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医妻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顾欣湄便忍不住磨着牙冷笑起来。 「我就说在这当口赵英怎么失了踪,难不成他正不想要这个差事了,正好顺水推舟给人一个小小把柄抓,总好过将来灰头土脸的下诏狱。」 「敢情他这是早就惦记着挖坑给世子跳,先是弄清了另外半条街的东家是谁,便叫那几家商户抱成团放了把火,这才先是没伤没亡,后又改了口供,他自己也趁机藏了起来!」 这又何止是给何睦挖坑跳,这可是连护国公府乃至武定侯都被赵英装进去了! 要知道何睦的生母虽已早亡,到底是护国公府庄家嫁出来的姑奶奶,那剩余的半条街,都曾是庄家的产业。 而就在何睦与顾欣湄成亲前不久,庄氏那些产业还被武定侯代管着,到了何睦手里才没几个月! 顾欣湄既是想清楚了这个坑的危险,也便问都不问常忠,比如问一声世子爷打算如何,她便沉声唤起了肖嬷嬷。 「嬷嬷你这就走吧,去隔壁交代了段暄之前那件事儿,便叫他回王府多借些侍卫去,务必将这京都城掘地三尺也将那赵英给我找出来!」 「再叫段暄替我求了我哥哥,差人去探探那几家商户的口风,问他们各自在走水中损毁了多少财物。」 「这些损失务必都要落在纸面上,还要叫每个商户落下手印,过后我自有用处。」 「若是商户们追问缘故,不妨说我愿意给他们赔偿损失,再给一家一百两银子压惊,这才叫人去做个详细记录。」 「只是这话就不要落人口实了,假作是悄悄透露我的口风给他们知道便罢了。」 那些商户不是众口一词说是何睦意欲霸占他们的商铺么? 她偏偏不提趁机将烧毁的商铺都买下来,还挨个儿答应给他们赔款加补偿,再叮嘱他们继续好好经商开铺子,她就不信她这么一番作为后,掏不出几个有良心之人的真心话! 而她既然叫人口头上透露给商户、说她愿意赔偿了,这话也自会传到赵英耳朵里,赵英说不准便以为这是抓了何睦的把柄。 若不是何睦叫人放的火,顾欣湄为何主动给商户赔偿?这仅仅是为了息事宁人么? 到那时即便睿王府的侍卫找不到赵英,赵英也得跳出来,再拿着顾欣湄答应商户的那些话作为证据,强加给何睦做罪状。 可顾欣湄只是叫人透露口风给商户说是愿意赔偿了,她可没将这话落在纸面上! 就算再退一步讲,她可没叫人逼着那些商户将铺子卖给她!她出些银两也只是为求息事宁人,这有什么不对么? 到那时若是赵英还敢抓住她的话不放,还说这便是她和何睦夫妇图谋旁人铺子的证据,那便是污蔑宗室,其心可诛! 随后那些落在纸面上的商户损失也有了用处,她自可以叫人拿着这份证据去与商户们报案时的口供对一对,再对一对给这些商户供货的商家,看看三下里可有出入。 只要这把火是赵英有预谋的,还勾结了这些商户,顾欣湄就不信那些商户会将真正的损失报得清清楚楚,说不准还多报了许多。 他们报案只是为了抹黑何睦不是么? 那若是三下的记录大有出入,那些商户直指何睦的口供也就值得商榷、甚至大大有假了! 连供货的商家都说商铺们不曾进过那么多的货,商铺的损失又是哪儿来的? 到那时也不需别的手段,只需将口供有出入的商户下了牢,给他们安一个报假案意欲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倒看他们哪一个还管得住口! 常忠既是一直跟在何睦身边,至今已有十几年,这些年来不论何睦的文武老师教他什么,这些长随也都跟着一起学。 那么他们这些长随与其说跟何睦是主仆,倒不如说是同窗、是兄弟更贴切,虽说身份是不能更改的,长随们个个儿也不是白给的。 如今听罢主母这一番交代,常忠便只觉得腰脊一松,既觉得世子夫人这一手儿妙得很,又分外替世子爷高兴起来。 要知道世子爷也想到了世子夫人想到的这些手段,这两人怎么一个心有灵犀了得? 只是世子爷想得却是由他亲自出面,这哪里有世子夫人出面来得更好? 单只说那些商户便非常不愿意和世子爷接触呢,若是换成世子夫人打着愿意赔偿的旗号……岂不容易得多? 常忠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顾欣湄磕了个头,口中亦道小的替世子爷谢过世子夫人妙计。 常忠自是与顾欣湄不大熟,可顾欣湄曾是程敏啊,她又哪里受得了这些被何睦看成兄弟的人给她施起了跪拜大礼? 她便连声喊到你快起来:「你与世子爷主仆情深,我与世子爷夫妻情深,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不是应当应分的么?」 「你今后可莫再如此大礼谢我了,再如此我可不好意思见世子爷了!」 常忠顿时红了脸,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本就不擅长与女子打交道,此时便难免成了锯了嘴儿的葫芦。 还是肖嬷嬷与叶嬷嬷对视了一眼,也觉得郡主这计谋还不错,肖嬷嬷便招呼常忠,不如你先将我老婆子送到隔壁去。 「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一个人从后宅出去也不好看,正好我们二人一路,出了门便各自办差去了。」 常忠忙笑着点头道嬷嬷说的正是,两人便与顾欣湄道了告退。 却也不等两人话音落下,顾欣湄又喊住他们叮嘱起来,叮嘱的便是旁的事儿还可以放一放。 「嬷嬷还是先得叫王府的侍卫们将赵英挖地三尺找出来,若是王府的侍卫不够,不妨再去护国公府走一趟求助。」 这把火既是烧得连护国公府都捎带上了,此时与其说是求人,不如说是给护国公府通个气儿。 这样等几家联手先将赵英捉来、再不管用什么法子将这人扣在手里,只要叫赵英再也无法往外发号施令,那些受了挑唆的商户们便得乱了阵脚,那时也便更好的逐一击破。 再说了,谁知道赵英这会儿藏在了哪里?若他的落脚之地还比较见不得人,那就更妙了…… 肖嬷嬷闻言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之前那些担心啊忧虑啊也都随之消散了个干净。 瞧瞧自家郡主这心思,转得有多快! 真不愧宗室出身的女子,饶是年幼丧母,如今又给人作了续弦,只要这脑子愿意动一动,看谁敢再与郡主争锋! 只是等肖嬷嬷和常忠走了后,顾欣湄突然就想起自己遗忘了什么,忍不住和叶嬷嬷叹道,想来世子爷今儿晚上也要晚归、甚至彻夜不归了。 「我之前怎么就忘了叫常忠给他带些换洗衣裳,再多拿一件狐皮大氅呢?」 叶嬷嬷笑着摆手:「郡主既然已经想到了,这就叫人收拾起来也不晚。」 「虽说我们彩云轩都是婆子丫头,能往外跑的人没几个,隔壁也不是没人,尽管叫他们跑腿去便是。」 说罢也不等顾欣湄交代,叶嬷嬷便招呼了画眉等人,快去给世子爷收拾些御寒衣裳,再找两个粗使婆子送到隔壁院子去。 第二章 顾欣湄这才想起来,就算段暄等人已经被肖嬷嬷打发出去做事了,隔壁的院子也还有些能干的小子呢,这可与她是程敏时的无人可用不同了。 她便忍不住暗笑自己怎么还没能彻底适应这个新身份,倒是发号施令与转起脑子来比过去快多了。 ……这之后何止是何睦彻夜未归,就连肖嬷嬷也是过了亥时才回来。 好在肖嬷嬷虽然回来得晚,进门便带回了个好消息。 那就是何睦的舅父护国公今日头午归了京,听得肖嬷嬷往护国公府送了信,问清了状况后,他立刻便点了十几个亲兵随他出了门。 「就在戌时中,护国公带人将那赵英老匹夫堵在了一家南风馆里,那南风馆与着火的那条街就隔着两条胡同!」 赵英当时还欲挣扎,找了各种借口意欲离开,护国公却说他已是两年多没回京都城了,最想念的便是赵英这个曾经的副手,愣叫赵英陪他彻夜买个醉。 「既是赵英已被护国公扣下了,国公爷又刻意叫人往那条走水的街上放了风声,想来那些商户听到后就该麻了爪儿。」 「原来那些散商户本来也不是那条街上的商户,那一整条街都曾是护国公府老太君名下的嫁妆产业。」 「老太君当年既然将一半商铺给了世子爷的亲娘当嫁妆,一半就留给了护国公。」 「后来护国公觉得他既袭了国公爵位,又做了三边总督,总不能再这么大张旗鼓的经商,这才在与老太君商议后,将商铺都卖了,用卖铺子的银子买了些庄子和田地,出息也尽够花用了。」 「这条街既然本就是人家庄家的产业,人家卖了后怎么会再往回抢?这话说出去谁能信呢?」 「因此上世子爷便叫老奴给郡主带个话儿,他要连夜给那些商户重新细细录口供,还请郡主早些歇下别等他了。」 肖嬷嬷当然知晓「南风馆」这话有些腌臜,实在不该入自家郡主的耳朵。 可如今这种事态,若不早早叫郡主放心怎么成? 殊不知顾欣湄前世随着程郎中走街串巷,那可是整整八年的时光,她什么没听过,什么没见过? 就是她和程郎中后来有了程氏医馆,她也没少给南风馆的小倌儿们看过病呢…… 那赵英老匹夫竟然爱往北城那家小倌儿馆里钻,难道不知道那里头的小倌儿们有七成都带着花柳病? 因此上别看肖嬷嬷毫不掩饰了,倒是顾欣湄慌忙拿帕子掩了半张脸,只怕被仆妇们看出她嘴角的笑,那不但不觉得腌臜、还幸灾乐祸的笑。 「敢情是庄家舅父回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顾欣湄掩口笑道。 「庄家舅父去戍边之前就在五城兵马司当过差呢,那赵英便是他老人家的老手下,他对赵英当然比咱们世子更熟悉,怪不得一抓一个准儿。」 肖嬷嬷亦是笑得不行,直道世子爷不但人品好,运道也好。 「这大年根儿下出了这种被恶狗乱咬的事,真是怎么想怎么都堵心得很,好在郡主出的主意好,护国公回来的也及时,世子爷更是能干得很。」 「想来用不了两天,世子爷便能甩了这个大黑锅,轻轻松松好过年。」 何睦是踏着第二天一早的朝阳回来的,回到彩云轩后,顾欣湄已经起了身,正在西次间炕上端着甜白瓷小碗喝粥。 见他携着一身凉气进了屋,她慌忙放下手中的碗,拿着帕子迎了上去,先替他将眉毛上的寒霜轻轻擦了个干净,这才一边招呼丫鬟们给他打水洗漱,一边帮他宽了身上的大氅。 「你这是整整忙了一夜吧?正好还有半砂锅的鱼片粥还热得很,我再叫她们去大厨房给你要两屉羊眼包子,吃了便补个觉吧。」 顾欣湄颇为担忧的看着他,只觉得他眉眼之间全是倦意。 何睦闻言倒是展颜笑了,倦意也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可是自幼习武之人,区区一夜不睡算得了什么?他方才那种倦怠不过是装出来给外头那些后宅仆妇看的,进了彩云轩的正房也没来得及收起来罢了。 「你是说……林氏或许也知情,甚至还在这事儿上掺和了一手?」顾欣湄顿时恼怒非常的皱起了眉头。 林氏过去不过那么点手腕儿,仅限于在后宅横行霸道罢了,对何睦顶多是放些风声抹黑他;如今这是长本事了,还有能耐将手伸到外头去,意欲操纵何睦的生死了? 那看来这人也真不能再留了! 与何睦的安危、她和孩子们的安危比起来,对继母的孝道、外头的体面名声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算得了什么呢? 她就不信等她想法子弄死了林氏,这侯府的名声便彻底坏掉了,和宁王府有没有勾结也洗不清了,世子便要换个人来做! ……既是顾欣湄曾在小年夜上逼着林氏低了头,这事儿转眼间也便传遍了武定侯府后宅,彩云轩去大厨房领早膳的丫头也就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等何睦坐到临床大炕上吃了半笼屉包子,肚子里终于不再那么空落,他便对顾欣湄摆了摆手,说他也仅仅是怀疑而已,至少眼下他手里还没有确凿证据。 「就算这事儿没她指使着老二老三掺和,想来用不了半日她也该听说了,只因这里头还有汪家搞鬼,汪家老二和赵英有些勾连。」 「我装出这么一副样子回来了,且叫她幸灾乐祸去,之后不论她想见缝下蛆,还是她满意的腾出心思打理家事去了,我们都乐见其成。」 毕竟今儿已是腊月二十五了,若是他的失魂落魄能叫林氏满意,最少十天不对他们夫妇使手段,这个年也就算踏踏实实过去了。 至于她若想趁机见缝下蛆,他还正愁抓不住她的手呢!她愿意带着老二老三往他手里撞,他又怎么会留情? 「不过我猜她可不是个闲得住的,等她真听说了此事,哪怕她做不成别的,也不愿意叫老二老三涉险,也定会给侯爷扇个阴风点个阴火。」 「那些产业侯爷代管了十几年,连一丁点小事都没出过,怎么到了我手里没几日便生了事端?」 「她正好能趁机挤兑我,叫我再将产业交回去给侯爷代管,她也好从中得些好处。」 随后也就是何睦进了内室补觉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外头传来的话就证明何睦说着了。 林氏真的听说了那走水的事儿,也正想借机生事;而这叫林氏知晓此事的罪魁祸首却不是别人,正是汪家。 就在半个时辰前,汪三小姐汪玉荷来了,说是来替汪太太送年节礼、再顺便看看林氏的病痊愈了没有,就给林氏带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武定侯随后也便知道北城那半条街走水了,此时便差了人来到彩云轩,招呼何睦去前院书房说话。 顾欣湄闻言就冷了脸,叫画眉去院门口将来人回绝了。 「你就跟那小厮说,世子爷连夜办案审人忙了一宿,请侯爷也体贴体贴世子爷,能否别这么折腾亲生儿子了!」 「若想叫世子爷去问话,等午后世子爷睡醒了便过去还不成!」 第三章 莫说她是王府郡主出身,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又对林氏与武定侯翻过脸、砸过杯子;就算她还是寒门出身的程敏,谁敢这么折腾她夫君一下试试! 而画眉既是顾欣湄的陪嫁丫头,那派头比一般的官家小姐也不差,等她领命来到了彩云轩的院门口,便险些将武定侯派来的小厮训斥出一脑门子的汗。 「你们既是贴身服侍侯爷的,也不能照顾了侯爷的衣食住行便不管旁的了,平时也得劝慰着侯爷些,叫侯爷多少顾及着些父子情份。」 「世子爷回来时也经过前院了,前院的奴才都没长眼睛,没瞧见世子爷累成什么样儿了不成?」 