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晚》 第1页 [古装迷情] 《迟光晚》作者:afion【完结】 文案: 苏林晚虽是瞎子,却是左相之女。 行迟虽为商贾,却是大霂首富。 如此婚约,倒也是门当户对了,她这般条件,说尴尬也尴尬,倒也没得其他更好的人选,本就是媒妁之言,也没得好争。 只是自小熟读爱情话本的相府嫡女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 苏林晚:「没有感情的婚约走不久的,咱们都努努力,早些瞧上彼此可好啊?」 行迟垂眼瞧她半晌,终于点头:「好。」 后来,努力的某晚怕对方还不够努力,想着得给他多添些柴火才行。 只是添着添着,这火,似乎烧得管不住了。 苏林晚:「行迟!你不会早就觊觎我了吧!」 没成想男人从善如流地将人揽进怀中,诚实道:「是。」 内容标籤: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林晚,行迟 ┃ 配角:预收《恰逢君》《世子今天还俗了吗》《侯爷抢我保命》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行路迟迟,逢君未晚 立意:终会拨云见日,只要不曾放弃。 第1章 婚事 姑娘莫再唤错 「滚!」 伴着一道骂声,紧接着就有两箱东西被丢了出来,绽在了一个年轻人的身边,里头的古董字画等散了一片,一併被轰出来的小厮赶紧都给捡拾了起来。 丢他出来的府丁哼了一声,砰得就将门给怼上了。 那门匾上烫金的相府二字,着实气派。 「这不是七司擢考的三甲翟公子么?」 「可不是么!放榜领旨那日我瞧见了的!是个俊俏儿郎。」 「怎么被左相给轰出来了?」 「我方才瞧见那小厮捡起来的玉镯首饰,莫不是来提亲的?」 「哎呀……」 「啧啧啧……」 众人这便就慢慢打住了议论声,纷纷同情地瞧向从地上爬起来的新任司礼监巡官。 小伙子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便是这般羞辱也不曾抱怨一句,只默默爬将起来,招了自己的小厮,抬步就往人群外走。 「抱歉,让一让。」 谦和有礼,好生叫人心疼。 可那是左相啊,孰人不知这左相最是疼女儿的,王公贵族都瞧不上,又哪里会看得起这将将考入京没得根基的年轻人。 有胆子大的忽而从人群中喊了一句:「翟公子,京城姑娘千千万,不如瞧瞧我家姑娘如何?!」 嬉笑声传来,那低头的公子才抬起头来,一双俊目便带了笑。 「诸位好意,翟某心领了。今日之事,是翟某唐突,与相府无关,还请诸位慎言。」罢了,一个长揖下去,围观百姓越发啧啧有声起来。 「砰!」相府书房,一众僕从被这一声碎盏吓得退了数步。 左相大人气得脸都红了:「他翟游什么东西!还敢在本相门口装!今日本相不打断他的腿就……」 「就如何?」一道声音从门口降下,接着就听下人得了大赦般唤夫人。 苏学勤见了门口的人,咳嗽了一声,嗓音却是没落:「这小子他就不是好人!」 「你自个儿心里清楚便是,嚷嚷什么?还嫌咱们女儿的脸不够你丢?」苏夫人荣氏是个厉害角色,一句话就叫脸红脖子粗的人闭了嘴。 见人哑巴了,荣氏这才着人将东西都收拾了,关起门来坐下。 苏学勤气哼哼拍了一巴掌桌子:「夫人有所不知,那厮不过是个新任司礼监小小巡官,刚刚上任就行贿赂之事,也不知道跟哪里学来的!」 「轰出去老老实实做人便就罢了,还那般惺惺作态!你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荣氏觑他一眼,伸了手,苏学勤会意就将一杯茶盏递到她手中,只听自家夫人缓缓抿了口茶水道:「那后生敢做到这般,怕是背后有太后撑腰也保不准。与其骂他,不如想想这根结在何处。」 「在何处?」 「你莫不是老煳涂了!」荣氏将茶盏一剁,「晚儿本就眼睛不好,你倘若能严加要求,她也不至于这般散漫。还有你!这个看不上那个不行,你叫人怎么不背后指着嵴梁骨说话?如今叫那翟游利.用了去引导舆人,怪得了谁?」 「我的女儿,自是最好的!」左相不依了,「你也知她眼睛不好,这若是再学得贤良淑德些,嫁了谁家不都容易被拿捏欺辱了去?王公贵族算什么,他们不敢要,我还不想晚儿嫁呢!」 「那上月提亲的张公子呢!」 「他就是想攀附本相!他能对晚儿好?」 「上上个月的王家呢?」 「那王家上头还有个老祖宗和长嫂压着,晚儿过去能受得了那委屈?!」 「李家……」 「别提李家,提了我就来气!还敢跟我说纳妾!」 半晌,荣氏不说话了。 百姓皆传这苏家女儿因着眼瞎,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怕是除了模样好便就没了优点,碍于左相威名名门大家不敢娶,无名小卒左相面子又过不去,因而十六岁了也没定下个亲事,实打实的京城老姑娘。 也只有荣氏知晓自己这夫君哪里是好面子,那是真的疼女儿罢了。 苏学勤復又气哼哼跟着坐下去:「罢了!晚儿就是不嫁,我堂堂左相还能养不起么!」 第2页 「闭嘴!」荣氏一声喝,唬得桌边人又做了哑巴。 又一会,荣氏才问道:「不说这个,早间断水山庄不是来信了,怎么说?」 「哦对对对!」苏学勤亮起眼睛,「算算时间人也该到了!」 任是整个相府从里到外地闹了一顿,苏林晚仍是雷打不动地睡饱了之后才慢慢睁开眼来。 当然,睁不睁开也不重要,都是一抹黑。 「轻羽!轻墨!」 苏大小姐唤了一声,发现伺候的丫头竟然不在房间内,这便就自己下了床。这么多年了,房间早就已经熟悉了,自然是不需要人扶的。 只是这事情委实有些奇怪,好歹这两个也是她的贴身婢女,总不能自己跑了不是。 「小姐怎么起来了!」轻墨的声音打房外响起,接着就是水盆放下的声音。 「再不起来,你俩估计都要嫁人出府了。」苏林晚摸着椅子坐下去。 「小姐又胡说了,被夫人听见可要罚的!」这般说话,京城大家闺秀也就她家主子头一份吧,轻墨拧了帕子过去伺候她梳洗,接道,「奴婢瞧着小姐快醒了才出去端的水。轻羽姐姐被夫人唤去了。」 「哎呀。」苏林晚懊恼一声,「莫不是因着我昨日玩水,我娘发现了拉轻羽去训斥了吧?!」 轻墨顿了一下,不甚确定:「可是我见夫人不像是生气的模样,还命人去收拾了一个新院子,似是相府要来客人了。」 「客人?」苏林晚想了想,「不会又是新的大夫吧?」 这些年相府里来来去去的大夫不算少,从司药监的太医们到江湖郎中,但凡是有名有姓的甚至是招摇撞骗的,爹爹基本都请进门试了个遍。 可她这个眼睛,就是没见好过。 小时候眼睛就不算好,可多少能瞧见些模煳的影像。但自打十一岁那年不小心坠了崖受了刺激,醒过来的时候就彻底瞎了。. 几年过去,一次次失望,他以为爹爹都已经放弃了,没想到这回竟然又请了人回来,连娘亲都亲自去嘱咐了轻羽,看来是有些来头。 别又是个欺名盗号的骗子。 「行了,别梳了,又不出门,还能梳出花来。」苏林晚扯了扯轻墨,「你扶我去前厅瞧瞧。」 轻墨想说小姐你就是出去能瞧出来啥,不过鑑于小姐很是认真的模样,只好丢了梳子扶了人出去。 原本荣氏对苏学勤说断水山庄与药谷有私交,等那药谷谷主出关便就能替晚儿看眼睛的事情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毕竟这谷主一闭关就是几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倒更像是个传说。 直到瞧见一身玄衣的中年男子,荣氏才微微有了些期盼,不为别的,就是这谷主一身的气度,便不是寻常人该有的。 药谷从前朝便有之,几经承转,一般不出手,出手便是医白骨活死人。 试一试,总是好的。 想着,就听外头丫头报说小姐来了。 「也好也好,来了就一併叫进来吧。」苏学勤一转头,躬身对着椅边的人道,「席谷主,小女就在外边,本是准备叫谷主先行休息……」 「无妨。」这声音平平无奇,等闲不大能叫人记住,没什么特色,倒是一双眼缓缓望向门口,无波无澜。 任是苏学勤沉浮官场,亦是觉得此人该当大才。 「爹!」苏林晚进了门,也不知房中几位,便就对着父亲常坐的位置道,「女儿来啦!」 一时间,厅中一片沉寂。 轻墨尴尬得紧,赶忙悄悄将自家小姐转了个面向,小声不动唇道:「老爷在这边。」 苏林晚唇角弧度不变,从善如流地对着新方向復矮了矮身子:「爹怎么今日换了位置!叫女儿好找。」 荣氏有些头大:「晚儿。」 「咳!咳咳!那个……」苏学勤不知道突然被被叫了爹是什么感受,只是那人动也未动,似是没听见一般,这才过去拉了苏林晚介绍,「来,晚儿,这是特意来为你瞧眼的席谷主。」 「席谷主,这就是小女,此番叫谷主见笑了。」 那中年人沉眸看下,目光从苏林晚身上划过:「姑娘请坐。」 声音沉朴,却是持重。 苏林晚愣住了。 本是要过来看看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来相府骗钱了,可这脉还没诊,平白就认了新爹算个什么事。 前时还以为不过是爹爹换了位置,怎生晓得是换了个人呢! 「晚儿,坐下。」发话的是荣氏。 苏林晚赶紧扶着轻墨坐了下去,来时一心要戳破骗局的雄赳赳气昂昂陡然就没了气焰,最后乖乖伸了手去。 有微凉的指腹按上,苏林晚不知那人年纪几何,只觉这覆上的二指沉稳,隐隐带了些内力,似是要与她的脉动相抗。 不过片刻,那人道:「另一只。」 苏林晚还没从腕上的劲道回过神来,就被荣氏拉了另一只手递上,十足有些丢人,啧,大意了。 毕竟她也是.常年被大夫们把脉的人,怎么似是新手病患一般,失策失策。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下一瞬,苏林晚便更纳闷了,不知道自己这是想比什么。 莫不是瞎久了,脑子也能不好使? 正常人谁还能比谁见的大夫多不成! 「凝神,静气。」 简单的四个字,落到了苏林晚耳中,叫人终于是彻底放弃了揭露骗局的想法。 第3页 苏林晚就这样莫名其妙被把了脉,莫名其妙被开了方子,临走,她矮身跟人行礼,却听那人浅淡道:「在下姓席,姑娘莫再唤错。」 如此,他日日来她的南苑诊脉,苏林晚也当记得每每都老老实实唤一声「席谷主」。 第2章 肤浅 恐怕因为肤浅吧 你要说这席谷主他与一般大夫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石破天惊的那一句中毒吧。 府里头无人不知苏林晚是几年前坠崖后受了刺激才彻底瞎了的,如何到了这药谷谷主口中就成了中毒了? 「什么毒?什么时候中的?能解吗?」荣氏想想就觉得后怕,苏林晚打小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有人能下毒?! 「能。」此人之前的问题全数未答,只回了这最后一个。 不过单是这最后一个,也叫人定了心去。 苏学勤赶紧道:「还请谷主替小女解毒,老夫定……」 「不必。」中年男人抬眸,「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啊,是了是了。」苏学勤点头,「断水山庄的恩情,我定会偿还。」 那男人不置可否,却是復问了一句:「那日进府,听见坊间传言。」 一言出,左相大人与荣氏的面色便就不大好瞧了,不消说也知道是昨日那翟游之事,若非是修养好,怕是又要骂将出来。 只是不晓得这瞧着冷冷清清一个人,竟也是个八卦的? 苏学勤方要说话,就见那人略微拧了眉心:「在下心有一惑,不知左相大人可能解。」 「谷主请说。」 「在下与断水山庄相熟,如今亦是受断水山庄所託。早年间便闻说相府与断水山庄的少庄主乃是有婚约的,」桌边人缓缓搁了笔,将方子递与苏学勤,「却不知左相大人,缘何失信?」 南苑庭中,苏林晚正歪在软塌上听轻羽念戏本子,听了一段觉得不对:「按理说这李生大道无人摘,必苦呀!这陈小姐要什么没什么,那书生为什么要巴巴着求娶?莫不是别有所图哦!」 轻羽这一本没读多少,已经不知道被打断了多少回,干脆就将书给合上了:「小姐,这都是故事。」 「那也不能没有逻辑,你小姐我听书的要求可是很高的,这本不行。」苏林晚一边说着一边换了个姿势歪着,「我看那书生,就是图谋这陈小姐长得好。肤浅!」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了一会,便就从成堆的册子中又挑了一本出来。 只是这回还不待读,就听外头说是席谷主到了。 闻声苏林晚下意识就坐直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南苑来了.个厉害的教习先生。两个丫头分立两侧,那席谷主也不在意,眼神都没给一个就兀自坐了下去。 仍是同样的一句话:「伸手。」 可能是因为这谷主实在是不苟言笑了些,又或许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十足丢人了些,苏林晚在这位面前很是规矩。 手腕上的力道略微一松,苏林晚便立即递上了另一只手腕,机灵得很。 不过等了片刻,却不觉那微凉的指腹按上。 「席谷主,今日不听另一边了么?」 「不必。」那男声仍旧平淡,「姑娘,得罪了。」 啊? 苏林晚不及反应,就觉眼上一凉,竟是他倾身而来。 轻羽与轻墨不察,只知道是这席谷主躬身向前伸手探看小姐的眼睛,单是苏林晚一时间连气息都凝住了,这人分明医者,身上却没有药气,鼻尖只有浅淡的一丝木香,须臾不见。 是那人已经退开。 「姑娘按时用药,在下明日再来。」 「咳——」苏林晚这才大大松了口气去,全然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应声。 还是轻羽唤了一声:「小姐,俏丫鬟与俊公子听不听?」 「听……算了,这有什么好听的,我都能猜得出来结果!无非是少爷家道中落,小丫头陪他东山再起做了夫人,」苏林晚什么套路没听过,今日实在是没了兴致,倒是一偏头问道,「依你们瞧,那席谷主多大岁数了?」 「四十左右吧。」轻墨回道。 轻羽不同意:「我瞧着不像,应是再往上一些。」 「这么大了?」苏林晚有些意外,可那手指感觉不像啊,指腹饱,满和顺说是少年人也是像的,啧,那保养得还是当真不错。 不知为何,竟然还觉得有些失落。 苏学勤进门的时候,刚好碰见席谷主出去,后者向来没什么话,不过是错身过了礼就要回院,想来书房中竟是为数不多的长谈。 「席谷主。」 那中年人转过身来,对上苏学勤的眼。 左相大人略一沉吟,终道:「席谷主那日所言,可是当真?」 那一天他说是有一惑要解,待问出的时候,便是苏学勤都有些惊诧。不为别的,光是那陈年日久的婚约,也不过是个口头的承诺,连信物都不曾有,他实在不知,断水山庄竟是还能记得。 彼时苏学勤讪讪:「这是当年我在山庄中养伤之时,怀有身孕的内人与庄主夫人的玩笑话。若是生了男孩便就与断水山庄做半个儿子报恩,若是女孩,便就嫁去。只是——如谷主所见,小女打小眼睛就不好,十一岁后更是失明,这又何谈报恩?」 「这些年,我们与断水山庄老庄主虽有来往,却无颜相提,听闻少庄主优秀过人,这些年全靠他里外打理。老庄主有心,可小女顽劣,又有眼疾,我岂能回应。」 第4页 这话已经是说到了位的,不想席谷主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既是婚约,便无戏言。我此番来,一为苏姑娘治眼,一为替少山庄.提亲,不知左相大人,可应?」 「可是小女的眼……」 「我既为断水山庄之人,左相大人还担心什么?」 那日苏学勤只道是要想一下,与荣氏关起门来商量了许久,不想今日碰见,终是下了决心。 面前的中年人淡淡颔首:「自然当真。」 这几日京城的热闹怕是都被相府给占了个全,前有府丁赶走提亲的朝廷新贵,后有太后党以羞辱同僚之罪要求弹劾左相,朝堂之上唇枪舌战最后以左相甩出翟游贿赂多位官员的铁证而告终。 小皇帝端坐其上,本是想要下令继续顺着翟游一线查下去,不想太后突犯心疾,朝中大乱,到底不了了之,一派乌烟瘴气。 不过最热闹的,还是今日这一桩。 天色尚浅,早市的包子方揭了第一笼,那城门口便就现了车马。 一行人一路进城,直到相府门前,有媒婆喜气洋洋地带着十八个系彩箱笼,为首两只活雁扑腾着生机勃勃得狠,将相府门前的道都堵了个严实。 「这是哪里来的,这般阔气?」 「莫不是来提亲的?」 「怎么还敢来相府提亲啊?」 「左相能答应吗?」 媒婆喜恻恻甩了帕子压下,对围观的百姓笑道:「诸位不知,我断水山庄乃是与相府有婚约的,今日呀,便是少庄主请咱来正式纳彩,诸位在这儿就是见证,也算是迎喜了,当讨个彩头!」 罢了,竟是撒了红包出来,一时间,人声鼎沸,哪里还管得上左相答不答应,连道喜的话都说得麻熘的。 就是隔得远的西城南城的都巴不得跑着往这边挤。 断水山庄,孰人不晓。 这本是个江湖门派,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行商了,也是因着桃李甚多吧,其门众做什么的都有,遍布大霂各地,乃是大霂首屈一指的富商。 便是这大霂京城当年重建,断水山庄也是出了六成的费用。 这般势力,十八个箱笼的纳彩又算什么? 苏林晚千算万算没算到,最后爹爹竟是为她挑了这样一个人家。 而且这婚约来得突然,她竟是从来不晓的。 整个大霂京城沸沸扬扬了几日,连小皇帝都亲自下了旨赐了婚,端是将爹爹所说的口头婚约给坐实了。 苏林晚伸手摸着那赐婚圣旨,又命轻羽将那十八箱笼的纳采礼都读了一遍,重新靠回了椅背上。 「小姐想什么?」 「我就想,这不能够啊。」苏林晚道,「断水山庄这么大的名声,想要什么媳妇儿要不到?犯不着偏要娶了我这瞎子吧?」 「瞧小姐说的,小姐只是眼睛不比其他人好罢了。」轻墨纠正。 若是能翻白眼,苏林晚当是要给她一个:「这不是一个道理?你主子我瞎久了,承受得住,不必小心用词。」 「是。」 罢了,她继续道:「而且,我打小也不学无术,要什么没什么,他一个从小就掌管整个山庄生意的少庄主,自然是优秀的,与我也不般配,为什.么非要自己上赶着提亲啊?」 这话两个丫头实在是没法回答,关键是老爷与夫人都觉得这婚事甚好,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起嫁妆了。 尤其是老爷,生怕相府被那断水山庄给比下去了,嫁妆单子是一日比一日厚重,势要与大霂第一首富一决高低般。 苏林晚越发觉得自己的困惑诚然是个最大的问题,半晌才託了腮道:「莫非是当真与那戏本子里的书生一般,是图谋我这张脸吧?」 轻羽到底没忍住,劝道:「小姐怎生这般妄自菲薄,小姐除了脸,性子也是顶顶好的。」 「是吗?」 「是……吧。」 这天席谷主把完脉,方要走,苏林晚突然福至心灵地叫住了他:「席谷主,听闻你是断水山庄的人?」 「承蒙少庄主不弃,偶有小住。」 「哦!那依谷主看,少庄主他缘何要履行这陈年日久的婚约哪?」 这次,却没声了,苏林晚恐怕自己听不清,特意偏了头将耳朵侧过去。 少女耳边的髮丝轻轻扬起,迎风袭上了脸颊,夕阳下侧脸娇俏。 片刻,苏林晚才听得一声轻笑,那人道:「恐怕也是因为肤浅吧。」 第3章 夫君 这是她的——夫君?…… 苏林晚有些傻了,待人离了院子,她才回过神来,问道:「方才席谷主是不是笑了?」 「可能笑了?」谷主面容从来都是一成不变的平静,轻羽轻墨也不能肯定。 又一会,苏林晚一拍桌子:「他不是鼎鼎大名的药谷谷主么!怎么还偷听小姑娘讲话!」 小姑娘气哼哼了几天,那席谷主却是不来了。 听父亲说是缺了些药,等她嫁去了断水山庄再继续治。 「反正也没多久了。」苏学勤伸手拍拍她脑袋。 下月十五,正逢佳节,是个好日子。 荣氏亲自做了好些点心命人端了来,瞧见左相大人不舍的模样,伸手将女儿拉过来:「行了,杵着做什么,是点心不好吃?」 「好吃好吃!」苏学勤跟着坐下去,拣了一块就要张口,忽而听得荣氏一声清嗓立时就打手里边转了个圈,「来,晚儿尝尝。」 第5页 苏林晚光是听着就能想像父亲的模样,想着这么些年,苦了爹爹一个左相大人,回了自家府里只能绕着她们母女俩转。 点心入口即化,苏林晚探手又摸了个塞回父亲手中:「爹爹也吃。」 「哎!好女儿!」苏学勤快要感动哭了。 不想被荣氏兜头泼了冷水:「苏林晚,不准挑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吃栗子酥!往后我给你做成其他形状,看你还能不能摸出来!」 罢了将刚刚进了左相大人手中的糕点又塞回到了女儿手里:「吃!」 父女俩心里都有些苦。 不过荣氏也就是说说,坐下的时候还是将女儿喜欢的梅花糕推到了她手边。 「娘对我最好了!」苏林晚咧着嘴巴笑,「娘,往后我嫁了人,府里头冷清,不如娘再生点弟弟妹妹出来玩吧?」. 话音刚落,脑袋就被敲了一下。 「浑说什么呢!点心堵不住嘴是吧!」 所以一家三口从来都是鸡飞狗跳的,想煽情也是煽不了,苏林晚直到嫁人之前都没好生与母亲说说话。 其实这么多年,其他府里都是兄弟姐妹的,却只有左相府,惟她一个独女。若非是不小心听到父亲母亲说话,她怕是永远也想不到的。 「晚儿若是个健全的,再生十个八个都成,可晚儿如今这般,我是万万不能叫她伤心的。」 「相府便只有这一个女儿,她什么样子都是相府唯一的女儿。」 可是她若是嫁出去了,相府不就只剩下父亲与母亲两个啦,该多空荡。 再者说,他们也太小看她了,她苏林晚是那么小气的人嘛? 她是在父母宠爱中长大的,若是有了弟弟妹妹,那自然也是要连着她的宠爱一併给的,她可不是个争风吃醋的混帐。 道理虽如此,这话却也是没法再与二老提了。 苏林晚这会儿忙着的,却是跟着嬷嬷熟悉大婚的流程。 断水山庄家大业大,这大婚自然也是要有讲究的,便是寻常没得规矩,这会儿苏林晚也只能打着瞌睡听嬷嬷说课。 大婚当日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大致听了个囫囵,苏林晚已经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嬷嬷突然提了声来:「轻羽轻墨,你俩先出去。」 二人应声关门,苏林晚一个激灵,陡然就挺直了腰背。 「小姐,今日还要与小姐讲一讲伺候夫君的事情。」 「伺候人的事情我怎么能做呢?」苏林晚道,「有轻羽轻墨就可以了。」 嬷嬷噎了一道:「那不成,不是一桩事情。」 「怎么不是一桩了?」 嬷嬷没法子说清楚,倘若不是因为小姐是个瞧不见的,她也不得被请来。寻常那嫁妆画压在箱底,等小姐跟姑爷同房了自己研究着便就清楚了,还要她一个老婆子剖析什么。 可到底是拿了银子,也不能任由小姐拒绝就不教了。 轻羽轻墨本来是在院子里等着的,不想没得半刻,小姐就自己跑出来了,是的,跑出来。 一脸通红,慌不择路地摸索着跑出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苏小姐何时这般模样过,吓得两个丫头赶紧就要上去扶,到底还是没赶上。 苏林晚就这样在大婚前三日,光荣地摔伤了脚。 人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苏林晚觉得她娘一会过来怕是拿家法伺候也是可能的。该寻个什么理由呢?啊,大婚之前不能见血啊!不吉利! 只是她这个理由还没来得及用,荣氏就已经哭了,一味责备自己不该多此一举,苏林晚耳听着母亲雷厉风行了这么多年,哪里受过这阵仗,一时间那心里头滚了几百遍的由头便散了个干净,只拉着荣氏的手劝着:「娘这是做什么,哪里有一家之主的样子,快别哭了。」 荣氏被她哄得哭笑不得,最后拿帕子压了眼角,回头道:「将嬷嬷打发了吧.。」 「是。」 提起嬷嬷,苏林晚的脸便就又红了红,好在是荣氏没注意,只拍着女儿的手,缓缓道:「晚儿,你长大了,这就要嫁人了,实在不该再这么毛躁。」 「女儿知道。」 「有的事吧,母亲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你不想听,便就罢了,左右往后嫁了人就晓得了,不妨事。」荣氏嘆了一息,「就是你这脚,傻孩子……」 「没事的娘,反正我也是坐轿子,不走路的,用不上脚。」 分明是安慰母亲的,不想为什么,手背就被她亲娘啪得拍了一巴掌。 荣氏又恢復了一贯的严厉:「你就是个煳涂蛋儿!」 怎么还带爆粗口的呢,煳涂蛋儿实在是有些不服气,她也没说错啊。 下一刻,她那风风火火的爹爹就进来了:「晚儿!怎么摔了!这脚……」 「没事的爹!反正席谷主就在断水山庄,我嫁过去一把治了得了。」 「你闭嘴!」荣氏终于发威了。 好在这脚没伤到骨头,就是不好着力,一落地就疼,走起来实在不美观。苏林晚不敢再刺激荣氏,这大婚前的最后三日,终于安安生生地待着,半点么蛾子也没出。 等她连惯来嫌弃的俏丫头与俊公子都老实听完时,迎亲的鞭炮声也终于叩响了京城的大门。 相府嫁女是大事,更莫要说皇帝赐婚的。 断水山庄万不是等闲人家,几乎所有知名的商贾也一併都赶来瞧热闹。 第6页 迎喜的百姓进不得相府行人情,便就是站在街边也能抢到断水山庄发下来的喜钱和喜糖。 整个京城里欢喜得敲锣打鼓,小孩子街头巷尾地跟着迎亲队伍跑,大声喊着新郎官,势要将那高头骏马上的人喊答应了。 待那新郎官终于转了头看来,俊眉朗目,萧萧肃肃,愣叫一群孩子都瞧呆了,下一刻,便见那马上的男子微微伸手作了一揖,竟是将胡闹的孩子都作了大人。 「祝新郎官得偿所愿,与新娘子百年好合!」 为首的孩子王受了这般尊重,立时就稳重了下来,带着一行孩子七七八八地贺起喜来。 「谢过。」 「姑爷他们到门口啦!」轻墨从庭中石桌上爬下来,被轻羽一把抓了。 「你小心些,小姐已经伤了脚,你倘若再不留意可要叫人笑话!」 轻墨哪里顾得上,只喜气洋洋地过来与主子报导:「小姐!」 「我听着了,姑爷到门口了。」苏林晚如今正穿着崭新的绣鞋端庄坐在床上,头上的喜冠太沉,做不得大动作,「我又不聋,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这不是礼炮声音太响了么,奴婢怕小姐听不清!」轻墨大概是真的被鞭炮声给震到了,说话声音越发响了。 苏林晚觉得脑瓜子嗡嗡的,抬手挥了挥,示意她别说了。 还是轻墨瞧出来,过去替她重整了下喜冠。 苏林晚这才舒服了些。 屋子里还有好些女客,这会儿都嘻嘻笑着打趣她。 「新娘子定是紧张了吧.?」 「看新娘子脸都红了。」 我分明是被你们堵着屋子闷的脸红!等等!我哪里脸红了?苏林晚觉得她们就是在说瞎话。 现下她头舒服了些,这脚又疼起来了,喜婆不叫放脚在地上,这般收着坐,可是叫人好受。 苏林晚想着,嫁人原来这般难。 待一道哄闹声乍起,头上復又一沉,是盖头落了下来。 迎娶她的人当真来了。 不知为何,前时哪哪都不爽利的苏林晚,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轰轰烈烈的礼乐还在院中,喜婆在耳边说着什么,她有些听不真切,只觉那簇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床前。 「新郎官是要将新娘子背出去的!可不能叫新娘子的脚落了地!」喜婆提醒着。 「嗯。」 这声音寡淡得很,没什么情绪。 闻声苏林晚便是一急,大霂男子背新妇,都是女子屈膝在男子背上,而男子只能扶住女子的脚踝,这可是件力气活,更何况,她这脚——那得多疼啊! 可耳听起闹声便知那人已经蹲下,动作倒是贼快的。不愧是习武起家的断水山庄少庄主。 苏林晚咬牙,摸索着趴上他的背,本是想要忍一忍便过去了,可不及他起身,终究还是虚了。 顾不得许多,苏大小姐伸手按住那人的肩膀,凑近了些小声道:「那个……能不能小点劲扶,脚……脚疼……」 身下的人动作一滞。 是不是没听清楚?苏林晚想着,便就又凑近了些。 只是这一次,还没开口,人群中哦得就闹腾起来。 身侧被人扶了一道,不及动作,她已经落入一个宽敞的怀抱。 「呀!」苏林晚后知后觉地惊唿一声赶紧勾住了他的脖子,惹得又是一顿闹。 「得罪了。」 那人离得近,三字入耳,竟带了几分莫名熟悉。 盖头下的人倏地就揪紧了男人肩上的喜服。 这是她的——夫君? 第4章 紧张 我觉得有点紧张 断水山庄离京大有距离,乃是单独辟出的山庄,因而这一路的敲锣打鼓过了城外数里便就缓缓停了下来。 苏林晚难得端庄坐在轿中,只觉这热闹突然就冷淡下来,尚不适应,就听见嘚嘚马蹄声近。 接着,轻羽的声音传来:「小姐,前边要行官道大路,得在吉时前赶到断水山庄,还请小姐下车换乘马车。」 瞅瞅,嫁个人罢了,还真是跋山涉水。 苏林晚不觉想起四个字来,好事多磨。 不过这婚事算不算是好事,尚且不知。 毕竟她到底也与那戏本子里的普通小姐们一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地嫁了个未曾谋面的人。 哦,这话说得不严谨,毕竟她也没法子谋面。 不过……算了,嫁都嫁了,找个机会摸一摸,总能想像一下是何模样。 苏林晚被扶上了马车,方坐定了些,那车身復又一沉。 车厢中沉静,看来不是轻羽轻墨。 任她再傻,也猜到了来人是谁。 车队重新行进起来,沉稳,速度却不慢。 苏林晚静静.等了半晌,身侧竟然响起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那个……」 车厢中响起一道试探,男人抬起眼来,瞧见面前的盖头下流苏微微一动,这便就搁下了信笺:「怎么?」 「你叫什么名字?」听着动静,苏林晚立时就坐得更端直了些。 「行迟。」对面传来声音,「下聘时交换的生辰贴上便写了。」 这人,太不可爱了。 苏林晚想着,毕竟同乘一车,瞧不出来是找话题么?你一个大男人不说话,我找了话题你还嫌弃。 「有是有,可是我……生来便就患有眼疾,实在是瞧不见。」 第7页 这一把,对面哑了声。 瞎子这个事情,苏林晚已经习惯了,她自己说出来轻巧得很,听的人却不一定了,屡试不爽。书上说女子柔弱最是动人,古人诚不欺我。 正窃喜着,却觉手掌被人轻轻展开。 「行公子这是做什么?!」 「小姐既然瞧不见生辰贴,那行某写给小姐也是一样。」 「……」 掌心细痒,那人当真写了起来。 微凉的指尖划在手心,苏林晚愣住了。 「行迟,行道迟迟之意。」手掌被人合上,重新推了回来。 苏林晚只觉那手怕不是自己,单是一张纸罢了,僵硬得很。 这会儿攥紧着个拳头,却憋不出一句反击的话。 登徒子?不算,她今日都嫁给他了,拉个手罢了。 轻浮?也不是,他明明只是给她写了两个字。 那怎么整?写回去?! 苏林晚心中瞬间翻腾了百遍,终于咳嗽了一声,将娇柔坚持到底:「不怕行公子笑话,我……我因为眼疾,不识字的。」 不识字? 行迟终于认真瞧了瞧面前的红盖头,不知想起了什么,淡淡笑了笑:「是在下唐突了。」 苏林晚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罢了,公子也是无意,不怪你。」 顿了顿,又道:「公子方才在瞧书?」 「嗯。」 「这路还长,不知公子可否读出来,一起看呢?」 倒是个自来熟的。 行迟缓缓将信笺收进怀中:「不知小姐想听什么?」 「我能选吗?」这个倒是意外,苏林晚没绷住,盖头下的流苏便就復晃了晃,「多情仙子下凡尘有吗?」 「……没有。」 「醉娶千金有吗?」 「……没有。」 「文武百官皆爱我呢?」 没有回应了,苏林晚偏了偏头,那流苏便就扫上了隔壁人的手,后者终于伸手将那流苏往上拎了拎:「苏小姐博学广知,敢问这些,都是书名吗?」 「那是自然!」苏林晚不觉流苏在他手中,却是很激动地为他科普了一下,「都是很有名的书,京城里卖得火,值得反覆诵读的。」 「哦。」行迟点点头,「可惜车上没有。」 「那你车上有什么?我略微将就下,也是可以的。」 于是,这一路将就之下,苏林晚终于迷迷煳煳睡着了。 这个不怪她,换成任何一个人,听半个时辰的道德经,也是扛不住的。 待得乍起的喜炮声惊醒苏林.晚的时候,行迟已经起了身来。 见人动弹,男人问道:「还困吗?」 「有点。」 「那拜了堂再继续睡吧。」 「喔,也好。」 直到一路被人群簇拥着进了洞房,苏林晚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人方才在车上说的什么。 好生丢人! 原本这洞房该是要闹上一阵子的,不过行迟一挥手,众人还是识趣地退了下去。 苏林晚不知,只觉着前时还闹哄哄的房间顷刻间就安静了下来,远处有咿咿呀呀的唱腔,看来是请了戏班子。 行迟关好了门,拿着个瓷瓶过来。 不及说话,就见那床上人摸索着道:「你们家请的是哪个老闆的戏班子?」 「怎么?」 苏林晚啧啧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戏班子定是不简单,不然你庄子上的客人怎么连洞房都没得时间闹。」 这话没头没脑的,竟然叫人听出些真情实意的感慨。 「你也想去听听?」 「可以吗?」苏林晚抬起脑袋,虽然还顶着个盖头,也瞧不见,但总觉得那人似是在瞧着自己。 「你不想睡觉了?」 「哎呀,睡觉这个事情,怪浪费时间的。」苏林晚往前伸了伸手,触到了那人衣袖,顺势扯了扯,「你想想,人活这一辈子,没得多少年不是,能不睡的时候,还是不要睡了。不然眼一闭一睁又是一天过去了,多怕人。」 「……」 苏林晚只觉手中的衣袖被人一点一点又扯了回去,然后,头上便是一轻,是行迟将她的盖头挑了。 一张娇俏可人的脸正微微扬起,行迟凝了一瞬,目光终于落到了那双瞧上去分明与正常无异的澄澈双眸上。 「行迟?」 「好,我带你去听。」 「真的?!」 「只要你的脚能撑得住。」 苏林晚这一天,脚踝虽是没用多少,可方才被人拥着的时候,还是崴了一下。若是在相府自然不会这般不小心,可断水山庄毕竟陌生,进院子的时候脚踏偏了一步,险些栽倒。 这会儿确实疼着呢,叫他瞧出来了? 苏林晚赶紧嘻嘻一笑:「能撑住的!不妨事,不过是伤筋动骨一百天的事情,养一养就好,哎!哎哎哎!你干嘛!」 「涂药。」 「……」 他是当真在替她涂药,那药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涂在脚踝上火辣辣的,立时就叫苏林晚所有的女儿心思都如烟雾散。 话本子都是骗人的,受伤涂药这种事情,实在是晕不出什么情愫来,疼是真的疼罢了! 「动一动。」行迟将她的脚从自己膝上放下道。 苏林晚抱着床柱子,眼泪都快要飈下来,这才小心翼翼扭了扭,还好,復又扭了扭,噫!还当真不疼了! 第8页 「这药真神奇!」苏林晚夸道,接着又念念不忘道,「那听戏……」 「听戏可以,却不能这般听。」 「何意?」 男人声音似是带了笑意:「那戏台子上的人,怕是都没有我俩穿得隆重。」 苏林晚嫁冠上的珍珠颤颤,耳边环佩丁玲,恍然.大悟地点头,眉心就轻轻皱了起来:「那怎么办?」 约莫两盏茶后,两道墨色的人影便就从侧窗跳了出来,娇小一些的那道人影楞在窗棂一瞬,被前边人接了去,稳稳落在了地上。 苏林晚抓着行迟的胳膊,狐疑道:「这样能行吗?他们不会认出你?」 话音未落,便有人唤了一声:「席公子。」 「嗯。」 似是庄子里的丫鬟,很是熟稔继续道:「今日少庄主大婚,已经送入了洞房,席公子来迟,怕是寻不到人的。」 「无妨,我带这位姑娘随便转转。」 「是。」 待人退下了,苏林晚立即就甩开他来:「你不是少庄主!」 「我是。」 「那刚刚……」苏林晚怔住,忽而记得方才他可是大庭广众之下与她拜的堂,断不会是假的,立刻就提声道,「你易容了?!」 「嗯。」 「天哪!这天底下真的有易容这个东西?」她还以为是说书的哄人呢!苏林晚稀奇地想要摸摸那脸皮,只是手没伸出去,到底忍住了。 行迟抖了抖衣上轻尘:「天黑不好认,略微伪装了一下。白日里怕是不好煳弄。」 「原来如此。」苏林晚搓了搓手,虽是心痒还是冷静道:「那我们若是与众人坐在一起,也会被认出来吧?」 「嗯,有点玄。」 「那怎么办?」 行迟默了一瞬:「倒是有个好地方。」 「啊?」 这怕是最匪夷所思的新婚之夜了。 戏台子正唱得热闹,下边人群声亦是热烈。唯有耳边清明,苏林晚战战兢兢摸了摸脚下的砖瓦,压低声音道:「咱们这是……上房顶了?」 「嗯。」 「其实我方才又想了一下,这不是你家么,在你家听个戏,为什么要做贼啊?」 行迟沉吟了一刻:「这个问题,我也是刚刚才意识到。」 「……」苏林晚没了脾气。 来都来了,这戏总是要听的,就是这房顶总归是挺叫人不放心的,苏林晚小心往身边挪了挪,又挪了挪,最后干脆将人胳膊挽住了才安心。 「行迟,你现在是我夫君对不对?」 「对。」 「第一天做夫妻,我觉得有点紧张。」 「嗯,我也有点。」行迟倒是很配合。 苏林晚斟酌了一下:「那不如……我们今日就通宵听个戏,缓和一下心情?」 第5章 努力 俗话说日久生情呢不是…… 「倒也有理。」 如此,二人竟然真的就听了起来。 苏林晚是真听,行迟却是能瞧得见的,不仅瞧得见那戏台子,还瞧得见身边的姑娘慢慢打架的眼皮。 这一日舟车劳顿的,她又一直顶着那沉沉的嫁冠,穿着厚重的喜服。便就是习武的女子怕都是要觉得累的,她一个相府长大的女孩,自是更辛苦才是。 行迟不露声色地看着她一点一点的脑袋,耳边是绵长的唱腔,欲断不断地在诉说着浓情蜜意,倒是与那挂着的喜字很是映衬。 苏林晚打小就是个不听戏的,一听就想睡觉,此.番瞌睡得紧,在数不清第多少次差点一头冲下去被人拉回来时,终于尴尬地笑了笑。 「夫人若是困了,我带你回去休息。」 「不用!」苏林晚被这一声夫人给震得清醒了,嵴背瞬间就有劲起来,「怎么突然叫得这般生分。」 「哦?」身侧似是很困惑。 苏林晚赶紧解释:「你看,天底下所有的夫妻都是叫的夫人夫君,多没特色。你叫我苏林晚吧。」 行迟顿了顿,不甚确定夫人与苏林晚究竟哪个更生分,一时间多少有些煳涂。 最后选择不唤她:「你真的不用休息?」 「不用不用,这才什么时辰啊,不着急。」 「倒也不是着急,只不过——今日请的戏班子好像要休息了。」 哈?苏林晚侧耳一听,下边真的没有唱词了,只有一些收拾的声音,便就是前时在下边喝彩的划拳的人声也不见了。 气氛一时间就尴尬了起来。 「那你有没有兴趣赏月啊?」苏林晚指了指天上,「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爹爹定下的日子,十五,那定是皓月当空的。 行迟依言看上去,这一回,她倒是没有说错。 「好看吧!」苏林晚听着动静,得意起来,「你看哈,这月色皎洁如画,银河如水,真是叫人如临仙境。」 行迟头一回赏月还带了个旁白,实在有些新奇。 当然,最新奇的莫过于讲解的还是个瞎子,瞎子给正常人解说月色,真是千古一遇。 苏林晚绞尽脑汁地把能用上的形容都车轱辘滚了一遍,这才终于落到了正题上:「行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嗯。」 「你堂堂断水山庄的少庄主,为什么要娶我一个瞎子啊?」 行迟也不意外,想了想道:「那你一个相府独女,为什么会答应嫁给一个江湖人士呢?」 第9页 苏林晚摇摇头:「这话不好说。断水山庄乃是大霂首富,又习武出身,有钱又安全。相府么,联繫的是朝廷,本来是与你断水山庄无甚关系的。」 「可你要说单单是为了一纸婚约,我还是觉得牵强了。」 这是行迟没想到的,一路下来,原本以为她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没曾想竟然还思考了这些,而且听着似乎思考得还有些心得。 「那依你的意思,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么……」苏林晚摸摸索索伸出手来,「我得先摸摸你再判断。」 「何意?」 「看看是不是你也有什么缺陷。」苏林晚细细数着,「你们毕竟是江湖人,比如脸上有个刀疤什么的?你放心,我也瞧不见。你倘若是脸上真有点什么,那咱们也算是天造地设了。」 行迟微微往后退了些,没叫她碰上:「今日的脸不行,改日再与你摸。」 「啊,也是,你易容了。」苏林晚慢慢缩回手来,復又想起轻墨在耳边念叨过的姑爷好生俊俏,顿觉遗憾,「那你莫要忘记了。」 「好。」 「不过听你话音,定是容貌也是没.有问题的。」苏林晚復道,「所以是为什么呢?」 「你很在意这个吗?」 「那是自然。」苏林晚指了指自己,「似我们这般身有短处的人,都很敏感的。」 哦是吗?行迟觉得这个人说话似乎也不是很能信,片刻才道:「放心,席谷主说过,你的眼睛能治。」 这似乎是提醒了苏林晚,接着便听她继续:「先来说说我吧。我嫁人呢,一是因为年纪大了,这京城人多,人均长舌,不好叫爹娘听来担心的。再者说,席谷主在你这儿,治眼睛也方便。」 「原来如此。」 「到你了,你为什么娶我?」 「我么?」行迟沉吟了一下,「便是你方才说的,一是婚约,二来,相府关联朝廷。」 关联朝廷? 「你们不是行商吗?」 「是呀。」 「啊……」苏林晚终于转过来弯,「断水山庄的商行主要在南边,京城势力错综复杂,你们想往京城发展?」 「聪明。」 「哎呀,过奖过奖。」找到了理由,苏林晚心中便没了纠结,只忽然诚恳地又唤了一声,「行迟。」 她伸手够到身边人的胳膊:「我虽瞧不见,但是心里跟明灯似的。这婚约,断水山庄行商要守诚信,我相府嫁得要有面子,既然各取所需,不如咱们做个敞亮人。」 「哦?」 「这既然拜了堂,便就是正经夫妻,余生还长,有的是时间。往后你我慢慢处,若是处出感情来,那自然是好的,俗话说日久生情呢不是,总没有一口吃成的胖子。」 「那若是处不出感情呢?」 苏林晚十足被这句话给噎住了,半晌才道:「少庄主毕竟是一庄之主,怎生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 这是信心的问题吗? 「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喜欢你的。」苏林晚信誓旦旦。 行迟忍俊不禁,可瞥见她脸上正色,便持重道:「那……我也会努力。」 「如此自然是最好的。」苏林晚笑起来,露出一点梨涡,「不过,必要的时候,咱们还是得逢场做个戏,夫君说可对?」 行迟瞭然眯了眼瞧过去:「嗯,夫人说得对。」 达成了这般一致的意见,苏林晚觉得今晚熬的夜可算是没白费,这便就拍拍手扶着他站起来:「既然如此,还请夫君带个路回去。」 「月色正好,不赏了?」 「我一个瞎子,不好赏月的。」 「……」 嗯,也是在理的,没得反驳。 行迟带着她又从后窗翻进了房间,里边喜烛仍是燃着,院内安安静静的,整个山庄都似是睡下。 苏林晚听得开门的声音,赶紧喊了一声:「你干嘛去?」 「方才屋顶上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行迟道,「在大家努力还没有成功之前,我自然还是睡书房比较合适。」 「你……你先回来。」苏林晚招招手。 吱呀一声,那人重新走回来,她这才苦口婆心地教育道:「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哪里有新婚之夜分房睡的?那明.日庄子里的丫头小厮们不得笑话你不行?」 「夫人所谓不行,是哪一种?」 苏林晚咳嗽了一声:「当然,主要是会笑话我啊,往后我在山庄里可就不好立威严了,我毕竟也是个少庄主夫人不是。」 「所以?」 「今夜咱们还是将就一下吧。」 说是将就,可这喜床着实是很大很大的,怕是睡上三个人也不为过。苏林晚前前后后地摸了一遍:「你们家床向来都这么大?」 「小时候睡得不踏实,我爹怕我滚下来,便一直做得大了。」 行迟倒是毫不介意自己的童年丑事,说得坦坦荡荡。苏林晚哦了一声:「真是个好习惯。」 「什么?」 「不是,我是说,床大了也好,」苏林晚已经自己躺进了里边,拍拍外头,「这样,你就不用打地铺了。」 行迟想说本来他也没打算睡地上,不过也懒得纠正。折腾了一整日,她好歹马车上是睡了的,他却是实打实地没曾好睡,天不亮就去迎的亲。 第10页 大婚之夜的红烛是不叫灭的,苏林晚与行迟中间隔了老大的一方空隙,耳朵却灵敏地感觉到了身边人的唿吸。 「你是不是睡不着?」 「嗯。」 苏林晚微微爬起来,行迟不想睁眼,只觉她窸窸窣窣地捣鼓了一阵子,接着,面上一软。 苏林晚的声音很是清甜,似是完成了一桩了不得的事:「小时候我的眼睛只能瞧见一些模煳的影子,受不得强光,就随身带着这帕子。你可是觉得烛火太亮了才睡不着?」 「嗯。」想了想,行迟抬手将她错放的帕子从唇上拿开,那是一条纯色的绸带,隔光,绵软,侧目瞧见已经负手在腹上闭眼躺着的人,那眼睫弯弯,投下一方暗影。 将那绸带重新敷在了自己眼睛上,行迟开口:「多谢。」 然而边上已经起了鼾声。 苏林晚别的没有,就是睡眠是顶顶好的,所以等到第二日梳洗好的时候,早就不见了行迟。一庄之主嘛,忙一些是对的。 断水山庄的早点很是不错,并没有比相府的差。 苏林晚特意多吃了几个,随口道:「行迟今日出去的时候,没有交待你们什么吗?」 「姑爷说小姐睡得晚,等小姐醒了我们再陪小姐逛逛山庄。」 看来今日是见不到他了?苏林晚下意识又塞了自己一块点心,忽然问道:「这山庄里有几个姓席的?」 第6章 受伤 还来得及吗?…… 这个问题轻羽轻墨自然是不晓得的,不过打听起来倒是不难。 苏林晚仔细琢磨着,总觉得这事儿它不大对。 庄子上的人说那药谷的谷主是只身赴宴,没赶上拜堂礼,昨天晚上才到的,还因为没闹上洞房气唿唿要找少庄主算帐。 这个逻辑和时间线吧,合理。 可是席谷主……能是那般大闹山庄的人? 这人物设定,它有漏洞啊! 搁在茶馆里,这般说书人是要被人退钱讨伐的。 「轻羽,行迟现在在哪里?」. 「方才姑爷身边的小厮来过,说是书房会客。」轻羽搬了个箱子出来,「不过姑爷给小姐捎来了一箱子书,说是小姐应该会喜欢。」 「书房?怎么跟我爹似的。」苏林晚嘀咕了一句,整得还挺像个世家公子,原本她以为这江湖人大多不读书呢,啊,也是,这个行迟毕竟是个熟读道德经的,怕是个另类,想着,便就扬了扬下巴,「快打开瞧瞧都是些什么书。」 而此时的书房里,好容易从西南赶过来的席辞恨不能将那案边人给拎起来打,倘若不是打不过,他手中的扇子定是饶不了这傢伙! 行迟搁了笔,终于慢慢从案后走出来:「你先坐。」 「坐什么?」席辞的扇子唿唿就往前点着,「你是不是怕你媳妇儿瞧上我所以才故意不带我去接亲的?」 「不是。」 「你嘴里有真话?」 「这是真的,你嫂子看不见。」 这回席辞哑了,不过一瞬就折身往外头走。 「干嘛去?」 「我去给嫂子瞧瞧眼睛。」 「瞧过了。」行迟替她倒了杯茶水,搁在了几上,示意他坐下,「是毒。」 「什么毒?」 「锦瑟。」 「你瞧的?」席辞狐疑,「这毒稀有,可是要配着药连续诊脉几日才能确定的。你如何肯定?」 「易容成席谷主,先行去相府住了几日。」见人回来坐下,行迟将茶水往前推了推。 「哦,那还差不多。」席辞端了茶,突然想起来,「不是,我若是替她解毒,她认出我怎么办?」 「不会,我易容的时候特意扮老了些。」行迟宽慰道,「到时候就说我是你爹,无妨。」 「哦。」席辞点头,接着就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你大爷的行迟!谁要做你儿子!」 苏林晚刚到书房门口,便就听见里头的打斗声,接着刷刷刷似是有东西往这边招唿而来。 席辞一扇子甩出去,行迟轻巧躲了,那门却是没有倖免,被轻易破开直往庭中飞去。 尖叫声乍起,行迟与席辞同时愣住。 等沖将出去的时候,入眼却是一片血迹。 苏林晚觉得自己当真是错了,断水山庄不愧是习武的,书房不过就是换了个地方的演武场,江湖人毕竟还是一群莽夫,大意了。 倒下之前,有人拦腰抱住了她,可惜,肩膀太疼,轻墨又叫得她耳朵炸,两相夹击,终于昏了过去。 怀中人面色苍白,哪里还有昨日灵动的模样。 行迟抱起人就往院外掠去,席辞的扇子是赫赫有名的袭风,便就是他中了也是吃不消的,更遑论是毫无武功底子的人。 虽是玩闹之举,可他与席辞太了解对方功底,从来也没手软过。 苏林晚是实打实中了一扇。 两个丫头更是吓得没了主意,连水盆都端不住,被管家带了下去。 变故来得太突然,整个山庄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众人只见得少庄主抱了少夫人回韶光院,那个血流得,断水山庄已经很久没见过这般.的血人了。 而且,还是新来的少夫人。 而且,还是昨日才嫁进来的少夫人。 而且,还是在少庄主的书房外受的伤。 而且…… 少庄主突然走出了屋子,立在门口:「解药。」 第11页 一路跟在后边的药谷谷主席辞立刻就将一个瓶子递上,行迟伸手接了药,却什么都没说。 门被一道掌风拍上,席辞退了一步。 整个韶光院静默无声,半个时辰后,众人才瞧见少庄主重新出来。 行迟大概记得她的丫头叫轻羽轻墨,可是一开口,才想起来那两个因为哭得太聒噪,已经被他屏退了。 「备水。」 苏林晚是在水声中清醒过来的,可不过是一动,整个肩膀都似是断了一般。 「醒了?」 是行迟的声音。 哦对了,她似乎中了一记,是从行迟的书房飞出来的。 有湿润的帕子替她擦了脸。 苏林晚躺在那里,一瞬的失神,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行迟沉眸去看,只见那眼中不知何时已经蓄满了晶莹,此时正一滴两滴无声地砸进了枕头里。 手中的帕子,便是越擦越湿了。 「苏林晚。」 床上人听了,却没有应。 「伤口的毒已经解了,伤口……还需要静养些时日。」 那小小的人儿面色仍是白的,单是那眼泪大颗大颗地不断涌落,先是细细的呜咽,到后来就慢慢变成了嚎啕大哭。 她疼啊! 苏林晚心中委屈,前时离家都不曾落下的金豆子,终于被生生疼了下来。一哭,便就再也止不住。 行迟瞧着她哭花的脸,终于没有再开口。 帕子湿了又拧,洗了又擦。 直到那嚎啕声慢慢减弱,慢慢平静,慢慢演变成间或的一声抽泣。 「对不起。」 行迟放下帕子,伸手探上她的额头。 「行迟,」苏林晚哭累了,没忍住还啜了一道才继续,「断水山庄,一直这么危险吗?」 行迟原以为她醒来会生气会发火,或者,直接质问。 都没有。 「不是。」 苏林晚不知道肩膀上的伤口是什么样子,可总归是可怖的吧,毕竟疼得这么厉害:「那我会留疤吗?」 没有回答。 「行迟。」 「嗯。」 「怎么不说话?」 「对不起。」 受伤总归是叫人脆弱的,苏林晚自醒来起,他已经说了两声对不起,反倒叫她鼻头又重新酸了酸。 「我听见你们在里头打架了,我若是早知道,会躲得远一些。」苏林晚吸了吸鼻子。 男人替她掖了掖被子,片刻才问:「饿吗?」 苏林晚摇头。 「喝水吗?」 还是摇头。 行迟蹲在她床边:「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有。」 「想要什么?」 「娘,你抱抱我,我疼。」 她的烧还没退,一整夜反反覆覆,间或醒来,疼得又哭了好几次。习武的姑娘没有这般多的眼泪,大多是和着血往肚子里吞。 可是她不一样。 行迟终究还是伸了手,将人揽在了怀中。 「好了,不疼了,很快就不疼了……」 等苏林晚终于熬过了那.要死要活的疼,已经是五天之后。 肩膀开始癒合,伤口处生了新肉,间或有些痒,又碰不得,着实还是难受的。 也是这后边几日,听着轻墨在耳边日日颠来倒去地重复着,苏林晚晓得了她中的这一扇子出自药谷谷主手里的袭风,据说是名震江湖的一把扇子,还是淬了毒的,也晓得了事发之后,这席谷主便就被行迟扫地出门了,没再回山庄。 当然,还有行迟没日没夜照料了她两日不曾合眼,用轻墨的话说,连餵水餵药都是亲力亲为,因为苏林晚每每醒来就要他抱着,死也不撒手那种。 苏林晚听得越来越不对味,连自己都抖了抖:「不会吧,我明明记得是我娘抱着我呢。」 这话一说出来两个丫头便就捂着嘴不讲了。 啊,也是,荣氏远在京城,哪里能抱着她哄着她睡觉。 苏林晚尴尬偏过了脑袋,打算还是继续昏睡着比较好。 「小姐可是又疼了?」 「不疼,就是心口堵。」 「奴婢去请姑爷!」 「回来!」苏林晚拍了拍床沿,「你请他来做什么!」 「小姐不舒服,请姑爷来瞧瞧。」轻墨道,「小姐的伤都是姑爷给治的呀。」 「他?」苏林晚慢慢摸上自己肩膀上的绷带,不甚确定道,「这包扎……」 「姑爷包的!」 苏林晚咬咬牙:「那我要你们做什么哪?」 「回小姐,姑爷嫌我们哭得聒噪,没叫进门。」 「……」苏林晚更加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几日,行迟搬去了书房起居,倒是日日要来韶光院瞧她,苏林晚每每都硬着头皮给他把脉换药,脸上青了红红了白的,又疼又痒又羞,寻常的伶牙俐齿也全然不顶个用,全做了哑巴。 这天行迟復又过来,苏林晚搂紧了自己的被子,终于说开来:「那个……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也不必日日来替我换药,轻羽可以的。」 行迟已经很多日没听她说话了,闻言只是一笑:「我需要查看你的伤势癒合的情况。」 「不必麻烦了,我的身子我自己还能不晓得么?我好着呢。」 行迟只见那人很是矜持地捂着被子,脸上红润润的,全没有此前哭着往自己怀里钻的可怜劲,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 第12页 「也好。你可有什么想要吃的?我命厨房送来。」 「没有。」苏林晚摇头,想了想又道,「不过我有个问题。」 「什么?」 「那席谷主往自己扇子上抹毒,不怕把自己毒死吗?」 「……似那日一般,是个意外。」 懂了,她就是那个唯一意外,怪她不该乱跑,江湖多险恶,这是真的。 苏林晚顿了顿:「那你呢?你的武器是什么?」 「刀。」 「也淬毒了?」 「刀本就是兇器,不合适。」 她突然问起这个,行迟想着,应是心有余悸吧,方要再安慰几句,就听那人诚挚问道:「习武可是都需要童子功?你瞧我现在学刀,还来得及吗?」 第七章 更加 好像我得更加努力才能…… 怕是来不及了。 行迟这个人,否认的时候就不说话,苏林晚收了音,低了头去,小可怜的模样,像是被人欺负了一般。 捏拳在唇边咳嗽了一声,行迟道:「但你若是有耐心,也是能学一些的。」 「真的?!」 几乎是瞬间的欣喜,男人身形一滞,只见那前一刻还期期艾艾的人,已经丢了被子直起身子,探手摸过来。 下意识就伸手过去,叫她扯了袖子。 「你的刀呢?我摸摸。」 苏林晚一手扶着他胳膊,一手往他腰间摸去。 左边,嗯,没有。 那右边…… 只是还没摸上,胳膊肘就叫人握住了。 「我就摸摸,就一下,我什么都不做。」苏林晚举起一根手指头。 行迟心嘆一声,将她的手挥下,顺便将揪着自己衣衫的爪子也扫了下去。 身子被男人略微扶正了坐好,苏林晚偏耳去听,男人的声音淡淡:「断水山庄习的都是刀,雁翎刀,与剑相似,但尖处弯曲,自刀身前段弧下,略沉,你小心些拿。」 苏林晚端是听得这最后一句,很是虔诚地将双手捧至脸前。 半晌,才等得手中一甸,有金属特有的肃杀之气。 「哇——」 行迟觉得,此时面前的人与庄子里陈妈家的二娃没什么不同。 那小子第一回 碰到雁翎刀的时候,也是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苏林晚自然不知道床边人在想什么,只觉得这刀摸上去实在是很飒。她对刀的理解很是浅薄,能想到的终究不过是厨房里马蹄一般的剁肉声,于是在她这十几年的想像里,持刀的人总该是粗犷的。 没想到,似行迟这般声腔的人,竟然使的是刀。 原来,刀,是这个样子的。 「噌!」 「小心!」行迟按住刀鞘,「很锋利。」 苏林晚被那争鸣声唬住了,终是没拔刀出来,只想起来一个事情:「这刀这么长,剁起肉来怕是不方便吧?」 按住刀鞘的手提了一道,行迟收回了雁翎刀:「你说的是菜刀,不一样。」 罢了,他復道:「你不知道?」 床上人摇摇头:「我打小就爱受伤,我爹不叫我摸这些的。」 打小就爱受伤? 行迟的目光淡了下去,凝住她那双失神的眼。 哪里有爱受伤的人,应是瞧不见,才总伤到了自己吧。 思及此,语气便更温和了些:「你的伤无碍了,我明日命行山行路来韶光院,你若是想出去逛逛,只管带上他们便是。」 待行迟出去,苏林晚躺在床上翘了腿琢磨着,突然道:「没想到行迟他是个左撇子。」 「小姐何出此言?」 「他的刀,挂在右边。那自然是左手抽刀才最为方便。」 轻羽替她净面,仔细回忆了一下:「可是我看姑爷也不像是左撇子呀,他拍小姐哄睡,餵小姐喝药,给小姐包扎,那都是用的右手啊。」 「你不替我回忆这些会怎样?」苏林晚垮了面,「再提我翻脸.了。」 「是。」 然而叫轻羽这一提,苏林晚脸色终于还是红了红,任她是个皮厚的,却也到底有心有肝,好歹行迟这些日子的照顾,总归是要谢的。 可是她能怎么谢呢? 习武之人,一般会喜欢什么? 这个问题苏林晚想了一宿,也没想出个适合的。 倒是第二日轻墨当真领了两个人进来。 「属下行山。」 「属下行路。」 二人声音一个赛一个的浑厚,苏林晚端着茶盏,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俩也是使刀的?」 「是!」 茶盏颤了颤,苏林晚正色点头:「使刀好,使刀好啊,大气!」 「少夫人谬赞!」 苏林晚突然觉得学刀,也不甚重要。嗯,她毕竟是个以貌……不,以声取人的人。 似行迟那般温温润润又清清淡淡的,就很好。 「小姐?」轻羽狐疑瞧着沉默下去的人。 「啊!对了。」苏林晚回过神来,暗自整了整精神,「我问你们啊,你们习武经商的人,都喜欢什么啊?」 怕是问得太概括了,苏林晚復又形容了一下:「比如,聚在一起的时候都玩什么?」 行山与行路面面相觑了一番,不是很确定道:「牌九?」 「骰子?」 「赌石?」 「怎么还带赌博呢,你们山庄这风气不对啊,要整。」 第13页 行山立刻道:「不是不是,这是少庄主的意思。我们生意人,生意场上总归要碰上一些应酬的,多少得会点耍技,牌九骰子的最简单易学,难点的也有,大家都得会一些。」 苏林晚愣住了,片刻问了一句:「行迟?他叫你们学的?」 「昂!」二人答得干脆。 「除了这些呢?其他的玩吗?」这一回轮到苏林晚试探了,「划酒拳?」 「少夫人怎么知道!」 「……」那能不晓得么?毕竟喝酒赌博不分家。 这若是搁在贵家公子身上,十足就是个纨绔子弟。 便就是行迟——苏林晚怎么也想不出来行迟那般人坐在酒席上划拳、推牌九的场面。 苏林晚心里建设了一番,终于磕磕绊绊地又问:「那……那什么……我听闻你们的生意南边很多,就……就……听说过……那什么,不是有一种女孩子,她们那什么……」 行山行路瞪着眼睛求知若渴地瞧着面前的少夫人,耳朵都支棱起来了,怕是那越来越小的声音听不着。 然而下一刻,就听案上被拍了一道,少夫人朗声道:「就是瘦马!扬州瘦马听说过吗?你们庄子……养不养?」 行迟进院子的时候,听见的就是这一句,大有点豁出去的架势,脚步,便就生生顿住。 行山行路已经呆成了木头,接着便集体甩起头来:「少夫人冤枉,咱们只是酒席上玩玩小玩意儿,不不不不不玩这个的。」 想来竟是当苏林晚来立威的,话都回不利索了。 「当真?」 「当真!当真!」行路发誓。 苏林晚面上也有些红火,故作随意地摆了摆手:「罢了,没什么,我.就随口问问。你们先出去吧。」 「少夫人今日不逛了?」 「没心情,明日再说。」 二人赶紧就应声退出去,不想一出门就碰见了他们的少庄主,少庄主不知听到了多少,面上淡淡,辨不出情绪。 「少庄主。」 「下去吧。」 苏林晚闻声一滞,扶着桌角要往床上去,被身后的男声逮住了:「夫人。」 「轻羽,外头是不是起风了?扶我去瞧瞧。」 「是。」轻羽上前,扶着她面不改色的主子,不想下一瞬,姑爷就开了口。 姑爷说:「你家小姐的眼睛不好见风的。」 轻羽收回手来,于是,主僕三人便就僵持在了屋中。 等了一会,苏林晚才听面前人道:「走吧,我扶你出去。」 「我这眼睛,不好见风的。」 「无妨,我替你挡着。」 今日无风无雨,自是晴朗得很,行迟心中瞭然,伸出手来,只淡淡看了轻羽一眼,后者机敏,赶紧将主子的手腕递了过去,知趣往后退了一步。 苏林晚有些气闷,是什么,叫自己的丫头都偏了心? 「这儿是拱门,左行水榭,台阶三层。」行迟一路领着她穿行,也没冷场。 苏林晚拿脚步丈量着,才发觉这山庄,十足是很大的。 一路上不时有丫头小厮唤一声少庄主少夫人,倒叫苏林晚第一次有了些归属感。 斟酌了一下,苏林晚低头开口:「我今日,原不是要问他们那些,不知道怎么,就说起来了。」 「嗯。」 「这万物吧,它本就是有联繫的,我平时也不关注这些不正经的,只不过是……反正今日的事情,它不能怪我。」 「不曾怪你。」 苏林晚被他堵了,索性就直接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教错了。」 「怎么说?」 「我虽是不清楚这酒席上该当如何,可若是一群只知道吃喝赌钱的人,如何能成大事?行商之道,万不可能是这些。你们断水山庄做生意的对象,都是这般吗?」 「有一些。」 「若是不做这些,便就谈不成?」 「会很难。」 苏林晚沉默了一会:「那你呢?你也会做这些吗?」 「会。」行迟停下脚步,「有求于人,投其所好,在所难免。」 这些似乎对一个相府出身的女子来说,有些难以接受。行迟并不着急,只是静静瞧着她。 半晌,眼前人才抿了抿唇,有些无奈地开口:「这么说来,好像我得更加努力才能喜欢上你了。」 第8章 带着 古来多情薄倖,商人寡…… 行迟自然记得大婚当日他俩的约定。 她说,往后余生终究是要过一辈子,一口吃不成胖子,总归要慢慢来。 她说,她一定会努力喜欢他。 也是呀,京城里长大的姑娘,即便是苏林晚这般不拘小节,毫无闺秀之气的特例,也是与江湖上那些吃酒啖肉的女子不同的。 那些京中的富家子弟,便就是玩得再厉害,也不会翻到了明面上,端的是玉树临风,风雅文姿。 叫.她喜欢自己这样一个商贾之士,拳脚之人,确实得努力许多。 说完这一句,苏林晚便就抬了头,耳边有水声潺潺,刚好顺遂转了话题:「对啦,这儿怎么还有活水。」 「山泉引下的。」行迟也就轻易接过话,「往后山还有一眼温泉,下次带你过去试试。」 「那敢情好!」苏林晚伸出脚试探了两步,摸到了边上的横栏,慢慢靠了过去。 第14页 「累了?」 「有点。」 「需要帮忙吗?」 「你若是搭把手自然好。」 话音方落,腰间便就被人轻轻一抬,人已经坐在了栏上,背后是一桩木柱,还真的是很适合休息。 苏林晚手搭在他肩膀上,却没有收回。 「行迟。」她手指往上,顺到了他的衣领,贝齿咬了咬唇角,终于还是与他道,「鑑于你太多不良的爱好,我要喜欢上你,难度太大了。不如……我摸一摸你的模样,看看能不能加加分,可好?」 那温软的手指便就停在他喉边,行迟抬头,她说话的时候,微微俯首,目光没有落点,却又似是在瞧着他,一瞬不瞬。 一纸婚约,她自来与他便就不是陌生人,也不能算是熟识。 不过是命运终究相交,他没有刻意疏离,亦没有有意亲近。 可她却以一种别样的暧昧姿态,对他先伸出手来。 苏林晚的手指到底有些忐忑,悬而未决地贴着那人的肌肤停下。 片刻,那人道:「如果还会减分呢?我岂非实在冒险?」 「不会的,」苏林晚一摇头,头上的珠钗轻曳,「轻墨说你很好看。」 「带着这般预期,结果实难遂愿。」行迟负手在身后,「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没了优势。」 「哦……」苏林晚沉吟一下,「你这般说,倒像是要与我赛跑一般。」 「怎么说?」 「但凡论起优势,可不都是要比赛的。」苏林晚嘻嘻一笑,「行迟,你可太小气了,莫不是要与我比试一下,谁先喜欢上谁吗?」 大概这世间女子,没有她这般直白的了。 行迟低头一笑,不想下巴便覆上一层暖意。 清浅的目光凝住,接着垂睫而下。 苏林晚没有再询他意愿,直接摸索上去。 下巴,鼻子,再到眼睛,许是她动作重了些,那人眼睫勐地眨了一下,叫她缩了一道。 「对不起。」 「无妨。」 似是默认,行迟没有躲开,只眼瞧着那双手慢慢又探过来,小心地,极其细緻地,抚过他的眼睫、眉心,慢慢又顺着鬓髮划过耳郭。 面前的女子神色专注,像是当真在描摹一幅肖像般,最后,才缓缓收回手去。 眸光微沉,盯住了她的眼。 行迟缓缓开口:「能抵消我的恶习吗?」 「说不好。」苏林晚倒是答得快,「但是我觉得,总不至于减分的。」 「哦。」行迟跟着笑了一声,「如此,我算是险中求胜。」 「少庄主,京中来信。」有人自廊中报导。 苏林晚这才赶紧垂手在袖中,努力.克制着叫自己板正着些。 毕竟,今日出格之事,也是一时兴起。 待她想要拉回理智的时候,这手它已经不听话了。 好在她是个瞎子,瞎子装着无辜茫然,最是拿手好戏了。 行迟果然没有多说,不过是问道:「回去吗?」 「回去吧!」 一路无言,将苏林晚送回韶光院,行迟便转身去了书房。 脚步声远去许久,苏林晚才抖落了一身的紧张,叫轻羽扶了坐下。 「小姐逛了这般久,累了吧?」 「累倒是不累,就是心跳得蛮快的。」 「可是走得急了?」 「怕是比疾走跳得还快。」 轻羽端了茶水与她,闻言好奇:「小姐莫不是被吓到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觉得可能是我把行迟吓到了。」 「啊?」 「哎,轻羽,你说,行迟他喜欢我吗?」 轻羽越发觉得奇怪了:「姑爷自然是喜欢的,不然如何会在小姐受伤的时候那般照顾?」 「我是他的夫人,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呢,他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姑爷守在小姐床边整整两日,可不是做做样子,小姐这般说,怕是要伤人心的。」 苏林晚歪头想了想:「可那不是我昏迷中楞要抓着他的吗?是你们说的我死都不撒手的,可能他是挣不脱又怕力气大了让我伤上加伤呢?」 轻羽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自家主子不过是出去转了一圈,如何开始剖析起这些来。 「小姐,是姑爷做了什么吗?」 「那倒没有,是我做了点不该做的事情。」 轻羽嘴巴不及张开,就听苏林晚压低了声音:「我学着那聊斋里的狐狸精,试探了他一下。」 不是,小姐这似乎不好说出来的吧?这是她该听到的吗? 是不是过分了? 轻羽面色就有些红,可见主子似乎面色如常,还若有所思的模样。 苏林晚走马灯一般过了一遍从大婚到今日行迟的所有表现,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轻羽,我觉得他恐怕是不喜欢我的。」 「小姐为何这般说?」轻羽有些着急,「今日真的没事吗?」 苏林晚说不好,这个时候突然就觉得做个瞎子委实被动了些。她所做所说全都呈现在他面前,可是他与她说话是何表情,会有什么情绪,带着什么深意,她是完全不知道的。 哪怕是他承认自己会赌会耍这样的事情,也语气平淡,自然而然。 哪怕是她没管住手去摸他的脸,他也不过是一瞬的吸气。 第15页 而后,一切如常。 沉静得可怕。 苏林晚也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自己会觉得他可怕。 这种可怕,源自于对方太过于深不可测,而自己实在探不到底。 等到她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怕什么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房中静谧,苏林晚抱着被子滚了几圈,终于明白,她怕的不是他现在喜不喜欢自己,而是这样的人,她没有把握叫他未来喜欢上自己。 直觉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 它或许没有任何凭.证,却足以让人下定决心。 苏林晚想通这一点,便就放弃了努力。 一个见识过酒席上的觥筹交错,常穿身于莺歌燕舞之中,能管理这庞大的山庄商事,又容貌甚好的男子,先喜欢上她的可能性太小了。 苏林晚虽是嫁了,却也是想要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人。 古来多情薄倖,商人寡义,这么多年的戏本子,也不是白听的。 于是第二日醒来的少夫人,便就又带了行山行路往书房去。这一次不为其他,单是为了那席谷主求情的。 都说少庄主是因为席谷主伤了她才被打发出山庄的,那么她这肩膀都要好了,总要把人找来治眼睛的,只不过她不开口,怕是行迟也不会先喊人回来。 书房内,行风领命要走,突然想起復又转身:「爷要回京,可要通知翟游?」 行迟擦剑的手停下:「不必。」 行风不解:「翟游以擢考三甲入了司礼监,爷费了不少心思,后来他因为贿赂一事惹得太后与左相对峙,犯了心疾,本该是要严惩后来却是不了了之。爷既然是保下他,为何回京不通知他?」 「此行为的是生意,他做不了什么。」 「……是,属下明白了。」 「嗯。」 「不过爷,少夫人毕竟是左相大人的嫡女,相府如今……」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话毕,手中的剑便入了鞘,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略微掀起,望向书房外。 苏林晚如今进他的院子,总是有些后怕的,好在有行山陪在一边,确定没有危险了,这才慢慢进去。 不待人通报,门已经吱呀一声打开,苏林晚站定,不确定地唤了一声:「行迟?」 「是我,你寻我有事?」 「有的,」苏林晚点头,「想来问问,席谷主什么时候回来?」 「他伤了你。」 「我知道,可是你能不能叫他先回来给我治治眼睛?」苏林晚只觉他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有脚步声停在了自己面前,便就抬头与他道,「就当是给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还能省了诊金不是。」 「嗯……有道理。」 苏林晚点点头:「对啦!药谷,究竟有几个姓席的?我那日来便就想问了。席谷主与席公子,是一个人嘛?」 「不是。」行迟撒谎不打草稿道,「席谷主是席辞的爹,不过已经闭关了。」 「那我的眼睛……」 「放心,叫他儿子来治,也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苏林晚不疑有他,认真道,「真是薪火相传。」 行迟笑了笑:「昨日山庄没有逛完,可要继续?」 「这个不急。」苏林晚刚拒绝完,又觉有些不对,「是不是你后边没有时间陪我啦?」 「明日要入京谈生意。」行迟答,怕她失望,復道,「我会去相府一趟,可需要替你带什么回去?」 「你要回京?!」 「嗯。」 苏林晚当真认真想了想,最后却是摇摇头:「有是有,怕是你带不成。」 「哦?说来听听.。」 行迟低头,就瞧见那人皱着眉头,巴巴道:「把我带着,可以吗?」 第9章 跳车 怪可爱的 庭中的少女就这般期待地仰着脸,离得近,能听见彼此的唿吸。 跟上来的行风默默收回步子,又不好这般干站着,于是嗖得就上了房顶撤了。 轻羽一回身,瞥见两个木头一般杵在门口的行山行路,压下声音来:「二位,不如回韶光院候着?」 书房前立时跟清了场一般,行迟别开目光:「你的伤刚好。」 「这个不是问题的。」好像有点希望?苏林晚赶紧抓紧了机会,「如果你带我回京,我一定老老实实的不打扰你做生意,而且,我可以带你回相府住,能省下一笔客栈钱呢!」 行迟很意外:「你倒是……精打细算。」 「自然,操持打理,必得要开源节流的。」苏林晚也不谦虚,「我懂很多道理的。」 欲言又止,行迟没有作声。 苏林晚不察,又道:「对啦,你放心,我的伤在肩膀,虽说是留了疤,但是我不说,谁也不晓得,我会好好教育轻羽轻墨的,一定不叫她们对我娘说!」 行迟自然不是怕她回家去告状,只被她这般一搅合,怕是倘若他不答应,还当真是不识抬举了些。 「行迟?」 每次听不见他声响,她便就要再多唤一声,有时候是试探,有时候是提醒,今日这一声,却是赤,裸,裸的祈求。 「好。」男人松了口,「可你的眼睛……」 「回来再治啊!」 「此次要在京中待一段日子,怕是岳父岳母着急。」 「啊?」苏林晚可算想起来了,如今嫁过来已有月余,这眼睛却是一点不见好,爹娘怕是会担心的。 第16页 行迟看上那双眼:「罢了,你若当真想要跟我去,这眼睛,便就我来治吧。」 「你会治?」 「听席谷主说过,可以试试。」 这叫什么话,苏林晚一时间不知道该开心还是生气,最后不甘心道:「我的眼睛,虽说是已经习惯了这般,可好歹你们也是给了我希望,既是给了,可不能收回去。」 「自然。」 「那你说试试,叫人心里怪不踏实的。我的眼睛,莫不是要让你拿来练手?」苏林晚绞着裙带,「前时分明说的是谷主亲自来治,后来变成了谷主的儿子,现在又换成了你……」 原是计较这个,行迟恍然,可是这么听来,似乎当真是有些诈骗的嫌疑。 苏林晚怕他是不明白,便又解释了一番:「这个感受,就好比你要去锻刀,说好了是大师傅来,你才特别放心把自己最心肝的刀交给他们,后来听说是大师傅的得意弟子来,你就觉得,也行吧,毕竟是承了衣钵的。可这没过几天呢,小鸡变小鸭,来了个刚入门的小学徒。」 说着说着,苏林晚更是觉得似是那么个事,越发觉得自己可怜了些:「小学徒他虽然会打铁,可是锻刀这个事情,他也没把握啊,还要.劝你别灰心,试一试,保不准就能锻出来呢。」 「你说,这搁谁受得了?这可是你最心肝宝贝的刀呀!」 行迟自打认识她,当真是经歷了太多的第一次。 好比现在。 没有哪个人,能这般煞有介事深入浅出地与他讲明白自己的心境。 而且,他还是理亏的那一方。 「……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语气诚恳,苏林晚收了声,最后终于嘆了一口气。 只是这句之后,那人就不再说话,她怕是将他打击得厉害了,好心安慰了一句:「你别难过,我不是瞧不起你的医术,轻羽说我的肩上便是你治的,想来应是与那药谷学了些东西,我今日说这么多,只是觉得术业有专攻,你别往心里去。」 「嗯。」行迟有些语塞,片刻才道,「此事是我不对,你的眼睛自然是心肝宝贝,不能当儿戏。一会我就去药谷传信,尽可能还是请席谷主替你医治。」 哎? 倒也……不必…… 人老人家才闭了关,怎么好去敲门跟着他们奔波往京中去? 苏林晚赶紧伸手,轻易就逮了他衣袖:「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必去叨扰的,我可以与爹娘说,治病本身就需要时间么!」 她一着急就要抓他衣袖,倒是抓得越来越准了。 行迟微微一笑:「无妨的。」 于是第二日,原本是要奔马而行的路程,改成了马车。 这一次,苏林晚有了经验,特意抱了一些话本子上来。 此行轻便,只带了轻墨一个照顾她。 不过因为姑爷也是一併上的马车,轻墨便就识趣坐到了后边的车厢中。 两两相对,还是行迟先开了口:「这是?」 「这次你来挑,你挑中哪一本,就读哪一本。」苏林晚跟捏叶子牌一般捏着五本册子往前一递,「上次我陪你看的道德经,礼尚往来,该你陪我啦!」 行迟缓缓扫过去,终于见识到了大婚那日她口中风靡京城的戏本。 突然有些后悔那日命行风去买了一箱子书送进韶光院。 虽然很想辩驳一句,前一次她所谓陪他看,不过是他读她睡,算不得真的。 可鬼使神差的,修长的手指却是夹出了一本书名看着正常的。 还没打开,便就见身旁人双手撑着膝盖,往自己这边探了探,神秘秘地问:「是哪本是哪本?!」 这感觉…… 好似是一只小狐狸对着一排瘦肉喜恻恻搓着爪子然后闭上眼说:「我不看,我就随手一摸,中了哪个我就吃哪个!」 怎么想,都是不会吃亏的。 行迟伸出一根手指将她略微推远了些,这才低头读了书名:「惊弓。」 「啊,惊弓之鸟的惊弓吗?」 「是。」 苏林晚伸手摸到了边上的小毯子,往自己身上搂了搂,以一种最惬意的姿势愉快道:「好!那我们就看这个!」 「你读过?」 「没有,不过听说是一本关于捕灵道人抓妖的故事!应该很有意思!」 行迟总觉得,她似乎笑得有些太灿烂了.些。 只是这书名,分明也没什么不对。 「捕灵道者还未近前,便见一白狐倏然一现,竟是倒在了树旁。」行迟眉头微皱,「那白狐如雪,已然受伤,闻听脚步,犹如惊弓之鸟……」 似乎开始往某些方向偏离而去。 男人的声音如常:「道者俯身,白狐受惊,转身欲逃,奈何伤重,眼见坠下,却觉腰间一紧,正见捕灵道者清玉之颜,四目相对……」 苏林晚听得起劲,声音却突然断了,一时着急,拿胳膊肘戳了戳身旁人:「然后呢?」 边上人静默了一下,似是打算继续,可不知为何,这后话一直都没有出来。 苏林晚只恨不能自己瞧,焦急道:「怎么了?是不是那道者没有杀她,抱着她回去疗伤了?」 「嗯。」 「嗯?那你读呀!」 「……抱起来,然后……」 苏林晚全神贯注地竖着耳朵,却觉怀中一沉,是书册被他递了过来。 第17页 行迟:「我还有事,叫轻墨来这边陪你。」 「怎么突然就有事了……」苏林晚嘟囔了一声,「我还以为他们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呢……」 行迟掀车帘的手指便就一顿,最后什么也没说就下去了。 轻墨过来的时候,只见自家主子正百无聊赖地拿着本书,也不知姑爷为何这般着急地唤她过来,她还以为主子怎么了,这不是好好的么。 「轻墨来了?」苏林晚听着声音,精神一振,将书递过去,「来来来,你接着读。」 「小姐上次听到哪里了?」 「就是四目相对抱白狐起来那里!」 轻墨翻到了,顿了一下。 苏林晚狐疑侧耳:「怎么了?」 「嗯……」轻墨一言难尽地回道,「就是,不小心,抱的时候摔一起了,然后就……嗯……嗯,就那样。」 苏林晚愣了半刻,然后,默默拉高了小被子。 接着,復又咳嗽了一声。 轻墨不解,正担心她可是嗓子不舒服,却见得那毯子不受控地抖了起来,某人脑袋全数蒙在里头,压着声笑得厉害。 「小姐?」 苏林晚伸了一只手出来摆了摆:「没没没,没什么……」 ——不过是觉得,那个羞得跳车的人,也怪可爱的。 第10章 好笑 你成熟点! 原本,大霂远嫁些的姑娘都不用三日后归宁的,因而相府接到行迟连夜传来的信时,苏学勤与荣氏都愣怔了一下。 荣氏拧眉道:「这怎么突然回来,咱们也没个准备。」 左相大人倒是少见的沉稳:「闺女回自己家,有什么好准备的,南苑不是一直收拾着么,不妨事。」 然而左相夫人却是根本没理会他,单是踱着步思索着,抬头道:「这孩子嫁过去也有小两月了,我见那行迟也不是个唐突的,不至于回来得这般紧急,怕是原本没想带着晚儿回来,保不齐就是这丫头临时缠着要回来的。」 「哎呀夫人,晚儿回来多好啊,要我说,就是闺女想家了!得让她回来多住些日.子!」 荣氏瞪他一眼,一伸手就揪上他耳朵:「你莫不是老煳涂了!」 「哎哎哎!别动手!别动手!」朝堂上的老辣狐狸,已经龇牙咧嘴起来,左相大人躬身求饶,「有话夫人你好好说嘛!」 荣氏恨铁不成钢地松了手,不解恨,又推了他一道:「你见大霂谁家出嫁的女儿带着夫君回娘家过夜的?」 「这是何意?!」 苏林晚在马车里浑浑噩噩地又睡了一觉,太阳落山的时候才被轻墨唤醒。 「小姐,到了。」 「喔!」苏林晚起身下马车,脚刚沾地就被人拉着转了一遍。 苏学勤开心得很,怼着自家女儿的小脸又瞧了瞧:「瘦了。」 「爹!」苏林晚听得环佩声,对着他身后又喊了一声,「娘!」 「晚儿回来了,累了吧?」多时不见,荣氏惯有的严厉扫去许多,竟是温柔了五成,「先进来用饭。」 「哦,行迟……」苏林晚偏头,却没有听见那人过来。 「行迟已经与我们知会过了,说是有些事情,晚些时候再过来。」苏学勤倒是不在意这女婿来不来,女儿回来便就是最好的,拉着人没捨得放手,还是荣氏过来将他手拍下去的。 他这般忙碌的?苏林晚啧了一声,也罢,这便就挽着荣氏的手进去。 饭桌上净是她喜欢的菜色,前段日子她养伤,吃得很是清淡,这嘴巴都快要淡出水了,今日可算是能好生吃一通了! 只是,这吃饭的架势太过风捲残云,轻墨布菜险些没跟上自家主子下箸的速度,十足是将二老给唬住了。 苏学勤看向轻墨,轻墨看向荣氏,荣氏只盯着自家女儿,直待她喝干了最后一口汤,才问道:「轻墨,你家主子近来可有什么不适?」 不适? 轻墨瞧了小姐一眼,记得她千叮万嘱的不能提受伤的事情,心下有些踌躇。 也不知怎么的,夫人看她的眼神似是要从她口中抠出什么了不得的来,一时间没了主意。 「小姐她……」 苏林晚哎呀了一声:「水土不服嘛,多少有点的。」 「……怎么个水土不服?什么反应?」这次是苏学勤开的口,焦急起来,「我就说你瘦了!」 反应?苏林晚摇摇头,又点点头:「哦!许是马车睡久了,姿势不对,方才用饭前还有些噁心,不过一会就好了,你看我吃得多好!」 是,就是吃得太好了点。 荣氏转而又看了一眼傻不愣登的自家夫君,咳嗽了一声:「最近席谷主有没有与你看眼睛啊?」 该来的还是来了。 苏林晚嘿嘿了一声:「那个什么。看了!不过席谷主说缺几味药,很难寻的,他回药谷一趟,准备准备,应该很快就回来。」 「这样啊。」荣氏仍是打量着她。 苏林晚有些奇怪,怎么都觉得她娘亲的声音有些不对。 好在是二老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子,终究是放她回了南苑。 行迟还没有回来,她吃得多,终于带着一身的懒.骨头在院中走了几圈,权当消食了。 等走到第十圈的时候,荣氏竟是又带了人过来。 「娘说什么?!」 第18页 苏林晚蹭的就站了起来,捂住自己的手腕。 荣氏伸手就将人拉了:「咋咋唿唿的什么样子!坐下!」 「娘!我没怀……真没……」 「怀没怀瞧瞧不就知道了!」 荣氏不由分说将她的手腕重新按在了石桌上:「大夫,别理她,您瞧瞧。」 这怎么行?要是听出她受伤的事情怎么办? 那日行迟好像还说过,她体内袭风余,毒未清,所以治眼需要再等几日。 以苏林晚浅薄的医理来看,身体受了伤,应该都是多少能诊出点什么来吧?如今还有余,毒在身,那岂非是要叫娘知道了? 「哎呀!娘!」苏林晚死命护着手,便听外头道:「老爷姑爷来了。」 行迟是先行见得左相大人,而后才跟着苏学谦往后院走,远远就听得那南苑热闹得狠,他耳力好,单是听着了几个怀字,背着的手收紧了些。 「这丫头啊,打小宠惯了,闹腾。」苏学勤沉声道,「在断水山庄,应该也不安稳吧?」 那倒是想多了,在山庄这些日子,她养伤在床,不想安稳也是无法的。 行迟自是不能这般与丈人说,只依言道:「哪里,晚儿天性烂漫,又是最活泼的年纪,岳父大人严苛了。」 苏学勤哦了一声,抬头瞥见女婿沉静的侧颜,这才笑了笑:「你呀,可莫要太依着她。」 天底下有几个父亲会当真这般想,行迟闻言也不过是垂手笑着跟上。 「小婿拜见岳母大人。」 荣氏起身,方要说话,就觉身边人已经伸了手出去。 苏林晚循声摸过去:「夫君!我娘她逼我诊脉!」 「你这孩子!」荣氏可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敢情她做娘的还能害她不成?!瞧她那小人得志的模样! 苏林晚自是不晓得荣氏想的什么,只觉救星来了,刚刚揪到一片衣角,赶紧就捱了过去。 行迟个高,她够不着,拉着衣裳将人往下拽。 行迟本是立得端直,被她扯得不禁矮了身下去,就听某人凑近了些压着声音道:「我身上还有毒,你想想办法!」 「毒?」男人目光沉了沉,而后才明白她说的什么。 路上听见南苑喧闹的时候以为她是害羞才不叫人把脉,竟原来是为了这事,所以——她是想要替他瞒下来吗? 「岳母,这是……」 荣氏无奈,终于还是嘆息抱怨:「这孩子身子向来不好,此番回来又暴饮暴食,我怕她身子受不住,所以寻了人来瞧瞧。」 苏林晚却是低头咳嗽了一声,手也是没松。 行迟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后者不察,却是将他胳膊抱得更紧了:「我没暴饮暴食,我就是饿了!」 「你撒手!当着外人,像什么样子!」荣氏提声。 苏林晚没动:「外人?哪里有外人,这不是我夫君么!」 「你!」 一.直站在边上的大夫总算明白过来了,合着不就他一个外人么?赶紧就躬身行礼:「老爷,夫人,在下……」 「先生勿怪。」行迟打断了一声,低头将扒在胳膊上的手轻轻拿开。 「行迟!」苏林晚着急。 「岳母也是关心,还请先生看看,乖。」行迟说完这句,略微近前,凑近她耳畔,「放心。」 听得这二字,苏林晚才拧了拧眉头,接着慢慢退了一步,妥协地伸出胳膊来。 打小,苏林晚就没乖过。 苏学勤瞧着觉得心口有些堵。 总归是后院闹腾,叫人瞧了笑话,听得大夫有的没的说了些晚间少食的俗话,苏学勤与荣氏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行迟垂首瞧着那懊恼地红着脸儿将袖子拍下去的人,不由就弯了眉眼。 有人在她身侧蹲了下去,苏林晚别过脑袋:「你分明说的还有余,毒未清,这个大夫他是医术不行,倘若是个有本事的呢!倘若是让爹娘晓得你们断水山庄伤了我呢?那定饶不了你!」 「谢过夫人了。」 那人在笑! 苏林晚哼了哼。 「那夫人为何想要帮我呢?」 苏林晚噎住了,是啊,分明是她受了委屈,爹娘替她教训一顿也没什么不对啊!她为什么这般在意?! 见人不说话,行迟復又笑了一声。 「你别得意!我只是觉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总不能搞得家里鸡飞狗跳的!那多不好!」苏林晚偏耳却没见那笑意退散,心中来气,「行迟!你成熟点!这好笑吗?!」 第11章 快了 你喜欢我没有 「嗯,不好笑。」行迟收了笑意,认真道,「是我考虑不周,叫夫人见笑了。」 苏林晚吃软不吃硬,向来如此。 他这般说,她就没法子再发脾气。 晚风拂过,递来了爹娘的声音。 行迟站起来,回身望向二老。 苏学勤看了看坐着的人,很是不舍道:「这就要走了?」 「小婿本就来迟,再晚些,怕是夜深了。」行迟歉意道。 「什么意思?」苏林晚困惑插嘴,「你要走?」 荣氏只觉那几日嬷嬷教习的话,她怕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苏林晚却是冤枉的,她只听那嬷嬷说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事儿,没待听完就逃了,实在是没听到婚后的事儿。 第19页 好在行迟适时解释了:「你是出嫁后第一次携夫归家,大霂习俗,是要朝入夕回的。」 这个事情,苏林晚其实听说过,可这又与她有何关系呢? 「我嫁得远,难不成还叫我现在回断水山庄不成!我都坐了一天车了!我不干!累死了!」 「自然不是。」她的反应,行迟一点也不意外,尤其是瞥见她发间不知何时翘起的一点碎发,下意识就伸手过去抚下,「我在东城收拾了一处宅院,简陋了些,委屈夫人了。」 苏林晚不知那头顶轻覆的手是怎么回事,只觉那人似是顺毛一般,一时间,他究竟说了什么,却什么也没听清。 「你是说.,你在京城备了宅子?」先反应过来的是荣氏,「不是客栈吗?」 收回手的时候,行迟自己也有些愣怔,只怕是那一缕碎发翘得太过调皮了些,叫他没剎住手吧…… 「这个也是小婿准备与岳父岳母大人说的。」他抬起眼,没再瞧那坐着的女子,「此次回京,怕是得待一段时间。晚儿想念你们,既然来了,不如就多住些时日,若是她喜欢,日后常留京中,或也可行。」 「此话当真?!」左相大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自然的。」行迟恭顺道,「再者说,这儿是晚儿从小长大的地方,过几日席谷主过来替她治眼睛,想来,晚儿定是也想第一时间就能看见你们和这儿吧。」 他就在手边,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苏林晚却沉默了下去。 大霂京城一直是有宵禁的,现下街道上无人,只有掌着相府牌子的马车嘚嘚跑过。 行迟望向对面的人,难得先行开了口:「在想什么?」 「你今日……都在忙宅子的事情吗?」苏林晚按着座位上的软垫,加了一句,「你本没打算带我回京,是我拜託的你。」 「不是。」行迟否定,「早些时候就已经命人去收拾了。」 苏林晚装模作样地嘆了一声:「原来不是为了我才忙到现在啊,我以为你会为了加分,努力表现一下呢!」 「喔?」 「刚刚我都差点感动了,想着你这人虽然接触的环境不是很好,但人到底不错,为了我还特意临时买了个宅子,甚至能为了我留在京城。」苏林晚啧啧嘴,「可是现在一想,怕是你早就猜到我会闹着要跟你回来的,否则你也不需要特意告诉我行程,明摆着是钓我上钩的!」 「你这么想的?」行迟索性坐正了些,饶有兴趣地问道,「若如你所言,我是在钓鱼,那我究竟想要钓到什么呢?」 「这我哪里晓得?」苏林晚晃了晃脚,「不过呢,我对你说过的,似我们这般瞎子,可是很敏感的。我只是觉得,你才不会是完全为了我留下呢!」 「被你识破了,」行迟呵了一道,声音如常,丝毫没有被点破的尴尬,「惭愧。司户监统查人口管得甚严,断水山庄的人不少,往后免不了进进出出,为免冗杂手续,确实是趁了相府之便。」 「罢了,大婚那日咱们也坦白过了。」苏林晚拍拍手,往后靠去,「我诈你的,你方才若是承认那宅子是特意为了我买的,就说明你说谎,那你的形象在我这里可是又要减分的。不过不错,你没骗我。」 行迟不知道她心中自己的形象现在究竟如何,有些好奇,遂又补了一句:「可我毕竟还是骗了你爹娘的。」 「嗐,不重要,他们把我嫁给你,难道不晓得你那点心思吗?」苏林晚不在意道,「你莫要瞧我爹对着我娘憨得不行,实际上可是个老狐狸,不然也不能做了左.相呀!你说是不是?」 「背后评价岳父大人,我还不敢。」 「你骗都骗了,现在装什么?」苏林晚说话向来干脆的,这会儿却有心逗逗他,「不过行迟,我有话与你说。」 「什么?」 「你刚刚对他们说,若是席谷主治好了我,我应是想第一时间想看看他们和这从小长大的京城,」苏林晚笑了一声,「你错了。」 「嗯?」 「若是可以,我第一个想看的人,是你。」 浅淡的眸子凝住,含笑的女子就那般靠着车厢,闭着眼,轻飘飘地搁下了这一句。 如果可以,行迟想,那闭着的眼中,定是藏了些许狡黠。 亦或是浅浅的试探。 对面沉寂了一瞬,而后,男人似是瞧破了她的心思,也大方道:「能在夫人心中有这般地位,看来夫人定是最近狠下了一番功夫,努力初见成效。」 「……」出其不意被将了军一般,苏林晚笑容顿住,片刻就哼了一声,「当然了,夫妻同体,没有感情,今后余生熬不住的。我既然说了会努力,便就说到做到!」 「明白了。」 苏林晚本是假寐,可信誓旦旦地说完,又觉得有些扫面子:「那你呢?」 「我什么?」 「你也说过要努力的。」苏林晚睁开眼,即便瞧不见,仍是加强气势一般对着行迟,「所以——进展如何?」 「你,现在喜欢我没有?」 「吁!」 马车停了下来,车帘晃荡一下,鼻尖蹭上一丝软绸。 是行迟的衣袖。 「到了。」行迟起身,将衣袖伸过去,叫她能扶着自己。 苏林晚僵住,既是逗,弄,就没有想过他会给个什么满意的答案,可转移话题这样的反应,属实叫人失望。 第20页 看来是一点也没有喜欢的,以至于连逃避这么可耻的法子都用上了。 骄傲的左相嫡女连哼都没哼,昂着头异常矜持地下了车。 行迟带着她上了台阶,跨过门槛,行过长廊,水榭之前,她终于不甘心提醒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喜欢我了没?」 叫她牵着的衣袖停下,行迟转过身来。 一不做二不休,苏林晚也停了下来,便就认真等着他的回答。 片刻,轻风送了两字入耳,淡若飞絮。 「快了。」 第12章 哑语 你放心,我只摸过你…… 快了? 这算是个什么回答? 你要说他敷衍吧,里边似乎还夹杂了一丝真诚。 你要说他真情实意吧,似乎又很教人气闷。 「轻墨你说,喜欢一个人这种事情,它能有预兆吗?」苏林晚拿手扇了扇扑面而来的药气,止不住呛了一声,「咳咳咳……这什么玩意儿!」 「哎呀小姐,姑爷说了这是前药,席谷主传信来说你得喝五天才能正式治眼睛呢!」轻墨舀了一勺凑近主子的嘴巴,「来,啊——」 「你先摆着。我一会喝。」 「小姐莫要哄人了,之前的肩伤你若是乖乖喝药,才不会歇那么久才好呢!」轻墨这丫头,打小就是废.话多。 苏林晚退远了些:「你先摆着凉一下!」 「凉了就失了药效了小姐!」 主僕二人正在进行推拉,有人清了清嗓子进来,正是行迟。 「姑爷。」 「你先下去吧。」行迟伸了手,接过丫头手中的药碗,「我来餵。」 苏林晚耳朵一耸:「不用不用!我自己会喝!」 「哦,是吗?」 「自然!」苏林晚想像不出行迟对着自己像轻墨那般说啊张口是什么感觉,反正定是极其不自在的。 男人似乎是在她身边坐了下去,药碗被放在了桌子上。 听着声音,苏林晚便就摸过去,被人叫停:「还烫着,一会再喝。」 「药不是要趁热喝么,不然就失了药效了。」听得多了竟然就顺嘴而出了,啧啧。不过轻墨不是说他一早就出府了么,怎么这会儿回来了,难不成当真要看着她喝药?苏林晚继续摸过去:「我吹一吹就不烫了!」 「吹凉之后又何谈趁热喝?」行迟的声音不急不缓,倒是那碗似乎被他推远了些,摩着桌子的声音苏林晚听得真真切切。 「哎,你这个人!」苏林晚一拍桌子,下一瞬却是笑起来,「很可以啊!就是这个道理!哎,你也觉得是这样对不对?!左右都是要凉的,晾一下和吹一下有什么区别?」 「是。」 「行迟,」苏林晚唤了一声,「你原来也是挺有意思的。」 「哦?」行迟看她,不知道她突然这般惺惺相惜之态从何而来,又瞥眼看了一眼冒着轻烟的药汁,只淡道,「谬赞了。」 苏林晚收回手:「你来寻我有事吗?」 「今日晚间府中会有晚宴。」行迟开口,「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苏林晚狐疑,「是什么意思?」 「你不喜欢我们酒桌上的玩意儿。」 「我不喜欢……他们就会不玩了吗?」 「倒也不是。」行迟笑了笑,「不过如果是少夫人出面,也许我可以有个藉口,只谈正事,不寻他乐。」 那可不就是将她当成了挡箭牌?苏林晚细想想,觉得自己有点亏:「这京城里的姑娘们,就我不学无术,而今嫁了人,还要落个母老虎的名声,虽然说这虱子多了也就没所谓了,可我毕竟是新嫁妇,不成,我不干!」 「喔,竟是如此。」 「行迟,你不会没想到这一点吧?」 「想了,不过我只想到了自己会被称妻管严,倒是没想到夫人的声名,抱歉。」 妻……妻管严?咳! 苏林晚扭过脸,嘟囔了一声:「喜欢都没喜欢上呢,还妻管严,说出来谁信哪。」 「你说什么?」 「我说,除了这一件还有其他事情吗?」 「有。」行迟倒是不客气,当真又接着道,「此行京城,断水山庄的生意涉及漕运、赋税、执证以及许多方面。我等商人,对朝中事务大多是不懂的,可既要打交道,免不得要照面。」 实话说,苏林晚没怎么听懂:「所以呢?」 「所以很.有可能,今后我请来的客人,你会不喜欢。」 「我又不入仕,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苏林晚无所谓道,不过转念一想,终于回过味来,「你是说我爹吗?」 「左相大人为官多年,我既是相府女婿,自然也不能叫左相为难。所以,倘若左相大人有所忌讳,我定会注意。」 行迟说完便就瞧着苏林晚,拿了勺子轻轻搅动,碗中的药汁悠悠打着旋。后者倒是当真仔细想了起来,想得还挺认真,眉头都细细蹙起。 片刻,便听她气馁道:「爹爹也没说过自己讨厌谁呀。」 「无妨。」行迟将碗推过去,「凉了,可以喝了。」 不料苏林晚却是倏地就坐起来:「啊!我想起来了!其他人我并不知道,但是有一个人他定是不喜欢的!」 「谁?」 「司礼监新上任的翟游!」苏林晚回忆着,「反正来相府被我爹给赶出来了。」 第21页 「哦,据说他是上门提亲被你爹赶出来的。」 苏林晚嘿了一声:「这个翟游吧,据说还挺好看的,被我爹赶出来之后还有人当街邀他做女婿呢!啧~」 「你觉得可惜了?」虽然不晓得她那莫名的小自豪是从哪里来。 「这叫什么话,他好不好看,我又瞧不见。」苏林晚顿了顿,竟似是安慰他一般,「你放心,我只摸过你一个男子的脸,所以辨不出来美丑的,外边纵使莺莺雀雀万千,对你也构不成威胁。」 行迟楞住,忍俊不禁,却是正色道:「嗯,我明白了,我不会嫉妒别人的。」 苏林晚这才伸手往前探去,刚好捧住他方才推来的药碗。 果然是凉下来了。 只不过准备喝之前,她復又记得刚刚轻墨没有回答的话,抬起头来。 「不过行迟,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声。」 「什么?」 「咱俩努力归努力,你也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苏林晚很是大气道,却是语调一转,「你寻常心一点,啊!」 也不用催着自己快了快了的,好像她拿刀逼着他一般。 「嗯。」行迟无奈,只道,「喝吧。」 苏林晚深吸一口气,将药汤往自己口中灌去。 陡然间,只觉那药气上了头,整个人都不好了。 方要吐出来的嘴被人一把捂住。 行迟的声音依旧缓缓:「方才忘了说,虽然凉了不影响药效,但是会更苦。」 「唔!唔唔唔唔唔唔!」 「如果重新煮,下边的药汁会更浓更苦。」 「唔唔唔唔?」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忘了提醒你。」 苏林晚眼泪都快要出来了,终于把那苦得卡喉咙的药汁咽下去,气得抓了他的手下去:「行迟!你什么人啊!哑语也能读懂吗!」 「我猜的。」 第13章 管他 我可以抱着行迟!…… 掌心还滞了些药汁,行迟微微收紧,对上那张气恼的小脸,俯下的身姿慢慢直起,有意想要再安慰几句,可有人偏生是不给机会的。 苏林晚呸呸往外吐了几声,纯粹是.跟空气干架:「你是不是在里头放黄连了!你是庸医吧!你肯定是没好好听席谷主的话,抓错了药!」 「没有。」 「席谷主的药才不会这么苦!」 「这就是席谷主的药方。」 「你还暴力!席谷主可温柔了!才不会跟你一样捂我嘴巴!」 这次,行迟不反驳了,倒是仔细思量了一下才道:「是吗?」 「当然!」苏林晚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席谷主瞧我眼睛的时候可是轻柔得很!就像春风拂面一般!」 「嗯,下次我会注意的。」 他认错向来快,苏林晚兀自又哼哼唧唧了一会,发现他还不走,迟疑道:「你无事要忙了?」 「我在等夫人答应。」 「答应什么?」被这劳什子的苦药一闹,她都差点忘记了他来做什么的,半晌才想起来,「哦!你是说今晚府里请客的事情?」 行迟嗯了一声:「还请夫人届时一定到场。」 「我到场又能做什么?」苏林晚傲娇地哼了一声。 「自然是来管着我。」 「……」 管着他?苏林晚刚要说我能管你什么,突然想起来每每相府酒席,母亲都是言笑晏晏地陪着父亲参加的,用左相大人的话说,那就是个镇桌的,但凡有人敢上前多劝一杯,母亲都是会放冷刀子的。 这个就叫管吗? 母亲管着父亲,因为他们是夫妻,母亲捨不得父亲喝多。 那她去管着行迟—— 管这个字眼,头一回沾染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手中的衣袖被轻轻掐进了掌心。 「夫人?」 行迟这一声,将人唤回了魂来,苏林晚微红着脸梗着脖子:「说得好听,还不就是让我去扮演母老虎的!」 「辛苦夫人了。」 「我还没答应呢!」 行迟的声音顿了顿,而后有气息略微近前了些,似是他作揖躬身,与她一般高度:「曾大人好酒,且酒量过人,若是没有夫人今晚替我拦着,只怕是行某当有去无回。」 「这般严重呢?」苏林晚提了提声腔。 「是。」 「行吧,那我就帮帮你!」 送走了姑爷,轻墨回身瞧见自家主子的面色:「小姐,有什么好事情吗?」 「没有,」苏林晚托着腮,突然又甩甩头,「哎,不对。」 「怎么了?」 「分明是利用我,怎么就不好好用词了!不想喝酒就不想喝酒,还管……啧!最烦这些乱撩人的了!」 「小姐是说姑爷?」 「我谁都没说!」 罢了,苏林晚起身转悠起来,这府邸应该是买的现成宅子,此时院子里还有小厮在修剪花草,入鼻皆是草木气。 「小姐小心些,左边有台阶。」轻墨隔了一步空扶着,紧紧跟在后边。 苏林晚所到之处大家都避让着唤一声夫人,倒是走得也算是顺利。 「这宅子你看了没?如何?」苏林晚摸到了柱子上的雕花,很是精緻。 轻墨来了精神:「杂草多一些,似是荒废很久了,不过姑爷已经吩咐人收拾得差不多了,白日里来.看,真的好大呢!」 第22页 「很大吗?」 「嗯!比咱们相府要大。哦对了,小姐你摸摸!」轻墨带着她的指尖往那院中的石雕上去,「这儿还有一尊好大的山石呢!晚些时候再在下边蓄些水,应该不输咱们府里的。」 「京城里竟然还有这般大的废弃宅子被他寻到了,」苏林晚收手退了几步,「什么运气,走,扶我外头再看看。」 「是!」 