不再黯淡的流云的眼睛。 他也愣了愣。 「我还是去凡界一趟,给你带两盒梨花酥吧。」 流云曾亲自去冥府一趟,将两个凡人的命数定为世世平安喜乐,后来凤屠见他从凡界带梨花酥上来,便也差不多知了其中关键。 流云带回来的梨花酥总不给他吃,凤屠便时常以去帮他带梨花酥为由,下凡去取。 在流云浴火而出的七千年后,某日流云从凡界回流云宫,如常刚将那盒梨花酥放在梨院的石桌上时,忽然想起仙界的聚魂果又到了结果的时间,他便晃身又去了仙界。 等他再落到源临殿后的小院... 一人侧身站在石桌旁,手里正拈着颗梨花酥,微垂着眸似仔细打量着那糕点的花色。 察觉到有人来,她歪过头,清隽的眉眼里染着几分笑意。 她问: 「对这梨花酥情有独钟的,到底是何人?」 满院梨花纷纷扬扬,她的红袍将花影染成了一片绯色。 流云也笑了。 他答: 「心悦之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感谢每个看到最后的小可爱呀~番外会有,但是恐怕缘更还不能确定时间。本文纯粹是个人喜好的产物,有很多不足还请多多包涵啦,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哒! 感谢在2021-07-05 08:41:02~2021-07-06 20:3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颠倒丶黑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番外一·交心朋友 凌霄虽然醒了,但她的识海脆弱得就像一张四分五裂后勉强拼凑在一起的薄纸,只要一点点轻微的刺激,就会再度碎裂开来。 在这种情况下,她每日只能勉强醒来一两个时辰,而后又不得不再次陷入沉睡。 凤屠再次来流云宫的那天,正巧遇到凌霄醒来,独自坐在梨院里饮着流云替她准备的药酒。 流云泡的药酒自然不是凡界的药酒所能相提并论的,所谓的药不过是因用了三界各灵果灵物,酿出的酒酒香清冽,光是味道就能叫人心旷神怡。 凤屠未进院门,光闻着味儿,眼睛就亮了。 「流云,你....」 一进院看见瞥眼望来的凌霄,他愣了愣,立时换上一副嫌弃的嘴脸。 「哟,我还以为你这个臭丫头要睡到地老天荒呢。」 凤屠真是一如既往的嘴欠。 凌霄睨他一眼,云淡风轻地回道:「我还以为,你这只丑凤凰嘴里会吐出象牙呢。」 凤屠脾气也是一如既往的一点就着。 「好你个不识好歹的臭丫头!」 凤屠三两步上前,伸手毫不客气地就想去捞凌霄手里的酒壶。 「我救了你两次,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 凤屠的手捞了个空。 凌霄拎着酒壶,旋身离开石座,远远挑眉望他,「两次?」 凤屠面色傲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没错。当初将你...」 凌霄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当初将我送去兰鸣楼的,就是你?」 凤屠顿了顿,丝毫没反应过来有什么问题,「没错。」 凌霄眼睛就危险地眯了起来。 她还买来得及问罪,眼前一花,流云蹙着眉站到了她身前。 「怎么了?」 他动作自然地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顺毛似的。 凌霄愣愣,没怎么啊。 「凤屠...」 刚想提醒他凤屠来了,流云就顿住动作收回了手,慢吞吞地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凤屠,像刚发现还有这么个人。 瞥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望凌霄,拿过她手里的酒壶。 「嗯。」 冷淡敷衍地应一声后,就极其自然地叮嘱起了凌霄。 「莫贪杯。」 凌霄:「.......」 心知自己如今抢不过流云,她只能巴巴把他望着。 流云眼里就缀上了几点碎光,「吃这个。」 他把两盒梨花酥递到她身前,凌霄便也弯了眉眼。 身后完全被忽略的凤屠:「......」 受不了这两人旁若无人的模样,凤屠试图插嘴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也要吃!」 确实是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凌霄接过梨花酥,也接上了刚刚就想问凤屠的话。 「当初想撺掇我去兰鸣楼卖艺卖身的,也是你?」 那不是看她沦为凡人小丫头,逗逗她吗! 凤屠还没来得及顶嘴,就接收到了流云忽然转过身来,幽幽凉凉的目光。 他便咽下不满,弱弱地解释了一句:「逗你玩...」 凌霄幽幽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凤屠被这两人极其相像的气场堵得无语凝噎。 第137页 偏偏有流云无声的压迫在,他连说凌霄都说不得。 臭丫头! 凤屠在心里愤愤骂一句,「无双城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熘,却还是逃不过流云的神识传音。 