「换成你们去衙门里审上一宿的案子我瞧瞧!这大寒冬腊月的,累不死你们也冻死你们!」 「你们听说过谁家衙门里审案子还点着八个火盆,叫犯人暖洋洋的当大爷?」 那小厮慌忙点头道画眉姐姐说得对,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不懂事、给世子爷找麻烦了。 「小的这便回去禀报给侯爷知道,等世子爷睡醒了自会去与侯爷说话儿!」 等在前院书房里的武定侯却是没想到,他打发去内宅喊人的小厮竟是一个人去、一个人回来的。 不过等那小厮给他学说了,说是世子爷在五城兵马司的阴冷牢房里审了一夜的人,此时已是睡得打雷都打不醒了,他也没了辙。 他总不能亲自闯到彩云轩去提着长子的耳朵、将人从被窝儿里拎起来听他训话吧? 且不说那彩云轩除了长子都是女眷,他不好平白闯进去,单只说长子那个续弦,那就是个母老虎,他只有惹不起躲得起的份儿! 武定侯顿时便没了脾气,再想到长子这会儿还能睡得着,想来那北城甘草巷子的走水一案也是审理得差不多了,否则那小子也不会这么清闲。 那他也就不用再担心长子被刁民商户讹诈了,更不用再舍出老脸去,替长子再将那些产业经营几年了? 可是这么一来……他岂不是辜负了林氏的期望,林氏还盼着他再代管几年那些铺子,替老二老三多挣些家业呢! 难不成他真该早早答应汪亲家的提议,和汪家一起联手并肩做点更赚钱的事儿,也省得将来老大翻脸将老二老三分出去,老二老三连个安身立命之所都没有? 武定侯打发小厮去了彩云轩,却没将何睦唤起来,侯爷也就没能将林氏的撺掇实行下去,将何睦手中的产业拿来再经营几年,这话转眼便传回了正和堂。 林氏不由得恼怒万分,却碍于汪玉荷还在,她还留了汪玉荷陪她用罢午膳再回汪家,无法当众甩脸子发脾气。 可汪玉荷今日上门来本就自有用意,又怎么会被林氏的掩饰隐瞒过去? 她今儿本就是来撺掇林氏、撺掇武定侯,继而叫武定侯府家宅纷扰不休的! 如此等她过两个月嫁进来,她才好大展手腕将这后宅中馈抢到自己手中!继而才能更好的攀附贵人,为贵人效忠! 至于她头几日带着那个古七娘上门来,古七娘还趁势给彩云轩的徐嬷嬷等人屋里下了药,虽说顾欣湄随后便请了路驰来,汪玉荷可不知道这回事儿。 她至今还在沾沾自喜,以为她还没过门便已除了顾欣湄两条臂膀,更以为古七娘是她极好的帮手呢。 她也便顺势安慰林氏道,既是侯爷与世子爷父子情深,侯爷舍不得这会儿劳动世子爷,等午后爷儿俩再说话也罢,也不忙着眼下这一时半会儿的。 「只是世子爷既是娶了续弦的,那位世子夫人总不能白白做个摆设,夫人不如将世子夫人叫来训诫几句,比如问问她……是否是她撺掇的世子爷,世子爷这才惦记着将另外半条街抢到手。」 「要不然怎么在她没进门之前,世子爷从未被人传出过这等霸占别人产业的臭名声来?」 「俗话说的好叫妻贤夫祸少,若这位世子夫人是个不贤惠的,不但不能帮着世子爷上进,还教会了世子爷去占不该占的便宜,夫人可不能轻饶了她。」 「否则这不是被她带坏了两位妹妹的名声,又带累了侯府?」 林氏本就分外盼着小汪氏嫁过来后,多跟顾欣湄交交锋,她这个做婆母的便可做那得利的渔翁。 如今听得小汪氏竟与她想到一处去了,她本也想将顾欣湄叫来训斥挤兑一番,最好能不通过侯爷的手,便能将何睦那些产业拿来代管一番,她何乐不为? 可她又不愿叫小汪氏觉得她这个做婆母的刻薄恶毒,她便分外含糊的摆了摆手说,这样不好吧。 「老大媳妇到今日过门不过五天整,哪里就非得是她撺掇的老大惦记旁人商铺呢?」 「这说不准就是老大自己的主意,我这个做人继母的,哪好不问青红皂白就赖在媳妇头上?」 要知道林氏虽然想训斥顾欣湄,却也想等汪玉荷走了呢!如今汪玉荷还在,她可是很多招数都施展不出来! 这话落进汪玉荷耳朵里,却令汪玉荷以为这位准婆母是个怂包了。 只因过去大汪氏虽是给林氏做了几年媳妇,却从不回娘家说婆婆一句不好听的话,倒是将她虽生不出孩子来、婆母也不许夫君纳妾的好话讲了一遍又一遍。 汪玉荷便忍不住在心中嘲笑了林氏一番,又暗笑怪不得姐姐失了踪后,林氏连找人都找不到,这准婆母实在是缺些硬手段。 她便不露声色的先将林氏的宽厚夸赞了一番,就分外体贴道,要不然夫人叫人打着请世子夫人过来陪着午膳的旗号将她请来吧。 「我与夫人说句心里话,既是等二月里我便成了夫人的媳妇,此时贵府上这事儿叫我知道了,我就很想替您分忧呢,还请夫人别笑话我迫不及待。」 「还有世子夫人那里,我若能早早与她熟悉熟悉,将来妯娌间也更好相处不是?」 「如此等世子夫人来了,我瞅准时机替夫人旁敲侧击一番不就得了?」 「若是世子夫人听得懂我的话,主动解释几句择清了这个嫌疑,夫人也就不用那么担心了,等我午后告辞回家也不用再怕您忧虑过度、总惦着过来探望您了。」 「至于世子爷那厢,自有侯爷出面训诫教导,夫人也好踏踏实实过个年。」 殊不知林氏既不打算当着汪玉荷的面出头,可不单是为了给亲儿媳妇留个好印象,她还意图叫汪玉荷当这个出头鸟呢! 小年夜那天她已经见识了顾欣湄的凶猛彪悍,她今儿怎么会再去找不自在,她不想过顺心年了不成? 那现如今汪玉荷这个提议又是怎么一个正中她下怀了得!这出头的椽子根本不用她推! 要不然她怎么会在大汪氏没了后,便飞快将小汪氏定下了?她图的还不是熟人好办事…… 她便轻笑道荷姐儿还真是个善解人意的:「既如此我今儿就偏了你的,我只管等你替我排忧解难了。」 随后也就是两刻钟的工夫,顾欣湄就得了正和堂的传话,说是侯爷夫人请世子夫人前往正和堂用午膳,还说汪三小姐与自家两位小姐都在。 第四章 顾欣湄就咬着牙笑了:「我就知道这俩人凑在一起没好事儿,敢情这是要请我赴个鸿门宴呢?」 「那我倒要去瞧瞧,这两人肚子里都憋着什么坏,又打算将我如何。」 单只说前几天汪玉荷上门来,还带了一个到处下药的古七娘,险些叫她损失了一个徐嬷嬷另加一个画扇,她还正愁没处与那汪玉荷算账呢! 她也便不带旁人,单只点了徐嬷嬷和画扇随她前往正和堂,想了又想便将画眉也叫上了。 画眉和段暄可是自幼的情分,两家在王府后街住隔壁,她打算等过罢年便问问两人的心思,若是两人都愿意,等来年秋天就给两人办喜事。 如今她带着画眉,万一正和堂有个大陷阱等她跳,她也好叫画眉去隔壁何睦买下的那处宅子给段暄报个信儿…… 至于这个大陷阱是什么,顾欣湄也知道她或许多虑了,因为她既没听说汪玉荷今日也带着古七娘,她自己身上也带了路驰给她的防毒荷包。 可是谁叫汪玉荷出自汪家,汪家与宁王府本是些小勾结,如今这勾结却貌似越来越深呢? 那若是汪玉荷肩负了宁王妃交代的什么使命,何睦那厢本还有个黑锅没彻底掀掉呢,她可不想叫对方有一丝一毫的出手机会! 她必须要在何睦掀掉那个黑锅前,保证自己毫发无伤! 话说这汪三小姐汪玉荷,别看她听说了姐姐失踪的消息后,又得知林氏有意将她再娶进武定侯府来,她便只想一心嫁给姐夫何源,听起来凉薄得很。 其实汪家这姐妹俩情份还是不浅的。 汪玉荷这么迫不及待霸占姐姐的位子,一是因为她姐姐已是杳无音讯,就算真能回来也得活人变死人,她手下留情也没用,还不如早早报了丧省心。 二也是她最近越发怀疑起了姐姐失踪的缘故,心里已是有了七八成把握,认为这是何睦为娶顾欣湄、为了给顾欣湄开道,这才在内宅使了手段,只苦于毫无把柄可抓。 那她又哪里敢应承下林氏之前的请求,嫁给何睦这种人做平妻?她可怕嫁过来没几日,便死在何睦夫妻手下呢! 而她若是嫁给二爷何源,若她能查出姐姐的失踪果然是何睦夫妇搞的鬼,她必是要给姐姐报仇的! 因此上也就在头两日,顾欣湄也想通了,那早些日子还端庄娴静的汪三小姐为何突然就变了个人,不但屡次三番、大张旗鼓上门来跟她叫起了板,还不惜暴露实力,叫古七娘在彩云轩下了药。 今日这汪玉荷更是抢了汪太太前来送年节礼的机会上了门,这是两人还未曾做成真妯娌,汪玉荷便打算拿她顾欣湄开刀、替汪玉竹报仇呢。 这时顾欣湄的软轿已经到了正和堂门口,她将腰上那个能够辩毒的荷包又按了按,这才缓缓下了软轿,又如一团火一阵风般快步进了院儿,一路进了正房。 大小姐何梦涵是个眼尖的,见大嫂给母亲见了礼后,又来与汪玉荷和她们姐妹见过平辈礼,那额头上的分心簪就镶着一个硕大的鸽子血,她顿时便愣住了。 这鸽子血怎么极像二嫂那个顶簪上镶的那一块? 母亲不是说二嫂那顶簪在下葬时带走了么,为何却辗转落进了大嫂手里? 可等她再细细将顾欣湄打量了一番,也便发现大嫂这块鸽子血比二嫂那块还大,颜色也更纯正些,何梦涵就只觉得自己被顾欣湄耍弄了。 怪不得母亲昨儿那般埋怨大嫂,大嫂并不是拿不出手些名贵首饰头面来,却只用几匹衣料就打发了她和妹妹! 倒是何亦涵比何梦涵年纪小,心思也更简单些,更没那么多小心眼儿,她也瞧见了顾欣湄这个镶着鸽子血的分心,便不住口的夸赞起来,还拉着林氏瞧。 「娘您快瞧瞧大嫂这个分心,这块鸽子血多大,颜色多鲜亮!」 这娘儿几个与汪玉荷哪里知道,顾欣湄本就是程敏,她前天已从汪玉竹口中得知,汪玉竹从古凤秋手中买了毒药回来,便一直藏在鸽子血的顶簪里,一直都在寻找合适的机会给她下药。 而她今日刻意戴了这个簪子,便是戴给林氏看,也戴给汪玉荷看的——林氏与汪玉竹是害她的黑手她清楚得很,不知汪玉荷是否也是知情人。 别看汪家如今已有和宁王府勾结的证据落在她手里了,若连汪家乃至汪玉荷当初都曾在汪玉竹害她的事儿上伸了手,她对付汪家也自有更狠戾的手段! 这也是她叫人继续留着汪玉竹的缘故,她还要从汪玉竹口里掏出更多的话来,仅仅是前天那十几大篇还不够! 汪家这些年究竟是怎么从寻常读书人家成了富庶人家的,她也想知道得很! 那现如今听得小姑子何亦涵已经开了头,顾欣湄也便笑着从额发上将那分心簪摘了下来,递给何亦涵把玩。 「你瞧瞧你喜欢不喜欢,你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一块没镶嵌的宝石放着呢,等过几年你及笄时,我便找个造办处的好匠人给你打制一支送你。」 这一幕落在林氏眼里,不由得令她分外心惊。 难道彩云轩当初失踪的那一众仆妇早就事无巨细的交代了,甚至还连汪玉竹是从哪里买来的毒药,又将毒药曾经藏在何处都告诉了何睦? 而这事儿既是何睦已经知道了,那也就怪不得今日顾欣湄戴了这么一个簪子来正和堂,这是戴给她瞧呢! 可是彩云轩那些仆妇哪里知道这些细节?这事儿可是仅仅有她和汪氏知道,还有汪氏的娘家母亲知道啊! 林氏就越发断定了,汪玉竹的失踪一定是何睦做下的,而不是个巧合。 那也多亏她当时就当机立断,不但没叫人大张旗鼓的寻找汪氏,还立刻就将汪氏重病的风声传了出去,还辗转变着法子逼着汪家迅速给汪玉竹报了丧。 她就是要叫所有人都知道,二媳妇汪氏早就卧床不起了,也早就丧了命! 何睦也就别妄图再将汪玉竹扣在手里,拿着死人当活人、当证据! 而汪家既然已给汪氏报了病亡,何睦随后却毫无作为,那么想来他当时也就将汪氏料理了,他总不能留个没用的玩意儿在手里,反倒给他自己招惹麻烦…… 林氏这般一想也就心里有了底,便不动声色教给何亦涵,还不快谢谢你大嫂。 「这一颗鸽子血可价值不菲呢,等你及笄时你大嫂若能送你这么一支簪子,在这京都城的及笄礼上你可是独一份。」 汪玉荷却是对汪玉竹毒害程敏的事儿尚不知情,她只知道自己的姐姐应当就是被何睦夫妇害了的。 如今见得顾欣湄这般大方的就应了何亦涵一支鸽子血簪子,她只觉得心里直冒火。 何睦夫妇就是不愿意叫姐姐在后宅碍眼,也不愿意叫林氏有姐姐这个帮手吧!就为这等小小私利,就下手害了姐姐的性命! 这般顾欣湄也便成了眼下这个家里唯一的一个媳妇,处处都能讨人喜欢,将来也好霸占中馈大权! 她便忍不住从嘴角溢出一声轻笑:「世子夫人既是如此大方,怎么偏将日子推到几年后?」 「二妹妹既是喜欢这玩意儿喜欢得不得了,这支便送给二妹妹多好。」 第五章 何梦涵亦在一边帮起腔来,只因大嫂虽然答应送给妹妹一支簪子,却没有她的份儿,大嫂还将日子放在了妹妹及笄时。 顾欣湄心头也不禁冷笑了起来,冷笑怪不得她当年不愿意在内宅打转儿。 这些女人就是这样子!一个小小的簪子都能惹来她们各种冷嘲热讽! 而她是想正经做事儿的人啊,难道今后却要陷在这种阴不阴阳不阳的局面里,还要学会怎么打嘴架,一天到晚打个不停? 只是别看顾欣湄不情愿参与宅斗,她也知道她当年就是吃了这个亏。 这些女人看似是拿着一件衣裳一件首饰便做起了文章,实则背后还不知藏着什么下三滥的主意呢。 单只说她身为程敏时,她虽是寒门出身,却有医馆傍身,那私房银子便流水一般淌进她的荷包,又流水般淌出去,贴补了这个家多少? 而林氏之所以对她下手的原因之一,也是看上她那些产业了吧? 她顾欣湄从来都不抠门儿,眼下更比前世还富有多少倍,可也得看看送出去的银子给谁花! 她便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个可不能给二妹妹:「这是我母妃与我父王大婚时、我皇祖母赏下来的,这哪里能随便送人呢?」 「倒是我陪嫁的石头多得很,既没镶嵌呢,也都没有宫中标记,那些都随便两位妹妹挑。」 「我既是答应给二妹妹一颗鸽子血,不如大妹妹改天去一趟彩云轩,也给自己挑一样可心的东西吧,你不是来年也要及笄?」 这话虽是暂时安抚了何梦涵,连林氏也颇为快活,快活于两个女儿既得了顾欣湄硕大一块宝石,将来的妆奁里都有了压轴的好东西了,倒是汪玉荷又生出一声冷笑。 「世子夫人出身睿亲王府,又是先帝先皇后的亲孙女,这私房自是不一般。」 「可既是如此,世子夫人为何还要霸占世子原配的那些医馆药铺,继而又撺掇着世子谋夺起了甘草巷子那几家散商户的铺子?」 「世子夫人这等出身,很不该如此贪婪不知餍足啊!」 汪玉荷既将何睦夫妇视为了杀姐仇人,身后也有贵人撑腰,她才不怕与顾欣湄撕破脸。 她可不是她姐姐,嫁过来便各种粉饰太平,单只说她姐姐嫁过来两年多都不曾开怀,谁敢说不是程氏搞的鬼,给姐姐下了不能生育的药? 殊不知汪玉竹对程敏下手之前,虽然也怀疑过她的不孕是程敏作祟,古凤秋已经给她解了惑,说她并不曾中过毒。 那现如今这无辜的程敏就摆在这里呢,还经历了一番生死历练,汪玉荷却将自家当成了受害人,顾欣湄怎会由着她的性子! 更别论这汪玉荷竟是张口就给何睦扣上了个谋夺他人产业的罪名! 