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医妻 卷五》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顾欣湄见状便满意得很,之前那种非要将田嬷嬷当成鸡来杀的心思也淡了些。 就算杀鸡儆猴永远有效,一次也不能杀太多不是么? 眼下她已经杀了大曹氏那只鸡,倒也不非得多田嬷嬷一个。 而这田嬷嬷这会儿又如此识相,生怕连累着田家旁人再丢了差事,肖嬷嬷这一次有田嬷嬷领着上手,想来也能容易几分。 肖嬷嬷再能干,毕竟也是初来乍到,哪有田嬷嬷对武定侯府更熟悉? 顾欣湄就抛给肖嬷嬷一个眼神,那便是叫肖嬷嬷仔细留心,看这田嬷嬷对这后宅究竟了解多少,又能掌握多少。 如果田嬷嬷对林氏的忠实只是因为林氏管了多年的家,便觉得听林氏的总比听她顾欣湄这个新妇的强,而不是昧着良心帮着林氏为难她,又对后宅的很多事务确实是一把好手,这个人也就还可以留用不是么? 至少有这么一个人给肖嬷嬷打打下手,肖嬷嬷便能入门儿的更快了。 等肖嬷嬷带着田嬷嬷走了,顾欣湄也不想再对其余的管事娘子们多说些什么,只说既是经了今日这一场,随后该怎么做,叫众人自己悟去。 「左右眼下离着正月十九还早着呢,我虽没打算取消这个春宴,等正月十三四再喊你们来,一起商议那天的具体事宜也不迟。」 顾欣湄若是只知道自家要摆个春宴,却不知林氏还在那春宴上给何睦备了两个姨娘人选,她此时也不会这么说。 而现如今她既然这么说了,便是想瞧瞧,随后有没有哪个知情的仆妇刻意留下来,再将所知的事儿跟她讲一讲,也好叫她心里真正有个底。 何睦是在后宅也安插了人手不假,可他安插的人手定然不是从林氏的心腹里头选的,那些心腹也不会听他的。 那么他的人手也就多半不会知道林氏的真正打算。 她可不是就期盼着有林氏的心腹反水,好能早早告诉她,等春宴那天到了,林氏的远房外甥女和陈桂娇都打算怎么做,或者林氏是怎么交代那两人的? 如果那两人被林氏请来、只是来赴这春宴的,乖巧的来,乖巧的走,期间并不闹任何幺蛾子,她可不信! 林氏定然早就有安排,譬如叫那两个女子与何睦在书房偶遇,花园子偶遇,亭台轩榭间偶遇! 只是顾欣湄也清楚,她这个期待立时三刻就收服所有仆妇的想法是有点苛求了。 就算这群仆妇里真有那么几个人是林氏的铁杆儿心腹,连林氏在春宴上摆的暗子都知道,这些人哪有立刻就归顺于她的道理? 因此上她方才那几句「你们自己悟去」的话,也不过是说说罢了,若是能换个好结果更好,换不了也没所谓。 大不了等到摆春宴的那一天,她专门点出几个自己的心腹来,将林氏的远房外甥女和陈桂娇盯得死死的不就成了! 更何况她清楚得很,各家各府的春宴可从没有邀请男客的道理。 既然只是在后宅摆个宴席,女眷们聚在一起热闹热闹,等到了正月十九那一天,何睦完全可以不着家不是么? 她也就不用怕他中了林氏的什么圈套了…… 却也正是在顾欣湄暗自垂头思索、也不着急离开这回事处之际,她就听得画扇轻声唤她。 等她抬了头,便瞧见这屋里还站着两个仆妇,其中一位正是管着武定侯府客房的,男人是车马上当差的高连树,而另一位便是麻杆儿家的这位药库管事。 而这两人见她抬头望来,便你推我我推你的,这个叫那个先说,那个叫这个先回。 画扇就笑了:「我瞧着是高嫂子年纪大些?不如高嫂子先回世子夫人话吧。」 这两人必是听了世子夫人方才那话里有话的「你们自己悟去」,这才缓了一步离开。 想来也是心中明白,要投靠要归顺就趁早,这两个又都是聪明人,立刻便抓紧了机会。 可是仆妇就是仆妇,既要回话就干脆利落些,你推我、我推你的像个什么样子? 难不成还想拿世子夫人一把,回话也要背着人? 那高连树家的却是没料到,连画扇都知道她是谁,还点了她的名儿叫她先张嘴。 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顿时就明白了画扇这是帮她呢,否则等她再和麻杆儿家的推脱一番,世子夫人恐怕就什么都不想听了。 高连树家的便往前来了一步,悄声回禀道,侯爷夫人早些日子就交代了奴婢,叫奴婢将客院里的澜花苑收拾出来,说是等春宴散了,要留那位远房表小姐住上些日子。 「原来林家表小姐来咱们府上小住时,住的也是澜花苑。」 麻杆儿家的闻言也不等顾欣湄接上高连树家的话茬儿,便也上得前来:「回世子夫人的话,侯爷夫人前些天亦是交代了奴婢,叫奴婢从香库里调些依兰香出来,又叫奴婢亲手送进了正和堂。」 顾欣湄顿时又气又恼又笑。 自打她身为程敏时才怀上第二胎,林颂华便来了武定侯府,也一直就住在澜花苑,她自是知道的。 而那澜花苑正离着何睦每天清早去的演武场不远,以前便因着这个缘故,那院子里早就不住人了,住人也不会住女客。 后来是林氏特地为她侄女儿启用了那个院子,这姑侄俩的小心思也便因此昭然若揭,何睦便一直都分外留心,也就不曾上过林颂华什么当。 敢情林氏却还以为何睦什么都不知道,如今还惦记着继续往澜花苑塞人? 还有麻杆儿家的,面上说是管着后宅药库,既是香与药很多时候不分家,香库也便由麻杆儿家的一直管着呢。 林氏却在早些日子叫麻杆儿家的备过依兰香?这香……可是催情的啊! 难道这是林氏从林颂华勾搭何睦没成功的事儿上悟出经验来了,便打算放弃只用女色诱惑,改为用药这种更加腌臜的手段了? 还是林氏借助过汪玉竹的手,用一副高价买来的红花蜜便要了程敏的命,也就乐此不疲了,彻底爱上了用药害人的毒计? 顾欣湄便笑着告诉高连树家的,如今既是她管起了中馈,那澜花苑的位置又离着演武场太近,从此便再不能当做安排女客暂住的客院了。 「若是那位表姑娘确实想在咱们府上小住,高嫂子便将若云轩收拾收拾,留待安置她吧。」 若云轩正挨着碧水阁,也就是何源与汪玉竹的院子。 林氏不是惦记着往她的彩云轩、往她的丈夫何睦身边塞人么,她偏将这人送到何源眼皮子底下去! 「至于麻大嫂子说的依兰香,我回头自会请世子爷问问侯爷,若是侯爷从不曾在正和堂见过闻过,我也自有打算,麻大嫂子不用为这个事儿悬心了。」 林氏不是喜欢作死么? 那她就不妨叫武定侯知道知道林氏是什么货色!这位「贵妇人」可是连依兰香这种催情药都往正和堂划拉了! 等高连树家的与麻杆儿家的接过画扇递来的厚赏,又对顾欣湄千恩万谢过,既谢过顾欣湄给她们这个禀明真相的机会,又许愿发誓道两人今后无论何事都不会瞒着世子夫人,顾欣湄就笑着打发她们离开了。 第二章 待两人离了彩云轩,顾欣湄也不张罗回正房,便带着画扇去了何梦涵的小院。 林颂华既是在一家人面前将林氏小产的错都背负了,何梦涵就逃过一劫,并不曾受到任何惩罚。 而顾欣湄虽是知道个中真相的,何梦涵对她来说还有用,林颂华背了所有黑锅反而正中她下怀,她又怎么会戳破真相? 她此时前往何梦涵的院子里,便是想瞧瞧何梦涵是否已经准备好了明日的衣裙首饰,她明日也好带着这个小姑前往宁王府赶赴春宴。 只是等她到了何梦涵那里,却听说小姑不在,说是大小姐正在正和堂给林氏侍疾呢,顾欣湄顿时哭笑不得。 就算旁人都信了林颂华脚下拌蒜才将林氏从炕上撞下来,何梦涵自己也应该很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那丫头就这样便将林氏肚子里那块肉解决了,还险些要了林氏的命去,眼下还敢往正和堂凑,心里也不发虚? 不过想到林颂华既然替何梦涵背了黑锅,何梦涵必然再庆幸不过,甚至真哄骗着自己都信了林颂华才是那个罪魁祸首,顾欣湄不由得叹着气摇了摇头,便也带着画扇往正和堂去了。 她是巴不得林氏早早死了才好呢,今日虽是没有应酬,她也不耐烦去给林氏这个恶妇侍疾。 可是林氏既然还活着,她又已经得知两个小姑都在正和堂侍疾呢,面子情也总得做不是? 这般等顾欣湄赶到了正和堂后,却偏巧遇上两个小姑刚从内室出来,说是林氏才喝了药,已经又睡过去了,她这才松了口气。 她便悄声与何亦涵商量道,我看你也是一副不放心夫人身体的模样儿,要不然明儿你依旧留在家里给夫人侍疾,宁王府春宴我只带着你姐姐去。 何亦涵今年才十一,并不是很急着出去露脸的年纪呢,若是要议亲,等到十三四岁再出去应酬也不晚;倒是何梦涵这个及笄的年纪,再不说亲可真的难嫁了。 只是顾欣湄又不敢对何亦涵明说,说是她不带着这个小姑去宁王府反而是为了何亦涵好,她也就只好这般小心商量了。 何亦涵倒是个懂事的,闻言便点了头:「若是母亲身体好好儿的,我也想跟着大嫂出去见识见识,如今这样子……就算了吧。」 何亦涵当然也明白,侍疾这等事并用不上她真搭把手做些什么,倒白放着那些丫鬟嬷嬷不做事。 更别论她母亲这是小产,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着实帮不上什么忙,最多是陪着母亲安慰安慰。 只是瞧着母亲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这心里也不落忍,叫她在这种时候盛装打扮去出席什么春宴,她哪里摆得出笑脸来? 她又不像她大姐姐这般恨嫁,莫说是宁王府的春宴了,就是宫里娘娘摆春宴她也不去! 顾欣湄便安了心,安心于自己并不用跟何亦涵费心周旋便这么轻松的说服她了,她就小声交代何亦涵,那你依旧留在正和堂随时照顾夫人,我带你姐姐回去交代几句明日事宜。 「若是夫人这里缺什么短什么,你尽管随时叫人去寻我,我也好速速差人预备。」 又交代了下人今儿午膳替二小姐备得丰盛些,何亦涵也累得不善、巴不得顾欣湄和何梦涵赶紧走呢,就再也不留二人,而是摆手就叫她们离开了。 别看何梦涵也敢来正和堂侍疾,看似是她连心虚都不心虚了,林氏毕竟也是她亲娘不是? 她的初衷不过是想叫母亲小产,却不想叫母亲因为她的鲁莽丢了命啊。 因此上她今日早早就来了正和堂,甚至还亲手替林氏换了几回身下的垫子,也不嫌血腥腌臜。 虽说她身为一个千金大小姐并不曾做过这种活计,既能伺候林氏一回,她的心里多少也舒服了些。 倒是此时跟着大嫂顾欣湄离开了正和堂后,何梦涵是真觉出累来了,又只觉得胸口烦闷想吐。 也不等顾欣湄开口说话,她便交代自己身边的丫头,叫厨房午膳时给她做个醋溜白崧,再做一道炝拌小胡瓜。 那几个垫子上的血气实在太冲人,这两样倒是素气,也省得她守着大鱼大肉咽不下去。 顾欣湄便在心底无声的笑了。 眼下可是正月里,青菜最最难得,一道炝拌小胡瓜便能换两只鸡呢!这位小姑倒是真会挑! 不过只要何梦涵在这种时候还不忘享受,她想将这个小姑送进宁王府做侧妃的主意便更好实施了吧! 话说何梦涵之所以这么急切的便对林氏动了手,还不是不想影响春宴时的应酬,叫人知晓了林氏的身孕便坏了她的姻缘,再没第二个缘故! 这正月里的春宴可眼瞅着便是一家挨着一家呢! 顾欣湄便索性交代画扇身边的小丫头,叫那小丫头拿着二两银子去厨房。 「虽说我忙着打理中馈便不曾去给夫人侍疾,大小姐与二小姐这也是替我尽了孝道。」 「你告诉大厨房精心给两位小姐准备午膳,只要她们尽了心力,回头还有厚赏。」 勋贵人家后宅的夫人小姐们都有定例,一日三餐并不能超出份额,若想额外用些好东西便得自己掏银子补贴,这都是各家不成文的规矩。 可也就是她这遵循规矩的小小做法,不过花出去二两银子,倒使得何梦涵又跟她亲近了许多,外加上前天她与何睦百般替这个小姑遮掩,何梦涵也早就领了情。 等到顾欣湄再耐心将明日要特别在意的一些事情交代了,譬如宁王的生母万太妃正病着呢,衣着上万万穿不得太过鲜艳招摇的,何梦涵便连连点头,直道大嫂费心了。 「大嫂说的我都记住了,等明儿一早我收拾好了,便先去彩云轩请大嫂掌眼。」 「待到了春宴上,我若是哪里做得不够得体,大嫂也多替我回旋些指点些,我在这厢先谢过大嫂了。」 何梦涵并没敢想过自己能攀附太高的人家。 可以她武定侯府嫡出大小姐的身份,她的大嫂又是亲王府郡主,至少一个侯府嫡子的媳妇之位是跑不了不是么? 而那男方家若是与宁王府走动得颇为亲近,便绝不会像自家父亲这样身上没个实职的,她这一生也就算圆满了。 只是别看何梦涵还以为自己并没攀高枝的心思,她只求个门当户对,男方家最好再有个实职再身,等到第二日顾欣湄带她进了宁王府,她还是立时三刻就看花了眼。 林氏过去也不是没带她应酬过,可不是她外祖家交好的那些小文官之家,便是与武定侯相差不多的侯府伯府,最好的人家也不过是她没过门的三嫂、秦子盈娘家这个安国公府。 顾欣湄虽是她大嫂,又是出身于睿王府,可她还从没登过睿王府的门。 那么现如今瞧见这只比皇宫的规制差上那么一点点的宁亲王府,就连在王府侧门迎人的都是些小内侍,而不是旁人家的管事带着小厮,再不然就是些婆子带着小丫头,何梦涵只觉得自己是生错了时候。 这宁王府的正妃也不过是侯府出身罢了! 若是她何梦涵早生个七八年,与这些皇上的哥哥弟弟们年岁相差不多,她可未必当不上亲王正妃呢! 第三章 顾欣湄既是并没与何梦涵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她又哪里瞧得见这个小姑已经悄悄撩了车厢侧帘、到处看得看花了眼,满脸都是艳羡。 直到两人的马车都在车轿厅里停了下来,下车后瞧见小姑还不忘四处张望,顾欣湄连忙给画扇使了个眼色,叫画扇去提醒何梦涵非礼勿视。 她是想将小姑送进宁王府不假,若是何梦涵自己也生了艳羡之心便更容易。 可是她也不想叫何梦涵这当口便摆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万一因此使得宁王不喜,这不是坏了她的大计么? 若换成她是宁王妃,她当然也愿意选来的侧妃都没个深沉样子,只有这样的人才更叫人放心,更好拿捏,也省得被侧妃们骑到正妃脖颈子上去。 可是宁王就未必是这么想了不是? 要是宁王也想多从侧妃娘家寻些助力,还是更端庄大气、心计够用的女孩儿更得宁王的心啊——要是女孩儿心计够,娘家的助力不也就相应大些? 此时这里虽只是宁王府的车轿厅,顾欣湄又怎么敢保证这周围没有宁王的眼睛呢? 何梦涵听了画扇的提醒便是一凛,她旋即便收回了雀跃的目光,整个人也顺势端庄起来。 等她再上了宁王府早就备好的轻骡车,一路往王府后宅去了,她便一直正襟危坐着,再也没敢去掀轿厢的侧帘。 待到骡车走了很久后方才停下来,也是等丫鬟们伸进胳膊,何梦涵这才搭上了丫鬟的手,姿态优雅的缓缓下了车。 这时就在离着宴客的大花厅不远处,一座三层的小楼窗户内,宁王忍不住将一副千里眼搭在眼前看了又看。 等他仔细将何梦涵打量过了,他便忍不住挑眉笑了,一边笑一边对身边幕僚道,荣敏竟然将她小姑子带了来,难不成这是早得了王妃的信儿,知道王妃今日要给本王选侧妃呢? 宁王并不是不知道何睦是皇帝铁杆儿亲信,也不是不知道,他那位睿王叔父子俩亦是铁杆儿皇党。 只是他自负得很,他一直都觉得像皇党这种人并不是真的忠心于龙椅上那一位,那些人忠心的不过是龙椅,哪管龙椅上坐了谁。 更何况他的大计划可只有他和他的少数心腹知道,他既是堂堂亲王,武定侯府有心与他联姻也不奇怪。 宁王的幕僚显然也这么想,外带着何睦竟在腊月根儿里将赵英送进了大理寺,眼瞅着五城兵马司已经没了自己人,若自家王爷能将何睦的妹子纳来做了侧妃,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那幕僚便轻笑着低低与宁王道,就算荣敏郡主并不是这个打算,王爷也不如见机行事。 这里虽是宁王府,宁王就是这府里的天,这里却是府中后宅,随时都有上门来参加春宴的女客。 难不成宁王还能这就下楼去,再立时三刻间便将看上的佳人拥揽入怀? 因此上听罢幕僚的「见机行事」,宁王便哈哈笑了,直道本王这就差人去给王妃送个信儿。 他再怎么想要招揽何睦,也不能饥不择食不是么? 那么若是他的王妃能替他掌掌眼,亦觉得何家这位大小姐不错,王妃自然能想出无数妙计,譬如叫那位何大小姐与他邂逅,先将人选定下来再说也不迟…… 顾欣湄虽是有心送何梦涵跳进宁王府这个大火坑,她又哪里知道宁王也在后宅,就在那不远处的小楼上拿着千里眼到处打量,她和小姑子才下车,便进了人家的视野。 见何梦涵已是改了刚进宁王府时的做派,从碧油车上下来后竟是再端庄不过,她便先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也忍不住一笑道,这丫头还真不愧是林氏的亲闺女,装模作样已是学会了七成。 这时宁王妃也得知顾欣湄到了,她既身怀六甲,又早知晓这位荣敏堂妹对她并不假辞色,她也便托了一回大,只叫身边的一个嬷嬷一个大丫鬟迎了出去。 荣敏既然与她说不来,她又何苦挺着大肚子出去贴冷脸! 谁知却也就在她差了人替她去花厅门外出迎之际,宁王打发的一个小丫头来了,到了她身边便附耳与她说了几句话。 宁王妃扑哧就乐了。 荣敏不是向来高傲得很,死活瞧不上侧妃侍妾这等人么? 想她当初差遣两位侧妃替她去睿王府赴宴,都不曾进得睿王府的门! 那么现如今这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荣敏竟还带了何大小姐何梦涵来,一副有心将小姑送来给自家王爷当侧妃的模样儿?连万太妃的孝期才刚没几天都不顾了? 她还一直以为荣敏就算来赴自家春宴,也是孤身前来呢! 只不过宁王妃也明白,荣敏这么厌烦侧妃侍妾这种人,却还是愿意将小姑子送来宁王府,这岂不是更加看重宁王府,也正中她这位宁王正妃的下怀? 这、这分明是自家王爷已经越来越有威严,才使得八方来投不是么! 那也就怪不得自家王爷都迫不及待的打发了人来,叮嘱她务必别浪费这个大好机会,这可以拉拢何睦与荣敏夫妻的机会。 宁王妃这般一想就再不耽搁,随即就招呼身边几个贴身服侍的,叫她们将她扶起来,她要亲迎出门,迎接荣敏郡主与荣敏的小姑。 这时候虽然时辰尚早,宁王妃邀请的女客们还大半都没到,宁王妃娘家的几位却早已经到了。 比如她的娘家大嫂威宁侯世子夫人,她的娘家侄儿媳妇徐大奶奶和徐二奶奶,都是早早就来了帮衬她的。 而今日既是宁王妃要悄悄趁机给宁王选侧妃的时日,她的娘家人也便分外配合,并不曾将她尚在闺中的两个侄女儿带来,她的母亲威宁侯夫人也没来。 可别看被宋阁老府退婚的徐若筠没来,曾经大闹宋府的威宁侯夫人也没来,威宁侯府前来的几位女眷对顾欣湄也很是不喜。 谁叫这位荣敏郡主是宋阁老府的外孙女,宋阁老府又曾给他们徐家吃过一个大亏,眼下还没叫她们忘了这事儿呢? 因此上见得宁王妃只叫下人出去迎接顾欣湄,她的娘家大嫂便分外满意,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这当口却见宁王妃突然改了主意,竟是又要亲迎,威宁侯世子夫人便匆匆上前想要阻拦。 而她既是并不曾听见宁王打发来的小丫头跟宁王妃说了些什么,等她上前扶住宁王妃,便皮笑肉不笑道,荣敏郡主虽是位郡主,小姑子你还是宁王妃呢。 「你既是亲王妃,又是她堂嫂,眼下还身怀六甲,何必给她这个脸?」 宁王妃也不跟她大嫂解释,只是笑着叫她大嫂让一让:「等回头宴席散了只剩自己人,我再跟大嫂详说也不迟。」 她也不喜欢荣敏啊,可是谁叫荣敏嫁了个好男人,娘家又有个好爹和好哥哥,嫂子还是护国公府的姑奶奶? 这几家若真能与王爷走动起来,哪一家不是利器! 这般等到顾欣湄又被大腹便便的宁王妃迎出来,笑语妍妍的将她引进花厅,抬眼便瞧见威宁侯府几位女眷都坐在那里,个个儿黑着脸看她。 顾欣湄的唇边忍不住翘出一哂。 第四章 威宁侯府再是宁王妃的娘家又如何,难不成宁王夫妇只靠着这一个姻亲便能得了天下! 可她瞬间就将那丝哂笑收了起来,等她笑吟吟的扶着宁王妃坐下了,便带着何梦涵上前与威宁侯府女眷们见礼。 宁王妃的娘家两个侄媳妇论理还要叫她一声姑母,她既是长辈,又是宗室郡主,便没有与这两人见礼的道理。 可威宁侯世子夫人却是宁王妃的大嫂,今年已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她就算屈尊打个招呼又如何? 威宁侯世子夫人倒是没想到,顾欣湄竟能屈尊至此,一时间便愣住了。 不过转头想到宁王妃方才那般殷勤的出迎,顾欣湄身后还跟着个闺中女孩儿,她就在心底冷笑起来。 她就说么,她那身为宁王正妃的小姑子怎么还亲自出去迎荣敏郡主了,敢情荣敏郡主这是来给宁王送侧妃人选来了? 可还没等威宁侯世子夫人的冷笑落下,她突然认出顾欣湄身后跟着的,正是武定侯府大小姐何梦涵。 威宁侯世子夫人的冷笑顿时便化为怒意。 武定侯夫人不是一直打算与她做亲家,要将膝下这个嫡出长女嫁给她的幼子么? 怎么现如今又变卦了,这是觉着宁王府比威宁侯府更值得攀附了?! 亏她还想等出了正月便请媒人去武定侯府提亲呢!人家却已经转眼便瞄上更高的枝头了! 威宁侯世子夫人便理都不理顾欣湄,立刻就耷拉下了眼皮,只当并没瞧见顾欣湄的福礼。 她是恼怒非常不假,可人家武定侯府与这位荣敏郡主要攀附的是宁王,是她小姑子的丈夫,这里又是宁王府,她还敢当众给小姑子没脸不成? 那她也就只能装聋作哑,兹当荣敏郡主与何梦涵是个摆设吧! 顾欣湄热脸贴了个冷灶倒也不惊讶。 只因她也知道,林氏是曾经与威宁侯府为何梦涵议过亲的,却被她借着威宁侯府家风不正为由搅合了。 因此上等她给威宁侯世子夫人施了礼,也不再等对方还礼,更是假装没瞧见对方的失礼,便笑着转身拉了小姑的手,两人一同来到宁王妃的另一侧款款落座。 却也正是顾欣湄这般容忍,落在宁王妃眼里就令她再惊喜不过。 荣敏这么给她娘家人面子,就是给她和宁王的面子啊!看来自家王爷与武定侯府联姻已经成了必然! 其实宁王妃并不是个大度的性子,吃醋嫉妒这些事儿,她天生就会做,甚至还比旁人更过几分。 可是谁叫她嫁进了亲王府,自家王爷又是个胸怀大志的? 若是在这样的夫君身边她还只是一味的争风吃醋斗狠,她只怕她活不到与王爷携手睥睨天下的时候,难不成就白白便宜了那些小妖精? 更何况王爷膝下不论嫡庶,眼下只有她生的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她肚子里这一胎也有七八成是男胎。 那么就算王爷再多收些女人,又有哪个动摇得了她的正妃地位!还有将来那个母仪天下的位子! 宁王妃便抛给她娘家嫂子一个警告眼色,分明是怕威宁侯世子夫人坏了她的大事,这才转头笑着招呼顾欣湄和何梦涵喝茶。 「我娘家嫂子最近实在是太忙了,身体也不大好,今儿还是强撑着来给我帮手的,难免有些精力不济,荣敏你莫往心里去。」 宁王妃这般软声的替威宁侯世子夫人解释——顾欣湄虽然看似不曾在意,她多说上这一句,也算是主动示好了不是么? 至于她娘家大嫂膝下的幼子,她那个小侄儿,她大嫂是替他与何梦涵议过亲不假;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想来她大嫂方才也不会给荣敏甩冷脸。 可是何睦的妹子究竟是做她娘家侄媳妇好,还是做自家王爷的侧妃更好,她心里也有杆秤。 如果何梦涵只是做了她的娘家侄儿媳妇,这个亲戚还是太远了!拉拢侄儿媳妇的娘家哥哥也不容易! 而她和王爷与荣敏、与睿王府的关系也会因此变得尴尬起来不是么? 从王爷这头儿论,荣敏是堂妹,从她娘家威宁侯府那头儿论,荣敏却成了她侄儿媳妇的嫂子,孰亲孰近还用讲么? 宁王妃便压根儿没将她大嫂的打算放在眼里,就算她大嫂还想给小侄儿求娶何梦涵,她也要想方设法阻拦,再将何梦涵替自家王爷抢来。 等何梦涵悄悄抬起眼帘,望见的便是宁王妃对她颇为亲切的笑容。 何梦涵方才那些尴尬便立时不见了——她母亲是曾与威宁侯世子夫人替她议过亲,可两家不是连庚帖都没换么? 既如此,她何梦涵就还是自由身,她的嫁娶与威宁侯府有一丝一毫的干系么? 倒是瞧瞧威宁侯世子夫人那副刻薄样儿!就算大嫂不曾说过威宁侯府家风不好,她也不稀罕这么一个婆婆! 谁知就在宁王妃与何梦涵都各自有了思量时,顾欣湄也异常敏锐的捕捉到了宁王妃嘴角那几丝得意与满意时,众人就听见威宁侯府的大奶奶一声冷笑。 这时莫说是宁王妃与顾欣湄,就连威宁侯世子夫人张氏都惊讶了。 宁王妃抛给张氏的警告眼色,已经令她这位娘家大嫂再不敢流露出对顾欣湄的不满,可她怎么偏偏忘了警告两个侄媳妇? 张氏便抢先替宁王妃开了口,沉声教训起自己的大儿媳妇来。 「你这是嫌你姑母府上的茶水不好喝么?怎么好端端的就冷笑热哈哈起来?」 徐大奶奶却偏偏不受这个,虽是被婆婆张口训斥了,还是固执的看向顾欣湄。 「我听说宁王妃姑母可不止赏给我那堂小姑一个懂医的丫鬟,还赏了汪家三小姐一个呢。」 「汪家三小姐既是要与荣敏郡主做妯娌的,等她过了门,荣敏郡主可得将自家男人看好了啊!」 这时且不论旁人怎么想,顾欣湄却是紧跟着冷笑起来的那一个。 敢情这位徐大奶奶被宁王妃赏下的人爬了丈夫的床,却不敢对着丈夫乃至宁王妃撒气,便改而全冲她来了? 却也不等顾欣湄开口驳斥徐大奶奶,她就听见这位大奶奶又笑道,我可有个事儿一直想不通呢。 「荣敏郡主身为亲王府宗室女的出身,为何偏要给那何家大爷做续弦?」 「我可一直听说那位何家大爷是位妻奴呢,只是不知这妻奴是仅限于给他的原配做,还是连荣敏郡主也得了这待遇?」 「若是他待荣敏郡主也是一样的好,那就怪不得郡主非得要下嫁于他了。」 顾欣湄不由得被这位徐大奶奶一番阴不阴阳不阳、又根本摸不着缘故的话气愣了。 她和这位徐大奶奶可从来没打过什么交道啊! 就算是她三表哥宋知行跟徐若筠退了亲,那徐若筠也只不过是徐大奶奶的堂小姑,两人隔着房头呢,难不成这徐大奶奶也要替徐若筠抱打不平? 可是听着徐大奶奶的话头儿又不像,她这字字句句仿佛都是针对何睦去的,倒好像是何睦做过什么对不住这位徐大奶奶的事儿了? 就在顾欣湄又气又急却搞不清缘故时,她就听见身边的小姑何梦涵张口接了话。 第五章 「徐大奶奶不是已经嫁进威宁侯府六七年了么?怎么的,您至今还对我大哥一厢情愿旧情难忘呢?」 「您可别忘了,您的婆婆和妯娌都在呢,您可小心失了妇德,更要小心祸从口出!」 原来别看何梦涵年纪小,她倒是知情的那个。 只因林氏也有很多事儿不瞒她,尤其是头几个月打算将她嫁进威宁侯府时,便特地跟她讲过,说是威宁侯世子的长媳曾经深深的爱慕过何睦。 只是何睦那会儿刚结识了程敏,两人虽未成亲却也相处得如胶似漆,他又哪里会将旁的女孩儿放在眼里? 这位徐大奶奶最终只得含恨嫁进了威宁侯府——这也是林氏含含糊糊、并不曾很急切的将何梦涵与徐家幼子定下亲事的缘故之一。 而何梦涵既是早知道威宁侯府嫁不得,如今再瞧见这徐大奶奶这么一副刻薄样儿,竟与那威宁侯世子夫人一个德行,她可不是一边庆幸至极,一边也忍不住戳起了徐大奶奶的心窝子? 她和她大哥何睦的确不是一个母亲,可父亲却是同一个父亲呢! 她若能任凭旁人这般诋毁她大哥大嫂,她却一声不吭,这叫别人如何看她? 这时的何梦涵又哪里知道,宁王妃本就打着要将她给宁王做侧妃的主意,一直对她的言行举止分外留意呢。 如今也正是她这一番话语,立时三刻就叫宁王妃误会了,以为她与何睦虽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妹,感情却极好。 宁王妃也便毫不在意何梦涵出言挤兑的是她娘家侄媳妇,更是毫不理会徐大奶奶对她投来的求助目光,而是不由得在心里给何梦涵竖了竖大拇指。 单凭这何家的丫头与何睦的兄妹情分,这丫头在她这儿已经过关了! 倒是她那个侄儿媳妇杨氏实在是个没本事的! 这杨氏当年喜欢何睦、却没斗过那个寒门医女程氏也就罢了,后来嫁给她大侄儿,又是任凭侄儿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收。 杨氏自己管不住爷们儿也就罢了,还怪别人?还怪她这个做姑母的赏给筠丫头一个下人,那下人却上了侄儿的床? 杨氏自己门庭不紧,怪得着别人么? 顾欣湄既是瞧着杨氏接二连三的得了没脸,就连宁王妃也不曾给杨氏撑腰,之前的怒气也渐渐平和下来。 敢情这杨氏当初也想嫁给何睦来着?所以这才不惜自曝其短,也要当众挤兑她顾欣湄两句? 那何睦怎么从没给她学说过?还是他压根儿就没在意过这种事,并不曾往心上放过? 顾欣湄便笑着轻声安抚起自己的小姑来,笑道梦姐儿可别随便与那不相干的人生气。 「本来你认都不认得她,却偏要搭理她,她岂不得给脸上脸了?」 随后也不等何梦涵说些什么,她便转头朝杨氏看去,虽是一个字都没说,眼里的轻视却像两把尖刀,直将杨氏剜得鲜血淋漓。 其实顾欣湄既然都教了何梦涵,叫小姑少搭理杨氏这种人,她自己也实在不该再与杨氏纠缠,哪怕看杨氏一眼都不该再看。 可这杨氏着实可恨! 这女人连膝下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庶子庶女一大群,凭什么还要盯着她的夫君不放,话里满满的都是拈酸吃醋! 因此上等她一眼又一眼将杨氏剜得无处躲藏了,她便轻笑了一声。 「徐大奶奶既是宁王妃堂嫂的娘家侄儿媳妇,论说我身为长辈就不该与你一个小辈一般见识。 「可我却也不妨替我堂嫂教一教你,宗室的婚配可不是你可以张口闭口随便指摘的。」 「你可别忘了,这里是宁王府,宁王府亦是宗室。」 「我宁王堂兄和宁王妃堂嫂都不曾怪我嫁错了人,更不曾怪我屈尊低嫁作了续弦,你一个小辈这是操的哪门子闲心?」 宁王不是有心要拉拢何睦么?她索性这就将话递过来,倒看宁王妃接不接! 也就是顾欣湄话音未落之际,在场的众人便都听见宁王妃清了清嗓子,等大伙儿都朝她看去,她已是笑着夸赞起了何睦,话里话外全是何睦的好。 「你们可别瞧着荣敏看似是低嫁了,我们那堂妹婿武定侯世子可不是个一般人。」 「要不然万岁爷怎么就开了轻易不给人指婚的金口,将我这金枝玉叶的堂妹嫁给武定侯世子了?」 说起来宁王妃早在嫁进宁王府时,也不是没想过那些帮衬、提携娘家的念头儿。 可她努了几年劲后发现全白费,自此对娘家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儿,虽是有那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根本扯不开,谁叫她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呢? 她多想有个强大的娘家,如此也能帮衬自家王爷几分! 可她那娘家除了她娘家爹、眼下的威宁侯还颇有几分能干,在皇上跟前也还有几分薄面,她的兄弟子侄们竟是一个也抬举不起来! 但凡她的侄儿里有一个像何睦那般的,她又何必当着娘家面如此抬举荣敏,反将自己娘家人挨个儿数落了,生怕她们坏了自家的大事?! 好在等她将顾欣湄与何睦没口子的夸赞了这么几句后,饶是徐大奶奶再怎么愚钝,也听出了宁王妃的意思了,宁王府这是有心拉拢何睦这位新出炉的五城营副都指挥使呢。 徐大奶奶便涨红了脸,心里再如何不情愿,也顺着宁王妃的话头站起身来,给顾欣湄赔起了不是。 要不然她还能如何? 谁叫她自己的夫君不争气,连何睦的三成本事也没有,竟一点也帮不上宁王妃姑母的忙儿! 想当初宁王夫妇给她夫君可不止安排了一个差事,可还不是一个接着一个做砸了,最终也只能在家眯着,彻底成了闲散纨绔! 也就是这般一来二去之间,顾欣湄的心底便更踏实了。 踏实于她给宁王妃递了话,宁王妃也飞快的接了过去,初步试探已成。 只是再想到她的初衷本是为了古凤秋,她至今却没在宁王妃身边发现过有这么一个人露面,顾欣湄就又有些急切起来。 她就捡起了之前徐大奶奶递过来的话头,说起了宁王妃赏给汪玉荷那个古七娘。 「堂嫂可真是个偏心眼儿的,那些女孩儿既然都是堂嫂的人调教起来的,想必个顶个儿都伶俐又能干,当初为何不赏我一个,也好叫我有个帮手?」 「堂嫂又不是不知道,我母妃亡故得早,我们睿王府压根儿就没有类似的人能给我做陪房。」 「几位嬷嬷虽然也都能干得很,却也仅限于替我打理打理中馈,那些调养身子、整治药膳的细活儿却都做不来呢。」 别看顾欣湄如此娇嗔着,仿佛若是宁王妃真赏给她一个古七娘那样的货色,她便能接着,还得千恩万谢。 何睦的人虽然一直不曾捉住古凤秋的首尾,却将宁王府里里外外的事儿打探的差不多了,只等着拿住古凤秋这么一个口供证人,才好与皇帝交差,否则都是空口无凭,治不得宁王借助万太妃之手、甚至是母子勾结祸乱宫闱的罪。 那么顾欣湄又如何不知道,古凤秋调教出来的人有数儿,早几个月便已被宁王妃迫不及待的赏了出去,如今半个也不剩。 第六章 就是宁王妃这个身孕,也是古凤秋一直贴身照顾着,从不假他人之手;想来也是因为今儿这个宴席来的人多,古凤秋这才躲了起来。 顾欣湄当然也就不怕宁王妃顺水推舟,等她回家去时,身后已经跟上个尾巴…… 宁王妃果然因着顾欣湄这一番娇嗔不好意思起来。 她当初是不敢随便往荣敏身边塞人,生怕人家大嘴巴子抽到她脸上呢。 那几个古姑姑调教好的丫头,才一出师便被她都分给了别人,总想着有这么些个自己人撒到各家后宅去,将来能帮她一把便帮一把。 若是早知道荣敏嫁了何睦后,也有与宁王府交好的意思,她哪里会舍不得一个会做药膳的丫头! 如今可倒好,荣敏亲自跟她开了口,她却拿不出人来! 宁王妃便微微红着脸道,当初是堂嫂我疏忽了,竟然没想着荣敏妹妹也需要这么一个人。 「可现在若再叫我找出这么一个丫头来,我们府里还真没有现成儿的。」 「要不然等改日你再来陪我说话儿,我将那个照料我身孕的姑姑喊出来教教你的嬷嬷?」 今日既然是宁王府摆宴,就算宁王妃不怕叫古凤秋露面,古凤秋自己也不会出现的——这人的性子乖戾得很,最是厌恶这种热闹应酬。 只因古凤秋清楚得很,自打她当年进了宫,她从此不过是个奴才。 若不是宁王府摆宴,日常时候她在王妃身边还算个有头有脸的,就连宁王夫妇也要高看她一眼。 可若是叫她面对宴席上的无数贵客时,她还不是得处处陪着小心,时刻提醒着自己个儿是个奴才,她可真是厌烦死了这个身份! 顾欣湄既是得了宁王妃这么一句话,叫她改日还来宁王府陪着说话儿,到那时再将古凤秋叫出来叫她见见,也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口中亦道那就叫堂嫂费心了。 可她随后就又听宁王妃发起了牢骚,说是古凤秋的性子别提多乖张了。 「本来今儿摆这个春宴,我就比寻常时多受几分累,正需要她在我身边好好伺候呢。」 「谁知她打昨儿起便说头疼,竟将我这个做主子的抛在了一边,她自己个儿躲清静去了!」 「因此上你方才一提那几个我赏下去的丫头,我也后悔得很,我当初怎么就不知道自己留下一个,等古姑姑又闹了小性儿,也好替她给我打个短儿。」 这时已经到了陆陆续续来客的时候了,宁王妃话音才落,顾欣湄就听见花厅外的高声禀报,说是她嫂子庄朝云也来了。 她也便顺势扶起了宁王妃,笑着张罗道不如由她陪着迎出去。 宁王妃顿时欣喜得很,就将她方才还忍不住发牢骚的事儿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就说么,荣敏家里那个继室婆婆不省心的很,到时候必然得逼得荣敏四处求援找撑腰的。 如今可不是被她说着了!这女子一旦嫁了人,也便知道生活的艰辛了! 否则就依着荣敏还在睿王府做闺中女儿时,哪里会这么左右逢源! 殊不知顾欣湄心里也在笑,笑宁王妃不过短短几句话,便给她透露了好些个消息。 单只说宁王妃想叫古凤秋陪着打理春宴,陪她应酬待客,宁王府就还不曾觉察到,古凤秋已经成了何睦与她顾欣湄早就盯上的「猎物」了不是么! 既是春宴上的女眷来得越来越多,顾欣湄又已经在宁王妃面前完成了几步试探,随后她也便不再腻在宁王妃身边,而是带着何梦涵与她嫂子庄朝云坐在了一起,时不常起身与人应酬一番,打一声招呼寒暄几句。 也就是顾欣湄这不停的招呼着,令何梦涵又一次看花了眼——今日来客竟然不是王府便是国公府,连皇后娘娘的母族鲁国公府也来人了。 何梦涵便忍不住想起宁王妃好几次都对她温和的笑,那笑意里似乎还带了些别的味道。 她就又回想起大嫂曾经不经意的透露过,宁王妃既是身怀六甲,便打算给宁王再选几位侧妃,说起来宁王妃也真是宽怀大度之人。 何梦涵的心里顿时咚咚的擂鼓般跳个不停。 难不成宁王妃已经看上了她,有意将她聘来给宁王做侧妃? 要不是今日被顾欣湄带来了宁王府,何梦涵还从不曾想过自己会有可能给人做侧室。 她可是武定侯府嫡长女,她必须要做正室妻子不是么! 可就是今日经历了这一遭儿,眼下又眼瞧着宁王府竟是如此的烈火烹油,不过是区区一个答谢宴,就连皇后母族的女眷都来捧场,何梦涵又是怎么一个心动了得。 这时何梦涵又忍不住想起还躺在病榻上的母亲,她就不由得生出了满心雀跃,一种很想嫁进宁王府的雀跃。 母亲肚子里虽然再没胎儿了,可这事儿指不定哪天就要传出来,传得勋贵圈子人尽皆知! 与其等到那时候被这风声毁了她的亲事,她为何不尽早抓住今日的机会! 而那林颂华虽是不知什么原因便替她背了黑锅,家里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才是叫母亲小产的罪魁祸首,可依着林颂华的为人,将来也必然纸里包不住火。 那若是等她成了宁王侧妃,就算她依旧阻止不了林颂华出卖她,她的家人还有哪个敢为难她! 何梦涵打定了主意,便轻轻抬了头;谁知她才一抬头间,就瞧见宁王妃远远的对她招手,仿佛是叫她过去说话儿。 她便悄声跟顾欣湄说了一声,听来像是征询顾欣湄的意见。 顾欣湄本来也是要将何梦涵送进宁王府的,闻言还有什么不同意,就笑着点了头:「既是王妃喜欢你,你便过去小心陪着吧。」 等到何梦涵带着两个丫鬟走了,庄朝云便忍不住皱了眉,悄声问顾欣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闫六姑奶奶本也与她二人坐在一起,此时亦是朝顾欣湄投来问询的眼神。 何睦既是接了暗查宁王府、暗查古凤秋的差事,顾欣湄的娘家嫂子与没过门的继母心里也都有数儿。 可这两人又哪里想得到,顾欣湄竟生了将小姑送给宁王做侧妃的心? 因此上听得顾欣湄简单的讲了缘故,两人便都惊讶得很,闫六姑奶奶更是小声问起她来,这事儿你可曾与你父王和哥哥商议过。 顾欣湄先往两边瞧了瞧,瞧着并没人特别注意她们这个小圈子,想来也不用怕隔墙有耳,她便摆了摆手。 「我是还没来得及与我父王和哥哥商量,不过我倒与我们世子爷商量过了。」 「我这小姑子既然连她亲娘都敢暗害,我还敢留着她,再给她找个好人家去祸害别人不成?」 「而她若是能如愿进了这个府里,我还能借机多往这里走动走动,也省得就叫我们世子爷那个差事卡在那儿,等闲不得动弹。」 正月初三那天,因着林氏小产血崩,顾欣湄并没来得及用午膳,便从护国公府告辞了,就连闫六姑奶奶那里,也是她请庄朝云替她说了一声,并没亲自去告退。 那么眼下不论是她大嫂庄朝云,还是没进门的继母闫六姑奶奶,又有哪个知晓,林氏的小产血崩竟是何梦涵搞的鬼? 第七章 现如今二人才刚知道真相,也不免被这个真相震惊在了当场。 尤其是庄朝云,她既是何睦的表妹,又怎么不了解林氏的毒辣;那毒妇如今竟然栽在了自己女儿手里,这还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闫六姑奶奶也只是呆了片刻,便笑起来,笑道既是如此,荣敏这主意反而算得上是上上之计了。 「既是不能送她去好人家看似结亲反而结仇,还不如送她给她哥哥做个查案的跳板呢。」 其实说白了,这世间大多数人哪有好人坏人之分,还不是立场不同就决定了如何行事。 闫六姑奶奶可不是活菩萨,更别说眼瞅着还有一个多月,她便是顾欣湄名正言顺的继母了。 继女为了帮着女婿查案,莫说是送个不同母的小姑子给人当偏房侧室,就算送小姑子下地狱又何妨! 何况她还有个亲侄女做着皇后呢,这宁王府里哪一个不是她亲侄女的死对头? 只是闫六姑奶奶也有些担心,担心于顾欣湄若真成功将何梦涵送进了宁王府,皇帝那厢会怎么想。 不过想到顾欣湄已与何睦商议过,何睦也必然报给了皇帝知晓,她便松了口气。 随后却也不忘提醒顾欣湄,叫她回去后不妨问问姑爷,若是已经征询了皇帝的意思,这才是十全的稳妥之计。 「那位万太妃如今不还是抱病静养呢么?只要她一日不好,宁王便一日不好纳妾,如此哪怕你那小姑真被宁王府看上了,也暂时进不得门呢,倒是给了你们夫妻回旋的时间。」 顾欣湄忙笑着点头应了,心中亦道这位继母真是没选错。 也就在此时,她就瞟见何梦涵与另两个女孩儿相携着出了花厅,在前头领路的正是宁王妃身边的两个嬷嬷。 她就给她大嫂和闫六姑奶奶都使了个眼色,那两人转头看了过去,再回头时已是眼中全都带了笑意。 想来这是宁王妃已经上了套,这就迫不及待的叫人带着何梦涵,给宁王掌眼去了? 庄朝云便忍不住流露出既欣慰又有些恶心的神态——欣慰于小姑这一计还真是简单却又容易成功,恶心于宁王府这幅吃相还真是迫不及待。 就算宁王是想通过几个新侧妃多多拉拢些能人吧,他那亲娘可抱病很久了呢,他这便迫不及待的叫人带着女孩儿家过去相看算怎么回事? 他还真将他当成龙椅上坐着的九五之尊了,每隔三年都要选一次秀,次次选秀都要亲自相看?! 这春宴上还有无数双眼睛呢!宁王府却如此不知收敛,还真是狂妄得很! 顾欣湄其实也与庄朝云想的一样,那便是宁王即便想要通过侧妃之路拉拢几个好姻亲,连母孝也不顾了,论说也不该再这么明目张胆的相看女孩儿。 女孩儿父兄们的能耐既是已经摆在了那里,就算女孩儿本人貌若无盐也没所谓不是么? 宁王这是既想拉拢姻亲,又想美人在侧呢?还真是个不知足的! 只是顾欣湄也明白,宁王也算是他们夫妇的对手了,对手的漏洞与癖好越多,于她于何睦来说都算是个好事。 要不是宁王好色,又想拼命拉拢能人,她哪里会有眼下这种机会将何梦涵送来给宁王夫妇过目? 她是宁王的堂妹不假,可她过去可从不曾与宁王夫妇交好,等她毫无缘由的上得门来,怎么会不引得满身怀疑! 之后也不过是两刻多钟的工夫,何梦涵与另外两个女孩儿就回来了,三人并肩进了花厅后,脸上还都有隐藏不及的羞容。 再看三人的裙腰上,竟然都多了一块细若凝脂的玉禁步,头上也各自添了朵指甲盖大的蓝宝石攒出来的硕大花结,顾欣湄扑哧就笑了。 宁王还真是迫不及待呢!这三个女孩儿也真不矜持! 庄朝云也笑了:「她们既是答应被宁王妃的嬷嬷领着去见宁王了,还有什么好矜持的?」 「想来那另两家女孩儿的长辈也如你一样,只惦记着今儿就出个好结果呢,如今这样儿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顾欣湄轻叹着点了点头。 可不是怎么着,她也生怕宁王府今儿没个准主意,便耽误了她名正言顺的往宁王府走动呢! 只是她也有些含糊,担忧于宁王夫妇这一手儿会不会只是顺水推舟,实则却打算引君入瓮。 她重活一回可不容易,若是因此却掉进了旁人的陷阱又该如何是好? 毕竟宫里的万太妃已被软禁了好些日子,虽然再送不出什么消息来,宁王是不是也早想到了生母被软禁的缘故? 可她旋即就释然了,释然于万太妃虽先被软禁了,皇上那厢随后却再没什么大动作。 而前几日除夕的宫中家宴,正月初一的祭天祭祖,宁王夫妇也都出席了,倒是一直都不得皇帝待见的平王等人,根本都不曾得到这个机会。 若换成她是宁王,或许也会以为万太妃自己替他扛了罪过儿,并没将宁王牵扯进去一分一毫,宁王与康盛帝还是好兄弟。 何况就算宁王想给她与何睦挖陷阱,又该怎么挖? 她是要借着何梦涵当跳板来跟宁王府走动不假,可她又不是来王府做什么手脚的,她还用怕被人抓住现行不成? 她只需多与宁王妃走动一番,再和那个古凤秋熟悉起来不是么? 等她熟悉了古凤秋,也便对这人的行踪有了了解,一旦这人敢于离了宁王府,去探望她那已经嫁了人的女儿,何睦便可以随时将人拿下。 难不成宁王夫妇还敢给她顾欣湄强加个错处,就在她屡次前来时找个机会,将她扣在宁王府再不放出去? 她父王可是睿亲王!不是宁王夫妇惹得起的人! 更别论宁王夫妇想要的又何止是拉拢何睦,这夫妇俩必然更想拉拢她父王与兄长顾霆呢,这两人想要的可比她顾欣湄多,输不起的是这两人,而不是她! 顾欣湄想通了这个环节,便越发有了底气。 等得春宴将散之际,她先叫自己人将何梦涵领到一边坐等她,她自己就似笑非笑的来到宁王妃面前,张口便生出了撒娇般的埋怨。 「堂嫂多少也给我些脸面!」顾欣湄这般嗔道。 「那两家的女孩儿如何跟我小姑比?堂嫂竟然这么明显的将我小姑与那两人一样对待了,这不是叫旁人笑话我么!」 若是顾欣湄不生出这等埋怨,宁王妃心底还有些怀疑,怀疑荣敏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就算这丫头嫁进了武定侯府之后,便知晓娘家撑腰的越多越好,可是宁王那般作为,的确有些叫侧妃人选家里有些挂不住颜面呢。 宁王可是赏了那三个女孩儿一人一枚玉禁步,一朵蓝宝石花结! 这春宴又来了这么许多人,处处都有明亮的眼睛,三个女孩儿的变化落在有心人眼里,岂不是得笑话这三个女孩儿家卖女求荣,还求得如此迫不及待了? 甚至以为女孩儿们不过离开花厅片刻,便已经与宁王发生了些什么? 那荣敏怎么就能跟没看见似的,连小脾气都不曾流露一分一毫? 当然了,宁王妃倒不是怕顾欣湄怀着什么旁的心思,譬如要替皇帝试探宁王府有没有不臣之心。 第八章 皇帝终究是皇帝,可用的人手多着呢,哪里就沦落到要借用荣敏一个小丫头的眼睛和口舌了? 荣敏这丫头既是自幼便没有生母教养的,睿王与顾霆又常年不在京都城,就算这丫头有些小能耐,也不过就是后宅里对付对付庶母庶妹罢了! 单只说荣敏出嫁时,身边便连一个懂得调养身子的嬷嬷都没有,看似太后娘娘赏了她一个叶嬷嬷,其实却是叫她给叶嬷嬷养老的,这样的孩子家何足畏惧! 宁王妃也便只怕顾欣湄被伤了颜面,便反口不想再将何梦涵送进宁王府罢了。 而宁王之所以当时便赏了那三个女孩儿,不也是就怕女孩儿们家里横生变故,便想早早将好事定下来,也好尽早拉着女孩儿家里的父兄上船? 赏赐已经给了女孩儿们了,你们上船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否则便等着送那已经失了体面的女孩儿去庵堂做姑子吧! 那么现如今眼看着春宴将散,顾欣湄却来到宁王妃面前抱怨来了,倒是令宁王妃心头的大石头瞬间落了地。 敢情荣敏这丫头还是有些小心机的! 荣敏这是真心想用小姑子攀附宁王府,也便不曾在春宴上甩脸子,更不曾当众责问她,甚至当众反悔、带着何梦涵离开! 宁王妃顿时便软了神色,满脸赔笑的拉着顾欣湄在身边坐下,直道堂嫂这就给你赔个不是,再谢谢你大人大量。 「我知道我们王爷是有些急切了,一时间也就没考虑到女孩儿娘家人的颜面。」 「可是荣敏你换个路子想一想,其实这也是我们王爷给各家的体面不是?」 「若是女孩儿们被我派去的两个嬷嬷带着,在王爷面前走了一圈,却什么赏赐都没得,岂不是更叫人没脸?」 顾欣湄闻言便忍不住想啐宁王妃一脸。 宁王不过是个亲王而已,还真将自己当成皇帝了? 这大熙朝的亲王虽然尊贵,这京都城挨个儿点过去也有七八位呢,怎么就选个侧妃都如此不消停,还要叫女孩儿家先被宁王欣赏一番? 只是顾欣湄也很愿意多听听宁王妃的唠叨,话越多越可以叫她多了解这个人。 她便依旧将埋怨挂在脸上,只当宁王妃那几句解释并不曾令她非常满意。 宁王妃便越发赔笑,口中也滔滔不绝起来。 「咱们且不说那另外两家,单说你们家。」 「你带着小姑来一趟我们府上的春宴,我却偏偏叫你小姑空着手回去了,一点表示都没有,回头你还好意思再叫人来试探我的口风不成?」 「可你若是只管坐在家里等消息,眼下却是大正月里,应酬多得很,我又身子越来越沉,哪里不周到也是可能的,说不准就得等出了正月才能正经将事儿定下来。」 「那岂不是更成了我们宁王府的无礼了?」 「你或许会说,若是事情不能尽早定下来,堂嫂你就别叫人带着我小姑去宁王堂兄面前露面啊。」 「可是荣敏你也是亲王府出身,知道亲王的尊贵,亲王选妃仅次于万岁爷,再疏忽不得。」 「虽然只是几个侧妃,将来也是要上玉牒的,人选若是不叫我们王爷过过眼,难道就干等着娶进来几个怨妇,再等着她们都和我们王爷成了怨偶不成?」 「那我还不如关紧了院门,只我一人儿和我们王爷过些平民百姓的日子呢。」 顾欣湄听到此时也便知晓,宁王还真是个不知足的,他这分明是既要拉拢腰杆儿硬的姻亲,也要侧妃的人品相貌。 而宁王妃又拼命想显摆自己的贤良淑德,便也不惜如此做了。 她便挑眉笑了:「堂嫂这么一说我倒是懂了。」 「且不说亲王府本就不同于旁人家,就算是普通人家给儿子相看媳妇,相看满意了还得当时就给女孩儿插簪呢不是。」 「宁王堂兄今日既是赏了三个女孩儿玉禁步和宝石花结,也便与插簪差不多了。」 宁王妃忙笑着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 「何况我早就放出了风声去,今日的春宴主要是为我们王爷选侧妃,前来赴宴的女眷们哪个不是心知肚明?」 「那若是无心将女孩儿送进宁王府的,都知道王爷与我不会强求,也便都是孤身前来,却将自家适龄女孩儿全留在家里了。」 「那些带着女孩儿来的,心里也早就有了准备,见到自家女孩儿得了王爷的赏赐,心里不定多快活呢。」 言之意下便是自打荣敏你带着小姑子来了,你心里想的什么我早就一清二楚;那么你又何必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来埋怨我不给你颜面? 只是宁王妃也清楚,顾欣湄实在不同于另外那两家。 她这位堂小姑子太刁蛮,连庶母庶妹都是说弄死就弄死,背后又靠着个睿王府,凡事还是得哄着来,而不是顶着来。 她便笑着拍了拍顾欣湄的手:「你放心,你既是我们王爷亲堂妹,你的小姑我还能叫她真与旁人一个待遇?」 「等回头忙过了这一阵,你便多来几次,我也好与你细细商量一番聘礼,再叫嬷嬷们带你在王府走一走,你亲自替她选个院子。」 宁王妃此时已经在心里将何睦完全当成了小人,那种单靠自己攀附睿王府还不够、还要卖妹求荣的小人。 否则何睦也不会口中说着守满一年妻孝再谈续弦之事,却在半年后就急不可耐的娶了荣敏不是么? 若荣敏出身一般,父兄都没个好前程,何睦恐怕眼皮都不抬,更别论娶了荣敏做续弦吧! 顾欣湄想要的本就是多往宁王府走动走动呢,否则她早就揭穿了何梦涵谋害林氏的罪过儿,又怎么会将这恶毒的小姑子留着? 如今听得宁王妃主动提起了这话,还拿着商量聘礼当借口,一副只怕聘礼给少了、她便会反悔的模样儿,她便笑着应了。 「只是堂嫂也别忘了,你可答应过我叫你身边的姑姑教教我的人呢。」她这般提醒宁王妃道。 宁王妃顿时了然笑起来。 要知道她眼下怀着的这一胎便是古姑姑替她调理的,且不说受孕是专门选好的日子与时辰,就连受孕前的几个月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都有说法儿,说是这样便能保证七成是儿子。 荣敏既是给何睦作了续弦,何睦膝下却有原配留下的嫡长子,眼下也快五岁了,也怪不得荣敏着急。 如果荣敏早早怀上男胎,生下来也不过和嫡长子相差六岁而已,若再在教养上多尽些心力,六岁也算不得大差距。 可万一荣敏头胎生了女儿,或是迟迟不孕,等嫡长子长到十来岁,那可真是策马难追了! 