大概转了有半个多时辰,苏林晚坐在亭中,叩着那似是玉石质地的桌面:「轻墨,我觉得不大对。」 「怎么了小姐?」 「你说这宅子这般好,它为什么废弃了啊?」 「这个奴婢不知道,不过京中前些年是有好些宅子空着的。」轻墨想了想,「听说被抄家的宅子,都是五年不允许交易的,这宅子怕也是哪个大官家的?」 「这几年朝中有被抄家的吗?」 「倒是没有。」 「那就更不对了!」有风袭来,苏林晚搂了搂胳膊,「哎呀,莫不是什么晦气宅子吧?」 「小姐别胡说!」 「真的,我觉得怪冷的。」 轻墨本就是个胆小的,这会儿更是贴紧了她家主子一些:「不会的,姑爷不会委屈小姐的。」 「那可不一定,你想啊,我们在京城也就是落个脚,他不至于买这么大的吧,那既然买了个这般大的,图啥?那肯定是便宜。哎,你想想,什么宅子便宜又大,」苏林晚又瞧了瞧玉石桌面,「还这么讲究!」 「小姐别吓我啊……」轻墨举目四望,发现二人所在的地方是一座临湖的凉亭,左右都没有人,竟然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声音都颤了颤,「小姐……」 苏林晚越发觉得自己分析得有些道理,有些哆嗦地起了身:「来,冷静点,现在不是白天么?不怕不怕。」 「小姐我听说,一般出事的都在湖边……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回院子,」二人互相搀扶着,往回挪去,苏林晚拍拍丫头的手安慰着,「你看哈,这断水山庄都是习武之人,血气得很,压得住的。」 「是是是,小姐说得是。」 行迟自听雨阁中一抬眼,便就瞧见湖边亭中相携而出的两道人影。 分明过去的时候欢声笑语的,这怎么回去的时候连路都不好走了? 主僕二人靠得可算是瓷实,怕是个连体人也说得过去。 「爷,今日左相大人入宫,陪小皇帝见了今年擢考新人。」行风禀道,「据说是要挑选和亲人选。」 「嗯。」窗口的男人目光没有收回,只眼看着那二人步伐更快了些,颇有些逃命的感觉,眉心便就拧了拧,「挑出来了吗?」 「没有,不过涂兰公主快要入京了,应该也快了。」 行迟点头:「这宅子空久了,你命人去把灯都重新装上,顺便看看有没有野猫之类,都清理出去,莫要惊着人。」 「是!」 苏林晚踉踉跄跄跑了好半天才跟轻墨听见人声,缓了好大一.口气,伸手胡乱整了整衣裙。 其实一开始并不怕,但是轻墨怕得抖起来了,她不禁就跟着有些紧张,加上一路上小丫头都神经质地絮絮叨叨:「小姐,我听说如果这种宅子都是有冤屈的,晚上小姐要是听见有人喊你,可千万别应啊。」 「你快闭嘴吧!」 「小姐,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玄乎得很!」 苏林晚真的换个丫头的心都有了。 此时两个人喘着气,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她终于有心力开始凶小丫头:「你这是不敬鬼神,他们才不会来喊我,喊你还差不多!谁叫你今天这么念叨他们!」 轻墨吓死了,本就芝麻粒一般的胆子差点破了:「不要啊!小姐!小姐今晚就让奴婢陪你睡吧!」 「不收!」 「小姐,奴婢就在你床边靠着,小姐一个人睡害怕怎么办!」 苏林晚得逞,抱着胳膊昂着脑袋甚至还不忘刺激她:「傻了吧,我才不怕呢!我可以抱着行迟!」 「小姐……」轻墨刚要继续哀求,就瞧见主子身后刚刚进院的男子。 一时间,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孑然一人,而主子,主子确然是有人陪着睡觉的,才不会害怕呢! 小丫头心都死了。 苏林晚正得意,便听身后道:「夫人方才在聊什么?」 第14章 宅子 大霂最坏的那一个…… 「没有啊!」树下的人影回过身来,面上自来的茫然,似是比他还困惑,「我说什么了吗?」 行迟看了边上小丫头一眼,也不追究,只道:「方才岳父大人送了好些点心来,说是你爱吃的京城味。」 罢了他一招手,身后人鱼贯而入,皆是捧了食盒。 轻墨都看傻了:「老爷这是把点心铺子都搬来了?」 苏林晚不用想也知道这定是爹爹自己干的,若是娘,是不会干这种事情的,顶多便是送个厨子进来,说些场面话,才不会似爹爹这般不给行迟面子。 左相大人这一出,倒似是觉得自家女婿亏待了女儿。 一时间连苏林晚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瘦了。 只是行迟倒是没有什么反应,甚至亲自送过来一趟。 苏林晚哈哈一笑:「我爹就是这样,你别介意,他只是捨不得我,不是嫌弃你。」 第23页 不说还好,说了,行迟风轻云淡的面色终究松动了一下。 她安慰错了? 后知后觉地收了音,只听那边忽然问道:「你可是吃不惯山庄的菜?」 本着继续安慰他的宗旨,苏林晚想要摇摇头,奈何嘴巴没管住,脱口而出:「甜了点。」 嗨呀,这张嘴! 不想那边却是笑起来:「怪道岳父担心你吃不好,原来是这样。」 「其实也还好的,只不过这点心吧,就有点齁了。」苏林晚见他不介意,復又继续道,「菜的话么,倒是可以多放点醋,哦!还有花椒!辣辣麻麻的才好吃!」 「嗯,明白了。」 轻墨还在张罗着指挥人摆食盒,由此可.见,爹爹这次确实过分了。 苏林晚笼着手:「行迟,这么多点心,不如叫大家都尝尝吧!其实我不好吃的,一点也不。」 「依你。」 「对啦!这宅子,贵吗?」苏林晚突然想起这个事情,「轻墨说比相府还要大,你可是费了不少钱?」 也不知左相是如何养的女儿,忆起那日她说起带他回相府住省下客栈钱的事情,实在不清楚为何她一个娇宠长大的姑娘会这般惦记着钱。 「不多。」 「啊?」 怎么还像是很失望?行迟想了想,其实说不多也是不对的,只是这宅子买下来,可不仅仅是花钱这般简单。 不过更叫他意外的是,眼前人已经开始踌躇起来,欲言又止的模样。 「夫人可是觉得不妥?」行迟四遭瞧了瞧,「这宅子年久,自然是不能与新舍相较,不过里头景致布置都是上品,我想,夫人应是会喜欢。」 「那你可有跟商行问过这宅子的来歷啊?」 行迟沉默了一刻,苏林晚瞭然:「你看看,你肯定没问。我跟你讲,开商行的这些人,都坏得很呢!哪个不是把手里的东西吹上天的?可不能轻信!哎,我给你说,你过来。」 男人微微弯下身子,就见她摸索着凑近,将手拢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孙家之前也是在商行买了个挂了许久的商铺,孙家姐姐过来找我玩的时候还夸那铺子通风好呢!可是啊!这铺子一开张,日日都有怪事发生!经常一夜过去货物都撒了一地。嗐!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行迟觉得像是娶了个说书的,顺嘴就配合道。 「那铺子里有只黑猫!」 「黑猫……有什么故事吗?」 「自然的!」苏林晚手举得有些累,干脆就将胳膊搭在他肩膀上,继续道,「你没听说过吗?黑猫这玩意儿可通灵的!」 「哦!」 「你想呀!一只黑猫哪里会日日将铺子折腾成那样?保不齐是黑猫被哪个孤魂给附了身的!」苏林晚说着便就耸了耸肩膀,「你说是不是?」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请了道士做法!这才正常起来。」 「那黑猫呢?」 「被道士收了。」 行迟又哦了一声,似是恍然大悟,而后一偏脸,刚好蹭上她搭在肩上的手指,后者不察,还停留在煞有介事的面容。 苏林晚没等到他向来配合的感慨,顿觉有些失了听众,唤了一声:「行迟?」 接着,就觉自己搭着的爪子被人捏着手腕拿下,那人直起身子来,无端叫她退了一步。 「夫人难道没有想过,也有可能这铺子里不只是一只猫?」比如有两只三只的晚间打起架捉起老鼠来,那铺子作成啥样都是可能的。 不想此话一出,面前人竟然打了个冷颤。 「你也觉得是不是?!」苏林晚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之前就跟孙姐姐说,怕是这黑猫是有主人的!那主人定是跟铺子有仇,冤魂不散.,所以才每天安排黑猫作乱!」 「……」行迟捏了捏眉心,「那……夫人为何说得这般小心翼翼?」 「我傻么?这种鬼神之事,大声了岂不是要被听见的?佛曰,不可说。」 行迟总算明白了为何那主僕二人回来得那般匆忙,怕是觉得他这宅子买得便宜了,互相吓自己。 也是,单论苏林晚的说书功底,倒是确实很有氛围感的。 「夫人放心,这宅子没有问题。」怕她不信,行迟特意又道,「还是花了不少钱的。」 「你不是哄我的吧?方才还说花得不多呢!」 「嗯……」难得,一庄之主仔细斟酌了一刻,「可能是想在夫人面前略微显摆一下?」 「???」 行迟送完点心,便就要出门接曾大人,临行前叮嘱轻墨莫要再与苏林晚瞎琢磨。唬得小丫头没敢多说。 倒是老管家过来询了意思,说是布置晚间的菜色。 苏林晚福至心灵,多问了一句:「对啦!这宅子是哪家商行推荐给行迟的?」 「哦,夫人问的这个,」老管家笑盈盈道,「这宅子本就是咱们家商行的,老早收进手头的时候啊,少庄主说瞧着不错就给留下了,不曾卖过。」 「噗——」 「哎!夫人怎么了?呛着没?」老管家焦急。 「没,没什么。」 苏林晚盖了茶盏想起来似乎自己前时说了什么来着。 开商行的这些人,都坏得很! 咳!咳咳咳! 苏林晚终于记起来,她夫君就是个商贾,还是个富可敌国的商贾。 第24页 嗯,若是非要论起来,那也该称得上是大霂最坏的那一个了…… 第15章 救场 我还是很爱惜羽毛的…… 而此时,大霂最坏的那个人正面容和煦地松开手去,一道灰色的身影便就歪着脖子从墙上坠下。 「爷。」行风近前探了鼻息,「已经死了。」 拿帕子擦了擦手指,行迟沉了面色:「宫里的人?」 「没有理由啊。」行风起身,「断水山庄这些年谨慎,此行入京亦是行商,走的是人前。」 玄色的靴子停在那灰衣人身边,皙白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掐上其下巴,行迟瞧了一瞬:「我认得他。」 「爷认识?」 「大婚那日来递过茶水,相府家奴。」 「爷是说,这人是来害少夫人的?!」行风不可置信地跟着蹲下,「为什么?少夫人不是左相嫡女吗?」 「左相不知道。」那苏学勤乃是个护犊子如命的人,怎么会允许有人伤害苏林晚,行迟抬眸,「点心呢?」 「有问题已经处理了,否则也不敢送去少夫人院中。」 行迟遂又瞧向已经死去的人。 「爷。」行风抱拳,「此人是个练家子,混在一干僕从中,属下恐生事端,这才特意领来,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 「嗯。」 「此人是相府奴僕,若是如爷所言,针对的不是我们而是少夫人,那么少夫人在相府这么多年,他为何不动手?」 「外院的人,进不了内院,.相府也有府兵,岂是可以随便动手的?」行迟站起来,「不过你说得对,他倘若是常年在相府,早晚有动手的时候,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只有两个可能。」 「对少夫人不利是假,实际是为了挑起左相与爷的不和?」 「还有一点,」行迟看下,「他刚入府不久,还没有合适的机会动手。」 相府在大婚之前招进过一批新奴,只因苏林晚嫁进断水山庄要带一部分走,是以这批新奴是为了填充空缺。 此人乃是服毒自,尽,可见是死士。 这天底下养得起死士的人可不多。 「属下听说少夫人自打五年前坠崖回来后,就一遭被蛇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行风思索道,「会得罪谁呢?难道是因为左相大人?」 行迟招了些水净了手,这才整了整衣袍:「不早了,你去将尸,体处理了,然后随我去迎客。」 「是。」行风躬身,復又回身,「此人是相府之人,倘若……」 「倘若问起,如实相告。」 行风抬眼,而后才领命而去:「是。」 苏林晚左右无事,想起晚间还要待客,终于打起精神来。等闲她都是在府中待着的,家乌龟一般,纵是以往相府来人,因为眼睛,她也鲜少出面。 如今不同了。 「轻墨,你知道我在这儿是什么身份吗?」 小丫头替她梳妆,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好好的要重新梳妆换衣,却还是认真回道:「姑爷是少庄主,小姐自然是少夫人啊。」 「不对!」苏林晚摇头,「不懂了吧,那是在断水山庄。你没见入京之后,他们都开始管我叫夫人了么?就刚刚,带来的老管家也是唤我夫人的!」 「喔!」轻墨确实不是很懂,「有什么不一样吗?」 「你是不是笨!」苏林晚凶了一声,「那自然说明在这儿,我就是女主人。」 「女主人……」丫头还是不大明白,「可是小姐就是在断水山庄,也是女主人呀。」 「那怎么一样?这儿只有行迟一个男主人,只有我一个女主人!」怕是自己没说清楚,苏林晚招了招手,小丫头凑近了些,便听她家主子小声笑道,「这儿,才算是我跟行迟真正的家呢!」 轻墨反应了很久,也没领悟到主子的欢快由来在哪里,左右想了半晌才不确定道:「小姐可是——嫌弃老庄主碍事?」 「……」 「哎呀!奴婢错了!奴婢笨!是奴婢笨!」 主僕二人闹了一通,终于能好好换了衣裳,点心被散了下去,苏林晚只留了最喜欢的几样,趁着晚宴没开,正好泡了茶水打发时间。 其间行山行路将轻羽也送了来,如此,看来这京城是要住些时候了。 天色渐黑,前厅摆了席面,有人笑得豪迈,酒罈子已经垒了五个。 「行兄弟,早闻不如一见,」有面色红润的中年男子举着酒碗,「我若是知道你也是好酒之人,那必是早就与你相交!相见恨晚哪!」. 「行某亦是如此,我断水山庄皆是莽夫,酒水自是不能少的。」行迟也断了酒盅与他相碰,「曾大人好酒量,行某还需再练练。」 「哎!对!就是这个理!酒量这个东西啊,它就是练出来的!」曾大人响亮地打了个酒嗝,「你放心!只要行兄弟在这京中,老夫必能带你练起来!老夫最是瞧不惯这京中的小白脸公子哥儿们,嚷得比狗都厉害,结果呢!三杯就倒!还是行兄弟对我胃口!」 「那行某就先行谢过曾大人啦!」 「哎!叫什么曾大人!」 「曾兄。」 「这才对嘛!」曾顺黎又是一盏子撞上,行风嘴角一抽,只怕那碗都要碎了。 又是一罈子下去,曾顺黎拍了拍行迟的背:「你放心,这和亲使团入京,採买事宜老夫必给你安排妥当了!」 第25页 「今日喝酒,不言商事,你我既是兄弟,这些不重要。」 「那怎么行?老夫也不是白喝你这么多酒的!再者说,这宫里头的採买啊……」 苏林晚等在后厅,百无聊赖地听着两个人称兄道弟了一阵,想着这便就是谈生意么?认个亲,陪个酒,再顺带脚欲迎还羞一下? 怎么觉得也是很简单的? 「小姐,咱们还不出去吗?我看姑爷喝得也不少。」轻羽提醒,「小姐不是说是来救姑爷的么?」 「自然。」苏林晚点头,「可他不是还坚强着么?你听他嗓音,可是一点都不像是醉了。」 「小姐。」轻羽想了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 「这既然是要去救人,那自然是还没有危险之前就去救啊。倘若是已经醉了……小姐还救什么?」 「哎?」醍醐灌顶,苏林晚怔住,「说得在理。那我现在出去?」 「按小姐意思。」 曾顺黎的巴掌倒不是好受的,尤其是喝多了之后,行迟只觉此人不习武当真可惜了,拳心紧了紧。 曾大人不察,又是伸手一拍身旁人:「来!喝!」 行风眼见着自家爷脸都白了,正要伸手去拦,却得了男人一个眼神,终于还是收了步子。 「曾大人,来!」男人復又抬杯。 「来!」 只是这一盅还未入口,便听后边传来一声拉长了音的:「夫君!」 「嗯?」曾顺黎眯眼瞧过去。 只见一个粉装女子被人扶着出来,竟是眼红红的模样。 「这位是?」曾顺黎目光一顿,「这就是行兄弟的夫人吧!左相之女?」 「是。」行迟终于放下了杯盏,「行某忘了介绍,此乃内人。晚儿,这是曾大人。」 「曾大人。」苏林晚矮身行礼。 曾顺黎赶紧起身,早闻这小姐是个盲者,此番留意瞧了一眼,却是瞥见那眼中涌出泪来,吓了一跳:「行夫人这是……」 苏林晚抬袖拭了眼泪:「打扰曾大人雅兴了,只是我等了夫君许久不见人来才只好出来瞧瞧。」 「这……」曾顺黎看向行迟。 许是今日酒当真喝得有些多,行迟也没.缓过来,这似乎和他们商量好的不大一样。 「不知道夫人与行兄弟感情这般好,曾某……」 「不怪曾大人的,」苏林晚摇头,「只是我自小就胆子小,今日行迟却与我讲了个鬼故事,我实在害怕,如何都不得睡着,好容易睡着了,又着了梦魇,这才寻过来。」 罢了,她一抬手,行迟赶紧伸了胳膊过去,只见她抓着他袖子,可怜巴巴道:「行迟,一会哄我睡觉好不好?人家好怕的。」 「我……」 「不着急,我不碍事,我就在你边上等着你,你不要留我一个人睡好不好?」 「嗝!」曾顺黎头一回碰着这般情境,唬得打了个响嗝,不待行迟说话,便就朗声道,「夫人莫怪,今日是老夫不对,拉着行兄弟喝了这般久。」 苏林晚低低地点点头:「那……那曾大人现在……能把夫君还给我吗?」 「还!还还还!」曾顺黎只怕是再说下去,这人又能哭出来,哎呦现在的姑娘们,这么不经吓!有什么意思?苦了行兄弟了。 行迟一只胳膊给人拽着,只能躬身:「叫曾兄笑话了,行某……」 「甭送了!赶紧陪陪夫人!」 「那怎么能行……今日已经麻烦了曾兄了……」 「生意归生意嘛!这家里事还是重要的!」 「那行某谢过曾兄了。」行迟一偏头,「行风,你替我送送曾大人。」 「是!」 这酒席说散就散,好不速度。 待人都走了,行迟才垂眼看向那揪着自己衣衫的人:「夫人。」 不叫还好,一叫,那前一刻还娇柔似水的人立刻就大大舒了口气,抬了手背扇眼睛:「沖死我了!唿——」 「这是?」 「生姜!」苏林晚吸熘了一下鼻子,鼻头都红了,「不然我哪里挤得出来眼睛水?哎呀!」 手中还有生姜水,一揉,顿时眼泪就又飈了出来。 「……」行迟嘆息,将她拉直了些,替她拭眼,「不是说好过来劝一劝便好?」 「我不要做母老虎!」苏林晚本是眼睛疼的,嚷得厉害,此时眼上蹭上微凉,是他的手指,顿时就僵了身子,只支支吾吾又道,「我……我还是很爱惜……爱惜羽毛的。」 「哦?」这个哦字很精髓,听不出是质疑还是认可。 说来奇怪,分明之前眼睛还难受,他替她擦过,竟然是突然麻木了一般,苏林晚復又扯住他:「你酒量也太好了吧?这都没醉?轻羽说你们喝了十几坛了!」 「嗯,还好。」行迟笑了笑,「我先送你回去。」 罢了,他伸手抓了她手腕,慢慢往前走去。 苏林晚哼了哼,这个人,连个谢谢也没说呢! 不想下一瞬,手腕突然收紧,她亦是被人带得往前一探,堪堪稳住了身子,便就听得耳边一阵呕吐声。 行迟没吃菜,几乎吐出的都是酒水。 喉中刺痛,无奈,他伸手又点了几处穴,将残酒尽数一併逼出。 「行迟?」苏林晚手腕吃痛,却不敢动.,怕是一动,那人会吐得更厉害。 第26页 男人缓了许久才慢慢松了手去,撤出力道,只是这一松手,人却没能站稳。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苏林晚反手一挽,顷刻间,有鼻息贴耳,抱了个满怀。 「行迟?」身上负重,鼻息略沉,苏林晚不敢松手,「你你你……你还活着没?」 「……嗯。」 第16章 训人 我平时很温柔的 那温热薄气沾耳,苏林晚瞬间就缩了脖子,只觉得这人怕是自带了个火摺子,吹一吹就唿啦将空气给点燃了,整个半边脸都跟着烫起来。 男人似有所觉,微微退开了些。 「行……行迟?」不知道他现下终究怎样,只是听着声音,似乎很不好。 可他没说话,她亦没法行动,只是将他胳膊虬得紧紧的。 行迟大口喘了气,靠在了墙上,胳膊还被面前人逮着,前时被她揉红的眼睛,现下似是更红了些。 那人没有再应声,像是在努力克制调息。 苏林晚就这般站着,直等到近旁的气息慢慢平稳下来,才谨慎地抬手摸上去。 不过才探出一步,手指便就被人抓住。 行迟的声音终于如常:「无妨了。」 「你……你是醉了?」 「没有。」 苏林晚并不知晓他酒量究竟如何,只是之前听他与那曾大人对饮,并没有半点大舌头,与爹爹截然不同。 「醉了的人总是说自己没醉的,我爹就是。」苏林晚手在他掌心,醉酒这种事情,也实在是摸不出来的,只能继续试探,「这样,行迟,我问你,我是谁?」 「苏林晚。」 「嗯,还有呢?苏林晚又是谁?」 对面顿了顿才道:「我的夫人。」 「那你是谁?」 「行迟。」 「行迟又是谁?」 回答她的却是男人一道轻嘆:「苏林晚,我真的没醉。」 这声音确实正常,而且此人似乎是已经自己站稳了,带着她一併往边上去了几步,接着道:「右边脏,你往这边来。」 看来是真的没醉。 苏林晚这才松开一直攥着他胳膊的另一只手:「也是,醉了的人不会像你这般清醒。我爹就不一样了,我爹醉了的时候,还曾经抱着我喊爹呢。」 「是吗?」 「嗯!可逗了。」 「你原来是随了你爹。」 「什么?」苏林晚没听明白,「随了我爹什么?」 对面又是一顿,片刻才道:「听席谷主说,你头一回见面就喊了他爹。」 「……那是个意外!」苏林晚别过脑袋,这席谷主怎么回事,听着那般正经端正,怎么还为老不尊地乱嚼舌根呢!等他这次回来定要跟他好生理论一下! 「嗯。」行迟笑了笑。 「那你既然没醉,怎么会像刚刚那样?」苏林晚换了个话题,「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有点。」 「哪里?」 本是抓着她的手微微一带,径直往那人身上而去,隔着衣料,轻轻按在一处,双掌重叠,掌上是他的肌肤,掌下蹭上丝纹的腰带,苏林晚贴了一.瞬,待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便立即抽回手去。 「老毛病罢了。」行迟并未在意,掌心空下,他只自己按着隐隐作痛的地方,休息了这会儿,其实已经好些了,抬头正见不远处行风送人回来,復道,「你的丫头呢?」 「我与她说要陪你们喝一会酒,让她先回去了。」苏林晚烧着脸,咬唇,「我本来以为,你会送我回去的……」 他确实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只是没想到今日会喝这么多,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行迟,是不是我过来得太晚了?」她应该想到的,他能特意过来拜託她救场,总不会是有意不叫她睡觉才是,可她当真不知道他胃不好,方才摸到的时候,只觉得那儿硬得似铁,怕是很难受。 说话间,她小心翼翼捏了捏自己的胃部,便就是她之前吃了那么多点心,这儿也是软软的。 「没有,来得刚好。」 才不是刚好,如果是刚好,他肯定不能吐成这样。 从小到大,苏林晚便就是相府最娇弱的那一个,便是受伤也总是她,全府上下都是围着她的,可没有碰见过需要她心疼的时候。 可现下听得他这句,竟然觉得有些莫名酸涩。 「你不能喝就别喝啊!这有什么好逞能的!」苏林晚干脆就吼了他一句,「你是三岁小孩吗?还装得跟没事人一样。你但凡大着舌头说一句,我肯定早就出去了!」 「嗯,是。」 「那你说你错没错?」 「错了。」 行风送完曾大人回来的时候,刚好瞧见自家主子正低头瞧着面前虎着脸的少夫人,后者跟训孩子一般就差没点着鼻子了,他家爷却也只是无奈应是。 许是听见脚步声,训人的终于偏过头来。 「是行风回来了吗?」 「是,夫人。」 「行迟胃疼,你去准备醒酒汤还有药送到我院中。」苏林晚伸手将人一扯,「走!我送你回去!」 少夫人分明小小的个子,行风赶紧上前一步:「夫人小心,我来扶吧!」 「你去准备药!别浪费时间,我认识路!」苏林晚将那人胳膊重新虬住,安抚道,「你放心,我虽然瞎了,可是认路的,只要我走过一遍,一定记得住。」 第27页 行风伸出的手就这般落了空,望向一边的男人,男人面色并不是很好,却还是摆了摆手。 「是!」 苏林晚莫名其妙训了一通人,突然就神清气爽了些,再回过神来,发现人已经被她制住了。 此时正一声不吭被她抱着胳膊往前去。 清了清喉咙,苏林晚矮了声音:「我方才是不是声音有点大?」 「没有。」 「但我怎么觉得行风好像有点怕我?」 「他尊敬你。」 苏林晚兜了一圈,才问到正题:「那你方才有没有被我吓到?」 「没有。」 「我刚刚是对你恨铁不成钢,我平时很温柔的。」 「嗯。」 「你怎么话这么少?」虽然他似乎一直也不是特别多话,苏林晚还是有些不放心,.想去摸摸他的胃,「是还难受吗?」 「台阶小心!」 「呀!」 苏林晚不察,倾身往前冲去,被人捞了一把,滚进一个盈了酒香的怀中。 「……」 「呃……」 有力道压在胃上,行迟闷哼一声,只能下意识将人扶稳。 摸是摸到了,可是这会儿就算是不摸,苏林晚也晓得那定是极疼的,毕竟她倒下的时候手还压在他腰上。 「你你你……你是不是很疼?」苏林晚赶紧爬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原本想做个大侠,扶弱助衰,奈何最后她这个大侠怕是成了压死弱小的最后一根稻草。 「嗯,」行迟疼得咬咬牙,因着还有些酒劲,半晌才终于爬起来,「苏林晚。」 「啊?」 「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 「我……」 「乖。」 「……」最后这个弱小还救了大侠。 苏林晚紧紧抿了嘴,前时训人的气焰全数都浇了个透。 第17章 洗漱 我又不是牛郎,你也…… 行迟走得比寻常要慢,却并没有让苏林晚扶着,只是隔衣松松捏了她手腕,适时提醒她脚下的路。 被牵着的人仍旧有些懊恼,再加上到底还是有些担心他的胃。 没有人与她说过他有胃不好的老毛病,可说到底她已经答应了人家会去解围,结果还是闹成了这样。 「行迟。」 「嗯。」 「你是因为经常喝酒才落下病根的么?」 「……不是。」 「那是你不好好吃饭?」 「没有。」 苏林晚哑了声,觉得到底还是不了解他,此时不光什么都问不出来,还多多少少有些语塞。 太过沉默了总归是不好的。 「那个……」 「苏林晚。」 「啊?」被突然唤住的人茫然应了,只觉手腕处稍微紧了紧。 男人的声音有些轻,也有些虚弱:「不要说话了。」 「……」 行迟抽眼去看,方才还喋喋不休的人,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低了头几不可闻地哦了一声。 院门就在前边,她当真一个字也没说了。 「到了。」行迟松开手,「你先睡吧。」 苏林晚这才抬起头,伸手捂了嘴巴:「唔唔唔唔唔?」 「我不进去了。」行迟低头,终于还是将她捂着嘴巴的手按下,「方才我只是真的难受,怕没精力好好回覆你。」 所以……不是嫌她聒噪? 她还记得之前轻墨提过,她受伤的时候这人就是嫌弃丫头聒噪把人都赶出去了。 苏林晚点了点头,怕他以为自己不开心,还特意又道:「我知道了,那你回去记得吃药,最好寻个大夫瞧瞧。」 话没说完,门被人打开,轻墨的声音便炸在耳边:「小姐姑爷回来了?!方才风公子送了醒酒汤和药来,小姐受伤了?」 「哈!」苏林晚退了一步,「没有没有,是他。」 轻墨看向边上的姑爷,姑爷没有瞧她,只道:「药给我。」 「姑爷要在这里站着吃药吗?」轻墨狐疑道,「不进来?」 「我……」 又是一道声音炸在了.院门口,行风:「爷!换洗的衣裳已经送过来了,这是洗漱的热水,属下现在命人抬进去?」 「谁命你送来的?」行迟拧眉。 行风比轻墨还懵:「是夫人啊。」 明明是夫人说要将醒酒汤和药送进她院子的呀!夫人不是还想要主子哄她睡觉的吗?那主子吐成那般多难受啊,总不能不洗漱就上床的吧?既然要洗漱可不是要换洗衣裳? 他错了吗?没错啊! 前多少年都是他服侍的主子,他向来想得可周到了,怎么能错呢?! 陡然被质疑了的近卫脑筋有点卡住,诚挚地望向自家主子,后者今日也有些不大清醒,只能又低头看向自家夫人。 夫人一脸茫然地想了想,一时间并不能确定方才有没有这般吩咐过。 汤和药她确实说过,可她有说送衣裳和热水吗? 有么? 苏林晚自问了好几遍,最后依旧茫然地点点头:「啊,好像是我吧……」 轻墨一拍手:「那风公子你们随我进来吧!」 后边小厮好几个,都是拎了水桶的,那架势,怕是够好几个人沐浴的了。 行迟觉得头又有点疼了。 一抬手,衣袖便就扫过,苏林晚跟着偏头:「还疼?先进去喝药吧!」 第28页 说完便就揪住那衣袖,往里头拉去。 从檐下往桌案的路,她还是熟悉的,很是准确地将人按在了凳子上。 手指摸了摸,挨上了一只温热的碗和一个药瓶,全数推给了男人。 「快些!」 说句实话,今日能从酒桌走到这儿,可算是歷经了千难万险,颇有些渡劫的意思,行迟也没有废话便就端了碗。 接着就见他那机灵过人的近卫领了人从屏风后出来:「爷!属下告退!」 行迟想说话,药还在口中,那一行人便就训练有素地出了院子。 不愧是断水山庄的人,轻墨一边感慨,一边唤道:「小姐,奴婢先伺候小姐洗漱。」 「不用了!」苏林晚一挥手,讲笑话,洗什么漱,没见人都还在么! 轻墨顿住,復又看了看桌边二人,啊!明白了! 「那奴婢也告退!」 哎!哎哎哎! 不等苏林晚拍桌子,那门已经被丫头欢快地关上了。 关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苏林晚指着门的方向:「你家近卫就这么走了?太不懂事了!都不会给你请个大夫吗?」 醒酒汤不好喝,又酸又涩,加上那药丸在口中化开,更是酸苦难当,行迟怕酸,狠狠闭了闭眼睛才睁开。 此时只瞧着那伸长的手臂,淡淡道:「吃了药,无妨。」 「那也对你的身体太放心了吧!」苏林晚收回手,摸到了那药瓶子,揭开来闻了闻,「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吗?」 「席谷主开的药方。」 「啧。」似乎有点说服力,苏林晚放下来,「那你现在还难受吗?」 便就是灵丹妙药,也不可能立刻生效的,只不过这个问题她一路问了好几次了,行迟终于还是嘆道:「嗯,好多了。」 「那……」苏林晚起.身来,「那我扶你去洗漱?」 「什么?」 「这得怪你家行风,他跑得太快了,」苏林晚伸手,「也是,毕竟咱们是夫妻么,场面上的事,总是要做的,他都把你交给我了,我总不能放你现在回去吧?」 好有道理。 只是看着那双伸将过来的小手,行迟还是身子微仰了些:「我自己可以。」 苏林晚没碰上人,奇怪地又近前了一步:「你躲什么?」 「不劳烦夫人了。」 「你还是劳烦一下吧。」苏林晚终于还是抓到了他胳膊,「屏风后边有水桶,我不熟悉,你不过去,我也洗不成。」 今日当真是他鲁莽了,行迟想着,那最后一坛,实在不该喝。 否则也不会现在根本听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我替你喊轻墨回来。」 「不必了,」苏林晚摇头,「我已经梳洗过了,你没见我发都是散了一半的?我就是净个面而已。」 她说了,他才发现当真如此。 脑海中终于记得她与曾大人说过,是梦魇了才来寻自己回去的。 登时,还有些钦佩她逢场作戏的严谨。 依言将人扶进去,地上有些水渍,氤氲得眼前有些模煳,行迟怕人摔了,便立在一边瞧着。 眼下行迟吃了药,苏林晚终于能放下半个心来,拧了帕子净了面,又洗了手,一回身碰上那人,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我先出去了。」 「嗯。」 苏林晚侧了身子摸着屏风出去,背了身子又道:「你要是有什么需要……」 行迟偏头看那屏风后的剪影,只听那人停了一瞬才继续道:「你就是有需要,也自己翻找下吧,你毕竟是我夫君,不好叫轻羽轻墨她们瞧见的。我们家不兴陪嫁丫头,她俩以后都是要放出去嫁人的,所以肯定不能进来伺候你的!」 伺候两个字一蹦出来,苏林晚便就想起那教习嬷嬷的话,面上红了红。 里边人倒是回得很快:「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苏林晚清了清喉咙,「那你洗吧!」 「好。」 话虽如此,听得水声的时候,某人还是慌张地赶紧往床边摸去,一路蹭上了凳子,桌角,还有箱笼。 里头水声一静,男人的声音隔着水雾传来,比以往要朦胧些:「苏林晚?」 「干嘛!」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凶,行迟抹了把脸上的水汽:「还好吗?」 「好着呢!我已经上床了!」 这回,里头没声音了。苏林晚龇了龇牙,都说的什么呀!疯了吧! 手指一抓被子便就要躺下去,却觉有些不对。 怎么这被子这么轻? 不对呀,还挺单薄的。 再摸摸,嗯……嗯? 「苏林晚。」 「哎?!」苏林晚勐地坐直了些,只觉那人声音已经贴近了屏风,赶紧回道,「我没偷你换洗衣裳!它自己跑到床上的!」 「……」行迟低头瞧了一眼不知何时已经落到地下湿透的脏衣,手指滞住。 苏林晚将手里的衣裳全数都垒到了床沿,解释道:「我.又不是牛郎,才不会特意藏你衣裳呢!再说,你也不是织女,我没必要啊!」 「嗯。」行迟沉默了一瞬。 苏林晚竖着耳朵听着,不知道里头人在做什么。 半晌,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行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苏林晚。」 第29页 「啊?」 「你是真的——瞧不见的吧?」 第18章 梦魇 你别抢!我给你!给…… 是人话吗?难不成她这么久还能装瞎不成! 「不然呢?」苏林晚没好气道,一想又觉不对,「你想干嘛?」 「无他,」行迟的声音已经近前了些,这次,苏林晚很肯定他已经转出了屏风,「想出来取一下衣裳。」 「!!!!!」 苏林晚是想反对的,可是——这个逻辑似乎有些无懈可击。 对呀,她是个瞎子啊,他就算是在眼面前盪过去,又如何呢? 退一万步说,他们还是夫妻呢! 行迟披了件还未沾湿的外衫出来,瞧见的就是愣神的人,还有倒在一边的凳子,看来方才的声音不是他错觉,应是她撞上。 「你受伤没?」 「什么?」苏林晚茫然,木讷地摇摇头,「没有啊,我为什么会受伤?」 没有么?行迟復又瞧了瞧她抱紧的胳膊,确定不是疼的,这才伸了手去,将自己的衣服拿起来。 苏林晚耳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动作。 他现在肯定是什么都没穿的,那她如果直接躺下去背对着他,似乎就可以避免相对,但是不是有点不好,显得好像她多羞涩一样,不行,输人不能输阵。 那就这么坐着吗?也不对,这样显得她巴巴等着他似的,这多叫那一丝不挂的人不好意思,行迟毕竟是一庄之主,他要是一害羞不敢拿衣裳了怎么办? 正想着,有皂角的香气铺开,是他过来了! 苏林晚正襟危坐了些。 行迟只觉这人平时便是坐在椅子上,也没有现在这份持重。 伸手抽了抽,没抽动。 又用了些力气,仍旧没动。 微微抬眼看上,行迟唤了一声:「夫人?」 「拿了没,拿了赶紧穿!」 「夫人压住在下的衣裳了。」 「……」 勐地往后让了一道,然而力道太大,属实没能坐稳,便就往后倒去。 「哎哎哎哎哎!」 苏林晚空手划拉了几道,啥也没够到。 床上一沉,后脑勺似是被人托起,有淡淡的水汽笼上,鼻尖落了一点凉。 这一回,苏林晚揪到东西了,却是行迟的衣襟。 随着那鼻尖的一滴凉意,而后有湿发垂上她脖间。 这是……她被他捞住了? 男人松了手,将她扶起来坐稳:「小心点。」 接着,气息退去,脚步声復又往屏风后去。 苏林晚脑子煳了片刻,终于在仅剩的一丝清明中,反应过来。 这厮!他明明穿了衣服! 做什么不说明白!搞得她都不敢伸手抓,不然怎么会往后跌? 就生怕这一抓抓不到衣袖,而是碰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 太过分了! 你.好好穿着衣裳你问什么是不是真瞎干什么! 有本事你别穿呀! 你是不是瞧不起瞎子? 这也太不信任瞎子了! 苏林晚想到了这一层之后,遂又拍了拍自己的脸。 唿……冷静。 已经很晚了,行迟终于收拾好自己出来的时候,床上人已经躺到了最里头,被子裹得紧紧的,倒是留了很大的一片出来。 一时间有些恍惚,似乎这是大婚之后,第一次歇在她房中。 不同于大婚那一日,此时那背对着他的女子,睡得很不安稳,气息都是乱的。 也是,不过是穿个衣裳擦个头髮的功夫,她总不至于睡着。 将烛火吹灭了,行迟缓步过去。 仅有的一床盖被在她身上,卷得过分瓷实,他也不好管她要,便就沉默躺了下去。 边上的气息明显又是一滞。 行迟心下好笑,不知可是药效上来,倒是当真有了些睡意。 「睡吧。」他慢慢闭上眼,「放心,我不碰你。」 「我已经睡了!」 「……嗯。」 苏林晚觉得自己这张嘴,它就是太快了!果然是老天爷拿去了她的眼睛,心中亏欠,愣是还给了她一张利索的嘴皮子。 可惜了,她现在有些不那么想要这偿还。 不过行迟好像当真是困极了,这一声不轻不重的嗯之后,便就没了声响。 果然,还是醉了的吧? 不然不会睡得这么快。 也或许是——装睡? 苏林晚缩头缩脑地待在被子卷得麻花里许久,直到身侧的唿吸声浅沉。 将被子扒开一些,她舒了口气,终于敢慢慢转过身来。 「行迟?」 没有回应,苏林晚将被子都松开,復又唤了一声:「行迟你睡着了吗?」 回答她的,却是突然急促的唿吸。 漫天大雪,冗杂的脚步声、马蹄声,和着猎猎风声,全数沖乱了车队。 紧接着,有戎装的男人提刀掀开了车帘。 「小公子要去哪里?在下来送送你。」 「不……不必了!」 「公子怕什么?」男人陡然伸手一掳,车内小小的人便就被提了起来,「公子不愿意,那在下也无法了。」 漠北的烈酒灌喉,刺得嗓子烧灼起来。 吐到吐不出来,呕到快要发不出声音。 第30页 一路颠簸,日日如斯。 头疼欲裂,稍一动作便就会呕吐不止,后来不吐了,却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京都的城门近前,行迟趴在车中,已经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也不必说话,等待他的不过是无尽的烈酒罢了。 眼中模煳,什么都瞧不清,却总也能望见一些亦近亦远的幻影,萦绕不灭。 「我不喝……不喝……」 可是分明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了。 苏林晚微微探近了些,不知那人在呓语些什么。 那是一种极其压抑的哀嚎,在这寂静的夜中,似是低泣。 苏林晚着实被自己的想法唬住了。 只是行迟的声音越来越焦急,人也开始挣扎起来。 这一挣扎,苏林晚到底是没能好生躺下了。 「行迟?!」 这人怎么睡觉这般怕.人? 行迟根本没有醒来,单是伸手一扑,苏林晚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甩到了地上。 预感不妙地伸手摸了摸,果然——枕头没了。 不过行迟似乎还不想停手,再次一挥,便就抓住了苏林晚怀中的被子。 「你你你……你别抢!我给你!给你!」 可是睡梦中的男人哪里能听见她的话,兀自往上一扯,那被子险些就要被他全数拽脱了手。 苏林晚也有些急了,都说他醉了,这玩意儿还打死不认! 好了吧!睡着了还耍酒疯子! 「这是你逼我的啊!」 苏林晚咬牙,下一瞬,便就将被子勐地一攥,抖开来。 大概是手中突然着了空,梦中的男人明显顿了一下。 苏林晚不察,只凭着本能将那被子一把按到了男人身上。 「我不喝!」 这一次,苏林晚听清了,可是听清了又如何,她整个人都按在了他身上,单是将他压得死死的。 「闭嘴!!」 不知道是她语气太兇,还是压得太死,这一句之后,行迟当真不动了,不仅不动,还异常乖顺地连梦呓也没有了。 苏林晚原本就没睡,这会儿折腾了一通,深更半夜的,登时觉得自己亏大了,说好的哄她睡觉呢?哄了个鬼哦! 行迟好容易摆脱了烈酒浇喉,此时大雪兜头,身子突然沉得恐怖,像是有千斤鼎压了一般,想要伸手去揭,却听半空中一道凶神恶煞的声音传来:「别动!再动我扇你了!」 「……」这手,终于还是垂了下去。 第19章 寒症 一听就蛮刺激的…… 第二天清晨,行迟还未睁眼,只觉得身上疼得狠,脑中隐隐似是有人不断威胁他,不允许他动弹,一动就说要扇他。 声音却不是那梦中惯有的恶鬼。 甚至,有些熟悉。 倏地睁眼,行迟偏过头去,不是苏林晚又是谁! 只是此时睡梦中的人仍是保持着趴着的姿势,胳膊和一条腿就压在他身上,似是从他身上滑下来一般,那小半张隐在被中的脸压得嘴都撅了起来。 …… 所以昨晚,是她裹住了自己? 睡梦中总觉有些气闷,原来这只胳膊便是罪魁祸首。 行迟不知道的是,压得他气闷的,绝对不是这一只胳膊的事,苏林晚整个人都是趴在他身上的,若不是她自己睡觉不老实滑下去一半,此时他应该一睁眼就能对上苏林晚的发顶。 「苏林晚?」 「夫人?」 行迟唤了几声,那人却不过是哼了哼,而后一翻身,四仰八叉地翻过去,然后直接就将他身上的被子缴了去,大概是觉得舒服了,又滚了一道。 顷刻间,那被子全数从他身上裹去了另一头。 一点不剩。 秋末的凉意袭身,纵是行迟也略微一惊,而后便就起身伸手探过去。 那人哪里是睡熟了,分明是已经烧了起来。 「来人!」 说句实话,苏林晚体质并不差,此番虽是发烧了,倒也不算迷煳,光是觉得有些冷,轻羽过来给掖了.两床被子暖着,也稍微好了一些。 被人扶起来喝药的时候,她甚至很清楚地记得劝慰了一下自己,一定要趁热喝,否则是要卡嗓子的。 「再睡一觉。」 顶上传来男人声音,抱着她的怀抱很温暖,此时却是将她放开来,苏林晚哪里肯依,干脆就歪在了他怀中。 「行迟,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被她靠着的人明显有些不知所措,半刻才重新环住她,不叫她倒下去:「一点寒症,也不是高烧。」 「那我怎么觉得喘不过来气呢?」 「……你可以张嘴唿吸,」颈侧的被子被人往下扯了扯,「鼻子塞住了,左右换着侧睡,被子不要盖得太过严实。」 苏林晚嘆了一口气:「哎!你又欠了我好大的人情啊。」 行迟嗯了一声。 「你昨晚可恐怖了,哭爹喊娘的,你莫不是还有是夜游症之类的?」 「没有……」行迟不能确定哭爹喊娘究竟是不是属实,但是他在梦中确实挣扎得厉害,怕是使了力气的,也没敢辩驳,「昨晚吓到你了。」 「你看看,我为了降住你,整个人都压上去了,就这一条小被子,我可是让给了你,不然也不能这般。」苏林晚吸了吸鼻子。 这话不假,虽说从她口中出来颇有一种观音大士降妖伏魔的味道,可行迟惭愧:「对不起。」 第31页 「哎,无妨。」一边继续嘆着,一边又大气地摇摇头,「就是觉得我这罪受得不明不白的,亏。」 之前她在山庄受伤的时候,据说就是行迟照顾的她,只是那时候太难受了,不晓得享受,这会儿没那么痛苦,总是要好生支配一下才行。 「你可有什么想吃的?」行迟总觉得该要满足她一些愿望,没有理由,完全是下意识。 不想怀中人哼了一声,本就不大通畅的鼻音越加瓮声瓮气:「都说了,我不是个好吃的,不馋。再者说,我现在哪里吃得下,口中寡淡哪。」 不知是不是错觉,行迟总觉得,这人似乎病得不很严重,否则,怎么会带了些狐狸腔调。 苏林晚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道:「这样,我看你也内疚,不如你哄我睡吧!」 哄? 行迟对这个字的含义不是很清楚,更是没有哄过人,记忆里也从来没有谁,好生哄过自己。 「你可是想听什么故事?」这是他对她有限的了解里唯一提炼出来的比较符合此情此景的存在了,「俏……俏公子抢亲?」 「……」 「或者,」行迟復又想了想那日她马车中让自己抽奖的书册,「替嫁从夫?枯木迎霖又一春?」 苏林晚唇角抿了抿,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这些耳熟能详的话本子从行迟口中念出来的感觉。 逼良为娼四个字油然而生。 他念一个,她就紧张一分。 「不不不!」苏林晚将被子重新拉高了些,「你别回忆了,伤脑子。你还是扶我躺着吧!」 「嗯。」男人很听话地闭了嘴,眼见着她侧卧.躺好,这才替她掖了被角,人却也没有离开。 苏林晚哼哧哈呲的,不多时鼻尖便就贴上一片轻绸,行迟:「睡不着吗?」 「嗯。」接过那绢帕,苏林晚有些丧气,「不骗你,这一躺下,还当真有点不舒服了。」 「我……」 「你是不是也觉得对不起我?」 「嗯。」 「这样,你告诉我,昨晚你究竟梦见了什么?」 行迟坐在床沿,瞧见她因为起热晕红的脸:「噩梦罢了,多说无益。」 「是有人餵你喝毒,药吗?」苏林晚没允许他揭过,「我听见你一直在说,我不喝。」 「……不是。」 「不是毒?那是什么?」 她问得太过无邪,半张脸都所在被中,只余下一双眼,分明应是瞧不见,可行迟总觉那眼明亮得很。 「是酒。」 「酒?!」苏林晚笑出声来,「曾大人究竟酒量多可怕啊!你都害怕到做噩梦也是有人逼你喝酒?!哈哈哈哈哈哈!」 「见笑了。」 「这是我听过的,最清新脱俗的噩梦了!」苏林晚想了想,「那人是谁?怎么逼你的?」 「捏着下巴往里头灌,没有止境。鼻腔,喉中,五脏六腑,都是酒,梦中的我太小,所以挣扎不出,逃不掉。」 「啊?给小时候的你灌酒啊?梦里你几岁了?」 「大概六七岁吧,记不清了。」 「啧……可真是个狠人。」苏林晚不笑了,「六七岁的孩子喝那么多的酒,能受得了吗?」 「大概不能吧,嗓子都哑了,脑子也混沌,根本没有清醒的时候。」 「这个人想干嘛啊?跟你有仇吗?他怎么不干脆杀了你?」 「大概因为——还有用吧。」 苏林晚没声音了,行迟回神看她,笑了笑:「不过,梦是没有逻辑的,谁能说得清?」 「嗯,也是。」方才被他那个奇怪的噩梦唬住,苏林晚连鼻子都忘记吸熘了,这会儿又拿帕子拧了拧,虚弱道,「不过行迟……」 「嗯?」 「你还是给我读话本子吧,我觉得替嫁从夫应该不错,一听就蛮刺激的。」 「……」 第20章 白粥 行迟是个坏蛋 「你现在不适合听刺激的。」 某人这般拒绝了之后,甚至贴心替她换了帕子。 「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什么?」 「我觉得昨晚为了救你挤的眼睛水都白淌了。」那可是擦了姜熬出来的金豆子。 眼见着带着悔意终于睡去的人,行迟扶膝又坐了片刻。 「爷。」行风叩门,终于□□边人站起来。 苏林晚这一觉睡得很沉,沉到她开始怀疑行迟端来的那碗药里是不是还下了药,如果不是醒来第一时间感受到鼻子的通畅,她可能真的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找那人理论理论。 不过现下就算是要去理论大概也是无法了,轻羽进门与她说姑爷带着行风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什么时辰了?」 「午时刚过。」轻羽将床帐揭起,又伸手仔细探了探主子,「姑爷的药当真厉.害,小姐这闷头睡一觉,发了汗就见好了。」 嗯,是这么回事。 都说病去如抽丝,以往着了风寒可没这么快就能精神起来。 而且,苏林晚现在不仅睡饱了精神抖擞的,还挺有胃口的,丝毫不像是才发过烧的人。 轻羽这边替她梳洗好了,又将床褥从里到外换了一通,轻墨便就端了食盒回来了。 苏林晚搓着手等在桌边,然而轻墨每报一道菜名放下,她眉头便就紧了一道,等到最后一只盘子搁下的时候,她整张脸上已经全无半点喜色了。 第32页 「就没了?」 「没了小姐。」 轻墨小心将勺子塞进她手中:「小姐,姑爷回来了,半路上瞧了食盒。」 「然后呢?」 「姑爷说,小姐病将好,还是要吃点清淡的。」 「我!我在山庄吃草那么久!回来京城还要吃!我不干!」苏林晚叩着桌子,「那我这病岂非是白好了!」 轻羽听不下去了:「小姐,病好了就是好了,怎么还能白好的。」 「行迟现在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夫人寻我?」院外男人的声音飘进来,紧接着轻羽轻墨跟着唤了声姑爷。 苏林晚气势上没有输,嗖得就站了起来,昂起头道:「我病好了!」 「还未痊癒。」 「我现在能吞下一头猪!」 「夫人说笑了。」 苏林晚指着桌面:「这一桌清粥淡菜的,一点都不香!」 「是香的,只是夫人风寒未愈,不够浓郁的味道暂时还辨不出来。」 苏林晚咬牙:「我是为了保护你才生病的!」 「所以我得报恩,不能让你因为乱吃东西再拖累了身子。」 「?????」 行迟一挥手,两个小丫头自觉退了出去,他抖了长衫坐下,而后伸手拉了拉还气唿唿站着的人。 苏林晚哼了一声,坚持站着不动。 「昨晚谢谢你。」男人突然又道,「你放心,后日,想吃什么都给你做。」 「明日。」苏林晚讨价还价。 「好。」 歇了火的某人终于放下了身段,行迟勾脚将方才被她起身时带偏的凳子往回拖了一道,正叫她能坐稳。 苏林晚不察,依旧板着脸:「我最讨厌白粥了。」 「鱼汤熬的,不是白粥。」 「鱼汤就不是白色的了?你是不是欺负我是瞎子?」 「嗯,是白粥。」 「我还讨厌咸菜。」 「从南边运来的莼菜,很爽口,不是咸菜。」 「只放了盐巴的不是咸菜是什么?你是不是欺负我没吃过莼菜?」 「夫人说得对,就是咸菜。」 「我……」苏林晚干脆又捏了捏自己的脸,「我都饿瘦了!」 男人的反驳终于消了音,片刻,苏林晚只听他颇不走心地恍然道:「哦,是瘦了,梨涡都浅了。」 「……」苏林晚一把捂住自己肉嘟嘟的脸,「行迟你完了!你真的完了!你嘲讽我!」 「我没有。」 堂堂少庄主!大霂首富!他怎么能这样呢!明明她都听出来他笑了!这个撒谎不打草稿的坏蛋! 行迟没.有骗人,他是真的觉得她似乎确实瘦了些,可她嘟囔着叫嚣的模样实在憨态。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捏着自己肉肉的人已经又生气了。 虽然,他不知道究竟自己错在了哪里。 苏林晚气鼓鼓地攥着手里的勺子,终于使出了杀手锏:「我要回家告诉我爹娘!」 「告状不是好孩子。」 「那你道歉。」 「对不起。」 「不接受。」 「……」行迟仔细想了想,「你一点也不胖,是非常可爱的女孩子。方才瞧见你一时喜不自禁,所以可能笑了一下,叫你误会了。」 「喜……不自禁?」苏林晚愣住了。 「嗯。」 手中被塞进一只温热的碗,苏林晚下意识就接了。 「尝尝看。」行迟看着她。 确实是鱼汤熬出来的粥,入口鲜甜。 「好吃吗?」 「好吃。」 「那要吃完。」 「哦!」 苏林晚心肝儿有些失重地盪了一会,没好生安顿下来,只是一口一口餵着自己,脑瓜子却一点也没闲着。 行迟静静看着她喝粥,一勺又一勺,间或他往那勺子上加一片莼菜,她也鼓着腮帮子嚼了咽下。 突然就想起了上午曾顺黎的话来:「行小兄弟,你虽行商事,可一旦入京,免不去的弯弯绕绕。我也不与你兜圈,如今小皇帝主战,太后主和,我看你与夫人关系甚好,此举不怕与左相大人生分吗?」 勺子被搁在了碗中,清脆的一声响。 行迟掀了眼皮子瞧她,只听方才一言不发喝粥的人终于重新开了口。 「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喜不自禁的喜,是喜欢的意思吗?」苏林晚没有说明白,她其实想问问,行迟你是不是努力初见成效,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喜欢我了? 行迟的声音默了一瞬:「是喜悦的意思。」 「有什么区别吗?」 「喜悦是一种心情,喜欢是一种……可能是状态,也可能是过程,也可能是动作……」行迟顿了顿,「好像不一样。」 苏林晚觉得方才的白粥白吃了。 她有点不甘心了。 可是男人的声音正儿八经地好像她再问下去便就要进行一场文学探讨,真的是个蠢货。 「怎么了?」 苏林晚:「闭嘴!我最讨厌咬文嚼字的人了!」 第21章 距离 干脆腿打断! 行迟也是将将发现,似乎娶回来的小姑娘,越来越凶了。 她方才问了自己什么? 喜欢吗? 苏林晚一厢让他闭了嘴,一厢却又因为突然静下来的房间有些烦闷。 第33页 心下天人交战了一下,终于还是找了个台阶:「对了,那个曾大人,他干嘛的啊?」 「是司天监的大人,任客部主理。」怕她不清楚,行迟加了解释,「司天监除了观星占吉,还设有客部,客部是朝廷专门负责外交的部门。」 「喔!」这下她便就明白了,「原来你是想要接下这次和亲使团的生意吗?」 「夫人知道和亲的事情?」 苏林晚不依了:「我又不是傻.子,这么大的事情我为什么不知道?再说了,之前听说因为要不要和亲使团进京的事情,朝堂上好像吵得很厉害,我爹回来可生气了呢。」 「左相大人生气?」 「好好说话,什么左相大人,那也是你半个爹爹,叫岳父。」苏林晚终于寻着他错处,愣是端着架子纠正了。 行迟差点咬了舌,立时改了口:「岳父大人生气什么?」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跟他吵架,谁能高兴呀?吵半天还没口水喝。」 其实,这一点行迟却是不大同意的,毕竟,苏学勤这些年虽然名义上是那小皇帝的老师,担了太傅之责,可到了堂上如若不是必要,是不会多说的。 有的是言官开口,他乐得做个隔岸观火的。 左右到了最后拿主意的时候,小皇帝总要瞧他一眼。 可这一眼,苏学勤也不过是微笑一句:「全听陛下的。」 偏非要论起来,这位左相大人在相府里面对妻女的时候,可是截然不同。 「原来如此,岳父大人辛苦了。」行迟说完这句,便亲自动手将桌上的碗筷都收拾进了食盒。 苏林晚听着声,闲来无事又道:「行迟,我听说了一件事,不晓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何事?」 「他们都说,当年大霂京城重建,断水山庄出了六成的钱,可是真的?」 「不是。」 「噫?」苏林晚来了精神,「原来是假的?」 「不止。」男人声音很平淡,说出的话却能轻易惊到人,「大概出了八成。」 「啊?!」苏林晚怔住了,片刻才感慨道,「那你们真的是富可敌国了……」 行迟将食盒收拾好了放在一边,听见她啧啧有声的点评,不置可否道:「朝代新旧交替,国库一时空虚罢了。」 「那也是好多的钱呀!」苏林晚好奇道,「之后呢?朝廷有没有给你们什么恩典啊?毕竟出了这般大的力呢!」 「有。」 「是什么?!」 「可以任意选一处京城中的宅子。」但是同时,断水山庄的人也不能为官从政,只能世代商籍。 这话行迟没说,苏林晚也没留意,单是想通了一件事情:「难怪管家说断水山庄的商行早就收了这宅子,原来是这般拿到手的!啧!这么看来,这宅子,那确实是不便宜。」 这个结论的得出,紧跟着便就是另一个问题,苏林晚仔细算了算,没算明白:「不过行迟,那会儿你才多大,都能代替山庄做主了?」 闻言身边人明显语塞了一下,而后只觉头上一沉,是行迟抬手拍了拍她的头:「想什么呢,自然是老庄主定下的,我不过是瞧着不错才一直留着的。」 这一拍,两个人都怔住了。 行迟瞧了瞧自己的手,不确定自己做出这个动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好像上次在相府,他也是这般下意识就去抚平了她的碎发,根本没来得及思考。 而被拍的人…… 苏林晚原是趴在桌子上托着脑袋,这会儿.迟钝地坐直了些。 接着,缓缓抬手将男人的手扒拉下来,端正搁到了桌子上摆碗筷一般摆好,空气沉寂了一瞬,她认真道:「行迟,以后你不能这样拍我,我们要保持距离。」 几乎是本能地,行迟接了一句:「怎么?」 「男女授受不亲,你毕竟还没喜欢上我,于礼不合。」 这就突然——于礼不合了? 「保持距离?」 苏林晚点头:「我刚刚思考过了,你不是说喜欢是一种状态吗?我觉得牵我手,拍我头这些,都只能是喜欢我的状态下才能做的事情,你现在不行!这样会叫人误会的。」 行迟想问,会叫谁误会呢? 大霂不晓得他们是夫妻的人,怕是也不多的。 只是不知为何,他分明还瞧见了那人嘴角鲜少的倔强,说这话的时候还略微瘪了瘪,似还带了些委屈。 苏林晚确实是觉得有些委屈的,就在一炷香时间之前,他宁愿跟她讨论喜欢和喜悦这一个字之差的不同,都不承认对她有一点喜欢,那定就是不喜欢的。 既然不喜欢,就不能对她动手动脚! 既然不喜欢,就要离她远一点,不然就是耍流氓! 以后她再也不揪他袖子了,她要学会在这个陌生的宅子里独立行走! 以后她再也不要他给自己读话本子了,反正他读得也没有轻羽轻墨好听! 以后她再也不帮他救场了,随便那个曾大人怎么灌他吧! …… 算了,喝酒这个事情毕竟跟性命有关,还是很重要的,跟爱情没什么关系,她偶尔也可以屈尊降贵地施以援手。 因为她苏林晚懂事,做人大气! 这么想着,就听边上人道:「行某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你明白个鬼!苏林晚恨恨点了头,「那……那你今日可以回去啦!」 第34页 她下了逐客令,行迟识趣起身,只是没着急出去:「保持距离,这距离是多远?」 桌边的人登时又开始有了生气的兆头,脸都有些急红了。 苏林晚觉得这个人,轻易就有叫人想要发火却又无法好生发作的本事。 怎么的?!她还要说出几丈几寸,他随身带绳子量嘛?! 干脆腿打断好了! 「等我确定好了就派人通知你!」苏林晚恨声,拳头都捏了起来。 行迟这次当真就没有耽搁了,门吱呀一声开了。 坏蛋! 这就走了!这就真走了! 今日她一定要把那距离给确定下来,然后精确到指甲盖长地告诉他!第一时间就去告诉他! 哼! 「今日的前药一会行风会送来,后日,应该席谷主就能过来了。」行迟留了这句话,终于是跨步出去。 轻墨进门瞧见:「小姐怎么了?松手。」 好容易将杯盏从某人手里拿出来,便就听她家主子提了音道:「去拿绳子来!」 「小姐要绳子做什么?」 「绑在腰上画个圆,方圆之内不准行迟踏足!」 「啊?!」 第22章 一毫 夫人说,少一毫都…… 只不过轻墨不是轻.羽,向来是唯苏林晚马首是瞻,麻熘就扯了绳子回来。 两个人一人拉着一头,苏林晚不动,单是让轻墨牵着另一头拉直了。 「小姐!到头了!」 轻墨的声音听着甚远,像是从院外传来的,苏林晚坐在檐下也扯着嗓子喊:「收一点回来!」 小丫头领命卷了几道绳子,从院外挪到了院门前:「这样呢?」 「远了,说话费劲!」苏林晚提着声音,「你再过来点!」 轻羽端着药碗回来的时候,就瞧见院中主僕两个扯着一根绳子,院外还趴了两个洒扫的小丫头瞧热闹。 再一看,自家主子就坐在檐下的软塌上,正拧着眉头招手:「不行,再过来些!」 「好嘞!」轻墨已经绕过院中的矮树,「这样呢?」、 「嗯,说话能听着了,但是也不行,」苏林晚想了想,「你要不再上个台阶吧。」行迟没事就喜欢嗯,嗯的太小声了,恐怕听不见。」 轻墨赶紧就提了裙裾往上,停在了自家主子跟前:「这样?」 「……」苏林晚抬手,「你干嘛贴我这么近?!」 「小姐让奴婢上来的呀!」轻墨瞧着手里的绳子,这绳子本来是很长的,那不是小姐自己嫌了一路愣是把她嫌到自己身边的么?怎么还不乐意了呢! 「有吗?」苏林晚虎着脸,「你瞎说,我都说了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了!」 「那奴婢再退一步?」轻墨试探着下了一层台阶,「现在呢?」 好像差不多了,苏林晚点头:「你再嗯一声试试,我看能不能听着。」 「嗯!」 「不对,哪有这么用劲,有力气没处使嘛?」 「嗯……」 「你简洁点,不要这么拖泥带水!」 「嗯。」 「你这嗯得也太干瘪了,你感情充沛点啊!」 轻墨枯了:「小姐……小姐不是说能听见就行了么?奴婢不会唱戏呀!要不小姐你给个句子,我说句子看看能不能有点感情。」 这很难吗? 苏林晚开始怀疑,行迟最喜欢嗯了,怎么就没有这个问题呢? 「小姐。」轻羽终于是等到了中场休息,过去将碗放在小几上,「行风方才送来的前药,赶紧趁热喝了吧。」 轻墨跟瞧见救星一般,赶紧唤了声姐姐,只不过她姐姐也不是很想搭理她,只是问那坐着的人:「小姐拿绳子做什么?」 「小姐说要试试跟姑爷离多远能听着说话。」轻墨答得干脆。 轻羽不知道这事该怎么评判,只能问那个端着碗吹药的人:「那小姐量出来没?」 「没有,小姐说我嗯得没有姑爷感情丰富。」 那能一样吗?姑爷对小姐,和你对小姐那能一个感情吗? 轻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骂她,只能继续对着自家主子道:「小姐病刚好,折腾这些做什么,可是跟姑爷吵架了?」 「没有。」苏林晚一鼓作气干完一碗药,整个人都恨不能甩上一圈才能把那苦味给丢开,「我能跟他吵什么!」 「那就好,」轻.羽稍微安了心,「刚刚行风说姑爷后头忙,可能晚上要歇在外头,姑爷的东西就不叫拿过来了。奴婢还以为小姐跟姑爷怎么了。」 呦!真是叛逆! 苏林晚觉得口中更苦了,这厮还真是保持距离!这是打算要离府另开了?! 见人面色不对,轻羽復又问了一句:「小姐,当真没什么问题?」 这怎么说? 说她主子跟姑爷商量好了要一起努力走向琴瑟和鸣之路,结果她主子努力得太快,姑爷还迟迟不见动静,所以她主子一气之下准备搬回起点,跟姑爷重新赛跑? 还是说她主子特意想要寻个地方等等姑爷,结果姑爷不仅不努力追上来,甚至还想脱缰往场外撒欢?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孺子不可教也。 行迟他根本就是个木头锤子吧! 眼瞧着主子面色几经轮转,最后,终于平静下来,轻羽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再问,只见那人慢慢站了起来,然后一伸手。 第35页 等轻墨将绳子递过来,苏林晚便就拿胳膊丈量了一下余下的长短,气不过,又放长了一掌,哼! 「就到这里,剪了。」苏林晚开口,轻墨不敢不从,咔嚓就是一剪刀下去。 苏林晚这才满意地把绳子扬起:「你去,把这绳子送给姑爷,告诉他,少一毫都不行!」 「是!」 行风接过一截绳子,不明所以地瞧紧眼前人,渴盼面前的姑娘能多讲几句,可是那丫头却只是昂着头道:「夫人说了,姑爷看见就明白了!」 既然是夫人要送过来的,那定然是重要的,行风不好耽搁,这便客气道:「一会我就送进去,轻墨姑娘可还有其他事?」 轻墨摇头,突然想起来,又补了一句:「哦对了,我们小姐还说,少一毫都不行!」 「没了?」行风迟疑。 「没了。小姐就说了这么多。」 「好的,我一定带到!」 待那风风火火的丫头出了院子,行风捧着这一截绳子,终于还是站到了书房门前。 「何事?」 「爷,夫人送了东西过来。」 「进来。」行迟已经换好了衣裳,这会儿从屏风后出去,一眼就瞧见行风手中的绳子,身形便就一顿,「她还说什么了?」 「夫人说,少一毫都不行。」为了叫主子能身临其境,行风特意学了方才那丫头的口吻,气势十足。 最后得了他家主子轻飘飘的一眼,立时又站直了。 行迟伸手将那绳子接过来,抖开拉直了些,又看回自家属下身上:「拉着。」 「哎?」行风垂眼,发现主子递过来绳子的一头,便逮住了。 接着,就见他们的少庄主,牵着另一头,绕着他,慢慢转了一圈。 真的,不骗人,这时候他害怕极了。 主子的目光太过深邃,似是环绕型观察从哪里给他一刀来得爽利,唬得他跟着将自己做了个轴转了一周,终于听见一声轻笑。 「爷?」 「收了吧,我知道了。」 行迟一直都觉得,保持距离,合该是个.泛泛的概念,他虽是开口问了,原本以为那人也只是会给他约法三章之类的定定规矩,却是不晓得,竟然真的是有明确长度的。 嗯,长见识了。 果然,学海无涯。 「爷要去相府吗?」收好绳子的行风回头,「可要去请夫人一起?」 「不必。」毕竟,这个长度值——不,范围圈,一时还不好把控。 行迟负了手出去,唇角微弱的弧度却是有些收不回来。 第23章 审题 丢人!什么玩意儿…… 相府书房,苏学勤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半晌才悠悠开口:「听闻你近来与曾顺黎多有走动。」 「是。」 「司天监……」案旁人沉吟一瞬,「嗯,司天监倒确实是要忙起来了。」 「小婿乃是一介商人,不过趋利而动。」 苏学勤缓步过来坐下,闻言点了点自己对面的位置:「世人多有言语,贤婿不必入心。坐吧。」 这是在提醒他,纵使朝堂政见不合,当与他无关。 「多谢岳父大人。」行迟依言坐下,「其实今日来,还有一事想要问问岳父。」 「何事?」 「日前小婿府中抓到的死士,岳父大人可有头绪?」 「喔,这个么,我心中有数,」苏学勤没有直接回答,只道,「还请贤婿多多看顾晚儿了。」 「晚儿是小婿结髮妻子,岳父放心。」行迟抬眼,却是没有再问。 一连两日,苏林晚都没有碰上行迟,其间荣氏倒是入府来瞧过她一次,只道是和亲的使团快要到了,这京城里但凡是个官员都忙得很,娘亲也是两日不得多见爹爹了。 苏林晚想着,行迟也不是个官啊,不也没落到见。 可见朝廷此番是当真看重和亲的。 平头小老百姓都跟着奔波呢! 「那过来和亲的是涂兰公主吗?」 荣氏牵着她的手:「是了,年纪倒是与你一般。」 「与我一般?」苏林晚想起来,「那岂不是要比如今的皇帝大上不少?」 「这个倒是不妨事。」荣氏道,「皇帝虽是年纪小,后宫却也是不少妃嫔的,要真是充进后宫,等上几年便是。或者,指个京城人家的公子哥,也算是和亲了。」 苏林晚觉得这公主命也是不大好的。 「我想起来了,你与行迟在一块也有些时候了,」荣氏停下步子,「怎么不见你房中他的东西?」 「这不是刚搬回来,没来得及么!再说了他忙着呢,这几日怕是要歇在书房。」 这是实话,可落到荣氏耳中就不同了,只狐疑又道:「我方才瞧见你床上连枕头都只摆了一只,另一只呢?」 苏林晚哦了一声:「嗐,行迟力气太大,前日半夜把我的枕头甩下床给摔脏了,没来得及换新的。」 这也是实话,荣氏却沉默了,约莫是消化了一下,而后咳嗽了一声:「那你……你们悠着点。」 悠着点啥? 只是荣氏也没打算继续问了,用了饭便就回了相府。 至于苏林晚,自从晓得这宅子的.来歷,主僕几人算是里外里逛了个全乎,再也没得什么好怕的。 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宅子,香。 第36页 这日午后正晒着太阳在花园中假寐的时候,行风便就领了席谷主寻过来。 席谷主一如既往的话少,声线清冷,照例替她把了脉:「在下今日起开始行针拔毒,夫人可准备好了?」 什么?!还要行针?!被阳光晒得迷迷瞪瞪的人终于一个激灵醒了,苏林晚抽回手腕,商量道:「不能喝药吗?」 「药也是要喝的。」 「……扎针疼不疼?」 「不疼。」 行医的就爱煳弄人,上一次进相府在她身上扎针的行脚大夫也是这般讲的,最后她可是躺了三天没能下得床。 苏林晚再也不信了,想了想便探头问道:「席谷主,你还记得你有个儿子吗?」 正将针包打开的手明显顿了一下,苏林晚自然不知,復又继续道:「就是席辞啊,你儿子,记得吗?」 行风抬头开始看天色,努力抿紧了唇角,只听他家主子继续撑着清清淡淡的声线沉着道:「哦,是我儿子,怎么了?夫人认识?」 一听就来劲了的苏林晚立时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何止是认识!这里!你儿子拿他那把破扇子扇了我!疼得要死呢!扇子上还抹了毒!」 「我知道。」一抬眼,男人诚道,「我在这里替犬子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毕竟孩子大了管不住,我也是理解的。」苏林晚大人大量地摆摆手,「这样吧,席谷主不如动动脑筋,换个治法怎么样?比如敷药?要不,药浴?」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苏林晚没听着谈判结果,开始继续加码:「席谷主怕是不知,我夫君,就是行迟啊,他说其实我的眼睛他也能治的,我问过他了,他说不用针灸也能治。」 「夫人问过了?」 「当然了!不过我拒绝了他,毕竟他跟席谷主您比起来撑死也就是个小学徒,我还是看重您的,当然不能让他治。」 摆针的手干脆就停了下来,男人似是在考虑:「夫人既然相信在下,为何此时又提起?」 那自然是要让你心里有个对比啊! 苏林晚正色:「你看,我夫君一个半吊子都能想到其他法子治,你一个药谷的谷主,那肯定不能输给他!」 或许,她更适合上朝跟那些言官好好辩一辩,保不准能打得那些老傢伙一个措手不及,无隙可乘。 「办法确实有,但是需要时间。」 「不着急啊!」苏林晚听着他松了口,可算是放了半颗心来,甚至开始讲道理安慰人,「我知道,针灸定是最快的,但是咱们做事情不能只想着走捷径。再者说,谷主您虽然厉害,可仍旧要精益求精的,不能叫后生们赶上,今日我苏林晚就将这双眼睛交给谷主了,谷主尽管用方子,若是提前好了,就是您医术一大精进啊!」 「夫人聪敏。」 「过奖过奖。」苏林晚另一半心也放.了下来,「俗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嘛!这进步的道路总归要累人些,不过谷主放心,我定与你共进退。」 行风听着听着已经开始怀疑,这眼睛当真是夫人她自个的?这真的不是别人的眼睛吗? 可主子似乎已经很是习惯了,甚至听得津津有味。 「那夫人等在下今晚回去研究一下,明日再来与夫人治。」 「好好好!」苏林晚起身,竟是要送他,「席谷主不必忧心,慢慢想。谷主是不是住在书房那边?」 「夫人留步,在下自己回去便是。」再近一步,可就超过限定距离了,行迟这个人没别的,就是自觉。 「那怎么行?远来是客,还是我送你回去吧。」两天了,苏林晚面上笑嘻嘻,心里咬着牙,今日是怕席谷主迷路才去他书房的,与他本人无关,就是路过。 顺便逮个人罢了。 刚刚轻墨可是眼睁睁瞧见行迟回来的,人现在肯定就在书房里! 行迟推脱不掉,只能由着她走在身前。 「听说夫人最近与少庄主玩了个拉绳游戏?」前头人虽是由丫头扶着,脚步却是快的,行迟怕她不留意,下意识就问了一句。 「行迟告诉你的?」 「好像府中人都知道。」 苏林晚略缓了步伐,跺脚恨道:「丢人!什么玩意儿拉绳游戏!我是让他保持距离!」 「保持距离?何解?」 说起这个,苏林晚哼了哼:「就是保持原来的距离一直坚持下去!他就听不懂人话!」 啊?是这么解的么? 「那……听说夫人特意送了绳子给他确定距离……」 「谁生气的时候没干过几件较真的事?!」 「……」 行迟开始陷入反思,接着就听前头人又鼓着嘴道:「我跟你说,行迟这傢伙若是参加擢考肯定考不进七司!」 「为何?」 「他个笨蛋就不会审题!」 嗯? 第24章 逮人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不会审题的人一路跟着命题人去了书房,后者很是无意地问:「行风你主子呢?客人来了怎么不出来迎迎?」 行风难办地瞧了她身后人一眼才道:「席谷主是自己人,主子说不需要迎的,这会儿主子应该已经出去了。」 就是没逮到人呗。 苏林晚沉默了。 她现在已经分不清楚是为什么生气,单是觉得心里不舒畅。 第37页 可人家席谷主毕竟是个外人,苏林晚待客的精神多多少少还是有的,这便就扯了笑脸:「那我送谷主去厢房。」 「不必了夫人,我正有问题要与少庄主商讨,在书房等着便是。」 「这多不好,不如我陪你一道等吧!」 这一回,行迟终于第一时间明白过来,她今日怕就是要找自己的,什么给谷主引路,全是藉口。 所以她想找自己做什么呢? 二人刚刚落座不久,就听行风的声音响起,其间不知为何,夹杂了一丝慌张:「少夫人在里头!席公子请回吧!」 「在里头又怎么了,这大门开着怎么还不.叫进!」 是个略显陌生的男声。 苏林晚耳尖,捕捉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名号,倏地就抬了头:「席公子?席辞?」 「哎!嫂子!是我是我!」习武的怕都是顺风耳吧?外头竟然还答上了,「上回实在对不住!哎呀你让开,我动手了啊!」 行风哪里是席辞的对手,只是此番还是拼命拦着:「主子说了,席公子不得在少夫人面前用扇子。」 只要没有武器,一切好说。 席辞也是没了脾气,算算本来就是他理亏,这便就又踮了脚往书房里道:「嫂子!我真的知道错了!行迟那疯子把我打发到冰窟窿里取药,我都快生冻疮了!」 这父子两个人,差距也太大了些。 说到他爹,哦,对了,席谷主还在边上呢,想着便就赶紧道:「行风,让人进来!」 「可是主子……」 苏林晚起身:「席公子快些进来,我命人奉茶。」 外头席辞整了整衣裳,警告地对着行风晃了晃扇子,这才喜恻恻进了屋,只是这一进来,便就傻了。 方才确实是觉得有其他人的气息,可谁能告诉他,这位冷冷盯着自己的是谁啊? 行迟跟面前的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终于提声开口:「逆子!还不好生与少夫人道歉!」 ????? 「嗨呀!你谁啊到处认儿子?!」席辞撸起袖子就要去拎人,手伸一半瞥见了那坐着的人腰侧的配刀,面色就青了,青了之后又气红了,气红了之后又忍得微微发白。 「席公子?席谷主?你们……」 行迟:「是在下教子无方,叫夫人见笑了。」 苏林晚最后是捧着个药瓶子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轻墨还评价着:「席公子当真是知道错了,听说这生肌去疤的药膏,要用冰潭深处的雪晴草制出呢!」 本来这种玩意儿,都跟传说似的,竟然还真的有。 小丫头还在叨叨:「不知道小姐肩膀上那疤能不能真的去掉,哎,小姐,这江湖人的东西,还真的是神奇。」 一回头,发现自家主子有些恍惚,遂又唤了一声:「小姐?」 「嗯,是挺神奇的,」苏林晚应声,「连自家亲爹都不认识,你说这席谷主拢共加起来也没闭关多久吧?」 「那怎么也得在小姐出嫁后。」 苏林晚点头,復又想起来:「来,交给你一个任务!」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深秋的风瑟瑟,苏林晚打了个寒颤:「今天怎么这般冷。」 「这都快要入冬了,可不是冷下来了,」轻羽扶着她往前,纳闷道,「小姐这会儿去找姑爷,怕是还没起呢。」 「那自然是要趁他没起来去,晚了还能逮到啥?」 「小姐究竟要逮什么?」 「嘘!」苏林晚竖起手指,「别说话,他们习武的耳朵都精得很。」 行迟跟席辞琢磨了一晚上的药方,这会儿天将蒙蒙亮,竟是一夜未睡。席辞骂骂咧咧了一晚上,最后也没改变认爹的事实,整完药方子就甩脸.子走了。 左右无眠,索性就开了门出去。 这一出去,就瞧见了院门口鬼鬼祟祟的身影。 大概是不想打扰人,那粉衣的姑娘将自己的侍女还留在了院外,只身踮着脚摸着墙进来。 有时候行迟是真的很佩服她,起码,这是他见过的最生龙活虎的瞎子了。 苏林晚侧耳仔细听了听,院中很安静,只有风过树叶的声音。 轻墨昨晚蹲到了后半夜,只瞧见席辞从书房中出来,至于席谷主,根本就一直没露面,还是行风进去端的洗漱吃食。 这本来没什么问题,但是! 席谷主他为什么在行迟的书房里歇息呢? 走两步去厢房,这么累的吗? 轻墨放哨回来的时候累得眼睛都张不开,还记得问了一句:「小姐怎么就确定这席谷主有问题?」 「你不懂,书房这种地方对男人而言,就跟女子的闺房一样,哪里能随便让陌生人过夜的?还是主人不在的时候!」 轻墨迷迷煳煳听了,单是记住了女子的闺房,深以为然。 苏林晚往前走了两步,风起,带得胸襟上的裙带飞扬,袭上唇畔。 伸手将那带子直接咬在口中,然后轻手轻脚地往前摸去。 下一刻,摸上了一堵软墙。 这软墙还带了刺绣,好生精緻。 哎?不对。 苏林晚收了手,便觉口中叼着的衣带被人慢慢抽去。 男人的声音落在头顶:「夫人在做什么?」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好像……好像是被你传染了夜游症……」 第38页 第25章 肤浅 行迟,原来你真的…… 这般清晨就来了书房,可见昨晚守在外头的丫头确然就是她院中的了。行迟嘆了口气,将自己的衣袖递进她手中:「外头凉,进来吧。」 「……」手中的布料与方才那软墙如出一辙,苏林晚搓了搓,抬脚跟上,「行迟你啥时候回府的?」 男人没说话,苏林晚便就继续道:「席谷主他一个大男人,留宿在你书房!一待就是一夜啊!这合理吗?」 想了想不对,復道:「当然了,如果是女人就更不合理了!」 「嗯,明白。」行迟这句答得倒是快。 苏林晚扯着他袖子:「你出来了,那席谷主在哪里呢?叫他出来会会我,不然就是你金屋藏娇!」 「你冷不冷?」 「一点也不冷!」苏林晚抓着他袖子,才没被他带偏。 「行风送了热茶和芙蓉糕,你用过早饭没?」 「……没,」苏林晚哼了一声,做了好一番斗争,「那我要喝茉莉花茶。」 「好。」 轻羽眼见着姑爷将人给领了进去,思来想去,还是拣了院门口的石墩子坐下,有黑影从房顶上跃出,直直落在当场。 竟然换人了,行风扫了那石头上的人一眼,前时明明哈欠连天的还是那个叫轻墨的,以那丫头的功力,怕是没等探出别人点皮毛,自己就已经被查了个底。 怪道昨晚主子没让他来抓人,原来早就晓得是夫人院中的。 嗯……也.不是。 那丫头似乎也没想探听啥,说是守门的倒是可以。 轻羽比轻墨向来要沉稳得多,饶是如此,还是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待认出是姑爷身边的行风,才颔首示了意。 「我等小姐。」 「我等主子。」 轻羽点头。 行风与她并立一处,片刻又道:「你们为何还一直叫少夫人为小姐?」按理说,既然嫁进来了,总是要改口的。 哎?这个问题轻羽没有想过,断水山庄里不比其他的世族大家,若是后者怕是早就已经改了口,可断水山庄里过得散漫,他们主僕几个又基本不大出去转悠,单是守着个小院子,所以也没刻意改过。 行风这般一提醒,轻羽才觉出自己的失职,如何说她都是小姐房中的主事丫头,竟然——这般坏了规矩。 行风见她没说话,便又加了一句:「我猜主子心里还是计较的。」 「姑爷生气了?」 「那倒没有。」行风想着主子生不生气哪里会表现出来,顶多就是听见夫人院中丫头的称唿会稍微迟疑一下。 但是主子那般人能迟疑一下,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轻羽舒了口气:「轻羽谨记风护卫教诲。」 这也太正经了些,行风也不好受着,遂打了个哈哈转过身去。 书房里,行迟将人牵进来坐了,又拿了个袍子与她披上:「夫人这么早来寻我,是有是要紧事么?」 废话,不然呢?苏林晚点点头,开门见山:「我想问问你,席谷主被你变去哪里啦?」 「……」行迟沉默了一瞬,「变走了。」 「叫我摸摸。」苏林晚从那男式的袍子中伸出手来,「我看看我夫君四十多岁的样子。」 手指一通抓瞎,被男人温暖的手给扣住了,行迟:「易容已经卸了。」 「哼。」 「不是故意骗你。」 苏林晚扭过脑袋:「嗯,我懂,你就是想要认席辞做儿子。」 「……」行迟无言以对,稍歇才道,「何时认出来的?」 「那就早了。」苏林晚得意洋洋地昂起头,「不是告诉过你,瞎子是很敏感的。」 说着就想要伸手点点身前人,这才突然发现手指还在人家手里抓着,苏林晚哑了一道。 行迟笑了笑:「哦?愿闻其详。」 苏林晚心下顿时就纳了闷,这人明明骗了自己,竟然还好意思问?怎么的?偷金子的时候被主人家逮了还得给叫人给剖析下作案手法?说不出个一二三不让报官怎么的? 抓坏蛋呢,能不能正经点?搁这搞学考还是干嘛? 苏林晚不乐意了,一把将人手给甩开了:「你干嘛!说了保持距离了!」 「昨天夫人不是说我偏题了么,这次怎么又错了?」 「那能一样吗?」苏林晚退了一步,「你这属于偷题,这是作弊,得取消考试资格的!」 那是相当不合算的。 行迟上前一步。 「哎哎哎!你别过来!」苏林晚紧着往后又退,「你居心不正!竟然老早就伪装了进相府!.说!那么早来相府干嘛!我才不信你是为了给我看眼睛!」 行迟看着面前节节退后的人,忽觉有趣:「嗯,不是。」 呦!又承认了! 苏林晚不退了,站住了昂首:「所以呢!你究竟想干嘛?!」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只是想提前看看未来夫人。」 「我不信。」 「虽是婚约在身,但岳父大人迟迟未应,是以出此下策。」行迟接道,「想着以药谷谷主的身份当面提亲,应是更好。」 「没了?」 「还有。」 「你是不会断句吗?一次性说完。」 行迟这才又上前一步:「还有一点也算是无耻,只有以药谷的身份与你治眼作为提亲的一个筹码,才最能叫岳父大人不好拒绝。」 第39页 苏林晚愣住了,不知是该为他的直白鼓掌,还是要为爹爹卖女儿治眼的事儿悲戚。转念一想,那爹爹卖女儿治的也是她这个女儿的眼睛,算起来还真的不晓得算不算是卖。 行迟等了她半刻,就听她嘀咕了一声:「不对啊。」 「哪里不对?」 苏林晚拧眉:「你都没见过我,干嘛死乞白赖偏非要娶我?!再者说,你直接拿治眼睛做筹码,我爹还能不同意给你入京行商一个便利?!你兜这么大圈子……」 那人这次不退了,反是进了一步,行迟没来由眼睛就跳了跳,就听她道:「不会是你以前偶然见过我,然后惊鸿一瞥,从此思不能寐,他人都入不得眼去?!」 这般文绉绉的词突然被搬到了眼面前,熟悉又陌生。 行迟终于想起来,这似乎是那本《惊弓》中的一句。 捕灵道者对白狐的初见,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至于他为什么记得——可能是因为太无聊,随手又翻了一遍吧。 苏林晚问完这一句,脑瓜子也瞬间就灵活起来,顿时闪现出之前相府里的对话来。 那会儿她亦是不解,便就问了。 「哦!那依谷主看,少庄主他缘何要履行这陈年日久的婚约哪?」 「恐怕也是因为肤浅吧。」 可算是寻到了根了! 不等男人回答,苏林晚就肯定道:「行迟,原来你真的就这么肤浅!」 「……」 第26章 承认 你之前,是怎么对…… 苏林晚这样的人,是行迟前二十来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碰上过的。如果是他肤浅,那定然也是对高门嫡女的理解过于浅薄了些,果然世上人总归万千,无一相似。 而苏林晚,肯定是最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娶她的理由自然很多,而此时,行迟竟是突然觉得,做个她口中的肤浅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嗯,是。」 原本只是逼一逼他,不想他竟然又认下了。 一针戳进了棉花里,便就怎么也找不见了,苏林晚立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歇了半息:「你这个人,真的好没劲。」 不争不辩,能扛就扛,似乎外边再如何,他也始终如一。 参不透,点不动。 这一句话,完全没了她平.日的气势,倒是无端多了点怅然。 「你……」行迟开口,缓了缓,「你究竟是怎么认出来的?」 苏林晚顺着台阶也就下来了,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伸手往前摸着,男人瞭然引了她往椅边去。 「味道。」苏林晚坐下去,又伸了手,「茶。」 手中立刻就被放了一盏,看来他认错态度还是端正的,某晚拿着架子抿了一口这才继续道:「你入相府的时候,身上就没有药气,只有很淡的木香。现在也是。」 有吗? 行迟狐疑抬起袖子来,不等去确认,就听她又道:「不用闻了,我问过轻羽轻墨,她们都没闻出来。」 「那夫人如何闻出来的?」 「不知道,可能就是鼻子尖吧。」苏林晚想了想,「这就好比,喝奶的娃娃被陌生人接了手大多会哭出来,你知道那么小的娃娃为什么会第一时间分辨出来抱着自己的是不是娘亲吗?」 「靠味道?」 「自然的,对他们来说,娘亲身上的味道是不一样的,这种感觉说不清楚。倒也不一定是奶香,哎,你听说过先帝有特殊体臭的事儿吗?」 「嗯,」行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话题的方向慢慢有些不对劲,即便如此,还是记得提醒她,「不得妄议。」 「又没人听见,再者说,你断水山庄的人守着这宅子,也不会有外人吧。」说是说,但苏林晚还是矮了声音,「我告诉你,我们闻是臭的,可是有人就觉得是香的呢!」 「……谁?」好奇大概是人的通病,行迟也不能免俗。 「樱妃。」罢了,苏林晚便就又用了一口茶水,「我也是听说的,反正就是,每个人记住的其他人身上的味道,都是不同的。甚至可能完全是凭一己之力想像出的,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晓得。不过,我小时候就觉得娘亲身上有荔枝香,爹爹还以为是我想吃荔枝想疯了,特意从南边运过来好几筐,吃得我都上火了。」 说到这里,行迟明显感觉到面前人咽了一口口水。 苏林晚自己倒是没注意,只是想着,行迟不用薰香,自然这木香也不该是后来染上的。 那只能是自己的问题了。 说着復又吸了吸鼻子。 行迟没管住自己,还是默默嗅了嗅袖间,只有淡淡的洗衣皂角气。 如此,终是没有再问,只是伪装被揭开了,话也要说清楚的:「药谷的老谷主已经离世,收下我与席辞两位徒弟,因我承了断水山庄,所以药谷交由席辞,在药道一行,他也确实精深些。」 「喔!」苏林晚听来算是满意。 「席辞如今回来了,便还是他来与你治眼。」 「我怕疼。」 「放心,不用针。」 苏林晚更加满意了些,这才软了脾气问:「点心呢?我饿了。」 行迟躬身拣了块芙蓉糕,一低头发现她没有伸手来接。 苏林晚正拿茶盏暖着手,没听着音只微微偏了头:「啊——」 第40页 她仰着脑袋,那发上的珠.饰轻曳,一盪一盪地,就这般盪进了行迟的眼底,略过一抹曦光。 张嘴等了一会没动静,苏林晚又啊了一声:「行迟?」 下一瞬,口中香糯,竟是吃过的最好吃的芙蓉糕了。 苏林晚仔细品了品:「好吃。」 「还要吃完吗?」 「嗯!」 行迟便将手中剩下的一口又餵了过去。 苏林晚笑眯眯用了,不想唇角一暖,是指腹蹭过。 行迟:「脏了。」 拇指上还有一点碎屑,是将将替她抹掉的。 苏林晚愣住,前一刻还美滋滋的嘴角收紧了些,不过片刻,便就装腔作势地梗着脖子:「谁脏了!谁脏了!你才脏了呢!我又不是猫,才不会吃脏嘴巴!」 「嗯,夫人说得对。」 「……」苏林晚红着脸先发制人后,歇了上半场,接着才尴尬地略微往前凑了凑,「那你——擦干净没?」 她凑得近,许是因为瞧不见,总也会把握不好分寸,行迟只觉得心脏咚得一撞,对上那张明丽的脸,半晌才道:「干净了。」 男人声音认真,似是端详了她许久才确定这个结果。 苏林晚终于退回去,重新靠回了椅背:「行迟,你还没告诉我,你之前是怎么对我惊鸿一瞥的。」 开玩笑,她记性好着呢,别想矇混过关,他自己承认的话,总要说清楚。 惊鸿一瞥么—— 这个词语的定义,行迟其实并不清楚,但五年前那一幕,他仍记忆犹新。 苏林晚虽是歪斜倚着,耳朵却是振作得很,只听面前窸窣,似是那人蹲下。 「大霂十四年,南山寺庙会,你着红衣,灿若骄阳。」 第27章 太阳 你这算不算一见钟…… 「那日……你也在?」那是苏林晚最后一次瞧见天色,虽是不甚清晰,却不似现下这样两眼摸黑。 她还记得那日是孙姐姐牵着她一併去的,着的是一样的银红,就像是久居樊笼的山鸟入林,疯得厉害。 她们一起尝过糖人,闹过狮队,踩过火轮,从承安门前的长街,一路往城外,穿过那冗长的台阶,挤过抢头香的百姓,最后累得坐在南山寺的佛堂外,听着佛音歇息。 「嗯,在。」行迟蹲了身子替她将不知何时扯乱的衣带整了整,这才坐在了她对面,重新斟了盏热茶与她换手,「举国同庆,自然要去。」 举国同庆,倒是真的。 苏林晚十一岁以后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本想着行迟究竟是多大的能耐会瞧见自己,不想,竟是这般早。 南山寺庙会啊—— 那是大霂十四年的新春,樱妃于子时诞下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小皇帝,辞旧迎新应如是。以至于卧床多日的先帝成洲精神大振,连夜召集了朝臣,爹爹自在其中。正逢母亲回了外祖家祭祀,也是因此,她才能偷跑出来。 「啧。」苏林晚感嘆一句,「那还真的是有缘,大霂等闲可没有那般盛会!」 行迟深以为是,大霂建国至今不过二十年,前.时兵戎四方,连年战乱不断,后来国势稍稳,成洲旧病復发,大皇子成景尧又一直体弱多病,一时间百姓皆传,先帝这皇位乃是名不正言不顺,故而天降大罚。 悠悠众口,纵使杀一儆百,人们心中自有计较。 这二皇子的诞生无异于就是打了众人的脸。 昭示大霂新生。 成洲开怀,特赐名启宇。 「大启尔宇,吾儿承天兆而生,大霂之幸。」 是以,特令司天监协南山寺大办,普天同庆。 思及此,男人的目光却是凌冽起来。 大启尔宇…… 荒唐。 这厢苏林晚兀自回忆了一下,却心情颇好,终于记得娇羞了一下:「哎呀,其实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啦!我知道我好看,不过跟太阳还是没得比的。」 行迟愕然,待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终是压下讥诮,忍俊不禁:「自然比得。」 「也罢,做太阳也挺好,你这个比方不错。」想要谦虚些但是实在没有绷住嘴角的某晚,善心大发,抽了一只手去案上摸了摸,「鑑于你这般诚实,不如我奖励你一下吧!」 「奖励?」 「来,张嘴!」苏林晚摸到了一块点心,「我也餵你吃一块!」 「不必麻烦夫人的……」 「张嘴!」一言不合就开始凶人。 行迟也不敢嘆息,将将坐下的身子復又起来,往她手前凑了凑。 那小小的姑娘就举着点心等着,他斟酌了一下,捏拳在嘴边轻咳了咳,想提醒她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可以投餵了。 谁料那人噫了一声:「你受凉了?」 「没有。」 「那你张嘴没?」苏林晚贴心做了个示范,「你要这么的,啊——」 「……」 「来,跟我一起来,啊——」好为人师的某晚很是执着,不放过学生一丝一毫的偷懒。 行迟沉了口气,本能地扭头看看院外,还好,无人。 「啊。」 苏林晚偏头:「搁哪呢?近一点。」 「啊……」啊什么呀,算了,行迟直接探过身子将点心衔了,勐地就回身坐下,也不晓得究竟是个什么味道,反正咽得很急。 第41页 「你这么饿?」苏林晚指尖突然就空了下来,楞在半空。 「我自己吃吧。」这奖励也太清奇了些,行迟有些受不起,「不好叫夫人受累。」 「啧。」苏林晚这才收了手,将茶盏放下,託了腮向着对面,脸上染着笑意,有名有姓道,「行迟。」 「嗯?」男人思绪还落在方才的奖励中,惊魂未定地抬起眼来,正对上一张荣荣笑靥。 「你这算不算对我一见钟情呀?」 刚咽下去的糕点,到底还是卡住了喉咙。 行迟自问遇上她之前,是从来不曾失态的。 唯独对上她,连起码的持重都不好做到。 男人咳嗽得惊天动地,苏林晚就是看不见都能想见他有多狼狈。 毕竟,行迟这样的人,怕是永远不会允许自己把点心末喷到别人脸上的吧。 「……咳咳咳……对不住……」行迟拿了帕子一边克制着一边.替她擦拭,这一早上乱得,断水山庄的少庄主何时碰到过这般丢人的时候。 其实只是一点干末,当不得事。 只是,苏林晚想不通自己不过问一句话如何叫人能激动成这样,莫不是她说对了?行迟这是害羞的? 「算了算了,我是太阳嘛,就不跟你这凡人计较了。」 行迟脸色都红了,跟着道:「谢过……夫人了……咳……」 苏林晚囫囵抬了袖子蹭了脸,这才站起来,揪着男人替自己擦脸的手摸过去,与他拍背:「你多大人了,还能呛到。」 男人自然是说不出话来,只弓了身子,背上被她拍着安抚着,慢慢终于缓了过来。 耳中却是迴荡着她前一句话,心下寂寂。 那一年,他只身入京,承安门前热闹,早已不见阵前鲜血。长街人众,有杂耍的戏班子自眼前唱嚣而过,唱的是「前情故景在,不见旧时人」。 临行前,老庄主与他道:「去过信,只是左相不曾应允,想来京中有变,你此番定不要冲动。」 人心善变,一如那一年养伤在断水山庄的苏大人与现在的左相终究不同,他无法确定。 唯一路可探,便是苏学勤那心肝宝贝的女儿。 银红的大氅鲜艷,他一眼就瞧见。 人道是女子环佩坠耳,闻风举止不动,最显端庄。 那女孩却是跑得招摇,珠钗乱颤。 拉着她的女孩亦是一身银红,却比不得她半分娇艷。 南山寺的佛堂人去,堂外青柏下,娇花般的女孩微微仰头,不见女伴。 只要再近一步,他就能将她挟走。 脚步未至,忽有受惊的青鸟掠下,直冲那人。 提剑的手一顿,下一瞬便折了柏枝扫去,鸟畜长鸣,偏过女孩的脑袋,復往后山飞去。 他立在她身前,这才发现她眼睛似是不大好,虽是瞧着自己,却有些失神。 柏枝带起的风吹乱了她的鬓髮,却没带走她脸上的灿烂。 「你是谁?怎么突然出现了?」 他却凝她一眼,终于离开。 再回首的时候,她的女伴已经回来,二人又笑作一团。 那时候他就曾问过自己,这个世界上,当真有什么能叫人开怀的事情吗。 如今那女孩已经长大,不似佛堂前的天真,却又肆意生长成仿佛最恰当的模样。如果当年将她掳走,或许……或许也不会有现在这般无言以对的赧然。 只是,也不会有机会再娶她。 一见钟情太过沉重,他本意非如此,到底惭愧。 背上的轻抚慢慢缓下来,苏林晚的声音在耳:「跟你说话呢,你听着没呀?!」 「嗯。」 「你才没听到呢。」苏林晚拍着拍着就加了力道,一巴掌下去。 行迟没留意,叫她拍了个实在,终于直起身子来,低头瞧她。 气鼓鼓的人却已经开始发飙了:「你直接说出来会掉肉怎么的?!」 罢了,没给他机会,苏林晚又道:「说我是太阳的是你,记了我这些年的是你,巴巴来相府娶我的也是你,.你不是说喜欢是一个过程吗?大霂十九年了!你这过程也太长了!」 第28章 善诱 生而朽木不可怕,…… 「我……」是呀,行迟顿悟般想起,当真五年了。 若非不是她步步紧逼,他实在不会确定,他记了整整五年的,不是婚约,不是那场普天同庆,是她。 似乎,单单真的只有她。 脑中某根锈上的青弦突然被人拨起,余音战战。 这难道就是喜欢? 我,喜欢,苏林晚——吗? 可这若是喜欢,实在不够纯粹。 男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那人面上,有些迷茫。 苏林晚摇摇头:「行了,我晓得了。」 见她弹了弹自己的衣袖又拉了拉裙角,收拾整顿得像是要出去,行迟才接了口:「你晓得什么了?」 「晓得你这个人吧……啧!」苏林晚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位置找得很准确,颇语重心长,「没事没事,咱俩后头日子还长,我再等等你就是。」 反正表白这种事情她是不会干的,这种事情得男人先来,不然就是不讲武德,哦不,不讲情德。 哎,等等,有这个词没有的? 算了,不重要。 苏林晚是个看得开的,自打不出府门之后,她成天也就是研究研究别人的情情爱爱了。但凡话本子,她多少涉猎,只那些忠肝义胆的从来背头就忘,甜蜜蜜的叫人能在榻上捂着被子笑的却是能回味无穷。 第42页 所以,不管他行迟承认不承认,她还就坚信自己铁定住进他心里了。 有的人的嘴吧,长来怕是配相的,想听一句属实太难。 得想个办法。 不过这事儿也急不得,催得紧了,他行迟逆反了怎么办? 古人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循循善诱? 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似乎是不想再与他继续说下去了。 行迟试着张了张嘴巴,到底未能找着话来。 最后瞥见院外一闪而过的玄色,赶紧道:「你若是不急,便留下叫席辞现在就给你瞧瞧。」 苏林晚起得早,本来雄赳赳气昂昂是来揭他底的,不想意外收穫了闷葫芦的暗恋,心里头的算盘叭叭一打,赚了。 心情好了,也就随他了。 「行,我等他来。」 「已经来了。」 「啊?」 外头突然一声哎呦,然后就听得落地声,本来在房顶上蹲着的人被偷袭的石子敲了膝盖,气得扇子唿啦啦的,待瞧见屋中人,立时就老实又收了起来。 席辞本来熬了夜,根本没打算干活儿。 可是今日不同啊,他听着这边动静就觉得不大对,再一瞧行风都守在院子外边了,这热闹岂不是不看白不看? 总得把没闹成的洞房补回来吧! 别说,念念不忘必有迴响不是。千年难遇行迟这个毒舌锯嘴,教训他的时候可是没客气过,碰上那相府嫡女,不就一活生生的哑巴? 瞎子配哑巴,绝啊! 「你看看,这不是巧了嘛!我方才听着喜鹊往这边飞,就过来瞧瞧,没想到嫂子已经过来啦!.」席辞进了门,点了点自己的膝盖,对着行风拿扇柄往自己脖子上划拉了一下,「还请嫂子过来些,我瞧瞧。」 行迟自然没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只引了苏林晚过去。 苏林晚伸手:「席公子客气了,是我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嫂子可用那生肌祛疤的药?」 「用了。」 「坚持涂上八日,定能恢復如初!」席辞拿扇柄将她手腕推回去,「我不必把脉,只瞧瞧你眼睛便是。」 不需要把脉?苏林晚想起行迟说的,于医道此人要更精通,果真如此! 不想心思被猜中,行迟的声音传来:「我与他已经探讨过夫人情况,所以不必再诊。」 「那我瞧嫂子眼睛也不需要上手,就这般远观就可以。」席辞听着话音不对,突然胜负欲就上来了,「嫂子他是不是凑近了才能瞧清楚你眼睛?」 「是呀!」 「那就是他技术不到家,还是得看我的。」 「哇!这么厉害!」 「那是!」 行迟偏过头去,不想再听。 扯皮归扯皮,论起正事来,席辞还是不会马虎的。等轻羽被姑爷叫进来的时候,发现主子眼睛上已经敷了药缠上了绸带。 临行前,苏林晚回身道:「我这有些东西要给你,不过有些沉,叫行风来取吧。」 「给我的?」见人确认点头,行迟才唤了人一併跟上。 余下打着哈欠的席辞,这会儿正就着茶水吃点心,等行迟回来坐下,遂探身伸长了手过去:「来,啊——」 「滚。」 「那嫂子不是也餵你了!我看你嘴巴张得不是也很到位!」 「我昨日想起来,涂兰公主嫁给谁都不好控制,嫁进药谷倒是不错。」 「我劝你别太过分。」 「我劝你也要点脸。」 席辞将剩下的一盘芙蓉糕直接连盘子端走,一点也不想跟这个人待在一起了。只是步子没跨出去两步,又被人勾了衣领回来:「坐好,有事。」 「我来就给嫂子治眼睛!朝堂的事我不管!找翟游去!」 「得你来。」行迟也是刚刚经由那人提醒才想起来,「五年前,京城孙家有女,本已赐予成景尧为妃,不想突发恶疾,先成景尧而去。」 「有这事,孙家仅此一女,之后孙老爷子就一病不起,举家辞官迁离,出城那日,你岳父一家还去送了。」 行迟点头:「那孙家小姐与苏林晚相熟,乃是至交好友。」 「然后呢?那家人都搬走五年了!我不找!」 「孙小姐是在庙会后死的,苏林晚虽是眼睛先天不好,却不至于全盲。」行迟说到这里,稍歇,「她们曾结伴去过南山寺。」 「你是说南山寺有问题?」席辞摆手,「不行,你都说了庙会了,那得多少人,从承安门到南山寺,数不过来!」 「锦瑟不是寻常毒,解毒需的药材,制起毒来也一样不会少,能集齐的人,没有多少。」 「……烦!」药谷之主京城的日子也要忙碌起来了。 行.风回来的时候,将将好得了席公子摔着袖子的一个烦字,再看人已经出去一个起跃不见了。 「爷,席公子怎么了?」 「无事。」行迟负了手去书案,看见他手中的箱笼,「这是什么?」 「喔!是夫人要属下给爷瞧的。」行风将东西放下,打开来殷切介绍着,「夫人说了,这都是时下最火热的话本子,读来惊天地泣鬼神,最适合爷这种不开窍的,生而朽木不可怕,就怕后天不敲打,凡是多雕琢,总是好的!」 行迟垂眸,最上边便是那本《惊弓》。 第43页 行风没急着退下,支支吾吾又道:「夫人还说,就当是睡前故事,如果爷实在瞧不下去,让属下每日读出来哄爷睡觉也可……」 「出去。」 「哎好嘞!」 第29章 傲气 临时抱佛脚,应该…… 书也送走了,眼睛也绑了带子,每日还要喝四趟药,苏林晚这几日过下来,真的是娇贵又重复。 也不晓得行迟有没有按照她的要求读书,按讲,这故事读多了,总能有所触动吧? 这会儿她也不能亲自去他面前转悠,搞不好会影响他判断。得让他自己想明白对自己的感情,这才能行。 如此,本就不出门的人,更是院门都懒得迈了。 那席辞每日给她换药,诊断,再换新方子。 以至于苏林晚这几日的药,每次上嘴口感都不同。 这世界上,原来苦味也是这般千奇百态的。 领教了。 「夫人,笔墨来了。」轻羽上一趟从书房回来就改了称唿,苏林晚听来倒是也受用,便就没提。 这会儿更是觉得自己有了女主人的风范,依言坐下:「管家怎么说?」 「管家说,昨日使团入京,陛下特令宵禁时间延迟到二更,姑爷恐怕这几日回来得还要晚一些。」 「这不是有番馆么?那使团明明有官舍住,也用不上咱们家开的客栈吧,行迟他一天天的忙活啥啊!能得跟豆子似的。」苏林晚抱怨着,努努嘴,「笔。」 