顾欣湄顿时便连一点贵女形象都不顾了,张嘴就啐了汪玉荷一脸,更是站起身指着她骂了起来,你真是放你娘的狗臭屁。 「你自己照照镜子瞧瞧,你算个什么东西!就凭你也敢跑到武定侯府来指责我!」 「你哪只狗眼瞧见我霸占先夫人的产业了,你又哪只狗眼瞧见我们世子谋夺人家商铺了!」 「我今儿索性将话撂到这儿,先夫人的产业永远都是喜姐儿和福哥儿的财产,我顾欣湄绝不动两个孩子一钱银子,否则便死无全尸、永世不得超生!」 「至于甘草巷子那件案子,世子今早已经上了折子自请回避。」 「连朝廷还不曾派人下来查实,更不曾定下世子的罪名,哪里轮到你一个后宅女子满口胡吣,你以为朝廷是你们家的么!」 顾欣湄并不曾觉得汪玉竹被她和何睦捉了,有一星半点的无辜。 只是汪家报丧报得太快,竟是打乱了她和何睦的计划,令他们无法拿着汪玉竹做人证,再给林氏一个致命打击。 那现如今她怎会不迁怒汪玉荷,若不是这位汪三小姐迫不及待霸占汪玉竹的位子,令汪玉竹好好一个人证已经成了公认的死人,她早将林氏送上死路了。 而这汪玉荷还没嫁进门来,还没跟她成为妯娌呢,就敢骑在她脖颈子拉屎了? 她今儿若不给这人一个大教训瞧瞧,将来的日子还别过了呢! 汪玉荷再怎么心有成竹,却也没想到顾欣湄竟将市井泼妇的手段学会了,竟是一句分辨都不讲,当时便啐了她一脸。 她父亲的官职再不高,来往的却都是文官女眷,个顶个儿都温文尔雅得很,言语上虽会挤兑人,有时也会叫人三日后方才纳过闷来。 那她又何曾见识过这种动辄便要动武的场面? 她、她还以为顾欣湄这种贵女会比那些文官家眷还会狡辩,跟她言语上大战三百回合呢! 她就先是顶着一脸的唾沫愣在了那里,又被顾欣湄指着鼻子痛骂了一回,她还以为一切都是做梦。 等顾欣湄骂她的话音落下了,她方才纳过闷来,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汪玉荷顿时忍不住颤抖起来,脸色也涨得血红,眼泪更是说来就来,立刻就哭了个梨花带雨,哪里还生得起一丝一毫的抵抗之心? 林氏也呆了。 过去的程氏再霸道,也不过是嘴上恶毒了些,这种指着脸骂人带啐人的架势她还从未见过,当然仆妇间的口角除外。 林氏便难免慌了手脚,直道你看这是怎么一回话说的,又连声喊着自己的大丫鬟香草,快给汪三小姐端些水来,又不忘指着呆若木鸡的两个女儿道,你俩先回去。 她再怎么愿意瞧见两个媳妇打成一团,也不能叫女儿在一边旁观啊! 这般等到何亦涵慌忙将那鸽子血塞回顾欣湄手里,又拉着姐姐飞也似的跑了,林氏方才镇静下来。 她立刻便沉了脸,沉声道老大媳妇你过分了。 「汪三小姐是咱们家的客,你不但不帮我好好招待客人,还如此粗鲁待人,这是要将武定侯的颜面毁干净么?」 「你瞧瞧她哭得多委屈,还不快给她道个歉!」 林氏只知道汪玉荷上次上门来带了古七娘,为的便是配合她,给彩云轩的徐嬷嬷诊出个有病的脉象,再远远送出去。 她哪里知道古七娘往徐嬷嬷和画扇的屋子里下了毒? 她又哪里知道顾欣湄本就是有备而来,就算汪玉荷不会出言不逊,她也要跟汪玉荷算一算那一天的帐? 毕竟徐嬷嬷和画扇还好好的,并不曾被送出去养病不是么? 顾欣湄登时就笑了:「瞧夫人说的这话,她既是上门来做客的,为何不好好做客呢,却偏要将爪子伸那么长?」 「她是夫人给二爷定下的媳妇不假,可她还没过门呢!」 「就算等她二月里过了门,她上头既有您这位侯爷夫人婆母,也有我这位世子夫人、宗室郡主的大嫂呢。」 「您倒是给我说说,她这会儿就想往我们家各种掺和,还迫不及待的给这个那个扣起了黑锅,她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难不成她以为她姐姐的死是夫人您搞的鬼,还有我这个刚进门五天的新媳妇也掺和了一手,就迫不及待跑到我们家来给她姐姐报仇来了?」 「我不知道夫人冤枉不冤枉,我可冤枉死了!我今儿啐了她还不算完!」 第六章 林氏只觉得心底咯噔了一声。 是啊,这汪三小姐可还没过门呢,就这般爱出头,方才还趁着顾欣湄没来前,各种撺掇她如何对付顾欣湄,这是将她这个准婆母都当成了枪使? 难不成真被顾欣湄说着了,这汪三小姐果然因为她姐姐的死,就怪上了武定侯府?或者怪上了她这个婆母? 也就在林氏迟疑之间,汪玉荷已经在外间洗罢了脸,又由香草服侍着、拿湿手巾将前襟上的唾沫星子擦了,人也冷静了下来。 她隔着槅扇门将顾欣湄对她的指责听了个清清楚楚,却没听到林氏的回答,她顿觉不好。 她汪玉荷再看不上林氏这个准婆母,她与何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她将来还要在这个家里生活一辈子呢! 顾欣湄却在此时挑拨起了她和婆母的关系,这不是害她么? 她可从来没怀疑过林氏是害她姐姐的凶手啊! 谁知也不等她快步回到西次间解释一二,就瞧见徐嬷嬷带着画眉与画扇冲进了正房,张口就问是谁在欺负我们郡主。 汪玉荷已经镇静了的心顿时又狂跳起来。 古七娘不是已经给顾欣湄这个奶嬷嬷住的屋子下了药,还说不需几日、这人便会不死即疯么? 怎么徐嬷嬷却是好好的,画扇那丫头也是好好的? 看来这定是古七娘那些行动出了问题,当时没被彩云轩的仆妇抓了手,也只是不想跟古七娘这种半奴计较! 那就怪不得她才说了两句话,顾欣湄就啐了她一脸,还一副要对她动手的样子;顾欣湄这是留着账跟她算呢! 汪玉荷既是纳过这个闷来,也便不由得埋怨起林氏来,埋怨这徐嬷嬷和画扇既然还是好好的,林氏怎么不差人给她送个信儿。 不过当时她叫古七娘给徐嬷嬷等人的房里下药,林氏也不知情,说来似乎也怪不得林氏? 她便慌忙对徐嬷嬷等人摆了摆手,直道大家都好好说话儿呢,哪有谁敢欺负你们郡主,不信你们问香草。 「倒是嬷嬷你不得召唤便带着两个丫头闯进侯爷夫人的正房,这做法可着实鲁莽了些。」 徐嬷嬷哪管汪玉荷这种狗屁话! 莫说在这武定侯府,就算是在睿亲王府时,就算关氏还活着时,可敢和她大声说一句话? 这十来年她总怕郡主受了关氏母女的委屈,她闯关氏的金玉堂还闯得少么?关氏还不是得笑脸相迎,再将毫发无伤的郡主交给她,叫她带走? 徐嬷嬷又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此时又哪里看不出汪玉荷才洗过脸,衣襟也还湿着,想来这是郡主占了便宜,方才郡主那几声高声喝骂,也是骂这汪玉荷的。 徐嬷嬷便皮笑肉不笑的撇了撇嘴:「这位小姐是谁啊,我可不认得你,哪里就轮得上你指责我鲁莽了。」 她可是有品级的宫女出身,叶嬷嬷和肖嬷嬷也一样,三人也就在郡主和宫里娘娘们面前自称一声老奴! 等徐嬷嬷说罢这话,也不管汪玉荷如何难堪,便已带着画眉和画扇绕过她,径直进了西次间的门,进门后便问郡主有何吩咐。 「方才老奴带着两个丫头在耳房喝茶,听见郡主仿佛受了什么委屈,若是真的还请郡主示下,老奴自会替郡主训诫那不识好歹的东西。」 这话便是连林氏都一起骂了进去。 而林氏此时已经知道,顾欣湄方才那些挑拨离间的话语根本就是别有用心,心头已是恼恨无比,如今再被徐嬷嬷这么一个火上浇油,她顿时变了脸。 「我说老大媳妇啊,你这些奴才还真是放肆!」 「这里可不是你的彩云轩,也不是你们睿王府,哪有奴才不得召唤便径直闯进正房来,又张口便挟持主子的道理?」 汪玉荷此时也从外间进来了,闻声便附和道,我方才也说了这位嬷嬷一句,谁知这位嬷嬷嚣张得很,并不曾将我放在眼里。 顾欣湄虽然张嘴就啐了汪玉荷一脸,那也是因为汪玉荷抹黑何睦;眼下这会儿她若还故技重施,倒显得她时时刻刻都像个泼妇了。 她也便笑着不说话,只等徐嬷嬷开口替她反驳林氏、反驳汪玉荷——这便是身为贵女的好处,她不想说话时,自有她的嬷嬷丫鬟替她说。 这时便听得徐嬷嬷笑了一声,那笑声根本就没将林氏的指责放在心上,更别论汪玉荷那句随声附和。 「老奴方才已经说过了,老奴在隔壁耳房便听见我们郡主的声音了,郡主的声音便是主子对奴才的召唤。」 「侯爷夫人您要知道,我们郡主是宗室贵女,若不是她受了委屈,她绝不会那般大声说话。」 「因此上莫说是侯爷夫人您的正房,就算是阎王殿,老奴等人也敢闯。」 这话令林氏登时语结,只因她完全相信徐嬷嬷说的是真的,而她虽也是有品级的命妇,却奈何不得徐嬷嬷这种宫中出来的老油条。 只是徐嬷嬷身后不还有俩丫鬟么?这俩丫鬟还能有品级不成? 她便先是对徐嬷嬷点了点头道,嬷嬷说得有些道理,你这一心护主的心思也值得赞扬,随后却是话音一转,便指着画眉和画扇冷声说道,你们两个丫头却是逾越了。 「徐嬷嬷既是你们世子夫人的乳母,又是太后娘娘赏下来的人,就算闯了我的正房也没什么,你们两个又是怎么回事?」 顾欣湄也是没想到林氏变脸变得这么快,先是原谅了徐嬷嬷,却转头针对起了两个丫鬟。 她便抢先对徐嬷嬷挥了挥手,叫徐嬷嬷只管带着画眉和画扇回耳房去。 「我和夫人还有汪三小姐正为世子被人诬陷的事儿着急呢,说话声音难免大了些,并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嬷嬷速速带着她们二人退下吧,也省得打搅了我们谈正事。」 这话也算变相提醒了林氏,这会儿并不是她和两个丫头较劲的时候,何睦那里还摆着大难题。 若林氏非要在此时拿着两个丫头开刀,却不管何睦,可就坐实了她这个继母并不曾将何睦放在心上,所有的关心都是假的了…… 林氏顿时没了脾气,只得讪讪道老大媳妇说得没错儿,你们都退下吧,叫我们好好说会儿话。 汪玉荷难免不平得很,不平于那受了委屈的明明是她,她带来的丫鬟婆子也在耳房喝茶呢,倒是顾欣湄的人先冲了进来,如今又全身而退,而她的人至今还没踪影。 她便越发生了决心,等她嫁进门来,一定要尽早将顾欣湄拉下马。 否则这个武定侯府便不是她自以为的那种随她拿捏,随她怎么发号施令的地方了,倒是她成了那个被拿捏的人。 只是汪玉荷到底也没料到,徐嬷嬷已被顾欣湄命令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抛给她一个冷眼,又冷声留给她一句话。 「这位小姐方才嫌我老婆子嚣张得不将你放在眼里?」 「你也得有能令我老婆子看得上眼的地方啊!我进门时便跟你说了,我根本不认识你是谁!」 不但眼下不认识,将来也不认识! 汪玉荷顿时又红了脸,面色也极是尴尬难看。 只是她既然已经怀疑起了古七娘的伎俩必是被彩云轩的人识破了,她哪里还嚣张得起来? 第七章 等徐嬷嬷扔下那句话走了,她便分外宁静的重新坐了回去,仿佛是变了一个人般。 顾欣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见状便分外满意。 她也就和缓了声音,又重新对林氏道,既是夫人也替世子担着心呢,我不如将真实状况给夫人说道说道,也省得您太过忧虑。 等她将赵英的刻意陷害讲罢了,又再三保证绝不是世子图谋商户们的铺子、方才叫甘草巷子走了水,这才笑对林氏道,好在不论这事儿是好办还是难办,护国公昨儿回来了。 「国公爷这次本就是受皇命传召,回来便不走了,那赵英又本就是国公爷的老手下,想来这次的事儿他也跳不出国公爷的手掌心去。」 「至于三边那里自有庄家另外几位舅父和表哥镇守呢,听说庄家大表哥接替国公爷的总督职位也是不久将来的事儿。」 她这话哪里真是为了叫林氏放心,她只是告诉林氏,何睦可不是等闲人能抹黑能诬陷得了的,尤其是今后又多了一位护国公亲舅父在京都城给他撑腰。 那林氏若还想趁机叫武定侯从何睦手里将产业拿走,再替何睦代管个几年十几年,便得好好思量思量,护国公府可不是摆着看样儿的。 林氏既是后宅妇人,耳目自然没那么清明,至少外头的事儿等她知晓了,已是几天甚至十几天之后。 那她现如今突然听说护国公回来了,又是怎么一个心惊肉跳外加格外庆幸了得。 心惊肉跳的是护国公竟然回来了,何睦那狼崽子何止多了一个撑腰的。 那将来的三边总督还是何睦的亲表兄庄朝晖,那庄朝晖还是当今圣上的伴读,这狼崽子真是翅膀越来越硬了。 格外庆幸的是不管老大媳妇好赖,今儿倒是及时提醒了她,使得她可以尽早收手,别再以为甘草巷子走了水是个好机会。 若她还敢趁机纠缠何睦那些产业,最终难免被护国公府捏个正着。 至于她的不甘心……她眼下还敢有什么不甘心? 她自问以她的本事是斗不过护国公府的,过去也不是没试过,那亏吃得真叫她打落牙齿和血吞,一次次的叫她长了记性。 那么今后哪怕她再眼红庄氏留下的嫁妆产业,也只能不动声色的徐徐图之了,就像她当初图谋程敏的性命一样。 而汪玉荷坐在一边听罢顾欣湄的话,她到底年轻,又不如林氏老谋深算,当即就忍不住变了色,脸上就像开了颜料铺子似的煞是好看。 护国公竟然被皇命召回来了,还不走了!也不知宁王妃得知了这个消息没有? 话说她虽然不知道宁王与宁王妃所图之大,她与宁王妃的交情尚浅,人家也不会对她交实底儿,她自己私下里也是会琢磨的。 外加上当今圣上登基时她虽然年幼,近几年也没少从长辈口中听说当年的波涛暗涌。 那么现如今听说护国公回来的消息,她不由想到这人多半是皇上召唤回来对付宁王的。 汪玉荷便忍不住在心里喊了一声苦,苦于自家仿佛站错了队,如今再拔脚离开却已是来不及。 不过等她又垂头细细琢磨了一番,她又释然了。 听说京都城城防上的好几位武将都年纪大了,皇上应当只是将护国公召唤回来加固城防的吧?护国公可是位正当年的武将! 而宁王这种闲散王爷又没有兵权,加固城防这种武力防备应当不是针对宁王府来的,那她有什么可怕的? 再说了,汪家也是武定侯府的亲家! 只要她汪玉荷能尽快将武定侯府操纵在手掌心,拉汪家一把还不是随时的事儿,就算哪天宁王府完蛋了,她哪里就真会叫汪家抽身不得? 可顾欣湄哪里知道汪玉荷此时的想法儿? 她若是个能看到人内心的,她定会夸赞汪玉荷一声还算敏锐,竟然只从护国公的归京,便看出了真正缘故! 只是顾欣湄当真烦腻了这种阴不阴阳不阳的斗嘴了,何梦涵与何亦涵姐妹又被林氏撵走了,叫她留在正和堂跟林氏、汪玉荷一起用午膳这种事儿,她说什么也不会干。 她便趁机与林氏告辞道,既是妹妹们都走了,我干脆也回去吧。 「世子本就审了一宿的案子,累个不善也不曾将身上的黑锅掀掉,只能慢慢等朝廷再派人来细查呢,我索性早些回去劝慰劝慰。」 