那武定侯府偌大的家业也就只能便宜了嫡长子,荣敏的亲生儿子或许只能靠着亲娘的嫁妆过活了…… 宁王妃这般一想,再想到自家即将迎进几个花骨朵儿般的侧妃,那种身为女人的各种无奈与艰难便油然而生。 这时的她再看顾欣湄,眼中也就多了几分怜悯:「我既是答应过你的事儿,又怎么会忘?」 「只是这几天春宴排得极满,就算我借口身子沉不去应酬,想来你也都得出席。」 第九章 「好在等到正月十几便好多了,正月十四那天就没有人家发出请柬来,不如正月十四你就来寻我说话儿吧。」 ……顾欣湄既是连那再来宁王府的准日子都得了,她也就不再多做停留。 等她与宁王妃告了辞,带着何梦涵离开宁王府回到自家,却也不急着打发小姑回去,而是先将人领到了彩云轩。 「既是你连着玉禁步与宝石花结都收了,随后的春宴你便别跟着我了,换你在家给夫人侍疾,我带着二妹妹出去可好?」 她与宁王妃既是将话都说开了,这玉禁步与宝石花结便算是宁王府的定亲信物,再也反悔不得了。 若是这样她还带着何梦涵出去应酬,岂不是坏了自己的大事,又打了宁王府的脸? 谁知何梦涵闻言就变了神色。 若说只叫她不再出去赴春宴,她倒是没什么可以计较的,谁叫她走了宁王府这一遭儿,便已算是将自己的婚事定了下来。 可是大嫂竟叫她去给母亲侍疾? 正和堂不是有的是丫鬟和婆子么,怎么就轮到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去侍疾了? 若是她干活儿将手磨糙了,将脸蛋儿累黄了累憔悴了,她怎么嫁去宁王府? 顾欣湄的本意也是要试探一番何梦涵,看看这个小姑亲事定下来后,是否还一心埋怨林氏给她丢了脸,甚至影响她一辈子的前程。 何梦涵当初是怕正月里的春宴上漏了风声,叫人知晓了林氏老蚌怀珠,再不愿意与这样的女孩儿家议亲,这才对林氏下了毒手。 可林氏眼下已经小产了,何梦涵的婚事也有了定论,这丫头若还有些良心,便不该再对林氏有什么更多的抱怨了。 谁知她才将那叫何梦涵留在家里给林氏侍疾的话说出口,何梦涵便这么满心的不情愿! 敢情这丫头不止是怕被林氏耽误了前程,而是与林氏这位亲娘压根儿就没什么大情份?! 再不然便是这丫头既然已经做了黑手,只怕随时都会暴露,也便不愿意再往林氏跟前儿去? 顾欣湄不由得想到她曾经交好的一些人家里,即便是嫡女,与养娘嬷嬷们的情份倒比和亲娘还深。 毕竟好些人家的主母都不止是身兼教养儿女的责任,她们还要打理中馈,服侍夫君,外带着内院要应付婆婆妯娌,小妾姨娘,外头又要应酬走动,轮到女儿身上便不剩什么精力了。 而她当初才怀上第二胎,不也是精力不济,便对一双儿女疏忽良多,喜姐儿的乳母便险些将那孩子教坏了,令那孩子的性子越来越刁钻? 顾欣湄也便又是一计上得心来,抬头朝何梦涵看去。 「怎么的,大妹妹这是对我的安排不满意?」 何梦涵虽是听了她的指派便沉了脸,却也没将不满的话说出口。 可如今被顾欣湄径直问过来,她就也不再藏着掖着,她先是伸手扶了扶头上的蓝宝石花结,便淡淡的笑了。 「我怎么敢对大嫂的安排不满?」 「我只是觉得正和堂里仆妇们够用了,并不用我打着给母亲侍疾的旗号长在那里。」 「大嫂也知道我并不是个伶俐人儿,手脚都慢得很,若叫我去给母亲侍疾,岂不是给仆妇们添乱,连带着母亲都无法好好养病?」 顾欣湄心头顿时失笑。 若小姑不愿意给林氏侍疾便明说啊,竟然还扶了扶头上的蓝宝石花结给她瞧,这算怎么回事? 这丫头这是以为得了个玉禁步,又得了个花结,便已是枝头上的七彩凤凰了?也便谁都指使不动她了,连她的亲娘她也不屑管了? 只是顾欣湄想要的便是这个结果,但凡叫她试探出了何梦涵对林氏越发不耐烦便够了,她哪管是什么缘故! 一旦哪天何梦涵彻底厌烦了,甚至认为林氏即便小产了,对她还是个拖累,那才更是正中顾欣湄下怀呢! 再换句话说,顾欣湄就是想借着何梦涵的手,继续做那把杀掉林氏的刀。 如果她这一计实施成功,等何睦将古凤秋拿到手,何梦涵也已对林氏动了手,她便可以翻过来手来抓住何梦涵的所有罪证。 到那时何梦涵还想嫁进宁王府做侧妃?真是做梦! 就算宁王府一时半刻倒不了,何梦涵也别想进那个门,彻底断了这条麻烦路才省心! 顾欣湄便轻挑眉梢,脸色全是惊讶:「大妹妹这是真以为侍疾便是亲自侍疾,凡事不假他人之手呢?」 「你自己都说了,正和堂有的是仆妇,哪里就真用得着你亲自动手了?」 顾欣湄虽然只是惊讶,这些话落在何梦涵耳朵里却全是嘲笑,嘲笑她虽是身为侯府嫡女,却连这么点儿小事都不懂。 可何梦涵再如何不高兴,她又怎么敢埋怨顾欣湄,怎么敢反驳她这位大嫂一个字! 谁叫她心里明白得很,别看她已经得了宁王府的信物,好些事还要靠大嫂周旋呢。 旁的不说,只说她一旦惹恼了大嫂,大嫂只需口风一漏,便很容易将自家眼下这一摊子烂事儿说给宁王妃听不是么? 要知道宁王妃已经生了一个儿子,眼下已是六七岁了,还有一个嫡长女,今年也有三岁了,肚子里这个眼看着也快瓜熟蒂落了。 而宁王本就有的那两位侧妃,明明是与宁王妃前后脚进的门,却始终没生出一男半女来。 倒是宁王的姬妾们有几个生了女儿的,可那些姬妾本就没名分,上不得玉牒,庶女更入不了宁王妃的眼啊…… 那若是叫宁王妃知晓她何梦涵的亲娘是个好生养的,三十八岁还老蚌怀珠,再以为她也是个随娘的,岂不得没等她进门,就将她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更有甚者,恐怕她前脚才进门,宁王妃后脚已是一碗苦药汤子端了来,叫她这辈子当不成娘也是可能的罢! 何梦涵也就强压了心中不快,勉强点了头:「既是大嫂都说并不用我亲自侍疾,我也愿意每天去陪陪母亲尽尽孝心呢。」 其实说白了还不是她做过害人的黑手,便难免心头发虚。 她母亲可不是傻子,当初她借着扶林颂华起身之际,狠狠拧了表姐一把,她母亲当时没瞧见,事后可未必琢磨不过味儿来。 林颂华对母亲趋炎附势、小心翼翼还来不及呢,哪里真会脚下不稳就撞了母亲? 只是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份儿上,她若是再推脱,就连大嫂都得怀疑她了,她也就只能先答应了,再缓缓寻思下一步也不迟。 却不知顾欣湄还不满足,听她说到只是每天去陪陪林氏,便笑着指点她说,虽说咱们家这等状况确实不用你亲自侍疾,若你愿意走一走夫人的小厨房,替夫人看顾些汤水那就更好了。 「夫人知道你有心,也便能痊愈得更快。」 何梦涵不就是生怕林氏拖累她,又生怕哪天被揭穿她才是害她母亲小产的那个么? 那她便偏要替林氏拖累这丫头!还得叫这丫头无法推脱! 等林氏将何梦涵拖累得模样儿憔悴了,或是稍稍流露出一些知道真相的样子来,她就不信何梦涵不会再次对林氏动手! 第十章 何梦涵听得她大嫂竟叫她去看顾母亲的汤水,甚至是熬药的铫子,才刚忍下去的不耐烦顿时又油然升起。 大嫂这是明知道她怕什么,就叫她做什么呢! 她若是整日里在炉灶边坐着,还要那些灶上的婆子丫头有什么用!大嫂就不怕她被柴火烟气熏黄了脸么?! 只是不论顾欣湄还是何梦涵,这姑嫂二人心里都清楚得很,做大嫂的这些指点完全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做小姑的再不满也只能照做。 两人也便不再就侍疾这点小事多做纠缠,何梦涵假作有些累,说是想要回去歇一歇,便与顾欣湄告辞后离了彩云轩,一路回了自己的小院。 等何梦涵走了后,顾欣湄也卸了妆,换上家常穿的松快衣裳,来到东书房将今日发生过的事儿给何睦讲了讲。 待她说罢何梦涵已是得了宁王府的信物了,宁王妃也邀请她正月十四再过去说话儿,便又将闫六姑奶奶提醒她的话告诉了丈夫。 何睦笑着点头:「这还真是劳闫六姑奶奶费心了,等回头你再见到她,便替我道声谢吧。」 「我那天与你商议过这一计后,便与皇上禀告了,皇上说此计可行。」 顾欣湄的本意也不是真要提醒何睦,何睦办事她放心。 她只要将闫六姑奶奶的好意转达了便好,谁叫这一位再有不到两个月便是她的继母了呢。 随后她也就又说起何梦涵被她指派给林氏侍疾去了,说是她已经发觉了何梦涵迫不及待攀高枝,便对林氏生了厌烦之心。 「你觉得我这个安排……想要借助她的手再一次对林氏下手,有没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 其实顾欣湄倒不怕等何梦涵动了手,便会连累他们夫妇。 她只是担忧何梦涵对林氏的烦躁厌恶之心不够,便无法叫她如愿呢。 何睦便将手中一直拿着的书卷放到了一边,招呼妻子再往他跟前坐一坐。 等顾欣湄又坐得近了些,他就轻舒长臂将她揽到肩头靠着,这才轻声在她耳边笑道,正和堂里我也是安插了人手进去的,只是一直不曾用上,以前也不到用她们的时候。 「如今你指派了梦姐儿,叫她天天去正和堂侍疾,想来也到了我启用那两人的时候。」 「梦姐儿是林氏亲生的不假,想来再怎么不耐烦,也从不曾想要过她亲娘的命。」 「可若有她身边的那个大丫鬟和正和堂里的两个推波助澜,一切都有可能。」 顾欣湄一时间并没弄懂是怎么个推波助澜的法子,她便略带懵懂的侧脸望向丈夫。 何睦轻声笑了,忍不住在她的懵懂上印下个火热的印记,这才逐一给她讲了讲,譬如说等你带着亦姐儿出去应酬了,便叫正和堂的人多往何梦涵的小院儿跑几趟,事事请她示下。 「她既是已经得了宁王府的信物,又只是个侧妃,宁王府与宗人府也就不会给她正妃待遇,更不会按部就班行什么六礼,想来不出半年她便要过门了。」 「可她又向来是个好强的,生怕落于人后,林氏既在病榻上无法打理她的嫁妆,她自己总该多费些心不是?」 「等正和堂多麻烦她几回,她的不耐烦必然越来越重,甚至以为只有林氏死了才能叫她彻底解脱,到时候岂不是就得对她亲娘动手了?」 何况这还仅仅是一种可能,更别论何梦涵做贼心虚,恐怕满心都是忌惮,忌惮林氏活着一天,就有一天揭穿她的可能。 她连自己亲娘都能祸害,被揭穿真相后还想嫁进宁王府? 为了稳妥之计,她也便只能杀人灭口了…… 「而你虽是并没想得这么全面,可你却将给林氏贴身侍疾、看顾汤药的活儿交给了梦姐儿,说来也算是歪打正着,剩下的便等她自己发挥吧。」 何睦这般轻笑间,已是颇为胸有成竹,谁叫何梦涵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个异母妹妹究竟是什么样的黑心烂肺,他早就了解得差不多。 说起来有这么一个黑心黑手的妹妹,也是他们夫妇的福分呢。 否则他们夫妇与林氏的血海深仇摆在那儿,还不得他们亲自对林氏动手? 何睦当然清楚,那样的仇恨若能亲自动手或许更解恨,假他人之手却总有一种不够淋漓畅快的遗憾。 可是妻子已经重活了一回,这未必不是老天看在妻子良善的份儿上赏下来的。 要是人死不能复生,叫他何睦选择与林氏同归于尽他都不眨眼睛,可妻子既是活生生的在他肩上靠着呢,他还是愿意选择另一条路,那借刀杀人的路。 顾欣湄也是这么想的,而她既是与何睦提到了林氏,便想起她也该去正和堂瞧瞧了。 「虽说这几日总有应酬,也不能叫旁人在面上挑出我的错来不是?」 顾欣湄说罢这话,便依依不舍离开了丈夫宽阔又结实的肩头,先是喊来下人将今晚的菜色都吩咐了,就披上大衣裳出了彩云轩,坐着暖轿去了正和堂。 今日已是正月初七,离着林氏小产血崩那一天已是四日整。 这期间赵太医又来了一回,又给调整了一次药方子,眼下林氏虽还不能起身,身下的血也不曾完全止住,倒是好歹不再昏迷不醒。 等顾欣湄在外间大概问了问今儿一天的情况,从芳草口中得知林氏眼下正醒着,她便撩开内室的门帘进了屋。 「我是来给夫人报喜的,想来夫人听了这喜信儿,就能早些好起来呢。」 顾欣湄上前给林氏问了安,便这般笑起来。 林氏却是连眼皮都不曾动一动,也不知是不屑搭理她,还是真没力气。 顾欣湄却也不在乎,回身便自己拉了锦杌到床前坐下,这才仔细的给林氏讲了讲,说是她今儿带着梦姐儿去了宁王府,梦姐儿已经得了宁王府的信物。 「等待会儿梦姐儿歇过了过来瞧夫人,叫她将那玉禁步和宝石花结给您瞧瞧!」 「那宝石花结可是用几十颗指甲盖大的蓝宝石攒的,就是我的妆奁里也难找出这么一朵来呢!」 「夫人还是快快好起来吧,等您好起来,也好亲自给梦姐儿打点打点嫁妆。」 她便瞧见林氏的眼帘终于有些抖动,嘴角也微微的扯了扯,分明是很想露出高兴的笑容,却可惜力不从心。 顾欣湄便知道林氏这真是病得不善,想来就算何梦涵不对林氏动手,这人也且得缠绵病榻呢。 那她和何睦只要再加把劲,尽早将古凤秋捉了,再拿了林氏当初害死程敏的证据,这人也就真不用离开这张床,只需在这床上躺着等死便是了。 她就忍不住又对病榻上的林氏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其实顾欣湄又怎么会不知道,自打她带着何梦涵赶赴宁王府的春宴,在很多人眼里她已经成了小人。 且不论宁王的不臣之心并没几个人知晓,即便宁王就是个规规矩矩的亲王,又有谁家愿意送女做妾? 只是顾欣湄也顾不得许多了,她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何睦的差事就卡在那里,一旦古凤秋迟迟无法落网,何睦的前程说不得便毁了。 何况她与古凤秋的仇恨呢? 第十一章 古凤秋将那付三千两银子的毒药卖给汪玉竹时,会不知道武定侯府的大奶奶程敏当时正怀着身孕? 顾欣湄既要报仇,就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程敏之死有关的人。 香姨娘早做了鬼,汪玉竹已经在东杨树胡同成了活死人,桂嬷嬷前脚下了阎罗殿,林氏后脚小产血崩,唯有古凤秋还毫发无伤,顾欣湄怎会放任! 只是她这番笑容落在林氏眼里,林氏又哪里知道这是欣慰的笑,笑古凤秋就快落网。 林氏虽是虚弱至极,却也忍不住在心头哈哈哈大笑了三声。 何睦那个狼崽子不是以为娶了个宗室郡主,便能叫她林氏从此无法翻身么? 殊不知就算是宗室郡主也是个愿意攀高枝的! 这顾氏才嫁进了武定侯府,就迫不及待给小姑相了亲事,还是这么一门高不可攀的亲事,岂不是正中她下怀! 而她的女儿既是借着顾氏之手,竟成了宁王府的准侧妃,等她养好了身子,倒看她如何借助这个关系,好好跟那狼崽子干一场! 是的,林氏这几日躺在病榻上,也一直担忧着自己大女儿会不会因为她的卧床不起,就耽误了正月里的这些大好时机。 顾欣湄是早答应了带着两个小姑去赴各家春宴不假,可是林氏并不放心,甚至还怕顾欣湄面甜心苦,再毁了她的两个女儿。 可如今得知梦姐儿竟被宁王府看中了,林氏只觉得这真是老天开了眼。 她本来已经没有一丝一毫能跟何睦夫妇一较高下的本钱了不是么? 就连手中仅余的中馈大权,也被侯爷拿走了,去跟何睦那个狼崽子给她的两个亲生儿子换前程去了不是么? 可就在这关键时候,梦姐儿就成了宁王府准侧妃!她的两个亲生儿子若有宁王帮扶,还要何睦那个狼崽子何用! 亏得何睦还将顾氏当个宝,巴巴的抢了中馈塞给顾氏,各种各样的替顾氏撑腰。 如今顾氏却生出了这么一手,这岂不是给何睦撤火,才新婚半个月,就已有了夫妻离心离德的败相了? 顾欣湄就只觉得躺在床上的林氏,眼中那笑容比她还甚,比她还心满意足。 她只需心头一转,也便猜出了林氏心中所想,她便顺水推舟的安抚林氏道,既是夫人听了好消息便这么高兴,就快些好起来吧。 只有林氏自以为就此又能翻身,甚至满心希冀,等古凤秋落了网,才是将林氏又从高处推到悬崖下呢! 到那时她倒要看看,林氏究竟是什么样的心如死灰,想必就算旁人不对林氏动手,这个恶妇也恨不得以头抢地死上一百次! 就在这时候,何亦涵也来了,她的本意是来陪母亲用晚膳的,谁知才进了正和堂的正房,便听见芳草悄声告诉她,大小姐被宁王府定下做侧妃了。 何亦涵瞬间脸色刷白,也不顾内室里的母亲正在养病了,噔噔噔便跑了进来。 「母亲和大嫂要送姐姐去做妾?」 「你们这是将武定侯府当成什么人家了?多年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其实何亦涵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儿,又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世家脸面。 林氏这些年来对继子以及继子媳妇如何打压磋磨,她还不是自幼便看在眼里,也从不曾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她只是不愿剥下侯府嫡女的骄傲,又心怀自私罢了。 她深觉得宁王侧妃也是妾,若她亲姐姐做了妾,将来必会影响她的名声与体面。 倒是顾欣湄被何亦涵责怪了这么两句,也不生气,反而觉得这才是神来之笔。 林氏可还在病榻上呢!若是被亲生女儿责怪这么一番,想来心情也不会好,至少那血崩又得多延续几日了! 她就颇为惊讶的看向何亦涵:「二妹妹这是什么话?」 「你姐姐若是能进宁王府做侧妃,这才是体面啊,怎么到你口中倒成丢了武定侯府的脸了?」 「亲王侧妃可是能上皇家玉牒的,生出的儿女也是正经皇家血脉!」 她既是宗室郡主,当然不能容任何一人指责皇家的不是,而她既这么说了,想必还能将林氏心头那份雀跃扇忽得更高。 谁叫她很期待林氏爬得越高摔得越重那一天呢。 这时就见林氏果然用了很大力气,努力开口说了话:「亦姐儿……别胡言乱语,你大嫂说得有道理。」 何亦涵顿时被母亲和大嫂的一唱一和气得浑身直发抖,这就是侯府娇养女孩儿的自私了,凡事只能看见自己的利益是否会被旁人触碰。 她就难免被气得直跺脚:「母亲真是糊涂!皇家的妾就不是妾了么!」 待她又想起不论是母亲还是大嫂,两人全是续弦,还有那二月底就要过门的汪玉荷,她便冷笑起来。 「你们就不怕旁人笑话我们武定侯府,这一家子还真是奇怪了!」 「母亲和大嫂二嫂全是续弦不论,嫡出的大小姐还要送进王府做妾去!」 她这话语虽然短得很,却是就像一把尖刀,锋利无比的刺进林氏心头。 亦姐儿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啊!就连她的亲生女儿也看不上她的续弦身份? 谁知道她自打做了侯爷的续弦,心里有多苦? 当年何止是上头有个老虔婆嘲笑她出身低微不算,还动不动就拿着她单薄的嫁妆与前头庄氏比较,打了她多少次脸! 下头又有个四五岁的嫡长子,那从庄氏肚皮里爬出来的狼崽子,仗着有舅家撑腰,她想将人捧杀了不成,想祸害也不成,到底成了她亲生儿子的拦路虎! 等到嫡长子议亲之时,她生怕那狼崽子娶进个高门贵女并肩子跟她作对,便一力主张他将那寒门医女迎进门。 别看她当时自以为得计,这京都城里又有多少人因此笑话她,笑话她的野心已经路人皆知! 待她再出去应酬交际,那些贵妇人面上与她笑语妍妍,实则又有几个不在心里小瞧了她,笑话她这个续弦做得失败? 她本就是身背一个续弦身份,便左右为难,这样做也不是,那样做也不对。 如今她的亲生女儿又来笑话她,笑她做续弦还不知道羞愧? 林氏越想越怒,只觉得连女儿都被侯爷教坏了,教得只认一个在外的脸面。 殊不知若是等何睦那个狼崽子彻底得了势,莫说是脸面,这府里的其他人便得连里子也没了,个个儿全得给那狼崽子做垫脚石! 她便急切的喘息起来,一声更比一声急,只盼着等她攒足了一口气,再好好教训亦姐儿一番。 亦姐儿还是个孩子呢! 要不在眼下就教会这孩子别只顾得面子,还得看重里子,还得想方设法从她那异母长兄手中能抢来多少便是多少,这孩子将来便得被那狼崽子卖了! 到那时候面子值得几分银子? 哪知道也不等林氏喘匀了气息,她就只觉得身下一热,脸色立刻就从苍白的颜色变成面如金纸。 顾欣湄既是身为医者,又怎么会看不出林氏这是动了真怒,又立时三刻就被这怒气伤了心神,血脉运行得更快了,便迅速的又来了一次血崩? 第十二章 可她一是就想瞧见这一幕,二来也是决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她的底细,她就只当做毫不知情,只管轻声教训起何亦涵来。 「二妹妹少说几句吧!你不知道夫人正在养病,最怕生气?」 「要知道续弦虽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说来也都是明媒正娶,却也不如正室原配好听呢。」 「我这个做大嫂的脸皮厚些,不在意你的话也就罢了,可你这不是戳夫人的心窝子么?」 就是这慢条斯理之间,林氏身下的血便越淌越多,人也从清醒渐渐昏迷起来。 若不是芳草觉察到房内动静儿不对,先还听得见夫人说话儿,后来却没了声息,便撩帘进来瞧瞧,想来林氏这一次便得彻底进了鬼门关。 ……随后也就是半个多时辰,赵太医便又一次被顾欣湄差出去的人请进了武定侯府。 等他又给林氏用了一回针,来到东书房便对武定侯叹息了一声,脸色既有无奈,又有些恼怒。 无奈于武定侯夫人这一次实在是凶险至极,只因这并不是第一次血崩,病患身上哪有这么多的血可以流。 恼怒于这凶险却不是他医术不精,而是这一家子人根本就忘了他的叮嘱,叮嘱说病患不能再伤情志。 只是赵太医也知道,荣敏郡主终归不是武定侯夫人的亲媳妇,如今又掌管着中馈,外头还到处是春宴的应酬,一个人无法掰成三瓣儿用。 他就不便提武定侯夫人这是亲人照顾不周,只将缘故归于这位夫人心思太重。 「侯爷若能劝解夫人一番,请她只需好好养病,再不要为旁的事情伤神,想来倒比救命仙丹还灵,否则下官也只得说一声无能为力了。」 武定侯闻言先是黑了脸,随后亦是叹起了气。 赵太医的医术他早有耳闻目睹,他当然不能埋怨这位太医不够尽力。 只说林氏摔坏了那一日流了多少血,就是他也以为人救不回来了,若不是赵太医金针了得,还想叫林氏三四天便清醒过来? 说到底还不是林氏自作孽,这等年纪了还偏要剑走偏锋,做下这不要命的保胎蠢事,最终害了她自己! 武定侯便强挣出笑脸,直道我自会照着赵太医的指点做着试试;心里却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莫说林氏这分明像是好不了了,就算她真能好起来,她也别想再胡乱操这个家的心。 可是武定侯也明白,今儿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这才叫林氏又伤了一回心神。 等到何睦又亲自将赵太医送出门去,武定侯便沉了脸,叫顾欣湄给他学说学说是谁在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 「既是侍疾,便老老实实侍疾,怎么能什么话都往她耳边送?」 顾欣湄难免失笑。 敢情就算赵太医那般给林氏上了一回眼药,说林氏眼下这般境地完全是强行保胎的缘故,伤了情志的黑锅也要叫她背? 如果顾欣湄并不是程敏,她或许会以为自己想多了;可她身为程敏嫁进武定侯府六年多,她又如何不知道她这个公爹的小心思! 她就也不辩驳,而是淡淡的笑着将事情经过给武定侯学说了。 「既是梦姐儿有了这么个好机缘,我可不是就着急给夫人报个喜?」 武定侯这才知道自己的大女儿竟被宁王府选中了,用不了三五个月便会被迎去做侧妃。 而他虽被何睦摸了几回底,生怕他与宁王府有走动,他自己却丝毫不知情,更不知宁王竟有不臣之心。 如今听说了这个消息,他顿时便有几分欣喜,却也不由得生出几丝慌乱。 欣喜于若是大女儿真能嫁进宁王府,武定侯府也算是在他手里得了一回发扬光大,至少还能再屹立不倒几十年,这其中并不全是长子的功劳。 而那几丝慌乱,却是缘于自家既是从来不曾与这些亲王府打过交道,两家根本就不在一个圈子里,梦姐儿怎么却被宁王府瞧上了。 好在他随即又想起来,大儿媳妇已经不是程氏而是荣敏郡主了。 这荣敏郡主不正是宁王的堂妹么,自家从大儿子的婚事这里说起来,可不是已经与宗室攀上了亲? 他便颇为纠结的打量了顾欣湄一眼,其中既有些得了好处的感慨,又对顾欣湄的强势与刁蛮依然有些厌恶。 「你既是来给夫人报喜的,夫人怎么反而伤了情志?」 「难不成她竟不愿意瞧见梦姐儿定下了亲事,将来有个好前程?」 好前程其实哪里是梦姐儿的,说白了还不是他另外两个儿子的,即便这分明是绕着弯儿的又受了长子一回好处。 可连武定侯都能想通其中的好处,他就不信林氏想不清,他也便弄不懂林氏为何反而伤了心。 何亦涵既是惹了祸,当时便被顾欣湄打发走了。 谁叫她既领了这个小姑给林氏插上一刀的情,又知晓何亦涵顶多是自私了些,人还算不坏,也便不想往深里牵扯这个孩子。 顾欣湄便越发轻描淡写说,她也不知道林氏因何伤怀。 「二妹妹后来也来了,虽是说了几句不大赞成她姐姐去给人家做侧室的话,我和夫人也都劝她了,说是皇家的侧室也是能上玉牒的。」 武定侯多了解林氏!听罢顾欣湄这话也便立刻恍然大悟。 林氏这分明是受不得亲生儿女一点忤逆呢!亦姐儿不过是有些不赞成梦姐儿去做侧室罢了,林氏就不爱听了! 看来林氏这气性也是他惯的,这些年来就没叫她有过任何不如意的时候,如今也便容不得儿女有一丝一毫的不同意见! 武定侯至此便又给林氏下了个定义,那便是出身底,心眼儿小…… 既是武定侯连这个定义都给林氏下了,林氏眼下又一次半死不活起来,他就索性给后宅女眷下了令,叫儿媳妇和女儿们也不要再以侍疾为名,频繁往正和堂走动了。 「这正和堂里连丫鬟带嬷嬷带粗使,便足足有二十多个人呢,哪里就用得着你们总往跟前儿凑。」 「你和你的两个妹妹哪一个不是娇生惯养的,既端不得茶亦送不得水,又个个儿不会顺情说好话。」 别看武定侯这话说得不好听,甚至还依然带了些埋怨顾欣湄的意思,其实倒是好意。 于林氏来讲,她既是万事都想叫人顺从她,那些丫鬟婆子都做得到,何苦再叫媳妇女儿们去惹她伤怀。 于老大媳妇和女儿们来讲,眼下正是大正月,应酬的花样繁多,梦姐儿虽是定了亲事,从此便只能在家待嫁,老大媳妇却也免不了带着亦姐儿出去走动。 那便不如彻底将人分成两拨儿,林氏那里自叫她好好养病,旁人便该应酬自去应酬,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 何况武定侯还没从大女儿就快成为亲王侧妃的兴奋中醒过来,他便将小女儿的亲事也在无形中托付给了长媳。 若说过去的那些年他还不觉得,可这几天再仔细一思量,林氏的心眼儿简直太小了,又因为出身之过,眼界也偏低。 想当初要不是他把持得紧,林氏恐怕早给老三定了她娘家侄女儿,她那娘家算个什么,如何帮扶老三! 第十三章 倒是长媳这个出身实在是没挑儿,将小女儿的婚事也托付给她,他就放心了。 可是顾欣湄却是听了公爹这个吩咐,便有些烦恼起来。 烦恼于她明明还想借助何梦涵的手对林氏做些什么,武定侯如今却下了令,不许她和两个小姑来侍疾了。 好在她眼神一转就又是灵机一动,开口便与武定侯商量起何梦涵的嫁妆来。 「夫人定是从打两位妹妹年幼时便开始给她们攒嫁妆了,我却是才刚当了这个家的,打理些小事还勉强,说到嫁妆一定不如夫人得心应手呢。」 武定侯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就算长媳再能干,林氏也未见得愿意将女儿们的嫁妆单子给长媳过目啊! 要知道侯府虽然也有些家底儿,那却是都要留给儿子们的。 林氏这些年便一直缠磨着他,从庄氏的那些产业里左掏一点,右顺一点,再存进林氏自己的私库里,这才给女儿们攒下了丰厚的一笔,还不用动用侯府公中的账目。 只是就林氏眼下这个病情,就算要给梦姐儿打理嫁妆……也不知是多久之后了? 武定侯就只觉得自己这是接了个烫手山药,抛掉也不是,捧着还不是。 良久后他方才道,既是梦姐儿也不用跟着你出去应酬了,等她母亲好转了些,便叫她去与她母亲娘儿俩商议吧。 既如此也算是又给了何梦涵一个与林氏接触的机会,却到底不想叫顾欣湄往里掺和。 这般等到顾欣湄再回到彩云轩,与何睦一起用罢晚膳后,她便笑着跟他埋怨起他爹来。 「虽说我的本意也是就想叫梦姐儿多往林氏跟前走动走动,谁知道侯爷竟防我防得像贼一样!」 何睦眯眼冷笑:「他怎么敢不防着你?」 「你那几个陪嫁嬷嬷个个都是火眼金睛呢,要是林氏给两个妹妹攒的嫁妆太过丰厚,单靠林氏根本就不可能,再看看侯府的公中账册根本没有这两份支出,侯爷还敢跟你说,这是从我生母的产业里抠出来的?」 要知道他亲娘的陪嫁产业自打给了侯爷代管,一管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生出的出息,恐怕有一多半都装进了林氏的口袋! 这还不论侯爷自己为侯府打理的那些产业,又沾了他亲娘那些产业多少光。 这些年来有多少找到亲娘铺子里去的生意,都被侯爷掉包了,最终做成生意的,却是侯爷手里的铺子。 要不是庄家陪嫁来的铺子里还有几家好陪房,到底保下了些本钱与进货出货的老路子,他前些日子要回来的那些产业,恐怕早就都成空壳子了。 顾欣湄却是头一次听丈夫提起这么详细的、关于她亲婆母的产业,竟是被武定侯两口子掏走了这么些好处。 她不由得万分愧疚,又从这愧疚里生出了无限恼怒。 她身为程敏时若但凡是个真能干的,而不是一心觉得医馆药铺才是她终身事业,何睦也不用等如今才将亲娘的产业要回来吧? 就算何睦早几年就将产业拿回来了,她既没能耐帮着丈夫打理产业,又缺少这份经商的耐心,难不成就干等着所有铺子破产? 而何睦又是个有官身的,这大熙朝就没有身为官员又亲自经商的道理,可不是就只能依旧叫武定侯代管着铺子,养着林氏这条吸血蚂蝗,一养又是好几年? 想来林氏后来忍不住要对她动手,也不止是想要为何源夺那世子之位,还有一部分缘故也是太看重庄家那些陪嫁铺子、还有她的那几家医馆药铺了。 只有她死了,何睦也就此沉沦,何睦亲娘的那些嫁妆,才能永久的留在武定侯手里,再变成林氏自己儿女的财产,程氏医馆与药铺也一样。 她这般一想之下,就恨不得叫林氏死上一百回一千回,只有这样才解得了心头仇恨。 面上却一点都不显,而是笑着安抚起了何睦道,既是产业都回来了,从此便尽心打理也罢。 「至于林氏拿走的那些好处,权当我们夫妇预先支付,买了她的命和她儿女的前程了。」 何睦本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他借着续弦将那些产业从武定侯手里拿回来时,当时便会仔细对对账,再趁机彻底撕破脸了。 撕破脸倒是容易,立时三刻就分了家、搬到隔壁住去也容易,可对林氏再下手也难了不是么? 更何况这事儿说起来是林氏太贪婪,若没有他的亲爹偏心眼儿,在背后各种推波助澜,林氏哪里拿得走一分一毫! 林氏的贪婪和恶毒还不是他爹养成的! 他可以杀林氏,甚至毁掉林氏儿女们的前程,可他能将亲爹如何呢? 顾欣湄见丈夫也想得开,便越发轻笑起来。 「等梦姐儿和林氏对好了嫁妆单子,又想从公中拿银子备嫁时,我才有话儿等着她们娘儿们呢。」 且不论她压根儿就没想叫何梦涵真能做上宁王侧妃,她只想尽早快刀斩乱麻捉了古凤秋,到时候叫何梦涵连哭都来不及。 单只说那嫁妆单子一出来,林氏的家底儿也便被她摸底摸得差不多了不是么? 武定侯再如何拦着她,不叫她去跟林氏商议何梦涵的嫁妆,她如今可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 若林氏不将嫁妆单子送到她手里来,她又不知道嫁妆里还缺些什么,林氏还想从公中支取银子? 正月初十这一天,一大早就下起了鹅毛大雪,天还未亮,雪光已将彩云轩的正房映得如同白日。 顾欣湄便比往常早起了半个时辰,只怕何睦从演武场回来后受了风,穿戴齐整后便交代多烧些热水来,等世子爷回来了,也好泡个热水澡驱驱风寒。 何睦虽是五城兵马司副都指挥使,品阶却不够上朝呢,等他回来泡了澡又喝了热姜茶,再陪着妻子用了早膳,也便离了家径直去上衙。 送走了何睦之后,顾欣湄这才重新按品大妆打扮起来,准备待会儿便进宫请安,外带着赴一回宫里的春宴。 她是宗室郡主不假,若是尚未出嫁,头些天像是除夕与正月初一元旦这等年节,她便要与往年一样,进宫参加皇家家宴。 可她既已嫁了人,也就与其他勋贵女眷一样,再进宫去也不过是披挂着外命妇的头衔罢了。 既是外臣女眷,每年正月里便只能等到正月初十才能进宫请安加赴宴,林氏往年也一样,可惜今儿她却还在病榻上缠绵。 等顾欣湄进了后宫之后,便先去了慈宁宫,她先给太后娘娘跪下磕了头,权当是拜了个晚年,被叫起后就开口给林氏告了假。 这正月初十能进宫的外命妇可不少,并不缺林氏一个,更别论林氏还是被皇后娘娘斥责过,又被降了三阶品级的外命妇。 韦太后闻言就乐了,一边招呼顾欣湄快来她跟前坐,一边忍不住跟身边几个嬷嬷笑道,你们几个快瞧瞧我们荣敏。 「这才不过做了二十来天的新媳妇,竟比过去还周到两分了,满打满算已是十二分的人品了不是?」 韦太后不能不乐,谁叫她已经从她的姑母宋阁老夫人口中得知,宋家的小三宋知行险些跟宁王妃的娘家侄女儿结了亲,还是荣敏提了醒儿,这门亲事这才黄了。 第十四章 她姑母虽是宋家老夫人了,到底还是韦家的老姑奶奶不是? 若是太后母族韦家的老姑奶奶都跟宁王府拐弯结了亲,她这位太后娘娘的脸也算是被宁王府打肿了! 更别论眼下竟听得荣敏的婆婆病了,还连床都下不来,韦太后更加是松了口气。 皇帝是想扶持他自己的亲信不假,便将荣敏这个亲堂妹都做了人情,下嫁给了武定侯世子做填房。 武定侯世子的人品倒是个好的,可那武定侯的继室夫人就是什么好鸟儿不成? 若是那恶妇不停的给荣敏亏吃,岂不是皇帝害了他堂妹! 因此上现如今既受过顾欣湄的「恩惠」,没叫自己娘家被人打了脸,又得知顾欣湄嫁了人后并没吃亏,韦太后可不是心口一块大石落了地? 只是等韦太后得知林氏竟是小产血崩的病,便忍不住又一次笑出了声。 那林氏竟然如此自作孽?那这岂不是又帮了荣敏一次,叫荣敏在武定侯府扎根儿扎得更稳了? 顾欣湄也便趁着太后心情正好,恰巧闫皇后也来了,等她又给闫皇后施过大礼问了安,就提起了宁王府的侧妃一事。 何睦是已经跟皇帝通了气不假,也早就得到皇帝首肯了,可皇帝未见得跟两宫通这个气不是么? 皇帝到底是日理万机的皇帝,怎么可能像何睦一样,什么小事儿也不忘回了后宅给她知会一声? 那若是等两宫得知她竟然亲自将小姑子送给宁王做侧妃去了,又会怎么想她? 她可不想在任何事上生出旁枝末节来,给她和何睦添麻烦呢! 当然她也明白,以两宫娘娘的为人应该不会误会她,可她若是主动禀报一声,不也是她一步步学着圆滑的为人处世么? 她就见得等她话一出口,韦太后与闫皇后果然都愣了,分明是没从皇上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模样儿。 她就小心翼翼的将自己那个打算讲了,说是她身上既有皇后娘娘给的凤令,也想多替皇后娘娘分分忧。 「既是有我小姑这座桥,我前几天便已经得了宁王妃的邀请,叫我正月十四去宁王府呢,想来等到那天我也就能见到那个古凤秋的真身了。」 韦太后和闫皇后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荣敏这是拿小姑子何家大小姐当了棋子了,甚至连宁王妃也被荣敏算计了去。 闫皇后便轻轻皱起了眉:「荣敏这一计倒是好的,可你就能完全断定那宁王府真的一点防备都没有?」 「你可是皇家郡主千金之躯,何苦自己亲自去冒这个险呢?」 「再说你头些天不是叫叶嬷嬷来给太后娘娘送过信儿,说是那大汪氏已经交代了,古凤秋每隔十天半月就会出去一趟,去探望她的女儿女婿和外孙么?」 「若叫我说不如等熬过这个正月,待她能出府时动手便罢了,哪里就要你自己亲自做饵去诱她出来?」 闫皇后既是不晓得顾欣湄的真实身份,哪里知道顾欣湄这是急于拿着古凤秋复仇,这才不惜主动出击,而不是守株待兔。 何况她的六姑母就要嫁进睿王府去了,到那时荣敏便是她六姑母的继女,有这等亲上加亲的关系摆在这儿,她更加不敢叫荣敏去冒险。 何睦是领了捉拿古凤秋的差事不假,可一个男爷们儿哪里就非得要妻子亲自出马帮忙才办得了差? 韦太后亦是点头说,皇后说的有道理。 「你皇后堂嫂给你个凤令也不是叫你事事亲自去冒险的,万一你哪里不够周全出了事,你叫你堂嫂如何自处,又该如何与你的父兄和夫家交待?」 韦太后当然知道顾欣湄越来越机灵了,可这等小机灵……怎么能和那种心怀叵测、所求甚大的小人对阵! 顾欣湄本就是顶着大雪进宫来的,虽是马车里点着大熏笼,她穿得也暖,进后宫的那一段路却必须步行。 而这慈宁宫虽是温暖如春,她也不过是将将缓过来些,才刚觉得双脚不那么冰冷麻木了。 倒是现如今听见两宫娘娘竟与何睦一样,开口便关心起了她的安危,顿时令她浑身都温暖起来,只觉得书里那些「皇家无父子、皇家无亲情」的话,根本都是骗人的。 她就弯了眼睛笑起来,又将她当初叫何睦放心的那些话给两宫娘娘说了说,也好安抚一番。 「宁王府既有异心,很是恨不得什么香的臭的都拉拢呢,哪里有胆魄将送上门攀附的人家儿反往外推、更甚至起了提防的道理?」 「太后伯母和皇后堂嫂便叫荣敏赌一回吧,赌宁王府的心比天高便已注定命比纸薄。」 顾欣湄的各种算计既是在皇帝乃至两宫娘娘面前都是过了明路儿的,她也就越发腰杆儿硬起来。 等到接下来的各家春宴上,若再有人嘲笑她什么,她便将其一概当成了耳边风。 这世上就没有自己得了好处、还要叫所有人说不出二话的道理不是么? 她只需通过这一手儿,顺利将古凤秋拿下,再将林氏顺藤摸瓜一刀砍了,她怎么会在乎旁人的风言冷语! 倒是护国公府老太君仿佛摸着了一点门道,虽是顾欣湄并没亲自给她解释过,说是送小姑子进宁王府是另有旁的目的,她却直觉这并不是外孙媳妇趋炎附势。 她这个新外孙媳妇可是睿王府的郡主,自家娘家爹便是亲王,和两宫娘娘也走得近,用得着再攀附宁王府那等人家儿么? 老太君便发下话去,不许自家府里生出一点非议顾欣湄的话来。 等老太君出去赴宴,又极力当众护着顾欣湄,一个不高兴便摆出随时与他人翻脸的架势,身边的贵妇人亦是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敢再当面说起顾欣湄的不是。 尤其是得知林氏的病情后,老太君便忍不住跟自家媳妇念叨起来,说是也不知这是荣敏的手腕儿够硬,还是林氏自己个儿作死都嫌慢。 唠叨罢了这些,老太君便指点了身边几个嬷嬷,随后也没两日,林氏的笑话儿已经传遍了京都城。 等到正月十三傍晚,又去生药行会给林氏办药回来的麻杆儿媳妇便将外头的风声学给了正和堂的双嬷嬷听。 这双嬷嬷本就是从大厨房调上来、新来正和堂当差没多久的,满打满算不过六个多月。 这人既是做得一手好汤水,又是武定侯府仅余的几户家生子之一,想来忠心也不会差,便被林氏指到了小厨房当差,只负责为她熬制汤水补药。 后来桂嬷嬷在腊月根儿里没了,林氏身边突然就失了左膀右臂,也曾想过要不要将双嬷嬷提上来总管正和堂。 可林氏本就是个多疑的,又想再仔细看看这个双嬷嬷的人品,也便又将此事放下了。 谁知没几日工夫林氏便小产了,一条命眨眼间便丢了半条。 要不是双嬷嬷精心伺候着,不分昼夜熬药做汤,又不知从哪儿学了太医用空心藤蔓喂药送汤的本事,林氏恐怕也就只剩一口气出着,什么时候出罢了,人也便没了。 等到三天前、也就是正月初十那天,林氏又一次从昏迷中醒来,便有气无力的下了令,叫双嬷嬷总领了正和堂,正式做起了正和堂的管事嬷嬷。 第十五章 她倒是也想再将双嬷嬷抬上去,抬到桂嬷嬷原来的位子上去。 可且不论现在不归她当家,她说了也未见得算数儿,只说她的身子也离不开双嬷嬷的贴身照料不是? 就是这么一个新上位的林氏心腹双嬷嬷,听了麻杆儿媳妇的话便紧紧皱了眉。 「这些话你除了学说给我听,还叫后宅旁人知晓了没有?」 「大小姐二小姐那里可曾听说了?」 麻杆儿家的立时红了脸,呐呐道她采买了药回来后,路上遇上了两个婆子,那俩婆子死死的拉着她,非要问她出府一趟可曾听说外头有什么新笑话儿。 双嬷嬷的眉头顿时皱的更紧了:「若是你这话只出了你的嘴进了我的耳,也就罢了。」 「可你竟与旁人也说过了,万一传进夫人耳朵里……如何是好?」 麻杆儿家的一听便知道,双嬷嬷这是要叫她背黑锅呢,她哪里能愿意? 她便撇了撇嘴道,这些话可都是各家春宴上传出来的。 「二小姐这几日也总与世子夫人赴宴去呢,谁知道二小姐身边的人听说了多少,又回来传扬了多少,哪里就都赖我了?」 双嬷嬷的眉头这才松开了些。 既是连二小姐也知道了侯爷夫人的新笑话,那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等她接过麻杆儿家的递来的药,便带着自己身边服侍的小丫头去亲手熬药,又带着小丫头端着药碗,与她一起进了林氏养病的内室。 「芳草你带着另几个丫头出去忙吧,我和我这小丫头服侍夫人用药。」 芳草与另外两个大丫鬟走了后,双嬷嬷便投了热巾子,给林氏擦起了手脸。 林氏正月初七第二次血崩后,苏醒得比第一次还晚,竟是用了三天之多,分明是身上的血都快被抽干了。 双嬷嬷手里的热巾子也便擦到哪里,都只见得林氏原来那保养得当、还算嫩滑的皮肤,已是一推便一堆褶子,哪里都一样。 双嬷嬷忍不住叹了口气,旋即又将满面的怜悯忍了回去。 林氏却是将她这一口叹气听得清清楚楚,也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 她便不停的眨起眼来,仿佛是催促双嬷嬷给她说说,为何要叹气。 双嬷嬷怎么会这当口学说给她知道呢?等给她擦了三遍手脸,便将手中的巾子抛回铜盆里,叫身边的小丫头再换热水来。 「我洗了手好给夫人喂药。」 直到双嬷嬷将那空心藤蔓塞进林氏口中,一口又一口的药汁也顺着软管进了林氏的嗓子,她这才悄声告诉林氏,外头都知道了,侯爷夫人这个正月之所以没出去应酬,是因为小产引发了血崩。 「老奴也是听二小姐身边的丫鬟们学说的,说是春宴上都在谈论夫人,竟没了旁的话题。」 双嬷嬷话音方落,就听见林氏的喉头顿时咕噜一声。 她连忙匆匆一直腰一闪身,却没等她完全躲开,那些才送下去的药汁子已是从林氏的鼻孔中窜了出来,就像离弦的利箭,顿时便喷得满帐子里都是。 就连双嬷嬷的衣袖上也如同遭了灾,布满了褐黄色的汤药印痕,怎么看怎么一个令人恶心了得。 而林氏就在喷出这口药之后,喉头也不停的咔咔作响起来,听来就是有一大口痰堵在了嗓子眼儿,人也随即翻起了白眼。 双嬷嬷却依旧远远的站着,先是厌恶的看了看自己那袄袖子,又厌恶的看了看林氏那蜡黄的脸。 她是武定侯府的家生子不假,她这些日子也一直卑躬屈膝的换取着林氏信任不假,可林氏恐怕早就忘了,她的亡夫是庄夫人带来的陪房! 而她的亡夫之所以年轻轻就没了命,还不是林氏怀疑他收上来的账目不对,便在侯爷耳边吹了枕头风,夺了他的差事? 她那亡夫本就有些心眼儿小,被夺了差事后便想不开病倒了,谁知林氏竟又派了人去抄他的家,令他这一病之下就再也没起来…… 只是双嬷嬷也知道,她再与林氏有着杀夫之恨,也不能这么明显的叫林氏死在她手里,再叫人怀疑到她的新主子身上。 等林氏被那口痰堵得又翻了几回白眼儿后,几乎是只有出气没进气了,双嬷嬷这才快步上前将那藤蔓软管重新插进了林氏嗓子,强忍着恶心用力吸了起来,空闲之余也不忘高喊来人。 芳草等人闻声冲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双嬷嬷正在给林氏吸痰,吸出来的全是褐黄色夹着血、黏糊糊的一团,又呸的一声吐在床下痰盂里。 几个大丫鬟当时便都连声呕吐起来,再想忍都忍不住。 倒是双嬷嬷吸罢痰后,神色冷静的接过身边小丫头递来的漱口水,用力漱了十几口。 这咕噜咕噜的漱口声便将林氏的一切声息都压了下去,等芳草再次发现夫人昏迷了,已是一个半时辰后。 只是芳草又怎么敢说,早一个半时辰前林氏便被痰卡住了,还是双嬷嬷亲自给吸了痰,这才没叫林氏憋死? 双嬷嬷可是侯爷夫人亲自提拔的正和堂管事嬷嬷,就没有事必亲恭照料夫人的道理。 还不是她们这些贴身大丫鬟嫌弃服侍病人腌臜,这才事事都指望双嬷嬷出头,分明是看着双嬷嬷心肠软,好欺负? 要知道她们几个大丫鬟已经贴身服侍林氏好几年了,哪里会将双嬷嬷这个新管事放在眼里! 这般等到芳草亲自来了彩云轩给顾欣湄报信儿,又在同时差了粗使婆子去前院儿请侯爷,芳草便编了谎话,只说夫人在她来报信儿之前,才刚昏迷了过去。 顾欣湄倒是没料到,何梦涵还不曾再去正和堂对林氏做些什么,林氏就又昏迷不醒了。 想来是林氏这几次血崩已经熬干了她的精气神儿? 她忍住满心笑意,便打发芳草快回去:「我这便叫人去喊我的侍卫请太医去,随后再与世子爷一起赶往正和堂。」 此时的何睦也不知道这一次竟是他的人对林氏做了手脚,是双嬷嬷故意在给林氏喂药时,却说了那些话刺激林氏。 这夫妇俩便只觉得是老天开了眼,这才不费他们太大精力,也没用他们手上沾上太多的血,便要拿走了林氏的命去。 两人就装出一副匆忙的焦心样子,匆匆赶往了正和堂;这时候武定侯还没从前院儿回来,两人便又一起进了林氏的内室。 却也就是进了内室后,顾欣湄就借助明亮的烛光发现,林氏的脸色可不像才刚昏迷不醒的样子,而这内室虽是燃了香,却无论如何压不下去那种死亡气息。 只是顾欣湄也明白,死亡气息究竟是什么,这都是医者的直觉而已,却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到底当不得诊断。 她就给何睦使了个眼色,随后便借着何睦将丫鬟们挡开的工夫,趁机又快速的给林氏把了把脉。 等她迅速将手指收回来时,她眼里的笑意已经藏不住,只得连忙垂下头好做掩饰。 林氏哪里是才开始昏迷不醒的!这人至少陷入深昏迷一个多时辰了! 那么就算林氏这一次不死,再醒过来也不过是个痴傻呆罢了! 第十六章 顾欣湄便又趁机给何睦打了个眼色,她只怕何睦不明所以然,待会儿说不得再叫他的人铤而走险,眼下这种状况,却已是完全不用那么做了。 何睦顿时一愣。 难不成这是双嬷嬷已经带着她的小丫头对林氏动了手? 要不然妻子怎么会抛给他这么一个眼色,说是林氏已经完了? 他便颇为双嬷嬷担心,担心双嬷嬷是否会在动手时落于人眼。 好在这时候武定侯也赶回来了,一同赶来的还有何源与何汾;何睦便与顾欣湄一起迎了出去,也就在迎出之际,他便瞧见双嬷嬷给他打了个手势,这手势分明是叫他放心。 何睦就在心底笑起来。 原来还真是双嬷嬷伺机动了手,这一下又险些彻底要了林氏的命去? 这么说来双嬷嬷还真是个机灵的,不愧是他千挑万选、仔细刨过祖宗三代的人手,这一手既是不曾彻底要了林氏的命,也便也不曾给她自己沾染一点嫌疑。 只是何睦也清楚,连何源与何汾都来了,这一次想必也不容易善了。 待他在厅堂里迎上武定侯与那兄弟俩,他果然发现那兄弟俩已经红了眼,还有那一样闻声赶来的梦姐儿亦姐儿姐妹俩,脚步都已踉跄。 可这二人再红眼又能如何?还敢生吞活剥了他不成? 何睦便挽了妻子的手,侧立到一边将厅堂正中的路给武定侯父子五人让出来,等那五人鱼贯着脚步匆匆进了内室,他这才带着妻子跟了进去。 正和堂虽是武定侯府后宅最大的正院了,这正房也不过是三明两暗的五间,内室并没有非常大。 待这内室里进来七个主子后,丫鬟们已是无处可站,只得个顶个儿都贴了墙根。 何睦夫妇便只瞧见那四个林氏亲生的儿女,都是一声呜咽间就扑到了林氏床前,就仿佛病榻上的林氏已经成了死人,此时便开始哭丧了。 顾欣湄忍不住幸灾乐祸得很,笑林氏究竟生养的什么儿女。 且不说两个小姑都是女孩儿家,就算想救治林氏也是心有余力不足的,只说何源与何汾兄弟俩,若有这哭丧的空儿,怎么就不知道出府寻些好郎中来? 可惜武定侯也见不得这一幕,见状便沉声制止起来:「你们的娘还没死呢!这当口便开始哭丧算怎么回事?」 这一声厉喝顿时便驱散了林氏床边围着哭号的儿女,林氏虽是深陷昏迷中,等几人退散开来,呼吸声也仿佛平稳了些。 双嬷嬷便在此时适时开了口:「要不然还请侯爷带着世子爷、少爷小姐们到东书房暂坐?」 别看这话说是暂坐,何源与何汾又向来除了纨绔并没其他本事,病榻上躺着的到底是他们亲娘。 等众人离了西梢间内室,这两人便如同困兽,在东书房有限的地界里不停的转起圈来,何梦涵与何亦涵亦是无声的啼哭着,时而又响起几丝抽泣。 却也不待武定侯再开口训斥这几人添乱,何源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凶狠的朝顾欣湄看来。 「大嫂如今既是打理着前头大嫂的医馆,听说母亲昏迷不醒后,为何不速速差人去多请几位郎中来?」 顾欣湄登时皱了眉。 「二爷最近很忙么?竟不知夫人一直是我叫人请来的赵太医看顾诊治的?」 「赵太医既是对夫人的脉案再清楚不过了,再请些不相干的郎中来岂不是添乱?」 「芳草去彩云轩给我报信时,我便已经叫我的侍卫去请赵太医了,想来不出片刻也该来了,二爷还是稍安勿躁吧。」 何源眼中的凶狠却有增无减:「那赵太医必然是个庸医!母亲不过是小产而已,他若不是庸医,母亲的病情怎么越来越重了!」 顾欣湄怒极反笑,却也不看何源,而是看向武定侯:「既是二爷都这么说了,说是赵太医不可靠,不如侯爷再拿个新主意吧?」 赵太医当初虽是她的人请来的,却是武定侯定下请赵太医继续给林氏诊治的,她可不揽这种瓷器活儿。 谁知武定侯本也是个糊涂外带耳根子软的,他虽是一直信任赵太医,此时却又觉得次子说得有理。 他便沉声吩咐顾欣湄,你这就打发些人出去,去程氏医馆喊几个擅长千金脉的郎中来。 顾欣湄虽然早知道武定侯糊涂,却也没料到自己这个公爹竟是糊涂到如此地步。 她以为武定侯过去只是糊涂的偏心林氏,偏心林氏所生的儿女罢了,怎么如今面临林氏的生死,却也这么仓促得做了个不像话的决定? 且不论她与林氏有着深仇大恨,就算林氏的病情能救治好,她也不会伸手,更不会叫程氏医馆伸手。 只说程氏医馆的郎中们,不过是在民间有些名气罢了,哪里真敢跟赵太医一较高下? 更何况程敏可是死在林氏手里的,程氏医馆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即便他们其中真有千金脉的高手,让他们精心救治林氏,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再说了,林氏虽是自打血崩后便仿若救不回来了,这也不是赵太医医术不精啊,武定侯不是早就接受这个说法了么,为何如今又在这当口提出换郎中,还是换成程氏医馆的郎中? 就连何源也认为程氏医馆的郎中医术高明,可以将他母亲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不过想到林氏半死不活的躺在病榻上,想来也是太过乱人心神,她也便理解了武定侯的糊涂主意是怎么生出来的,这分明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只是程氏医馆到底是她的心血呢。 她为了这些心血,便忽视了硝烟密布的后宅,还因此受过一尸两命的教训,她又怎么会在此时将心血送上风口浪尖? 要知道她已经给林氏诊了脉,今日这突发的急症可不是请来个千金圣手便救得回来的——林氏今儿可是痰厥,并不是血崩。 