已经习惯了这些日子主子出其不意的诋毁姑爷,两个丫头只作未闻。 轻羽蘸了墨汁,在砚上舔平递给她,又铺好了纸:「夫人莫急,管家不是说了宵禁推迟了,使团来了不少人,听说那涂兰地处西南,最喜晚间围火而蹈,怕是晚上也不会单是待在番馆里。」 轻墨这便收拾好了房间也过来应和:「就是就是!我看姑爷的生意倒是啥都涉及,那日我听风护卫意思,怕是还盘下了长乐坊呢!」 「什么玩意儿?」苏林晚偏头,「长乐坊?!」 「昂……」轻墨狐疑,「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我说他没事要山庄里的人学什么赌博,原是还盯上了赌坊生意!钱庄不够他胃口是吧!」 轻羽瞪了轻墨一眼,后者闭了嘴巴。 苏林晚一口气怄上了:「这厮不会后边还想踏足烟柳巷吧?」 那应该……不会吧? 轻羽不确定,罢了又剜了一眼身边人,主.子这几日原本就跟姑爷没见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吵架,这会儿刺激主子做什么。 轻墨自是没多想,被那一眼盯得死死捂住了嘴巴。 苏林晚这手里的笔,到底又摆下了。 城东长乐坊,二楼雅阁,门开,楼下押注起闹的声音便就冲进来,进来的人伸手合了门,将那些喧闹都拦在了外头,转身上前。 「少庄主。」来人抬起头来,面容清秀,正是多日不见的翟游。 「坐。」 翟游依言坐下道:「这长乐坊自我接手以来,盈利颇多,这是帐本。」 对面的男人伸手接了,边翻边低头道:「赚他们的钱,再贿赂给他们,你倒是聪明。」 「翟某何德何能,全听少庄主的。」翟游笑着,復又拱手,「翟某此番还要与少庄主请罪。」 「何罪之有?」 「此前去入左相府行事,乃权宜之计,翟某想,若是能攀上左相,应是于少庄主有利,」说着翟游低头,「若是早知少庄主已有打算,翟某万不会去相府提亲。」 他头垂得低,姿态亦是虔诚,行迟却是食指轻轻叩着桌角,许久都没有应声。 翟游也不着急,维持着这般姿势,纹丝不动。 又是半刻,才听上首道:「无妨,不知者无罪。」 「谢少庄主。」翟游挺身收手,「只不过,那次之后,我受太后之名上奏弹劾左相,左相亦以我贿赂之名要求严查于我,倘若之后因此事……翟某愿意上门道歉。」 「不必。」行迟将帐本放下,却没有接他的话,「官员不得从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往后,我会派人来接手。」 「是。」 「今日寻你来,还要提醒你,如今大霂朝中为将者青黄不接,言官之子又多不合适,此番和亲之事乃是宁春归力主,你既面上为太后党,自当明白怎么做。」 「明白,定不叫少庄主失望。」 重新盖上斗篷出去,翟游立在长乐坊门口回身又瞧了一眼二楼雅阁的窗户,小厮牵了马来,他才扯了缰绳纵身而上。 「爷,人走了。」行风收了帐本,「属下觉得,翟公子撒谎了。」 「哦?说说。」 「倘若他是去提亲,那么坊间传闻相府瞧不上他将他赶出来就是真的,既是真的,左相大人犯不着气到在朝堂上揭穿他贿赂多位官员的事情。」行风回道,「毕竟左相大人这些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贿赂的都是太后党,明面上左相与太后还算和气,他这时候撕破脸没好处。」 行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就是觉得不对。 原本主子要翟游揪出太后一派的重臣,是为了让小皇帝下令彻查太后党。太后宁春归势必不会同意,以小皇帝的能耐,此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朝堂中人也会看清形势,既然撕破了脸,该投靠太后的都会行动起来,留下的人才能挑选为主子所用。 第44页 翟游选择用左相大人之口揪出这些人,确实是最聪明的捷径。 而.最好的刺激左相大人的方法便是利用其女的婚事做文章。 若当真提亲被赶,可不会叫左相大人那般生气,除非是更加无耻些,有意引导,触及左相软肋,叫人失控。 翟游也算是主子一手培养出来的,七司擢考的三甲,他撒这样的谎,不怕主子看穿吗? 「怎么不说了?」行迟掀起眼皮。 行风躬身:「属下想,可能是属下想得简单了。」 「他在试探。」 「试探什么?」 手指一弹,行迟起身开了门,下边人声鼎沸。 连行风都能看穿,苏学勤居朝中多年自然也能看穿,却偏非配合着演了这样一齣戏。 翟游会起疑也是意料之中。 「试探我与岳父究竟是何关系。」行迟想了想,「又或者,想试探我究竟是谁。」 「那要不要属下……」 「他没有二心。」行迟趴在栏上,往下瞧见几个异族打扮的大汉,摆摆手,「只是文士气傲,总不甘叫自己被蒙在鼓中。」 说起气傲,家里头还有一个,这几日回府的时候她已经熄灯了,他也就只能在外头瞧一眼,听席辞说,换药的时候提起他,小姑娘都骂骂咧咧的,没什么好声腔。 「夫人给的书带着没?」 「带了,爷要看吗?」行风从怀中抽了一本皱巴巴的书册,「听爷的,每日都带一本预备着,不过爷,这都带了几日了,也没见您瞧啊。」 「我今日回去早些,你下去盯一下那两个人。」罢了,一伸手接过那书册,虽是做足了准备,还是被书名闪了眼睛,行迟微微皱了眉。 罢了,临时抱佛脚,应该也是有点用的吧。 第30章 没救 我现在能为这药,当…… 这一日傍晚的时候,席辞过来给苏林晚换了药,举着蜡烛怼着人眼睛晃了几趟,有那么一瞬间,苏林晚似是瞅见了一个模煳的光点。 模煳到,她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 轻墨激动地扑过来:「夫人!夫人眼珠子动了!」 「你别叫唤,什么叫眼珠子动了,听着怪瘆人的。」苏林晚将人拍下去,听得对面席辞放下了烛台,便转而道,「方才我似乎是瞧见一点光了,现在又没了。」 「可以啊,说明咱们方法用得没错!」席辞很满意,低头开始列新方子。 「那个……今晚这第四趟药,你能不能在里头搁点琼汁啊?」 「自然不能喽!」席辞吹了吹药方往后甩给轻羽,这便又正色道,「嫂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都与你说过多少次了,影响药效的!」 「能影响多少,大不了我晚点復明就是了!」 「嫂子你这眼睛,当真不是自己个儿的吧?」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可算是憋出来了。 「说什么呢!」 席辞笑着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这会儿太阳都落山了,也不好在她这里多待,只边收拾边给她说:「嫂子你这个眼睛吧,原本怕是就不好,我得先拔了毒恢復成以往那般,才能往深了.治,我都不敢确定啥时候能治好你,嫂子倒好,还往后推呢!」 「也不差几天的,加点琼汁而已,还能推后个几年不成?」 「那谁说得准?嫂子,我们药谷用药,向来有自己的规矩。」席辞一本正经道,「以前吧,就有个蠢蛋偏非不听话,最后病好了,头髮白了,哎呦,走出去能吓死小孩呢!」 「啊?!」苏林晚迟疑了,「那后来……好了没?」 「继续治呗,还能扔了怎么的?来都来了,药谷认栽喽。」席辞惋惜道,「为了治那白髮病么,像你喝的那种药,他喝了三年,每日五遍,一日不落。」 「噫……」想想就不好了,苏林晚缩了缩脖子,「那就白着就是了,一头白髮罢了,又不会死。」 「事儿没落在自己身上,嫂子,好比降妖伏魔的自己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要为民除害,谁信呀?」 懂了,又不是全懂。 不过前前后后这般折腾,实在是那人得不偿失了。 苏林晚点点头:「那是应该听大夫的,这人属实蠢蛋。」 「阿嚏!」长乐坊内,行迟揉了揉鼻子,撑着精神又翻了一页,读得艰难。 这边苏林晚到底也没能讨点好去,一个时辰之后,门吱呀一响,那味儿——上头。 苏林晚自问自己这身子是不弱的,可还是变成了个行走的大药罐子。 「你先摆着,我冷静一下。」 语毕,苏林晚兀自站起来,开始深唿吸,待吐纳了几番之后,颤颤伸了手去。 不骗人,她现在已经能完全靠鼻子辨别这药汁又苦了多少。 药碗贴上的剎那,苏林晚到底又退了一步:「等等啊,等等,我再活动下筋骨。」 苍天,席辞说得对,这事儿没落在自己身上啊! 这药,它真的不是人喝的! 行迟不知道她前些天是怎么喝药的,不过今日看样子如果再不劝住她,怕是等她这一套流程走完,药又凉了。 初冬的天气,最容易凉了,凉了,又得苦上几层。 苏林晚嘿咻嘿咻地抻着胳膊腿儿,不忘扭头对着边上道:「哎,轻羽,你说席辞会不会是耍我的?气血上涌了舌头真的就麻了辨不出味道吗?」 第45页 「骗人的。」 「……」突如其来的男声叫忙活着的人立时顿住,苏林晚将将噼了个叉下去,这会儿没稳住,被一只手攥住了胳膊提起来。 行迟待她站稳了才重新开口:「怎么会听席辞胡说八道?」 这怪得了她么? 顺着味儿,苏林晚指向他另一只手中的药碗:「你以为人生来就会烧香拜佛的么?还不是被逼得实在没得法子了!」 好的吧。 「很苦吗?」 「要不你尝尝!」 不用尝,他也知道,药谷的药,会是什么好东西。 事实证明,激将法对这个人是没有用的,药碗还是塞进了她手中,行迟:「我若喝了,你就没得喝了。」 真是谢谢你了,你好谦让啊。 苏林晚捧着碗,实在也躲不过去了,咬.牙跺脚地一把灌了。 「呕——」 赶紧伸手捂了上去,好在这人只是个本能反应,并不是真吐,不过看样子大概是痛苦得很,脸都皱巴了。 然后下一刻,那人丢了碗甩开他瘫在了椅子上,生无可恋地咂吧了一下嘴。 「行迟,我给你说,我最近喝这破药,感触良多,不怕你笑话,我现在都能为这药,当场赋诗一首。」 这个就大可不必了吧。 「你坐一会,不要说话,一炷香后喝水。」行迟过去,想安抚她,只是手悬在她脑袋上缓了几次,终于还是收了回去,只是捱近了些,「这是拔毒的药,所以要苦一些,后边就好了。」 「说得好像不拔毒的药不苦一样。啧,算了,你还是听我赋诗吧!」拿袖子抹了嘴巴,苏林晚还有些作呕,只顺了气,便固执地开始吟诵,「啊,药呀,你好苦。」 「……」怎么喝个药,还能醉呢?已经苦到失去神志了么?行迟开始怀疑席辞是不是开错了方子,想着,便要拿起那碗闻闻。 不及动作,那人便揪了他袖子一角:「药呀!你是那不落窠臼的苦!你是那苦中最别样的玄机!」 「……苏林晚。」 「干嘛!」凶得不能行。 看来不是醉了,是苦中作乐? 行迟想了想,试着转移她注意力:「我最近读书了,你送的那些。」 「是吗?」果然,揪着他袖子的人终于从那无尽的苦气中挣扎出一点头来,松了手,「真看了?那你有什么想法?」 见她冷静下来,行迟微微放了心,只是她这第一个问题就有些困难,着实叫人哑然。 「哎呦,苦……」 「哦,我想起来了。」不给她继续直抒胸臆的机会,行迟抢白。 苏林晚这才坐直了些,舔了舔唇角,压住喉咙眼的噁心:「来,你说。」 身边人静默了半晌,似是也深唿吸了一下。 「这些书目前都是由不成规模的人手工抄录的,没有一个统一的章程,也没有正规的贩卖途径,因此很多质量上都没有保证,单是说我今日读的那一本,一页上就出现了好几个错别字,这是校对工作没有做好,足以见得团队的不严谨。」 「……」 男人见人不说话,便继续道:「这个倒是提醒了我,似夫人这般喜欢读话本子的应该不少,既然有人买,那么不如由专职的书商从收稿、印刷、校对、售卖等一一抓起,行成一条流水线,这样不仅购买方便,品质也有了保证。」 说着行迟低头瞧她,这一瞧,发现自己的袖子已经被攥得没了型,坐着的人脸色也实在不好。 苏林晚觉得自己如今还能这般坐着,实在是修养了得。 「行迟。」 「……嗯。」 「你看我是想要跟你讨论经商之道的人么?」 「……」 不气,不气,朽木么,能指望什么。 「来,你来,扶我起来。」 「夫人要去哪里?」 「去找本空白册子给你,往后啊,你每天交.一篇读书笔记给我,人么,就别来了。」苏林晚沉着气,比喝药还费劲,「什么时候作业过关了,你再来!」 第31章 说是要去找空白册…… 说是要去找空白册子, 可是哪里有空白册子,行迟由着她摸了半天,书案上空荡荡的, 任她摸到明年也不会有。 话已经说了,苏林晚自是不能跌份,只抠抠捏捏了半天:「明明有的呀, 轻墨那死丫头给我塞哪里了。」 「我书房里有,不必找了。」 「行, 那你自己回去拿一本。」似是就等着这一句, 摸索的人从善如流地就收了手。 「……夫人口中还苦么?」 心里苦, 你给治啊?!没好气地哼了哼。 好像是从某一天开始, 这人就变成了个小炮仗, 一点就着,却也炸不了多久。行迟低头看她, 不知道今日她案上怎么会有砚台,那手上方才摸了沿子染了墨, 甚是显眼。 自怀中掏了帕子想与她擦一擦,某人却已经扭过身子去了。 她站在烛光前, 一头长髮披在身后, 衬得人越发娇小,心里没来由的就软了下来。 「苏林晚。」 「干嘛?」 「书生求娶陈小姐, 或许始于肤浅,或许始于别有所图, 可没有人规定过,一段感情,只能终止于起点。」 「……」 「他们还在继续往前走,不是吗?」一如他与苏林晚。 第46页 乍起的鹊鸣将人唤醒, 苏林晚撑着胳膊肘起身,迷迷煳煳喊了一声轻墨,后者端了水进来:「夫人醒啦!」 可不是醒了么,一晚上都在做梦,梦里什么也没有,白茫茫一片,单是一个声音循环往復地与她说,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 是什么呀!差点叫他煳弄过去了。 什么书生小姐的,什么继续往前走,那有的人还走着走着就南辕北辙了呢!他看了几日话本子,就这就这就这? 师父领进门,修行果真看个人啊。 行迟这般不开窍的,莫不是还要她手把手教? 啧,倒也不是不行。 「夫人?」小丫头又唤了一声,「夫人若是没睡好,就再酝一会,这宅子里怕是有喜鹊窝,早间奴婢都瞧见两只了。」 「两只?那搞不好还是两口子呢!」苏林晚来了些精神,「喜鹊好啊,是好鸟,不都说这鸟报喜?」 「是这么说来着。」 「那敢情好,看看能不能往咱们院子里引一引!」 保不准这喜鹊多了,好事儿也能多了呢? 比如——榆木疙瘩开了花? 长乐坊楼上,远远可以瞧见番馆门口的车队,不多时,从马上下来一人,正是曾顺黎,瞧着应是承了宫中的赏赐,这会儿正要往使团送。 「大霂可真是有意思,姓曾的这般人,竟然会在司天监任职,他在里头能做什么?」窗边人转着扇子扭头往里边问道。 「客部。」接话的是另一人,此时正在低头写着什么,「专司来使事宜。」 「就他那个样子?客部?!不怕吓着来使么?」席辞一.收扇子,「虽说这使团入京,各宫採买确实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说到底大霂居上,太后再看中和亲,也不会夸张到哪里去。你为了跟这姓曾的讨生意拼酒拼到吐?图什么?」 罢了一撇嘴,点了点挥毫人的胃:「图生个病叫嫂子心疼?」 席辞说着越发觉得自己猜到了要害:「听说嫂子照顾你一夜还着了风寒?」 案边人掀起眼,那眼神很明显,就是在骂人。 席辞赶紧退了一步:「哎,我没窥探你啊,是嫂子自己说的,嫂子还问我,你那老毛病是怎么得的,要怎么调理,那可真是关心得很,我都感动了呢!」 「你答了?」 「那肯定不能。」 闻言,男人便就重新垂了眉眼写字。 席辞百无聊赖,哎了一声:「总归这事儿得你自己告诉嫂子,我说了像什么话,那可不是挑拨了?不过我若是想娶了嫂子,嚼这舌根倒是有点意思。」 有墨汁化成针捲去,袭风刷刷刷打着旋将那墨针都解了去,落了一地狼藉。 席辞:「啧,你打架就打架,招什么污啊!」 如此,行迟终于又抬起头来:「曾顺黎,本是武将,后因醉酒败走陵城,为成洲所罚,是宁春归一力保下,成洲死后,他便领命去了司天监。」 「武将……以成洲的性子,武将吃了败仗,那是要杀全族的。」席辞呦了一声,「可以啊,这太后怎么保下的?」 少有的,男人唇角染上一层讥诮:「宁春归言,酒虽误事,却亦能成事。」 抬眸往窗外一扫,那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寒凉,待再垂目时,却已经平静无波。 席辞拢了拢衣领子:「我道是谁,原来就是他掳的你。嗐,当年老庄主救你回山庄的时候,听师父说,原也没想过你能好好活下来。」 谁能料到这个已经没有神志,一心掐着自己脖子求死的人,不仅活下来了,还能这般风轻云淡地谈及仇人。 行迟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活下来—— 那确实是一种奢望了。 只是比这奢望更甚的,却是死。 他突然想起那日与苏林晚说起梦中的自己,她问那会儿他几岁了,他说,大约六七岁。 其实,不过是将将五岁的年纪。 他被套了一件月白的新衫塞进马车里,装成寻常公子,老僕与他说,跑,只管跑。 可他终究也没能跑出去多远。 骏马嘶鸣,车厢倾塌,他被掀翻滚出,落在雪地中,磕落的乳牙埋进雪水里,殷红一片。 「小殿下若是于承安门前昭告天下让位,陛下定不会苛待。」曾顺黎的手劲很大,直接将他拎了起来。 「呸!」陛下?什么陛下?父皇母后已经被他们杀死了,哪里来的陛下! 「这就是小殿下不懂事了。」提着他的男人哈哈一笑,「不过也不着急,殿下跑得远,等咱们一路回了京城,再看。」 烈酒卡喉的滋味,四肢百骸都似是在烧灼的滋味。 还有—— 「吾承.天泽,然有心无力,今让贤于澹王成洲,以示天下。」 还有,亡国之耻。 母后与他套上的月白长衫已经辨不出原本模样,他倒在雪地里,雪色那么白,却比那城墙之上,父皇淋漓的头颅更显脏污。 那是他爬过的雪。 见人不说话,席辞难免尴尬,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不怪你,任哪个五岁孩子被那般对待,也不能清醒的。」 被拍的人只是淡淡揭过他的爪子,笑了笑:「查得如何了?」 「你这人……不是正感花伤月着呢,怎么就突然说正事了!」 第47页 「方才回忆间突然想起,落毒的方式有千千万万种,却离不开一样。」 「什么?」 「意有所图。」行迟搁下笔,「想要人命最是干脆,唯有用毒之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下毒的人,既要留着目标性命,又要目标为己所用。」 席辞拿扇子敲着手掌:「嫂子不是不爱出门么?能得罪谁呀?莫不是针对左相的?这法子也太曲折了些。」 「锦瑟乃是针对五感的毒,中毒之人先是聋哑,然后失明,最后五感尽失,让人生不如死。苏林晚是个例外,因为她本身就有眼疾,此毒趋弱,所以一进入她体内便自发只聚在了眼睛上。」 这一点席辞是认同的:「所以说,我还挺纳闷的,嫂子有眼疾这个事情,在京城也不是个秘密吧?下毒的人但凡打听下也知道这毒对嫂子的控制作用不大呀!」 行迟点头:「孙家小姐与苏林晚一併入过南山寺,其间孙小姐离开过一段时间,乃是从后山回来。」 「你是说,这毒并非是冲着嫂子来的?」席辞恍然,「那孙小姐才是目标?」 「只是猜测,需要你去查。」 「那你不是白说了!」 行迟觑他一眼:「我已经替你缩小了范围。」 「你别差我做事岂不是更好?」席辞刷一声开了扇子又唿啦啦扇了起来,眼角余光一扫,呦呵!好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东西! 不等他动手,那案边人已经伸手一盖,行迟:「出去。」 「你写的什么呢!我怎么瞧着不大对?!」 「出去!」 「什么叫铁树开花之我见?」席辞不怕死地继续试探,「你最近看什么脏东西了?」 「行风,送客!」 「我自己会走!你先告诉我那是什么玩意儿?」 行风推门进来:「席公子,请!」 席辞盯住那个眼观鼻观心纹丝不动的人,纸页就在他胳膊下边,但是想拿到定是不行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我就看一眼!」 「送客。」 行风夹在中间很难办,其中一个是自家主子,至于另一个——席辞这大佛手里的扇子他也打不过,只能巴巴瞅着后者。 席辞手颤颤点着那人半晌,又气又激动,亦是半会儿没憋出来话,突然瞧见边上为难的人,心思一转,拍拍手作罢:「行吧,不看就不看,大爷我才不稀罕!」 说着一甩袖子,却是趁机将行风一把.拽了出去。 门咣当一下带上,屋里归于安静,案边面无表情的脸上才终于现出一丝丝挣扎,行迟略微抬起袖子,果然,墨汁已经毫不留情地落了印子。 哎…… 长乐坊外,行风头一回被席大公子这般亲切地搭着肩膀,瘆得慌。 「席公子有事?」 「自然有啊!快告诉我,你家主子最近有什么异常?」 「没有啊,正常吃饭睡觉忙事,席公子问的哪一桩?」 席辞拿扇子敲他脑袋:「谁问你这个了!我问你,他最近受刺激没?或者,瞧见什么听见什么了没?」 行风巴巴又开始捋,最后还是摇摇头:「也没有啊,忙得都没时间去看夫人来着。哦对了!主子这几天抽空看了夫人给的书。」 「夫人给的书啊……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夫人收拾了一整个箱笼让我带给主子的。」 「你这怎么也能不知道呢?!你不是日日跟着他么!」 那谁说不是呢,可是—— 「席公子说得对,但扛不住主子给每本都包了书皮啊!」 啥子? 这般见不得人,怕不是这两口子的乐趣吧?席辞哎噫了一声,突然就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席公子怎么了?」 「啧,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哪……」 怎么就扯上这一层了?行风迷茫地瞧着面前人一脸压抑不住的窃窃,不可言说又蠢蠢欲动的模样,努力想从那双写着求我呀求我我告诉你的眼中抠出点什么来,可最后护卫的忠心终于战胜了情感,行风復又板着脸回门口守着。 给书包个壳子,这有什么不对吗? 主子一直都爱惜书的呀! 那夫人给的书,可不得更爱惜么? 对呀,没错啊!席公子又想什么脏东西呢?席公子怎么这么不正经啊! 全然不知自己的书已经被烙上了脏东西三个字的某晚,歷经引逗喜鹊无果之后,终于领着两个丫头往外走去。 管家多时没见夫人出院子了,听着小厮传话赶紧也领着几个人跟上夫人,毕竟夫人现在眼睛上又覆了绫缎,瞧着就怪叫人不放心的,加上主子交代过多次,可不能叫夫人摔了。 洒扫的小厮丫头瞧见那一行人,也不晓得他们往天上找什么,好奇心重的便也跟了上去。 一时间,找喜鹊窝的队伍便就浩浩荡荡了起来。 行迟回府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般壮观的景象。 为首的那个粉裳人正撅着嘴巴对着空中咕咕咕地小声喝着,引得他不自觉也跟着抬头瞧了一眼空荡荡的天际。 众人瞧见来人,纷纷收了脖子行了礼,管家要说话,被行迟伸手挡了,这才领了后头人都出去。 听她吆了半晌,也不见什么动静,行迟没忍住,终于问了一声:「夫人这是找什么?」 第48页 「喜鹊啊!」苏林晚侧着耳朵听着,「怪事了,怎么一会儿功夫就没声音了?」 「喜鹊?」行迟回忆了一下。 「昂!」答完苏林晚才反应过来正在说话的人是谁.,回了身子道,「你今日怎么这般早就回来了?」 「嗯,今日无事。」 「你这宅子里应该是有喜鹊窝的,方才都往这边飞的来着,可突然又没声了,可见这窝就在附近。」苏林晚往他那边走了几步,復道,「我都叫它们许久了,也没个回应。」 「你叫喜鹊?怎么叫的?」不会吧? 「对呀!」苏林晚又撅起嘴,咕咕咕地又吆了一声。 「……」 「怎么了?」 「喜鹊它是这么叫的么?」 「不是么?」 「夫人叫的,不是鸽子么?」 「都是鸟,分什么彼此?」苏林晚顿觉自己被质疑了,正色道,「人说话还分地域呢,鸟语就不带有个方言了?」 是吗? 「喳——喳——喳——」 突然,空中划过几道鸟鸣。 苏林晚面色一喜,又咕了几声,也不知怎么的,那喜鹊竟然也跟着又叫了几声。 登时,行迟觉得整个世界都玄妙起来。 「你看!」苏林晚献宝一般仰头,拿手一指,「这不是回我了么!它们肯定听得懂!」 憨得厉害,行迟好笑,嗯了一声:「不过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 「你听它们现在叫得有些急促,有没有可能是你的方言鸟语叫它们误会了?」行迟的声音淡淡,显得一本正经,「你以为是在打招唿,可它们如果理解成你在挑衅呢?」 这话从姑爷口中出来,着实稀奇,稀奇中还透着点无以名状的道理,直待轻羽轻墨瞧见姑爷面上浅浅的笑,才復明白过来。 这是在逗夫人的吧? 两个丫头互相扯了扯,纷纷识相地矮了身告退,撤出了院子。 苏林晚不察,还没有从方才行迟那大胆的猜测带来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下一瞬,就觉楞住的指尖触上了一片衣角,行迟:「当然,也可能它们是急着想要引你去做客,不如去探探。」 「真的?」将信将疑,苏林晚拽着他递来的袖子跟着上前。 约莫百步,行迟停下脚步,书房院墙内笔直的树干上,两个黑黢黢的圆点,正是高处的鸟窝:「到了。」 「哎?到哪里了?」 「到喜鹊家了。」将她的手指轻轻按在树干上,行迟偏头瞧她,「等再过些时候,它们该要重新衔枝架巢了,到时候,应是还热闹些。」 苏林晚新奇地摸了摸,感嘆道:「原来那日席辞说的是真的,喜鹊窝还当真是在你书房这边呢!」她是记得路的,这儿是他的书房院子没错。 席辞?男人眉心不自觉拧了一瞬,不过是治个眼睛的功夫,每日加起来也不到小半个时辰,这两个话痨竟然谈论的话已经这般广泛了?又是胃病又是喜鹊的,这话题间究竟怎么过渡的? 不容多想,只听苏林晚又道:「他们在这儿,不会吵着你么?」 行迟看她,本来是嫌吵的,一来他在书房喜静,二来有了这些鸟,他的人行动也不便,动辄半夜便就能惊出扑翅声。 只不过—— 行风.日日来报苏林晚的动向,小姑娘的日子着实寡淡,偏生是这喜鹊,她似是很喜欢,听说还撺掇了两个小丫鬟挖虫子搁在院子里。 只不过没引逗来喜鹊,几个姑娘倒是被虫子吓得满院子躲。 「你若是喜欢,以后可以常来我院子看看。」行迟带着她四下转了转,她记路快,应是不会忘记,「就在南边这棵树上。」 等转回树前,手指按上粗糙的树干,苏林晚上下又摸了摸,有些开心:「那我以后可以随便来你这儿了?」 嗯? 苏林晚拍拍手上的轻尘:「那我如果没等到喜鹊回窝,冷了饿了的,我去你房中坐坐也是可以的吧?」 寻常,好像也没有人敢拦着她啊。 不疑有他,行迟嗯了一声:「全凭夫人喜欢。只是这喜鹊并不爱亲近于人,夫人若是餵不熟也不要紧。」 「知道知道!」苏林晚笑眯眯的,小小的梨涡漾起。 行迟别开目光:「还有,夫人不必挖虫子餵它们,一般的谷粒之类,它们也是吃的。」 「唔!」苏林晚醒悟,罢了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挖虫子了?」 「管家说你院子的花草都被撅起来了。」 「……」苏林晚噎住,片刻才道,「那我不是又给埋好了么!」 「嗯,是。」 聊这个尴尬,苏林晚回忆了一下,觉得她们几个逃窜的场面应该不大好看,遂清了清嗓子:「对了,不是叫你给我交作业就行么!干什么人又来了?」 「夫人在我回书房的路上。」 「……那你作业呢?」 果然还是不讲理的,行迟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从袖中取了本册子来,只是递过去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不会要将这作业交给丫头读吧?」 「不然你自己读?」 苏林晚顺口这么一怼,没想到这人真的同意了。 不仅同意了还似乎松了一口气。 从他书房回来的路上,她越想越觉得不大对。 第49页 本来这是一道关卡,她好比就是那城主,这读书笔记就是通行文书,流程得是先递文书,文书过关了,才能面见城主对吧! 可若依着那人意思这么一来,便是他行迟揣着文书要直接进城见她。 既然文书过不过关他都能见她,那么请问,这文书还有什么意义? 苏林晚觉得自己好像绕进去了。 而且把她绕进去的人似乎还是她自己。 作孽。 等等,行迟为什么不要轻羽轻墨读他的文书啊? 他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 怎么的?话本子就不值得学习了么? 能成功俘获读者之心的话本子就是精华啊!怎么就不比四书五经拿得出手了? 他行迟是不是就是瞧不起她的心头好? 话说回来,苏林晚是个想到一出是一出的,天马行空,行迟却不是。 这些日子他硬着头皮瞧了几本,少庄主从来都是行必有果,本着看都看了,多少要琢磨出点门道来的宗旨,他倒是没有胡任务。 好比手上这几本吧,那都是纸张磨.损比较严重的,可见翻得勤快,那么为什么会翻得勤快呢? 他总结了一下,共同点大概就是男主人翁都是铁树开花型。 至于这个铁树开花的原因是什么,他觉得还需要再深究一下。 这些天不过列了几条,怕是不够,还得再深度扒一下。 想着便就又打开一本来,外头却是起了声音。 「行风。」 「是,爷!」外边的护卫推门进来,「是夫人院里的,正往这儿送东西。」 说话间,门口似是跺下了什么大物件,听着沉得很。 行风探头往外头瞧了回过身来禀道:「夫人送了一张软塌摆在檐下,还有一张小几。」 行迟还没来得及张口,管家就鬼头鬼脑地敲了门:「少庄主。」 「何事?」 「夫人说为了不妨碍少庄主办正事,她自己单独带了书案和文房四宝来,」管家憨憨笑着,「那少庄主您看,这……」 行风跟着一回头,好傢伙,院中当真几个小厮抬着檀木桌子哼哧哈哧站着,单是等着房中人点头。 「爷,少夫人的院子……不住啦?」 行迟掀起眼皮,该怎么说?说他只是答应让夫人来书房看喜鹊? 「摆进来吧。」 半晌,男人终于起身,亲自让出地儿来。 左右那通行文书也不顶什么用途,早见晚见都是见,那不如就打个马虎眼过去算了。反正也就是那天气急了随口布置的作业。 苏林晚这人抓得快放得也快,有头没尾的事情做得多了,也就没过心去。眼下最重要事情是她终于要从待腻了的小院子搬去另一个院子啦! 这新院子它不一样,新院子里头有行迟呀! 哦,不对,是有喜鹊。 浑说什么呢,她是去逗喜鹊的。 不管是行迟还是喜鹊,都忙得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所以行迟就是喜鹊。 没毛病,嗯嗯! 这一晚行迟负手在院中走了几圈,多多少少觉得这院子,它似乎变小了点。 进房间的时候瞧见那跟自己的书案排排坐的桌子,上头文房四宝新得能摆来卖,忽然就想起那天她屋中似乎也研了磨,只是没瞧出来写了啥。 还当真有些好奇了。 「爷,和亲有结果了。」行风上前,递上一张薄薄的信笺,「还有,那日进长乐坊的那两个男子,其中一个不是寻常使团的护卫。」 「涂兰三殿下,蒙赤焱。」行迟毫无意外地揭开信笺,「大霂兵将如斯,涂兰地势特殊,本是易守难攻,并无甚可惧。此来和亲,不过因着大殿下蒙赤羽与二殿下蒙赤山相争,内忧外患,是以暂时言和。」 「那三殿下似乎对长乐坊很有兴趣。」行风不知道该不该说,「后来他单独见了翟大人。」 这一次见面,是行风跟踪出来的,翟游并没有来与主子汇报。 不过看主子的面色,似乎没什么不妥,如此,他便继续道:「今日小皇帝给涂兰公主赐婚,翟大人领旨后,涂兰使者却要求大霂也予涂兰一位宗.室女带回涂兰。」 「宗室女?」似是听了个了不得的笑话,执着信笺的人竟是笑了起来,「大霂何来宗室女。」 一场承安门之变,大盛周氏血脉几乎枯竭,由着那姓成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后人建了这大霂,区区十九年,谈何宗室? 「正是。」行风接道,「左相大人亦说了,大霂先帝成洲只得二子,然而大殿下未及冠即殇,并无所出,如今的陛下亦是年幼,大霂又无其他王爷,是以拒绝了涂兰。」 行迟嗯了一声:「蒙赤焱如何说?」 主子莫不是有千里眼,瞧见了吧?行风答道:「主子英明!那三殿下说,涂兰闭塞,不得发展,倒是汉人京城一派欣欣向荣,此间文明定是有过人之处,故若是不能带回宗室女,他留在大霂学好了再回去也不错。」 说着说着连行风都觉得有些荒唐:「爷,这还是头一次见着自请来做质子的。」 「涂兰信奉阿古神,最讲究血脉纯正,蒙赤焱乃是涂兰王与侍女所生,没有争权的可能,无论那两个谁上位,他只会被放逐,没有人会尊重他,哪怕他是老涂兰王的儿子。」行迟坐下,「他能来大霂,一来因为和亲的是他亲妹,二来他本就是为了留在大霂。」 第50页 竟是如此。 行风想起来:「那两个皇子,不管么?」 「他们?虎王相争,如何会瞧见背后窥伺的豹子?」 「主子可要见这个三殿下?」 「不急。」行迟抬手将那信笺举到烛边,火舌舔上一角,不多时便成了灰,「哪日大婚?」 「下月八日。」行风回道,「待翟大人娶了公主,过不上多久就该要迎节啦!」 迎节么……原来又是一年要过去了。 冬日,总归是要下雪的吧? 眸子沉下,行迟出神瞧了那火苗半刻,一转身正对上对面椅背上搭着的大氅,那是从苏林晚那儿搬来的。 行风察言观色,顺着主子目光瞧过去,瞭然道:「哦,管家说夫人讲怕是瞧书的时候冻着,所以就一併拿过来预备着了。」 这一串前缀还着实有些绕口,行迟清冷的眼波终是微微有了暖意:「夫人不似我们习武之人,应是怕冷,多备些银碳。」 「是!」 然则第二日瞧见夫人的时候,行风还是有些怀疑主子是不是瞎说。夫人这哪里是怕冷的样子? 那穿得可是单薄,快赶上他这一身劲装了。 苏林晚有些瑟瑟发抖,拢了手在袖筒里:「确定今个行迟不出去?」 「风护卫说的,姑爷一早叫了席公子议事,好像还请了其他人来,反正说是今日不出门了。」 「啧。」苏林晚走着走着,便又站定了些,问丫头,「你看我现在穿的,还显胖吗?」 轻墨抿着嘴巴不好回答,毕竟胖瘦这个东西,它是事实啊,跟显不显,好像关系不大。 但是忠心的婢女从来都不会向事实低头。 「不显!夫人身段可好了!」 「是吧!我就说定是那.袄子缩水了!」苏林晚放了心,「穿着跟绑在身上似的!」 「就是,」轻墨接口,「可是夫人不穿袄子,冻着了怎么办啊!」 「不会的,一会去了书房我就搁里头不出来了,冻不着!」 「哎?夫人不是去餵喜鹊的么?」 「喜鹊窝就在那里,还能跑了不成?今天不餵明天餵么!丢不了!」 轻墨懵懂哦了一声,福至心灵般:「哦!夫人是去找姑爷的!」 「闭嘴!」 行迟与席辞一併出来,正巧碰上那两个人影进了院子,这一看,也是愣住了。分明前几日还裹得暖和,怎么今日连袄子都不穿了? 却是席辞先开的口,扇子一合就上前去:「呦,嫂子来了!」 本就晓得席辞在书房,苏林晚也不意外,只扬着笑脸,熟稔道:「你也在呢!对啦!那喜鹊窝真的在行迟院子里哎!」 「肯定没错!悄悄告诉你,我那日还淋着鸟粪了!可噁心死了!」 「啊?淋着头了?」 「可不!」席辞嫌恶地啧啧嘴,「不过我给你说嫂子,最近城中新出了一种皂片,特别好闻,洗完头髮喷香,你用过没?」 「用了用了,是不是桃花味儿的?」苏林晚往前几步,「你说他们桃花搁哪里存下的啊?不会烂掉么?」 「这得问问你相公了,我记得断水山庄也是做香料生意的吧?」 「是吗?」 二人终于停止了寒暄,如果这段对话能够称作寒暄的话。 席辞回身看了看身侧人,苏林晚经由轻墨提醒也转了个面向。 对着同时向自己这边站定的人,行迟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不该感激一下,毕竟百忙之余,他们还能记得关注一下这里的主人。 也是亲眼所见,行迟才终于明白了,话痨的话题当真是可以毫无突兀地一茬接一茬,连绵不绝,若是以这般速度,所涉不广泛反倒说不过去了。 只是不知为何—— 行迟往苏林晚身边踏了一步,刚好隔开了这两个,罢了才嗯了一声:「只是兼卖,没有深究。」 罢了一低头将人手腕抓了:「进来说话。」 席辞一个呦字堵在嗓子眼,最后决定给某人一个面子,收了扇子跑了。 苏林晚这会儿手还凉着,被乍来的暖握了手腕,那掌心的热度轻易就氲上,屋子里更是暖和,也不知什么时候升起的炭火,人顿时乖巧了不少。 人一乖下来吧,心思就开始不活络了,以至于行迟伸手解她眼上的绸带时,她还懵懵懂懂去捂:「怎么了?」 「席辞没告诉你,毒已拔除,今日起,每日都要叫眼睛见着光的刺激才好么?」 「没……没说吧?」 「哦,」男人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却又仿佛带了一丝丝怨气,「正经的不说,废话倒是不少。」 谁?席辞么? 好端端的,干嘛骂人啊? 只不过苏林晚也懒得替他人伸冤,倒是记着他前头那句:「你是说,我就要能看见了?」 「暂时还不能,需要时间。.」 说话间,眼上轻了下来,缠了多日的绸带揭开,本以为一片漆黑的世界,竟是模模煳煳有了些影像。 只是太过模煳,辨不出具体。 可单单是这般,也足以叫人怔住。 她已经——很多年没瞧见光了。 意识到面前人的不对,行迟躬身,略微近前了些,那双眼仍是水汪汪的,与常人无异,只是他伸手晃了晃,还是不见动静。 「苏林晚?」 第51页 「啊?」 「看见什么?」 苏林晚眨了眨眼睛,接着,又眨了眨,搁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收紧,人却是诺诺半晌,才不确定道:「行迟……我是不是……会眨眼了?」 「是。」男人的声音带了笑意,很满意,「不错,慢慢会更好的。」 这还真的是个好消息,苏林晚跟着就咧了嘴,不想,一个没忍住,「阿嚏!」 「嘿嘿。」 这一声傻笑实在叫人无奈,行迟开了门唤了行风去煮姜水,一面将那椅子上的大氅往她身上披好:「屋里暖和,也不能穿太多,你先披着,往后不要穿这么单薄。」 「你知道我现在最不怕什么吗?」 「什么?」 「生病呀!」苏林晚骄傲道,「你看看,药谷统统就两个传人,巧了吧,刚好都是家里人,这点小病小灾的,怕个啥!」 敢情病了难受的不是自己? 行迟:「席辞不是我们家的。」 「哎?」 「他不过是个客人,作不得数。」 是吗?可他不是日日都住在这儿嘛?有啥区别?苏林晚莫名其妙地凑近了些:「你跟席辞,吵架啦?」 「没有。」 「那你今天干嘛这么针对他?」 行迟伸了手指将她按回椅子:「我没有。」 「有的,你今天都没搭理他,」苏林晚哪里是能安静待着的主,伸了手拍拍他肩膀,「行迟,这我就要说你了,人到底是一谷之主,来咱们家又是找药又是治病,这当牛做马的,多辛苦,你好歹也得对他好些。」 嗯? 那倘若她晓得自己还打发那厮跑腿办事,岂不是还得更为他打抱不平了? 行迟不确定,直接就揭过了这个话题:「明日我请人来做冬衣,你若是不喜欢现在的袄子,可以带着轻羽轻墨好生挑一挑样式。」 果然,闻言立刻就直起身的人赶紧问道:「那我能多做几件吗?」 「……行。」 男人应下,苏林晚顿了顿,接着,似是下定了决心,忽然拎着裙裾站起来:「那个,咱明人就不说暗话了,我给你转一圈哈,你看看我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 行迟不察,由着她在眼面前当真转了一周,而后小姑娘叉着腰,光是等着他发言评论。 可他除了瞧见那裙角轻曳,当真什么都没看出来。 等不来话,苏林晚提醒地指了指自己的腰:「这儿,这儿是不是胖了点?」 自打喝了药,她就觉得这身子跟吹了气似的,昨日荣氏来瞧她,伸手就不客气地捏了她肉,恼得她蹦得差点上房揭瓦。 「没有…….吧?」下意识的,行迟觉得不能说实话。 「你骗人。」 「没有,夫人真的一点也没胖。」 「……」苏林晚垂了手,「果然是真的胖了。」 啊?他明明否认了啊。 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理解话的么? 不及解释,眼前人却是挥挥手重新坐下去,也不矫情,直接与他道:「我今日没穿那袄子,因为我娘说我穿着像个水桶。说你会嫌弃我的。」 岳母怎么背后编排人? 行迟忙不迭道:「岳母大人开玩笑的。」 「我娘要我多走走路,还让我再吃清淡些,再清减些才好。可这肉它毕竟是我长出来的,怎么也是有自尊的吧!说不要就不要了,叫它们怎么想。」 说着,苏林晚自己伸手捏了捏小肚子,心疼地又摸了摸:「它们有什么错。」 好在是没有外人,否则—— 行迟只怕不知道的瞧见,还以为这肚子里有了什么。 「夫人多虑了,这般瞧着最好。」 「真的?」 「嗯。」行迟缓声,「夫人正常吃着便是,不必介怀。」 苏林晚这才抬起头来,下一刻,期待的小手爬上他的袖子:「……那今日……人家能吃酱肘子吗?」 「……」 「我昨天被我娘说得,伤心了好久,喝水都不香了。」 行迟见不得她期期艾艾的模样,轻易就要应了,忽而瞥见一边的绸缎,这才想起来她还喝着药呢,吃什么酱肘子?那里头得多少调料?不成。 「夫人不慌,不如——不如我给夫人读一读最近做的作业,如何?」 ?????? 快到嘴的酱肘子,就这么没了?! 作业?作什么业! 苏林晚咬牙:「行迟!」 「嗯?」 「我跟你说东门楼子呢!你扯什么西门猴子!我就要吃酱肘子!」 第32章 画画 夫人还是摸一下在…… 关于吃东西, 自打嫁给他以后,一直是苏林晚的一个怨念,俗话说得好, 没有葱姜蒜的菜它不合适。 她这几个月基本是无间歇喝药,好了吧,直接就给葱姜蒜从她的厨房里给拨出去了, 那个寡淡啊。 其实清淡点,也没什么不好, 怪只怪清汤寡水的东西, 它不顶饱啊! 就连她自己都没想明白, 为什么明明吃得那么清淡, 还能胖起来。 待现在仔细那么一捋, 脉络终于清晰起来。 那还不是以为不管饱,所以才吃得多了!? 但是酱肘子就不一样了, 酱肘子它一般吃半个就齁了,一齁, 那就吃得少了。 吃得少了,才不会发福。 第52页 行迟老老实实坐下听她将这套理论论述了一番, 求知若渴地与她探讨:「可是夫人你看, 酱肘子它齁,所以是不是会吃更多的米来搭配?」 「我可以喝汤。」苏林晚镇定地反驳, 「豆腐汤就行。」 二人僵持不下间,行风叩了门进来:「爷, 姜汤煮好了。」 「嗯。」 行迟接了碗过来,眼见着自家护卫出去,这才又转过头来继续商量道:「之前下的是重药,免不得忌.讳多了, 后头慢慢调理,咱们就不必这般计较。不若夫人再等几天?」 苏林晚吸了吸鼻子,忽然就沉了声:「你端的什么?」 「姜汤。」 「你看看!我就晓得你是骗我的!」苏林晚抓着人小尾巴,嗖得就站起来,「酱肘子里头能摆几片姜,这姜汤里又有多少姜?姜汤能喝,为什么酱肘子不能吃?!」 对面显然是噎住了,一时半会儿竟然没回得出来话。 不是不想回,是行迟自己也愣住了。 他方才委实瞧见她冻着脱口就命行风去煮了姜汤,当真没有想到这一层。 现在被人点破了,才发现还真的是。 原本他很仔细的,权不会犯这等错误。 可现在这么大的漏洞,它就活生生被苏林晚逮在了手心里。 姜汤自然是不能叫她喝的,至于酱肘子—— 酱肘子也不能让步。 医术上的东西,哪里能容半分差池。 「这个姜汤它……」行迟顿了顿。 苏林晚尖起耳朵,才听他接着道:「这姜汤它是我喝的。」 ?????? 你一个习武的大男人搁这暖屋里待着,喝什么姜汤?体寒啊?谁信! 「是吗?」 「嗯。」行迟点头,想起来她瞧不见,补了一句,「真的。」 男人说着便要将端着的碗放下,不想对面点了点桌面:「那你喝了。」 「什么?」 「不是你要的姜汤吗?行风都给你熬好了,不喝岂非浪费?」不容拒绝,苏林晚又努努嘴,「喝了,现在就喝。」 「我……我晾一下。」 「晾什么?凉了就不好喝了。」苏林晚不依不饶,「你忘记了?这玩意儿就跟药水是一样的,冷了会更难喝的,快些!」 「等一会我自然会喝。」 「行迟,你三岁小孩吗?!这有什么好等的?能烫着嘴怎么的?」 「……」 苏林晚心中得意着,想着席辞那边的情报当真是管用的,比如堂堂断水山庄少庄主讨厌吃姜。 你看看,这不是撞上了么。 大约是天人狠斗了一番,男人终于开始喝汤了,苏林晚听着带劲,笑眯眯地等着,登时觉得那酱肘子不吃也就不吃了,左右就算是他同意了,怕是也能把肘子做成清蒸的,暴殄天物。 哪里有听行迟喝姜汤来得爽。 喝汤的声音断下来,苏林晚赶紧挺直了腰板:「别哄我,这还没喝完呢!汤底儿最是有用,都是精粹,别浪费。」 「差不多了。」 「瞎说,」督工上身的某晚翘了上唇,「咐哧嘶——来,得是这个声音才是喝完了。」 「……」 捏着碗沿的手着实有些卖力,行迟顺了口气,终于再一次仰起头来,这一回终于是将那碗底儿都吸熘了个干净。 突然就想起来那一日苏林晚喝药时的模样,口中胃里此时都翻搅得厉害,竟然突然开始怀疑,或许真的应该喝之前与她一般也热热身,不晓得会不会真的好受些。 人哪,怕就是打不过便开始求神拜佛,胡乱投医。 反正他空有.一身武艺,大概永远也不会斗过面前的人了。 甘拜下风不过如是。 这回苏林晚可算了满意了,只是不能瞧见那人的模样,实在是有些遗憾,往后等眼睛好了,定是要骗他再喝一次,那肯定瞧着很赏心悦目的。 行迟这边压下了那沖头的味儿,瞥见某人一脸的不怀好意,想了想终于决定还是说说其他事情。 比如—— 「你带了笔墨过来,是想要写什么?」 说起这个,苏林晚才终于记起来前几日就打算做的事儿,要不怎么说这木头疙瘩误事呢,倘若不是他气人,她应该早就动手了。 「不写东西,我想画点画。」 「画画?」 「对!」苏林晚抬手,「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试试吧!」 那恐怕还是写字比较好吧?起码一撇一捺的总有摆的地方,大不了给她做些木格,好歹能写出个大概。 可手已经下意识扶住要往里头去的人,行迟:「那你想画什么?」 「我原本吧,是想画只喜鹊的,」苏林晚想了想,「可我这么多天也没抓到一只摸摸,圆的扁的也不清楚。」 「活的东西确实不容易画,这不怪你。」 「是吧,然后我就想着,不如就画一下你的雁翎刀吧。」苏林晚继续道,「可你也不叫我多摸摸,上头的纹路我也不清楚。」 行迟瞅了一眼刀架上的配刀:「嗯,虽是死物,却实在危险,夫人还是画点其他的。」 「所以我思来想去,只有一样我摸得仔细,没准能还原个一二来。」苏林晚嘻嘻一笑,「等我能瞧见了,还能比对一下,看看是不是跟我猜的一般模样。」 第53页 「是吗?」书案已经到了,当然,她的那文房四宝这会儿还用不成,行迟只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案前,将笔墨纸砚摆好,倒是当真有些好奇了,「那夫人决定画什么?」 苏林晚摸到了案上的纸,平平整整地压了压:「不能告诉你,得给你一个惊喜!」 要送给他的? 行迟心思流转,心口莫名一跳:「那……我去一旁瞧书,你来画?」 得了人点头,他才復又不放心地与她说清楚了砚台纸张大概的轮廓位置,只是案边的小姑娘已经有些不耐烦起来,最后只得退到了她对面的书案旁坐下。不过手里的书翻了一页,仍是没管住眼睛往她那边扫去。 这一扫立刻就被抓了个现行,苏林晚仰头:「行迟。」 「怎么?」哪怕是她瞧不见,他仍是赶紧捧起书来装模作样,语气狐疑道,「夫人需要什么?」 「餵喜鹊的米粒呢?给我抓一把来。」 他肯定给自己准备了的,苏林晚无比确定,果然,那人闻声便就窸窸窣窣去边上开了抽屉,接着手掌被人托起,落下些许冰凉。 「谷粒太小,不好用,这是鹅卵石。」 「哎?行迟你是不是吃聪明果长大的呀?这都能猜到!」 她凶起来似个炸毛的猫,夸起人来,竟是也毫无吝啬,行迟.立时就咳嗽了一声,带着微红的耳尖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苏林晚夸完便就活动了一下手指,神情渐渐专注起来。 行迟瞧着她先是比样了一下大小,然后似是在规划布局,接着一点一点地放下那些鹅卵石。 折腾好些时候,最后终于抓起了笔桿子。 「你不准偷看啊!」 似是能看见,对面的小姑娘头都没抬地叮嘱。 「嗯,不看。」少庄主从来没这么心虚过。 行迟逼着自己看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么,一面提醒自己说到做到,一面当真慢慢沉下心来。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突然啧了一声。 苏林晚:「不行,我好像有点记不清楚了。」 行迟差点就想问,究竟是什么,或许他可以提点一二,可到底忍住,只回道:「需要我帮忙吗?」 「嗯,需要。」 没曾想,对面还当真应了。 「那夫人需要我做什么?」 对面似是又犹豫了一下,最后对他招招手:「我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但是实在有些难,你还是先过来吧。」 好比面对一个塞在盒子里的礼物,行迟一时间竟还有些近乡情却。 直到那纸页一点一点映入眼帘中,先时的期待与忐忑才唿啦啦打心头扑棱着飞了个干净。 「夫人在画……人嘛?」 「对呀!」 哦,目光游移,转过那双将鄙夷的白眼表现得淋漓尽致的眸子,转过那对大小不一的耳朵,还有那高高的鼻樑,哦,这个鼻樑画得还是蛮好的,起码没有歪斜。 苏林晚听着话音不对,拧起了眉心:「怎么了?是不是我脸盘子画得太大啦?!」 「不不不,脸盘子倒是挺好的。」起码线条都连上了。 「那是我头髮画秃了?」 「没有,挺好的。」秃是不秃的,只不过是簪子戳上了天,不过这都无关紧要,她毕竟与旁人不同,能画成这样已经很好了,行迟笑了笑,「夫人还差一张嘴巴没有画,是需要我替你补上么?」 某晚点了点头:「是这样,我之前吧,没好意思摸你嘴巴摸得太仔细,毕竟显得我不端庄,所以,这会儿有些不知怎么下笔了。」 ?????? 犹如一道惊雷噼过,行迟不可置信地又低头瞧了瞧案上那张泛着眼珠子嘲讽自己的脸,艰难开口:「夫人……画的是……在下啊?」 「不然怎么说是给你的惊喜呢!」苏林晚有些后悔将将还夸了他聪明,接着又宽慰道,「你放心,要是你不好意思叫我再摸……嗯,其实还有一个办法的!」 「什么?」 「你知道手印是怎么按的吧?」 所以????? 心头涌上一丝惴惴,果然,下一瞬,那人已经端了墨与他:「你要不受个累,略微抿一下,然后——照着鼻子下边吻一个?」 半晌,心灵遭受了巨大打击的人终于伸手按下了那砚台。 接着,苏林晚只觉指尖被人牵住,缓缓往上。 「夫人还是摸一下在下吧……」 第三十三章 可爱 来吧,丑媳妇总要…… 虽说苏林晚明白这人任是再木头也不会当真往自己嘴巴上涂墨, 保不准会接了笔亲自替她补上也是正常,但—— 指尖被他捏在掌中,温暖得怕人。 然后, 略微停歇,苏林晚手指颤颤,没出息地就收了一道。 男人却没有叫她挣开。 毅然决然地, 行迟将那双小手缓缓按在了自己的唇上。 指下饱满的柔软,他不说话了, 苏林晚顿时也不敢放肆了。 第一次摸他, 是她要求的。 那时候心中多少带了些有意闹他的皮。 如今……如今…… 苏林晚死死抿着唇, 不叫自己退缩, 只让手指一点点抚过那唇瓣、唇角, 再从上唇而下,拂过下唇, 重新描画轮廓。 房中的炭火烧得强,将面前人的脸都烘得红通通的。 第54页 连带着行迟自己的脸, 似是也慢慢晕起热来。 可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她那么仔细, 倘若他一开口,岂非将人惊到。 「噫。」 苏林晚一边伸手继续描摹男人的唇, 一边撤了一只手探上自己的嘴巴,从一边唇角, 划到另一边。 眉间一跳,拳心本能地收紧。 行迟垂眸。 「行迟,」苏林晚点着自己的唇,「你的嘴巴比我的大一点。」 「嗯。」 「但是比我的要薄一些。」 说着, 她甚至还復又捏了捏。 喉头一滚,行迟终于将她作乱的爪子给重新抓住了。 「差不多知道了吗?」 「知道啦!」其实早就知道了,可是倘若她不摸得仔细些,总觉得自己是意有所图,那自然是要表现得更专业一些。 「那夫人还要画么?」 「自然的!」苏林晚点头,张罗着要去摸笔,这才发现右手还在他掌心,不知为什么,他握得甚紧。 几乎每一次,他都是与她递了袖子,或者是扣了她的手腕引领她,唯独今日,自己整只手都收紧在他的掌心中。 或许,连行迟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用了这般大的劲吧? 本能地,苏林晚放弃了右手,直接拿左手摸了笔起来:「那我开始啦!」 「哦,嗯!」行迟退了一步,手指一带,瞬间哑然。 再瞧见她左手执笔的模样,脸上当真是烧了起来。 苏林晚却没有允许他放开手,反手就将他扣住了。 「行迟,那个,嘴巴在哪一块来着?」 罢了,晃了晃他的手提醒。 行迟不察,便就叫她攥紧了,竟是严丝合缝地牵在了一起。 「在……在这里吧。」男人的声音比平常要游离一些,带着她一併摸到了纸张上那鼻子下边。 「唔!」苏林晚也装模作样地点着脑袋贴近了些桌案,左手悬着笔过去,「确定哈?就这儿是吧!」 「夫人要不,换右手?」 「不必,我跟你一样,也是左撇子!」苏林晚大言不惭。 这一回,行迟终于找回点理智来,顺了眉眼看她那抖得找不着边际的左手,忽而笑道:「谁与你说我是左撇子?也是席辞吗?」 「我自己发现的.。」苏林晚偏头,「你的刀配在右边,那自然是左手使刀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 「倒也不是,只不过我右手使剑,便就少有用刀。」 男人浅淡应了声,却也没有再由着她。 苏林晚只觉得那毛笔被人轻轻抽走,而后牵住的手微动,她自然没放,那人便就从身后将好环了她:「松手,我带你画。」 「啊……」 那生怕自己飞了的小爪子终于是卸了力道,行迟将笔把着她握好。 「苏林晚。」 「怎……怎么?画呀!」 「你来描述,我来画,可好?」 姿势都架在这儿了,还能不好么? 这人今天——这人最近是不是读了不少话本子啊? 苏林晚赶紧俯身:「别废话了!画吧!」 「嗯。」 每一根手指上都註上了他的力道,手背上甚至能感受到他手心里血脉的跳动。 更甚是心口,心中似是万般缚茧化了蝶,那蝶羽振振,势要从这心口一併冲出来才好。 但是,方才他要她来说他来画? 这,这个怎么说出来? 「扁的。」 「嗯?」 「大概这么长。」抬起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苏林晚,「软的。」 「……」 「也不是那么软,很有弹性。」 男人手指一抖,连带着那笔就歪了歪。 行迟决定还是自己来画比较好。 算是歷经坎坷,这一张画像终于是结束了。 没眼看是真的,苏林晚却是不晓得,坚决要署上两个人的名字。 「你知道我方才画的时候想起什么了吗?」苏林晚仔细将落了款的画纸卷好,单是抬起脸问面前的男人。 掌心空下,竟有些不习惯。 行迟恍惚一瞬才笑道:「想起什么?」 「诗经上是不是有一句话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有。」 「我觉得跟我们一样,挺好的。」 说完这句,苏林晚便就火速背过身子去,画纸执在手中,她復又上上下下去摸案上的抽屉。 行迟眼见着她将自己书案的屉子开了,将那画纸塞了进去,然后,人半晌也没再转过来。 她刚刚说了什么? 只不过片刻,那人就已经顺着桌拐别走了,对,似是泥鳅般,从他眼跟前往另一头摸去。 摸得磕磕绊绊,全没有之前记路好手的样子。 苏林晚想扇自己一巴掌,说好的等他告白的呢!苏林晚你的骨气呢!你在说什么?你不要面子的?! 恨。 「我也觉得很好。」 往前的步子一顿,苏林晚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好……好什么?」 「虽然不知道夫人说的是不是我理解的意思,但是,我觉得很好。」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她身后,「有你在,也很好。」 是……是吗? 有你在,也很好。 第55页 苏林晚揪着衣带子,身后人未再上前,她也没回头。 好半天才终于憋出一只应声虫:「那是挺好。」 好不好的,着实车轱辘了几个来回。 行迟突然就笑出声来。 苏林晚恼火,勐地就转了身去:「你笑什么!.」 「没有。」 「我又不是聋子!」 「笑夫人可爱。」 混蛋!这傢伙去哪里修行了吗?!怎么就突然说人话了! 烦人! 苏林晚摔了衣带,昂起脑袋:「这还要你说!我本来就很可爱!」 「嗯,是。」 哼唧吧唧了一会,苏林晚实在没找着留下的藉口了,灵光一现,便就虎了脸来:「别跟我嬉皮笑脸的,今日喜鹊怕冷没出来,我是特意来检查你读书笔记的!」 他方才喝汤前不是还提过要给她瞧来着? 这一茬不是揭过去了么? 行迟愣住。 那人却似只小狐狸,已经沾沾伸了手道:「来吧,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第34章 喜欢 他为什么学门叫?…… 这句话确实是没什么错处, 只是今日那画作,已然耗费了多半的心神,行迟这会儿也不知道是这屋中的炉火炕的, 还是被面前的小狐狸迷的,只觉得若是二人再这么一块儿扯皮下去,怕是有些扛不住。 想着, 男人便低了身段,与她道:「夫人今日已然受累, 不好叫夫人再考在下课业, 不如……我带夫人出去走走可好?」 「走走?往哪里走?」 「夫人不爱出门, 可是觉得不安全?无妨, 今日我领夫人去逛一逛, 夫人这般喜欢看书,不如去茶馆听听说书的, 想来定是合夫人心意的。」 苏林晚收回手背到了身后,却是没了嚣张, 只嘟囔着:「说书的有什么好听,说来说去也就是打打杀杀的, 以前我眼睛没这么差的时候也是出门的, 吶!就是那西头的茶楼子,里边原本有个声音尖细的说书人, 净爱讲先帝御驾亲征的事儿,哦, 还有那承安门之变,我都听过好多次了。」 「是吗?」男人的声音淡了些,「大霂京城的茶楼里,还说这些?」 「对呀, 什么血流成河,所向披靡,这些词儿我都会背了。」苏林晚摸着把椅子坐下去,捶了捶自己的腿,继续道,「不过,我不相信。」 「为何?」 「如果当真是这样的,我觉得说书的反而不会这般说了。」苏林晚对着他招招手,示意人过去。 行迟几步过去,蹲在了她身侧,只见她矮了身过来,压低声音道:「你不在京城,怕是听不出来,那说书的声音,肯定是个公公。」 「公公?」 「就是阉人啊!宫里头的。」苏林晚回忆了一下,「听着年纪也不算大,倘若是宫里头罚出来的,才不会这般招摇地摆摊子讲故事,那定然是宫里头授意他来摆摊的呀!」 「所以这有什么不对吗?」 苏林晚嫌弃了一声,偏头拍了他一巴掌:「你咋这么蠢!你这般可怎么叫人放心把断水山庄都交给你?」 说得好似这断水山庄是她打下的基业一般,行迟却很是虚心地嗯了一声:「确实一时半会儿没理解,劳烦夫人说说。」 苏林晚嘆气,好比那学堂里老夫子对着不争气的学生,半刻才耐心道:「.你想,歷朝歷代,最为人所称颂的是什么时候?」 「大合安平之治,大兴开国之治、承景之治,」而后,行迟沉吟一瞬才继续,「前朝大盛,行远之治。」 「远的不说,咱们光说这大兴与前朝,哪个盛世的主人会想要对自己的百姓宣扬这般血腥的歷史?」苏林晚掰着手指头,「你看,这行远之治乃是帝后和鸣,百姓安居乐业繁衍生息的典范。再往前了推,大兴的承景之治,皇帝屈南栖接手盛极而衰的大兴,举新政,严擢考,乃是中盛的典范。」 罢了,她还小声又补了一句:「先帝又不是将军,偏要人闻风丧胆才好,为君者,哪里能叫百姓听着惧怕呢?」 「我猜是先帝自己心里没有底,怕人忤逆他。」 这番话倘若是席辞,翟游,哪怕是行风与他说起,都是正常。 可出自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之口,着实叫人震撼。 更何况,这个小姑娘还是个整日只惦记着话本子好不好看,菜色里有没有酱肘子的苏林晚。 「怎么了?」没听着人说话,苏林晚心里有些不把稳,往椅背上退了一下,「你……你不会是宫里头的人吧?」 「我不是。」 苏林晚不信,解释道:「我只是说些事实罢了,我没有说先帝不好的意思。」 「呵。」男人笑了一声,抬手抚上她脑袋,「你呀,往后不能这般乱说了,怪道岳父大人也不叫你多出去,你这般口无遮拦,是要惹事的。」 「我没对别人说过。」苏林晚懊恼,想将他的手拽下来,不想那人已经自己收了回去,她也只得拧着眉头重新坐好,鼓了气,「我跟你不一样,我一点都不蠢。」 「那你还敢对我说?你虽嫁了我,却从来都没见过我,也不晓得我每日在忙些什么,倘若我别有用心呢?」行迟蹲着身子,仰面瞧着她,「商人最是薄情寡义了,你是左相的女儿,倘若我卖了你,收益可不是一星半点。」 ?????? 第56页 这什么人啊!又不会说人话了对吗?! 这般柔软的语气,说出的是个什么东西! 苏林晚想若是自己能瞧得见,定是要瞪死他! 行迟的手就握在她椅子的扶手上,她稍一动作,他都能轻易抓住她,以他对她的了解,大概是要伸拳头过来锤了吧? 不想,那坐着的人面上分明已经怒极了,竟然抠着手指半分也未动,单是别过脑袋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似是当真瞧住了自己似的。 接着,嘴巴竟然就扁了扁。 不是,怎么了? 行迟:「我只是好奇……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 「你嫌弃我是瞎子。」 「我没有。」 「你嫌弃我不知道你忙什么。」 「不是。」 苏林晚咬牙,泫然欲泣的模样:「你自己还承认自己薄情寡义了!」 「那是故意说的!」行迟着急起来,他差点忘记了,小瞎子说过自己最是敏感了,这怕是触到线了。 「故意说.的?」 「嗯!」 「你不会对我薄情寡义?!」 「不会!」 不想这一回那人更伤心了,苏林晚:「那你就是在恐吓我?我就说几句怎么了?你干嘛凶我……」 没凶,真没凶。 嗨呀,行迟突然就有些恨起来那个姓席的。 没得就是他在耳边上叨叨什么瞒着嫂子不行啊。 现在是真的不行了,他快不行了。 行迟起身又默默近了一步,一步之后,手将抬未抬半晌,终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是不是要——要将人抱在怀里,拍一拍? 好像话本子上是这么写的。 可这样……这样好吗? 君子吗? 「行迟。」 「嗯!」 方才瞧着一脸难受的小姑娘突然就冷静下来,倒叫犹豫的男人跟着喊号子一般应声。 苏林晚不知道他何时竟然起了身,正抬了手往边上摸过去,等听着应声从头顶上冒出来的时候,手已经先行摸上了衣裳。 这本来,没有什么。 然而—— 「吱呀!」方才没栓的门便就掀开来,守在门口的行风探身进来关门,「属下大意,这就……呀!」 门干干净净地怼上了。 苏林晚抬起头,刚刚想要说的话也忘了,只狐疑道:「他为什么学门叫?」 「没。」她是不晓事的,定不能叫她察觉,行迟此生最大的定性大概就是发挥在今日了,只无事一般将她的手指从腰下拿开来,「他向来莽撞。」 若是行风听着,应该又要委屈起来。 苏林晚不疑有他,只是叫行风乱了情绪,原要发落的便就罢了:「算了,我今日太乏了,我们都冷静一下,不要说了。」 手腕还握在男人手中,苏林晚却也没收回来,单是叫他这般抓着。 冷静? 行迟倒是当真需要冷静一下。 好一会,他才重新看回小姑娘身上,后者说是要走,坐得却很是踏实,有那么一刻,他开始怀疑将将她是不是装的。 只不过,任她是真是假,恐怕有些话,总归是要告知于她。 「苏林晚,方才不是恐吓你的,只是……想听你说几句罢了。」 ??? 「听我说什么?针砭时弊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行迟顿住,瞧见她专注地眉梢,「如果有一天,我要去做一些事情,但它可能会伤害到我身边的人,包括你,包括岳父岳母。」 「那么,你现在还会选择留在我身边吗?」 这般说辞,苏林晚熟悉得很,尤其是这个开头。 但凡有些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大家都会用如果开头,不然就是我有一个朋友。 所以,这件事情他一定会去做了。 这段日子,她已经隐隐有些感觉,只是他不说,她便就干脆陪他做个小傻子。 想来感情是要培养的,不说,他恐怕是觉得没到时候,也恐怕是觉得她不重要。 她总归是担心的,害怕自己是后一种。 还好,不是。 否则,他今日也不会提。 「那你打算做的事情,对吗?」 「我定是觉得对,可对于更多其他的人.,我不能确定。」行迟沉吟,而后又道,「有些事情,没有对与错。」 「我明白了。」坐着的人发了话,「你松手吧。」 行迟垂眸看见掌心中她的手腕,却突然不敢放。 苏林晚晃了晃手:「放心,我还在思考呢,就算是我要逃走,那也得回去捡拾下东西啊,不然我一个弱小无助的瞎子,当街乞讨过活么?」 「……」 手上的力道撤了,苏林晚便就当真揉了揉手腕,好生开始分析起来。 「我想想啊,这个事情可能会伤害到我,还有我爹我娘,也就是说,也可能不影响。」她托着腮,「换句话说就是,成功了无事,失败了才有事?」 「……嗯。」 「那你有几分底?」 「八分。」 「哦!还有两分可能是失败的,」苏林晚念叨起来,「这般串联起来,你娶我,也是为了这个事,那我爹定是也晓得的。」 行迟不出声了,只听她继续道:「我爹既然晓得,还答应将我嫁给你,看来也不妨事。」 第57页 嗯? 这个事情,还是很大的,很妨事的。 「至于你之前说的拿治眼睛给我爹交换的事儿,这眼睛跟命比,肯定还是命重要,而且这里头还搭着我娘的命呢!我爹不会拿我娘的命去赌的。」苏林晚言之凿凿,「所以,你肯定是能成功的,对吧?」 行迟倒是很想要答是,可话到嘴边,如何也不敢如她一般直接下了定论。 「你不生气吗?我利用你了。」 「我气了呀,我刚刚就很想打你了。」苏林晚提声。 「那你……」 「我猜,你本来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我的位置,属于用完就扔的,顾不上死活的,」好比想要拿到我爹的兵权,苏林晚没说,只对着他继续道,「但是现在不同了!我在你心里有地位了,所以你开始战战兢兢,患得患失,想要徵询我的同意了,对不对?!」 「……」 「这么算起来,也没什么好亏的。」苏林晚啧了一声,「反正你要是输了,我受牵连人没了,你得很难过,保不准就跟着我一起殉情了。」 再一想:「哦,不对,你输了嘛,肯定是你先死,那我看情况吧,如果感情到位,我再来殉你。」 翻天覆地的事情,到了她口中,竟是叫人哭笑不得起来。 行迟突然很想抱抱她。 心之所动,行之所向。 苏林晚被人抱了个满怀的时候,心思还在挣扎着,想着这人莫不是真的想要造,反吧!那他是谁呀?! 鼻尖撞在一个盈着木香的怀中。 算了,管他是谁呢,这不是他夫君吗! 「行迟。」 「嗯。」 「我告诉你,我这个人没什么抱负,只知道小情小爱的,所以我这种人要是记仇报復起来,肯定得是你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搅屎棍你知道吧?就是那种喜欢男主人翁又干不过女主人翁只能背地里使坏的人最常干的,大魔头都没他们噁心人的。」 这长句子还真是够呛说出来.。 「知道。」毕竟也是看了好些书的,他懂。 「知道就好,如果你不喜欢我了,我一定感觉得到,那到时候我会把你的八成把握拖累成两成,骗你是小狗。」 「那是很残酷。」 「哼。」罢了,苏林晚想起来一件事儿,登时伸手推开他,「等等!你还没说喜欢我呢!你怎么就抱我了!」 「……」 「快说!」 「喜……」 「你说什么?」 小姑娘张手在耳朵上偏头听着,姿态可算是做足了,行迟无奈,心下却松快,只觉万亩松林顷刻百鸟齐出,四散欢畅。 将那贴耳的手指牵回掌心里,想了想,却是贴近了她耳畔。 「我说,苏林晚,我喜欢你。」 第35章 替身 有媳妇儿了不起?…… 「嘿嘿~嘿嘿嘿……」 床上的人将被子绞在身上, 说是要小小地午睡一下,结果扭来扭去半天了,也没好生睡着。 轻墨实在是有点担心, 守着房门也没敢退下,总算盼来了轻羽,赶紧招手。 「夫人怎么了?」 「不知道啊!自打从书房回来就这样了!」轻墨愁死了, 「会不会是今日眼睛上没敷药了,夫人不适应了啊?」 「不适应能是这般?」轻羽上前一些, 轻声唤道, 「夫人?」 苏林晚勐地揭了被子, 终于板正了一些面色:「怎么了!」 「夫人还要午睡吗?」 「哎呀烦死了你们, 我一个人躺着就行!快出去出去!」 「夫人真的不用席公子来瞧瞧?」 「不用!我好得很!」 轻羽轻墨面面相觑了一下, 又试探了一声:「那要不要姑爷……」 「不要!」苏林晚噌得翘起身来:「干什么啊你们!不准给行迟叨叨!好生在咱们院里待着!我睡一觉就好了!」 「喔,那睡醒了咱们还去餵喜鹊么?」 最后, 两个无辜的丫头被一个枕头丢过来轰出了房间。苏林晚两手捂着耳朵,觉得直到现在还是痒痒的。 「我说, 苏林晚,我喜欢你。」 哎呀, 怪羞人的。 加上手也被他牵在手中, 觉得整个人都被他包围了一般,根本无力抵抗。如果不是席辞去而復返, 站在院子里喊人,她当真不晓得下一步该做什么。 甩了行迟的手出去的时候, 行风也是奇奇怪怪的,说话支支吾吾就结巴了:「夫夫夫夫夫人!」 莫不是听见他们对话啦? 苏林晚还特意与他道:「行风,这儿是书房,我与行迟什么都没干, 书房是读书的地方,圣洁着呢!你别瞎想啊!」 「属下不敢!属下没有!属下什么都没看见!」 怎么就看见了,看见什么了?不及细问男人就从后边咳嗽了一声:「席辞你进来,行风,送夫人回去吧。」 「是!」 苏林晚重新搂住了小被子,翻身又滚了几道,想着这么躺下去也不是办法。遂坐起来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另一边,席辞虎视眈眈瞅着眼前人:「我要赔偿。」 「做什么?」 「呦!你俩谈情说爱.,打发我忙前忙后呢!你应该庆幸行风提醒我了,不然我要是直接进门保不准会如何!」 说起行风—— 第58页 行迟捏了捏眉心:「他误会了,你别跟着起闹。」 「误会什么了?」席辞点了点案上的书,「你看看,读圣贤书的地方啊,你俩都干了啥自己不清楚?哎?这是什么书?怎么还包书皮呢?」 行迟眼疾手快地将书夺了回来,一把塞进了抽屉里:「有结果了?」 惦记着那古怪的书,不过席辞还是见好就收地落了座:「嫂子中的毒,恐怕是那孙小姐拿给她的,至于孙小姐自己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 「说具体。」 「大霂十四年的盛会,本是因为这小皇帝的出生,你也知道,这大霂先帝成洲前时征战伤重后身体就不大行了,但后宫嫔妃不少,他没少耕耘,啧啧啧!勤奋吶!」席辞说着就意有所指地瞥向某人,未得某人一个眼神,只得语音一转,「可那后几年宠幸的便只有樱妃一人有了身孕。而且,还生了下来。」 「妃嫔众多,本就是祸端。」行迟这才抬眸,「成洲下令置办盛会的时候,最不高兴的自然是宁春归。」 「是呀!如今这个太后的亲子当时可是病重呢!这不是愣生生给人添堵么!」席辞点头,「说起来这个成景尧吧,一直身子就不好,缠绵病榻也好些年了,若非是宁春归一直坚持给他强行续着命,怕是早就没了,哎,这个,还是师父给我说的。」 「所以,当日在南山寺,有宁春归的人?」 「不止如此。」席辞抬手一摇,「宁春归,是自己去的。」 成洲与宁春归帝后不合,在大霂不算什么秘辛,但凡是个入朝为官的,都多少有些耳闻,这事恐怕根源就在成景尧的身上,想来那成洲从头到尾根本没想过将储君之位留给这个病秧子。 是以这一次盛会,宁春归以替子祈福之名离了皇宫往南山寺小住,眼不见心不烦,确实可能。 但仅仅如此,不至于。 行迟只继续瞧着席辞,后者这才解密一般:「当然了,借着人多嘈杂的藉口,宁春归要了后山的静居。听说当日进出静居的人,还有当朝武将,再来么,就是孙小姐了。」 席辞说着又补了一句:「那孙小姐出去的时候,跌跌撞撞地,着急忙慌得狠,似是吓着了,手里头还捧着果子。」 行迟突然想起那一日见着苏林晚的时候,她正在殿前歇息,与她一般银红衣着的孙小姐确实是从后山方向出来的,至于手中有没捧着东西,他不确定,只是那女孩回来的时候,面上瞧不出端倪,否则二人也不会说说笑笑,他也不会彻底离开。 「与谁打听出来的?」 「逮了个隐居的老和尚。」席辞笑起来,「原本呢,他是死活不说话的,一直跟我阿弥陀佛,后来他瞧见我的扇子了,问我是不是药谷传人,你看看,这.不巧了么,竟然是师父的旧识。」 「听你的意思,应该是虔音大师了。没想到当年承安门之变后,他还活着。」行迟沉吟一刻,復道,「若非有他,怕是至今无人替父皇超度。」 那一日城门前的血色里,有人执杖而出,就地坐下,诵经超度亡魂,无惧生死王权,那是他闭眼前听见的最后一声梵音。后来听说他被禁锢在了南山寺。 「现在何处?」 「在南山寺崖下一处山洞内。」席辞回道,「现在估计寻不到了,我看他似是打算离开。不过他说了,多年前救过一个坠崖的小姑娘,我估计就是嫂子了。」 「如何坠的崖?」 「是被一个小姑娘推下去的。」席辞想了想,「大概因为都是红衣,后边有追捕的人,为了掩人耳目,推她的人还留了红衣在崖上,然后自己跑了。想要做个假象吧,不过,最后还是被抓到了。倒是嫂子被虔音大师救下。」 搁在案上的手指捏紧:「你是说,那个孙小姐想要苏林晚做替死?」 「替死只是当下,毕竟相府少了女儿,如何能说得过去?」席辞摇头,「那孙小姐不过是要扰乱追她的人,争取出逃的时间,怕是原本她就已经背水一战,没打算回去了。」 大概发现眼前人面色不好,席辞这才打了个哈哈:「哎呦,反正那孙小姐也死了,到底没逃得了。怕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不然宁春归干嘛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就是不知道嫂子晓不晓得推她的人是谁了。」 应该是不知道了。 那个小傻子每天嘻嘻哈哈的,之前还一口一个孙姐姐的。 倘若她是知道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一桩不搭噶的事情来,苏林晚宁愿每天待在院子里也不会出去结交朋友,她是左相之女,哪怕是眼睛瞧不见,也不该这些年,身边一个闺中密友也没有。 数来数去,她似乎当真一心扑在了话本子里。 苏林晚不是个内敛的人,本不该如此。 想着,心里莫名一紧。 如果……如果她一直都知道呢? 行迟垂手:「那个武将,可是曾顺黎?」 「正是。」罢了,席辞突然又不正经道,「哎,这老和尚还晓得一些其他的秘辛,要不要听?」 「骯脏。」 「你不听听,怎么就知道是骯脏的?」 「虔音大师毕竟是大师,就算是成洲禁其出寺,也不需往崖下住,宁春归在那静居究竟做了什么能叫他如此?」 「哎呀,这怎么说呢……」席辞却是意犹未尽,「毕竟年纪么也不算太大,都说这女子啊,三十如狼……」 第59页 「能委身于人,恐怕也不怕被揭露。」行迟突然一改前时态度,对他道,「你既然这么有兴趣,不如都搜集了名单来。」 「哎?!」怎么突然就又多了事情?!这不是才了了一桩么! 「有用。你倒是提醒我了,这般好证据,不用白不用。」 「行迟你有没有良心啊!啊!.」 行迟却是转了话题:「我问你,苏林晚的眼睛,如今用药可还要如前时一般禁忌?」 「拔毒的药用过了,现下的药没什么大碍。」席辞没好气道,「莫要吃辣的,也没什么,不过还是注意些为好。」 「嗯。」 「哎!你干什么去!」 「今日无事,给苏林晚做个酱肘子。」 什么玩意儿?! 席辞气唿唿跟着冲出来,撞见了门口守着的行风,二人互相一个眼神,纷纷表示过分了。 席辞:「你家主子今天,有病吧!」 行风:「也可能是尝到了什么甜头,一时力气没处使?」 席辞:「你仿佛晓得了什么不得了的。」 行风:「没有的席公子,你莫要胡说。」 下一刻,行风:「不对啊,席公子,刚刚主子说他去干吗了?」 席辞一甩扇子哗啦啦扇着:「说去做酱肘子给你家少夫人吃!什么人哪!有媳妇儿了不起?!哎呦歪,爷明个就去找一个!秀给谁看啊!晦气!」 行风仔细想了想:「可是主子他……没做过菜啊……」 第36章 味道 新手的味道…… 厨房里, 从断水山庄过来的厨子正揉着面,瞧见人进来一时没反应过来,待看清楚是谁的时候, 不免开始反思可是自己最近的菜又做甜了。 这南边菜本来就是要甜一些,夫人不爱吃,上次主子特意来交待过, 胖婶自问已经很注意了,怎么今个又来了呢? 莫不是夫人偷偷吃了啥, 少庄主以为是自己给做的吧? 这事儿, 感觉夫人能干得出来…… 可虽说夫人偷偷来磨过几趟, 她可一直都是刚正不阿地没有妥协的! 「少庄主, 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瞧见她手中的面团子, 行迟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家里有肘子吗?」 「没……风护卫说最近不好做大菜,叫大傢伙都陪陪夫人, 别叫夫人瞧见心里头堵。」 胖婶记性好,这事儿记得可牢了, 那天风护卫还是悄摸来交待的,说是不要叫人听着。 想起这个, 胖婶拿着面团子恭敬站了:「风护卫说这是少庄主特意叮嘱的, 不敢忘。」 敢情以为他来抽查的吧,行迟嗯了一声:「往后少搁些香料, 莫用花椒之类,也可。」 「是!」胖婶灵机一动, 「少庄主这是想吃肘子了?!」 「这会儿肉店应该还没收摊呢,还能赶上。」说着胖婶一想也不对啊,少庄主胃不好,少见吃这些的, 「是夫人想吃?」 这回自灶间上下打量的人终于掀起了眼皮子。 胖婶赶紧解释:「夫人来念叨好几次了,逮着我手晃,我都心软了快,不过少庄主放心!我没做给夫人吃!」 她竟然还把主意打到了胖婶头上? 「倒也不是。」行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这样,你先去买些肘子来吧。」 买,买些? 「少庄主,买些——是买几个啊?」 这个行迟也说不准。 方才一时心疼,想着总该让她更高兴些才是,至.于几个,还真的是个问题。 古话说得好,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既然苏林晚已经与他画了画,便就是再一言难尽,那也是个惊喜。 如今她最想要的就是酱肘子了。 那惊喜,自然也只能是他来做的酱肘子。 可是,他也不是很确定做到第几只的时候是能吃的。 胖婶还在等着他:「少庄主,这个肘子它跟其他的还不一样,你说这肉吧,买个斤把斤的,肘子它是论根卖的呀!」 「十……」眼见着胖婶眼睛都直了,行迟立刻就拢了拳头咳嗽一声,「那就买三根吧。」 「喔!好,我这就去!」 苏林晚自己憋床上冷静了半晌,终于能好生思考了。 行迟应该是有自己的计划的,且不论他这断水山庄少庄主的身份是真是假,有一点她就一直蛮奇怪的。 按理说,老庄主,也就是她公公,怎么的新媳妇也是要好生拜见的,可嫁过来这么久了,竟然只碰见过一次,还是在大婚的礼堂上。 后来呢,她多少也是问过的,说是老庄主闲云野鹤,喜欢游山玩水,这断水山庄就交给了行迟打理,寻常不管事,老庄主也是回来受了她的礼就出去玩了。 一般人家不是该催孙子才是正经?哪里捨得跑出去呀! 再说了,人药谷有名的隐世之所,席辞都没顾得上闲云野鹤,他一个行商的山庄庄主,怎么还这般闲心? 这明摆着就是不管行迟的事啦! 不是说这京城重建还是断水山庄出的力么?这般基业,说不管就不管啦? 苏林晚抱着膝盖又想了一会,要不就是老子管不住儿子,要不就是老庄主有意而为。 若是前者,行迟是那般叛逆的人么?不像。 若是后者——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他究竟是谁上来。 第60页 这般分析了许久,将所有的可能性都筛了一遍,等轻羽推门再进来时候,冷不防被床上还抱着膝盖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夫人做噩梦了?」 苏林晚抬头,能瞧见光影透进来,模模煳煳有个影像,知道是丫头走近了,这才眨了眨眼睛,伸手揉了揉。 「你还别说,这脑子轻易不用,乍一用起来,扛不住。」苏林晚伸伸腿,哎呦,腿也麻。 「头疼了?」轻羽哭笑不得,过来替她揉着穴位,「夫人若是想不明白,不如说出来一起想想,这般枯坐着怪吓人的。」 「这儿,这儿,」苏林晚指着自己的脑瓜子,示意再按重一些,片刻才舒畅道,「那哪里行,做主子的嘛,总归是要多操心的。」 好在轻羽是习惯了,不然怕是要笑出声来。 片刻又听人继续道:「你说得也对,想不明白直接问就是了,多省事呀。」 「全凭夫人意思。」 苏林晚想了想,復又摇头:「那也不行,显得我不够聪明。」 「那夫人仔细自己的身子。」轻羽将人扶了,执了梳子来替她梳妆,「对了,风护卫说今日的晚膳怕是要晚些时候再开.,特意送了点心来与夫人用。」 「是又要宴请客人了?」 「风护卫没说,不过应该是蛮重要的,胖婶赶着出去买的食材,而且,听说是姑爷亲自去灶间监督着呢!」 苏林晚伸手玩着一只耳坠子,闻声顿住:「行迟亲自看着胖婶做菜啊?」 「说是忌讳比较多,中途席公子想进去,还被姑爷打出来了,风护卫这会儿还在厨房门口拦着呢。」轻羽将一根珠钗与她戴上,「应是马虎不得。」 「啧~」苏林晚撇撇嘴,「谁呀,吃个饭这么矫情!我多好,我都从来不挑嘴。」 「是,夫人自然是最好的。」 「那菜里不多搁点东西那能叫烧菜么?那只能叫熟了!」 听起来怨念极深,轻羽诺诺应是。 「这个熟了吗?」行迟揭了盖子。 胖婶紧赶慢赶没赶上,搓着手道:「是这样,少庄主,您放下,放下,这个要焖,小火慢慢地焖。」 「这布袋子里是什么?」 「小茴香,花椒,姜,茱萸,哦,还有桂皮……」胖婶张罗着拣着一些都搁进了小笸箩里。 话没说完,少庄主的眼神就不对了:「这个不行,药性沖了。」手指一抓,几个圆咕噜的香料就出去了。 「这个也不行。」 「还有这个。」 胖婶眼瞧着那小笸箩里快没什么傢伙事了,有些担心:「少庄主,不摆这些,怕是不起味吧?夫人能开心吗?」 语毕,便就见那修长的手指似乎抉择了一番,最后又探回香料篓里,依样拣了一粒丢进笸箩。 胖婶瞅得欲言又止。 姜,两片,行吧。 八角,只掐了一个角,也行吧。 可是少庄主,您确定花椒一粒够吗?那都没有米粒大…… 但胖婶不敢指手画脚。 末了,行迟皱起眉头来:「这样是不是味道太淡了?」 您才发现吗? 「少庄主若是不想叫夫人吃重口的,可以做些别的菜,其实清炒的菜很多也挺好吃的。」 行迟却是抬起头,手指一一点过灶台上的瓶瓶罐罐。 「这是什么?」 「醋,少庄主。」 眼见着男人动心的表情,胖婶赶紧拦住:「少庄主,这个醋,就是烧鸡的时候搁一点点,去腥,这卤肘子,不需要的。」 「原来如此。」 于是,胖婶眼睁睁瞧着她家少庄主就这样捧着里头零星几点香料的小笸箩,开始另起炉灶。 少庄主果然是说到做到,说是亲手做,就是亲手做,连给肘子烫毛刷皮都是亲自来的,如果……如果火没有那么大的话…… 「夫人,姑爷提了食盒过来了!」轻墨跑得气喘吁吁的,「风护卫说是特意给夫人准备的菜色呢!」 「不是要请客?」苏林晚狐疑。 「不是,就是来跟夫人一起吃的,没瞧见别的人,」轻墨又补了一句,「哦,席公子本来是一併跟着过来的,后来突然说要出去找媳妇儿,跑了。」 「……」 这都哪跟哪啊? 苏林晚刚要嘲一句,突然想起来,既然没有客.人,那这菜是专门为她特制的?所以矫情的人竟是她自己? 这不公平,矫情是他们逼的,她才不会这样为难胖婶。 行迟拎了食盒进门,只见那人两侧分立着轻羽轻墨,一时间只觉得这食盒有些烫手,干脆往后背了手去:「你们都出去吧。」 哎? 苏林晚愣住,这……这不好吧……虽说是表达了心意,可……可喜欢归喜欢,也没到连布菜都要他亲力亲为的程度吧? 这多叫人不好意思啊—— 「嗯,那你们就先下去吧!记得关门啊!」 反正她瞧不见,羞得不能是她~ 两个丫头得了主子这句,这便就矮了身出去。 苏林晚这才笑眯眯抬起头:「行迟!」 冷不丁叫人大名,行迟这食盒更是烧手了些:「嗯?」 「我方才突然想起来了,就算是胖婶做得不对,你差人说一声就是,哪里需要自己泡在灶间这般久。」苏林晚说着就起身来,眼前模模煳煳一道身影,她凑近了些,「嗯,果然。」 第61页 「……什么?」 「你是不是亲自去做菜了?」 「……」 「哎呀,你看你这忙活的,烟燻火燎的。」苏林晚就着衣裳擦了擦爪子,顺道理了理耳坠鬓髮,「干嘛不打声招唿,我也没焚香沐浴准备一下,委屈这盒菜了。」 是吗? 行迟想着,但愿吧,但愿这酱肘子当得起这份委屈。 「先坐。」 苏林晚无比乖巧地依言坐下,只闻着香气四溢,赶紧就伸了勺子,巴巴候着。 将菜都拿出来,然后按着由远到近的顺序,行迟挨个给她摆进勺子里。 「嗯……这个青菜呢,差点意思。」苏林晚摇摇头。 「这是豆腐吧?啧,也不对。」仍旧摆头。 「蛋羹……也就是那个味儿,还是不大对。」 行迟单是瞧着她鸡蛋里挑骨头一般刻意寻着错处,摇头晃脑的模样像是个舔爪的小猫,着实也没忍心打断。 只原本拎着的一颗心,竟然没来由就安稳了些。 左右都是要挨批评的,再差也没差什么了。 谁料尝到最后一道的时候,小姑娘突然就扬起脸来。 「这个对了!」 ????? 连行迟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復又问了一句:「确定?」 「自然!」苏林晚摆下勺子,「就是这个味儿!」 跃跃欲试,行迟拎起了筷子,不放心,又问了一句:「是什么味?」 「就是那种跟前边几道胖婶做的完全不一样的味儿。」苏林晚真诚道,「嗯对,新手的味道。」 「不过你放心,我觉得虽然味道不同,也没那么差劲!」 百味陈杂,竟然搜索不到可以形容的词来。 行迟咳嗽了一声:「那个……这酱肘子没做好,下回给你再做许是会好些,今日肘子不够了。」 说完发现身边人怔住,不可思议的模样,直觉不大对,行迟又试探了一声:「怎么?」 苏林晚咽了下口水,细细回忆了一下口感,不甚确定地问道:「这难道不是……醋熘鱼皮.……吗?」 第37章 启宇 行迟,抱 一场冷漠的沉默之后, 行迟眼见着一只勺子抖了抖,重新送了过来。 苏林晚:「要不,你再给夹一点, 我这回细细品一下?」 那就——大可不必了吧? 可人哪,有时候就是不信邪么不是,尤其是对于自己不能拥有的才能, 总是抱着莫名的侥倖。 比如行迟。 「你不用勉强。」行迟说着,仔细扒了里头的肉搁进勺子里, 「试试?」 苏林晚其实本来是想好了说辞的, 好比那前几道菜分明是胖婶的手艺, 她偏生要好好挑一挑毛病, 等到碰上行迟做的菜, 就状似无意地夸一夸。 显得她聪明懂事识大体。 奈何,猜错了菜名。 这个年头啊, 夸人不仅要动脑子,还要做功课。 口中的肉寡淡中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倔强, 就是那种偏生要与牙齿挣个高下的气概。 齿肉交战,大概如此。 苏林晚面上沉着, 心里头却是老实规劝自己一句, 不行就咽了吧,还能噎住咋的? 「其实, 你下次醋放少点,应该会嫩一些。」苏林晚客观指出了失败原因的冰山一角。 男人嗯了一声:「醋可以去腥。」 而且他记得她说过, 菜可以多放些醋的。 「再炖狠一些,或许还能更好。」 「怕掌握不好,烂了,没有嚼劲。」 苏林晚闭了嘴。 行迟后知后觉也不说话了, 片刻才道:「夫人的建议很好,下次我一定注意。」 「你早点好好听话不行?亏我给你找问题,你这一点不虚心,还想要狡辩。你这个态度就有问题。」 「嗯。」 「这个醋,它矜持点用是去腥,那放多了肉就老了,口感不好的!」苏林晚清清嗓子,继续教育,「你再看那个火候,你得大火烧开了之后换成小火,慢慢地熬,功夫活,得有个把时辰。而且你要收汁,收得干净些,这样味道才能锁进肉里头!」 「夫人会做菜?」 「哦,这个啊,嘴巴和脑子是会的。」苏林晚答得理所当然。 「……」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她,这些年杂七杂八读的东西不少,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呢,行迟不察,被人逮了个正着。 「行迟!我想起来了,」苏林晚拽拽他,「胖婶肯定不敢忤逆你,才不会好好教你做菜。反正也是闲着,往后我来说,你来做吧!」 闲着?不不不,他当真不闲。 可苏林晚显然是觉得这主意破天荒的美妙,跟着催道:「这可真的是将将好,你看,牛马有脚,你有手啊!你有手,我有脑子,搭配起来,最合适不过。」 话不是很中听,但行迟竟然没找到破绽。 半晌终于妥协了:「好,那以后倘若我在府里,就一起——做饭?」 「好的呀!」 这一顿饭,终于能好好吃起来。 本着不要浪费的精神,苏林晚还是努力多吃了一点醋熘鱼……不是,醋熘肘子。 不然怎么说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呢,苏林晚甚.至后来慢慢觉得,这味道适应起来,还蛮独特的,清奇,俗称一枝独秀。 第62页 行迟本不是很想给她夹肘子的,可小姑娘坚持,而且也不叫他吃,说是醋太酸吃了对胃不好。 他如何不晓得这是故意给他面子,最后终是浅淡笑了,执起筷子餵了自己一口。 两口、三口…… 「苏林晚,肉吃多了不好,还是吃点菜吧。」 再晚些时候,行风过来唤了行迟,说是有人在书房等。 后者抬手想拍拍某人聪明的脑瓜子,这才发现今日她戴了珠钗,耳坠子也是一色的浅碧,好瞧得紧,倘若是动了手,免不得就乱了。 苏林晚没听得人动静,抽手摸过去:「这么晚还要见人啊?」 「男的。」行迟老实道。 「我又没问你这个,」苏林晚起身,「我是说,那你今晚……」 「恐怕会很晚。」 「那我……不是,其实我是想说,我白日里睡了,现下也睡不着,要不等你忙完了一起赏月啊?」 候在门口的行风默默抬头看了一眼天,不禁开始思索,这盲人赏月,怎么赏? 关键是他家主子丝毫不觉得不妥,竟然还微笑着说好。 哪里好了? 这得多稀奇啊。 待人都走了,苏林晚才终于背了手唤了丫头进来。 轻羽忙着收拾桌子,就听人在边上突然悠悠道:「要不,一会你请席辞过来瞧瞧。」 「夫人哪里不舒服吗?」 「倒也不是,防患于未然嘛。」苏林晚想着,毕竟这行迟做的菜,它似乎没什么安全保障,还是先嗑一粒什么护胃的丸药才好。 行迟对不起,人与人之间,感情是了不起,但是有时候还是命更金贵。 只是这个席辞,平时似乎哪都有,需要的时候却是没了声音。 轻羽没请回来人,只问苏林晚要不要休息。 不能,等着看月亮呢! 书房里灯盏刚点上,等在里头的人起了身:「殿下。」 「这般称唿,不适宜了。唤我少庄主便是。」行迟抬手压了压,示意他继续坐着。 只是那人怔怔瞧着,许久都没有动作:「少庄主。」 也没有再坚持,行迟走到他面前:「我知你不敢置信,只是十九年过去了,不知道左将军可还好?」 「我……当年司天监有兆,少庄主有承天后启宇内之相,前时大家不信,虽大盛有侯爵之乱,却如何也不会有人想到成洲会反,这启始一说,合该是开疆闢土始祖之兆,没想到……」那人躬身,「没想到,时至如今,左某竟还能见到少庄主,可见司天监没有说错。」 「天兆推演,不过一时一地,做不得数。」行迟看他,「当年父皇母后倾力护我,怕是也因为记着这般卜辞,只是我未曾能叫他们安歇,倒是亲手将皇位让给成洲。」 左彦辰怎么会不晓得,这始祖之相一出,人人都以为大盛会在小殿下手上拓疆拓土,重登顶峰。 可当年的小殿下刚过垂髫之年,成洲命人以烈酒灌之,.偏生要这小小年纪便就身负盛名的小殿下亲口让位。 他要的哪里是辱没小殿下,他要的,不过是要世人看见,纵使上苍降兆,也斗不过他,这始祖之命,合该是他才配得。 若非是这开疆闢土之兆,成洲也不会改国号大霂之后那般沉迷征战,怕是想要将这份天命给自己坐实罢了。 「少庄主如今回来,才最是应当。」左彦辰抬头,「成洲作恶多端,夺大盛之气运,反受其噬,他那折磨多年的病痛,便就是侵北战场上坠马所致。后来,他自知命不久矣,恰得如今的皇帝小儿,竟也敢抢了殿下之名!」 罢了,他一挥衣袖:「大启尔宇,开天闢地,稚子怎配?!」 行迟垂眸,却是笑了笑。 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自己的本名了,如今那小皇帝用不用他的名,已然不重要了。 他为周氏大盛太子时,周启宇这三个字,也从没有人敢直接叫过。 称唿罢了,倒是行迟这两个字被苏林晚日日唤着念着,竟是熨帖许多。 「左将军认得我的剑,亦敢来赴我的约,」行迟看住面前人,「不知可还愿为我这卖国之人行事。」 「殿下!」左彦辰一急,又唤回了原来的称唿,「当年先帝贬谪于我时就说过,成洲狼子野心,以当时先帝之力,根本无力相抗。左某本就是后手,乃是先帝从那成洲手上偷偷抢下了左某一命,说左某是个逃兵,也不为过!」 「左某现在司兵监做着无关痛痒的闲官,本以为了此残生,不想殿下如今重新站在左某面前,竟还问左某可愿?」 罢了,壮汉抱拳跪下:「殿下,左某虽是老骥,却一日未敢松懈。前些年得了信只知道殿下在那必死之境中逃生,却一直不晓得究竟如何,今日,左某只盼殿下不嫌弃,能带着左某,重振旧山河!」 其音如洪钟,将那故旧之景都于眼前揭开。 行迟默了一刻,躬身将人扶起:「有左将军之言,行迟定不负所托。」 左彦辰起身,想起来从身后解了剑双手递上:「殿下,先帝的剑,左某不敢妄动。」 那剑沉沉,乃是父皇母后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 犹记得那一年用药,师父骂他,倘若坚持要练下去,必要承受经脉逆流之痛,白髮不过是轻的。 可流水剑,是周氏天子之剑,他怎可忘! 第63页 苏林晚以为他是个左撇子,不过是因为,这右手执了剑,便是承了整个大盛。又怎可使刀。 「左将军,大霂如今混沌,虽我无心相救,可北疆的黎民百姓没有错,国无将可出,护不下这千里江山。」行迟接了剑,却只朗声道,「我命你即日与宁春归自请出战临北。」 「末将领命!」 踏出书房的时候,有冷风袭来,手背上一凉,竟是不知何时落了雪。 「爷!是初雪哎!」行风跟在后边,「可惜了,夫人不是还想赏月吗?这怕是瞧不成了。」 「别跟着了.。」 「是。」 院子里静悄悄的,灯却还亮着。 苏林晚眼皮子打架了好久,一面骂着自己做什么说大话要赏月,明明白日里就没睡着,光是想事情了,一面又管不住地头往桌子上沖,最后实在扛不住了,终于还是摸到床上裹紧了自己见了周公。 行迟好笑,扯了扯她的被子:「苏林晚。」 「哎呀,哎呀!」睡着的人像个刺猬,哪哪都不准人碰,手挥得哗哗的,可是嫌弃得紧。 行迟便就不动了,只坐在塌边瞧了她半晌。 于感情一桩,大概应了他这名姓,总归迟钝。 可有苏林晚,他却万般肯定,喜欢,是可以确定的心思。 床上的人翻了一道身,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 「行迟?」 「嗯。」替她拉了拉被子,「夜深了,外头落了雪,还要赏月吗?」 苏林晚没怎么睡醒,闻声只是无意识地拧了拧眉头:「不要。」 「也好。」 「不如一起睡觉。」 嗯?? 不待反应,那闭着眼的人便就张了胳膊来:「行迟,抱。」 第38章 动作 就摸了就抱了就搂…… 「我身上凉。」男人的声音却是温暖。 苏林晚这才终于清醒了一点, 明白这是真的人,接着想起来刚刚自己说了什么,瞬间精神。 行迟手指还在被子上忘记挪开, 却是见那躺着的人慢慢睁开眼来,明知道她瞧不清自己,却还是下意识别过头去, 总觉对上那双水汪汪的眼,心思定然全部藏不住。 「你正事谈完啦?」 「嗯。」 「下雪了吗?」 「是初雪。」 房中桌上烛火燃着, 光影闪烁, 苏林晚张开的手便就顺遂落到了他胳膊上, 果真是凉的。 想了想, 她就着他的胳膊使了力气爬起来, 后者目光追随,眼瞧着她缓缓捱近了些, 然后,没有给他闪躲的时间, 有暖洋洋的身子一把拥住了他的肩膀。 「没事,你身上凉, 我身上热。」 「……」行迟被她这般姿势猴住, 竟是连基本的拒绝也做不出,再者说——他也实在不想推开。 本是要搂住她倾过来的腰身, 手抬到一半,到底仍是将她掀下的被子扯过, 把人裹了才抱紧些。 「行迟,我问你一个问题啊。」苏林晚抱着他,可男人肩膀宽阔,她小胳膊小腿儿的, 这般搂着并不舒服,又往上蹭了蹭,环住他脖子。 按在被子上的手骤然收紧,行迟微微偏首,却也不敢碰到她:「什么?」 「你认识周启宇吗?」 「……」 苏林晚压低了声音,梦呓一般:「我今天想了好久,突然想起这个人来。听说那是前朝的太子,命格天成,最后却是呕血而去,埋在承安门前的雪地中。」 「我……」 「别动,」苏林晚紧了紧胳膊,「我以前偷喝过我爹的酒,是苦的,还辣。所以行迟,你是喝腻了才只喜欢吃甜的吧?胖婶说,不是所有南方人都爱吃甜的,只是因为少庄主喜欢。」 薄唇紧抿,行迟.却只是将她往怀中又按了按。 「其实甜的我也是喜欢吃的,不过小时候不知道控制,我爹疼我,龙鬚糖吃了许多,吃坏了牙齿,后来,里头的一颗牙齿就坏了,黑黢黢的可吓人了。」苏林晚想了想,「那时候我娘总与我说,里头有虫子,我恨不能不要牙齿了才好。」 「是吗?」 「对呀!不过还好,后来这颗牙齿自己掉了,我现在的牙齿可棒了!」苏林晚说着便就松了些力道,作势要扒拉自己的嘴。 行迟顺着她的小爪子看下,不想那小爪子捏住了圆润的小脸蛋,却是不动了,而后,又轻轻拍了拍,似是要把将将拎起的脸颊压下。 苏林晚:「算了,我下排有两颗牙齿长得不整齐,就不与你瞧了。」 「呵——」 「你笑什么?」 「我笑你原来小时候就这么贪吃。」行迟屈起食指,不觉就顺着她方才拍的脸颊轻轻划了一道,倒像是要帮她熨平般,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那手指上还粘着她脸上的温度。 人道是举止有礼,方为君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碰上苏林晚,行迟似乎总是逾矩而行。 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前时他以为,定是因为她总也贴自己太近。 后来他以为,或许是因为她是自己名义上的夫人。 直到此时,他才突然明白过来,不过是藉口,他纯然就是想要亲近她。 亲近她,像个伪君子。 苏林晚也愣住了,半刻后才捂了自己脸:「什么叫原来小时候就贪吃?把就字去了!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好吃的!」 第64页 「还有!你吃我豆腐了!」 行迟噎住,却也没否认:「嗯,吃了。」 「你!我……」苏林晚左右没寻到词来,开始撒泼,「行迟!你现在都开始顶嘴了!」 「我没有。」 「你看看!还说没有!」 承认都承认了,又谈何顶嘴。 小姑娘已经激动得毫无逻辑了。 行迟也不点破,却是突然来了兴致:「苏林晚,有人教过你,该如何与男子保持距离吗?」 「啊?」 「比如,」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然后缓缓滑下,「一般的男子最多只能隔衣握住你的手腕,不能这样牵着你的手。」 「再比如,」另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而后渐渐上移,轻触过脖颈,小心托住了她的脑袋,「一般的男子最多只能轻拍你的肩膀代为唤名,不能这样肌肤之亲。」 「……」苏林晚微微后退,那脑后的手掌却没有叫她逃掉。 「还比如,」男人的气息贴近,停在她面前,「一般男子与你的距离最近不过如此,若是再近一步……」 浅淡的木香似在鼻尖,苏林晚不禁屏气凝神,不敢再动。 行迟垂眸,那近前的眼睫颤颤。 再近一步,如何? 苏林晚一手被他牵制住,男人的手掌很大,自己的后脑勺连带着小半截脖子都似是睡在他掌中。 她想要低头,却是艰难,另一只手便.就抠进了棉被里。 「我……我……」苏林晚开口,终于感到扶着脑袋的手松了松,她赶紧偏头,「我这些都懂!不用你教!」 「那你为何总凑近与我?」叫他不得不时时刻刻控制自己。 「我没有,你瞎说!」 「你还多次摸我。」摸得细緻,非常人可忍。 「我是为了画你!」 「你刚刚,还拥了我,抱了我,搂了我。」叫他今夜留在那雪日的心重回人间。 苏林晚只觉得嗡得人就要炸了,这是什么?这是在质问她吗?她不就是说他吃自己豆腐了吗!怎么还秋后算帐哪!做什么?! 就摸了就抱了就搂了怎么了! 行迟眼见着那脸色慢慢就变了,唇角便就没再压下,半晌復又正了正神色才道:「夫人既然都懂,那当应该明白,对一个正常的男人做这些事,是会叫人误会的。」 「误会什么?」 「误会——我可以再近一步。」 「……」 行迟瞧着她,瞧她脸色从白皙到微红再慢慢似是个薄皮柿子。 最后,那张小脸便就咬牙跺脚地扬起来,苏林晚:「这不能怪我!」 「嗯?」 「是你说的,喜欢是状态,是过程,也可以是……可以是动作!」 