好在林氏和汪玉荷也是不耐烦与她相处的,只因这人实在是变脸太快,上一刻还叉着腰泼妇骂街,这一刻又装起了懂事,叫人心里含糊得很。 林氏便忙不迭的答应了,却也不忘叮嘱她,说是等何睦休息好了,务必尽快往侯爷那里走一趟。 「你是个懂事的,方才为我分解了几句才叫我不那么担心,侯爷那里却还为他悬着心呢。」 「他若是个孝顺的,就该早早去宽解侯爷一番,可别大过年的再气坏了侯爷。」 只因林氏此时还抱着一线希望,那便是即便护国公回来了,她再也不敢对何睦的产业动手,侯爷却是可以的。 单只说那甘草巷子若还在侯爷手里代管着,这一次赵英便诬陷不到何睦身上,他只能诬陷侯爷不是? 侯爷身上又没实职,随便赵英怎么诬陷去吧!难不成那老匹夫还能将侯爷的爵位夺了? 更别论侯爷虽不曾在朝廷任实职,打理庶务却仿佛是天生的能干。 只要护国公为了给何睦脱困,也愿意将甘草巷子交到侯爷手里,那些散商铺不定哪天就也成了侯爷的囊中物,她林氏的两个儿子也就多了一份产业了! 顾欣湄却不知林氏这些小心机,只管连声答应。 「夫人放心,早之前侯爷派了个小厮来喊世子去说话,我已经叫那小厮给侯爷带话了,等世子补眠起来立刻就去。」 虽说林氏不是什么好东西,全是武定侯惯出来的,可谁叫武定侯是何睦的亲爹来着。 那若是武定侯真为何睦这一次的事儿担忧太过,再气坏了身子,林氏再借机将难听话宣扬出去,何睦身上的黑锅岂不是越背越多? 等顾欣湄带着徐嬷嬷等人离开了正和堂,也不忘拐着弯去了一趟大厨房,叫画扇进去叮嘱了几句,午膳做些软烂好克化的吃食。 只因顾欣湄太了解何睦了,别看他不怕接二连三的熬夜,可他一旦熬了夜,就吃不得太油腻的大鱼大肉,见到都想吐,就好像才怀了身子的妇人。 这般等她再回了彩云轩,何睦已经睡醒了,她忙招呼仆妇们备水,以便叫他好好泡个澡、驱驱剩余的寒气。 待他从净房里出来后,她这才一边拿着大手巾给他绞着发上的水,一边将汪玉荷又来了的事儿给他讲了。 「我猜汪家最近跟宁王府的勾结又深了,要不然以他们家的能耐,哪里会这么早就听说了甘草巷子的事儿。」 而汪玉荷之所以亲自来了,想来也是意欲挑唆林氏,叫林氏知晓何睦即便是皇上的亲信又如何,还不是大年根儿下惹了一身麻烦,择也择不清。 林氏膝下毕竟还有二爷和三爷呢,别看她向来娇惯那两位爷,也只是不许二人起早爬半夜的习武,自幼却从没缺了教书的好夫子。 第八章 林氏也就一直将这两位爷当做璞玉,只盼着哪日机缘巧合能令两人灿灿生辉。 那若是经过汪家的牵线搭桥,再令这两位爷拜在了宁王门下,这事儿可就热闹了。 要知道宁王虽然心思不正,却有个好舅家,他那亲舅舅也是位阁臣,这也是后宫迟迟未动万太妃的缘故之一。 既然宁王最大的倚仗便是万阁老,何源与何汾若真愿依附宁王,想来也能暂时搏出一番前程?林氏盼的不就是这个么? 而那汪玉荷既是林氏亲自给何源选的继室,又怎么对汪玉荷不尴不尬的,并不见太过亲热?想来也是想以此逼迫汪家替她跟宁王府搭个桥! 何睦轻轻点头:「你说的是,宁王野心大,未必瞧得上勋贵之家出来的光头子弟,人家双眼盯着的全是朝中大员,再不济也得是勋贵世家的世子宗子。」 「可换成汪家这个宁王府的新狗腿子就不一样了,他们虽然眼界也不低,朝中大员、世子宗子谁受他们拉拢?他们却总得给新主子做点贡献不是?」 「若是他们家真将老二老三拉拢到手了,宁王也不会将人往门外推的,说不得就得求到万阁老,请万阁老给老二老三找个差事做,那之后我们的麻烦可就更大了。」 不过何睦转头便告诉顾欣湄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前天得了汪玉竹的口供后,他派出去盯梢摸排的人已经各自传回了信儿。 「汪氏不是说那古凤秋有个私生女养在古家,她每半个月就要离开宁王府一次,回古家去探望女儿么?」 「原来汪氏可能还不大了解这个内幕,只知道古凤秋是有个私生女,却不知那私生女已经二十多岁了,早几年便嫁了人。」 汪家和古家毕竟只是远亲,古家又是个做药材买卖的商户,汪家的男爷们儿们有了功名后,难免就和这些经商的亲戚越走越远了。 汪玉竹之所以又和古凤秋攀了亲,还走动得频繁起来,也是她知道这古凤秋是宁王府的人,非但不敢狗眼看人低,还处处伏低做小赔上了笑脸。 那她所知的古凤秋那些私事儿也就难免有了出入,比如古凤秋的私生女是什么样的年纪,是否已经嫁了人,她一概不知,只知道头些年古凤秋便总回古家看女儿,想来现在也一样。 「你是说你的人已经找到了古凤秋那个私生女的下落?」顾欣湄笑起来。 那古凤秋头些年都将这个女儿当成心尖子似的,每半个月就要离开王府一趟,如今定然也不例外。 她那女儿又二十多岁了,想来已经做了娘,古凤秋已经做了外祖母,这人在王府外的牵扯可就更多了。 那么只要能将她这些牵扯攥在手里,容不得她不就范! 何睦笑道正是如此:「只可惜最近恐是要过年的缘故,宁王妃又有了身孕,古凤秋也有阵子没往她女儿家去了。」 「不过这事儿也不急,等过了年再寻机拿她也好,到那时宫里和朝廷上都是新年新气象,总比大正月就闹个鸡飞狗跳的好看。」 顾欣湄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她就是宗室女,如何不知道正月里各种祭祖、各种春宴排得有多密,是人都只喜欢听喜事儿,不喜欢听坏话儿,皇家更不例外,也更严格。 那若是在大正月里捅出个宁王谋反的事儿来,说是皇上的后宫出了好些个娄子,还没了两个没降生的皇子,这全是宁王捣的鬼,皇上的脸面好看么? 可大家都想要面上好看不假,里子却不能叫何睦身背办差不力的罪过儿啊? 毕竟这办案不比别的,早一天落听就能早一天证明能力。 她便叮嘱何睦说,左右你也要避嫌甘草巷子的案子,不如再去勤政殿回话时,将你摸排到的线索给皇上讲讲。 何睦接过她手里的大手巾,又将额头重重揉了揉,笑道一声你辛苦了,这才应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打算午后就进宫一趟。 「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结果到底与没摸着门路不一样,我总得叫皇上知道我没闲着,该查到的我都查到了,只等过了正月便下手。」 「另外你哥哥那厢不是还在细查与宁王勾结的官员名单么。」 「我也得讨皇上一个示下,看看到底是单拿一个古凤秋便能给宁王定罪,还是再等等你哥哥,定罪便定他一个永世不能翻身。」 别看这大熙朝的王爷们大多闲散,这所谓的闲散也只是跟前朝的藩王比,毕竟藩王们有封地,有府军,各个封地都是个国。 实则宁王手里还管着皇上的内务府,而那内务府虽是自有朝廷派下来的总管当家,王爷们说是管着内务府也只是个闲差,这差事也算个肥差呢…… 那若是这次能彻底将宁王掀落马,内务府说不准便能落进睿王手里,睿王也不用赋闲了。 顾欣湄却是登时嘁了一声,直道她父王连东北将军都不做了,哪里还在乎内务府那个闲差。 「若依着我说啊,还不如叫他一直赋闲下去呢,这样也省得当今隔三差五的忌惮生疑。」 左右她哥哥如今已经进了锦衣卫,睿王府也不是个软柿子,何必父子俩都争抢着给朝廷卖命呢! 谁知何睦却半真半假的笑道你不懂。 「我这些日子也算是琢磨出味儿来了,当初你父王主动卸了东北将军的职位,那可不是出于皇上的猜疑忌惮,而是再在那个位子干下去,再接着干上几年,才免不了这些。」 「他这分明是善解人意,替皇上开了个头,好叫皇上更方便将各个位置都换上自己人。」 「他这就根本就是明打明的高喊了,‘文武百官你们瞧瞧,连皇上的亲叔父都交了兵权回来闲散了,你们还不懂事些’?」 「否则你以为皇上为何将你哥哥安插进了锦衣卫,还立刻就给了他一个大案子查?这就是对睿王的肯定不是么?」 「因此上我才说只要宁王倒了,内务府必是你父王的,这也不止是对你父王的奖赏,也是皇上在各个位子上安插自己人的其中一步而已。」 顾欣湄顿时笑了,笑得再欣慰不过。 原来她总以为她父王的卸任是皇上杀鸡儆猴,她父王就是那只鸡,敢情这却是她父王主动抱大腿。 亏她还以为皇上将她指给了何睦,这是要叫何睦这个皇帝亲信制约睿王府、盯睿王府的梢儿呢,敢情皇上这是在织网,织一张硕大的皇党网。 她就说么,女人就不能妄自猜测政事,这脑子到底不如男人家够用。 看来等她料理了林氏,料理了汪家姐妹和古凤秋,她也该将自己的正事儿拾起来了,那些医馆药铺才是她更擅长的所在。 只是既想到医馆药铺,她就想起来她还没叫人发放今年年底的福利呢。 她便央求何睦道,等你下午出去时不是路过东市么,替我去传句话可好。 「叫几家医馆药铺的掌柜们还按着每年年底的红包份例发,再给每人多加上半扇猪,一只羊。」 她还是程敏时,年底给掌柜们伙计们以及坐堂医的福利就不差,可如今毕竟表面上是换了东家,东家又才刚大喜,每人多发点猪肉羊肉,也算是同喜了。 第九章 至于她为何不自己去,只因她想到方才汪玉荷还责问过她,问她为何霸占了程敏的产业。 她当然不怕这种质疑,可她在被质疑过后便亲自出面去发年底红包了,那红包还分外丰厚,落到汪玉荷耳朵里还指不定怎么想她呢。 再说她已经不是程敏了,且不说她新婚还不满十天,眼下又是腊月根儿,谁家的高门新媳妇这般不怕抛头露面的? 林氏当年不就拿着程敏最喜欢抛头露面当话柄,令好多女眷见她就躲? 她可不想等正月里的春宴听到各种议论,议论的全是她眼皮子浅,连原配留下来的产业都要亲自打理,图谋的不浅! 难不成每次听到议论便在主家掀桌子,或是上前抡人耳光? 何睦笑着应了:「眼下的确不是你频繁往医馆药铺跑的好时候。」 「单只说那些人对原来的你熟悉着呢,你若跑得太勤,他们难免不看出端倪来。」 ……小两口儿便一起用了午膳,顾欣湄又亲自打理了何睦出门穿的衣裳,送他离开了彩云轩。 而何睦既是要出门,也便在路过武定侯的书房时去回了两句话,无外乎是请侯爷放心,他并不曾谋夺那些散商户的商铺。 「还请侯爷别再听风就是雨的,这些年我们父子情分虽然淡了些,您养的儿子您该知道,我不是那等为了点小利、便连礼义廉耻都忘了的混账东西。」 见武定侯还要多说,何睦也不想听了,便道皇上在宫里招呼他回话去呢。 「甘草巷子的案子既是牵扯到了我,我总不能再亲审,再叫人说我徇私枉法。」 「我已经自请避嫌、请上头派专人来审,或是直接将案子移交大理寺了。」 「那现如今我便得赶紧给皇上回话去,省得皇上也与侯爷想的一样,再将我当成混账就坏了。」 随后何睦也不管武定侯如何尴尬又如何目瞪口呆,便出门上了马,带着自己的长随们先奔东市的程氏医馆。 谁知还不等他在医馆门口下了马,便瞧见几人抬着一扇门板飞奔而来。 而那门板上躺着的人好像是烧伤的,不论是头发眉毛胡子,还是身上的衣裳,都已烧焦了,一股脑儿全粘在皮肉上,人已是陷入了昏迷。 何睦便拧起了眉头,示意常忠上前将人仔细看看。 这人看样子可不像是新烧伤的,至少已经是两三日了,否则那烧伤的皮肉就不该如此淌水儿。 难不成这人是甘草巷子里的商户? 可他昨儿审了一夜,也没听说有哪个商户被烧伤啊! 常忠得了示意便与那几个抬人的一起进了医馆,又在一边旁听了片刻,也便发现不论抬人的、还是门板上躺着的那位,都是北城的闲汉。 他顿时灵机一动,先是将掌柜的拽到一边,说他是替荣敏郡主来传话的,将年底的红包如何发放说罢了,便命那掌柜的随他出门去与世子爷回话。 「小的细细看了那人,那人的烧伤果然不是新的,抬他来的人也说是前儿夜里受的伤,而几人正好都是北城的闲汉。」 常忠这般说罢便将那掌柜往前推了推:「世子爷不如叫他将人留下,请郎中们无论如何好好救治,说不定哪天就有用呢!」 掌柜的既然是程敏的人,当然知道何睦的示下他也得听,听得常忠这么一说,便连声请世子爷吩咐。 「虽说这病患身上的烧伤看起来难治得很,若是世子爷要这人有用,咱们自不用说,哪怕给他用上最最昂贵的药材,也得将人多留几天。」 既是常忠都想得到那些北城的闲汉也许就是被赵英收买、在甘草巷子放火的人,何睦又如何想不到? 他便叮嘱掌柜的道,这人确实有用,还请郎中们尽力救治,「我眼下要入宫一趟,来不及与你多说,等我回来再细细交代你也罢。」 「只是这些人既是闲汉出身,你们也小心些,万万莫惹怒了他们。」 「不论他们有何计较之事,你尽管先应着,大年底的不要吃那拳脚的亏。」 何睦怕的不是别的,而是怕万一掌柜的吃了亏后、抬出武定侯府做招牌,再将来人吓走了,到时候就泥牛入海再难寻觅了。 因此上他也只能叫掌柜的小心行事,不论来人有何要求都先满足,哪怕他们要吃要喝要银子。 「顶不济你这便差人给睿王府送个信儿,叫那边打发俩侍卫来吓他们一下,我这厢也给你留两个人做帮手看着人,最少也要将人留到等我从宫中回来,可明白?」 既是何睦已经做了周全部署,那几个闲汉连带那个烧伤的病患自然就被东市的程氏医馆留下了。 掌柜的亲自将病患安排到了后院的病房里,不但立刻喊了郎中们给他会诊医治,还给闲汉们好茶好水的伺候起来。 只是这种烧伤哪里是那么好治的,否则之前那些闲汉也不至于抬着人跑了好几家药堂,都没人答应诊治。 眼下可是腊月根儿了,哪家医馆药堂会收这种无法医治的病患,给自己找麻烦呢? 难不成叫一个烧得稀烂的病患干熬几日,在除夕那天死在药堂里就吉利了? 因此上直到傍晚前何睦出了宫,那人还未苏醒。 好在这病患的几个伙伴也都是北城闲汉,虽说不论做什么事儿图的都是银子,也还没失了义气,又颇为感激程氏医馆能留下这个病患。 何睦的几个长随不过是许诺了丰厚银两,便从这几人口中顺利的掏出了有用的话来,原来那病患果然是放火时不小心将灯油洒在了自己身上,火势一起,那火苗子就连他都一起舔了。 而这些闲汉既是一直在北城混的,如何不知道拿人钱财趁夜放火是个要命的事儿? 又如何不知道背后指使之人有些本事,说不准哪天就将他们全灭了口? 他们也便非常聪明的未敢声张,而是将那烧伤的伙伴抬来了内城找家医馆治伤,打算等病患有医馆愿意收留了,他们便扔下这人、速速逃离京都城。 谁知道偏是这种自作聪明,却当当正正撞进了何睦的手里。 只可惜何睦的几个长随都不敢叫这些闲汉们知晓,何睦便是那甘草巷子半条街的东家,更不能叫人知道何睦是五城兵马司的副都指挥使。 