这种痰厥之症若是救治得早还罢了,如今却被耽搁了这么久,摸着脉竟像是最少两个来时辰的事儿了,治活过来也就是个活死人,大罗金仙下凡也没用! 她便满面严肃的看向武定侯,沉声问道侯爷真是考虑清楚了才说的这番话么。 「我不知侯爷过去有没有真正将程家姐姐当做儿媳妇,竟不知道程氏医馆从来都没有擅长千金脉的郎中。」 「只是那到底是过去的事儿了,今儿再追究也没什么意思;那我就索性在这儿再给侯爷说一次,还请侯爷心里有个数儿。」 「程氏医馆只有擅长大小方脉与跌打损伤的郎中,过去若有妇人病的病患,都是程家姐姐亲自出马。」 「如今程家姐姐已经驾鹤西去,若是侯爷与二爷三爷也觉得该换几个郎中来给夫人瞧病,还请各位再想旁的法子吧,程氏医馆无能为力。」 程敏本就不是妇儿科出身,若用传统中医的说法归类,她学的便是大方脉,只不过她异常好学,便在其他科里也有涉猎。 等她来了大熙朝,既知道身为女子便更适合看妇人病,她就又潜心学习了几年千金脉。 后来她与她爹开了医馆招收坐堂郎中时,郎中又都是男人家,学千金脉的更是少之又少,想招也招不到。 第十七章 程氏医馆也便从那时起便定了型,招人也只招内外科郎中。 而那赵太医若不是母亲做过医婆,又有哪个男人家愿意学这些? 他还不是不想抛下母亲多年积累的经验,据顾欣湄所知,这京都城也就没有人比赵太医更擅长千金脉了。 武定侯与何源何汾却是没想到,顾欣湄竟然回绝了他们的指派,说是程氏医馆无能为力。 何源便目呲欲裂的看向顾欣湄,眼中几乎要滴下血来。 「既是大嫂这么明白,即便程氏医馆没有千金脉郎中,你也该推荐几个擅长的郎中来吧?」 「程氏医馆已经开办了这么些年,必然常和别的医馆药铺打交道,你怎会不知道这京都城内都有哪个郎中擅长妇人病?」 何源已经给顾欣湄下了定义,那便是他这位大嫂并不想尽心尽力救治母亲。 因此上他此时出口的这些话语,分明是想要逼迫顾欣湄,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还得愿意。 只是顾欣湄又怎么会怕他逼迫,就是她身为程敏时,娘家腰杆儿不硬,她也没怕过何源这种草包不是么? 她就立刻挂了几丝冷笑,仿佛是在笑话何源听不懂人话。 只不过她到底不愿与何源这种草包多说什么,随后她便又看向武定侯:「就算是程氏医馆也不少与同行打交道,那打交道的可不是我,我还是那句话,程家姐姐已经去世半年多了。」 「而那几家医馆药铺如今虽是我暂时打理着,可我又不是掌柜的!」 「我至多每隔三个月替喜姐儿和福哥儿看看账目,不叫他们因着年幼,便被底下人欺瞒去了而已。」 「我嫁进武定侯府可还不满一个月呢,二十多天前我还是个闺阁女儿家,我哪知道谁家的郎中擅长看妇人病!」 「如今二爷竟然这般强人所难,侯爷也不替媳妇说句公道话么?」 她当然不怕话语间不停与这父子几人歪缠,更不怕何源主动挑衅。 病榻上躺着急需救治的是林氏,又不是她,她巴不得多浪费些时间呢! 虽说她早已差人去请赵太医,可这父子几人不是信不过赵太医么? 那她索性等赵太医来了后,便将实话讲给他听,再请何睦立刻将赵太医送走,这样的人家谁愿意伺候! 何睦本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总想着能多拖延一阵,林氏便离着鬼门关又近一步。 他也便没出面阻止武定侯与何源对他妻子的歪缠,也深知妻子不会吃亏。 可是如今妻子既是说起她二十多天前还未出阁,何源却非得叫顾欣湄指出几个擅长看妇人病的郎中来,何睦立时三刻便青了脸。 他就闪身将妻子掩在身后,怒目看向何源:「老二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他愿意,他随时都能给何源扣上个「毁人名节」的帽子,再将这小子打得满地找牙不是么? 等何源被他逼迫得立刻闭紧了嘴,再也不敢嘟囔,他这才转脸看向武定侯:「荣敏既是已说了无能为力,侯爷还不赶紧再拿个主意,等赵太医来了也免得太过难看?」 何梦涵与何亦涵姐妹俩方才本也想开口恳求,求大嫂赶紧指点几个擅长千金脉的郎中出来,自家也好有的放矢,好歹知道该去请谁。 听得顾欣湄竟是张口便推卸了这个差事,两人顿时都有些恼怒。 不过等她俩再听大嫂说起,说她早些天还是个女儿家,这姐妹俩恍然大悟之余,又深觉得庆幸,庆幸于她们并没有贸然开口。 要知道她俩也是女儿家,她俩又有哪个知道谁擅长千金脉? 这世上哪有没出阁的女孩儿看妇人病的! 就算是何梦涵来了初葵后腹痛难忍,也只能悄悄的将郎中请来,按着郎中开的药方仔细调养着,却再不敢声张不是么? 此时听见何睦又催促武定侯快些做个决定,何梦涵倒是突然灵机一动。 宁王妃的身边不是有个医女出身的古嬷嬷,据说最擅长治疗妇人病么? 大嫂不也是受了宁王妃的邀请,明儿便要去宁王府见那古嬷嬷? 何梦涵便异常急切的站起身来,匆匆来到顾欣湄身边。 「那日去宁王府赴春宴,我倒是听说宁王妃身边有位宫里出来的嬷嬷,是医女出身,最是擅长千金脉妇人科。」 「要不然大嫂这便差个人去趟宁王府,和宁王妃商量一番,瞧瞧能否将那古嬷嬷请来给母亲看病?」 她小心翼翼的柔声与顾欣湄商量道。 顾欣湄登时失笑。 且不说林氏今儿犯的真不是妇人病,就算林氏又血崩了,古凤秋又不是郎中,她只是个毒药篓子好么? 古凤秋在宫里做医女时,倒也没少照料后宫嫔妃的身体,尤其是有孕的嫔妃们。 可是调养宫寒血虚、保胎养胎这些小手段,与治病永远是两回事啊! 只是想到若能趁着今日将古凤秋弄出宁王府,或许还是一举两得了,顾欣湄便笑着看向何梦涵。 「你若是确定请了古嬷嬷来便能治得夫人的病,也想好了请她来之后、会出现什么后果,这后果你承担得了,咱们武定侯府也承担得了,我这便差人去试着请一请她也罢。」 顾欣湄虽然也愿意拿林氏这个病做饵,试着将古凤秋钓出来,却得将丑话说到前头。 要知道何梦涵的庚帖既在几日前被送去了宁王府,就已是定下来的宁王准侧妃,只等春暖花开后指个日子,便被抬进宁王府的角门——与旁人家纳妾并没什么根本上的不同。 那若是在今日叫宁王府得知,何梦涵竟有林氏这么一个母亲,膝下儿女成群却又老蚌怀珠,转眼又小产血崩,宁王府说不准便会退了这位侧妃人选,再另选他人了。 当然了,顾欣湄既知道宁王只为了拉拢何睦,这才看上了何梦涵,并不关林氏什么事儿,林氏是贤良淑德还是上不得台面儿都没所谓,她眼下这么说难免有些危言耸听。 可她也得提个醒儿,再瞧瞧武定侯和他这些儿女究竟是更在意林氏一些,还是更在意何梦涵要攀的高枝不是么? 如果武定侯父子几人都怕因着林氏便断送了何梦涵的「前程」,林氏的结局也便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 别看顾欣湄将话说得百转千回,并不是非常明朗,在座的众人与她身边的何梦涵却是立刻都听懂了。 先不说旁人如何,何梦涵就先变了脸色,先前恳求顾欣湄的殷切神色,立时就变成了恐惧;恐惧于她虽是救母心切,怎么却偏偏忘了,这样的母亲其实已经成了她的软肋。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宁王府并不在乎她有个什么样的母亲,等她真进了宁王府的门,宁王那些妻妾们又有哪个会轻饶了她? 她可不是去宁王府与正妃侧妃们做姐妹的! 那些人本就互相视为眼中钉呢,若是再知晓了母亲的笑话,想来每天不拿着母亲的行为举止敲打挤兑她一番都不会罢休吧! 何梦涵顿时退缩了,脚步犹疑间便渐渐退得离顾欣湄越来越远,恳求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第十八章 武定侯虽是有着年纪与经历摆着,心中虽对林氏也有所不满,却到底顾念多年的夫妻情分,便非常急切的想请个好郎中来,如今亦是觉得不该惊动宁王府。 无论怎么说,林氏能成为今天这个样子,这也算是家丑了! 若是由自家亲自将家丑宣扬到宁王府去,即便梦姐儿的亲事定下了就不能更改,宁王却未见得愿意帮扶何源与何汾了不是? 话说这京都城的勋贵圈子里,哪家若想与哪家交好,再或者是要结成姻亲相互扶持,何止是只看当家人的做派,也得看看主母的出身和性子呢! 他本就是个不擅长交际斡旋的,林氏眼下又成了这个样子,这岂不是更叫宁王府轻视了去? 武定侯便越发皱了眉,叹息几声后便将去请古嬷嬷的主意彻底给否了。 「你们母亲本就病重,总不能再在梦姐儿的亲事上横生枝节,我们武定侯府丢不起这个脸。」 顾欣湄就只觉得这一家子好笑得很。 她不过是抛出那么一句话来试探罢了,这一家子就全都吓坏了,生怕何梦涵再进不得宁王府,武定侯府再攀不得这个高枝? 那躺在病榻上出气多、进气少的林氏在这等利益驱使下,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说起来那痰厥之症若是救治及时,本也算不得什么棘手病症。 可林氏已经厥过去多久了? 若是再多拖延一会儿,这人可真救不回来了,即便侥幸脱离了生命危险,脑损伤却是不可逆的,林氏从此也就是个傻子了啊! 不过想到自己要的便是这个结果,这般一来二去的纠缠,也正是为了拖延时间,顾欣湄就在心头暗笑起来,笑得怎么一个得偿所愿了得。 她早就下过决心,想叫林氏生不如死的! 谁知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何睦既是最了解顾欣湄,见得妻子这一番话竟引出这么一段笑话,他心里也不由得笑起来。 只是他也怕他们夫妇推脱得太明显,若叫林氏今日便这么死了,将来未必不会引人置喙,再连累儿女们的前程。 他便沉声道,既是连宁王府的古嬷嬷都不能请,总这么拖拉着也不是办法啊。 「干脆我这就亲自出府寻访几个郎中去,左右这正月里并不宵禁,夜里在外头行走也不犯王法。」 「夫人虽不是我的生母,这些年来我与夫人之间又总是磕磕绊绊的,救人一命到底是大事,容不得半点疏忽。」 也就是何睦这话话音未落,武定侯连带林氏的四个儿女都红了脸。 敢情他们父子五人加在一起也不如何睦一人儿果决,竟在请什么郎中来的小事儿上不停扯皮,却完全忘了救治病人才是根本?! 殊不知何睦既然得了双嬷嬷的暗示,又有妻子各种给他使眼色,他早知道林氏救不得了,否则他又怎么会开这个口! 这父子五人便彻底被何睦夫妇装进了套子里,林氏若真有个好歹,便是这父子几人不够决断、冷酷无情的错儿。 ……随后也正是何睦出了府不过盏茶功夫,便在路上迎面遇到了段暄与段暄请来的赵太医。 何睦忙上前先给赵太医赔起了不是,等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他便将临出门前妻子给他准备的素面荷包取出一个,塞到赵太医手中。 赵太医不由得有些惊讶,惊讶于他人还在路上,还没去给武定侯夫人治病开方子呢,武定侯世子的赏钱怎么就先来了。 这时他便听何睦轻声道,今儿又劳赵太医受了一回累,实在是抱歉的很,我这就叫段暄护送您回去吧。 赵太医既是常年行走宫中,心思又是怎么一个敏捷了得,闻言顿时了然。 想来武定侯夫人今儿是大不好了,武定侯世子也便迎出来将他拦回去,省得他再趟一回浑水吧!? 话说武定侯夫人也是他行医多年、所见过为数不多的「奇人」了。 且不论膝下儿女成群便不该再高龄有孕,只说这位夫人一意孤行的保胎,那便是自害自身却不自知了! 那若是武定侯府继续请他救治林氏,而不是像何睦这般将他择了出去,他多年的名声必得葬送在武定侯夫人这个「奇人」身上! 可赵太医到底也有身为医者的德行在,若叫他就这么面对急需救治的病患,却为了自保转身离去,他还是有些不落忍。 而他又颇想在每个病患身上都积累些经验,在回到他的马车轿厢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关切的问了一句,侯爷夫人究竟是怎么个不好了。 要知道武定侯夫人经了两次血崩,气血早就衰竭,衰竭得几乎不会再有第三次了,那么今日又是什么病症? 若能再好好给她诊一次脉,即便这病患真格儿救不回来了,这也是个虽然特殊却完整的医案,将来也能成为留给子孙的财富不是? 见何睦闻言就摇起头来,分明是一点也不懂病症的样子,赵太医难免有些自责,又连声给他赔了不是,直道我竟将世子当成同行了,还请世子原谅我这个医痴。 「既是世子保我不再趟这趟浑水,省得累了我的名声,我赵某感激得很。」 「那么告辞前我便得提醒世子一句,侯爷夫人必是保胎时用药有误,眼下也极可能因此引发了痰厥甚至卒中。」 「世子若再为侯爷夫人延医问药,不妨请个擅长此类病症的郎中来。」 何睦既然不懂医术,赵太医便尽量将话说得浅显易懂。 等段暄又将赵太医护送走之后,何睦便扬眉笑了。 敢情林氏还真是个作死都嫌慢的,说是保胎,实则却是不停的积攒着药毒、养出了无数虚火? 他虽是不懂医术,却架不住他娶了个名医妻子,不论是痰厥还是卒中,他可都有耳闻,任凭哪一样儿也足以令林氏再也翻不得身不是么! 那就不妨多给林氏请回些郎中来,左右谁也不是神仙! 只是这时的何睦又哪里知道,就在他出府请郎中去、才刚离开片刻,他的妻子便又祭出了一道利器。 那便是林氏曾经叫管着药库和香库的麻杆儿媳妇,给林氏配了大量的依兰香。 顾欣湄送走何睦后,也知晓连丈夫都主动出去请郎中去了,她自己也不能将事情做得太明显。 她便借口天色已是太晚,叫仆妇们先将两位小姐带到正和堂的厢房歇着:「等世子爷请了郎中回来,再请两位妹妹回正房来。」 何梦涵与何亦涵姐妹虽不情愿,却也知道大嫂必是有话要说,而这话却不是她们小姑娘家能听的。 两人就又去林氏的内室看了一回,见林氏还是牙关紧咬的昏迷着,便都抹着泪出来,不得不去了厢房,只等郎中来了再来听听,母亲究竟是怎么了,究竟还有没有法子救治。 东书房里的顾欣湄这才轻声开了口,提起了那见不得人的依兰香。 「我倒没别的意思,也不是指责夫人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侯爷……在夫人小产血崩前几日,侯爷在这正和堂可曾闻见过奇怪的香气。」 她只是这家的媳妇不假,身边既没丈夫在,面对的也是公爹和小叔子,论理说这等无法拿到明面上来说的腌臜事儿,便不该由她一个女人家来开口。 第十九章 可她也知道,就算武定侯与何源、何汾都厌恶她忌惮她,也没有哪个敢将这一幕出去学说! 再说白了,这便是比林氏老蚌怀珠又小产血崩更大的一个家丑了,她既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这话她不说谁来说? 难不成倒叫何睦拿着这话去质问武定侯,问夫人为何叫人调了依兰香? 这世上哪有继子这般留意继母隐私的?就算何睦是林氏的亲生儿子,这也不是儿子该了解的事儿! 她便咬了牙狠了心,轻描淡写的便将话题提起了头儿,又见得对面的父子三人瞬间就变了颜色。 武定侯更是脸色胀成血红,只觉得被儿媳妇问了这等话,老脸都没处搁了。 他便颤抖着手指向顾欣湄:「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长媳这是笑话他老了老了还为老不尊,与林氏夫妻间相处本该是相濡以沫、水到渠成,却还要用些香来……实在是老不正经?! 只是武定侯虽然糊涂了些,却到底不是傻子,他自己究竟经历过什么,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了自己。 等他指责罢顾欣湄,脑海里旋即便轰隆一声。 论说正月里他便该给林氏这个正妻多些体面,往年也是如此,只要进了正月直到正月十五,他都会歇在正和堂,今年他也是打算照做,却被林氏的小产打破了这个多年的规矩。 他便从来都不曾想过,为何从腊月根儿起,他便每晚都要来正和堂歇着,即便知晓林氏身怀有孕,却每晚都忍不住想要与她缠绵一番。 他还以为这就是常情呢! 敢情如今再仔细想想,常情或许根本不是常情? 否则他既知道林氏有孕,又在外院书房养着几个红袖添香的丫头,向来也不缺小意儿温存、各种不能言说的服侍法子,哪里就至于面对着林氏这个人老珠黄的妇人就、就管不住自己了? 武定侯便刷的一下将手收回来,不但再也不敢指着顾欣湄,叫她将话说清楚了,还飞快的垂了头。 而那何源与何汾既都是个纨绔的,又怎会不知依兰香是个什么东西。 何源既娶了大汪氏,房里虽然没有通房小妾,却不妨碍他流连勾栏不是? 何汾虽是尚未娶妻,林颂华也不是他偷吃的头一个腥儿,他也有通房教导人事,时不常也与狐朋狗友章台走马不是? 那么现如今两人再见得父亲先是面色通红,随即又满面羞愧,羞愧中还夹杂着些许愤恨,又在仓促间低了头,这兄弟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就说么,母亲为何这么大年纪又怀上一胎,还执意要天天喝着苦药汤子保胎。 原来母亲这是以为她自己年老色衰,没了留住父亲的本事了,这才不但又怀了孩子,还不顾有孕在身也借助起了依兰香? 殊不知母亲这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母亲是从炕上摔下来才小产血崩的不假,可若不是之前用了依兰香,又和父亲夜夜春宵,哪里就至于如此? 她、她还真是糊涂!她明明是父亲的正妻啊,哪里就用得着这种下作手段了! 武定侯虽是羞愤至极,又对林氏这等下作手段恼怒至极,倒是因为顾欣湄这一番看似不顾身份的提醒,也就回忆起来……原来林氏过门这么些年了,他竟然从未对林氏失去过兴趣。 当初他虽然也看不惯林氏的小家子气,却因着夫妻人伦无比和谐,便将那些轻视渐渐的都磨没了,取而代之的只剩下他对林氏的各种纵容与疼宠。 而他既是早亡过原配的,他便以为自己不过是不想再做鳏夫,这才对林氏那样好。 可是如今回想起来,他却突然了悟,敢情林氏的手段不过是用些香? 单只说他这些年来纳过的妾,收用过的丫头,哪个不比林氏这个正妻花样百出? 要不是林氏给他用了香,他怎么会流连正和堂反而多一些! 他也便忘了原配的端庄大度,忘了原配给他生的嫡长子了!就被林氏挑唆着,心眼儿偏到姥姥家去了! 武定侯不由得越想越恼,恼怒于林氏这个贱妇将他当成什么了。 林氏再是续弦,与他也是正头夫妻,怎么倒使出了窑姐儿留客的做派! 还用这等下作手段坏了他与长子的父子情份! 他就只觉得满心都是屈辱,之前本还想将麻杆儿家的叫来问问究竟,譬如问问林氏到底用了多少年那依兰香,而不是只听长媳一面之词,如今却是死都不愿意再想这件事了。 这武定侯府可是他的家!他还要脸面呢! 难不成他就不怕家中下人全都知晓了林氏如何待他,用几颗香便将他糊弄了二十年,主子的脸面也因此全丢干净了? 要知道长子本就暂代他行使起了家主权利呢,等林氏用香笼络他的话再传遍前后院儿,恐怕林氏还没咽气,他就得先去地下见祖宗去了,见到祖宗也没脸抬头! 这时的武定侯再抬眼看向顾欣湄,脸上的羞恼也消失不见了。 话说他才乍一听长媳开口提起了依兰香,他都想立刻就给睿亲王府送个信儿,叫亲家将这个媳妇接回去了。 就算睿王府权势再大,武定侯府也不能要这等下作媳妇,张口便什么话都敢说的媳妇不是? 这哪里还是宗室贵女!这分明是来祸害武定侯府的下作娼妇! 可如今既是想到了自己的脸面,武定侯又如何不知道,顾欣湄正是要给他保留颜面,这才不惜亲自提起了那依兰香。 要不然这个媳妇完全可以交代给身边嬷嬷,再叫嬷嬷们来跟他说话儿啊。 彩云轩的那几个嬷嬷如今可是后院总管事,又是宫人出身,只要她们知道了林氏常用依兰香,这后院儿哪里还会有人不知道,宫里恐怕也得人尽皆知了! 武定侯便重新镇定了神色,缓缓开了口,殊不知他开口便是打发何源与何汾回去歇着,又叫顾欣湄也回彩云轩歇息去。 顾欣湄既是只等着看林氏笑话儿,再等着看她或是变成活死人,或是早早咽下最后一口气,她当然也不一定非得留在正和堂熬这个夜。 既是林氏的结局已经注定,她何须旁观?她只要结果便够了! 何况她早就知道,只要她提起依兰香,但凡林氏过去也用过这东西,武定侯必然会对林氏生出无限恼恨。 武定侯再落魄,也不过是没个实职罢了,骨子里的勋贵骄傲可还在! 如今他却发觉自己被林氏当猴儿耍了二十年,他如何能善罢甘休? 那么现如今她公爹开口便打发她走,仿佛是觉得林氏不配有晚辈替她操心,她也不觉得奇怪。 可何源与何汾兄弟俩到底是林氏亲生的。 他俩虽然也为母亲最近的所作所为扼腕叹息,甚至也有些恼怒,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死去、他们兄弟却不在身边不是? 就是母亲立时三刻就没了气儿,他们兄弟才更要守在母亲的病榻前呢! 何源便小心翼翼的开口与武定侯恳求起来,说是既然大哥还没请到郎中来,还请父亲多留我们一会儿。 话说何梦涵之前才一提起要去宁王府请古凤秋,何源当时险些吓尿了。 第二十章 那古凤秋是什么东西,旁人不知道,他可清楚得很! 要不是早知道程氏大嫂便是死在古凤秋一剂毒药之下,而那剂毒药还是大汪氏用重金买来的,大汪氏后来突然失踪,何源哪里那么容易便善了! 大汪氏可是个大活人,是他妻子!还是在随着母亲去安国公府替三弟下定的路上失踪的! 这要不是古凤秋借着宁王府的人出手,想要拿了大汪氏杀人灭口,旁人哪里做得到? 偏他大妹妹竟然还想叫古凤秋来给母亲治病,这哪里是请个救命的郎中来,这分明是催命鬼! 连大汪氏都已经被古凤秋灭口了,也许随后便轮到母亲了! 而母亲眼下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有谁敢说不是那古凤秋买通了赵太医,赵太医便对母亲做了手脚? 只是何源想归想,他又哪里敢提出一丝一毫的质疑。 只因哪怕是一句质疑,都可能成为一个线头,但凡被有心人听了去,顺藤摸瓜便会顺利摸到程氏的真正死因。 等到那时,他大哥何睦定会化身为索命阎罗,即便大汪氏已死,他何源也逃脱不掉,母亲亦是逃脱不得。 因此上自打何梦涵提起一回古嬷嬷,令何源突然就想通了所有疑点,他也便越发再不敢出声,即便母亲那厢急需救治,他却只在乎自己的命了…… 至于眼下他与武定侯提出先不离开,也不过是尽一尽绵薄之力罢了。 母亲到底生养他一场,若母亲真救不回来了,他身为母亲的亲生儿子,总得在身边送她一送。 顾欣湄之前也发觉了何源的不对劲。 要知道何源早前还逼着她去想法子给林氏延医问药呢,却在何梦涵说起古凤秋后便三缄其口,仿佛是换了个人一样。 想来大汪氏当初与古凤秋走动频繁,必然都不曾瞒着何源,甚至连花费重金从古凤秋手里买药也告诉了何源吧? 亏她还将何源就要迎娶小汪氏的话拿来敲打大汪氏! 大汪氏因此便将娘家卖得一干二净,却还替何源隐瞒,说什么何源对程敏之死并不知情! 也不知这样的一个男人有什么值得大汪氏回护的!? 难不成就因为大汪氏一直没有身孕,何源却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她就以为何源对她情深意切了? 好在顾欣湄也明白得很,眼下并不是她琢磨何源怀着什么心思的好时候,大汪氏目前那种活死人的处境,也早就不需她费神了。 等她听得何源开口恳求武定侯,说是想要再在正和堂多留一会儿,她就轻笑着替那兄弟俩求起了情。 「二爷和三爷虽未与世子一起出去请郎中,想来也是太过担心夫人,便不想离开正和堂一步。」 「侯爷如今却打发他们离开,这可有违孝道了。」 武定侯打发两个儿子与顾欣湄这便离开,顾欣湄当然很清楚她这公爹怀揣了什么心思。 他还不是对林氏彻底生了恼恨之意,就不想尽心尽力救治林氏了,又怕两个儿子在一旁提出异议,甚至惹得父子翻脸? 他这才将何源与何汾都当成了麻烦,只想叫这两个麻烦离得越远越好? 可是武定侯府到底是勋贵之家,武定侯再想叫林氏这就死去,面上的规矩总得按部就班来不是么? 否则这满府下人的眼睛都瞧着,耳朵也都听着,个个儿嘴里还都长了一条很会宣扬主家隐私的好舌头呢! 顾欣湄这番话也果然提醒了武定侯,令他知道他方才打发儿子们与媳妇都回去歇着,很容易落人口实。 林氏虽是随时都可能咽气,就算是不咽气他也不想叫她再活着,面上情总得做不是么? 外加上他又想起何源二月底便要续弦,何汾秋天也要娶妻,若是林氏死了,儿子们便得守满三年孝期,大女儿也未见得能顺利跨进宁王府了,武定侯便只觉得堵心得很。 他的确是不想再留着林氏了,他眼下只要再想起她,满心都是屈辱;可是儿子们与女儿的婚事又该怎么办? 若是老大请来的郎中能救活林氏,却只叫林氏是个活死人便好了! ……武定侯想归想,却到底不懂医术,他又哪里知道他竟然歪打正着,心中所盼望的竟与事实不差分毫? 等他将何源与何汾留下了,连顾欣湄也留下了,不过一刻多钟工夫,何睦便请了郎中来。 那老郎中先进内室给林氏把了脉,等他出来后,说出的话竟与武定侯的想法儿差不多。 「夫人这是痰厥之症,虽是不关妇人科什么事儿,倒是越发不好救治,贵府请老夫来又晚了些,老夫已是无能为力。」 「不过老夫既然来了,也不能眼睁睁瞧着病患受苦却不管不是?」 「只可惜老夫年老手抖,再也拿不得金针,这便开几付小续命汤替夫人延续一口气,再叫我的徒儿给夫人针灸一番试试看吧,或许能将夫人的命多保上一阵子。」 那老郎中已是须发皆白,说话声虽然也是连咳带喘,却将话说得清楚极了,那便是叫林氏听天由命了。 若不是武定侯听说这位竟然就是早些年名震京都城的神医陈之信,必然早就唤人将他叉出去了。 这倒不是武定侯不愿意听人说,林氏就算被救活也是个活死人,他巴不得就是这个结果呢。 他只是乍一瞧见这人进门,便只觉得这老头儿都老迈成了这副模样,还自带咳喘症,竟然还敢冒充郎中出来治病骗钱。 可是眼下这陈神医已是给林氏判了死刑,武定侯立时觉得胸中一阵快意,要不是不敢流露心中所想,他真想立刻就夸奖长子几句,夸他郎中请的好。 不过再听得说小续命汤可以给林氏延续一口气,剩下的便只能听天由命了,武定侯又难免纠结起来。 他膝下可有三个儿女要陆陆续续办喜事呢!要是林氏这口气拖延不了太久,难不成只能给孩子们热孝里成亲? 罢了罢了,热孝里成亲也未见得不成! 要知道不论那汪家还是那安国公府,哪个准媳妇年纪都不小了,想来谁家也不愿意多等三年。 大不了等林氏真咽了气,过了头七他便豁出脸面不要,亲自去与亲家们商量…… 顾欣湄既然早知道林氏是痰厥,听了陈之信的诊断也不意外。 不过等她不动声色的侧耳听罢这位老神医的咳喘声,心头不由得惊讶万分。 难不成这陈之信已经被何睦收买了去?这咳喘声虽是听着急促,却并不带一丝痰音,这分明是装出来的! 别看顾欣湄以前一直都在行医,她却从没见过这陈之信,这位名震京都城的老神医对她来讲,不过只是个传说。 只因她毕竟太年轻,而这陈之信据说却有七十几岁了,早在十几二十年前便已经借口养老,不再收治病人。 那她可不是就有些纳闷儿,既纳闷何睦怎么就请了这一位来,又纳闷这一位为何装出了一副老迈之相,怎么看怎么都像不想给林氏好好治病的模样儿? 可是就在陈之信将他的徒弟唤来后,还不等他吩咐那徒弟如何给林氏施针,顾欣湄就只觉得心头仿若擂鼓,又像有百爪挠心。 第二十一章 陈之信这个徒弟不是她最小的师弟魏文重么?就是当初她父亲程郎中猝死,她打发护送父亲灵柩回乡的那两个师弟其中一人? 这时顾欣湄再定睛端详陈之信,便被她发现了一个大破绽。 那破绽换成旁人或许看不出,就连何睦也未见瞧得出来,她却知道,她爹程郎中的左眉里藏着一颗痣,而这陈之信的左眉里恰巧也有一颗,位置完全一样。 她便又悄悄看向自己的丈夫,谁知无论她怎么看,也不曾发现何睦像是个知情人。 顾欣湄立时觉得眼窝儿一热,要不是眼下的处境令她任性不得,她也许立刻就扑上前去将陈之信一把抱住。 这哪里是什么陈之信陈老神医,这分明就是她前世的亲爹程郎中! 敢情她和何睦百般寻他不到,他却乔装打扮冒名顶替成了这幅样子,摸进武定侯府来找林氏给她报仇来了? 顾欣湄拼命的忍着泪意,又怕自己情急之下便认错了人,努力的将陈之信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重新用心打量起来。 她就越发觉得自己并没猜错,陈之信就是她爹程郎中,谁叫那装出来的老迈模样儿虽是腿脚迟缓,落地的脚步却不虚浮无力。 不过等她再瞧见陈之信递给魏文重一个针囊,她就有些奇怪了,奇怪于如果陈之信真是程郎中,他为何不将徒弟也乔装了,难道就不怕被何睦认出来。 只是奇怪过后顾欣湄又忍不住在心底笑了,笑她的糊涂。 魏文重与她一别已是五年整,当年的小男孩儿早就长成了大小伙子,要不是她知道这孩子左右耳朵天生大小不同,她也认不出他来不是么? 而何睦当年虽是与她夫妻情深,待程郎中也如同亲父,魏文重却是才从老家给他祖父服满孝、赶回京都城没几天,程郎中便假死了。 这么算起来何睦拢共也就见过魏文重一次,那便是魏文重与另一位师兄代替程敏扶灵回乡,他们夫妻前去送别…… 那也就怪不得何睦至今还是被蒙在鼓里的样子,殊不知他去替林氏请郎中,却偏偏替林氏又请来了两个催命阎罗。 这时的顾欣湄又哪里想得到,陈之信虽然就是程郎中乔装打扮的不假,实则却根本不关冒名顶替什么事儿。 说起来这世上本就没有陈之信这么一位神医,这人本就是当年还很年轻的程郎中装扮的,从头到尾都是。 只因程郎中心中明白得很,程家若是细论起来,到底是前朝余孽,他的先祖们可是出过好几位前朝御医官的。 那他若是真想行医,便得小心谨慎些,万万不能打着前朝杏林世家程氏的旗号,只怕哪位当权者听说了程氏后人还在,又起了追究之心。 就算大熙朝的皇帝不追究他,说程氏已是百年前的黄花,只需一个几品小官儿为难他一番,他一个平民又该如何反抗? 偏他又是个一日不行医、不救治几个病患就手痒的人,外带年轻气盛,他就索性给自己弄了个假身份,用陈之信的名义做起了郎中。 可后来他有了女儿程敏,女儿又日渐长大、逐渐懂事,他再用陈之信的名头行医算怎么回事? 他该如何与年幼的女儿解释缘故,再叫一个小孩子听懂并理解,也保证不漏一丝口风? 好在那时的「陈之信」已是六十多岁了,程郎中便放出风声去,说是陈神医要关门养老、再不收治病患了。 而他便彻底重新做回了铃医程郎中,就算顶着个程氏的姓氏,天底下姓程的人家儿多了,又有哪个能将他一个小小铃医与杏林世家程氏联系起来。 铃医虽是上不得台面得很,既不用出入勋贵之家官宦之家,亦是个不错的谋生手段。 可谁知阴差阳错间,他们父女却得了个机缘,睿王府的世子给他们出了本钱、帮他们开了医馆。 医馆既是不同于毫无名声的铃医,女儿程敏又对程家在前朝的那些事一无所知,还偏偏是个医痴,程氏医馆不过开门没多久,便已名震京都城。 程郎中也便因此引了麻烦上身——程氏医馆开张几年后,他的真实身份终于被他那个叛出师门的师妹古凤秋发现了。 ……那么现如今程郎中再回忆起当年,心头又是怎么一个波澜起伏了得。 那古凤秋竟然拿着程家是前朝余孽的话柄,意欲要挟他效忠宁王,用他最擅长用毒这个本事替宁王谋反!? 这是开玩笑么?这天底下效忠皇权的人那么多,一点毒药便能叫所有人改投宁王门下? 只是那时的宁王府却是铁了心要收服他,程郎中百般推脱不得、只好选择了假死,无奈女儿程敏其时已经嫁做人妇,他无法带她一起走。 好在只要他死了,女儿又已是武定侯府的媳妇,就算他的身份被揭开,也不会牵连她。 这便是大熙朝律法的好处了,罪不及出嫁女。 程郎中也便从那时起,就重新做回了陈之信,这也是不论何睦派出去的人,还是宁王的人,都百寻不到他的缘故。 而现如今何睦请来了陈之信替林氏治病,于何睦来说这不过是误打误撞。 于程郎中来说,这却是他期盼了好久的机会,那自打程敏亡故开始,便一直期盼的机会。 程郎中哪里知道,他的女儿程敏虽然身故,却已重生为了顾欣湄,再嫁何睦进了武定侯府,又在这当口认出他来? 好在顾欣湄虽是认出了程郎中,却自知身份不一样了,何况眼下这等环境,并不是她与前世父亲相认的好时机。 等魏文重给林氏施了针后,她便轻声与武定侯父子几人商议道,如今既已是夜深时分,夫人又病重至此,不如在客院给陈神医收拾出一间客院来。 「若是老神医愿意,便在我们府中多住些日子,也好随时看顾我们夫人的病情。」 武定侯既是连给儿女们热孝中成亲都想到了,哪里会愿意答应顾欣湄这个提议? 万一这个神医医术太高明,再将林氏救治得活蹦乱跳怎么办? 可是陈神医已经来了,眼下又是大半夜,若叫他这就张罗送客,他也拉不下这个脸。 他也就不情不愿的答应了,沉声道你既是当家主母,你吩咐人去安排就是。 何源亦是个不愿意叫林氏再醒过来的。 自打何梦涵提起了古嬷嬷,他已经笃定大汪氏失踪必是古凤秋下的手,而他母亲眼下这幅样子,必然也跟古凤秋脱不开干系。 说不准自打母亲想将小汪氏说给他做续弦那天起,古凤秋便已经借助小汪氏与那个古七娘的手,对母亲做了什么不是么? 那若是母亲就此……外带古凤秋或许并不知道他也是知情人之一,他才能彻底摆脱被灭口的危险。 否则只要母亲活着一天,古凤秋就有无数往自家伸手的可能,再祸及他何源啊! 至于他那没过门的续弦小汪氏与古凤秋是否真有勾结,等她过门后慢慢摸她的底也罢。 大不了瞧出她真和古凤秋一心,却不将他这个夫君放在眼里,他也有的是法子叫她暴亡! 第二十二章 做鳏夫一次也是做,两次也是做,大丈夫何患无妻! 只是何源虽有心反对陈之信留下来,很怕这神医再将林氏救活,他父亲已经答应将人留下了,他再不同意也没用。 他就一声都没吭,一副任凭父亲与兄嫂安排的样子,何汾与何氏姐妹俩也是一样。 这般比较起来,倒是何睦最最想不到,妻子竟然替林氏想得如此周到,还要将陈神医留下来看护林氏的病情。 他们夫妇明明最想要林氏的命了不是么? 如今先是何梦涵对林氏的身孕下了手,随后又是双嬷嬷用话语将林氏激了个痰厥之症,又事事都隐秘得很,任谁也想不到他们夫妇头上,连陈神医也给林氏判了死刑,妻子又何苦再留神医救林氏! 若是在这个这正月里就彻底解决了林氏,出了正月他便能非常放心的去外祖母家将孩子们接回来了啊! 也就在何睦有些想不通时,陈之信却连咳带喘的笑着说了话:「世子夫人真不愧是宗室贵女,行事再周到不过。」 「世子夫人既知夫人这几日离不得郎中看护,又体谅老夫年老力衰,便索性留老夫住下了,这可省了老夫往贵府的奔波之苦呢。」 这话便是答应了顾欣湄,他愿意留下看护林氏的病情。 他当然一百个愿意不是? 他可是来给女儿报仇的,他要叫徒儿每日给林氏施针,唤醒林氏身上所有的痛感,却叫她动弹都动弹不得,也便无法挣扎。 等他叫她受过无数痛苦,那比下了地狱油锅还煎熬的痛苦,他也不耐烦再折腾这恶毒妇人了,再送她去见阎罗王也不迟! 至于他那师妹古凤秋,等他解决了林氏,他也自有手段惩治她——本来女儿若是活着,他还想放师妹一马,如今却不能够了。 待何睦与顾欣湄离开正和堂回到彩云轩,已是夜里丑时初。 论说这等时候便该立刻洗洗睡下了,可谁叫何睦带着满心的疑问,甚至还有些对妻子的埋怨呢? 谁知顾欣湄却很沉得住气,屡次对上何睦的疑问眼神,都被她轻描淡写的推挡开了。 直到两人都洗漱罢了,再将丫鬟们都打发回去歇着,内室里只剩下他们夫妇二人,她这才轻声开了口。 「你必是想要问我为何留下陈老神医,还叫他看护林氏的病情,而不是趁机要了林氏的命吧?」 「我先不问你是怎么阴差阳错将那十几年都不接诊的陈之信请来的,我且告诉你,他根本不是陈之信,他是我爹。」 何睦的脑子多快,顾欣湄话音方落,他先是「嚯」了一声,旋即就噗的一声笑了,满心的疑惑也随着这个笑声全都被解开了。 「陈之信是岳父?」 「怪不得我的人找了他这么久,也没找到他一点影子。」 「敢情这是灯下黑,他老人家根本没回寿县去,而是在京都城就势换了身份!」 他也便将他请来陈之信的过程给妻子学说了。 「我就说我将赵太医拦了回去后,怎么就大半夜的又遇上了你大师兄,他又热心肠的指点我陈神医住在哪里,叫我拿着他的帖子去请人呢。」 要不然他哪里寻得到陈之信的住处,又哪里敢相信,这位早就不再接诊病患的老神医竟能被他请了来! 这时便轮到顾欣湄笑了:「这么说我大师兄也早知道我爹的下落,又一直和我爹算计着怎么给我报仇呢?」 「赵太医回去后又给我大师兄报了信,说是林氏不行了,我大师兄便跑出来寻你,又指点你去找了我爹?」 她的确想过,最近发生的事儿真是巧,巧得叫她都有些不敢置信。 譬如林氏怎么就在这等年纪还怀了身孕,那何梦涵怎么就连自己的亲娘都敢下手了。 尤其是今日,她斗胆提起那依兰香,她也不过是试探罢了。 谁知就是这歪打正着的几句话,却真的令武定侯回忆起来,原来这些年来林氏竟一直给他用着那香。 她这位公爹既是最最在乎脸面的,哪里能忍受被人欺瞒了十几二十年,也便恨不得林氏这就死了去。 还有她前世的亲爹程郎中,便在林氏半死不活之时被何睦领来了,又正巧能借机给她报仇。 可是现如今再仔细一思量,这哪里都是巧合? 这分明是林氏这个毒妇自以为聪明,实则却早在她心怀叵测之时,便已不停的给自己掘起了坟墓! 顾欣湄既是想通了个中缘由,这一又累得不善,她便又往何睦的臂弯上躺得舒服些,叮嘱他明儿一早就去客院,叮嘱罢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程郎中本来也盼着何睦这个女婿机灵些,若能早些认出他来,也好翁婿携手替程敏报仇。 话说早之前程郎中乍一听说何睦续弦了,续的还是睿王府荣敏郡主,他也不是没怀疑过何睦,怀疑女儿的死实则是女婿动的手。 何睦必然是嫌弃女儿出身太低,对他没什么帮扶之力,这才想杀妻另娶吧? 不过想到何家到底还有自己一双外孙外孙女,程郎中便忍下毒杀何睦给女儿报仇的心思,暗地里细细详查起来,甚至不怕暴露身份、再被宁王府发觉。 可也就是这么一查之间,外带着大徒弟路驰那边反馈回来的消息,程郎中方才知道,原来竟是那古凤秋借助林氏婆媳对程敏下的手。 这分明是古凤秋替宁王府笼络他不成,又寻他不成,便拿着他的女儿出气了? 随后不久程郎中又从大徒弟路驰口中得知,何睦已经领了暗查宁王府与古凤秋的皇命。 何睦的续弦荣敏郡主也是个好的,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以为荣敏郡主早就看上了何睦,这才令何睦生出了害死原配的心。 程郎中便彻底静下心来,暗暗坐等机会。 如今也终于被他等到了,他果然顺利进入了武定侯府,又被顾欣湄留他住在客院,请他诊治林氏的病。 ……只是他到底没想到,就算他如何盼着何睦机灵些,再早些认出他来、也好与他翁婿相认,这一幕竟然来得这样快。 他可还没来得及卖出任何破绽来给何睦看呢,这小子是打哪儿瞧出来他的真面目,大清早的进了门便跪下喊岳父?! 何睦虽是得了妻子的嘱咐,叫他今儿一早便来客院拜见程郎中,妻子却没提起她自己也要和岳父相认的话。 那么现如今被岳父开口相问了,他也就没敢提顾欣湄一个字,而是笑道他如今就在查宁王府和古凤秋,也一直都在追寻岳父的真正下落。 这言之意下便是告诉程郎中说,他已经隐隐查到陈之信的可疑,早就怀疑陈之信是岳父装扮的了。 「再说昨儿夜里我去请您之前,我与大师兄相遇得也实在过于巧合了,过于巧合便是刻意。」 程郎中便朗声笑起来,笑声中隐隐还带了些欣慰,欣慰于他当年并不看好何睦这个女婿,倒是女儿识人比他还强,这小子还真是个聪明能干的。 可是女儿识人再强,却没瞧出来林氏那个恶妇满肚子坏水啊,也没瞧出来大汪氏的阴险毒辣啊! 女婿再好,女儿也没了! 第二十三章 程郎中笑着笑着便淌下了两行泪,那泪水顺着乔装的花白胡子蜿蜒进了嘴角,满口都是咸腥苦涩。 何睦既是知道程郎中的真面目比这乔装打扮后年轻多了,也精神多了,论理说他便不会真将岳父当成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 可眼下这老头儿到底是须发皆白,又是这么一副老泪纵横的样子,令他也不由得心头一酸。 这是好在敏敏回来了! 否则他便是与岳父抱头痛哭十场八场,人死也不能复生,那心中的仇恨、那对敏敏的想念,又将是怎样一种煎熬? 不过也正是这心头一酸,倒令何睦心头一凛。 他如今是与岳父相认了,可敏敏今儿还要去宁王府见宁王妃、见古凤秋呢! 他就亲手递给岳父一个帕子,趁着程郎中擦泪之际,便将顾欣湄今日的行程与目的给程郎中讲了。 敏敏可是要将古凤秋想方设法引出宁王府,又觉得这不算危险呢! 而他虽然也早有安排,随时都准备立时三刻便将离开宁王府庇佑的古凤秋捉了,古凤秋到底是个毒药篓子不是么? 那若有岳父这碗老卤水等着点古凤秋这个豆腐,这才算越发稳妥几分啊! 程郎中却是闻言便愣住了。 他是从大徒弟口中得知荣敏郡主的为人了,也知晓这位郡主并不是小家子气的,譬如过不去原配续弦的这个坎儿。 可他却到底没敢想过,荣敏郡主竟然也会在替程敏报仇的事儿上出手相帮。 要知道敏敏当年就被荣敏郡主救过一回,他们父女这一来岂不是欠人良多? 只是再想到女婿既然领命暗查宁王府与古凤秋,而那林氏又是个蛇蝎妇人,荣敏郡主这出手岂不是既帮了女婿,又替她自己解决了林氏这个后患,程郎中也便释然了。 释然之余又不免有些内疚,内疚于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教敏敏多长些心机,却偏引着她一头钻进医术里。 但凡敏敏有荣敏郡主的几分本事,也就不至于被林氏害死了不是么? 他就摆了摆手叫何睦不用着急:「等你媳妇真能将古凤秋钓出宁王府来,你叫她提前往外送个信儿,我随你一起去捉人便是。」 他的外孙子外孙女将来还要在荣敏郡主手下讨生活呢,这当口替两个孩子维护继母一番也是应该的。 何睦见得岳父并不曾怀疑到妻子的身份,难免有些无奈。 如果能早些叫岳父与妻子相认该多好?可妻子却偏偏就没提这事儿一句。 想来她也是觉得换魂这种事太过离奇,只怕贸然提起会将老人家吓坏了吧? 更何况敏敏现在的身份是睿王府郡主,那府里还有她的这一世的亲爹和亲兄弟在,若她与程氏岳父认了亲,今后又该如何相处呢…… 何睦索性不再想这个,而是听了岳父的嘱咐便点了头。 「我倒也是这么叮嘱荣敏的,叫她无论何时将古凤秋引出来,都得提前送信儿出来,宁王府外自有我的人等着接应。」 ……其实顾欣湄又何尝不愿意早些与程郎中相认。 只是眼下程郎中做的这个局再稳妥不过,等他哪天真在暗中要了林氏的命,武定侯再怎么糊涂,也不能因为这位陈神医是何睦请来的,便怨怪何睦吧? 更别论瞧着她公爹那副样子,也巴不得林氏早点儿咽气呢! 那她就不会在这等时候节外生枝,再叫程郎中知道她重生了,之后再对林氏心慈手软。 说白了就是她再了解她爹不过,他与程敏一样,都有着医者太过良善的通病。 要不然当年她爹都被古凤秋逼迫到了那种地步,他本该奋起反抗、断然毒杀古凤秋的,又怎么会偏偏自己选了个死遁的路子? 至于说她不早些与程郎中相认,其中是否还带了借刀杀人的小心思,只是借的是她爹这把刀,她也不是没生出愧疚来。 她明明也可以随时要了林氏的命啊,为何却偏要借她爹的手? 不过愧疚归愧疚,顾欣湄到底清楚得很,即便她爹哪天知道了真相,想来也只会欣慰,欣慰于他还是亲手替程敏报了仇。 而她既然用这么个小心思逼着她爹手上沾了血,想来她爹今后也就不会再犯那等优柔寡断、太过良善的错,将来再被人逼迫时,也就学会了反抗。 当年她爹要是早些将古凤秋杀了,哪里还会出现后头这些烂事儿! 顾欣湄将这一切都琢磨清楚了,便招呼丫鬟们来服侍她梳妆——她始终记得自己最首要的事儿,是去宁王府见见古凤秋。 「肖嬷嬷既是领了后宅总管事,今后便会越来越忙,叶嬷嬷又是太后娘娘赏下来的人,不适合前往宁王府,今儿就叫徐嬷嬷与画韵陪我去吧。」 画韵便是画扇她娘那个干女儿,画屏事发死了后,便由画韵顶了她的缺。 肖嬷嬷忙笑着答应了。 虽说郡主并不是真要去宁王府和那古嬷嬷学些什么,画扇画眉几个到底各有固定差使在身,等出了正月这彩云轩开了小厨房,还就是叫画韵那丫头贴身管着膳食合适。 说起来这也是郡主的缜密了,若郡主随便带了画扇或是画眉去,宁王妃对这俩丫头都熟悉,哪里会相信郡主真是带人去学调养身子的? 画扇可是丫鬟头儿,画眉手里管着郡主的私房,画裳是打理四季衣裳与首饰的,任凭哪一个也不能突然换了差事不是么? 肖嬷嬷便出了正房,将画韵叫到徐嬷嬷的房里,轻声叮嘱起二人来,叫两人到了宁王府之后,务必摆出耐心学习的姿态来。 「那古嬷嬷可是在宫中历练了不少年的,又在宁王府浸淫了七八年,可别叫她瞧出你们是去混事儿的。」 徐嬷嬷既然也是宫中出来的,肖嬷嬷当然放心得很。 只是这画韵才当了半年的大丫鬟,又一直只管给郡主看护看护花草盆景,她就不能不多交代几句。 殊不知画韵既然能叫顾欣湄瞧上,破格儿提了她当大丫鬟,这丫头便足够机灵。 否则当年画扇的娘也不可能一眼便相中她,不但收她做了干女儿,还将暖房里莳花弄草的那些看家本事全教了她。 等顾欣湄带着徐嬷嬷和画韵到了宁王府,又与宁王妃寒暄过后,古嬷嬷刚被宁王妃引荐给顾欣湄认识,画韵已是款款上前,跪倒在地便对古凤秋行起了拜师礼。 古凤秋先是一愣,随即就忍不住得意的笑起来。 这小丫头还真是机灵!虽是身为荣敏郡主的大丫鬟,却也如此软得下身段儿,她喜欢! 古凤秋笑罢,又得意的瞟了徐嬷嬷一眼——原来两人还是旧识,只是徐嬷嬷出宫出得更早些,在顾欣湄出生后,便被当年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赏给了顾欣湄做乳嬷嬷。 这徐嬷嬷是进了睿王府,还做了荣敏郡主的乳嬷嬷不假。 可是现如今不也得低声下气的给她古凤秋陪着笑脸,要跟她学些妇人的调养手段? 她古凤秋倒是没给王府世子郡主做过乳嬷嬷呢,可她如今虽然还没摆脱宫人身份,却已是宁王府的半个座上宾了! 顾欣湄在一旁将古凤秋的嚣张与得意看在眼里,心头难免惊讶万分。 第二十四章 她还当这毒药篓子是个多深沉、多有心机的人呢,敢情这人却如此外露? 不过想到大汪氏三千两银子便能从古凤秋手里求走一副药,这人既是个爱财的,便已是个致命伤,如今再多些毛病岂不是更好。 顾欣湄便笑着招呼另一个小丫头,速速替她将礼物呈上。 「我虽是没想到画韵这丫头来了就急急拜师,好在我也不是空着手来的,这份礼物就权当是我替画韵准备的拜师礼,还请古嬷嬷收下吧。」 顾欣湄既知道古凤秋爱财,准备礼物时便很是刻意的选了些珠宝装了一匣子,又选了个上等的玉石摆件。 只是她也知道,古凤秋到底是宁王府的人,又有绝技在身,想必在宁王府也不缺这些。 而宁王府既是早将古凤秋看成了绝密武器,她若是送上来的礼物太过贵重,说不得也容易叫宁王妃起疑心。 那么现如今画韵如此机灵,上来便先给古凤秋行了拜师礼,她这份厚礼也便更有理由送出去了。 古凤秋倒是没想到顾欣湄还专门给她备了礼,只是她也从不嫌金银珠宝俗气。 说起来她在宁王府既是半个座上宾,宁王妃给她的供奉还少么?可谁叫她在外头还有个女儿,那一家三口的日子还得她拿私房帮衬! 她便立时满脸堆笑,虽是口中连声说道郡主太客气,手却已是飞快的伸了出来,旋即便将小丫头呈上的礼物接了过去。 宁王妃瞧见这一幕便笑了。 且不说那玉石盆景的温润油亮是明晃晃摆在那儿的,没有个两三百两银子置办不下来;只说那匣子入手便令古嬷嬷手腕一坠,想来也装了不少的好东西吧? 看来荣敏还真是急切,这才过门半个月,便已经着急怀孕生子了! 而这古嬷嬷虽是一直被王府看成座上宾养着,锦衣玉食都不缺她的,时不常还总有赏赐,若叫宁王妃实话实说,眼瞧着大把的金银像流水般进了古嬷嬷的腰包儿,她也有些心疼了。 这古凤秋不过是个宫奴罢了!还是她婆母万太妃赏下来的宫奴! 他们夫妇可是宁亲王与宁王妃啊!却还要反过来对一个宫奴陪着笑脸,拿着金银当水般,只为了哄得这宫奴一个死心塌地的效忠? 她还从不曾听说过哪个王府的主子要像他们夫妇一样,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 只是宁王妃也自有思量,古凤秋的能耐不是任何人代替得了的。 她也就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强忍着心痛也得依旧出手豪奢,只怕古凤秋一个不满,便翻脸不再给宁王府做正事儿。 其实偌大的一个宁亲王府真不需要将一点金银看在眼里,何况谋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能心疼本钱。 宁王妃也只是不忿古凤秋身为宫奴却狮子大开口,借着一身本事便要挟主子罢了…… 那么她头几日提起这个古嬷嬷,又叫顾欣湄有空便往宁王府来,也未必不是抱了捉冤大头、找替死鬼的意思。 要知道荣敏的私房可丰厚得很,既有睿王妃留下的嫁妆,又有睿王府自她年幼便积累的嫁妆,要嫁进安国公府却没嫁成,嫁给何睦时又添了三分,怎么一个叫人眼红了得! 那若是能叫荣敏多与古嬷嬷走动走动,荣敏只需手指缝洒下一点来,她这厢岂不是就省了好多不必要的赏赐了? 宁王妃既是抱了这个心思,如今再瞧见顾欣湄如此合她心意,她又怎会不笑;等她笑罢了又觉得有些明显了,她便连忙招呼身边大丫头。 「还不快替古嬷嬷将荣敏郡主的赏接了,亲自替古嬷嬷送回她房里去?」 「没瞧见郡主的礼太重,古嬷嬷都有些端不住了么?」 可那古凤秋本就是个吝啬无边的,那匣子珠宝首饰她还没打开来瞧过呢,也没来得及点过数儿,她哪里会叫宁王妃的丫头这就拿走。 若是那丫头在路上打开匣子拿走一两样私藏了,她也不知道不是? 古凤秋连忙将那匣子又往怀里抱了抱,直道就不劳烦王妃身边的姐姐了。 「老奴先跟王妃和郡主告个暂退,等老奴将郡主的厚赏送回去,再回来陪王妃和郡主说话儿。」 「还有郡主带来这小丫头,这个徒弟老奴收了。」 宁王妃本就常见古凤秋如此护财,闻言也不惊讶——见钱眼开的吝啬鬼若不是这般模样儿,那才是活见鬼了呢。 倒是顾欣湄等古凤秋走了后,便用帕子掩口笑起来。 「堂嫂身边这个嬷嬷还真是个妙人儿,虽有些爱重钱财的意思,却也知道堂嫂的大丫鬟不是她能使唤得起的。」 宁王妃登时嘁了一声。 古嬷嬷哪里是不敢使唤她的大丫鬟!还不是怕她的大丫鬟手粘,再把那匣子里的东西掏出两个来中饱私囊! 这般一想之下,宁王妃对古凤秋便越发厌恶起来。 她可是宁王正妃,她的大丫鬟哪个没见过大世面,何至于像古凤秋想的那般下作? 这奴才竟敢这般做想她的丫鬟,这是连她这个主子也一起笑话了呢! 宁王妃便忍不住又冷哼了一声,只是不便将不满说出来。 外带着古凤秋新得了这么一笔异常丰厚的外财,想来也能叫她轻松几日,而不是频繁的找借口跟她要钱要物,她的不满便迅速换成笑脸,又与顾欣湄唠起家常来。 这时她也就瞧出顾欣湄有些黑眼圈,便非常夸张的替顾欣湄叹起了气。 「睿王叔也真是的,当初怎么就不将你多留一个正月再给你办喜事?」 「如今你这既是蜜月,又是大正月,还要照料你婆婆那个病人,这样的三管齐下,你一个金枝玉叶哪里受得了!」 顾欣湄本就不喜浓妆,外加上昨晚睡得太晚了,今早也不曾刻意用妆粉掩饰,被宁王妃看出了她的憔悴也不稀奇。 何况她既是已经懂得示弱的好处,她又怎会不明白,若她面容憔悴些,再对古凤秋殷勤些,这份殷勤便更加可信。 她便也随着宁王妃叹了口气。 「堂嫂想来还不知道吧,我那位继婆母昨儿又犯了痰厥之症呢。」 