「哦?」 苏林晚一不做二不休,便也不躲了,单是正正儿对着他:「你哦什么?按你说的,我都快把你吃干抹净了,你为什么还不再近一步?!」 「……」 「你方才还说什么来着?哦,对了,肌肤之亲?肌肤之亲之后呢?难道不应该唇齿之交吗?」 「……」 行迟愣住了,笑容凝在唇角,却是在听得那人后一句后,慢慢就沉了眸光。 苏林晚:「行迟,你是不是不行?」 第39章 独食 是她听的书还不够…… 这原是个骑虎难下破罐子破摔的说辞, 此时苏林晚反被他擒住,最是嚣张不得,可他每近一步, 都是在她脆弱的神经上跳舞。 他从外头进来时还微凉的手指已然滚烫,此时就托在她耳后,那拇指若有似无就蹭在耳郭。 苏林晚想, 他现在该是什么表情看自己。 会不会要把自己吃了? 行迟现在倒并不想把她吃了,分明连睫毛带身子的都抖得厉害, 可见是个色厉内荏的。 倘若真的现在将她吃干抹净了, 倒显得他过分。 可是她将将说他不行?是吗? 「苏林晚。」男人的声音与眸光一般沉。 「……」苏林晚这回却是预知危险似的, 嘴巴陡然闭得紧紧的, 应都不敢应了。 「看来你的话本子, 终究是读得太多了。」行迟将她的小脸往自己这厢带了些,「荤话学得不少。」 荤话……什么荤话, 她正经着呢! 可是苏林晚已经不敢再激他了,他说是, 就是吧! 那樱桃小嘴就在眼前,记得她前时还摸着自己的唇说:「比我的薄一些。」 行迟拿眼神描摹过去, 果真是与自己不同, 似是沾了晨露的花瓣,不过此时这花瓣被某人的贝齿咬着, 端.是瞧不清全貌。 苏林晚不知道这人在做什么,只觉得整个脸又烫了起来。 刚提起的士气就在得了这一句之后萎了, 想要往后退,却听得那声音已经又逼近了些。 「怎么不说话了?」 好像不能再说了,错了,真错了。 苏林晚摇摇头。 「话本子不要再看了, 改明我叫人都烧了。」 什么?! 苏林晚着急,一个你字刚刚挤出来,便就觉唇上一沉,鼻息缓在面上,扶在脑后的手掌微微用力,那唇上的暖热便就轻轻含,住她唇瓣一角,熟悉的木香蜿蜒、瀰漫,将她裹挟得再无还手之力。 整个房间都似是点起了烟花,噼里啪啦地绽开在苏林晚的脑袋里,停歇不下,眩晕不止。 第65页 未被男人按住的手无意识将近前的衣衫死死揪住。 本是还能撑着的一点力,瞬间就没有支点。 行迟被她拉拽着倒下的时候,刚好压在了她身上,抓着她的手顺势往上一扣,小姑娘嘤了一声,投降的姿势。 「……」 原来最撩拨人的话语,有时候只需要一个颤音。 行迟被这一声拉回些理智,再凝神瞧她的时候,只瞥见比艷蕊更甚的唇瓣,倒衬得那巴掌小脸没有前时红润了。 女孩倒在被中,迷茫却在这久违的罅隙中喘着气,唇角一点,不知是谁鲁莽,竟是嗑破了,有殷红沁出,鬼使神差的,行迟復又低头。 苏林晚笨拙得连自己都觉得恐怖,好容易得了点空间出气,却在下一瞬整个人都酥麻过去。 他他他他他他…… 那一点温润转瞬即逝,男人没有多停留,好似只是想帮她拭去唇上的血。 如果说之前不过是烟花在脑瓜子里的狂欢,那么现在,怕是直接轰了九十九门礼炮吧。 「行……行迟……」 「嗯。」 「我,我好像,快要炸了。」 「……」这好像,该是他的戏词。 行迟发现某些不对的时候,已经第一时间拉开了距离,这才不至于太过尴尬。 只是听见她这般说,十足叫人承受不住。 苏林晚尽力叫自己不要抖得厉害,却还是没能成功,怂包得话都要说不完整了:「我有点困,困了。就……就你……睡吧书房。」 语序也不对,但是男人听懂了。 脸上兜头盖上了被子,床榻些微一晃,轻了一道。 苏林晚知道是他起身了,却没敢将被子揭下来。 「我去书房睡,你好生休息吧。」 被子里闷声闷气的一声嗯,行迟这才咬牙理了理衣衫往门口走去,方行出几步,又听后头那人唤了一声,人便停了下来。 「行迟,那话本子,能不能不烧?」 「不能。」 「可我觉得……我或许……还要再补补课业……不然……下次搞不好……就跟不上进度了。」 男人转了身,那人还躲在被子里,装死一顶一。 足足凝了半刻,行迟才嘆了一息:「这不是该你操心的课业,睡觉!」 吱呀一声门开,苏林晚就这样捂在被子里,愣是手.指头都快要抠秃噜了,才敢扒开来透了气。 这算什么? 明明是质疑他行迟不行,怎么到最后折在自己这了? 都怪这张嘴,既快!还狠! 想到这,不禁就伸了爪子摸了摸自己的嘴,哎,是狠,都紧张得把自己咬破了,没出息。 更没出息的是,自己就这么举白旗了。 原来接吻,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呜—— 苏林晚又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烙大饼,到后来暗暗捏了拳。 不行啊苏林晚,你不能输,你得把面子挣回来!亲回去!不,啃回去! 他行,她得更行! 对了,大婚之前那个嬷嬷教她的是什么来着?真是悔不该逃出去,她应该听啊!好好听明白,听清楚! 所以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行迟那木头才瞧了几天话本子啊!怎么什么都会了?! 是她听的书还不够厉害吗? 什么书能更厉害一些呢? 苏林晚想了许久,终于记起来,那日她娘荣氏辞了嬷嬷时候好像还提了什么嫁妆画之类的,说得隐晦,如今想起来,突然就开了窍一般明白了母亲的意有所指。 等天亮了,得叫轻羽找出来。 这眼睛应该快好起来了吧,她可得比行迟早一步学成归来。 现在藏起来也好,别叫他瞧见,她必须先自己个儿用点功,掌握主动权! 一点不清楚自己不服输的夫人究竟现下在思考什么的某知名山庄少庄主,独自在冷风冷雪中立了半个时辰,才将这一腔子沸腾的热血给按捺下去。 行风提着刀跟在后头,也不晓得主子是不是睹雪思人了,想着往年每次下雪主子都是不高兴的,今年有夫人在,他还以为主子能略微高兴一点,没曾想,这落雪天的,夫人竟然忍心把主子赶回书房来哎! 瞧把主子难受的,回了书房都不进门,单是立在檐下这许久。 是今天主子做的肘子不好吃吗? 嗯?等等。 行风想到这儿,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如果是为了肘子把主子赶回来,好像也是情有可原的。 看胖婶那为难的模样就晓得了。 民以食为天啊,夫人嚷嚷肘子也不是一两天了,主子这可不是吃力不讨好来了么。 可到底还是太难受了,夫人不晓得其中缘由,就这般将人赶出来了,主子只能一个人舔舐伤口,唉—— 「爷,要不咱先回去睡吧?再站着,任是身子再好也吃不消呀。」行风上前一步,一抬头,竟是瞧见自家主子噙了丝浅笑,这会儿伸了手去接那飞进檐下的飘雪。 哪里有一丝一毫苍凉的影子? 还有这是做什么? 主子不是最讨厌雪了吗?怎么还学人少女怀春捧雪自怜哪?! 这不寻常。 然则他家爷也不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是瞧着那雪花化在掌心,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映雪江山易,如似一飞鸿,存损几转终罢了,得人行将何憾。」 第66页 苍天哦,还作起诗了。 行风忙不迭点头应和,想了.想又听不懂,只能继续认命立在一侧。 又是半柱香时间,才听他家主子道:「睡吧。」 「是!」 第二日府里来了裁缝,轻墨领过来的时候,苏林晚还搭着哈欠,任那几个丫头在自己身上量了好半天,才终于又倒回了被子里。 趁着轻墨送人出去,轻羽担心过来问道:「夫人夜里可是觉得冷?怎么这般憔悴。」 冷倒是不冷,就是这心脏它有点小心思。 苏林晚管不住它,任由这傢伙驰骋千里,拉都拉不回来。 等到终于它没能蹦跶得厉害的时候,天都要亮了。 「没什么,可能是晚上吃多了。」苏林晚仍是闭着眼。 「风护卫早间过来送了药膏,也没说是用在哪里的,」轻羽想起来,拿了个小瓶子出来,不过一瞧她家埋在被子里的主子怕是也不想伸手过来拿,便就只躬身问道,「夫人伤在哪里了?方才量衣时候奴婢没瞧出来,也不好细查,夫人还是先叫奴婢看看吧。」 什么药膏?什么伤? 苏林晚不干,又往被子里拱了拱,这一拱,蹭上了唇瓣,哎呦! 还有点疼呢。 「夫人!」轻羽无奈提了些声音,她属实没发现她身上哪里不对,却也没往其他地方想。 被子里的苏林晚却是顿悟,这药莫不是要她往嘴巴上抹的吧! 这多不好意思啊! 叫人知道了她苏林晚因为亲人伤了嘴巴,这面子往哪里搁?! 「不要不要!」 「夫人……」 轻羽还待再劝,却见某人復又缓缓坐起身来,捂了嘴:「我想起来一件事情,轻羽,你过来些。」 「什么事情?」 「我给你说啊,」苏林晚拉低她,「就是你去库房里,找找我的嫁妆,是不是有个画册什么的。」 「画册?」 「反正你就是去找找看,肯定有的。」苏林晚拍拍她,「不要叫轻墨晓得,那丫头嘴巴不严,你稳重,你去。」 轻羽不解:「画是带了不少的,夫人要的是哪一个?」 「哎呀,就是……就是它肯定不是一幅画,肯定是个画册,嗯对,得是个册子,应该跟书册差不离吧!你聪明,你肯定晓得我要的是哪个,你偷偷给我拿回来。」 这描述—— 轻羽不甚确定:「夫人说的,可是嫁妆画?」 「……」 主子不说话了,轻羽的脸也跟着红了红,好在主子瞧不见,这才赶紧也压低声音道:「那可不是一般的画,一般都是放在嫁娘的婚房里的。夫人要的这画册,大婚那日起,就压在婚房的床下了。」 这怎么整?回断水山庄拿? 苏林晚刚要再说,又听轻羽道:「不过夫人受了肩伤,床褥换了几趟,有一回这画册掉出来,姑爷就捡了去……然后……拿走了。」 这事儿她们也不好说,更不好拦着不叫人拿,毕竟是姑爷么。 「在行迟……那儿?」 「嗯。」 苏林晚悟了,怪道他怎么就无师自通了,原来是自己开了小灶吃独食了! 这个坏傢伙!. 这气得一咧嘴,伤口又扯动了。 「哎呦!」 「夫人伤的是嘴巴?」轻羽狐疑,「这是怎么伤的?」 左右也瞒不住,苏林晚干脆很是傲娇地哼了哼:「你说呢!」 才不承认是自己没出息。 怕被瞧出来自己心虚,苏林晚甚至很是此地无银地强调:「狗咬的!」 第40章 朋友 夫人,还疼吗?…… 做了狗的某晚一面惦记着那本嫁妆画儿, 一面又实在抹不下脸再去书房里,最后只能狗狗祟祟地想回一趟娘家。 她的嫁妆画是没了,保不准相府里还有呢? 娘嫁给爹爹的时候, 那外祖母肯定也得着人偷偷藏一本的。 如今在京城里,还是方便呀。 所以自打那雪夜之后,苏林晚闭门几天终于决定出门了。 这几日行迟倒是与她商量好一般, 也不轻易出面,每日只差人来送些吃的用的, 行风乍一听闻她要回相府, 还嘟囔起来。 「夫人这个时候要回娘家, 可是有什么事情啊?」行风的声音不大, 但是分明带了点什么, 「主子他可能确实手艺不好,但主子爱护夫人的心是真真的啊, 主子那日落油的时候还被油花子蹦了,手腕上起了水泡, 才消呢。」 苏林晚不解,不过后半句却是听懂了:「行迟受伤了?」 「夫人不晓得吗?那油点子溅到身上可疼了呢!」 「……」语气这么夸张, 那应该是好了, 苏林晚啧了一声,「你家主子男子汉大丈夫, 怕是刀山火海都能入,油点子有什么?你这护主护得, 我这会儿叫行迟把手腕子掀起来,怕是顶多也就是个疤,你再说迟点,疤都得消了。」 夫人怎么能这么说呢! 一个肘子没做好嘛, 不叫主子回房睡觉就算了,怎么还偏非要回娘家嘛。 这叫主子往后怎么办? 左相大人和左相夫人肯定不能善罢甘休。 那主子打的主意可就全泡汤了呀! 「夫人不能不回去吗?」 「你这人,行迟都没留我,你怎么这般起来?」苏林晚奇怪得很,「行迟给你说什么了?!」 第67页 「没有!」罢了小护卫突然灵光一现,明白过来,「谢夫人!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去禀告主子!」 什么?明白什么?她说了啥? 于是,等苏林晚拎着小包裹刚出了院门的时候,就被轻羽拉了衣裳。 「夫人……姑爷来了。」 ????? 苏林晚勐地就转了身去,开始赏花。 席辞日日来替她复诊的时候都念叨着,快了快了,苏林晚也是觉得这眼睛也是越来越清晰起来,只是还瞅不清楚具体。 反正起码这花枝她是能准确地低头摸到的。 「苏林晚。」男人已经到了背后,叫人不得不转身。 「你……你来啦!」 行迟扫过她手中枯败的枝叶:「你在做什么?」 「赏花。」 「花呢?」 「正要问你呢,大冬天的,怎么也不养些水仙什么的,这摸半天都没摸着个花蕊的,」苏林晚嘿嘿一声,「还扎手.。」 本要再问的人瞥见她细嫩的手指,终于还是接过来左右瞧了:「疼?」 「不疼。」又来了,肌肤之亲使不得啊! 苏林晚自知现在道行不够,权不能叫他再靠近自己,遂赶紧抽了回来:「没事没事!一点都不疼!」 这一抽,抽的哪里是手!是主子的心啊! 行风心里吶喊着,可是只能木桩一般立在后头,什么也做不了。 接着,就听他家主子復低头问道:「对不起。」 哈? 苏林晚抬头,虽是瞧不清他模样,却能感受到他的郑重:「我可能是做得过分了,没考虑你的感受。」 !!!!!!! 这次行风并轻羽同时都瞪了眼。 轻羽心道:「完了完了,原来主子那嘴真的是姑爷啃的,姑爷这也太勐了,主子这般娇小可怎么办?」 行风疯了:「妈耶妈耶!原来主子被赶出来是因为过火了?!那他操个什么心啊!差点还错怪了夫人!夫人哪里是不心疼人,不心疼人的是主子自己吧!」 瞧这事情整得。 两个守在边上的心有灵犀地退后了几步,接着又退远了一些。 留下巨大的空场给这两个说「体己话」的人。 行迟不察,只继续道:「本来没想要欺负你,也没要吃你豆腐,你如果觉得咱们发展太快了,还没到这个地步,那……那咱们可以再慢慢来。」 胡说,一点都不快!但是苏林晚紧紧闭了嘴。 行迟没等到回答,只瞧见面前人又咬住了唇角,模样与那夜别无二致,心下顿时就更揪紧了些:「苏林晚,我不是登徒子,你……你莫要怕我。」 不怕,不怕,当然不怕,不仅不怕,还想要学习一下攻略把你扑倒然后吃干抹净。可是苏林晚绷住了脸,决计不能叫人瞧出破绽来。 半晌,那低着头的小姑娘才浅浅嗯了一声。 行迟有些难受,目光还停在她背着的小包裹上:「那你,还要回相府吗?」 啊? 苏林晚这才意识到这人为什么匆匆忙忙过来,说了这么些莫名其妙的话,难不成是怕她因为怕他乱来所以躲回娘家? 她苏林晚,那天真的很怂吗?怂到叫人这么误会了?! 不行,这一趟势在必行啊! 「要回的!」 行迟心里一凉,却不晓得怎么留,许久才復道:「那……那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去去就回。 但是苏林晚不打算告诉他了,语焉不详道:「不晓得……我……我冷静一下吧。」冷静的锤子,我是要去学习的! 行迟不知,心中更是沉了沉,而后,终于还是扶住她的肩头:「好,那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我就去接你。」 这多不好意思,你不如直接将我送过去等着我出来便是。 「好。」苏林晚莞尔。 行迟却有些笑不出来,半刻后才退了一步:「那我……我送你出府。」 「嗯。」 这一路走得太过艰难了些。 轻羽想着那嫁妆画还能给夫人吗? 行风想着,这把夫人要是回去告状.了主子就死定了。 行迟想着她连包裹都收拾了怕是想常住,他终究是吓到了她。 至于苏林晚,苏林晚想着既然都这般了,她今日倘若是找不到那画册,她不如就多住几日找找,不行就求着母亲再给寻一本来,总归应该是不难的,行迟你就等着吧! 于是,各有心思的四个人便就在府门口告了别。 积雪都已经化了,街上湿漉漉的,苏林晚上马的时候,男人只敢递过来手腕,根本没敢扶她。 啧,傻子。 苏林晚故作冷静地入了马车,终于是没收住快要扯到耳朵的嘴角。 轻羽后进了车厢,瞧见自家主子笑靥如花的模样,一时间根本不明白该从哪里开始打听,最后决定从最基本的入手:「夫人,还疼吗?」 「咳!咳咳咳咳咳!」苏林晚瞪她,「你想什么呢!」 「奴婢不敢想。」 「你闭嘴!」 小丫头不说话了,片刻又道:「夫人的眼睛大好了,老夫人瞧了定是开心。」 这个倒是真的,苏林晚长这么大,母亲与爹爹可是花费了不少心力,尤其是母亲,虽说她皮实,母亲总也严厉,可她总记得出嫁前母亲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的模样,记得她与爹爹轻声嘆的气。 第68页 这回却是好,她现下已经比中毒前瞧得还清楚了,而且恢復的速度很快,她今日其实已经能瞅出个大概了。 想着苏林晚就拍了拍自己的小包裹:「一会不告诉母亲这是什么,就给她瞧瞧,等她自己猜出来!」 「好。」 正说着话,马车突然往前一耸,吁的一声停下了。 轻羽打了帘子往外:「怎么了?」 马夫嗐了一声,指了指巷口:「前头似是闹起来,把路给堵上了。」 这积雪方消,天都冷着呢,怎么还能当街闹起来? 苏林晚倒是想瞧热闹,眼睛不允许,只能派轻羽下去看看。 回来的时候,轻羽语气就不大好了:「夫人,是翟公子。」 翟公子?哪位啊? 苏林晚迷茫地抱着手炉,小丫头顿了顿:「就是那个翟游。」 「有点耳熟。」 「就是被老爷轰出去那个。」 「喔!」苏林晚想起来了,「是长得很是俊秀的那个?」 轻羽不说话了,夫人您能记点别的不能? 「是他。」 「他又被人轰了?」 轻羽摇头:「翟公子在陪涂兰公主选首饰,店外难免有指指点点的人,那公主就生气了,甩了鞭子下去,说是谁再敢瞧她夫君,她就挖谁的眼睛。」 「吼!」苏林晚张了张嘴,「为什么啊?他们指点什么?那个翟游——就这么好看?」 主子你的重点啊…… 「翟公子好看是不假,但是,」轻羽矮了声音,「那公主面上有疤,恐怕是很忌讳吧。」 原来如此。 可公主是来和亲的,脸上倘若是有疤,大霂也能同意吗? 这不是挑衅? 又或者说,所谓的和亲,根本就是大霂的妥协? 听说涂兰如今大皇子与二皇子相争,怕是无暇外战。大.霂……听爹爹说起过,大霂如今基本无将可出。 所以暂时的歇战不过是双方的将就,压根就没有什么意义吧? 等到涂兰内政定下,岂非还是要跟大霂开战的? 如此,其实这个公主处境是最可怜的,恐怕在涂兰就是个不被待见的,如今到了大霂,因为她公主身份,太后不可能太过敷衍,因而才将她许给了翟游。 听说翟游是寒门出身,并无祖阴傍身,外戚算不上,只能算是太后面前的一个小红人,这桩婚事,倒是合适。 苏林晚不是个好管闲事的,扯上了太后的事,她更是不敢碰。 此前孙姐姐的事情她还记着。 那时候孙姐姐只比她大上些许,领着她去逛庙会,口渴了孙姐姐让她在前殿等着,自己去后院讨一些水来。 出来的时候,却只塞给她几个果子,说是后院里有人给的。 她吃了,挺甜的,孙姐姐却没有吃,不知道为什么。 再后来,下山的路上都是人,孙姐姐就拉着她往后山跑,跑得太急,她根本顾不上喘息。 「姐姐我跑不动了。」 孙姐姐却与她说:「好妹妹,姐姐得罪了皇后娘娘,现在我们必须得跑,不跑,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给大殿下殉葬的!」 「怎么会?」当时她只晓得二殿下初生,皇上开怀,才有了这盛会,大殿下身子差是真的,孙姐姐与那大殿下有婚约也是真的,可不是没嫁人么?大殿下不也没死吗?为什么会要去殉葬? 「大殿下命不久矣,是皇后娘娘拿药续着的,只为了熬到陛下驾崩,太后亲政。可是如今,如今有了二殿下,又得这般荣宠,」孙姐姐语速很快,只拉着她不允许她歇息,「我方才不小心听到了他们的计划,皇后一定不会饶我的,她刚刚说我是她未来的儿媳妇,叫我不要怕,可是我怕。」 苏林晚听不明白,等到明白的时候,头顶上已经嗖嗖飞过几道箭羽。 「他们追来了!」苏姐姐拉她的手抠得她生疼。 「姐姐……」 「晚儿,姐姐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 苏林晚想说不要怕,我们回去找爹爹,一定没事的,皇后一定是吓唬你的,她是堂堂一国之后,怎么会随便杀人呢?大盛这么多年来,也没有殉葬的说法,大霂刚刚十几年,也不会有的。 可她并没有说得出口,便就只听得一声对不起。 背后勐地被人一推,失重感随之而来。 苏林晚闭了闭眼,是很久以后,久到行迟扮作席谷主入府与她瞧眼睛说是中毒起,她才明白,原来那果子,是太后为了安抚孙姐姐给的,可是孙姐姐也清楚,那果子,势必落了毒。 就好像,她一定清楚,她推下去的是苏林晚,她最好的朋友。 所以,她再也不需要朋友了。 「夫人?」见人不说话,轻羽唤了一声,「要不,我们绕路吧。」 「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马车还没有调转开来,却.是听得外头一声厉喝。 是一个夹带着些变调的生硬的大霂话,咬字却是清晰:「我涂兰女子,定了亲就是定了人,我是他的人,他亦是我的人,仅我一个,不需要你们认可,滚。」 应是谁瞧不过去,嚷道:「呦,公主了不起呀!」 「啪!」这一鞭子甩得,苏林晚坐在车里都能感觉到气势,赶紧拉了轻羽:「打……打人了?」 第69页 「没有,是鞭断了那人的摊子。」 「哎呦,厉害。」苏林晚拍拍心口。 轻羽放了帘子:「夫人,咱们赶紧走吧,这人惹不起。」 「她这般高调,定是这些人出言不逊,欺负一个外乡人。」苏林晚哼了哼,「打得才好呢!」 「夫人说得是。」 外头声音又起,冷得似冰:「我不做公主,依旧也了不起。」 好傢伙,苏林晚都想要给她鼓掌了。 「轻羽,翟游还在外头吗?」 「在呢,但是被那公主压着不叫说话。」 「啧!」苏林晚挣扎了一瞬,竟然——很想跟她做朋友…… 第41章 无关 都只是你我,无关…… 不过想想归想想, 这毕竟是和亲的公主,而且还已经赐婚给了翟游,说到底与爹爹, 与行迟都不是一边的,能不沾就不沾的好。 「走吧,绕路。」 眼见着那辆马车嘚嘚走远, 翟游这才慢慢收回目光,復又看向一直站在他身前, 一身戾气的红衣女子。 分明是个脾气冷硬的人, 偏偏爱穿这般浓烈的颜色。 总觉违和。 「公主。」 沁珂回过头来, 额角上的一片乌紫虽是掩在一片垂髮中, 却到底引人注目, 她虽没有收回鞭子,终究还是保留了对这位未婚夫应有的尊重:「我没有伤及人。」 「是, 但你毕竟动了鞭子。」男子俊秀的脸上微微一笑,「中原乃是重礼的地方, 轻易不出兵器。」 「他们辱我。」 「是在下护你不周。」 前时他尚未开口,她便就笃定他会逃跑一般, 将他点了穴立在当场, 是以人们从一开始的指指点点上升到了其他的道德点上,以至于最后她周身的气场便越来越冷。 沁珂自出生起, 除了哥哥,便就无人会护她。 哪怕是她亲生的父亲, 身为涂兰王,也没有想要护她。 是哥哥将她无数次从嘲讽中带出来,教她习武练鞭子。 后来,她便明白了, 世间人,总也是只认鞭子,不认人的。 可是自打第一天认识这个年轻的翟大人起,他便就温和看她。 殿堂之上,那稚子小皇帝瞧见她就惊得蹙起的眉心她自然瞧得见,可她更瞧得见打城门口接涂兰使团起,就一直对她微笑的小翟大人。 哥哥说,这个小翟大人不简单。 哥哥还说,龇牙咧嘴的狼不可怕,杀了便是。 可怕的是会讨人欢喜的狐狸,轻易就能咬住你,叫你替他卖命。 哥哥的话总是没有错的,可是沁珂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眉目如画,确然似是个叫人迷惑的狐狸。 可是,.这只狐狸会对她说是在下护你不周,他还会将冬日的暖阳放进眼中,和煦瞧她。 终于,她还是退了一步。 「好。」一伸手,解了他的穴。 翟游以前只晓得习武之人如同断水山庄的人都是懂得点穴之法,却也无人对他用过武力,便就是将他从乱坟堆里捡回来的行迟,也只是教他读书习字,考他策论五书。 被人活生生定在当场,这是第一次。 耳边的人们说话甚是难听,一来这是大霂京城,皇城地界,二来涂兰与大霂,现下分不出什么胜负,百姓甚至还以为和亲不过是涂兰求和。 是以,对这个脸上有疾的涂兰和亲公主,说话更是没什么好忌惮。 翟游上前一步,将她手中的鞭子慢慢收起,接着轻轻往她手中按了按,抬头一笑:「公主,这里是大霂。」 这句话,若是旁人说起,定是叫人气堵,只觉是刻意的提点和挑衅。 可他说来,却似是劝解,又似是安抚。 高傲的女子别过头去。 翟游转过身来,正逢一人又道:「翟公子,我家姑娘温婉,翟公子可要瞧瞧?!」 「哎呦,你怎么还不死心哪!」 「这话说得,男未婚女未嫁,怎么说不得了!我家就在天水巷子点心铺,翟公子可莫要忘记。」 「你这是嫁女儿还是要卖点心呀!」 「那全凭大人心思了!」 「翟大人这可是圣旨赐的婚!」 「咱们家不比左相,若是做个妾也是可以的!」 「哈哈哈哈哈……」 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的,爆发出一阵笑声,翟游转眸去看,竟是个熟人。 想来前些时候被左相赶出来的时候,这大娘也是在人群中与她喊过类似的话。 这个缘分…… 实在是有些奇葩了。 「诸位,这是我未过门的妻,亦是我翟某要生死相护的人,辱她便是辱我,翟某断不能依,」翟游拱手,语气却不善,「再者,这是陛下与太后娘娘亲赐婚约,你们当街辱之,便是欺我大霂天子,罪可当诛。」 罢了,他復又回头,伸出手来,沁珂怔怔瞧着此人,却半晌不敢动作。 翟游顿住,遂又亲去将她未抓鞭子的手扣住,感觉到手中人的躲闪,他却是牢牢握了,继续与众人道:「还请诸位,自重。」 沁珂咬牙,就这般被他牵着,往巷子边的马车走去。 一直到了马车边,她才勐地将人甩开。 翟游看住她:「上车吧,我送你回番馆。」 「我若是嫁给你,你当真会护我?」 第70页 「是。」 「为什么?」 那双浅褐的瞳中闪烁着什么,翟游瞧不真切,半刻才復又笑了:「没有为什么。」 行宅书房内,男人正低头写着字,听着人来报,头也没有抬:「去天水巷的点心铺。」 「是!」 黑影一闪而逝,行风进了门来:「爷,是那点心铺子有问题?」 「不清楚,但她在京城扎根很深,认识的人不少,是可以与众人插科打诨的程度。」拿笔尖舔了舔墨.,那纸页便又翻过一张,「三番五次出现在有翟游的地方,还能这般大张旗鼓地放话,你觉得可是当真要嫁女儿?」 「听着像是儿戏话,而且翟公子断不会在这时候应了她的约,毕竟是太后的意思,」行风想了想,「再者说,她这般焦急,跟卖女儿似的,如今这般一闹,便就是个寻常人家应该也不敢去提亲了吧?」 「嗯。」 行风恍然:「所以她只是要约见翟公子?」 「上次翟游与左相府一事,不过是个铺垫,」行迟终于放下笔去,抬起头,「她盯上翟游,不是一两天了。」 「是翟公子的擢考一事被人拎出来查了?」行风皱眉,「不能呀,翟公子也是真才实学考进去的。」 「行风。」 「爷。」 「话太多了。」 风护卫嗖得就捂住了嘴巴,站到了外边,这些日子恐怕是因为夫人,他差点忘记了主子最讨厌人聒噪了,虽然他也并不觉得自己这算是聒噪,说的废话才叫聒噪不是吗?他不是很认真在分析吗? 行迟倒是没在意自家属下在想什么,只是起了身来,将方才写好的东西放进了抽屉。 想着,或许,等苏林晚回来,他就可以拿给她。 只是,不知道她会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他直接去相府接她,她会不会不拒绝? 可到时候,她可会躲得更厉害? 这般想着,便就心里又乱了一些。 「行风。」 还在自怨自艾的风护卫赶紧又折返进来:「爷!」 「去左相府探一探。」 「啊?!」轻风迷煳着,「不去天水巷?」 「……」 「是!属下明白了!」 苏林晚这边绕了一趟远路,轻羽下来扶她进门的时候正逢荣氏火急火燎地出来,逮到人就怪起来:「说回来就回来,你好歹打个招唿!」 「打了呀!不是已经派人先回来了吗?」 「哦!提前一个时辰叫打招唿?!」荣氏声音又起来了,「你爹今日还忙着呢,都不得回来用饭!等他回来晓得你这一趟,肯定得说话!」 苏林晚只得伸手将人挽了:「哎呀,我这不是……哦,行迟今日出城有事,临时,我就闲得么……」 「我正要问你呢!当真不是与他不高兴了?」 「没有!我怎么可能骗我娘呢!」苏林晚真诚道,这也确实是实话,她哪里是与行迟闹矛盾,若是闹了才不回家呢,岂不是叫人担心? 「也是。」瞧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就不像是闹矛盾的,自家女儿自己清楚,高兴的事情是藏不住的,这嘴巴咧得,就不像是难过的。 荣氏这才放了心,又瞥见她肩膀上的小包裹,目光便就落在了边上的丫头身上。 轻羽赶紧低了头:「夫人,奴婢……」 「娘!」苏林晚突然就叫了一句。 「做什么!吓人一跳!」 「娘,这包裹是我自己要背的。」母亲是什么人,她太了解了,肯定是以为丫头偷了懒,苏林晚赶紧就扯了扯她,「快些进屋吧.!我有东西与你瞧!」 荣氏拧眉,又扛不住她磨,这便就加快了些脚步,一路怕她久未回来不熟悉,跌了撞了的,可是操心。 待进了屋子将丫头都留在外头,苏林晚才按了荣氏坐下。 「来,娘你看着哈!」说着,便就开始动手解那包裹,自己打的结,解起来也简单。 荣氏不疑有它,只勾头瞧着,便见自家女儿拿了几本书册子来。 「这是什么?」 「娘你看看便是。」苏林晚摸了摸,顺序没错,这便就推到了荣氏那边。 狐疑打开来,荣氏本以为是什么新奇的话本子,自家女儿也就这大点爱好来着,却是在下一瞬就愣住了。 第一本瞧完,接着第二本,第三本…… 看到后来,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晚儿你……」 「哎呀,娘你怎么哭了?我原想着叫你高兴高兴的。」苏林晚慌了,接着復道,「娘是喜极而泣?!」 「你个混球!」荣氏将册子都收了,却是捨不得摆下去,「你练了多久?」 「没多久,一开始什么也瞧不见,我胡乱写着的。」苏林晚笑起来,「后来,一天比一天好一些,我就每天都写一点,到今天早上,我已经能瞧清楚很多了!虽然肯定不比正常人写得工整,可应该不差多少的!」 「小时候你爹就宠你,虽是教着你读书写字,你也没好生写过,那沙盘划来划去的,能练出什么来,便是轻羽轻墨都跟着练了一手好字了。」荣氏抹了一把眼睛,「你这倒好,十六岁了,才开始正式拿笔了。」 「哎呀,娘!」苏林晚跺了脚,「我也努力了,人家瞎子肯定都不识字的!」 第71页 「是!这礼物,为娘收了。」荣氏终于是笑了。 不想下一瞬苏林晚却是着急了:「啊?娘要收走啊?」 「怎么?不是送与我的?」 「这个……这个娘你读了我写的内容,那也不能是送娘亲的啊——」苏林晚支吾起来,「我就是……就是给你瞧瞧,高兴高兴的。」 「什么?!」荣氏瞪了眼,復又低了头去。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如三秋兮,如三岁兮。」 翻一页,「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又一页,「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终于,荣氏将册子搁下了。 苏林晚听着声跟着就直了直腰板,只听荣氏冷静问道:「所以,你这是特意把诗经里的情诗都摘出来抄了?」 「倒也不是。」 「哦?」 「还是有选择的,比如那种女子等着打仗的夫君回家好久都没个音讯的那种,我就没抄,太惨了。」苏林晚情真意切地感嘆。 荣氏一拍桌子:「所以?」 「所以,其实……我听说,行迟的生辰快到了,所以这几本还是有其他用的。」 「苏林晚!」完了,连娘亲都开始直唿大名了。 苏林晚赶紧就捂了耳朵,还是被她娘抓住了:「好你个苏林晚!真是女儿大了不由娘!你这心里头,.怕是只有你家夫君了吧!啊?!这送礼还能一个东西送二回的?你倒是省事!」 「娘!」苏林晚耳朵都快炸了,却还是辩驳了一句,「不是,今天是来给你送高兴的,送高兴!千金难买娘开心啊!」 荣氏真是又气又恼又憋不住想笑,最后也只捨得在她脑袋瓜子上轻轻给了一巴掌。 「行了!这把我还真的不担心你俩会处不好了。」 「嘿嘿!」 「说吧,回来做什么?」荣氏看着她,觉得没眼见,「还千金难买娘开心,你不来气我就算好了!」 于是,苏林晚这回去的路上,二次利用的小包裹不仅原模原样地背了回来,还多加了一本小画册子。 苏林晚只庆幸还好自己眼睛没好彻底,不然怕是母亲的脸是真的无法面对。 她磕磕绊绊地说了半天,荣氏拿鼻子哼了一声。 吓得她索性赶紧把从嫁人到现在的事儿都给兜了底,还扒了肩膀给荣氏确定真的没有疤了,又特意强调了是因为喝药不能随便同房,荣氏才没再追究。 「好在你这眼睛大好了,不然,没完!」 「是是是!」苏林晚心有余悸,终于松了口气,又问了一句,「那你跟我爹,是大婚第一天就……」 「苏林晚你要不要脸了?!」 所以苏林晚不是自己要回来的,是被亲娘赶回来的。 这下好了,想要叫行迟多担心担心也不成了。 啧,大意了,肯定还是措辞不对,会不会再委婉些,母亲脾气会好一点? 罢了,母亲这个脾气怕是好不了了。 奇怪的是,她这厢才下的车,那边行迟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你回来报信了?」苏林晚偏头。 轻羽摇头:「没有啊。」 行迟却没有给主僕二人时间,已经上前一步:「夫人回来了。」 「咳!」苏林晚理了理裙摆,「嗯,母亲担心我认床,在家睡不惯,特意遣人送我回来了。」 轻羽听着实在想提醒一声,主子,你好歹在相府睡了十几年啊,怎么的还能认床,这个谎太假了主子。 「原来是这样,叫岳母担心了。」 罢了,主子就是说自己会流七彩的眼泪姑爷也是会信的。 「你等我……有事?」好歹是搁外边转悠了一圈,昨晚的心思淡了些,苏林晚逢着他终于能平常心待之了。 「想着给夫人些东西。」 「哦!」苏林晚抽手就将包裹塞给了轻羽,「行呀!在哪里?」 「去书房吧。」 「好。」苏林晚别过头,「轻羽,将母亲给的首饰拿回去摆好了,仔细别摔碎了。」 这不是书么——下一刻,轻羽赶紧点头:「是!」 待人都撤了,行迟才几步过来,仍是将自己的衣袖塞给她:「走吧。」 其实能瞧见些路了,而且她本来就记得路,宅子里又特意打理过,没得什么难行的地方,但是苏林晚还是接得顺遂。 装瞎子,没有人比她更厉害的了。 书房里照旧烘得暖暖的,行迟打开抽屉拿了一本.册子来。 「苏林晚,这几日我又细细读了几遍你送来的书,原本这手札,早便就要给你的,只是一直未曾完善好,今日你回去,我又琢磨了一下。」 读书笔记? 终于要来了?! 苏林晚亮了眼睛,又装作无所谓地撇开目光:「你写好了?」 「嗯。」 「那你……那你读一读。」苏林晚记得席辞说他偷偷瞧过,只偷看了一个名字,叫什么铁树开花之我见,她当时还怀疑呢,特意还反问过席辞,是不是铁树真的会开花,这行迟只是想研究一下,保不准后头想做卖花的生意。 席辞当时振振有词地打包票说是不可能,肯定是行迟看了脏东西了。 现下—— 苏林晚尴尬地收了脚在椅子下边,坐得有点不安稳。 所以,真的是瞧了脏,不是,他行迟读完那么多精华的话本子,就得出了这? 第72页 「铁树开花的前提,是这位男人,他之前对于女人的表现非常极端,以至于与现在碰见这位姑娘后的表现完全不同。」 「好比之前没有接触过任何姑娘,甚至于牴触姑娘,可是对于现在碰见的人却十分想要靠近她。」 ……………… 「至于这个姑娘,也是有些不同的,比如,她要与之前这个男人见过的姑娘都不一样,会惊艷,会不知所措,会不得不叫他不停地违反自己心里的准则,做出十分有偏差的反应。」 苏林晚不察,竟是叫他读到后来,读出种听学的感受。 「大概就是这些。」终于,讲学落下了帷幕。 苏林晚微张的嘴这才记得收了收,而后,毫无目的地又沉吟了一下。 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切入探讨。 行迟合上手中的书册,递进她手中:「其实,这些书,原本我是不会瞧的,现在想想,倒是当真受益匪浅。」 是不浅哪,这本子捏着就蛮厚的,苏林晚不禁感嘆。 最后,坐着的人终于嘆了口气:「那个,行迟。」 「嗯。」 「你说要把我的话本子都烧了,是真的吧?」 「……」男人愣住了,那是那晚慌不择路地嘴不过脑子的话,叫她问了,还真是答不上来。 「其实我觉得,你全部烧了,好像也没什么。」苏林晚掂了掂手里的册子,「你看,你都总结出来了,我还看什么?我现在这么一想,好像那些书真的跟你说的节奏情节一模一样,换汤不换药的。」 嗯? 行迟没听出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觉得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果然,下一瞬,小姑娘就抬起头来:「你上次不是还总结了一套卖书的章程么?你看,现在我觉得你连写书的都不用找了。」 「为什么?」 「你这册子里都是精髓啊,行迟,要不你给我写个话本子吧,我觉得你写的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 「你说对不对?」 男人顿住,半晌才微微蹲身:「不对。」 「哎?」 「与你写这些是因为,我从前讨厌人聒噪,可我爱.听你说话。我从前不容别人碰我,可我喜欢被你拉扯。我从前极恶落雪,可我欢喜被你温暖的雪夜。」行迟瞧住她,「苏林晚,我写于这手札上的每一行,都只是你我,无关他人。」 第42章 抓紧 苏林晚,闭眼 本是捏着册子的手下意识就卷了卷, 又卷了卷,卷到册子再也卷不动了,苏林晚才復又默默抹平了些:「哈……哈……是吗!」 「嗯。」 「那我留着, 回头等眼睛好了,我仔细看看。」 「嗯。」行迟这才笑了,替她擦了那脸上的轻灰, 「你回相府做什么了,怎么蹭得脸都脏了?」 「啊?脏了吗?」不可能, 轻羽都没提醒她呀, 苏林晚顺着他方才的手指处又抹了一把, 「你是不是诓我的?」 「没有。」 「胡说, 你方才还讲想要靠近我。」扬了扬手中的册子, 苏林晚理直气壮,「别不承认, 你就是觊觎我的美貌。」 「如此,那便是了。」行迟想着, 若是亲近一次就要两个人分开几日冷静一下,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不如一直做个登徒子, 恐怕还要好受些。 她既不平凡,他又何须做个君子。 虽是谬论, 但是合适。 果然,学着她一般的理直气壮, 这人勐地便就收了张牙舞爪的模样,復又乖顺下来。 苏林晚心道,完蛋呀,这个人, 现在跟自己好像不在一个平台论剑,这打不过啊。 还好搞到了画册子,无论如何,必须跟他顶峰相见了。 「你还没说,回府做什么了?」行迟瞧她唇都干了,转身端了水与她,「岳母大人为何赶你出来?」 「哎!你跟踪我!」 「我担心你。」 「……」苏林晚低头开始灌水,咕咚咕咚一口气饮完了递迴去,「还要。」 行迟便就又与她一杯,也不着急答案,毕竟小姑娘想藉口开始要打打草稿的,得给她些时间。 果然,杯子在手里摩挲了一阵子,坐着的人终于想好了措辞,认真道:「席辞那天跟我说,下月就是你的生辰了,前时你的生辰贴我没能好生看,这把知道了,自然是要给你准备个了不起的礼物的。」 「为了这个?」行迟愕然,「那岳母……」 「本来我准备了一些,想给母亲瞧瞧,看看有没有需要再商榷的地方,母亲会错了意,以为我是要送她的,自然就火了。」苏林晚摇摇头,「你看,老大不小的人了,跟你这个小女婿吃醋,实在过分。」 是这样吗? 小女婿有些疑惑,但是想到岳母的性子,仿佛也是应当。 只是,有什么礼物,是能叫岳母误会的? 「你要送我首饰?」好像之前她叫轻羽把包裹带回去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噗……」苏林晚又被自己呛到了,「可……可能吧!」 临出书房的时候,苏林晚突然想起来了:「对啦!我今日碰到涂兰公主了!」 「你们照面了?」行迟送她出去。 「没有,我在车上没.下来呢,听说翟游也在外头,我不好出来。」苏林晚拢着从他书房里摸出来的汤婆子,「我已经嫁给你了,不好出来叫前一个提亲者惦记的。你莫要感动,这是为妻的本分。」 第73页 本是打算多问一句的少庄主,顿时就没了要问的念头,只跟着笑了:「那谢过夫人了。」 「没事,我知书达理的,跟你原先觉得女子该有的模样也没什么差别。」苏林晚想起那铁树开花里头的记载,总觉他多多少少还是曾经憧憬过那些大家闺秀的,左右无事,或许她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努力一把,「哎,行迟,其实我琴棋书画都是会的。」 「夫人这般多才?」 「自然的,等闲我不爱招摇,都是不会显山露水的。」苏林晚煞有介事地点头,「毕竟,人怕出名猪怕壮嘛。」 罢了,她状似羞涩地低头:「你看,我又瞎又不学无术的时候,都那么多提亲的,其中不乏翟游这般好儿郎,倘若我再变现得优秀些,可就着实过意不去了,分身乏术,我苏林晚只有一个呀!」 「喔……真是难为夫人了。」翟游今日出场的频率有些太高了点,行迟思忖着。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苏林晚胳膊肘戳戳身侧人。 「为什么?」 「说明啊,冥冥之中,我就在等着你出现呢!这约莫就是上古时候就缘定三生石的一对。」 原来是这样,行迟回不上话来,只伸手将人往身边揽了些,莫叫那伸将出来的枯枝绊上。 男人只是略微揽了一道就松开,瞥见她抱着汤婆子的手,还是罢了。 不想走了几步,落后一步的人突然拽了拽他衣衫。 一回头,便就见一只小手摊平在眼前,苏林晚笑眯眯道:「牵着。」 「好。」 将那手拢在自己掌心,安定得狠。 从书房到她的院子,两个人手牵得紧紧的。 苏林晚怀里搂着的汤婆子都没得他掌心暖和,心里美滋滋的。 半刻復道:「行迟,断水山庄咱们是不是不回去了?」 「可能很久以后才会回去。」 「山庄我住的院子叫韶光院,谁取的名字?」 「小时候老庄主与师父总觉我太过老成了些,不活泼,怕我憋坏了,想方设法地要改变我,韶光乃是春光,估计是想提醒我多多向阳而生吧。」 还有这种事情哪!其实自打认识他起,她印象中的这个人,倒没有太过血海深仇的影子,似乎都是清浅的,也是柔和的。 苏林晚突然很想谢谢老庄主与那药谷的先谷主,谢谢他们选了席辞与行风这两个人陪在他身边长大,行迟如今很好,是非常好的模样,更重要的是,往后的日子她也不会叫他再痛苦。 「怎么?」见人突然不说话了,行迟低头。 「我在想,这个名字也挺好的,不负韶光也是个好寓意嘛!」苏林晚晃了晃牵着的手,「原来我住的就是你原本住的院子呀!那我现在住的院子呢?也是你.住过的吗?」 「嗯?」她总也出其不意地问出些根结来,行迟停下了脚步,院门就在面前,上头的牌匾已经在清理的时候摘下了。 「这个宅子,既然特意跟朝廷要来了,总是有些原因的吧?」苏林晚跟着停下来,「我摸过,这里的柱子和迴廊的雕刻都很精緻,不是寻常人家会有的。」 「是。」行迟拍拍她的脑袋,「是前朝大盛的长公主府。」 「是你的……姐姐?」 「是姑姑。」行迟纠正,目光跟着一滞,她总说自己不学无术,可这世间又有哪个女子,如她聪慧,如果说那夜她提起前朝太子不过是猜测,那么如今她定是已经笃定,「姑姑守了一人一辈子,一生未嫁,自然无子,那时候大盛侯爵之争已有端倪,父皇母后繁忙,我便常在这里住。」 「原来如此。」苏林晚点头,这次他便是正式承认了,「行迟,其实我觉得启宇这个名字,说大是大,可一点也不好听,让给那小皇帝又有何妨。我觉得,迟字就很好。」 她将汤婆子递过去:「拿着。」 不明所以,行迟接了过来,便见小姑娘将他牵着的手掌撑开来,展平了,在上头一笔一划开始写字。 先是一个迟字,她边写边道:「大婚的时候,你与我写过,说自己是行道迟迟的迟。」 接着是一个晚字,苏林晚写完便就将他的手掌握紧了些:「这是我的晚字,迟与晚,本就是一个意思,咱们算是命中注定。不过在我这里,还有一层意思呢。」 「是什么?」 「行道迟迟,逢君未晚的晚。」 小姑娘的笑靥映着夕阳,灿烂明媚得不像话。 那掌心便就復又紧了紧,男人郑重道:「好,我记住了。」 此生这个字,都会在手掌心间,不会落下。 「要把我抓紧了,万不能掉了!」苏林晚拍拍他的手背。 「嗯。」 接着,男人突然又道:「苏林晚,闭眼。」 「怎么?」 额上清浅一吻,竟似花开遍野。 不远处,席辞与行风一併捂了眼睛背过身去。 「真他娘,的要了命了!」席辞生生剎住了脚步,「这宅子真的住不下去了!」 「要了命了。」某尽忠职守的风护卫也终于临阵倒戈了一趟。 第43章 新奇 你跟一个瞎子谈颜…… 其实行风内心还是虚的,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这辈子守着的主子就一个,所以有点没见过世面了才这般。 「席公子,方才的话当在下没说。」 第74页 一道背着身子对着空气面壁的人自然不依, 席辞大冬天哗啦啦摇着扇子:「你是不是男人?」 「我只是觉得,主子与夫人本就是夫妻,这般行事也是应当, 是我见识短浅不够强大。」 「你不能这么说,你应该想, 别人家的主子发, 春的时候才不会随地撒花。」 「所以不是我没见过世面?」 「你待怎么见世面?我今夜带你去烟柳巷盪一圈如何?」 话音方落., 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跟着就是男人沉声:「你要带我的护卫去哪里?」 「爷!」行风刷得就回了身恭谨道, 「属下不去!」 「你去去也好。」行迟一开口就听突然的。 风护卫吓到了:「爷,属下真的不去。」 「哎呀, 」席辞提了他衣领子往后拽了一道,「说了带你去盪一圈, 又不是浪一圈,盪鞦韆的盪, 打房顶上过一遍的事。你就是想放浪一把, 本大爷还没时间呢!」 「爷?」行风不甚确定地又去看自家主子。 行迟终于是点了头:「蒙赤焱最近跑得勤,你与席辞去看看。」 原是打探消息啊, 那他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呀! 大约是猜到心思,席辞拍拍他肩膀:「说是去看看, 必要时候是要留下来喝杯酒的。」 「啊!」 席辞继续与他道:「既然要喝酒,你身份不够,所以要替本大爷和那涂兰三殿下在外头守着。」 原来如此,浅薄了, 行风应声:「是,属下明白。」 行迟復又想起:「左将军与宁春归请命,小皇帝的旨意已经下了,今夜就出城,此去恐怕不容易,让行山行路领两路人跟着,以防万一。」 「呦,那是得去,如今这临北大营里头是宁二管事吧?」分明是大霂军营,叫席辞说起来颇有点伙房的感觉,「宁春归这个弟弟,能成什么事?久居不攻就是弃啊,对那北方鞑子客气什么,干呀!」 语毕,又自顾讽刺道:「哎呀,罢了,本就摆不上檯面,也算是临危受命了。怕是这宁二本来奉的是宁春归的意,也想走个过场和个亲,要不就是踏踏退个一二城池什么的老路,真当家家都是涂兰哦!」 行迟一笑:「若非如此,又怎会叫亲弟上场。」 成洲在时,便就是在侵北之战中受的伤,那兴北可不是什么善茬,论起来,歷史悠久,第一任兴北王还是大兴开国帝的皇兄,本也是位长胜将军,只因母妃是异族又犯了错才为大兴所不容,是才回了兴北继位,约是骨子里的血脉,兴北与中原的关系,从来暧昧。 你若强些,它自安稳,你若退一步,那么,兴北南下只会是必行之路。 席辞一抚掌:「你这招也很绝。想来那宁二以为得了个宁侯之位,又占着临北大营,被兴北虚虚实实地招唿着,还以为自己当真能顶事。这下败了兵回来求增援,不想得了个勐将,临北军中不乏大盛留下的人,待左将军过去,宁二手底下那些兵,可就不一定会认他了。」 行风恍然大悟:「爷,这是釜底抽薪?!」 这词恰当也不恰当,见主子拧眉,行风改口:「哦,不对,应该是鸠占鹊巢?」 「行风。」 「爷!」 「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十四年了,爷。」 「你如今的学识,还没有人家轻羽轻墨强。」 过分了,风护卫捧着心肝,觉得主子还是与夫人亲亲爱爱的好,好歹他那会儿也只.会伤眼,不至于伤心。 将这些事都处理了一遍,行迟转而看向席辞:「你还有事?」 「有!」席辞点头,「我看你夫人的眼睛,应是快要好了,我制了丸药,吃个把月,叫她自己慢慢恢復便是。」 「约莫多久?」 「那得看个人了,这般情况我也没治过第二例,」席辞收了扇子,「你若是着急,自己来呀?」 治都治了,中途换手能有什么准数? 而且说到底他还是要承认的,当初不过是久病成医,师父顺带脚让他学了医,要说承了师父所有衣钵的,还只能是席辞。 行迟不说话了,復又道:「蒙赤焱那边,我露了些消息,烟柳巷是你管下,自是你出面。他既然能因为赌坊找到翟游,今夜过后,应是能做下决定。」 「那敢情好,」席辞笑起来,「等你事成,可要放我好生出去玩玩,就是神仙下凡,也休要再唤我回来!」 「嗯。」 「如果下凡的是仙女,我或许也能考虑一二。」 只是男人没有再与他多说,转头就走了,不忘提醒一句:「记得宵禁时间。」 席辞啧了啧嘴巴:「你看看,这大霂就是不好,想来以往大盛的时候,可是夜市繁荣,民风开化,可惜啊可惜。」 行风跟着点头,接着提出了质疑:「席公子多大了?可是与主子一般?」 「干嘛?」 「那大盛时候,席公子也才垂髫年纪,都晓得了?」 「你怎么学识不行,脑子也不行?!」 「……」 「夜市还分大人小孩呢!我惦记半夜三更的糖人,沾了露水的更甜,怎么了?!」 好的吧,主子们说什么都是对的。 苏林晚将将被亲了额头,脸上还是燥热的,方回了屋子就赶紧洗漱了一趟,轻墨过来与她铺了床,想起来道:「夫人,今日管家送了好些山楂果子之类的,说是打码头上才运来的,可新鲜了。」 第75页 「山楂?」苏林晚上了床,「对呀,冬天是该吃冰糖葫芦了!」 不知道行迟最近忙不忙,快过年节了,应该是忙的吧? 行商的应该要开始对帐什么的,更遑论行迟干的还不仅是商事。 不过抽点功夫做做糖葫芦是不是可以的? 上次那肘子是不大行,可能是工序太麻烦了,糖葫芦总是行的吧? 这玩意儿就是裹个糖的事,再做砸了,可就真的是傻子了。 而事实证明,话不能说得太早。 苏林晚勾头嗅了嗅:「我怎么闻着不大对?」 男人搅动着勺子答不上话,隔了一会儿才抹了汗:「没有,刚好。」 「真的?」 「嗯。」 「是能拉丝的那种吗?」 「……是。」 「那你把这山楂串串落下去,记得啊,滚两圈就好,手不要松。」 说话间,男人的手已经松下,眼见着那浓稠的糖跟沼泽似的将整个串子都吞噬了,行迟瞥了一眼身边人,仿若无事地偷偷去取第二根来。 这次记住了没撒手,只是本意是想转上两圈的,结果第一.圈的时候,就——拽不动了。 苏林晚听不着声,眨巴着眼睛凑近了些想要瞧一瞧,被男人伸手隔了:「锅烫,小心些。」 小姑娘被半路拦下,手里还端着托盘子:「你转了这么久了,两圈还没好么?赶紧放上来拿出去晾着啊,得让糖衣成型!」 其实,已经挺有型的了,就是有点难拽出来。 行迟不好说,又一个使劲。 咔嚓。 灶间一片静默。 半晌,苏林晚:「你是不是把糖熬得太浓了?」 「有一点。」 「能裹糖衣把竹籤子掰断的,我是头一回见。」 行迟干脆丢了手:「苏林晚。」 「哎?」 「要不,我们把这熬好的糖拿勺子一点点舀出来,直接晾干了就着山楂吃吧。」 什么玩意儿??? 行迟以为她没听明白,解释道:「确实浓了些,不好给山楂裹上去,不如直接搭配着吃?」 苏林晚听懂了,不仅听懂了,甚至还有些失笑。 「夫君说得对呀,都是酸酸甜甜的,好像是没什么差别。」 怎么还叫上夫君了,行迟直觉不对,果然,下一刻,小姑娘就将托盘搁下,叉腰问他:「我蹲这儿陪你半个时辰把那么多冰糖熬化了,现在你跟我说要把糖水拿出来再等它重新变回冰糖?」 这…… 「我怎么不直接抓一把冰糖和着山楂咬呢!嘎嘣脆的,还省事。」 行迟想了想:「其实,不一样。」 「嗯?」 「前时的冰糖是偏白色,现在熬过之后,是琥珀色的。」 苏林晚噎住,勐地上前一步:「你跟一个瞎子谈颜色?!」 「……不是……」 「你怎么不说现在这冰糖还烫嘴呢!」 胖婶躲在外头想着,少庄主与夫人真是和谐啊,恩恩爱爱的,没事还过来一起做冰糖葫芦,果然是小夫妻多甜蜜。 不过下一刻,门开了,甜甜蜜蜜的两个人脸上都不大好瞧。 「少庄主!夫人!冰糖葫芦……好了?」 少庄主咳嗽了一声,倒是夫人先开的口:「那个胖婶啊,我想问一下,你那口锅,贵不贵啊?」 「夫人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不如把山楂都落进去,然后把锅拿出来一併晾着。」 胖婶震惊地张了嘴,不确定道:「然……然后呢?」 「然后敲碎了分给大家当糖吃,如果刚好分到了带山楂的那块,就是运气好!你看是不是挺新奇的?!」苏林晚说着甚至还晃了晃胖婶的手。 是新奇,新奇得胖婶想哭。 第44章 面纱 这世间怕是再无人…… 自打废了一口锅之后, 苏林晚终于相信了一件事情,这个世界上果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比如行迟。 这傢伙哪怕是学剑学刀学医学商, 样样精通,怕是也一辈子学不会一道像样的菜了。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怀疑, 如果叫行迟去拍个黄瓜,定也是能把黄瓜拍成黄瓜汁的。 同样的, 如今灶房不仅防火防盗, 胖婶还留了两个小丫头防少庄主和夫人。 但凡远.远瞧见了都得赶紧将东西给收拾了, 就连採买下货都不敢叫人瞧见, 生怕一个心血来潮夫人再想要少庄主尝试些什么其他新奇玩意儿, 这灶间怕是得炸。 苏林晚听着轻墨摇头晃脑地给她叨叨那胖婶涕泪纵横的模样,总觉有些对不起人家, 遂训练厨艺这个事情终究作罢。 赶上年关,行迟忙得越髮脚不沾地的, 苏林晚想着,如今都姑且要这般了, 那倘若是行迟事成之后呢? 倘若是——他终究走上那个位子呢? 思及此, 周身竟不觉又添了一丝凉意。 苏林晚裹紧了毯子,手指覆上肚子, 啧,怎么回事, 她从来癸水时候都没什么感觉的呀,怎么这次还疼起来了? 莫不是那药丸吃的?席辞支支吾吾与她提过这后边的药可能会影响身体,但没有大碍,这还没有大碍呢?疼啊! 提起这药, 这几天她每日用着席辞送过来的丸药,眼睛一日比一日清明,今日一睁眼,竟是连自己的头髮丝都能一根根辨出了。 第76页 缓缓抬起头来,平日里都带着虚影的窗幔、桌椅、还有那笔墨纸砚,摆在梳妆檯上的珠钗手镯,全部似是水洗过一般清晰地浮现在面前。 原本,她盼着赶紧冲进书房去看一看行迟,不想一起身,便觉身子不对劲,这才抱着个手炉披着毯子重新窝进了软塌里。 只是,这般也好。 苏林晚自己拿手揉着肚子,慢慢就想起来,才不要这么快就告诉行迟呢,得继续装一装。 他不是很忙嘛!那就忙着吧! 就不告诉他,惩罚惩罚他,甚好! 「哎呦……」可是这次也太折磨人了,以往每次轻羽会疼,她还不大理解,往后可要对小丫头更好些,万不能叫她那几天沾凉水伺候她了,这得多难受呀! 「夫人还疼吗?」轻羽过来替她又换了一趟手炉,「要不奴婢去跟席公子讨些药,听说也有些药是能止癸水痛的。」 「无病吃什么药,我才没这么娇气。」苏林晚调整了一下姿势,发现不仅肚子疼,腰也酸得很,瞬间又憋了气,「轻羽啊,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夫人怎么还是没改掉这个毛病啊,动不动就死,叫老夫人听见了可得发火。」轻羽替她掖了毯子,「轻墨去熬红糖水了,一会端来,夫人再忍忍。」 苏林晚有气无力地哼唧了一下,復又抱怨起来:「行迟这个混蛋,也不来看看我,好歹我还陪他做了冰糖葫芦呢!」 这个谁陪谁姑且不论,但是夫人这话似乎也不大对。 轻羽坐在边上做着针线边笑道:「夫人这可错怪姑爷了,姑爷每日都是要来院子瞧夫人的,只是夫人每次吃了药就睡了,都不带醒的,姑爷一坐就是一个时辰,夫人又占着整个床面,怕吵醒夫人,姑爷每次瞧完只能又回书房歇息。」 什么? 苏林晚直起身来:「你怎么不早说?!」 「姑爷不叫说,」其实轻羽也奇怪呢.,按理说夫人便是知道了又如何呢? 不想下一刻她家主子就怒了:「你是我的人还是行迟的人?!他不叫说你就不说?!亏我还等……算了!我就说最近我怎么总也睡得死,原是这药吃的,不吃了不吃了,今晚逮行迟!」 原来姑爷是这个意思! 轻羽自知错了,赶紧就劝着:「夫人这药不能断啊!还有半瓶呢,夫人就是要逮……不是,就是要等姑爷,那明日起早些去等便是。」 苏林晚恨恨咬牙:「他一般,什么时候过来?」 「大约是夫人睡着之后半个时辰吧。」 「行,今晚推迟半个时辰再吃药!」苏林晚精神起来,觉得肚子也好些了,「你今晚就别守着我了,我有行迟就够了!」 「……」夫人你有点伤人啊。 只是并不晓得自己今晚要被逮的人,此时与席辞商量完正事,復又想起来那个小姑娘,皱了眉头:「你那个药,里头究竟搁了什么?」 「怎么了?你质疑我的药?」席辞就跟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龇毛。 行迟掀起眼帘瞧过去:「果然放了什么?」 「……」被点破的人别过头去,「哎呀怎么说话呢,都是救人的东西。」 「她寻常便是睡眠再好,也不至于睡得这般踏实。」行迟严肃起来,面上就没了任何表情,带了点冷气嗖嗖的味道,「我把过脉,并非是眼疾,你做什么?」 「我这也是……嗯……迫不得已嘛!」 「说。」 席辞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转悠到了门边,被一道袖箭定在了门框上吓得回了头:「你毛病啊!没事藏什么暗器!」 「说清楚。」 「我这不是为了嫂子好吗!你看你俩现在如胶似漆的,大路口上都能亲起来,这没有人的时候还了得?!」 闻言脸色几变的男人沉默起来,就听摇着扇子的人继续道:「你看啊,毒这个东西嘛,拔掉之后就是要慢慢恢復,但是恢復起来总是要伤精力的,可得靠自己身子扛过去不是。那这精力不得好好养着么?」 「说完。」 「就是搁了些安神的!免得叫你俩干柴烈火纵慾过度,前功尽弃!」席辞激动起来,又补了个成语,「那就得不偿失了!」 「……」 听说今日席辞是被少庄主打回来的,已经被发配到灶间给胖婶剥豆子,胖婶恐怕是被主子们吓怕了,瞧见人也不敢给豆子,最后愣是给了筐白萝蔔让席辞削成萝蔔丁。 轻墨这个二道贩子出去转悠一圈总是能带回来一些精緻消息下饭。 「哎呦,行迟菜刀都不会使,席辞与他,不得人以群分?傻得淌口水,能削出来什么萝蔔?」苏林晚啧道。 轻墨点头:「所以席公子是用扇子削的!」 「噗——」红糖水喷了一地,苏林晚白了脸:「那可是杀过人的袭风扇!你去门口拦着!但凡菜里有萝蔔都给退回去!」 「是!」 接着苏林晚才重新灌完了两大碗红糖.水,嘴巴里齁甜齁甜的,有些晕乎。 也不晓得是喝了热的暖和起来,还是因为这红糖水真的以形补形,反正这肚子好歹是安稳了些。 「你在绣什么?怪好看的。」苏林晚探着脑袋瞅轻羽手中的帕子。 「是最近的新样子,奴婢绣来看看。」说着轻羽突然就睁大眼瞧过来,「夫人!夫人你能……能……」 第77页 「嘘!能看是能看了,但是我也摸不准你这是个啥。」毕竟她刚刚能瞧见,很多东西还不晓得什么模样,便是知道她绣的恐怕是个花草,也不晓得究竟是什么种类。 「这是兰草。」轻羽一时欣喜,都没得往日里的稳重了,「轻墨!轻墨快过来!」 后者应声扑过来,两个丫头足足对着自家主子好些时候,最后终于指天发誓绝对不会叫第四个人晓得主子不瞎了。 苏林晚安了心,也来了些兴致:「哎,我听说前朝大盛,女子大婚的时候都是要送夫君一个自己亲手做的绣品,可是?」 「是的吧。」前朝的事情,小丫头也不好插嘴。 「那我也要学。」她原本对女红没有什么兴趣,加上眼睛更是没捏过针,可她苏林晚从来都是学什么会什么,才不会像某些人一样,手把手都教不会做菜的! 行迟觉得鼻头有些酸,不知道可是风吹的,今日出城,好容易天黑透之前奔马而回。 席辞那个混帐,什么药都敢给苏林晚下,等闲安神药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因为要填进药丸,需要和着药性斟酌,能添的安神草不多,偏偏最是性寒,今日应是小姑娘癸水来的日子,定是不好受。 这边方进了院子,行迟便发现屋中安静得很,寻常守在里头的两个丫头一个都不见,单是一人的唿吸声在内。 想了想,还是先叩了门,果然,里头传来苏林晚的声音:「进来。」 推了门进去,裹得暖暖和和的人就窝在软塌上,手里头还捏着针线。 苏林晚听着脚步便晓得是谁,却有些不敢抬头。 这一抬头,就能瞧见他了。 她摸了两次他的脸,却是第一次,能亲眼瞧见。 竟然,紧张得针都戳不好了。 「小心。」男人的声音近前,手已经探过来将针抓住,「怎么想起来绣东西?」 「轻羽说绣兰草,我长这么大,还没拿过针呢,试试。」苏林晚嘿嘿一声,「顺便,贤惠一下。」 男人跟着笑了一声,替她拿走了手中的东西,坐在她身侧:「今日可有什么不适?」 「没有。」 「肚子疼吗?」 「哎?」他怎么晓得?苏林晚勐地抬起头来,不想这一抬眼,一张如玉的脸便就猝不及防落在了眼底,清风朗月如何她不知晓,貌若潘安如何她更不知晓,可她确定,这世间怕是再无人可敌他万分。 行迟不察,低头微微拧眉,本是萧萧肃肃的面容便跟着起了微澜,眼中星辰似是揉碎一点的烛火:「过来。」 「……」苏林晚.记得小心收了下巴,只觉后腰处传来一阵暖流,那暖流似是沖开她的四肢百骸,缓缓绕着周身几圈,最后在腹部收拢,平息。 本是酸痛的身子骤然舒坦了许多。 行迟收回运功的手掌:「好些没?」 「嗯。」一开口,苏林晚才发现嗓子莫名其妙就哑了,呔,没出息得厉害。 终于觉察出怀中人的不对劲,行迟退开些:「苏林晚?」 「啊?!」小姑娘噌得坐直了。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了……」就是心里头有点痒,苏林晚低着脑袋,不敢再多瞧,怕是自己眼睛发亮的模样轻易出卖了自己。 行迟困惑,不知她怎么突然就这般安静,只得又问了一句:「真的?」 「真的。」 「那药莫要吃了,我今日又重新制了些,」说着拿了一瓶新药来搁在了几上,行迟扶着怀中人重新躺好,「记住了吗?」 「嗯!」 「你今日……」行迟瞧她,「当真无事?」 「其实有的。」 「什么?」 苏林晚抿了抿唇,终于实话实说:「我突然想给你绣一条面纱。」 行迟愣住:「面纱?」 「出门的时候戴着,把脸捂起来,免得招蜂引蝶。」 第45章 嘻嘻 过来,让我抱抱你…… 「又说什么胡话呢?」行迟揉了揉她披下的发。 他笑了! 苏林晚有些挪不开眼去, 索性就将他的手巴拉开,转了头别别扭扭道:「反正就那么个意思,你天天在外头抛头露面的, 若是再遇着个谁也跟街上邀你回家看姑娘,还甘愿做妾的,我可不会依。」 听说姑娘家这几日心思会敏感些, 行迟想着原来是真的。 只是这般话从苏林晚口中说出来到底新奇,遂在她身边復又坐下:「不会的。」 「怎么就不会了?」苏林晚拿鼻子哼了哼, 「人家翟游还带着公主在身边呢, 那大娘还敢请他回家!哼!」 想到这一点, 不知道为何, 突然就有些义愤填膺了, 仿佛当时在场的不是涂兰公主而是她自己一般,气得拳头都攥了起来。 行迟忍俊不禁, 拍了拍她的手:「我说不会,是说我这辈子也不会去瞧旁的姑娘。」 「……」苏林晚哑了, 半刻却是想起来白日里自己琢磨的事儿,多少有些涩嘴, 不敢抬眼瞥他, 只低着头又道,「那如果旁人偏非要你去瞧呢?」 别人偏非要他去瞧? 行迟垂下眼, 这才发现那小小的拳心不仅攥起来,甚至攥得甚紧, 似是有些紧张。 「没有人敢让我去瞧。」行迟将她的小脸抬起来,那眼睛亮晶晶的,却有些闪烁,他端详着, 「眼睛长在我身上,若我不瞧,谁也逼不了我。」 第78页 苏林晚被他这般捏了下巴,直直对上他的眼,只觉得连眨眼都有些困难,索性就——失了神。 「眼睛好些没?」男人略微沉了声,揭过方才的话题。 「啊,没好。」苏林晚答得干脆,囫囵晃了晃脑袋将自己的脸从他手.中抢救回来,余光里瞧见他空下的手掌,赶紧又扯过来搁在了自己的头上,「你还是揉我的头髮吧,好端端的干嘛捧人家脸。」 指尖是柔顺的髮丝,带了些冬夜的凉意,犹如丝缎。 行迟不觉就呵了一声。 「干嘛又笑!」苏林晚气恼,烦死了,怎么这么爱笑啊,他不会到处对人笑吧?那还了得? 「笑夫人像只小狐狸。」 「你骂我是狐狸精?」苏林晚抬眼,扬了扬拳心,「那你肯定是书生!」 行迟笑得更欢畅了,是的,是欢畅的那一种。 苏林晚咬牙。 片刻才又补了一句:「不对,是你先进的我的院子,那怎么也只能我是书生,你是狐狸精!」 嗯,好像不是很好听。 行迟想了想:「不好。」 「怎么了?就允许你叫我,不允许我叫你狐狸精呀!」 「书生与狐狸的结局总归凄凉,不适合我们。」行迟说着便就将那小拳头包进了自己的掌心,「苏林晚,你是不是有其他话要与我说?」 苏林晚顿住,摇头:「没有。」 有是有,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行迟有自己的天地,他受了那么多的罪,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又一趟,可见有的事情,定是势在必行的。 她不过是闺阁一女子,没有什么宏图伟志,能够想的念的,也就单单只是这院墙里的花花草草,鸟鸟虫虫。 于那一件大事之前,她最大的功用,怕也就是有个左相爹爹了。 大婚那日她便就已经与他说开过,他亦没有要骗她。 知道自己动心的时候,她那么想要他也欢喜自己,最好比自己多一些,再多一些,因为如果没有感情,她便就真的只是那棋盘上的一粒棋子了。 她会不甘不愿,却也会越陷越深,终有一天会自怨自艾。 那是最悲惨的一辈子。 现在她不是棋子了,他说喜欢自己的。 可是,走到那个位子上的人,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吧? 权衡各家势力,安抚人心,更甚是议和—— 他真的不会应下其他的姑娘吗? 如果真的可以,为什么后宫中总是有那么多女子呢? 苏林晚一个人想得远了,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打横抱了起来。 行迟不算是个细緻的人,却也不会瞧不出她的不对。 将人放到了床上,又替她拉了被子掖了掖,像前时她自己蒙住自己一般只露了一双眼在外头。 这双眼此时正怔怔盯着自己的脸,行迟不确定她能否瞧清楚自己,只随她坐在了床沿:「张嘴。」 苏林晚不察,就这么被塞进了一颗药丸。 「噫!」 「是我今日做的新药,」行迟捂住她的嘴,「咽了便是,不会瞌睡的。」 「……」苏林晚这才咕噜吞了下去,「所以果然是席辞给的药有问题?!」 「他是好意。」行迟不知道该不该与她好生解释,遂又道,「外头冷,软塌到底不顶冬夜,往后还是睡床上的好。」 「哦。」苏林晚点头,「你今.晚还回书房吗?」 语调轻柔,叫人驻足,行迟看她:「我可以留下吗?」 这话说得,苏林晚脸色一红,直接扯了被头把眼睛也捂起来:「你爱留不留!」 外间是一声轻笑,以往瞧不见就算了,顶多就是耳朵痒痒,如今不同了,苏林晚便是蒙着眼睛都能想像到男人温柔了眉眼的模样,要命。 门吱呀一声开了,接着是行风的声音,不一会儿外头乱了一阵,復又沉静下来。 被子里头什么也听不见,也不知道行迟走没走。 苏林晚捂了这般时候,终于拉开了一点缝隙往外探去。 前时立在床边的男人已经站在了屏风边。 接着—— 哎哎哎!怎么回事!这是要干嘛! 苏林晚瞪着那人将配刀放了下来,然后外袍也被脱下了搭在衣架上,紧跟着是一层中衣,男人习武本就穿得不多,不似她这般里三层外三层的,再脱就……就没了啊! 苏林晚勐地就背过了身子去。 行迟洗漱完回来的时候,便就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挪到了床的最里头。 外头空了好大一片,养鱼都行。 苏林晚听着声,逼着自己睡觉,奈何眼睛闭得越紧,越漏光一般,总也盪着某人精窄的腰。 「我熄灯了。」 「啊!好!」败笔,苏林晚想捶自己,为什么要回答他!不是,熄灯就熄灯!非要与她说什么! 行迟刚坐下去,里头人便又往边上捱了捱,那被子更是随着主人又绞了一道。 「苏林晚。」 「干嘛!」 「我冷。」 「谁叫你不穿衣服!」这舌头,得割,苏林晚恨得很,仍是背着身子将自己身上的被子往那边丢了丢,「给你给你。」 「夫人怎么知道我没穿衣裳?」 「猜的,你刚刚不是洗澡么?我听着声音了。」苏林晚咳嗽,「哎呀快睡,我有点困了。」 第79页 「嗯。」男人也没追究,便就躺了下来,伸手将某晚施捨一般丢来的一半被子盖在了身上。 苏林晚这把干脆放空了自己,甚至闭着眼睛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忽听身边人又道:「小时候母后教我剑法,很难,连招式的名字都很难记,我不想学,父皇就踹我,我们一家三口就在宫里头打成一团,很开心。」 眼睛倏然睁开,苏林晚没吱声,只听着他继续道:「后来,他们就忙起来了,宫里没人陪我玩,我就常在这长公主府里陪姑姑,姑姑这儿人少,却丝毫不冷清,养了好些鸟呀猫呀,姑姑说,若是我姑丈在,定是能将它们养得更好,我才知道,她一直在等一个人回来。」 「那……回来了吗?」苏林晚问。 「没有,」行迟淡淡道,「所以姑姑离开的时候,很安详,说是去找他了。」 「那你不就只能回宫了?」 「嗯。」 「那宫里头除了你父皇母后没有人陪你玩吗?」苏林晚顿了度,「不是还有很多其他人嘛?」 「宫人们不敢与我嬉戏。」 「那你的兄弟姐妹.呢?」 背后的男人停了一瞬:「我没有兄弟姐妹,父皇母后只有我一个皇子。」 「……」苏林晚躺平了些,「你父皇不是皇帝吗?」 「谁规定皇帝就一定要后宫三千?」 犹如心思被戳破,苏林晚沉默了下去,片刻復道:「总……总有人要送进宫的吧?」 「大盛有女学,更有女官,无需将女子当成物品相送牵制。」只是大盛三百年,不敌两代蹉跎,到了父皇手中,本要整顿,不想变法所行,伤及侯爵之本,是以侯爵之乱纷起,成洲在其中暴施以行,更以屠城为价码逼父皇母后自刎于城楼之上。 行迟缓了缓,復道:「苏林晚,大盛周家,一生一世一双人,生或是死,永不会变。」 苏林晚迟钝地转了转脑筋,终于明白他绕了这么远的路,不过是为了与她证明一件她憋了许久提不出口的事。 「我……」苏林晚扭身,「我知道了。」 「嗯。」似乎也不需要多余的话,男人应了声。 今夜这药丸子,果真是不一样了,不然苏林晚怎么会越躺越精神。 「行迟,你睡了吗?」 「没有。」 她最近查了好多承安门之变的事情,当年那个让位的孩子,本应是吐血身死,与前朝帝后一併埋骨神山之后,连一处像样的皇陵都没有,可如今那人已经长大,而且就在自己身边。 该是一件很难回忆的事情吧,苏林晚斟酌了许久才问:「行迟,你本应是必死之人,为何……会活下来?」 为何会活下来吗? 静默的冬夜,男人沉吟了半刻。 「因为母后之前送我出城,拼劲全力将流水心法打入我心脉中。」行迟慢慢道,「流水剑意可逆行血脉,救濒死之人。」 「你母后……」 「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也知道我逃不掉。」行迟笑了笑。 「所以……所以席辞说你不管不顾偏非要坚持练剑,搞得白了头,喝了好久的药,就是为了练流水剑。」小时候不好好练习嫌弃难学的流水剑,等到想练的时候,却已经无人指导了,苏林晚觉得有些苦涩,终于转过身子来,暗夜中不能瞧见男人面容,她却知道,他定是在看她,「行迟。」 「嗯。」 「过来,让我抱抱。」 ????? 男人突然就僵住了,不想下一刻,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蹭上了他下巴,那原先还远远的小姑娘就这么挤进了他怀中。 究竟是谁抱谁呀…… 苏林晚蹭进人怀里之后才终于想起来什么,仰起头道:「原来你穿了衣裳啊?」 「不然呢?」 「没,穿了,也好……」 「嗯?」 「毕竟我癸水在身上,你就是不穿我也做不了什么,嘻嘻嘻!」 「……」 第46章 你挑 当真打算这么唤我…… 这一句也不晓得是提醒自己, 还是提醒行迟,苏林晚却是抱得踏实,侧耳在他胸膛上, 只能听得那一声更比一声响亮急促的心跳。 这么一听,或许,她.也是可以做狐狸精的。 想着, 她又仰了仰脑袋,哪晓得方一动作就被重新摁了回去。 行迟:「睡觉。」 「你压着我头髮了。」 小姑娘瓮声瓮气地抗议, 行迟这才将人拉远了些, 伸手替她捞了头髮来顺在一边:「现在呢?」 「差不多了。」 「闭眼。」 苏林晚哦了一声, 乖乖闭了眼睛, 然而这般面对面哪里能睡得着, 她酝酿了好半天,终于还是悄悄睁开眼来。 屋中没有点灯, 只有月色悠悠探入,稀薄的一点皎白洒进来, 晕在男人的脸上。他闭着眼,有别于第一眼瞧见的肃飒风姿, 平添了一些沉静, 本不显凌厉的眉宇,此时却是分外叫人留恋。 苏林晚悄摸往前凑了凑, 男人没有动静,唿吸平缓。 那……那既然这样—— 她微微探起身子, 轻轻吻上他眉心。 行迟不敢动,怕一动,惊到了作乱的小狐狸。 不想最后受惊的,却是他自己。 只是那小狐狸偷亲完便就重新躺了回去, 似乎在等待什么,片刻,在他以为她该是要睡着时,被子略微动了动,是小狐狸伸出了爪子。 第80页 身上的被子被她往上扯了扯,大概是学着他,也往他脖子下掖了掖,甚至还哄孩子一般拍了拍,安抚似的。 这心思乍起,行迟都愣住了,接着就听小狐狸轻声道:「不怕,睡吧。」 「……」 似是一片羽毛划过心尖,柔软的,温煦的,又似是一桿旌旗,立在了心头,一定山河。 这句之后,小狐狸转过了身子,终于背对他不拱了。 一双眼缓缓睁开,只瞧得见缩在被中的小小身影,不自觉便就弯了唇角。 苏林晚后知后觉,终于醒悟到自己似乎刚刚做了一件傻不愣登的事情,行迟又不是小孩子,能怕什么呀,就算是怕,他努力了这么久,也该当昂首挺胸闯出去的,才不会退缩。 嗐—— 「晚儿。」 「呃……」彻底石化,苏林晚勐地闭上了眼,誓要装死到天明。 身后人唤了这一声,便也没再继续,似乎是瞧出了她的心思,不过是隔了被子将她揽近了些:「好梦。」 大约是有魔力吧,也或许是真的困了,苏林晚当真就着这一句好梦,一觉睡到了天明。 身上暖烘烘的,被子都裹在了她身上。 苏林晚骤然转过身去,果然,行迟已经走了。 听着声音先进来的是轻墨,似是不放心,凑近了些与她道:「夫人,你看看奴婢今日衣裳上绣的是什么?」 「没绣,素色一件。」苏林晚没好气道,「真的能看见了,给你出息的,敢给主子出题了!」 「哎呦,奴婢不是担心嘛!这下可好了!」轻墨将人扶起来,「夫人肚子可还疼?」 不疼了,而且,大概是行迟临出去的时候又给她渡了些内力,此时不仅腰不酸肚子不疼,浑身还暖洋洋的。 只是毕竟身上不便宜,苏林晚还是梳洗了好些时候才用了早点重新坐回了案前。 轻墨.凑过来瞧:「夫人还要练字吗?」 「今天不练。」 「那绣花吗?」虽然主子绣花的功夫比字还惨不忍睹,可是轻墨还是问得一本正经,丝毫没有叫人瞧出破绽来。 苏林晚才不在乎这些呢,但凡是做事,做了就行,结果如何,那得看缘分。 「不绣,今天要看书。」 轻墨恍然:「可是前些时候主子说要拿去给姑爷补补脑子,把书都给风护卫了,现下咱们院里没几本了,夫人前时就不爱听。」 「这个……今天看点刺激的。」 轻羽端了点心盒子回来就瞧见门口轻墨,狐疑道: 「怎么不在里边伺候?夫人呢?」 「夫人说要看点刺激的,叫我出来。」 「……」 行迟今日没出去,倒是席辞回来给他谈了桩买卖。 「蒙赤焱需要兵马回涂兰争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么他能给我们什么?」行迟叩着桌案,「我们与他人手,他日倘若不过是他口中轻飘飘一个人情岂非亏本。这桩生意,我不做。」 席辞点头:「自然,所以一切必得事成之后。」 「如此,他又有何用?」 「哎,也不能这般说,这个涂兰三殿下吧,说起来也是个要功夫有功夫,要脑子有脑子的,」席辞好心替人辩驳了一句,「这不是还查到了咱们么。」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席辞:「当然了,咱们要是不撒米粒,他这只鸟也不会找过来,既然找过来了,多少也顶点用嘛!」 行迟觑他一眼:「他给你好处了?」 「没有。」 「呵,我还以为这蒙赤焱易容成了女子,特意讨了你欢心呢。」行迟无不讥讽道,「说清楚。」 席辞哑了一刻,登时就想开打,近前了几步才生生剎住:「我大度,不与你计较!不然定是削了你。」 行迟哪里有什么好怕,只道:「所以他还答应了什么?」 「他来这边,本是要寻求大霂的帮助,但是事与愿违,如今无论是宁春归还是小皇帝,没有一个是他可依靠的,」席辞道,「大霂气短,他看得远,以整个涂兰称臣为码,只为事成之后,你助他踏平涂兰王帐。」 案前男人掀起眼来,復又想了一瞬,终于浅笑:「好啊,翟游大婚之日,我等他赴约。」 话音方落,外头便起了声响。 行风叩了门进来:「爷,夫人过来了。」 不消他说,行迟已经遥遥望向院门口的身影,此时正蹲在地上撒谷子,说来也怪,今日这喜鹊竟然当真出了窝,不远不近地落在枝干上。 苏林晚拍拍手起身,一回头就瞧见檐下站着的人,想了想,还是略微摸索了一下才过去。 没行几步,那人已经近前,将大氅披到她身上:「怎么出来了?」 「今日肚子一点也不疼了,想着喜鹊们该想我了!」 喜鹊,怕是也没见过她几眼,行迟不好戳她,便就牵了她回书房,苏林晚嘻嘻一笑:「还有呀,我觉得某些人肯定也想我了。」. 「嗯?」 「毕竟,你都两个时辰没见到我啦!」苏林晚晃着他的手,「是不是~」 行迟偏头看她,跟着应了:「是,度日如年。」 「是度时如年。」苏林晚张口就造词,不想一进屋就瞧见了席辞,一时间噎住,生怕这人来给她把个脉,揭穿了她装瞎的事儿,赶紧就扭头又道,「对啦!昨晚你唤我晚儿,那我以后,可不可以唤你阿迟呀?!」 第81页 「咳!咳咳咳咳咳!」席辞大张旗鼓地咳嗽了一通。 苏林晚眨巴着眼睛:「哎呀,席公子也在呀?」 「在在在,不过马上就走了!我走路可快了,你们耽搁一会啊,莫急!」席辞说到做到,奔得比兔子还快,过身的时候,终究没忍住,对着行迟阴阳怪气道,「阿迟呦,人家的牙齿好酸哪!」 未免这厮又甩暗器,席辞嚷嚷完就直接飞身上了房顶熘了。 行风跟着也跑得麻熘。 苏林晚努力不叫自己脸红,只背了手,装作无事人地往椅子边捱。 行迟好笑,转而伴在她身侧:「阿迟?」 烦。苏林晚装作没听见。 身边人却不依:「晚儿当真打算这么唤我?」 「对呀!」苏林晚干脆利落点了头,甚至脸不红心不跳地给了他商量的余地,「不然,迟儿?迟迟?你挑!」 第47章 礼包 他肯定是喜欢惨了…… 「倒也不必这般礼尚往来。」行迟又一次搬了石头, 险些砸脚,赶紧就给挪走了。 本来就是为了赶走席辞的,这般称唿行迟敢应, 苏林晚还不好叫呢。 「既如此,那就依我了。」罢了,苏林晚伸出手来, 「我来取一件东西。」 「什么?」 「之前似乎是给你画过一幅画,我想起来似乎画错了, 我来弥补一下。」好像眉型不该那般锋利的, 该是要温柔一些, 至于鼻子么, 似乎也应该鼻樑再高一点, 至于眼睛……苏林晚想不起来自己画的是什么模样的了,总归与她想像的很是不同的。 只是闻声男人却是没动, 甚至扯皮道:「迟些时候再与你吧,对了, 席辞说你的眼睛这些日子就该好了,叫我瞧瞧。」 「干嘛!」苏林晚赶紧往回收了手, 「眼睛确实大好了, 可是还瞧不清楚呢,你这会儿给我把脉又有何用。」 「嗯?」行迟低首, 「夫人这是讳疾忌医?」 「我是怕你失望!」苏林晚咬字清楚,退了一步, 「你是不是把我的画给丢了故意找口子拖延时间呢?」 「怎会……」 「那拿来啊!」 小姑娘躲了他的目光,行迟蹙眉一瞬,折身去抽屉取了一卷画,倘若不是面前人指名道姓说上次那张画的是他, 他当真是无法下眼的,可既然有了名姓,他偶尔还是忍住心惊肉跳拿出来瞅一眼。 只消一眼,当真能解千愁了。 画卷落在了苏林晚手中,她掂了掂,这才抬起头一笑:「那我先拿回去修改一下,嗯……过几日再还给你。」 「好。.」 「你可以期待一下的!」 是吗?行迟背了手,点点头:「好,待夫人送回来,我定将画卷装裱起来。」 「隆重了点吧?」苏林晚捏了捏手中的纸页,「我画的可是你,你裱起来挂在书房吗?日日瞧着自己岂非瘆得慌?」 「……」行迟噎住。 好在小姑娘也就是随口一说,这便就将画卷收进袖中,下一刻人却无所事事地没有走,单是哼哼唧唧地这里摸摸那里捏捏的。 「夫人可是还不舒服?」说着行迟上前一步。 「啊!不用不用!」苏林晚抬手制止,「不用再给我输内力了,我又不练刀不用剑,浪费了,这等小事,我可以的。」 再说了,她本身也就大好了,待到明日就彻底无事了。 「那夫人还有事情要与我说?」行迟瞧了瞧自己的书房,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来,你坐。」苏林晚先下手为强,将人胳膊搂了往椅子上按去。 行迟坐下后復就抬了头来:「夫人对我的书房真是熟悉。」 「自然的。」苏林晚扯谎自如,「瞎子心里大多有数得狠,轻易不会记错。」 「嗯。」行迟点了点对面的椅子,「那夫人也坐。」 苏林晚这回聪明了,权当没瞧见那手点的位置,巴巴伸手摸了一张凳子拖到了他跟前坐下:「我问你个事情啊,是不是再过几日就是那个涂兰公主嫁给翟游的日子了?」 「三日之后。」 「哦!」苏林晚凑近了些,「我还听说,这是小皇帝赐婚,还是大霂第一次与涂兰王庭联姻,所以届时肯定大办,是吗?」 「是。」 苏林晚继续道:「我还听说太后下了旨意,大霂官员都会去翟府道喜,爹爹就算是看那翟游不痛快,也会带我娘过去的。」 「是。」行迟明白过来,「你想去参加公主大婚?」 「主要是见见我爹我娘。」 「我今日便可以送你回府看看。」 小姑娘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那不行,我上次被我娘赶回来的,而且上次走得急,也没等我爹,我爹那个脾气定是会生气,赶在人多的时候过去,我爹不好发作。」 是吗? 说起来,岳父大人似乎昨日一早就来过了,还是管家赶在他回来的第一时刻禀报的,苏学勤对小姑娘实在是疼到了心里去,根本就没有管旁人,下了马沖将进来,管家不敢拦着,还当是出了事。 最后不过是一场父慈女孝,看完女儿就走了,全没有要留下用饭的意思。 年关将近,左相确实够忙,加上他的事情,也没好生叫岳父大人闲着。 说来惭愧。 行迟却没有说开,只道:「夫人的意思,是要与我一併去?」 第82页 「我想着,你是断水山庄的少庄主,又是我爹的女婿,如今在京城商行又颇有名声,翟游鬼精一般的人,应该不会错过邀请你做座上宾吧?」 「夫人忘了?他可是与你爹提过亲的。」 行迟没说白,苏林晚却撇了嘴:「算了.吧,我想过了,他上次来,肯定不是为了提亲的。」 「哦?」 「他是太后的人,太后会允许他娶我?我爹会答应他娶我?既然是明摆着不可能的事情,为什么太后会纵容他多此一举?我爹赶走他也是肯定的结果,其实呀,重要的只是后边朝堂的事情,与我怕是无关。」 「嗯。」 苏林晚被这一声嗯提醒了一般,遂抓了他袖子:「对了,我想起来了,他被赶出去你就易容成老头子进府与我看眼睛了,不会这个翟游根本不是太后的人吧?!」 怎么老头子了,他也是很讲究的。 不过行迟也没有否定,只抬手抢救回自己的袖子,将她手抓了:「我早便就说过,夫人聪敏过人,倘若是有心,定是比众人皆有成就。」 「那不行。」苏林晚摇头。 「嗯?」 「我也说过,人怕出名猪怕壮的。」苏林晚正色道,「哎呀,我果然还是应该要藏拙的,不然叫你觉得配不上我可怎么办。」 ????? 行迟失笑,又听她过来哄自己:「你别怕,我确实了不起,但是你不是也很厉害么?往后我让让你,你不要有压力。」 「嗯,好,谢过夫人手下留情了。」 「好说。」苏林晚煞有介事地点了头,又回到原先的话题来,「所以,翟游的大婚,你也会去,对吧?」 「是。」行迟没想要瞒着她,「不过我要见的人,是涂兰三殿下。」 「我知道。」苏林晚一点也不意外,爹爹的军权在南边,涂兰也在南边,断水山庄也在南边,虽然她猜不透,可绝非一点关系没有,「你带我过去,我就与爹娘坐在一起,你去办你的事情,绝对不会坏你的事。」 谈到这里,行迟才终于意识到,小姑娘的目的似乎并不是去凑个热闹而已。 「苏林晚,你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苏林晚举手发誓,「我从来不骗人的。」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憋了点小心思,只是倘若带着她去,倒是比独自一人去,更显正常。 以断水山庄少庄主,行氏商行的身份道贺,不过是个过场,并没有非去不可的必要,只是左相在,他带着左相的女儿去,倒似是常理。 苏林晚等人回答,这会儿拿脚踢了踢他:「行迟?」 「这个事情……」 「阿迟~~」 「……」行迟瞧她,突然感受到了席辞口中的牙酸。 只是不知为何,酸完却还有点甜。 「你眼睛未好全,与岳父岳母在一起,莫要乱走。」行迟拍了拍她脑袋,「当日人定是很多的,岳父身为左相,应酬也不少,你若是累了,就与岳母去偏厅休息,明白吗?」 「嗯嗯嗯!」 打书房回了院子,苏林晚迫不及待就抽了画子出来,想着得好生修改一下,然后等到某人生辰,字画绣绢啊什么的样样都给他整一个,一併送给他,超大礼包!啧!真是感天动地! 只是这番自我陶醉.在展开画卷的瞬间就毁了个彻底。 轻墨恰巧端了枣茶过来,瞧见的时候险些喷出来:「夫人这是跟谁生气呀把人画成这般?除了嘴巴能看,这其他的都是啥玩意儿?」 罢了扬着笑脸抬头,正对上自家主子冷若冰霜的眼,唬得赶紧就捂了嘴:「夫人画得……不会是奴婢吧……」 「我做瞎子的时候画的。」苏林晚凉凉道。 「奴婢知错了!」轻墨差点给她跪下,「夫人画得惊天地泣鬼神,定是某个不凡的神仙!」 「……」苏林晚拎了笔起来,「要不,我改改?」 「那夫人究竟画的是谁呀?奴婢或许可以给点建议。」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苏林晚顿了顿,「画的是行迟。」 「是姑爷啊……姑爷啊……」轻墨说不出来话了。 「你也觉得改不了了是吧?」苏林晚有点愁。 「夫人重新画一张呢?」 苏林晚对着那眼不是眼,鼻不是鼻的鬼东西半晌,终于还是放弃了。俗话说得好,知难而退,大善也。 于是,大礼包中勉强划掉了一样。 晚间行迟过来的时候,苏林晚已经睡下了,伺候的丫头刚刚退出来,碰见人矮身:「姑爷。」 「夫人睡了?」 「是,夫人今日绣了一天的荷包,乏得早。」 绣荷包?不是说要改画子么? 行迟哦了一声:「绣了什么?」 「不知道,」轻墨摇头,撞上姑爷浅淡的眼,赶紧解释,「回姑爷,夫人绣是绣了,但是瞧不出来是什么,奴婢们猜了半天没猜出来,夫人恼了,说什么大礼包又瘪了。」 大礼包?那是什么? 罢了,小姑娘心思总是多的,若是不折腾反倒是奇怪了。 行迟便就推了门进去。 看来是当真累了,睡得踏实。 男人转而踱步到了案前,苏林晚的屋子里东西本就不多,轻易就能找到那张画作,上边倒是什么都没有更改,就是纸页似是被揪扯过,可见是主人矛盾,好在最后是没有撕毁了。 第83页 行迟瞧了半晌,又復瞧见边上的笸箩,里头有一张绷子,上边确实绣了东西,至于是什么,他不甚肯定。 又拿近了些,才瞧清楚上边图案。 思索了片刻,犹如解题般,男人终于松了眉眼,不觉就笑了一声,重新将绷子放下。 床上的人滚了一道,小姑娘裹被子的习惯倒也好,总不会冻着自己。 想着,行迟坐下去,亲自研了墨。 第二日醒来,苏林晚揉了揉自己的手指,想着这大礼包里头,琴棋书画女红怕是只装得下书这一项了。 可是她的字么,她昨日在书房瞥见行迟的字了,实在也拿不出手。 完蛋。 深深嘆了口气坐下去,一低头,人就傻了。 轻羽进门就发现主子端着一张画发愣。 「夫人?」轻羽近前,眼睛亮起来,「夫人这是画的自己吗?真好看!」 「画还看,还是我好看?」苏林晚抬头。 「夫人自是人比画美,可这画已经摹出了六七分啦!」.轻羽反应过来,「这是姑爷画的?夫人房里灯亮了一夜,原是姑爷给夫人画像呢?」 苏林晚放了画:「你懂什么?」 「夫人何意?」 「他好生与我画倒也没什么。」苏林晚咳嗽一声,抖了抖自己那张,「你看,你比比。」 轻羽觉得眼睛有点受伤,不说话了。 然后就听她家主子无不哀愁道:「你说,行迟他是不是在嘲讽我画技不行?」 「不可能,姑爷画成这般,定是日日心里记挂着夫人,奴婢只瞧得见姑爷对夫人的情谊,全没有什么嘲讽,夫人不要妄自菲薄。」 「是吗?」苏林晚整了整衣裳,深吸一口气,「说得也是,他肯定是喜欢惨了我,不然才不能画成这般。」 「是!」小丫头应和。 不想下一瞬,她家主子就偏头看过来:「我样样不精通,送他什么都拿不出手去,你说——」 小丫头眨眨眼,就听主子压低了嗓音下了决心似的:「你说,我把自己送给他,会不会比什么劳什子的字画女红好得多?」 「……」不是,主子你的意思,是奴婢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轻羽愣怔。 「去把我的嫁妆画拿过来,我再研究下。」 看来真的是了…… 第48章 准备 怪我,怪我太优秀…… 恐怕是最近这些日子, 钻研字画什么的太过专心,苏林晚捏着自己的腰身觉得,似乎是瘦了些。 一时兴起, 命两个丫头把衣裳都拿出来,试了个遍,折腾了一个上午, 终于是挑了一件满意的。 这一日是翟游大婚的日子,大清早的时候京城街道上已经热闹了一趟, 那涂兰公主遮了面纱, 一走动身上的珠串便就丁玲着响, 竟是依着涂兰的婚衣出嫁的, 番馆前围了不少人, 乍一瞧见不免议论纷纷。 轻墨与苏林晚说的时候还兴奋着:「夫人,这异域衣裳可当真是与咱们不一样, 这般冷的天气,她们还露着一大截脖子在外头呢!」 罢了瞧见轻羽在替主子梳妆, 又道:「还有呀,那涂兰公主头上都是编发, 这样的, 然后再这样垂下来。」 苏林晚转过身去瞧她比划,却问道:「那你瞧她开心吗?」 「啊?」丫头摇摇头, 「哪里有大婚不开心的?」 「她也是个可怜人。」轻羽放下梳子,「这般远的嫁过来, 本就面上有疾,嫁的又是翟大人那般的人,指点的人多,心里不一定好受。」 「姐姐说的也是, 她额角的那一块,瞧着确实叫人心惊。」 可怜吗?苏林晚却不以为然,那样能站在京城巷口对着不怀好意的大霂众人说我不做公主也了不起的人,不会允许别人可怜她的。 翟游既然是行迟的人,那么,涂兰的天势必也是要变了。 听说这位公主的哥哥,涂兰如今的三殿下,甘愿陪着她留在京中,可见重视。 若是三殿下为王,这位公主,是要继续留在这儿吗? 倘若翟游珍惜,或许会留下吧。 可.若不过逢场作戏,更或是权当一颗棋子,以涂兰的风俗,公主便就是重新回去也可以再次以姑娘的身份嫁人。 更遑论,若能回去,她也该是涂兰王胞妹了,又有谁敢在涂兰的地界对她指指点点。 苏林晚托腮想了半刻,恐怕,她该是回去的可能性更大些吧。 「姑爷。」丫头躬身。 行迟从外间进来,正逢那镜前人回过头来。 记忆里,她总也是粉衣的多,倒是第一次,着这般明媚的鹅黄。 映得那人越发娇艷,倒像一朵新雨后的芙蓉。 只是这般娇美的芙蓉一开口就叫人噎住:「阿迟你来啦!」 她定是故意的,如今倒是阿迟阿迟地唤得欢快,全无顾忌,也不管旁人,行迟无奈,几步过去,学来了她的不甘示弱:「晚儿收拾好了?」 「嗯!」苏林晚目光一闪,提了裙子站起来,「你看我,是不是清减了?」 「是有些。」行迟打量了一刻,「饭菜不合胃口?」 「没有,现在挺好的!」胖婶终于捨得给她做一些浓油赤酱的菜色,再没当她是病人了,苏林晚挽着男人胳膊,「我听说衣带渐宽是思念成疾,定是你来我院中少了,这才瘦的!」 「……」 第84页 两个丫头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纷纷低了头。 情话越来越熘的某晚却是面色丝毫不变,就等着身边人接招似的。 行迟被她噎惯了,只将她挽着自己的手抚下,而后扶了她胳膊俯身又仔细瞧了瞧:「夫人说得是,往后回来定第一时间就来你这儿。」 「你说的呀!」苏林晚顺遂道,「往后日日如此?」 「嗯。」 「无论何地,何时?」 这一回,男人凝了目光,小姑娘抬着面,虽是笑着,却是正经。 无论何时,此时,亦或彼时。 无论何地,此地,亦或那宫墙之中。 沉吟,而后。 「嗯,无论何时,何地。」 待苏林晚心满意足地跟着行迟爬上车往翟府去,街上已经有孩童在嘻嘻哈哈地追赶着抢糖吃。 耳边一路都是嬉闹声,显得车中安静。 苏林晚拿手指戳了戳身边人:「你来娶我的时候,街上也这般吗?」 行迟这才收了心思,听得外头声响,笑了一声:「带的人太多,路都有些堵,一路孩子追着看,作了不少揖。」 呦,怎么还显摆起来了? 苏林晚啧了一声:「行迟,翟游娶涂兰公主,是因为她有用对吗?」 「不全是。」行迟看她,「这本就是宁春归的选择,翟游不过是早就已经做好准备。」 「准备好了……」苏林晚念叨了一句,「也就是说,翟游不过是没有拒绝,甚至自己故意迎了上去,好叫这和亲定下得更快一些,对吗?」 「嗯。」男人应声。 「那他怎么迎上去的啊?」苏林晚好奇道,「以色相诱么?」 「你……」行迟将她扶正了些,「你成日里琢磨些什么?」 「我说错了吗?不都讲那个翟游很好看么!」苏林晚一抬头.就能瞧见行迟那张俊颜,顿时就有些虚,别过头道,「那能吸引公主注意的,不就是皮相了嘛。」 小姑娘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了下去,行迟瞭然:「夫人今日想去参加婚宴,可是想要瞧瞧翟游究竟是何模样?」 「胡说!我还瞎着呢!能瞧见什么?」苏林晚反驳,「再说了,我不会看其他男人的,我只看阿迟你一个!」 「……」没得聊了,说一句哄一句的,行迟觉得自己应该是玩不过这个小姑娘,只咳嗽了一声迅速转移了话题,「这件事情,其实还是涂兰三殿下促成的。」 「啊?」 「这位三殿下先寻到了我的赌坊,而后单独与翟游谈过。」行迟想了想,「准确来说,这是一桩交易。」 「拿自己的妹妹做交易?!」 「不然,」男人替她顺了一下碎发,「当日见翟游的,还有涂兰公主本人。」 原来,这桩和亲,没有一个人是当真的?亏她还担心涂兰公主若是走了心被利用了该难受了,所以原来——本就是假的! 察觉到某人不对,行迟唤了一声:「怎么了?」 「没怎么。」苏林晚哼了哼。 不明所以,男人只能闭了嘴巴,片刻,身边又轻飘飘来了一句:「你们玩朝政的,都好阴哦。」 「……」 行迟觉得小姑娘大约是有些恼的,至于究竟恼什么,实在也理不清楚,因为翟府大门就在眼前。 不过出来迎他们的不是翟府的人,反是苏学勤立在门边上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迎宾的是左相大人呢。 苏林晚一眼就瞧见了,却是碍于行迟在场,愣是在亲爹过来抓了手才惊喜道:「爹爹也是方来吗?!」 「哪里!你爹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呢!」苏学勤拉着她,「你娘在里头,她就是怕丢人,爹就不会,爹就站这儿等着!」 「爹,你多大人了,怎么还背后嚼舌根呢?我娘回头肯定得揪你耳朵。」 「胡扯!你娘温柔似水,什么时候揪过我耳朵?!」 行迟听得想笑,权当是不知道,躬身道:「岳父大人。」 「哎,生分了。」苏学勤伸手拍拍他肩膀,罢了一展手,「来,进来吧!」 瞅瞅,还真的是当自家府邸了。 进去没多久,苏林晚便被领到了女宾处,荣氏打眼瞧见女儿,抽身出来:「你爹丢人现眼了吧?」 「没有,爹心疼我嘛!」苏林晚笑起来,「娘,拜堂了不曾?」 「没接回来呢,快了。」荣氏打量她,「能瞧清楚了不曾?」 「差不多啦!」苏林晚点了点她的耳坠,「娘今日戴的是水滴玛瑙。」 荣氏这才放了心,復又将人扯近了些:「那画册瞧了?你俩……」 「哎呀!我就是随便翻翻!娘问这个做什么!」苏林晚脸色一红,死活也不要再说话了。 自家女儿自己最清楚,荣氏哼了一鼻腔,哼得苏林晚心肝儿一跳,只道:「这还吃着药呢!席辞说不能同房。再说了.,我身上癸水还在呢!」 「我说什么了吗?」荣氏觑她,「再说了,你身上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我能不知道?胡鬼呢!」 烦,这辈子也打不过做娘的了。 苏林晚暗自嘆息。 等到外头响过一遍爆竹声,里头便就人挤着人往正堂去了。 翟游双亲早亡,高堂这一拜倒是免了,苏林晚站在女宾这一处,待到夫妻对拜的时候,才终于瞧见翟游的脸。 第85页 传闻里温润如玉京城赫赫有名的小翟大人,如今她终于是瞧清楚了。 「娘,翟游好看吗?」 「凑合吧!」 果然是亲生的。 苏林晚是打心眼里觉得,倘若是行迟身在京城多年,这第一公子的名字,全然不能落到了翟游身上。 好看是好看的,温润如玉么,倒是也配得。 可是—— 苏林晚瞥见人群中对面的男人,此时那人似有所觉,掀起眼皮往她这厢看过来,四目相对,竟是生生剎住了那礼乐声,万籁寂静。 呃…… 状似无神地偏过头去,苏林晚缓了缓心跳。 可是啊,行迟这个人太特别了,是言语形容不出的唯一。 分明是该舞刀弄剑的人,周身却是温善的。 分明是文质彬彬的人,偏非又隐隐带着些萧肃。 他站在那里,她便就瞧不见其他。 低了头,苏林晚仔细想了想,这感觉,大概就是似是喜鹊窝里突然立了一只凤凰吧? 又或者,是蛟蛇堆里腾出一条真龙? 嗐…… 还是学识不够,找不着什么贴切的形容来。 苏林晚感嘆了一番,觉得今日的目的也是达到了,余下的时间,还是跟着母亲好生吃吃喝喝吧。 行迟不知道对面的小姑娘在想什么,似是开心又似是懊恼,那双方才还滴熘熘瞪着人家翟游的眼睛,这会儿也不乱瞟了,是个小傻子,都不晓得今日这席上,有多少双眼睛在看她。 左相大人的嫡女,本就是藏得紧,今日早些时候岳父大人又亲自在门口等着领进来的,现下可不就是人群的焦点,怕是比起来那涂兰公主,苏林晚反而更叫大家关心。 毕竟,于情于理,左相府与断水山庄,比涂兰要更引人注目些。 再者说,苏林晚确实娇美得有些过分了。 行迟拧了拧眉头,只觉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苏林晚坐在桌边,心里不免也有些心焦,行迟那个傻子,站得跟个桩似的,怎么也不晓得掩一下风头,她都瞧见好多姑娘连带着夫人都往他那里眼神直飞了。 然后看完他又来看自己,她还得装瞎子当作不晓得,哼,憋屈。 得早点回家,那厮究竟有没有谈完事情啊?谈完她可得牵回去捂起来了。 一场和亲大婚,从早上折腾到了傍晚,中午用了饭大伙儿也没完全散去,留在翟家听戏的,打马球的,玩投壶的,蹿得跟个戏园子似的。 听说这是涂兰的风俗,婚宴都是中午开席,不像大霂,大多是留到了晚上,是以宾客玩的花样也多。 苏林晚却.是无聊极了,应付了几个别有用心的姑娘,便就陪着母亲说话了。 荣氏怎么不晓得女儿心思,端了茶水道:「你这家乌龟今日巴巴出来,可不是来瞧我们的吧?」 苏林晚想否认,但是一看是亲娘到底作罢:「其实主要还想瞅瞅翟游。」 「瞅他做什么?」 「我这不是自从能瞧见,只在家里待着么?我不能被行迟一个人蒙蔽了双眼啊!都说小翟大人好看,那我不得比对一下,免得是我没见过世面,才叫行迟蛊了。」 「呦。」荣氏无不讽刺,「我怎么觉得翟游好看些?」 「啊?」苏林晚狐疑望过去。 「怎么?各花入各眼!」 「娘,不是我说你啊。」苏林晚惋惜道,「你这眼光,可真是差……当初定是我爹挑的你吧?」 「哎,你个破孩子,又浑说!」 苏学勤是与行迟一併来领夫人的,遗憾的是,两位夫人打闹得有些不像话。 左相大人咳嗽了一声:「那今日我先带你岳母回去,改日再聚。」 「好。」行迟躬身,「小婿也带晚儿回去,岳丈大人慢走。」 回去的路上,行迟瞧着小姑娘半晌,终是问了一句:「你又惹你娘生气了?」 「我娘是恼羞成怒。」罢了,苏林晚胳膊肘捣他,「什么话,什么叫又!」 「看过新郎官了?」行迟转而问道,「如何?」 「瞧不清楚,娘说还凑合。」苏林晚不上当,反问回去,「今日那么多女客,可有瞧见好看的?」 「没有。」 「眼光这么高啊?」苏林晚摇摇头,「也是,最美的就在身边,看久了怕是旁的人是入不了眼,不怪你,怪我,怪我太优秀。」 「嗯,夫人说得是。」行迟笑眯了眼睛。 苏林晚才不看他,只一点小梨涡漾在唇边,暴露了主人的心思。 「轻羽说你最近在学绣花,我看你那荷包绣得甚好,不如,也送为夫一个吧?」将人抱下马车的时候,行迟突然道。 苏林晚险些崴了脚,正好瞥见他腰间挂着的一只:「夫君不是天天都挂着么,跟我这里讨什么?」 她绣了几天,轻羽轻墨到现在都没猜出来是啥呢,丢人。 「哪里?我没有荷包。」 「胡说,这么大个荷包你瞧不见?!」 行迟不察,被她一伸手就拽了荷包,罢了,小姑娘突然就瞪大了眼睛捂了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差点当场就哭出来。 「晚儿的眼神可真好。」 男人弯了腰对上她的眼,瞧得一瞬不瞬,嘴角带了笑意。 眼神倍敞亮的小瞎子就这般睁着眼说了瞎话:「不是,没有,你别瞎说。」 