否则这些闲汉当时便会反口,甚至连个活口都留不下。 至于叫长随们在医馆里动武拿人,令闲汉们来不及抵抗,若这医馆不是他们世子夫人的产业也就罢了,如今他们又怎敢动手? 这后院的病房里可不止这烧伤的病患一人,惊扰了旁的病患,世子爷必然扒了他们的皮! 何睦在医馆前堂听常忠将这些话回了,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只因他也怕那放火烧毁甘草巷子的人只有那烧伤病患一人,那人如今却迟迟无法醒来,他想要些有用的口供也难。 如今那另外几个闲汉都是参与者,这事儿便好办多了。 他就写了个条子叫常忠拿着骑马走了,去给那负责审理此案的大理寺官员送信儿。 而他就带着另外几个长随守在了医馆前门后门,只等来人将闲汉们捉了当人证,他这才算真正放心。 第十章 何睦自是知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道理,可他如今不是一个普通人,他还是身负皇命的朝廷命官。 那若是他才进了五城兵马司没几日,不但没受命将赵英拉下马来,反被赵英轻轻巧巧便陷害了,他何止是辜负了皇命,他的妻儿也得跟着他吃瓜捞! ……这般等何睦回了家,彩云轩已是点上了明亮的灯火,天色早就黑沉了下来。 顾欣湄虽然在晚膳前就知道何睦暂时回不来,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如今见他冻得脸色青白的进了屋,她顿时惊呼了一声。 「是你进宫回话去不如皇上的意了,他罚你在勤政殿外跪了几个时辰?」 何睦扑哧就笑了,忍不住玩笑道你这脑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不过他转头便跟妻子道了歉,说是怪他没叫回来报信的人说仔细。 「……我也是怕你得知医馆收了个不好医治的病患,便在家呆不住了,只想跑到医馆去治病救人。」 「若是那放火的人只有这病患一人,说不得真得劳动你一趟,至少也去给坐堂医们出些主意,好叫那人早些苏醒过来,道出些口供来才好。」 「多亏后来常忠等人从另外几个闲汉口里也问出来了,他们几人是一起收了赵英的银子,如今人已经被大理寺带走了。」 顾欣湄不由得掩口笑了,笑道她叫何睦替她去医馆传话还真是歪打正着。 那烧伤可是最难医治的外伤了,程郎中父女都「死」了,路驰也早当了太医,程氏医馆哪里还有擅长医治这个的人? 那若不是何睦正巧赶到,命掌柜的无论如何收下那个病患,想来程氏医馆也与别的药堂一样,拱手抱歉无能为力,将病患拒之门外。 如今倒是好,这根本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赵英想诬陷何睦不成,倒要受几个闲汉的指认,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也多亏庄家舅父回来得巧,又及时将赵英按住了,叫他无法往外发号施令。」顾欣湄笑道。 「否则我猜那几个闲汉早在昨天便被赵英的人料理了,哪里还留得下这么些活口?」 「你明儿一早还有要紧事没有?若是没什么安排,我与你一起去护国公府给舅父道个谢吧。」 「正好也将今日的收获跟舅父说说,好叫外祖母和舅父舅母都放心,我也得去给舅父磕个头,谁叫前两天认亲时他没在家呢。」 其实前几日去护国公府认亲时,顾欣湄便叫人将她给一双儿女准备的过年衣裳鞋袜都带去了,还带了不少精心淘换的小玩意儿。 可她与儿女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别论每逢佳节倍思亲…… 何睦当然知道妻子这些小心思,他就笑着答应了;更别论舅父回来后便为他的事儿忙碌起来,他自己那边也忙着,还没来得及去给舅父请安。 两人也便在第二日一早就收拾起来,才刚过了辰时就前往护国公府去了。 等夫妻二人见到护国公,立刻便携手行了跪拜大礼,顾欣湄亦是当时就改了口,轻笑道外甥媳妇给舅父请安了。 护国公庄致远今年四十五,少年时代便与睿亲王、当年的九皇子顾安城玩得好,否则两人也不能做了儿女亲家。 只是夏末时他得了信儿,听说自家老母亲竟然想将睿王的女儿荣敏郡主说给外甥何睦做续弦,护国公当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别看旁人都以为睿王吊儿郎当、凡事不往心上放,就连王府常年没个女主人也不当回事儿,甚至摆出一副得过且过的样子来,他可知道这位王爷实则是什么性子。 单只说关雄那一家子全都死在了法场上,连关侧妃嫁进睿王府这些年的情份都不顾了,不就是睿王想给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出口气? 他母亲竟然惦记上了睿王的嫡亲闺女,还要将那位郡主塞给何睦做续弦,这不是老虎头上摸虱子么? 可护国公到底没想到,这门亲事还真做成了。 就在腊月十九,荣敏郡主已经嫁进了武定侯府,成了他外甥的续弦妻子,眼下小两口儿还来护国公府给他磕头来了! 当然护国公后来也知道了,何睦与荣敏郡主的婚事是皇上发了话的,容不得睿王不答应。 可越是如此,护国公越放不下心,只因他明白得很,他外甥连娶了程氏便绝了丈人家的扶助都毫不在意,对原配程氏用情该有多深。 因此上饶是护国公多年战场厮杀,每当想起这事儿来还是忍不住心底有些含糊,含糊自家外甥究竟能不能好好对待荣敏郡主。 这门亲事既是皇上指婚,想来也不大合外甥的意吧? 若是那小子还一心惦念着程氏,却叫荣敏受了委屈,睿王岂不敢将武定侯府斩尽杀绝? 可就在瞧见何睦挽着荣敏进来的那一刻,小夫妻两人的脸上又都挂着真实的笑容,护国公这些担心瞬间就瓦解掉了。 只因他庄致远也是阅人无数的,如何看不出这对小夫妻还挺恩爱? 他便连声笑着招呼两人起来,又连声唤着身边长随快将他给这新婚夫妻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不过护国公也知道,这小两口一定不是只为了给他磕头来的,虽然他前天才归京,这两人也才新婚没几日。 护国公便叫人送顾欣湄去后宅:「你外祖母和舅母知道你来了,正等着你呢,我留睦哥儿说会儿话。」 顾欣湄就与护国公道了告退,一路往后宅去了,她心里也清楚,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那边一定还为何睦悬着心,也需要她去开解一番呢。 这般等顾欣湄到了老太君的正房里,便发现福哥儿和喜姐儿都不在,显然是老太君要与她说些正事儿,这场合不适合招呼孩子们。 她就在给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问了安后,也不拐弯抹角,便将昨日的大收获给两位长辈讲了。 「我本是觉得我才新婚没几日,不适合亲自抛头露面打理外头的事务去,方才偷懒请世子帮个忙,去医馆替我吩咐几句话。」 「谁知我偷了这个懒倒还歪打正着了,正叫世子遇上那几个闲汉。」 老太君顿时笑得满面灿烂,直道荣敏偷的这个懒极好,又夸赞小夫妻也足够同心协力。 「若是你跟睦哥儿还见外,这点小事儿也不舍得使唤他,偏偏打发了身边的婆子小厮去医馆传话去,那些下人哪里能知道那些闲汉正有用处?」 「睦哥儿在甘草巷子走水的案子里是无辜不假,可谁愿意背个大黑锅过年,倒叫赵英那老匹夫偷着笑呢!」 只是老太君还有心里话没说出来,那就是也多亏顾欣湄不是个眼皮子浅的。 若是顾欣湄以为程氏的产业交到了她手里,便成了她的,但凡和医馆药铺有关的事宜都要亲力亲为,自然也不会请何睦替她走这一趟,务必要打发自己身边的亲信去才对。 而现如今正是因为顾欣湄明知那是程氏的产业,将来还要交还到喜姐儿和福哥儿手里,她当然要避嫌,叫何睦走这一趟也就走对了。 「正是外祖母说的这个理儿,」顾欣湄笑道:「既是世子已经叫人将那几个闲汉捉了,如今便轮到赵英过不好这个年了。」 第十一章 「因此上我今日可不单是来给舅父请安的,也是想请外祖母和舅母彻底将心放下,不用再替我们世子烦忧了。」 其实顾欣湄也曾经怀疑过,怀疑赵英为何这么急切的对付何睦,甚至不惜将阴谋使成了阳谋,随时都会露马脚。 这官场上同僚间互相使绊子的事儿不少,多少人不能及时反击,也只能暗暗吃下这个哑巴亏——赵英有样儿学样儿不会么,为何偏偏剑走偏锋? 不过顾欣湄后来也就纳过闷来,谁叫何睦是领了皇命的,空降到五城兵马司的第一天便在脸上写得明白,他就是来将赵英拉下马的。 而那赵英本就是个武人出身,哪里还讲究得起盘根错节的计谋? 倒是大年根儿里令甘草巷子走了水,若是筹谋得当,事后也及时将那几个闲汉灭了口,反而影响更大,对何睦的打击必然不小也来得更快。 另外顾欣湄多少也有些怀疑,宁王府想来已从万太妃那边的端倪里琢磨出了什么,虽是面上装作毫不知情,实则却很想替万太妃出口恶气。 赵英既是成了宁王的狗腿子,也就当仁不让的成了宁王一把好刀,后宫不是将万太妃禁足了么,那宁王这边便拿皇上的亲信一个个开刀呗…… 她便问老太君与护国公夫人道,外祖母和舅母可曾收到了宁王府正月里办春宴的帖子。 老太君乍一听得顾欣湄这么问,还有些纳罕,纳罕这孩子怎么转换话题如此之快。 不过她转头就笑了,只因她昨儿也听护国公提起过,就是护国公将赵英按住那天夜里,赵英可不止一次色厉内荏的威胁人道,他若是真失踪了,自有人饶不了护国公,也饶不了何睦。 想来荣敏这是怕护国公府不知道赵英背后是什么人,便如此提醒呢? 老太君便点头道,就在今儿一早已经收到了。 「这宁王府也真是个笑话,正月里的春宴不是该从地位高低、辈分高矮来算么,越是辈分高、地位高的人家日子越早?」 「且不说皇上的老叔祖成王爷还在呢,就是你父王那一辈儿也有哥儿好几个呢,宁王府竟将春宴的日子排在了正月初六!」 「这真是一点规矩都不顾了不成?还是生怕旁人瞧不出他们王府别有用心?」 「虽说宁王早就顶了个混不吝又凉薄的帽子,也不该做得这么直接又难看啊!」 顾欣湄掩口笑:「我也是正要和世子出门时,遇上了宁王府派来的人送帖子,我就和外祖母琢磨的一样,整整糊涂了一路。」 「如今既听得外祖母和舅母也收了帖子,我就不担心了,等到了日子我来和外祖母、舅母一道儿去。」 顾欣湄之所以说出这话来,也不单是为了给护国公府通气儿,她也怕护国公府并不前往宁王府赴宴。 她还惦记在宁王府的春宴上搞个鬼,将那古凤秋想法儿收拾了呢,那若是没有几个自己人给她打掩护,她下手可就太难了。 好在她既然将赵英与宁王的勾结就差说到明面儿上了,老太君当然也不含糊。 那宁王找谁先下手不行,偏找她的心肝外孙?这是当何家、庄家甚至睿王府都没人了不成? 老太君便笑道这样好:「就在你进门之前,云姐儿还差了人来问,问你舅母可收到了请柬。」 「既是如此我这便叫人回云姐儿一声,叫她到了正日子口也来咱们家碰头儿。」 顾欣湄轻笑道那这更好了。 「我本还想回去的路上拐弯回睿王府一趟呢,我嫂子倒是个麻利人,省了我的事。」 自打她哥哥顾霆进了锦衣卫,虽说他不像何睦,还肩负了拱掉赵英这个顶头上司的差事,明眼人也都知道顾霆不是去混饭吃的,宁王府又如何看不出这个蹊跷。 那若是宁王打算与康盛帝对抗到底,也必然会选了这几个摆在明面上的人当对手,譬如何睦,譬如顾霆。 想来这也是宁王府迫不及待的四处散发春宴帖子的缘故之一,又迫不及待的将日子定在了正月初六,好在各家女眷口中进一步探探风声。 这也就不怪顾欣湄担心,先是提醒了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又打算回去的路上提醒一下娘家嫂子。 可宁王府就不觉得这种吃相太难看了么? 宁王自负出身高贵,又比当今圣上还年长,康盛帝还要唤他一声兄长,他当然也很可能不将他那些叔祖、叔父王爷们放在眼里,办春宴也要抢先。 不过这等嚣张归了包堆还是太过冒失了,这分明是蒙了眼睛往康盛帝的手里撞啊! 老太君听得顾欣湄这般一讲,却立刻摇了摇头,说是宁王想来也有有恃无恐的地方。 「单只说他府里那个毒药篓子便是个天大的祸害呢,只要不及时将这人捉出来,谁知宁王会靠着这人的本事蹦多高?」 毕竟那些毒药太过令人防不胜防,甚至能以毒胁迫朝廷大员们归顺宁王府。 前朝不就是有过这么一个先例,宫中的大太监不但将皇上毒害了,还毒倒了数位阁老与众侍卫,随后便大开宫门恭请皇上的异母兄弟坐了龙椅? 而皇上却是没拿到确凿证据就不好拿宁王开刀的不是么? 且不说没有证据便不能给宁王定罪,只说万太妃已经一口咬定古凤秋早死了,皇上也不能明里差了人去宁王府挖地三尺拿人,终归只能选择了暗地里彻查啊。 顾欣湄闻言就愣了,细想之下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眼下宫中已经对毒药有了防备,路驰做出的避毒荷包已经派上了用场,宁王必是再难在宫中做手脚了。 而宁王拉拢的官员再多,那些官员也不大可能在朝上直接逼迫康盛帝退位,再将皇位禅让给宁王。 可只要他拉拢的官员越来越多,皇上就越发动不得他,否则便得面对百官的指责! 那结果便是这拉锯战拉得越长,宁王成长的越快,将来以武力逼宫也是很可能的事儿…… 这般等到顾欣湄与何睦坐上归家的马车,即便在午膳时她也见到了喜姐儿和福哥儿,娘儿仨相处得也很好,她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忧患神色。 宁王府可不止摆了邀请各家女眷的春宴,进了正月里,宁王自己也还要设宴招待人呢。 哪怕宁王并不敢大张旗鼓的宴请朝廷文武官员,请一请亲王郡王以及王府的世子们总不算僭越吧? 那若是古凤秋受命在宴席上的菜肴里下了毒,好方便宁王要挟这些王叔和堂兄弟们与他站在一头儿,这个局怎么破? 她与何睦当然事先就能料到这一步,她又是个懂毒理的,再说还有路驰呢,总不会叫她的父兄涉险。 可别人呢? 难不成她还能与何睦挨家挨户告诉去,叫那些王爷与世子们小心宁王府的菜肴与酒水茶水,那里头说不准有毒药? 