「我在正院又是等着请郎中,又是安排专人熬药,还得安抚我那公爹与小叔子小姑子,整整周旋到后半夜。」 「要不是早些天我便与堂嫂约好了,今儿来宁王府和堂嫂说话儿,我恨不得睡到午后才起来呢!」 宁王妃就越发理解顾欣湄为何如此急切,又是厚礼又是叫大丫鬟跪下拜师的、这般看重古凤秋了。 那武定侯夫人林氏先是小产血崩,随后这又来了个痰厥,那若是林氏死了,荣敏夫妇不得给林氏守孝啊? 要知道守孝期间可是不能有孕的,一耽误便是三年整!除非荣敏在林氏死前就怀上! 宁王妃便连声告诉顾欣湄别着急:「要不等你宁王堂兄回来了,我请他给你推荐几个好太医好郎中,或许能给林氏延延命。」 「同时再叫古嬷嬷多教你几手儿,若你能在林氏亡故前便怀上身孕……也便不用担心什么了。」 见宁王妃如此「善解人意」,竟然不需多说,便以为她这份急切是想快些怀上身孕,这才急急来了宁王府见这个古凤秋,顾欣湄立时松了口气。 第二十五章 她就说么,如果只是女眷之间的些许走动,又不带了刻意打探的神色,话语间也不漏一丝口风,也便轻易不会叫人怀疑到别的事情上! 只是顾欣湄也明白,她决不能就此便掉以轻心,她就笑领了宁王妃的好意,直道堂嫂这是说到我心坎儿上去了。 「我早先还真没想过要早早怀上身孕的事儿,毕竟我还是个过门没几天的新媳妇。」 「倒是我这继婆母这一病,可真将我吓得不善。」 「万一她这一下好不起来了,出了孝期我都二十了,堂嫂二十岁的时候,越哥儿都满地跑了吧!」 她说着这话时,脸上难免又带了些苦涩,落在宁王妃眼里便越发的可信,也越发替她担起了忧。 要知道宁王可是非常看重何睦,看重何睦在五城兵马司的分量呢! 那若是荣敏真要给林氏守上三年孝,三年都不能怀孕生子,甚至夫妻都不能同房,岂不是连眼下仅有的这么一点夫妻情分也慢慢淡薄了下去? 那还怎么指盼荣敏替宁王府笼络何睦呢?夫妻俩膝下连个两人亲生的孩子都没有,何睦哪里会将荣敏的话放在眼里! 宁王妃便轻轻皱起了眉道:「可不是怎么的,我二十岁时越哥儿都三岁了,算起来你今年十七,我生他时也正是你这个年纪。」 「要不是我早早生了越哥儿,你宁王堂兄也不会对我如此爱重,你那继婆母也是一样的,女人家嫁了人之后,活得不就是个儿子么。」 却也正是宁王妃这个提点般的话语,令顾欣湄仿佛这会儿才突然想起如今已是过完年,眼下都是大正月了。 要这么论起来她哪里还是十七,她都十八了,她就慌忙道,这可怎么是好。 「堂嫂十七生了越哥儿,我都十八了,再守上三年孝可就是二十一了!」 「要不堂嫂索性将古嬷嬷借给我用几日吧?叫她随我去武定侯府好好贴身教我几天!」 不过她说罢这话就纳过闷来,宁王妃还怀着身孕,在肚子里的孩子没落草之前,完全不可能叫古凤秋跟她走。 她就又连忙给宁王妃道起了歉:「是我太过急切了,竟然忘了堂嫂的身孕,堂嫂可别怪我。」 却也就是她这么一个糊里糊涂的样子,又很是对宁王妃有所求的急切态度,倒叫宁王妃觉得她比以前好说话儿多了。 要不老辈儿人怎么都说,女孩儿就得嫁了人后受些磋磨,才知道应该如何做人。 宁王妃便笑道,好在我这府里也并不是只有古嬷嬷一个照看我这一胎的。 「等你今儿回去后,若是郎中还说你婆婆不大好,我隔三差五的叫古嬷嬷去给你调理一番也不是不可以。」 话说古凤秋当初收了大汪氏三千两银子,便卖给大汪氏一副药,这事儿在宁王府里的知情人不过是古凤秋自己个儿。 只因她自己也清楚,宁王府给她的供奉可不少。 若是这样的她还嫌银钱不凑手,还因此便生出了这么一个卖药的生财之道,但凡叫宁王夫妇知道了,哪里有她好果子吃! 而宁王妃既不知古凤秋私下卖过药,这一副药又是使在程敏身上的,便已经叫人顺藤摸瓜盯上了宁王府,她又哪里猜得到,顾欣湄已经开始下诱饵,要往宁王府外引那古凤秋了? 他们夫妇过去是控制着古凤秋,不许她轻易离开宁王府不假,那也是他们太看重这个人了,又生怕古凤秋一身的反骨,说不定哪天就借机远远的跑了。 那何睦如今可掌管着五城兵马司呢!这是多么叫人眼红的兵权,将来若是……也很用得上! 宁王妃也就清楚得很,既是她很想替王爷笼络住荣敏,再通过荣敏拉拢何睦,叫一个古嬷嬷隔三差五去一趟武定侯府又如何? 话说别看这古嬷嬷很是擅长用毒,宁王府可也没全指望这点毒药便能将皇帝和皇帝的儿子们全毒死不是么? 将来真正有用的还得是兵马! 却也就是这时候,古凤秋也从后罩房回来了,她才一撩起外间的帘子,正将宁王妃与顾欣湄的对话听了个尾巴。 她的脚步就在进了门槛后,突然便停在了那里,心里也不禁敲起了鼓。 要知道她既是卖给过大汪氏一副药,何睦的原配程敏又是她那副药害死的,她心里一直虚得很呢! 好在她既是宁王府的人,也就不用前怕狼后怕虎,比如被武定侯府找上门来跟她算账讨命。 可是今儿这位荣敏郡主来了,还张口便想叫她上武定侯府住几日去? 她可不是忍不住隔着槅扇花窗,就悄悄的端详起顾欣湄来,想从顾欣湄的面色上看看,这位荣敏郡主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万一何睦觉察出了程敏死得冤,已经暗中追查到了大汪氏甚至林氏身上,又知道了那副药的出处,她古凤秋如今再去武定侯府,岂不是自投罗网?! 要不是她一直都怕这个,单凭宁王夫妇下了令不叫她频繁出府,哪里管得住她! 她既能给宫里的万太妃配了好些药,再由万太妃的人动手、对皇帝后宫下手,她当初便已经讲明了交换条件,那便是她每隔半个月都要去看女儿,看外孙! ……别看顾欣湄与宁王妃都在次间的暖炕上坐着,顾欣湄的余光也早瞧见古凤秋回来了,还一进屋就频繁的打量她。 她就越发的放松了神色,依然像之前那样与宁王妃闲聊着,也就没令古凤秋察觉出一点端倪来。 直到画韵出声提醒她说,古嬷嬷回来了,顾欣湄这才哦了一声,一边笑着抬眼隔着槅扇看出去,一边招呼道古嬷嬷快进来。 「我这儿正与堂嫂商量着,说是想借古嬷嬷随我回武定侯府住几日呢,不知古嬷嬷可愿意?」 古凤秋虽然没发现顾欣湄像是个知情人,她又哪里敢轻易冒险。 宫里的万太妃可是好久都没消息了,说是起了一身的疹子便被封了宫,她可没听说过什么疹子是一起好几个月都不痊愈的! 古凤秋就连忙看向宁王妃,眼神中既有求助的意思,脸色也毫不掩饰的露出了些不情愿。 「论说荣敏郡主下令,老奴……也不该不从。」 「可是王妃这一胎既然都是老奴照料的,老奴哪里走得开?」 论说这宁王府既是亲王府,又怎么会缺少贴身给宁王妃照料身孕、打理膳食的嬷嬷,古凤秋也不过是比旁人更多了一手和药制毒的本事罢了。 可是就算武定侯府并没有危险等着她,她哪里甘心被旁人抢了照料王妃身孕的头功! 这头功与次要功劳的赏赐能是一样的么? 宁王妃却是没想到,她这个做主子的明明已经答应了荣敏,古凤秋这个做奴才的却偏要落她的面子,着实违逆得很。 她也就瞬间便沉了脸,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古凤秋的小心思。 「我知道古嬷嬷这是不愿被人抢了照料我的功劳,那我不妨告诉你,你若是愿意替我去指导荣敏郡主一番,我必会给你记个更大的功劳。」 「再说你既是我们宁王府的人,荣敏会白用你不成?」 第二十六章 「只看荣敏方才替她那丫头给你的拜师礼有多重,你心里就该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忙你若是不帮,倒将我这个荣敏的堂嫂置于何地了?」 她当然不能当着顾欣湄的面儿告诉古凤秋,说何睦夫妇对自家王爷有多么重要,很需要宁王府上下齐心维护人家。 可如今她这话说得也非常明朗了,她才不信这奴才听不懂。 古凤秋闻言连忙跪了下来——她这时才想起自己是个宫奴。 更何况她方才回到后罩房后,已经仔细看过那匣子里的珠宝了。 虽说那里头装的都不是什么上品,却是最好出手换银子的品级,任凭哪家银楼都消受得了,拿出去换上一百多两银子没问题。 还有那个玉石盆景,没有个二三百两银子也办不下来,荣敏郡主这一出手就是五百两,难不成只为了要她的命? 看来还是王妃说得对,荣敏郡主这分明就是太想尽早怀上身孕了,这才出手便如此豪奢! 而她若能竭尽全力帮着荣敏郡主尽早有孕,想来再从荣敏郡主手里拿个千八百两的厚赏也是可能的。 那若是再加上王妃赏她的,赏她给宁王府添了脸面,她岂不是又可以给女儿置上两百亩地了! 「王妃息怒,方才是老奴想左了,只想着贴身照料王妃的身孕,就没想着替王妃帮扶荣敏郡主一番、替王妃挣个脸面。」 「还请王妃与郡主饶了老奴这一回,老奴今儿先教画韵这丫头几手,明日是元宵节不好离府,老奴后日便去武定侯府住几日。」 顾欣湄得偿所愿,忙笑着替宁王妃开口招呼她起来:「既是古嬷嬷愿意去我那儿住几天,便别跪着啦,我替我堂嫂原谅你了!」 又笑对宁王妃道,正月十九是我们府上办春宴呢,可惜堂嫂身怀六甲不能劳累,我就不请堂嫂光临了。 「到时候叫古嬷嬷在春宴上也松快一日,等春宴结束头天黑前,我便亲自将她送回来。」 这便是彻底定了下来,叫古凤秋提前知道她这一去,从正月十六到正月十九,不过是三四天而已。 而顾欣湄实则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是古凤秋不爽约,正月十六真能去武定侯府,正月十九哪里还有什么春宴,也就更没将人送回来这一说儿了。 这三四天的约定,不过是为了叫古凤秋放心罢了。 古凤秋果然又是心头一松,从地上爬起来时已是满面笑容。 「那老奴就多谢郡主了,郡主这是知道老奴舍不得我们王妃,便只留老奴去住三天,还饶了一天春宴,老奴这厢给郡主施礼了。」 其实这时古凤秋也明白过来,如果何睦已经暗中追查到了她身上,定然也早就查到了她在宁王府外还有女儿一家三口。 那么何睦只需将女儿拿在手里做人质便成了不是么?哪里还用得着请顾欣湄诱她古凤秋进陷阱! 再者说了,何睦又不是傻子,哪有叫续弦替他原配追查死因的道理! 荣敏郡主可是宗室女,是金枝玉叶,若是何睦一心不忘原配,这日子也不要过了! 要知道女儿初十那天还来给她送过酱菜,还给她带了两套亲手做的里衣呢…… 倒是宁王妃听顾欣湄说起了春宴,就不由得疑惑起来。 「你那到了年纪的小姑子已经被我们王爷定下了,你婆婆还病着,你们夫家还要摆什么春宴?」 顾欣湄顿时苦笑起来:「还不是我那婆婆没病倒前惹的祸!」 「她在腊月十几便已经将请柬都发出去了,等我过了门又从她手里接了中馈,却上上下下合起伙儿来瞒着我,直到昨儿才叫我知道还有这么一出儿!」 「若是但凡早几天叫我知道了,我也好早些备几份道歉帖子发出去,索性将这宴席取消算了,如今哪里还来得及?」 「我也只好做那被赶上架的鸭子,想办这春宴也得办,不想办也得办了。」 这话不由得令宁王妃万分庆幸,庆幸她虽然也有婆婆,那婆婆却在后宫里住着,她只需一个月去请两次安就罢了,完全不用担忧被婆婆如何为难。 宁王妃便轻笑着安抚起了顾欣湄:「你这婆婆还真是恶毒,竟连这种法子都使得出来。」 「不过她如今不是病了么,你又已经知道了自家是要办春宴的,只要你尽心尽力将宴席打理好了,倒看到时候是她丢脸还是你丢脸!」 只是宁王妃也就由此想到,她自打诊出了身孕后没多久,她婆婆万太妃就染了疹子,到眼下已是好几个月她都不曾再去请安了,也就再没见过万太妃一面,她就又皱了眉。 「荣敏你也是经常进宫的,你可听说万太妃如今的状况了?」 「你说如果真是染了疹子,怎么好几个月也不见好?」 「我和我们王爷可一直都担忧,是不是万太妃做错了什么事,就被两宫娘娘下令软禁了呢!」 「可惜打听来打听去的,却也没听说究竟……」 顾欣湄怎么会上这种当,被宁王妃几句话就套出真相去。 再说她也怕宁王府本就知道万太妃被软禁、却偏要这般试探她呢。 她就很是惊讶的啊了一声:「太妃的疹子还没好利落?这、这不应该啊?」 「只是若叫我说呢……堂嫂如今既是怀着身孕,这种事情还是宁愿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吧!万一太妃的疹子是过人的,再累了堂嫂母子可不好!」 等顾欣湄婉转推拒了宁王妃的留饭,告辞离开宁王府,才一上了马车,她就只觉得自己的里衣都已是半湿了。 倒不是在宁王府这半日,宁王妃与古凤秋有多么叫人恐惧提防,而是她自己实在太怕言语间出现什么漏洞,也就一直提着心,太过小心翼翼了。 虽是如此,顾欣湄也不觉得有一点委屈,反而暗暗笑道这就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只是她没能在今日就将古凤秋引出宁王府来,还是多少叫人有些失望。 不过就在顾欣湄坐上马车赶回武定侯府的路上,她突然就想起一件事,那便是她从打见到古凤秋开始,就在心头缠绕着的一团疑云。 至于这疑云到底是因何而起,却至今还令她摸不清头脑。 她便皱起眉头将她到了宁王府的前前后后又仔细思量了一遍,终于回忆起她就是在与古凤秋头一个照面时,就觉得这人莫名的有些熟悉感。 可是她为何想不起过去在何时何地见过古凤秋啊? 难道是她这身体的本主儿在小时候进宫时,曾与古凤秋谋过面,脑海里也便多少有了个印象,如今虽是多年以后,也就觉得莫名的熟悉? 就在这时候,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虽是车夫的声音旋即就传了进来,说是世子夫人别怕,只是路上有一块积雪没铲干净,顾欣湄却因这一下颠簸,脑海里突然一闪。 她就说她怎么瞧着古凤秋有些熟悉呢! 敢情那古凤秋和她前世身为程敏时有个共同特点,那便是走路都比旁人雀跃,就仿佛脚下的鞋底都比寻常的鞋底有弹性! 顾欣湄便笑着摇头叹了口气,既叹当年的自己还真不是个合格的武定侯府大奶奶,连走路都不带贵妇做派,又叹那古凤秋明明是宫奴出身,怎么还如此张扬。 第二十七章 好在不论那古凤秋是张扬也好,还是低调也罢,这人都活不久了。 等顾欣湄回到彩云轩,就颇为快慰的给何睦学说起来,说是古凤秋正月十六会来自家府上做客。 何睦却是没想到妻子这一行竟然如此顺利,闻言不由得有些皱眉,皱眉于这种顺利也许是宁王府反手给他们夫妇挖的陷阱。 可他旋即也便意识到,这种陷阱哪怕挖得再深都没什么可怕。 他们夫妇本就只想将古凤秋引出宁王府,只要她迈出王府大门,自己这一头便赢了不是么? 那么他需要做的也就是尽量不在王府不远处捉人,而是等那古凤秋进了武定侯府再下手便好,如此便免了当时就惊动宁王府之虞。 这时他才听妻子又给他学说道,原来宁王妃与古凤秋都信了妻子的话,信她打算赶在林氏咽气前怀上身孕,如此也就不用怕守孝三年,她便三年都不能有孕。 何睦扑哧就笑了。 怪不得宁王妃答应的这么痛快,过去轻易不叫古凤秋出府,如今却愿意将人借给妻子三天! 亏他还当宁王定了何梦涵做侧妃,便不会再非常急切的拉拢武定侯府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太急切,以免落人口实,敢情人家宁王府却这么努力! 不过这又有什么稀奇呢?谁叫那张龙椅在有些人眼里吸引人得很? 何睦便在笑着夸赞过妻子这一手儿太漂亮之后,又简单将他与程郎中翁婿相认的事儿给她学了学。 随后他就压低了声音询问妻子,你就不打算与岳父相认了么。 顾欣湄既是有着叫程郎中手上沾一回血的小心思,只觉得只有如此才治得了她爹心慈手软的病,她就摇了摇头。 「等他什么时候出手将林氏治死了,我再与他相认也不迟。」 何睦虽有些不知妻子如此做的缘故,却也明白只要她决定了,他便愿意听她的。 再想到不论是谁出手杀了林氏,只要林氏成了死人,这武定侯也便彻底清净了,他就笑着大声招呼丫鬟们可以摆膳了。 在外间等着主子们吩咐的丫鬟们听了这一声喊,难免被吓了一跳,随即又都掩着口笑起来。 世子爷对自家郡主、不,得叫世子夫人了,世子爷对世子夫人还真是好呢,这明明该是世子夫人吩咐的话,都换成世子爷来做了! 她们又何从得知,何睦的差事一直卡在半路,已是卡了两个多月了,如今眼看着摸到结果了,外带着林氏病成了那样,他可不是高兴得很? 夫妻俩便高高兴兴的一同用了午膳,又一同步行着去了正和堂;就是在去正和堂的路上,何睦又将双嬷嬷的来历悄声给顾欣湄讲了。 其实顾欣湄早就怀疑过双嬷嬷的来路,毕竟她过去在这个家生活过六年多,却从不曾在正和堂见过这个嬷嬷。 尤其是前几日何睦又提起他在正和堂也安插了人,只是一直不曾动用,她当时便猜到了双嬷嬷身上。 只不过她接手中馈后,肖嬷嬷就打听到了,双嬷嬷可是林氏点了名要去正和堂的,将来说不准就是又一个桂嬷嬷,顾欣湄也就将这个猜测暂时放下了。 那么现如今又听何睦亲口指出,双嬷嬷也是他的人,她就笑道怪不得林氏那个痰厥来得如此蹊跷。 要知道现在在林氏身边服侍的大丫头芳草可是个忠实走狗! 那芳草就不可能在林氏病着时,还给林氏讲些刺激人的话不是? 虽说何梦涵也有这个可能,可她既被宁王府定下了,她又怎么会不怕守孝耽误了她出嫁? 而那双嬷嬷虽是死心塌地认了何睦为主,林氏却一直蒙在鼓里,还惦记着重新培养个桂嬷嬷一样的心腹呢。 那么由双嬷嬷这个林氏的「新心腹」将那些传言学说给林氏听,激得林氏那一身火气瞬间就发了出来,当时就被一口痰堵得昏迷了好几个时辰,也就再妥当不过了。 她就又叹又笑道,你说林氏这是怎么了。 「她过去不是再圆滑和缓不过的性子么,怎么突然从今年夏天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林氏过去多能忍,多圆缓!这半年来为何却突然频频出错,到处都是漏洞!? 难不成这是林氏本以为弄死一个程敏,再沉沦了一个何睦,自己的儿子便对武定侯的爵位唾手可得,结果却偏偏与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便狗急跳墙了? 还是她顾欣湄经历了一回死劫后,就学得聪明了,过去林氏那些百转千回的阴谋诡计,如今在她眼里就成了千疮百孔? 只是顾欣湄虽然问出了这话,她也没指望何睦回答她,她自己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那便是她猜测的两个缘故应该都有,而那最最叫林氏麻爪儿的缘由,应当还是何睦的变化。 要知道自打程敏亡故后,他便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沉默寡言、等闲不计较的何睦了,他已浑身是刺,心狠如钢刀,手辣如利剑。 他当初才将程敏下了葬,出手便将彩云轩的下人全都杀了个干净,这样的何睦,又怎么会不叫林氏害怕——就算她脑子还够用,何睦也必然会一脚将她踹进万丈深渊。 等顾欣湄与何睦在正和堂坐了片刻,说起来也算是两人来给林氏「侍疾」了,顾欣湄却突然想起来,她与古凤秋约定的是正月十六,正月十六却正是她娘家嫂子摆春宴。 睿王府亦是亲王府不假,睿王还是康盛帝的亲叔叔,论理说这春宴的日子便安排得有些靠后了。 可谁叫睿王一心做个闲散王爷呢? 庄朝云既是明白公爹的心思,也便没做那与其他王府争奇斗艳之事,而是顺水推舟的就定了个正月十六,要多低调就有多低调,要多内敛便有多内敛。 再回到彩云轩后,顾欣湄进屋脱了大衣裳,就连忙去东书房铺纸给她嫂子写了封信,又叫画眉那丫头亲自送到隔壁院子去,将信亲自交给段暄,让段暄送回睿王府给她嫂子亲启。 画眉得了差事便飞红了脸。 说起来她与段暄既然都是王府的家生子,两家又在睿王府后街住对门,两人就是青梅竹马的情意了。 可虽是如此,世子夫人这还是头一次叫她与段暄这么直接接触呢! 看来除夕那天夜里世子夫人并不是说笑话,而是真打算今年秋天就给她和段暄办喜事了吧? 画眉这般一想,便将那信接过来贴身放好,先是匆匆回了自己房中,将她抽空给段暄做的十几双袜子拿个包袱皮包好,这才抱着包袱出了门。 而过去这些送给段暄的鞋袜,都是她叫小墩子转手的。 只是画眉到底也没想到,她明明是得的世子夫人亲命,手里还拿着世子夫人给她的对牌,到了垂花门后,她还是被两个守门婆子拦住了。 其中一个婆子更是皮笑肉不笑道,画眉姐姐可否将怀中小包袱交给老婆子我瞧瞧。 画眉登时就怒了:「两位妈妈可瞧好了,我手里拿着世子夫人发的对牌呢!」 「难不成就算如此,你们也以为我这是要出去私相授受?」 第二十八章 那张口就跟画眉要包袱的婆子越发笑得可恶:「画眉姐姐可别给我们扣大帽子,我们哪里说过你这是私相授受?」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还是武定侯下的令,起因还是顾欣湄提起过的依兰香。 如果在这垂花门当差的婆子们每日都将出入后宅的人多多巡检一番,林氏怎会那般容易的吩咐了下头奴才,竟将依兰香这种腌臜东西带回后宅,又是一用十好几年二十年! 要知道林氏也不是一过门儿就掌管中馈的,老武定侯夫人那时候还活着呢! 武定侯也就不管如今是长媳掌管了中馈,更不在乎后宅是否归他管了,就给垂花门上的守门婆子们下了死令,不论是哪个仆妇丫头出入,都要仔细查验随身携带的物品。 林氏虽然已经是个半死人了,这后宅还有他两个女儿呢,可不能叫那些下作仆妇再将女孩儿们教坏了! 既是武定侯有令,这守门的婆子们可不是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谁叫那新过门的世子夫人豪奢得很,却偏偏不曾惠及过她们! 现如今她们可不正好可以自恃侯爷有令,好从彩云轩多挖出些好处来? 只是她们也没料到,画眉竟是毫不将她们放在眼里——但凡这丫头愿意掏出点碎银子塞给她们,她们又何尝非得检查包袱不可? 那婆子便越想越怒,等她说罢画眉给她们扣帽子,又说她们可是得了侯爷的令,是人就得搜检,便伸手欲夺画眉那小包袱了。 倒是另一个婆子虽然也想拿些彩云轩的赏钱,却也知道不带明抢的。 尤其这画眉可是世子夫人的陪嫁大丫头,惹恼了这丫头,对她们有何好处? 她见状忙上去拦人,口中也忍不住和起了稀泥。 「你说画眉姐姐你这是何苦呢?」那和稀泥的婆子站到两人中间道。 「你既是得了世子夫人的令出去办差,世子夫人定然没少给你打赏,你哪知道我们这些守门人的可怜? 「但凡画眉姐姐手指缝漏一漏,也叫我们在这大冷的天里买壶热茶喝,我们又怎么会不放你出去,还偏要查你的包袱?」 这婆子当然不怕画眉将这话学说给顾欣湄听。 她就是要壶热茶喝喝而已,哪里过分了么? 画眉这才知道,敢情这俩婆子是变相的要赏钱呢,这倒跟睿王府当年差不多了,关氏的人也是这么一副德性。 而她的包袱里究竟装了什么她也清楚,万一真被人搜检了,再将黑锅扣在世子夫人头上,她岂不是万死难辞? 她就飞快的压下了怒气,笑道两位妈妈倒是早说啊:「不就是要壶热茶喝喝么?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她说罢这话便伸手去掏随身带着的碎银子,谁知这一掏之下,顾欣湄写给庄朝云那封信也从她怀里掉了出来,飘飘忽忽的就落了地。 另外那个要抢包袱的婆子本就不爽,即便画眉愿意给赏钱了,她也很是不快活,如今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要知道她原来可不是这个垂花门上当差的! 她是桂嬷嬷大儿媳妇大曹氏手下的小管事,一直都跟着那大曹氏在外头替林氏打理产业呢! 谁知大曹氏才将她带进府里来,刚承诺给她一个更好的管事位子,大曹氏妯娌几个就都被世子夫人撵走了,她也就沦落成守门婆子了! 她的月钱也就从一个月二两银子变成了八百钱! 只见她快步上前就将那封信捡到了手里,脸色也随即嚣张起来:「画眉姐姐还敢说你不是私相授受?」 「那么这封信又是怎么回事?」 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就欲动手拆信封了——她既是在外头给林氏打理过产业,当然也识得几个字。 那若是就此抓了世子夫人的把柄,她不但能要挟世子夫人给她换个好差事,想来封口费也不会少吧? 画眉虽不知世子夫人在信里写了些什么,却也知道这封信极重要。 否则世子夫人也不会叫她亲自给段暄送去,再叫段暄赶去睿王府,送信给睿王世子妃亲启。 她也便不等那婆子将信封撕开,便扯着嗓子厉喝了一声:「你敢!」 见那婆子顿时被她喝停了,她就越发厉声道,你信不信你今儿只要拆了这封信,你一家老小的性命也就到头了。 那婆子顿时嗤笑起来:「画眉姐姐就别吓唬我了!」 「我看分明是你要出府会你的情郎去,还给你的情郎写了封情书吧?」 「你信不信我这就将这封信送到侯爷手里去,到时候倒看是谁的一家老小死定了?」 要不这丫头怎么会抱了个水红色的包袱,摆出了一副出去会情郎的模样儿,这会儿又这般的色厉内荏! 这婆子倒是想将那情书栽赃到顾欣湄头上,也好一解心头之恨,谁叫顾欣湄令她丢了个肥差。 只是再想到林氏眼下病成了那样,她根本找不到人撑腰,她一个粗使婆子哪里真敢与顾欣湄为敌,她也就只敢拿着彩云轩出来的丫鬟撒气了。 左右她也真得了侯爷的令,叫她们几个婆子严查出入之人的随身携带了不是么? 就算她真将画眉这丫头如何了,她也是恪尽职守,倒看世子夫人挑出她什么毛病来! 她便一边说着这话,说是要将那封信送给侯爷过目,一边摆出了这就要拔腿去前院的架势。 画眉倒是闻声就安静了,之前的厉喝也变成了细细的笑语:「这位妈妈这是激我呢?」 「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你去给侯爷送信,再回来随我去睿王府、替侯爷杀了我的一家老小吧。」 「只是我也得劝妈妈一句,你仔细瞧瞧那信皮儿上写着什么,再细细想想,这名字到底是哪一位。」 「若是你实在不认字儿,又不想叫我念给你听,你再去找个认字儿的来也不迟,她必会告诉你这信皮上写了睿王世子妃的名讳。」 「如果侯爷被你欺瞒着,竟然私下看了睿王世子妃与我们世子夫人姑嫂间的通信,这事儿又被睿王府知道了,继而怪罪到侯爷头上,你可别怪我不曾提醒你。」 那婆子本也不信画眉的话,依然觉得画眉这是换了法子与她周旋呢。 不过等她又瞟了一眼手里的信封,她就发现自己一直都将这信拿反了,可不是就没瞧见信皮儿上写着字。 她心里顿时一突突,慌忙顺手将那信翻了过来,也想看看正面到底写了什么。 谁知就是这一翻,就被她瞧见了庄朝云的名讳,她就宛如拿了个烫手的山药,忙不迭冲到画眉身前,又将那封信一把塞到了画眉手中。 虽是如此,这婆子还是吓得不善,她慌忙哆嗦着嘴角陪出了笑脸道,你瞧瞧这是怎么一回话儿说的。 「画眉姐姐倒是早说你是替世子夫人去给睿王世子妃送信儿的啊!」 「若是你实话实说了,我们两个婆子又怎么会横拦竖阻呢?」 「莫说是跟画眉姐姐要赏钱买茶买酒这事儿我们不敢开口,就算叫婆子们给画眉姐姐买茶买酒也使得啊!」 画眉本来也不是个愿意惹事生非的,性子上比画扇的泼辣可差远了,那封信既然已经回到了自己手里,手里的包袱也不曾离开片刻,她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第二十九章 她闻言便连忙给那两个婆子福了福身,直道今日的确是我的不对:「我这厢忙着替世子夫人送信,便对两位妈妈失了尊重,我给妈妈们赔不是了。」 「这点儿碎银子还请两位妈妈拿着买些茶酒喝,大冷天的也暖暖身子,等我办完差事回来,再喊个小丫头给你们送些点心酒菜来。」 虽说是碎银子,却足有七八钱了,这银子刚一塞进两个婆子手中,两人顿时就闪了身,将那通往夹道的门口让了出来,笑着请画眉过去了。 等画眉在夹道里渐渐走远了,那个嚣张婆子这才忍不住冲着夹道里啐了一口:「狗仗人势的东西!」 「她若不是抬出了睿王世子妃的名头吓我,倒看我会不会真将那封信送到侯爷手里头去!」 眼下既是正月里,林氏又病着,何源与何汾两兄弟也就不再整天随着武定侯学习打理庶务了。 两人每日里顶多抽出个头午在前院儿,有一搭没一搭的陪武定侯做些小事,午后再在前头小眠一番,便会回到正和堂,摆出一副侍疾的模样儿。 如今就正是这兄弟俩回后院的时辰了,那婆子冲着夹道里啐了一口唾沫,便险些没啐到何源的靴面上,他匆匆一跳躲过那口痰,旋即就阴沉了脸。 瞧瞧母亲躺下后,大嫂接了中馈,这后院的婆子都是如何的不成体统了! 看来他真得赶紧给岳家递个话儿,叫小汪氏趁着没过门前多学些本事,等她嫁进来了,也好帮着大嫂打理打理中馈! 何源这么一想,路过两个婆子身边时,脸色便越发阴沉:「你们两个奴才随地吐痰就罢了,怎么还张口就骂人?骂谁狗仗人势呢?」 其实他们兄弟俩在夹道里就遇上了画眉,两人也知道那是顾欣湄的陪嫁丫鬟。 那么何源如今又问起这话,可不是也想从两个守门婆子口中套出些话来。 若是顾欣湄与她的人行事不端,等小汪氏过了门,他岂不是正好可以拿着这些把柄说事儿,也好给小汪氏多抢些后宅大权? 那嚣张婆子本就对顾欣湄不忿呢,虽是拿了画眉给的银子便不得不放人走,却也不想就此将方才的事儿翻了篇。 如今何源递过来的话便宛如天上掉下来一条粗腿叫她抱,她慌忙跪倒地上给何源磕起了头:「二爷饶命,三爷饶命。」 「老奴、老奴骂的是世子夫人院子里的丫头!那丫头竟敢无视侯爷下的令,手中的包袱都不许老奴们翻检!」 「她、她还拿着睿王世子妃的名头吓唬老奴,说是老奴们若敢翻检她的包袱,她就叫老奴一家子死无葬身之地!」 何源闻言就笑了——这还真是得来毫不费功夫呢? 要知道侯爷可是今儿一早下的令,任何出入垂花门的仆妇都要接受搜检,大嫂的人这就撞了上来,全然不将侯爷的命令放在眼里? 只是何源也明白,这当口可不是拿着彩云轩的把柄制约顾欣湄的时候。 他那续弦妻子还没过门呢,眼下若是闹起来,就算顾欣湄有大错,也没人可以接替她。 他就随手掏出了两个银瓜子扔给那两个婆子:「都起来吧,看在你们两人如此兢兢业业的份儿上,这是爷替侯爷赏你们的。」 殊不知就在这垂花门不远处,那一大排冬青灌木丛后,一直都蹲着个小丫头,将这一切经过全都看在了眼里。 等何源与何汾往正和堂去了,身影再也看不见,那两个守门的婆子也忙着分赃去了,这小丫头连忙站起身来,先是揉了揉已经蹲麻了的膝盖,撒腿就往彩云轩跑去。 「画扇姐姐可别怪我没早些跑回来报信儿,好叫姐姐们去给画眉姐姐解围,那垂花门离着咱们彩云轩实在太远了!」 「再说我若是先跑回来了,也就不知道后头又出了啥事儿不是?」 那个叫小荷花的小丫头不但学舌学得利落,脑子也清楚,惹得画扇顿时笑起来,伸手便给那小丫头抓了一大把崭新的铜钱。 倒是与小荷花一起进了彩云轩服侍的小海棠,那个曾经撺掇画扇去梨花树下挖酒的小海棠,早在几天前便彻底失了去向…… 顾欣湄听罢画扇的学说便恼了。 倒不是生气武定侯竟然往后宅插手,叫垂花门上的婆子们翻检一切出入之人;而是恼怒于武定侯今早既然下了令,却将她蒙在鼓里。 难不成这个翻检查验的命令只是针对她的彩云轩来的? 而她顾欣湄却不是这个家的人? 再想到何源已经从那两个守门婆子口中得知了,画眉出门去并不曾接受查验,顾欣湄怒极反笑,随后便招呼肖嬷嬷,不如这就差个粗使婆子去前院,代她去跟侯爷领个罪。 肖嬷嬷闻言就笑了:「世子夫人这是要先发制人么?如此也好。」 别看肖嬷嬷面上带着笑,心里也恼怒得很,恼怒于世子夫人既命她做了后宅总管事,这垂花门上的翻检令竟然还瞒着她。 连她这个总管事都不知道此事,世子夫人可不更是被蒙在鼓里了? 肖嬷嬷就索性连粗使婆子都不派,而是亲自去了前院,到了武定侯外书房边的小院门口,就一声不吭的跪在了院门前。 这小院里的丫鬟娇杏本就是何睦的人,最近几个月又深得武定侯宠爱,使得他连两个姨娘的房里都不去了,如今也不过差个姨娘的名分。 这小院也就几乎是娇杏的地盘了,就连武定侯的几个小厮也得往后站。 等娇杏听说肖嬷嬷来了,还一来便跪在了门口,她先是出去简单问了个究竟,便匆匆回了小院的正房里给侯爷报信儿。 「肖嬷嬷是来请罪的,说是彩云轩并不知道侯爷今儿一早下了搜检令,出入垂花门的仆妇都得接受翻检。」 「彩云轩的大丫头画眉得了世子夫人的令,便出门去给睿王世子妃送信去了,也没主动将手里的东西送上去接受查验。」 「倒是垂花门上那俩守门婆子嚣张得很,其中一个明明是识字的,却假作一个大字儿也不认识,还借此夺了画眉手里的信,当时就要送来给侯爷过目呢!」 武定侯顿时皱了眉。 他下了那个搜检令的时候,长媳顾氏并不在家,而是去了宁王府与宁王妃商议梦姐儿的亲事去了。 可是他也吩咐了垂花门上的管事,说是等顾氏回来,便替他和顾氏交代一声啊? 难道那垂花门上的管事与婆子们都是林氏的人,就算林氏眼下病着,这些仆妇也不耐烦听从顾氏的掌管? 如今可不是就故意叫那画眉犯了搜检令,将来甚至还以此为依据,好在他面前给顾氏告一状? 这哪儿成! 若是林氏还好得起来,仆妇们不听话将来自有林氏惩。 可如今林氏那等模样儿,这个家今后说不得就得是顾氏一直管着了,哪里容得下这些不听话的奴才! 原来别看武定侯糊涂,那也是林氏管家自有些手段,后宅便不用他操心。 可是如今林氏已经很不得他的心了,单只那依兰香便令他如鲠在喉,否则他也不会给垂花门上下那个令,他又哪里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仆妇竟然利用他下的令,给顾氏下套子! 第三十章 他就皱眉吩咐娇杏,替他去院门外将肖嬷嬷扶起来。 「连肖嬷嬷这个后宅总管事都不知道我下了搜检令,我还能惩治彩云轩的下人没守这个新规矩不成?」 「你去告诉肖嬷嬷,叫她回了后宅便将垂花门上的守门婆子绑了,再叫那门上的管事一起领罚!」 娇杏忙笑着答应了,快步出了小院便一把将肖嬷嬷扶起来,又将人亲自扶到院中厢房、她住的地方,亲手给肖嬷嬷倒了一盏热茶。 趁着肖嬷嬷喝着茶,她又给她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那小丫头又慌忙上得前来,蹲下便给肖嬷嬷揉起了膝盖。 好在肖嬷嬷既是睿王府出来的,过去又是宫里人,被娇杏如此对待也不觉得受宠若惊。 而那娇杏既是求了何睦来服侍武定侯的,若不是何睦将她安排到前头这个小院来,林氏早在后宅要了她的命,随后的话语里也就给肖嬷嬷透露出了示好的意思来。 肖嬷嬷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丫头待她如此殷勤,敢情这丫头也知道,世子爷与世子夫人伉俪情深,便觉得单单归顺了世子爷还不算,还得彻底和世子夫人站在一头儿。 谁叫世子如今已是这个家的家主,世子夫人也掌管了后宅中馈,这武定侯府已是大半都成了世子夫妇的囊中物,将来的另一半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肖嬷嬷也便毫不犹豫,开口就替自家主子做了主:「只要娇杏姐姐好好服侍侯爷,将来必然不少娇杏姐姐一个名分。」 要知道林氏这一次躺下便十有九成再也起不来了。 难不成等林氏彻底咽了气,武定侯还要再续一次弦,再叫世子夫人头上压着个继室婆婆,与林氏一样作威作福就罢了,黑手也频频往彩云轩伸? 肖嬷嬷也便早就替顾欣湄打定了主意,一旦林氏死了,便给武定侯采买几个美貌姬妾来。 武定侯可是奔五十的人了,膝下儿子便有三个,女儿也有两个,还个个儿都是嫡出,就算是续弦生的也是嫡出,全然没有子嗣稀薄的忧虑。 那么只要叫他有人服侍,哪里还非得再续个弦! 只是肖嬷嬷也含糊得很——自家世子夫人毕竟只是武定侯的儿媳妇,哪有儿媳妇出面打理公爹房里事、甚至出面阻止公爹续弦的道理。 如今一瞧倒是眼下这娇杏站出来的很合时宜,有了这个娇杏,她连买了姬妾后、借助谁的手送给武定侯都不用担忧了不是? ……顾欣湄倒是没想到,肖嬷嬷竟然早早就考虑起了武定侯的续弦问题。 那林氏虽然离死不远了,也到底还没咽气呢不是? 只是听说那娇杏半年前就进了侯爷书房边的小院,如今所求的也不过是个姨娘名分,为求名分,还总替她与何睦夫妇在侯爷那里吹枕头风,顾欣湄就笑了。 「嬷嬷先替我答应了她也好,如果只是抬个姨娘,就算我和世子爷是晚辈,这话应该也是很好开口的。」她这般笑道。 当然这也得等林氏咽了气,再以关心侯爷身边没人服侍为借口,顺势将娇杏推上去罢了。 至于到那时武定侯到底还要不要续弦,若是实在拦不住,这事儿也好办…… 武定侯续弦林氏时,何睦还小,也便不能左右谁来做他后娘,可如今不一样了不是么! 庄朝云这时候也接到了段暄亲自替顾欣湄送来的信,等她将信看罢就笑了。 就在前两日,顾霆还有些替何睦大表哥担忧,忧心他身上的差事拖得太久了呢,又说好在之前是年根儿,如今又是大正月,也便多了点借口再拖一阵子。 如今再瞧哪里还需要什么借口,那古凤秋不是已经被荣敏想方设法钓出来了? 庄朝云便将身边得用的嬷嬷和丫鬟们喊来,仔细交代了一番正月十六的春宴时,小姑子会带着宁王府的一位嬷嬷来做客,叫自己这些人可别怠慢了去。 顾霆既是早些日子进了锦衣卫,庄朝云也快成了半个特务了,她这话又有哪个仆妇不明白,世子妃这是叫她们多多「关照」那个古嬷嬷? ……等到正月十六一大早儿,顾欣湄便早早出了门,先去了宁王府。 古凤秋还以为顾欣湄这是屈尊亲自来接她,接了她便会直接回到武定侯府,她便欢快的与宁王妃告了辞,出门便上了顾欣湄的马车。 谁知马车走着走着,古凤秋便觉察出了这条路并不是回武定侯府的路,她立时三刻就觉得不好,脸色也随即惊慌起来。 「咱们这是往哪儿去?」连敬语也没了,还伸手就摸上了腰间的香囊。 顾欣湄本就对古凤秋早有提防,又怎么会容这人从香囊里摸出什么来。 她忙亲切的扶住古凤秋的胳膊:「嬷嬷别急啊,是我忘了跟嬷嬷说,我今儿先带着您回我娘家赴一回春宴,等春宴散了,咱们再一起回武定侯府。」 古凤秋这才醒悟到自己方才太反常了——不过是去睿王府赴个春宴而已,哪里就值得她大惊小怪了。 她又哪里知道,顾欣湄本就是故意不告诉她真相的,只想瞧瞧等她发现了这条路不是回武定侯府的,究竟会出现什么反应。 古凤秋也便迅速收起了脸上的惊慌,旋即就换上了笑脸,放在腰间的手也飞快的收了回来。 「怪不得宁王妃再三叮嘱老奴说,荣敏郡主还是个孩子,叫老奴务必好好教导您。」 「若是您从宁王府接上老奴便告诉老奴一声去向,老奴还巴不得跟您出去见见世面呢。」 这话音里虽是带了浓郁的托大与狂傲,甚至还埋怨顾欣湄有话不直说,说到见见世面倒是真心话。 谁叫她从师门逃跑时才十几岁,随后没过几年、为了躲避师门的追杀,她又进宫做了医女,那深宫要多禁锢人便有多禁锢人,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继续留在程家抄书。 若不是因为这个,当年万太妃将她赏了宁王,她也不会甘愿——她一直以为离开深宫进了宁王府,她也便自由了。 谁知宁王府却是又一个深宫,过去她在宫里,半个月就能出宫一次,到了宁王府也还是如此,并没叫她多了一点点出府的机会。 那么现如今听说荣敏郡主竟要带她去睿王府,古凤秋可不是满心的高兴? 要知道她还有十来年就满五十了,就可以辞了宁王府出来养老了不是么? 那若是现如今就多多接触一番外头的贵人,将来她也就多了好些个谋生手段啊! 单只说五十岁还不算老,便会有很多勋贵宗室之家愿意请她入府教养女儿、再奉上厚厚的束修吧! 这般等古凤秋随着顾欣湄到了睿王府,便刻意摆出了一副宫里出身的嬷嬷派头。 这时的她全然都没想过,她现在的主子宁王夫妇本就有不臣之心,十年后的事儿她从现在就开始筹谋未免太早了些…… 只因不论是宁王谋反成功,还是谋反失败,她这个宁王府的奴才都不可能被囫囵个儿放出府。 若是宁王谋反成了,她可是给宁王出过力的,宁王必会杀她灭口以绝后患。 反之她也就只能跟着主子一起受死,哪里还有她想象中的归家荣养! 第三十一章 更别提她眼下已经被顾欣湄盯上了,莫说十年后,就算是十天后,她也不知道身处何地了! 就在顾欣湄到了娘家没多久,护国公府老太君等人也来了。 等老太君迈步进了花厅后,便眼尖的瞧见顾欣湄身边有位嬷嬷,她过去从来没见过。 待顾欣湄快步上前给护国公府一众女眷挨个儿施罢礼,老太君便开口询问起来,说是荣敏身边这个嬷嬷我怎么不认得。 「是你们侯爷夫人原来用过的人,还是太后娘娘又赏你的?」 顾欣湄便招呼古凤秋来见过老太君:「这位是宁王妃身边的古嬷嬷,一直贴身照料宁王妃的身孕呢,这几天被我借了出来,教我些调理身子的好法子。」 老太君虽然知道自己的外孙子暗中领了皇命要查宁王府,而这古嬷嬷既是宁王府的人,从她身上也许就能抽丝剥茧、顺势带出宁王府很多事儿来,却还是闻言便沉了脸。 荣敏不是才嫁给睦哥儿没满月么,这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怀上身孕了? 也就在一边帮着睦哥儿办差之余,一边假公济私了,竟叫这古嬷嬷教她调理身子? 论说老太君当然也不敢叫顾欣湄缓一缓再怀孕,她哪里挡得住人家夫妻的房里事儿。 更何况喜姐儿和福哥儿是她的曾外孙,顾欣湄再生的就不是了么?她还能分出个厚此薄彼来? 可是既如此,荣敏就不该整日里在她耳边念叨,说是要着急将福哥儿和喜姐儿接回武定侯府去! 荣敏想要怀孩子,那就老老实实怀孩子,喜姐儿和福哥儿自有护国公府看护,用不着后娘挺着大肚子照料他们,说不定哪天就将他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殊不知古凤秋既是个坏得流水儿的,她又怎么会看不出老太君的神色里暗含了什么意思。 等到众人各自都落了座,她就悄声告诉顾欣湄,老奴瞧着庄家老太君不想叫郡主早早怀上身孕呢。 「她必然是将郡主当成坏了心肠的后娘了,生怕郡主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便会对武定侯世子原配所出的龙凤胎不好。」 古凤秋心中所想的其实与她话里说的差不多,既是顾欣湄这么着急有孕,将来也真未必会好好对待那对儿龙凤胎,也不怪庄老太君不高兴。 可是越是如此,她就越该帮着荣敏郡主早些怀上身孕不是? 只有这样才是合了荣敏郡主的心,这位郡主给她的赏钱也便会越加丰厚了。 至于后娘如何对待前窝儿的孩子,与她古凤秋何干? 顾欣湄又怎会被这心怀叵测的古凤秋挑拨了去,再对老太君生了隔阂? 她在何睦和程郎中没对古凤秋动手前,确实不能打草惊蛇,再叫古凤秋怀疑起了她的初衷。 古凤秋可是个毒药篓子,一旦觉出不好,谁知道会使出什么下作手段来,又会牵连多少无辜之人? 可是这等挑拨她再不愿意接受,她也不会为了迷惑这人,便装出一副恶毒继母的样子来迎合对方啊! 她与古凤秋本就不是一路人好么,古凤秋还敢自以为了解她,这可真是看扁她了! 顾欣湄便趁着这花厅里还没来外人,眼下不过是她嫂子和她嫂子的娘家几位女眷,笑着提起了喜姐儿和福哥儿,说是又有十几日没见到两个孩子了,着实有些想念。 「那俩孩子实在太讨喜,近来我就总是在想,便是自己个儿生的也未必能强过他们去。」 「我今儿便还想趁着空闲和我嫂子悄悄商量一番,要不等我和我们世子爷将两个孩子接回来后,过三年再考虑旁的也不迟。」 「总不能叫两个孩子眼睁睁的先是没了娘,随后我这个做继母的便又生了自己的孩子,心里就越发难受了不是?」 「俗话说七岁看老,若叫他们七岁前太不顺当,将来再影响了前程岂不是我的过错。」 顾欣湄口上说是想悄悄和她嫂子商量,如今却也算明里跟何睦的外祖家也打了招呼;这样等她果真三年内不怀身孕,任凭谁也挑不出她什么毛病来。 她不是不能生,她只是不想生不是么? 而她的不想生,也不是为了自己怕疼或是受不了苦,她就是为了喜姐儿和福哥儿。 庄老太君便比谁都先愣在了那里,她确实万万没想到,她方才不过是稍稍沉了脸色,竟被荣敏看出端倪来,也知道她是为何沉了脸的,这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那这又是怎么一回话儿说的? 难不成就为了不想叫喜姐儿和福哥儿吃后娘的苦,便成了她这个做外祖母的逼着外孙媳妇三年不敢有身孕了? 就算荣敏也不是被逼的,而是心甘情愿的,那俩孩子到底是程氏的骨血,却不是荣敏的,叫荣敏三年不怀身孕又算怎么回事儿呢? 庄朝云也愣了,又愣又恼。 愣得是她这小姑子明明并不傻,怎么却突然说起了傻话。 恼得是如果小姑子真敢三年不怀孕,她那夫君和公爹……或许就会迁怒她的娘家,再不然也会迁怒她何睦表哥,甚至继而迁怒她呢。 其实她娘家和表哥谁也没给荣敏出过这主意,或是逼着荣敏如此做啊! 而她庄朝云虽然也向着娘家,何睦又是她表哥,她也心疼喜姐儿和福哥儿两个孩子,荣敏却到底是她的亲小姑子不是? 那么哪头儿轻哪头儿重她还是分得清的!这也就没有为了娘家或是为了表哥的两个孩子,便拦着小姑有孕的道理! 庄朝云也便不等她娘家祖母开口,就略带埋怨的看向顾欣湄:「荣敏你这是听了谁说的闲话不成?」 「要不然你怎么突然就做了这么个打算,还如此当众说了出来?」 「你就不怕这些话辗转传到了你哥哥耳朵里去,再以为是我祖母或是我这个嫂子教你的?」 庄老太君也趁势接了自己孙女的话,亦是不大赞成的摇起了头:「我一个老婆子倒是不怕被人冤枉了埋怨了,云姐儿你这话过分了。」 「可是荣敏你也不能拿这个开玩笑啊,你既是成家了,便得以子嗣为重,哪有信誓旦旦的喊着三年都不要孩子的道理?」 荣敏说是三年不要孩子,听起来倒是一心为喜姐儿和福哥儿好。 可这话叫睦哥儿听了去,万一他又因此越发爱重荣敏了,岂不得跟他爹一样,反而百般看喜姐儿和福哥儿不顺眼起来! 顾欣湄倒是万万没料到,她明明是为了喜姐儿和福哥儿好,怎么到了庄老太君和她嫂子这里,倒成了她的不是了,这还真是正反都难做呢。 不过等她仔细琢磨过闷来,她便不由得在心里苦笑起来,苦笑于两个孩子既是没了亲娘的,在谁眼里也不过如此了,哪里会比她这个郡主的分量重。 这也就是多亏她重生回来了,她本就是孩子的亲娘,她才如此愿意替孩子们着想,何睦也是一样。 否则两个孩子今后还真不知是什么下场! 何睦倒是没被林氏养残,也没被林氏害了去,可是何睦有个硬气的外祖家,喜姐儿和福哥儿有什么! 她就笑着摆了摆手,直道老太君和嫂子都不用白担心。 第三十二章 「既是我自己个儿打定了这个主意,我父兄那里我也自然会去亲自说明情况,再不会叫旁人受了不该受的埋怨去。」 「何况这事儿本就是我自己个儿的主意,我和我们世子爷还没商量过呢,他们若是怪,便只管怪我自作主张吧。」 顾欣湄当然不怕古凤秋起疑,疑虑于她明明是为了尽早怀上身孕才将古凤秋从宁王府借来的,如今又为何当众说起了打算三年不怀孕。 要知道林氏可没有几天好活了,她再怎么着急怀孕,古凤秋又不是神仙,说叫她怀上便能怀上。 再说她本就不想怀,不久后也便得给林氏守孝了,三年不孕不就是很正常的事儿么? 这时就是在一边旁听的古凤秋反在心头给顾欣湄竖起了大拇指。 话说这位荣敏郡主别看着面上糊涂,其实还真是个大有心计的呢! 她这般漂亮的面子话说着,又偏偏选了这春宴上来说,想来用不了几日,那贤淑宽厚的美名便会传将出去吧! 这样即便这位郡主真的早早有了身孕了,也不过是意外而已,还有谁会逼着她别生这个孩子的?! 这才真是里子面子都照顾到了,要美名有美名,要实惠有实惠! 古凤秋也便不顾自己的下人身份,笑着替顾欣湄打起了圆场,说是老奴既是被郡主看上眼了,叫老奴给郡主调理身子,等过了这一阵再谈子嗣的话也不迟。 庄老太君和庄朝云却因着古凤秋这番话,突然都有些醒悟过来,敢情荣敏方才那么说,或许就是早知道体质不易受孕。 荣敏这才不但请了古嬷嬷调理身子,又抢先将先不着急有孕的风声放了出来?而她们却偏偏想左了? 庄老太君之前的不快也便迅速消散不见,先是有些怜悯顾欣湄,继而也还是忍不住替喜姐儿和福哥儿松了口气。 且不论荣敏到底是为了什么先不急着要孩子的,总之也能叫那俩孩子喘上一口气了! 话说自打顾欣湄清早去宁王府接了古凤秋,何睦的人便一直在马车后头远远的缀着呢。 那么顾欣湄非常顺利的将人从宁王府诳出来,又非常顺利的将人带去了睿王府参加春宴,何睦也便早早的都得了信儿。 等他中午从五城兵马司衙门出来,他便先去了锦衣卫,也好趁着今日将随后的正事儿与他大舅兄顾霆聊一聊。 顾霆这才得知荣敏竟是亲自去诳了古凤秋,如今还将人带去睿王府了。 他登时便急了:「那毒药篓子是什么好东西不成!诳出来后不叫人直接将她擒了再找个地牢关起来,竟还敢带着她四处乱跑!」 他媳妇的小日子可都过了十来天都没来呢,太医来把过脉,说是再多等半个月再来坐实呢! 荣敏却这么糊涂,何睦也这么糊涂,还敢叫古凤秋往他媳妇面前去! 何睦既是早知道自己这个舅兄就是这么个急脾气,被顾霆兜面骂了个狗血淋头也不恼。 等顾霆急忙忙便要去取了大氅回睿王府瞧上一眼,他这才慢条斯理道,那古凤秋可不是荣敏打草惊出来的蛇。 「舅兄还不知道荣敏聪慧得很,既是要诳人便不会叫人瞧出一点端倪来?」 「想来古凤秋这当口还美滋滋的在睿王府享用美酒佳肴呢,她再是个毒药篓子,在她没察觉到自身的危险之前,还能拿着毒药给旁人当饭吃不成?」 顾霆却是不管这个,他虽知道何睦说得极有道理,可他却是冒不得一点点险的,他妻子如今既是有孕在身,哪怕是一成的危险他也容不下。 他便将庄朝云的脉象给何睦学说了:「你说你表妹如今这样子,听说了那毒药篓子就在我家后宅呢,我哪里还坐得住?」 「因此上若叫我说呢,不如就在我们家后宅将那古凤秋捉了,也省得荣敏再将她带回你们府上去,再在你们府上闹得一番鸡飞狗跳。」 「你那继母如今可是半死不活的躺着呢,若真闹起来再将她那里也牵累了,将她真闹腾死了,你爹和你那两个异母兄弟还不得生吞活剥了你?」 其实何睦何尝不愿意早早捉了古凤秋,这种猫捉住老鼠不急着下口的游戏有什么意思呢。 只是他妻子前几日与宁王府约定时,偏忘了今儿是睿王府春宴,也便赶了巧了;而他又不愿真在岳父府上直接捉人,这才打算忍到春宴散了再行事。 那么现如今听舅兄说起云表妹竟似有了身孕的,这个险还真是不能冒,那也就只好这便去睿王府将人捉了,这才踏实。 这时顾霆又道,既是你都说了,荣敏与宁王妃约定的是三天,若不早早捉了古凤秋逼问出口供来,还等着第三天头上再下手不成? 「那大汪氏到了你手里可是好些日子都没说过一个字的,要是古凤秋也如此,宁王府第四天便来找你和荣敏要人,你是给还是不给!」 「你若是不给,不是照旧打了草,惊了宁王府这条蛇!」 其实顾霆既是与何睦分了工,由他负责查宁王在朝中动了什么手脚,拉拢了什么官员,做了什么坏事,查到如今为止,手头积攒的证据也够交给皇帝办那宁王府的了,只是缺少一个能拿出来当做谋反大罪证的。 再说白了,顾霆手里关于宁王的罪证即便加在一起厚得很,也顶多是个贪赃枉法外加拉朋结党,至多能令宁王从亲王降为郡王,顶不济再夺了郡王的世袭,从宁王的儿子那一辈起、只做闲散的光头宗室罢了。 倒是何睦负责暗查古凤秋,只要古凤秋认了宫里妃嫔的落胎、小产等等都是她与万太妃勾结着做下的,一切全为了给宁王谋逆铺路,这便是板上钉钉的谋反大罪。 那也就怪不得顾霆如此急切,只怕夜长梦多,一旦叫那古凤秋逃脱了去,或是惊醒了宁王府,这个案子也就算彻底办砸了。 如果只是将案子办砸了,从此他与何睦两人失了康盛帝的欢心也就罢了,可若是被皇帝迁怒,再将他们算成与宁王一头儿的,又该如何是好? 