第86页 「哦?」 这厮诈我! 苏林晚气急,将他推远了就往里头跑,门槛儿都是跳过去的。 行迟只觉整个人都欢畅起来,立在月色下笑得开怀。 不想下一刻就去而復返的人逮了个正着。 「行迟你过来!」 「夫人。」 「我确实能瞧见了,所以那药丸我也不用吃了!」 「是,不用吃了.。」 「那你回去准备准备,我这几天忙些事情,三日后再去找你!」 嗯?? 行迟狐疑:「准备什么?」 「准备……烦死了,反正你等着就是了!」 第49章 变故 被戳穿了谎言,小…… 被戳穿了谎言, 小姑娘这一次跑得更快了,男人也没有再跟上,怕是叫她再摔了, 眼瞧着那身影远去,唇角的笑意不减,只是逢着晚来的北风, 到底还是敛下。 宵禁的时间方过,街上空荡, 一道黑影闪出, 落在了他身前:「少庄主。」 「如何?」 「天水巷点心铺中除了一位妇人, 便就只剩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女孩。」黑影说罢便近前一步, 「依属下看, 点心铺中的人不多,寻常来往的客人也没有多少, 不过有一人近日来过两次。」 「何人?」 「依着身形打扮,瘦削, 易了容。」黑衣人道,「属下依少庄主意思去查了这几年放出宫的人, 这是名册。」 行迟接过来, 一行行扫过,翻到近三四年犯事罚出宫的宫女嬷嬷:「你觉得呢?」 「属下觉得, 应该是当年小皇帝的奶娘。」黑影并未迟疑,「宫中的名录上记的是得罪了太后, 看在小皇帝的份上留了一条命发配到西北矿地,但是属下查过,说是矿地发生了一次塌爆,无人生还, 这个奶娘便就在其中。」 「西北矿地是大盛时候就有的,乃是曾大人带着虞部众人勘察多次划下的矿洞,本不该出这般大的事故。」行迟抬眼,「查出什么?」 「属下以为,当是人为。」黑影掏出废矿地中带出的帕子,「虽说用火器开矿是正经,可这些是在外围发现的,滚下的山石刚好封住了洞口。」 「你是说,这场矿难不过是为了将人都封死在矿中以至于救灾无法及时进行,因而便就是丢了人,也无从查证?」 「是。」黑影乃是江湖暗门一部,只服从于流水剑传人,但凡查证只言事实,「点心铺的老闆娘虽是身形臃肿,但是一举一动皆是有规有矩,不是市井教养出的,街邻面前张扬其外,关起门来却反而持重,其教养出的女孩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哦?」这个倒是出乎行迟的意料,只是似乎也不算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看来这个小皇帝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能在宁春归掌权之下培养自己的人手,将手伸长到西北之地,只为保下一个奶娘,由此可见,坊间传闻小皇帝幼时对奶娘一直依赖颇深与亲生无异,反是对名义上的母后宁春归避如蛇蝎,原是不假。 只是,宁春归知道吗? 「少庄主,翟公子没有应约前去,」黑影继续道,「属下也不清楚小皇帝寻翟公子是为何。」 「他会去的。」 「少庄主知道?」 梅月初八,是宁春归那早逝的儿子的生辰,每年这一日,当朝太后都会去南山寺祈福,第二日才回宫。 成启宇特赐这一.天大婚,当真是巧合吗? 年初而生,便是落地算上一岁,成启宇的年纪也不过将将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想要扳倒宁春归,能想到翟游,已经是很关键的了。 是从翟游利用赌坊游走朝臣时候开始的吗?还是从他踏进左相府做戏开始?亦或是,现下才终于肯定? 「少庄主?」 「随我去天水巷。」 「是!」 苏林晚这边自己回了院子,轻墨昂着脖子往后头瞧了半晌才不确定道:「夫人,姑爷没回来吗?」 「大门外头呢!」苏林晚没好气道,一眼瞅见自己绣的绷子,登时没了脾气,扯过来又瞧了半晌,「蠢。」 「夫人是在说……姑爷?」 「骂我自己呢!」 小丫头闭了嘴,好生伺候了人梳洗,不及躺下,院外突然嘈杂起来。 「什么声音?」 「奴婢出去瞧瞧。」 按说这个时候,宅子里不会这般闹腾,苏林晚心口一跳,顺着轻墨出去打开的门,正瞧见一熘火把到了院外,这心没来由就跳得更厉害了些。 轻羽匆匆过来替她换了衣裳:「夫人莫急。」 「轻羽,行风呢?」苏林晚回头,「今日行风来过没有?」 「没有啊,行风是与夫人姑爷一併出去的。」轻羽摇头,跟着也紧张起来,「可是不对?」 「不对。」苏林晚几步上前,外头有尖细的声音响起,「断水山庄的宅子,等闲不会有人进得来,尤其是此时已经宵禁,能这般举着火把进来的,不是官兵便也是宫中的人。」 「官兵?!」轻羽扶住她,「不会的夫人,老爷是左相大人,官兵怎么会……」 「倒不如是官兵,倘若是宫里的人,更坏。」苏林晚眼瞧着外头已经起了声响。 不好,行山行路因为声音太过洪亮总是吓人,行迟命他们不要出面,可一般都是前后守着她的,断水山庄不似其他,只听行迟的命令,便就是朝廷来人也定不会退让半步。 第87页 如此,便就是撕破了脸。 思及此,苏林晚一拢大氅:「轻羽,领路。」 轻羽不可置信:「夫人要出去?」 罢了,已经瞧见主子伸来的手。 苏林晚看她一眼:「记住,我如今,尚且还是个瞎子。」 「……是。」 轻墨并未探听到什么,单是被那明晃晃的刀剑唬住了,只听得一道尖利的嗓音唱曲儿似的一音九拐道:「杂家奉旨而来,尔等莫要不识抬举。」 管家拢着袖子呵呵笑道:「公公有所不知,今儿我们家少庄主带着夫人去翟大人府上道贺,许是与左相大人叙旧,还未曾归来。」 「翟大人府上歇宴,陛下算着时间差不多才命杂家出发的,管家恐怕是不曾管事?」那公公巡视一周,又望向院中的烛火,「想来你家少庄主未归,这夫人却是回来的。」 「哦?」管家这一声已经挺直了身板,不那么好听了。 行山行路上前一步,提刀在手,跟在公公身后的禁卫军更是刷刷拔刀,.一时间,雁翎刀对上横刀,映着月色更显煞白。 「管家。」 一道清越的嗓音打破了暗流,管家面色微动,转而看向院中行出的人。 那公公亦跟着抬起眼来,出来的是一个披着白色大氅的女子,正由丫头扶着往这边来,走得不快,略带摸索。 轻墨打拱门边奔过去:「夫人!」 苏林晚偏头:「就你皮,等你半天了,原是在这儿。」 说完,只听一边的管家也唤了一声:「夫人怎么出来了……」 「我睡觉浅,听得外头声音不对,怎么了?这么晚,你们还要比划一番吗?」 「回夫人,这是宫里来的公公。」 话音方落,那尖利的声音又起:「苏小姐——哦,是行夫人,杂家奉旨前来,请夫人进宫一叙。」 「进宫?」苏林晚重复了一声,「不知民妇所犯何事?」 「这个,夫人自可去问陛下。」 陛下?小皇帝? 竟然不是太后传召? 苏林晚目光一闪,匆匆掩下:「民妇的夫君未归,公公可否通融稍等?」 「夫人不必拖延时间。」 「夫人。」管家上前,压下声音,「夫人不能进宫。」 只是这一句,苏林晚明白,行迟怕是已经出去了。这宅子里的人都会武,可断水山庄如今在京城不过商人,天子脚下,府兵都少有,又怎能与禁卫军动手。 行山行路的刀已然拔,出,再一动手,便是鱼死网破。 如今这个时候——不至于。 「如此,那民妇便随公公走一遭。」苏林晚说完却是又提了声与上前的管家道,「行迟倘若回来,告诉他我去去就回。」 管家咬牙,还想说什么,却叫苏林晚继续打断:「想来定是最近爹爹又与陛下说起民妇小时候的糗事,叫陛下好奇了吧,烦请公公领路。」 分明荒唐的说辞,公公却笑了:「夫人请吧。」 轻羽轻墨上前,不想被禁卫拦下。 苏林晚听得身后声响:「怎么?」 公公回头:「哦。夫人有所不知,这进宫了,便带不得侍从的。」 苏林晚恍然,正色道:「如此,你们也留下吧。」 「夫人!」 只是苏林晚没有再回头。 往宫中的马车速度极快,管家立在门口喝道:「话带到了吗?!」 「天水巷四周守了好些人,少庄主在里边,没找到风护卫。」小厮低头。 「你……咱们几十号人,守不住一个夫人!」管家恨声,忽而想起来,「席公子呢?!」 「早间就出城办事了。」 管家来回走了几趟,忽而转身:「对!去左相府!夫人临行前特意提了左相大人,快去!」 「是!」 深夜,昭和殿内却是灯火通明,一身龙袍的半大孩子从灯下走过来,苏林晚跪在递上,没有抬头。 「你爹是左相大人,这些年,算是朕的半个老师了,」那孩子停在他眼前,「听说相府没有请过老师,想来定是左相大人亲自教习行夫人的吧?」 「回陛下,民妇调皮,不曾好生学过。.」 「无妨,这般算起来,你也算是朕半个师姐了。」 「……」苏林晚应了声,「陛下,民妇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说。」 「陛下此时传召民妇,莫不是是因为……」苏林晚斟酌了一下,「是因为这个时辰拜把子认姐弟比较吉利吗?」 第50章 心惊 成启宇如今不过七岁…… 成启宇如今不过七岁, 个头并不高,面前的女子跪着,又一直伏着地, 并不能瞧出表情来,倒是他听得这一句,本就绷着的孩子脸有些松动, 最后又似是想起什么来,没再与她周旋。 「你起来吧。」 怎么了?又不拜把子了? 当然, 苏林晚也明白他不过说的场面话, 俗称寒暄。 后头要谈的怕才是重点。 果然, 她将将爬起来, 就瞥见那明黄身影背过身去, 小孩子肩膀还有些瘦弱,想来撑得怕是不容易。 只听他带着还略显稚嫩的童声道:「天水巷里有谜团, 行迟若是不解,怕是不会出来。」 「天水巷?」苏林晚蹙眉, 「陛下知道我夫君在哪里?」 第88页 许是这一句问得太过惊诧和天真,是以取悦了面前这个故弄玄虚的小大人, 只见得那人影復又转身看过来:「是, 他去寻朕的人了。」 嗯…… 不妙。 苏林晚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传闻中傻不愣登只会听从左相和太后的小皇帝, 似乎并不好对付。 她装着瞎,自是不能多瞧, 可那人眼中分明燃着一簇星火,并不是这般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城府。 但——他分明只是个孩子。 多说多错,苏林晚干脆闭了嘴,摸不清敌人虚实的时候, 大概最好的办法就是干等吧? 「你陪朕下一盘棋吧。」 「啊?」苏林晚不可置信地点了点自己,「陛下是说,要跟民妇一个瞎子下棋?」 「你会下吗?」 「不会。」苏林晚老老实实承认。 「可惜了,左相大人对弈水平很高的。」成启宇倒是真的感嘆了一声,「那你会什么?」 这后头一句听着可就不那么善意了,似是她白痴一般,不过苏林晚实在犯不着这时候逞能,再者说,这是小皇帝,不是行迟。 是她撒爬打滚也无用的存在。 问了就要答。 「民妇……民妇会讲故事。」罢了苏林晚特意强调了一下,「不过陛下,都是市井传说的爱情故事,民妇学浅粗鄙,实在也没有其他的爱好,唯有听书一项。只是想来陛下应是不想听的。」 怕是也听不懂,小破孩子懂什么情啊爱的。 「哦?」不想那成启宇竟是毫无顾忌地就拣了一个台阶坐了,「也好,朕没听过,你说来听听。」 「……」 「怎么了?不想说?」 「不是。」 「那杵着做什么?」 且不说这个时间她一个妇人站在七岁皇帝的寝宫中有多诡异,更绝的是,她竟然还要给这个小皇帝讲话本子。 是做梦呢吧? 「苏小姐?」成启宇又唤了一声,这次,却是改了称唿。. 这一声,陡然就将人拉回神来,苏林晚立时低了头去:「回陛下,不是民妇不说,只是民妇脑瓜子里有点乱,一时间没寻到一个陛下这个年纪能听的故事来。」 「什么叫朕能听?什么又是朕不能听的?」 「陛下有所不知,这市井里俗人写的话本子,免不得有些露骨的,肉麻的,民妇不好启齿,再者说,对陛下……嗯,不好。」 「……」 下一瞬,那台阶上坐着的人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苏林晚忍了好半刻才管住自己不看他,端是头压得更低了。 要命了,怎么一个小孩子这般难对付? 成启宇笑够了,才终于撑手在后一层的阶上:「果然是你。」 ?????? 为什么爹爹从来没有与她提过,原来这个小皇帝,是这般怪诞的性子? 又或者,难道他是对她才这般的吗? 否则这样的人,如何会叫朝臣以为这是个软柿子? 如何会叫爹爹一直占着个摄政的名? 便就是行迟口中的此人,也从来没有什么意义,可有可无,远没有听政太后来得威胁大。 那么—— 苏林晚心中不免敲响了警钟。 如果他们都没有错,那只能说明眼前的人,藏得有多深。 「苏小姐,」成启宇收了笑意,重新看住那立着的女子,「你知道吗?今夜之后,宁春归再也不会回到这宫中。」 她当然不会知道。 但是现在她知道了。 苏林晚手指拢在袖中,此时有些冰凉:「陛下与民妇说这些,民妇不明白。」 「翟大人大婚,是朕定下的婚期。」成启宇不疾不徐道,「南山寺后山有多少的腌臜,宁春归的床上睡过多少人,朕都清清楚楚。」 这都是什么? 这是她能听的吗? 这是要她去死? 苏林晚想抬起手来,不远处的声音又起:「苏小姐捂耳朵做什么?朕以为,这些,行迟都是知道的。」 「……」 「呵,无知的女人。」成启宇的声音冷漠,只是这般话从一个孩子口中出来到底令人生寒,「她以为这样,就能叫人做了她的刀?是觉得自己的床笫功夫太厉害不成。」 呔! 她虽然是瞧过那嫁妆画,可是实在还没有实战过啊! 苏林晚只觉得自己的耳朵污了,一句话也接不上。 眼瞧着她面上青白轮转,说话的人很满意。 那小小的身影站起来,一步一步往这边走来:「原来——苏小姐与少庄主,还尚未同房?」 胡说! 苏林晚想骂人,可一抬头,终是散了目光状似无神般:「陛下这是何意?陛下如今……陛下若是信得过民妇,民妇……民妇要不给陛下画些漂亮的女孩子?只是民妇画技不佳……」 「苏小姐这又是何意?要叫朕望梅止渴么?」 不是,这大半夜的,一大一小两个人谈这个话题,太不对了吧。 苏林晚手指在袖中扣紧了些,实在猜不透这个小孩子想做什么。 成启宇没有停下步子,单是绕着她慢慢转着:「扯.远了,朕自然明白现在不是时候。」 原来你知道啊。 苏林晚抿了唇。 「行迟派了人去南山寺,想来今夜应该就要闹出动静了。」成启宇啧了一声,「药谷谷主,也算是个人物了,对行迟倒是忠诚,不过啊,太小瞧宁春归了。」 第89页 苏林晚不敢应声。 成启宇好像也不需要她说话,继续道:「不过无妨,朕帮他一把。既然是要烧火,大冬天的,自然是越旺越好,最好都烧起来,焚为灰烬。」 席辞不在宅子里,好像是出城办事了,行风在婚宴一半的时候也走了,原来是去了南山寺,看来今夜城外必有一战。 小皇帝怎么会知道! 而且,他的意思,难道是说,他还帮了行迟他们吗? 那么行迟的身份…… 「待左将军平了北疆之乱,拿了宁侯班师回京,」成启宇顿了顿,「嗯,那就该轮到涂兰了。大启尔宇,这个名字,确然更配得他。」 !!!!!!! 苏林晚口中干涩,半晌,才偏了头:「陛下说的,是谁?」 「苏小姐不知道吗?」成启宇笑了,「自然是你夫君啊。」 牙关不觉就咬紧了些。 来之前,她想过一万种理由,却猜不到,这样一个小小的人,会与她说这般令人心惊的话来。 见人不说话,成启宇站住了,他身量还低,却一伸手就捏了那人的下巴。 苏林晚着实惊到,勐地退了一步。 手中空下,成启宇也不追,不过是搓了搓指尖:「苏小姐,怕朕?」 「你……陛下天人之姿,民妇怕污了陛下的手。」 「这话苏小姐说出来,好生奇怪,想来苏小姐娇俏活泼,心里,万不会这般认为吧?」 「民妇不懂。」 「不懂,也罢。」成启宇收了手,「来人。」 禁卫军进来,苏林晚沉默,只听身前人命道:「带苏小姐去姝和宫,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准见。」 「是!」 那女子分毫没有挣扎,下去的时候,甚至还躬身告了退。 成启宇立了半刻,復又伸了手来,手掌小小的,上头似乎还留存了些她的气息。 「重来一趟,好是好,就是这身子……」小小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凌厉,拳心便也缓缓捏住,「着实太小了些啊……」 好在,还来得及。 第51章 本事 姝和宫是什么地方…… 姝和宫是什么地方, 苏林晚不清楚,但这后宫之中有名有姓的宫殿,总归该是有些来歷。 直待一脚踏进, 脑中才灵光一现,想起爹爹曾经说过的话来。 「静女其姝,是为阴, 昭而郎朗,是为阳。帝后阴阳相映, 故有昭和殿与姝和宫。」 跨进的步子生生便就剎住了。 当时建这座宫殿的是成洲, 只是住进来的却不是太后, 而是生了小皇帝的樱妃。只是樱妃福薄并不曾住进来便就死了。 成启宇继位至今, 却实在没有选秀充实后宫的必要。 所以这座宫殿, 一直以来都是空的。 所以,才会被大家遗忘得这.般彻底。 「苏小姐, 奴婢扶苏小姐进去。」身边的宫人轻声道。 门前人却是被刺了一般,骤然又退了几步。 「苏小姐?」 「我……我认床, 认屋子,认……反正我大概是不会住得惯什么姝和宫的, 听着怪大的, 我习惯了小房子,恐怕是不得好睡。」苏林晚嗯了半刻, 「我能不能,换别的地方住?偏殿什么的就行。」 「这是陛下的意思。」宫人的声音也是不带感情的冷冰冰。 「皇上他许是方才想心思呢, 没在意,要不,辛苦你再回去问问?」苏林晚没动,「陛下他是我……我师弟, 想来这点小要求,应该会满足我的。」 那宫人狐疑看过来,这还是当真是第一次碰见在宫里还敢这般无状的人,不过復又想起这是左相之女,似乎也说得过去。 「苏小姐还是莫要为难奴婢了。」 罢了,苏林晚不察,被她一把扶住了胳膊,哪里是伺候她,分明是直接要将她钳进去。 天水巷内,行迟掠身而下,点心铺子的门开着,里头掌了灯,分明是在等人。 至于等的是谁,今晚怕是不好说。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不是习武之人,走得平缓闲淡。 只是那主人在瞧见门口立着的人时,堪堪站定,稍后,上前一步:「少庄主。」 行迟转过身去,果然正见已经换下一身喜服的男子,现下就立在巷口处:「你来了。」 闻声翟游也不觉意外,虽说面前人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倘若论起来,他如今学识,全是由他所教。 一个人究竟能有多大的能力,他尚且不知。 可面前这个人,怕是个叫人无法企及的存在。 只是三个字,家常一般,翟游却清楚,他什么都知道了。 「是,来了。」 解释无益,不若就此承认的好。 行迟点了头,復又看向那屋中烛火:「看来有人等你很久了。」 「今日婚宴,我收到了一张血帕。」这冬日的暗夜深沉,街巷幽静,最是适合摊牌,翟游抬起头来,「我认得,那是我阿爹的字。」 「嗯。」 毫无意外的,男人静静看过来,眼中无波,便是等着他下一句。 翟游缓步走近了些:「翟家一门,愚忠。殿下可知晓?」 他没再唤他少庄主。 行迟却没有答,只问道:「那血帕,是何人与你?」 「殿下没有否认,看来,是真的。」翟游却依着自己的话继续,「我阿爹说,这是我的命,我翟家命该如此。所以,乱葬岗中殿下的坑,合该要由我来填。」 第90页 便就是有流水剑意护他不死,又哪里能轻易将他从成洲眼皮子底下带出来。 翟家三世纯臣,尽忠职守,便就是最后一刻,也甘愿拿自己的孩子去换大盛太子一条命。 只是这一换,换的更是一个为父者的心。 没有哪一个父亲能当真看着亲子去送死,唯一能做的,便是揣着这一份血书,陪他一起死去。 乱葬岗上焦黑的泥土里,行迟扒出.翟游的时候,后者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在。 成洲心狠,承安门之变的血污都藏在那一把大火中,说是将人都葬在神山之中,可那神山,又与乱葬岗有何区别。 说起来,行迟从来都不是什么善人,更不是会随便捡一条命的人,只是为他死的人太多了,年少的他根本无力承受。 只是能弥补的终究是少,翟游向来视他为恩人,他又如何能受。 施与和承恩如若换了位置,最是人心变迁的好时候。 玩弄人心的人很多,今日背后这一个,是个好手。 行迟沉吟,却没有否认:「我欠你一条命。」 好似他想说这一句话很久了,丝毫没有迟疑。 翟游看了他好一会,是自从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这般平等地瞧他。 半晌,一声轻笑。 「呵。」翟游兀自摇了摇头,「错了,半条。」 男人抬起眼,只听面前人继续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翟家赴死,从不需得君家言说。父亲说得对,这恐怕是翟家的命定。」 翟游说着大概是觉得唯有这一个正解了,反倒释然,抬了眼復道:「殿下教习我的恩情不假,这欠着的,折半吧。」 行迟闻言一滞,而后笑了:「如此,那后半条,日后还你。」 似是突然通透,二人对视一眼,终是立在了一处。 点心铺子里仍是静悄悄的,烛火跳跃了几下,犹如邀约。 翟游还有很多话想要问问身侧人,只是一转眼,却发现那人早已经拧了眉心,单是向着他来时的路。 巷口处缓缓现出几簇火把,接着是一驾车乘,开道的乃是宫人,此番正直直向着这点心铺的方向而来。 他在这里,断水山庄定是会拦下,不拦,便是不能,或者是——他吩咐过需得让道的人。 那么这车乘里的那位,只能是一人无误。 也是在这一瞬,行迟突然眼皮子一跳,某种无可明说的失重感突袭而来,无端惴惴。 车乘停下,成启宇走了下来,面前的男子一如往常地淡然看来,好像这世间从来没有什么能令他慌乱惶恐。 这样的眼神,他看过太多次了。 他以为他才是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人吗? 他以为,只有他能堂堂正正地稳坐这个皇位吗? 他以为,他想要他这个名字吗? 谁会稀罕。 「你不必改了,朕不介意。」这是前世里行迟与他说的话,「你既已经唤了这些年,便就继续叫着吧,无妨。」 施捨一般,可他也是曾经九五之尊的人,哪里轮得到别人施捨呢? 他留在皇宫一辈子,做了一辈子无名无分的太上皇。 没有人知晓他的苦涩,唯一会去瞧他的,大概也只有那个叫苏林晚的女人了。 小一点的时候她陪他玩投壶,大一些的时候她说他太闷了就开始指挥他烧菜,他烧得很好,她还夸他比行迟有天赋,等到再大一些,他堪堪少年,岁月却似是忘了她,那仍旧是他见过的最娇俏的女子.。 她开始张罗要给他选妻子,他不愿,她还笑他傻子,最后她挑了一个女孩与他,还悄咪咪地要给他塞嫁妆画,怕他害羞,还给塞在了枕头底下。 他分明瞧得清楚,只当做不知罢了。只是后来,那画册被行迟发现了,脸色很是不好,抓了她回的寝宫。后来,她再也没有来过。 她似乎永远都是闹腾的,可唯独对上行迟的时候,会娇羞地红了脸。 他曾以为,她该是个永远天不怕地不怕的皮实人。 原来,她也是个女人。 大约这该是一桩畸恋吧? 成启宇看向那立着的男人,那又如何呢? 这一世,她口中那无所不能的男人,不也要被自己算计吗? 七岁又如何,整整一世都忍得,他难道还怕再等十年吗? 「断水山庄少庄主。」成启宇开口,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声音竟然一如男人当年唤他「大霂皇帝」时的淡淡。 恍若两世轮迴碰撞。 翟游已经躬身行礼,行迟顿了一瞬。 下一刻,店门前的男人略略抬手作了一揖:「成启宇。」 「大胆!」宫人厉喝。 行迟却没有瞧那阴气傢伙,只对着车乘中的人道:「皇帝想见我,传旨便是,何必请内人入宫一趟?」 「你知道?」 「原本不知道,可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这般前来,看来是有了拿捏我的重点。」 「你不担心?」 这语气,却并非是一个挟了人质的人该有的。 行迟不过冷哼一声:「那得看你的本事。」 第52章 孤军 「呵。」这一声出…… 「呵。」 这一声出自一个孩子的口中, 翟游不免往那车乘中多看了一眼。 他记得,小皇帝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第91页 最起码,他从未见过这般讥诮又张扬的小皇帝。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前一刻还揣在袖中的血帕突然就好似灼热了起来。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么,大婚之时将这父亲手书的血帕塞给他的人, 定是这小皇帝的人无疑。 他竟然,一直都在伪装?! 什么时候开始的?所以今夜将他与行迟约在这里, 是为了叫他与行迟离心? 还是说——他陡然看向身侧人, 原本还面色淡淡的人, 哪里还有前时形容, 若非是此时禁卫军在侧, 怕是雁翎刀已经取了那小皇帝的项上人头。 小皇帝是为了引开行迟带走苏林晚? 走到今天这一步,翟游所为不多, 大体便是那件大事。 他以为,行迟, 更该是如此。 包括娶那左相之女。 可此时再看,他突然觉得, 或许, 这该是个变数。 「本事。」成启宇念了一声,「朕听说, 前朝太子三岁能文,四岁习武, 五岁通读百家书,司天监批为天人入尘,末了,将家国拱手以让, 偷他人性命苟活,是以没了名姓。」 说着,他目光一扫,瞥向了一边的翟游,后者已经一改往日瞧他的眼神,带了探究,成启宇唇角讥讽更甚,只对着配刀之人:「你说,他.可有本事?」 「激怒一个敌人,并非明智之举。」行迟一抬眼,「除非,你想拖延时间。」 「如何就是敌人了?」成启宇一摊手,「今夜你我不是还合作剿了那妖妇么?」 苏林晚被宫人带进偌大的姝和宫中,有端了各色箱笼的宫女鱼贯而入,几乎是瞬间,这宫中便就灯火通明,桌上更是满满摆上了吃食。 妆案上也堆上了各色珠钗玉坠,若非是知道这小皇帝不过七岁,苏林晚怕是要以为他想对自己图谋不轨。 宫里的人得了吩咐便就沉默做自己的事情,将这宫殿布置好之后就退了出去,苏林晚只当自己瞧不见,同样沉默地坐在了最偏的椅子上。 最后,又剩下那原来的宫人。 「苏小姐若是饿了,奴婢便扶小姐去桌边,陛下命人准备了好些吃食,想来小姐应是喜欢。」 苏林晚手指收在袖中,今日本来晚宴其实没有吃什么东西,倒是跟着母亲嗑了不少瓜子,这会儿确实是饿,但是宫里头的东西,哪里是能吃的? 只是一饿,更冷了。 她方才特意偷偷瞧过,桌上那些吃的,果真是她平日里喜欢的。 爹爹这个大嘴巴,什么都往外头蹦,怎么还能对小皇帝说自家女儿的喜好呢?这把好了,被拿捏了吧! 这叫人多难熬? 罢了,眼不见为净。 若是这会儿得了风寒就好了,起码鼻子不通就闻不见味儿了。 见人不说话,宫人復道:「苏小姐若是困了,奴婢扶小姐去就寝。」 睡觉啊?这灯亮得跟白昼似的,像话吗? 不过睡觉也是个好主意。 左右那小皇帝是不想叫她出去的,保不齐这宫外守着多少人。 真是何德何能,她竟然会得这般待遇。 「那就睡吧!」苏林晚索性站起来,一伸手,那宫人便就过来扶了。 走了几步,苏林晚突然道:「对了,你们点灯了没?」 「回苏小姐,姝和宫八十四盏宫灯,一盏不落。」 「啧。」苏林晚站住了,「浪费了,我一个瞎子,用不上,灭了吧。」 「回苏小姐,陛下说小姐怕黑,怕鬼,还是点着的好。」 ????? 「讲笑话呢?!我每天都在黑暗里过的,我能怕黑怕鬼?!」苏林晚提了声音,「我胆子大得不得了!给我灭了!快点!」 「……」 「你是不是笑了?」 「奴婢不敢。」 「那就灭了!我还能说鬼故事呢!」 宫人不动了,苏林晚恨恨:「我告诉你,我对陛下肯定是有用的,不然他不能这般照顾我,你别惹恼了我,不然我定告诉他你欺负我个瞎子!」 「……」那宫人面色微变,片刻终于道,「奴婢扶小姐去就寝后便去灭灯。」 怕是人怀疑,苏林晚不觉又唠叨起来:「我爹说过,如今正逢边关告急,北疆人民吃不饱穿不暖的,马上就是年节了,你们宫里头的还这般铺张浪费,多寒人心!」 那宫人只作未闻,将人扶进去躺了,又放了.床幔,接着转过身去,迟疑了半刻,这才唤了人进来将烛火一一灭掉。 苏林晚躺在里头,眼瞧着外头一点一点暗下去,却等不来人出去,遂又出声道:「哎,那个谁。」 「苏小姐。」 「你怎么还在?」 「奴婢伺候小姐,半步不可离,苏小姐有事,唤一声便是。」 哎呦,还上瘾了是吧? 苏林晚嗖得就坐了起来:「你不出去,我怎么脱衣裳?!除了我夫君,谁也不能看我脱衣裳!」 「奴婢瞧不见。」 「我又看不见你,鬼知道你有没有骗人!」苏林晚扯着嗓子,「出去!」 那宫人顿住,接着道:「苏小姐,奴婢是太监。」 「太监怎么了?太监就不是男人了?!」苏林晚拍着床沿,理直气壮。 站在床幔外头的人没了脾气,这道题他不是很会,做太监的没有人不想做男人,可他们偏生也不能算是男人,这女人大喇喇地问出来,他竟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 第92页 苏林晚等了一刻,才听那外边的声音回道:「奴婢已经不是男人了。」 「那你难不成是女人?」苏林晚扯了床幔伸了手,「叫我摸摸,你若是有胸,就算你是,那我就允许你看我脱衣裳。」 这一次,外头再没声响了。 不是有没有胸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他本来也没想过要看她脱衣裳,这会儿倒是尴尬了。 「人呢?!」苏林晚声音又提了些。 「那苏小姐好睡,奴婢去殿外守着。」 「不准偷看!」苏林晚不忘又提醒了一声,终于听得脚步声远去,殿门吱呀一声合上。 鑑于这宫里头的人狡诈,她愣是等了许久才偷偷望出去。 确定没有人了才敢赤脚落了地。 嚯!冷! 收了脚回来,苏林晚开始思考究竟要不要穿鞋。 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重新站了起来,悄声开了窗户一角瞧出去。 外头守着的,竟然是那个跟行迟拼酒的。 叫什么玩意儿来着? 哦对,曾顺黎。 就是那个混帐傢伙。 他本是太后的人,如今却是替小皇帝守着门。 看来,已经换了主子。 他想做什么呢? 拿她威胁行迟和爹爹就范? 断水山庄加上爹爹南边的兵权,小皇帝不要命了吧! 他倘若是能乖乖的,待行迟灭了太后,不应该不留他一条命。 毕竟,行迟与小皇帝到底是有些相似,他全然不是赶尽杀绝的人,更遑论这小皇帝一直也没做什么事情,说起来无辜。 太后与他有杀母之仇,就算行迟杀了太后,做了皇帝,成启宇也不会要为了那个女人报仇。 不至于呀。 他这个时候扣了自己,无异于跟行迟和爹爹直接撕破了脸。 他的底牌是什么? 还是说,从一开始,太后的势力便就是假的,其实这些宫人与太后党,是为他所控? 苏林晚知道的不多,只听爹爹和行迟略微提过,如今与太后宁春归有直接关系的便就是宁侯,此时正在临北战场,其他的皆是朝臣。 这些朝.臣还有很多是靠翟游走动。 一旦翟游倒戈,小皇帝能控制不少人。 倘若再加上宁春归身死这一条,那么在行迟动作之前,小皇帝完全可以拿下现在站错队的朝臣。 今日宁春归在南山寺,苏林晚勐然记得,宴上行风也中途出了城。 今夜起事。 若是行迟的人拿下了太后,一举进宫,本便是完结。 成王败寇,宁春归死后她在京城的军权兵权就是摆设,可以轻易招降。 可若是小皇帝提前横插一手,算起来,却是断水山庄辅助了朝廷缉拿宁春归,不管用的什么理由,清君侧也好,祸国殃民之妖后也好,品行不端也好,百姓却只晓得,如今名正言顺的皇帝,是成启宇! 待明日昭告天下,断水山庄再反,就是逆贼。 爹爹的军权在南,行迟似乎不久前才派了人去临北大营。 那么京城外的七大营和全城禁卫军皆是小皇帝的人。 行迟便就是三头六臂,也暂时夺不下这皇位。 思及此,苏林晚心中突然大振。 按说这会儿如果爹爹接到消息,应该是能进宫了,方才小皇帝说过,爹爹算是他的老师,再说本就是左相,进宫并非难事。 可这宫里头安安静静,什么声响也无。 爹爹那般疼自己,这不可能…… 难道说—— 爹爹知道自己无事? 那爹爹他究竟…… 是了,爹爹是聪明人,最是审时度势,不然也不会得了老狐狸这般绰号。 小皇帝这般礼待她,只是防着她逃走,其他的,倒是全然似是将她当了公主,还真是全了师姐一说,可见其意。 所以行迟他现下,岂非是孤军奋战? 外头起了声响,苏林晚立时往床上跑去,将将躺下,便听外头先时的宫人道:「义父怎么过来了?」 「左相大人传话进来,怕是苏小姐畏寒,命人在地龙多添些炭火。」 「劳烦义父了。」 「苏小姐可睡了?」 「应是睡了。」 「这姝和宫多时无人住了,如今既然开了,怎生还这般冷?」 「义父说的是,可能是火烧得不够。」 「不对,杂家进去看看火道可通了,」那王公公的声音近前了些,「你在外边守着。」 「是!」 来人动作很轻巧,苏林晚屏息听着,那王公公似是敲弄了一下什么,而后又退了出去。 「时间久了,不好烧热。」王公公嘆了一息,「今夜恐怕要委屈苏小姐了。」 「义父放心,小的再去吩咐。」 「嗯。」那人顿了顿,「对了,陛下吩咐明日早上给苏小姐熬些翡翠粥来,莫要忘记。」 「是。」 苏林晚倏地睁眼,从尚未焐热的被筒里钻出来。 宫殿中一盏灯也未点,黑漆麻乌的,登时有些后悔起来。 好在前时偷偷瞧过,晓得方向,加上瞎久了,方向感倒是不错。 只是这妆案上的玉石不少,哪一个才是翡翠? 外头有轻手轻脚搬东西的声音,大约是在补碳。 第93页 人影绰绰的,就着外头的宫灯映在门上。 苏.林晚伸手一个个举起来偷了光来瞧。 「咔嚓!」 一根簪子应声而断。 第53章 试探 苏林晚现在的心脏…… 苏林晚现在的心脏, 大概与这簪子一般脆弱,尤其是那大殿门外的身影,正堪堪移动而来。 折回床上是不可能了, 去其他地方,也不对。 只来得及从妆案前撤离的某晚终于狠心跺脚,唝咚摔在了地上。 宫人向来心细, 这会儿已经推开门,一探头就瞧见扑倒在地上的人, 外头的灯光将好铺白了地面, 映得那女子的脸越发白皙了些。 接着, 不待他开口, 那人伸手摸着似是要找个支撑点。 「苏小姐!」 然而还是迟了。 哗啦啦叮叮咣咣…… 声音经久不息。 苏林晚倒得万分能耐, 刚巧在那桌边,于是不需得使劲, 单是用手一拽桌布,那整个桌面上摆着的糕点水果, 汤汤水水绝色佳肴,便毫无顾忌地洒在了地上。 她拽得很有分寸, 大部分东西都是往着左手边撒去, 只是运气不好,将好一碗汤扑面而来。 该怎么说呢, 这地龙它没烧热也是有好处的,起码这个汤, 它一点都不烫。 然而苏林晚不能叫它不烫。 所以,宫人冲进来的时候,就听得一声惨烈的尖叫。 划破天际般,引得外头守着的曾顺黎也领了禁卫军冲进来。 哦吼! 苏林晚忘记了, 方才做戏做全套,外边的袄子已经脱下了。 于是乎,和着那禁卫军训练有素的脚步声,苏林晚的尖叫更悽厉了。 宫人向来都是人精的多,立时就将自己的袍子脱了给人罩上。 曾顺黎进来的时候也是傻了,然后在宫人略显警告的目光中一挥手又领了人出去。 「呸,一个中人,摆谱给谁瞧?」被扶起来的时候,苏林晚似是听得北风送了这么一句进来,是曾顺黎的抱怨。 扶着她的人并无半点反应,只是依旧用没什么温度的声音问道:「苏小姐烫着哪里了,奴婢去请司药监的人来。」 「烫着……」苏林晚噎了一道,「烫着心口了。」 不久之前还说要摸人家太监的胸的人,这会儿听得那曾顺黎的话,反倒是有些过意不去,默默改了口。 这般时候,她竟然还想起来一个事儿来,原来太监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该叫中人? 怕不是什么好词吧。 扶着她的人手指一顿,而后又道:「苏小姐若是不介意,奴婢先给苏小姐瞧……」 「介意。」苏林晚咳嗽一声,「罢了,我骗你的,没烫着,汤都是温的。摔疼的。」 「来人!」宫人丝毫不意外,单是提了声,待几个宫婢进来,「准备沐浴更衣,再拿些外伤药来。」 「是!」 苏林晚手里还攥着那根断了的簪子,这会儿没得法子叫人伺候沐浴,然而也不能直接拒绝,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只得依着人扶着坐了。 「苏小姐,奴婢将灯点上。」 「随你,点不点没什么区别。」苏林晚哼了哼。. 宫人便就转身亲自去点,苏林晚兀自坐在那里,以最快的速度换下自己的簪子,又将那翡翠簪子戳,进髮髻里,裂成两半的簪子不好戳,好在藏了信笺的前半截基本上等于塞进了髮丝里,只余下雕花的另半根,险险坠在头上。 「苏小姐。」 「啊?」苏林晚顺着声音偏头,不想那危险的半根簪子就这般被甩了出去。 落地的声音清脆,似乎在嘲笑某人。 那宫人转身过来,苏林晚咽了下口水,有些紧张地偏过头:「啥玩意儿掉了?」 「好像是小姐的簪子。」 「啊!是我祖母留给我的那根簪子吗!」苏林晚慌张地站起来,开始往地上摸索,「哪里?在哪里?那可是我祖母的遗物!」 「……」其实,他方才并看没出她戴的那簪子有什么特别,虽是碧玉,却是近来京城流行的花样,竟是她祖上留下的? 苏林晚一行往前头张皇又夸张地摸着,嘴里絮絮叨叨念着哭腔,挡着那太监的视线悄摸将那碎玉划拉进了柜子底下,一行忍痛割爱地偷偷将自己的簪子给折了,一把捧起来:「怎么办啊!碎了!碎了!」 礼貌点说,这真的是最活泼的贵女了。 不那么恭谨地说,宫人折身走回去——她真的好吵。吵得他没法分辨出究竟方才可有什么轻微的声响。 只是走近了些,目光终于还是锁定在了那手中的碧玉簪子上。 确实碎了。 苏林晚期期艾艾抬了头,往前探了探,刻意没摸着人,可怜道:「公公,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簪子可是我祖母的传家宝,倘若我母亲晓得我给摔碎了,定是要进宫打我的!」 「苏小姐多虑了,苏小姐在宫里很安全。」 「公公,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帮我把这簪子传回行宅?把它给行迟,我夫君肯定能晓得怎么修补!」 这一回,宫人一直漠然的目光终于有了变化,只不过那注意力却只是在这簪子上,很是片刻,才伸了手:「好。」 「谢过公公了!」苏林晚也伸了手。 那宫人这才想起来这女子是个瞎子:「小姐松手,奴婢接着便是。」 第94页 「哦哦好!」 紧跟着,进来好些人。 宫婢众多,竟然都是进来伺候她沐浴的,苏林晚心下按了按,劝慰自己不要没见识,这都没什么,宫里头么,讲究排场,再忍忍。 如此好一番梳洗,才终于重新躺了下来。 好歹护住了头髮,没叫那些热情的宫婢们清洗,这会儿一个人躺在床上,已经快要凌晨了。 伸手往头髮里抠了抠,哎,没抠着,復又挖了挖。 待终于拿出那半截断玉的时候,头髮也成了鸡窝。 苏林晚没顾上,揭了床幔一角,就着留下的唯一一盏灯将那信笺展开。 「晚儿,我已与成启宇达成协议,你且于宫中安心住下,勿念。行迟。」 ????? 协议!什么协议?! 苏林晚噌得坐了起来,莫不是将她卖了?! 好个行.迟!他想委曲求全,然后拿她做人质来安定小皇帝,再趁此机会赢取时间再反打回来?! 所以她终究还是成了个棋子罢了?! 这是人说的话吗! 苏林晚復又攥着那信笺翻过来倒过去地瞧了几遍,甚至还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藏头字,然而并没有。 除了确定这是行迟的字之外,竟然没有任何其他的信息。 所以她折腾了一晚上,就得了这么个玩意? 呵—— 苏林晚突然觉得,她实在是个傻子,她竟然还为了这么个人担忧,担忧他孤军奋战,甚至还想为他庆生! 另一边,成启宇笑得猖獗:「行迟,你是个人才,朝廷如今有意诏安,倘若你应了,朕可以不与你计较。」 「若我说不呢?」 「苏林晚如今在朕这里,想必你该明白左相究竟是谁的人。」成启宇好整以暇地顺了顺衣袖,再抬眼,那眼中已是阴鸷,「还是说,你觉得你宫里头那个狗,能替你周全?」 他从来不怀疑此人对苏林晚的情谊,前世里宁春归也曾拿苏林晚做过人质,最后的孤注一掷,那女人竟是要拉着苏林晚同归于尽。 是行迟千钧一髮之际推开苏林晚,生生受了那一剑,险些死去。 大事将成,命也敢不要,真是情真意切,怪不得那人眼中除了他,谁也瞧不进。 只是啊,这一次,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发生。 如果不是重来一次,他又如何能发现那备受宁春归青睐,同时还待自己恭顺有加的王狗,其实是他行迟的人? 断水山庄,手伸得当真是长啊。 还好,他早有准备。 他王狗不是两张脸么?那不如就叫他传些信过去。 苏林晚说聪明是聪明,可偏偏行迟说什么都信。 也亏她没得心思,前世里总也拿着行迟的字来练,他年纪小,跟着练。 怕是连苏林晚都不知道,他如今写行迟的字,可比她还像。 叫一个女人死心的法子,可比对付一个男人要简单。 不用见刀见血,只言片语就够。 行迟面上微变,接着,就听那车乘上的人最后道:「朕给你三日,三日之后,给朕答覆。届时,朕将苏林晚还给你,只是,她还愿不愿意跟你走,朕就不能肯定了。」 整个巷子的禁卫军退去,连带着后边店面的灯盏也闪烁了一下,接着便就灭了。 翟游沉默地站在一边,如果说之前还以为那小皇帝是虚张声势,那么此时,连王成都能被他识破,再称唿一声小皇帝,似是再不合适。 「殿下。」 「此人不是成启宇,起码,不是我们所知道的成启宇。」行迟看他,「方才最后一句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翟游点头,「但他是何意?」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成启宇并不想杀他,起码,现在不想杀他。 此前他便是意识到他抓了苏林晚,他都没有往某些方面想过,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那个七岁的孩子,似乎实在不可用一个孩.童的心智去揣测。 只是这其中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繫,他现下一时分析不出。 行迟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归于平静:「大婚那日,我接苏林晚回断水山庄,途中收到宫里来一封信,上边说,成启宇练字,与我一般无二。」 「什么?!」 「我一直怀疑有人出卖,」行迟顿了顿,「王成,早就不可信。」 「那现在怎么办?」 说话间,行迟耳郭一动,接着,转而道:「苏林晚在宫中一日,危险就多一分。」 「你当真要答应他?!」 「权宜之计。」 罢了,身后的店面復又亮起了灯盏,有人提了灯笼出来:「呦,翟公子可叫人好等。」 「……」翟游復看了面前男人一眼,呵了一声,「大娘也叫人好等啊。」 苏林晚是气唿唿地睡去的,倒是没睡多久,总是提着心。 梦里头碰见了行迟,她恨不能过去扇他一巴掌,不想那人抓了她手,唤他苏林晚。 「苏林晚,我喜欢你。」 復又一变,戏嚯道:「晚儿,你当真打算这么唤我?」 「那我唤你阿迟好不好呀。」 ………… 勐地睁开眼来,周遭寂静。 苏林晚没动,单是盯着那床幔半晌,忽然咬了牙。 第95页 不对,行迟很少唤她晚儿的。 他似乎很遵循大婚那日的约定,与她都是直唿名姓。 倘若是唤他晚儿,那她必是要以阿迟这般牙酸的称唿回敬的。 所以,他不会署名行迟。 他也从来都是喊的小皇帝,他们都很有默契地尽量避开启宇这个名字。 所以,那信笺,一定不是行迟写的。 没有为什么,直觉。 可会有谁能这般模仿行迟的字? 是行迟的人被人利用了?还是背叛了? 她仔细搜寻了一下,发现唯一的可能,便就是那个王公公了。 若非是他这般刻意地与她传信,她才不会这般周折地来寻那簪子。 传信的人是晓得她的眼睛没有问题的。 否则怎么会用信笺呢? 还是说,这一切不过是个试探? 一来试探她的眼,二来试探她与行迟的关系? 正想着,外头传来声响。 她兜头将被子蒙上,便听昨日的宫人道:「回陛下,是奴婢的失职。」 「你确实失职,朕命你看顾她,可不是为了看见她饿了没人伺候,还摔伤了自己!」 「是,奴婢领罚。」 苏林晚昨日编的理由确实是饿得睡不着,所以起来摸东西吃。 可这关那宫人什么事。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没得好同情的,谁叫他们替这小皇帝看着她呢。 「滚去领杖三十!」 「是。」 「……」没听见没听见,苏林晚闭了闭眼,倒是当真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头晕乎乎的。 床幔就这般猝不及防被人掀开了。 臭小孩,没得规矩!随便掀人床帘子算什么?! 骤然而来的强光刺得人眼疼,苏林晚装不下去,眨巴了眼睛坐起来。 「苏小姐的眼睛好了?」 「没好,但是能瞧见光。」苏林晚诚恳道,「陛下这.般扒帘子,民妇的眼睛得缓好久。」 「……当真?」 「嗯。」 成启宇似是在思索,而后,注意到她枕边的信笺:「这是什么?」 苏林晚心中一惊,意识到是什么的时候想要藏起来,只是灵光一闪,復又停下,明知故问:「哪个?」 小孩挑手拣了那捲成一绺的信笺:「看来,有人与苏小姐写了信呢。」 第54章 撒娇 「原来是信。」苏…… 「原来是信。」苏林晚揉了揉眼睛, 「哪个傻子写给我的?」 「……」小孩的脸愣怔一下,而后干脆就往她床上一坐,唬得苏林晚往里头捱了捱, 只听他道,「苏小姐如何觉得是个傻子?」 「我眼睛没曾好全,正治着呢, 费这么大劲写给我,不是白搭?」苏林晚答完又觉得有点什么不对, 这小皇帝孩子形容, 险些叫她忘记了, 这会儿反应过来, 赶紧要往床下爬。 身前伸过来一只胳膊, 成启宇:「苏小姐做什么?」 「民妇不察,陛下来了竟然还没起身, 唐突了,这就起来给陛下叩头!」 「呵。」成启宇笑了一声, 接着似是没忍住,又接连笑了好一会, 只是拦着她的手没有撤下, 反是将她按了回去,「既然已经如此了, 唐突也唐突了,补救也是来不及的。」 「……」破小孩, 装什么大人。 苏林晚本也就是做做样子,实在没想起来,许是昨夜真的冻着了,也许是昨天许愿得风寒应验了, 现在这一动,还真的头重脚轻的。 这漫天神佛是不是选择性满足凡人的心愿啊?那也挑挑时候不好么,人心绪不稳时候许的愿望怎么能当真呢!烦。 成启宇笑够了,復问道:「谁与你传的信?」 倘若是直说,怕是会被怀疑自己已经识破,苏林晚想也不想,直接别过头去。 「若是朕没猜错,苏小姐的眼睛,怕是大好了吧?」成启宇将那小小的信笺一点一点展开,信笺被拧巴得紧实,可见看了的人纠结,心下满意,更是有了闲情,丝毫不着急床上人答不答,兀自继续,「不然,也犯不着行迟冒险将它传进宫里。」 「不可能!」苏林晚狡辩。 「不信?」成启宇一拂衣袖,「你可知道如今殿外守着的,是谁?」 「是个胖子。」苏林晚毫不客气道,曾顺黎就是个天杀的傢伙。 「苏小姐果然偷看了。」 「……」似是心思被戳破,苏林晚脸上愤愤,霎时就红了。 成启宇仿佛瞧见了什么世间最好玩的事儿,嘴角的笑意更盛,越发是往前了些,看住她的眼睛:「苏小姐,还要继续装吗?」 这感觉就很要命。 想来若是被行迟这般逼近,苏林晚应该是说不出话来的。 可如今落到了一个毛头小孩身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更要命的是,苏林晚现在还要装乖,装小可怜虫,装着心思被猜透的恼羞成怒。 「我就是随便看看。」 不再自称民妇了,成启.宇挑眉,更是心情大好,终于退身回去;「既然苏小姐眼睛好了,御花园的梅花开了,一会朕领你去赏赏。」 赏你个头! 苏林晚抓住被角,终于好好瞧了瞧面前的小皇帝。 按说也该是个可爱的小孩,怎么说话这般不讨喜?小大人似的。 少年老成她都见不得,更莫说是个七岁的孩子故作深沉了,而且,不知道怎么的,她总觉得这孩子,阴恻恻的叫人心里发毛。 第96页 好像能看穿她一样。 昨晚那一桌子菜色,还有一来就扒床帘的熟稔,你说一个宫里头长大的孩子自来熟?也太匪夷所思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一直被监视了? 可是监视她做什么…… 无论哪一种,来者不善。 苏林晚眼见着他起身,将那信笺就着晨间未灭的烛火燃尽了,再一转身,对上她的目光。 成启宇瞧她:「苏小姐还不打算起来?」 「陛下唤我行夫人可能我更适应些。」 「那如何能行?在朕这里,你是左相大人的嫡女,如此而已。」成启宇一招手,已经有宫婢进来,「至于断水山庄的少庄主,那还得看他表现,朕才能决定生死。」 「……」 「倘若他选错了,左相大人总归是要给小姐另觅良人的。至于称唿么,苏小姐总会习惯的。」 苏林晚噎住,眼见着那宫婢们进来将床幔拢起,张了屏风在前,接着又拿了崭新的宫服和洗漱器具过来等着她,心下更是勐地坠了一道。 隔了屏风,小皇帝的声音继续传来:「苏小姐,朕在这儿等你,翡翠粥朕尝过了,很好喝。」 如果能骂人,苏林晚真的想口吐芬芳。 脑瓜子搜寻了一周,终于发现了小情小爱话本子里的缺失,她枉读那么多本,恰恰好一句骂人的话都不会! 「陛下,我不喜欢这个颜色的衣裳。」 伺候的婢子手指一颤,这怕是第一次,她听见有人敢这般与陛下说话,后者的手段怕是这姑娘还不知晓吧? 苏林晚没听得外头声响,又道:「我喜欢粉色。」 「朕觉得苏小姐穿明黄更好。」成启宇垂眸理着自己明黄的衣袍一角,缓缓道,「甚至比昨日的鹅黄更合适。」 「……」苏林晚咬牙,重新看回那宫装,这衣裳隆重得很,可是这颜色可不是一般人可以穿的,这小子想干什么? 不怕人说么? ……也是,太后看来是倒了,如今这大霂,做主的是他。 方才那宫婢的反应她是见到了,怕是这小皇帝没什么好心肠。 在这宫里头,谁敢指点他。 可是,苏林晚如今就怕他对自己这般和善,怕不是憋着坏。 作死,她可太会了。 「陛下,我倒是没什么,就是陛下的年纪,与我一般颜色出现在御花园,怕是叫人误会。」 「误会什么?」 「我前时听说包子铺的老闆娘就爱跟她家小子拿一块布做衣裳,好好一个小子,穿得花花绿绿的,旁人说她,老闆娘却说,这样才不会.叫小子随意丢了,一看就是她儿子!」苏林晚干脆豁出去了,「我就是怕陛下与我也这般穿,有辱仙逝的樱妃娘娘。」 「你说什么?」 声音阴沉,里边的宫婢登时跪了一地。 苏林晚立在当中,手指藏在袖中捏紧:「我说,这衣裳,民妇不配穿。」 行宅之外,禁军围了几圈,不明所以的百姓聚在茶馆里偷偷议论过后,才晓得昨夜发生了多大的事情。 「据说那断水山庄的少庄主,竟然是前朝太子!」 「什么?!前朝太子?不是早就死了吗?」 「谁说不是呢!」 「现下如何?陛下可是要杀了他?」 「不然,没见禁军围宅了么?陛下仁慈,说是要招安。」 「嚯!陛下小小年纪,倒有气魄。」 「听说没?据说是因为昨夜陛下派人去南山寺剿那偷情妖后,断水山庄的人也在,似乎也是去抓人的。」 一语出,聪明的已经反应过来,怕是昨夜,但凡棋差一招,今日围困的怕是皇宫也可能。 「小皇……陛下果真不凡。」 正窃窃私语着,城门打开,囚车上拴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妇人,后边还有一个囚车,上边是一个光熘熘的男人,若是不仔细瞧,根本不会发现,此人竟是司兵监的仝司监。 开道的却是个宫人,押着牢车一路高唱宁春归罪行。 从迫害前孙府嫡女给前大殿下陪葬,到谋害樱妃娘娘,到以色为祸后宫,淫乱外臣,到挟天子窃政,多次妄图毒害天子未果等,桩桩件件,没有哪一件可以善终。 一代摄政太后,竟然最后落得这般下场,基本的脸面皆无,不免叫人唏嘘。 大冬天的,那光熘熘的男人更是几近冻僵。 然则百姓基本都留心于同情小皇帝这些年被压迫的苦,如今一遭掌权,可谓扬眉吐气。 行风是被押送回行宅的。 一进院子,便就噗通跪下:「爷。」 「起来。」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本册子,边上两个苏林晚的丫头噤声站着,险些要哭出来,「你们退下。」 轻墨不敢说话,应声退下,她们不知道究竟怎么了,只晓得主子没有回来,怕是也很难回来。 一早姑爷回来的时候就坐在这儿翻看主子留下的那本册子。 只是看完很久了,一直未动。 整个行宅都被围了起来,听说姑爷是什么大盛的太子。 怎么可能呢? 姑爷不是商人吗? 行迟放下册子:「说。」 「席公子发现不对就发了信号,属下带人赶过去的时候,将好撞进埋伏的禁军手里。」行风抬头,「席公子按照爷的嘱咐,换属下接手后就撤了,如今应该已经安全了。至于剩下的兄弟们,依爷的叮嘱,若是事发,依着他们收押大牢。」 第97页 留了他一个人回来,不过是与主子施压的。 行迟嗯了一声,席辞对外不过是药谷之人,他也没打算将席辞完全拉入政局之中,因而他与暗门的势力不能曝光。 男人一提气,却是先咳.嗽了一声,扯动了胃,拧起眉头。 「爷可是犯病了?」 男人一抬手,没叫他近前:「继续。」 「小皇帝部署得精妙,掐算的时间点比我们还精确,」行风禀道,「而且禁卫中人也不如我们预料的那般松散,似是长期训练的结果。这些,王成从未传信提过。」 「嗯。」行迟应声,「左相可有见到?」 「不曾,进城的时候也没有看见相府的人。」行风顿了片刻,「属下听说,夫人被带进宫了,左相大人他……」 「不确定,」行迟没有叫他问出来。 「属下还听说……爷可是要答应那小皇帝?」 行迟掀起眼来,半晌,终于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属下该早有准备的!王成一个太监,能得了这皇姓为名,定然不对,属下失察。」 「想办法传信给老爷子。」 「爷这是要……」行风抬头,接着应声,「是!」 行迟转身出去,轻羽候在门口,此时上前一步:「姑爷,夫人她……」 「你们留在这里,」行迟本不想多说,可这是她贴身的婢女,復道,「禁卫撤军之时,行山行路会带你们出城。」 「姑爷,我们可以回相府,绝对不会拖累姑爷。」 行迟看过去的目光凌厉,一闪而过,下一瞬,便就淡漠道:「也可。」 只是方踏出院子,两道人影突然掠出,直直往那檐下而去。 几乎是眨眼间,血色溅出。 「啊!」 一声惊叫,行迟回身,是轻墨煞白的脸。 「轻羽姐姐!姐姐!」轻墨张皇抱着倒在地上的人,那血汩汩涌出,捂都捂不住,「姑爷!姐姐她怎么了,姑爷为什么杀她!姑爷!」 「留一条命。」她是苏林晚从小到大的陪伴,若她死了,她会难过。 「是!」行山上前一步,点住几处大穴,而后行路将人从轻墨手中拖下去。 轻墨还想追上,不想一把剑已经抵在喉间,姑爷何时,使剑了? 「不想死,就闭嘴。」行迟冷冷看她,「若不想你主子心寒,就好好照看着轻羽,莫叫她断了这口气。」 轻墨听不懂,可她却看懂了姑爷眼中的冰寒,那是主子在这院中的时候,从来没有的眼色。 苏林晚最后终于是得了一件粉衣,这才终于与成启宇一道行出姝和宫。 这破小孩,不知道哪里修来的脾性,竟然也不生气,不过是沉默了半晌,而后都依了她。 说是赏梅,还当真是赏梅。 小屁孩甚至还卖弄起来,与她背了不少跟梅有关的诗句。 苏林晚只觉得眼睛沉,压得快要撑不住。 这身子骨弱起来,真的是熬不住。 本来还想要再敷衍一下套套他的话,看看爹爹如今怎么样了,总不能全靠猜吧,可是一开口,苏林晚突然就扶了树,吐了出来。 「……」成启宇看住她,他方才刚好说起这春泥护花,不想一回头,竟瞧见人吐了出来。 似是与他怄气,这人并没有吃翡翠粥,只喝了点水,此番便是.吐,吐的也是胆汁。 「呸。」口中苦得厉害,苏林晚却是很爽利地呸出这一口来,只觉得比骂人还痛快。 身侧伸过来一只小手,是成启宇:「苏小姐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怀了。」苏林晚不在意地直接拿新衫的袖子抹了嘴巴,要躲粗鲁有多粗鲁。 「是吗?那怕是要替小姐打掉了。」 ?????? 苏林晚勐地瞪起眼来瞧他,意识到面前人根本不是开玩笑,只觉骇然,咬牙道:「骗你的,应该是受凉了。」 「是吗。」成启宇却是伸了她无视的那只手,替她抹去唇角的一点脏污,「看来今日不适合赏梅,来人,宣司医入宫。」 苏林晚还震惊于那替她擦嘴的动作中,连宫婢过来扶了她回去都没反应过来。 这个小皇帝,他,他是不是有病?! 不怕脏吗! 只是她来不及思索,人已经没出息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仍旧是姝和宫厚重的窗幔,不同的是,晕过去的时候明明还是晨间,如今,都已经掌灯了。 伺候她的仍旧是昨日的那个年轻宫人。 「先用点心,用些水,奴婢伺候您喝药。」宫人端了托盘过来。 苏林晚稍微舒服了一些,不似晨间头重脚轻了,也着实是饿得有些眼花,想来小皇帝不会给她餵毒,干脆抓了那点心就开始狼吞虎咽。 宫人似乎是蹙了眉心,只赶紧递了水过来:「慢些。」 苏林晚开始怀疑,是不是晕过去跟没吃东西有关系,起码现在吃饱喝足了,她觉得自己又行了。 接过湿帕净了手面,苏林晚眼瞧着那宫人回身端了药来,突然问道:「小皇帝说杖罚你三十,你现在屁,股可还好?」 「……谢苏小姐关心,奴婢还好。」宫人过来,递了药碗,「有些苦,小姐小心些。」 「我不怕苦。」苏林晚啧了一声,似是为了证明,一仰头一气就喝完了,「我已经练就了喝药神功了。」 第98页 宫人目光一闪,抿了唇退下,再过来的时候,已经拧了新帕,替她擦嘴。 这动作轻易叫苏林晚想起白日里的成启宇,立时就让开:「不用!」 那宫人抬眼:「这是奴婢的职责。」 苏林晚却是抢了帕子:「我自己来就好,不是给你说过么,有的事情,那只能是我夫君才能做,你们都不配!懂不懂?!」 「……嗯。」 苏林晚狐疑,又瞧了那宫人一眼,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还没问过你,你叫那王公公义父,可是也姓王?」 「奴婢本姓衡,入宫后弃旁改姓于。」 「唔,」苏林晚一知半解地点头,「听说大霂做太监的都是要弃了本姓的……」 罢了,突然就抬起头来。 床前的宫人正瞧着她,目光却不同昨日的淡漠,分明和煦若暖阳一般。 「你……」 那人一伸手指,压在自己唇前:「苏小姐说的是,太监本就非完人,自是不敢用原家的姓氏。」 衡去了本姓成了同音.的于,那么弃了的……弃了的不就是——行! 小姑娘明明脸蛋都憔悴黄了,这会儿却是一纵身就掀了被子扑过来。 行迟张开手臂将人一把抱住,轻轻拍着她的背。 怕是外头发现,小姑娘声音压得低,哭腔的喑哑却是声声入耳:「呜——你个混蛋。」 「嗯。」心下酸痛,只能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我好委屈的。」 「对不起。」 「我都生病了!」 「是我来迟了。」 「呜——人家还吐了!」 分明不是时候,行迟却是轻轻笑了一声:「夫人确实受委屈了。」 苏林晚将人推开了些,扁了嘴:「是!委屈大了!昨晚摔了膝盖,今天吐了胆汁,刚刚吃东西还差点噎了,药也好苦,根本不能进嘴!我最怕苦了!」 行迟一一听她说了,心疼,将人抱在了腿上坐好,伸手便要去瞧她膝盖,被小姑娘一把按住了:「做什么!」 「看看伤得如何了。」 不想小姑娘转而就将他脖子搂紧了,不叫他瞧:「骗你的!撒娇都不懂,你是傻子吧!」 「对不起,是我没有布置周全。」行迟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单是想要将她揉进怀里,揣起来,再不叫人偷了去。 苏林晚抱着抱着,脸上一凉,竟是没出息地掉了金豆子。 听得吸熘鼻子的声音,男人偏头:「苏林晚?」 「我没事。」小姑娘偷摸将鼻子在他领口蹭了蹭,脏兮兮地抬起脸来,「对了,你能易容成了那宫人熘进来,那他是不是——屁,股真的不大行了?」 「……」 第55章 等你 行迟扯了被子将人…… 行迟扯了被子将人裹了, 没叫她再继续琢磨这个问题:「上过药了。」 「所以,他才是你的人吗?」苏林晚终于踏实下来,只是还赖在他身上, 「不是王公公?」 提到这个行迟突然记起那小皇帝的话,将人扶好:「王成可有给你什么东西?」 「给了。」苏林晚勾着他脖子的手突然就放了下去,泫然欲泣的模样, 「是你写给我的东西。」 男人怔住,不甚确定道:「写的什么?」 「写的……」苏林晚歪头想了想, 胡诌道, 「好像是休书, 我瞧了, 字迹一模一样。」 男人沉了眼, 又听怀里人道:「都不能提,一提我就更难受了, 呜——」 原本是要逗逗他的,可也不晓得为何, 鼻头竟然真的酸了。 行迟按住了她脑袋:「那休书呢?」 「烧了,烧得干干净净。」苏林晚揪着他袖子, 将下巴搁在他肩上, 「你要是敢休了我,我就能给你把天蹦下来, 砸死你!」 耳边一声轻笑,苏林晚捶了他一拳。 小姑娘的手劲, 花拳绣腿都算不上,行迟将人抱下来,又用被子替她掖好:「一日不见,又凶了。」 「什么叫又?!」 「嗯。」也不知道嗯的什么, 在小姑娘回嘴前,男人已经伸了手过来,覆上她额头,立时就叫人哑了声,行迟弯腰.,「不烧了。」 苏林晚躺在被窝里,这姝和宫的地龙大约是修好了,这会儿倒是不冷,她抽手仍是揪着他衣角:「行迟,接下来怎么办?」 「休息几日。」 「我爹呢?」 这个问题,似是个死穴。 方才还融融和和的宫殿里,像是顷刻笼上了一层白雾,叫人瞧不真切对面人的表情。 「我爹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成了成启宇的人了?苏林晚不敢问,怕一问出来,这片刻的宁静也不再了。 爹爹疼她,却不会疼这个女婿。 在爹爹眼中,只有女儿的安危罢了,其他,其实都不重要。 苏林晚懂这个道理,行迟又如何不懂。 「岳丈大人定是有自己的安排。」行迟拍了拍她,「你昨夜受了惊,又着了凉,也不曾好好用饭,适才晕倒,待明日,应该就大好了。」 苏林晚却只是盯着他眼睛:「你来了,家里怎么办?听说禁军围了行宅,他们留在那里没有关系吗?」 「无妨。」行迟坐在她床边,见她之前,心焦如焚,现下看见了,却什么都说不出了,小姑娘从来都聪明,此时的目光似是要戳穿了他面上这一层易容,倒叫他开不了口去。 第99页 「我听见他们说要招安,」苏林晚继续道,「行迟,是不是有一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他,叫人心疼。 行迟轻轻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前日岳丈大人瞧见你,激动得多喝了好些酒,岳母应该也很担心你。自你嫁给我,相府冷清,等你明日病好了,我送你回相府住几日,可好?」 「行迟!」苏林晚有些不安地唤他,「你是不是打算要走了?」 京城是成启宇的势力,如今怕是宁春归的权力都回到了他手中,那么继续留在这儿,不是委曲求全,便就是死路一条,以卵击石,自然不会是通途。 可大霂如何待他的父皇母后,他不可能忘记。更遑论如今这大霂,还是他为那奸人所害后,无意识中拱手让的人。 他不说,她却晓得。 为什么会不要命地练剑,为什么会在书房高悬利刃,因为怕是从来没有哪一刻,他曾原谅过自己,哪怕是被逼无奈。 如今,如今又逢选择,他怎可能会甘愿低头。 若是此番低了头,纵然卧薪尝胆,他也不会再放过自己。 他是真的,要离开了。 他要去哪里?断水山庄吗? 还是—— 她突然想起来,那从来都不曾再出现在眼前的老庄主。 是不是他其实还有其他的,她所不知道的处所? 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口中干渴,苏林晚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只晃了晃他的胳膊:「行迟,我渴了。」 男人便就沉默地折身回去,端了水与她。 苏林晚撑了胳膊肘在床上,微微起身就着他的手喝了,復又抬起头来:「我冷。」 半晌,男人终究嘆了口气,搁下那茶盏,坐在床沿将人抱了。 来的时候,他是想要.将人一併带走的,只是自入殿起瞧见她那病中憔悴的脸,听见她颐指气使地说有些事只有她夫君可以做,看见她掀了被子雀儿一般地扑过来。 他突然记得那一日南山寺外银红衣裳的女孩子,清澈卓绝地仰着面问他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那时候他手里的柏枝将将赶走惊起的青鸟,犹如剑风带起她的一缕髮丝,他便落进她无神的眼中。 倘若这大霂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美,那定是这骄阳般的女子,叫他甘愿退去凌冽,放过那一日的盛典,只为与她留一片欢笑。 她该是一直烂漫的小姑娘,就该盛气凌人地讲话,肆意地笑,就该闹腾地毫无心思地留在最亲的人身边。 哪怕有一天,他仍旧会带走她。 苏林晚喝了药,这会儿迷迷煳煳的,只是越发将行迟抓得紧了,却听得男人浅淡的唿吸,耳边的髮丝被他一点点顺下。 「行迟,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苏林晚突然开口,「我问过风护卫,原来你年尾才生呢,倘若我们同一年生,那我还能是你姐姐。」 罢了,她一笑:「嗐,原本想要送你一件大礼的,现下我这身子恐怕做不到了。」 「嗯?」 「没关系,以后再送给你,」苏林晚抬起头来瞧他,郑重道,「一定送给你。」 胸腔震颤,只觉得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行迟凝了她许久,才点了头:「好,我等你。」 「嗯,我也等你。」苏林晚重新低下头,却是从他怀中退了出来,将头埋进枕头里,「我好像困了,趁我没改变主意缠住你之前,你先走吧。」 「……」 「我捨不得我爹娘,就不跟你去了,」声音闷闷从枕头里传出来,「打打杀杀的日子我过不得,我娇弱着呢,这次就不陪你了。」 「……好。」 半晌,脚步声未起,苏林晚手指掐进枕头,眼睛一闭,便湿了一片。 又是半刻,那脚步声终于退去。 一步,两步,三步…… 行迟不忍离去,怀中揣着的书册滚烫,烧得人心痛。 背后突然有咚咚赤脚声传来,甫一回首,便见一人飞奔而来。 苏林晚伸手将男人脖子勾下,狠狠撞上那薄唇…… 第56章 胆大 昭和殿内,有身形…… 昭和殿内, 有身形略显臃肿的妇人端立在侧,许是因为着了宫装,已经褪去了市井之气, 诚然正是那点心铺子的老闆娘。 「奶娘做得很好。」软塌上的孩子慵慵懒懒的,仍是闭着眼,「他想要控住我大霂命脉, 痴心妄想。」 「京中断水山庄名下的基本已经拔除,换由我们的人接手, 」妇人抬起头来, 「只是, 这赌坊本是翟大人治下, 此人依陛下之意, 姑且未动。」 「今夜之后,他总有选择。」成启宇毫不在意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指, 「莫要忘了,他手里还有涂兰公主。」 「这公主倒是没什么, 」妇人低头看着软塌上的人,「她与涂兰.三殿下都是下贱婢子所生, 涂兰重血脉, 说是来和亲,其实是保命罢了, 倘若是留在涂兰,怕是也不能好好活。」 「奶娘, 」榻上人睁开眼来,那目光轻飘飘扫过妇人的脸,「如今我大霂,能用的人不多, 奶娘更是唯一的一位女官。」 「下官浅薄,失言了。」妇人低首,早些时候,她也不相信一个半大孩子能做成什么,直到他伸手于千里之外将她从那矿地带回京城,她才明白,人不可貌相。 第100页 再后来…… 「涂兰那两个鹬蚌相争的东西,能顶什么用?」成启宇无不讥讽道,「蛮荒之族,何来的血脉高贵低贱?翟游可以走,公主,却要留下。」 「陛下的意思是?」 「她本就是来和亲的,嫁给翟游,委屈了。该是这皇宫才适合她。」 身旁的妇人这才勐地抬起眼来:「可是陛下,她……她已有二八年纪。」 闻言那明黄身影漫笑一声,终于慢慢起来,从榻上走下。 妇人退了一步,只听那人道:「姚女官,朕可是与你说过,朕不是什么孩童,这桩桩件件,朕以为你当应该看得清楚了,不想你竟然还这般愚蠢。」 「微臣不敢!」 「不敢?那你倒是告诉朕,你铺子里养着的女孩是为了做什么?想要对朕用美人计么?用一个八岁的蠢货?你以为,朕做掉了宁春归,就会叫你的女儿入主后宫吗?」成启宇一步步过来,目光平淡又残忍,「朕劝你,莫要在朕身上妄动心思。免得朕管不住自己的手,错杀了也可能。」 「……」被叫做姚女官的妇人,陡然就哑了音,再不敢言。 她以为,她以为他心思深沉,不似孩童,可起码在这男女一行上,总归如常,竟不想,他因为前太后已经对女子厌恶到了这般程度。 可,可那姝和宫里不是还住着一位么?而且正是逆贼之妻。 那一夜大牢突然走水,前时从南山寺押回的断水山庄众人越狱而逃,一路杀出宫墙,血流成河,行宅门口的禁卫亦是与里头人打成一片,整个京城一片嘈杂。 那些山庄人死士一般,又个个武功高强,竟是到底逃出了半数有余,却不曾瞧见他们的主子,待她赶进宫中,正见那姝和宫的女子披髮赤脚奔出宫殿,要往宫门处跑。 口中叫着的,正是行迟,那个少庄主。 最后是陛下冲到她面前,死死扣住她的胳膊问她:「行迟在哪里?」 她却吼得比他还大声:「我还要问你呢!你把行迟怎么样了!」 她本以为,陛下袖中的刀是淬毒无眼的,好比那一年她亲眼瞧见他将宁春归的眼线割断了舌头,再拿刺锥一点点划破皮,肉,撒上毒粉,最后化为一滩脓水,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是没有。 纵然这般质问与他,陛下也不过是笑了一声:「你想见他?可是他不要你了,恐怕此时已经逃出去了。」 「你胡说!」 「朕怎么会胡说.?他闹出这般动静,不就是要逃走么?朕倒要看看,他要躲去哪里,还有什么朕不知道的手段。」 哪怕是现在,他也没有放那女子回去。 明日就是除夕了,据说左相大人入宫来求见过。 姚女官退下,成启宇似是觉得头疼,亦或是觉得烦闷,终是一伸手招了人。 王成从后边上前:「陛下。」 「查到了吗?」 「回陛下,行宅、相府皆是没有行迟的痕迹,断水山庄也人去楼空,」王成躬身,「再往下,就是中南地界,多山多水,人烟稀少,前朝倒是设了郡洲,如今皆归併南郡十洲内,奴婢已经派人去郡洲府。」 「中南。」成启宇念了一声,前世里,这一块一如王成所言,好山好水倒是有,文人雅士倒是大体喜爱去吟诗作画,他那一辈子待在这皇宫里,倒从来不曾瞧过究竟如何,可想来也没有什么异常,这便才安了心,「左相如何说?」 「左相大人说,明日就是除夕,自然还是想要女儿回府,一家团圆。」 「左相大人辛劳,一把年纪还要为朕奔波,宁侯一死,临北大营便只剩下一个左彦辰坐镇,朕总觉得不安。」 「陛下的意思,是要派左相大人去临北?」 「朕记得父皇在位的时候,左相大人也临危受命,上阵杀敌过。」成启宇看他,「既然如此,如今大霂有难,他自是也要贡献一份力的,狐狸做久了,怕是忘记了自己也是吃肉的。」 「陛下说得是。」王成应声,「那苏小姐……」 「不急,过了除夕,朕亲自送她回府,叫他们一家子,好生聚一聚。」 苏林晚在姝和宫里吆五喝六的,除了那于公公木着一张脸过来的时候会稍微安静些,其他时候吵得无法无天。 是以但凡她一挥手叫人下去,宫婢们撤得飞快。 成启宇进门的时候,便就只见到一个于公公守在殿外,后者见得人来,立时就躬身过来:「陛下。」 再一抬眼,恭谨道:「义父。」 王成瞧了一眼里头,见得成启宇进去了,才转身问他:「怎么不在里头伺候?其他人呢?」 「苏小姐这几日在绣花,说是要拿婢子们的头髮丝绣叶上的脉络,逮着人就要剪头髮,后来说是她们发色不好,这才将人都赶走了。」于公公有一说一,「后来说儿子的头髮还行,便不叫她们进去打扰自己绣花。」 这苏小姐,当真是荒唐。 王成歹眼一瞧,果真是看见他发上剪了一束,登时有些同情,伸手拍了拍:「委屈你了。」 成启宇进去的时候,正瞧见人生龙活虎地撸着袖子在戳针。 听着脚步声,那人抬起眼,也没行礼。 「苏小姐好雅兴。」 「日日在这宫里头,憋都憋死了,自然要找些事情做。」 第101页 「你在行宅的时候,每日里也这般?」 「那倒不是,往日里夫君在身边,会跟我一起讨论琴棋书画,或者谈些情情爱爱的东西,.陛下的年纪,怕是不懂的。」 说话能噎死人,成启宇便抿了唇过去坐下,正好瞧见她手里绣得不伦不类的玩意:「这是什么?」 「得绣出来才晓得。」苏林晚看他,「人活着,随缘的好,绣到哪一步是哪一步,能像什么就算什么。」 「那苏小姐还当真是好心态。」她说话字字句句都是在堵人,成启宇却是习惯了,「哦,对了,朕这几日又想了想,觉得有些蹊跷。」 「那陛下不如去问问身边那些中人,想必他们应该是晓得的。」 成启宇不以为杵继续道:「那日宫中大乱,京城中又不见行迟身影,朕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大概就是藏身在这宫中,不知道苏小姐可有见过?」 「不瞒你说,我最近也在想这个事。」苏林晚从善如流,「毕竟,我夫君不可能捨得不瞧我一眼就走的。」 成启宇似是听了个笑话,又道:「哦,也是,朕还想着,当初这断水山庄出资重建京城,莫不是偷偷挖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暗道,是以某些耗子才能钻着地洞出去?」 苏林晚瞪了眼:「耗子怎么了?会打洞的耗子就是好耗子,总比瞎猫乱扑有意思。」 「……」成启宇没了与她周旋的耐心,突然便道,「除夕过后,朕送你回府。」 「真的?!」这一次,从来没与他好颜色的女子终于亮了眼睛,「你不骗人?」 「自然,顺便,要与左相大人商讨下你入宫的事。」 ????? 苏林晚停下手里的针线:「什么入宫的事?」 「朕为一国之君,怎可没有自己的皇后?」成启宇笑眯眯看她,「再者说,这也是想叫左相大人能安心去临北大营,免去些后顾之忧。」 「你说什么?!」苏林晚咬牙,「爹爹年纪大了!」 罢了,觉得他这话毛病多得恐怖,又道:「而且,民妇已经嫁人了!」 成启宇不答,只从怀中取了一封信来:「苏小姐可知道,你口中的夫君行迟,早先便就写过一封休书留于王成?」 「……」 「天可怜见啊,没想到也是个心软的,许是想着倘若计划不成,能撇清你与他的干系,保你一命吧?」成启宇顿了顿,笑得更灿烂,「不过,朕倒是觉得,这与用完的棋子丢回棋钵里撒出去,也无不同。」 手指用力,那针便戳破了指尖,苏林晚吮了一下血珠,偏过目光。 「苏小姐不接?」成启宇恍然,「可是觉得朕作假?」 「没有,」前时那信笺是假,这一份休书,却恐怕是真的,苏林晚心中冷哼,想起前时自己威胁他的话来,面上却淡定,「我只是没想到,他胆子原来这么大,天砸下来都不怕。」 第57章 不缺 这话怕是有些前情…… 这话怕是有些前情, 只是成启宇懒得去探究她与行迟的点点滴滴,上辈子瞧够了,这辈子, 只要她在身边,什么都不是问题。 鬼知道他有多厌.恶这个皇宫,这个上辈子他从来没走过的地方。 四时宫景他瞧过太多次了, 唯独有一处风景总也看不够,便是眼前人面上的笑靥。 他曾无数次地想, 是不是重来一次, 他早一点出现在她面前, 她就能看得见他的心, 而不会总也伸了手拍拍他脑袋, 权当他还是个孩子。 会不会,他早一些将她据为己有, 她便就能发现,其实他早就不是个孩子了。 如今一切都成了真, 她却变了。 分明是那个要带他掏鸟蛋的女孩,现在却安安分分地坐在这儿绣花。 分明是说话眼睛都带着笑的女孩, 现在却再不对他好生笑过。 似乎才过去几日, 又似乎是经年仿若白驹过隙。 他想要看她继续那般闹着,只是这一次, 陪她笑的人,要换成自己。 手中的休书她没有接, 不仅没有接,甚至还起身去拿了烛火来。 「苏小姐这是做什么?」 苏林晚终于想起来那晚男人一闪而过的错愕,原来,他当真写过休书的。成启宇说的没错, 她曾经不过是一颗棋子。 自断水山庄自己提起这桩婚约起,便就已经註定了她棋子的命运。 可是,她仅仅只是行迟的棋子吗? 摔下山崖的时候,虔音大师将她救回,那时候她也曾觉得难受得快要死掉了,比身上的伤口还疼,比眼睛从此失了光还痛。 「姑娘心中有恨。」 苏林晚抱着自己:「大师,我最好的朋友将我推下了山崖。」 「姑娘觉得她为何会将你推下来?」 她心中乱,伤口又疼,眼泪煳了满脸:「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做。」 「老衲方才救下姑娘的时候,仍有死士在山崖上巡察,而后寻迹下了山。」虔音大师念了一句佛号,「推你的姑娘,必不能倖免。」 「……她会死吗?」 「会。」 「她想以命换命,可如今,她也要死?」 「是。」 苏林晚终于抬起头来:「孙姐姐她……知道吗?」 虔音大师的声音朦胧,「你看红尘几何?缘分罢了。你与她缘尽于此。」 第102页 「大师!」 「因缘终有解,遗憾也好,圆满也罢,他人可为,勘破却在你。」 她在虔音大师的佛音中昏昏沉沉睡去,却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情。这个世界上总是有意外的,意外之所以是意外,便是没有与你准备的时间。 人性也是最伤人的东西,可是生死面前,谁人不自私? 为什么自己会在听闻孙姐姐註定会死之后,所有的不忿终究消散,化作酸涩与空荡,萦绕心间不化。 那是因为,孙姐姐死了,她却还活着,是偷生后的侥倖,也是无处安放的悲悯。 错的不能是孙姐姐,该是那偏生将她们摆在非生即死中的人。 如今,也是一般。 信笺分明陈旧,定是很久以前写下的。 那时候在他心中,她是个什么样子的存在? 或许,这是作为一个陌生人,行迟能给她最后的退路。 她又如何能在现在这个时刻由着自.己猜忌他对她的情谊? 休书捏在成启宇的指尖,滑稽又可笑。 苏林晚抽过来:「既然休书是给我的,我瞧着不爽利,烧了又如何?」 「也罢。」成启宇不在意,拍了拍手,「苏小姐不想接受也是无法的,他丢下你逃走,想来应该是哄过你,让朕想一下,他是不是与你说,怕你跟他会颠沛流离?」 「这话我自己就可以哄自己,不需得他言。」苏林晚已经完全失去了与他好生说话的心情,单是瞧着那休书燃为灰烬,她一个字也没叫其入眼,「只是我没想到,陛下这般年纪,已经开始心急皇后了。」 「苏小姐这是答应了?」 伸脚将那灰烬又踩了踩,苏林晚终于认真看向面前的孩子:「陛下可知道我多大了?若是我早些嫁于行迟,怕是我俩的孩子都能唤你陛下了。」 「呵。」成启宇笑了笑,「倘若朕告诉你,朕如今年岁应是与你一般,甚至要更年长些,你可信得?」 「陛下讲笑话呢?」 「你看,朕要与你说实话,你却不信。」成启宇转了身,突然道,「大霂十九年冬,断水山庄劫妖后于南山寺,禁大霂皇帝于昭和殿,復国大盛。」 说着,他坐下去:「史称南盛,南盛一年,行迟迎帝后苏林晚入宫,大赦天下,特奉大霂皇帝为太上皇,转姝和宫,是以余生缅怀其母妃樱妃。只是经年日久,不得出宫门半步。」 他一点一点说,饶有兴味地瞧着眼前人的面色轮转。 「南盛二年,行迟平北疆之乱,扶涂兰新王而立,南盛与涂兰正式比邻而居,互通有无。」成启宇顿了一下,「南盛三年,帝后有孕,南盛四年,太子出,神似帝后。」 「……你在说什么?!」苏林晚退后一步,觉得这个人,疯了。 「朕自然在说歷史啊。」成启宇似是不觉自己现在多诡异,「苏小姐不是觉得朕年纪不和么?那倘若朕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朕亲身经歷呢?」 他是真的病了。 苏林晚不答,只是死死盯着他。 「这世上事,终究是不能以常理思之,」成启宇也瞧住她,「苏小姐不信也无妨,朕不过是想告诉你,既然朕能在这皇宫里忍得十年囚禁,自然也能忍得你现下的小情绪。」 「……」 「朕等你。」说罢,他起身,「不过,这大婚,朕觉得,还是早些办了才是。」 直到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苏林晚才颓然坐下。 北疆风雪一路南下,染白了京城,亦染白了南行的路。 除夕夜,大雪封山,军营篝火边,行风端了米粥来:「爷,先用些吧,这些年断水山庄赚下的都交由老庄主打理中南,如今城中周边皆安定,只要爷一声令下,定能叫大霂俯首称臣。」 篝火边的男人形容憔悴,宫中通往城外的暗道冗长阴森,十几年前,母后曾将他从那暗道送出,如今,再走一遭。 可笑。 岳父岳.母在大霂,苏林晚若走,便是弃父母不顾。 计划一失败是始料未及的,如今退回中南,便是自立为王,与大霂对立。 苏林晚若来,更是叛国,岳父岳母自无活路。 手中的粥碗应声而碎。 行风抹了一把脸:「爷,夫人不会有事的。中南需要爷回去做主,爷倘若再不珍惜自己,何时才能接夫人回来?」 「京中的消息呢?」行迟突然抬头。 下一刻,有骏马嘶鸣声起,堪堪停在了山前,有配刀的小子一路奔来:「报!大霂昭告天下,年后五日,成启宇将迎娶帝后……帝后……」 行风上前一步:「帝后谁?」 那小兵张皇看向篝火边的男人:「是夫……夫人!」 篝火啪得一跳,火星绽开。 行风眼睛也跟着一跳,下一瞬便就躬身:「爷!这是那小兔崽子要诈爷回去,不行啊爷!那兔崽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如今的京郊大营和禁卫精兵很不对劲,咱们冲出来已经是极致,席公子说有问题,还待再看,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小兵跪在递上,毫不怀疑那火边的男人一抬手就能要了他的命。 虽然少庄主不是这般人,可此时那脸色实在是怕人得紧。 「报!」 行风心口都跟着颤,只听后一个递了信笺上来,那信笺密封,是宫里头出来的,他赶紧就接过来:「爷!于小公公的信!」 第103页 一直跟着自己的属下这般害怕谨慎地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行迟怎么会不明白。那一日,若非是苏林晚扑出来吸引了成启宇的注意,怕是他的人也不能出来这些。 如今成启宇拿苏林晚做饵,自是要重新将他引回去。 可目前留下的部众不足以与那武力诡异的军队抗衡。 行风是在担心他冲动。 行迟口中腥甜,用了内力才压下。 断水山庄人的武功,断不会轻易为那宫墙所缚,除非是成启宇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可是这样一个生长在宫中的孩子,他究竟如何能驱动起那些军队,能够让将领臣服? 「拿来。」 男人伸了手,行风终于松了一口气,立时递过来。 于祁的信中写了他们离京后成启宇的安排,包括涂兰公主也被带进宫内,包括翟游甘为人臣,包括左相即将被派往临北大营,包括—— 男人本是有些失神的目光重新凌厉起来。 「爷?」行风唤了一声,「可是夫人……」 那纸页最末,赫然写着一句石破天惊般的话。 「夫人怀疑,小皇帝乃是重生之人。」 「这……这是何意?!」行风愣怔。 「哼。」行迟一抬眼,远处不知是哪个城中正在放烟花,映得半空闪烁,「如此,倒是可解了。」 「爷相信?!」 「不重要,哪怕是天要送他来亡我……」男人缓缓站起来,却是咳出一声笑来,「与天斗,吾非第一次,自也不缺这一次。行风!」 「属下在!」 「拔营!」 「是!」 第58章 惊寒. 除夕夜,本该是阖…… 除夕夜, 本该是阖家欢聚的,苏林晚立在窗前想着,原来烟花是这般模样, 漂亮是漂亮,可是有什么用? 华而不实的东西。 好似这宫殿里成启宇日日命人摆上的梅枝。 花这个东西,离了枝头就是死物。 怕是有的人永远都不明白。 苏林晚先行从那宫宴上退了出来, 成启宇没有拦她,反是笑吟吟目送了她出去, 只招了于祁送她回宫, 令她嵴背寒凉。 今日说是宫宴, 她与涂兰公主却是分坐成启宇的两侧, 朝臣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看出点门道来, 纷纷对着一个七岁的小皇帝说着暧昧不清的祝词。 苏林晚一眼看下,却没有瞧见爹爹的身影。 想来这般景象, 爹爹也是不想看的。 「于公公。」苏林晚唤了一声。 「奴婢在。」于祁抬眼,上前几步。 苏林晚现下便就是不信, 也不得不承认,成启宇绝非是个半大孩子, 如果真如同他所言是重生而回, 那么行迟原本的人手该是被他拔除得差不多。 于祁却是个意外,成启宇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他有什么不对。 那么只能说明, 上辈子要不于祁一直是成启宇的人,要不, 便从来没有存在过。 行迟是易容成他进的宫,亦是通过他离开的皇宫,如今成启宇又多般试探,只为探出行迟下落, 如果这个时候表忠心,最是要紧,这个于公公却什么都没有说。 那么——他便是今生才入的宫。 如果是这样,她可不可以理解为,哪怕成启宇是重生而来,未卜先知,行迟也绝不会为他所控? 「明日我回相府,」苏林晚亲自关了那窗,隔去了外边喧闹的烟花,「你是要留在宫中,还是与我一併出去?」 面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宫人终于直起躬起的身子瞧住面前的女子:「小姐……何意?」 「不管你是谁的人,但是我觉得,或许你也是想要出宫的。」苏林晚对上他的目光,「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离开。」 离开? 离开这里吗? 有那么一瞬,于祁险些要被那女子眼中的认真打动。 「砰!」又是一道烟花,惊起了树上飞鸟,亦惊动了宫人无波的面容。 「回小姐,奴婢留在宫里便是。」于祁重新躬身,「小姐明日回府,还请照顾好自己。」 「……」苏林晚又盯了他片刻,终是别过眼去。 成启宇说到做到,第二日一早便就等在了她的床边,苏林晚一睁眼就瞧见来人,人都险些要怄过去。 「陛下这是做什么?」 「自是来送苏小姐回府。」成启宇拢手笑着,「想来左相大人已经整装待发,便就等着苏小姐前去送别呢。」 「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去团聚?!什么叫送别?!」 「不巧,临北的狗不听话,所以,还需要左相大人提前动身了。」 难怪,难怪昨夜爹爹未曾进宫。 他是故意的! 他不想要她见到爹爹。 因为什么? 「苏小姐若是继.续磨蹭下去,怕是今日左相可是等不到人了。」 闻言,苏林晚再顾不上他此时是在自己的床前,噌得就爬了起来,匆匆就当着他的面开始洗漱,于祁一样样将漱口洗脸的东西递过去,只见得她沉默又迅速地自己打理自己,根本没叫旁人动手。 成启宇却很是满意地抱着胳膊在边上瞧着,亦没有要避嫌。 便是最后要换衣,他也没有退去。 苏林晚咬牙,干脆直接就将那外袍套在了身上:「走吧!」 第104页 「苏小姐打算就这般出去吗?」 「无妨。」苏林晚冷漠道,又对着边上的于祁道,「把我的大氅拿过来。」 成启宇这才转过身去:「苏小姐还是多加一件袄子吧,外头冷,倘若是将小姐冻伤了,左相大人该心疼的。」 「……」于祁依言过去替她添了衣,而后才退了下去。 只是苏林晚怎么都没想到,成启宇所谓的送别,便是在城楼之上! 「我要下去与我爹说话!」 「在这里也可以说。」 「你!」苏林晚想骂人,一低头却是见到爹爹骑在马上回过头来,「爹!」 苏学勤自翟游大婚那日之后就没有见过女儿,此时乍一看见那披着大氅立在城楼上的人,立时就策马到了城下:「晚儿!」 「爹!」 中年人的鬓边已是斑白,瞧得人心惊,苏林晚勐地回过头去:「成启宇!我要下去!」 「苏小姐不要冲动,耽误了出征时辰就不好了。」 「那我现在就跳下去给你看!」苏林晚说罢便就抬了腿上去。 「苏林晚!」成启宇冲过来,那女人说到做到,根本没有犹豫,「下来!」 「哼,你当我话本子都是白看的?」苏林晚讥讽道,「跳城楼这般英雄的事情,总该是要做一次,不然怎么对得起你苦苦相逼?!」 成启宇只恨自己如今力气尚小,吼道:「愣着做什么!把她给朕拉下来!」 禁卫上前,苏林晚一眼扫过:「滚开!」 不想那些禁卫却是看也不看她,单是伸手过来,将成启宇的命令执行到底,下一刻已经将人钳住。 「放开!」苏林晚挣扎,一抬眼,却是发现那禁卫目光迟钝,带了些无神。 ????? 「你不用再耍什么心思,人也见了,该出发了。」成启宇看她,「朕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倘若是想死,大可以试试,看看朕的禁卫能不能拦下你!」 苏林晚抬手拔了簪子,狠狠戳向那禁卫喉间。 利器入血肉的声音,苏林晚用了狠劲,只是那禁卫却似是无感,只仍是牢牢掐着她,将人带回到了成启宇身边才松开。 「……」苏林晚第一次害人,眼睁睁瞧着那明明贯,穿了脖颈的簪子留在禁卫身上,那人却是重新退回了城楼边站好。 这一幕太过血腥,亦太过令人恐惧,苏林晚只觉汗毛都竖立起来。 「朕说过,不要耍花样。」 另一边,席辞扬了纸过来:「天杀的成启宇。」 「找到了?.」男人伸手,「这是……」 「你可还记得大盛初期混战中的毒人?」席辞这几天操劳得都没空整理形容,此番头髮还是乱的,袭风被随意插在衣领子后边,「是西南的银翅毒,从皮肤肌理而入,融进血脉,最后与身体化为一体,若是不及时排毒,那么假以时日,这人便就是基本成了个毒人。」 「药毒不分家,这是药谷老前辈无意中制出的毒物,服用后神志不清,只能听到操控者想让你听到的话。」行迟将那药方展开,「那万人坑,焚尸遍野,你确定?」 「是,先时行远之治时候,帝后合力已经摧毁了最后一波毒人,便是那方子也摧毁了,是为药谷禁术。」席辞指着那纸页,「这还是老子这几天依着留下的东西復原的!我爹曾说,虽是禁术,但先祖本意是好,若是好生研究,必能转为益于体魄的良药,叫我等你事成后再好生琢磨。」 「……」行迟突然掀起眼皮。 「怎么?!」 「若那成启宇乃是十几年后重回的人,你说,那个时候,你会不会已经研究出来了?」 「……我听行风说了这事。」席辞捏拳,「可天杀的,老子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没品的玩意?!那禁卫你没瞧见?!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啊!老子如果研究出来,定不会叫他们那般!那是失败!」 行风突然想起来:「可如果不是正确的药方,那禁卫岂非就是毒人无异?!毒人虽是强大,能提高功力,受了伤仍然用死劲厮杀,可只要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便会反噬化为毒水,连基本的尸身也留不得,必得在此之前焚杀。」 「宫内莫名死去的人这几年有好些,前时没有刻意查过,」行迟起身,「此番再看,怕是有了解释。」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那宫里头的玩意儿好的不学,偏偏是把药谷最邪的方子偷了去?」席辞跟着站起来,药谷歷史悠久,多少年来自然是有一些不为世人所容的东西有待修改。 正想着,却见那将将包扎好的人提剑便出,唬得行风拦在了门边:「爷!」 「岳丈有难。」 苏林晚步步后退,手已经开始发抖:「这是……这是什么东西……」 成启宇笑得温和:「是朕的亲兵啊。」 「不……不……」苏林晚奋力一挣,生生撞开扣住她手腕的成启宇,张皇奔下城楼,「爹!爹!」 这一次,明黄衣袍的人却没有再拉,单是遥遥看着人穿过路障,要凭一己之力拉开城门。 苏学勤翻身下马,折身往城门去:「晚儿!回去!你娘还在城中!」 「爹!爹你是不是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苏林晚不管不顾地拍着门,「爹你回答我!你先回答我!」 「等爹回来,」苏学勤险些流出血泪来,一招不察,着了狗崽子的道,「晚儿,爹会注意,不会受伤,也不会有事,相信爹。」 第105页 父女隔了一堵城门,.苏林晚已经快要疯了,不过几日间,究竟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晚儿,听爹说。」苏学勤隔着那城门缝隙,「照顾好你娘。」 「娘……那爹怎么办!爹!」 苏学勤还想说什么,可那战马嘶鸣,终究落入苏林晚耳中不过几个囫囵的字眼:「去中南……」 出征的号角长鸣,成启宇慢慢行下城楼的时候,正见得那人倚坐在城门下,哭成了泪人。 「晚儿,朕在你身边,相信朕,不会有事的。你乖乖在朕身边,所有人都会好好的。」 「成启宇,便就是两辈子,也不会有人爱你!」苏林晚突然抬眸,「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 「因为这世界上,唯有爱人这一件事,容不得手段。」苏林晚突然起身,一把抽出他身侧禁卫的刀。 「苏林晚!」 「我若是你发疯的理由,那我宁可死!」苏林晚笑起来,「这次,不是骗你。」 第59章 一定 血。 闭眼之前…… 血。 闭眼之前, 苏林晚想着,希望这辈子瞧见的所有的血,都在今日终了吧。 被席辞那把袭风扇伤了肩膀的时候, 她疼得只想要死去。 现在,她亲手将那刺刀捅上心口的时候,竟然觉得没有那么疼了。 突然就有些想要笑出来。 承安门, 又是承安门。 十几年前,行迟倒在这城门之下。 今日, 轮到她了, 怎么搞得跟殉情一般。 能耐太小, 就连想要救下人都只能用这么笨拙的办法。 她还记得虔音大师佛号中喃喃着, 人生痴念, 终堕恶道。 恍惚中,是成启宇疯狂暴怒的脸。 真丑。 她想着, 没有行迟万一的风姿。 凭什么肖想自己。 姝和宫满满当当跪着司医们,一来这位苏小姐实在是失血过多, 大家不敢保证这昏迷会持续多久,二来, 那一刀太过兇险, 离心脉大概也就只有寸余,便就是醒了, 会否能够好生活着,都是未知。 可成启宇怎么会允许他们说不确定, 苏林晚昏迷两日,司医们便就跪了两日。 床幔中皆是血腥味,宫婢清理了无数遍,却无人敢动那伤口。 便是此时血止住了, 瞧过去仍是触目惊心。 「启禀陛下,宫门口左相夫人求见。」宫人伏在地上,「说是想要见见自己的女儿。」 「呵。」床沿的孩子抬起头来,「她不在家里好生吃斋念佛,保佑自己的夫君女儿,来这儿能顶什么用?」 这话,宫人没法回。 边上王成微微躬身:「陛下,此前轻羽曾说过,这左相原是在断水山庄养过伤,正逢左相夫人怀了身孕才有了苏小姐这婚约。左相这老狐狸骨头硬,咬死不知那断水山庄的名堂,可这夫人,却到底女人,此番苏小姐受伤,心急则乱,陛下不如趁此机会……」 成启宇挑眉,下一瞬,却是一巴掌扇在了王成笑着的脸上:「朕的晚儿已经这般,你凭什么笑?」 这宫中最是有身份的宫人便就与那前时报.信的一般,直接伏地不起:「是,奴婢有罪。」 「你是有罪。」成启宇嫌恶地擦了擦手,转眼看向床上人,终于道,「不过,你说的,也没什么大错。只是,这女人虽是后宅妇人,却是荣氏之后,朕还记得,荣家可是惯出巾帼,自是没有你想的懦弱。」 哪怕是荣氏之后,娇娇如同苏林晚,也敢提刀自戕。 成启宇玩着自己的指尖,若是要那外头的妇人乖乖说出些什么来,那怕是还需要一些辅助—— 「娘……娘!」苏林晚勐地睁开眼来,这一动作,牵扯了伤口,整个人险些又晕过去。 「晚儿!」成启宇一把握住她的手。 「……」苏林晚无神瞧他,终于认出这混帐的脸,可她听见了,娘在宫外,娘就在宫外,他还想要打娘的坏主意,无力挣脱那手指,她只一字一句地艰难道,「娘她,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成启宇不知这话从何而来,可瞧见她面上神色,竟是多少有些别样的欣喜,她说也字,是不是在她心中,已经认为她自己是被那些她所珍重的人抛弃的人了? 「放心,你娘便是不来见你,朕也会带她过来。」成启宇安抚道,「司医!」 「是!」几个司医匆匆就从地上爬起来,颤巍巍过来把了脉。 「回陛下,苏小姐方醒,脉象还不稳定,但是危险期已经平安度过了,」最是年长的司医禀道,「还请陛下容下官们商讨个良方来与苏小姐调理。」 「去。」成启宇终于首肯,一众司医赶紧往外殿去,其中有年纪大一些的,跪久了路都走不把稳,还是于祁扶了一把,连连告了谢出去,王成随行同去。 内殿只剩下一坐一躺两个人。 苏林晚就这般怔怔瞧着床幔,干涸的唇龟裂,血珠凝在上边,成启宇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当真清醒的,便拿帕子沾了水与她擦。 这一动,躺着的人终于缓缓看过来,仍旧没有开口。 成启宇少有见得她这般不与自己针锋相对,这张今生从不曾与他说过好话的嘴也一直紧闭。 有那么一瞬,他有些失神。 鬼使神差地想要拿指腹去抚,床上人却突然干呕了一声,别过脸去。 第106页 「你刚醒,还用不得食物,胃中必然难受,朕先给你餵些水。」说着,成启宇便端了碗,将她轻轻扶起一些。 席辞那些日子与她治眼睛,东拉西扯地说了好些东西,便就提过这心口边上的位置,伤起来兇险,却必不会有性命之忧。 苏林晚此间忍着痛,没有拒绝那人端来的水。 她自是要活下去。 大概是意外于她这般温顺,成启宇眉眼终于是疏散开,将人扶着復又躺好,似是自言自语般:「你知道吗?我在这宫殿中待了一辈子,人人避我远我,这姝和宫,怕是整个皇城中,最冷清的地方了。」 不再是朕,却是我。 苏林晚不说话,唯有目光落在了他搁在自己被上的手,只听.他继续道:「你不过是无意间过来一趟,替我打发了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们,你带我去御花园,去藏书阁,说小孩子不能太沉闷了,我问你还会不会来,你答应我,会多陪陪我。」 无神的眼波略微有了动静。 成启宇瞧着她,那是他看过的最灵动的眼,所以他一直等到那叫行迟的傢伙将她的眼睛医好才敢行动,她的眼,就该是最亮的星辰。 「可是呀,你的身边有太多重要的人了,你爹,你娘,行迟,甚至是小小的婢子宫人,似乎这些人,都比我要重要得多,你说要多陪陪我的,但你可知,我等过你多久吗?」成启宇笑起来,「等到我手里的书册,都会背了。」 「所以……」床上人终于出声,是嘶哑的嗓音,「所以你现在,想把他们都赶走,只给我留你一个人吗?」 「错了。」成启宇垂眸,「是他们抛弃了你。行迟为了保命,至今不敢现身。你爹你娘为了什么所谓的狗屁正义,甘愿不来见你。你夫君埋下的眼线那么多,你又可有见过他们来与你传信?」 「……」 「你必然只有朕一个了。朕欢喜你这么多年,你又可曾明白过?」 苏林晚胸腔翻滚得厉害,只能闭了闭眼压下,半晌,终于沉了声:「我想我娘了。小时候生病,都是我娘陪在身边的。」 这次,成启宇却是沉默了。 苏林晚突然冷冷一笑。 「你笑什么?」 「我笑陛下说得好听,我已经是个半死的人了,竟是连着唯一的愿望陛下都不叫实现,这就是陛下的欢喜吗?」 又是半刻,床边人终于道:「好。你病好之前,朕会叫荣氏入宫陪你。莫要忘了,后日,该是你我大婚的日子。」 「陛下这是要娶一个废人?」 「你躺着便是,礼数不过是虚的,朕上不拜天下不拜地,更不会叫你死。」成启宇看她,「只需你与朕合饮一杯合卺酒。」 苏林晚别开眼去:「我累了,陛下请先回吧。」 「好。」成启宇干脆,便就起了身来,「你能想通,朕很开心。」 想通? 直待人出去,唇角终于沁出一丝冷意。 晚些时候,于祁进来伺候她喝药,一併进来的还有一个妇人,苏林晚并不能直接起身,只一眼,泪便落了下来。 「晚儿!」荣氏冲过来。 苏林晚略微抬眼,于祁将药递进荣氏的手中:「苏小姐不喝药,还请夫人多劝着些,莫叫陛下担心。」 荣氏接了药碗,眼中却是冰寒,正要说什么,却听床上人唤了一声娘。 「晚儿。」荣氏这才赶紧过去扶了,「你怎么会……怎么会傻到……」 「娘,」苏林晚虚弱地拍拍她的手,「我没事,我有分寸。」 「你有个狗屁的分寸!」瞧瞧,这个小妇人,明明这几日已经憔悴如斯,竟然还能开口骂人,大家闺秀出身的人,怎么这般粗鲁,只是苏林晚惯来打趣母亲的话这会儿却是.想说也没劲说了,只是笑着。 「还笑!」荣氏垫了些枕头,一口一口给她餵药,边餵边哽咽,「娘晓得,你是为了救娘。」 「娘真是聪明。」 荣氏盯她一眼,嘆道:「你爹那日参加翟游的婚宴,却不知那酒中是下了毒的,是一种控制人的蛊毒,翟游那大婚有蹊跷,几乎全京城的官员都去了,如今,怕是朝中大臣,皆为那小子控制了。」 「蛊毒?」苏林晚闷咳一声,「会如何?」 「若非定期跟他拿解药,会万虫噬心一般痛苦。」荣氏却是安慰道,「无妨,我与你爹说了,这点小病小痛,忍着便是,死不了。」 「……」苏林晚愣住,「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对爹狠心吶。」 「甭打趣你娘。」荣氏餵完药,将碗放下,「不然还能如何?倒是死了一个,杀鸡儆猴吧,你爹不同,你爹将将中毒,总还有些活头。」 「成启宇的意思,你们知道……知道……」 荣氏往外头瞥了一眼,于祁站在门外。 苏林晚点了点头,荣氏惊讶,前一时她还想要骂那宫人,此番不知竟是可信的,斟酌半晌,才道:「有你在,成启宇放心,所以如今主要还是想要你爹去控住临北大营,并无生命危险。