那时也不需宁王府真做些什么,她和何睦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了! 何睦却是听罢她的担忧就笑了,却也不忘伸出大手盖住妻子的小手,用他掌心的温暖给妻子打起了气。 「连你都想得到这一步,你当皇上想不到?你放心吧,若是不出意外,最迟到腊月二十九夜里,万太妃就会陪先帝爷去了。」 第十二章 万太妃若是没了,宁王便得服孝,宁王府还妄想打开府门大排筵宴? 至于说宁王会不会借助这个治丧机会、引着官员们前往宁王府吊唁,对不住,万太妃是后宫嫔妃,治丧不归宁王府操办,吊唁的大人们也请你们好自为之,莫进错了门。 「再说我昨儿不是跟你说,我得请皇上示下,究竟是该等你哥哥那厢有了些结果后,我再拿了古凤秋,好做一个双管齐下,还是单只拿了古凤秋就足够了么?」 「你哥哥最近也没闲着,手里已经积攒了一些证据,也已经呈交给皇上过目了。」 「因此上皇上便命我见机行事,只要那古凤秋离开宁王府一步,随时都可以拿人。」 「正月里的确不好大动宁王,区区一个古凤秋还不能先拿下关起来么。」 ……只是顾欣湄还没等到宫中传来万太妃过世的消息,第二日一早、也就是腊月二十七这天一早,她才刚起身,就听得彩云轩外传来一阵哭声。 随后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她便瞧见肖嬷嬷一脸黑沉的进了屋,回道桂嬷嬷的三儿媳妇小曹氏正跪在院门口哭闹。 「桂嬷嬷昨儿后半夜里没了,小曹氏说她婆婆临走前说了,是从彩云轩离开后害的病,她便宁可连命都不要了,也叫世子夫人给她个说法。」 小曹氏虽与她大嫂都姓曹,娘家却毫无关系,只是两人既然都做了桂嬷嬷的媳妇,为方便区分也就以大小来区别。 顾欣湄闻言却顿时喜笑颜开,全然没有肖嬷嬷想象中的那种勃然大怒。 而她不但笑起来,还劝肖嬷嬷也别黑沉着脸:「据说那桂嬷嬷可是侯爷夫人的一把好刀呢,如今她没了,岂不是断了林氏的左膀右臂了!」 「至于那小曹氏来我们院门口哭闹,她也不过是为了给我们添个堵,我们凭什么叫她得逞?」 「外带林氏早几日只将她的两个妯娌唤进来分了桂嬷嬷的差事,却没喊她呢,她这未必不是做给林氏看的,好表明表明她的心迹,说她不惜与咱们彩云轩作对。」 「既如此我们便成全她呗,她以为凭她一个媳妇子能将我们彩云轩如何?」 其实肖嬷嬷又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 只是这大年根儿下来了个披麻戴孝的媳妇子跪在门口嚎啕,世子与郡主还是新婚呢,这彩云轩也是新房,这多晦气,这叫人怎么忍?! 不过想到桂嬷嬷已经没了,桂嬷嬷的三个媳妇捆在一起也未必有桂嬷嬷老道,这婆子又去得急,手中的人脉都未必给媳妇们交代清楚,肖嬷嬷也笑了。 更别论她头进正房来之前,已经亲自掌了小曹氏的嘴,将小曹氏打成了个猪头,那媳妇子再也不敢嚎啕大哭了。 这大腊月的天寒地冻,小曹氏若愿意继续跪着便跪着去吧,倒看是谁吃亏! 可也不等肖嬷嬷的笑容彻底展开,画眉就从外头跑进来了:「那小曹氏在院门口晕过去了!」 顾欣湄这回可真是恼了,眉头随即就拧了起来。 肖嬷嬷是打了小曹氏几个嘴巴不假,小曹氏也已经在门口跪着哭了一阵子了,想来已是冻得透心凉。 可这人竟真敢晕在她的彩云轩门口? 却也不等她吩咐肖嬷嬷差遣几个粗使婆子,快去将小曹氏从门口抬走,该扔哪儿就扔哪儿去,何睦从小演武场回来了。 「院门口躺着那个是桂嬷嬷的三媳妇?」何睦一边接过顾欣湄递来的热手巾擦着脸,一边笑问。 「肖嬷嬷也不用差人去抬她了,我路过时已经瞧过了,她分明是装晕,别看眼睛闭得紧,眼皮还突突乱跳呢。」 「我已差人去喊她男人和她儿子来抬她了,想来用不了片刻就到。」 桂嬷嬷既然死了,一家子就该老老实实在侯府后街治丧,叫家里媳妇披麻戴孝跑到主子院门口嚎啕大哭算怎么回事? 若是桂嬷嬷的儿孙们也不想要差事了,那他何睦也不介意桂家再多来几个人,索性桂家一家子都跪在彩云轩门口哭吧! 肖嬷嬷便展颜笑了,直道世子爷英明:「看来老奴也得将几个小丫头教一教了,至少叫她们知道侯府后街怎么走。」 「这样再遇上有那刁奴撒泼的,也就不用再劳烦世子爷了。」 别看肖嬷嬷话是这么说,肖嬷嬷心里也清楚得很,自家郡主虽是这府里的世子夫人,到底才过门没几天,她的人发话远远不如何睦顶用。 何睦当然也清楚这一点,否则刚才他就不会在门外便将事儿处置了。 他便笑道嬷嬷言重了:「哪里是什么劳烦呢,我这么做也是叫这府中上下都瞧瞧,我与荣敏夫妻一体,若有不长眼的人来找荣敏麻烦,便是找我的麻烦。」 随后何睦便又仔细交代了肖嬷嬷几句,说今日虽然已是腊月二十七,他的婚假已经到期了,五城兵马司又不像别的衙门可以封印,越是逢年过节就越歇不下来。 「我每日还得去衙门上值,家里的事儿就劳烦嬷嬷们多多帮忙,别叫郡主太费心思。」 「若是我不在家时有什么处置不了的事儿,嬷嬷就叫隔壁小墩子或是段暄他们去衙门给我送信。」 本来的何睦并不喜欢如此婆婆妈妈,尤其是将他的所有关心体贴都展现给妻子之外的人看——挺大的男爷们儿家这么黏糊可不好。 可他们夫妻过去吃过的那个亏太大了,如今莫说叫他婆婆妈妈,就算名声再难听些他也不论了。 不过谁叫对面听从交代的是肖嬷嬷呢? 肖嬷嬷才不会觉得世子爷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他是疼自家郡主疼到骨子里方才这么交代的吧! 更别论世子爷已经做过一回鳏夫了,这名儿虽然不好听了些,却只有这样人才会更爱护续弦妻室吧,有过失去,才会珍惜。 肖嬷嬷便分外折服的弓腰应了声:「世子爷放心,老奴等人必会好好服侍世子夫人,世子爷尽管踏踏实实当值。」 只是别看何睦交代的好,肖嬷嬷也答应得好,很多该来的事儿还是会来的。 那小曹氏虽是被何睦发了话,不久便被她男人和大儿子抬了回去,等何睦前脚才离开家门去上差,正和堂却差人来唤顾欣湄去说话。 好在顾欣湄早就有所准备,她情知桂嬷嬷完蛋得太快,这就不是小曹氏闹过一次便罢了,小曹氏只是林氏手下的一只出头鸟,方便林氏找她麻烦而已。 而她既然已经如此顺手的要了桂嬷嬷的命,她还在乎被林氏喊去教训几句? 和顺利拿走桂嬷嬷这老货的命比起来,叫她听上两车难听话也值了! 可顾欣湄却万万没想到,不过是死了个桂嬷嬷罢了,林氏的正和堂竟然好像三堂会审般摆出了架势等她呢。 待她进了正房的门,便瞧见武定侯夫妇端坐在厅堂上首左右的太师椅上,不论是武定侯还是林氏全都黑着脸,见她进来了,两人也同时发出了一声冷哼。 看来这是林氏听说桂嬷嬷临死前也不忘拉彩云轩下水,就顺水推舟的给她顾欣湄扣上「罪魁祸首」之名了? 第十三章 顾欣湄便分外懵懂的抬了脸,一边给武定侯夫妇请安,一边亦不忘提出疑问,直道侯爷与夫人这是怎么了,是谁惹你们生气了。 她是对桂嬷嬷动了手脚不假,明知桂嬷嬷那天晚上在她的正房里热出了一身汗,却还叫丫鬟们拧了凉手巾给桂嬷嬷擦汗,又在桂嬷嬷走之前送了她一个大灯笼,灯笼里又点了根特殊的蜡。 可那一路都不忘将灯笼挑在桂嬷嬷眼前的小丫头,将桂嬷嬷送回正和堂便飞也似的将灯笼送回彩云轩了,顾欣湄才不信林氏手中会有她实在把柄! 难道就因为一个老奴才临死前的几句攀咬,林氏还敢给她这个做主子的定罪不成? 而那小丫头虽是林氏派去服侍桂嬷嬷的人,已经在桂嬷嬷身边待了两年,那小丫头如今可是何睦的人,她的老子娘和哥哥也都是何睦的人,她还能给林氏做人证? 顾欣湄便将无辜与懵懂挂了满脸,同时也流露了两分委屈,委屈于这武定侯府到底是怎么了,竟对一个新过门的媳妇摆上了这样的架势。 这时她便听得武定侯又是一声冷哼:「你还敢问是谁惹我们生气了?」 「你一个新过门不足十日的媳妇,是谁给你的胆子频频自作主张?」 「如今我和夫人摆出了这等阵仗喊你过来说话,也是想给你个请罪的机会。」 「你进门来不说跪下领罪,还装出这样的懵懂姿态,你真当你出身摆在那儿,这武定侯府就奈何不得你了么?」 顾欣湄登时变了脸,不过是瞬间而已,懵懂和无辜已被一脸的凌厉所代替,而她既是自幼随着睿王与顾霆习过武的,那眼角眉梢又是怎么一个杀气腾腾了得。 「侯爷这是不问青红皂白便想屈打成招么?」她厉声喝问起来。 「就算武定侯府有那给人定罪的本事能耐,也随便碾死条人命犹如蝼蚁,侯爷张口便命我跪下领罪,这是想光天化日之下逼死我不成?」 顾欣湄既在进门后就摆出了懵懂模样儿,那就是她不想在这种时候翻脸——过年还是次要,她才过门没几天,还是个新媳妇。 可武定侯那几句话就像千针万箭,令她突然感受到了直达心扉的疼,那疼痛中还夹杂着无尽的屈辱。 只因她想起她还是程敏时,便遭遇过不止一次这种场面,只要她在言语上叫林氏受了委屈,林氏就会捧着心口喊活不得了,武定侯便会这样喝令她跪下请罪。 再不然便是林氏不想叫她整日出去打理医馆,生怕她产业太多后翅膀太硬,便总拿着「妇道」和「孝道」跟她说话,武定侯听说了,也会发话叫她去跪祠堂反省。 那时的她只当是她出身微寒,在武定侯眼里便还不如一个下人,下跪请罪这话也就成了武定侯口中的家常便饭。 而她虽然骨子里瞧不起这种阶级区分,她也不会真听武定侯的真去跪下,她抵死都不会接受这种旁人强加给她的屈辱,日子久了,那些轻视与屈辱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大片大片的阴影。 那现如今又从武定侯口中听到类似的话语后,顾欣湄怎能不震惊。 原来武定侯并不是嫌弃程敏出身微寒,他只是嫌弃何睦吧,不论何睦娶了什么样的媳妇来,也都入不了他的眼! 她便不由得替何睦愤慨起来,也替过去的自己愤慨起来。 武定侯也是没想到顾欣湄张嘴就反咬了他一口,说他要光天化日下逼死人命。 再想起小年夜那天,这个媳妇翻脸比翻书还快,敢情是他又一次轻敌了,他便重新沉了脸,声音也狠厉起来。 「怎么,我还能冤枉你不成?」 「那桂嬷嬷的三媳妇小曹氏去你彩云轩报丧去,你是怎么待她的?」 「我们武定侯府可从来没有如此苛待下人的先例,倒是你才过门没几天,已经令阖府的下人心惊胆战起来,生怕哪天一不小心惹到了你,便死无葬身之地呢!」 「这不是你的错?你娘家就没人教导过你到了夫家怎么行事,你也没学过女诫女则?」 「你可知道这侯府上下日常全靠着这些下人仆妇支应着,若叫他们寒了心,主子也别想踏踏实实做主子了?」 也不等顾欣湄分解一二,林氏也在此时凉凉的出了声。 「就说那小曹氏被她丈夫抬回去之后吧,我这院儿里的好几个婆子已经被吓坏了,几人一起来我面前请辞,说是不想在内宅当差了。」 「这是生怕今后撞进老大媳妇你手里,落得一个和小曹氏的下场呢。」 「再说桂嬷嬷之死,她死得冤啊!」 「她虽是年纪不小了,身子骨却一直硬朗得很,怎么偏偏在那天去了一趟你的彩云轩,回来便受了风寒一病不起,如今还连老命都交代了?」 「我这正和堂里个个仆妇都是和桂嬷嬷共过事的,哪个也不是傻子,老大媳妇你还是好好想想你对桂嬷嬷做了什么吧,她虽是个奴才,也不能死得蹊跷不是?」 「侯爷方才说的好,偌大一个侯府全靠着这些下人里外支应、主子跟前服侍呢,若叫他们生了不好的心思,这侯府瞬间也得散摊子!」 顾欣湄之所以一直没插话替自己辩解,也是觉得武定侯替小曹氏出面太奇怪,想来也不止这一桩事。 如今听得林氏又抬出了桂嬷嬷,说桂嬷嬷死得冤,想来林氏这就是要借武定侯撑腰,早早给她定个害人性命的罪名,将来侯府乱了,也是她的过错。 甚至哪怕她与程敏一样死于非命,也是她不得人心,是她得罪人太多,随便就能拿哪个仆妇顶罪吧? 她便不怒反笑,也不回答林氏的话,反而直接捉住了武定侯话中的漏洞,身板儿依旧站得笔直:「侯爷方才说那小曹氏去我的彩云轩报丧?」 「小曹氏是谁呀,我怎么不认得?」 「她是哪家勋贵的媳妇,还是哪个世家的姑奶奶?他们家哪个长辈死了,要去我那儿报丧去?」 武定侯登时语结——其实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小曹氏身为一介仆妇,披麻戴孝跑到彩云轩院门口哭丧去,又正赶在大年根儿,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可小曹氏再过分,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奴才,老大媳妇再看不过眼,身为宗室女怎么能跟奴才一般见识? 她张口就命身边的嬷嬷将小曹氏当众掌嘴,直到将人打晕了过去,这难道不是在后宅挑事捣乱,叫这个家过不好年么? 这就是个搅家精啊! 却也不等武定侯张口呵斥,林氏又出声了,张口便训斥起了顾欣湄的顾左右而言他。 「如今在问你桂嬷嬷之死是不是你动了手脚,你牵扯什么小曹氏?」 「小曹氏是桂嬷嬷的三媳妇,桂嬷嬷临咽气前指认了你,说是你害她没了命,小曹氏去找你要个说法虽有些以下犯上,却也是替她婆婆不平,这有什么错么?」 「倒是你如今被人家指认了,你总得给个说法不是么?」 至此为止顾欣湄已经笃定了,林氏虽不能利用桂嬷嬷的死将她如何,比如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将桂嬷嬷害死的帽子却一定要扣在她头上。 第十四章 林氏今年还不满四十呢,若给长媳扣上了这种罪名,林氏就还能将中馈大权再多抓些年,甚至一直抓到死。 只有中馈大权在手,才更加方便林氏在后宅各种动手脚,为她的儿女们谋夺更多的好处。 顾欣湄便一摊手,无赖般请林氏拿出证据来:「桂嬷嬷既然指认了我,还请夫人将她请来跟我对质吧。」 林氏一噎:「……你叫我请个死人来跟你对质?」 「夫人也知道她是死人?那我还说她临死前指认了夫人呢,她又不是在我跟前当差的,我和她无冤无仇,我害死她对我有什么好处?」 顾欣湄继续耍无赖:「夫人当然可以说我害死了她、就方便我跟夫人抢夺当家主母的中馈大权了,可这不成立。」 「我与其浪费工夫害她为何不直接害夫人呢,若是夫人没了,我上头既没婆母压制着,大权归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她这话顿时将林氏气得肝儿疼,林氏不禁颤抖了手指点着她,却又不知该骂些什么方才解恨——和无赖对骂,她可占不到便宜。 