顾霆便越发见不得何睦在那里只管沉吟、却不迅速打定主意:「亏我还当你是来跟我商量,想在我们家后宅直接捉人的。」 「既如此你也别怪我跟你抢功劳了,我这便带人回去捉人去了!」 其实何睦又哪里是拿不定主意呢? 可他就算早就想去睿王府捉人,又笃定他这舅兄被他这么一撺掇,便会忙不迭答应他,他也得叫人去请程郎中跟随不是么? 程郎中却是个死而复生的人啊,他总得好好筹措下话语跟顾霆说说,也免得吓坏了他这位舅兄。 那么如今听得顾霆竟然急切成如此模样,他便笑着应了,说道既如此我们这就出发:「路上我还有话和舅兄说。」 等两人披了大衣裳出得门来,何睦便叫常忠带人回去接程郎中,此时他也打算好了,只要程郎中没到睿王府,他便得拦着顾霆不叫他动手。 谁知等两人上了车,听说程郎中还活着,顾霆却一点都不惊讶,反而还快活的笑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 「我就说你和荣敏怎么就敢冒这种险,荣敏更是个胆大的,还敢带着个毒药篓子到处游玩,敢情是有程郎中这位我的大恩人在背后给你们撑着呢?」 程郎中死而复生有什么稀奇?这等奇人手里的奇药多了去了,吃一丸便假死了不是简单得很? 不过倒是他这话提醒了何睦,何睦便笑起来:「方才舅兄不是还发愁若那古凤秋一直不招,等三天后宁王府来要人怎么办么?」 「我看索性叫这古凤秋也死一回,等第三天午后便给宁王府报丧去好了!」 那古凤秋不是曾经逼得他岳父假死么? 如今便不妨叫这毒药篓子也先尝尝死亡的味道,到时候若是将人捉了,她却执意不开口,便先叫她去死吧! 等她再活过来也便什么都得招了! 要是这等招数都使尽了,人犯依旧不招也可以,做口供的事儿还非得古凤秋本人不可? 逼急了他何睦,死人的手指头也是可以按手印画押的! 顾霆闻言就啪的一拍大腿,哈哈笑道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你那前岳父的本事我可是很多年前便领教过了,有他在一边做指点,莫说叫那古凤秋死一死,假口供我们能也给她做成真的!」 也就是顾霆这话一出口,他又与何睦对视一眼,郎舅两人突然就同时醒悟过来。 既然皇上已是铁了心要办宁王,甚至可以不管证据真假,敢情之前倒是他俩钻了牛角尖? 要知道自打大熙朝建朝以来,单只说锦衣卫替皇上办差,又有哪个大案都是有根有据才捉人的? 那若是早就想清楚这一点,他俩又何必非得要将所有证据准备得十成充分,十足真实,竟然卡在半路一卡就是几个月! 不过何睦旋即就摇头笑了,笑道皇上既是信任我们,我们也不能辜负了君恩。 「只要万岁爷在这个案子上瞧见了我们的认真,知道我们绝无敷衍,也无欺瞒……」 顾霆又不是傻子,也就不用他再将结果说出来,便哈哈笑着认同了。 像那等捏造证据只为讨得当权者欢心的人,不过是投机取巧而已,若叫他平心而论,他也是向来都瞧不起这种人的。 反是他与他妹夫这般用心办案,就算过程坎坷了些,时间也拖延了些,皇上却都看在眼里,他们将来的前程才能更稳妥。 郎舅两人便回了睿王府,又并肩来到睿王的书房——这二人既是打算在王府后宅动手抓人,怎么也得叫睿王先知道此事。 睿王倒是听了顾霆的回禀就险些喷了茶,随即就哭笑不得的指向了自己儿子。 「你可真是没白进锦衣卫啊,连这在自家后宅里动手抓人的法子你都想得出来?」 「那我倒要问问你,你是叫你媳妇将荣敏和那古凤秋引到你媳妇院子里去再动手,还是打算就在你媳妇待客的大暖阁或是戏楼里当众抓人了?」 「好啊,就算你媳妇愿意叫人将古凤秋引到偏僻之处,你怎么就敢肯定那人吃这一套,你媳妇的人叫她上哪儿她便上哪儿?」 「反之她若死活不吃这一套,你还敢带着人闯进大暖阁,叫那些女客们都瞧见你多威风不成?」 「你这是生怕她们各家都不知道咱们睿王府出了个锦衣卫,还先在自家下了手?」 别看睿王这话看似都是在骂顾霆,实则却也将何睦捎带了进去。 两人难免被睿王这一番看似痛骂实则指点的话定在了当场,脑海里却都忍不住转了起来,想要速速想出个更好的主意来。 至于那前往后宅抓人的法子,被睿王这么一点通,那实在是不能用了。 只因两人才一听罢这些话,便都纳过闷来,今日到底是睿王府春宴,来客虽是看似都来自交好人家,也未必没有鱼龙混杂。 那么万一庄朝云不能将古凤秋引出待客之处,这人就不能再在后宅动,一旦动了,就极可能被人立刻将话传去宁王府。 何睦便趁着他岳父不再发飙骂人,就小心翼翼的开了口道,不知荣敏今儿回来后,可曾来拜见过岳父。 也就是他这句话,终于博得睿王一笑:「这么听着倒是像个正儿八经的主意了。」 这便是说顾欣湄今日回了娘家后,还没来见过睿王,就算春宴上一直都脱不开身,等她离开前,也必然要来前院给她父王告个辞。 那么等顾欣湄带着古凤秋来了前院,他们在前院守株待兔、瓮中捉鳖岂不是更好,这又是怎么一个手到擒来了得。 顾霆也连忙趁机替何睦辩解道,想要立刻去后宅捉人只是我的主意:「并不关妹夫的事儿。」 他之前那个打算就算千错万错,他也是出于替自己妻子身孕的考量,这才急切的想直接杀去后宅捉人了。 想来他父王再不赞同他的猴儿急,也顶多是训斥他一番便罢了。 倒是何睦,捉拿古凤秋本就是他的差事,何睦却始终没提过「后宅」半个字,谁知又险些被他这个猴儿急和错误安排牵连了,他此时不替妹夫解释一番又待何时? ……随后不过片刻,顾欣湄就得了信儿,那叫她临走前务必去一趟睿王书房辞行的信儿。 而何睦与她哥哥介时便会等在前院,当时便会将古凤秋拿下。 她虽是有些惊讶,惊讶于何睦为何这般急切,竟想在她娘家就拿了人,更惊讶于她父王与哥哥竟然也答应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在心里仔细琢磨了起了缘故。 她也便想起自己只是今天早上去宁王府接了古凤秋,却还没将这人带回武定侯府后宅呢。 那么只要在睿王府妥妥的将古凤秋捉了,她也就不用担忧等带人回了自家,再无法解释古嬷嬷突然消失的缘由了不是? 更不用担忧在自家捉人,无法掩人耳目了不是? 再想到只有早早捉了古凤秋,她与何睦才算没白忙一场,她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叹她的父兄竟然不怕何睦在睿王府捉人、闹得鸡飞狗跳,更不怕这举动伤了王府的尊严。 这还真是可惜了原主儿顾欣湄,明明有这么好的父兄,却无福消受…… 谁知古凤秋却敏锐的捕捉到了顾欣湄这一声叹息,脸色顿时警觉起来。 要知道方才来了个丫头,只将荣敏郡主悄悄拉到了一边说了半天话,就已经令她心惊肉跳了好么? 她当然很信顾欣湄急切的想怀上身孕,便宁愿偏向了宁王府,甚至不惜拿着武定侯府的嫡出大小姐何梦涵作交换。 可那到底只是武定侯府的态度啊,与睿王府对宁王府的态度完全是两回事,武定侯府哪里代替得了睿王府做决定,决定如何站队! 更别论睿王可不止是康盛帝的亲叔父,与皇帝铁杆儿护国公府还是亲家! 这样的人家又怎么会自毁长城,放着龙椅上坐得很稳当的康盛帝不拥护,反去贴乎宁王! 古凤秋越想越担忧,后背也越发渐渐发冷,继而汗毛炸立,生怕这睿王府便是她的陷阱,令她再也跳不出去。 那她也别琢磨旁的了,眼下还是赶紧想个脱身的法子要紧! 第三十四章 只是就在她垂头思索脱身对策间,她就瞧见了腕上的蜜蜡手串,这蜜蜡还是顾欣湄前两天赏她的,是那匣子珠宝里品相最好的一串。 古凤秋顿时念头儿一转,随后便往顾欣湄身后靠了过去,等她靠得很近了,就悄声问道,郡主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这位荣敏郡主不是一心只想早早怀上身孕么?这样的人在旁的事情上哪里还有心机可用! 那么只要被她从荣敏郡主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丁点的不对劲,她有的是法子叫这位郡主当场「犯了急病」,再趁乱溜掉! 而若是她古凤秋猜错了,这睿王府眼下其实并没什么危险,荣敏郡主的叹气只是为了别的什么事儿,她也不妨先留下。 如此她也就能趁着尚无危险、再好好从这位郡主身上敲出一笔,等混过了这两日,再来个金蝉脱壳,再也不和荣敏郡主交集也不迟! 话说别看顾欣湄心里想着事儿,便好似没了警惕性。 她身边既是跟着古凤秋,她便一直都留出精神来注意着这人呢,又怎么会被这人在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吓到? 只是她也明白,古凤秋这句话来得实在太突然,她若是没被吓到,反而是她早有准备,倒是平白叫古凤秋生疑。 她就先是小声的惊叫了一声,旋即就拿着帕子掩了口,这才半侧转了头嗔笑道,嬷嬷吓了我一跳。 她指着自己额头上的汗道:「嬷嬷瞧瞧,都给我吓出冷汗了。」 可她随后便是话音一转,脸色也苦闷起来:「嬷嬷你是知道我的,我还能有什么烦心事儿?」 「还不是之前在客人没来齐之前,我说的那些话被有心人听了去,竟辗转传到了我父王的耳朵里!」 「方才那个找我来说悄悄话的小丫头,便是我父王打发来的,叫我临走前务必去一趟他的书房,好好给他解释解释我为何不想早早有孕呢!」 「其实我到底怎么想的,嬷嬷你是明白的吧?我可真是被她们害死了!」 要说顾欣湄佯装被古凤秋吓了一跳时,也将古凤秋惊了个不善,以为顾欣湄知道了她的底细,如今再听了顾欣湄这一番解释,她心口的大石扑通一声就落了地。 那程继善早就死了!连程继善的女儿程敏也早就死了!程家的后人早就不剩谁了,这世上还有谁知道她古凤秋的真正底细! 万太妃与宁王夫妇倒是知情的,可她又不是他们的对头,相反还是他们的好帮手,他们怎么会平白泄露她的底细给旁人知晓! 她倒是也担心过她那个远房表侄女汪玉竹,会不会将她善于制毒的本事讲给别人知道,还有汪氏的婆婆林氏和夫君何源,想来也对她多少有些了解。 可程敏终究是被林氏几人抱着团儿害死的不是么? 他们若敢出去宣扬害死程敏的毒药是出自她古凤秋之手,他们也别想活了! 那么就算睿王府永远都站在宁王府的对立面,又怎么会注意她这个宫奴嬷嬷,更别提再去刻意打探她的底细,又说给荣敏郡主听了。 古凤秋既是这么想了,外加顾欣湄本就灵醒得很,被她一问之下便将临走前必要去一趟前院书房的话讲了,介时再提起也不会显得突兀,这借口分明再圆满不过。 这位古嬷嬷便踏踏实实笑起来:「原来是这么点事儿啊。」 「那郡主有什么可着急的,睿王爷既是您的父亲,您到时候便只管实话实说好了,总不能叫王爷为您着急上火不是?」 「且不说郡主那几句话就是维护体面的,那是为了叫人知道郡主是个好继母,单说老奴跟这儿摆着呢,您若是不想早早有孕,您又何苦从宁王府将老奴借出来?」 「您若是还不放心,不如等您去跟王爷告辞的时候,便索性带着老奴去,老奴就不信王爷不听您解释,却偏信旁人的话去。」 这时的古凤秋既然已经替自己排除了「有危险」的疑虑,便忍不住又暴露出她最大的缺陷来,那便是她贪财。 她这般撺掇着顾欣湄带着她去见睿王,其实所有的解释还不是为了表功,表她古凤秋的功,想来睿王一高兴,当时便能重重赏她。 顾欣湄听罢古凤秋的话也笑了。 敢情她只为了叫那临走前去见她父王的一步不显得突兀,便早早说给了古凤秋知道,这人便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跟她一起去见父王了? 殊不知她父王的书房里已经布好了网,那网如今已是大张着,就等着古凤秋扑进去呢! 要知道就在那小丫头来给她传话前,她前世的爹程郎中已经被常忠接来了睿王府,就等着一物降一物、一招制服古凤秋这个毒药篓子呢。 那么今日何止是何睦的差事终于突破瓶颈,她爹程郎中不得不死遁、程敏身怀六甲时一尸两命,这深似海的仇恨,也将得报! 这时的顾欣湄再想起已似活死人的大汪氏,还有那只剩一口气的林氏,她就只觉得浑身上下无比的轻松。 她就笑着应了古凤秋,直道嬷嬷这个主意好得很,随后也便极其轻快的与其他女客笑语欢声起来。 这一幕幕落在古凤秋眼里,也令她庆幸得很,庆幸于多亏她没因为荣敏郡主的一声叹息便轻易使出杀招儿来,比如迷了这偌大一个暖阁的所有女眷,再从这深深的后宅往外逃。 这里到底是睿王府!比宁王府的规制还奢华几分! 只说她从宁王府的后宅往前边大门去,饶是她脚力再好,也足足得走上三刻钟还多,这睿王府又哪里是那么好逃的? 还有这睿王府的侍卫都是摆设不成? 就算她手里防身的毒药不少,等侍卫们知道厉害了便不敢近她的身,人家就不能远远的放冷箭么? 她倒是也能令荣敏郡主突然「犯病」,再叫这大暖阁里瞬间便乱了套,就像她之前想过的那样,随后趁机溜走。 可是这般一来,她虽然不用害怕冷箭穿身,用不了大半天,一切也就都瞒不住了,她哪里还敢再回宁王府? 她既是在睿王府用了毒便是已经暴露了,甚至牵累宁王府了,还回去送死么? 何况她在宁王府里还藏了私房,这一次又是两个月没往女儿家送了,已经丰厚得很! 难不成就叫那些私房白白便宜了宁王妃! 也就是在这各种不舍与庆幸间,古凤秋糊里糊涂的便在睿王府度过了大半日,期间还不止一次乍舌暗道,睿王府这次春宴的菜肴可真是豪奢,比头些天宁王府的春宴何止好上两成。 那么等她真陪荣敏郡主见到睿王爷,那赏赐一定丰厚的不得了! 可她又哪里知道,这或许是她在这世上用过的最后一次豪华午宴了,往后莫说是燕鲍翅参,就算是区区的猪肉渣儿,她也别想再在饭碗里找到一丁点儿。 至于「猪肉渣儿都不让她见到一星半点儿」,正是此时端坐在前院餐桌边的程郎中说的话。 这话语间虽没咬牙切齿,却叫几个服侍宴席的小厮皆是脖子根儿一冷。 要知道猪肉本就是个贱物儿,十个大子儿就能割上两指宽一条,若连这等贱物儿都不给人吃,是要将人活活素死不成? 第三十五章 倒是睿王本就是个爱才的,否则他这王府里也不会养着几十个清客;更何况他早从长子的口中得知,当年关氏也给长子下过毒,便是这位程郎中救了长子。 等他听罢程郎中这话便哈哈大笑起来,直道程老弟这话甚合我意。 人生在世图的不就是吃穿住行这么几个字,想要样样儿都舒坦么? 若是连吃都吃不好,那古凤秋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不是,还用怕她不招? 只是睿王又哪里知道,就是因为程郎中与古凤秋的关系颇有些特殊,先是做过师兄妹,后来又反目成仇,程郎中也便非常了解古凤秋的饮食习惯,那人根本就是无肉不欢。 而那古凤秋后来听说京都城开了家程氏医馆,亦是从医馆主人的生活习惯上猜到了,那位一直吃素的医馆主人便是她这位程家师兄,这才找到程郎中面前,大行拉拢逼迫之事。 ……顾欣湄心里既然装着正经事儿,等到宴席散了,她嫂子虽是也安排了几出戏,她也不打算多做停留。 她便只看了一刻的戏,就用林氏的病体做借口,与她嫂子和在座的众人告辞了。 她总不能叫前院的父兄和前世的爹、还有何睦就白白张着网干等吧? 何况这古凤秋若在后宅呆久了,也是个雷;还不如赶紧将人带到前院去捉了,大家都落得个省心自在。 庄朝云之前虽是对小姑有些不满,也不过是稍纵即逝;此时见得小姑过来告辞,便连忙喊着身边的仆妇将她早备好的药材等物先去装车。 要知道小姑这还没出蜜月呢,就既要打理武定侯府后宅,又要出来应酬,还要给林氏侍疾,想来也是累得不善。 而她祖母也算是变相答应了,等出了正月就叫喜姐儿和福哥儿回他们自己家,待那俩孩子一到家,小姑岂不是更得多了几分忙碌。 那若是换了她是小姑,她也未必能腾出心思去想怀孕生子的事儿……小姑子又不是铁打的,哪有那么大精力? 庄朝云便懊悔得很,懊悔于自己之前错怪了小姑,叫仆妇们给顾欣湄备下的礼物也便丰厚极了,单是燕窝就足足有三斤多,眼下也不忘告诉小姑道,等用没了再来跟她要。 「另外还有单独备给古嬷嬷的礼物,匣子上我都叫人贴了标签,注明了哪样儿是嬷嬷的,还请嬷嬷别嫌礼薄。」庄朝云对古凤秋笑道。 谁叫顾欣湄之前专门叫人给庄朝云送过信儿,生怕她嫂子慢待了古凤秋,再叫古凤秋看出端倪来的? 庄朝云便也不心疼那些礼物,索性协助小姑子将戏做得十成十的像,令古凤秋不由得更加得意,得意于连睿王世子妃都赏了她,她之前没翻脸逃跑还真是做对了。 古凤秋便在这种格外的欣喜间越发放松了警惕,一心只想赶紧陪着顾欣湄去见睿王,再多拿一笔赏赐。 如此一来一旦宁王势衰,她有大笔财物傍身,也就多了一条退路不是? 这般等她随在顾欣湄的身后进了睿王的书房,还不等她站定,她就只觉得先是眼前一花,随后就是双腿皆软,再想挣扎却已动弹不得,人已是立时三刻昏迷了过去。 顾欣湄见状也就来不及上前去给她父王施礼问安,便先匆匆抬起袖子掩住口鼻。 她是早知道程郎中就埋伏在这书房里,随时等着古凤秋来了便给这人用药不假,论理说她也该早有防备。 可是她就在古凤秋前面没两步啊,那药既是这么快的迷倒了古凤秋,想来她多少也会中些招儿? 却也不等她张口询问,何睦已经快步离开睿王身边,赶过来递给她一个拇指大的小瓶子,叫她将解药速速服下。 顾欣湄忙将那药吃了,这才疑惑的看向程郎中,稍倾方才快活的一拍手:「敢情程叔真回来了啊!」 「我这里一路带着人往前院来,还忐忑我们世子说的能将程叔请来拿人是不是真的呢,如今我可真放心了!」 要知道自打「陈之信」进了武定侯府,她这位「荣敏郡主」还从没见识过她这个爹的真面目呢,今儿才是头一回。 程郎中闻言便给顾欣湄拱手笑道,确是老夫回来了。 「郡主的确不用担忧,除了事先未敢将解药给郡主送到后宅去,我们留在这房里的都提前用了解药。」 言之意下虽然也是承认了这药太烈,倒是令顾欣湄立刻就明白过来,至少她不用担忧古凤秋有什么后手儿,譬如这毒药篓子也是个百毒不侵的,用不了片刻便会醒来。 这时倒是顾霆已经看呆了。 话说他之前被睿王骂了那么一场后,虽已是心服口服,他却万万没想到,敢情程郎中一出手,竟然只是一息间的事儿,便已将这古凤秋拿了! 那若是早知道如此,他当初又何必猴儿急的张罗着去后宅捉人! 等顾霆纳过闷来,他便忍不住笑骂起何睦来。 「你既是早就叫人回去请程叔了,程叔还专门备下了这一手儿,你倒是早告诉我一声啊?」 「难不成你就是想看我笑话儿,这才白白叫我着急了一回,竟叫你抓住了我一个大把柄,将来再出去说我怕媳妇!」 只是别看郎舅间笑归笑逗归逗,也都知道不能就这么任凭古凤秋躺在地上。 顾霆便隔着门喊了人来,先是叫人将古凤秋捆成了粽子,还特地用了那越挣越紧的扣儿,这才又由何睦开口请程郎中与古凤秋同车。 「虽是有些委屈了您,也得防着她半路醒过来不是?」 顾欣湄也就趁着这会儿来到她父王面前,轻笑着给她父王问了安。 睿王不过问了她几句,譬如这几日累不累,问罢了也不多留她。 「你那家里家外的事儿多着呢,尽孝也不在今日一刻,等你帮着姑爷忙完了这些事儿,回家来住对月时再陪父王说话也罢。」 这话倒是提醒了顾欣湄,原来等到后日正月十九,她已经出嫁满月了。 好在这回娘家住对月的规矩,也未必非得新婚满月那天就回来,她父王眼下既是发话了,便是已经同意她忙完了再来。 她便又给睿王施了礼,就与何睦等人一起与睿王告了辞,一队马车就陆陆续续驶出了睿王府,直奔着东杨树胡同而去。 程郎中却是等到了东杨树胡同后,才知道害死女儿的凶手之一大汪氏也在这里,眼睛便不由得红了起来,眼白里瞬间就涨满了血丝。 而他既是程敏的亲爹,何睦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这位岳父已是忍了好久。 单只说方才在睿王府,人家睿王与荣敏是如何的父女情深,而这位岳父唯一的女儿却已化作了「黄土」,这便是往程郎中心上插刀子呢! 何睦便瞄了顾欣湄一眼,想着既是古凤秋已经落网,这东杨树胡同的宅子又无比隐秘,根本没有外人,或许也可以叫妻子和岳父相认了。 谁知顾欣湄虽是收到了何睦的目光,也看懂了他的用意,她还是悄悄摇了摇头。 何睦虽是又一次没弄懂妻子的用意,却也只能尊重她的决定,他就迅速收回目光,也不曾多说半个字。 第三十六章 这时程郎中又给古凤秋把了把脉,再给她嘴里塞上一把不知名的药粉,叫人将她扔到地窖里去不用贴身看守,等他洗了几遍手,便对何睦恳求道,不如他从今儿起便住在这处宅子里。 何睦既是一直都没要大汪氏的命,便是想将这人留着、等着和交代罢口供的古凤秋一起移交给皇上呢。 古凤秋是替宁王府做了不少的恶事不假,可程敏之死却只有大汪氏与古凤秋一起证明,证明林氏也不无辜,才更加有力度不是? 到那时不论林氏是死是活,她也是个该死的,他和妻子也就不用平白背上害死继母的黑锅了。 那么现如今听得程郎中这般恳求,何睦便连忙将他留下大汪氏的缘故给程郎中讲了。 「自打敏敏没了,我也的确不打算要什么名声了,论说我再留着大汪氏也没什么用了,很该早早杀了她、叫她给敏敏偿命,如今既是没杀她,将她留给岳父替敏敏出气也一样。」 「可是我也得替喜姐儿和福哥儿考虑,万不能叫他们背上个亲爹是弑母小人的罪过啊。」 「我便不但给大汪氏录了口供,索性将她这个人也留下了,也好做个活人证,证明林氏与她才是害死敏敏的罪魁祸首。」 「因此上还请岳父看在两个孩子的情面上手下留情,过些时日再要大汪氏的命也不迟。」 程郎中哪里想到不过是他区区一句恳求,便换来何睦这么些话,他不由得呵呵笑了。 「你当我想留在这处宅子里,便是为了杀那大汪氏?你这小子还真是将我看扁了。」 「我是怕只有你的人做看守,治不住那毒药篓子好么?」 「至于你说的留着大汪氏是为了给林氏定罪,我要是不懂这个,还用得着进了你们武定侯府好几日,都留着林氏一口气?」 「说白了我也怕你小子手欠,早早害死了林氏,只图出了自己那口气,却不替喜姐儿和福哥儿将来的前程想一想呢!」 程郎中死遁之时,程敏才怀上喜姐儿和福哥儿没几个月,孩子们既未出生,他与两个孩子也就不曾正式谋过面。 可他既是化名做了陈之信,还一直生活在京都城,也曾远远的瞧见过两个孩子几次,如今他的女儿没了,他又怎么会不替外孙外孙女着想? 就冲这个,他也得叫那林氏水到渠成的死,而不是突如其来、疑点遍布的死! 何睦这才知道自己冤枉程郎中了,他便连忙给岳父道起了歉——之前才进门时,见岳父听说大汪氏也在这里便红了眼,他可不是就以为岳父起了杀心? 程郎中顿时冷哼了一声:「我是有杀心,可我的杀心也不是随随便便用的,难不成你一个毛头小子都想得到的,我却想不到!」 要不是为了喜姐儿和福哥儿着想,他早连打听都不打听、就连这个女婿都一起杀了好么?! 既是程郎中愿意亲自留下看守古凤秋,何睦与顾欣湄也都放了心;谁叫他们也怕旁人不懂毒理药理,再被古凤秋逃脱了出去。 何睦便将院子里的下人都叫来交代了,叫他们万事都听他岳父吩咐。 等何睦交代罢了,就又听得程郎中道,莫说是看守她,就连口供也由我来问吧:「在我没将想要的口供都问出来之前,你们小两口轻易别往这里来了。」 何睦一听便知晓程郎中这是怕宁王府有人顺藤摸瓜呢,他看了眼妻子,见妻子也轻轻点了点头,他就连忙答应了。 不过等他答应了这事儿,也没着急告辞,而是又与程郎中商议起了下一步,那便是等到后天古凤秋还执意不开口,又该如何与宁王府交代。 古凤秋到底是个大活人,既是宁王的一手暗子儿,又在宁王府的宫奴册子上,哪里能平白丢了? 更别论她可是顾欣湄亲自从宁王府接出来的,到时候若不能将人送回去,难不成当时就跟宁王府撕破脸,再对宁王打草惊蛇? 这时也不待程郎中再开口,顾欣湄便笑道,大不了等后天我亲自坐了马车,假作亲自将古嬷嬷送回宁王府去。 「到时候事先跟我哥哥商量好,叫他派些蒙面人来拦截我的马车,再将装扮成古嬷嬷的人从我车上掳走如何?」 何睦顿时皱了眉。 这样倒是将妻子的嫌疑择清了,可是不也照样惊了宁王府? 不过他旋即也就明白了,就算宁王府被惊动了,又能如何呢。 宁王手里一没兵权,二来他的生母万太妃在宫里便是个活人质,就连宁王的嫡长子前两天也被召进宫里,陪着大皇子开蒙读书去了,宁王还能立时便翻出大天来? 倒是程郎中闻言就瞟了顾欣湄一眼,心里又不得不承认了一次,若是自己的女儿有这个荣敏郡主的一半,当初也不至于惨死。 等他收回目光,便索性教给何睦夫妇道,左右宁王府早知道我的存在,虽是我死遁了一次,宁王府也一直没死心,这些年都在寻找我的下落。 「宁王这哪里是非得笼络我为他所用不可,他还怕我跟了皇上呢。」 「那么等荣敏郡主的马车被人劫了,郡主不妨径直去宁王府报信,就说劫走古凤秋的人留下话来,是我程继善带人下的手。」 这话便几乎是直接跟宁王府挑明了,程郎中的确已经追随了皇上,否则又哪里来的一队黑衣蒙面人,武艺又那般高强,还专门捡了古凤秋下手。 随后即便古凤秋咬紧牙关万事不招,他程继善既是分外了解这女人的路数,也完全能将古凤秋所做的一切倒推还原,再做出个天衣无缝的口供出来。 到得那时,宁王也便只能等着束手就擒了…… 而他程继善协助何睦立此大功,从此也必能得以重见天日,他就不再是前朝余孽的后代,更不用隐姓埋名做那陈之信了,着实是一举两得。 顾欣湄瞬间就想明白了她爹的用意。 这时再想到她爹在睿王的书房里,对古凤秋那般雷厉风行的出了手,竟是一点都没留情,方才还不忘再给古凤秋补上点儿药,她不由得有些埋怨起了自己。 她是不是有些冤枉了她爹? 冤枉她爹与古凤秋必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才宁愿选择自己死遁,还不惜抛下怀着龙凤胎的独女,也不愿意早早下手弄死那死对头? 原来顾欣湄之所以迟迟不愿和程郎中相认,也不止是想叫她爹手上沾些血,治治太过良善的病。 她也是想弄明白她爹到底与古凤秋有什么牵扯,不弄明白决不罢休,这才屡屡都对何睦摇头拒绝。 也就是说她执意不想这会儿就早早与程郎中相认,她还是一直都有她的道理与坚持。 她就笑着点头道,程叔教我们的这一手儿实在是漂亮。 「过去我们虽然都知道宁王的所作所为,连皇上也是心知肚明,只要这古凤秋不落网,不将宁王意图谋逆的铁证拿到手里,谁也不敢明火执仗的将宁王府如何。」 「现如今这人既然落进了我们手里,挑明了倒是个最好的办法了。」 「若是因了古凤秋的落网,宁王府反应太大,岂不是正说明他们心里有鬼。 「可若是宁王府打落牙齿和血吞,更是我们巴不得的事儿!」 第三十七章 就算她去给宁王妃报信儿,说是古凤秋被程郎中掳走了,宁王妃还敢撺掇宁王去皇上跟前证明一下去,譬如问问皇上,是不是你叫程郎中对我们宁王府下手了? 那么程郎中这一计还真是高明的不得了,随后的宁王府也只有一条出路,那便是坐等抄家夺爵甚至被圈禁了,想炸翅儿也不是不行,却也是越炸翅儿越流血。 「这哪里就是我的计谋高明了,这还不是郡主提出来的主意,我只负责完善一番么?」程郎中一边呵呵笑着,一边就张罗叫这小两口赶紧离开了。 何睦也就不再与他客气,拉着妻子跟他告了辞,两人便坐上马车回了武定侯府。 等夫妻二人回到彩云轩,又将服侍的下人都打发出去,何睦这才询问起妻子来,你是不是也怀疑岳父与那古凤秋的关系不大对劲,这才迟迟不与他相认。 顾欣湄这才知道,原来丈夫也已经有了这种怀疑。 她就笑着轻叹一声:「若是原来我还不知道我爹是死遁,我自然不敢这么想。」 「可如今再回想起那一次的事儿来,可不就是疑幕重重?」 她当时可是身怀六甲,既是怀了双胎,又是个初产妇呢!她爹怎么就连她都舍得抛下,而不是被逼无奈对古凤秋还手? 如果她爹当时便对古凤秋动了手,再由何睦将缘由报给皇上知道,莫说是小小一个古凤秋,就是宁王府又能奈得他何? 这总不成用一个太过良善便解释得通吧? 却也就在这时,外头突然报进来,二爷来求见世子爷;顾欣湄顿时皱了眉,旋即就想到是不是她今早去宁王府接那古凤秋,竟叫何源听见了风声。 何睦见状便笑着安慰她:「你那会儿既是说过,只要古凤秋落了网便万事大吉,如今还怕老二知道些许消息不成?」 「你放心,即便他真从哪儿听了消息来,我也自有一千个法子叫他不敢宣扬出去呢!」 何睦说罢这话也不叫人请何源进来,而是披了大衣裳出去迎了何源,兄弟俩便一同去了外院。 谁知等到外院书房坐定,也不待何睦叫人泡茶来,何源却已是跌跌撞撞来到他跟前,要不是何睦伸手拦得快,他这位异母弟弟已是给他跪下了。 「大哥救命啊!」何源虽被何睦托了胳膊,死活再也弯不下膝盖去,脸上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何睦见状不但没有一丝怜悯和急切,反而生起一股浓郁的厌恶,还有几丝无法掩饰的戾气。 要知道这一幕他可熟悉得很! 当初老二不也是用出了这一招,说是得罪了宁王一位侧妃的娘家弟弟,那一家子追着他喊打喊杀呢,他何睦这才不得不离开武定侯府,带着老二去别业上避了一阵子! 不也正是那一回,林氏与大汪氏不就诡计得逞,趁着他不在家便害死了敏敏?! 何源眼见着何睦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难看,他不由得越发笃定,他大哥一定是什么都知道了,一定是。 可他也不能不要命啊? 那若是此时不求求大哥手下留情,再将自己干干净净的择出来,难不成他就等着步那大汪氏的后尘? 何源不禁哭得更加可怜了:「我知道大哥一直都在埋怨我,怪我当初不该拉你一起去别业躲祸。」 「可那时的我哪里知道那大汪氏竟是个心怀鬼胎的,她竟然一直嫉妒程氏大嫂能生,便勾结了宁王府的一位嬷嬷将大嫂害死了?」 「如今怎么着,那古嬷嬷不是先将大汪氏灭口了,就连母亲……母亲这个知情人也遭了古嬷嬷的毒手了?」 「那古嬷嬷眼下又和新大嫂走动得如此之近,想来下一步就该害我来了!」 「还请大哥看在我们兄弟情分上,救弟弟一救,最不济也请大嫂替我和那古嬷嬷说个情吧!」 何睦难免被何源这一番胡乱哭诉与求救弄糊涂了,等他又细细将何源的话重新琢磨了一遍,这才恍然大悟。 敢情何源一直以为大汪氏的失踪是古凤秋下的手?还以为林氏的病卧在床也是古凤秋的手段? 何源也就怕古凤秋真被顾欣湄请到了武定侯府后,当初知情的人全都逃不过? 他就皱眉叫何源擦擦眼泪坐下来慢慢说:「你这么语无伦次的哭诉我都没听明白,你再好好给我说一遍我听听。」 其实何睦哪里在意何源的想法儿与事实不符? 他这二弟若是愿意将大汪氏与林氏的不测全推到古凤秋身上,继而再将二弟自己个儿吓个半死,他还巴不得呢。 可是何源又是从哪儿听说的,古嬷嬷要来武定侯府小住呢?! 这究竟是何梦涵嘴不严,不经意间透露给何源知道的,说是顾欣湄有心与宁王府交好,甚至不惜给古凤秋这个宫奴赔笑脸,还是汪家那边传来的话? 如果仅仅是何梦涵不经意的几句话,便将何源吓够呛,何梦涵到底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儿,随后先将她禁足一阵子便罢了,也省得再将类似的话传到外头去。 可若是汪家那边传出来的消息,这家子可着实得好好注意注意,再叫顾霆加派些人手将人看牢了…… 好在这时何源也真哭不出来了,外加上他也真知道除了这个异母大哥再没人救得了他,他也便重新又将方才的话讲了一遍。 「是梦姐儿说的,说大嫂打算将那古嬷嬷接来咱们家住几天呢,若是她真来了,我必然逃不掉她的毒手,她一定会趁机杀我灭口!」 「可是大哥你说我招谁惹谁了?」 「我不就是娶错了大汪氏这个媳妇,大汪氏的口又不严,害死大嫂后便叫我知道了些真相么?」 「还有程氏大嫂的爹,那位程郎中,当年可是他抛弃的古嬷嬷,又不是我何源!」 「那古嬷嬷已经借着大汪氏的手害死了程氏大嫂泄愤,程郎中也早死了,这还不够么,凭什么还要叫我跟着吃这个挂落儿!」 何睦的神色顿时一动:「你说是我岳父程郎中早年抛弃了古嬷嬷,才使得古嬷嬷杀心大起,借助你媳妇的手杀了你程氏大嫂泄愤?」 其实程敏究竟是怎么死的,何睦早就查得一清二楚,林氏、大汪氏和那古凤秋谁也逃不脱责任。 这可不是何源几句话都推到古凤秋身上、便能替真正的罪魁林氏开脱的。 只是何源的话里竟然也提到程郎中与古凤秋的关系,这便由不得何睦不在意、不多问一句了。 而何源既是一直以为大汪氏已经死了,罪责完全可以由大汪氏背了去,听见何睦问他,等他又强调了几句说,是程氏大嫂死后他才得知真相的,他就频频点起了头。 原来他这话还真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他早几年在他岳父家里就听说过这事儿。 只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抛弃了远房姑母古凤秋的究竟是谁,只知道也是个郎中。 等到后来大汪氏从古凤秋手里花费重金买了药,何源很是心疼那笔银子,大汪氏亦是一样,便忍不住跟他埋怨了几句说,既是古家姑母也想杀程敏泄愤,当真不该跟她这般狮子大开口。 第三十八章 何源虽是个纨绔,脑子却也不慢,外带着日子久了,尤其是林氏这么一病,很多事儿渐渐都能连上干系,他又怎么会想不明白? 因此上今儿早上去给母亲请安去,他不过是听了大妹妹何梦涵那么一句,说是新大嫂顾欣湄要将古嬷嬷接来住几天呢,他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娘还是后宅妇人呢!旁人的手还轻易伸不到各家后宅呢!可他娘如今不也半死不活的躺在病榻上? 那若是那古嬷嬷也想杀他灭口,岂不是更容易了三分! 「原来如此啊!」何睦又一次听到何源的确认后,便轻轻点起了头,也就又一次理解了妻子为何迟迟不愿意和程郎中相认。 他就说么,那古凤秋既然是宁王手里的一颗暗子,怎么就还敢高价卖药,难不成只是因为贪财,便不惜暴露了宁王府的大计划。 论说偌大一个宁王府,哪里会缺了古凤秋的供奉?又哪里至于叫她一心只盯着银子? 原来古凤秋果然与程郎中有些不明不白的牵扯,这才既要卖药的银子,也要杀程敏泄愤! 而他妻子的犹豫,想来也正是来自这个缘故!他妻子分明是怕程郎中再次心软,便平白又放过了古凤秋这个大仇人! 何睦也便笑着安抚起何源来,说是你只管放心:「就算那古嬷嬷真被你大嫂接了来,我也会叫你大嫂只将她留在彩云轩,不叫她出来乱转。」 「那大汪氏行事不端死有余辜,被古嬷嬷拿去灭口也就罢了,凭什么再祸及你?」 何源想要的本就是这些话。 他可不止是想叫何睦答应护着他,他也怕顾欣湄从古凤秋那里知道了些什么,他大哥便将他也归类为害死程敏的凶手之一了。 现如今他大哥已经信了程敏之死只是古凤秋与大汪氏下的手,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又哪里知道,何睦早从他各种语无伦次的辩驳里断定,他分明早就知情,在大汪氏从古凤秋手里买了药时便知情。 何况何睦以前也没闲着,查出来的那些铁证也直指何源是个知情人。 要不然何源当初也不会那般配合林氏,编出了借口将他从武定侯府骗到了别业,在别业一住就是好几日。 只是何睦也清楚得很,既是大汪氏与古凤秋都落进了他手里,林氏离死也不远了,他不能再多造杀戮。 何源再如何该死,也是他同父兄弟,他哪里下得了这个手? 若是敏敏也愿意饶何源一命,等这一切都尘埃落定,早早分家眼不见为净罢…… 倒是那个大汪氏,早些日子的口供看似将汪家做下的坏事都交代了,却从不曾提起古凤秋与程郎中的恩怨,更不曾牵扯何源这个知情人。 大汪氏肯定还以为古凤秋或是何源能救她!这才痴心妄想的替这两个人一直瞒着! 看来等古凤秋那厢的口供出来了,他也得给大汪氏再加些刑罚,再不然就直接告诉她说,古凤秋也落网了,到那时再看大汪氏还有什么指望! 何睦这么想罢,回到彩云轩便将一切都给顾欣湄学说了。 顾欣湄闻言便笑了:「敢情老二还算是个聪明人,也没白白做了个知情人,竟然能由汪玉竹的失踪和林氏的病情联想到是古凤秋下的手?」 那岂不是倒替她跟何睦择清了所有嫌疑了? 何睦嗤笑出声:「这不就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反面写照么。」 要不是林氏与大汪氏联手从古凤秋手里买了毒药,又拿那毒药害了程敏,何源想破脑袋也不会将汪氏的失踪、林氏的病全都一股脑儿按到古凤秋身上! 两人也便就此又重拾何源来之前的话题,那便是程郎中与古凤秋究竟是什么关系,而这关系方才也被何源提起过一次。 「难道这两人除了曾是师兄妹,后来又成了大仇人,中间真的曾经相好过一阵子?」顾欣湄叹道。 而她又从没听宁王妃或是古凤秋本人提起过,古凤秋曾经嫁过人。 那么古凤秋那个女儿……难不成是这人进宫前、和她爹程郎中生的? 听说古凤秋那个女儿和程敏的年纪差不多呢! 只是夫妻二人也都明白,干坐在这里靠猜的有什么用,这一切还是得等程郎中愿意提了,才能真正揭开真相。 顾欣湄就先放下这事儿不再提,起身便要先往何梦涵的小院儿走一趟。 要知道古凤秋如今就在东杨树胡同的地窖里呢!她与何睦跟宁王府撕破脸的时间也就在近前了! 那么何梦涵这个宁王的「准侧妃」,还要什么准侧妃待遇? 难不成还等着何梦涵乱嚼舌根子,再叫这个家上下一百多口子人怀疑起了古嬷嬷的去向,继而叫宁王府提前知道古凤秋早就失踪了不成? 「大嫂要给我禁足?我犯了什么错?你给我说清楚!」 何梦涵听罢顾欣湄的话就恼了,登时便从临窗的暖炕上跳起来,手指也险些没点上顾欣湄的鼻梁子。 顾欣湄厌恶的一扭头,堪堪将何梦涵的手指躲了过去,却也没发火。 等她先是沉声将所有下人都打发了出去,这才转头对小姑子冷笑起来。 「正和堂今日有人来给我报信儿,说是夫人从炕上掉下来小产那日,芳草那丫头瞧见是你推了林家表小姐,林家表小姐这才踉跄着将夫人撞了下来。」 「你知道我这种性子,是绝不愿意偏听偏信的,可我也得查证一番、证明妹妹确实是无辜的,才能再放妹妹出去了。」 「否则万一告密之人说的是真事儿,我再放你继续去给夫人侍疾,岂不是替夫人养虎为患。」 这本就是顾欣湄胡乱编出来的理由,只为了给何梦涵禁足而已——虽说她明知那一日确实是何梦涵做了什么,可她哪里知道得那么详细,何梦涵当初却真是这么干的? 也就不待她的话音落下,何梦涵的脸色便已成了死灰。 顾欣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又如何猜不到缘故;敢情这胡乱编造也有胡乱编造的好处,竟被她无意间戳破了真相? 这般一想之下,她心中别提多畅快了。 那林氏伸手害人的时候,恐怕再也没想到她的儿子女儿也早就坏了心肠,都敢伸手害她这个亲娘了吧! 且不说眼前这个何梦涵,被她一口就猜中了林氏小产的真相;只说方才的何源,不也将林氏与大汪氏是如何暗害程敏的话全都交代了? 何源的确也没说林氏真正将程敏如何了,可是架不住他一心只为了自己开脱,话语间就全是漏洞不是么? 顾欣湄也就假作并不曾看懂何梦涵的脸色,随后就喊来何梦涵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与大丫头嫣红,又一次交代了自己的禁足令。 「在我没开口同意你们小姐离开院子在后宅走动前,你们务必替我看好了她,可别等我再派别人过来帮你们忙。」 这意思便是清清楚楚的吩咐了,如果何梦涵不听话,这院子里的下人也得跟着受惩罚,倒看哪个还敢将何梦涵放出去。 那管事嬷嬷忙带着嫣红跪下领命。 第三十九章 嫣红既是何睦的人,自然没有一分一毫的疑义,倒是那管事嬷嬷跪下之后,还不忘瞧瞧抬眼看向自家小姐,仿佛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不反抗。 何梦涵倒是很想反抗呢。 她如今可不单是这个武定侯府的嫡长小姐,她还是宁王府的准侧妃呢,突然被禁了足又算怎么回事。 可谁叫大嫂却抓着她推了母亲的把柄! 谁叫那宁王府的准侧妃之位,也是大嫂替她谋来的! 那她若是这会儿反抗起来,再惹得大嫂跟她彻底翻脸,岂不是将自己害了! 她哪里敢叫大嫂将她谋害亲娘的话传得路人皆知,再叫宁王府和她毁了婚! 何梦涵便匆匆躲开管事嬷嬷的目光,期期艾艾的看向顾欣湄,方才的嚣张再也不见,而是一脸「我听你的」乖巧模样。 顾欣湄这才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你既知道我是为你好,我也就放心了。」 「等我腾出功夫将那些给你告刁状的奴才都一一处置了,再仔细查查这话确实没传扬得到处都是,并不需要挨个儿封口,宁王府那头儿也没因此生了变故,我自会放你出来。」 因着顾欣湄将这过程说得清楚明白,何梦涵也便真信了。 原来她大嫂这是生怕她在后院听到什么风声,再怒极之下将芳草那奴才打了,那谣言就再也掩盖不住? 大嫂这才将她关了起来,全然不叫她插手,而是由大嫂悄悄处置? 这敢情好,她何梦涵再是这家的大小姐,手里到底没有管家权,她哪里能将该封口的都封了口,倒是大嫂办起这事儿来更得心应手呢。 何况就算她自己能动手,不是更伤名声? 看来大嫂这也是怕她嫁去宁王府的事儿突然出了波折,这才如此变着法子帮她呢。 再换句话说,哪怕真是她害了母亲,大嫂也巴不得送她攀个高枝,将来也好借她的光……说白了还不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何梦涵的乖巧笑容便又换成了得意,只是她也不敢太过流露,忙垂了头跟顾欣湄沉声应是。 而她心里也早就打定了主意,都不用管事嬷嬷和嫣红劝告她,她自己都不会再往院门外头走一步,谁叫她最怕坏了姻缘。 顾欣湄也就在料理罢了这一桩之后,重回到彩云轩写起了道歉帖子,再叫人挨家送去,也好将后天正月十九的春宴来客一一回绝了。 谁知等帖子将写完时,她又突然纳过闷来,这道歉帖子有的能送,有的却送不出去了。 只因当初的请柬都是林氏打理的,而她顾欣湄和手下人却不知很多人家的住址,而她就算想去问林氏,林氏也开不了口。 林氏在这后宅倒是还有些心腹呢,那些人未必不知道一些人家住在哪儿,譬如林氏那个远房外甥女,打算塞给何睦做侧室的那一位。 可是哪个仆妇敢站出来承认她们知情? 林氏可没有几天好活了,连桂嬷嬷一家子都被撵了出去,谁若在这当口又站出来承认了她是林氏心腹,这不是找死么? 何睦便笑着给她出主意:「能送的且叫人送出去,回绝了一家是一家。」 「至于那送不出去的,到了正日子口就在大门处拦了,再将人撵走不就成了?」 只要妻子这里有地址能收请柬和帖子的,自然都是正经人家,是早就与武定侯府交好的,最次的也是汪家和安国公府这样的姻亲,送去个帖子道声歉也算是圆了礼节。 而那些个连个确切住址都没有的,还给她们留什么脸面?在门口撵走又如何? 顾欣湄既与何睦多年夫妻,此举本来也不是为了试探他,莫说人是林氏想不怀好意塞来的,就算是外头哪家为了示好送来的,何睦也不会收。 因此上听何睦竟然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竟叫她安排了人在大门口直接撵人了,她便忍不住笑起来。 「你这是连我们武定侯府的体面名声也不顾了么?」 不过等她笑罢,她便觉得也只能如此了。 要不然她还真摆了宴席,招待那些她不想招待的人,再叫人企图勾引她丈夫么? 其实她若是成心打听林氏那个远房亲戚家,也未必真打听不出来,只说她丈夫是五城兵马司的副都指挥使,想查个住址还会觉得为难不成。 可她也真不想给那几家人留脸,叫她大张旗鼓查了住址,再差人送个帖子去这种事,她真的不想做,就连她叶氏大表嫂那个表妹……也是一样。 再换句话说,若是那些人家没想往她与何睦夫妻中间插一脚,她又怎么会不给对方留张脸? 反之也就别怪她不客气,她就要在大门口公然撵人了! 也就是顾欣湄这般大张旗鼓一番,很是打发了一批人出去送帖子,等到第二天一早,天才刚大亮起来,武定侯府后宅上下就传遍了世子夫人的意思,说是明天的春宴不摆了。 那几个当初便刻意隐瞒了春宴一事的仆妇听了消息,都不由得连连叫起苦来,苦于若是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当初便跟着另外几个一起投诚了。 说起来这些仆妇管事之所以隐瞒春宴,也不全是受了林氏的挑唆、为了看顾欣湄措手不及的笑话。 做奴才的仰头看主子笑话又能看几日? 其实还不是她们都瞧着顾欣湄是个新媳妇,便觉得这一位还没学会如何管家——那就得叫世子夫人早早知道她们管事的厉害,将来才会分外倚重她们不是么? 再换句话说,既是这个后宅已经换了主母,只有继续保住自己的差事才是真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小心思,想当初她们才被顾欣湄揭穿,责问她们为何不早提起正月十九的春宴一事,她们也便都挨个儿拍着胸脯子许愿发誓了。 春宴不过是个小事,提前两三日打理便够了,这又何必提前给世子夫人打招呼,再叫世子夫人平白多受一回累? 只要春宴那日她们都顶在了前头,叫世子夫人好好见识一番她们的能干,到时还发愁世子夫人不高看她们一眼? 这样就算是侯爷夫人真起不来了,她们也会摇身成为世子夫人最器重的人,而不是被世子夫人拿着自己人顶替她们不是么! 可是谁知世子夫人却在这儿等着她们这些仆妇呢! 眼瞅着离正日子还有一天,这春宴却不办了,饶是她们有着一身的本事,也无处施展了! 这时众人再想起前几日,肖嬷嬷竟将垂花门上的管事和婆子们都捉了,如今连那几个差使全都换了人,用上了早就归顺世子夫人的人,她们不由得越发懊恼万分。 要知道那垂花门上的搜检令可是侯爷亲自下的令! 即便如此,肖嬷嬷还在那搜检令下了之后的头一天、便捉了垂花门上的人去打板子,还是侯爷亲口许可的,这个家里的所有仆妇……以后哪里还逃得出世子夫人的手心儿! 众人也便慌忙低声商量起来,商量要不待会儿去彩云轩回事,便都向世子夫人彻底归顺投诚算了。 左右侯爷夫人也完了,不听世子夫人的话有何好处? 第四十章 殊不知也不等众人商量清楚,肖嬷嬷派来的小荷花就跑到她们跟前来,说是世子夫人有差事交代,请诸位婶子大娘这便去彩云轩领命。 这些仆妇头儿们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 难不成世子夫人才刚取消了那春宴,这便打算和她们算账了? 再看那小丫头喊罢人后也不走,就在一边大眼睛咕噜噜的盯着她们,她们也就再顾不得互相递小话儿了,只好鱼贯着排好队往彩云轩而去。 顾欣湄此时已经在穿堂的回事处里坐好了,就等着人来呢。 只是她也没想到,这些人竟来得如此之快,仿佛是早就商量好了又聚在一起的,就等着她派人去喊呢。 她便笑着看了眼小荷花,笑道我还不知道你这丫头腿儿竟然这么快,看来今后的传话差事尽可以交给你了。 小荷花机灵的很,忙脆声回答:「回世子夫人的话,奴婢也是去得巧了,这些婶子大娘们正聚在一起说话儿呢,偏让奴婢赶上了!」 那些仆妇头儿听罢这一主一仆一唱一和,脸色顿时都红了。 世子夫人在睿王府没出阁前再是丧妇长女又如何?人家终归是宗室郡主,还缺管家手段不成? 既如此,何必再信侯爷夫人当初的挑拨,说世子夫人既是毫无管家手段,必会分外依仗她们,便不妨给世子夫人一些颜色看看! 还说什么这样换来的依仗便会更重! 只是却也不等这些仆妇头儿真表现出归顺之意来,顾欣湄那厢就开了口。 「既是诸位一大早儿便聚在一起了,想来也都听说了,我已经不打算再摆明儿的春宴了,从昨儿午后便叫人送了道歉帖子出去。」 「可惜眼下有些帖子还没送出去,谁叫我还是个新媳妇,对那些过去与侯爷夫人交好的人家不熟悉,也便寻不到那些人家的住址呢。」 「而这些人家既然还不知道我们府上不摆春宴了,明儿必然还是按时上门来赴宴。」 「因此上我今日叫人将你们喊来,便是想要问问你们,明儿一早有谁愿意替我守在侯府门口,再替我将那些上门来的人家回绝了去的。」 「论说这点小事儿也不该麻烦你们,你们毕竟都是这后宅的管事,各自身上都有差事在。」 「可若是我只派几个粗使婆子或是小厮去迎人,岂不得叫人笑话我们侯府没规矩,请了人来又撵人走就罢了,撵人竟也不派个管事妈妈?」 顾欣湄这话就等于给众人递了个台阶下,此时若有人想来投诚的,便可以顺势接了这差事,之前的错处也可以既往不咎了。 而若是连这个机会都不愿意抓住的,将来也必然不是个老老实实听话的,等她一一将人看在眼里,再叫肖嬷嬷去慢慢收拾也罢。 这时只见她话音未落,地上已是跪下了大片的仆妇,那二十来个管事娘子至少跪下了大半,只剩下六七人还站在那里。 而那些跪下的,不论是已经后悔不如早些投靠的,还是早就对她投过诚的,口中亦是都在主动请缨,说是明儿一早的差事还请世子夫人交给她们。 「奴婢们必会替世子夫人好好办差,绝不偷奸耍滑!」 顾欣湄就先将那六七人挨个儿打量了,又示意肖嬷嬷和小荷花都将人认清,这才笑着招呼跪着的众人快起来。 「不过就是个在侯府西侧门迎迎人、再替我说声抱歉请人回转的小差事,哪里就用得上你们这么些个管事出马呢?」 「你们快都起来,再推举出三四个你们都觉得可靠的人出来,请她们几人去办这差事便罢了!」 「剩余的人也别觉得这差事没给你们,便是我不信任你们。」 「说起来我打算这月底、最迟下月初便将喜姐儿和福哥儿接回来呢,我便想着不如将春宴推到那时再办,也算替两个孩子接风洗尘了。」 「可我过了明日便要回娘家住对月,恐怕也来不及打理这个了,你们索性从现在开始就替我将这差事接过去如何?」 也不等顾欣湄这话音落下,再看那六七个还站着的仆妇头儿,这会儿也后知后觉的扑通扑通跪下了,口中也都学着方才的仆妇们,心甘情愿的领了命。 只因这些人突然都明白了,只要世子夫人愿意将孙小姐和孙少爷都接回来,还提前十来天便将消息宣布了,那便是这个家从此真是世子夫人说了算了。 那么她们这些仆妇除了归顺,哪里还有第二条路? 难道都等着二月底,二爷的继室进了门,再去抱那条小细腿儿去不成? 那一位怎么跟眼前这一位比啊! 这其中当然也有管事娘子心生怀疑,怀疑她们是不是高看了世子夫人一眼,这一位实则还真是个不擅长理家的。 世子夫人再不知道某些人家住在哪儿,完全可以开口询问不是么? 只要将当初负责往各家送春宴请柬的人找出来,再叫这人全权负责递送道歉帖子不就成了? 这人还敢说一句连她也不认得那些人家?若真不认得,起初那些请柬又是怎么送出去的? 世子夫人为何却偏偏选了笨法子,还要派人去大门口守着,来一个便撵走一个?也不嫌丢了武定侯府的面子? 可也就是这种怀疑,令那几个管事娘子又努力往深了一想,她们登时便明白了,敢情世子夫人就想用这一招儿考量她们一番,看她们的归顺之意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只是往外送几份道歉帖子,是个长腿儿的都做得了这分差事,这又算什么诚意? 那么也只有叫人主动请缨去大门口撵人,甚至不惜为了世子夫人的吩咐得罪旁人,这才算得上是真正归顺啊! 这般一来就算侯爷夫人的病情发生奇迹,甚至还能再将管家大权夺回去,她们这些仆妇也回不去了,她们只能围在世子夫人身边尽忠到死! 还有喜姐儿和福哥儿的即将回归,要知道侯爷夫人可是视那两个孩子如冤家的。 世子夫人却偏在这当口和侯爷夫人逆着来,明知侯爷夫人厌恶两个孩子,却还要张罗给两个孩子办一场大宴席接风洗尘。 