哼,他也不怕毒用多了,最后这大霂留下的全是傀儡,做个傀儡头子,他舒服在哪里?晚儿,我们是知道行迟下落,可那是唯一的希望了……」 「是中南。」苏林晚压低声音。 「你爹说了?!」荣氏提声。 「成启宇不知道。」苏林晚摇头,「娘,爹要我带你逃走。」 第107页 「荒唐!」 「不,」苏林晚抓住母亲的手,「娘,只有我能带你逃走了。」 「……」荣氏不可置信地看她。 「后日成启宇要娶我,依俗明日他是不能见我的,否则不吉利。」苏林晚认真道,「明晚,明晚于祁会带我们去暗道,暗道通往城郊。」 「你浑说什么,你的伤不治了?!」 「娘,你可知道,那成启宇,是重生之人,」苏林晚咬牙,「而且,我是方才才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一个禁锢在宫中一辈子的人,会晓得这蛊毒,还能把禁卫军们变得那样人不人鬼不鬼……娘,我上辈子,大概是做了错事。」 「晚儿,你在说什么?」 席辞说过,等一切安定下来,他要把药谷重新发扬光大,如果成启宇本该禁足于这宫殿中,是她带着去的藏书阁,去的其他地方,那么,只能是她为他打开的罪恶的门。 苏林晚苦笑:「没什么。娘,明晚我们出去,去找行迟。他能救我。」 「你疯了?便是逃出去了又如何?你这个样子,我们出了城郊不久,成启宇的人就会追上!」 「娘,后日便是成启宇要与我成婚的日子了。」 「……」 席辞一定已经发现了禁卫军的不同,行迟他便一定也能推断出爹爹的决定并非自愿,那么,她留在京城,便毫无意.义,甚至只会更危险。 「虽然我一点都不希望那傻子会回来,但是,」苏林晚弯了眉眼,「但是,我赌行迟,一定会回来接我走。」 第60章 我在 大年初五,整个皇宫…… 大年初五, 整个皇宫一片喜庆,红绸映红了人眼,苏林晚躺在床上瞧了半日, 窗外喜鹊少见地划过窗棂,传来几声欢愉的鸟鸣。 「娘,你看, 是喜鹊。」 荣氏替她掖了被角:「是喜鹊。」 「行宅也有喜鹊,我都怀疑是行迟养的, 单单只落在他那书房边的高树上, 」苏林晚说着便就莞尔, 「喜鹊应是吉兆, 对吧娘?」 荣氏嘆了一息:「晚儿, 当真决定了吗?你倘若是留在宫中,其实……其实成启宇, 伤不了你,他现在这个年纪……也对你做不了什么。」 「可我会伤害自己啊。」苏林晚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拉回, 「再者说,我在这里, 他与爹爹终究不会放心。」 荣氏瞧她许久, 终于道:「晚儿,你何时长大的, 为娘都快要忘记了。」 「看娘说的,自然是岁月催人老。」苏林晚觑她一眼, 「老喽,我都觉得自己老气昏秋了。」 「说你胖还喘起来了?!」荣氏三句话就露了本性,想伸手给她一巴掌,却瞥见女儿苍白的唇, 终是替她顺了散落的髮丝,「娘还在,你就不会老。」 「好。」 母女俩到底也没说什么体己话,打小两个人坐到一起就没煽过情,这会儿荣氏便是心中万千心疼,终究也不过是问了一句:「要不要听话本子啊?」 这个,倒是好久没听了。 苏林晚想了想:「罢了,自打行迟给我总结了一下大概的话本套路,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好看了。」 「他还会这个?」 「嗯,等以后有空了,叫他给我写几本,也许写得比外头的话本子还好看些。」罢了苏林晚似是想起什么好笑的,又摇摇头,「哎,也不行,他好像也不会写甜言蜜语吧。除非超常发挥。」 这是荣氏自见到她起,头一次见她笑入了眼底。 于祁进来送药,荣氏起身伸手,不巧正扫上他胳膊,后者似是吃痛,退了一步,淡漠的脸上一闪而过的隐忍。 苏林晚看他一眼,于祁只是低着头:「小姐,药来了。」 「抱歉。」荣氏接了药碗诚心道。 「夫人客气了。」于祁垂了手退在一边,接着,后边宫人鱼贯而入,手中端了凤冠华裳,那金红委实刺人。 苏林晚专心就着荣氏的手喝药,只作未见。 下一个进来的却是王成。 「苏小姐,这嫁衣虽是赶着做出来的,却丝毫没有马虎,」王成躬身笑呵呵道,「这尺寸,也是按着小姐来的,断不会有错。」 「正好,我就不试了。」荣氏替苏林晚抹了嘴,苏林晚看都没看那扎眼玩意儿,「此间起不来身,公公请回吧。」 王成丝毫不意外:「那奴婢就告退了,哦,对了,陛下还说,小姐万.要保重自己,倘若再伤着哪里,陛下便就不好办了。」 说着,他瞥了一眼边上坐着的荣氏。 「啪!」荣氏将碗跺下。 王成仍是笑着,丝毫不在意,似是没听见,退下之前,却是看向一边的义子,于祁低着头,唯有那胳膊略略收了收。 「好生伺候着,断不能出岔子。」 「是,义父。」 一众宫人便就搁下了东西跟着出去,姝和宫静默,半晌,苏林晚突然道:「于祁,你当真不要与我们一起?」 平静无波的脸抬起,于祁却是颔首:「奴婢还不想走。」 不是不想走,是现在,还不想走。 苏林晚终于细细打量了他片刻,从遇见他起,这个年轻的宫人便是这般神色,无悲无喜,亦无欲无求,无惧无畏。 似乎——似乎他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在意,什么也放不进眼中。 可方才王成那一眼,他却将头低得那般谦卑。 第108页 苏林晚没有记错的话,那王成眼中,分明带着欣慰,还有得逞的满足。 「我们若是也逃了出去,成启宇定然饶你不得。」苏林晚继续道。 「义父会保下奴婢。」于祁恭谨,没有因为苏林晚的善意动容,亦没有半分动摇。 如此,苏林晚若是再问,便是不懂事了。 倒是外头响起拔刀声。 一身红衣的女子立在殿外,手中执鞭,堪堪抬起眼来:「我要进去见他。」 「苏小姐病着,不能见人。」于祁道,「请回吧。」 「我不见她,我要见的是你们的皇帝,成启宇。」沁珂与禁卫对峙,「他们说,皇帝日日守在这儿。」 「公主,」于祁直起身来,「明日是陛下大婚,今日不得与苏小姐相见的。」 「……」沁珂垂髮遮了一些额角的乌紫,一双异瞳似是困惑,「你煳弄我。」 「这是大霂的习俗,」荣氏从殿内走出,「公主寻人,可是为了翟大人?」 「我是翟游的妻子,」女子一身戾气,染得红衣更盛,「他们却说翟游将我献给了皇帝。」 这话若是寻常女子,定不会大喇喇说出来,可是这涂兰公主却说得清清楚楚:「这也是大霂的风俗?」 「公主入宫的时候难道不知道?」荣氏不答,反问道。 「他没有说。」沁珂说罢,却是抿唇。 荣氏瞭然,怕是翟游送她入宫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 或许,连哄带骗了也说不准。 「公主为何不去找翟游,却要寻陛下?」于祁道。 闻言,那公主却是冷冷肃了面:「君要臣死罢了。」 她来到大霂,知道的中原话不算多,这一句,她却曾听翟游念过。 兄长告诉她,来大霂是要找一个依靠,杀回去,让那些千刀万剐的傢伙跪地求饶。 可是兄长却没有告诉她,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依靠。 「公主。」殿内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沁珂抬眼,却是见得一个瘦弱的女子出来,宫门前的夫人立时就上前去扶,这个人,她认识。 听说她在承安门前自.戕,伤得很重。 她以为不过是传闻,此时一见,才晓得她是真的不大好。 她一身素衣,被夫人一把扶住,摇摇欲坠,身形不稳,沁珂皱眉:「你明日便要嫁给这大霂皇帝了?」 「是。」 「你答应了?」沁珂看她,「你也已经有夫君了。」 苏林晚嗯了一声:「但他把我休了。」 沁珂突然就沉默了,翟游,还没有与她休书,更没有和离。 片刻,她復又隔着禁卫问:「那你甘心吗?」 殿门口的女子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苦了脸:「你觉得呢?」 分明伤得很惨,她这般模样却是将沁珂逗乐了:「那怎么办?」 「找个机会逮着他,好好打一顿。皮痒的人,打几顿就好了。」 红衣女子愣住,下一瞬竟是哈哈大笑起来:「好,那我一定等着看你怎么打他。」 那红衣姑娘离开,荣氏赶紧将人扶回床上躺下:「你怎么出来了,不好好养着,晚上哪里有力气。」 「你看她怕是想要与成启宇拼命的。」苏林晚嘆息,「现在还不是时候,总该要劝一劝。」 「自身难保了,还想人家公主。」荣氏难得唠叨了一句,「她还有兄长。」 「娘没听过一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 「……」 「是不是发现你女儿学识越来越渊博了?」 「你就不能闭嘴好生养养神?」 「啧。」 夜半,整个宫殿似乎都陷入了沉睡,姝和宫外的禁卫森森,唯有内殿窄窗可行,苏林晚撑着力,脸上净是虚汗。 好容易落了地却是踏上了枯枝,那禁卫猫一般,警醒往这边看来,半晌才重新巡逻。 于祁走在前头,压低声音:「小姐,要快!」 荣氏心疼,苏林晚却是握紧她摇头:「走。」 一行人疾行,苏林晚伤的心口,本就喘不顺当,这会儿更是艰难,密道在昭和殿外,里头竟然还亮着灯盏。 青石板沉重,于祁抬手掀起:「小姐,夫人,这儿。」 他胳膊微微发颤,苏林晚看他:「你的胳膊……」 「奴婢无事,快!」 荣氏赶紧先钻进去,而后伸手扶了苏林晚慢慢下去。 因为伤势,这洞又矮小,下去得费力。 于祁脸上的青筋暴,起,不远处已经有人过来。 最后一片衣角消失,顶着的青石板终是放下,于祁狠狠按住胳膊,疼得险些晕厥。 「谁在那里?!」一声厉喝,正是王成。 苏林晚心惊,倚在洞口处,却听得稍远处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是我。」 「公主怎么在此?」 「我寻了皇帝一整日,陛下既然回来了,缘何不见我?」 「公主一直在这儿等着?」 「我要问他话,禁卫不放我进去。」 「陛下已经歇息了。」 「那我便继续等着!」 「外头何人?」成启宇的声音应声而起。 苏林晚心口大震,险些咳嗽出来。 荣氏拉了她一把:「走!」 沁珂仍是一身红衣,此时就立在殿外树下:「陛下。」 第109页 「原是公主,听闻公主寻朕.?」成启宇不疑有他,「进来吧。」 王成闻声亦是让开身去,沁珂跟在那小孩身后,鞭子别在腰间。 苏林晚捂着心口往前,苦笑一声:「这公主,还会报恩呢!」 荣氏却是笑不出来,这密道冗长逼仄,走起来尚且不易,更遑论此时苏林晚还重伤在身。 「晚儿,娘背你。」 「胡说什么呢,那怕是我俩谁也出不去。」苏林晚大口喘着气,「再说了,背着不更压了伤口?别想了,我没事。」 洞中没有火,黢黑一片,已经走了半个时辰,许是这密道太过压迫,连疼痛感都显得衰退了些,可她扶着墙,步步都要抠进石砾中,理智告诉她,伤口不仅撕裂了,还裂得不浅。 不然怎么会隔着冬衣都能摸到潮湿。 空气里瀰漫着血气。 苏林晚只恨没有带些香料压着味儿,以至于前头的荣氏停了下来:「晚儿?」 「娘。」 「你的伤怎么样?」 「没事的,我看应该快到头了,」苏林晚挡着,没叫她摸过来,「快些走吧,若是天亮了,便就是出了城外也不好赶路的。」 正说着话,不远处却是有火光一闪,母女俩勐地停了下来。 那火光自前边起,正往这边来。 映在墙面上的身影高大,似是穿了铠甲。 与禁卫一般无二。 「……」苏林晚屏息,却是吃痛,闷哼一声。 「晚儿!」荣氏一把扶住她,就着明灭的火光,一眼瞧见她衣襟上的血色,立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便就是前头是成启宇,她也不能再叫她这般折腾自己。 「娘要干嘛去!」 「过去寻那火光,无论如何,先出去给你治伤!」 火光似是一顿,下一瞬,高大的身影往这边急速行来。 苏林晚捂不住那血,更捂不住母亲的嘴,一时着急,血都呕了出来。 想要将母亲拉进密道边的罅隙藏身,却十足没有力气,一起身,竟是天旋地转,整个人都往前倒去。 「苏林晚!」 晕倒之前,苏林晚勉力瞧上那一把抱住自己的人。 瘦削的脸,熟悉的眼,还有夹着风雪的木香。 心中陡然酸胀,长提的一颗心终究放下:「行迟——」 「我在!」 第61章 还我 你吻错地方了…… 苏林晚迷迷煳煳想着, 原来体质再好,也经不起造作的。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人一头银白的发, 正立在自己身前,手中的柏枝颤颤,有青鸟打空中盘旋掠过, 惊起落叶,坠了那人肩头。 她将将伸了手去, 却是鬼使神差地抚上那人的眼。 那是一双极尽凉薄的眼, 其中波澜初定, 静静瞧着她。 「行迟……」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苏林晚却知道, 那就是他。 原来,那一日的少年, 是来护她的。 原来,她总也记得的木香, 是他手中的柏枝。 原来,那么早, 她已经记住了他。 小姑娘起了热, 睡得并不安稳。 行迟带来的人身手利落,其中大部分已经往临北而.去, 剩下的轻骑无几,正顶风冒雪往中南驰骋。 「老夫人可还好?」为了避开成启宇的人, 走的是崎岖山路,行风眼见着荣氏颠簸,转马而后。 「无妨。」荣氏回头,看见那抱着女儿行在最后的人, 「我们荣家没有矫情的人,风护卫不必担心。」 北风带着哨子肃肃而来,行风会意,驾了一声:「老夫人放心,有少庄主在,夫人也不会有事的。」 晨曦方过,隆冬的林中阴冷,怀中人瑟瑟发抖,本就发烧畏冷的身子更是本能地往那唯一的温暖处凑去。 行迟将人越发搂紧了些,来时路上碰上了一众禁卫,扒了铁甲伪装接近城郊,此番只觉铠甲冰冷,想了想,小心扶好小姑娘,将这一身復又扒下。 只以己身贴近她:「行风。」 「是!」护卫应声,「前头有一处村落,可以暂时落脚。」 「查。」 行风纵身而去,此处是距离京城稍远的一处山林,一路上分几处做了记号和伪装,大概能顶些用。 只是无论是这马还是人,都禁不起再赶路了。 迷迷煳煳中,苏林晚只觉得冰冷的身子似是一点点暖和起来,疼痛难忍的心口处亦缓缓沉静,撕裂的苦楚好似被慢慢抹平,像是揉碎了月光清涧,终归恬然。 「吱呀——」 有脚步声近前,苏林晚想要睁开眼来却不得,只听母亲的声音轻道:「你也休息一下,换我来吧。」 跟谁说的? 苏林晚手指一收,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有人抓着她的手未放。 行迟似有所觉,勐地转头去看那床上人,片刻,才确定是错觉:「劳岳母担心,小婿没事。她非习武之人,如今是兵行险招,只怕她不一定能承受住,还是我来看护为好。」 他在说什么呀? 苏林晚想着,想要睁开眼去瞧瞧他。 荣氏嘆气:「这流水心法,都说可以起死回生,怎会是要命的,若是如此,你幼时岂能受得……罢了,可你再这般守下去,怕是晚儿醒了,你倒下了。」 什么东西?流水剑?那不是大盛天子剑么? 第110页 怎么到她身上了? 苏林晚想着原来睡梦里护住自己心脉的那和煦暖阳,就是内力吗? 可是……传给了她,那行迟呢? 话本子上说过,很多心法是不可逆的,甚至被人毁了心法是会死的! 想要动一动,可也不知道怎么了,这身子就是没得办法操控。 单是脑子清明得很。 额上覆上一只微凉的手掌,男人的声音淡淡:「岳母多虑了,倘若如此脆弱,行某又怎堪护住她。」 荣氏拗不过,这便又端了些吃食进来:「听晚儿说你胃不好,多少吃一些,这些日子怕是你也没曾好生用过饭。这都叫什么事,莫不是个个都拿着命去拼?那岂非是如了小人的愿。」 床边的男人终于抬起眼,对上荣氏的目光,半刻,轻轻松开苏林晚的手:「岳母大人说的是,是小婿着相了。」 「明白就好.。」荣氏将馒头塞给他,「当年大霂初立后,成洲执拗于你出生时候司天监的卜辞,先承天而后启宇内哪,他偏生要夺了你的命数,势要拓土开疆,大霂征战不休,四野愤恨,民怨四起,众怒难平,你岳丈无法,是以只能以文臣之身犯险入了战场。」 顿了顿,荣氏又嘆了一口气:「大霂早就该亡了。那一年在断水山庄小住养伤瞧见你,我们便晓得,这天下终会易主。行迟,我知你前有试探,只是终究是家国大事,晚儿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我们本确然有悔当年之约。」 男人无声用着馒头,没有说话,便是听得这一句,也一如寻常。 荣氏继续道:「一来,当年我们有感于成洲□□,不愿这天下如斯,是以有心助你一臂之力,可终究时过境迁。二来,我们只晚儿这一个女儿,做父母的,谁人不愿她能当真有个好归宿,无关那些乱七八糟的利益纠葛,也无关这天下民生。」 行迟平静地用完手中的馒头,听得认真。 荣氏瞧了一眼床上的人:「我们纠结太多,终于是害人害己。」 哪怕是成启宇下毒在先,可骤变发生在朝夕,苏学勤与荣氏,也未曾不是真的只想要保住苏林晚,其他的,确然可弃。 包括行迟。 「岳母无须自责。」行迟起身,却是对她躬身,「小婿既已经娶了苏林晚,便不会有负于她。」 荣氏这才点了头:「我明白,我只是——倘若不说,便是我们相府不义。我瞧得出来,晚儿是真心欢喜你,你……想来你俩夫妻一体,断不会相离。」 这一次,男人面上和缓,诚挚道:「小婿谢过母亲大人吉言。」 这一声母亲,叫躺着的人心中突得撞了一下。 下一瞬,竟是觉得身上一松,那寻绕了自己一朝一夕的力道由周身聚往心脉处,似是巨龙盘旋而卧。 苏林晚眨巴着眼瞧着二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晚儿?!」荣氏因是向着床而立,立时就快步上前,「可还难受?」 「我……咳……还好。」是真的还好,苏林晚只觉那前时的力气化为无形的铠甲,生生护住了她的心口,「我们这是在哪里?」 「中南边界的一处深山人家。」行迟伸手来与她把脉,「还疼吗?」 不问还好,一问,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瞬间就晶莹起来。 荣氏清了嗓子,这便就端了馒头盘子:「我先出去瞧瞧风护卫回来没。」 门吱呀一声带上,行迟也没曾能挪开眼去,只拿食指蹭了她眼角:「伤口疼?」 小姑娘摇摇头。 「头疼?」 小姑娘又摇摇头。 男人不问了。 苏林晚扁了嘴:「我将将动也不能动,跟活死人一般。现下突然就能动了,伤口都不大觉得疼了,我……我是不是迴光返照了啊?」 「……」男人面上错愕,下一瞬,眼角边的手便就轻轻弹了她额角,「又瞎琢.磨什么呢?」 苏林晚将他修长的手指抓了,金豆子滚落的瞬间却是笑了:「那我不会死了?」 「嗯。」 「我觉得刚刚束缚着我的力道,现在都绕到心口了。」 「确认生命无碍之后,内力会回到你心脉处,时刻护着你。」行迟跳过了流水心法这一层,只解释了缘由,听闻她的描述,知道最兇险的难关已经过去,心下稍安。 「你又给我输送内力啦?」苏林晚揣着明白装煳涂。 「嗯。」行迟的手还被她抓着,此时捨不得抽离,只问道,「饿吗?」 「不饿。」苏林晚摇头,却又想起来什么,将他手又甩了下去,「哼。」 「怎么?」 「你给我写休书了。」 「……你……你说你烧了。」 「那你也写了。」 「……」 苏林晚又哼了一声:「你完了,天要塌了,得砸你。」 男人笑了:「好,砸我。」 嗯? 苏林晚觑他:「就这?」 男人困惑,沉默瞧她。 苏林晚恨恨:「你休了我了!不要我了!我不要面子的吗!你这算道歉?你诚恳吗?!」 「……」行迟一面瞧见她活蹦乱跳的精神气欣慰,一面又被那字字句句砸得还手不得,只觉自己以往实在是少不更事,做了些自以为是的混帐事,「那我……」 第111页 「那你就得重新赢得我欢心,重新娶我,重新来过!」苏林晚傲娇地仰了仰下巴,「听到了没有!」 「好。」 觉得还不得劲,苏林晚咬牙:「总之你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好。」 不知道怎么了,苏林晚总还是憋着一点烦,这么久未见,打一睁眼瞧见他,竟是瞧着他万般不是起来。 是哪里不对呢? 思索间,床边的男人却是突然俯身,不及反应,眼睫上便是一软,犹如轻羽划过。 行迟总也喜欢听她振振有词地说,骂他也好,凶他也好,她说,他便就爱听,听不够,也看不够。 她说得越多,那双眼却越是不瞧着他。 只怕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吧? 行迟没管住自己,终于还是吻了那忽闪的眼。 退开的时候,小姑娘睫毛颤颤,也终于哑了声。 行迟笑了一声:「夫人说得都对。」 苏林晚这才终于睁了眼来,他离得近,方才吻过自己的唇近在咫尺。 男人低头,等着她回话。 半晌,听得小姑娘嗯了一声,犹犹豫豫地抬起爪子摸了摸眼睛终于道:「行迟。」 「嗯。」 「你吻错地方了。」 「嗯?」 「那日你离宫的时候,我吻的可不是眼睛,」苏林晚目光落在他唇上,火辣辣的一瞬不瞬,「礼尚往来,现在,你得还我一个。」 第62章 十声 看你,一样…… 这般邀约, 全世界也只有他的小姑娘能如此直白言说了。 男人眉眼中疲惫,却漾出了拦也拦不住的笑意,苏林晚被他瞧得终于有些扛不住:「笑鬼啊!」 「笑夫人一点也没有变。」 「胡说, 我娘都说我长大了。.」苏林晚不依,「变了好多的!你错过了我最勇勐的时候!」 「那确实可惜。」她昏迷的时候,他如何也想不出, 这样一个小姑娘,该如何拿起那把刀伤害自己, 每每想起, 便觉钝痛, 如果可以, 他一辈子也不愿瞧见这般勇勐, 男人替她拣去脸颊上的髮丝,「可我希望, 你永远都学不会长大。」 「为什……唔……」 这一吻,浅尝辄止, 却偏非流连忘返,似是一块易碎的点心, 行迟捨不得席捲, 那本该甜美的唇瓣此时和着浓烈的药香,苦涩里孕出最恬淡的炽烈。 外头风雪已经停了, 结下的冰熘子却是老长的就挂在破旧屋子的檐下。 这是一户山野人家,住着的不过是个佝偻背的婆婆和她的孙子狗蛋。 八岁的狗蛋一身的兽皮, 活似个野人,将将从外头回来,手里还提熘着两只野鸡。 打眼瞧见门口剥玉米的祖母身边多了两个人,一个是那日找上门的年长妇人, 还有一个是他很是佩服的风大哥。 这两个从来都不在外头蹲着的,要不就是飞身往山外,回来就进去与迟大哥说事,要不就是一直在里头照顾女儿。 此番还是头一遭。 「狗蛋回来了?」婆婆瞎了眼,听着声道,「快歇歇!」 「今日雪里扒了两只冻僵的野鸡,」狗蛋应声近前,不及动作,便见那妇人先行过来接了东西。 荣氏不好意思道:「这几日吃的用的都是孩子张罗的,实在对不住,今日我来烧锅,狗蛋儿好生歇着便是。」 行风跟着婆婆笨手笨脚地搓玉米粒,这会儿也颇有主人家范地招手:「是呀是呀,来来来,狗蛋,忘了问你,你这身行头,哪里来的?」 「冬天冷,家里不种棉花,我会捕猎,兽皮最好,暖和。」狗蛋皮肤黝黑,一咧嘴露出白牙来,憨道,「就是刚打回来的时候不好闻,穿久了就好。」 行风站起来:「小伙子厉害,来,过来我瞧瞧。」 说罢上手将孩子嵴背捏了捏:「身子骨不错,是个习武的好苗子,虽是迟了些,倒也无妨。」 闻言狗蛋欣喜:「风大哥答应教我武功啦!」 「教!有徒弟收为什么不要。」行风说着又道,「哎,一会你先替为师瞧瞧里头动静。」 「啊?」狗蛋这才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了,这两个人今日分明就是不想进去才在外头蹲着的吧? 行风推推他:「你就敲门问里头那个,结束没就好。」 「结束?什么结束?」 「就是……」行风搡他一下,「你个小孩,叫你问就问,哪里这么多问题。」 他哪里晓得结束什么?夫人如今跟主子都伤着,必然也不能做什么,可其他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狗蛋哪里懂,这便就抬脚去敲门,一声,没人应,瞧了行风一眼,后者示意继续,于是又有了第二声,第三声。 苏林晚是躺久了,睡久了,现在精神着,只是身边人不知多久没.有合眼了,趁着她害羞的劲,男人将她往里边抱了些,而后便就在她枕边睡着了去。 向来警醒的人,此番外头敲门声不断,他竟也没有醒。 不知道是谁敲的门,执着得很。 苏林晚忍到第五声,终于觉得还是问一声的好,未及开口,唇上却是一沉,是男人的手指合上来。 偏头看过去,男人没有睁眼,只是将手虚虚捂住她的嘴,薄唇微启:「困。」 堂堂少庄主,赖床啦! 苏林晚扒拉他的手抓着:「敲这么急,许是有事?」 第112页 「第十声。」男人仍是闭着眼。 「什么?」 「第十声,我就起来。」 「噗——」苏林晚好笑,艰难侧了身子对着他,行迟的手指上粗糙,常年提刀拿剑的,却温暖,她晃了晃,又拿自己的一缕头髮扫他的脸,「也好,我数一数啊,七——八——哎?」 那俊秀的脸上,犹如朗月的星辰再现。 行迟睁眼瞧着捣乱的人。 「还没到第十声呢!不睡啦?」 「看你,一样。」 「……」 狗蛋心态有点崩了,有点敲不下去:「迟大哥是不是不在里边?」 「在。」行风肯定地点头。 天真的孩子復又抬起手来,第十次。 「如何了。」 里头传来清淡的一声,却显然不是对着狗蛋的,行风立即就站在了门前:「哎!夫人可好些了?」 没有回答,行风偏着耳朵就差要贴到门上了,下一刻,身子一倾,险些撞着人,一抬头,正见他家主子清清朗朗地开了门立在他面前,陡然就肃了声:「爷!」 「该走了?」 「差不多该走了。」行风点头,「席公子也还在等咱们。」 「你们要走了?!」第一个出声的却是狗蛋,怔怔看着两个人,「这就要走了?!风大哥,你不是说,说要教我武功的吗!」 「嗯?」行迟转首。 行风不好意思嘿了一声:「方才答应婆婆的——来,狗蛋,等我们办完事儿,我就回来找你,可好?」 裹着兽皮的孩子皱起眉头来,失望至极的样子。 行迟就復又看向边上坐着的婆婆:「老人家。」 婆婆瘦巴得便是站起来,也只与狗蛋一般高,她一直默默剥玉米,这会儿才颤巍巍走来,狗蛋上前扶了。 「我老了,这孩子可怜,父母都去了,跟着我一个老人家,便就一辈子埋在山里了,你们若是不弃,便叫我这孙儿跟着一起走吧。」 「祖母!」这次,狗蛋也不干了,「祖母这是说什么呢?我走了,你怎么办?」 行风见男人不动,这便上了台阶凑近压低了声音道:「狗蛋一直跟着婆婆,爹娘已经七年未回了,许是……婆婆怕是自己也熬不过这个冬日,这便求了属下收狗蛋为徒。」 行迟拧眉,行风心虚,他又怎么不知道此行无法乐善好施的,只是婆婆着实可怜,再者说,他们也叨扰了人家时日。 这孩子他关注着,确实不错,力气大得很,而且倘若是婆婆当.真不在了,便就是他一个人守着这座深山。 苏林晚本就听觉灵敏,此番许是因着那流水心法,耳力更甚了些,早已经听见了外头声响。 行迟的顾忌她明白,这一趟,带着她与母亲已经是极限了,他身上又有伤,虽没叫她瞧见,她却清楚,怕是不能久战,得赶紧回中南才是。 而且,便就是带了,也是生生要将人祖孙分开。 莫说行迟答不答应,这孩子能同意吗?这一走,便就是永别也是可能啊。 免不得生离死别的痛楚,这个时间,实在受不得也耽搁不得。 片刻,苏林晚听得行迟道:「孩子现下跟着我们,并不好受,婆婆心明,定知道我们并非是安稳人家,但是我答应婆婆,待稳定下来,定会回来接这孩子。」 话音方落,不远处却是几声惊鸣。 这个时候,会有什么能惊动深山的鸟? 闻声从灶间出来的荣氏抬眼:「那是七大营的鹰隼!」 「外头……又打仗了吗?」婆婆的声音带着些恍惚。 「婆婆,」荣氏上前,「婆婆此处可还有藏身之地?」 「你们是朝廷的人?」婆婆不答反问。 荣氏开不了口,却是行迟接的话:「回婆婆,我们是与朝廷背向而行的人,怕是此时就要走了,倘若有人问起,还请婆婆当作没见过我们。」 罢了,转身往后:「行风。」 「是!」行风禀道,「属下注意着,没留下什么痕迹,夫人用的药也全数埋过。」 行迟这才作了长揖:「谢过婆婆这几日收留。」 老人皮包骨头的脸上却是沉静,连回復也不曾有。 事不宜迟,行迟折身进屋,将苏林晚抱了出来。 「你们就这般走了?!外头地上的雪没清理,定是会被人发现的!」狗蛋突然道。 「无妨。」行迟看过去,行风会意,伸手对荣氏道:「老夫人,得罪了。」 荣氏明白,这是要轻功出去了。 不及动作,那婆婆却是嘆了一声。 「祖母?」狗蛋低头。 老婆婆摆了摆手:「几位怕是有本事的,可这深山不比外头,再者说,方才不是说了有鹰隼么?那是打仗的时候盯人的傢伙,你们便是有法子不留脚印地出去,也只躲得了一时而已。」 「罢了,跟我来吧。」 苏林晚这才发现,那婆婆也是个瞎子,此番说完便伸了手慢慢往屋后摸去。 院子里外一片的冰雪早已经被狗蛋清扫过,几个人跟着婆婆往后,屋后,竟是还有个天然的山洞。 「诸位就在这儿先躲着吧。」婆婆道,「倘若信得过,一会我便叫狗蛋把这洞口重新封上。」 苏林晚伏在男人身上,能感觉到他的犹豫,这婆婆虽是收留了他们,可来的是朝廷七大营的人,成启宇又有的是手段,他们若是被封在这洞内,结果无法确定可断。 第113页 「爷。」 「好。」没叫行风说下去,行迟抬眼,「谢过婆婆。」 狗蛋人虽小,动作却很快,似是天生蛮力,已.经将巨大的岩石推到了洞口前堵住,霎时,洞内一片漆黑。 黑暗里,苏林晚握了男人的手。 行迟缓缓将人放下,而后扶着她靠着一处倚坐好。 「不会有事的。」苏林晚晃晃他的手。 「嗯。」 「那个婆婆,她会帮我们的。」苏林晚继续道,「放心。」 行迟担心的,并不是这个,只是小姑娘似是在安慰他,遂抬手将她往怀中揽了揽:「你如何知道?」 「她恨朝廷。」小姑娘言之凿凿,「我也做过瞎子,所以能读心。」 「哦?」行迟笑了一声,「夫人原来这般厉害。」 话音方落,不远处的角落里便传来一声清嗓子的声音。 苏林晚啧了一声:「风护卫嗓子痒?」 「不痒不痒,多谢夫人关心!」 第63章 长大 我真的长大了 几个人终究是沉默下来, 不多久,外头起了声响。 适应了山洞的黑暗,此时隐约能瞧出些微透进的一丝雪色, 苏林晚瞧见行风已经提了刀候在洞口处。 雁翎刀。 下意识的,她瞧向身边男人的腰间,那里赫然是一把剑。 流水剑。 苏林晚不知道没了那流水心法, 他还能否用得好这把剑。 她摸过他的刀,却没有见他提过剑。 似有所觉, 行迟从洞口撤回目光:「怎么?」 「这剑……好用吗?」苏林晚话在舌头上滚了一遭, 终究还是换了方向, 「跟刀比呢?」 「比刀好用。」男人低头, 下巴将好蹭在她发顶, 「你若是想学,以后教你。」 「好。」 不多时, 外头似是有人拖拽板凳,脚步声嘈杂, 而后,狗蛋的声音传来:「这是今日刚打的野味, 才烧好, 就是这深山里,没什么好味道, 只有盐巴,军爷们若是不嫌弃, 便就用一些。」 行迟明显感觉到怀中人嘆了一息。 转念一想,却是明白过来,轻声道:「等回了中南,给你做酱肘子。」 「只有盐巴不好吃。」 「中南什么都有。」 荣氏终于听不下去了, 提醒道:「这鹰隼之前是从北维哈传来的驯养办法,往时大盛养过,但是这东西难驯,到了大霂也只七大营有两只,如今都出现在这儿,怕是不简单。」 「嗯。」行迟点头,「这儿快要进入中南地界,成启宇派了七大营的人带了鹰隼过来,看来是已经起了疑心。」 「鹰隼是追踪利器,我们之前从京城出来的时候逢暴雪,那傢伙没有追上来,如今晴了,追上来倒是快。」行风回头,「爷,这玩意儿得击杀了才是。」 说话间,外头突然响起尖锐的口哨声,接着是巨大的扑翅声,伴着狗蛋的惊叫,锅碗瓢盆碎了一地。 「祖母!」 苏林晚直起身,听得狗蛋的声音是撕裂的哭腔:「祖母!啊!!我跟你们拼了!」 「不好!」行风通过罅隙瞧着外头,虽是看不准确,却能瞧见那鹰隼的身姿,还有倒在地下的老人,「院子里养了鸡,那鹰下来的时候却是.扑了婆婆!」 「死小子,她这是找死,谁叫她自己过去的?!」有暴烈的声音响起,「起开!你知道这大霂统共才几只驯鹰吗?!两只!能被他们瞧上,是她老太婆子的荣幸!滚,别挡着道!」 「是你们招它下来的!是你们!」狗蛋已经濒临发疯的恨声,「是你们要捉鸡来餵的!!」 「臭小子,没空与你浪费时间,劝你赶紧找个大夫替她瞧瞧,再不松手,莫怪我们不客气。」 「啊!!!!」 「你个狗娘养的……」接着是更嘈杂的击打声。 「爷!」行风一抬头,身后已经有身影过来。 行迟瞧了那外头一眼:「几分把握?」 「十几个人,应是先行军,大部队还有一阵子,速战速决可行,只是那鹰隼也能攻击人,又在高处,不好处理。」 行迟颔首:「你负责射鹰,我负责那十几个人。」 「是!」行风抚上袖子,「希望那几只鸡还没被祸害完。」 否则怕是要以身做诱饵引它们下来了。 岩石被二人合力推开之前,男人回头:「藏好。」 荣氏赶紧过去扶住了人,苏林晚本是惊惧,此刻却是肯定地点头:「好。」 只是一双手已经凉透。 男人颔首,领了人出去。 厮杀声復起。 「晚儿,冷吗?」荣氏不放心摸了摸女儿额头,没有发烧。 「不冷。」苏林晚应声,「只是,他身上有伤,不知道深浅。」 这个荣氏听行风提过,是前次路上中的箭,原本这点伤对行迟来说并没有什么,只是成启宇阴毒,所有的箭上都抹了蚀骨的毒,箭雨本就难防,更何况行迟是以一己之身对抗。 按照行风说的,是汇合后他草草给处理的,等席辞迎过来替他刮骨疗伤已经过了时候了,所以那伤口,怕是比苏林晚此时还要严重些。 「他既是敢出去,必不会有事的。」荣氏这般安慰着,「还有风护卫呢。」 道理苏林晚也是懂的,可她从来没有当真瞧见过他挥剑作战。 第114页 原来总觉得他们习武的厉害,却是没想过,再厉害的武功都是刀光剑影里练出来的,他又哪里如她一般好生活过。 这是第一次,耳听战场。 又如何能不担心。 尤其是那鹰隼的声音更是悽厉。 大约不到半个时辰,苏林晚只觉洞口处剑光一闪,有人应声而倒,轰咚摔了进来,苏林晚死死捂了嘴巴没叫出来,才瞧见那光亮处復又走出一人。 「行迟!」苏林晚先是瞧见他苍白的脸,而后瞧见他染血的剑,滴滴鲜血拖成了线,坠进砂砾中。 行迟收了剑,倾身过来抱她:「外头乱,闭眼。」 洞口还倒着一具尸体,除了心口的致命伤,那眼睛,耳朵处等皆是血,面目可怖。 眼上被掌心覆上,行迟:「鹰隼受了伤,发疯伤的人。莫看。」 苏林晚艰难吸了一口气,却摇摇头:「没事,我会适应的。」 这次,男人错愕看下,小姑娘缓缓拉下他的.手:「我能见血,也能自己走,我真的长大了。」 「……」 「爷!」行风过来,「处理好了,那鹰隼不归,怕是后边来人,得现在就动身。只是……」 苏林晚挣扎了一下,这次,男人将她放了下来。 行迟转身:「好生安葬了婆婆。至于那孩子,一併带上,如果他愿意。」 「已经葬在了院前树下了,狗蛋他……」 不及再说,不远处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嘶喊。 「啊!!!!啊!!!啊!!!」 声音萦绕山林,久久不灭。 行风低头:「到底是我们的不是,他们本不过是一处深山人家,衣足饭饱便是,如今却是害了婆婆。」 男人抿唇,他脸上有血,似是被溅上的,叫那原本俊朗的脸平添了几分肃穆。 他抬脚往外走去,苏林晚慢慢跟过去,却是见他半跪在了狗蛋身侧。 孩子的兽皮子已经破了,哭花的脸上还有伤痕,那牙死死咬着,不叫哭声发出来。 孩子的肩膀还在耸动:「祖母……祖母她是自己过去的,因为那鹰要下来扑我。」 男人沉眸:「他们来追的是我们,你无需自责。冤有头债有主,你有恨,学好武功,再来找我报仇。」 狗蛋勐地抬头,拳头攥得死死,苏林晚毫不怀疑,下一刻他会抡一巴掌过去。 只是,那孩子不过是死死盯着他半晌,却是突然爬了起来。 男人便就跟着抬起头来。 「祖母想要我跟你们走,她已经病了很久了。」抹了一把脸,登时那张脸上泪煳了血,血粘了泪,孩子的脸斑驳得怕人,只一双眼却是灼灼,「我爹娘就是他们杀的,祖母也是,我记仇,却不会记错仇。」 说这话的时候,那新坟上落了叶,孩子愣愣看着,拳头并没有松开。 行迟想起那一年,承安门城墙上的父皇母后,想起他们瞧向自己悲悯的眼,他是他们的全部了,是豁了命也想要替他挣下生机的存在,那个时候,他也曾恨过自己,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亦不配被护在身下。 行迟:「对不起。」 这一声,却是叫将将止住的眼泪刷的又掉了下来。 孩子别过眼去:「你们答应祖母教我武功的。」 「嗯。」 「我会好好学,然后,杀了他们,杀尽他们!」 男人磕了头,等行风领了狗蛋起来,他才跟着起身,只是这一动,人却是震住,下一瞬,身形有些不稳,修长的手指按在了身前的地上。 苏林晚立在后边没有上前,如是半晌,等到那人终于平稳起来才扬起笑脸:「风护卫叫我来催催你。」 行迟目光一软,过去牵了她手:「嗯。」 「七大营的战马比咱们的有劲些,风护卫带着狗蛋,我娘说她可以自己骑一匹,别看我娘是女子,荣家却是将门出身,以往还出过女将军的,马术怕是比我爹还好!」 「是吗,那敢情好。」行风笑起来。 苏林晚点头:「其实,我也是荣氏后人,大.概我也是会骑马的,你若是累了,我也可以试试。」 小姑娘…… 行迟怎么不知,险些要倒下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见身后的鼻息了,只是她偏生想要给他面子,明明担心他撑不下去了,还要绞尽脑汁地一边想要替他分担,一边不想叫他瞧出来。 重新上马的时候,苏林晚不敢往后边靠,她自觉失职,竟然还不晓得他究竟伤在了哪里,只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叫他承力。 身后人却是倾身覆上来,叫她轻易就落进了那宽敞的怀中。 「呀!」苏林晚惊唿。 「伤在肩上,无妨。」 「哎?」苏林晚心下一跳,意识到他早就瞧破自己的心思,立时觉得没了底气,「我……我知道。」 「再借行风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命令庄主夫人来催自己的主子。」 可惜了,这男人揭露人的小心思毫不留情。 苏林晚哑然,北风似是也温柔,半晌,她终于想起来,怼了回去:「谁是庄主夫人!哪里有休了妻还大言不惭上赶着认媳妇儿的!」 第64章 上药 你不信我? 一声闷笑, 骏马疾驰而出。 雪路难行,南下的人却是坚定。 天际再现一丝鱼肚白的时候,城门已在眼前。 第115页 苏林晚困极了, 却是撑着眼睛瞧向那高高的城楼。 城楼之上,席辞早就等在那里,风驰电掣般就奔了下去, 城门大开,有军队迎前。 被行迟抱下马的时候, 苏林晚还瞧见其后一身铠甲的老庄主, 后者虽是被称一声老庄主, 却眼神矍铄, 丝毫没有老去的痕迹。 他是跟着席辞一併下来的, 瞧见人过来,先是将行迟的肩膀拍了拍, 而后转向一边的荣氏母子,朗声道:「回来了便好。」 与此同时, 整个城中的军号响起,叫人肃然。 这是—— 老庄主行璟退后了一步躬身:「今日殿下回, 老臣有话要说。我中南兵足马肥, 西连水路,几年来断水山庄早已经掌控了贸易渡口, 有水师十万。东有天堑,南郡十洲臣服者过半, 根本不在话下,而今中南城有殿下驻守,我等当鼎力相扶。」 那向来没个正行的席辞竟也跟着躬身:「此处便是大霂之界,古有天子守国门, 殿下居此地,亦同效仿!」 苏林晚不察,却是见那行风也下马往后,立在了军列之前:「但求殿下首肯,復我大盛!」 「但求殿下首肯,復我大盛!」 「但求殿下首肯,復我大盛!」 「但求殿下首肯,復我大盛!」 一声一声,撞破天际。 苏林晚昏睡中醒来听见的第一道钟声,便是从城楼之上传来,身侧已经凉透,行迟早就已经出去了。 荣氏瞧见人醒了,这便端了水过来叫她洗漱,又餵她吃了药,终于道:「今日起,大盛復立,行迟自言惭愧,颁诏天下,当称南盛。」 南盛…… 昨日刚回的时候那满城军号,躬身的将臣能者,便就是要请君黄袍,安定中南。 从此以后,.故国在北,终有收復之时。 苏林晚起身半倚在枕上:「我知道。」 她还知道,在他心中,这定不该是最好的结局。 中南的宫殿虽是大盛行宫改建,可那大霂皇城,才是大盛的心脏所在。 退居中南,哪怕非是称王,可这皇帝,行迟怕是也心中难平。 「南盛初建,攻回大霂是必行之事,只是在此之前,必得拟定七司章程,稳定政权,涂兰三殿下与公主都在成启宇手中,西南兵权在爹爹手中,如今却是绕了大圈,倘若收了这两处,整片南域才能完全划入南盛之地。」苏林晚復又想了想,「如此,才能当真与大霂相抗。」 「是,」荣氏点头,「席公子也说了,行迟的伤拖不得,必得修养,如此,南盛怕是要与大霂对峙一段时间才是,很多事急不在这会。好在是那小皇帝再手段,恶龙也不斗地头蛇,他的禁卫和七大营,不敢往南深入。」 「错了。」苏林晚纠正,「他那是恶蛇不敢与真龙相抗。」 荣氏觑她,却听她已经转了话题。 苏林晚兀自拧了眉心:「昨日太累,昏昏沉沉就睡过去,也不知行迟究竟伤得如何了,娘你扶我,我得去看看。」 「哎,你现下去哪里?这儿虽原是行宫,却也什么都有,你当建国是说着玩的?这会儿怕是在正殿议事,」荣氏按住她,「再者说,后头便是从长计议了,有的是时间,你慌什么?席公子不是还跟着他呢么?」 苏林晚语塞,一时间还没有从行迟已经是皇帝的事情中适应过来。 片刻才哦了一声:「那他的肩伤……」 「等他晚间回来,你自己瞧。」荣氏没好气道,「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对自己狠,他便算了,我怎么记得你打小一身疼肉,碰不得的,这可倒好,敢给自己捅刀子了。」 「娘!怎么又绕回来了!」捅都捅了,还能怎么办,连她自己都觉得血亏,可真是太疼了。 不过那流水心法是当真神奇,若是搁之前,这般重伤颠簸,她早就没了半条命了,这会儿竟然不过是晕睡了一觉就好多了。 可没了这心法,行迟他当真能撑得住么? 说话间,有个丫头端了粥食进来。 苏林晚看过去,惊喜道:「轻墨!」 「夫人!」轻墨瞧见人醒了,眼睛登时就红了,「夫人你可算是来了!」 她过来抓了苏林晚的手,却是哽咽。 瞧出不对来,苏林晚狐疑:「怎么这般?轻羽呢?」 「她……」 「轻墨,」荣氏抬眼,「把粥端过来。」 「是!」轻墨这才赶紧收了声,折回桌边盛了一碗过来,「奴婢餵夫人。」 苏林晚一口一口地咽着,自觉没再问下去,直到外头又有婢子过来说是宫殿布置需要人拿主意,荣氏才起身出去,出去之前,意有所指地瞧了轻墨一眼,后者抿唇,苏林晚只作未见。 待一碗粥见了底,轻墨都没有再开口,只拿了帕子.过来净面。 苏林晚復又躺下,瞧着自家丫头忙碌的背影,突然道:「轻羽她,是不是被行迟关起来了?」 「夫人!」轻墨勐地转过身来,可是对上主子的眼,却什么也说不出了,只诺诺道,「姑爷……不,陛下他定是有原因的,可是,可是轻羽姐姐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她流了好多的血……她……」 「她还活着吗?」 轻墨点点头,復又摇摇头:「被行山行路的刀伤了,一路都没好,奴婢趁人不备偷了药去照顾,现下才缓过来。」 第116页 苏林晚嘆息,片刻才道:「傻子,倘若是行迟不叫她活,你又如何能偷到药。」 「夫人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起码,她是真的不知道,轻羽是何时替成启宇收集自己的消息的,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她知道,行迟留她一命,全是因为她。 「那……那夫人能问问陛下吗?或者,夫人求求陛下,轻羽姐姐她……她定不是坏人啊!」 「我晓得,」苏林晚转过目光,「可是,我也会难过,我不是圣人。」 「夫人何意?」 「轻墨,倘若你真心相待的人,一直以来都在出卖你,你会原谅她吗?」 轻羽脸上还挂着泪,茫然摇了摇头。 「罢了,你看看她若是伤好得差不多了,带她来见我吧。」 轻墨打小就不比轻羽机灵,听了这话也不过是以为主子肯帮忙了,直到收拾了碗筷再回身,瞧见主子苍白的小脸,才后知后觉地想,莫非,姑爷那一刻的杀心,是因为轻羽姐姐她,伤害过主子吗? 苏林晚这一日假寐过去,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宁静。 中间席辞倒是过来一趟替她把了脉,告诉她临北本就已经有他们的人马,原是护着左将军的,此番行迟又曾拨了随行大半人手北去,是以爹爹在临北应该暂时无事。 「爹爹中了毒。」 「我知道。」席辞收回手,「陛下说,你推断成启宇乃是重生之人,如今步步皆有应证,倘若真是这般,反倒没什么忌惮。药谷终究是我们席家做主,我们祖宗留下的东西,他又能玩出什么花来?只要他不怕反噬,我是能陪他玩下去。」 苏林晚听多了他胡吹海扯,倒是第一次从他面上觅出些嗜血的狠厉。 「席辞,行迟的伤如何了?」 「啧,」这下,方才还夸下海口的人却是摇摇头,「我给你说过吧?受医却不听话的人啊,一般可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反正上次是白了头,这一次也不晓得如何,断个胳膊什么的也说不准,随缘吧,谁晓得呢!」 分明是带着气的,可见行迟这次不仅没听话,还狠狠地没听话。 「席谷主。」 「哎呦,你看看,怎么还改口了呢?你还是叫我席辞的好,他不听话,我救不了。」 「……那……」苏林晚停下,本是想问他能不能别放弃行迟,转念一想,却道,「那你能不能教教我,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该怎么把身体里的绝学心法传给别人啊?」 「啥?」席辞偏耳,做作地又问了一遍,「传什么?」 「……传绝学心法啊,聋子!」苏林晚恨声。 席辞这回揉了揉耳朵復又坐好:「夫人,你当传功是蹴鞠,是个人就能传?」 「……」 「这么说吧,莫说其他,便就是这流水心法,它一辈子只能传给一个人,且是不可逆转的,你若是想还给陛下,那怕是要陛下现在就散了南盛自埋黄土。」 「那没有别的办法救他了?」苏林晚提声,「他是你们的皇帝啊!你怎么能看他断胳膊断腿!」 「又不影响他打仗,我干嘛看不下去?」 苏林晚被呛住了,果然是你,席谷主。 好在席辞终于有眼力见地从某晚的眼神中瞥出了一份咬牙切齿,慢慢站了起来:「其实我觉得啊,办法还是有的。」 「什么?」 「你今晚替他换一回药,记得换药的时候替他吹一吹药粉,务必要叫那药粉均匀得不能再均匀,如此恐怕能有些用。」 「当真?」 「自然!」 信了你的鬼。 苏林晚对着某人悠哉出去的身影哼了哼,当她是三岁小孩吧!这算是个什么玩意儿的办法! 是夜,行迟坐下去,虽是不放心,还是老实坐下去,任由小姑娘替他换药。 她自告奋勇地坚持爬起来替他换药,怕是躺一天无聊了,到底应了她。 不想,说好换药不是,怎么凑上来了? 「呲!」男人浑身一震,身子都僵了一半。 「怎么了?」苏林晚按住他。 「夫人……不是上药吗?」 「昂,吹一吹,药粉更均匀,能好得更快。」三岁小儿苏林晚认真道,「你不信我?」 「……信。」修长的手指在膝上紧握,半晌都没松开。 第65章 荣幸 江山为聘,愿我的…… 苏林晚没在意男人的反应, 只觉得这伤口实在可怖,她哪里是个会包扎的,可面对这样的伤口, 总归是能自学成才。 好容易将人胳膊缠好了,苏林晚忍了忍,到底没忍住, 将那衣裳復又往下拉掉。 行迟反应快,霎时就反手扣了她的爪子。 小姑娘无辜瞧他:「我就看看, 什么都不做。」 「……」这话, 怎么听都觉得不大对, 行迟才不会上当, 顺遂就将人拉到了自己腿上坐好, 「看什么?」 「看疤。」苏林晚老实道,「你身上是不是有很多伤痕?席辞说这点小伤本来对你来说没什么问题的, 谁知道那箭头抹了毒又耽搁了时间才要挖去腐肉重治。」 说到这里,实在是觉得疼, 好比是从自己身上挖去的一般,苏林晚咽了一口空气才重新道:「可这已经不是小伤了, 以往, 你也经常受伤的是吧?」 原是要看这个,行迟无奈, 却也不愿自己扒了衣裳叫她研究,那岂非是与自己过不去, 她那小手在自己身上再游移几道,他怕是今晚也没法好生睡下了。 第117页 「有是有.,不过陈年日久,这些年断水山庄表面做生意, 其实也用不上太多耍刀弄枪的,席辞不过是长了张嘴怕你不知道,才陈芝麻烂谷子地拣来讲。」男人说起兄弟来,从来不吝啬于讥讽之词。 苏林晚勉为其难地信了,突然想到,挣扎要起来。 「做什么?」 「我记得席辞给我的生肌膏还有些。」说着却是又停下,苏林晚哎呀一声。 「怎么?」 小姑娘为难瞧他:「走得急,根本没带出来。可惜了,我用得仔细,还没用完呢,原想着往后跟着你们这些武人保不准还能用上……」 似是说漏了嘴,行迟看下,那原本还头头是道的小嘴,已经闭紧了。 分明怕疼怕苦怕累,小姑娘却还记得要陪着他,他以为,或许她想过要逃走的,不想,她关心的,不过是受了伤便再去抚平。 心中莫名酸涩,跟着便轻飘飘似是鹅毛软下,勾手就将人搂紧了些,苏林晚不察,一把抱住他脖子,坐得高了些,低头就对上那双温柔的眸。 行迟仰头:「谢谢。」 「谢……谢什么……」苏林晚被他盯得心口怦怦直跳,管不住地脸上就开始起热。 男人沉沉一笑,唇角更显温柔,谢谢你不问往昔,不计前程,却甘愿与我站在一起。 只是这些话,说来终究矫情。 「谢谢你捨得将药分我。」 苏林晚这才舒了口气,拍他:「好说好说,不过我们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怕是这药到时候也找不见了,啧。」 说着,她突然想起自己心口的伤。 似是猜到她心思,行迟跟着往她心口瞧去,不想却被一双小手一把捧住了脸。 苏林晚没叫他低头:「往哪看呢!」 行迟愕然,须臾便道,「等局面稳定些,我命席辞再去寻药来。」 「不必。」苏林晚不在意地摇摇头,「就当是与你相配了,你那一身的疤,我若是不留个把下来,怕是你自卑。再者说,这次是心口,往后除了你,也没人瞧得见吧,用了也是白用。」 「……」 男人目光一闪,苏林晚垂眸:「你说是不是?」 是确实是,只是—— 行迟脸还被她捧着,轻易撤不开眼神,搂在她腰间的手掌都炽热起来。 苏林晚感受到了,可惜面皮没有胆子大,这会儿已经烧了起来。 只是话脱口而出,都摆上了台面,她还能落了下风不成。 半晌,男人点头道:「夫人说是,便是。」 他眼角含笑,丰神俊朗得不像话,那眸中的自己,似是陷入旋涡,再不復狡黠。 苏林晚瞧着,忽而记得瞎着眼的时候,他总也这般应着她,原来他说的每一句是,答的每一个好字,皆是宠溺。 只是这些日子他消瘦了许多,苏林晚指腹触到他瘦削的下颚,不觉又想起他那自以为是替她着想写下的休书来。 彼时她有意未瞧,一把火烧得干净,却终究瞥见了火光中一闪而过的「吾妻苏林晚」几个字。 此番心.下念起,惊觉那该是这世间最温暖亲切的称唿。 夫妻,本就是这鸿蒙初始以来,两个陌生人之间最深的羁绊。 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 哪里能更改,又怎么能更改呢? 「本来答应要与你一件生辰礼的,我准备了好久,可惜却没能来得及送给你。」苏林晚缓声道,「现下倒是也急不来了,我想补送你一份其他的。」 「是什么?」 「前时你我大婚,不过是因着那陈年日久的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是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到底也缺了份赤诚之心。」苏林晚松开他的脸,顺遂搭在他肩上,「可既是拜天地,又怎么能随意煳弄二玄呢?许是因着这般,他们生了气,才我瞧见了你写的休书。不过休了也好,重来便是。上次是你来相府提的亲,今次,便就换我来吧!」 行迟心下一跳,不及反应,就听她继续道:「行迟,如今我心悦你,真心悦你,此生也只愿与你共白首,哪怕江山倾覆,血海白骨,我亦不会后悔,我只问你,你可要再娶我一次?」 星辰陡然颤颤,苏林晚盯着那眼眸慢慢湿润,下一刻,终是坚定看回来。 「要。」 小姑娘笑得灿烂,行迟一眨眼,有滚烫砸进掌心,再抬头,两个人,竟是相对成了傻笑的呆瓜。 苏林晚抹了抹脸,从他膝上退下,扯了他站起来:「成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本该就是我们两个人完成,我不要什么举国同庆,也不要凤冠霞帔,我只要身边的人是你便好。行迟,我再问你,你可愿现在就娶我?」 「现在?」 「现在!」 小姑娘目光灼灼,口中说着胡闹的话,行迟却知道,那是他此生最大的荣幸。 「好,现在。」 天地有灵,江山为聘,愿我的姑娘从此欢喜无忧。 红烛通明,月下雪影,缔结三生。 行迟端了合卺酒与小姑娘的时候,后者梨涡深深,凑近了他:「有我俩这般不听话养伤喝酒的病人,怕是明日席辞又要疯啦!」 「不重要。」男人也笑了。 「嗯,不重要。」 第66章 何时 怪甜的 大霂皇城, 昭和殿,柱上报裹着红绸,是最喜庆的颜色, 只是坐在上位的人却是面上森森,盯着殿中跪着的人。 第118页 「启禀陛下,找到了, 」王成一路跑进来,「陛下, 找到了, 暗道找到了。」 「晚了。」阴冷的声腔传来, 成启宇已经冷笑出声, 「王成, 你养的好儿子啊。」 王成噗通跪地,正是在于祁身侧:「求陛下饶命!他……他不是故意的, 万事总有疏忽,求陛下饶他一命……」 「是他放走了朕的皇后。」成启宇咬牙, 一步一步走下,一伸手便就将小公公的脖子掐在了手中。 分明是一只孩子的手, 却箍得那般紧, 骤然出手已经叫人措手不及,下了死力, 便是当真没想要人活。 于祁喉中呜咽一声,一只手要去扒拉, 却.是叫成启宇又勐地甩向一边。 七岁孩子的手指虽小,却正是恶毒得将好是掐了一半,比成人掐住脖子更甚,恰好能瞬间要了人半条命的位置。 于祁伏在地上, 干呕出来,张了嘴又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王成面色一震,想要过去扶人,到底未动:「陛下明察,那日……那日的事情,奴婢也有错。」 这一次,逆来顺受的小公公才艰难抬起头来,对上王成的眼,浅淡无波的眸中似是探究又似是讥诮,最后不过是平淡挪回到自己身前的地面上。 「哦?你在为他求情?」成启宇呵了一声,「可以啊,王成,当真父子情深,也不枉朕替你把他弄进宫中。」 「……」王成诺诺应声,叩地道,「启禀陛下,奴婢并非替他开脱,只因……只因当日早些时候奴婢曾招了他……有事。是以叫苏小姐携母逃出,奴婢有罪!」 「啪!」清脆的一声,干脆利落,扇在脸上,不比一般成人来得轻。 王成闭了嘴,不敢动作。 成启宇兀自拿帕子净了手,復才将那帕子扔在了地上,慢慢蹲了身子下来:「既然如此,朕也留你不得了。」 「陛下!」王成吓得发抖,哐哐磕着头,「陛下,奴婢知错,奴婢……奴婢还查到了昭和殿院中的密道是通往南山寺的,顺着这条线,定是能查到他们去向!」 「去向?」成启宇冷哼,「你不是随朕今日早朝过?听见了吗?南盛啊——知道南盛是什么吗?那是行迟在中南建立的国家,国家啊——你当没有苏林晚在身边,他敢这样大张旗鼓吗?啊?朕还需得你去查人的去向?!」 「陛下……」太监抖着声音,只敢一遍一遍唤着陛下。 「还是说,你要去南盛查?」成启宇似是想起什么,「你说,行迟知道自己的狗中途叛变,害了自己的妻子,如今还敢巴巴凑上去,会不会一高兴就将你千刀万剐?」 王成鼻口几近贴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也曾瞧不上这个黄毛小儿,当年他还在太后宫中的时候,便就没少与他好脸色,直到有一天,小皇帝下了朝,接过他替太后端过去的汤羹,突然对他说:「公公辛苦了。」 那时候他眼高于顶,一面是太后面前的红人,一面还是行迟故旧,无论是哪一个,总有一个得势,他见风使舵便可以。 如何,都不曾将这小孩子放进眼中,便是得了这一句,也不过是敷衍地笑笑:「陛下客气了。」 小皇帝一滴不剩地将那汤羹用了,却是转手又与他端了一杯茶:「公公请用。」 「这哪里使得。」哪里有帝王与太监端茶的,只是王成心里窃喜,面上稍缓,在这宫中,小皇帝这样的傀儡本就该连一个中人都不如的,皇帝又如何,还不是要巴结他? 果然,小皇帝软软笑了笑:「公公着实辛苦,朕有心想要亲近,还请公公不弃。古有张公辅.君登位,这杯茶,就当是朕孝敬您老人家的。」 「陛下使不得!」 「使得的。」 虚荣是一个作祟的鬼,王成又如何能晓得,那竟是折磨他日日夜夜的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是怕死之人,因为怕死,所以必要在他手里求生。 蚀骨噬心的痛楚,他曾经尝试过忍住,最后却没有哪一次不抠着自己的心口跪在小皇帝的脚下祈求临时的解药。 千刀万剐,还是被毒物折磨。 怕是没有什么差别。 只是成启宇从来都是棒打之后给一颗枣的。 似是王成这般的人,无根,便无后。 无欲,却有情,只是这情,终究扭曲了些。他爱不上世间女子,却留恋于宫外那羸弱书生,是成启宇将于祁弄进宫的。 太监,并不是人人都能做,于祁进宫的年纪已经大了,成启宇却对他说,要一个人臣服,就是要先叫他被害,然后再去救他,他终究会报恩的。 王成并不清楚那入宫之刑,于祁如何能受得,他赶过去的时候,那白净的人闭着眼躺在床上,身下血泊,他领了人进来与他收拾,足足陪了他十五日。 十五日,他才终于从危险中走出来。 于是,他有了自己的义子。 王成默默往一边望去,他的义子,从来都不会反抗,也许这便是成启宇说的报恩?哪怕是在床上的时候,他鞭挞他,灼伤他,便是那一日,他才伤了他的胳膊,可他从没叫过一声疼。 越是如此,他便越舍他不下。 他唤自己一声义父。 王成想着,这宫里,他总归是能保全他的,能伤害他的只有自己。 却忘记了,于祁,不过是成启宇送给自己的那一颗甜枣。 第119页 他能将这颗枣送给他,亦能轻而易举毁了他。 「陛下,奴婢甘愿领罚。」 王成声音仍是尖细,于祁听着,终于撑着地重新跪起,只是想要开口,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成启宇下手是狠的,他本就并非以童子之身进的宫,此时喉结已经被生生掐坏,只能轰轰似是呜鸣。 成启宇为难地揉了揉眉心:「王成,你可知道这罪责有多大?」 「奴婢……」 「朕这辈子,不过是为了她一人,你们,都可以去死。」 苏林晚生生打了个喷嚏,鼻子都酸了。前夜里与行迟偷偷喝了酒,说了好久的话,听他说起这断水山庄以往的事情,说这些年的点滴流淌。 男人本就不会说故事,便就是提起往昔,也不过是几句话轻描淡写地过了,倒是苏林晚,轻易就从那最简陋的字句中掏出血泪来,觉得与他比起来,自己总归是在蜜糖罐子里泡大的。 不知不觉就睡过去,早间醒来的时候行迟照例已经走了。 倒是席辞气哼哼地过来把脉,又气哼哼地开了方子,最后气哼哼地要与他绝交,坚决不与她多说话了。 「席谷主,我错了,往后一定不喝酒了。」 「你喝就算了。」席辞一盖药箱子,「你折腾陛下做.什么!他那个破胃,担得起吗!才犯过病,你是多嫌他命长?」 「他又犯了病?」难怪,难怪昨夜后来他唇色都苍白了,难道是…… 「哼!」 「席谷主,求你了。」 席辞这才傲娇道:「正常人不吃不喝几日,也得胃疼,你说行迟会如何?」 「何时的事情?!」 「你说哪!」席辞看傻子一般看她,「你莫不是以为,你留在那宫里头,龙潭虎穴的,他能在外头好生吃饭?」 「……那他昨晚……」 「昨晚喝的不多,也就是疼一疼吧,没到吐血。」席辞啧了一声,「心疼没?」 苏林晚想宰了他:「你怎么没告诉我!」 「那你问你家皇帝啊!你问问他叫不叫微臣告诉呢!」 「……」烦人。 席辞见面前人脸都青了,这气终归是出得差不多了,半晌才悠悠道:「罢了,有我在,他好得很,这不还活蹦乱跳地去肃军了呢。」 「他究竟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比如,比如那流水心法给了我,对他什么影响?」 「那自然就是成了个正常人呗,你就当他是少了一层护甲。」 「没了?」 「没了。」席辞拍拍手站起来,「夫人好生休息,我还得去研究解药呢,这就退了。」 苏林晚实在没得好问,觉得还是自己多多照顾些行迟才是,瞥眼却是见得旁边人嘴里说着走,人倒是没动,狐疑瞧去:「怎么了?」 「恕我直言啊,夫人昨夜是有什么好事吗?值得你俩背着我偷偷喝酒庆祝?」 苏林晚被噎了一道,想了想,觉得还是诚实一些比较好:「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昨晚我俩又大婚了一次。」 「……」 「喝的是合卺酒,怪甜的。」 「不气我夫人是不是觉得不得劲?」 苏林晚眨眨眼:「瞧你说的,对了,记得往后要唤我皇后娘娘。」 「……」问什么问,这对混蛋能有什么好事,一准是能酸死人的玩意儿!席辞这次是真的收拾了准备麻熘离开了,不想却是又被人唤住了。 苏林晚瞟了瞟周遭,确定荣氏没过来,轻墨守在外头,才压低了声音:「还有个事儿,得问问你。」 「皇后娘娘莫要这般,微臣怪怕的。」 「呲!」苏林晚咬牙,见得人乖乖坐回来,才面不改色问道,「席谷主不如再辛苦判断一下,按着如今我与行迟的伤势,何时才能行房啊?」 第67章 把控 十万火急嘛 席辞觉得, 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大概就是年少无知的时候答应了师父,要照顾好行迟这个半道捡回来的本该是师弟偏生因为年纪大一点活活叫成师兄的混蛋。 「我药谷从来不是逍遥世外的地方,世世代代, 必辅明君,否则定遭反噬。这是药谷的祖训。」师父点着他脑袋说,「这一代到你也就没什么人了, 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论起来,还是大盛祖帝时候留下的祸患, 咱们药谷占着这断水山庄的.后山建了藏书楼, 里头的禁方就是祖帝开疆时候用的异毒。」 「祖帝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定江山, 是药谷的功劳?」 「药谷救人, 哪里会研制这般东西, 不过是药毒同源,是以老祖宗炼药不察, 反成了毒,本是要毁了, 然而世事难料,到底被祖帝拿了去。」师父嘆了一口气, 「所以啊, 老祖宗自觉有愧,亲自散了药谷, 畏罪自杀,药谷中人, 便就各自没了消息。」 「那师父是?」 「你当知晓行远之治?远皇帝太宗之母便是遣散药谷的老谷主的亲女,是以太宗便是当年药谷命运反噬后的最后一个继承者了,往后传给了其子高宗,做帝王的, 哪里有的空闲,能倾囊相授的人不多,说起来,我们到底与周氏大盛沾亲带故,」师父花白着鬍鬚,復又与自己的亲传弟子道,「你师兄是大盛太子,命定本该泽披苍生,却叫那贼人窃国,他如今生死难料,你可愿替为师助他?」 第120页 「弟子愿意!」 那会儿,小师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加上师父这般大义之词,叫单纯的孩子恻隐。 席辞现下想起都觉得怄。 如今哪,如今他倒是想要照顾,可惜了,有的混蛋他不配啊。 不仅不配,还拖家带口来碍他眼。 瞧瞧,这苏……不,这皇后娘娘!她问的什么话?这是他一个小小医者能听的吗?他怎么不干脆聋了? 苏林晚没等到他回答,失望极了:「要很久啊?」 「咳。」席辞同手同脚地往外头退,「娘娘,静养静养,先静再养才是。那微臣这就告退了?」 苏林晚没得个准数,不敢轻举妄动,这便挥了手把这没大用的打发走了。 倒是轻墨接趟从外头进来:「夫人。」 她一抬头,苏林晚面上神色便淡了些,是了,有些人,总归是要见的。 「轻羽好些了?」 「谢夫人赐药,」轻墨点头,「已经好多了,听说是夫人送来的药,想来轻羽姐姐开心,饭食也多用了些。」 行宫有地牢,轻羽就关在那里,轻墨受命照顾她,姑爷说莫要叫她死了,她本以为是要她照顾她的伤,后来她才明白,行山行路的刀法很准,并非致命,姑爷不过是要她看着轻羽,不叫她求死。 不用药,亦不用饭食。 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姐姐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姑爷会这般对你?」 「是不是姑爷误会了?姐姐你与我说,我替姐姐求情!」 「姐姐,你便是为了夫人也好歹要活下去,夫人定不忍心瞧见你这般。」 这最后一句,终究是叫面如死灰的人眼波动容。 等到轻墨见了伤重的主子,才终于隐约明白了姑爷的怒,加之此前主子那一声嘆息,她知晓,怕是轻羽姐姐这一次,活不成了。 苏林晚进牢房的时候,草蓆上的人勐地动了动,轻羽髮丝凌乱,这一回身,瞧见站着的人,动作便就顿住。 往日陪在左右的人,似.乎前一刻,她还陪着她一起回相府取嫁妆画,替她藏起来塞在床下,一转眼,竟是成了叫人无言的那一个人。 半晌,那草蓆上的人起身往前几步,对着她拜下:「夫人。」 「轻墨说,你想见我。」苏林晚自问并没有经验,背叛这种事情,她以为,不出去交朋友,就不会有了,不想除了孙姐姐,竟然还有身边的丫头。 孙姐姐离开久了,她终究没能问出一句为什么,便是梦中也没有梦见,以至于她连一次对峙也没有过。 此番瞧着面前苍白脸色的轻羽,她竟发现,原来,原因早就不重要了。 「夫人,奴婢有错。」轻羽跪了下去,身上的衣裳还有血污,应是此前伤口没有好生治落下的。 「我叫轻墨收拾了干净衣裳来,隔壁送了热水,你最是爱整洁的,脏乱着定然不曾好睡,这些日子苦了你了。」苏林晚却没有接她的话,只继续道,「待梳洗好了,好生睡一觉。」 「夫人。」轻羽眼神一亮,仰头瞧她,却意外发现,那双眸子浅淡,虽是不及姑爷万分之一的冰寒,却到底疏离,「夫人……」 「轻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我原谅你了,这是真的,」苏林晚看她,「可我不敢再留你,这也是真的。」 跪地的人抿了唇,眼眶都是红的。 苏林晚瞧着那清泪淌下,终于伸了手替她抹了:「只是,我必得问你一句,你可是被人用毒所控?」 倘若是毒,只怕席辞还没曾研究出来。 轻羽咬牙,摇了摇头:「没有,是奴婢鬼迷心窍,以为……以为那人不会害夫人的。那时候恰逢奴婢的兄长偷偷找上奴婢,兄长嗜赌如命,多次要奴婢给他前,奴婢苦不堪言,拉扯中失手……失手杀了他……那人从未曾真面目见过我,他说可以替奴婢按下这桩人命,却要奴婢定时将主子的事情记在纸上送去点心铺上。」 说到这里,轻羽却是自己苦笑了一声:「奴婢无知,只以为是一心爱慕主子的人,加上他确实并没有想要晓得其他的东西,是奴婢浅薄。」 千算万算,没算到结果竟是这样。 苏林晚兀自缓了一会,才慢慢开口:「是我没有关心你,没瞧出你的难处,只晓得日日拉你读话本子,你可怪我?」 轻羽哪里会怪她?霎时眼泪更是决了堤一般:「主子眼睛本就不好,哪里是主子的错,是奴婢鼠目寸光,贪生怕死。」 「中南很安全,我驱你离开,对他,便也无用了,他不会寻你。」苏林晚顿了顿,「再者说,国将不国,乱世之中,便是你当真失手杀了兄长,也无人会翻出来了。」 「夫人!」 「走吧,我会命人护送你,往南寻一处住下,好生过日子,你聪明,定不会叫恶婆婆欺负了。」说起这,苏林晚想起往日里读到话本里的婆媳纠葛,主僕三人总是一併感嘆,时光真是残忍啊。 这.一句,轻羽立时就记得几人的笑谈,面上復又灰了一层,只是,不过片刻,她便恭谨磕了个头:「谢夫人。」 地上草蓆湿漉。 苏林晚想伸手扶她起来,行到边上,终究折身出去。 主僕缘尽,又何必温柔。 走出大牢的时候,冬日的阳光照在了脸上,远远,有人近前。 第121页 掌心温暖,是行迟的手。 「见过了?」 「嗯。」苏林晚抬头,「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我是这般凉薄的人。」 「留下,心中有结,终究不復往昔,徒生猜忌,做不了主僕同心。」男人牵着她走,「不如放她自由,天高海阔,留一份主僕情谊。」 罢了一低头,小姑娘吸了吸鼻子。 「哭了?」 「没有。」苏林晚摇头,发上的珠串缠了发,「只是有点心酸。」 行迟笑了笑,伸手替她解了那珠钗:「京城赌坊所有的赌徒都记录在案,她兄长欠钱是真,借钱亦是真,只是,在借钱之前,已经被市井流氓打得吊了半口气,本就血气沖头,任谁推过去,也得死。」 苏林晚怔住:「不是轻羽失手?」 行迟站住:「只要不择手段,想控制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了。」 跟着他站住,苏林晚拧起眉心:「行迟,做了皇帝,免不得要把控人心。」 「……嗯。」 「我听说一个词语叫孤家寡人,在皇位上的人,到最后,终归寂寞,」苏林晚看住他,「是真的吗?」 「身份变了,很多东西都会变。」行迟不能骗她,没有哪个帝王能单纯良善,好比此时他手里,也几经鲜血淋漓,小姑娘许是会难过吧? 不想,一低头,却是见那粉衣的姑娘踮起脚来,轻轻抱了他,小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似是安抚:「你莫怕,有我在,不会叫你孤家寡人的。」 手指落在她腰间,下一刻,便就收紧将人搂进怀中。 行迟埋首在她颈畔:「好。」 不远处,行风揣着摺子又一次生生剎住了脚。 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他如今立正向后转退出八丈远这三部曲进行得可算是顺熘,都不带迟疑的。 相比较另一个人,可就差远了。 苏林晚将准备开口,便就听得后边席辞大得震天的声音传来:「陛下!!微臣研究出解药了!陛下!!」 行风扶额,甚至,这人从自己身边风一般划过还顺带又提了一道嗓子:「陛下!别抱了!十万火急啊!听微臣禀明后再抱不迟啊!!!」 「……」行迟捏拳。 苏林晚赶紧退开了,清了清嗓子。 男人顺了气,为难道:「那我……」 「去吧,十万火急嘛。」话虽如此,苏林晚离开的时候仍旧是对着席辞挥了挥拳头。 后者眼鼻观心,正经得狠:「对不住了娘娘。」 小人! 就是来报仇的吧! 苏林晚深以为然。 第68章 我想 我想吻你 行山行路过来送了苏林晚回去, 行迟转而看向嗓门颇大的某人:「十万火急?」 席辞不怕.死地上前一步:「陛下,现在可还不能歇着,重要的事情多着呢, 岂能沉迷美色?」 「席——辞。」 被冷飕飕念了名字的人只当未闻,大义凌然道:「陛下,都说这世上能臣多有, 良臣亦不少,唯有忠直之臣少焉。励君者为忠, 直言者为直, 忠言逆耳当如是!」 「哦。」行迟淡淡应声, 「那你再想想, 给自己戴高帽的臣子算哪般?」 「不知陛下说得是谁呀!」席辞厚颜问道。 行迟撤了目光, 一伸手就将他拿着的纸页抽过,低头看起来:「可能确定?」 这下, 席辞终于跟着正经起来:「能,只是根据行远年间的记载, 需得大量的迎晚花和银翅虫,解毒也不是一时一刻。陛下可还记得, 师父一早就说过, 药毒同源,若要制出毒, 必也得这两样。」 「这两样皆是西南产物,太宗时期为免后患, 已经基本都剷除个干净。」行迟蹙眉,「只是年岁已久,难免还是会有些花枝种子留下。」 「若是不知其中弊端,虫子还是虫子, 花还是花。」席辞接话,「但倘若是有心培养起来,才是根结。回程路上抓住的禁卫微臣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怕是与祖帝时期的还有不同,到底是復原了毒方做出来的,这毒性,倒是没有祖帝时候的阴狠,且有一点,格外重要。」 「说。」 「成启宇是个人才,他现下用的毒,是为了控制,所以,并不似祖帝那会儿一步到位。反是如同那五石散一般,需要定期服用,否则,会有万蛊噬心之苦,最终化为一滩毒水。」 罢了,席辞无不嘆息道:「陛下,如今剩下的两个禁卫,也快到日子了。」 「禁卫军乃是近身之人,他必是要人人以毒餵之,此举简单,有王成在他们的饮食中投下便是。七大营的人众,他无法一一餵毒,却可以在宫宴上对七大营的领军都统及左右下手,七大营驻守京城四门和京郊三处要地,趁着换防之际用毒,亦不难。」行迟抬眼,「统军力量上强过众人,便就相当于控制了七大营的所有人。这毒,量少为傀儡,量多便是走尸。」 「是了。」席辞不免讥诮一声,「他还是真是——厉害了。」 行风立时就上前:「陛下,微臣可以现在就去西南寻药!」 「笨了你。」席辞觑他,「西南哎,运回来的量能有多少?远水能解近渴?!再者说,他成启宇在宫里头都不出来,他要做这么多药,又是从哪里搞来的原料?总不能也巴巴从西南运吧?咱们摸出来,接手了便是。」 第122页 「啊!」行风醍醐灌顶,「他一个小皇帝,还自己在御花园养了那什么花和虫子?!」 席辞啧了一声,一脸明明是个大统领怎么就是个傻子的惋惜,默默与行迟站近了些:「陛下定夺。」 「倘若西南还存有这东西,那必是要从岭南进入,多少得深入涂兰,」.行迟沉吟半刻,「至于成启宇哪里来的毒,看来,那姓姚的奶娘,可是成启宇的左膀右臂。」 「迎晚花顽强,什么环境都能长,这银翅虫嘛,必得阴湿之地,京城干燥,若是要养出这般东西,必得从地下入手。」席辞说着又从身上掏了一张地图来,「这是老谷主……哦,行将军当年趁捐银子命人偷偷记下的京城图。前时陛下不是怀疑那点心铺子有问题么?确实有问题,不过问题在地下。」 「端了这地方,你能多久制出解药来?」行迟问道。 「需要试几次,一个月。」席辞沉声,「宫里通往城郊的密道微臣看了,可以往这点心铺子下边挖一段,刚好连上。」 行风终于从这两人的对话中找到了自己能插嘴的地方,将捏了半天的摺子呈上:「陛下,那密道已经被成启宇找到封了口,前日里成启宇还严惩了王成,听说是已经濒临疯魔,微臣方才听着,怕就是席大人说的第二阶段了?」 不与他继续餵毒,万蛊噬心,到最后,便就是一滩毒水。 席辞深深嘆了一口气:「早晚的事情,也算是因果报应?可惜了这密道。」 「于祁呢?」行迟突然问道。 行风眨巴了眼睛,明白问的是谁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于祁传来的消息,微臣重理成摺子递呈的。」 「他无事?」 「应是无事吧,只字未提自己。」 「对呀!协助娘娘他们出宫的不是于祁么?怎么惩罚的是王成?」席辞也纳闷道,「当真父子情?」 「……」这次轮到行迟惋惜看他,片刻復道,「前时我进宫探过,正逢于祁受宫刑,命悬一线,是以救了他一命,其间,碰见过王成来照顾他。」 那时候,王成跪在床边对着昏迷的人道歉。于祁,是因为王成起了心思,才被成启宇带进宫中的,这话,行迟想,于祁是听见了的,不然,也不会在后来他潜进宫里顺带替他把脉时,主动提出要活下去帮助自己。 自古世人都说书生最是羸弱,其实,能够受得十年寒窗苦的读书人,又岂是没有入骨执拗的,于祁,便是其中之一。 苏林晚说,于祁坚持没有跟他们一起出来,当年,也是他自己坚持要留在宫里,怕是他想要的,便就是手刃仇人吧。 如今,其中一个仇人将为他死。 不知他又是何心情。 闻言两个大男人十足瞪圆了眼,听不懂一般,行风:「是……是微臣想的那个意思?」 「我怎么前时没瞧出来?」席辞甚至还有点不甘心。 行迟懒得再多说,揭过道:「密道已封,点心铺子下边只能派精锐潜进去探查,这般地方,定不会叫人轻易过去。至于涂兰那边,联繫翟游,我们需要与三殿下联繫。」 「是!」 苏林晚正在屋里同荣氏说话,今日那席辞扯着嗓门子,她早就听见了,这会儿安慰着母亲:「既然席大人说有解药了,那.必是没有问题的。爹爹那边行迟说已经有人接应,他们定能安全将爹爹和左将军安全带回来。」 「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便就是成启宇,也不会轻易叫你爹死。」荣氏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我看这南盛如今,武将不少,文臣却是少有,便是你爹回来,左右也没几个。不是娘瞧不上武将,只是这治国之道,行策之行,总归需要更多的人出谋划策。」 「是。」苏林晚知道母亲说的没有错,南盛如今与大霂,倒似是两个极致,大霂缺武将,成启宇却用了毒强行壮大,南盛能打的多,可总归是需要脑子,尤其是与大霂的对峙不在朝夕,光凭打仗,稳不住的。 荣氏也不绕弯子,直接道:「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叫你应和的。我能想到的你家皇帝定是也能想到,我瞧着他是个稳重的,这弊端他如今日日辛劳当便是在忙这个。」 「那娘想要我做什么?」苏林晚无辜道,「莫不是要我入朝为官?」 「你……」荣氏习惯就拍了她一巴掌,「没个正型!鬼爬的字你能做个鬼的文官。」 「娘!怎么又抨击人!」苏林晚这辈子被气得最多的大概就是行迟和亲娘了,前者好歹还是个会安慰自己的,这亲娘,她就不讲道理! 「娘与你说这些,是要告诉你,你家皇帝如今辛苦,莫说是开朝建业,便就只说做皇帝,哪一个真心做皇帝的不呕心沥血?」荣氏将方才手中改制的一张帕子摔给女儿,「你呀,现在就是后盾,对人温柔些,以前的小脾性就别耍了,也莫要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去麻烦人家,体贴这两个字你会写不?」 「会!我早就识字了好不好!」 「会就行,刻到心里去。」荣氏拍了拍衣袍站起来,「行吧,就给你说这么多,娘先替你打理这后宫的杂务,待你伤好了,什么布置啊,採买啊,宫人管理啊,你可别想偷懒。吶,这帕子替你绣完了,绣的什么玩意儿,拿得出手吗?」 啧。 苏林晚瞧着掌心里母亲大人方绣的芙蓉,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分明要绣的才不是芙蓉!怎么瞧出来芙蓉的? 第123页 晚间,从宣政殿出来,行迟揉着眉心慢慢往承明殿去,这几日还有好些摺子未批,因着伤势耽搁了一些,这涂兰之行提上日程,势必不得闲。 行风剪了灯烛,又端了茶水进来,听得案上人道:「去皇后殿中,就说——就说今日我不回了。」 「是。」 倘若是说晚些回去,怕是那小傻子会撑着不睡,还是直接不回的好。 大约是埋首批了好些时候,殿门打开,行迟没抬眼:「传过话了?」 没有回答,脚步声也不对。 男人抬头,手中的笔便顿住。 苏林晚笑眯眯端着个小笸箩过来,左右瞧了瞧,将那小笸箩搁在了他案上,而后,拖了边上的一张椅子。 行迟后知后觉,赶紧起身替她将那.椅子端了:「摆哪里?」 「就你边上!」 小姑娘太过顺遂地接口,以至于行迟摆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你这是?」 「陪你批摺子!」 行迟忙得太久,以至于脑筋没转过来:「陪我?」 「我娘说你最近定是很忙的,叫我多体贴你。」苏林晚说着就坐在了那椅子上,瞅见他座位后边的靠垫,自己动手给拉过来垫在自己后边,「我看你一直伏案,应该用不着靠背,我用吧。」 「……」行迟哭笑不得,伸手握了握她的小爪子,暖和得很,这才放了心,「坐久了会冷。」 「不会的,我穿得可多了。」苏林晚点了点他的位置,「干活啦!今天还要不要睡觉了!」 男人这才笑出声来,片刻转了身坐下。 再提笔,竟是觉得松快了不少。 小姑娘安分守己的一个字没再说,就是搁那穿针走线的颇有点架势,行迟想起行宅中她的那些绣品,当真很想凑过去问问她绣的什么,只是看小姑娘专注的侧脸,想着自己这一个皇帝,可不能叫她比下去了,便重新认真瞧起摺子来。 等终于批完摺子的时候,小姑娘还在劳作。 行迟从来不晓得,原来她也有这般安静的模样,终是好奇唤了一声:「苏林晚。」 「哎?」 眼睛都没空瞧他,行迟好笑,復道:「母亲还说什么了?」 「嗯,叫我温柔些,莫要与你耍小性子。」说到这,苏林晚终于抬起头来,「我不温柔吗?」 「温柔的。」 「哼~母亲还叫我没事不要来打扰你。」 「是吗?」 「嗯!」苏林晚点头,却偏偏瞧住他,「我今日打扰你了吗?」 「没有。」 「那你想要我日日陪着你吗?」 行迟也瞧她,温柔道:「想。」 「你看,母亲成天就胡说!我家皇帝我还能不晓得么!」苏林晚得意嘀咕着,勾头将那线咬断,将帕子抖了抖。 动作一气呵成,颇有大家风范,行迟竟然恍惚从她身上瞥见了一丝贤良淑德的身影,下一瞬,便就见那帕子递到了眼前。 接过的时候,小姑娘已经跟着凑过来,温温软软的鼻息就在脸旁。 苏林晚:「喜欢吗?」 「喜欢。」 「你猜猜这是什么?」 「雁翎刀和流水剑。」 说罢,行迟偏过头来,小姑娘本是狡黠的小脸登时就愣住了,男人看她:「怎么了?」 「你如何猜出来的?!」苏林晚意外极了,「我娘偏生说我绣的是花枝,还楞给我改了一张芙蓉呢!行迟!你眼神可真好!」 哪里是眼神好,便是神仙转世,怕是也辨不出她绣的是什么,只是,他却晓得,她不会送他毫无缘由的东西,定是与他有关,与他们有关才是。 前时在行宅,他便就已经瞧出些模子来,原来,真的猜对了。 小姑娘是真的很开心,兴奋地与他指点起来:「你看哈,我第一次摸你的雁翎刀的时候,你便说过,与剑很像,只是这里,刀尾是.弯的。但是剑却是直的——嗯——不直也没事,你就想像一下,这儿我原本是要绣直的。」 「嗯,好。」男人配合地应允。 苏林晚说着,復又看回他眼中:「行迟,大盛习俗,便是要女子大婚那日送给夫君一张绣品的对不对?」 她弯着腰,男人伸手一带,便就叫她坐到了身上:「所以这是送我的?」 「嗯!」苏林晚点头,「有很重要的意义的。」 「雁翎刀是我,流水剑是你。」 「你是不是偷我脑瓜子了?」苏林晚拍他,「怎么抢我话?」 「待春暖花开,教你流水剑,可好?」 「真的?!好!」苏林晚来了精神,「我听说剑法每一招式都是有名字的,流水剑也有吗?」 「有,流水剑为暗门门主所创,是以每一招都有暗字,」男人声音缓缓,「暗门乃是为大盛继承者提供暗卫的组织,第一式疏影暗香,第二式……」 苏林晚听得认真,亮着眼一瞬不瞬地瞧着他,行迟将人抱着,声音便越来越低:「最后一式,冥昭瞢暗——苏林晚。」 「嗯?」 「我想吻你。」 第69章 可以 苏林晚于他,便就…… 大概没有比这更蛊惑人心的转折了, 贴得近,苏林晚避无可避,闪烁的目光投进男人的眸中, 搅乱了一汪深渠。 扶在她背上的手指缓缓上移,托住那脆弱的脖颈,行迟倾身, 目光便就一点点从她眉睫游移而下。 第124页 只是视线所触的剎那,便就换成了身体力行的唇齿相交。 苏林晚呜了一声, 不同于第一次的懵懂, 不同于第二次的决然冲撞, 亦不同于第三次的浅尝辄止—— 他在一点一点地描摹她, 似是蘸了木香的毫笔, 从唇瓣,到齿中, 再到舌尖,轻柔地卷携, 温水煮青蛙一般,叫她松去绷紧的下颌, 却偏偏由着他缓缓加深, 肆意而行。 她想要捉住那作乱的舌,奈何总追他不住, 等到他折回復又重新牵引她,带着她揉碎最后一丝神识。 不知哪里漏进的风扫过凌乱的髮丝, 苏林晚茫然睁眼,才发现已经躺在了他方才批阅摺子的龙椅上,身下的绵软的垫子,她就枕在男人的掌心中, 而行迟将将退开些。 这是第一次,她从他眼中窥见了一丝挣扎的彷徨。 他低头瞧她,却是瞧在了那心口的位置,空下的只手小心揭去她繁复的冬衣,到最后,苏林晚终于回神来按住。 「在结痂,丑……」 比这软垫更添几分绵弱的嗓音,叫行迟手指微微一颤,下一瞬,却又安抚地吻了她唇角:「不丑。」 小姑娘眼神湿漉漉的,带着别样的朦胧,那抓着自己的柔荑又復紧了紧,终于松开。 苏林晚别过头去,任他将最后一层揭去,那里,是狰狞的伤口,带着些许不甚明了的羞耻,叫她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不想,下一瞬,波光潋滟的眼便就瞪大。 陡然而来的颤慄,来自于比伤口生出新.肉的细痒更要绵密的温软。 「行……迟……」 他在吻她。 「嗯。」 「不……不能这样……的……」 这声音,半显求饶,带了些任谁听了也把控不住的哭腔,细碎的,像是那池中被碾碎的月光。 「嗯。」男人应着,那吻却就更密更炽热地落在了她皓洁的锁骨、脖颈,最后停在了她小小的耳后,「苏林晚。」 小姑娘怕是撑得最后一丝理智,用自以为最是正经的语气道:「怎,怎么了?」 可那尾音的抖颤早就将人出卖,化作要人神志的钝刀,刀刀蹭在他心上。 男人轻微的喘息,落在苏林晚的耳畔心田,成了勾人魂魄的幡。 「我爱你。」 他伏在她身上,虚虚躬身,没叫自己压着她的伤口,亦没忍心再下一步,夜风吹开窗棂,将案上的纸页掀起,又顽皮地挤进两人之间。 亦是将小姑娘的话音奏成篇章,敲进了男人的耳中。 「我也爱你,行迟。」 这一夜,新帝走出承明殿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天,行风打着瞌睡听得门开,骤然立正站好,却是见得主子怀中还抱着一人,那人被毯子裹得严实,行风却闭着眼也能猜出是谁来。 好死不死,还瞥见了他家皇后的脸,红得像秋霜后的柿子。 行风傻愣愣往殿内瞧了瞧,又往走远的人背影瞧了瞧,最后,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哎呦!疼!」 苏林晚做缩头乌龟半晌,终于扬起头来:「行迟。」 「嗯。」 「其实——伤口已经不疼了,你小心些,我觉得我……我可以。」 意识到小姑娘蹦出的话是什么意思,男人手指便就紧了一道,抬脚开了她的殿门,将人放在了床上。 苏林晚方才叫他抱着,好歹可以低头不瞧他,此番被放下去,正正好就对上了他的眼,那眼中还有未曾退下的红潮,她突然又慌了,一滚身往里头去。 「呲!」 压到了伤口,可算是没客气。 行迟觉得,两个病人倘若是再不好转起来,迟早得疯一个。手指比脑子更快地将那被子掀了,抓了她的手指,挑了衣裳瞧见那伤口处,方结的一点痂已经有裂开的痕迹,渗出一丝血来。 深深嘆了口气,男人起身去寻了药。 行迟上药上得专注,苏林晚不敢再动了,干脆老实躺着,只是面对着他这般细緻的轻抚,终于还是咳了一声:「那个,你,你能闭着眼睛上药吗?」 「嗯?」 「你这么看着我,我觉得……我觉得我这心口的伤便就是好了,也得被这里头的小心脏给撞破了。不值当……」 抹下最后一点药膏的男人闻声收了手,迎上小姑娘闪烁又窃窃的目光,片刻才重新替她拉好了被子。 以前总听人说,碰见对的人,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似情话。 苏林晚于他,便就是那独一无二的人吧。 堪堪情话何惧,他的小姑娘,字字句句都能将他的理智悉数摧毁。 行迟嘆了一息:「现在.,轮到你闭眼了。」 「哎?你不睡吗?」 「我回承明殿,」趁小姑娘发表感言之前,行迟先行道,「今日激动了些,气血不稳,若再守着你睡,憋坏了也不值当。」 什么憋坏了?憋…… 直白得怕人,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脑中噼里啪啦炸了一顿,苏林晚立时抿紧了嘴巴,翻身留了个背影与他:「那你快走吧,走快些!」 忍俊不禁,行迟拍了拍她,这才重新往承明殿走去。 行风在殿门口着实搓着手踌躇了好半天,追去皇后殿中也不是,直接退了也不是,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进殿瞧瞧,许是自己误会了陛下呢? 第125页 陛下那般正经的人,怎么会陪着皇后在承明殿胡闹呢! 这要是叫朝臣知道了,晓得自己送的摺子可能是被皇后娘娘压在身下…… 哎呦歪—— 某护卫揉了揉自己的脸,唬了自己一声。 行风!你想什么呢!怎么能随便编排陛下跟皇后娘娘呢! 那陛下能是这种人吗!陛下自控力定是好的! 罢了,行风又拍了拍自己的脑瓜子。 可是陛下能扛得住皇后娘娘吗? 陛下何时能扛得住皇后娘娘过? 想着,小护卫已经将整个承明殿从里到外都瞧了一圈,殿中一切都规整得很,除了案上散落在摺子边的小笸箩里凌乱堆着线头布绢,没有什么不妥。 还好,不会给朝臣们落下口实,这边将将放了心下来,行风却是又担忧起来。 这席大人,究竟行不行啊? 怎么回来几日了,陛下与皇后娘娘的伤还没好透呀,两个人日日都要喝药敷药的,依陛下对娘娘的疼爱,肯定是不捨得现在做什么的,哎呀,可苦了陛下了。 日日这般操劳,好容易娘娘回来了,有美人在侧还不能动。 行风一时间不晓得自己究竟该站哪一个立场。 一抬眼,却是瞧见人回来,愣住了。 行迟抬眸,望向手里头还拎着小笸箩的人:「做什么呢?」 「陛下这就回来了?」行风往他身后巴巴瞧了,「是丢了这个吗?」 行迟没理会他,过去重新坐了:「你备点水去后殿,然后就先退下吧。」 福至心灵,某护卫脱口而出:「冷水?」 男人一掀眼皮,行风一个激灵,赶紧奔了出去。 待准备好沐浴的东西送进后殿,行风忧心忡忡又不怕死地谏言:「陛下,微臣觉得,或许可以在承明殿再添一张大些的软塌……」 「滚。」 第70章 不去 你们始乱终弃!…… 不同于中南放晴的天, 大霂皇城中又落了一场雪,风声太重,压垮了一根梅枝, 将将横伸在了廊前。 一个半大的小丫头过去将那梅枝折下,一转身,却是对上一双幽深的眼。 「陛下!」 「谁允许你来折梅花的?」成启宇声调不高, 亦探不出喜怒。 小丫头还来不及丢掉梅枝,只握着它伏地:「奴婢知错了。」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梅?」 姚织锦总听母亲说当今陛下.虽年纪小, 却万万不可忤逆, 尤其是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她堪堪抬头, 正见那比自己略小一些的男孩立在树下, 他甚是白皙, 以至于与那雪色融于一体般,周身透着些冰冷。 他问她可知道这是什么梅, 仿佛只是话家常。 姚织锦摇摇头:「回陛下,奴婢不知。」 「重叶梅, 」明黄的衣袍扫到了那按在雪地上的小手上,须臾, 成启宇蹲下, 捡了她手中的那半截梅枝,「这是梅中奇品, 可不多见。」 罢了,话音一转, 姚织锦只见得那梅枝在他手中缓缓转着,似是端详,说出的话却比这地上的积雪还要冷上几分:「朕是为了她种的,你算什么东西, 也敢来碰?」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只是瞬间,前时还说着话的人却已经站了起来,他身后的禁卫面无表情地上前,姚织锦抬起头哀求,「陛下!求陛下饶命!」 成启宇没有说话,单是俯视着她,瞧着,却又像是没瞧着面前的人,他的目光不过是落到了她的脸颊上,那里,有若隐若现的一点梨涡。 姚织锦想要叩头下去,唇下一凉,却是被花枝挑了下巴。 成启宇沉着眼看她:「笑。」 「陛下……」 「朕叫你笑。」 将开年,眼前刚刚八岁的小皇帝,却叫人无端就起了颤意。姚织锦不知道怎么笑,又应该如何笑,唇边抖着,在他冰凉的目光中,终于努力扯了扯僵直的嘴角。 下一瞬,那挑着下巴的花枝却是换成了一只更加冰凉的手,成启宇指腹缓缓磋磨在她脸颊上,竟是也笑了。 只是这笑,丝毫未入得眼去。 「你可知,朕生于新春,本该是辞旧迎新,举国同庆。」说着,那手指却是带着与他面容相悖的温柔,「可是今年,朕却是连一句生辰吉乐都未曾听见,她就这般走了。」 姚织锦不知道他说的是谁,更不敢问,隐约在进宫前听母亲提过姝和宫里逃走过一位女子,可那女子,不是已经过了二八年纪么…… 奈何她来不及思考。 她是母亲教养长大的,为的便是入宫伺候陛下,而此时,陛下亲昵地抚着她,她只觉得,遥不可及。 「陛下,」她想道一声生辰吉乐,却在撞上他眼中讥诮之时,陡然回过神来,他是皇帝啊,他又如何会稀罕她的一句生辰贺词,于是,下一瞬,姚织锦垂了眼睫,「陛下洪福齐天,岁岁年年该当吉乐。」 「呵,吉乐。」成启宇松开手去,「既然已经进宫了,便就伺候在朕身边。」 她入宫只是一个小婢子,还是因为王成公公身体不适,宫里头缺人手服侍,陛下才应允的,进来数日都只是被扔在昭和殿外洒扫,今日—— 「你不愿意?」 「奴婢愿意!」姚织锦勐地磕下头去,那明黄衣角已然离去,她赶紧爬起来,默默跟上。 第126页 她不敢跟得近,亦步亦趋。 前头的那身影只比自己高出一点,纵.然身侧禁卫颇多,总有气势,可那一点明黄,似是已经踽踽独行了许久。 沁珂碰见他们的时候,却是先行瞧见那小皇帝身后的丫头,面生,应是新来的。 她在宫中住了些日子,第一次瞧见他带着除了禁卫以外的人。 小丫头正在偷偷看前边的人影,沁珂扫了一眼,便就略过。 「陛下。」 成启宇停下来:「公主。」 自从那苏小姐离开后,小皇帝只字未提娶她的事。 整个宫中的红绸在苏小姐离开后便像是失踪了一般,只余下雪色。 「陛下,我还是想要见见我的夫君。」 姚织锦抬起头来,她记得这个女子的夫君,那一晚,母亲再点心铺子中等的,便就是那个人,叫做翟游,是鼎鼎有名的小翟大人。 小翟大人应是最年轻的七司巡官了,据说是擢考的佼佼者。 母亲还说,这个翟大人,不可信。 对谁都能笑得和软的人,便等于对谁都不曾暖煦过。 直到现在,母亲也不清楚那翟游究竟是谁的人。 他既能替那逃出的前朝太子办事多年,亦能答应母亲替陛下效力。 母亲说,不信命的人会与天争,信命却又厌恶这命定的人,会与人凉薄。 翟大人,怕就是这种人了。 否则,怎么会放任新婚的妻子入宫,连瞧都不瞧一眼。 「你的夫君……」成启宇沉吟了片刻,「你与他连洞房都不曾,何来的夫君一说?」 涂兰公主的手按在身侧的鞭子上,此番却是终究没有动作:「我要见他,亲口问问他。」 「问他什么?」 「陛下,」沁珂低头,「你当真想要娶我吗?娶臣子之妻,陛下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耻笑?哈哈哈哈哈哈!」成启宇突然笑出声来,「天下人,只会耻笑他翟游,又如何会笑朕?」 「……」 「沁珂,你可知道朕为何偏非要将你留在宫中?」问虽是问了,成启宇却并没有等她回答,「因为,他活不了多久了。朕留你在宫中,你的兄长才能安心回涂兰,抢下王位。」 「什么意思?!」 「翟游……呵,服从于朕,不过是权宜之计,你以为,朕会信他能真心归顺?」成启宇慢慢收了笑意,「等行迟的消息传来,便就是他的死期。涂兰公主,你的兄长很聪明,才不会叫你有守活寡的机会。」 「……你要杀了翟游?!」 「错了,涂兰公主。朕只是惩罚他,朕最讨厌别人骗朕了。」成启宇说着往南边瞧去,那是苏林晚消失的地方,是了,他最讨厌骗子了,他明明等了她那么久,她怎么能跑掉呢?他为她准备了满城的红绸,她怎么能就这么跑掉呢? 承明殿内,暗卫接了口信便走,行迟却是復又唤住:「等等!」 「陛下。」 「不要联繫翟游了,直接潜进番馆,告知蒙赤焱。」 「是!」 待暗卫领旨出去,席辞才咬着笔桿子抬头,巴巴瞧了面前人一眼,復将笔搁下去问道:「不.是要找翟游才是?直接找那涂兰三殿下能行吗?他现下连亲妹妹都能放心摆在成启宇身边,可见是认准了那小兔崽子能替他出兵了,你那些暗卫,除了身手好,可没什么嘴皮子功夫,能说服人?」 「前时那点心铺子前,翟游便是知道了身世,也未曾与我决裂,成启宇如今却能留下他,」行迟顿了顿,「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要不,未来有一天,翟游终究会背叛我,成启宇没什么好顾忌,甚至隐隐将他化作自己的阵营,」这种可能,建立在成启宇重生之上,行迟不甚确定,只是第二种可能也没什么好的,「要不,成启宇不过是在守株待兔,而翟游,就是那根木桩。我们要不不用翟游,用了,便落了下乘。」 席辞面色也垮了下去:「这多坑?好好一个人,培养这么多年,刚好还留在大霂,用也不能用,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么?」 想了想,大概觉得这比喻也不是很恰当,终究一拍桌子:「也不是!最怕是二者皆有,那成启宇一来用翟游窥伺我们,二来,用完还能挑唆翟游早些背叛咱们,那——可真是惨。」 行迟迟疑地瞧他一眼,拧起眉心来。 席辞后知后觉闭了嘴,片刻才復道:「你别这个表情啊,莫不是叫我说着了?」 「我们可以弃他不用,但通敌的罪名,成启宇又何须抓到实处?能窃取到南盛的信息自然是好,可倘若截不到,拿这罪名处置了翟游,届时我们不救,才是成启宇乐见的。」 「好傢伙,我们若是不救,他就能跟咱们抢了翟游?!」席辞啧了一声,「那若是救呢?」 说罢便觉自己傻了,他们若是救了,不正中成启宇下怀,他可真是太希望他们出现了。 犹如死局。 「点心铺子一叙,我本就觉得毫无道理,殊不知,他不过是给翟游埋下一颗种子罢了。」行迟似是自言自语,转而扭头看向边上义愤填膺的人。 「陛下要做什么?!」席辞如临大敌地瞪了眼。 「得麻烦席谷主亲自跑一趟了。」 ????什么玩意儿?!!! 第127页 刚刚才回来呢!他马不停蹄地又是照顾他两口子的伤,又要研究解药,好容易喘口气,这是要把他往虎口里推?! 要不要脸了!啊?! 苏林晚前脚刚踏进承明殿的门,就听得席辞唧哇乱叫着:「我不去!你们这一对混蛋,用完就把我往火坑里扔,始乱终弃!不去!我不去!」 第71章 提前 行迟,咱们是不是…… 罢了, 大概是突然醒悟如今已经不是断水山庄的师兄了,席辞抖着手指点着点着,最后狠狠甩了袖子。 行迟早就已经瞧见门边的人影, 这会儿也没有理会席辞的撒泼,只冷静道:「你不是想要找媳妇么?」 哎?苏林晚竖起了耳朵,倒是席辞被噎住了:「怎么?陛下能给微臣变出来一个?」 「去.找蒙赤焱, 保不准他见你诚意可嘉,给你寻一个异域女儿。」行迟笑了, 「你不是说涂兰虽是偏远, 女子却是多有碧眸妖娆的, 便就是那公主倘若是没有额角的疤, 该也是个世间难得的美人么?」 「……」理智告诉他, 这狐狸决计说的不是这么一回事,可是席辞管不住地开始动摇。 「想一想, 席谷主,相比较成启宇, 我们南盛究竟比大霂多了什么筹码?」行迟甚至开始循循善诱起来。 席辞懵住了,竟然试探着指了指自己:「我?美男计?」 这次, 轮到苏林晚呛住了。 只是这一咳, 那殿中的两个人都回了身瞧来。 席辞倒是第一次瞧见苏林晚穿这般正式的宫装,衬得原本就明艷的人平添了一份浓墨重彩, 再一瞧,才发现这制式似乎有点东西。 究竟是有点什么东西呢? 直到他瞥见身侧的身影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皇后该有的凰服么! 就说怎么不对劲, 敢情这两个人以后是要成双成对地穿着一样制式的衣裳在他面前晃了吗? 真就不考虑他跟行风脆弱的心脏了?! 苏林晚自然不明白席谷主眼中的一言难尽,只是被发现了终究是要走出去的,这便拎了裙裾捱出去,没走几步, 眼前便伸了修长的手来。 行迟:「很好看。」 将手递给他,苏林晚脸颊梨涡深深,被这般直白地夸了,到底还是脸上热了一道,似是上了胭脂。 行迟目光凝了一瞬,又俯身替她将那凰服的后摆提了摆好。 席辞觉得似乎目前这个殿中有点拥挤了。 多出的是谁呢? 哦,是他自己。 呵,冷漠。 「那个,微臣告退。」 「等等!」苏林晚回过神来,唤住他,「席谷主可是要亲自回去说服涂兰三殿下?」 席辞摆摆手,也不看行迟:「这个事情,还没有定下来,娘娘莫要胡说。」 苏林晚想笑,片刻才一本正经点头:「好。只是我想,倘若谷主能以治疗公主额角的伤作为交换,三殿下应是很乐意的。」 罢了復道:「而且,我觉得行迟说得没错。成启宇能这般重视涂兰三殿下与公主,可见他们往后必能有一番作为,席谷主,把握好机会,异域美女什么的,应是有的!」 席辞现在脑子有点煳,一方面有点记不清楚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与行迟探讨过这异域美人的事,一方面,又觉得似乎这个事情,好像也没有那么亏。 而且说到美人,他总觉心中影影绰绰的,有那么一道模煳的印象。 只是太不真切,他也说不好。 席辞是傲娇地表示自己会考虑考虑之后才出的殿门,这一出去就碰上了行风,两人面面相觑,后者顿时明白里头大概光景怕是不好打扰,干脆就停下脚步寒暄:「方才听着,席大人要回大霂皇城找涂兰三殿下说项?」 有人却是答非所问:「行风,我之前有跟陛下说过关于美人的话么?」 行风喔了一.声:「那席大人说得可就多了,不知道现下问的是哪一桩呀?」 「……就关于异域?涂兰?」 「啊,有的。」行风想起来了,「之前陛下给娘娘做酱肘子的那次,席大人气得不轻,说是看着晦气也要出去找个媳妇儿秀给他们看,回来的时候就迷迷煳煳念叨过,说是什么涂兰美人不好惹。」 「我怎么不记得?」 行风嗐了一声:「席大人贵人忘事,大凡没面子的事情,大人一般都不怎么记得的。」 「说什么呢!」 「真的,席大人回来的时候跟醉了酒似的,还拉着在下说要跟在下一起跳舞,在下宁死不屈,席大人还生了气,袭风扇都亮出来了。」行风跟着行迟,其他的没学会,一本正经揭人短倒是学了个十成。 席辞听得咬牙,还宁死不屈,能死你算了。 行风没顾上他,接着道:「原本陛下以为你中毒了,后来发现是多虑了。说起来倒也难怪陛下担忧,席大人千杯不醉的人,怎么出去一趟就喝成那般,后来问起,大人也只说记不清。」 他是确实不大记得请,好像除了醉了一遭,一切也没有什么不对,他大咧得也就没放在心上。 美人碰见多了,总没有办法深究。 