倒是武定侯听不下去这种无赖话了,也见不得他的妻子被媳妇如此羞辱。 他便怒喝一声老大媳妇你够了:「单只是你眼下这蔑视婆母的罪过儿,就够罚你跪十二个时辰的祠堂了!」 「念你今日只是初犯,你去祠堂跪上三个时辰反省反省吧!」 顾欣湄早就知道,内宅争斗有没有男爷们儿掺和的结果是不一样的。 当年林氏便非常善于将武定侯拉进后宅来,一旦林氏言语上或是手段上占不得上风,便到了武定侯用大家长作风强权压制的时候了。 而程敏单是出身不高这一点、已经分外惹得武定侯厌恶了,她又不是相夫教子那种温顺妇人,她常年在外抛头露面,可不是随手一揽便是一身的罪? 如今的她都不愿细想,那六年里她吃了多少亏,她重活一回不容易,小亏可以选择忘记,只需拿着林氏偿命便好。 可武定侯却偏偏如此步步紧逼,令她不由得又回想起了那些她已经选择忘记的东西? 她便满脸冷笑一甩袖子:「侯爷既然发了话叫我跪祠堂,我既是你们家的媳妇当然要听从。」 「不过我劝侯爷一句话,您如今并不是这个家的家主了,等我真跪了祠堂出来再出点什么意外,侯爷可别后悔,也别忙着推卸责任!」 武定侯的脸色不禁涨成猪肝色,也想起自己已经被皇命收了家主的名儿。 皇上那还是给他留脸了,否则当时便会令何睦袭了武定侯的爵位,命他变成老太爷。 林氏见状难免有些慌张,不过她转瞬便为武定侯找到了借口,那便是侯爷虽然不是家主,却是顾欣湄的公爹。 「公爹命媳妇跪祠堂还犯了王法不成?」林氏翘唇讥笑。 顾欣湄立刻摆出了和林氏一样的讥笑神情:「当然不犯王法,可也架不住外人浮想联翩,我这个做媳妇的怎么就惹到公爹头上去了。」 「我只是大清早叫人处置了一个去我院门口哭丧的媳妇子不是?」 「等到正月里我进宫给太后娘娘拜年去,我便实话实说,否则太后娘娘还得以为我们宗室女都没教养,到了婆家都是跪祠堂的货色!」 「再说我也不能牵连其他宗室女姐妹啊,她们可还有许多人没到年纪、尚未出阁呢。」 「若是我坏了名声,牵累得她们各个寻不到好姻缘,我岂不是成了害群之马了!」 「那我必然得替自己辩解一番,以免叫那些王妃世子妃的恨上我,嫌我祸害了他们家姑娘的亲事。」 「她们若要恨,便去恨小曹氏吧!」 此时便轮到林氏的脸色涨成与武定侯一样的颜色,只因顾欣湄话里话外都是武定侯要替小曹氏出气,方才命顾欣湄这个宗室郡主跪了祠堂。 小曹氏只是个家生子奴才,她何德何能?难不成她和武定侯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林氏便再也不敢出声撺掇武定侯半句了,反而对他投去不如退一步的恳求目光。 武定侯本就觉得莫名其妙得很呢。 这事儿本来不过是死了个桂嬷嬷而已,哪家一年到头不死三五个仆从? 就算林氏离不得桂嬷嬷的能干,桂嬷嬷还有仨媳妇呢,林氏完全可以将这仨人都喊进内宅当差,怎么也补得上桂嬷嬷的缺了。 还是林氏一大清早便在他耳边念叨,说是老大媳妇实在过分,桂家本就是丧家,老大媳妇不但不安抚,还打了人,这样岂不是叫侯府的人心散了。 武定侯最怕的就是侯府在他手里落魄。 他本就没有朝廷实职,侥幸他擅长庶务,每年都有大笔进项给侯府撑着场面,出去应酬也不会叫他太失脸面,甚至还能压那些实职侯爷一头,只因他手笔够大不抠门儿。 可自打大房二房先后没了媳妇,他真是觉得心力憔悴了,他又不是聋子,如何听不见旁人如何嘲笑他,笑他家宅不宁? 尤其是皇后也因此派人出宫申斥了林氏,还削了林氏三级诰命并禁足,令林氏从一品侯夫人掉成了四品,皇上又下了口谕夺了他的家主之位,他深深的觉得……武定侯府或许真的要葬送在他的手里了。 当然他还有个争气的长子,这长子不但受了皇命暂代家主之职,还从乾清门侍卫副统领升为五城兵马司副都指挥使,又娶了睿王府郡主做续弦。 这般看来武定侯府不但不会落魄,反而还会多伫立几十年。 可这争气反而是在打他的脸不是么?若不是他掌家不力,哪里就轮到世子代父行使家主权利了? 还有长子这郡主续弦,别看名儿好听,这却是个极其凶猛的搅家精啊! 因此上他才吃了林氏的撺掇,听说老大已经出门上差去了,忙速速差人将老大媳妇喊来领罚。 他总不能叫这个内宅被这个搅家精搅乱,务必趁早将这毛病扳回来才好。 那么现如今他又瞧见林氏给他使眼色,分明是叫他对老大媳妇手下留情,他立刻便生出无数莫名恼火。 他和小曹氏有什么牵扯?他只是为了家宅安宁不是么? 怎么不过是老大媳妇抬出了太后娘娘后,他便仿佛成了众人口里那种香臭不分的,哪怕是后宅的媳妇子也能和他生出不清不楚的关系来? 武定侯登时就恼了:「老大媳妇你这是要挟我,我若不将命你跪祠堂的话收回来,你便出去抹黑我这个公爹的名声?」 「那今儿这个祠堂你还非跪不可了!我倒看你有多大本事,能将我抹黑成什么样子!」 「侯爷可别生气,我可没说要抹黑您,我只是不能由着旁人抹黑我罢了。」顾欣湄冷笑。 「武定侯府的奴才比天大,我只是惩治了个不懂事的、哭丧哭错了地方的奴才而已,我便得跪祠堂,这明明是个事实,难道是我编造的?」 「不过我也挺替侯爷纳闷儿的,这内宅不是夫人管着么,那小曹氏不也是内宅仆妇花名册上的人么?」 「那若是侯爷和小曹氏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这后宅的一切人事、一切是非不都该归夫人处置?」 第十五章 「怎么就轮到侯爷为这一点儿小事、为个不懂事的仆妇出头了?」 「侯爷若真是体贴夫人才这么做的,我也敬侯爷是夫人的好夫君,媳妇这就告退了,我这便去祠堂跪上三个时辰,以便成全侯爷美名。」 这时饶是武定侯再糊涂,他也从顾欣湄这一番刻意挑拨离间的话语中听出了些味道。 对啊,那小曹氏不过是个仆妇,虽是一直在外头当差、替武定侯府在庄子上管些小事,那也是内宅花名册上的人。 而那桂嬷嬷之死,分明是天寒人老,一切有命,顶多好好发送、再给桂家赏些丧葬银子罢了。 怎么林氏倒为这点小事不停在他耳边吹风,而不是她主动去将一切打理妥当? 武定侯既然被顾欣湄提醒着、想清楚了眼前这件事的蹊跷,他再看向林氏的目光便有些不善。 自家府上是接二连三没了两个媳妇不假,长子又为原配的过世执意闹了一阵子分家,他这半年都快断绝了在外头的行走了,谁叫他丢不起这个脸。 外加上林氏向来是个柔弱的,他又分外疼惜这个继妻,便总觉得不论前院还是后宅,但凡有了什么差错,那定是他这个家主掌家不力。 可如今再细细一想,平日里女眷们可都生活在后宅,若不是逢年过节,他和媳妇们等闲也见不到面;更别论那些仆妇们都是后宅的人,又哪里归他辖制。 那么老大媳妇可没说错,还不是林氏并未将这个后宅打理好,才导致这个家不停的出事?先是没了两个媳妇,如今又连带着仆妇们也不消停了! 而林氏却不但不认错,还频频将他这个男人家牵扯到后宅来,时时刻刻都不忘叫他撑腰,这算怎么回事儿? 若是这个后宅都需要他这个侯爷来打理,哪里还有「当家主母」这个词儿? 只是武定侯也明白,他与林氏夫妻二十年,哪怕林氏做得再不够好,也不能当着儿媳妇给林氏没脸不是么? 武定侯便飞快的改了主意,沉声对着甩袖而去欲跪祠堂的顾欣湄大喊道:「你给我回来!」登时就将她的离去脚步阻止住了。 可他又碍于自身长辈的颜面,也不好立即改口说你不用去跪着了,沉吟了良久后方才摆手道,我听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那小曹氏若真是这般不将主子放在眼里,不管不顾的便去彩云轩门口哭丧,你既罚了她也不算过分。」 他得先将自己和小曹氏那并不存在的暧昧择干净。 「再者说我和你婆母既是身为长辈,也该体谅你作为这个家的新媳妇不容易。」 「你和老大既是新婚,马上又该过年了,平白来了这么个不懂事的在你门口嚎啕,也确实不够吉利,更怪不得你对她翻脸。」 「既是如此你便先将今日这责罚记在心里吧,若再叫我知道还有下回,你依旧对仆妇们不够宽厚,咱们便新账老账一起算。」 武定侯色厉内荏道。 顾欣湄既是本意就不想跪祠堂,至于林氏强加给她的坏名声慢慢清理也不迟,闻言便笑着给武定侯福礼道,媳妇谨遵侯爷的教诲,媳妇谢过侯爷手下留情。 等她再转身给林氏施了礼,口中亦是连声道谢,她就瞧见林氏眼中飞速划过一丝不甘。 想来林氏也是知晓这事儿若真闹到了叫她跪祠堂的地步,不但解不了恨,还极可能真被她告到太后面前去,这才用眼神哀求着、为她跟侯爷求了情。 顾欣湄忍不住扬眉一笑。 她已经不是那个不屑在后宅里斗心机的程敏了!和林氏的交锋这才刚开始,叫林氏多领会一回她的厉害也好! 可顾欣湄哪里知道,等她前脚才离开正和堂,武定侯后脚便对林氏发了怒,字字句句都直指林氏不该将他牵扯到后宅的琐事中来! 林氏虽然有本事令武定侯消了怒火,可不越发将她顾欣湄恨上了? 要知道顾欣湄身为程敏时,也不是没这般提醒过武定侯,可武定侯却从没将她的话当过真,更不曾因此斥责过林氏一回啊! 这般等到第二日一早,彩云轩的仆妇们只要出了院儿,不论是去大厨房领膳,还是去浆洗房拿衣裳,到处都能听见有人在议论新过门的世子夫人。 只是这些背后议论顾欣湄的仆妇虽是得了林氏的授意,再不然便是得了正和堂里刻意传出来的风声,却也不敢被彩云轩的丫鬟婆子抓住不是? 因此上只要瞧见顾欣湄的人来了,那些仆妇们便纷纷住了嘴,那脸上的神情也会流露出几丝惧意。 之后也就是将近中午时候,肖嬷嬷终于觉察出了不对,便快步进了西次间,将头午发生的几件事都跟顾欣湄回禀了。 「看来林氏这是知道明面上奈何不得郡主,更奈何不得世子爷,打了几次坏主意也没能叫郡主吃上一点亏,就打算从仆妇群里下手呢?」 「那她这用意可实在太恶毒了些,郡主可不能上她的当!」 「这个侯府将来必然是要郡主来做当家主母的,林氏若从这当口便开始祸害郡主的名声,说您如何如何的不够宽厚,您又不能及时制止,往后您收服起下人来可就难了!」 原来肖嬷嬷这几日忙碌得很,还不知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当顾欣湄去了一趟正和堂,又和林氏话不投机、不欢而散呢。 顾欣湄眯眼轻笑:「我知道嬷嬷是想劝我换个做派,只要我日常行事不再那么尖锐,想来这后宅的下人也不会全然信了林氏的挑拨。」 可肖嬷嬷又哪里知道她顾欣湄就是程敏,她嫁到武定侯府来可不止是来和何睦与儿女团圆的,她还有另一个目的,那便是做个名副其实的搅家精! 左右她现在若要弄死林氏,各方面的证据还不够凑手呢,要想证据确凿,至少也要等古凤秋落网。 而她又是个新媳妇,也无法大模大样的出去打理医馆药铺去,那她不先搅乱这个后宅的水,水混了才更方便她摸林氏的鱼,也好叫报仇的时日早一些来到,难道就叫她整日无所事事、在彩云轩坐着等么? 既是如此,她又怎么会听从肖嬷嬷的建议,叫自己从锋芒毕露变成一个宽厚的世子夫人,却只是为了收服些后宅仆妇? 至于将来等她顺利解决了林氏,这个侯府后宅便得交到她手里,若是下人听话,自是比不听话好打理,可她也不能为这个便改了自己的心意啊! 她便继续冷笑道,想来嬷嬷只知晓我昨儿被侯爷与夫人唤去了正和堂,却还不知道我究竟遇上了些什么事儿。 「难道嬷嬷还以为林氏很好心,既是死了桂嬷嬷这个左膀右臂,便打算叫我帮她一起打理中馈呢?」 「嬷嬷你猜都猜不到,那林氏竟然说是桂嬷嬷临死前指认了我,是我害的桂嬷嬷没了命,借此挑唆了侯爷逼我跪祠堂去,侯爷也真信了她的话!」 「我昨儿回来后气闷得很,用了午膳便睡下了,等我醒了你又一直忙着,我也便没来得及给嬷嬷学说呢。」 肖嬷嬷顿时被气笑了:「这……这林氏是疯了不成?连带着侯爷也跟着疯了?」 第十六章 既是自家郡主还好好的在这儿呢,到底也没去跪祠堂,肖嬷嬷也便知晓今日头午那些背后议论是什么缘故了。 敢情那林氏一而再再而三的搬出侯爷,都不曾令郡主屈服,更不曾令郡主吃上一点亏,便改为祸害郡主的名声了? 那她方才劝了郡主那几句,还颇有些嫌弃郡主不够宽厚的意思,岂不是伤了郡主的心? 肖嬷嬷便颇为心疼又自责的给顾欣湄赔起了不是:「若是早知道这是林氏故意抹黑郡主,老奴就不该糊里糊涂的劝郡主收敛脾气。」 「这哪儿是郡主脾气不对,这分明是林氏故意使坏!」 顾欣湄忙笑着阻止她:「这可不关嬷嬷的事儿,嬷嬷也是为我好,那话句句都是大实话,若任凭这后宅这么闹腾,将来收拾起来定然要费些力气。」 「想来那林氏打得也是这么个主意,她既是大事上奈何不得世子与我,便索性在后宅孤立我们彩云轩。」 「如此等二月里二爷的继室过了门儿,哪怕我想跟这婆媳俩抢夺后宅大权,也未必有人服我。」 「再或者就算我真抢了那权力过来,那婆媳俩也可以坐等看我笑话。」 「只是她们全都忘了,如今世子暂代家主之职,这个家已经不是侯爷说了算了。」 「那些被林氏挑唆着在背后嚼我舌根的仆妇,也忘了她们家里都有男人在侯府当差。」 「眼下她们尽可以先快乐着嘴,再拿着林氏应允她们的好处偷笑去,将来家里男人却因她们丢了差使,可别求到我跟前来,求我手下留情!」 若她顾欣湄不得何睦的欢喜就罢了,林氏眼下这等做法难免令她无计可施,林氏也就赢了。 可偏偏她就是程敏,何睦早在几年前就跟她一条心,如今还是一条心! 那些仆妇丫头若不想叫自己的爷娘兄弟丈夫儿子丢了差使,便尽管继续卖弄口舌吧,倒看最后是谁吃亏上当,连累着全家都丢了营生! 肖嬷嬷闻言立刻便松了一口气,直道郡主好主意——虽说郡主嫁过来的时日尚短,世子爷待郡主的情深意重……她也看在眼里。 想来只要郡主对世子爷开了口,世子爷也必然愿意敲打敲打那些仆妇的家里人,叫她们今后都放老实些。 原来肖嬷嬷之所以慌了手脚,便匆匆赶进正房劝解顾欣湄,只因她也是顾忌自家郡主的新嫁娘身份,这样的身份不是外人也差不多了,又该如何与这一大家子主仆抗衡。 不过也就是被顾欣湄这么一提醒,肖嬷嬷便想起昨儿一早,世子爷即便着急上差去,也不忘亲自差人喊了桂家人来,将那装晕的小曹氏抬走。 那么只要世子爷和郡主夫妻一体,在这内宅还有什么可怕的! ……可别看顾欣湄与肖嬷嬷这主仆俩想得好,她们又哪里想得到,就在这当口,隔壁那处早被何睦买下来的宅子里却出了事。 