世子夫人也不怕侯爷夫人听说了此事后,顿时便恼怒得一口气上不来,甚至这就撒手去了? 可是再想到侯爷夫人本就不是喜姐儿和福哥儿的亲祖母,又打半年前便传出了不慈的名声去…… 那若是侯爷夫人被世子夫人这个手段气死了,岂不是白死,死后还免不了被人指点着棺材骂上几句! 想明白了的管事娘子们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皆道世子夫人这一手儿着实厉害。 可越是如此,她们也越发打定了主意,还是跟着眼前这一位更有前途。 随后也不用顾欣湄再多说什么,众人已是齐声开了口道,请世子夫人放心,再也没有一个不服,也没谁再有二话。 顾欣湄倒是没想到,她与何睦商量的这一手不按常理出牌,本来只是为了给某些人好看,竟然还在不经意间收服了这些管事娘子。 话说谁家后宅女眷与各府打交道是她这种法子?有话不好好说反而差了人在大门口围追堵截带撵人的? 第四十一章 她还当这些管事娘子都会嫌这手段丢人,个个都不愿意领命,更有甚者还会拼命阻拦呢。 只不过再想起林氏办这个春宴的初衷,本来就是为了给何睦塞两个偏房侧室、给她顾欣湄添堵,这些管事娘子们也必然个个知情,顾欣湄也便释然了。 她本来就是要在大门口寒碜林氏那个远房外甥女,还有她叶氏大表嫂那个姨表妹的! 这些管事娘子既然知情,又想对她投诚,不一窝蜂接下这个差事又待如何? 她也便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声我信你们,就叫众人都散了:「等差事果然办得好,我自有赏赐。」 要知道她明儿还要演一出儿半路被劫的好戏呢,等到时候武定侯府也因为她这些吩咐乱起来,倒真成了与她遥相呼应了,那「被劫」岂不是更令人相信几分? ……既是都打算不办春宴了,又都各自交代了下去,顾欣湄也就没再恪守那句「春宴之后再将古嬷嬷送回来」的话。 等第二日头午听说大门外已是热闹非常,她便叫人将早早备好的软轿抬到彩云轩门口。 她上了软轿后先去了隔壁宅子里,再在这处宅子里叫画扇扮成古凤秋,主仆几个这才在隔壁换上马车,径直出了大门往宁王府驶去。 只因顾欣湄也考虑到,她既不曾真将古凤秋带回武定侯府来,那么走时她也只能从隔壁宅子走,到时只说她一直将古凤秋安置在这边。 这虽然看似是个小细节,她却不能叫任何小细节上被人看出漏洞不是?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在昨天突然决定,等她去宁王府报了信儿后,便径直回睿王府住对月去。 这般一来就算宁王府想来武定侯府打探些消息,只要她没在,武定侯府不论前院还是后宅,根本就没有一个知情人。 至于何梦涵那边倒是有些叫人不放心,很容易便能说出「始终不曾在自家见过古凤秋」的话。 不过顾欣湄既然先做好了安排,早已将她那小姑子关了起来,她还怕宁王府来了人后求见何梦涵、何梦涵也敢见不成? 除非这个小姑子不怕顾欣湄将她意图弑母的话传进宁王妃耳朵里,便敢当时就坏了她的禁足令! 顾欣湄既是左右思索了一番,都觉得自己这番安排再无遗漏了,她也便眯起眼来靠上大引枕,只等着路上与她哥哥派出来的那队蒙面人「遭遇」了。 其实顾欣湄乍一提起这个计谋时,她也犹豫过,生怕在闹市或繁华街道上遇劫,实在有碍她的名声。 若是护国公府老太君抓住这一茬儿不放,再突然反悔了、不将喜姐儿和福哥儿还给她怎么办? 不过她转念也便想到护国公已经回来了,护国公府既有了这一位定海神针,好多事儿越发的好商量起来,她也就不怕了。 何况只要她的名声受了损,宁王府也便不会怀疑古凤秋的失踪是她搞的鬼了,更怀疑不到何睦身上。 话说哪有人设计还不惜将自己名声搭进去的道理? 只是顾欣湄到底没想到,马车走着走着便停了下来,车夫说是前头仿佛有人闹事,路上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一时半刻也疏散不开,看来只能绕路而行了。 顾欣湄顿时有些急了。 她可是事先跟她哥哥约好的,叫她哥哥派出的人在这条最最繁华的路上动手呢! 如今她却要因为拥堵便换了路,这会儿再差人给她哥哥送信哪里还来得及? 谁知就在这时,车厢门突然吱嘎一声开了个小缝儿,随后便有个小纸团被丢了进来。 装扮成嬷嬷模样的画扇忙弓下身去将那小纸团捡了起来,也不等顾欣湄与肖嬷嬷大喊一声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不要乱动,这丫头已经将那纸团打开了。 画扇眼见着世子夫人紧紧闭上了眼,又用衣袖堵了口鼻,肖嬷嬷也朝她瞪起了眼,她便知道自己可能是闯了祸。 只是她手太快,已经将那纸团打开了,哪里还来得及再将东西扔掉? 不过也就是瞬间之后,画扇便发觉自己并没闻到什么异常气味儿,手上也没觉得痛痒,倒是又瞧见那被打开的纸条上写了一行字。 「这字条好像是咱们睿王府世子爷写来的,说是叫郡主的马车改道走新二条胡同!」 画扇忍不住将字条上的字迹念了出来。 顾欣湄这才似信非信的张开眼,远远的往那字条上瞄了一眼,这一看之下还真就认出来那字迹果然就是她哥哥顾霆的。 她便轻轻敲了敲车门,问车夫方才谁来了,语气中也难免含了些恼意。 她嫁进武定侯府时、可是带着自己郡主规制的马车来的,只因这车够宽敞,她早就坐惯了,连车夫也还是过去惯用的那一个。 这明明都是自己人,用起来再放心不过,今日这事儿又提前交代过他,为何有旁人接近她的马车,车夫却一声都没吭? 这时她便听见外头回话,说是方才来的是段垚。 「段垚没让小的惊动世子夫人,只说前头一时三刻散不开,叫小的和您商量绕路而行。」 顾欣湄这才扑哧一声笑了。 敢情段垚这是知道她车里藏着个假的「古嬷嬷」,这才不当面见她,而是只叫车夫给她传话,又怕她不愿意改路,便给她车里扔进个纸团来? 只是昨儿不是提前商定好路线了么,怎么今儿突然又改道了? 难不成她哥哥的人早就来到这条街上等候,却突然发现这条路上出事了,与其在这里干等,不如换个地方动手,早动手早踏实? 顾欣湄便又敲了敲车厢门说声我知道了:「咱们改走新二条胡同吧。」 这车夫仿佛也知道自己方才少回禀了一句话,竟没主动与世子夫人说起段垚来过的事儿,这是他的失职。 等他再驾着马车驶进了新二条胡同,他便也不用顾欣湄再开口问他,就轻声告诉车里,段垚就在前头招手呢。 顾欣湄这才突然明白过来,怪不得她哥哥叫段垚等人换到新二条来动手,只因这条胡同很是僻静,不用怕周围眼睛太多。 如此一来即便她的马车被劫,也能将她的名声受损减小到最低限度不是么? 还有画扇装成的古嬷嬷,这丫头到底才十六岁,脸和头发、装束能作伪,身段儿却无法伪装,若是周围眼睛太多,未必不会发现真相啊。 倒是这新二条胡同里住的几乎都是锦衣卫,敢从这里穿行而过的行人极少。 段垚等人只需将画扇抢出马车去、再塞进他们带来的马车迅速离开,宁王府就算是想来这个胡同里找两个目击者,也未见找得到! ……顾欣湄越想越笑,索性等马车又往胡同里行驶了片刻,便无声的将车门推开了一条缝。 段垚等人此时早就蒙好了面,到得顾欣湄车前,不过是推开门伸手一抓,便已将画扇从车厢里提了出去。 随着画扇刻意装作苍老的呼救声响起,顾欣湄便已听见了许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画扇也似乎被堵住了嘴,再也喊不出来。 等到外头再也传不来一点声息,顾欣湄忍不住拍了拍胸口。 第四十二章 「这可多亏是假的,若是真的还不得吓死人啊!」 她对面坐着的肖嬷嬷也忍不住笑了:「世子夫人说的是呢,老奴还生怕段垚认错了人,再将老奴掳走呢!」 「等那车门一开,老奴慌忙往后蹭了又蹭,又将画扇往前推了一把!」 「看来回头等那丫头回来了,老奴还得好好替她压压惊,叫她别怪老奴心狠手辣了。」 「只是若叫老奴猜呢,画扇还得谢谢老奴推她这一把,要不然她哪里能尽早见到她的段郎。」 主仆两个这般又对着笑了一会儿,便招呼车夫继续赶着马车离开新二条胡同,往宁王府驶去。 只不过就在马车将将离开这条胡同前,那车夫又将车停下了。 「小的想给衣服和脸上蹭点泥去,再将衣襟撕两个口子。」 「不如世子夫人与肖嬷嬷也将头上的发髻发钗抓乱些,衣裙也揉出些褶子来?」 「要不然咱们这主仆几人可不像刚遭了劫的。」那车夫声音极轻的悄声回禀道。 顾欣湄顿时失笑。 可不是怎么着,说起来还是她这车夫想得周到,她和肖嬷嬷却只顾得笑画扇被掳走那一幕了,竟将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她便索性将头上的凤钗摘了,打开身边的几案抽屉扔了进去。 又将两朵大红的八宝押鬓珠花摘了下来,揉了个稀烂再重新戴上,位置也不再是原来的位置了,怎么歪斜怎么来。 等她作罢这些犹觉得不够,便叫肖嬷嬷将装了热水的银瓶取来,倒出水来将帕子浸湿。 待帕子不那么热了,她就拿它擦起了眼睛,擦罢眼睛又将鬓角也揉湿了,又往今日才上身的大红金丝通袖袄上淋了些水。 「嬷嬷瞧瞧我这样子够狼狈了么?若是不够,我干脆挤着眼泪哭一场算了。」顾欣湄忍着笑问肖嬷嬷。 肖嬷嬷本来也在忙碌着给自己身上作伪呢,听她这么一喊就抬起了头,谁知一眼便看呆了。 自家世子夫人明明是个再好不过的相貌人才了,怎么这么一毁之下……竟叫她也不忍目睹了? 只不过肖嬷嬷也知道,世子夫人可是金枝玉叶,自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遭劫」的委屈,可不是装得越狼狈越好? 肖嬷嬷便有些不忍心的点了点头,直道世子夫人够狼狈了。 这般等这狼狈不堪的主仆三人到了宁王府,当时便将宁王府的门子吓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那门子当然瞧不见车里的顾欣湄与肖嬷嬷,可他却能瞧见那车夫满脸满身的泥、甚至还有些鼻青脸肿不是么? 「这、这是半路翻车了不成?荣敏郡主可在车里,摔坏了没有?」那门子慌忙询问起来。 荣敏郡主再不是自家主子,也是上门来做客的啊,若真是在半路翻了车,可得赶紧请太医才是! 那门子也就不等顾欣湄的车夫回话,便已经喊了腿儿快的小子快往内宅送信儿去,若是要请太医,得叫内宅的宁王妃发了对牌派了婆子出来。 而那前往内宅报信儿的小厮自然比顾欣湄来得快,宁王妃听了外头辗转报进来,手中的毛笔顿时滴落了硕大一滴墨汁,将好好一张熟宣染脏了。 「荣敏这会儿就来了,还在路上翻了车?他们武定侯府不是今儿办春宴么,怎么还不到晌午她就出了门?」 其实宁王妃最近这些天很是有些替顾欣湄不忿,甚至有些瞧不起这个堂小姑的性子,该硬时不硬,该软时不软。 荣敏这丫头可是宗室女,嫁到武定侯府给何睦作了续弦,这可是屈尊下嫁。 而那武定侯夫人又偏在荣敏过门没几天,好巧不巧的小产了,随即又一直病卧在床,这不正是荣敏发威的好机会么? 那若是将她换做是荣敏的位置,她也不会叫自己忙碌成这个样子,既要给婆母侍疾,还要四处应酬,亦要给武定侯府撑脸面办春宴! 再换句话说,若是图个面子,还要什么里子啊? 随便找个太忙碌的借口,那侍疾的差事随便打发几个仆妇去,自己个儿再趁机将后宅中馈牢牢捏在手里不就成了! 当然了,顾欣湄可从没与宁王妃承认过,说她必要在林氏床前侍疾。 可宁王妃却一直是个自负的,她既是早就将顾欣湄的疲累神色看在眼里,这神色明明是顾欣湄装出来的,她却也当了真。 而顾欣湄也正是因为与宁王妃打过这么几次交道,深知她这位堂嫂也不是个真聪明的,这才用罢一计又生一计,每一次都几乎是为宁王妃量身打造。 这一次也是一样,宁王妃才一听说顾欣湄这么早就来了,甚至还在半路上翻了车,便已经断定必是武定侯府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这才叫好好的一个春宴没办成。 再说哪有堂堂世子夫人出得门来,连几个护卫都不带的道理? 那半途翻车指不定是武定侯府什么人搞的鬼,想要整垮荣敏两口子呢! 只不过细论起来,这一切对宁王府来说都是大好事——这武定侯府都乱糟成这幅样子了,这岂不又是一个拉拢荣敏夫妇的好机会? 宁王妃便一边张罗叫人去请太医,一边离了书房回到了西次间,就想等着荣敏到了,好好给这堂妹上上一课。 如果连睿王府这个娘家都不能叫荣敏硬气起来,还有他们宁王府呢! 只要荣敏愿意跟她交好,也愿意拉拢着何睦一起站过来,他们宁王府永远是荣敏身后坚强的后盾! 只可惜宁王妃想归想,她想得再好,也架不住顾欣湄主仆两个狼狈的到了她面前,顾欣湄更是一张口便哭了起来,各种哭诉也是别提多么语无伦次了。 「堂嫂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了,我究竟是得罪谁了?」 「怎么好巧不巧的,竟叫我出门时遇上了大路拥堵!」 「你瞧瞧我这头上,还有我这身上,这可都是才上身的新衣裳新首饰呢,如今可倒好,你看看我狼狈的!」 「若是知道的,知道我这是上门来做客,半路出了意外,方才这一身的狼狈,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我本来就是个疯婆子呀!」 宁王妃本来已经打好了腹稿,各种安慰与拉拢的话语都到了嘴边,被顾欣湄这么一哭便将她哭乱了,更是都忘了该怎么张口。 等她再想好了说辞,顾欣湄却仿佛理清了思路,又重新对她哭诉起来,每句话都比之前有条理得多,宁王妃听着听着,便突然间就愣在了那里。 敢情荣敏并不是半路翻了车,而是在新二条胡同里被人劫了? 那劫人的不但掳走了古嬷嬷,还留下话来,说是为首之人叫程继善? 「你、你再将你们郡主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宁王妃强忍着眼前的眩晕,颤颤巍巍指向肖嬷嬷。 肖嬷嬷本也一直陪着顾欣湄泪涕横流呢,闻言便战战兢兢抬了头,又将过程叙说了一遍。 「那些黑衣人个顶个儿的好身手,老奴还当这一回再也活不成了呢!」肖嬷嬷这般心有余悸的添油加醋道。 「老奴倒是想起来那新二条住的都是锦衣卫,便忍不住大声呼救起来,谁知却没有一扇门打开,更别指望出来两个人相救了……」 第四十三章 也就是肖嬷嬷多添的这几句话,令宁王妃又是忍不住眼前一黑。 她就说么,怎么好好的一条大街突然就堵的水泄不通。 敢情那程继善已经归顺了皇帝,还有锦衣卫做帮手,可不是就将荣敏的马车堵在了半路,不得不改路进了新二条,为的就是更方便下手掳人! 说不准那些黑衣蒙面人便都是住在新二条的千户百户! 可是那程继善不是早死了么? 虽说王爷与古嬷嬷一直都说程继善是假死隐遁,人必然还活着,这几年也一直都有人手寻他,到底没将这人找到啊! 连王爷派出去的精干人手都找不到的人,不是死了还会是什么,为何如今又突然出现了,还出现后便将古嬷嬷掳走了?! 宁王妃就觉得眼前越来越晕,仿佛已经在这晕乎乎的黑暗中,提前瞧见了宁王府的坍塌毁灭。 那古凤秋知道的实在太多了!落进程继善手里哪里还得好?! 那么只要她没猜错,那程继善若是真已经归顺了皇帝,宁王府……已是彻底完了! 可饶是宁王妃再悔再怕,又再想做些什么迅速弥补一番,到底不能当着顾欣湄主仆的面前吩咐,或者这就请了宁王来速速商量对策不是? 她便强撑着眼前的眩晕,无力的对顾欣湄摆了摆手, 「本来我还当是你的马车翻了,生怕你受伤,还叫人早早去寻了太医来。」 「如今见你不过是惊吓了一番,倒没什么大碍,我就不留你了,你还是早早回去歇着吧。」 「倒是那太医既然已经来了,你索性将他带回武定侯府去给你诊个脉,叫他给你开些安神汤喝喝吧。」 「至于古嬷嬷……你也不用替她担心了,不过是个奴才而已,莫说是被掳走了,就是当时便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宁王妃当然巴不得古凤秋当时便死了呢,只有死人的嘴里才说不出话来。 顾欣湄闻言就抹了把泪:「堂嫂真觉得不要紧?」 「要不要我这就给我哥哥和我们世子爷都送个信儿,也好叫他们都帮着堂嫂寻一寻那程继善?」 这话便不由得令宁王妃又烦躁三分。 若是真能叫外人帮着寻人倒好了!可她现在不能! 更别论那顾霆如今也是锦衣卫,若听说了这信儿,还不知道是来帮忙的,或是来拆台的呢! 可也就是顾欣湄这般主动请缨,倒替她又择去几分嫌疑。 如今的她在宁王妃眼里虽是个罪魁祸首,若不是她硬生生的接了古凤秋出府,也出不了这事儿,她却一定不知情。 那若是没出古凤秋被程继善掳走这事儿,荣敏这丫头或许还真能将何睦拉拢过来呢,至少这丫头有这个心啊……如今倒是可惜了。 宁王妃越想越怕,越想越懊悔,甚至转头又想到,前几日就不该将长子送进宫去,如今若再编个谎话去接人,也不知宫里放不放…… 可她又怎么敢流露一分一毫? 宁王妃也便又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重复道,不过一个奴才而已,哪里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 她现在哪里还有求人帮着宁王府搭救古凤秋的胆量! 要知道就算那程继善并没真的归顺朝廷,他可是古凤秋的大师兄,一身的本事那是十个古凤秋也顶不上的! 要不然宁王府当初也不会求贤若渴、最终逼得这个程继善不得不死遁了,继而结下这么一个大仇! 那么宁王妃也真的没什么好办法了。 她只能先打发走顾欣湄,这才好速速请了王爷来,再请王爷下令将古凤秋的女儿一家三口挟持到宁王府来。 之后再盼着古凤秋也猜得到这一步,要么便抵死不交代一个字,要么便想辙赶紧寻死,以免牵连女儿一家。 只有这样宁王府才好缓上一步,至少不用怕古凤秋的供词将宁王府推进万丈深渊! 顾欣湄既是试探出了宁王妃不愿叫她掺和这事儿,再怎么急切都不愿意当着她的面前吩咐,她也不再多留。 只是等她临走时,她还是忍不住对宁王妃埋怨了几句:「我都狼狈成了这个样子,堂嫂竟不留我梳梳妆?」 「不过是被人掳走了一个宫奴而已,算得了多大的事儿?」 「堂嫂不留我用午膳也就罢了,竟然也不说将妆奁借给我用用,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么出去见人啊。」 这般等她走了之后,宁王妃便忍不住砸了好几个茶盏。 她当然知道叫那古凤秋跟了顾欣湄去,本就是她的主意,虽是顾欣湄也主动恳求了,最开始却是她给人家下的套儿,说是古凤秋善于调养身子。 那么她也不敢怪顾欣湄不是?若是不砸上几个茶碗,又该如何泄愤! 可是说来说去她还不是为了自家王爷的大业,便想给王爷多拉拢些好帮手,尤其是那何睦又是个手里头有兵权的,王爷也很赞同! 谁知那程郎中竟然真没死,还在几年后回了京都城,伸手便是雷霆般的报复手段,还坏了她的大事! 只不过宁王妃既然想到了何睦,再与程继善这么一联想,她突然间就恍然大悟。 何睦的原配程敏不正是半年前死的?而那程继善不正是何睦以前的丈人爹? 难不成、难不成程继善这是将程敏之死算到了古凤秋头上,这才又重出江湖报仇来了? 宁王妃本也不是个脑子慢的,这时便突然回想起了曾经有下人悄悄跟她告过状,说是古嬷嬷私下里合了药丸卖钱,她当时还没当回事,笑说这怎么可能。 王府可没缺了古凤秋的供奉,区区几粒药丸能卖几分银子? 再说那古凤秋究竟有几斤几两她还不知道么,若说害人的药,古凤秋或许还能做,可这人哪里会治病救人呢,还假模假样做了药丸子卖,真是别叫人笑掉大牙了! 宁王妃便以为那告状的嬷嬷必是嫉妒古凤秋在她面前得脸,拿的月银和赏赐也多,这才不惜编造谎话污蔑古凤秋。 殊不知古凤秋的能耐哪里是寻常奴才能比的,宁王府可容不得这等自己没能耐、却看不得旁人好的奴才! 宁王妃当时也便将那告状的嬷嬷重重罚了,还为此和古凤秋表过功,说过那种「你看我对你多么的好,你今后可得好好给王爷与我当差」的话。 不过如今再想,宁王妃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那古凤秋被人举报了偷偷做了药丸卖,敢情并不是治病的,而是杀人毒药?! ……等宁王被人请了来之后,宁王妃又哪里敢透露一分,说是她早就发现了古凤秋私底下做药卖药,也正是这些私自卖出去的药,要了程敏的命,如今惹得程继善回来报仇了。 她也便只说程继善回来了,还带着十几个黑衣人,将古嬷嬷掳走了。 倒是宁王比宁王妃还「心胸宽阔」,听罢宁王妃颤抖着声音将事情经过学说了,他便笑起来。 就算程继善真归顺了皇帝,那古凤秋也真被程继善拿去了,随后便将她都替宁王府做过些什么都招了,他也完全可以不认啊! 这大熙朝的律法本就是刑不上士大夫,何况他是位亲王! 第四十四章 更别论那程继善与古凤秋究竟是什么关系,当他不知道么? 那两人可不止是师兄妹外带露水夫妻那么简单!两人还生过一个孩子呢! 有了这桩关系摆在那儿,古凤秋的供词哪里还会那么可信! 难道他到时候不会辩解,说那两人本就是一伙儿的,古凤秋是皇帝在他府里埋下的暗桩,只为了有一天跳出来里应外合污蔑他? 宁王妃本来还吓得够呛,听得这话却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等她又缓了口气,也觉得自家王爷说得有理。 只是那古凤秋与程继善的特殊关系,王爷又是如何得知的?虽说古凤秋在她身边伺候这么些年,可也从没对她说起过啊? 「你只知道古凤秋那个女儿随了她的姓叫古雨,却不知那孩子原来一直姓程,是程郎中死遁之后、本王才差了人去衙门给她改的户籍姓名?」 宁王微微有些疑惑。 他还当他早就跟王妃说过呢!难不成那一日是他喝多了酒,以为自己说过了,实则却没说? 可也不管宁王到底与宁王妃说过这事儿没有,宁王妃却只觉得心头一块大石扑通落了地。 敢情之前实在是她想多了,那程继善既是古雨的亲爹,古凤秋又是古雨的亲娘,这两人哪里会自相残杀! 可是别看话是如此说,宁王也还是听了宁王妃的建议,立刻便下了令,叫人去将古雨一家三口接到宁王府来,这样的活人质不用白不用。 只要古雨一家三口被他握在手心,不论是古凤秋被程继善或说服、或逼迫,只要这二人还想要女儿与外孙的命,便得给他三缄其口。 ……殊不知何睦夫妇既是早就从汪玉竹口中得知,古凤秋有个女儿,如今古凤秋已经落网三日,他们又怎么会叫那古雨独善其身? 就在昨日一早天还没亮时,何睦便已差人将古雨一家三口悄无声息的掳走了,继而将人送到城外一处隐秘的庄子上关了起来。 随后何睦又派了人,将那古家的宅子收拾成了一副主人早就离开的样子。 何睦也不怕周围邻居漏了口风,说这一家人前几日还在,只因自打他派人盯上了这一家,便已知道这家从不跟街坊四邻来往。 这般等到宁王府的人得了宁王的令,虽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古凤秋替古雨花钱置办的大宅子,却也只是扑了个空。 待到这些人又重新回到王府,说是古嬷嬷女儿家的大宅子早已是人去楼空,又都不约而同的跪下请罪了,这时的宁王便也觉察出了不好。 再想到他们夫妇已是几个月没见到万太妃,就连除夕家宴与元旦祭祖都一样,皇上还好巧不巧的在头几日将宁王世子召进了宫……这夫妇俩顿时面如死灰。 何睦与顾欣湄既然从未成功往宁王府安插眼线,顾霆也一样,众人此时也就不知宁王府里究竟如何了。 只是他们既有古凤秋在手,古凤秋的女儿和外孙也在,他们又何必再管宁王还能翻出什么大花样来? 顾欣湄便踏踏实实的在娘家住了下来,住的还是她没出阁前的和香阁。 等她安置好了,便打发肖嬷嬷回武定侯府去:「嬷嬷既做了后宅总管事,后宅便离不开你的调度。」 「等嬷嬷回去了,就叫徐嬷嬷带人再将我之前来不及收拾的箱笼都归置好,带着画裳来就够了。」 肖嬷嬷正待说只有画裳一个怎么够,要不然叫画韵也跟来,彩云轩只留画眉便足用了,就听见外头门帘儿响了。 等她转头一瞧,便瞧见画扇回来了,身上的衣裳首饰也换回了丫鬟模样儿。 原来画扇既然装扮成了古凤秋,又被段垚等人掳走了,段垚当然不会再将这丫头送回武定侯府去,以免惹得人怀疑。 他也便径直将人带回了王府,虽不知顾欣湄今日就回来住对月了,也是打算再请世子妃想辙将人送回去,介时只说这丫头是来王府办事的。 肖嬷嬷便笑着一拍手:「我倒是忘了段侍卫长是个妥帖的,如今有了画扇,再来一个画裳服侍郡主,外加徐嬷嬷和两个小丫头,住上三五日也足够使唤了。」 言之意下便是不想叫顾欣湄在娘家住得太久——谁叫那武定侯府还是个烂摊子,若是世子夫人离开得久了,保不齐又会出些想不到的幺蛾子。 顾欣湄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她之所以决定今日回来住对月,也不过是怕宁王府还有什么后手。 比如宁王夫妇怀疑到她身上,继而再叫人明里是去武定侯府探望她、实则却是叫人去排查。 如今既然她人不在,宁王府也便找不出借口往那边府里去,等拖过这几日,程郎中也从古凤秋口中掏出有用的东西来了,她再回去也不迟。 更何况若是东杨树胡同那边有事需要她出面,从睿王府出去岂不是比武定侯府更便宜? 她就笑着应了肖嬷嬷,说是嬷嬷尽管放心,我这一次顶多在娘家住三天。 按说她身为宗室女,便实在没必要和那寻常人家的姑奶奶一样,她就是住上五七八天,又有谁敢说她一声不是。 至于武定侯府若真因为她不在,就有人趁机出了幺蛾子,也不过是送上门来找死的,早送倒比晚送强,她还惧这个不成? 可一来她父王与兄长都知道她婆家情况,必然不会多留她,甚至到了第三天头上便会撵她。 二来庄家老太君可答应了,这月底便会叫何睦去将喜姐儿福哥儿接回来。 今儿已是正月十九了,她要真在娘家多住几天,岂不耽误了给孩子们收拾住处,打理一切事宜? 只不过别看顾欣湄口上答应了三天就回去,自己心里也有些含糊。 谁叫她太了解她那个程家爹,他身上那个太过良善的医者通病,比程敏有过之无不及。 那古凤秋万一咬紧牙关死不开口,她爹又不愿给古凤秋用出厉害手段,这口供等到哪日才是个头儿? 这之后顾欣湄便一直忐忑不安得很,一边盼着何睦那边尽早给她传来消息说,古凤秋已经全招了,一边却等不到这个消息便分外急切。 等到第二日近头午,顾欣湄的焦灼便被过来陪她午膳的庄朝云全看在眼里,她嫂子就忍不住问起她缘故来。 「那古嬷嬷不是已经落网了么?你这又是急得什么?」庄朝云很是不理解道。 却也不等顾欣湄稍微给她嫂子解释一二,叶嬷嬷就从武定侯府来了,才被画扇领进来,便笑着将来意给顾欣湄说了。 「世子爷既怕旁人来给世子夫人学话学说不清,又不想再叫多一个人知道这些事儿,老奴便自动请缨来了。」 顾欣湄已从叶嬷嬷脸上的笑意看出来,想来是她爹那边事儿成了,便连忙笑着招呼画扇快给叶嬷嬷看座。 「嬷嬷坐下喝盏茶,慢慢学说来也不迟。」 庄朝云这才知道,原来小姑子一直都在等什么消息,这消息却姗姗来迟了,也就难免焦急。 再看小姑也没有叫她回避的意思,也便安坐一边陪着小姑听叶嬷嬷回禀起来。 第四十五章 只是这一听之下,庄朝云虽是早从夫君顾霆口中听说过三言两语,也难免心惊肉跳——原来宁王真借着万太妃的手,早就在皇帝的后宫里动起了手脚? 而那周贤妃当初小产便是万太妃和宁王母子的手笔? 这娘儿俩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呢,他们怎么就敢从皇上的后宫动手,还想将来挟持少天子以令诸侯?! 「那古凤秋先还不认,昨儿一早程郎中给她一剂药下去,叫她足足死了一天一夜,等她醒了又跟她说了几句话,她便痛痛快快将什么都招了。」 叶嬷嬷笑道。 而叶嬷嬷之所以这么清楚一切过程,何睦又非常放心的请她来报信,便是因为自打程郎中打算开审古凤秋,何睦就已经将叶嬷嬷请到了东杨树胡同去。 再换句话说,这虽然是得了皇命的暗审暗查,却也得有个见证,叶嬷嬷便是个再好不过的人选。 「老奴知道郡主想问,程郎中跟古凤秋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叶嬷嬷见得顾欣湄脸上还有疑惑,便先于她的问话又说了这么一句。 「可是老奴旁的都知道,偏偏这几句话是耳语,莫说老奴,就是世子爷也没听见。」 顾欣湄顿时便有些失望。 那一剂叫古凤秋死了十二个时辰的药,必然不是叫人招认的根本,想来归根结底的缘故还在她爹究竟对古凤秋说了些什么。 可是叶嬷嬷竟然没听见她爹那几句话,连何睦也不知道? 不过再想到她爹这一回竟然没手软,她便笑了起来。 只要古凤秋已经招了,旁的事慢慢来也不迟! 她就笑问叶嬷嬷道,既是人已经招了,再将人留在东杨树胡同也没什么意义了,世子爷说没说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郡主放心,老奴离开东杨树胡同之后,便陪着世子爷的人将古凤秋和大汪氏送到皇上指定的牢里去了,随后又回武定侯府换了衣裳,这才来给您报的信儿。」 叶嬷嬷笑道。 连郡主都知道将人留久了夜长梦多,世子爷又如何想不到? 叶嬷嬷便索性一路陪着见证到底,也趁机进宫给太后娘娘磕头拜了个晚年。 这时叶嬷嬷也算是将正事儿回禀完了,她便又给顾欣湄学说起了她回去换衣服时遇上的一件小事。 「那汪家女眷不是前天就收了郡主的道歉帖子,说是正月十九的春宴不办了么。」 「今儿那位汪太太和那位汪三小姐便上了门,说是前来探侯爷夫人的病,正和老奴走了个前后脚。」 若不是何睦那边抓了古凤秋,大汪氏也早就落进了何睦手里,叶嬷嬷也不会将汪家母女俩放在眼里。 可是古凤秋那厢才「被掳走」没几日,汪家女眷就来武定侯府探病了,谁知道她们究竟怀的什么心? 这说不准就是宁王府给汪家的示意,叫汪家女眷来武定侯府探探口风呢! 更别论那汪三小姐身边还有个古七娘,那可是古凤秋的族侄女…… 叶嬷嬷便索性也不回彩云轩,更不着急换衣裳了,而是径直就去了正和堂;等她到了正和堂,何亦涵才刚陪那母女俩坐下,下人还不曾泡茶上来。 「老奴便与那母女俩说,郡主回了睿王府住对月,肖嬷嬷那厢管事腾不出空闲,便叫老奴替郡主前来陪客。」 叶嬷嬷掩口笑道:「您是没瞧见那娘儿俩一副既惊讶又厌恶的样子,分明知晓老奴是去坏事的。」 却也正是叶嬷嬷盯得紧,何亦涵又本就厌恶汪玉荷的为人,不过一刻左右,这位二小姐便找了借口先走了,只将叶嬷嬷和汪家母女俩留在了正和堂厅堂里。 「那汪三小姐达不到目的怎能罢休,便想叫老奴派个人去将大小姐请来说话儿。」 「这可多亏是郡主提前给大小姐下了禁足令了,老奴假作差了人去请大小姐,大小姐竟叫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来报,说是大小姐一早便出府给夫人求佛添灯油去了,此时并不在家,汪三小姐再如何诡计多端也无法得逞。」 顾欣湄难免抚手轻笑道,这几日可真是辛苦嬷嬷了。 「好在这辛苦日子也不用再过多久了,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给嬷嬷和大家伙儿论功行赏吧。」 ……只是顾欣湄到底也没猜到,那汪玉荷既是在武定侯府内宅没探听到一点点消息,竟是转而想去何源身上下功夫了。 可那何源前两日都找何睦哭诉了一回,就差抱着何睦的大腿喊大哥救命了,分明已是将汪家都当成了狼窝虎穴,那汪家女也没什么好东西,如今汪玉荷竟叫人给他传了私信来约他见面,他哪里还敢轻易见这人? 等到顾欣湄回娘家住对月的第二天下午,她才刚睡醒午觉,便听得画扇说,武定侯府二爷来了,想要求见郡主呢。 顾欣湄不由得错愕万分。 这何源是疯了不成? 就算他们兄弟间的情份不过是那么回事儿,他前两日都寻过何睦了,今日不管有什么事、也只管再找他大哥商量便是了,怎么还找到睿王府来要见她? 「奴婢也叫人问过二爷了,二爷说世子爷这几日差事忙,他去了两趟五城兵马司也没见到世子爷的面儿。」画扇回道。 顾欣湄这才纳过闷来,那古凤秋和汪玉竹既是昨日被押进牢里,想来还有许多后续需要何睦跟进,也怪不得何源找不到他的人。 那她就不妨见见何源吧,若是这个小叔子是替宁王府来她这里探听什么的,再不然便是受了汪玉荷的什么指使,那也别怪她不客气了。 「你叫人往前院传个话,待会儿将人领到我哥哥的书房去,我去那里见他。」 这般也不等顾欣湄缓步来到前院儿,何源已经焦灼的喝了一肚子茶,人也仿佛长了浑身的刺,根本坐不住,只管在书房地中央团团转。 若是他当初压根儿就没娶过大汪氏就好了! 如今可倒好,他还当大汪氏死了便一了百了,不论是母亲的所作所为、还是他这个知情者兼帮凶,也便能择清干系,谁知小汪氏却又找上门来了! 这小汪氏必然知道她姐姐当初做了些什么,也知道他和母亲都做了些什么! 她这时要见他,必然是想要以此作为要挟,以免他将小汪氏娶进门来,再待她不好! 再不然便是小汪氏昨日去武定侯府探病,已经知道母亲的病体好不起来了,便想叫他和她一心,早早将管家大权给她备下! 亏他当初还琢磨着,大汪氏既是连个蛋都生不出来,母亲又不许他纳妾,他还不如停妻再娶呢。 早知道没了原配却又来了这么一个不叫人省心的继室,他还不如去乡下找个村姑! 等顾欣湄来到前院这处小书房门口,隔着窗扇便已经瞧见何源就如同困兽满地转圈儿。 她就笑着招呼守在门口的小童先往里头通报一声,也免得她开门就进,再叫小叔子笑话王府乃至她这个做大嫂的没规矩。 何源听见他大嫂来了,慌忙站下脚步匆匆迎到门口。 见得顾欣湄进来后,他也早就忘了他以前对这个大嫂并不恭敬,更忘了叔嫂间也是起过争执的,抱起拳来便是一揖到底。 第四十六章 「大嫂救我!大嫂替我将汪家那门亲事退了吧!」倒也真是开门见山。 顾欣湄险些喷笑。 亏她还当何源是来替宁王府或是汪家来试探她的,原来竟与她想得一点都不一样? 只是她也不能叫何源知道,前几日何源究竟与何睦都说了些什么,何睦当天就学说给她听了,再叫小叔子笑话她丈夫夫纲不振。 她便先招呼何源坐下慢慢说:「二爷总得跟我说清楚缘故,到底为何要退亲,我才能决定能不能帮二爷这个忙不是?」 其实她这话才一出口,她便已经打定主意必要帮这个忙了。 何源是个纨绔不假,与何睦又不是多亲近,甚至当初在害死程敏一事上也没少出力气,若是她想将他也归为罪魁弄死,谁也怨不得她。 可她与何睦既不想多造杀戮,拿林氏与大汪氏报了仇已经够了,那么何源若是不愿意再娶汪玉荷,甚至将来也愿意乖乖听话,这也是好事一桩不是么? 何源既然敢上睿王府的门儿,又张口就恳求顾欣湄替他将汪家的亲事退了,他就没打算替汪家隐瞒。 他若是给汪家隐瞒了,将来吃苦受罪的还不得是他自己? 想当初那大汪氏鬼迷了心窍也要对大嫂程敏动手,一是母亲也不喜程敏,二来其中就未必没有母亲挑唆,甚至是借了大汪氏做枪,好在程氏没有家族撑腰,死了也就死了。 就算这样不也惹恼了大哥,就差在武定侯府掀起血雨腥风、拉着满府的人给程氏大嫂陪葬了? 那若是他再将小汪氏娶进门,这可是个比大汪氏更是个不叫人省心的,想来在后宅更是一根好搅屎棍。 可是他大嫂却已经不再是无人撑腰的程氏了,小汪氏在宗室女的手里还能跳出大天去不成? 这哪里是他何源的福气,这根本就是给他招灾惹祸! 何源也便张口就给汪家女扣起了大帽子,说是自打大汪氏起,这一家子便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小汪氏更不遑多让。 「她如今还没过门儿呢,身边便跟着个古七娘,若叫她进了门,咱们家后宅从此再也别想消停了!」 「哦?」顾欣湄轻挑眉梢:「二弟这是已经知道古七娘的来历了?」 她一边顺水推舟改了对何源的称呼,一边也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道,看来她还忘了这一点,敢情她还得早点想出个主意来,早些将古凤秋教出来的这些徒弟也都捉了才好。 既是何源都打算退亲了,小汪氏当然也无法再带着古七娘进武定侯府的门,再也威胁不得她。 可也架不住旁的人家还有与古七娘相似的人物不是? 若叫这些人再好好成长一阵子,将来又未见得被谁家利用了呢! 就算这些人再也无法撼动皇权,这些人也不敢往那儿想,可只需她们在各家后宅使出些手段来,那也都是人命,人命大于天! 这时她便听得何源承认道,他是早知道了:「因此上还请大嫂帮小弟这个忙,小弟定会感激大嫂一辈子。」 其实何源哪里是个愿意识别善恶的人,他从骨子里便不是个愿意与善交好、与恶远离的主儿。 他如今所做的这一切不过全为了自己,他只是不想被旁人作恶再牵连了他。 不过只要他想得明白这一点就已经够了,顾欣湄哪里还会要求太多? 她也便笑着点了点头:「既是如此,我倒是愿意帮你出这个头,只是……这事儿你事先和侯爷商量过么?」 就在前几天,何源不是还打算拿捏了画眉不让垂花门搜检的把柄,将来再对付彩云轩么?譬如去侯爷面前告一状,说她这个儿媳妇不敬公爹? 如果她顾欣湄真的被何源这么一撺掇,便去汪家给他退了亲,转手却被他一状告到武定侯面前去,她又该如何辩解? 谁知何源却是早就想明白了,只要顾欣湄愿意出面替他退亲,他再回去说服武定侯也不迟。 何源就站起来又给顾欣湄一揖到底:「只要大嫂应了我,我必不会叫大嫂白白替我劳累一场,我这便回府与父亲商议去。」 等何源走了,顾欣湄难免有些疑惑,疑惑于她虽然也知道何源这是怕死得紧,这才不想再跟汪家有一点牵扯,可这种改变也实在太快了些。 好在没过多久她哥哥顾霆就回来了,等他回后院陪妻子用罢晚膳,听说了何源上门来求的事儿,便哈哈笑起来,说是你们还当那何老二变成了好人不成。 原来何源之所以变了个人似的,还不是何睦今儿一早便去皇上面前替他那个二弟求了个锦衣卫总旗的职位,随后又叫人给家里报了信儿。 「论说这侯门勋贵之家出来的公子哥儿,就是进锦衣卫当个千户都委屈了,可那千户也只是挂职、并没有实差不是?」 就说武定侯本人吧,不也是从打十几岁起便挂了个闲职,至今都二十多年了也还只是个闲职? 倒是何睦给何源求来的这个总旗,是需要上差的,将来若是机缘好,升职也不是梦。 庄朝云倒是听罢她夫君这话便笑了,笑她大表哥这哪里是给何源求的实职,这分明是找了个差事将何源拴住了,叫这个异母兄弟再也别在家中闲着,闲着便容易生事。 庄朝云便分外替小姑庆幸,庆幸于自打程氏大表嫂没了后,大表哥可真是长进十足,小姑虽是作了续弦,这也算得上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呢。 顾欣湄听了她大嫂差人送到和香阁的话也便释然了。 她就说么,何源这样的人怎么说变就变了,敢情还是出于一个自私,这分明是怕丢了刚到手的差事。 管她大汪氏还是小汪氏,对何源来说不过是个女人,若是触碰了何源的利益,谁管她是正妻还是未婚妻。 那么她也只管等着武定侯的态度了,若是连她公爹也觉得汪家那门亲事再也结不得,她再出面去汪家替何源退亲也不迟。 ……转天的正月二十一便是皇后母族鲁国公府的春宴,顾欣湄打算与她大嫂一同赴罢这个春宴,午后再回到睿王府收拾些箱笼,便该回武定侯府了。 岂不知等到了鲁国公府还没多久,外头便传来了消息,说是皇上刚下了旨意,任命护国公为京都城禁军十大营总兵官,同时还有个消息是关于原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赵英的。 「赵英一案已经审结,被判了流放西南。想来用不了多久也该有姑爷升职的圣旨来了。」 闫六姑奶奶这般附耳告诉顾欣湄道,因这两人相处得极好,闫六姑奶奶连自己没过门便称呼何睦为「姑爷」也不在意了。 顾欣湄掩口轻笑。 其实何睦升不升五城兵马司正都指挥使她都不在乎,何睦到底太过年轻,皇上若再派个年长经验足的做这个正职她也能接受。 只是赵英这案子竟然进展这么快,算起来还没一个月便审结了,想来她所期盼的那些结果也快了吧? 随后也果然没过多久,便陆续又有消息传来,护国公何止是做了十大营的总兵官,还兼了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同时被封太子太保。 第四十七章 年过六旬的成王爷亦是告老归家,才从东北送亲回来的成王爷世子接任了宗人府新宗令,睿王任副宗令,兼管内务府。 顾欣湄要等的便是她父王这个任职,监管内务府——这便是说皇上已经拿了宁王所有罪证,宁王那监管内务府的差事也被夺了! 她还当皇上要等出了正月才做这些决定!如今却比她预期的早了整整九天! 那么还在武定侯府后宅正和堂苟延残喘的林氏……是不是也到了该咽气的时候了? 等林氏死了,她哪里还用去汪家替何源退亲,单只是那守孝三年再嫁,汪家也等不了不是么! 谁知这之后却再也没有什么新消息传来,连闫六姑奶奶和庄朝云都有些着急了,护国公府老太君亦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顾欣湄也不曾失望。 她当然知道众人急切的是什么,还不是都以为何睦既立了功,便该在今日就被封赏。 可是只要她父王监管了内务府,宁王便已经成了光头亲王,一切只是才开始,哪里就急在眼前这一刻了? 等何睦得了皇命去查抄宁王府,再将宁王或圈禁或查办,宁王的党羽也都被绳之以法,那才算得上是尘埃落定,何睦也才是真正立了大功啊…… 不过别看顾欣湄心里明白,宁王既然还没倒在明面儿上,便不是能拿到这等场合上安慰人的,她也便瞟了眼庄老太君、却没说话。 倒是老太君接了她这一道颇带「稍安勿躁」的眼风,心底忽的恍然大悟。 睦哥儿是领了皇命查办宁王不假,可宁王府可还好模好样儿的摆在那儿,夜夜笙歌不停呢! 那她就不能这么急切的想叫皇上论功行赏啊,太过急切可是容易坏事的! 这时老太君再看顾欣湄的目光便彻底不一样了,心里也不由得她不服气,服气于睦哥儿这个媳妇还真沉稳。 老太君也便端坐了,只将那不绝于耳的恭喜声权当了平常,脸上也不曾流露出太过分的欣喜来——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了,总不能还不如一个十七八岁的荣敏郡主沉着不是? 只是众人也终归都没想到,等鲁国公府的午宴散了,后花园里的戏楼台上才刚粉墨登场,鲁国公世子夫人身边便来了个嬷嬷。 待那嬷嬷跟鲁国公世子夫人耳语罢了,这位世子夫人便连忙高声将戏台上的锣鼓叫了停。 「万太妃薨了。」 论说不过是宫里死了个太妃,既不需要朝臣与外命妇前去哭灵,也便更没有叫民间停了歌舞嫁娶的说头儿。 可这鲁国公府既是皇后娘娘的母族,也便越发不能做那出头鸟了。 因此上戏台上才刚被叫了停,装扮好的戏子们便已纷纷掩了脸匆匆退下,锣鼓们也顷刻间便没了声息,只余下迅速收拾家伙事儿的磕碰声。 前来做客的女眷们既都早将那「万太妃薨了」的话听得清楚,也就不待主人家再逐一说抱歉,便都匆匆站起身来,陆陆续续告辞了。 而这送客的事儿自有鲁国公世子夫人操心呢,哪里用得上闫六姑奶奶? 这位姑奶奶也便借机拉住顾欣湄与庄朝云沉声叮嘱起来,叮嘱这二人这几日莫再往府外走动。 「……也得提防着那一位王府里狗急跳墙不是?」 庄朝云本就诊出了疑似身孕,就算没有闫六姑奶奶这一句,她也打算在家安心休养了,闻声就连连点头。 虽是如此,闫六姑奶奶也不大放心。 她先是差了腿儿快的婆子去睿王府喊些侍卫来,等得人来了,这才将庄朝云与顾欣湄姑嫂俩一路送了出去,沉声叮嘱侍卫们小心护送世子妃与郡主归家。 待这姑嫂俩回到了睿王府,庄朝云也开口挽留起了小姑。 「我猜外头且得乱上一阵呢,大表哥也未见得有空着家,更腾不出空闲照顾你,要不然你先别急着回去了?」 睿王府到底是亲王府,虽为了避嫌便没设亲兵,也有百八十号侍卫呢,要护后宅女眷一个周全也容易。 倒是那武定侯府本就是个烂摊子,仅有的几个侍卫还住在隔壁——那若是一旦皇帝下令查抄宁王府以及宁王党羽,谁知会不会波及武定侯府呢? 顾欣湄忙笑着摆手:「万太妃才薨了,宁王府那夫妇俩此时必然已经进了宫,想来还不及做些什么,我不趁着这当口赶紧回家去还待何时?」 万一等宁王哭着灵时纳过闷来,再想方设法给他的人递出话来,非得要拼个鱼死网破也好,再做个垂死挣扎也罢,那可不是眼下这么轻松了…… 更别论武定侯既然是众所周知的烂摊子,何睦眼下又必然很是忙碌,她不赶紧回去掌舵又能指望谁? 庄朝云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她便又叫人将方才去鲁国公府接她们的侍卫点齐了,好叫人护送小姑回家。 等她沉声交代众人、务必将郡主全须全尾送回去,又叫这十六个侍卫这几日索性就留在武定侯府护卫,段暄也带着人来了,两方人马正好汇成一处,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回去了。 肖嬷嬷和叶嬷嬷等人此时还不知道万太妃薨了的消息,听说郡主竟被几十个侍卫送回家来,闻言便都愣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不是头午才传来好消息,说是睿王做了副宗令么? 怎么自家世子爷却没去接郡主从娘家归来,反而是几十个侍卫将郡主送回来的,那些侍卫还一窝蜂的进了前院安置下来,看起来就不打算回去了? 顾欣湄也怕将自己人吓着,等她回到彩云轩,便沉声将万太妃薨了的事情说了。 她并不信宁王府的人能跳出什么大天去,可是太过轻敌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 因此上她随后便叮嘱肖嬷嬷,务必将后角门等各处都吩咐到了,还有值夜巡夜的人手也得再加派几分,最近这些日子一定更要分外灵醒,至少别叫些别有用心的人摸到武定侯府来。 「世子爷眼下还没领明旨呢,等再过几日领了明旨,保不齐就有那起子想要挣个鱼死网破的,借着这个来咱们家捣乱呢。」 等肖嬷嬷领命离开了,丫鬟们也都各自下去归置刚带回的箱笼去了,叶嬷嬷这才轻笑起来,口中说的却不是担忧,而是恭喜。 顾欣湄顿时满脸疑惑,显然不知道喜从何来。 叶嬷嬷可是从太后身边出来的,如何不懂只要宁王府一日没倒,何睦就一日无功? 如今不过才刚死了个万太妃,叶嬷嬷怎么就忙不迭的恭喜起她来了? 「就在郡主回来的前一刻,宫里来了人,说是皇上宣召侯爷见驾呢。」叶嬷嬷轻声给顾欣湄学说道。 「若不是郡主说了万太妃的死讯,老奴还无法将两件事联系到一块儿。」 「如今再一想,莫不是因为那古凤秋已经全招了,宫里便不但料理了万太妃,还要给先头儿程氏大奶奶的死因一个说法儿?」 顾欣湄听罢叶嬷嬷这话便更加奇怪了。 古凤秋是将一切都招认了,到了牢里也不过是再审一遍,再和前面的供词对一对是否有出入。 第四十八章 可是就算古凤秋两次都认了,程敏的死就是她将毒药卖给了林氏与大汪氏婆媳俩,这到底是武定侯府的家事啊,顶多是两宫娘娘发个话,将林氏这个外命妇赐死就算了,哪里就要烦劳皇上亲自解决了? 难不成叶嬷嬷的意思是……皇上并不想叫两宫娘娘担这赐死外命妇的恶名,这才将武定侯喊了去,叫武定侯亲自处置家事? 皇上可是九五之尊!他不会连这指甲盖大的一点小事都要管吧! 顾欣湄却是说罢自己的疑惑便瞧见了叶嬷嬷的笑脸,显然是认可了她的猜测。 她便不禁伸手掩了口,又是惊讶又是想笑,分明是没想到康盛帝这位堂堂九五之尊竟然也是个……妻奴。 不过等她再回想起皇上当初立后,竟然不顾周贤妃本是先帝打算指给他做太子妃的,只给了周贤妃一个妃位,自己却执意选了闫皇后,她也便释然了。 皇后可是皇上自己个儿亲自选的,如今替皇后做点事又如何?皇上虽然是九五之尊,却也是闫皇后的夫君呢。 只是顾欣湄也还是忍不住有些忐忑,忐忑于她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就叫叶嬷嬷瞧出了她与林氏的势不两立,这才出言恭喜她。 否则以她堂堂的宗室郡主之尊,她又过门没几日便拿了后宅的管家大权,林氏是死是活都没关系不是么?林氏奈得她何? 怎么偏偏到了叶嬷嬷口中,却是一副林氏不死她便不甘休的模样儿了? 「郡主真是把人想得太过善良了。」叶嬷嬷闻言便叹了口气。 那林氏既是害死程敏都不带眨眼的,又差点要了喜姐儿和福哥儿两个孩子的命,等她病情好转后,郡主还能独善其身? 「郡主可别以为没了个古凤秋,又没了个大汪氏,林氏今后便没了帮凶。」 「她若想害你,随便眼珠儿一转便是一个主意,与其将来防她,哪有叫她就此病亡的好!」 叶嬷嬷咬牙切齿道。 想当初太后娘娘便是太过良善,从来都没有防人之心,否则她也不会替太后试膳尝药,最终落得一个浑身是病。 如今她好不容易从那吃人的后宫出来了,荣敏郡主又是个待人宽厚的,难不成还叫她陪着新主子走老路? 因此上叶嬷嬷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已经在心底打定主意,如果她这一次猜错了,她也要替郡主对那林氏动一回手…… 左右她在宫里那三十多年,手上也不是没沾过血,哪里在乎多林氏一个。 顾欣湄此时也猜到了叶嬷嬷的意图,忙连声劝她稍安勿躁。 「等侯爷从宫里出来了,说不准还真是领了皇命叫林氏病亡的,哪里就劳嬷嬷为这么一个人脏了手。」 「倒是嬷嬷替我想得周到,甚至不惜替我铺路,嬷嬷这份情我领了,今后定不叫嬷嬷再吃苦受罪。」 ……这之后不过是半个时辰左右,武定侯便从宫里回来了,也不等他脱掉身上的大氅,再换了家常衣裳,便唤人将顾欣湄请到正和堂的东书房来说话。 顾欣湄听说武定侯只叫人请了她,神色不由得变幻起来。 何源昨儿从睿王府离开时便说了,说是等回了武定侯府便与侯爷商议退亲之事,如今她既从娘家回来了,侯爷找她也许是为了此事。 可是侯爷为何只叫了她? 这是觉得她好糊弄,便想随随便便将那得罪人的退亲差事交给她,还是另有别的事要与她私下商议,譬如侯爷已经从宫里得了话,叫武定侯府自家处置林氏? 若是后者,那她这位公爹可太欺负人了!得了皇命叫林氏病亡的可是她公爹,她公爹却想叫她脏手? 顾欣湄便一路打着拒绝的腹稿,一路来了正和堂。 等她进了东书房,武定侯果不其然也不待她施礼问安,便迫不及待递给她一个药方,沉声叫她亲自抓了药看人熬好,再亲自喂林氏服下。 「敢情侯爷进宫去,是寻太医院的人说话儿去了,又替夫人讨了个救命的药方?」 顾欣湄假作一脸惊喜,实则却在心里将武定侯骂了个臭死。 她这公爹还当她看不懂药方呢? 可这方子里哪一味药不是分分钟要人的命,武定侯却多一个字都不说! 「那还请侯爷先歇歇,我这就差人拿着这药方去给陈神医瞧瞧,若这方子真能救命,媳妇便亲自去给夫人煎药。」 顾欣湄捏着那药方转身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武定侯忙出声喊她,等她回了头,就瞧见他的脸上再阴沉不过,也再焦急不过。 「这可不是什么救命的药方,你拿去给陈神医看了,是生怕家丑不能外扬么?」 顾欣湄顿时扑哧笑了,只是这笑容比外头的天气还冷。 「侯爷这是什么话?若这药方不是救命的,难不成还是害命的?」 「那媳妇可就想不明白了,咱们武定侯府这是怎么了,怎么做公爹的还带逼着儿媳妇谋财害命的?」 