只是此番说起,脑海里那模煳的身影復又闪过,似是挂了纱帘一般朦胧,唯一确定的,是那女子腰间的弯刀,乃是涂兰之物。 那一日,那女子亦只是微微偏头:「公子观察我几日了,不如坐下一起?」 第128页 他仗着自己医术了得,从来不怕人下毒。 再者说前时那京城烟柳巷本就是他经手,这里头的东西,更是不必多心。 有美人相邀,他自然奉陪。 失策。 可既然如此,那人此时定还在大霂皇城中。 大霂发生这般大的变故,烟柳巷、赌坊全数都换了成启宇的人,脸涂兰公主都软禁宫中,那和亲使团自也只有乖乖在番馆中待着的份,那么—— 「席大人想起来什么了?」行风观他面色,狐疑道,「不过那次之后席大人不是又去瞧了好多次,都没再碰见那日一起用饭的人么?怎么今日突然问起来了?」 席辞扭头往里头觑了一眼,哼了哼:「你说,有媳妇儿是什么感觉?」 行风瞪大了眼,立时就甩了头:「这我哪里晓得?」 「也是。」席辞突然嘆了口气,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哎,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行风觉得这话说得没错,尤其是想起这几日陛下与娘娘一起的模样,更是瞬间就对席辞多了一份惺惺相惜起来。 「不过席大人,这有了媳妇儿,想来也就是牵一牵手,亲一亲脸,枕边多个人,没事嘘寒问暖一番的事,」行风怕是面前人被派回那大霂心生悲凉,诚心诚意劝慰着,「也没什么好稀罕的。」 「你瞧瞧,你这就是吃不到葡萄楞说酸了,实话与你说,」席辞收回方才还勾肩搭背的手,很是矜持地.拢了拢袖子,「此番我回去呢,可就与你不同了。保不准回来的时候,这南盛皇宫就剩你一个形单影只的小可怜了,啧~」 「……」算了,有的人,他不值得同情。 行风颇有傲骨地面无表情走到殿门旁,再没与他多说一个字。 席辞仰头,兀自嘆了口气,罢了,回去吧,没了自己,这世界怕是真好不了啊,哎,能者多劳啊,真是受累了,啧啧啧。 殿内,苏林晚待那席辞一走,便就赶紧退了一步,又张了手转了个身:「行迟!你看我!穿上这个是不是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啦!」 「嗯,有。」今日这凰服将将做好,才送进她宫里,本想着办完事过去瞧瞧,没想到小姑娘竟然就这般穿着过来显摆了。 苏林晚亮着眼睛:「你知道吗,成启宇之前与我说过,南盛一年,你迎帝后我入宫,大赦天下,南盛二年,你平北疆之乱,扶涂兰新王而立,南盛与涂兰正式比邻而居,互通有无。然后……然后南盛三年就……就……」 小姑娘说着说着竟然还支支吾吾起来,行迟接道:「就如何?」 「南盛三年初,我就该有孕了。」 「……」 「我听说,很多女子受过伤之后就不好有孕了,行迟,咱们是不是该要按着这路线,提前努努力呀?」 第72章 夸我 夜空中最亮的星…… 自打上一次在承明殿内被行迟抱回去, 苏林晚总觉得这人似乎又忙了起来,尤其是晚上。 她倒是恪守诺言,每天都陪着他批摺子, 他也每天都牵着她回去歇息,但未免也睡得太快了些。 凭藉她那耳力,实在听不出睡着与装睡的区别, 只能约摸着一盏茶功夫都没有动静的时候就凑过去点点他鼻子眼睛的,每每都会被抓了爪子然后按进一个温暖的怀中。 等她再想从他怀里钻出来, 已经是很难了。 锁得这般紧, 竟然还能顾着她的伤口, 愣是没再蹭过。 往往连同她自己都已经很困了, 折腾不住, 挣扎几下就当真睡过去了。 苏林晚今日一早起来的时候,竟然听得喜鹊叫唤, 久违得很,接着就见宫婢送了凰服来。 荣氏替她穿好了, 端详许久,才突然问道:「你伤可好些了?」 自然是大好了。 上次新痂裂了小口子, 就叫这人躲了这么些日子, 如今除了长新肉的细痒,全无其他感觉, 可算是好了个全乎。 苏林晚被这句话提醒,又听着这喜鹊声, 觉得是个好兆头。 这天底下往往只有收礼物的最为开心期盼,却是没有她这么巴巴想要把自己给送出去却有人使劲往外推的吧! 可她苏林晚又有什么好害羞,总归是嫁给了行迟,那就是自己的人是不是?既然是自己人, 那就是应该坦诚相待啊! 这伤口属实碍事,竟然恢復了这么些日子。 问完这句话,她背着手倾身向前歪头瞧着男人面色,行迟一垂眸就能瞧见那亮闪闪.的眼,须臾伸手将人扶正了。 「胡说什么,你的伤在心口,与那些又有何干系。」罢了,他又拍了她脑袋一下,「就算是有个什么,我也定将席辞押过来给你治好了。」 苏林晚觉得这个人好像又抓错了重点,算了,靠人不如靠己,遂又问道:「行迟,南盛如今有司天监吗?」 「怎么?」小姑娘突然问起国事,行迟没能想起来原因,略一思索才道,「七司并不完善,但是断水山庄这些年一直在招揽人才,短期内不能像大盛当初,却也能各司其职。」 「那就是说,已经有祀部巡官啦!」 「嗯。」行迟点头,原本,他并不信命,他自己便就是背负着当年司天监那一道卜辞,辗转而今的人,自是对那一套推演没有什么在意。 只是,南盛初建,便就是再筹谋也免不得招揽人心。乱世多舛,若得安心,人必趋之。 第129页 如此,愚众也罢,前瞻也罢,这观星占卜祭祀的人,总归是需要的。 「那这巡官,厉害吗?」 「老庄主留下的人,大盛当年第一相官梁天是他的师祖,名曰普廿。」行迟说完,总觉得面前人不像是要干好事的,补了一句,「你想占卜问卦?」 「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请教。」 「何事?」行迟不放心,「不如……先问问我吧?」 「你?!」苏林晚提声,下一瞬摆摆手,「罢了罢了,这点小事,就不问你了。」 反正也是问不出来的,能问出来她早就……嗐~ 「事关父亲安危吗?」 「那能是小事吗!」 哦,也是,行迟却如何也想不出她想要问什么,只是小姑娘神神秘秘的,打定主意不再透露了,想来她这些日子憋闷得很,往那占星阁散散心,也好。 这占星阁是宫中最高的地方,晚间当能瞧见满天星辰。 她应是喜欢。 总比守着他批摺子来得松快些,他眼瞧着她跟着练字的笔桿子都快要被她咬秃噜了,也没能稍微拯救她那爬得颇有风骨的字迹。 「如此——普廿与他师祖一般,向来少有与人交,怕是话少,不过他日日夜观天象,有问必答,你若是有事要问,今晚去观星台寻他便可。」行迟说罢又交待,「多穿些,上头冷。」 「好!」苏林晚笑靥如花地应了,似是想起来什么,「你就不要跟去了,我自己去!」 呦,还当真是个秘密。 只是到底行迟还是没放心,派了行风陪着苏林晚上去。行风跟在后头,婆婆嘴地念叨着:「娘娘,陛下还说了,推演这种东西,也不必太当回事,这结果若是好的嘛,心情好,若是结果不如所愿,娘娘也得宽心些,万事皆有转机啊是不是……」 「你怎么话这般多,比轻墨还烦人。」苏林晚丝毫没客气,倒叫后边的护卫委屈极了。 这能怪他么? 明明这是传话啊!传话的意思难道不是原模原样照搬说话人吗?与他行风何干啊!为.什么挨吵的是他呦,不服。 「怎么又不说了?」苏林晚一扭头。 嗯,不服只能憋着。 行风一咧嘴:「没了!」 这占星阁高阶,一路爬上来,苏林晚愣是把自己给爬暖和了,哪里还觉得冷。一抬头,正见占星阁三个篆字,颇具古韵。 不等再说,里头行出一人,原本苏林晚以为大概是与席辞他们一般年纪,不想,竟是个白髮苍苍的老者。 只是虽已白头,目光却是矍铄,瞧向苏林晚的时候虚虚一颦,倒是顿住,而后才侧身,便是引人进去了。 行风近前些:「陛下已经交待过普大人了,娘娘进去便是。」 难怪,竟然还叫老人家特意迎出来。 「普大人辛劳。」苏林晚说罢跟了上去。 这占星阁里头并没摆什么东西,只正中是一个巨大的八卦阵,边上铺了软垫,那普廿便就率先席地而坐,仍是对着她一展手,示意她坐下。 苏林晚对着这般不苟言笑的前辈,倒是有些不好开口起来,着实有些口干。 倒是对面微微闭了眼,冷清道:「娘娘此来,可是为了陛下?」 「!!!!」神了吧?苏林晚立时就坐正了些,却也没见他睁眼,想了想,还是一本正经应了,「普大人神算,正是。」 「世人皆有气数,娘娘所问之人,本该是无关的两条线,偏非交汇,又占着同一片干坤,生而对峙。」普廿说着,掌心的三枚铜钱丢出,那三枚铜钱着了地,噹啷三响,「娘娘占筮,是为世爻,娘娘来之前,微臣已经占过,当位其阴。此三枚铜钱,为应爻,乃为娘娘所问之事。」 苏林晚没听懂,囫囵伸了头去瞧:「一上两下,上正下反。」 「需卦无咎,娘娘放心,南盛无忧,只是,虽无兇相,却必得耐心以进,稳而有序。」 「等等,普大人——我所要问的事情……它……它应该不涉及南盛吧?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老者哦了一声:「娘娘问的,难道不是陛下与大霂皇帝的结局?他二人之气数皆由一名而起,大启尔宇,反为其锢。」 「不是啊……」 这次,老者终于睁开眼来,片刻才道:「哦?」 「昂。」苏林晚有些尴尬,毕竟相比较于普廿口中的家国大事,她这个实在有些拿不出手了,憋了一会才道,「我只是想问问普大人,我与行……与陛下,何时才会……才会坦诚相见。对,坦诚相见,哈哈,我好做个准备。」 这一次,向来平心静气的老者那花白鬍子也十足颤了颤。 也不好解释得太透彻,更不敢叫他重新推演,苏林晚赶紧指了指那三枚铜钱:「不妨事的普大人,这问占的事情,算都算了,应是都能用吧?我觉得我就用这个结果,也是可以的。」 对面的鬍子又抖了抖。 苏林晚担心叫他老人家耗神费力,本着体贴的心,想着这结果显示的耐心一例,还是很合适她与行迟现.状的。 至于稳而有序,那这种事情可不就得一步步来么! 嫁妆画上的步骤她可是记得清楚,最近还过脑子复习了呢! 只是要再多说,这老头子怕是得生气了,某晚赶紧就想要告了谢退出去。 第130页 不想,尚未起身,对面却是突然道:「娘娘不问为何老朽要特意替娘娘算那前一卦么?」 「哎?」苏林晚抬头,「这不是一般的流程么?普大人是特意替我算的?」 对面这次没再接话,只是直接又闭了眼。 普廿此前夜观天象,瞧见那离星迷离之相,再推演下去,才发现其中变数。 本是该就此暗淡的星辰,却有了迴光返照之相,竟是因着那星辰所生之地,正对最亮的那颗北极星。 「娘娘乃这夜空之北辰,当与皓月一起泽陂万物。」普廿声音平缓,「纵众星夺辉,当不能与皓月相争。微臣愿南盛,福泽绵延。」 苏林晚云里雾里地从那占星阁出来,復又回头瞧了一瞬,啧了一声。 行风过来将大氅还于她,顺带好奇道:「普大人可有给娘娘解了惑?」 「算是解了吧……就是没大听懂,」苏林晚拧眉,「罢了,先下去再说!」 还没走完台阶,远远就瞧见一人立在月下。 行迟等在那儿,此番回首刚好瞧见人,下一瞬,那穿得毛茸茸的人就笑眯眯扑了过来。 小姑娘还剩了几个台阶就往下蹦,行迟只得无奈伸胳膊接了人:「普廿说什么了这般开心?」 「他夸我是天空中最亮的星!」 第73章 私心 去做什么? 这结果, 是行迟始料未及的,依着他对那普廿浅薄的了解,怕是说不出这等话, 可这小姑娘掐头去尾的光是记了这一句来,他也质疑不得什么。 再者说—— 男人将人放下:「嗯,他说得没错。」 「……」行风自觉退后三步。 苏林晚脚落了地, 自去挽住行迟胳膊:「你今日的摺子都批完了?不是有行风陪我么,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刚刚收到临北的传信, 北疆如今虽有左将军坐镇, 可因为前时宁二不知深浅, 前线丢了不少地方, 兴北铁蹄南下, 如今要完全打回去,短时间内还做不到。」行迟顿了顿, 「成启宇派父亲大人过去是要接替左将军的,可被褫夺了家园的北疆人民如今尚且水深火热……」 「所以, 父亲还不想跟你的人回来。」 苏林晚明白这个道理,成启宇是个疯子, 他要的是君权, 是掌控,可这里头, 却不包括那黎民百姓。 他可以逼父亲豁出命地带着傀儡军替他夺回被兴北占领的地方,却不会真心保下那一方天地, 他要的,不过是抢下左将军手中的兵权。 他像一个收集玩具的孩童,将所有觉得有用的东西都搂在自己身边,却从不问后果, 亦不问过程。 「流离失所的难民太多,消息传回大霂宫里已久,赈灾的物资却一直拨不下。」行迟声音极淡,苏.林晚却听出其中痛意,「加上之前宁二好大喜功,被兴北戏耍冒然行动,驱兵深入兴北腹地,强用义仓存储,以至于临北五城义仓如今的粮食,根本无力支撑难民。途有饿殍,死了亦无埋骨之地,是以,疫病突发。」 「什么?!」 「人命,真的很脆弱。」行迟立在将将立春的晚风中,瞧向苏林晚的目光更是深邃幽沉,「父亲不想离开,是大义。而我……」 苏林晚忽而想起方才那普廿说的话,原来,那皓月,便就是行迟。 这一整片江山,它原就叫的大盛。 而那囊括着万里江山的大盛,才是行迟真正的家。 家里的每一个人,他都无法坐视不理,哪怕,如今,他们叫大霂的子民。 「你也想回去……因为你舍不下。」苏林晚突然想起来一个粗鲁的俗话来,怕是如今的行迟就是跟着成启宇后头擦屁股的吧? 想着,竟然觉得想笑。 「你是不是生气了。」行迟抓着她的手,不清楚她在想什么,有些慌乱,「我保证,一定会保护好父亲,也——也保护好我自己。」 便是行风,也察觉出一些不对来,只是皇后娘娘低着头,唇角的笑意极浅,她本就只到男人胸襟的位置,这般时候,根本瞧不见面色。 下意识的,復又往后退了几步,行风几步便跃上了最近的宫墙之上。 苏林晚也不晓得自己现下是什么感受,分明酸涩,却又有个小人在她脑瓜子里盘着腿打坐,似是普廿一般冷冷清清道:「你的夫君本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他有自己的使命,他的心必不能太小,若是只有你,便不配为君。」 可是,夫君,夫君,总该是先有夫再有君的呀。 那小人便就闭着眼继续道:「若他只愿与你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便是闻说了也不过是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那么,他还是你心中的那个人吗?」 守着两个人,一个家过日子,又有什么不好吗? 「自然不好,」那小人虚虚睁眼,「挖去胸襟的人,他不叫行迟。」 而我爱的人,他叫行迟。 是宁愿用十几年的磋磨将自己拿给大盛赎罪的人。 是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也不喊疼的人。 是——她选择的人。 苏林晚抿唇。 「苏林晚?」 「我愿南盛,福泽绵延,我也愿这天下,如你所愿。」念着这一句,苏林晚终于抬起脸,「行迟,我虽是这天空最亮的星,可你却是皓月,我该是与你一起泽陂万物。」 第131页 「普廿说的吗?」 苏林晚摇摇头:「他说了,我刚刚没懂,现在却懂了。我本来想着,你是皓月,我又如何能是北辰呢,可现下我想明白了,倘若我不能熠熠生辉,便也配不上你。」 而理解你,可能便是此时我最该有的光芒。 行迟瞧她,小姑娘分明红了眼睛:「怎么哭了?」 「因为……」小姑娘终于没绷住扁了嘴,突然就冲过.来抱住了他的腰,哇的哭出声来,「因为虽然道理我都懂,可我……可我到底还是觉得难过……呜——」 毛茸茸的脑袋与那大氅的毛领全数蹭在行迟的下巴上,怀里人可怜得似是个小白兔。 行迟觉得,自己真的很不是个东西。 前一刻她还是喜笑颜开地下的占星阁,现下,却已经哭得接不上话。 他想说对不起,话到嘴边,却终究觉得多余,抬手拍着她的后脑勺,心中钝痛,有那么一瞬,他又想,这样的日子,过来做什么。 难道就不能带着她一起隐世而居吗? 难道就不能全部放下吗? 他成启宇要造多少个死城又与他何干,那些人命又与他何干,纵使这山河蒙尘,支离破碎,难道就不能活了么…… 只是这些撒泼放摊的想法,终究在怀中人兀自抹了脸退开后,堪堪打住。 苏林晚吸了吸鼻子,红着鼻尖与他道:「我难过,只是因为又要见不到你了,这只是一个女子对夫君的私心。」 男人沉默,苏林晚继续道:「私心可以不讲道理的,对吧?」 「嗯。」 「可我还是皇后,皇后是要讲道理的。」苏林晚看他,「所以,我要你去救人,要不遗余力地救,不要让咱们的山河再流血。你能做到吗?」 行迟哽咽,张了嘴,却也只能哑声应了一个字来:「能。」 苏林晚这次才当真笑了,笑着笑着却问:「何时走?」 「明日。」 「那今晚,咱们办个正事吧!」苏林晚扣住他手腕,手小,扣了一半,没影响她拉着男人在这偌大的皇宫中狂奔。 行迟被她拉着,身不由己就跟着跑起来,早春的夜风也稍显温柔,竟觉不出凉意。 「去做什么?」 「做你不敢做的事!」 第74章 打架 你比想像的还容易…… 等行风从宫墙之上往下瞧去的时候, 遥遥只能瞥见那一前一后的身影,晚风中皇后娘娘头上的珠钗飞扬,她身后的男人一手被她抓着, 谁能想到,堂堂帝后二人,竟跑出了两小无猜的架势。 待他翻身而下, 却看见那占星阁上的门復又打开。 普廿仰头向着那漫天星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下终归是要变色, 万物终要回到正轨, 星辰如此, 人世亦如是。 行迟一路跟在后边, 她攥得紧, 他便就放心将手交给她,任由她拉着, 路过道道宫墙,穿过长青松木, 行过蜿蜒廊桥,原本还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 到后来, 他却只看着那摇曳的耳坠,娇小的背影。 去哪里又有什么所谓, 他想,倘若是能这么一直奔下去, 不问终点,旁若无人,也就是幸福了。 最后,二人绕了好大的圈, 堪堪停在了膳房前。 小姑娘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但凡走过的路是一定记得的,不想,竟在这一晚迷路在了小小的皇宫中。 苏林晚倒是没骗人,她原本是要拉着他回去的,半道跑着跑着却是没了底气,恨.得咬牙,只怪自己嘴快。 罢了,古人言,酒解千愁,亦能壮胆,那还是先去膳房一趟才是。 这般事情,光有嫁妆画儿也是不行。 苏林晚想着,好比七司擢考,都做了弊了,也不差这一点了。 人话本上的道人收妖都得有个法器呢,行迟一个大男人,她想要推倒,那还是得靠外力。 行迟是不能喝了,但她能啊! 小姑娘松了手,喘得厉害,这会儿扶着自己的膝盖,缓了缓才断续道:「咱们倘若是……是偷点……点什么东西出来……应该不会叫人发现吧?那就有些丢人了。」 「整个皇宫都是你的,何须来偷。」行迟回头看了看膳房,「你饿了?」 「你肤浅了,我现下可没什么心思饿。」苏林晚摇头,「我怕的是席辞发现我又带你喝酒,真的会发疯,你可晓得,他特意还派了人守着膳房呢!」 兔崽子,无法无天,这是为人臣子能干的事? 腹诽归腹诽,苏林晚到底没再念叨那即将远行的人,专心瞧着周遭。 喝酒,那确实是他如今不太敢做的事情,行迟抬眼,席辞上次气得险些要撂挑子滚蛋,桩桩件件连师父都搬出来说将,让他明白倘若是他再碰酒水,就是命不久矣。 说话间,小姑娘已经踮了脚探进去,十足是来做贼的。 他想提醒她一声,这膳房里守着的宫人都是有些底子的,本就是他让席辞安排下来保证膳食安全的,他们这般大的动静来,自然早就刻意避下去了,权不会来抓她。 可瞧她鬼灵精的模样,到底没曾开口,甚至陪着她弯了腰推门进去。 一回生二回熟,苏林晚轻车熟路地摸到了酒罈子,伸手拍了拍那罈子扭头与行迟道:「席辞也是个傻的,你看,都没换地方。」 「嗯,是傻。」行迟伸手揭了那酒罈闻了闻,「当真要喝?」 第132页 「就当是给你践行了,自然要喝。」 「好。」 于是,行迟一手牵着她,一手抱着酒罈子,就这般回了寝宫。 不过这酒水却是没进他面前的酒盅,小姑娘推了一碗枣茶来,将酒罈子抱了回去:「想什么呢,你意思意思就行了,这是我喝的。」 瞧着十足坚持,男人的手终究退了回去:「好。」 苏林晚这才坐了下去,对面人当真捏了茶碗,没有再争,她瞥见那修长的手指,突然忆起那一晚他指尖于自己心口划过的战慄,抱着酒罈的爪子便就一紧。 喉咙也有些紧,又咳嗽不得,端是抬了那酒罈就喝。 桌上的酒盅未动,行迟眼睁睁瞧着小姑娘已经仰了头灌酒,说不吃惊是假的。上一次他瞧见这般喝酒的人,还是早市上的屠户。 豪迈的仿佛那饮的不是酒。 目光跟着一闪,哦,那本就不是酒。 苏林晚抹了嘴砸吧几下,抬头对上男人带笑的眼,很是懂行地品鑑道:「这酒,比那日的合卺酒要更香醇些,入口绵柔,嗯……后味还宜人,似.是桂花酒。」 「是吗?」行迟放下枣茶,「那确实是好酒。」 「对!」苏林晚应着,便就又灌了一口,她从没像样喝过酒,只晓得比着那合卺酒,这手里的确实是不同,起码不那么辣口,入喉也顺熘,就是不晓得会不会有后劲了,这倒是不重要,现下,她只想给自己撑个场子。 据说喝得勐,容易醉。 话本子里兽性大发的人,不都是酒后错事。 苏林晚想着,对她来说,那是最好不过了! 于是这酒,便就一口接着一口没停。 也不知道人们说的上头是什么感觉,微醺又是什么感觉。 只是又是几大口下去,苏林晚觉得那对面坐着的人越发秀色可餐了。 原本还难受的心,现下却也只够瞧着那人,挪不开眼。 行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看她瞧着自己的眼越来越迷离。 以至于他开始怀疑,那罈子里是不是真的是酒。 可手指将伸过去,便就被人一巴掌拍下。 「你干嘛!别抢我酒!」 怎么还真的醉了? 行迟狐疑,手却继续伸过去,绕过她胡乱拍打的爪子,想要擒住那酒罈,不想抓住一晃,竟然所剩无几。 知晓她心中难过,却不知她会这般。 竟是——借酒浇愁?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口便似是被那缨枪洞穿,整个山间的风都横贯而来。 「苏林晚……」 苏林晚喝得勐,见他来抢一着急打了个嗝,而后仰着头,怀里仍是抱着罈子,慢吞吞啊了一声。 那唇角还带着残酒,行迟起来将她搂了,轻声哄道:「放手,我瞧瞧。」 「不!」 「真的,不抢,就看看。」 苏林晚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这会儿倒在他怀中,力气却是大,行迟费了好大劲才抽了罈子。 大约是剩了最后一口,行迟尝了,眉头跟着就紧了紧。 再一垂头,小姑娘已经搂住了他:「行迟啊……」 「嗯,我在。」行迟将人抱住,「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苏林晚摇头,她想着,借着酒劲,应该是要干点事情的。 行迟按着她搭脉,却丝毫听不出异常。 便就是他自己,亲口尝过也没品出什么不对来。 但若说这酒没问题,也是不可能的。 来不及思考,就觉怀里人突然挣扎着站起来,将他往后推去。 行迟不敢堵在她前头,跟着就往后退,这一退,就退到了床边,着实被人扑下。 苏林晚只觉得身上沉重了些,所以做什么都特意用了吃奶的劲,行迟就在眼面前,被她沖将得步步后退,实在是值得今夜就把事儿给办了! 只是奇怪,她这一推,竟然直接就将人给推进了床里。 男人正胳膊撑在床上,半起身抬头看她。 苏林晚一只膝盖跪在他腿边,两手还维持着推他的姿势,垫在他肩上,欺身而上。 「奇怪了。」 这正是行迟困惑的,竟是被苏林晚先问了。 行迟更是担忧,立刻单手扶了她胳膊问道:「哪里不对?」 小.姑娘迷茫皱着眉头:「奇怪了,你怎么比我想像的,还容易扑倒?」 「……」 南盛边界,席辞已经一只脚跨进了大霂,这会儿挥着扇子扫开了一座破庙里的蛛网,气哼哼席地打坐。 坐着坐着,忽而对身边暗卫道:「交待你的事情你干好了?」 「是。」暗卫道,「帝后不能饮酒,全部换成桂花清汁。」 「哼,叫你们欺负我!」席辞又瞥了瞥这破庙,觉得自己十足可怜,「不给你们搁点啥,还真以为我是傻子!」 「噌!」暗卫的刀已经架上了他脖子,「你下毒害陛下?!」 「噫——」席辞嫌弃地弹了那刀,「收起来收起来,老子还带着袭风呢,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 「毒什么啊?一点小小的惩罚,」席辞高深莫测道,「权当助兴了,你不懂。」 暗卫是行迟派出来跟着席辞一併进大霂联繫暗桩的,此番却是不晓得该不该相信这个跟陛下一起出生入死的人。 第133页 直到那打坐的人突然又道:「哎,你说,陛下跟娘娘床头打架,谁能赢?」 「陛下不会打娘娘。」 「你瞧瞧,」席辞觑他,「你懂什么是床头打架?」 第75章 吃苦 你懂什么是小姑娘…… 外头树影摇曳, 宫内和暖,苏林晚仍旧是有些疑惑地瞧着床上人,行迟就这样抓着她一边胳膊不叫人摇摇晃晃地倒下去, 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小姑娘说是中了毒,也不像,若要论起来, 倒是有些像蒙汗药,不过是改制了的蒙汗药, 除了身体略微沉滞以至于小姑娘使力不对, 多少有些过度, 其余精神上似乎还算清醒。 否则怎么还会知道质疑自己的力气。 没听见人回答, 苏林晚以为是他声音小, 又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这膳房是席辞负责的,里头的酒水也是背着他偷偷换的, 他的医术比他精湛,莫说是毒了, 就是空气里飞个花粉他也能辨出毒性,更莫说是这种落在酒里经了他的手抬进去的。 唯一的解释, 就是这厮自己下的。 这几日他都气哼哼的, 活像以前追着他打的师父。 想明白这一点,行迟终于安心, 这才接道:「我说,为什么想扑倒我?」 「我啊?」苏林晚指了指自己, 可能是手指不那么听使唤,差点戳着脸,被男人一把逮住,奈何本就一只手已经抓了她胳膊, 这会儿再腾不出来手撑着床,这一动作,两个人皆是往后倒下去。 床铺软和,身下的人沉沉呃了一身,苏林晚就这样趴在了他身上,眼神亮晶晶的:「因为我肖想你啊!嘻嘻嘻……」 她整个人都紧紧贴着他,毫不知情地说着撩拨的话,行迟眸光一盛:「肖想?」 可不是肖想么,他一天天瞻前顾后的,连搂着她睡觉都小心地不去压着她伤口,她空有一脑袋的嫁妆画又有何用。 「啧。」苏林晚将手从他掌心挣脱出来,觉得这酒吧.,上头得奇奇怪怪的,她看着男人的脸无比清晰地映在眼中,是她最喜欢的模样,不自觉就伸手摸上去,似是第一次描摹,从额角,眉睫,到鼻尖,唇瓣,这一次,行迟没有再抓住她,只任由她继续。 唯独那白玉的容颜慢慢染了血色,苏林晚在他胸膛停下手指,俯身侧耳去听,咚咚!咚咚!咚咚! 「苏林晚……」 「行迟!」苏林晚却抢先抬起头,「你心脏跳得好快!」 此番,行迟已经根本无法分辨究竟是席辞的药起了作用,还是那纯然是酒叫她当真醉了,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他不得不翻身反将身上人压下。 「哎!哎!哎!」苏林晚只觉得陡然转换,那人便就已经俯身瞧住她了,男人的气息远了些,似是在隐忍,她扒拉着他胳膊想要再翻身做主,不想,前时还很好推倒的人,这会儿纹丝不动,「错了!这位置不对!」 「哦?」行迟应声,「哪里不对?」 「你应该……应该在下边!任我予取予求!」说罢,苏林晚自觉失言,赶紧捂了嘴,只余一双大眼睛不服输地继续与他对峙。 「你的话本子——又更新了?」是什么他不知道的书,能教人这些?行迟目光更深了一层,「嗯?」 「我没有。」苏林晚心想大婚时候那本嫁妆画不是叫你收了,我这好不容易搞到母亲的那本,自然要好生补课的,可这肯定不能叫他晓得,正要装蒜,却发现男人额角已经沁了汗意,后知后觉地,想要往下瞧去,半道被男人抬了下巴,不得不与他对视。 行迟快要疯了,这小姑娘究竟是何时会的这些?竟然还敢往下看,他毫不怀疑下一步她就敢伸手:「苏——林——晚。」 苏林晚下巴颏在他手里,他没用力,只是叫她不能瞄过去,瞬间灵光一闪,懂了:「你是不是也肖想我很久了?!」 「……」 被猜中的心思,从来都不需要回答。 苏林晚深谙其理,眼睛更亮了:「那……那……那我们……」 控制她下巴的手却是顺着她的脖颈往下,喉咙一滞,剩下的话便没能顺利说出来。 那手停在她心口,男人声音轻柔:「一点都不疼了?」 「不疼了!」苏林晚积极地点头。 「若是一会我弄疼了你,要说。」 「……」苏林晚觉得,这怕是比那酒水更上头的话了。 才不会疼!她不愿意再与他废话,干脆就翘身而起,用唇迎了上去,将他还想要再说的话都吃进去。 小姑娘这次不仅有了章法,还开始生涩地卷了他的舌头缠绕,手下游移,覆上一处绵软的山丘。 「呃……」细碎的回应,终于冲破了男人最后的理智。 苏林晚这一次是被完全扣进了床褥中,男人没有放过她的唇舌,亦没有放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待他辗转往下,巨大的刺激叫她微微颤慄。 理智被冲垮之前,她终于想起来。 位置—.— 她要起来的,起……起不来……嗯…… 「疼……」那一瞬间,苏林晚终究没忍住。 湿热的吻落在眼角眉间,男人的鼻息就在耳郭,烘得她越发控制不住地颤抖。 行迟:「乖,会不疼的。」 呜! 骗子! 谁叫她疼就说的,她说了啊,顶用吗! 第134页 男人,呵! 只是这散乱的腹诽,最后也被潮水淹没。 疼痛过去,苏林晚再也顾不上,躬身搂紧了行迟。 坦诚相见的身体总归敏锐,几乎是瞬间便氤氲出最炽热的迷雾。 迷雾中的人影上下,分不清是谁的喘息。 「呃——」「嗯……」 苏林晚被男人拥在怀中,整个人软若无骨地歪在他身上,再也想不起那一看就会,一学就废的嫁妆画来。 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不服,却毫无办法。 夜幕深沉,芙蓉帐暖。 许久,行迟才动作了一下,却发现小姑娘死死搂着他的腰不撒手,头也埋得甚低,想笑:「怎么?」 「羞。」苏林晚声音还软着,「你懂什么是小姑娘!」 嗯,刚刚才懂。 行迟将被子復又给她盖好,想了想才道:「我一定安全回来,放心。」 「嗯。」怀中人点头,片刻,小姑娘终于抬起头来,红扑扑的脸,十足诱人,说的话却坚毅,「行迟,如果人必有一死,我愿意走在你前头。」 「为何?」 「因为最后走的人,才最痛苦,我不要尝那个苦。」苏林晚说得认真,「我是吃不得苦的人。」 行迟笑着吻她鬓髮:「好,绝对不叫你吃这个苦。」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他是走在后头的那一个,不用很久,迟三天就好。 一天,为她梳洗入殓。 一天,为她整理后事。 最后一天,带一壶酒,与她躺在一处,共赴轮迴。 第76章 快些 带她回家 薄暮晨曦, 床上人睡得还很熟,行迟贪恋这睡颜,半晌, 才轻轻揭了被子,不及起身,人却被死死抱住。 那原本睡着的人突然就粘了上来。 苏林晚昨夜实在太累了, 以至于明明还想要与他多说些什么,都没有了力气。只记得半夜有人打了水进来, 替她清理擦洗, 她原是羞涩难耐, 想要躲让, 却听他轻语:「乖, 不然睡得不舒服。」 她便再也没动,任由他又替她换了衣裳。 也不知他何时睡的, 好在是她提了一颗心,赶在他偷摸出去前醒来。 以为是撒娇, 行迟拍拍她的脑袋:「在家里好好的,我把行风留给你。」 「不行, 」苏林晚摇头, 「他是你的护卫,他不去, 我不安心。」 「放心,我既然敢公然立国, 南盛便就不会是一蹴而就的空中楼阁,」行迟替她梳理了一下髮丝,「再者说,大霂不过区区十几载, 就已千疮百孔,南盛却还有大盛留下的子民与底气。我也还有暗卫相护。」 苏林晚自然明白,否则怎会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就能新建朝堂,各司其职。大概只有前十几年不分昼夜的辛劳,.才能换回这井然有序的南盛吧。 「那你带上一件东西。」想着,苏林晚就爬起来要去够床头的箱笼,只是这一出去,顿觉飕飕的冷,打了个寒颤。 行迟好笑,替她裹了被子,自己走过去:「要拿什么?」 「帕子,我新绣的那块。」 行迟开了箱子,里头确实摆了好些新帕,每一条都只绣了两样东西,从下而上,一条比一条绣得更成型一些。 似曾相识,这般景象,他好像见过。 苏林晚努了努嘴:「吶!就最上头那一条,我娘说这是绣得最能看的一条了。」 雁翎刀和流水剑,便就是他和她。 带上,权当是她陪着他了。 行迟终于想起来,那一日他从她案头拣起的书册,也是这般。 小姑娘总是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时候,他无法想像她一笔一划地练习纸上写字,为他一本一本抄写诗经里的情话是什么模样。 亦无法想像,她一针一线苦练女红的模样。 一想,便再也不想踏出这宫门,只愿搂着她,轻吻她明媚的眼。 「拿到了吗?」 「嗯。」 苏林晚搂着被子,吸熘了一下鼻子:「贴着心口带着,老宝贵了,里头还有我的一根头髮呢!轻墨拔下来的时候可疼了,还不容易穿针,你若是丢了……」 夸大其词的抱怨最后湮没在了一个清凉的吻中,晨露一般。 「一个月。」行迟退开,「往后,再无分离。」 「……嗯。」 轻墨端了水进来,瞧见发愣的主子,又回身看见边上的水盆,有些纳闷,她何时伺候主子洗漱了吗?这盆水,难道是主子半夜自己端的么? 「娘娘昨夜……癸水来了?」丫鬟不甚确定,却在瞥见床上的一抹鲜红时瞭然上前,「奴婢去拿东西。」 「不用。」苏林晚这才下了地,不无尴尬道,「没来。」 「那是娘娘伤口又破了?」轻墨担心,上得前去要扒拉主子的领口,被一巴掌拍了回去。 苏林晚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你觉得那位置能是我心口的伤染上的?!」 这把轻墨实在是不会了:「那是陛下受的伤?」 啧—— 苏林晚忽而想起来,以往这种问题,都只与轻羽讨论了,如今…… 「罢了,你清理了便是。」 丫鬟是抱着被褥收拾好了之后才勐然惊醒,莫不是!啊?! 苏林晚没注意到自家丫头的神情忽变,单是记得早间那个吻,到底还是搁下了梳子,嘆了口气。 第135页 轻墨听得这一声才回过神来凑过去:「娘娘怎么了?」 「想起来一个事情,有些不好开口。」 呀!看来是真的。 轻墨眨巴了一下眼睛,渴盼着又极力压制着心中熊熊燃烧的火苗,认真扮演着一个替主子分忧解惑吐露心事的合格丫鬟,沉着道:「娘娘放心,奴婢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苏林晚招招手,「你过来些。」 「是。」轻墨立刻巴巴伸了脖子过去。 「早上行迟他亲.我的时候,我好像还没洗漱。」 「……」 就这? 小丫头瞧她,苏林晚也瞧她。 片刻,轻墨试探着开口:「那为何……为何这么着急……亲哪?」 「我也不记得了,来得太快,容不得思考。」苏林晚甚至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恐怕是情难自已没顾上?」 「昂……」这题轻墨不仅不会,心里多少觉得有那么一点被秀,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接话。 然后就见她家主子復又嘆了一息:「轻墨,我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是,数数应该不到一个月时间。」轻墨点头,「娘娘今年想如何过?」 能怎么过啊,某人到时候还不一定回来了呢。 烦,为什么早上没洗漱就叫他亲了呢! 吻别这种事情,怎么能这么草率呢! 烦死了。 行迟离开,心情不好,瞧什么都不爽利了。 苏林晚心不在焉地趴在梳妆檯上,开始掐着手指头算着如今的糟心事,涂兰那边要打,兴北那边也要打,北疆疫病要治,该死的毒更要解,最后还有大霂的皇城要攻。 大霂的皇城犹如一团迷雾,究竟是何模样不知,可里头却是伸出一只手来,轻易就能操控着席辞、行迟分散两地,南盛初建,根基不稳,虽是有老庄主代为理政,可若是君者不在朝,终究是祸端。 糟了! 苏林晚扒拉手指的动作陡然顿住。 依着成启宇那个小混蛋的性子,怕是早就摸清了行迟的心思。 他确实是敢放任北疆的难民不管,因为本就没有心,自然没有悲悯之情。 可他肯定还知道,这消息,註定会传进行迟的耳中。 行迟,却不会坐视不管! 当真一国之君能放任自己失了民心吗? 北疆疫病,朝廷没有作为,南盛正式立国,大霂亦需要人才相抗衡,成启宇当真就只是放摊? 他怕是等的,就是行迟去救! 大霂是攻不进南盛,可是倘若是截杀行迟呢? 一国之君被擒,又何来的国? 背后冷汗无端就起了一层,心下顿时就慌乱起来。 大霂皇宫,昭和殿,成启宇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太监:「你义父,死了?」 「死了。」于祁声音毫无起伏。 「可惜了,」成启宇笑起来,「朕以为,你该是要落一滴泪的。」 「陛下救奴婢于水火,奴婢只想谢主隆恩。」于祁端身跪下。 「你只知道他日日虐你身子,又可知道,朕便也是为了收买他,才将你提进宫的?那你恨朕吗?」 于祁朗声:「恨过。」 「呵。」成启宇像是发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瞬间来了兴致,「现在不恨了?」 「王成那般人,仗势欺人,便是陛下不将奴婢带进宫,他也不会放过奴婢。」于祁垂首,「奴婢曾是读书人,读书人当明白,何为始作俑者。」 「眼看化作脓水的感觉,如何?」 「奴婢只觉大快人心。」 「好,很好。」成启宇抚掌,「朕就喜欢你这般的人,王成这条命啊,.终究还是怪他心软。于祁,人若有牵挂,便生怜悯,行事终究会与人后手。好比那放纸鸢,心软的人,就是将那牵线的绳,递进敌人的手中。」 于祁叩首:「谢陛下提点!」 「临北那边的信,可传到行迟手里了?」 「奴婢已经派人盯着了,亲眼见着南盛暗探进了中南地界,应是已经收到了。」 「很好。」成启宇说着,却是亲自端了茶水徐徐走下,「你如今在宫中,唯有朕可依,可朕从不信人,你若是真心留在朕身边,便就喝下去,后果,你亦知晓。」 于祁抬起头来,瞧向那茶水,成启宇身后,并立着两排森森禁卫。 「奴婢甘愿。」 眼见着那茶水见底,面前人面色从容,成启宇这才抬手扶了人起来:「不错,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奴婢有愧。」 「这就够了。」点了点茶盏,成启宇接道,「值得奖励,你尽管说。」 于祁这才抬起头来,面上闪过一丝欣喜,转瞬即逝:「奴婢……奴婢无能,此生无颜与地下双亲相认,只愿于南山寺上替二老求两尊佛牌,由沙弥日夜诵经,资以赎不孝之罪。」 「准。」 苏林晚慌慌张张往外跑,行风来不及问,便就被一把拽住:「行风,行迟他从哪条路北上的?!有图吗?!」 「娘娘这是?」 「快点拿来!」 「是!」行风被催的一个激灵,麻熘往承明殿跑去,苏林晚着急,跟着一併追上。 岑明山脚,行迟一声令下,几十艘舰船挂起风帆,急速而行。 第136页 暗卫上前:「陛下,大霂的军队埋伏在东边,已经派出一支诱兵,等他们反应过来,这边水路应该已经可以登陆,直取七大营腹地。」 「嗯。」风帆哗啦啦作响,男人从船头下来,「得再快一些。」 天地有灵,江山为聘。 这大盛万里河山尽在,才是家。 快一些,再快一些,起码,要在她生辰之前,带她回家。 第77章 绸缪 南山寺外添了新景…… 南山寺外添了新景, 乃是将将冒出的一点新绿,有灰袍的僧人正扫着地上落叶,刷刷, 刷刷,佛堂的木鱼声阵阵,整片山林都似是镀了一层佛霜, 安详得不似人间。 台阶高处缓缓现出一道身影,素衣, 单薄。 最后停在了僧人面前:「大师。」 灰袍僧人正巧转首, 逢着人, 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施主有惑?」 「倒是没有, 」素衣的男子面容平静,「不过想请两尊佛牌供养, 还望大师代为引路。」 「施主请随我来。」灰袍僧人便就顺手提着扫帚,径直往后头走去, 未曾与那青年身后一眼。 「你们留在此处,我去去便回。」 青年转身交待, 后边几名提刀护卫似乎不愿, 还待上前,又听前头那僧人道:「阿弥陀佛, 既请佛牌,还当清明。施主, 佛堂重地,不收饮血之人。」 「是。」青年復又正色,对身后道,「守在这.里, 我自会禀明陛下。」 那几人应是听着陛下二字,终究没再坚持,纷纷排开立在门口。 僧人又是一道佛号,似是嘆息一声,兀自离去。 青年跟了上去,随着灰袍僧人一併进了正殿,三拜上香,而后入得西殿。 「此牌供于南山寺,超度往生极乐。」灰袍僧人却是抬首,「阳上之人,还请施主名讳。」 「于祁。」 往生殿的佛音更甚,有沙弥日夜诵经超度。 于祁跪了许久,那灰袍僧人就闭着眼立在他身侧,手里原本捏着的扫帚已经换成了滚黑的珠串,佛珠一个有一个被他捻在手中,口中随着那佛音一併念着。 半晌,于祁拍了素衣起身,僧人才睁开眼来。 「谢过大师超度。」 「贫僧不为超度,但为生者度己。」灰袍僧人转而看他,「施主,你见星火如何?」 「星火可燎原。」 那灰袍僧人却是笑了笑:「星火明灭,便在一瞬。风可起之,亦可灭之,生而迎风起,落草方燎原。」 青年平淡的目光似是犹疑,片刻,于祁才復又躬身:「谢过大师。」 「阿弥陀佛。」 人去,有小沙弥进来:「师父,宫里头又来人了吗?我方才瞧见禁卫了!就在门口,好吓人。」 前一次宁春归之事,南山寺大抵是受了波及,以至于这大霂最为兴盛的寺庙,如今倒是人烟罕至。 也是,腌臜事情出自佛堂,又有谁敢信这佛祖。 阿弥陀佛。 虔音大师心念一声,转而瞧见小沙弥手里头的牌子,瞭然接过。 小沙弥很是机灵道:「师父看这树上新挂的祈愿牌,也不晓得何时挂上的,却是什么也没求,奇怪得很,我解下来与师父瞧瞧,佛祖不会怪我吧?」 回答他的却是一把破旧的扫帚。 「将方才那些禁卫爬过的楼梯扫一遍。」 「啊?!」 不要啊!那得扫到啥时候啊!那台阶高着呢!以往那么多人爬来爬去也没见要扫啊! 只是心里的吶喊师父并不能听见,小沙弥是师父捡来的孤儿,打小就跟着师父长在后山,懒是真的懒,怕师父也是真的怕,自然不敢违抗,此番任命地按着台阶往下扫去。 不想快扫到山腰的时候,碰上个嘴里叼着草芽的男人,正吊儿郎当地躺在阶上晒夕阳。 瞧见他下来,喊了一声:「呦,小和尚!」 谁是小和尚!哼! 小沙弥端着面色:「阿弥陀佛,贫僧了忙,敢问施主何事?」 「哦,了忙小师父解了在下的祈愿牌,现下定然是来迎在下上去一叙的。」男人笑嘻嘻道,「是不是?」 嗯?了忙想了想,不答应了:「师父只叫我扫台阶,自是扫地出门的意思。」 也就是师父大概不想见你的。 那男人却摆摆手:「哎,小师父还是肤浅了呀,你师父扫的是前头人的晦气,好来好好迎接我,啧,在下这便就先行谢过啦!」 「哎!哎哎哎!」顾不上一个小师父该有的矜持,了忙瞪眼.就瞧着那男人直接飞身往山上掠去。 嗐!是该要跟师父学武了。 虔音前脚刚进静室,后脚就听着人近前。 「虔音大师,晚辈席辞,特来拜访,还请大师出山。」 席辞下山的时候,又碰见那小和尚,此番怕是刚刚才扫完台阶,一头的汗水,正在树下歇喘,有意过去逗他:「你这小体格不行啊,得练练。」 「师父说我有缘入寺,却不经俗世,未了红尘,不该一直留在寺中,所以没有教本门绝学。」他其实也不想学,练功多累啊,只是这人既然与师父有暗号相约,过来与他啰嗦什么,便就提了一口气,「施主与师父的事情说完了?」 「差不多。」 「师父答应了?」 席辞来了兴致,干脆坐下去:「你知道我来干嘛的?」 第137页 「不知道,」了忙伸直了腿,十来岁的孩子早就已经明事,加上本就聪颖,这会儿少年老成地嘆了一口气,「不过应该没什么好事,师父这般年纪会被打扰,那只能是天大的事。」 「嗯,差不多了。」席辞想了想,拍拍他肩膀,「小和尚,要听师父的话。」 「用你说?!」了忙将他手掀下去,后一刻才记起来自己的身份,「阿弥陀佛,施主若是无事,请回吧。」 「行,那——有缘再见?」 了忙是眼瞧着月牙挂起来才起的身,斋饭已经剩下不多了,他坐下去几口扒完了饭,想着要去给师父端水,跑得匆忙,一推门却是见得师父在打坐,安详得很,这才踮了脚过去。 「几时回的?」 「回师父!刚刚!」了忙赶紧立正站好,恭谨道,以为师父要骂,不想那打坐的人只是顿了一瞬。 「把大家都叫到后殿,去吧。」 「喔!」 师父听说是被老皇帝禁在山上的,等闲鲜少露面,后来他被带回来的时候,是太后掌权,师父一度还带着他去崖下住了一阵子,上次太后出了事,南山寺热闹得清理了好些人,师父才出来主事,左右也就是吃斋念佛罢了。 今日,似是真的有什么要紧事情。 从南山寺回来,于祁换回那一身宫装,照例去昭和殿,半道却是碰见翟游从殿内出来,倒是已经许久未见的人了。 翟游看他一眼,也没打算打招唿,直接自他身边过去。 于祁侧身:「翟大人。」 「怎么?」翟游停下,「于公公有事?」 「奴婢多嘴,南盛虽初建,却井而有序,是以陛下日夜召集朝臣入宫,道同者与谋,」于祁抬头,「翟大人是聪明人,当明白良禽择木而栖,是其时,为其事,莫叫陛下失望。」 「那在下就谢过于公公提醒了。」翟游话虽如此,却是毫无谢意,转身道,「告辞。」 再入殿时,成启宇正在逗鸟,那鸟扑腾着,正是一只喜鹊。 「方才你在劝他?」 「奴婢看陛下日夜辛劳,想替陛下分忧。」于祁道,看向那喜鹊,不知道这是他何时抓来的。 「不着.急,」成启宇挑手戳那鸟,不想那鸟却是反口啄来,这勐地一口,避之不及,瞬间鲜血便就涌了出来,「呲!」 「陛下!」一旁的丫头姚织锦赶紧上前,「陛下受伤了!来人!」 「哼。」成启宇冷冷端详着那笼中鸟,「她竟然会喜欢这般畜生。」 罢了,却是眼见着那手指上冒出的血,又笑了一声,也是,她自己不也就像这喜鹊一般么,他将她视为掌心宝,想将她放在身边,好生守着宠着,她却偏非要以死相逼,往那行迟的身边跑。 那哪里是刺向她的刀,那刀分明是刺得他。 她就这么不想在他身边吗? 姚织锦跪在地上与他上药,成启宇却无所谓地搭着手瞧向窗外:「立春了?」 「是。」于祁应声。 「她生辰快到了。」 姚织锦想着,他口中的人,应该还是那个苏小姐吧。 「行了。」成启宇收了手,也不管那包扎未曾打好结,端是抬了眼,「明日便去翟府,将人抓了,剩下的,咱们慢慢等着便是。」 「是。」 翟府内,翟游瞧着面前顶着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的人,实在是不习惯,忍了忍才和煦道:「席公子偏生要这般与我说话么?」 「那肯定,不然被认出来怎么办?」 翟游语塞,终于作罢:「你非要我上摺子辞官,也不怕成启宇灭了我,可算是见了成启宇,他说什么了?」 「劝你从了他。」 「……」翟游不想再问。 好在面前人善良了一回,答完还是回到了正题,席辞:「谁想见那玩意儿?不过为了进宫罢了,还好,正巧碰到于祁了,可算是讨了点消息来。」 「说了什么?」 「嗐,跟你们读书人说话,累,还得解题。」席辞努力回忆着,「南盛虽初建,却井而有序,是以陛下日夜召集朝臣入宫,道同者与谋……嗯,南井是道。」 「什么意思?」 「暗道啊!」席辞觑他,「那点心铺子你不是打探许久也没消息么?姓姚的奶娘现在是女官,还把她女儿搞进宫了,应是想攀着成启宇呢,蠢货。于祁应是从那小丫头嘴里套出来的话,我看那小丫头跟于祁现在都是成启宇眼前的红人。」 掐头去尾的,翟游终于从他的废话中提炼了重点:「点心铺子南边的井?那是一口枯井。」 「那就对了,下边肯定别有洞天。」席辞说罢,不知道哪里摸出了自己的扇子,「以防万一,我给袭风再上点毒吧,里头别是有毒人守着。」 「……」给自己随身兵器抹毒的人,翟游只见过这一个,毕竟,一般人还是怕死的。 第78章 软肋 你懂什么是软肋?…… 给自己的扇子折腾好了, 席辞这才开始又对着镜子折腾脸,嘴巴也没闲着,忙活着问:「成启宇把宁春归如何了?」 「你应该不会想知道。」 「那可不一定。」席辞拿与他一样的脸, 摆出了一副我比你聪明的模样。 翟.游不忍直视,又问了一次:「为什么非要用我的脸?」 「我来是要去番馆谈条件的,谈完还要去暗道里探一探解药, 你这个脸,就很顶用。一来成启宇三番五次劝你不得, 那不得找个藉口抓了你做饵子, 我正好往他眼跟前送送, 免得他抓了你这没得武功的, 可不好救。」席辞拍了拍脸, 终于觉得调整到了最佳的状态,这才起身又道, 「二来,兵不厌诈么, 气死成启宇,多好。」 第138页 「……」气不气死不知道, 翟游只觉得亲眼看着自己的脸做出狡黠的样子真的能将人怄死, 「下了药,所在地牢, 招了十五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而后……日夜不休。」 「哎噫!」夸张的感慨, 席辞突然觉得比起成洲的暴戾,还是他儿子来得丧心病狂,倒叫他快要忘记了前时针对宁春归的劲了,多了一丝同情, 「还没死么?」 「快了,只是求死不得。」 「他是因为生母樱妃为宁春归所杀?」 「宁春归的手段,也并不好看,樱妃死得也算是悽惨。」翟游接道,「七窍流血而死。」 席辞听完认真评价了一句:「大霂,一窝有病的人。」 翟游笑了一声。 「行了,我走了,记得我交待的事情。」席辞说着就要翻身上墙,却见下边人上前一步。 翟游仰起头:「如果当真是我被抓了,自然不好救,那你们,还会不会救?」 「蠢蛋才问这个问题,」席辞坐在墙头上对他勾了勾手,等人上前,才笑眯眯道,「翟游,这世上没有如果,好比你翟家一门为了大盛皇族而亡,这是事实,发生的时候,翟家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所以,你来替我,也是做好的选择。」翟游微微一笑,「他是让你来救我的。」 席辞左右思索了一下,琢磨着文官是不是都得这么千迴百转地想问题,救不救的,事实都摆着了,说不说出来有什么重要。 又不是大丈夫给媳妇儿讲情话,整得虚头巴脑的,费劲。 行迟救他养他这么些年,亲力亲为地教,当真还指望他能做什么吗? 不过是为了翟家罢了,哪怕只是放在朝堂里做个摆设,行迟也必不会叫他出一点事。 想到这里,他又思绪飘了飘,话说回来,行迟那傢伙会对苏林晚说什么情话?噫—— 不能想,那画面……算了算了。 翟游不知道墙头上的人突然打个冷颤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心下原是堵着的一腔哀愁,终究散了。 「那席公子小心些,可以的话,还是莫要被逮住才是。」 「借你吉言了。」 月色下,颀长的身影又独立了半刻,翟游瞧了那树影一会,也想问自己一句,为何矫情。 许是那血帕在怀,终有不甘。 席辞交待他,事发,带着涂兰公主沁珂出城。 以往,他总觉得分明一起长大的三个人,缘何他一直都不知那人真实身份,纵使他能猜出,可这份情谊,终究显得.单薄。 如今,他却突然明白,原来,自从那人将他带回断水山庄起,便就并非为了将他扮作棋子,不过是还他翟门一支血脉。 这一次,说是要他查线索,联繫蒙赤焱,实际上,却还是来了个席辞。 翟游第一次恍然,那人其实从未将他作为战友,于那人而言,他可能更是一个从小看大的孩子,一个需要他护住的人。 原来,亦父亦兄便如是。 昭和殿,探子来报:「陛下,盯着翟府的人说,瞧见翟大人往天水巷去了。」 「哦?」 「已经跟上去了,陛下可要现在就抓住他?」 「呵,翟氏的愚忠,还真是传得彻底。」成启宇指甲点在桌上,嘚嘚,嘚嘚,于祁沉默立在一边,听得他闲闲道,「无妨,他查了那些多次也没有结果,倘若今夜当真发现了什么,倒也惊喜。趁人最是愉悦的时候抓,那脸上的颜色,才精彩。」 「是。」 「陛下。」外头又有人过来。 「怎么了?」 「太后娘娘死了。」揣摩圣意自来是宫里头人的本能,这一声死了,干巴巴又冷漠。 「母后薨,可惜啊。」成启宇停下敲击桌面的手指,「不是叫你们好生看顾的,如何死了?」 那宫人被后一句吓得跪地:「启禀陛下,娘娘属实……属实是不能自戕的,可……可今日奴婢进去的时候,确然是没了气。」 「谁进去过?」 「回陛下,并无他人。」 「呵。」成启宇突然笑了,「听说苟合过甚,会丢了命,原是真的。」 在场的众人皆不敢说话,最后,还是于祁上前一步:「陛下,太后娘娘毕竟先帝之后,如今薨了,恐怕不能草草了事。」 「嗯,说的是。」成启宇应声,「朕自然是以德报怨的——来人。」 「是!」 「收殓了太后,命司天监算个好日子再好生埋了。」 「是。」 没有人质疑这决定可有不妥,便就是冷漠如宫人,也再听不下去那地牢中日日不休的声音,更是没眼再去瞧那里头场面。 谁会想到,不久之前,眼前的分明孩子的小皇帝,还笑呵呵地喊着那人母后呢?只是陛下说好生埋了,又该埋在哪里? 正要再问,却见得小皇帝已经打了个哈欠,便不敢再多嘴。 宫人退出去的时候,只能兀自嘆了口气。 下一刻,身后传来脚步,回头竟是瞧见近日上位的于公公,赶紧就躬身下去。 于祁面无表情,不过是叮嘱道:「寻人与她穿件衣裳,定好了日子,报来昭和殿。」 「是。」宫人紧张,又问,「依公公看,太后娘娘当埋在何处?」 于祁看他一眼,只丢了几个字:「陛下以德报怨,自然是皇陵。」 第139页 「是是是!奴婢明白了!」 承明殿内,行风守着皇后娘娘已经研究了一整日的地图了,心下惴惴:「娘娘,陛下吉人天相,必不会有事。」 苏林晚觉得眼睛怕是又要瞎一次,也没找到有哪一条路能完全避.开大霂的耳目,中南地势本就特殊,山多水多,陆路那么几条,此番行迟过去,速度要快,能走的小道不多。 可成启宇也不会傻到以为他们会走大道,这小道危险更甚。 头疼。 「行风,你真的不晓得?」 「真的,娘娘,陛下临行前也没说走哪条。」行风担心,「可就算娘娘晓得陛下走的哪一条,总也不能追过去吧?娘娘,你若是……那才是陛下最大的危险!」 「嗯?」苏林晚终于捨得从地图中抬头。 行风清了清嗓子:「娘娘好生留在中南,陛下碰上的也就是打打杀杀的事。可要是娘娘落到了成启宇的手中,等着陛下的,就不晓得会是什么事情了,这么一比较,那还是后者更危险不是?」 苏林晚迟疑地眨巴了几下眼睛,直到最后面前的护卫不敢直视垂了眼睛,她才明白过来:「行风,你跟你主子,有事瞒着我吧?」 「微臣不敢!」 不敢?哼。 苏林晚往地图上瞧去,之前只往东边和北边研究,倒是忘记了,中南山多水多,除了山,还有水啊! 老庄主那日在城门口请命立国的时候不就说过,南盛,可是有十万水师的! 行迟哪里是要去临北大营救人,他这是要绕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正式对大霂开战! 绕过大霂朝廷去救灾民,抵兴北,只是杯水车薪,还要时刻提防成启宇拿江山人命给他落陷阱。 他是想要速战速决,一路从大霂皇城打到临北啊! 坐着的人没说话,行风越发不敢抬头,慢慢想要捱出去。 不想,那地图被啪得一声拍在了案上。 苏林晚:「好啊,出征的大事也敢瞒着我了。」 「陛下是担心……」 「你闭嘴!你懂个锤子!」苏林晚吼他,「你个小奸细!就是行迟派下来看着我的吧!」 「微臣……」 「微什么臣!闭嘴!」苏林晚瞪他。 「哎?」行风及时管住了自己的嘴,免得又被骂,呜呜呜呜——为什么是他留下来啊,他根本按不住娘娘啊! 苏林晚将人凶了,才復又看向那地图,若是水路上去,直达七大营腹地,成启宇的人一部分在皇城,大部分恐怕是在路上埋伏和城外腹地。 水师出其不意登陆很容易拿下城外精兵,届时埋伏在外的七大营将士也会回去救援,那么大霂那边总要有应援相拉扯。 怕的是成启宇这重生之人,他倘若是能猜到,保不齐反而会要将派出去埋伏的精兵往南盛这边指。 人倒是不需要太多,把她掳走便是。 行风说得没错,她不能出事,否则才是行迟最大的危险。 难怪,寸步不离的行风会被他留下。 「去请老庄主来。」 「啊?!」行风有点害怕,娘娘与陛下伉俪情深是没错,可现在娘娘还要喊行老将军来,她不会是要自己领兵打仗去给陛下增援吧! 苏林晚等来一个啊字,掀了眼皮:「怎么不动?」 「娘娘这是要?」. 「你一个人不够,我得叫老庄主从山庄给我再找一群护卫,最好是能给我围起来,哦,男的女的都得要有,我去哪里都得跟着。」见护卫没反应过来,苏林晚啧了一声,「笨的你,保护好我,就是给行迟最大的后盾!你懂不懂什么叫软肋?」 微臣——不想懂。 第79章 别问 救命,带我走………… 话是如此, 苏林晚自然不能当真把自己给画个圈子锢起来,只是原本以为还要与大霂再行对峙的局面一旦打破,这山河终究动盪。 中南虽是安全, 却也不能保证没有成启宇的眼线。 轻羽她是放走了,可谁又能保证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轻羽。 这厢行风领着行老将军过来的路上,免不得想多交待几句, 不想一句老将军刚出口,就被行璟颳了后脑勺:「臭小子, 嫌命硬了?谁老?!问过我手里的刀么?!」 「是是是。」行风忙慌点头, 想起来之前陛下说过南盛缺文臣, 可真是说到了点子上, 这跟武将说起话来哦, 就是危险。 已经纯然忘记了自己也是武将的某护卫继续改口道:「大统领,皇后娘娘担心自己的安危, 怕是叫陛下不能安心在前线,是以想要大统领多拨点人手进宫, 可这宫里头人多了,也不安生, 大统领可有见解?」 「娘娘想要人手?」行璟想了想, 说起来,陛下与娘娘大婚那日, 他还曾受了这二人一拜。 行家本就是大盛暗卫一支,为掩人耳目脱离出来入了江湖, 实际还是为朝廷效力。 后来大盛覆灭,本以为一切亡矣,不想药谷老谷主将陛下带了回来。 若论起来,当年收留下陛下, 并认为亲子,乃是行氏曾经的职责所在。 可这些年,说是收留,上下事务却一应是陛下亲力亲为,人前人后,他也不过是厚颜承了陛下一声爹。 如今面对起来,多少还有些心虚。 「娘娘想要多少人?我带过来便是,保管安全。」 第140页 行风本是觉得老庄主到底年长,是能劝一劝的,听得这一句人都懵了:「将军当真?!」 「嚯!你什么意思?!」行璟不乐意了,「这南盛城门内外,能飞进一只监听的苍蝇算我输!」 好的吧。 「老臣参见娘娘!」 洪亮的声音响起,苏林晚赶紧起了身:「老将军来了,快请坐!」 「谢过娘娘!」 行风眼见着行璟情真意切地谢了恩坐下,心下啧了一声,呦,敢情娘娘口里的老将军就不是老将军了?这次怎么不叫娘娘问问你的刀了? 行璟坐下的时候顺便往那立着的侍卫那边飘了一眼,后者的撇嘴显而易见,对上他的视线才立刻正了嘴巴。 行璟咳嗽了一声,算是警告。 苏林晚不察,随着行璟一併坐下去问道:「将军,南盛如今还剩多少兵马?」 「二十五万,」原本是还有的,但是前时几番折损,又派了几支精锐往北疆,加上陛下带去的十.万水师,如今南盛统共留下的兵马不足三十万,行璟怕她担心,赶紧道,「娘娘放心,大霂重文轻武,这些年便就是文官也是尸位素餐的多,断水山庄做生意,打交道的官员不少,十有八九沉迷赌博吃酒听曲儿睡……咳,总之,败在了里子上。那军营里的也接触过不少,兵痞子可是多了去了,真刀真枪干起来,我们五万能抵他们十万!」 「兵强马壮,自然是最好的,但是就怕他们不跟咱们真枪真刀地打啊。」苏林晚提醒他,「大军压境的事情,大霂做不来,可强掳人的事情,成启宇做得来。」 「娘娘是担心万一。」行璟蹙眉,「行风来时就与老臣提过,老臣知道娘娘在担心什么,只是,若是要进这中南,必是要经过老臣的眼皮子,陛下能放心将娘娘留在中南,就是信得过老臣,定不会叫娘娘担心的事情发生。」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林晚猜到行风这傢伙肯定多嘴了,正要说话,不想面前人却是站起来。 行璟抱拳:「不过娘娘的担心是对的,所以,老臣这就回去多派些人手进宫,娘娘可有什么忌讳?比如喜欢胖的还是瘦的?有鬍子还是没鬍子?双眼皮还是单眼皮?」 「……」苏林晚张了张嘴,之前少见老庄主,没想到竟是个这般人物,「将军,我不是选后宫……」 「噗——」行风背过身子重新站好,到底还是被人瞪了。 行璟赶紧摆手:「不不不,老臣只是听闻上次行山行路被陛下派去娘娘院子,结果声音太大吓着娘娘了,这才想着还是依着娘娘的喜好来得好。」 苏林晚想着,这行璟倘若真的是行迟他爹,可是当真坑儿子了。 她的喜好?她倒是挺想把话本子里的男子都见一见的,合适吗? 啧。 「将军误会了,先前是打算找些人来守着,不过如今想想,应是换个法子更合适,只不过,我手里没有合适的人,而且有些冒险,需要与将军商议。」 「娘娘请讲!」 千里之外,雾霭重重的码头上,巡逻的守卫无声倒下,鬼魅一般的战舰从雾气中现身,先遣疾行军鱼贯而上。 「陛下,运载战马的战船也到了,待营中粮草烧起,便可以火速攻进。」 「东边绕行,不要惊扰村庄。」 「是!」 说话间,有穿着禁卫装的小兵过来树下小解,却是发现那树下已经立了几个人,黑影融进雾色中,瞧不清楚,只觉得其中一人着了铠甲,身形高大,不似是见过的,便提了声:「谁人鬼鬼祟祟?」 说话间,手已经从裤腰带上后转按住了军刀。 行迟笑了一声:「早起,做生意的商行,来卸货。」 「喔,卸货啊。」那士兵松了口气,「天亮了再说,现在登记的人还没来。」 「哦,谢过军爷告知。」 「好说,你们的船呢……」话未说完,那小兵已经上前几步,码头上庞然战船.黑压压铺满了运河的河面,声音便似是被掐住了嗓门般骤然撕裂,「你们……」 话未说完,只觉眼前黑影一扫,脖间冰凉,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咽气之前,他终于瞧见那高大的身影是一个冷着面容的男子,瞧他的眼中淡漠,说出的话更是轻飘飘随风吹进:「只是不巧,在下——等不及天亮。」 后头身影跟上来,正是行山行路,行路难得压着嗓门,声音却也不小:「哎呀,可怜了,临走都憋着尿。」 行迟颦眉:「这儿原是七大营的人巡逻,这人却是禁卫。」而且,看他模样,是正常人,可见是被特意派来码头办事的,而且瞧着也算是机灵的。 他方才听他说卸货的时候,可没有一点怀疑。 也就是说,成启宇在等码头上的东西。 会是什么? 男人转而看向那河面。 这儿的水路不算四通八达,除去他们来的路,连通的,便只有冉京运河。 冉京运河连通的地界却是很多,最南边可以到达宁城,乃是大盛最长最伟大的工事之一,而宁城—— 涂兰边境。 「陛下,可是计划有变?」 行迟伸脚跨过那禁卫:「不会,走吧。」 承明殿中,一声哀嚎。 行风这次真的开始后悔,当初就不该心疼席大人的,好歹席大人那可是大大方方,正儿八经入得大霂啊! 第141页 他呢! 当初因为他轻功了得,疾行如风,才叫了行风,可现下,行风只觉得这风,该改成疯才是。 「娘娘!微臣不想做女人!」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苏林晚拍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说了,只是叫你扮成我故意被他们掳走而已,又不是真的叫你做女人。」 「可是娘娘!他们难道不会认出微臣嘛!」 「你扮成的人是我,我在大霂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成启宇见你之前,没人认得出你,更别说是那群领兵在城外的将士了。」苏林晚语重心长地安慰他,「没法子了,他只有见我的时候才不会带禁卫,这个时候,才是你一击必中的机会!」 别问,问就是不想活了。 陛下,救命,带我走…… 第80章 暗道 行璟手糙,捧着小护…… 行璟手糙, 捧着小护卫的脸瞧了好半天,最后嘆了口气,这口气嘆得不明不白的。 行风好容易妥协了, 叫他这口气嘆得差点拔腿就要跑路,奈何没挣过。 行璟道:「别说,娘娘, 这傢伙长得倒算是个小白脸,扮作女的恐怕也不碍事, 就是这眉得换换, 还有这小胡茬……」 行风已经放弃了, 干脆坐得踏实。 苏林晚凑近了些去瞧:「老将军说的是啊, 之前没发现, 现在么——没了行迟在边上,我瞧着他好像确实面目清秀了许多。果然人跟人得互相映衬。」 等等, 娘娘你这么说是不是不大厚道? 陛下是好看,可现在既然想送他入虎口, 是不是也得对他注意一下措辞啊? 敢怒不.敢言,行风垂了眼瞧着地。 「娘, 你看看, 这眼神也很到位,我见犹怜啊!」苏林晚回头与荣氏道。 荣氏手里还拿着东西, 这会儿也很是同意地应声:「嗯,再柔一些, 就更好了。」 苍天哦—— 行风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行老将军,寻常你不是挺正经的么?为什么你在笑? 行风只觉得面前这三个人, 根本就是将他当成了一尊石像,眼看着要成型了,现在正在讨论最后的打磨工序。 你看外头那个天,它怎么那么黑,那是娘娘的心啊。 哦,娘娘怕是没有心。 最后,苏林晚一拍手:「行!这易容就不必了,咱也不会,差不多就这样可以了,娘你再看看。」 「嗯,我看行。」荣氏一抖手中的线,「只要绞了面就是了。」 「那是什么?!」行风惊恐地瞧住那线,「娘娘!绞面不是姑娘出嫁才使的东西么!」 「那谁叫你是男人呢?你这脸再清秀还是差了点意思啊,开了脸,红润润的,显嫩。」苏林晚说瞎话不打草稿,「放心,我娘手很轻的。」 「不不不……」这是一种未知的恐惧,行风下意识地想要躲,却到底没抵过三个惹不起的人围攻。 轻墨端着梳妆用的东西进门,就听得撕心裂肺的救命声。 若非是晓得这是娘娘与老将军商量了半天计划的结果,可能真的会误会娘娘是跟风护卫有仇的。 下辈子还是不要会武功的好,临行前,行风如是想。 夜色下的京城静谧,巡逻的禁卫犹如鬼魅,席辞伏在墙头瞧着那些犹如行尸走肉的禁卫军面无表情地走过,心下就有些噁心起来。 药谷出去的毒方,他自然明白其中药理。 大盛行远之治的时候,这些东西是被称为毒人的。 只是毒人之所以是毒人,便是因为已经不能是个人,而是作战的工具。 但是成启宇的这些禁卫不同,他们却是随着药效慢慢变化而成的。 好比最先其实是有感觉的,起码能正常举止言笑,然后随着控制的加深,一点一点失去五感,目光涣散,惟命是从,而这控制力又必须随着药的次数逐渐递进,毒性也慢慢发挥出来,等到了最后,这药终究还是会毒死他们。 离开京城那会,只觉得这些禁卫的力气不对,招式快,好像不知道疲惫,显得诡异。 再次回来,他们竟然已经能明显叫人发现异常了。 太快了。 席辞捏着拳,如若不再快一些,怕是等着他们的,就只有一死了。 也就是说,到最后,这大霂也只会是一座空城。 这一点,成启宇恐怕并不知道。 想到这里,席辞捏着的拳却是松了,下一瞬,不禁嘲讽一笑,只是嘴角不及合上,復又记起,如今这南盛皇帝,与他一併长大的那一位师兄,可不会当真等到成启宇自己灭亡的时候。 叫行迟眼睁睁瞧着人命尽丧而不为,难如登天.。 怕就是将这整个天下拱手与他,他也不屑于拿的。 嗐! 还是得赶紧在这些人毒发前赶出解药才是。 几个起落,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点心铺子似乎已经关门好一阵子,那檐下的春联掉了一半下来,盪在夜风里,席辞纵身一跃,停在了后院枯井上。 这枯井边净是枯叶,边上杂草丛生,也没有切出路来,倒确实是很容易被忽略。 可若这井口便是暗道所在,平时照料的又是姚奶娘,怎么会一个上下的绳索都没有。 那姓姚的奶娘他特意探过,是不会武功的,这样的人上上下下地穿梭于这口井,不可能不依附其他的东西。 第142页 想着,本是要跳下去的脚便退了一步。 席辞寻了一周,确实没找到什么其他的机关,復又往那井口下望去。 里头阴森森的,瞧不真切。 啧,看来只能先下去再说了。 席辞没提气,反是双手扒着井沿吊在了井口,人悬在那里,脚便就落了空,他前后左右毫无章法地扫着,不想咔哒一声,似是有什么被启动,接着,席辞便觉得本是晃荡在半空的脚踩到了实地。 果然。 这井虽是枯了,可倘若是有心人如他一般特意过来寻暗道,定还是要来探一探的。 只是——恐怕前时他当真跳下去,再想上去,就难了。 这井内,竟是在离井口大约七尺的距离的井壁上做了机关,上头的人下去,只需要两手扒住井沿,拿脚去开启,便自会有石阶伸出,承受人的重量。 席辞小心将两只脚都踩在伸出来的石头上,这才松了扒住井沿的手,枯井里的湿气倒是很重,带着一股泥腥味。 拍了拍身上的灰,席辞再抬眼,适应了夜色,就着月光,瞥见一道窄窄的石门。 伸手一推,那石门切开,有台阶蜿蜒而下,深深指向前方。 到了这儿,才算是真的寻到了地。 要命,席辞想着,将袭风扇从腰间转到了手中,另一手举着火摺子一吹,暗道中火光一闪,终于亮堂起来。 往前走了几步,湿气越来越重,还有一些嗡嗡的声音,听着有些瘆人。 不知道这暗道从哪里来的风,吹得手中的火摺子一个明灭。 那前头墙壁上,却是映出一个身影。 席辞不及反应,便见那身影疾走而来,手中的扇子一挥,有掌风迎面而上,火摺子瞬间坠地,灭了。 黑洞洞的暗道中,席辞能感受到另一个唿吸声,有些急促。 袭风扇刚刚已经飞出一记,却没有听到声音,可见放了空,此人功夫很强。 不过,受伤了。 血腥气。 席辞的扇子干燥,那么,这人是之前受得伤。 「席谷主?」 那人似乎是认出了袭风扇,突然出声。 席辞愣住,立时将准备再一击毙命的毒扇收回,差一点,就能取了他性命。 「三殿下?」 「是我。」 蒙赤焱确实受伤了,答完这一句,席辞便就听得倒在墙壁上的闷哼,思绪挣扎,终究还是摸索着.上前去:「餵?死了没?」 半晌,才听得一道咬牙声:「没。」 「里头有什么?」席辞想了想,不等回答,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出去再说。」 出去?别啊,席辞还待再说,却摸到了一处冰凉,是蒙赤焱的手,指节分明,却湿漉漉的黏腻得很。 下意识的,他问:「伤得很重?」 「还好,已经封了脉。」蒙赤焱声音有些轻,不似之前,「皮外伤,制住里头虫子的时候破了皮,为免中毒,剐掉一块。」 「……」是个狠人,不过银翅虫这个东西,确实也只有这种办法可解,不然能迅速中毒,无论此人是何目的,看来也是为了毒人。 既然目的一样,又同处一处暗道,总不能不救,而且涂兰三殿下,到底有用的,席辞不由分说将他的手腕翻过来搭了脉。 「你做什么?!」几乎是第一时间,蒙赤焱就将人甩开来,险些没站稳,被方才甩开的人一把扶了。 黑暗里瞧不清楚对方神色,席辞人还有些傻,扶得却踏实,因为这人是倒在他怀中的。 这一倒,他才意识到不对来。 方才指腹按上那手腕不过转瞬,可席辞的医术是什么水平,只这一瞬,整个人都五雷轰顶般。 再加上此时怀中撞上的绵软,舌头都差点被咬断。 「三殿下你……你你你……」 「怎么?」蒙赤焱疼得厉害,想退远些,却发现这个二愣子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扶得太紧,她本就脱力,根本挣不开,遂冷冷道,「席谷主。」 「哎!」席辞被这一道突然的女声呛到,嗖得就松了手。 蒙赤焱不察,加上本就在使力抗衡,这下可倒好,直接往边上摔去。 「抱歉!」席辞手忙脚乱地再次将人扶住,这一次,力气都不敢用,基本上是拿自己的身子叫她靠着罢了。 蒙赤焱心累,终于闭了闭眼,顺了气才道:「罢了,席谷主知道了也无妨,听说谷主医术了得,还请先替我医治,起码不能叫番馆里成启宇的人发现不对。」 席辞赶紧开始掏袖子,这般伤行迟干过的次数不算少,他倒是随身就带了伤药,这会儿一股脑地全部给抠了出来,又开始摸摸索索找火摺子。 「别点火,里头的虫子多,引来了不好。」 「哦哦哦!」席辞语塞,又摸摸索索地替她上药,骤然的吸气声起,上药的手就跟着一抖,他第一次给人上药上得这般忐忑。 啧,还是行迟那般糙的好啊,怎么治都是纹丝不动的。 待大概地处理了,蒙赤焱又就地调息,片刻,听得身侧人支支吾吾地欲言又止。 「你要问什么?」 问她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扮作男儿身吗? 不想,听得她这一句,身边人更是犹豫了。 好半天,席辞才试探着道:「那你——是女扮男装,还是男扮女装啊?」 第143页 第81章 出征 蒙赤焱不说话了,…… 蒙赤焱不说话了, 席辞不知.道这人是疼得说不出来,还是单纯地不想搭理自己,便兀自又回忆了一下, 之前怀里的触感,好像应该是个真的姑娘。 易容?! 不像,论易容, 他跟行迟是翘楚,这技术还得从药谷说起呢, 怎么会这么久瞧不出来。 哎, 不对。 来之前, 行迟那傢伙是不是说了啥来着? 你不是想要媳妇儿么? 去找蒙赤焱, 保不准他见你诚意可嘉, 给你寻一个异域女儿。 席辞现在开始有理由怀疑,行迟他一早就是晓得的, 楞是没告诉他。 做皇帝的人,怎么都这么坏呢?! 思索间, 边上人似乎已经休息好了,加上药应该起了作用, 蒙赤焱扶着墙站起来。 恢復了女儿身, 蒙赤焱的声音也跟着就清冷了许多:「你们不是已经往南边去了吗,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问题, 该我问的呀,」席辞收了扇子, 「你们涂兰不是已经臣服小皇帝了吗,来这里做什么?」 不等回答,席辞恍然:「哦!你也发现禁卫不对劲了?」 没有反驳,那边的女声道:「这毒是从我们涂兰出去的, 想必席谷主应该晓得,迎晚花与银翅虫本都不是中原之物,虫子尚且能养着,花却不是有地方就能长的,今年大霂异寒,这花就是养在此地也不好活,小皇帝近来频繁从南边运东西过来,码头上也驻守了禁卫,恐怕是从岭南过来的。」 「今年确实是太冷了,不过岭南的气候不同,一年四季都能活下来,水路最快,冉京运河可达。」席辞啧了一声,「不过往年也没发现异常,你的意思是……」 「往年我不知道,不过今年想必是京城的余量不够了。」 「这么说的话,一来京中的花跟不上,二来,也可能是小皇帝加大用量了?」这话其实问了也是白问,蒙赤焱又不是成启宇,再者说,这问题简直是废话,今年可不是加大了用毒范围,不然怎么会叫局面变成如今这般。 蒙赤焱走了几步,大概是觉得边上人不缓不急地与她说话,态度十足不像是个探子,狐疑问道:「你还不走?」 「不走啊,现在走了,抓我的人还没来呢。」席辞笑了笑,「不划算,还得我多费脑筋送上门去,这年头,想撞人手上也是要凭本事的。」 「你什么意思?」蒙赤焱的声音一肃,「你要引人来?!」 「昂,是这么个意思。」席辞让开身来,「所以三殿下如果想要先走,就去吧。免得暴露了身份。」 黑暗里,蒙赤焱的手不觉就攥紧,努力控制之下才没有一拳挥过去。 亏她看在行迟的面子上,觉得既然有了协议,总归是要尊重合作方的,不想这人差点就坑了自己! 在蒙赤焱冷哼一声,错身过去的瞬间,席辞却是一抬手,拦在当场。 「这又是何意?!」很明显,已经生气了。 席辞乐呵呵的:「哎呀,哎呀,说晚了,这会儿恐怕井口已经候着.人了。」 「你!」 「不过三殿下,你如今是女装来的,这一点,小皇帝应该不知道吧?既然如此,那就算是抓住了,也跟你涂兰三殿下没有关系啊!」 「你想要我陪你一起被抓进宫里?」蒙赤焱觉得今日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进去的时候没留意叫那毒虫咬了也就算了,大不了回去小心些忍一忍,现下倒是好,竟然被堵在了暗道里,进去也不是,出去也不是。 「外头那可都是餵了毒的禁卫,你又受伤了,」席辞可惜道,「你看看,就算是打得过,那也是两败俱伤,不划算啊。不如被抓了省事,涂兰公主不是还在宫里头么?你们兄妹……啊,姐妹,保不准还能在牢里见面叙个旧。」 「闭嘴!」若不是因为刚刚被这人救了,蒙赤焱真的不怀疑自己能掐死他,「她要是被小皇帝抓进牢里,我定第一个宰了你!」 席辞从善如流地不说话了,只窸窸窣窣地将腰间的扇子又藏进了袖中。 听着声音,蒙赤焱想到了什么,又道:「你也易容了?现在是谁?」 「你妹夫。」 「……」蒙赤焱有点血气沖头,半晌才道,「他不配做我妹夫。」 「小夫妻的事情,说不准的呀。」 「不是叫你闭嘴了?」 那不是你先又问我话了?好在席辞脸皮子从来都不薄,浑然不在意地继续道:「那不行,待会就要一起被抓了,总不能叫你妹妹知道了自己夫君三更半夜跟另一个女子在一起,虽说不是捉姦在床这种事情,但是到底不好,妹妹肯定要伤心的。得想个说辞呀!」 谁是你妹妹!叫这么顺熘! 这个人怎么这么多话?说的什么? 净放屁! 蒙赤焱做男人做久了,本就不比一般女子温柔,粗鲁的骂街已经腹诽了千万遍,总算咬牙道:「那你待如何?」 「这样。」席辞凑近了些,「就说你是个贼,看这点心铺子空了几日想来偷点东西,我呢,以为你是这铺子里的人,所以抓来找暗道的,你一问三不知就好。」 「……」 「我还伤了你,叫你不敢不从,啧,完美。」 蒙赤焱觉得头比伤疼,只是不等他们再商议,里头突然响起嗡嗡声。 第144页 「是毒虫!」蒙赤焱喝道,「我方撒了药粉,现在管不住了,跑!」 席辞听得那声都觉得汗毛竖了起来,不及说话,手腕却是被人扣住了。 堂堂七尺男儿,就这般被一个女子抓着逃命起来。 「你他娘的是没长脚吗!」还真要她拖着跑不成?! 直待蒙赤焱突然男人一般骂出声来,席辞才反应过来,反手将那只手抓了:「跟我走。」 城外,七大营驻扎地,走水的声音乍起,浇了油的粮草窜起三尺高的火焰,瞭望台上的人根本没瞧见远处来人,只瞅见几道影子闪过,下一瞬,嗖嗖几箭飞来,便就无声倒了地。 号角紧急吹起,兵马嘶鸣,为首一人身下漆黑的战马,一路.疾驰而来。 哀嚎声、刀枪声、风声带着叫喊声,乱成一片。 一枪直直飞出,捅破飞扬的旗帜,那旗面落在地上,斗大的一个「霂」字,被铁蹄踏进泥中。 「陛下,营地内全部拿下,强行餵了缓和药,但是外围来报,有一路人马已经逃往皇城。」 「等药起效。」行迟收剑,「半个时辰后出发。」 「是!」 南山寺外,小沙弥端着木鱼站在虔音大师的身边:「师父,真不带我去吗?我也是南山寺的一份子啊!」 「看门。」虔音大师袈裟在身,身后立着一众持杖人。 阿弥陀佛,佛号响起,那一袭袈裟率先往山下去,浩浩荡荡的队伍,不比军列的气势,甚至从容不迫,可了忙知道,他们手中的节杖,断不会留情。 竭尽全力。 这是师父给大家唯一的要求。 了忙站在寺门前,手中的木鱼不觉敲响,那一刻,他突然想起前时听人说过的话。 大霂开国帝暴虐,前朝帝后惨死承安门,是师父以出家人的身份,不顾战火纷争,于城门前席地而坐,替所有亡魂吟经超度。 便是棍棒加身,师父也不曾挪过半寸。 最后是当今左相苏学勤劝住成洲,不敬神佛,当乱。 是以,才有了禁锢之久。 佛心分善恶,佛,度,有缘人。 现下,是师父第二次出山。 「要平安回来呀。」了忙想着,「这俗世太乱,不入也罢。」 第82章 起事 没什么,觉得你好…… 昭和殿外, 席辞与蒙赤焱一併被按跪在地上,成启宇并未上前,带他们回来的人报说这女子乃是个贼人, 被翟游抓着去寻的暗道。 后来因为不听话,挣扎中还被翟游伤了。 那胳膊上的伤不假,可是翟游? 成启宇瞥过二人, 终于开口:「翟大人宅心仁厚,据说待谁都如沐暖阳, 没想到, 竟也这般不知怜花惜玉。」 怜花惜玉? 席辞心呸了一声, 你个小兔崽子你懂个屁, 那伤是老子剐的么?要不是你搞那些毒虫, 人姑娘家至于对自己下手那么狠嘛! 「生气?」成启宇突然笑了,「翟大人将涂兰公主送给朕之后, 还真是拈花惹草,这么快, 就移情别恋了?」 说着目光一转,落在了低着头的玄衣女子身上:「转给一个贼?」 身侧的女子没出声, 身形却是微微一动。 蒙赤焱不知道是因为厌恶着翟游, 还是不满自己被编排,不着痕迹地往边上去了些。 自然没逃过席辞的眼。 呦, 前一刻还说老子不怜香惜玉,后一刻就开始编排老子爱上这女汉子? 你特么图啥啊! 席辞不知道翟游一贯怎么对这兔崽子的, 斟酌了一下才答:「我气一招不慎,叫你抓了。」 「翟大人如何这般火气,朕不是说过了,你诚心留在大霂, 朕自然不与你计较。」成启宇说着便一伸手,于祁上前来递了一捲纸页来,前者接了便就扔给了地上跪着的人,「你说,这告示.倘若是散出去,行迟会不会来救你?」 席辞捡了打开来,无非是写的他,哦不,写的翟游一心为主,甘愿以身犯险,被抓后宁死不屈,不日问斩的事。 真有你的,那措辞,莫说是行迟,就是他一个当事人瞧着,都觉得可歌可泣,倘若南盛不来救人,那就是狼心狗肺。 面无表情地将纸页折了折,席辞甚至还给端正摆在了空地上,这才淡然道:「陛下弄错了。」 「哦?」 「我虽自小被他带大,却也够不上能叫他为我赴一场鸿门宴。」席辞说着更是低了头,「这是我翟家的使命,也算是报了他打小养育我的恩情,无他。」 这话翟游应该能讲得出来的,席辞一边背着草稿,一边矫情得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成启宇挑眉,只听那人继续道:「这是为人臣子的自觉,他是君者,自然明白什么叫取捨。恐怕你这算盘,打空了。」 「如此——」成启宇似乎不意外,只道,「是翟大人觉得自己身份不够?」 「是。」这一个字,席辞咬得很轻,颇有一种悲切感。 果然,成启宇很满意:「没到最后时候,哪里能晓得呢?」文官向来嘴硬清高,他如今口中如此说,又哪里是不期待自己不是那个被牺牲的人。 有期待,才是最好的。 这样,那行迟不来,他才会真正死心。 来了……正好一举端了,省事。 「至于你。」成启宇声音一转,冷哼一声,「竟然有人,敢在朕的地方做贼。」 第145页 「陛下,民女知错!」 大概是不想在她这等旁枝末节上下功夫,成启宇勾勾手,禁卫上前。 「把他们先关起来。」 「是!」 席辞颇有文人风骨地任由人抓了往地牢去,端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 蒙赤焱都差点信了这个人是翟游,而不是前一刻还在暗道里滔滔不绝的人。 人去,于祁过来:「陛下相信?」 「那女子么?」成启宇负了手在身后,「自然不是个贼,可她什么身份不重要,左右不过是加大些筹码,好叫那行迟,自投罗网罢了。」 「陛下说得是。」 「码头的货还没送来吗?」想起什么,成启宇拧眉,「怎么晚了这么些时候?」 「应该快了,今日起雾,许是迟了些,」于祁平静接道,「奴婢派人去守着。」 「嗯。」 成启宇瞧了瞧天色,復又回头看向一边立着的小丫头,姚织锦似有所觉,抬头对上一双冷漠的眼,立时又摁下头去。 「你娘管的好事啊,这暗道的消息,倒是传得快。」 姚织锦赶紧跪下:「陛下息怒!这消息,定不是她传出的。」 「哦,那难不成,是你传出的?」成启宇的声音凉得透出些杀意,叫地上人瑟瑟发抖,已经磕起头来。 「陛下饶命!奴婢没有,真的没有!陛下饶命!」 「也是,你这么怕朕。」喜怒无常的人,却是慢慢走过去,抬手在她已经哭花的小脸上蹭了蹭,梨涡尚.在,那人却是不这般爱哭的,「可惜了,否则,还能更像她。」 「……」姚织锦抖着唇,眼睛只敢看住他胸襟上的龙爪,那爪尖锋利,分明该是最刻骨的刀,可如今她的脸被这龙爪擒住,冰寒的手指划在脸颊上,是少有的温柔,她忘记了害怕,只觉得,起码这一刻,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杀她。 成启宇瞧了一瞬,她眼中的恐惧渐渐褪去,竟带了些淡淡的悲悯和悲哀。 悲悯? 混帐东西! 将她的脸骤然甩开,也不管她被突然的力道扔在地上的狼狈,成启宇抬脚就走,身后有宫人匆匆过来:「陛下!」 成启宇将人关得敷衍,禁卫又不知变通,干脆是直接将二人关在了一处。 席辞啧了一声:「怎么?犯人不是人?起码男女分开吧?这多不方便?俗话说,人有三急……」 「你坐下。」 没说完,身后的女子发话,她已经眼见着这人对着空气嚷嚷了好半天了,也不怕守卫报给成启宇,叫后者发现什么不对来。 尤其现在他顶着一张翟游的脸,更叫人一言难尽。 席辞这把终于乖顺从门口捱回来,别说,那么大一个三殿下突然变成了女人,不习惯也就算了,加上现在有了灯火,他才发现,这人还是个美人。 要命,美人在侧,人在牢中。 他是造了什么孽。 蒙赤焱掀起眼皮,对上他的眼:「怎么?」 「没什么,觉得你好看。」席辞干脆放弃了跟空气打嘴仗,坐在了她对面。 蒙赤焱被这句话噎住了,从来只听中原人说他们涂兰民风粗狂,热情豪迈,哪里晓得这中原人也毫不逊色,若不是他现在这脸皮子还是翟游的,叫她保持着清醒,刚刚险些就红了面。 顿了一瞬,蒙赤焱才道:「他们拿你做筹码,却这般放任你在这里,不怕你自绝么?」 「哎,这个不重要。」席辞摆摆手,「只要人在手里,死活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那你们南盛的皇帝,会来吗?」 「不会。」席辞斩钉截铁道,「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只是个小喽喽,又不是他媳妇儿。」 「……」这话信不得,蒙赤焱想着就要闭眼歇息,牢门却是一响。 「你……」来人竟是沁珂。 牢中二人诧异,只是比他们更诧异的,是门口的人。 沁珂目光逡巡在二人身上半晌,原本是向着男人的,可现下,什么都说不出来。 后边的守卫咣当一声就将门给关上了。 沁珂慢慢走过来,目光游移。 蒙赤焱嘆了一息:「他都知道了,你不必掩饰。」 沁珂抿唇,到底还是没改口:「兄长,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他这是?」 「运气不好,毒的来源找到了,一时间还解决不了。」蒙赤焱说着,又指了指身边人,「这个——假的,不是你夫君。」 啧,席辞还打算装一装的。 你看面前人多失望,做姐姐的,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 这般.想着,面上就笑起来:「公主,你怎么来啦?」 「我……我听说翟游被抓了,就求了小皇帝叫我来见最后一面。」 你看看,这一对姐妹,刻薄得哦。 席辞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你们恐怕对翟游有误解。他这个人啊,心思重,但是一旦想明白了啊,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忙。做事总有个轻重缓急,权衡利弊……」 「包括将自己新婚的妻子拱手让人?」蒙赤焱冷冷接道。 「这不是一码事。」席辞想继续辩驳几句,又觉得似乎没什么说服力,毕竟,翟游不争涂兰公主也是为了留在大霂做饵,却是让得有点干脆了,是伤人,于是,便就揭过话题,「你来见我,成启宇没派人跟着?」 第146页 「他没顾上。」沁珂道,「我去的时候,有宫人报说是抓了南盛皇后,他挥了手就出去了,根本没再理我。」 「什么玩意儿?」席辞傻了,「抓了谁?」 「南盛皇后。」沁珂好像是刚刚想起南盛皇后是谁,「就是之前的苏林晚苏小姐?」 「我……」我能骂人吗? 席辞心态有点崩。 蒙赤焱看他,用冷漠的嗓音毫无同理心地强调:「这次,行迟他媳妇儿亲自来了。」 你闭嘴! 席辞想吼人,好在是忍住了。 苏林晚不是这么莽撞的人吧? 行迟应该已经切入七大营了,等南山寺那边将城外的最后一波兵制住,他赶制的那些缓和药,起码能叫七大营的被俘将士们有几日清醒,届时能带着收入南盛军。 他在暗道那边闹出那般动静,又留了记号,暗卫他们应该能收拾暗道里的玩意儿。 刚刚他一路又将缓和药粉散了些出去,起码这地牢中的禁卫能控制住,届时南盛大军压境,他从皇宫中里应外合,完美。 这怎么还突然来了个惊吓? 行风不干事的么! 一个苏林晚都按不住吗! 哦,他好像是管不住。 那老庄主也不管吗! 席辞脑瓜子里嗡嗡地骂了个遍,最后还是沁珂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你还好吗?」 「你方才说,南盛皇后被抓了?」 「是。」 席辞沉默。 蒙赤焱目光也落在他身上。 「公主,待会宫中必然大乱,」片刻后,席辞抬头,「宫中密道的入口在昭和殿,你应该晓得,于祁定已经将禁卫引开,你进去,翟游会接你。」 「何意?」蒙赤焱问道。 席辞整了整衣袍,想了想干脆将脸上的易容也揭了,露出真容来:「既然是南盛皇后,肯定是抓人的根本不认得。我们家娘娘才不会这么笨,怕是送了个惊喜给成启宇。」 罢了,顿了一息又道:「到底自家兄弟,我总得去见见他涂脂抹粉的样子……呸,总得助他一臂之力。殿下,要不要一起?」 蒙赤焱目光闪烁,觉得怕是前一句才是他实际目的。 胳膊上的伤自然还是疼的,好像这事也不关她涂兰的事。 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还是点了.头:「也好,只望你们南盛皇帝,能承了我涂兰的恩情。」 「定然。」 千里之外,苏林晚还有些担心:「老将军,你说,行风这一路上疾行,妆面会不会花了啊?」 行璟这几日平白被叫老将军,又不能反驳,只觉自己好像确然是又老了几岁,心口堵。 加上这个问题,他一个老光棍,实在不懂:「花了会怎么样?」 「花了的话,保不准不等行风动手,成启宇先被吓得上手扇他。」 「……」 苏林晚说着还有些惋惜:「应该带些脂粉叫他路上补补妆的。」 不是,这操作,恐怕对行风来说,比活捉成启宇还难吧? 第83章 重围 行迟不是神 当然, 苏林晚担心的并不是没有道理,起码此时此刻,行风觉得, 倘若是他的妆容足够精緻,那该死的宫人也不会提醒成启宇,苏小姐的脸好像受了伤, 看着很奇怪。 以至于他背着身子,觉得后边过来的脚步声, 似乎并不是那么急切, 而且, 成启宇也没有把禁卫屏退。 娘娘误我! 说时迟那时快, 在那脚步声些微靠近的瞬间, 袖中刀已经袭出,直取成启宇面门。 后者目光一凝, 却已经有刀架在了前边。 成启宇讥笑一声:「凭你?你可知假扮她的代价?」 禁卫的刀冷飕飕刀刀致命,没有给行风空隙说话, 脑袋上被按着戳上去的珠串簪子哗啦啦地响。 要了命了,行风想着, 这还是他第一次打架带配乐的, 别的不说,这珠串子甩在脸上是疼啊! 好在成启宇带进来的禁卫不多, 他尚且能应付。 谁料下一刻,外头又进来十余位提刀护卫, 皆是听着声音冲进来的。 糟,失算…… 成启宇已经负手立在了一边,面色都没有动过,似乎早就料到。 「你叫朕白高兴一场, 该杀。」 「呸!」行风干脆将那珠串子拔了,往他那边丢去,「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那簪子直直扎进一只苍白的手背上,而那只手,似是毫无感觉,直接拔刀相向——是已经毒入肌理的禁卫! 行风眼皮子跳了跳,心骂了一声,专心迎战。 「报!!地牢的守卫被人迷晕了!」有人在门口禀道,「看押的犯人逃了一半有余!」 「什么?!」成启宇不信,「你说谁晕了?」 他的毒人怎么可能会被迷晕?!他下的已经是最毒的药了,完全可以抵抗其他所有的毒和药,是以他才能放心让他们行事,怎么会错?! 「报!!姚女官回城路上被截住,现在已经落入南盛军手中!」 「胡扯!」成启宇爆吼一声,「南盛军?南盛军怎么过来的?哪里有南盛军?」 「是……是南盛军,旗帜上打的就是盛字,」宫人的嗓门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惊的,此时越发显得尖锐起来,「七大营四成的兵力已经被控制,逃回的人马在南山寺脚下遭到伏击,几乎全军覆灭,只……只余一人回来传.信……」 第147页 「南山寺?南山寺……好啊,南山寺。」成启宇一巴掌拍下,桌上的杯盏被掀出去,溅了一地,「虔音!虔音!他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的是你吧!」外头的声音带着笑意,与此同时,袭风扇蹭蹭蹭飞来,禁卫抽身挡在前边,瞬间血流如注,成启宇被溅了一脸的血,浑身都气得发抖。 「席大人!!!」行风跟见了亲人一般,这就要扑过去,被跟进来的禁卫又兜面扫了刀来。 席辞应了一声,刚准备问问他怎么样,不想一眼扫过去,愣是吐出一个抑扬顿挫的操字来。 「你他娘的中毒了?」一边招唿层出不穷的禁卫的招式,一边席辞骂了一句,「顶着一张鬼脸吓唬谁?!」 「这还不是娘娘摁头画的!」行风撑着力将那禁卫给打下去,往席辞那边杀过去,「席大人,我这要顶不住了啊!」 「顶不住也得顶着,外头有从牢里带出来的兄弟们,里头的都对付不了怎么好意思?!」席辞纵身几个起跃过来替他杀了几个,行风这才看见他身后还有一个女子,身手也不差。 没有人管成启宇,整个宫中的禁卫几乎全数出动,守在姝和宫内外,光是听着这二人对话,他也明白今日怕是难以脱身。 不知为何,分明该是冲杀往前的禁卫,那手中的刀却是渐渐慢了下来,甚至有的还短暂地停了下来。 这个人做了什么? 还是那女子做了什么? 成启宇阴毒地瞧了厮杀成一团的人,一躬身往殿外跑去。 「席大人!跑了!人跑了!」 「自有人候着,叫他跑。」 大霂京城外,一身血污的男人提刀上马,与之并行的,乃是袈裟之人。 「大师不必勉强,此去多艰,」行迟顿了顿,看向那曾经的大盛都城,此时的大霂宫廷所在,「自古攻城便是血泊之地,大师助我至此,足矣。」 「阿弥陀佛。」虔音手上鲜红,分不清是谁的血色,却是与他一併望向那皇城,「施主不必多虑。」 行迟抿唇,待重新整装,便向城池而去。 兵贵神速,自古以来的道理。 这一战,终究要开始了。 南盛城楼上,苏林晚立在晚风里,这已经是行迟出发后的第十日了,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荣氏陪她一併站着,而后收回目光道:「以往大霂刚开国那会儿,我倒是也这般等过你爹回来。」 「爹爹本是文官,倒是做了将军,荒唐。」苏林晚转头来拍拍母亲的肩膀,「放心,行迟一定还派了人往临北去。」 「我才不担心他呢,」荣氏哼了哼,「起了疫病又如何,你爹往年也不是没经手过,基本该怎么处理总是会的。如今控制住临北大营,莫叫兴北往皇城里添乱才是正经。」 「啧。」苏林晚颇为同情地摇摇头,「娘,我爹跟了你,倒是可怜了。」 「撒手!」荣氏毫不留情地把她爪子掀下去,「我下去了,没事.搁这儿吹什么风,得胜了自然会回来的。」 「嗯。」虽是应了声,苏林晚却是没动,眼见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復又往远方望去。 荣氏从来都是刀子嘴,这么久不见,明明担心得要命,昨日临北传来的信她捧着瞧了许久,还以为她不晓得。 爹爹说自己的毒无碍,北疆那边他与左将军合力制服了一批成启宇的手下,不过因为不能解毒,随时可能会压不住他们的蛮力。 好在是行迟送了缓和的药,终于安分了些,不至于腹背受敌。 疫病确实棘手,但最紧要的怕还是那想着趁火打劫的兴北军。 这一战,就没个停。 「老将军,打仗,一般得打多久啊?」 行璟立在边上:「这个说不准,十天半个月的常有,持续个把月的也有,更甚是长久地拖下去。娘娘,有时候没有消息,却也是最好的消息。」 「他带去的人不多,可这南盛驻军,也不能轻举妄动。」既是国,便就不能无兵来守,苏林晚懂这个道理。 她这几天翻了兵书,瞧过攻城战,最是惨烈的战役,怕就是攻城战了。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可是,那城里头的,也是大盛的子民。 成启宇被逼急了,定是要拿整个城池来殉,到时候,行迟又该怎么办? 兵贵神速,行迟定然早就已经到了城下,可是,还没有消息—— 有些冷,苏林晚缩了缩脖子。 「莫不是倒春寒吧……」 行璟听了一耳朵,却也接不上话,刚准备问一句,便就听得身边女子继续道:「这般时日,粮草怕是跟不上。」 「陛下他们抢了七大营的粮草,补给应该是够的。」行璟接道,心里也有些没底,「娘娘放心,陛下定有应对之策。」 他们总是这样的,无论是行风,席辞,还是行老将军,好像他们每一个,都那么信任行迟,可是,行迟不是神,他如何能当真万全呢? 不攻城,那么多南盛军能拖多久。 攻城,那么多无辜百姓又当如何。 倘若不管不顾,与席辞他们里外夹击,踏平大霂皇城又有何难。 可他真的可以不顾么? 行迟不是神,所以,他也会难过。 苏林晚突然扬起头来:「将军,我想领军北上。」 第148页 第84章 惊变 这命都押给了她,…… 大军包围大霂皇城已经四日有余, 由宫中摆脱重围的断水山庄众人跟着席辞与行风一行人沖将出来,却是被堵在了宫门口。 蒙赤焱胳膊已经要抬不起来,回头瞥见身侧的人, 连续的打斗已经几乎耗尽大家的力气,席辞立在她身边,扇子上啪嗒嗒滴着血。 「终究还是没有那兔崽子疯。」席辞拿袖子抹了一下唇角的血, 转而看了她一眼,「你的胳膊可还行?」 「死不了。」 「席大人, 缓和的药粉没有了?」行风出声, 望着那宫门口快要毒变的禁卫们, 这怕是要鱼死网破? 席辞没好气道:「你当我干坤袖?能带.这点出来不错了, 其他都给城外那个了。就是再耽搁下去, 这药效也不顶用了!」 往身后那些倒下的禁卫身上瞧了一眼,席辞咬牙:「娘的, 再来一次,我不如直接去死吧!」 「药谷的谷主, 连这点毒都制不住?」蒙赤焱一开口就是暴击,席辞险些呕出一口老血来, 不等他辩驳, 那女子却是将染血的广袖削去,凌厉得好似罗剎, 「银翅虫之所以能叫这些傀儡受控于那小子,因为它们还是涂兰最毒的蛊虫。」 「我说, 你们那地儿的虫子,个大就算了,怎么还净不叫人省心?」 蒙赤焱懒得搭理他,扯了碎布条将袖口收紧。 席辞眼瞧着她贝齿咬着碎布利落地吐出, 而后重新握了弯刀,一时语塞。 接着才听那人道:「既是蛊虫,自然是要先把蛊王切碎了。」 「……」席辞从来只懂医理药理,蛊虫这玩意儿南疆那边的,也就是听过几耳朵,根本没当真,如今听着蒙赤焱的话,復又看向那宫门外的小皇帝,手中的扇子便不由自主地提了气。 皇城正中,哭喊声震天,成启宇一步一步走上城楼,下边,是南盛大军。 没有一张脸是干净的,说不清谁比谁狼狈。 可那阵前的男人,却在他出现的瞬间拔弓相对,动作之快,没有人瞧见。 「行迟!」成启宇丝毫不惧,他身后跟着现出一名禁卫挡在他身前,那禁卫手中—— 男人目光不变,握弓的手指冷峻。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行迟,这皇城人多粮少,你既然敢围了,想来是并不在意这城中百姓的。」成启宇直直迎着那张弓,笑了起来,「无妨,朕替你把他们都聚在一处,你尽管投石撞门,投一次,杀一个,撞一次,杀十个。」 骨节分明的手指平稳,男人缓缓拉动弓弦。 又是两个禁卫上前,手中同样抓着哭喊惨烈的妇人。 最后,是一个七八岁光景的孩童。 再瞧不见成启宇身影。 「行迟,朕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死!朕只怕这城池它灭不掉,倒不下,」成启宇的声音从人墙之后传出,「朕最恨的,便是这宫墙城楼,行迟,朕要你知道,你想要守护的,朕都能给你撕碎,一点都不剩!朕还要你知道,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之而来的,是尖锐的哭腔,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城楼上被抛了下来。 马蹄扬灰,嘶鸣声,唿喊声,城楼上坠下的孩童整个心都似是被挖了出来,回不来身,下一刻,便觉腰间一紧,人便飞了起来,而后被人一拽,撞上一处不算冷硬的地方。 闷哼声入耳,孩子张了张嘴,抖得唇色都犯紫,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眸。 连续几日的攻占,断的是城中的水粮,却也是他自己,行迟丢了绳索,将孩子放下,自有行山过来把孩子带到了后方。 全程,无人说话,便就是劫后余.生的孩子,都只是大口喘着气,哭不出声音来。 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你。 行迟仰起头来,看向那城门之上。 上辈子,他想,上辈子他究竟如何对这个人,才会叫他疯成这般,这般疯魔无度,甚至于叫人根本猜不透他究竟想要什么。 难道,成启宇就真的只是想要他不好过么? 「咳!咳咳咳!」便是有攻城的绳索缓冲了孩子下坠的力道,方才巨大的冲击仍旧是叫马上的人捂着心口弯下腰去。 「陛下!」行山上前要扶,被男人伸手挡了。 心口处是一块绣绢,行迟死死按在上边。 「贴着心口带着,老宝贵了,里头还有我的一根头髮呢!」 「最后走的人,才最痛苦,我是吃不得苦的人。」 「行迟,过来,让我抱抱。」 唇角溢出一点自嘲,行迟慢慢收回视线。 旌旗猎猎,他垂下手,收紧缰绳。 他竟然,差点想遂了成启宇的心思。 死,这个字眼,他已经不陌生了,可他这条命,却从来也不是自己的,如今,更是押给了那个言笑晏晏的小丫头,又如何能容他妄自菲薄。 他成启宇想要逼他死,那便就偏生看看,谁先死。 「暗道挖得如何了?」 「快了,最多一个时辰。」 又是一波流矢,夹着石块砸下,城墙之上,禁卫有之,百姓亦有之。 禁卫不知疲惫,站在最上边的正是曾顺黎,他整个脸上都翻出肉来,却仍旧拿已经变了形的手指去搬石头往登云梯上的南盛军掷去。 