「在前殿等我。」 凤屠:「......」他不想等! 没听到这句传音的凌霄瞧着凤屠火烧屁股的模样,忽然就有了一种「狐假虎威」的错觉。 她便笑着打趣道:「凤屠可从来没对我这么客气过。」 没吵架没动手,可不算客气吗。 流云声音带着淡淡笑意。 「他是客人,自然要对你客气点。」 总觉得流云这话不对劲,凌霄破碎过的脑内世界一时没缓过来,一只圆滚滚分不清头尾的白糰子忽然出现在她的脚旁,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咦?」 凌霄把雪白糰子拎起来抱进怀里,毛茸茸软乎乎的细腻手感摸得人心都要跟着软化了,她奇道:「这是什么?」 流云宫常驻的活物除了流云,也就只剩下一样了。 他笑笑:「你见过的。」 凌霄怔了怔,她把白糰子举起来仔细端详,好不容易在它圆滚滚的身体上找到了两条细长的黑色缝隙。 是白糰子的眯眯眼。 凌霄惊讶:「云间兽?」 见流云点了点头,凌霄更惊讶了。 当初流云入九天裂缝镇压云间兽,却过了一刻钟都未出来,凌霄以为他遇了险纵身也入了裂缝时,曾见过那只云间兽。 可她分明记得,那只云间兽的体型起码有十个她那么大,而且云间兽之所以叫云间兽,有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它的身躯似云没有实感,除了流云这等神,其他人应是触碰不到它的。 凌霄抱着它左右打量,「它怎么变这么小了...」 ——自然是小一点,才好供她「赏玩」。 凌霄狠狠撸了几把白糰子的毛,「怎么还长毛了?」 ——自然是有毛,「玩」起来手感更佳。 被迫换了体型,心知肚明自己的使命的云间兽,听到那个罪魁祸首在头顶毫不脸红地甩锅给它。 「这才是云间兽的本体。」 才不是!它本体很威风的好吗! 云间兽心里怒吼,没忍住在凌霄怀里低低呜咽了两声,心酸得狠狠颤了颤身子。 就让凌霄想起那时候隔得远远的,这只云间兽见到她也是这般怕得叫唤着。 虽不知为何,但她颇于心不忍地把云间兽往流云身前递了递:「它好像怕我...」 流云垂眸望那只委屈巴巴的云间兽,微不可察得眯了眯眼睛。 他抬手轻柔地在云间兽的脑袋上抚了一下,声音淡淡:「不是。」 被流云的「魔爪」暗暗警告了的云间兽,小心脏抖了三抖。 流云说:「它是在撒娇。」 凌霄正不明所以,她手里的云间兽忽然伸出两只白胖胖的小爪子,反扒拉住了她的手臂,用那分不清是脸还是屁股的部位死命蹭着她,发出了「呜呜呜」的奶音。 好像确实是在撒娇。 凌霄就笑着又把它往怀里笼了,一手给它顺着毛,「它有名字吗?」 凌霄倒真是个起名狂魔。 流云失笑:「没有。」 凌霄眼睛就亮了亮,「那就叫小白吧。」 这么白,就该叫小白。 呜呜叫唤的云间兽,瞬间息了声,僵住了身子。 流云笑得宠溺:「好。」 云间兽:「……!!!」 它举起爪子就要扒拉凌霄的衣领以示抗议,就听头顶流云又补充了一句。 「看来它很喜欢这个名字。」 云间兽兇巴巴抬起的爪子,就软绵绵地落在了凌霄的手臂上,软耷耷地挠了她一下。 「呜。」 …… 自那以后,凌霄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在流云宫见到凤屠,而她的日常,都是在梨园的树上或躺椅上撸云间兽。 那躺椅是流云用能蕴养神魂的石头特地为她备的,凌霄有时候躺在上面,躺着躺着便会睡过去。 这日她正把小白放在自己身上,闭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顺毛时,凌霄的脑海里突兀响起一道久违的熟悉的声音。 「魔...凌霄。」 凌霄眼皮动了动,她停下手中动作,却没有睁开眼睛。 「嗯?」 许久未见的天道,犹疑了片刻,还是问道:「流云的神元...可还在?」 凌霄默然片刻,许久许久,嘆了口气。 「不在了。」 耗尽了那颗神元,才勉强将她的神魂修復完整,她才能醒来。 那颗神元,已经和她融为一体了。 天道闻言,沉默后,悄然退走了。 凌霄难免就发起了呆。 没发一会儿呆,忽觉身上一轻,她睁开眼睛。 流云蹙眉不满似的拎着小白,察觉到凌霄睁开了眼睛,他便垂眸望去,剎那又柔和了眉眼。 「累了?」 她一天天在流云宫休养生息不问世事,有什么好累的。 倒是看起来总是从容闲适的流云啊,这上万年为了她的神魂也不知跑了多少三界的角落,练了多少的丹药药酒。 他好像总是在为她奔波。 而她啊,却连他给的一颗心,都没能护住。 第138页 凌霄又有那么一点庆幸,魔元也算她的心脏,好歹她也算还了他一颗。 凌霄摇了摇头,对着他温柔得不动声色的脸,她笑。 「流云,我们这算不算...名副其实的,交心朋友?」 流云看出了她掩藏起的酸涩,他却只挑眉,反问了一句:「朋友?」 微仰的视角里,流云的神情有些高深莫测。 他笑了一下,声音像凌霄惯常喝的那酒,清冽不醉人,却醉心。 「那请问这位朋友...」 「介意兼任流云宫的女主人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凤屠:臭丫头。。(一看流云)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凌霄:凤屠真客气。 流云:客人来家里做客,就该客客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