她是想要林氏的命不假,包括何睦、包括她爹程郎中,甚至还有叶嬷嬷,还有小姑子何梦涵,都想要林氏的命。 可是武定侯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这是明晃晃的举着大黑锅往她身上扣,还不允许她拒绝呢? 那进宫得了皇命叫林氏暴亡的可是武定侯本人,不是她顾欣湄!凭什么这种黑锅要由她来背,又偏趁着她夫君不在家的时候这么逼她! 武定侯顿时涨红了脸,一时间都有些无法辩驳了,良久后他才沉声道,替长辈分忧不是晚辈该做的事儿么。 他哪儿知道他才一进了宫,皇上便先将那古凤秋的供状扔给他看,随后便命他速速叫林氏病亡,还说什么病亡已是给武定侯府留了脸面,否则便是两宫明发懿旨给林氏赐死了! 而那大汪氏……竟然也不是被人掳走了,而是早就落进了皇帝手里?! 可即便如此,他与林氏可是二十年的夫妻! 他再如何厌恶林氏,又被那供状上的供词与大汪氏的下落吓得心惊肉跳,林氏也到底给他生了两儿两女! 皇上这哪里是为了给武定侯府留脸面,皇上这分明是不想叫两宫娘娘担恶名,这才叫他回家杀妻! 否则只需两宫娘娘一份明旨,这大熙朝哪里还有谁家后宅敢随便掺和朝政的!岂不比他暗地里杀妻更威慑! 武定侯归家的这一路便只觉得屈辱得很,他当然也就想不到,或者是他不愿意想,若林氏真被两宫下了懿旨赐死,武定侯府哪里还能独善其身,不被归类为宁王同党都便宜了他。 如今皇上只叫他私下将林氏处决了,还不是全看在何睦面子上,这才愿意保武定侯府一个周全。 不过武定侯既是不情不愿,他也就想到顾欣湄正是皇上的亲堂妹。 皇上不是不想叫自家人手上沾血,便逼着他武定侯杀妻么? 这顾氏却不单是他儿媳妇,还偏偏是皇家人呢!那他便不妨叫儿媳妇动手,也算出口恶气! 「你既是刚过了门便掌管了中馈,又是个做小辈的,这后宅的事儿不归你打理又该归谁?」 武定侯先拿长辈的命令压制罢顾欣湄,索性又耍起了无赖。 顾欣湄不由得怒极反笑。 第四十九章 「那侯爷也得有个做长辈的样子,我这个儿媳妇才好为您分忧吧?」 「如今可倒好,我还是个新媳妇呢,侯爷便逼我杀人,杀的还是我婆母,这是谁家的道理,又有谁家的长辈是您这样儿?」 「而侯爷既是提起了中馈,我也不妨跟侯爷知会一声,喜姐儿和福哥儿可不出十日便会回家了。」 「若我今日拿了这药方替侯爷害死夫人,我就张着一双脏手接两个孩子回家,再举着一双脏手教养孩子们?」 「侯爷这分明是不想叫我在这夫家好好做人了,也不想叫武定侯府好过了,这才如此逼迫我!」 「若侯爷还是坚持己见,不如我这便陪着侯爷再去一次乾清宫,请圣上下个裁决!」 「想来等圣上听说连您都不在意武定侯府的前程和脸面了,叫您私下打理的事儿您也打理不好,便索性给您一个与夫人一样的出路也没准儿!」 顾欣湄既是张口便抬出了康盛帝,还说要去御前分辨,甚至将接下来的路摆明了,武定侯顿时张口结舌。 要知道这张药方可不是皇上「赏」的,而是他当年从他亡母留下的箱笼里头找出来的! 而他虽然进了宫,又被皇上拿着那份供状啪啪的打了脸,皇上也不曾明令他将林氏用何等法子弄死,只淡淡的笑了一声说,朕还当武定侯夫人病了这么久,怎么的也该亡故了呢…… 那若是被大儿媳妇将此事捅到皇上跟前去,他武定侯还不真得跟那古凤秋一个下场,只因他手里竟然有张害命的毒药方子?! 而皇上分明给武定侯府留了脸面,他却不要? 武定侯登时便萎顿了神色,口气也说变就变,无比的软和起来:「你瞧瞧你这孩子这爆脾气,我说什么了,怎么就值当一家人闹到皇上跟前去?」 见得顾欣湄的脸色并不曾因为他这份屈服便和缓下来,武定侯索性伸手又将那药方子要了回来:「你若是不愿,便说不愿的,我又不曾逼你!」 「这正和堂里这么多仆妇呢,我随便交代谁一声不成,哪里就非得用你了?」 「我只之所以只找了你来,也不过是老大不在家,这么大的事儿又不能和老二老三商量罢了……」 顾欣湄听了这话却不但没松下一口气,反而立刻警醒起来。 只因她明白得很,下人若是替主子做了这等阴私之事,随后也只有被杀人灭口的一条路了。 那她就不能叫武定侯随便喊了双嬷嬷或是娇杏进来,再叫那两人因为这个搭上一条命,最好叫芳草那丫头办这差事才对! 毕竟芳草已经跟了林氏好些年了,便是被灭了口也不无辜不是? 顾欣湄也就不等武定侯再开口,便脚步飞快的走到东书房门口,高声将芳草喊了过来。 等人应声来了,顾欣湄也不忘笑着告诉这丫头,说是侯爷有要事吩咐你,「你进去领命吧,我去西梢间瞧瞧夫人去。」 眼见着顾欣湄就这么抬脚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定了熬药的人选,武定侯又是忍不住一阵气闷。 芳草那丫头今年都十九了,就像个熟透了的水蜜桃,他却是一直只能看不能吃呢! 谁叫芳草是林氏贴身的大丫鬟,只要林氏不发话,他便不能偷到正妻房里来! 他还当等林氏咽了气,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将芳草收了,左右他眼下这般年纪,膝下又不是没儿子,他也不打算再续弦了。 谁知他这大儿媳妇却偏偏喊了芳草来,叫芳草接了药方去熬药,这、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丫头这条命! ……顾欣湄却是没空去琢磨武定侯的心思,她也不稀得琢磨了。 等她出了东书房,便一路来到林氏养病的内室,也想趁着林氏赴死之前,再瞧瞧这大仇人的狼狈之相——她既回娘家住了三天对月,也有几日不曾来「侍疾」了。 可她即便将林氏想得极狼狈,她却万万没想到,等她撩帘进了屋,那床上竟然已经看不出起伏,若不是她知道林氏就在房里,还当人已经被挪走了。 等她再定睛仔细一瞧,才发现林氏就平躺在拔步床上,这内室里一点腌臜的异味儿也没有,床上的铺盖与幔帐也再干净不过,唯独林氏这个人,却仿佛已经变成了纸片儿。 她就抿唇笑着慢慢走到林氏床旁,脚步越近,林氏那微弱的呼吸声就越清楚,若不是这呼吸还在,林氏分明已经成了死人。 顾欣湄却是抵死都不愿意坐在床边脚踏上的,更不可能坐在林氏身旁。 等她左右一瞧,也便瞧见床边有个锦杌。 她便先挥了挥手,将双嬷嬷和两个丫头都打发了出去,这才搬着锦杌在林氏床前落座,随后也不过犹豫了瞬间,就忍不住伸出手来,两指搭在林氏的腕上诊起了脉。 却也就是这些微的声响,竟然就惊醒了林氏,顾欣湄的手才刚搭过去没一息,她就努力的掀开了眼皮。 顾欣湄难免被林氏的睁眼吓了一跳,可她随即就笑了。 她爹程郎中既是打算将林氏多留些日子,将人好好折磨一番再拿走这条命,当然就不会叫这人再没了知觉不是? 若林氏连知觉都没了,还去哪里感受针灸后全身如同虫噬般的痛楚! 何况她手下的脉象已经告诉她了,她爹与小师弟魏文重分明已将林氏的痰厥病症治好了,却偏叫这人成了哑巴和瘫子! 那林氏这会儿被她的诊脉惊醒了,还说睁眼便睁了眼,也就没什么奇怪了;想来就是林氏的听觉,也还与正常人一样。 顾欣湄也就在笑罢后悄声问林氏道,夫人这些日子是不是生不如死。 「夫人你说你这是何苦来?你辛辛苦苦替儿女筹谋着,甚至不惜替他们脏手害命,谁又领了你的情呢?」 「梦姐儿乍一听说夫人有了身孕,便生怕被夫人牵累了名声,再叫人笑话她母亲不庄重,老大的年纪还老蚌怀珠,便不惜借着林家表小姐的手将夫人害了。」 「林家表小姐为了进府来享福,也不惜替梦姐儿瞒着,白白辜负了夫人待她的好。」 「二爷更是乍一听说世子爷给他谋了个实差,便求我去汪家给他退亲呢。 「二爷生怕我不答应,还将前头程家姐姐的死因说给我知道了,说是夫人与大汪氏全都心如蛇蝎,想来那小汪氏也不遑多让。」 「夫人你说,你这些年究竟为谁辛苦为谁忙?怎么连你的亲生儿女都想咬你几块肉,连侯爷也不念你一个字的好?」 顾欣湄当然知道自己这些话还不够恶毒,可是她既经历过一次程敏的由死到生,有了这些话便够了。 待会儿送林氏赴死的可是武定侯,是武定侯借助了林氏最信任的芳草的手,与她何干?她何苦要叫一个将死之人恨错了人? 她也便在说罢这些话后,再也不看林氏一眼,也不再回头,便径直出了这间内室。 独留下林氏依旧躺在拔步床上,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喉头也忍不住发出了呵呵之声。 既是万太妃薨了,宁王夫妇得了消息便立刻进宫守灵,一刻也耽误不得——这一手也便不单是宫中设下的请君入瓮之计,还为了调虎离山。 第五十章 这般等宁王夫妇入了宫,何睦与顾霆随即就领了皇命,带人捉拿宁王党羽归案。 那血雨腥风也就不需掀起,便已落下,待到了夜色渐深之时,宁王那些摆在明面上的党羽已经全部落网,皆被塞进了锦衣卫诏狱。 何睦归家的马蹄声便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除了他这一行人之外,哪里还有人敢在深夜出没。 可谁知这归家的路才刚走了一半,何睦就敏锐的竖起了耳朵,只因迎面也仿佛传来了马蹄声,那声音虽然还离得远,却瞒不过他。 他便招呼身边常随与他一同纵马迎了上去,同时亦不忘将手搭在了腰间刀鞘上。 不过等他与对方渐行渐近,他就瞧见对方马上众人人手一个白灯笼,而那为首马上的身影与面庞被这灯光一照,看起来也熟悉得很,不是段暄又是谁? 何睦不由得大惊失色。 这样的深夜,段暄出府来做什么! 难不成、难不成是府里出了什么事,是宁王的党羽还有漏网的,竟闯到了武定侯府去?! 好在段暄此时也瞧见何睦了,他立刻翻身下马飞奔过来:「小的得了世子夫人命令,前来迎接世子爷,武定侯夫人一刻钟前咽了气!」 何睦连忙勒住马缰,又将段暄的话重新琢磨了一边,这才知晓自己没听错。 林氏死了?!林氏死了! 怪不得段暄等人全都提着个白灯笼! 他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可他旋即又紧了神色:「既是府里有丧事,你为何不守在郡主身边?」 言之意下便是段暄身为顾欣湄的侍卫小队长,只需看护顾欣湄的安全就好,报丧这种事自有旁人来做,他何睦也不是纸糊的,不用谁来接应。 毕竟林氏之死虽不是他亲自动的手,想来也不是普普通通的生老病死。 万一何源与何汾提出异议,何梦涵与何亦涵也哭闹不休,难不成就叫敏敏一个女子去抵挡? 段暄自然也知道世子爷担忧的是什么,他便又往何睦身前走了几步,悄声将顾欣湄叫他带来的话仔细学说了。 何睦听罢这话顿时冷笑起来。 敢情林氏之死是皇上亲自给他父亲的授意? 皇上这一手儿自然是为了给武定侯府留些体面,也深知武定侯府远远靠不上宁王府党羽一类,这才将他父亲召进了宫去,命他父亲自行解决家事。 可父亲竟然趁他不在,就逼迫敏敏代父亲下手?好在敏敏足够机智,这才逼得父亲不得不亲自解决了林氏? 他这父亲还真是糊涂!亏他还当等林氏死了后,父亲便能醒悟,原来他却高看了他老人家! 如此看来他还真得故技重施,等给林氏办完了丧事,便又该闹分家了? ……谁知饶是顾欣湄受了委屈,却也并不赞成他再闹一场。 等何睦归了家,又强装出「孝子」的样子来、在灵堂里给林氏上了香,两人回到彩云轩洗漱过后,才听罢丈夫的意思,她便笑着摇了摇头。 「论说林氏死与不死,早死与晚死,这都是武定侯府的家事,皇上何苦往这种事里插手?」 「实则还不是皇上早瞧出了你留着大汪氏的意图,又顾念着与你之间的君臣情份不同,这才伸手帮了你一回,同时也不忘替我们府上遮掩一番,哪怕我们家再烂了瓤子,面上也掩饰得好看些。」 「那你若是再闹一回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好意,他那厢一力替你遮掩,你这厢却偏要一力扯开那遮羞布?」 其实何睦说是要再闹一回分家,也不过是个气话,如今再听得妻子温言软语的劝他,他心里哪儿还有气? 他便笑着握了她的手,直道他全听她的,随后却又正了神色与她商量,不如再将接孩子们回来的时日推迟几天。 顾欣湄扑哧就笑了。 「你这也是不愿叫孩子们去灵堂给林氏磕头外带披麻戴孝是不是?」 「这个你尽管放心,在你还没回来时,我已经知会过侯爷了,说的便是迟些再去接两个孩子,侯爷虽不情愿却也不得不答应了。」 别看顾欣湄话是这么说,当时这一幕却远远没有她学说的这么容易。 顾欣湄虽是最最巴不得林氏赶紧咽气的那一个,等林氏真咽了气,她到底也要吩咐下人赶紧搭灵堂以及整治办丧事所需要的一切不是么? 难道她还能叫这一家子都瞧出她的想法,知道她早就盼着林氏死不成? 怎知就在顾欣湄忙得脚不沾地、各种吩咐不迭声的传下去时,武定侯却叫人来寻她,叫她立刻差人去护国公府将喜姐儿和福哥儿接回来。 且不论当时已是夜里,就算是青天白日,顾欣湄又怎么会叫自己的一双儿女去灵堂里哭林氏! 顾欣湄也便抛下手上要吩咐的一众事宜,径直便来到武定侯面前,直说道侯爷的要求我不答应。 「侯爷若是真要问我缘故,我便不妨问侯爷一句话,侯爷到底知道不知道,两个孩子的生母是死在谁手里的?」 「叫孩子们给他们的杀母仇人披麻戴孝,侯爷不觉得这是个天大的笑话么!」 「还是说两个孩子实则并不是您的亲孙儿,您根本用不着在意他们?」 武定侯本就不是傻子,只不过装糊涂装久了,人也就真糊涂了。 可虽是如此,在他还没瞧见过古凤秋与大汪氏的供状前,他也早对程敏的死多少有了些猜测,猜测这根本就是林氏与大汪氏婆媳俩合伙儿动的手。 只是喜姐儿与福哥儿都是小孩子,想来也不会像他一样早生猜疑? 而他又只有这两个孙辈,如今林氏没了,两个孩子若不出现在灵堂,岂不是又得叫前来吊孝的人家胡猜乱想? 那么武定侯府的面子也就别要了,可这面子却是连皇上都千方百计要替自家维护的。 武定侯也便以为不过是叫两个孩子在灵堂里做个样子的小事,顾欣湄总不能不答应。 谁知他这大儿媳妇却放下手中事情都不打理了,还径直跑来跟他提出异议? 武定侯当时便黑了脸:「程氏究竟是怎么死的,不过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旁人谁知道这个!」 「难不成等吊孝的人来了,问起两个孙辈来,你便这么回人家,说是孩子们与夫人有杀母之仇,所以不来给夫人守灵!」 顾欣湄顿时冷笑出声:「侯爷可别自己骗自己了!」 「自打孩子们在他们生母的灵堂上被护国公府抢走了,这京都城也唯独是傻子才猜不到内情!」 「因此上侯爷也别怪媳妇没提醒您,您若执意将两个孩子接回来哭灵,等护国公府打上门来,可别怪我与世子爷不帮您!」 这话也就彻底堵了武定侯的嘴,令他再也生不出理由与胆气来、非得叫两个孩子回来给林氏守灵堂。 要知道这世上就没人不畏皇权的,这世上他惹不起的人也多着呢,护国公府便是摆在最前头那一个! 既是林氏到了深夜才咽气,碍着宵禁等等便不能立刻出去报丧,等第二日一早派了丧贴出去,前来吊孝的人也就上了武定侯府的门。 第五十一章 而林氏的娘家兄弟两家人便是来得最快的那一拨儿,她嫂子还带来了林颂华。 待众人进了灵堂后,林家的男人们还自持脸面不便如何,只需做个暗自扼腕、低头垂泪的样子,也不知那袖子上洒了多少胡椒水,女眷们却是扑到灵前,便滚在地上嚎哭起来。 只可惜这声声嚎哭都见不到泪,那话语里却字字句句都是姑奶奶死得蹊跷。 「姑奶奶过了这个年才三十九啊,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没了命啊!」 「咱们家老祖宗今年都七十多岁了,不还活得硬硬朗朗的么,姑奶奶自打嫁进了侯府,锦衣玉食,肩不用挑手不用提,怎么却反倒得了要命的病!」 「姑奶奶你醒醒吧,你睁开眼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了你去?这可真是疼煞了你的娘家人啊!」 其实林家还不是失了林氏这么一个摇钱树,便想在灵堂上捣些乱弄些丑,好趁此机会再最后捞上一笔? 要知道林氏的嫂子和弟媳可是得了林氏亲娘的吩咐,觑着天一亮便赶来了,又赶紧霸了灵堂哭灵呢。 这般等待会儿再来了别人家的吊唁客,武定侯府只为了面上别难堪,便得想辙安抚他们林家不是? 等到那时这武定侯府若还妄想像以前一样,随随便便拿点碎银子就打发林家,这分明是门儿都没有! 若不给林家许上每年三五百两银子的补贴,他们便抵死都不出这个灵堂的门! 为林氏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的何源本来也不是什么孝顺儿子。 谁知等母亲真没了,这一夜就这么守在灵堂里,竟叫他又想起母亲很多好,人也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到了这会儿也早就没了力气。 可如今听得舅家竟是越哭越不像样了,他便忍不住抬了头,阴森森的问林家人道,难不成两位舅母是说我们家将我母亲害死的不成? 「我母亲当初是如何怀着胎从炕上掉下来的,掉下来后又是如何一病不起的,你们林家不知道缘故么?」 其实何源早就料到了他母亲会死,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早——他本以为这事儿还得再拖上两个月。 不过再想到何睦刻意叫人透露给他知道的消息,连古凤秋都落进了皇帝手里,万太妃也薨了,宁王夫妇自打进了宫便再也没出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连宁王的党羽也都在昨夜下了大狱,像汪家这种宁王府的小狗腿子不也是没逃脱,他那岳父与两位舅兄不亦是束手就擒? 那么比起那些人家的下场来,武定侯府不过只死了母亲一个,他很该知足了! 何源也便在今儿一大早听说了各种消息后,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 那母亲才没时的悲哀,也都随着这些消息消失殆尽,他甚至忍不住在心底叫了声好,说母亲死得还真是及时,若是再晚些……说不准便得牵连他。 却也正是何源这一声阴森森的责问,顿时将林家女眷的哭闹声喊醒了。 林氏的娘家弟媳妇罗氏先是一惊,等她再抬眼将这灵堂里四处都打量过了,她的哭闹顿时便止在了嗓子眼儿。 她还以为这一声责问是何睦发出来的,正待抹着泪骂这白眼狼几句呢! 敢情如今给自家姑奶奶守灵的只有何源与何汾兄弟二人?姑奶奶那个继子白眼狼却不在,连媳妇也不在? 罗氏忙抻着袖子擦了擦脸,又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随即便不停的给她丈夫使起了眼色。 这灵堂里既没有武定侯,也没有武定侯世子夫妇,他们林家人就算将嗓子嚎烂了,又能得着什么好处! 这个家可不是何源与何汾两个外甥当家的!难不成这两人还能当时便甩出十封八封的银子来,叫舅家赶紧闭嘴? 更别论林氏既然已经死了,林家将来与武定侯府唯一的一点联系也就得看这两个外甥了,若在这当口却跟两个外甥对上,哪有林家的好果子吃! ……顾欣湄既是早知道林氏要死,也便早几日就开始叫肖嬷嬷备下了办理丧事所需的各色竹木、幔帐、麻布与灯烛等等琐碎。 虽说这样的举动会令有些人不快,譬如何汾与何亦涵便不止指责顾欣湄一回了,却也免了等人咽气后,还要再手忙脚乱出去采买,再叫人笑话武定侯府连丧事都办不像样儿。 那么顾欣湄现如今既不在灵堂,又哪里是需要为丧事忙碌? 她根本就是不想轻易迈进林氏的灵堂一步,就连昨天深夜里,何汾为了这个指到她鼻子上,她也不曾答应给林氏守灵哭灵之事。 她的亲婆母庄氏也不过是每年祭祀时得她三炷香,再由她亲手掏了银子给续上香油钱罢了,林氏这么个丧了德行的人,也配她去哭灵守灵! 这般等外头报进来说,林家女眷们想来后宅见见世子夫人呢,顾欣湄连忙将一边的孝帽子捡了起来,重新戴到了头上,又招呼画眉给她装两袋碎银子出来。 那秦氏和罗氏为何要来后宅见她,当她不知道缘故么? 既如此她便不妨见见她们,再听听她们究竟能张多大的口。 如果林家还算识相,左右她早以前便不是个抠门儿的,若是许点银子出去便能叫林家老老实实的,至少在何睦的差事没全落听前别来捣乱,倒是也值了。 只说当初林颂华被何梦涵哄骗出去、险些没将人推进井里,为了叫林颂华替何梦涵背黑锅,她不也给秦氏满满一袋碎银子,足足有二三十两? 可是顾欣湄却到底没想到,那秦氏才刚抢在罗氏前头进了门,张嘴便命令般说道,既是我们姑奶奶人死不能复生,外甥媳妇不如赶紧命人选个好日子出来。 「也好抢在你婆婆百日内的热孝里,将华姐儿抬进门来。」 顾欣湄努力装好的悲切神情顿时便出了裂缝,脸色也忍不住真正难看起来。 「林大太太这是怎么一回话儿说的,莫不是因为我们夫人的病逝太过伤心,便乱了心神?」 「热孝里是能娶妻嫁女不假,可华姐儿又不是我们三爷的正妻,哪有叫家里男爷们儿在热孝里纳妾的道理?」 「您这是将我们武定侯府当成什么地方了?您这恐怕不是来吊孝,而是来欺负人的吧!」 其实林大太太秦氏哪里不懂热孝里不纳妾的规矩。 且不说像武定侯府这种勋贵之家,就是他们林家这样的小官之家,或是稍微要点脸的商户,也万万没有如此下作的,再叫旁人拿着笑柄笑话自家一辈子。 可她还不是害怕安国公府提出热孝中成亲,急匆匆便将那秦子盈嫁进门来,自家女儿却因为那偏房身份无法可施,还要再等三年孝满。 这可是近三年的差距啊! 就算秦子盈热孝里嫁进来,也要碍于守孝不能怀孕生子,那小夫妻三年间处出来的情份还薄得了? 本来她还当女儿即便只能做妾了,既有亲姑母撑腰,又与三外甥是自幼的表兄妹,怎么的也不会吃正妻的亏。 可如今姑奶奶这一死,岂不是叫女儿莫名其妙便被正妻一甩就甩出了几百里,策马也难追! 第五十二章 只是心里怕归怕,秦氏却到底不能逼着武定侯府如何不是么,她哪里有这个胆量? 谁叫她们华姐儿不争气,放着她姑母给她谋划的长子填房之路不走,却早早就和何汾滚到了一处去,又沦落个只能做偏房侧室的下场! 那么她如今既是提出了这个要求,也不过是以进为退罢了。 她只盼着这样便能多从顾欣湄的手心里抠出些银钱来,女儿晚出门三年,她便能多抠三年的钱。 要知道她膝下还有两个儿子,处处都要银子填坑呢…… 而她虽是到了彩云轩便提出了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要求,却也眼尖的发现顾欣湄起身迎过来之前,身边就放着两个满登登的素面钱袋子。 那钱袋子不就与顾欣湄上次给她的一模一样,连料子和颜色都没一点区别? 秦氏心头立刻一阵窃喜,也便连顾欣湄那句硬邦邦直挺挺摔在她脸上的嘲笑话都不在意了,闻言便立刻赔了笑,甚至不惜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大外甥媳妇说的是呢,我还真是……真是有些伤心过度,便连热孝里不能纳妾的规矩都忘了。」 「那我倒要跟大外甥媳妇讨个主意了,你看我们华姐儿也老大不小了,再守三年可就要满二十了……」 「要叫她这么平白的耽误了好几年,是不是也有些委屈啊?」 秦氏这话一开口,便是想要借此法子要钱了。 这武定侯府到底是姑奶奶的夫家,姑奶奶过去也真不曾亏待娘家,撒泼打滚儿要钱的事儿,终归是不能干的,总得找出个借口来,大家面子上才好看。 只是别看话是这么说,秦氏还是忍不住又悲哀起来。 若不是夫家老的少的都没能耐,她哪里就至于为了几两银子折腰,折的连唯一一个女儿都赔了进去。 她过去可不是这样的人,还不是被这艰难的日子逼迫的! 这时倒是罗氏比秦氏还更敢开口,她很是嫌弃妯娌将话说的不明不白的,不够敞亮,但凡是脑瓜儿慢一点的都听不懂。 她便将手中的白帕子一甩,又撇了撇嘴:「若华姐儿是要给姑奶奶做媳妇的,莫说是守三年,就算守成二十大几的老姑娘也是应当应分的。」 「可是大外甥媳妇也说了,华姐儿既不是姑奶奶的媳妇,又没有热孝里抬偏房进门的道理,那我倒要问问,大外甥媳妇你究竟想将我们华姐儿如何!」 「难不成你们何家的男人先将人吃干抹净了,这会儿又想趁机抹了嘴儿不承认?」 「因此上还是请大外甥媳妇早早想个主意出来吧,若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我们华姐儿可不白白守这三年!」 顾欣湄听了这话难免不高兴。 林家人若是想要银子便直说啊,偏要说一句何家的男人将林颂华吃干抹净了是什么意思? 她明明早将银子都准备好了,只为了叫林家消停些,可也没有罗氏这么说话的不是? 顾欣湄也便冷了脸,寒声问罗氏道,林二太太究竟是来商量事儿的,还是来撕破脸的。 「若是商量事儿,总得摆出个有事相求的模样儿。」 「若想撕破脸,那我就得问问林二太太了,当初是我们三爷追到你们林家去纠缠华姐儿的不成?!」 秦氏早就知道自己的妯娌不能张嘴,张嘴便叫人不待见。 若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方才也不会进门就抢话说,更不会没带华姐儿进正房,而是将她留在了外头厢房里稍待。 如今罗氏这张贱嘴不是将大外甥媳妇惹急眼了,还字字句句都拿着她们华姐儿说话? 敢情华姐儿既是个要做偏房的,也就不用要脸了?! 就算华姐儿真不要脸了,这不要脸便能换来银子来,也不能白白便宜了二房!华姐儿可是大房的闺女! 秦氏越想越恼,也不待顾欣湄再说些什么,便已是一口啐在了罗氏脸上,两人旋即竟抓挠在了一处。 这一幕便险些令顾欣湄笑破了肚皮,笑这妯娌俩还真是不着调,怪不得林氏这些年拼命的往娘家划拉,也没见林家因为她的周济立起来。 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瞧着这妯娌俩在她眼前将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啊…… 那外头的灵堂可刚支起来头一天,还不知道要来多少吊唁客呢! 知道的知道这是林氏娘家人不省心,不知道的还当她顾欣湄前脚死了婆婆,后脚便不认婆婆的娘家! 顾欣湄也便先看了片刻热闹,见两人还不住手,就忍不住厉喝一声道,两位太太够了。 「且不说我这彩云轩是不是你们打架斗殴的地方,只说两位太太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你们是不是都忘了?」 这话简直如雷贯耳,顿时就将那两个已如乌眼鸡的妇人震在了当场,骂声与伸手抓挠也都立时停了下来。 顾欣湄这才收了厉声,转而与二人商议起来。 「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我也到了该去灵堂里支应一番的时候了,我索性给两位太太出个主意,你们听听如何。」 「若是你们林家愿意叫表姑娘等三年,这三年我也情愿每月给她出五两银子的月钱,外加一年十六套四季衣裳,就当是我们何家提早养着她也罢。」 「若是我这个提议不得你们心意呢,你们家便趁早找个不知情的外乡人将她嫁了吧。」 「等亲事定下来,我自会和侯爷、三弟商量一番,再从公中拿出五百两银子来给她压箱……权当是替我们三爷给她赔个不是了。」 既然顾欣湄从来就不是个吝啬的,若是林家被银子封了口,再不上门来胡乱折腾,她也乐得省心。 只是再想到林颂华曾对她的喜姐儿和福哥儿下过手,险些叫两个孩子因为高烧没了小命儿,她却无论如何意不平。 因此上她便刻意将两条路摆的分明,若林颂华愿意守三年再过门,林家得到的好处显然不够多——她答应给林家的,不过是每月五两银子的补贴,既饿不死,却也撑不着。 而若是林家愿意将林颂华嫁到外乡去,武定侯府却愿意补给林家五百两银子,以着林家如今所过的日子,五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了。 谁知秦氏听罢顾欣湄的话还没吭声,罗氏却又不乐意了,还张嘴便提起了林氏的嫁妆,怎么一个狮子大开口了得。 「大外甥媳妇还真是个敢说话的,五百两,五百两够干什么?」 「我们姑奶奶名下的嫁妆可有好大一笔呢,又是铺子又是庄子的,这可都是姓林的,大外甥媳妇怎么连提都不提?」 「若是华姐儿愿意另嫁他人,大外甥媳妇总该拿出两处铺子或是庄子来贴补华姐儿才是吧,哪有几百两银子便将人打发了的道理!」 顾欣湄这才知道,原来林家竟然还是奔着林氏的嫁妆来的,如今林氏没了,林家便惦记着将这些嫁妆再拿回自家去。 可这事儿就奇怪了。 且不说林氏没了之后,还留下了两儿两女,断不能像那无出的妇人,再将嫁妆还回娘家去的。 单只说林氏当初就差光身进门了,仅有的三十几抬嫁妆也都是武定侯给了林家银子、叫林家替她置办的,产业就更别提来路了,如今林家还惦记上了这一份? 第五十三章 若是林氏的儿女年纪还小,林家仗着是舅家的身份,执意要替外甥们代管亲娘嫁妆,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何源已经娶过妻了,再娶就是续弦,何汾的媳妇也早定下了,哪里用得着舅家伸这种手,伸手又只为了中饱私囊、甚至强行霸占! 顾欣湄便咦了一声。 「我们夫人虽是走得早了些,到底给我们侯爷留下了两儿两女呢。」 「那么不论她的嫁妆也好,私房也罢,自然是要留给她几个儿女的,林二太太叫我提什么?」 「若是您想叫我在这当口发个誓,说我们大房绝不惦记我们夫人的私房遗产,这个我当然做得到。」 「可若是你们林家还惦记着也分走些我们夫人的嫁妆,我就劝您别做这个梦了!」 「当然了,若是林二太太偏要做这个梦也不打紧。」 「等我们夫人的丧事办罢了,便请您回去将我们夫人留在娘家的嫁妆底单拿来,我照着单子将东西都给你们林家点出来,有遗失的也都给你们照单补齐。 「你们林家既然将夫人的嫁妆都拿走了,之后可就别怪我们何家再不认林家这门姻亲了,咱们两家从此再无干系可好?」 想当初林氏害死程敏,其中一个缘故便是看上了程敏手里的产业。 论说如今顾欣湄虽已报了仇,若是转手再夺了林氏的私房产业,也不算过分,充其量叫做一报还一报。 可顾欣湄早就发了誓,林氏的东西,她必然不会动一分一毫——她与林氏那种谋财害命的恶妇终究是不同的。 那么现如今她竟是张嘴便要林氏的嫁妆底单,还说清了帐便连着姻亲关系也两清了,可不是顿时便将林家两位太太都震住了,两人哪里还敢再多提什么要求? 谁叫这两人都非常清楚林氏的真正嫁妆家底儿究竟有几分几两! 若是因为统共不值三五百两银子的嫁妆,却断了与武定侯府的姻亲,林家还不如干脆早早回老家种田去,也省得饿死呢! 这妯娌二人也便被顾欣湄彻底将住了,旁的话再也不敢多说半句,只说等回了林家,一家人商议罢华姐儿的出路,再来知会武定侯府也不迟。 ……等到林氏头七过罢,一样是这类似发誓的话,说是林氏的产业自有她两儿两女继承,顾欣湄便在花厅的晚膳过后、又当众提起了一回。 「我本来还觉得这事儿等到夫人上了山再提也不算晚,也就没来得及与我们世子爷商量呢。」 「可我瞧着林家两位太太这几日实在来得勤,就连林家老太太都来了一回,仿佛生怕我们大房私吞了什么似的,我也就索性在今日将话撂在这儿,夫人的遗产我们大房不参与分配。」 「至于二爷和三爷各分多少,两位妹妹又各占几分,等过些日子你们自己商议吧。」 这话且不论何源与何汾听罢是什么感想,何梦涵与何亦涵姐妹又是怎么想的,武定侯却是当场便红了脸。 林氏那种小门小户出来的能有什么嫁妆产业! 她名下的几个铺子和几个庄子还不是他代管着庄氏的嫁妆时,一点点抠出来攒起来,又贴补给林氏的! 林氏也便将这些产业的出息都放进了私房! 那若是要从良心论,这些产业既然都是用庄氏那些银子买的,如今便也该还了老大不是么? 老大媳妇分明也早听说了这些产业的来龙去脉,如今却连手都不沾! 武定侯便在脸红之余,颇为内疚又稍带担忧的看了看长子。 他本当长子会生出些许的不快,不快于长子媳妇竟做出了这么一个决定,而不是替庄氏讨要个说法,替长子自己个儿也讨要个说法。 谁知何睦也在此时抬脸笑着点了点头,直夸他媳妇想得周全。 「我就说林家两位舅爷与舅太太怎么都来,倒好像担忧我们武定侯府办不好丧事似的,敢情是为了这个。」 「那今日就将此事定下吧,也省得再累舅爷舅太太们跑腿儿。」 这时也便不止武定侯脸红了,连何汾都红了耳根。 要知道他这些天可是都守在灵堂里,他又如何不知道他的舅舅舅母所为何来! 他们还不是仗着华姐儿早与他将生米煮成了熟饭,便连武定侯府的家事也想插手了,再趁机多揩点油! 何汾索性连头也不抬,却也不忘闷声喊了顾欣湄一声大嫂,这也是自打顾欣湄嫁进这个家来,他头一次喊得这么清晰又心甘情愿的一声大嫂。 「既是连二哥的亲事都是大嫂给退的,我和华表妹的事儿……也劳烦大嫂替我做个了断,叫她另嫁他人吧。」 「等母亲的私房分好了,不论我得的是多少,我都补贴给她当嫁妆,也算全了情分,今后我和她再无旁的牵扯。」 既是何汾与林颂华的年纪最近,林氏又与娘家向来走动的极好,这表兄妹俩也就算得上是青梅竹马长大,两人间哪里会真没有情分。 因此上当初乍一听说母亲竟然要将林颂华说给大哥当填房,而他却要娶那草包夫人的女儿秦子盈做正妻,何汾当时便恼了。 只是他上有父母,婚姻又哪里容得了他自己做主? 何汾也就只能将他对母亲的恨意藏在心里,再也不敢流露出一星半点来。 可是既便他都因此恨上自己的母亲了,他也万万没想到,表妹对他的情意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儿。 待表妹听说能给大哥做填房,好处明晃晃的摆在那儿,似乎比嫁给他何汾还要多得多,她就分外快活的答应了! 若非如此,何汾怎么会在鲁国公太夫人做寿那天悄悄摸进了何睦的外书房,还穿了与他大哥一样的衣裳。 他又怎么会在林颂华进了书房后,明知她是为了引诱大哥而来,也不压抑心中那团火,当即便将林颂华扑倒在窗边的软榻上! 倒是如今日子久了,母亲先是被林家表妹撞下炕来小产了,前几日又因此拖累了身子病逝了,他就渐渐领悟到,敢情表妹根本就不是他心里喜爱的那样子,那一切都是他编出来骗自己的。 她几年前总追在他身后喊表哥,还愿意与他一处玩耍,哪里真是与他有着青梅竹马的情份,还不是因为他生在侯门! 而她一旦知道了母亲没有将她聘来给他做正妻的意思,不就一扭头便盯上了大哥那头儿! 表妹心里眼里分明只有富贵荣华,只要她有锦衣玉食,有成群的丫头婆子服侍,十指不用沾那阳春水,她哪管自己是做正妻还是做偏房? 那么这样的女子就算白给他他也不要。 难不成等表妹真成了他的房里人,他再与母亲一样,长年累月的被林家吸血,继而再与母亲一样,为林家送了命? 他又不是姓林的,他可不欠林家什么!等他将他得到的那一份财产都给了林家,也算是彼此两清了! 顾欣湄倒是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何汾不但清清楚楚叫了她一声大嫂,还张口就拜托了她这么一个差事。 要知道自打她重新嫁进这个家来,从第二天在花厅里敬茶,何汾便从来没给过她一个好脸儿。 第五十四章 她还当等林氏的丧事办完后,这个小叔子便会成为继林氏之后、又一个需要她精心对付的人呢! 敢情这小子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了,经历了林氏的丧事过后,何汾竟然瞬间就长大了? 只是别看顾欣湄心里惊讶,她也明白得很,这样的何汾到底比原来强得太多。 她与何汾是叔嫂有别,也根本不用在同一个后宅生活,论说小叔子的好与赖都不用她太过担忧。 可只要何汾不再与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在有数的几个大节家宴上,叔嫂间见了面,好脸色也总比坏脸色好看呢。 再说若是何汾真的懂事了,她也就不用再怕何源与何汾兄弟俩出去惹事,再给她丈夫添麻烦不是? 顾欣湄也便接了何汾的话,轻声问三弟可是彻底想明白了才做的这个决定。 「你若真想明白了,这个恶人我来做,我自会叫林家早早将华表妹聘出去,甚至连人选也可以替他们多留意一番。」 「只是我也劝三弟一句,等夫人的私房分到你手里,你也不用都给了林家,你别忘了那句老话,斗米养恩担米养仇。」 「你今日有那一大笔给林家,自然大家欢喜,可将来你给不出了,人却又伸着手来到你门前,你该当如何?」 「你可别当人家和你想的一样,说什么拿了那一笔便就此两清,那是林家,是你舅家,你忍心看你舅家没饭吃?」 本来武定侯听了三儿子的话,就想训斥他胡闹来着。 华姐儿再不好,又有不经意间害死了林氏的嫌疑,可老三都和华姐儿煮过熟饭了,哪里好再叫人家另嫁他人的? 可如今再听了顾欣湄这一句「斗米养恩担米养仇」,他也想起这几日林家的两位舅爷都没断了围着他转,想来也是自有企图。 外加上他方才就想过,林氏的嫁妆根本就不是林氏从娘家带来的,眼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林家还惦记着林氏留下的些许钱财和产业,想要分一杯羹呢?这脸还真是够大的! 武定侯便冷哼了一声:「你大嫂说的没错儿,我也不同意等你分了你母亲那份产业,转手便都贴了林家。」 「林家虽是你们舅家不假,却也断没有全靠着我们何家这些外姓人养活的道理。」 也正是因为被顾欣湄几句话便又惹起武定侯对林家的厌恶,他也便不觉得叫林颂华另嫁有什么对不起人的了。 想当年他也收用过几个丫头,等庄氏临近门前,他母亲不也将几个丫头都嫁到了庄子上…… 华姐儿虽然不是丫头,若是进了门也不是正妻不是么?若能嫁出去做个正室,不比来武定侯府给老三做妾强?! 这时的何汾却是顾不得他爹怎么想的了,他与方才的顾欣湄一样,满心都是万万没想到。 他还当大嫂就算接了这烫手的山芋,也只不过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得不接呢。 敢情大嫂不但愿意接了这差事,还这般谆谆劝告他? 要知道就连母亲活着时,也没教过他这些,而是不忘跟他耳提面命,叫他今后发达了也别忘了提携林家、多给林家点银子花呢! 何汾便分外复杂的抬了头,既有愧疚又有感谢的看了顾欣湄一眼,口中声音虽轻,却也对顾欣湄道了谢。 殊不知众人这些话却不知哪句不对了,还戳中了何梦涵的肺管子。 想来是连林颂华另嫁他人,武定侯府都会给她添妆,而宁王府却已身陷囹圄? 她突然就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一摔,站起身来便离开了花厅。 武定侯等人这才想起来,原来不单是何源与汪家退了亲,也不单是何汾拒绝再抬林颂华进门,就连何梦涵……如今也成了婆家又没了着落的女孩儿家。 可林氏到底才刚过了头七不是? 难道这一家子这当口便坐在这里谈论梦姐儿的亲事不成? 武定侯也便抢先做出了糊涂模样儿,装出了一副全然不知道何梦涵为何突然离席的样子,朗声招呼仆妇们可以收拾桌子了。 何亦涵就在此时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大嫂倒是个会装好人的,一会儿张罗替二哥退亲,一会儿又答应替三哥将早定好的偏房侧室另嫁他人。」 「那小汪氏的爹和哥哥既然都是宁王党羽,还都下了大狱,我们家也不稀得娶这么一个媳妇进门,这门亲事退得好。」 「林家表姐也不是个省油灯,要不是因为她,母亲也不至于……三哥不要她亦没什么错儿。」 「可我姐姐怎么办?」 「她那桩亲事当初可是大嫂替她谋划的,如今那一家子却全都遭殃了,我就想问大嫂一句,你是不是早知情?」 其实这话在何亦涵心里憋了可不是一日半日了。 她大嫂顾欣湄可不止是宁王的堂妹,还是睿王府的女儿呢! 而她大哥与睿王府世子爷领了查办宁王的差事,先头还都瞒着人,就连武定侯府也没谁听到一点风声,可是等到宁王的党羽一一被抄了家下了狱,那可都是这两人带头做的,还有谁不知道! 那么何亦涵可不是就得问顾欣湄一句,她这位大嫂是不是早就知道宁王府要垮,却偏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又顺势推她姐姐跳了大火坑! 也正是因为何亦涵这么一句责问,亦是勾起了武定侯心底的谜团,连带着何源与何汾兄弟俩也都朝顾欣湄投来疑问的眼神。 可顾欣湄怎么会承认,她就是利用了何梦涵,只因她要去宁王府钓鱼,好将古凤秋钓出来?! 她立时便轻轻皱了眉:「二妹妹这是什么话?」 「我当初带着梦姐儿去赴春宴,虽是打算赴罢这家赴那家,也确实是为了她的亲事着想,却也没固定哪家人选,怎么就成了她的亲事是我精心谋划?」 「可二妹妹既然如此怀疑我,就连侯爷也有疑问,那我就索性也不替她瞒着了。」 「梦姐儿在宁王府先是跟着宁王妃身边的嬷嬷去见宁王,随后便收了宁王赏赐,事先可没跟我商量半个字,我想拦都拦不住!」 「她可是我小姑,还是我带去宁王府的,她却商量都不商量便这么做了,当众丢了我多大的脸,我回来后可学说过我很委屈?」 「我还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还旋即就将这事儿当成了大喜事,不但报喜不报忧,又立刻替她操持起了嫁妆?」 「至于宁王府早就要垮的事儿,我若是早就知道,我肯定不会带着梦姐儿去宁王府走动啊。」 「难不成我就不怕当今圣上一个不高兴,便将武定侯府甚至我的娘家都定为宁王同党?」 「二妹妹你真是高看我了,我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 顾欣湄早在推何梦涵走出这一步之时,就不怕宁王府事败后被夫家责备,便是她有所倚仗——谁不怕被皇上定为宁王同党。 所以谁若说她早知情,她必然不承认,那么她给何梦涵谋划亲事,当然也全是出于好意…… 那么即便这门亲事却是个大泥淖,那可是何梦涵自己选的,与她何干? 第五十五章 何亦涵虽然比何梦涵机灵多了,也聪慧多了,还抢先发出那声疑问,到底年纪还小。 如今听罢顾欣湄这么一番辩解,尤其又将宁王同党几个字说得分外清晰,她顿时又懊悔起来。 她就说么,她大嫂必然不会知情——毕竟要是换做她,她若是知情人,抵死也不会再与宁王府打交道。 那她若是还咬着她大嫂是个知情人的话不撒口,岂不是给自家找麻烦!这是不将自家推做宁王同党便不罢休么?! 武定侯父子三人的脑子亦是不慢,顾欣湄的辩解话音方落,几人便全都将疑问的目光迅速掩饰起来。 单只说何源,在他得知古凤秋被捉了之后,他不是就慌忙去求了顾欣湄,赶紧跟汪家给他退亲? 甚至不惜动用了自家私房,还卖了好几幅古画,好将大汪氏留下的嫁妆缺口补上,又原封不动还给了汪家? 难道宁王同党是什么好差事不成,谁都巴不得赶紧贴上去? ……这之后的日子也就平静了许多,虽是林氏的灵堂还摆在那儿,要等过罢七七才出殡,这武定侯府的一家子却再也没谁给顾欣湄找麻烦。 何梦涵倒是想找麻烦呢,可林氏究竟是因为什么死的,她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顾欣湄,她怎么会做作死还嫌慢的傻事儿? 更别论她母亲已经死了,父亲又向来是个糊涂的,这个家还有谁再会将她的亲事放在心上? 莫说她这时候惹不起大嫂,就算早些日子,她也一样惹不起!那她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好,也省得将来被大嫂随便将她嫁了人! 林家倒是也想找麻烦呢,可是算计来算计去、到底没算计过五百两银子的诱惑。 顾欣湄答应提前将林颂华当成何家人养起来的那每月五两银子,终归比不过五百两不是么? 林家也就再不管林颂华如何不愿意,在林氏才刚三七过罢,已是给她订了亲。 又将武定侯府给的几百两银子拿去分了分,只留一百两给她压箱,林家就等着三月底送她出门子了。 可是顾欣湄到底也没消停多久,等林氏的五七才刚过罢,就有一对中年夫妇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要见武定侯府大奶奶。 门子乍一听到这称呼就愣了,可随即就想起来,武定侯府大奶奶或许说的是世子夫人。 那门子又怎么会给这夫妇俩好脸儿? 若是这两人是世子夫人的亲故,怎么会称呼的这么离谱儿! 谁知也不待这看门人将那夫妇俩打发走,便听得那妇人道,她与她当家的是武定侯府原来那位程大奶奶的族叔族婶。 话说程敏活着时,虽然不耐烦后宅手段,待下人却都挺好的。 就连这门子也受过她的恩惠,譬如和这位大奶奶讨个药方甚至几颗丸药什么的,从来也不曾被拒绝过。 这门子顿时换上笑脸,不但不计较二人对顾欣湄的称呼没了规矩,还慌忙招呼那程家夫妇俩先在门房里坐一坐,随后便指了门口的白灯笼等给两人看。 「我们府上夫人没了,如今才刚过了五七。」 「因此上还请两位稍待,我这就差人去问问世子夫人有没有空闲,若是世子夫人不忙,必会差人出来请你们进去相见。」 只是别看话是这么说,这人既然能做武定侯府的门子,见过的人也多了去了。 如今这程家夫妇虽是原来大奶奶的亲戚,那位大奶奶到底不在了,眼下当家的却是世子夫人这位续弦。 那若叫这两头儿碰上了,还指不定有什么官司打呢。 那门子便一边打发小厮进后宅给世子夫人报信儿,一边也不忘又喊来自己七八岁的小儿子,叫他速速去给隔壁宅子送句话,叫段暄也给世子爷送个信儿。 如此就算这程家夫妇来者不善,有世子爷掌舵,还能叫世子夫人吃了大亏不成? 顾欣湄听了回禀先是一愣。 原来大奶奶家的亲戚?她除了程郎中这么一个亲爹,外加上几位师兄师弟,她哪里还有什么亲戚? 可她转头便想起来当初何睦替她联络上的族叔族婶,那二人本来答应来京都城给医馆药铺帮忙,转头却没了踪影。 那么如今上门来的想来便是那两位? 她便忍不住一阵欣喜,站起身来便欲亲自迎出去,可她随即又纳过闷来,她如今已是顾欣湄,并不是程敏了。 就算她还是程敏时,她与族叔族婶也是从未谋过面的,见到族叔族婶又该怎么说话儿? 这时她也就想起了她爹程郎中,因着她要打理林氏的丧事,也便一直没腾出空来与他见面,更没来得及与他相认。 这期间倒是听得何睦提起了两回,说是皇上有意留她爹进太医院当差,倒是她爹一直没答应,只说他需要再想想。 进太医院当差是正了名不假,从此也不用再怕程家顶着前朝余孽的名儿,东躲西藏,甚至被人威逼挟持。 可程郎中哪里是个能被太医院的差事禁锢的性子?那也就怪不得他一考虑便是一个多月,至今还没下文。 不过既然林氏已经过了五七,离着满了七七出殡的日子也不远了,顾欣湄也就不再着急在这种日子口办那父女相认的大事了不是么? 倒是如今就在门外这两位,无论如何也得见见。 顾欣湄就笑着招呼徐嬷嬷与那小厮一起出去,去大门口替她将程家那位太太领到后宅来。 随后也不忘叮嘱徐嬷嬷说,在领着程太太进来前,可别忘了先在前院给程四老爷找个地方坐着喝茶。 「那两位到底是前头程家姐姐的亲戚,总不能怠慢了去。」 谁知等徐嬷嬷到了前院见到程家夫妇,才说罢顾欣湄的意思,就险些被程四太太指上鼻子骂了。 「这就是你们世子夫人对待前头原配亲戚的样子么?我们老爷怎么就见不得人了,还要单单将他留在前头,叫他自己坐着干等?」 好在徐嬷嬷终究是王府出来的,又怎么会学着程四太太一样? 徐嬷嬷便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柔声细气道不论武定侯府还是谁家,外男不能进后宅可是不成文的规矩。 「若是程四太太愿意自己随老婆子进去,老婆子这便给您引路,反之还请程四太太稍待,等我们世子爷申时末下了差,再见二位也不迟。」 别看这话语声丝毫不见火气,其实徐嬷嬷心底已经怒火冲天了。 自家郡主是填房不假,可又有哪个敢指着鼻子这么说的? 亏她还当前头那位程氏娘家早就没人了,就算郡主做了填房也不用担忧前头那家上门来为难,谁知今日却冒出了一个不甚懂事的程四太太! 这时倒是程四老爷更懂事些,他先将程四太太拉到了一边,便沉声劝程四太太好好说话。 「我们是来京都城投亲的,可不是来讨打的,进一家门便有一家门的规矩。」 「寿县虽是小地方,若不是通家之好也断没有请男客进后宅的道理,怎么进了京你倒不懂了?」 随后程四老爷便又转头对徐嬷嬷道了歉,直道乡下小地方来的,还请嬷嬷见谅:「嬷嬷这就带着内子去见世子夫人吧,老夫留在这外院喝茶等候世子爷。」 第五十六章 话是这么说,等徐嬷嬷挂着笑脸引着程四太太上了软轿,程四太太坐好后还是不忘嘟嘟囔囔,只是到底不敢再大声声张罢了。 不过等路走了一半,程四太太突然就禁了声,只因她也没想到,这武定侯府竟然这么大,她已是被抬着走了好久了,外头徐嬷嬷却说,前头才是垂花门。 待轿子过了垂花门,往彩云轩又走了半刻,程四太太在彩云轩的院门口下得轿来,脚跟未等站定,便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 「程四太太这是晕轿子吧?这倒不碍的,等进了屋便给您找个药油来闻闻。」徐嬷嬷依旧很是恭谨,还不忘伸出手来扶了程四太太一把。 程四太太便花着眼,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院儿,又在回廊里软着腿走了片刻,再抬眼时,人已经进了正房,面前就站着个端庄秀美的女子,正笑吟吟的望着她。 「既是前头程家姐姐的婶子,我也称呼一声婶子吧。」顾欣湄笑着给程四太太福礼。 「嬷嬷快请这位婶子进次间坐,叫画扇上茶。」 怎知程四太太受了这一礼后,也顾不得自己还在头晕眼花了,更将顾欣湄请她进屋落座的话全当了耳边风,左顾右盼便打量起了正房里的摆设。 徐嬷嬷便以为她还在晕轿,忙给顾欣湄打了个眼色,便去亲自去拿了药油来。 等徐嬷嬷将那药油打开,递到她鼻子下面叫她闻了闻,程四太太先是打了两个激灵,竟是随后便张口道,我看这位大侄女儿倒是个富贵通天的。 「既是如此,还请这位大侄女儿将程氏医馆和药铺都交给我和我们当家的打理吧,左右你也不缺这个。」 顾欣湄顿时只觉得哭笑不得。 亏她还当是她爹程郎中借助古凤秋立了大功,在皇上面前已经洗白了身份,连带程氏一族都不用东躲西藏了,便给老家的族叔族婶去了信儿,叫他们赶来京都城团圆相聚。 敢情这族叔族婶却是来抢医馆药铺的? 好吧,谁叫她顾欣湄只是何睦的续弦,只是喜姐儿和福哥儿的后娘呢。 就算她已成了医馆药铺的新主家,也不过是为两个孩子代管,若是程家还有人在,人家张口就把医馆药铺要回去,看起来也像顺理成章。 可是程郎中已经换回真正身份快俩月,他都没提这事儿一个字,哪里就轮到程四太太开这个口了? 她便扑哧一笑:「程四太太这话是怎么个说法儿?」 「我是不缺程氏医馆药铺的进项,我也从没打算拿走一分一毫,可我也不能将喜姐儿和福哥儿的产业随便送人啊?」 「我只是他们的继母而已,我哪里有这个权利?」 「再说孩子们的亲外公还在呢,我正待我们夫人的丧事办完了之后,再好好和孩子们的外公商议商议,叫他老人家替孩子们将这份产业接管起来。」 「怎么他们的外公都等得及,程四太太却等不及了?」 