如此可怖的情形,南盛军已经见了几日了。 第149页 一群血肉之躯,对上一群怪物。 听陛下之令,他们只是佯装强攻,可亲眼瞧着这些毒人,到底还是震惊。 「不行,光靠我们,救不出那些人。」城中每个禁卫的手中都是百姓,行风不敢贸然出手。 「中原不是有话说,当断不断,反受其害?」蒙赤焱接道,「你们南盛的皇帝这般优柔寡断?」 「放屁!要是你做皇帝,叫你亲手杀了一城的子民,你干?」席辞没客气地回敬,「第二个成洲吗?」 「哼。」蒙赤焱扭头,他们已经与这些禁卫对峙许久了,原本是想要越过他们去逮那兔崽子成启宇,可惜,这玩意儿现在根本是把生人当盾,计划搁浅下来,一行人竟然没了主意。 「罢了,总有办法的。」席辞伸手拍了拍行风,「对了,谁叫你过来的?得亏你来了,不然这次可是够呛。」 「是娘娘。」行风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根本没能一举制住成启宇,还叫他逃了,说到逃,他復又扭头,「席大人刚刚说自有人拦着那小皇帝,这怎么还叫人跑了呢!」 「呦!你质疑我?」席辞是越累越爱跟人槓,瞬间就把护卫怼得没了脾气。 行风不说话了,席辞才又道:「陛下确实安排了人,按理说不该有问题,不过这也是我想问的,于祁呢?」 姝和宫外不远的树下,小姑娘的手.指都在颤抖,那匕首很精緻,本来就不该是用来杀人的,此时,却戳在一人的腰间。 血汩汩流出,锦衣的宫人倒在地上,眼睛却是盯着她。 姚织锦捂着嘴,根本没法好好站起来,扑通摔倒在他对面。 于祁眼波微动,终于轻声道:「你喜欢他。」 现下根本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可他说得闲淡,似乎外头的喧嚣都无关紧要。 姚织锦脸上挂着泪链:「对不起,我不想杀你的……可……可你背叛陛下,你……你是不是要放南盛的人进来?」 「重要吗?」于祁淡淡道,「他终究会死。」 「不会的!只要你不放那些人进来,陛下一定有办法脱身的。」 「喜欢一个疯子,你比他还疯。」 姚织锦第一次听陛下身边的宫人这般说话,冷漠,生硬,恨。 以往,他只是平和安静的。 那一瞬,她终于恍然:「你原来,一早就是他们的人……」 「不然呢?小丫头,你以为,人人都会像你一样,黑白不分吗?」于祁一哂,「你走吧,我不想与疯子说话。」 姚织锦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可她不敢走,她怕他还会站起来,去做完他本来要做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一笑,腰间的血便就更快地流出,于祁却是缓缓站了起来,瞳孔中映出惊惧的女孩的脸,他俯下身去,一把抽了那匕首,递在了她手中,「既然是他送你的东西,还是还给你好好留着吧。」 罢了,他也不管那一地的血污,就这样一步,一步,一步地往宫外去。 那血延展开来,他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 城外,行路奔回。 「陛下!地道通了!」 第85章 生擒 我会骑马了 城下的攻势慢慢停下, 两天过去,城中人已经哭叫不出,成启宇一袭黄袍也破乱起来, 他随手拎了拎衣角,微微抬起眼来。 又是一个薄暮的清晨,肯定是睡不着的, 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 「陛下,南盛好像退军了。」 「呵, 好呀。」成启宇弹了弹衣袖。 自然是要退兵的, 否则, 这撬开的城门之内, 就是万人冢。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死又有何惧? 可他又不能这般去死,他还没见到那朝思夜想的人为她凤冠霞帔。 只要他们退兵下去, 他就能寻隙逃出。 他不怕从头来过,这一辈子, 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慢慢来, 等他长大。 成启宇想着便站起来, 復又看向一边的人:「你如何了?」 「奴婢无碍。」于祁捂着包扎好的腰间,垂头道。 他一样用了毒, 所以并不觉得疼,只是为了让他办事, 到底保持了基本为人的神志,这毒下的不多。 所以那血从自己身上越流越多的时候,他仍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 快结束了。 他被禁卫抓来了成启宇的面前,后者垂首看他, 他只说了三个字:「陛下,逃。」 所以,他被留下了。 没有死得悄无声息,成启宇允许.他治了伤。 只差一点了。 「谁?!」成启宇突然厉喝。 雾霭沉沉中,模模煳煳现出些人影,四下散去。 于祁想着,他这一辈子,一场戏,或许,终于该落下帷幕了。 雾气中传来沉沉的一个字:「我。」 苏林晚勒马在前,城池就在眼前,身后是十万大军。 行风担心的终究是成了事实,行璟没磨过皇后,还是叫人带了兵出来。 其实,是他自己也担心了。 攻城,最怕拖延。 要命的。 「老将军,看那里!那不是南盛军么!怎么退这么远?」 「轰——」「轰!」「轰!」 不及行璟说话,几声巨响,城门内有军列沖将而出。 而那爆,炸之声,就是从城内响彻。 第150页 苏林晚瞥见那黄袍一角:「将军!」 行璟哪里会不知道,几乎是同时喝出一声:「沖啊!」 似是应和,那原本撤出的南盛军,亦沖将出去。 两股汇成一股,不费吹灰之力便包围了那将将逃出的人群。 苏林晚使不出枪,更挥不了刀,可她管不住身下的马,只想往那城内沖。 「娘娘!危险!」行璟喊她。 她知道不能添乱,可那声响是从皇城而出,成启宇却是在外边,那么行迟呢?! 刀枪架在了脖颈,成启宇却是勐地看向那大将军身侧一身银甲的人,娘娘? 不过一个愣神,一个禁卫倒下。 行璟单手拎住了他。 「小心!」苏林晚配的刀不轻,只能堪堪抬起来,挡掉行璟身后的人。 「叫他们停下!」行璟翻身掀了成启宇的马,喝道,「快!」 「呵。」成启宇却是盯着面前的人,他看清楚了,真的是苏林晚。 可是——她不是为了他来的,甚至于,他被人捏在手中,她都没有瞧一眼。 她在找谁?行迟吗? 「他在城里,应该快死了。」 「你胡说!」苏林晚的刀毫不留情地甩过去,自然不及近身,有禁卫立时回身杀来。 「混帐!停下!」成启宇挺身,「谁敢动她!」 行璟一脚踹开奔来的禁卫:「娘娘小心!刀剑无眼,更遑论这些行,尸,走,肉!」 成启宇更是瞪大了眼,整个心都沉了下去:「朕在跟你们说话呢!听见没有!啊!」 不想,那些禁卫却是杀红了眼,什么都听不见,只知道提刀,出刀,根本没有停歇。 「糟了!」行璟回头,拦在苏林晚身前,「席大人说的没错,这些毒人用药到了一定程度,连主人的话也不会听,这是最后一个阶段了!」 苏林晚咬牙:「成启宇!你究竟做了什么!」 「不可能!怎么可能!他们不可能不听朕的!」 「朕你个奶奶腿儿!」行璟单手扣住他,一面对苏林晚道,「娘娘快走!这儿我们来!娘娘……」 「我明白,」现下最重要的是找到行迟,战场如此,她更不能叫行璟分心护她,「我这就去!」 「别去!」成启宇突然出声,不想迎接他的却是胳膊上实打实的一刀。 滚烫的血落.到了苏林晚的铠甲上,下一瞬,那女子已经打马往前。 如果成启宇要炼制那些毒,要毒人为自己所用,总是要有媒介的。 苏林晚想,最简单的,恐怕就是血了,涂了也没什么大事,顶多噁心了些。 不想这一路,那些毒人真的都没有攻击她,少有的几个完全失了神志冲过来的,被她险险躲开了去。 他们以为,她是成启宇? 城门近前,硝烟瀰漫。 瞬间,一颗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来。 这座城…… 「上城楼,抢弩车,」沉着的声音突然响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峻,「直接射杀!」 「咚!」是心撞回的声音。 陡然的湿润晕了眼,苏林晚狠狠咬住唇,没叫自己落下泪来。 「报!城中其他地方的火药已经清除!」 「二次彻查。」 「是!」 「报!百姓已经从暗道往南山寺撤离!」 「五百马前卒跟上。」 「是!」 「报!宫内抓到一个女孩!身上藏有毒物!」 「押下去。」 「是!」 「报!外边有我们的援军!」 「……」这一次,声音顿住,「谁领军?」 「行老将军!」 趁男人沉默的空荡,苏林晚抹了一把脸,提着声,莽着嗓子隔了人群也喊:「报!!!」 「……呈。」 分明是带了呜咽的腔调,偏非硬着喉咙装粗:「报!行老将军抓住成启宇了!部分毒人已经不受控了!还有!」 未及说完,后背一震,有人飞身上了她的马,骏马勐地撅起,一脚踹飞了不知何时袭来的禁卫,一把长刀噹啷落在了方才她停着的地上。 刀剑声中,男人的声音入耳:「还有什么?」 「还有……」苏林晚惊魂未定,声音颤了颤,「还有,我会骑马了……」 第86章 惊蛰 今日惊蛰,大地春…… 「嗯, 看见了。」将小小的手握进掌心,心中莫名酸涩,那么柔软的手, 被勒红了也不知道,缰绳被她攥在手中,便是他的手指覆上都没有松开。 该多害怕, 又该多坚持,他的小姑娘才会这般闯进他眼中。 没有再说话, 只是纵马疾驰在烟火之中, 满城的乱石飞沙, 不及他半分动容。 眼前的景象没有给他们时间温存, 如果说跟着成启宇冲出去的禁卫只有个别是已经毒发到最后阶段的, 那么这城中毒人,便几乎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更甚是迎面撞上的, 大多根本辨不清本来面目。 残缺不全的躯体,好似诡异的木偶, 便是发出的声音都是嘶哑犹如困兽。 「他们……」 「闭眼。」抽刀砍断一人脖颈,行迟驾了一声, 「这些人, 来不及救了。」 说这话的人在身后,苏林晚瞧不见, 却贴近着他的胸膛,那里的一颗心, 正沉重地跳动着。 第151页 这将是一片杀,戮场,是行迟不得不下的令。 「啊——」又是一道人影撞来,雁翎刀直袭面门。 整个头颅仍是直直向前, 血肉爬过刀面的声音揪人,苏林晚咬牙,正.对上那一张目眦尽裂的脸。 还是个少年。 那少年眼中的红色骤然退去,转而陷入一点茫然的漆黑,最后归于静寂。 来不及将人推开,又是一波毒人涌上。 丢了雁翎刀,行迟拔了流水剑,单手护住身前人:「别看。」 翻滚而出的干呕,苏林晚却死死咬着牙关。 谁能想到,那最后一刻的茫然,竟他们唯一的清醒。 他们,本该有另一番人生,他们,也曾是活生生的人。 那眸中最后闪现的清明,苏林晚瞧见了,行迟死战这般久,定也是瞧见了。 不止一个,也不止十个,是无数个…… 此前不杀,是投鼠忌器。 是为了那些何其无辜的人命。 可彻底的毒,变,倘若不下令,就是南盛军寂灭。 都是人命。 行迟是那个唯一的决策者。 他们不是敌军,他们却是敌军。 他们不似活人,他们却曾为人。 面前的血红斗转,战马载着二人转入一处宫门。 后边人声鼎沸,这一道宫门却是隔开所有喧嚣,远离城中,宫门外把守的精兵浑身脏污也不比外头的好,都严阵以待。 行迟率先跳下去,而后将马上的小姑娘抱下来。 苏林晚双脚落了地,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能憷,要站稳,可下一瞬,仍是无可避免地腿软。 不争气! 不就是战场么!怕什么!这破腿!抖什么!你究竟抖什么! 「苏林晚。」扶住她,行迟低头,声音沉沉。 「啊!」苏林晚仰头,「骑马久了而已,我没事,不用你抱我进去,你快回去。行老将军还没接触过这些毒人,摸不清门道,怕是扛不住,快去吧!」 有太多的话想说,也有太多的话想问,到最后,远处的爆吼声乍起,男人却也只能退后一步,纵身上马:「好。」 战马毫不迟疑重新调头而去,苏林晚这才一把扶住边上的宫墙,被精兵上前扶住。 「娘娘小心。」 「无妨。」苏林晚一开口,却是呕出了胆汁来,苦得惨绝人寰,人都似是飘摇的落叶。 「娘娘……」 「别告诉他我吐过。」苏林晚扭头。 「是!」 自然不能叫他晓得。 他的皇后,从来不该是娇弱的花,更不能是他心口的刀。 如果这一场战争註定会是他不灭的伤,那么,她又怎么可以平添一把盐? 宫门内是一处大殿,里头好些人,正各自忙活着,起锅的起锅,捣药的捣药,奔走送东西的亦有之,连苏林晚进来都没有人在意。 不远处拿弯刀压着一把花茎汁液的女子似是骂了一句什么,转而对身边人道:「这小子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你们南盛皇帝也有意思,怎么?都是大霂的兵了,还管他什么人命?战场之上,是敌非友,杀了才是正途。」 「你怕是因为这样才没爬上涂兰王位。」接话的人声音熟悉,「古来俘虏收编,倘若没有用毒这一层,那些人哪个不会早早就降了?大霂从军者基本都是抓壮丁抓.来的,你当成洲为什么遭人恨?而且,这里头,还有许多,本就是大盛当年的残军被俘虏的底层兵卒。」 说着,席辞摆摆手:「算了,懒得讲了,嘴疼。」 苏林晚这才注意到他嘴角处被划了一道口子。 「娘娘?!」席辞目光一滞,「你怎么来了?」 这话,行迟没问,倒是叫他问了,苏林晚抿唇,慢慢走过去:「我来帮忙。」 「不是,你不在南盛怎么来这儿了?」席辞往她后头又瞧了瞧,觉得不大真实,復又胳膊肘戳了戳身侧的女子,「哎,你捏我一下,我不会是力竭而亡,这是出现幻觉迴光返照了吧?」 「临死还惦记着你家陛下的女人,你胆子不小。」那女子似乎跟他很熟稔,说话也不客气,「你们陛下知道吗?」 「你浑说什么?!」席辞瞪了眼,復又看过去,「娘娘你……」 「行老将军也来了。」苏林晚蹲下来,瞧见他们手中的东西,「需要我做什么?」 「捣汁。」那女子递过来一个盆一个石头,「来不及找杵臼之类的,就拿这个吧。」 苏林晚接过来,二话没说就开始。 席辞停下来:「都怪我,这银翅虫也算是蛊虫,我原本想着,既然是蛊虫,把成启宇那个蛊王给杀了最好,却不想,一箭射中他之后,这些毒人闻着他的血气,有的就直接疯了个彻底。」 「与你何干?」边上的女子突然出声,「箭是我射的,我怎么知道你们陛下早就晓得其中利害,吩咐过要生擒的?」 「生擒?」苏林晚偏头。 席辞啧了一声:「嗯,此前于祁传信,陛下才肯定,要彻底解毒,还需要成启宇的血,所以,在我们找到更好的替代药引之前,他不能死。」 苏林晚沉默下去,开始捣药。 其他两个也跟着继续干活。 不多时,席辞却是又探过头来:「娘娘。」 「什么?」 第152页 「我今个以后怕是要噩梦了,那中毒的禁卫,亲手提了自己的老母亲在城中,还有的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手边上就是他妻子呢!你不晓得,行迟从地道入城之前这城中是什么场面……」不等苏林晚说话,席辞已经憋不住又道,「还有,成启宇这个疯子,在整个京城都埋了火药!」 「……」 说书似的,席辞继续道:「真的,有这□□,我要是成启宇我就放在地道里炸,好歹还能挡着南盛军从城外入京的口子。这小子,炸的可是城中百姓!就只是为了争取时间脱身出来!若非是行迟眼尖,亲自过去切了引线,把那第一处火药挑到半空,现在外头怕是血肉横飞哪……」 「你不是嘴疼?!」冷不丁的,一个石钵被剁在了滔滔不绝的人面前,冷面女子提声,「再不快一些,怕是外头要死绝了!」 「啧。」席辞这回终于埋头苦干起来。 苏林晚愣怔,亲自……切了火线,挑了火药么……那如果……如果不留神.,赶不及,岂非是…… 手中的石头又沉了几分。 那大口的锅就摆在了殿中,如今下头燃燃烧起火来,里头药材翻滚,听说除却暗卫从点心铺子下边的密道带出的,还有行迟他们从码头上截获的。 长这么大,苏林晚第一回 见这么大锅熬药的。 「需要成启宇的血,如果是一碗碗熬来不及不说,血也是不够的。」冷声冷面的女子站在苏林晚边上道,「虽说成启宇罪该万死,可将活人放干了血的事情,正常人也是做不得的,所以,架了这口大锅,等南盛皇帝抓了成启宇,只需一碗血倒进去,再分给……分给还没完全毒发的人。」 顿了顿,她復道:「只是血少了,解不透那毒,后边还得吃药。」 「我知道。」苏林晚终于找回了一些魂魄来,此番看过去,扯了扯嘴角,才发现脸已经木了,根本没能笑出来,只道,「还没有问过,姑娘是……」 「蒙赤焱。」 蒙赤焱?苏林晚想了想:「涂兰——三殿下?」 「是。」蒙赤焱抬头,刚好瞧见席辞打外头端了一碗血过来锅边,遂轻轻揉了揉胳膊收回目光,看了看面前的女子,「娘娘能来,实在叫人意外。」 从行风与席辞的口中听着,本以为这该是个娇娇不经事的,现下观之,倒非心中所想。 「你也叫人意外。」苏林晚是真心诚意的,糙汉变美女的戏码,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药被送出去。 慢慢的,刀剑声终于淡下。 等到天再次亮起的时候,苏林晚靠着殿内的柱子,迷迷煳煳抱紧自己,有些冷,耳畔似乎还有火堆噼啪声。 脸上的髮丝被人轻轻抚去。 苏林晚勐地睁开眼来,朝霞染遍殿门后的一方天际,男人沐着那晨光,蹲在自己面前。 「结束了吗?」揉了揉眼睛,苏林晚问道。 「嗯,结束了。」 苏林晚伸手覆上他的手:「凉的。」 「很冷。」行迟看她。 「那——」苏林晚坐直了些,伸出手来,「来抱抱。」 男人笑起来,只是这一笑,带着胸腔一震,咳了一声。 「你……」 「脏,我看着你便好。」 话音方落,行迟便觉鼻尖撞进一个不算宽阔的怀中,小姑娘抱着一身血气的他:「我抱的是你,哪里会脏?」 抬手收紧她,行迟闭了闭眼,再捨不得放下:「苏林晚。」 「嗯!」 「今日惊蛰,大地春回,」愿我的小姑娘,「生辰吉乐。」 第87章 可爱 你嫌弃我了?…… 苏林晚拥紧了他, 像小时候母亲安抚她一般,轻轻拍着男人的后背。 「我每天都吉乐着呢,只要你在。」 「好。」行迟累极了, 此时被这小小的肩头撑着,终于再支持不住,揽着人一个旋身, 便就靠在了柱子上,方才瞧见她睡得不踏实, 许是这柱子太硬了。 苏林晚就这样落进他怀里, 明明是她要安慰人, 这会儿却是被暖暖的胸膛垫着, 窝进人家臂.弯里。 「行迟, 你困不困?」 回答她的,却是身后沉重的唿吸声。 男人抱着她, 受伤的手指垂在她眼前,苏林晚心酸, 将他的手指拢了拢,这一动, 睡梦中的男人便就立刻反手扣紧她。 啧, 苏林晚索性将自己当了个小毯子,倾身倒在他身上。 从来没有想过, 会在这般境地中睡去。 以前,她连指甲断了都是要嚎一嚎的, 这会儿,却似乎那人一身的血,腥都无关紧要。 醒来的时候,却是在一张不算柔软的床上。 身上被卸了铠甲, 并没有换衣裳,苏林晚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处偏殿,就是这床也好像是刚刚清理出来的,铺得并不精细。 生擒成启宇,控制毒军,制药,休整,安排京城难民。 怎么想,那人都不会闲下来的。 苏林晚想了想,起身推了门,庭中一个妇人正在泼水洒扫,听着声回头:「娘娘,可是民妇吵到你了?」 「没有,我自己醒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她竟然已经从清晨睡到了日暮,说起来,怪羞人的,「你在做什么?」 「回娘娘,这台阶上有血迹,陛下命民妇清理了。」那妇人丢了手里的东西上前,「娘娘不知,这宫里头没几处干净的地方了,南盛军都在清理呢,就数这儿稍微好点,也就台阶上有几滴,所以陛下把娘娘抱来这儿休息。」 第153页 这么一说,苏林晚觉得更羞了,敢情大家都醒着干活呢,光是她在这躺着睡觉,不合适吧。 想着就要撸起袖子,被妇人匆匆按下:「娘娘作甚?!」 「几滴血么,我来擦吧!」 「哎呀娘娘可万莫这般,民妇来就行!而且已经清理得差不多啦!」妇人一看就不是宫里头的,嗓门子还有点大,动作也算不上温柔,直把苏林晚往里头推。 这力气…… 苏林晚争不过,忽而想起来问了一句:「你不是南盛人?」 「民妇是大霂人。」那妇人答了,已经将人按在了凳子上,这便又折身去端了水过来,「不过往后,也是南盛人啦!」 「那你……」 「娘娘放心,民妇知道好歹,那狗皇帝毒了我孩儿不算,更是没将我们当人命,若是没有南盛的皇帝陛下,我们哪里能逃出城去,怕是炸死都算是轻的。」妇人健谈,復又指了指外头,「我儿子本就是小卒,中毒不深,喝了解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正在外头修路呢!」 听着这些,苏林晚终于是安下心去,依着她洗漱了一番才重新站起来:「那我出去瞧瞧。」 「娘娘,晚了,外头黑,宫里头缺人手,宫灯都还没掌起来呢!」妇人回身提了一盏灯笼来,「娘娘可是饿了?民妇去给娘娘拿吃的。」 行迟这个人,是个闷葫芦,倒是身边的人连带着随手抓来应急的侍者,都一顶一地能说,怕不是因为物极必反? 苏林晚赶紧伸手拦下她:「不必了,我还不饿。」 话音刚落,肚子里就.咕噜噜一声。 妇人眨眨眼,苏林晚也眨眨眼,两个人相对无言,下一瞬,做主子的终于扶额道:「行吧,不过你直接领我去拿些点心便是,不必送来送去了。」 「好!」妇人忙不迭点头,觉得这战乱的年头,娘娘也是当真亲和,一行领着人往临时的伙房去,一行就继续道,「娘娘,那狗皇帝过几日是不是要斩首示众啊?」 「……」苏林晚不晓得,到如今,她虽然接受了成启宇重生的事实,却也不能确定,如果面对一个孩童的脸,她能不能真的做到去杀了他。 妇人嘆了一口气:「哎,这小皇帝,白白害了多少人命,娘娘是不晓得,之前一个将军原本是生擒了他,结果一个小姑娘,吶,这么点大。」 比划了一下到心口下边的位置,妇人嘆息:「这么大点的小姑娘哦,还不要命地往那将军的马下沖,她没中毒,是个正常人,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勇气出来,还能跑到阵前去!」 「后来呢?」苏林晚不觉问道。 「那将军自然不敢动手,小姑娘傻得哦,死活不走,是陛下一併带回来的。」妇人提着灯笼照路,不远处的宫殿亮着,「就带回那殿中,来不及审呢,有一个公公突然就抽了刀宰向小皇帝,结果——」 「那小姑娘死了?」 「嗯。公公下的是狠手,血喷了老远。」妇人摇摇头,「祸害哦。」 也不知是说的公公,还是说的成启宇。 苏林晚心里说不清的沉,片刻才问道:「对了,忘记问怎么称唿你了。」 「哦哦哦,民妇夫家姓罗。」 「罗婶,」苏林晚唤了一声,「就到这儿吧,一会你把点心直接送进那殿中即可。」 「啊?」罗婶瞧了瞧不远处的宫殿,「可是,陛下他们还在议事……」 「那也是要吃饭的。」 「好好好!民妇这就去!」 未进殿门,已经听见翟游的声音:「姚氏已经乱战中死了,至于那个小姑娘,叫姚织锦,是她女儿,前阵子被送进宫里,后来就一直都是伴在成启宇身边。说来也奇怪,成启宇对她,倒算是不同了,起码没有餵毒。」 席辞啧了一声:「那是挺意外。」 「可能如此,给了她希望,所以,才会这般死心塌地吧。」 不料翟游说罢,却是一道冷哼响起,苏林晚记得,是蒙赤焱的声音。 这哼,就哼得很精妙。 苏林晚登时想起来她妹妹,不就是涂兰公主沁珂么? 而且还嫁给了翟游。 还被翟游给拱手让了成启宇。 嗯…… 「怎么过来了?」行迟抬眼,刚好瞥见那殿外一角,眉心便是一舒,「饿吗?」 「饿。」苏林晚跨步进来,丝毫没有不好意思,「但是想要你陪我一起吃。」 「啧。」席辞道。 「嗐。」行风接上。 「……」翟游退了一步。 剩下蒙赤焱与沁珂一处,此番也颇有默契地站到了席辞身后。 行迟身上穿的也还是昨日的铠甲,其.他人应该都是大概梳洗过了,唯有他一人,脸上还凝着干涸的血珠。 苏林晚心嘆一声,转身问席辞道:「这儿的事情,议完了吗?」 肯定议完了,都能开始琢磨人小姑娘隐秘的小心思了,就不能放我夫君休息休息洗个澡?赖着不走做什么呢? 席辞觉得自己好像被针对了,他什么也没干啊! 「议完了,正打算回去呢。」 苏林晚很满意,莞尔:「辛苦各位了,方才我叫罗婶去拿了些吃的,不如大家一起坐下吃了再回吧!」 「这不好吧?」席辞龇了牙,腿已经往椅子边去,半道却是被人逮了。 第154页 蒙赤焱提了他衣领道:「多谢娘娘好意,不过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哦?这样?」苏林晚狐疑,「那翟大人……」 「他也有事。」蒙赤焱接了话,语调就不那么客气了,「沁珂,你不是有话要与他讲?」 「是……」沁珂拧眉,气氛有些微妙。 如此,行风也不好不合群,赶紧道:「微臣去找行老将军!他恐怕想微臣了!」 行迟一个字未说,人顷刻就走了个干净,余下一人笑眯眯立在灯下瞧他,头髮也未曾好好梳,松松垮垮的,应是出来得急。 「怎么把他们都支走了?」 「没有啊,是他们自己有事要做。」 男人笑而不语,只是缓步过来。 「他们都歇过了,你没有。」罗婶都说了,陛下天不亮就出去了,那可不是刚闭眼就睁眼了? 「小气。」行迟过来牵了她手,笑道。 「你嫌弃我了?」 「没有。」 「那你笑什么?」 「因为皇后可爱。」 「……」苏林晚顿住,接着就别过头,「不行,这个理由上次你用过了,换一个。」 「因为这么可爱的人,是我的皇后。」 第88章 生辰 行迟,你不对劲…… 手背上男人的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 似是无声的讨好,惹得苏林晚不得不正了脑袋重新瞧回去,人就在眼前, 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虽然眼下的青影很深,此时那眸光却是明亮。 「行吧, 虽然这个理由也是你占了我便宜,但是姑且算是了。」 「那——谢过皇后了。」行迟说着, 领了她往桌边去。 苏林晚跟在后头, 瞧着他卸了头盔后黏了血, 结成块的髮丝纠缠在那后脑勺上, 又瞧见他那已经丢弃了雁翎刀的刀鞘还别在腰侧, 以及,那衣角沾上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黑灰。 他原本, 是顶爱干净的人。 「在想什么?」 「我在想……要不,我伺候你沐浴吧!」 「……」 「那个, 陛下,娘娘。」罗婶出现得不早不晚, 恰逢其时地咧了嘴尴尬地捧着食盒, 「民妇就……就放这儿?」 行迟尚未从伺候两个字中回过神来,小姑娘已经很顺熘地接了话:「好!谢过罗婶啦!对了罗婶, 这会儿方不方便多烧些热水,还有……」 话没说完, 男人的手却是一带,将她的腰揽住了。 罗婶眼皮子.一跳,心道自己不该在这里啊,怪道方才过来路上瞧见那些大人们全数从这殿里头出来, 敢情是皇上皇后你侬我侬,挤不进人啊! 「方便!方便!本来就要熬药,灶间一直都烧着呢!水自然是有的!」罗婶匆匆过去将点心放了,虔诚问道,「娘娘需要多少水?是一个人沐浴还是两个人?那个浴桶……」 「罗婶,下去吧。」出声的是行迟,没叫人继续细緻有余地问完,「不需要热水,宫里基本上收拾好了,你也早些休息。」 「哎?」罗婶仰头,颇没眼力见地追问了一声,「不洗啦?那怕是不好睡吧?」 「就是啊,不洗不好睡觉啊!」 应和的是被扣住腰身的小姑娘,此时已经仰起头来,一本正经地分析:「而且带着血气睡觉,可能还会做噩梦呢。」 伸手将那小脑袋瓜子压进怀中,行迟一扬手:「不必了,一会还有事,下去吧。」 「是。」皇上都发话了,罗婶再不啰嗦,步着席辞他们的后尘走了。 苏林晚扒拉开男人的手:「怎么了?还要做什么?!你不睡觉啦?!」 「不着急。」行迟揭开食盒塞了块点心给她,「先吃饭。」 「唔,唔唔唔!」 「好,我陪你一起吃。」 虽然胃里难受,用席辞的话来说,里头空空,啥都没有,就是肉磨肉,不疼才怪,可行迟又哪里能吃得下东西。 但小姑娘顾着腮帮子吃得欢,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瞧他,叫人不能拒绝。 不知不觉,竟然跟着她用了好几块下去。 苏林晚这两日闻着血腥味都呕得慌,根本没有食慾,可用脚指头想也清楚,眼前人恐怕不会老实用饭的,她一进门就注意到案上的参茶了,那玩意儿能顶个什么用。 反正她吃一块,再捏一块餵给他,后者也就只能乖乖张嘴。 直到觉得差不多半饱了,苏林晚才擦了嘴,怕久饿暴食适得其反,她顺便又捧了男人的脸也擦了擦。 许是经了她手的点心有魔力,此番下了肚,竟然丝毫不觉难以下咽,甚至胃里也舒服了许多。 行迟按住她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你不办事了?」 「带你一起。」 城门口摆了路障,夜半的巡逻将士远远听见奔马,纷纷都驻足而立,拔刀严阵以待,不想那马近前,竟然是陛下带着一个姑娘。 「那位姑娘是谁?」 「不知道啊,不是说皇后娘娘在偏殿歇息么?这……」 下一刻,行风给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卒脑袋上啪啪就是一人两下:「你俩是不是蠢?能坐在陛下怀里的还能是其他姑娘?那就是皇后娘娘!看清楚喽!再废话小心我的刀!」 「是是是!大统领!」 两个行大统领,一个都不好相处啊,小兵如是想着,在城门边站得笔直。 第155页 行风刚刚才被行璟又教训了一顿,大约就是嫌弃他扮个女人都扮不好,还叫成启宇那兔崽子闯出这般祸事来,.心里头委屈得不能行,这会儿逮着两个小傢伙,自然是要耍耍威风。 想他堂堂大统领…… 「行风!过来!」 行璟一声喝,某大统领心下狠狠一嘆,赶紧又折身回去。 苏林晚坐在马上,一路往城外去,途径南山寺的高阶,行迟却没有停下,反是从另一面直直进了后边的南山。 一弯新月挂在树梢上,林间岩石边现出一片空地来,潺潺有水声传来,银光洒在地上,似是铺了轻纱。 「哎?」来这儿做什么? 刚要再问,却是砰的一声,整个头顶的天空都亮了起来。 砰!砰!砰! 足足九响,烂漫得好似是那九天银河化作晶莹的雨,坠向人间红尘中。 「你……」 苏林晚回头,宛如白昼的夜色里,男人笑看她,来不及,只做了这九支烟火,凡九,数之大者,无他可敌,一如他愿:「愿此生与汝共长久,永不负。」 明灭而歇的烟火消散,苏林晚险些笑出泪来,突然就挺身凑上去在他唇角吧唧了一口。 亲完勾着他脖颈,抿唇不语。 身下的马有些着急,踏着步颠了几下,连带着马上的人都心神一盪,行迟将人按紧:「对不起,没能好好替你过一个生辰。」 她才不是不识抬举的人呢,这还不叫好好过,那该要怎么过? 之前就奇怪他身上的黑灰从哪里来,原是火,药蹭的。 不过苏林晚依旧哼了哼:「看在你亲手做烟花的份上,我考虑考虑要不要接受你的道歉~」 行迟却是又将她搂了一道,叫她一张小脸又近前了些,整个人都趴进他怀里。 苏林晚愣住,撞进他眼中:「怎……怎么了?怎么还带威胁人呢?」 「皇后方才好像还说要伺候我沐浴。」 「……那你不是给回绝了?」 「我没有。」 「你怎么打个胜仗回来还学会赖皮了?!」 男人却是适时换了话题:「这儿有一处山泉,一年四季都是温热的。」 似是应和,重归静谧的山谷中水声阵阵,行迟垂眸:「皇后可以慢慢考虑。」 不等她回答,男人足下一点,径直往岩石后掠去。 「哎哎哎!行迟!你你你……」 「嗯?」 「你不对劲!」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哗啦的入水声…… 第89章 请命 怕是真的蠢 「呀!」 苏林晚一张嘴, 便就被柔柔封住,后背抵在被池水烘得暖热的石壁上,男人托着她的后脑勺, 根本没给她还手的余地。 定是嫌弃方才她吧唧的那一口不够格,苏林晚只觉抱着她的人是在一点点领着她的唇舌教她什么叫亲吻,细緻得叫她整个人都软下来。 会了会了, 懂了懂了,真的…… 唔…… 池水并不深, 可苏林晚实在是站不稳, 只能扒住面前的人, 行迟的另一只手自水下托住, 没叫她滑下去。 本就雾气缭绕的温泉中, 更是氤氲。 「苏林晚。」 「……嗯!」努力精神地应他,却觉身上一松, 本是打湿贴紧皮肤的.衣裳,轻而易举就被人甩在了岸上。 「衣……」 「穿着不舒服。」行迟低头看她, 任她挣扎跳下来,踩在他的脚背上, 散了的青丝绕在雾气里, 水面刚好只到她胸前,一波一波地漾出涟漪。 苏林晚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抱紧自己也不是,抱紧他也不是, 最后瞥见他身上还裹得严实,立时就上手去拽:「不公平!你也脱!」 「好。」行迟笑起来,「皇后帮我。」 「凭什么!我不干!我不要!」那可不是一抬手一踮脚,自己就一览无余啦!苏林晚几百年不见的羞涩劲一朝垒成了城墙, 死活也不肯答应了。 行迟的笑便就更沉了些,一边笑一边松开她退后自己先行卸去了铠甲。 再往后,却是陡然躬身停下。 「怎么了?」苏林晚本是缩着脖子半蹲在水中藏起,闻声赶紧转过去,这才发现那白色亵衣上全是鲜红,此番泡了水,已经晕成一片。 「无妨,」行迟停了一瞬,伸手将那衣裳扒去,「是之前染上的,没受伤。」 「那也不能泡水!」苏林晚下意识就吼他,「泡发了怎么办!」 又不是馒头,然而男人从善如流道:「所以皇后赶紧帮我,免得泡久了。」 「你!」苏林晚捏拳,最后示威一般在他眼前挥了挥,唬道,「转过去!」 「好。」 之后男人当真是很乖,没有乱动,苏林晚绕到他后边,替他搓了发,这池水是活水,不知道从何处流出来的,打他们身周淌过。 接着擦上他的背,男人的背总是宽阔的,她在他身后,便就整个人都被遮住了,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词来——遮风挡雨。 小时候总也不明白那话本里的形容,只觉得,遮风挡雨的不就是那一瓦屋棚么,与人何干,而今才晓得,原来有些人,便就是她的屋棚,她可以做他檐下的衔泥的燕,只为将巢穴搭在他身边,风雨不弃。 她自然瞧不清他背上的伤疤,可指尖却能一点一点描摹着将它们铭刻于心。 第156页 身后那双手原本还是带着气地在他背上捏捏打打的,到后来,却是轻柔得不像话,酥酥麻麻的叫行迟不敢再放任她继续。 水声哗啦,轻易迷了眼,等到再睁开,男人却已经转过身来。 「怎么了?我还没给你洗好呢!」 「差不多了。」 「胡说,这儿还没擦呢!」苏林晚说着又近前一步,手指遂了主人的意,直直往男人精瘦的腰上摸去,「前边也没擦,还有腿,还有……」 「苏林晚。」 「咳!干嘛!不是你要我帮你洗的,我不能半途而废!」开玩笑,这会儿晓得羞涩了,给你能的!苏林晚才不会撒手。 行迟噎住,在水下逮着她的小爪子,忍了忍才道:「树后的木屋,是以前养伤的时候,师父带我来泡温泉特意建的,里头有干净的衣衫,你先去穿着,我随后就过来。」 「一起呀!」苏林晚不怀好意地盯上男人.绯红的脸,「哎?你为什么脸红?」 「……」 「行迟,你手好烫啊,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伤口泡坏了发烧啦……唔!」 行迟被她撩得手指一收,苏林晚不察,支撑点还在手上,下一刻,人就往前趔趄。 唇下是比男人的手更显滚烫的肌肤,慌乱中一把抱住的腰身更是莫可言说。 行迟:「……」 苏林晚:「……」 我错了,我好像也发烧了。 苏林晚抿唇,方才撞上的位置正有些急促地起伏着,她甚至能听到其中咚咚的心跳。 「哗啦!」 打湿的外袍被男人一併裹住两人,木屋的门也被毫不留情地撞开,而后,苏林晚倒在了一张不算软和的床上。 来不及抬眼去瞧,下巴就被人挑住,滚烫的吻落下来,略一动作,胳膊便被他按在了耳边。 没有床幔隔开,月色洒了满室的清辉。 纠缠的人影清晰,一室旖旎。 苏林晚想要拿没有被制住的手去捂,可那吻如影随形,落在她指尖,手背,直叫她无处可防转而放弃,之后才开始攻城略地,激得她只够攀住那宽阔的肩臂,咬着唇溢,出些破碎的男人名姓。 「行……迟……」 「嗯。」 外头仍是水声,屋中的动静许久方停。 虽是盖着薄被,苏林晚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身侧的男人唿吸沉缓,是真的困极累极,连她在他怀中滚了一周回来,伸手划过他鼻尖,都没有任何反应。 苏林晚想着,那话本子害人不浅,不是说男人若是精力透支,就折腾不了么? 那现在算什么—— 哎呀!又是被压住的一次。 嫁妆画白看了啊,苏林晚拧着眉心,什么时候才能她占有主动权? 今天不是她生辰么? 为什么不让着她! 就不能换成他任她予取予夺,哭唧唧么? 啧,这般想着,苏林晚悄摸伸手捂了自己的嘴,完了,都不能想,想起来都觉得——好生刺激。 睡梦中的男人似有所觉,将人往自己怀中揽了揽,下巴垫在她发顶,这才復又睡去。 苏林晚嘆了一息,復伸手拍拍他。 罢了罢了,今天就再让他一回吧。 只希望,今后他的梦里,再无沉珂鬼魅。 第二天清晨,行风站在城楼上,远远就瞧见骏马奔回,赶紧招了手叫下边开了城门。 苏林晚身上穿着的是一套劲装,毕竟是行迟少年时候穿过的,大还是大了些,却也穿得有模有样的。 两人醒得早,两两相对,噗嗤都笑出声来,前夜里说到底都有些奔放了,跟喝了酒似的,这会儿天亮了,没了夜的遮挡,还真的是—— 苏林晚转身将被子蒙了脸:「你先下去穿衣服!」 「好。」 窸窸窣窣了一阵,苏林晚偷摸又扒了被子往外瞧,却被兜头罩了一件衣裳。 「行迟!」 「试试。」男人蹲在榻前瞧她,「是我小时候的衣服,都是窄袖的劲装,看看习不习惯。」 「不习惯也不能不穿啊……」苏林晚哼哼唧唧地搂着衣.服,瞥眼发现他没挪眼,「闭眼!」 「怎么?」 「你……你混蛋啊!叫你闭眼就闭眼!人还是小姑娘呢!看什么看!没得规矩!」 「哦!」 哦魂啊!苏林晚瞪他,好在后者不过是逗逗她,笑完便就折身出去了。 她左右捣鼓了许久,才算是把这衣裳穿好了,一回头,男人已经端了水进来。 行迟见多了她步摇招招,粉衫襦裙的模样,竟是第一次,瞧见她飒爽之态,她本是娇俏的小姑娘,这般穿着还显稚气,却又莫名带了些精神气。 苏林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抬了胳膊左右看了看自己,又踢了踢衣摆:「不好看吗?还是……哎?」 及腰的长髮被男人伸手捞起,接着一道一道地轻巧绾上,案上只有一根古朴的木簪,不知何时落下的,被行迟拿过来,簪在了她的头上。 干净,利落。 「好看。」吻了她眉心,行迟退后一步,弯了眉眼。 本就好看的俊颜,明显瘦了许多,苏林晚摸了摸自己的束髮,又看了看他,最后扬起了小梨涡:「我现在像不像侠女啊?」 「嗯,像。」如果不是笑得这么甜的话。 第157页 行风光是晓得这两个人出城去了,却是不晓得,这是出去买了一趟衣裳吗?那也不对啊,这时候,城内都没得开店铺的,外头还能有? 还有这衣裳哦……怎么有点眼熟。 不及细想,便听那马上人问道:「临北大营那边如何?」 「清晨行老将军就带人出发了!」行风道,「左相大人也传了话回来,北大营一切都还好,没有毒发。流民已经基本安顿下来,就是疫病需要隔离,单独的营帐之类怕是不够。」 「惊蛰已过,草场新生,兴北游牧,必也得退回去休养生息一阵,是我们反攻的好机会。」行迟顿了顿,「中南明日起便可以迁往京城,老将军增援,加上左将军镇守,料兴北掀不起什么浪。而今还是要早些把中毒的将士们救回来,重建皇城。」 「是!」行风领命,復又接道,「哦,还有那些毒发深重的,尸,体大多残破,有的是孤儿,还能处理,有的亲人刚从南山寺回来,瞧见了都接受不了,死活不叫我们处理,还有百姓在宫门口请命,要把成启宇千刀万剐……陛下……」 「我去处理。」行迟没叫他说完,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行风,「带皇后从永乐门进去。」 「是!」 苏林晚有些担心:「行迟,百姓情绪不稳,你注意些。」 「放心。」男人纵身上了行风的马,「你回偏殿再睡一会,我晚些时候就回。」 「好。」 直到那奔马离开许久,行风才出声提醒:「那娘娘,咱们现在去永乐门?」 苏林晚遥遥收回目光问道:「那些死了的毒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如果只是要找成启宇算帐,行风也不至于这般早早就堵在门口与行迟说将,定是还有什么其他的难处。 行.风支吾了一阵才道:「得全部焚,化了才是。」 「什么?」百姓如今连残缺的亲人都见不得,又怎么会答应焚,化呢? 行迟现在过去,民愤积怨,他又如何应付?! 「娘娘,这个真的没有办法。」行风垂头,「谁会想要这样呢,便就是陛下,也不想被人指着嵴梁骨说,这南盛是建在骨,灰之上啊。可是歷朝歷代,但凡更替,又如何能当真善了。那些毒人,倘若是不焚,等化作脓水,处理起来更是麻烦,最后怕是还会污了这护城河,更甚是——叫这满城人都跟着起疫病啊!」 战乱洪灾的疫病,不外乎几种,尚且还有法可效仿,短时间内就可以控制。 可这毒,本就是个异类,更遑论是其后化作的污物,一旦进了水源,谁也料不到会孕出什么样的疫,情,又该如何去解。 南盛新立,都城将毁,一切都在重理,又哪里能扛得住这未知的灾难。 「行风,成启宇现在在何处?」 「单独关在一个偏殿。」行风说罢便就仰起头,「娘娘你可莫要去见他!」 「怎么?」 行大统领一言难尽地摆摆头:「总之是不能去,不然陛下会杀了我的。」 苏林晚噎住,半晌终于咬牙道:「行迟有没有说过你蠢?」 「哎?!」娘娘你是不是又过分了?! 下一刻,就听马上的女子道:「你都说了偏殿了,我翻遍皇宫还能找不着?!别浪费时间,带路去!」 「不是,娘娘哎……」 「快点!」 完了,行风觉得,自己怕是真的蠢…… 第90章 评判 他愿换她,一生无舛…… 殿宇昏暗, 纵使外头已经大亮,这里头,总也不见光的。 好比那里头关着的人。 成启宇髮丝散乱, 枯坐在椅子上,相比较于前世的结果,似乎这一次, 他败得更加惨烈。 起码,上一次, 他不会这般被点了穴道, 完全禁锢在一室之内。 厚重的殿门被人推开, 刺眼的晨光投进, 叫凌乱的人影偏了头去, 待到终于适应,一片月白的衣角落进了眼中。 他是一点一点顺着那衣角往上瞧的, 到最后,突然哈哈笑出声来:「原来是你。」 清秀宫人的脸上依旧无波, 唯有手中的刀握得紧。 于祁并不想说什么,似乎与他多说一个字, 都是折磨。 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等着面前这个一切的始作俑者慢慢停下笑声,又慢慢凌厉了眼神, 狠狠地剐向自己。 「于祁,你什么时候想要杀朕的?」成启宇丝毫不惧, 出声问道,「是进宫的时候吗?不对,那时候你什么都不知道。是朕杀了王成的时候?」 于祁没有回答,成启宇便就兀自继续:「你握得动这刀吗?你杀过人吗?哦, 你杀过,宁春归不就是你杀的么?是看不下去她在人下承欢?还有姚织锦那个蠢丫头,也是你杀的,怎么,感觉如何?」 冰冷的刀递近一步,点在了他的脖颈,叫张狂.的疯子片刻地闭了嘴,下一刻,成启宇却目眦尽裂地盯紧他:「于祁,你本来就是冷血的人,又何必惺惺作态?杀了朕啊,你不是很想杀朕么!光是指着朕有什么用?你忘记王成怎么对你的了?你忘记自己在他身下的痛苦了?你没忘!不然你怎么会想要去解脱了宁春归那个□□?」 有血从刀尖浸出,成启宇没有止歇,偏生要往那逆鳞上戳:「你就是朕送给王成的玩物,于祁,做一个太监的玩物,爽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58页 「呃!」 笑声戛然而止,接着是咚得一下倒地声。 行风一把拦住苏林晚,抽身先行冲进去:「于祁!」 男人的刀鲜血淋漓,那血泊中的人正在蠕动,巨大的痛楚叫成启宇伸长了脖子,撕裂的嗓音却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娘娘!」行风陡然一个旋身,张开手臂堵在了门口,「娘娘!还是回去吧!」 「让开。」苏林晚伸手扒拉他,谁料这小子死活也不干,习武的人,本来底盘就扎实,这会儿可算是发挥到了极致,气得苏林晚险些跳脚,「行风!」 「娘娘。」平淡的声音从行风身后传来,于祁躬身下去,「娘娘不会想看的,等过几日,他十足成了阉人,娘娘再见不迟。」 便是傻子,也明白了他将将做了什么。 苏林晚瞠目结舌地立在当场,扒拉行风的手都抖了抖。 不仅仅为了于祁做的事,还为了他极致冷漠的语气。 「他……」半晌,苏林晚开口,血中的人却是呵呵呵地又笑起来。 于祁毫不客气地一脚踹上去,成启宇呕出一口血来。 苏林晚只瞧得见一个孩童的身影,滚了一道,留下一个佝偻的后背,原本想要说的话,做的事,全数都没了主意,单是背过身去:「于祁,你怎么能……」 「他不是个孩子了娘娘。」于祁缓缓道,「他想奴婢杀了他,可天下哪里有这般好的事情。做下恶果,自然是要报应,奴婢知道他还有用,所以,奴婢也只能叫他慢慢死。」 他并不十分了解这个娘娘,唯一的接触,也就是她被成启宇囚在姝和宫的那些日子。 「苏小姐,奴婢是太监。」 「太监怎么了?太监就不是男人了?!」 「奴婢已经不是男人了。」 「那你难不成是女人?叫我摸摸,你若是有胸,就算你是,那我就允许你看我脱衣裳。」 想来,竟然是在这宫里头,唯一鸡飞狗跳的日子。 ——也是唯一,有些浅淡色彩的日子。 好像,一切本来就该是鲜活的,好像,原本这生命,不该是一潭死水。 只是,她犹如天上星辰,他不过是烂泥中的一条蚯蚓,连仰望,都是玷污。 他不在乎她看见自己的手段有多卑劣,又有多骯脏。 似乎这样,她便就永远也不会与自己有交集。 这本是不够的,可这也就够了。 「苏……林……晚……」地上的人.竟然还能说出话来。 苏林晚咬牙抬头,却刚好瞧见那月白长衫的人走出来,转身就塞了一颗丸药在成启宇口中,叫他再没能挣扎,噗通倒了下去。 于祁起身,重新立在了暗处:「娘娘,殿中脏,怕是污了娘娘的眼,还请回吧。」 他能瞧见她眼中的震惊,还有隐忍的怒气。 也好。 其实,又有什么重要。 苏林晚心口堵得慌,一来确实是被吓住了,二来,那年轻宫人的面上,冷静淡漠得,似乎再无生迹。 他着的不再是宫服,而是一件寻常人家的长衫,月白的,衬得他似是个儒雅的书生。 他原本,也该是个书生吧…… 门口的人影停了半刻,于祁垂眼,却听得那人道:「往后不必再自称奴婢了,你哪里长得像女子?莫要胡叫。」 不等他抬眼,苏林晚復又提了声:「可这事你也办得不对,虽然不必以德报怨,却也不好给自己造这般杀孽,倘若是百年之后,见了阎王,这功过终究难判,保不准得叫你在油锅里滚一滚,为了这么个疯子,乱了自己的轮迴,值得吗?」 「哎?」出声的却是行风,「是不值。」 「……」苏林晚偏头看他,「你又懂了!」 「是是是,微臣不懂的,不懂。」 暗处的男子半晌未出声,被行风咳嗽了一声,才终于躬身道:「是,奴……谨遵娘娘教诲。」 「好了,恨也泄,了,人……人还是要救的,你给他餵的是什么?」 「护命的。」 「席辞给你的?」 于祁没有否认:「席大人说,不叫他死了便是。」 苏林晚噎住,这席辞,于祁好好一个书生被送进宫里折磨成如今这般模样,又一次动手无果错杀了姚织锦,此时叫他来看守成启宇,这不是故意的么。 定是行迟不叫人妄动成启宇,席辞便就拿于祁做了刀。 这群习武的,动起脑瓜子来,一个比一个脏狠准。 「行了,别拦着了,」苏林晚踹了一下行风,「把席辞叫过来,看看他如何了,我还有事情要问他,总不能叫他一直昏迷着。」 「是!」行风收了胳膊要走,想起来什么,又过去抓了件衣裳,将地上的人盖了一道,「娘娘可别看啊!」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这一回,行风才赶紧打着轻功麻熘出去。 席辞带着人过来,一路上已经听行风说了个七七八八,说不惊诧是假的:「你看看,我就说于祁这小子,平时闷不吭声的,最怕人了。」 「席大人,陛下知道吗?」 「陛下……算了,陛下要我保他不死,可没说其他的。」席辞心虚,「可我以为他顶多刀他几下,谁能想到他会这么狠啊!」 殿外,苏林晚没有走,于祁也没有动。 第159页 片刻后,苏林晚终于问道:「你……何时入宫的?」 「回娘娘,记不清了,恐怕是十几岁吧。」于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十几岁,是少年了。 入宫便要受刑,能这.般大活下来,其中痛楚,自不能人言。 成启宇如今的身子不过八岁,想来,竟然也算是于祁手下留情了。 她不是他,未能受他人之苦,又怎么有资格评判他人之过。 淡漠成一道尘埃的人并没有说话,其实,今日来此,于祁并不当真要让成启宇体会自己的痛。 只是,他受不了那些晦暗的日日夜夜,受不了王成这个名字,再次落进他的耳中。 那是管不住刀的咒。 今日,是闯了祸的,只是于祁抬眼,却未曾瞧见她眼中责备。 那殿门外的女子,不过是静静站着,与他道:「要不,等一切结束了,你求求虔音大师,多给你念几遍梵音,想来他那般大师,定能给你在阎王面前求求情的,对吧?」 有那么一瞬,他张了嘴,想解释一句。 可她说得那么认真。 「谢过娘娘。」他不信神佛,便是替父母请下的牌,都不过是按部就班的计划,而今,他想,他愿用这糟践不可惜的命,换满天神佛庇护这檐下女子,一生无舛。 第91章 理解 只有我配得上你…… 席辞过来的时候, 那地上的人已经被搬到了床上,于祁月白的衣袍上已经沾满了鲜血,沉默地在清理地上的血迹。 至于皇后娘娘, 哦,皇后娘娘已经趴在案边打盹了,身上还披着一件男式的大氅, 简单的制式,不像是陛下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一进来, 娘娘就抬起头, 揉了揉眼睛。 苏林晚觉得自己现在实在是很强大了, 不仅能直面鲜血, 还能在鲜血中安然入睡。当然,也可能是昨晚实在折腾累了, 嗐。 只是这一动,身上的大氅落了下来, 噫!行迟回来了?! 环顾一圈,发现除了多出来的一个席辞, 便没有其他人了。 席辞眼见着他家皇后娘娘对着自己嘆了一口气, 失望至极的模样,登时人就不好了, 怎么还嫌弃上了呢?! 「娘娘,微臣来迟了。」 「去看看成启宇, 」苏林晚将大氅拎起来,想来这应该是于祁的吧,原来,他也是一个温暖的人, 「还没醒。」 「是。」 整个过程里,除了席辞啧啧有声地一会瞧瞧边上的于祁,一会又叮里咣当地摆弄着药瓶子,几乎没有人说话。 最后还是苏林晚熬不住了,唬道:「你有话就说,没事砸吧嘴干什么,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咳!咳咳咳!」席辞处理好了,将人身上的薄被又盖好了,这才转身,「失血有点多,不过命没问题。就是他这身子骨也不怎么好,怕是要躺个把月才行了。」 「我听你们那天说,银翅虫也是一种蛊?」苏林晚看向那床上人,「他拿自己的血养,蛊,知道反噬的后果吗?」 「他要是知道,还敢蹦跶这么久?」席辞站起来,「娘娘应该知道吧?门口正闹着不叫焚了那些毒人呢,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微臣是没得办法应付的,只能苦.了陛下了。其实陛下留了他,也是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民愤正盛,倘若是强行焚毁,难免动盪,可若不焚,这些毒人的尸,体搁在外头,百姓又围着拦着,谁能保证不会起疫病。」 罢了他十足嘆了气:「春日啊,最是难料了。」 「那行迟他……」 「昨个给他吃了防疫的药,百姓那边,陛下也提前叫人分发下去了,可扛不住有些人拒绝啊!」那些死去的禁卫确实已经不是正常的人,可是,他们也曾是家中的顶樑柱,主心骨,哪一个亲人又能全然接受他们的死呢?更遑论现在,人都死了,还要对他们避如蛇蝎,心里的那一关,如何能过。 苏林晚明白这个道理,行迟自然也是明白的。 民心,大局,仇恨,终究都交织在了一起。 宫门外,军列已然将所有的毒人都包围起来,哭天抢地的人群不歇,一为哭诉,哀求陛下留一个全尸,二为请命,要将亲人身上所受的伤都千百倍地还于成启宇。 将士们已经言明了这毒,尸的厉害,不叫百姓近前一步,只是这般情势,他们也无法再往城外挪移。 对峙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听见马蹄声近的时候,将士们皆昂首以盼。 行迟吁了一声,停在了军列前。 「陛下!」 「陛下替我们做主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哀嚎唿喊,没有人听得见边上将士们拔高了嗓门的劝慰,他们直直盯着那拉着缰绳,刚刚救他们于水火的人,渴盼这个人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覆。 行迟抬手压下,俯视着那一张张脸孔,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想要护住城楼之上的父皇母后,愤怒的,却又无可奈何地哀求。 不会有第二种结局。 好比他们逃不了成洲的魔爪,好比,他们救不了那快要毒变的尸,首。 须臾的静默,行迟仍旧果决道:「必须火化,刻不容缓。」 「凭什么!」 「陛下这是要挫骨扬灰啊!」 「陛下难道就这般罔顾人伦吗!」 第160页 「陛下……」 「罔顾人伦?」行迟重复了一声,「朕看见的,是他们手起刀落,亲母尚且尸骨未寒,朕看见的,是他们引火炸城,视人命如草芥,朕看见的,是他们扒皮挖心,将满城百姓的血汇成罪恶的河,朕看见的——是他们倒下前,终究解脱的眼。」 人声缓缓静下,唯有男人的声音在继续:「他们是无辜的,对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对吗?那么,你们可有想过,倘若他们在天有灵,难道想要亲眼看着这个他们亲手毁去的满目疮痍的城,再因为他们的死,又起瘟疫吗?他们倘若在天有灵,难道当真想要这满城的百姓给他们陪葬吗?!」 底下无声,行迟翻身下马,扫过一张张看起来义愤填膺的脸:「他们想要被如何铭记,你们又可否想过?」 「朕会给每一个人立碑,亦会给每一个人请僧超度,朕.会给他们忠烈之号,其父母亲者尚存者,得享五年全免赋税,是为全其尽孝之道,其子女擢考优异者,可免复试,直入七司,是为尽其抚育之责。」 「……」 殿门被人推开的时候,苏林晚已经回来好些时辰了,男人疲惫的眼在瞧见她的时候,却是重新有了神采。 「我听说宫门前的百姓已经退开了,」苏林晚冲过去,被他一把接住,张手就环住他的腰,「你累不累?」 「不累。」行迟拍了拍她的脑袋,復往怀中带了一道,将下巴垫在了她发顶闭了闭眼,「只是……有些难过。」 苏林晚不敢随意动弹,任他抱着,耳朵贴近他心口的位置蹭了蹭:「我知道。」 「是吗?」男人沉沉笑了笑。 「真的,我可聪明了。」 为君者,总有其治理之道,哪怕心中再多动容,最后也只能化作稍显刻板的恩威并施。 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可若当决不决,优柔寡断,那不是心软,是无能。 只是,宫门前的声声讨伐,句句哀求,又有哪一句,他不曾听过。 苏林晚险些忘了,上一次这般于承安门前请命的,便就是大盛子民啊。 「没事啦!一切,都过去了……」苏林晚轻轻道,「人活着,总不可能事事都能被理解的,更何况,你是帝王啊,倘若他们都理解你,岂不是人人都能做帝王了?」 「嗯。」 「所以,为了让你不那么孤单,老天把我送给你了。」苏林晚笑眯眯指了指自己,「谁叫这天底下,只有我能配得上你呢!」 第92章 表现 只喜欢你一个人,…… 闻声行迟稍微离远了些瞧她, 瞧得后者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了,兇巴巴道:「干什么!难道不是吗?」 「不是。」男人替她正了正不知何时歪了的束髮,拇指停在她微红的耳上, 「那日于城门下瞧见你,我便知道,这世间, 再没有哪个女子如你。」 「噗——」苏林晚被他逗笑了,歪头漾着梨涡, 「所以,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配不上我了?」 「嗯。」 「哎?」他还真应了, 苏林晚下意识道, 「那可怎么办呀!」 「所以我会更努力。」行迟俯身, 勾手划了她鼻尖,「不叫你后悔嫁给我。」 苏林晚心里头甜丝丝的, 偏要做出板正模样,抓了他手指:「行吧, 看你表现!」 「好。」 桌上摆了吃食,很简单的菜色, 苏林晚领着人过去坐了, 又亲自给他递了筷子:「罗婶做的,你太久没好好吃饭了, 席辞说你的老毛病又犯了,还偷偷扛着, 给你送的药都来不及喝就跑了,你多大人了,还要人追着后头餵药吗?」 「他话真多。」难得,一代帝王开始情真意切地诋毁自己的兄弟。 「他话本来就多, 你又不是第一回 晓得,所以往后你可别想胡乱糟践自己。」苏林晚将一盘热菜推过去,「我叫小护卫盯着你入宫才重新热的,赶紧吃!.」 行迟长这么大,没被这样押着吃过饭。 只是这筷子提起来,又瞥见边上托腮望着他的人。 应该是回来后没有好生补觉,此番小姑娘仍是束髮,长长的马尾落在肩上垂下来,很是乖巧,筷子便就顺遂转了个弯,餵过去。 苏林晚张嘴接了,刚用完,那筷子便又伸将过来,接下,又来。 嗨呀,苏林晚不依了,气鼓鼓瞪着面前的男人。 「怎么了?」行迟停下。 「我不想吃萝蔔了!」 「哦!」这次,夹过来的是一块肉,苏林晚叼了,满意地眯眯眼,「行了,你吃吧!我已经吃过啦。」 男人这才开动起来。 只是—— 小姑娘眼巴巴在边上瞧着,只瞧不吃,还时不时问一句好不好吃啊。 行迟终究是又抬起头来:「你还饿吗?」 「不饿。」 「嗯……那你帮我尝尝这个?」 「好呀!」 所以等到饭菜见了底的时候,苏林晚也撑得不能动了。 作孽啊,是她表现得太馋了吗? 怕她积食,等罗婶过来收了碗筷,行迟便牵了她往外去。这皇宫他本该最是熟悉,如今,却也变了模样。 「行迟,我有个事情想说。」 「嗯?」 男人虽然已经放缓了脚步,却依旧比她先行半步,手指被她拽了两根轻轻晃着,不觉就低了头偏耳去听。 第161页 苏林晚停下:「行迟,待中南那边的七司迁过来,朝局稳下,朝堂上的人是不是就越来越多啦?」 「是。」 「那么多朝臣,武将有,文官也有,兵权,氏族,总归是各方势力都要统筹管理,你说过,以往大盛有女学,亦有女官,所以,不必拿皇帝的后宫来作为拉拢势力的手段,可是?」 这个话题,他们似乎说过,行迟有一瞬的错愕,是谁与她说了什么吗,叫她突然又担心起这个。 将勾着他手指的小手拢进掌心紧了紧,男人果断道:「不会,这后宫,唯有你一人。」 唿,轻舒一口气,苏林晚点头:「那就没问题了。」 嗯? 怎么跟预想的不一样? 只见小姑娘扬起脸来,认真道:「行迟,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一定都只喜欢你一个人,只和你一个人好,不会拈花惹草,也不会意志不坚,生生世世都只守着你一个人,好不好?」 「好……」所以,是吃多了的副作用么?行迟觉得这平白无故突然被念了誓词,着实震惊,连感动都忘了,只想伸手去摸一摸她的额头,看看是否烫着。 苏林晚没叫他动手,踮脚就扒了他肩膀往那如玉的面上啄了一下:「行迟~你就说信不信我嘛!」 「……信。」好在理智尚在,男人下一刻就将人逮了,「不过,皇后这是何意?」 「我想让你下旨,叫这皇宫,往后再不招阉人。」 远远的,席辞撞上前头的人,嗐了一声:「我说你这个人,你停下来就不能说一声吗?我给你说话呢,你究竟有没有听哪?」 「那是你们的皇帝和.皇后吗?」前边的高挑女子突然道。 花园中立着的二人,一个温柔地微微倾身,一个笑眯眯地扒着男人的肩膀,鸟儿一般亲吻了一下,随即退开,那手,却仍是牢牢牵在一起。 好像,他们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一对简单的夫妻。 好像,这整个宫城红墙,不过是他们闲步的背景。 席辞张了脖子只瞧了一眼便就往前侧身,挡了蒙赤焱的视线:「那两个一直都这样的,习惯了就好,你看,我都不望他们,没意思。」 「你有意思?」蒙赤焱被他挡在眼前遮了个透,懒得废话,「追问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不嫌浪费时间?」 「不嫌啊!哎,等等,这怎么能叫陈芝麻烂谷子呢?这事儿大着呢!」席辞伸手要扯她,被人退了一步扬了弯刀,赶紧收了手,「我就是想问问你,那日在烟柳巷,你究竟给我下了什么毒?我怎么没看出来?」 若非是下毒,他才不会记不得那日的事情,醉酒一般,只记得一个模模煳煳的女子身影。 如今可算是想起来了,就是这把弯刀! 就是她! 「就许你偷偷摸摸地打探我,不许我使些手段?」蒙赤焱冷哼一声,「礼尚往来罢了。」 「那我怎么晓得你是女子?你一个涂兰三殿下进了大霂皇城,那但凡是个人都想要了解吧!再说了,你不来烟柳巷,我还能爬进番馆不成?」席辞这会嘴皮子利索起来,「哦,那还是你先调查的我,不然干嘛特意去烟柳巷?」 中原人不是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可蒙赤焱觉得,这男人算起帐撒起泼来,也不遑多让。 「错了,我调查的是你们的皇帝,不是你,别自作多情了。」 「……」席辞噎住,这话不假,她也确实是一路从赌坊查过来的,说到底自然是为了揪出幕后的主事人,至于他,似乎还真的是顺带脚碰上的。 可不晓得为什么,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不舒坦。 眼看着人要走,席辞又拦了一道:「那不行,你对我下了毒,必须要对我负责的。」 「要不要我替你把把脉?」 「我没病!我稀里煳涂被人坑了一道,还不能讨个说法了?」 无法,蒙赤焱抱了胳膊停下来:「好,我是对你下了毒,可这毒没什么坏处,乃是我们涂兰的一种蘑菇,做成菜吃了,能叫人产生幻觉,至于看见什么,我不能控制。顶多不过是叫你醉上一醉,谁叫你盯得太紧,叫我几日不得行动。」 「没了?」 「没了。」 罢了,蒙赤焱抬脚就走,手腕却是被人扣住,下意识就要动手,却发现席辞已经早一步按住了她的腰间弯刀。 「席辞!你找死!」 那轻易将她制住的男人却是笑了:「不对,你肯定没说真话。」 「什么意思!放开我!」 「那毒蘑菇里边肯定还有别的东西,不然……」 「不然怎么样?!」 「不然为什么我老能想起你?」. 「……」 行风这几日没少见着两个人打架,为着点鸡毛蒜皮的都能打起来,回回都是席辞被打得退后,今日怎么反过来了? 巡逻的脚步便就停了停,从楼上往下探了探身子,想要看那三殿下反手一个暴打。 哎?哎哎哎? 这什么玩意儿?! 行风觉得眼睛要瞎了。 不打着架呢么!凑那么近做什么?! 这是要干嘛?! 你俩不对劲啊! 「啪!」 春风中,席大谷主的脸上多了几个温柔的指印。 第162页 随之而去的,还有涂兰三殿下疾行离开的身影。 行风后知后觉地张大了嘴,这不是打架吧? 席辞伸手摸了摸脸,嗨呀,失策。 怎么忘记了,不是所有人都似皇后娘娘那般的娇娇,这女人,可是当真会动手的! 啧……疼! 似有所觉,将将偷香不成反被扇的人仰头往一边的万宝阁楼上瞧去,那里,他昔日的战友正满脸震惊又略带怜悯地瞧他,尚未来得及撤回些许幸灾乐祸的目光。 「你给我下来!」 「席大人,卑职巡逻呢!」 「你刚刚看见什么了?!」 「皇后娘娘亲了陛下,然后席大人想效仿,惨败。」 「你懂个屁!给我下来!」 「卑职巡……」 「巡你奶奶个腿儿!给我下来!」话音未落,人已经掠去。 有气总是要撒的,席辞深以为然。 第93章 条件 三日,离京百里的…… 三日, 离京百里的火烧了足足三日,焦土之上建起的新坟,陛下亲题「警冢」, 其上如数刻上了所有名姓,实在查证不到的,亦以禁军编号代之。 有虔音大师为首的百名僧众, 日夜诵经超度。 梵音不绝,十日方歇。 第十四日, 临北传来捷报, 左将军与行老将军留下, 不日, 左相苏学勤班师回朝, 几乎同时,京城重建竣工, 南盛正式迁都。 开国大典的高台万阶,新帝与帝后携手并肩而上。 歷经苦难的人民比以往的任何时候, 都明白这份安宁的来之不易。 外头的欢唿雀跃声,举国朝贺声, 亦或是不知哪里飞来的喜鹊声, 皆仿佛是在嗤笑这偏殿中人。 孩童的脸苍白,这是成启宇卧床的第十五日。 重生, 新生,还是结束。 干涸的唇动了动, 抬起的手上却无人递来甘水。 是了,姚织锦死了。 最后一个敬他的人,也死了。 他记得昏过去之前,是瞧见过那张朝思暮想的脸的。 可当他醒来的时候, 便再没有见过。 一定是行迟不叫她来见他。 呵—— 今日是行迟正式登基吗?宫里头的人都去了,唯有他在这冷漠的偏殿中,瞧那宫墙一隅,犹如多年前,他日日凝看的窗外。 他突然想起来,那也是一个春日,欢快的女子从窗外对他招手:「我带你去赏花!万宝阁那边的花开了,可好瞧了!」 他便就笑了:「你带我去赏花,陛下怎么办?我是男子。」 「你个小破孩,男子什么,快过来!」 「娘娘,你喜欢陛下吗?.」 「当然了!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就是行迟啦!」 那我呢? 既然已经没有空隙留给我,又为什么招惹我? 成启宇缓缓起身,走到窗前。 下一刻,冰冷的刀便就架上,守卫漠然看着他,叫他无法再往前一步。 他们多虑了,他并不想出去。 他已经全然输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成启宇眯了眼,半晌,才瞧见一人进来。 席辞例行公事一般过来,熟稔道:「呦,恢復得可以啊。」 成启宇没有搭理他,只是缓缓坐下去,径直伸了胳膊来。 「最后一次了。」席辞拍了拍他的经脉,放出血来,「今日过后,最后一波兵将的毒也就解透了。我听说你是偷看了我们药谷的毒经?谢过了。」 「谢什么?」 「这玩意儿肯定是前世南盛建立之后,我闲来没事编纂的,没想到后果这般严重,现在好了,我索性不写就是了。」席辞替他包扎了一下,甚至贴心地将他的袖子顺下理好,「免得往后再出什么么蛾子。」 「哼。」成启宇冷冷收回胳膊,他们给他点了穴位,叫他求死不能,还要隔几日便提供鲜血给面前的人研究。 席辞将集了血的瓶子收好,復又看回那分明孩子的脸上,顿了顿才道:「你当真是重生的?」 兔崽子并没有理他。 席辞也不过心,兀自继续道:「问问罢了,只是好奇,你究竟图什么。按理说,是不是该有什么必须要重生的理由,才能感动天地,叫他们满足你?」 「问这个做什么,成王败寇罢了。」 「问问么,我见你费劲巴拉地蹦跶,想着该是有点什么不同吧?」席辞拢了袖子,「你是有什么执念?」 「……」 「其实我不能理解,你说你一个未卜先知的人了,怎么会这般葬送自己?我要是你,我肯定得好好经营,得民心,拥天下啊!」 「那又能如何?」不屑的一声轻笑,成启宇别过眼去,「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不如把她珍爱的一切都摧毁了去,叫她不得不攀附于我。哪怕是下地狱,也与我一道,生生世世。」 「你……」你是有病啊!席辞摆摆头,觉得多说无益,转身准备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哎,你想要的不会是个人吧?」 「……」 「我大胆点猜测,你莫不是肖想皇后娘娘吧?!」 成启宇以为,这个事情,应该都是知道的,对上面前男子瞪大的眼,才觉得,什么狗屁药谷谷主,都是废物。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个小兔崽子鄙视了的席辞啧了一声:「那你别想了,上回娘娘过来你这儿之后,陛下可就长了心眼,你怕是等不来她了。」 第163页 「呵。」 呵个鬼,席辞仍是觉得这兔崽子欠抽得厉害,都这样了,还能傲着呢。 走了走了。 不想,没到门口,身后孩子便提声:「行迟准备如何处置我?」 「不知道,目前有几个选项,要不你听听?」 「愿闻其详。」. 呦呵,可以。 席辞干脆也不着急回去了,这便拖了凳子过来,掰了手指:「第一,如同百姓请愿所言,将你凌迟处死,再挫骨扬灰。」 「听起来,似乎可以拿来赎罪。」 「那哪里够啊?你没瞧见死了多少人?还有警冢那火,烧了三天三夜!就凭你一个?万死难咎好吧!」席辞骂他。 「第二呢?」 「第二,看在你还是个孩子的份上,关进牢里,一辈子不见天日。也算是给南盛新立积点福德了。」 「我选第一个。」 「谁允许你选了?」席辞觑他一眼,「想得美。」 「第三个呢?」 席辞啧了一声:「这不正想着呢么?」 成启宇却是笑了:「不如,我也来替行迟想个法子。」 「嗯?」 「草菅人命的人是我,我定是要死的。要平民愤,必定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处置我,也好。」成启宇淡淡道,「那万人冢既然叫警冢,自然是为了警示,既如此,我自请生入那警冢之侧,半月之后,就此长眠,受万年鞭挞唾骂。既不会污了新朝史册,留后人话柄,也能全了百姓将我挫骨扬灰的心。」 「……」 「但是,我有个条件。」成启宇抬起头来,「我要苏林晚,亲自送我进冢。」 第94章 开解 都是官,稳重点…… 新建的承明殿内, 七司擢考的章程将将呈报上来,于祁立在一边替行迟研墨,原本该是安安静静的, 如果没有席辞的话。 「陛下,微臣说的都是真的,」案前二人没一个人搭话, 席辞也只得自顾自继续,「微臣当场就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有点自知之明没有?他可是阶下囚, 还敢提条件!」 罢了他察言观色, 又道:「而且还敢指派起皇后娘娘, 他以为他是谁啊!」 如此, 硃笔终于被搁下。 行迟抬起头来:「你此地无银的模样,还真是打小就没变过。」 「……」席辞心虚, 又瞅了一眼边上的于祁,后者瞭然要退下, 却是被叫住。 行迟起身,将一份旨意递过去:「传旨翟游, 这次擢考, 不论前朝今夕,是何出身, 皆可参加郡省初考,卷宗直接送入京中, 择优者再试,当由七司主审各自出题,最后入宫殿试。」 静默的青年接过圣旨,堪堪抬头, 只听上首復道:「凡有资质者,皆可入朝为官,包括你。」 平静的面容微动,下一瞬,于祁躬身,应诺而出。 行迟负手在身后,这才转而看向一边愣住的人:「怎么不说了?」 「陛下的意思是让于祁也参加擢考么?」 「他本就是书生,也曾有过抱负。」 「可他……不是太监么?」说罢,席辞才想起来,前几日将将颁发的诏令,「往后这宫里头,当真不再招阉人了?」 除去原本就净了身的,这宫里头,确实是裁去了好些职部,答案昭然若揭。 席辞嘆息一声:「说起来,他确实是个可怜人。我看他,都不曾笑过.。」 顿了顿,这便又想起另一个:「对啦,翟游之前一直负责密道往南山寺撤离的百姓,那些毒人往警冢转移的时候,也是他留下负责安抚的家属,别说,这小子跟于祁,怕是天南地北,我看他每日里笑眯眯的,大家可是喜欢得紧。加上现在又主理司户监,哎呦,听说已经有人上门要提亲了。」 案边人终于掀起了眼皮:「你今日来,是为了与我讨论这些?」 「倒也不是。」席辞捏了捏鼻尖,终于切入了正题,「其实,微臣是觉得成启宇的请命,或许也可以考虑。」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席辞下意识就退了一步:「微臣知道,微臣只是说,他这个提议,可行。说真的,这么个人日日摆在宫里头,也实在不妥。」 「你可知他为何疯成这般,不惜用百万人做蛊?」 「为何?」 「前世里,我将他关在这宫中数十载,不允许他踏出皇城半步,空有太上皇之名,却无自由之身。是以,并无人真心善待于他,于他而言,那一辈子,不过苟活。」 「可你也不曾施虐,以微臣之见,陛下不会是苛待一个孩子的人。」 行迟未接,只问:「倘若你是他,守着这样无望的日子蹉跎,却有一天,碰见一个与你笑,陪你玩,甚至肯下功夫教你读书识字的人,你会将她看作什么?」 「看作我的太阳吧?」 「那么当你离不开太阳的温暖时,却发现这太阳从来不曾单独照拂你,你又当如何?」 「我……不稀罕,大不了我不要了!」 行迟淡淡剐他一眼:「所以,你不是成启宇。」 「成启宇会如何?」 「如你所见,杀尽天下人,让这光,只落他一人身上。」 席辞恍然,觉得这说法,与那日成启宇讲的,似乎是一个道理。也是因着这一层,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觉得成启宇说的法子不错,是多可笑。 第164页 行迟怎么可能会让苏林晚赴险,哪怕是那警冢有万千兵将,他也不会答应吧。 「席辞,他不仅仅只是一个失了自己心仪玩具的孩子,他还是一个曾经被幽禁多年的,失了常理心的小皇帝。」 所以,他不能叫苏林晚接近他半步。 他永远记得攻城那日,娇小的姑娘靠着殿中的柱子,抱紧胳膊颦眉睡着,他俯身下去,才听见她梦魇般地呓语:「娘……我上辈子,大概做了错事……他都是为了我……疯的……」 她说了一遍又一遍,声音渐渐淡下,只有那脸上起了冷汗,黏住了软软的髮丝,叫人心疼。 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时起了这样的心思,又将这一点愧疚的种子深埋多久。 应是她被成启宇关进姝和宫的那些时日。 他伸手去抚她的发,小姑娘便勐地惊醒过来,问他,结束了吗。 结束了,他想,一切,都终将结束。 那个给她埋下心魔的人,也必要结束。 苏林晚到门口的时候,行风守在外边.,没多久席辞便就出来了,这些日子难得碰上他,听说他被蒙赤焱扇了一巴掌,她特意留意瞧了这人的脸,好像已经消肿了,看来打得是不够厉害的,她以为,蒙赤焱那般习武的女子,手劲是很大的,起码得留点痕迹给她参观一下。 可惜了。 席辞被她瞧得脸热,又想起方才自己天真的想法,登时有些尴尬:「娘娘来找陛下啊?」 「嗯!」 这不是废话么。 行风心中啧了一声。 分明什么声都没出,席辞却是好死不死地逮着他觑了一眼。 「你看我做什么?」 「卑职没看啊!」行风觉得这人肯定是被陛下训了,不然怎么捕风捉影地冤枉人? 好在是皇后娘娘摆了手:「一会我带行迟回去用饭,你们就先退下吧!打架的话别上房顶,皇宫里呢,都是官,稳重点。」 「……」 行迟已经听着声,这会儿迎出来,眼见着自己的左膀右臂以风一般的速度瞬间撤离,这才过来将人牵了:「怎么过来了?」 「逃过来的。」 「嗯?」 「你不知道!」苏林晚扯着他袖子,「我今天见了好些人,可累了!」 「是吗?」行迟是听说苏林晚今日请了几位臣子的夫人入宫,「她们为难皇后了?」 「她们怎么敢?!只是么,我想着都是七司栋樑之材的夫人,身为皇后,多少也得见见,了解了解么!」苏林晚说着却是鼓了气,「可谁晓得那张巡官家的那么多话呢,比席辞话还多,哦,还有齐家那个,竟然还想给翟游说亲呢!翟游他不是有涂兰公主了么!怎么乱给人搭线啊!」 小姑娘说起来就没了歇,行迟自倒了茶递过去,苏林晚就着他的手饮了,这才揭过话题,瞧着男人搁下杯子,突然道:「行迟,其实方才我老早就来了。」 「嗯?」 「你把流水心法传给我之后,我耳力就好了许多,能听见你们说的话。」苏林晚斟酌了一下,「你当真要发罪己诏么?」 男人的目光微怔,下一瞬笑了笑:「嗯,成启宇是因为我上辈子的苛待才这般不甘执拗,一念成疾,倘若上辈子我放他自由,或许各自天地,也不会生出今生的恶果。」 「可是……」可是,是我带他去藏书阁看的那些毒经,是我给了他希望,又叫他失望,这个错…… 「可是再如何,那都是他口中的上辈子,今生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拿此生未曾有的罪名,来叫这生灵涂炭。」行迟看住小姑娘,「他可以自保,可以未雨绸缪,却不能随意戕害。所以苏林晚,现在的我们,没有错。」 男人眸中沉静,叫人心安。 多时萦绕的心结似是瞬间开解,苏林晚跟着狠狠点了头:「嗯!我们都没有错!」 所以,这罪己诏,写给前世的成启宇,写给今生的百姓,给前者一个跨越时空的交待,给后者一个谅解的窗口。 结束,用.一杯酒。 结束所有的罪恶,不忿,怨怼。 更是写给他的小姑娘。 倘若所有的罪责都该有一个承受的容器,那么,自然该由他来。 行迟伸手划了她鼻尖,却被人敏捷地抓了手。 小姑娘瞧住他:「行迟,太阳不曾单独照拂谁,是不是很讨厌?」 这是哪里的话?没头没脑的。 下一刻,行迟顿住,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与席辞的对话,心中好笑,将她的小脸捧起:「那你是太阳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好像做了太阳会做的事。」说难听点,或许也叫拈花惹草? 「那我就做你的云彩,」行迟笑看她,「把你偷偷藏在我身后。」 「……」 第95章 追她 小姑娘显然是没想…… 小姑娘显然是没想到会得了这般回答, 眼睛都瞪圆了。 脸蛋被行迟捧在手心,些微撅了嘴,难得瞧着憨得很。 苏林晚还没想出下一句来, 唇上就被啄了一下。 行迟:「走,吃饭。」 哼。 占便宜可还行! 苏林晚任他牵着走,踢踢踏踏地终于想起来来时路上想的问题:「对啦!翟游的事情, 你想过怎么解决吗?」 第165页 「他如何?」行迟狐疑,回看小姑娘才记得方才她似乎说起过, 「你是说, 他的婚事吗?」 「他与沁珂的赐婚, 是大霂赐的, 大婚当日就进了宫, 虽说没有休书,可在外人看来, 这与没有成婚也无甚不同。」苏林晚说着就皱起了眉头,「如今涂兰三殿下于咱们南盛有恩, 理应是要继续这桩婚约的。可是……」 「怎么?」 「你不知道吗?沁珂那日自己与翟游说了,想要正式和离。」苏林晚晃晃身侧人的胳膊, 「我听说, 你已经答应借兵给蒙赤焱回涂兰夺位,那是不是代表, 沁珂也会跟着一起回去啊?」 「蒙赤焱原本带妹妹入京,就是两手打算。若是和亲有个好归宿, 也算是一举两得。如若没有,按照前时大霂情形,也能寻个藉口带回去。」说着,行迟顿了顿, 「涂兰信封阿古神,血脉纯正尤为重要,而她们姐妹,又是婢子所生。此番他们回涂兰夺权,其实是推翻涂兰这百年的歷史,註定是一场恶战。」 「所以,以蒙赤焱对妹妹的疼爱,这一次,必不会带沁珂回去?」苏林晚明白过来,「啊!那和离之事,并非是蒙赤焱的意思?」 「只有这一层婚约在,涂兰公主才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南盛。」 「原来沁珂是为了回去帮姐姐才要和离的。难怪……难怪她要找翟游呢。」苏林晚嘆气,「其实,我觉得沁珂很喜欢小翟大人的。」 「哦?」 「她被成启宇软禁宫里的时候,原本很生气,也很难过,后来,她知道了你给我写休书的事情,反倒开怀了。」注意到男人僵住的脸,苏林晚伸了手指戳了戳,「好啦!不怪你。我只是说,她因为翟游未曾正式将她休弃就能平静下来,可见在心.中,定是早就已经说服自己原谅了他千万遍。这样的一个女子,又怎么会轻易先提和离呢。」 罢了,只觉手指被人抓下来,男人低头瞧她。 片刻后,行迟却是什么都没说出口来,只将她往怀中一带:「往后不提休书了。」 「呵,还不是某人自己写的。」 「少不更事。」 「你不小了,跟我的年纪比起来,你已经算老了。」 这小东西—— 行迟干脆一把将人抱了,叫她再回不了嘴,只能勾着他脖子挣扎,然而,自然是挣不过的。 等到终于吃上饭的时候,苏林晚已经筋疲力尽。 行迟眼见着小姑娘将碗筷抗议地敲得叭叭响,干脆用自己的筷子餵她吃。 「行迟你最近有点脆弱啊!」 「嗯?」 「说你两句怎么了?我又没说你真的老了,你至于身体力行吗!」 「咳!」鑑于罗婶还立在一边,行迟只能给她又端了汤。 算了算了,苏林晚逗完他,才终于正色道:「你说,翟游会不会当真给沁珂写放妻书?」 「他不必写。」 翟府书房外,劲装女子手中的鞭子将将收到腰间。管家被这鞭子吓得只敢退到院外,只因那女子肃飒道:「谁再挡路,莫怪我的鞭子不长眼。」 公子说过,如果涂兰公主回来,尽量拦着,拦不住,就罢了。 管家从善如流,提了声喊:「公子,公主来了!」 听得里头应声,干脆连院门口都不待了,脚踩西瓜皮一般呲熘远了。 沁珂自打那日在密道中遇到他,二人默契地什么都没说,若非是那甬道内突然的爆破声,许是他们连一声招唿也不会有。 成启宇不仅封了密道口,还在里边安了火药,布置了人手。 这火药就在离出口不远的位置,暗处木然的禁卫突然出现,翟游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见火光一闪,接着,有一个温暖的身躯扑过来,将他压在身下。 二人是一併滚出密道的,与此同时,密道口也塌陷下来。 那一刻,翟游的脑子都是翁然,耳朵也几乎因为巨大的声响听不见,唯有伏在身上的女子面容,那么清晰地映入眼帘。 有血落在了他衣襟上,一滴,两滴…… 「沁珂,你受伤了!」 身上的人却是艰难地,缓缓站了起来。 「我没事。」 翟游伸手,想要按住她,却听得呲的一声,叫他不敢再动作。 她的伤,在后背。 「我扶你。」翟游没管她的躲避,抓了她的胳膊将她扶到了树下。 沁珂疼极了,到底没有反驳,只是眼睛光是盯着那坍塌的密道口,没有看他。 翟游从身上翻出药来,这是席辞那晚一股脑塞给他的。 席辞还交待他密道口的守卫已经清理过,但是洞口需要他来挖通,却不想,这洞口里边居然还守着禁卫。 毒人不知飢饿疲惫,竟然守了这些时日,难以想像是如何活下来的。 而那禁卫唯一的任务,仅仅只是在看见来人的时候,引燃火药,一焚俱焚.。 来不及思考其他,只因为刚刚用自己替他挡了那冲击的女子开了口:「挖开地道,地道,不能塌。」 他没有拗过她,只见她接过药,胡乱往后背洒了,便就拎起边上的工具。 后来,南山寺中过来了一个小沙弥,几个人将密道开通之后沁珂才来得及仔细收拾了伤口。 再然后,从京中撤离出来的百姓入了南山寺,翟游与小沙弥一刻没得闲,偶尔停下来,他举目四望,瞧见那闭目养神的女子,战乱之下,她额前的发已经凌乱,露出乌青的疤。 第166页 翟游遥遥看了许久,终究别过眼去。 再然后,南盛开国,翟游只觉,无颜再见。 此番,那人就立在他的院中。 沁珂并没有耐心多等,生硬道:「那日离宫,姐姐说我有话与你说,我说了,你却没有应。今日,你必须回答我。」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沁珂抬起头来,春日的阳光下,男子俊秀的脸庞熟悉又遥远,只是这一次,却不见笑颜。 往时他常微微笑着,姐姐总说,这样的男人,不可信。 她如何不知道。 可她总想,或许,或许他有过半分真心,那面具般的笑颜,只为她一人绽放。 直到南山寺中,她瞧着他游刃有余地周旋于难民之中,直到朝堂伊始,她听着他和煦如风地化解旧朝权贵的纷争,直到承明殿外,她亲睹新帝宠溺地将帝后的手拢进掌心,她才忽然明白,笑,是不同的。 原来,是因为她动了心,才有了不该有的期待。 他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无关谁人,无关何事,那样的一双眼中,春光常驻,却无关风月。 「沁珂,你与翟游说,现在你们尚有婚约,事关涂兰与南盛和睦,还请自觉绝了外头人的心思。」姐姐冰冷地与她交待,「只是,经此一事,你需要冷静一下,所以,便就先留在宫中陪伴皇后娘娘,不入翟府,记住了吗?」 记住了,可是,她却觉得,这段婚约,有与无,已经没什么重要。 「翟游,你我本无情,都该有自己的人生,你与我一封放妻书,便当是和离了。」 她不了解中原的习俗,但是有了放妻书,他们便也就没了关系了吧。 他会是朝廷新贵,多少贵女会想要嫁给他,他又那般好看,她空占着这个位置,属实可笑。 那晚他没有应,只说想一想。 可昨日,昨日姐姐去跟新帝辞行,新帝允了姐姐兵马良将,她才醒悟,那般看翟游不顺眼的姐姐,为何突然要坚持这婚约。 涂兰,才是她的家。 思及此,沁珂终于仰起头直视了那拾级而下的人:「今日,你必须应。我只要一封放妻书,拿到我就走,绝不伤你性命。」 她的威胁带着些许傻气。 缓缓于她面前站定,翟游将一张小小的名帖递过去。 「这是什么?放妻书吗?」 「这是我的生辰帖。」见她未动,翟游托起她紧握的手,将东西放上,「没.有什么好送你,夫妻一场,留个纪念吧。」 他知道自己要走?沁珂拧眉,异色的眼瞳现出狐疑:「那放妻书……」 「公主,你我婚约,本就是前朝旧事,与今朝无关。」翟游看她,「所以,无需放妻书,你本就是自由的。」 似乎他一直都恭谨地唤她公主,只有密道口的那一次,他脱口而出的沁珂,她的名姓。 只是—— 结束了。 沁珂木着脸收了那生辰帖,低头半晌才復问道:「当真?」 「当真。」 直到那劲装女子走远,屋顶上才掠下一人,稳稳噹噹落在了翟游眼面前,笑得花枝乱颤,哦,不对,男子是不能用花枝乱颤的。 翟游退后了一步:「多谢席大人提醒在下,这府邸,看来需要多加派些防卫的府丁了。」 「呦,你看看,见外了不是,举国上下,能似我这般功夫的也数不出来一只手的,都是自己人,串串门怎么了。」席辞摇了扇子,仍是啧啧有声地瞧着门口,「哎呀,她姐要是跟她这般好骗,就好了。」 翟游瞧他一眼,转身往书房中去:「席大人今日来做什么?」 「自然不是来瞧你这朽木告白的。」 「……」 「生辰帖都送了,这叫人家上门提亲的怎么办?没了生辰帖你议个屁的亲?她要是不回来,你打算光棍一辈子吗?」席辞一语道破,「哎,那人家公主晓得你意思吗?」 问题太多,翟游干脆不说话。 席辞自顾总结陈词:「我看她是不晓得的。」 「她不必晓得。」 「啧。」 翟游手里头还有司户监的考题要撰写,免不得想把这闲人请走,直接问:「陛下命你传旨么?」 「不是。」席辞跟着进去,「与你辞行的。」 「哦?」 「南山寺那个小沙弥,叫了忙的,你晓得吧?」 「嗯。」是个机灵的孩子。 「你无事的时候,就去南山寺教教他念书。」席辞嗐了一声,「这朝野上下,现下就你学识最能打了,这孩子聪敏,必是大材。等过些时日……嗯,等陛下将他接进宫中,就不用来回奔波了,下了朝直接教就行。」 「什么意思?他不是虔音大师的弟子……」似有所觉,翟游抬眼,「虔音大师他……」 「攻城战之前,虔音大师的身子就大不如前了,加上截断禁卫军的时候伤了元气,又坚持要亲自在警冢超度念经,早些时候,就谈及圆寂之事。他此生就这一个徒弟,却不曾叫他入门,我答应过他,会收了忙做义子,倾囊相授。」 三朝圣僧,终究惹人嗟嘆。 翟游沉默了一瞬:「既是你的事,那你又要去哪里?」 「你只代我一阵便是,我么……」席辞凑近了些,「我去追媳妇儿!」 「……」 第167页 「我跟你不一样,你们读书人,纠结!」席辞振振有词,「我的方法就简单多了,追她!天涯海角地追!形影不离地追!」 「死皮赖脸地追。」翟游接了一句,险些.被袭风飞过来扇断了束髮。 第96章 师父 叫你对我迷得要死…… 好在那袭风扇留了情面。 待得人去, 翟游才復又往外瞧去。 「有时候,能够死皮赖脸地追一个人,也是一种本事。」 手中的卷宗沉沉, 转眼入夏的第一场雨后,前往涂兰的大军出发。 那一日,阵前执鞭的女子被马上的人厉声喝骂了一通。 蒙赤焱已经恢復了男子装扮, 弯刀在侧,险些要点到马下人的脸上。 可那女子不过是倔强站着, 不退, 手中攥着亲姊的缰绳, 目光坚韧。 最后, 还是帝后亲下了城楼劝慰, 对峙的姐妹二人才算和解。 翟游从城楼上新帝的身后望下去,那女子上了马, 额前的碎发扬起,一双异瞳却不曾回眸。 阵列疾行, 有奔马从大开的城门内冲出。 「永宁王将了忙的功课交给你负责了?」身前的男人突然开口。 「是。」翟游也终于收回目光。 行迟点头,正见方才耐不住下去的人回来。 苏林晚抖了抖身上的轻尘, 轻快立到他身边:「我将将瞧见席辞追出去了!」 「嗯, 瞧见了。」男人笑道。 苏林晚摇摇头:「永宁王这个头衔与他太不搭了,你瞧他何时安宁过?这不又蹦跶起来了?」 吐槽完, 又瞧见男人身后的清秀男子:「对了,你怎么没跟着去?」 没想到会轮到自己, 翟游愣怔,片刻才道:「微臣……为何要跟去?」 「你不怕沁珂受伤么?」 「……」 「好了,翟大人还得替我看顾七司擢考,莫打趣他了。」好在行迟及时救了场, 没叫人更尴尬,「你下去准备吧。」 「是。」 苏林晚瞧着他背影:「行迟,我怎么觉得小翟大人现在不似往前那么和煦了?」 「哦?」 「嗯,笑少了。」 行迟偏头:「你如何发现的?」 「我长眼睛了。」 「你原本也瞧不见他几回。」 「……我听人说的。」 行迟含笑瞧她,瞧得小姑娘终于承认:「哎呀!他确实有点好看么,碰上了总是能记住的是不是。」 「嗯。」 将人一把挽住,楞将人拉得弯了腰,苏林晚凑近他耳朵:「但是有你在,谁都入不了我眼睛,他们都比不上!」 说着,将小拇指的指甲在他眼面前掐了掐:「都是小虾米!」 于是,这一日楼上的城防营众人亲眼目睹了陛下笑得眯了眼。 千古奇观。 不日,各郡洲的初试答卷全数送入了京城,行迟领了朝臣通宵达旦地阅卷,苏林晚也没闲着,其间去了一趟南山寺,将一个小沙弥领了回来。 说是小沙弥,却未曾剃度。 席辞说是个活泼散漫的小子,苏林晚看他,却没瞧出分毫。 轻墨扯了扯苏林晚的袖子,小声道:「恐怕是虔音大师圆寂后,他受不住打击吧。等过些日子,也许就好了。」 提及虔音大师,总叫人伤怀。 行迟下了罪己诏,成启宇哈哈大笑之后自饮了鸩,酒,大师还特意.入宫来替他送行过。 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担心的,却仍不过是这世间善恶因果。 苏林晚似乎还能记得幼年那山洞中,声声响起的佛号。 「了忙,你义父怕是还有一阵子才回来,永宁王府也未布置好,往后,你就住在宫中可好?」 「嗯。」 瞧着十来岁,听说抱来是个孤儿,直到虔音大师圆寂前拿出了一片玉珏,是当年孩子襁褓中戴着的,乃是象徵大盛郡王身份之物。 只是当年郡王纷争起事,成洲以此为引,掀起大乱,被利用的和活下来的王室中人寥寥无几,便是有也早已隐姓埋名。 似这般几年后被抛弃在外的,具体是谁人之后终究也理不清楚了,孩子小,便就是与周皇室有血缘关系也不好封王设府,是以席辞干脆收为义子。 苏林晚微微俯身:「你多大啦?」 「九岁。」了忙不是故意耍孤僻,只是,往时虽是日日听着梵音,却不懂佛法,如今师父走了,回看师父这一生,他才突然有些明白。 因为明白了,才觉自己有多浅薄。 眼见了那战火之下的百姓,才知苦楚。眼见了那警冢焚火,方晓慈悲。 阿弥陀佛。 几乎是朝夕之间,半大的孩子似是变了个人。 苏林晚看他,许是面对成启宇那般的孩子次数多了,如今面对一个正常的孩子,总觉可爱。 虽说是这孩子不大热络,可孩子么,总是有点自己的小性子的。 「九岁啊,」苏林晚拍拍他,「是个大孩子了,你且先住下,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了忙点了头,手中捻着佛珠,有礼退下。 罗婶如今与轻墨一併照顾苏林晚,是个掌事嬷嬷,这便就领了孩子往收拾好的宁和殿去。 苏林晚偏头问了一声承明殿的情况,而后带着轻墨拎了食盒过去。 行风当值,瞧见人来要进去禀报,被人拦了。 第168页 苏林晚:「我找你的。」 啊?别啊。 行风费了好大劲才没垮下脸。 皇后娘娘想法千千万,他害怕。 尤其是瞧见她身后的轻墨手里还提了食盒递过来,笑盈盈地叫他用,别说,更吓人了! 苏林晚自然不晓得他想些什么,只狐疑问道:「怎么了?」 「没!谢过娘娘!」 不骗人,接食盒的手都带抖。 苏林晚张了张眼往里头瞧,知道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便又看回护卫身上:「我听说狗蛋跟着行老将军换防回营啦?」 「是,昨日刚进城。」 「狗蛋之前八岁,这过了年现在应该也九岁了吧?」 哎? 行风不明所以,怎么好好问到那小子啦?那小子跟着行老将军入了军营,摸爬滚打的可算结实,这次回来就是要跟他正式拜师习武的,皇后娘娘问他是作甚? 「是这个年纪。」 「你之前答应了婆婆,便就是他师父,」苏林晚想着,又道,「那我如今倘若是要人,应是打你这过吧?」 「娘娘要那臭小子入宫?」 「嗯。」点点头,苏林晚解释.道,「不耽搁你教他武功,你这不当值的时候,直接去宁和宫教便是,将好翟游也要过去教了忙。看看,你还能跟翟游结伴回家呢!」 呦,结伴回家可省了吧,有那鼎鼎大名的小翟大人在身侧,衬得他丑。 我也想讨媳妇儿呢!行风心道。 只是有些不解,復问了一声:「这臭小子憨,不顶事的,娘娘想要他去做小王爷的贴身护卫吗?」 「憨一些好,了忙那性子我瞧着,就该有些咋咋唿唿的陪着,不然太闷了,不好。」苏林晚贴心打了个比方,「好比你与行迟一般,我一直觉得药谷老谷主安排得甚好,你看你跟席辞傻乎乎,聒噪噪的,才没叫行迟变成个只会復仇的傢伙。」 人总有一念之差,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第二个成启宇呢? 「……」娘娘,夸人就夸人,有这么夸人的么? 行风不服了,行风有小情绪了。 然而下一刻,皇后娘娘却拍拍他肩膀,真心实意地道:「谢谢你,行风,有你们在行迟身边,是他最大的幸运!」 行风眨巴了眼,而后,一路脸红到了脖子,拎着食盒就跪下:「娘娘折煞……」 「我说的是实话,你若是这般,才是折煞我们了。」 行风抬头,抿了抿唇,这才爬起来,只觉心中激越,半晌才平復下来:「娘娘放心,卑职一定好好守护陛下。」 「嗯!」苏林晚说罢,又叮嘱道,「对了,狗蛋改个名字吧,叫孩子自己取便是。往后他若是封了官,总不能这个乳名走天下吧。」 「是!」 行迟总觉这几日自家护卫没事就提醒自己这个那个的,每每问起,都说是皇后娘娘交待的,稍一延后,便是一通娘娘为了陛下好,娘娘这般良苦用心等等等。 终于,忙完初试阅卷的皇帝下了朝就往景和宫去,将那成日萦绕在侍卫统领口中的人给逮进怀里:「苏林晚,你最近给我的护卫灌了迷魂汤?」 「胡扯!我要灌也是灌你!」 「????」 「叫你对我迷得要死要活,寸步不舍离,根本踏不出我这景和宫!」 「……」 苏林晚这张嘴,合该就是被欺负。 期期艾艾挂在行迟身上的某晚终于服输了,毕竟,几次三番她都翻不了身,莫说是上边了,在下边都承受不住。 行迟将她拥紧了些:「近日没有多陪你,对不起。」 苏林晚觉得自己嘴快,但是心也软啊,这脾气说散也就散了,再者说,本来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这便只垫着下巴在他身上:「那在七司二试开始之前,你退了朝是不是会闲一些?」 「嗯。」不会闲,但是一定会陪着她。 「真的吗!」小姑娘的眼神瞬间亮了,「我最近每日去宁和宫瞧了忙他们,突然有了个想法。」 「什么?」 「他们都有师父,就我没有。」 怎么突然要跟小屁孩们比这个? 不及说话,就见小姑娘嘻嘻一笑:「但是!我有你.呀!行迟!你教我流水剑吧!我也想拜师学艺!」 「你……」 「师父!」 「……嗯。」 第97章 正文完 苏林晚说到做到…… 苏林晚说到做到, 第二日就抱着流水剑去的宁和宫,这宁和宫如今简直就跟学堂差不离。 每日小翟大人下了朝就过来书房给了忙讲课,外头行风领了另一个孩子扎马步, 练雁翎刀。 偶尔读书声传来,应着外头飒飒刀鸣,真是一番好景象。 未及下朝, 师父们还没过来,苏林晚过去的时候, 了忙正闭着眼打坐, 案上摆着念珠, 淡淡的梵香萦绕, 一时间, 竟叫人险些忘记了这儿是皇宫。 啧。 没有打搅他,苏林晚径直退出来, 刚好瞧见黝黑的孩子正坐在石阶上擦着什么,遂坐了过去。 狗蛋偏过头, 赶紧就要站起来,被苏林晚按下去:「这刀, 天天擦做什么?又不脏。」 「娘娘, 这是师父送我的刀。」狗蛋认真道,「师父武功那么好, 我自该要好好学的。师父说,这刀叫雁翎刀, 不外传的,往后我就是断水山庄的老大了。」 第169页 「行风说的?」 「嗯!」不知道自己已经将亲师父出卖的某蛋点头,「所以这刀要日日擦,不能叫它蒙尘!」 哦!苏林晚眯了眯眼, 不晓得这孩子要是晓得,断水山庄已经全数收编军队,往后根本不存在了会作何感想。 想想也是怪可怜的。 不如,再多欺负一下吧。 男孩子眼见着面前人从腰间抽了一把剑出来,差点闪瞎了眼:「娘娘这是什么剑?」 任是没看过几把兵器,孩子也晓得这傢伙不同寻常,嚮往地望过去。 「看看!世间只此一把的流水剑!」苏林晚得意地伸了一根手指弹了弹,哦呦,疼,遂装作无事一般又收回手,「你那雁翎刀,断水山庄的人都有,我就不一样了,我这把宝剑,可是传世之宝,等闲人都瞧不见。」 「这么厉害?!」 「那可不,而且还要搭配流水心法,这流水心法么,世间也就我一个人拥有!」苏林晚高深莫测地瞧他,「这才是真正的不外传!」 吼!!! 远远的,一行人跟着新帝停下了脚步。 听了一阵,翟游才道:「娘娘真是童心未泯。」 行风扶额:「这傻小子可怎么办,说啥都信。」 「嗯,毕竟往后就是断水山庄的老大了。」接话的是前头一身黄袍的人。 行风尴尬咳嗽了一声:「卑职……卑职就是鼓励鼓励……」 苏林晚听着声往这边瞧来,目光准确地逮到了那人的笑容,赶紧就收了剑奔过去:「师父!」 便是翟游都微微张了眼,原来今日陛下不是来检查了忙功课的? 这个师父又是何意? 好在这个问题不多时便就有人身体力行地解释了。 书房外的院子里,今日又多了一个扎马步的娘娘。 只是,两个扎马步的人,一个端端正正,一个歪歪斜斜,似乎随时都会被裙角.给绊倒。 苏林晚晃了几晃,胳膊被人抓住。 行迟立在她身侧,伸手将她歪下的身子托起。 「行迟,练剑,偏要这么练么?」 「但凡武功,这是基本,不得马虎。」话虽如此,手却没有松开。 可是累呀! 苏林晚撑着他的力,可算是能稳住身形好好说话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挥剑啊?」 「差不多你能自己站稳一个时辰的时候。」 一边恍若不觉的黝黑孩子正站得端直,却被师父伸手拍了拍。 狗蛋:「师父?」 「你过来,往这边来点。」 「怎么了师父?我站错了吗?」 没,没错,就是这地方,不适合老老实实扎马步。 行风只觉得,皇后娘娘那哪里是扎马步,半个身子都在陛下身上了,你俩干脆亲亲热热搂搂抱抱算了,这是干嘛呢!干嘛呢! 这不是干扰学习么! 殊不知自己已经被干扰了的狗蛋莫名其妙地瞧了瞧边上人,恍然,朗声道:「娘娘!不是这样站的!你看我!看我这样!你不能靠着陛下,对,不能靠。陛下,要不,你松开娘娘吧,这样站到明年也站不好的啊!」 呲—— 行风疯了,怎么收了这么个憨批徒弟! 好在苏林晚倒是当了真:「啊?是吗?不对吗?」 「不对!」狗蛋义正严词地甚至想过来拉正她,被行风一把吼了。 「站你的!哪这么多废话!」 行迟好笑,须臾便就低头瞧着小姑娘:「练武是很辛苦的,真的要练吗?」 「要!」苏林晚是认真的,他拼了命地将流水心法传给她,这怕是他父皇母后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她又如何能荒废? 「那好。」行迟略微退开些,手也慢慢松下,「站好。」 「……」差点跌倒的某晚终于自己稳住。 「那今日就先站一炷香时间。」 「嗯!」 狗蛋惊诧的嘴巴能塞鸡蛋,而后,缓缓望向自家师父。 行风:「一个时辰,一息也不能少。」 「……」 人与人的悲欢,总是这般不同。 「狗蛋,我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娘娘,我现在不叫狗蛋了。我姓木,师父叫我木英。」 「木头,我要不装晕吧!这样行迟肯定捨不得,就不会叫我站了。」 「不是木头啊娘娘……」 话还未说完,身侧人却突然倒下。 不及反应,已经有一道劲风袭来,转眼间,分明将将还在檐下的陛下已经将人揽住。 苏林晚倒得很有水平,连步摇都没扫上脸。 行迟一眼瞧下便就明了,却没戳破,只唤了一声:「苏林晚?」 憨憨木英:「陛下,娘娘方才就说撑不住了!」 「嗯。」行迟应声。 这么平淡? 苏林晚不敢睁眼,下一瞬,便觉手腕被搭了脉。 糟!完蛋! 忘记行迟是药谷出身! 刚要装着醒过来,不想手腕却是勐地一紧,叫她一个激灵立时就瞪了眼:「行迟!你轻点!」 露馅了啊!娘娘! 木英想提醒,却发现前一刻还面容清和的陛下不仅没放手,.反是将人给抱了起来,连声音都哑了许多:「苏林晚……」 「怎……怎么了……我……我没事啊,你……你别哭。」苏林晚傻了,这人现在,这么不经事么,吓得赶紧勾紧他脖子道,「行迟,我骗你的,我就是想偷懒,我真的没事,不信你问木头……」 第170页 「苏林晚,你个煳涂虫。」 「哎?」 「你要做娘亲了……」男人少有地含了音,接着才笑看她,「我也要做父亲了。」 !!!!!!!! 正文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