「若是您今日的来意便是为了这个,我便失陪了,还请您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莫说程四老爷与程四太太是程敏的族叔族婶,就算他们是两旁世人,并不是姓程的,只要他们诚心诚意帮得上医馆药铺的忙,顾欣湄也绝不会亏待他们。 可若他们只是奔着医馆药铺的好处扑来的,全将喜姐儿和福哥儿当成了没娘的孩子,便想随便欺负人,别说他们姓程,姓什么都没用! 顾欣湄的脸色便阴沉得可怕,仿佛随时都可以用眼刀杀人了。 怎知她这副模样儿落进程四太太眼中,再加上她方才那番话,却令程四太太以为她就是舍不得将医馆药铺交出来,这才如此狠戾。 程四太太本是乡下妇人出身,她虽早听说了武定侯世子夫人是王府郡主,她既不懂得外男不能进后宅的规矩,又哪里真正知道亲王府与知县有何区别。 她这半辈子既不违法也不犯法,她连县衙都没进过,她何苦来怕一个王府出来的小郡主! 亲王府再大,她只要不犯王法,谁奈得她何! 程四太太便也不但不害怕,还学着顾欣湄的样子冷笑起来:「顾家大侄女儿倒长了一张好嘴!」 「可你既然不将药铺医馆交出来,天知道你会不会动两个孩子的银子!」 「孩子们本就没了亲娘,有了后娘便又有了后爹,说不得将来全指望这几处产业贴补嫁娶和前程呢。」 「那你若是花上三五两找个好账房做个假账蒙蔽人,我们这些乡下来的哪里看得懂账目,哪里知道你有没有昧下了孩子们的钱!」 「你是已经够富贵了,可是人还怕银子多了咬手不成!」 「除非你这就指天发个誓,说你若是动了孩子们一钱银子,便连个蛋也生不出,我就信你一回!」 「要么就算你说破大天去,我也不信你真是个好后娘,真不打孩子们傍身产业的主意!」 「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要不然你还当我乡下妇人眼皮子浅,是来你手里跟孩子们抢食儿的!」 论说「顾家大侄女儿」这种话实在是犯了规矩的,顾姓可是皇姓。 而这程四太太放着顾欣湄的武定侯世子夫人身份不提,却偏要点着她娘家姓氏,又何止是要抢夺产业。 这分明是字字句句都在告诉顾欣湄主仆,这位郡主再怎么身份高贵,终归还是个续弦,而武定侯世子的原配,却是姓程的,那些医馆药铺,本也是姓程的。 徐嬷嬷等人听罢了这一句,便已是跃跃欲试,就差扑上去掌掴程四太太了,却被顾欣湄一个眼风全拦了下来。 随后等顾欣湄耐心的将程四太太这些话全听罢了,就连那句「连个蛋也生不出来」,也没有激怒她,反而令她脸上的阴沉神色全变成了笑意。 原来她竟是冤枉了程四太太,人家还真是为了两个孩子来撑腰的,而不是来夺产的? 她就说么,既是她爹程郎中还活着,她这族叔族婶就不该生了这么大的胆子,全将她爹当成了个死人,竟敢打起了孩子们产业的主意。 她也便再不管徐嬷嬷等人如何给她使眼色,譬如徐嬷嬷是再不想叫她指天发誓的那个,就笑着上前挽住了程四太太的胳膊。 「既是我从没想拿孩子们的一钱一分,四婶也从没打过孩子们产业的主意,我们便是一路人呢。」 「那么四婶还在这里站着作甚?不如先随我进屋坐坐喝盏茶歇歇脚,再听我指天发个誓可好?」 程四太太是粗糙了些,说话也不讲究,言语间却是再实打实不过,不过几句话便已露了真心,再不用顾欣湄进一步试探。 而她又不能将真话说出来,说她本就是喜姐儿和福哥儿的亲娘,那么她也宁愿发个誓给程四太太听,也好叫这个族婶早些放心不是? 再退一万步讲,即便她真的只是顾欣湄,她又不是丧了良心的,她怎么会动继子继女的银子? 她可既不缺银子,也不缺良心! 程四太太却是只要没听见顾欣湄发誓,便不会信她。 她便睨了顾欣湄一眼,旋即便将这搀扶上来的胳膊甩了下去,人依然在厅堂里站着不动。 第五十七章 徐嬷嬷等人这个气啊。 她们郡主是没见过大富贵的主儿么?还是那小家子气的心眼儿不正啊? 郡主自己个儿的陪嫁就有八家铺子四个庄子呢,又是自幼便正直得很,哪里就至于连两个没娘的孩子都要欺负,还要贪图孩子们的银钱了? 这乡下妇人却口口声声逼着郡主发誓,郡主也答应了,这妇人却还给脸不要,这、这这是怎么一个欺人太甚了得! 徐嬷嬷也便往程四太太跟前走了两步,伸手便指了过去:「你这妇人也忒不讲道理!」 「方才你竟敢唤我们郡主叫顾家大侄女儿,顾姓也是你能攀亲论故的姓氏不成?你别忘了,顾氏是皇家!」 「即便如此,我们郡主也没与你一般见识,还请你进屋落座听她发誓,你却动也不动,真真是欺负人欺负到家了!」 「你这真是当我们郡主好性儿呢?」 「还是说你压根儿就不是为了给福哥儿喜姐儿撑腰来的,你根本就是来捣乱的!」 「你这一番作为分明是想叫我们郡主对两个孩子生出了厌恶,等我们郡主真撂挑子不管医馆药铺了,就更方便你打着程氏的旗号,再将孩子们的产业夺了去!」 「嬷嬷快住口。」顾欣湄眼见着徐嬷嬷将程四太太骂红了脸,慌忙出言制止。 只是她之前还是任凭徐嬷嬷说了那些话,却到现在才开口叫停,也是为了再仔细瞧瞧这位族婶究竟是所为何来。 她自是很愿意相信自家族婶的,可谁敢说她这一次不会轻信上当? 若因为徐嬷嬷这几句话便榨出了程四太太更多真话,她当然乐见其成。 想必也真是徐嬷嬷的话起了作用,这时她便瞧见程四太太越发红了脸,甚至还伸手打起了嘴。 「都怪我这张嘴是个不会说话的!」 「我乡下妇人不懂事,世子夫人和嬷嬷可别往心里去,万万不能因此厌恶了喜姐儿和福哥儿啊!」 「两个孩子本就没了亲娘,年纪又这么小,孩子们苦啊!」 「若世子夫人真是真心实意对两个孩子好,我这就给世子夫人磕三个头,替他们谢过世子夫人了!」 程四太太话音不落,人已是屈了膝盖,身子也往前扑了出去。 要不是顾欣湄眼疾手快,一把便将她扶住了,这青砖地必得给程四太太的膝盖上添上两块淤青。 顾欣湄当然不能不伸这个手——以她与何睦如今的心思,护好了一双儿女再不是难事儿。 外加上孩子们的亲外公程郎中也回来了,既能真名实姓的在京都城扎根了,又不用再将一身的好本事藏着掖着了,林氏也死了,谁真能再将喜姐儿和福哥儿如何? 那么就算程四老爷两口子没按什么好心,此时的一切全是装出来的,她也不怕! 她当然也就不能叫程四太太真给她跪下磕上几个响头——即便她真的只是孩子们的继母,一切也都是她该做的,而不是旁人求来的。 而眼下双方既然已将话说到这份儿上,还有什么好纠缠的? 程四太太也便顺从了顾欣湄的搀扶,一众人鱼贯着进了西次间,丫鬟们也赶紧上茶的上茶,给客人递热手巾的递热手巾。 这时程四太太便忍不住将头点了又点。 原来她虽是个乡下妇人,却到底总听自家老爷讲古不是么? 因此上她才一进了这武定侯府,也便故意装出了一副粗俗模样,她就想看看这府里的主子下人如何对待她。 如今再看这世子夫人虽是口气大了些,到底还是懂事的,身边的婆子丫头也不像有的人家下人那样狗眼看人低。 那徐嬷嬷更是假作骂她,实则却为了点醒她,生怕她给两个孩子招祸呢——从奴才看主子,想来这位世子夫人也不会待两个孩子不好? ……却也就在程四太太满意的点了头时,何睦那厢也得了信儿,说是程家族里来了一位四老爷一位四太太,还径直便去了武定侯府求见世子夫人。 何睦不由得摇头苦笑着叹了口气。 他前些日子是得了程家岳父的吩咐,叫他的人替岳父往寿县乡下送了封信去,那信里便是招呼程四老爷两口子上京来。 他还想着若是程四老爷夫妇愿意,他的人也正好能护送两人一路回来。 结果那二人却不愿正月里出门,他的人又不能一直在寿县等,谁知那老两位却在这当口自己个儿跑来了? 难不成是那两位长辈怕他有了续弦便忘了原配还是怎么的,这才不愿随他的人一起进京,先是虚晃了一枪,随后便直接杀到了他妻子面前! 好在何睦早就有准备,他早就知道顾欣湄嫁给他后,免不了遇上这些事儿。 那他当然也不怕妻子不给程四老爷两口子好脸看,更不怕妻子与那二人起了冲突。 妻子本就是敏敏,哪里会被些许误会惹急眼了?譬如有谁说她是个恶毒继母这种话,她会在意么? 只说他外祖母因为两个孩子便对他妻子横挑眉毛竖挑眼的,他妻子不也都没气闷过? 他也就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差事,又将手下都吩咐了一番,叫他们别耽误手头的活计,更别疏忽了夜里的巡视,这才离开五城兵马司回了武定侯府。 谁知等他才在前院见到程四老爷,还来不及上前施礼相认,那位族叔便一脸的尴尬又颇带些欣喜,连连催促道世子爷既然回来了,还不快去后宅救场。 「我家那婆娘实在是不听话,一路上不论我怎么交代她,不许她为难世子夫人,她都抱着自己的主意不撒手,想必此时已经惹恼世子夫人了。」 何睦却也不着急,直笑道内子是个好脾性的,哪里就至于跟四婶生气,倒是四叔这一路赶来辛苦了。 「我这便差人将我岳父请回来,中午先一起用个便饭,晚上再给您和四婶摆个洗尘宴。」 自家是还在热孝期呢不假,论理说他便不该摆什么宴席宴客,可他为何要替林氏守着这个规矩? 程四老爷见得何睦根本不将内宅的事儿放在心上,还提起了什么接风洗尘,不由急得直搓手,心头也忍不住暗道,这可真是急病遇上个慢郎中。 要知道他那婆娘可是早就打定主意了,要去世子夫人面前撒泼卖痴试探人呢。 虽说他那婆娘并不是个坏心眼儿,可后宅那一位终归是皇家出来的金枝玉叶,哪里容得下旁人无理! 那若是世子爷早早回去了,或许还能帮着周旋一番,如今可倒好,自家婆娘吃点亏还不碍的,再惹得世子夫人将来虐待喜姐儿和福哥儿,他又该如何与族兄交待! 程四老爷哪里知道,何睦之所以并不着急,只因他一是对顾欣湄放心得很,二也是他早就想叫妻子和程家岳父提前相认了,又觉得今日正是个好时候。 要不是程四老爷夫妇来得正巧,他还正愁怎么跟妻子张嘴,又发愁如何才不会被妻子继续推迟呢! 可这事儿实在推不得了不是么? 且不说那古凤秋的真正身份也得早些叫妻子知道了,单只说程家岳父经历了这回这么一件大事,心病已是重得不行了,若不赶紧叫妻子与他相认,难道就叫岳父这么郁郁下去不成?! 第五十八章 也就在何睦刚到家没片刻,也不过是刚陪着程四老爷用了一盏茶,顾欣湄便叫人出来送信儿,说是知道世子爷回来了,还请世子爷先将程四老爷请到隔壁院子稍歇,她与程四太太随后就到。 「世子夫人也考虑到咱们家正在孝期,院子里还搭着灵堂呢,没得这般失礼在这边待客的道理,若是到了隔壁就宽松多了。」 前来送信儿的小荷花这般学舌给何睦听。 原来顾欣湄这些天也生了些许的疑惑,疑惑于林氏都过了五七,就算她打算等给林氏出了大殡后再与她爹程郎中相认,却为何好久都没听何睦提起她爹了。 还有皇上意欲留她爹进太医院当差,那何止是看重她爹的医术,分明还有另一个用意,打算将人看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吧。 她爹却迟迟不答应这个,还说要考虑一阵子,这要考虑过久了,再招惹起了皇帝的多疑之心,岂不是给他自己招祸? 他可是好不容易借助捉拿古凤秋一事将他自己、将程家洗白了啊! 今日正好程四老爷夫妇来得及时,若能借着这个机会将程郎中也请来,等到了隔壁院子,她或许正好能将一切问问清楚。 而何睦虽是不在乎给不给林氏守孝便不能宴饮,如今听了小荷花的话也笑了。 「你们世子夫人这般安排极好,倒是我没她机灵,竟将隔壁这处宅子给忘了。」 要知道林氏没了后,武定侯便得上密折复命——皇上当初可是明令他叫林氏速速病亡呢,就连那张药方子,他若不说他自会想办法,想必皇上都得叫内侍塞给他一份。 而武定侯经了这大半年的各种折腾,先是大儿媳妇一尸两命,又是二儿媳妇失踪,随后先是林氏小产血崩、又被顾欣湄点出了林氏这些年善用依兰香,最后又是自己亲手要了林氏的命,他已是有些生无可恋了。 更别提次子的续弦一事与长女的姻缘都因为各种缘故打了水漂,这武定侯府又是怎么一个叫人厌烦了得! 只是这「生无可恋」对武定侯这种人来说,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再不然便是又死了一个妻子后、佯装出来的悲哀。 其实他才四十多岁,还有很多年快活日子好活呢不是? 单只说他房里的娇杏,那可还是朵盛开的鲜花任他采撷呢,他哪里舍得死一死! 武定侯便索性一咬牙,在密折里又多说了两句,说是想将爵位这便给长子袭了,他要去自家在城外的别院享那老侯爷的清福去了,还请皇上开恩首肯。 皇上见了密折却未置可否。 他是不待见武定侯,可他待见何睦不是? 若他在何睦热孝期间、便答应了武定侯那个恳求,这哪里是给何睦长脸,这分明是给自己这个亲信添乱呢! 只是皇上不答应归不答应,何睦却也知道,就算他暂时不袭爵,从现在开始他也更得有个家主模样儿了。 也免得叫御史言官转头盯上他,再从鸡蛋里挑些骨头出来,譬如挑剔他的不孝——他头些日子可抓了四五个言官,还都给下了大狱。 那也就怪不得他乍一听妻子将午膳和晚宴都挪到了隔壁宅子去,便笑着夸她机灵。 那边可是他们小两口的私产,不论前院后院都是自己人,再没有半个下人嘴不严的,就算孝中宴饮,关了大门哪有谁知道! 程四老爷本来还怕自家婆娘吃了亏,如今闻言也松了口气。 这时程郎中也赶来了,先与族弟契阔了一番,几人便移步去了隔壁宅子,随后又是盏茶功夫,顾欣湄与程四太太也来了。 顾欣湄便眼尖的发现程郎中虽是彻底恢复了真面目,双眼下却带着两团青痕,连着两颊也有些消瘦。 她便颇为埋怨的瞟了何睦一眼,目光中全是责备他为何不早早告诉她,她爹病了。 只是等她埋怨罢何睦,心头又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她爹不是借着古凤秋立了大功么?这明明是大好事一桩,怎么反而病了,看起来还很像是心病? 可这等场合既是有着程四老爷夫妇在,顾欣湄又是一直没与她爹相认的,她也知道自家不能走神太久。 虽是如此,她还是找了借口说是去厨房看看菜色,又在站起身后给何睦使了个眼色,叫他随她出来。 「我爹病了你怎么不告诉我?」顾欣湄直截了当的发问道。 「我听你说是等过了林氏的七七再与他老人家相认……」何睦摸了摸鼻子,自己也知道自己找的这个借口不够硬气。 不相认只是不相认,却万万不能成为连岳父病了也不告诉妻子的借口不是么? 他就连忙清了清嗓子,越发压低了声音道,其实岳父不是真病,他是心病:「这心病恐怕只有你和他相认才治得了。」 顾欣湄顿时扬起眉头:「难道不是他与古凤秋真有些理不清扯还乱的关系,古凤秋赴死后他便后悔了,这才生出的心病?」 原来古凤秋被程郎中问出了所有口供后,进了皇帝指定的大狱又将供词重新交待了一遍,便自告奋勇去除掉万太妃。 想来她也是生怕皇上不答应,便说万太妃宫里也有宁王谋反的证据,那证据除了万太妃本人,只有她知道藏匿于何处。 皇上自是不怕古凤秋借此机会捣鬼的,何况他本也正想叫万太妃身亡,也好借此机会将进宫哭灵的宁王夫妇囚禁起来。 两宫娘娘当然更不怕了,谁叫那古凤秋走到哪里,都有程郎中跟到哪里,只有在囚室中例外? 这可真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呢,还怕古凤秋在后宫里随意用毒不成! 谁知道那古凤秋说是去毒杀万太妃,实则却是与万太妃一同赴了死!就连程郎中也没顾得上阻止! 顾欣湄便以为她爹必是亲眼目睹了古凤秋的死,过去又的确对古凤秋有些情意,这才生了心病…… 何睦却是立刻就摇了摇头:「这里头的事儿我倒是知道些,并不是像你想的这么简单。」 见妻子立刻便摆出了追问的架势,分明是想要追问他都知道些什么,何睦连连摆手。 「岳父今日不是已经来了么,等午膳后我陪着四叔四婶喝茶,你自己单独和岳父聊聊吧。」 顾欣湄不由得有些恼怒,恼怒丈夫藏得深,早以前他可是什么事儿都不瞒着她的,如今怎么变了。 只是门里头就坐着程郎中与程四老爷夫妇呢,顾欣湄又打了看菜的借口,她肯定不会在这当口和何睦生气。 她便一直忍到午膳用罢,又陪着众人用了盏茶,这才缓缓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她有些话想要单独和程郎中说,还请程郎中随她到旁边的书房坐坐。 程郎中一直被何睦瞒得死死的,他又哪里知道顾欣湄就是他女儿程敏重生? 如今却听得这位郡主张口便如此不像话,还要与他单独聊聊,他不由得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起来。 程四老爷夫妇也愣了。 这、这是怎么一个话说的?不是说贵女最讲究规矩了么,怎么这一位做事却如此出人意料? 倒是何睦清楚得很,妻子这是跟他置气呢,他之前不是说过叫妻子单独与岳父聊聊的话么。 第五十九章 其实当时他只是考虑不周,竟忘了妻子眼下这个身份无法与程家岳父独处,只因他从没觉得现在的妻子与以前的敏敏是两个人啊! 他便无奈的笑着暗叹了一声淘气,先是与程四老爷夫妇说了声抱歉少陪,随后便招呼人来请这夫妇俩去客房小憩。 「这些天因着家中办着丧事,四叔四婶就暂时安顿在这边吧,等我抽出空来,再去医馆那头给二位安排往后的住处。」 等得程四老爷夫妇回了客房,何睦夫妇与程郎中也就不用再去书房了,这个小花厅也正是个谈事的好所在。 既有着何睦相陪,程郎中这才去了局促,便将目光投向顾欣湄,只等她开口了。 他又哪里知道,顾欣湄竟旋即就快步来到他跟前,到他膝前便扑通跪倒在地。 「爹爹,我是敏敏啊,我是你从小带大的敏敏呀!」 也就是「爹爹」两个字才一出口,顾欣湄已是泪流满面。 顾欣湄一边流着泪唤爹爹,一边又仿佛生怕程郎中不信她就是程敏。 她便抹了抹泪,给程郎中细数起了过去那些年来的些许小细节。 譬如她跟着铃医爹爹出去摇铃治病,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是爹爹撕了棉袄,掏出棉絮来给她絮的鞋子。 「絮了棉絮的鞋就小了,我一路拽着爹爹的衣角走路,一路喊着脚丫儿疼。」 「多亏爹爹那天还真看了两个病患,竟赚到了二百个大钱连带三十个鸡蛋。」 「等到了集市上先将鸡蛋也换了大钱,爹爹便给我买了双红棉鞋,鞋帮上还绣了朵腊梅花。」 「到了第二年十月,爹爹就生怕我再被冻了脚,早早就攒好了钱,又早早给我买了新棉鞋。」 「只是这双棉鞋虽然暖和,却难看得很,爹爹还记得我说它像什么么,我说它就像两只烤地瓜!」 「还有还有,爹爹还记得我前发际正中那颗痣么?」 「我整日里求爹爹配个药给它点了去,爹爹却怕药力太大点坏了发际线,等我嫁人后再梳髻就不漂亮了,说什么也不答应。」 程郎中本是个大男人家,论说哪里还会记得这些小事。 可是当年他带着女儿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的,连他假冒陈之信时赚来的银子都不敢花,实在叫女儿跟他吃了太多的苦,这哪里忘得掉! 他顿时捂了胸口,那种心疼女儿年幼时吃的那些苦……就和才听说女儿的死信时一样,几乎令他肝肠寸断。 可他随即就含着眼泪笑起来,笑她真是他的敏敏,她虽是换了身份,也换了容颜,她就是他的敏敏。 「乖女儿快起来,地上凉!」程郎中哑着嗓子轻唤。 也就是这一声出口,何睦已经伸了手过来,一把便将妻子从地上扶了起来,又掏出帕子给她擦泪。 程郎中突然便想起来,他就说他总瞧着这个女婿和续弦妻子配合的那般默契,就像老夫老妻似的,他还替女儿吃过醋…… 他就忍不住指着女婿笑骂起来,敢情你小子早就知道敏敏回来了,却一直瞒着我。 其是程郎中如何不知道,这种借了旁人身体还魂的事儿……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尤其是女儿现在又是睿王府郡主,根本疏忽不得。 那若不是选了合适的时间与机缘,这等父女相认的场面哪里能轻易出现! 程家的藏书里倒也记载过类似的人与事,可那些人不是与新身体不够契合便频频出毛病,再不然便是当事人自己个儿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哪个落得好下场了? 程郎中一时只觉得百感交集,既感叹女儿这个魂魄与新身体契合之好,又感叹于得而复失竟是这么个味道,那种喜出望外竟是随时都要冲破胸腔,又将胸口填得满满的。 而那之前的几十天心病,这会儿也不翼而飞了,程郎中只觉得脑袋里的混沌瞬时化成了清明。 敢情他这些年治病救人还是有功德的,女儿也一样,老天爷便没负他们父女?! 程郎中便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若不是笑久了也太过辛苦,他真想大笑上三天三夜都不停歇。 可等他笑罢,他也知道,这时也是到了该将过去的一切都给女儿讲清楚的时候了。 要知道女儿从来都没问过亲娘去哪里了,甚至都不晓得亲娘姓甚名谁,现如今连女儿都当了娘,他怎么可以再瞒着她? 程郎中便沉声招呼女儿女婿都坐下听他说话,开口后也不拐弯抹角。 「我知道你们都想知道那天我究竟和古凤秋说了些什么,竟叫她立刻便答应反水。」 「那我便直说了吧,她、她是敏敏你的亲娘,只是她自己都一直蒙在鼓里,还以为那个叫古雨的是她与我生的孩子。」 顾欣湄顿时手一颤,险些没将手中茶盏扔到地上。 她就说么,为何她乍一见过古凤秋,便暗暗腹诽这婆子怎么竟和程敏走路姿势那么像! 原来古凤秋与程敏竟是亲母女,虽是容貌不像,却到底有着极相似的地方! 就算她不是土生土长的程敏,也从没在乎过那个从没见过面的古代亲娘是谁,如今听罢了真相,她又怎么会不心底生恨! 那古凤秋做得究竟是什么娘?! 这个娘竟然不但不知道自己生的孩子是哪个,时隔多年后,竟还亲手配了毒药,葬送了女儿一条命! 程郎中也清楚得很,既是古凤秋从来都没抚养过女儿一天,女儿与她除了一个母女名分,再无一丁点情份。 他便非常理解女儿的未曾大动声色,又继续给女儿女婿叙说起来,说是古凤秋没进宫前,他与她是如何发生的那一段孽缘。 「我当时太年轻,防人之心也不够,哪里料到师兄妹乍一在京都城见了面,她便给我用了药,还因此怀了身孕?」 「她这一手实在是太下作了些,外加上有她偷了程家的秘方逃走在先,我便对这人的人品再也信不过,既不可能被她借助身孕挟持我奉子成婚,也不可能叫她抚养我的亲骨肉。」 「我就在她生产那日找了个刚被扔进育婴堂的孩子来,设法将敏敏掉了包。」 「只是我也不能遵循家里的吩咐替师门除害了,她毕竟是我女儿的亲娘不是?」 谁知就是因为他当初的心慈手软,等他多年后又与古凤秋见了面,古凤秋也知道他膝下有个女儿,可不就因此对他恨之入骨? 她虽恨他,却偏偏又抱了恨他也要征服他的心,便借了宁王府的手各种逼迫他就范,甚至还扬言说,只要他不死,她便不休。 他还当女儿当时已经嫁进了武定侯府,若他离开,女儿也便安全了! 谁知她却连女儿也不放过,还辗转借了大汪氏与林氏的手,一剂药便害得女儿一尸两命! 于是那天将她擒了之后,先叫她假死了一天一夜以泄私愤,他便忍不住将真相告诉了她。 他从小带大的女儿程敏,武定侯府大奶奶程敏,那个被她害得一尸两命的程敏,才是她古凤秋的亲生女,而那个古雨,不过是他找来掉包的冒牌货。 「我当时还怕她不信,还准备了好多的说辞准备说服她,谁知她却立刻就信了。」程郎中苦笑道。 第六十章 「她还流着泪笑说道,她就说那古雨怎么长得既不像她,也不像我,人又不够聪明,教了汤头歌,背了一个月都记不住。」 「倒是她曾经远远的见过喜姐儿福哥儿一面,只觉得那两个孩子莫名的叫人喜欢……」 要不是因为这个,程郎中又怎么会在古凤秋拉着万太妃玉石俱焚后,便生了心病。 这究竟是一段什么样的孽缘啊?!而他又犯了多大的错?! 但凡他早日心狠手辣起来,在古凤秋生了敏敏后便去母留子,哪里还有后来那些事发生! 再不然他也该早些将敏敏的身份告诉古凤秋不是么? 若不是他一错再错,古凤秋明明是敏敏的生母,又怎么会生生害了敏敏的命,还有敏敏肚子里那个无辜的孩子! 「爹爹实在毋庸太过自责。」顾欣湄含泪带笑。 她不就正是随了她爹的性子,向来都太过良善,又总将旁人想的千好万好? 而他们爷儿俩还有个通病,那便是一旦遇上自己所厌恶的,全都选择了逃避,而不是勇敢面对。 她爹当初用假死逃避了古凤秋的威逼利诱,而她不喜欢勾心斗角的内宅,便也选择了逃离内宅、一头扎进了医馆药铺。 那么就算没有古凤秋配出的那一剂药,她既没学会如何在内宅生存,林氏与大汪氏不还是随随便便就能要了她的命去? 而她爹又是一定不会对才生过孩子的女人下手的。 那若叫古凤秋早早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知道她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或许也能护她周全。 可那古凤秋到底是宁王的人不是么? 若是被那人将她拉扯进了宁王的圈子,她不还是逃不掉一个死,那样的死亡却未必能够换一个重生机会! 程郎中一想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外加上只要女儿还好好的活着,又长进成了这般模样便已足够,他忍不住又捋着胡子大笑了三声。 要不是碍于女儿女婿还要守孝,他真想这当口便与他俩浮一大白。 ……既是程郎中已经恢复了真正身份,顾欣湄又劝他务必要接了皇上赏他的太医院那个差事,等他走马上任了,护国公府老太君便张罗着为他摆了个宴席,作为恭贺之意。 程敏虽然死了,这程继善也是程敏的亲爹、是喜姐儿和福哥儿的亲外公,是护国公府铁打的姻亲不是? 顾欣湄听说罢这个消息就笑了,笑老太君这小心眼儿还真是动得十足快,小算盘也打得啪啪响。 过去庄老太君可没少嫌弃程家无名无地位,即便程敏嫁给何睦了,也不曾请她爹上过一次护国公府的门呢! 如今这是瞧着她爹进了太医院,等那位老院使告老后便会板上钉钉的接替院使之位,也便不再嫌程家门第低了? 只不过顾欣湄也清楚,就算她爹真做了院使,也不过是个五品官,哪里就真入得了护国公府这等勋贵之眼。 老太君此举想必还是做给她看的,叫她知晓两个孩子如今又多了个亲外公撑腰了。 那她若不是程敏的瓤子,还不得被老太君这个小心眼儿气坏了呀? 她便一边笑叹着,一边也不忘叫肖嬷嬷备些礼,譬如将庄子上新送来的肉蛋菜奶装上一车,再差人替她送到护国公府去,就说是她与何睦守着孝无法出席,便替那贺宴添点菜。 「一样的东西再多装上一车送到睿王府去,我听说我嫂子这些日子闹孕吐闹得厉害,新送来的蘑菇倒是新鲜得很,给她换换口味。」 就在古凤秋束手就擒那一日,庄朝云的身孕还是疑似,之后不过是十多天,便已经确诊了两个月的身孕,如今算来也快四个月了。 顾欣湄说着这话,便难免有些替她嫂子担忧。 只因若换了平常女子,很少有吐得这么久的,可惜她还是不能暴露自己的医者身份,也便只能送些菜蔬聊表心意了。 谁知就在护国公府给程继善摆了贺宴后的第二日,庄老太君就派了身边的嬷嬷来,说是老太君请世子夫人去说话儿。 顾欣湄登时有些纳罕,纳罕于老太君这究竟是有什么急事,为何就不能容她将林氏送上山再说。 难道是老太君昨儿才做了架势,假作宴请她爹、实则敲打了她,还嫌不够?还要当面教训她不成? 可既然林氏的七七还没过,断没有开门待客的道理,随后的孝期亦是一样,老太君无论如何也不会亲自来武定侯府不是? 那可不就剩下请她前往护国公府一条路了? 顾欣湄只好唤那嬷嬷稍等她片刻,便飞快脱下身上的孝衣孝帽,换上了头些天赶做出来的素色衣裳,就带着画眉和画韵与那嬷嬷一同离了武定侯府。 庄老太君既是喊她来,也便从没打算拐弯抹角,见她被人引进了房里来,立刻便沉了脸。 「论说荣敏郡主现在忙得很,我老婆子便不该在这当口儿给你找事。」 「可我昨儿听程副使说,荣敏郡主竟欲将几家医馆药铺还给他,还要分出两成来送给那位程四老爷?」 顾欣湄这才知道,敢情是自己这个决定惹了祸,老太君这是生气她拿着孩子们的产业送人情呢。 且不说她本就是程敏,那医馆药铺可不是她一己之力开起来的,她爹出的力气更大;如今她爹既然回来了,再将这些产业还给她爹也是应当应分的。 她爹又不打算像她父王那样再续弦了,也不会再生出幼子幼女来,医馆药铺到了他老人家手里,将来不还是喜姐儿和福哥儿的? 单只说她爹如今是太医院的人,既是朝廷命官便不能经商,她那所谓的还,也不过是口头上的说法儿,实则还挂着她的名呢不是? 想来老太君也不是心疼她要将产业还给她爹,老太君这是不高兴她一张嘴就给了程四老爷两成! 可是老太君再怎么不对,到底也是长辈,又是真心疼两个孩子不是? 顾欣湄也便心平气和的笑着给老太君解释起来,说是程叔既是官身,怎么会再将医馆药铺接回去。 「我那般提出来,也是为了表达我的诚意,再叫他放心我自会对孩子们好罢了。」 「倒是送给程四老爷的两成,外祖母还需听我细讲。」 想当年她就吃了只顾得打理医馆药铺、便忽略了后宅和孩子们的亏,不但自己丢了命,还叫两个孩子险些被乳母养残了,如今她自然不会再犯这个错。 本来她还想着她爹既然回来了,倒是可以替她分担些,好好替她将医馆药铺管起来。 谁知还不等她高兴,她爹就进了太医院;那么替她照顾这些产业的重担,也就顺理成章的落在了她那位四族叔身上。 她那位四族叔既然也是杏林世家的后代,一身本事也不比她爹差多少,难不成还叫人家白给医馆药铺扛活? 就连莲月的夫君段青当了药铺掌柜后,她为了叫段青踏踏实实好好干,不也给了段青一成的药铺股份! 老太君之所以非常焦躁的就将顾欣湄喊来问话,其实也不是心疼那两成红利。 第六十一章 她还不是以为那林氏死了,顾欣湄先松了口气,随后就巴不得再将喜姐儿福哥儿这两个烫手山药抛出去,连产业也不耐烦替孩子们打理了! 这样的顾欣湄上无婆婆压制,下头又不用太过于为孩子们操心,还有借口说自有孩子们的亲外公呢,谁又挑得出她毛病来。 那她岂不是就成了甩手掌柜的,再也不用为谁劳神费心,今后也便会越发不将喜姐儿和福哥儿看在眼里了! 如今听得顾欣湄解释的恳切,说是答应给程四老爷的两成也是那一位有着一身真本事,还说她自己却是个大外行,哪怕使出浑身解数来,也未必有程四老爷一半能耐,老太君这才纳过闷来,原来倒是她错怪了外孙媳妇。 老太君便颇为尴尬的笑道,敢情是这么回事。 「我还当你并不情愿替孩子们护着产业,生怕给自己多添一点麻烦,等那程四老爷夫妇找上门去讨要,你便麻利儿的将两成红利许给人家了呢。」 只不过庄老太君随后便道,你真当你外祖母我是个小心眼儿,就为了这么点子小事儿便将你找来了? 「我还有正经大事和你说,等你回去后,万一睦哥儿不愿意外放,你务必替你两位外祖母和舅舅们说服他。」 原来老太君已经得了消息,说是皇帝有意点何睦为广东总兵,想来用不了一个月便要下旨了,这消息竟然还是顾欣湄的亲外祖母送到老太君跟前来的。 「你们府上不是还办着丧事么,你宋家外祖母便不欲给你添麻烦,又不好叫你舅舅们这当口找睦哥儿劝说,也就径直来了我们家。」 宋阁老夫人那是什么人,那是四大世家出身的次辅夫人,太后娘娘的亲姑母,得到的消息还能有假么? 可宋阁老夫人既是文官家眷,也便做不出来庄老太君这等行径,在外孙女守孝办丧事时就将人喊出府来说话儿。 倒是庄老太君听得外孙子竟是要高升做总兵去,当时便高兴的了不得,也便心甘情愿的做了这个枪。 她才不在乎什么虚无的脸面名声,她喊了外孙子媳妇来说话永远都是应当应份的!守孝是孝顺,来陪她老婆子说话一样是孝顺! 至于说什么请守孝之人来家做客太晦气,她就更不在乎了。 他们护国公府庄家可是积年的武勋,古刀古剑便摆着十几把镇宅呢,哪里就怕这个了! 倒是顾欣湄听了这话便有些糊涂:「既是皇上都要下旨了,外祖母怎么还叫我说服我们世子爷去?」 难道依着何睦那性子,还带抗旨不尊的? 庄老太君顿时就乐了:「抗旨不尊倒是不至于的。」 「我和你宋家外祖母不是怕他忧心武定侯这个烂摊子,不想撒手不管,便想方设法提前往皇上面前请辞去么?」 顾欣湄这倒是立刻就听明白了,她便连声叫老太君放心。 「等我外祖母再来了,您也叫她老人家放心,武定侯府这个烂摊子若是能抛下不管,我们世子爷想来巴不得呢。」 何睦当初是给何源谋了个差事,可还不等何源走马上任,林氏就死了。 以着何睦皇帝亲信的身份,他又是五城兵马司副都指挥使,外带着林氏并不是他亲娘,林氏的名声也早坏的一塌糊涂,他还能夺情;何源又凭什么? 而那汪家的男爷们儿虽然都下了狱,前几天又被判了流放,大汪氏也在牢里被秘密处决了,汪家的其余女眷可还都在呢。 那汪玉荷既知自己已经低落进了尘埃,与其灰头土脸嫁到外乡去,还不如再使些手段与何源再续前缘。 何源既没了差事,面对着汪玉荷的频繁攻势,可是又有些松动了呢…… 听说他前几日还唠叨过,那汪玉荷虽是不堪做正妻了,若是做个偏房也勉强! 那若是何睦能外放去,索性再也不用操心这些破事儿了,随何源怎么作死去好了! 更别论自打她顾欣湄经历过一番生死后,何睦也早就看开了。 如今正巧有机会离开京都城,哪怕只是外放三年便得回来,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谁还会往外推? 他们一家四口不是正能借着这三年,好好过一过一直想要的那种日子! 老太君便越发笑得欢快了:「既是有荣敏你这句话,想来就算睦哥儿不愿意,你也定能给他说愿意了,这差事便交给你了!」 要知道这大熙朝建朝打天下的特殊时期不算,后来这几朝可一共就出过一个二十多岁的总兵,那便是老太君的亲孙子庄朝晖,如今正任宣大总兵的这一位。 那若是连外孙何睦也做了总兵,本朝两个年轻总兵全是老太君的孙辈,老太君可不是自豪得很?! 等她到了下头见到老国公爷,也能跟他有个交待了。 顾欣湄欣然领命,又问了老太君再没旁的事情交代,也就不再多待。 她倒是想念孩子们想得紧,可她身上既带着孝,还是那林氏的孝,她才不会叫孩子们沾上一点晦气呢! 等到何睦外放的圣旨下了,她有的是时间带着孩子们游山玩水培养感情,哪里就急在这一时! 老太君也说正是这个理儿。 林氏那恶妇怎么说也算是横死了,可别叫孩子们碰上一点儿——荣敏既然连这个都替孩子们想到了,今后还真能做个好母亲吧? 就是因为这林氏之死,前几日睿王续弦,老太君都提前差人去告诉外孙媳妇,不叫她回娘家贺喜去呢! 那旁人不知道林氏是怎么死的,皇后娘娘能不知道? 那若是叫新进门的睿王妃、这位皇后的亲姑母平白生了忌讳,荣敏岂不成了费力不讨好的! 只是顾欣湄却是没想到,她在庄家还和老太君提起过,何源又与汪玉荷有些死灰复燃呢,等她这一路回到武定侯府,还不等马车驶进胡同,她的车夫就瞧见不远处停着辆马车,那马车还掀着帘子,汪玉荷就露出了半张脸在那里左顾右盼。 车夫本来还不以为然,谁叫他一个大男人家本就不该认识谁家的小姐夫人。 怎知他再将自家的车又往前赶了几步,就瞧见二爷匆匆从胡同里走了出来。 「你说那马车里坐的可能是汪家三小姐,二爷跑出来是又来和她私会的?」顾欣湄听了车夫的回禀连连皱眉。 「那你还不替我将二爷招呼住,喊他过来和我说话!」 别看顾欣湄口上说着再也不想管武定侯府的烂摊子,何睦也一样,可谁叫她在路上遇上了? 若真叫何源续弦正室还没过门,就先定下个小汪氏占了偏房妾室的名儿,这小汪氏既是何源的小姨子,又是何源曾经定过亲又退了亲的,还是犯官家眷,何家的脸面可真别要了! 她的福哥儿将来不得娶媳妇?她的喜姐儿将来不要嫁人了?可别说什么有的臭名声十几年后便能消散了! 「……大嫂这是往哪儿去了?」何源被车夫喊来顾欣湄的车前,未等开声便有些结巴。 他便想了又想,还以为自己捉住了大嫂的痛脚,家里明明办着丧事呢,她竟然还敢出门应酬。 第六十二章 那两人也算互相抓了把柄,谁也别说谁了吧? 顾欣湄却是撩开帘子便笑了,还伸手指了指对面那辆马车——之前汪玉荷缩头不及,早就被她瞧见了真面目。 「前几日陆陆续续有人报给我知道,说是二爷总偷偷离了灵堂溜出府来,回去后便一身呛人的脂粉味儿,我还不信。」 「谁知我今日出来做了个守株待兔,还真被我发现了,敢情下人们禀报的消息都是真的。」 见何源立时就涨红了脸,眉毛也险些倒竖了,分明是恼羞成怒,还忍不住沉声低吼道你竟叫人跟踪我,顾欣湄越发冷笑起来。 「二爷也别着急发脾气。」 「侯爷如今不管事,你大哥又得当差,腾不出多余的手来管家,我若是再也不管事,咱们武定侯府也该散摊子了。」 「那么这事儿今日既被我撞破,我就不能不管,就像你当初求着我和那犯官之女汪三儿退亲一样。」 「只是二爷既是做兄弟的,你又与汪三儿真有些情意,连母孝也阻止不了二爷出来和她相会,我这个做大嫂的也不能眼睁睁看你难做不是么?」 「不如二爷这便去和汪三小姐说,她想进武定侯府的门也不是不成。」 「只是我有两个条件,第一,叫她等三年后二爷的正妻续弦进了门,再过半年才抬她进来。」 「若在这三年半里她不够洁身自好,譬如成了二爷的外室,再譬如动辄便来喊二爷出府与她相会,我必随时叫她也与她父兄一样背个罪名,再将她扔进教坊司不商量。」 「第二,她可是犯官之女,已经算不得好人家的女儿了,是陛下开恩才未叫女眷归罪。」 「那么等她将来进门时,须得先签个卖身契,我们何家可以买奴买婢,唯独不能容留犯官家眷。」 「若是这两个条件她都能答应了,二爷便叫她回家等信儿去吧。」 「最迟明日我便会差人上汪家给她送个文书去,文书上自会将我答应的事儿写清楚,也省得叫她担心三年半后没着落。」 顾欣湄这些话就像一声声炸雷,将何源震得目瞪口呆,继而又生出无限懊悔。 他这是被鬼迷了心窍不成!为何这么吃不住小汪氏的勾搭! 大嫂这番话说得多清楚,他既是守着孝呢,便不能娶妻纳妾置外室,更不能章台走马、流连秦楼楚馆。 怎么他就以为小汪氏不一样,和她见见面继而摸摸索索又没办实事儿,也便算不得坏了守孝规矩? 更别论那小汪氏还是犯官之女! 想当初他闻知汪家要出事,都吓得他迫不及待求大嫂给他退婚了,怎么现如今汪家已经实打实的成了犯官,他竟然又不怕了? 难不成那小汪氏……也与母亲一样,善用那什么依兰香还是各种香的!先是引得他坏了规矩,继而再坏了他一辈子?! 何源便忍不住结巴着解释起来,旋即又掏出荷包里的几卷字纸,想要递给顾欣湄看。 「我必是被那汪三儿下在这字条上的药给迷了,大嫂你信我!」 也就是这字条从他的荷包掏出来后,何源又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他的脸色和眼神也随即就变了,变得有些迷蒙。 顾欣湄将这一切看得清楚,她又怎么会去接何源糊里糊涂递过来的东西? 她顿时用帕子掩紧口鼻,同时飞快的伸出脚去,一脚便将何源手上的字条挑飞了,那几张字纸便如风中落叶,飘飘忽忽就落在了地上。 而那车夫也得了她的吩咐,跳下车便撒腿往胡同里跑了去。 只见他不过招了招手,眨眼间就将守在武定侯府门口的几个家丁都喊了来。 顾欣湄便继续紧紧掩着口鼻,闷声闷气的告诉何源道,二爷快将身上那荷包摘下一起扔了,再离着地上这脏东西远着些。 等她说罢这话,又不忘伸手和画韵要了个小荷包来,那荷包里装的都是醒神药,随手抛给何源叫他放在鼻子边嗅一嗅。 这时再看何源,他不过捧着那醒神药深吸了几口气,脸上的迷蒙果然也就散去了。 顾欣湄顿时就气得不善。 她就说么,即便古凤秋已死,她留下的那些徒弟也全是害人精!那些古七娘一类的害人精不除,且不得安生呢! 顾欣湄便沉声吩咐自己的车夫和几个家丁快去将汪三儿的马车控制住,别叫人跑了。 却也不忘连声叮嘱:「每人都先拿个帕子捂住脸,别等那车里扔出脏东西来再迷了你们。」 论说她也不该急于一时拿下那汪三儿和古七娘,等人见势不好跑了后,她自可以好好准备一番,譬如和她爹求些解药来,再叫人杀到汪家去也是一样。 汪家不过剩下几个女眷罢了,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可这里是武定侯府的胡同口!何源再怎么的也是她小叔! 那汪三儿和古七娘竟然闹鬼闹到她的地盘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好在顾欣湄既然已经吩咐了车夫等人掩住口鼻,外加上那汪三儿又怕被顾欣湄瞧见她在马车里窥视,她便一直都没敢看外面发生了何事,更没听见什么大动静。 那么等众人到了汪家那辆马车跟前,也没用如何费力,便已将汪三儿和古七娘从车上扯了下来,连带汪家那赶车的也没逃脱。 旋即也不管两个娇嫩的姑娘家摔没摔晕,家丁们就又将人拧住了膀子,迅速提着人进了胡同,随即又飞快的回了武定侯府。 而何源此时也突然成了个会见事的,见顾欣湄没了车夫,他便上前拉着马车又往前走了几步,也好再离着地上那荷包和字条更远一些。 等马车再度停下了,他这才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道了声好险。 顾欣湄也笑了:「既是二爷自己领会了字条里的蹊跷,我不妨跟你说吧,汪家这分明是自恃还有个古七娘在手,便想捉二爷做个冤大头,从此成了汪家的火坑孝子呢。」 她也不嫌自己这「火坑孝子」的词不客气——汪家已经损失了所有男人,还被抄了全部家产,几个女人家靠什么活着? 还不是就与那秦楼楚馆里的老鸨子一样,将汪三儿推出来吊上何源,从此一家子全靠着何源赏饭吃了?! 「我之前都说的很清楚了,若汪三儿是诚心实意的仰慕二爷,我们家也不会拦着她进门。」 「只是她不该给二爷用这些腌臜手段,又被我捉了个正着!」 「既如此二爷也别怪你大嫂我心狠了,我可这就叫人给你大哥送信儿,叫他差人来将汪三儿和古七娘都提五城兵马司去了。」 何源却是再如何茅塞顿开,也没顾欣湄看得长远,他本以为那字条里虽是下了药,也不过是汪三儿替她自己谋划的。 如今再听他大嫂这么一说,敢情汪家那一家子女眷全等着他养活呢,他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又赶紧连声道,大嫂提醒的是。 那么他又怎么会再拦着大嫂将人送进大牢? 他何源什么都可以不爱,他偏偏爱财得很,他哪里能容汪家一家子盯上他的银子! 尾声一 【尾声】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沉。」 「岁月催人老,流光把人抛。」 「若将光阴虚度,便如抛下重金未买一物。」 这是顾欣湄这几年来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只怕已经开蒙的喜姐儿和福哥儿将那光阴付流水,这话却依然阻止不住岁月如梭。 这年的春天也就来得很快,快得令顾欣湄都不敢想象,他们一家四口竟然已在广东住了三年,一眨眼便到了何睦任期将满、就要上京述职的时候。 就在前几日,京都城也陆陆续续有信来,其中既有武定侯府的,也有睿王府的,还有宋阁老府的,更少不了护国公府与程府的。 而这些信里无一例外,都提到了何睦回京后,想来就不用再外放了这种话,既很是迫切的表达了想念之情,又分外迫切的想要与何睦夫妻再度团聚。 这天清早起来,顾欣湄也便连忙吩咐管事们,再去细细打理产业脱手一事:「哪怕比买进来时稍微低上两成也不碍的,左右这两年多的出息也足够补上亏空了。」 她当初之所以将这些产业买下来,也不过是为着多两个庄子,她与孩子们也多个消闲的去处罢了。 既是家信里全透露给了她一个消息,那便是一家人再也回不得广东来,哪怕这些产业能生出金山银山来,又何苦再留着? 单只说这几处产业便要留下来十来个心腹下人打理,她也舍不得,她旁的都不缺,就是缺人。 更别论这广东与京都城相距之远,难不成交一回账目就要在路上一来一回荒废半年? 等管事们领命走了,丫鬟们也都抓紧收拾起了箱笼。 就算顾欣湄早几日已经送出去很多,譬如那太过沉重的、太大件的,也早都许给了何睦同僚的家眷,要带走的东西也不少,剩余的细软有三四日能收拾好就不错了。 待到西厢房里已经堆满了箱笼,就连转身的地方也不多了,这时喜姐儿和福哥儿也放了学。 说是放学,其实就是顾欣湄到了这里后,考虑到了方言不便,也就多方打探请来了一位老秀才在家坐馆,并没叫两个孩子出去附学。 上课的那处院子就在不远处,往正房走也就是几百步的路。 喜姐儿便与往常一样,远远的将福哥儿甩在身后,蹦蹦跳跳的进了正房,还不等站稳便叽叽喳喳喊起了母亲。 「母亲母亲,我看西厢房里全都堆满了箱笼,是我们马上就要启程回京了么?」 「福哥儿说团团坐不了船,这是真的么?难道我真的只能将团团留给婉姐儿?」 团团是喜姐儿养的一只白猫,是副总兵姜广学的女儿姜婉在两年前送给喜姐儿的。 这么细算起来,喜姐儿这迫不得已的主意也还算不错,那便是物归原主。 顾欣湄便不禁笑起来:「就是因为福哥儿说团团坐不了船,你便又将弟弟扔在后头,忘了该拉着他的手一起回来了?」 「这几日的院子里可乱得很,到处都是搬箱笼的,若是将弟弟碰了怎么办,那算不算你这个做姐姐的失职了?」 喜姐儿被母亲这么一提醒,顿时吐了吐舌头,却也不忘找借口道,福哥儿早些天就说了,男女七岁不同席。 「要不是知道我们一家这就要归京,他前几天就来找母亲要个大屏风安到学馆去了,他哪里还愿意叫我领着他的手?」 顾欣湄扑哧一声笑了,转头看向刚迈进门的儿子:「你姐姐说的可是真事儿?」 见福哥儿虽是小脸通红却也憨厚的点了点头,顾欣湄忍不住在心中叹起了气。 论说何睦是武将出身,她也不是个淑女型儿的,怎么生了个儿子却是这个性子,前几年还只觉得他憨厚,这两年大了起来,倒是更像个老学究了! 只不过顾欣湄转眼就纳过闷来,自己又被儿子骗了——他要真是外表这样憨直又颇带文气,他就不该骗他姐姐,说团团坐不了船。 他也不会打着那个「男女七岁不同席」的旗号,还要张罗着弄什么大屏风,抬去学馆摆在他和喜姐儿的桌子中间,故意用这话惹他姐姐蹦高儿。 倒是喜姐儿从来都是个形色外露的,永远都藏不住喜怒哀乐,也便被她这弟弟不动声色间就糊弄的团团转。 而他现如今这样憨厚的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他知道不该跟母亲撒谎罢了,哪里就是真憨直了? 顾欣湄便忍笑替两个孩子亲手摘下了书包,叫两人出去跟丫鬟们洗手洗脸:「今儿中午有喜姐儿爱吃的鱼片粥,有福哥儿爱吃的叉烧。」 却也就是她这句点明了菜色的话,又引起了两个孩子满腹心事。 等用罢了午膳,两人交头接耳了一阵子,便又由喜姐儿出头,和顾欣湄提起了要求。 「母亲能将厨房的张婶子李婶子都带去京都城么?」 喜姐儿从来都不曾觉得对母亲有什么难以启口的,就像她当初也总指着顾欣湄哭闹,从不背人一样。 尾声二 「若是她们两人不跟我们回去,京都城家里的厨子有她们俩这么会煲汤羹、煮粥做点心么?」 喜姐儿和福哥儿终究还是孩子,来了两广三年整,也才将将不满八岁,只要是下了学,眼里也不过是吃和玩两个字。 外加上两人当年跟来时还更年幼,南边的汤羹和点心又最细致,显然更合孩子们的口味,他们早就将京都城的吃食忘得差不多了。 那两人又怎么会不担忧,等回到了京都城后,就再也吃不到南味点心与菜肴。 顾欣湄既是两个孩子的亲娘,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还偏要等着喜姐儿这会儿开口? 她就笑着告诉儿女道,那张婶子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一是故土难离,二是当初签的便是活契,她已经答应放张婶子离开了。 「倒是李婶子没了丈夫也没有儿女,愿意跟着我们一家上京。」 「至于张婶子擅长做的羹汤……睿王府外公家也颇有几个好厨子,等我们回去后,便去跟外公求一个最像张婶子手艺的来可好?」 两个孩子虽已对京都城没了什么印象,却也知道京都到底是京都,那是天子脚下,想来不管是天南的玩意儿,还是海北的吃食,在京都城都找得到。 两人就再也没了旁的担忧,左右早两日母亲便已经摆了告别宴,将他们这几年的玩伴都请了来,叫他们一一说过辞别的话、也互相交换过礼物了。 那么接下来他们也便踏踏实实等着上船回家了不是? 要知道三年前他们也是坐船来的,他们姐弟却早已经忘了坐大船是多好玩的事儿了! ……这一日已是何睦一家人离开广东的第十九日了,几艘大船沿长江东下,就快进入江苏境内。 顾欣湄眼瞅着两个孩子有些恹恹的,便与何睦商量道,等船再到了杭州不如逗留几日,叫孩子也松快松快,至少脚丫儿都沾沾陆地,再去运河上船归京。 殊不知也不等何睦点头,两个孩子已经在舱外偷听到了母亲的提议,喜姐儿高兴得立时推门跑了进来,一把就抱住顾欣湄的脖子撒起了娇。 「还是母亲最好了,当初咱们来广东时虽然也逛过杭州府,我和福哥儿早就忘干净了!」 全然将自己被福哥儿一把推进舱门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倒是何睦眼睛极尖,早在女儿跌跌撞撞进门时,便将福哥儿那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看得清清楚楚。 他便招手叫儿子进来:「你以为你整日里装的憨直,你姐姐却是个急性子,我和你娘便能被你糊弄了去,不知道你是那个偷驴的,你姐姐才是那个拔橛儿的不成?」 这里可是水上!万一儿子手底下没准儿,船又偏偏行驶到江面窄处,岂不危险! 福哥儿也便知道父亲是真恼了,他便乖乖垂下头走了进来,立在父亲面前等父亲责罚。 顾欣湄名义上虽是继母,实则却是亲娘,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儿子受罚? 她也便慌忙将喜姐儿的胳膊从脖子上拿下来,先叫女儿坐在身边,这才轻声道,福哥儿若真推了姐姐,罚是该罚的。 「不如在船到杭州之前,将每日的字再加上三篇吧。」 何睦可是武官,这三年又在广东历练得再也不像过去,偶尔优柔了!若真叫他拿了主意罚儿子,那可不是惩罚,而是体罚了! 可顾欣湄哪里知道,这三年也正是何睦故意装成了严父,才叫她更多了机会在孩子们面前扮演慈母? 要不然就算一家四口外放了,两个孩子哪儿会那么快的便与她亲近起来! 等到夜里何睦便忍不住将忍了三年的话说了,只为了换得妻子主动在他额上与两边脸颊上各香一口。 殊不知等顾欣湄在他脸上香罢了,却依然扒着他的身子不放手,还像八爪鱼一样将他紧紧缠住了,同时亦不忘吐气如兰在他耳边道,傻子你忘了,我们上船前就出孝了,也是时候再努力生出对龙凤胎了。 「这样我们就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了,岂不是好上加好?」 何睦先是被她的火般热情惊得一愣,听了她这话,顿时又无声的笑起来,随即就是一个翻身,那八爪鱼眨眼就变成了他。 舱房里的床铺与幔帐也便无声的轻摇起来,再伴着缓缓流淌的江水轻摇着船舷,这样的春夜,怎么一个荡漾了得。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妙手医妻 卷一》作者:慕蓉 2、《妙手医妻 卷二》作者:慕蓉 3、《妙手医妻 卷三》作者:慕蓉 4、《妙手医妻 卷四》作者:慕蓉 5、《妙手医妻 卷五》作者:慕蓉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