那院子里眼下虽然只安置了顾欣湄的几个陪房小厮和侍卫,到底都是男人家,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便是何睦从武定侯府指派过去的人。 谁知就因快过年了,那后院的两个婆子便有些偷懒,昨夜里竟从武定侯府这边喊过去几个相熟的仆妇,聚众喝起了小酒。 等今儿一早起来,前头却迟迟听不到后院有动静,段暄便将小墩子招呼来,叫他往后头跑一趟看看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也就是这一趟险些没将小墩子吓飞了三魂七魄——那两个粗使婆子连带着武定侯府过去的三人,竟然全被炭火熏死在她们聚众喝酒的屋里! 而仅仅是这样还不够,等事情传到了彩云轩,又传到了顾欣湄的耳朵里,已是小墩子发现那几个婆子横死的两个时辰后! 来彩云轩传话的不但不是小墩子,竟是林氏身边的大丫鬟香草! 「夫人听说了这事儿后,立刻就将用了一半的午膳放下了,如今已经随着侯爷赶往隔壁了,还请世子夫人也将筷子放一放,快赶过去瞧瞧吧!」 香草这般不无嘲笑的说道。 其实就在香草学说着隔壁发生了何事后,顾欣湄口中的饭菜已是味同嚼蜡,恨不得立刻就长出一双翅膀,飞到隔壁去问问究竟为何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要知道那些婆子虽然都是粗使下人,那也都是人命呢,人命大于天。 虽说那些婆子关紧门窗烧着炭喝着酒,论起来也是行事不周才导致出了人命,为何段暄等人却没及时来给她报信儿,反叫林氏先于她知道了消息? 这究竟是有旁人捣鬼了,还是段暄等人疏忽了? 可如今听罢香草这丫头这句嘲笑,顾欣湄顿时冷笑了一声,反而将手中的碗端得更稳了。 又不忘喊着画眉给她盛汤,再给她面前的吃碟里布些菜,一副全然没将香草放在眼里的模样儿。 等她缓缓将饭菜都用罢了,她这才惊讶的看向香草,仿佛刚发现这丫头还在一边站着。 「你方才不是很着急的催我么?难道不是你着急赶去服侍侯爷夫人?」 「既是你那么着急你怎么不先走,是要留下来等我么?」 这话顿时将香草问得一个愣怔,良久后才缓过闷儿来,言语也结巴起来:「我……奴婢是替世子夫人着急啊,那、那隔壁院子不是世子爷的私产么?」 「如今连侯爷和夫人都匆匆赶过去替世子爷打理那事儿去了,世子夫人怎么一点不急?」 顾欣湄扑哧一声笑了:「你也知道那隔壁院子是世子爷的私产,不是我的嫁妆啊?」 「那我为什么要着急赶过去,出事的宅院既不是我的产业,那几个婆子又不是我的陪房,我有什么可着急的!」 等她说罢这话,也不再看香草是什么反应,她已沉声招呼起了肖嬷嬷。 「去拿我的名帖前往五城兵马司报案,就说世子爷的私产宅子里出了人命,请他们速速派人前来勘察现场,还世子爷一个清白!」 也不等顾欣湄这喊人的话音落下,她便瞧见香草那丫头刷的一下子白了脸。 她不由得又冷笑起来,心中亦道想来这一次又被她猜着了……而她那故意装出来的冷静,也到底没白装。 原来就在顾欣湄才听见香草来送信儿时,她还有些恼怒,既恼怒于人命为何这般轻贱,又恼怒段暄等人为何没尽早来跟她禀报,竟将事情搞得如此被动,反被林氏抢了先。 若是她能在事情刚出时便得了消息,这会儿早该处置好了,最次也能叫人去给何睦报个信儿,又如何会授予林氏把柄? 不过等她缓缓用着午膳,心思也不停的转着,她已经越发明白过来,这事儿里面定然有蹊跷。 要知道她这彩云轩虽是侯府后宅,段暄等人轻易进不来,可隔壁不是还住着小墩子几个十来岁的小厮么? 可她至今连小墩子等人的影子都没见到,想来定是小厮们也被人刻意拦在垂花门外了! 这分明是故意叫她迟到,叫她来不及打理那一摊子烂事儿! 甚至说……若她这猜测没有错,那几个婆子也未必真是酒喝多了、就疏忽了炭盆与门窗,而是被人做了手脚,这一切只为了继续抹黑她与何睦! 第十七章 因此上顾欣湄这才用出了试探手段,张口便喊肖嬷嬷去报官——如果香草是个知情的,知道这事儿本就是林氏下的黑手,听了她这话之后必然会被吓一跳。 而事实也正是这样,香草那丫头果然被她吓到了。 顾欣湄便笑着看向一脸苍白的香草:「我只不过是喊人去报个官,怎么倒将你吓成这个样子?」 「虽然死的几人都是粗使奴才,那也是五条人命呢,这人数之多已经不是我们侯府自己关上大门便能处置的事儿了,你说是不是?」 「难不成你知道那些人的死因,也知道她们往日里得罪了什么人?」 这种继续试探顿时又将香草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连忙摆手道世子夫人这是什么话。 「奴婢可是正和堂的人,等闲都不出正和堂院门的,哪里会知道几个粗使婆子的事儿?」 「奴婢……奴婢只是想到眼下这日子口儿,世子爷却接二连三的遇上这种事,这、这是不是不大吉利啊!」 「因此上若叫奴婢说呢,世子夫人不如先去隔壁看看状况,再请个高人来给……给这彩云轩驱驱邪吧!」 可别看香草话是这么说,面上的苍白也渐渐被她掩饰起来,她的五脏六腑却只差抖成一团烂糊糊。 原来正和堂没了个桂嬷嬷之后,她便是林氏最为倚仗的心腹了,那隔壁五个仆妇究竟是怎么死的,她又怎会不知情? 要知道林氏可是侯爷夫人,怎么会凡事都亲力亲为,最后又落得授人以柄。 于是那随着几个仆妇一起去吃酒、将众人都灌醉后又闷了炭火的人,随后又将门窗都用腻子堵严的人,还是她香草亲自交代的! 只是香草知情归知情,交代归交代,那几人之死到底不是她亲自动的手。 她刚才赶往彩云轩时也便非常有底气,深信即便世子夫人看出那事情背后的端倪,也奈何不得她。 更何况侯爷夫人早就发了话,那前来给世子夫人报信的人也就不曾进得了这后宅。 有这么一个时间差摆在这里,那门窗上的腻子想必早被收拾干净了,那受了潮的木炭也必然被捡走了,她香草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谁知这位世子夫人却不按常理出牌! 不但不匆匆赶去隔壁问问状况,再踏踏实实领了罪,从此后在夫人面前柔顺些,竟然还跳着脚的喊着要报官! 那五城兵马司可是世子爷的地盘,就算世子爷为了避嫌,请了同僚来查案,那查案的人能不尽心?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查案之人也查不出什么,官官相护这种话可不是说着玩儿的,那些人还不是随便就能将罪名栽赃给谁,比如栽赃给侯爷夫人的人! 而她香草却是主动和侯爷夫人领了命、前来敲打世子夫人的,如今不但没敲打成,世子夫人还要报官…… 这岂不是乱了侯爷夫人的计划了?侯爷夫人一怒之下会不会将她交出去顶罪? 香草难免越想越怕,说出口的解释之语也就没那么讲究了,甚至还不惜给彩云轩扣了个「不够吉利」的名头。 她哪里知道,却也正是这话惹恼了顾欣湄,这位世子夫人登时便怒火满面。 「你这是拐弯抹角说我不吉利,自打我进了门,世子爷便总是遇上不该遇上的坏事儿?」 也不等香草再想辙解释,顾欣湄已是抡圆了手掌左右开弓,「啪啪啪啪」便打了她四个响亮的大耳光,只将人打得立刻就滚在地上哀嚎起来。 顾欣湄却犹嫌不足,又抡起腿来一脚将人踹出去了老远,若不是有那落地罩拦着,香草便得被她从东次间踹到厅堂里去。 只因她又想起当年香草与香秀争先恐后要给何睦做姨娘的那一幕,那俩丫头真是层出不穷的鬼伎俩,你方唱罢我又登场…… 待后来那姨娘位子终于被香秀夺去了,香草却还不甘心,又给她的彩云轩添了多少堵心事儿? 好在这时肖嬷嬷和徐嬷嬷等人也闻讯匆匆赶来了,见顾欣湄气得不善,徐嬷嬷忙上前安抚起她来,直道郡主有话好好说,可别气坏了身子。 肖嬷嬷也便趁着这个空,与画眉画扇一起将香草从地上扶了起来,又喊着小丫头打水来,好叫香草将满脸的鼻血洗洗干净。 等香草忍气吞声外带忍着浑身的疼痛洗了脸,肖嬷嬷这才软硬兼施道,我们郡主向来都是个好脾性,我这还是头一次瞧见她发这么大的火儿。 「也不知香草姐姐是不是忘了我们郡主的身份,说话太过于僭越了,这才惹得我们郡主上了脾气?」 香草之前挨打时实在太过突然,也就没来得及还嘴或是喊饶命,她只顾得喊疼了。 此时才被肖嬷嬷等人救了命,她正想仗着她是侯爷夫人的大丫鬟抖一抖威风呢,最少也要将自己的委屈找补一番,也省得回头被林氏推出来当了替罪羊。 谁知肖嬷嬷却给她来了这么一句,登时就将她满口的怨言全都堵了回去。 香草便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也堵得厉害,忍了又忍却越发难受,难受得她只想嚎啕大哭一场。 这时她突然听得门外有些异常响动,等她又侧耳倾听了一下,这才转了转眼珠儿委屈道,我明明是好心来给世子夫人报信的。 「隔壁的院子可出了人命了,还是五条人命!」 「虽说那院子是世子爷的私产,并不是世子夫人的陪嫁产业,世子夫人却张口就要报官,还不许我拦着!」 「世子夫人怎能这般不将世子爷的名声当回事!这也太自私了些吧!」 就在肖嬷嬷等人万般疑惑、疑惑于香草这丫头为何挨了打还如此嘴硬,厅堂的夹板棉门帘子一响,走进来的正是何睦。 顾欣湄难免又气又笑,气的是香草这丫头还真是几年如一日,一个相同的招数用到老。 想当年香草的耳朵便灵得很,不论是在哪儿,她每每都能先于别人听见何睦的脚步声,便总趁着何睦没进屋时给程敏上眼药。 可惜何睦与程敏那是什么样的夫妻情深,他又怎么会中香草的奸计? 倒是这丫头一直对何睦不死心,一拖便已拖成眼下这二十出头的年纪,这会儿又不忘来给她顾欣湄捣乱。 笑的是何睦此时回来了,想来是段暄果然没有辜负她的信任,在得知小墩子等人进不来内宅后,便去给何睦报了信儿? 顾欣湄便迈步迎上前去,却碍于香草还在,她一点都不想叫那丫头知道何睦是如何处置隔壁之事的,就一边亲手接过他的大氅,一边用目光询问起他来。 何睦却丝毫不在乎香草在,更不在乎肖嬷嬷和徐嬷嬷等人,他很是亲热的一把揽过妻子肩膀,就站在厅堂门槛内、附在她耳边嘀咕起来。 在这正房里服侍的众人便瞧见顾欣湄先是皱紧了眉头,满脸都是恼意,随即又是眉梢一松,嘴角也渐渐翘起来,那笑容又缓缓爬上脸颊,荡漾进了眼里,怎么一个潋滟了得。 香草见状不由得将手中的帕子越握越紧,直到长长的指甲隔着帕子嵌进手心,这才疼得一激灵。 第十八章 这一激灵又牵动了她嘴角被顾欣湄抽破的伤口,疼得她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 等顾欣湄闻声看向她,正好瞧见她眼中那嫉妒得如同毒蛇的眼神。 顾欣湄便淡淡一笑:「既是世子爷已经回来了,回来时还请了五城兵马司的另外两位副都指挥使来,那隔壁的事儿想来也会尽早查个水落石出,早些替世子爷解除烦忧。」 「那香草你也别在这儿耽搁了,还不快去隔壁请侯爷与夫人回来继续那没用完的午膳,再替世子爷与我带个话,就说我们夫妇多谢侯爷与夫人替我们分忧了。」 「至于你这丫头方才口无遮拦的指责我不够吉利,说是自打我过门后便给世子爷折了福气,甚至还说这彩云轩有邪祟,我便不跟你计较了。」 何睦顿时拧紧了眉头,脸色也立刻黑沉了下来。 「怎么的,原来这丫头竟不是好心来给你报信儿的,而是来彩云轩找麻烦的?」 其实他这话本就是明知故问。 原来就在小墩子才发现那五个仆妇被炭火熏死时,段暄就已经差人去给何睦送信儿了,同时还亲自带人去了后宅,立刻便将那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等何睦闻讯赶回来后,又从小墩子口中得知,武定侯府也不知是怎么了,那通往后宅的垂花门竟然不许小墩子等人进入。 这也就是说别看何睦已经得了信儿,顾欣湄却还被蒙在鼓里呢。 那何睦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五个仆妇死得蹊跷,不但死得蹊跷,还有人意欲拿这事儿做文章,比如给他们夫妇栽赃一个管事不利、草菅人命的罪过儿。 更有甚者,这处宅子可是他何睦的私产,难不成那赵英用甘草巷子害他不成,便又往他的私产里伸了手? 何睦也便没着急赶回彩云轩来,而是当机立断命自己的长随回了五城兵马司,替他请回来几位同僚。 如此也好请同僚们替他查案的同时、也替他做个人证。 谁知就是在何睦的同僚、另外两位五城营副都指挥使到了隔壁后,武定侯与林氏也匆匆赶到了。 何睦只需一看林氏的焦急神色,又匆匆上前对他各种阻拦,就知道那五个仆妇之死应该是林氏动的手脚,或许并不关宁王府和赵英什么事儿。 另外两位副都指挥使也不是傻子,见状又如何不明白这是家事? 而这寒冬腊月里煤火无情、熏死人的事儿也常见,那五人又全是武定侯府的家生子、是死契奴才,只要主家打理得好,不叫丧家爆出冤情来,想来这事儿也就了了,两人便与何睦告了辞…… 那何睦此时又怎么会给香草这个林氏的走狗一个好脸儿? 要知道方才他在门外刻意放缓了脚步,没着急进屋来,又阻止了小丫头们高声通禀,便是也想瞧瞧这丫头会不会又故技重施呢! 他便黑着脸狠狠的盯了香草几眼:「世子夫人的麻烦也是你一个奴才敢找的?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论说你也是这后院里有头有脸的大丫头了,可再大的丫头也是个奴才,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脸?」 「世子夫人吩咐你的话记住了没有?若是记住了还不快滚!」 「另外你给我记牢了,彩云轩不欢迎你,你今后务必别再踏进彩云轩半只脚,否则后果自负!」 香草顿时只觉得天都塌了。 世子爷怎么如此狠心?想当年……世子爷每每前去正和堂请安,不都是彬彬有礼、笑容可掬的么? 都怪那个死鬼程氏,还有眼前这个顾氏!这一个个的都仗着正室身份独霸了世子爷,还个个心胸狭小,将世子爷都教坏了! 香草这般悲哀的想着,却碍于何睦的狠辣神色,再不敢多做停留。 她便不等何睦话音彻底落下,就伤心欲绝的拧着帕子飞也似的跑出了正房,又踉跄着冲向了彩云轩的院门。 可惜这彩云轩经过一次修缮后,路已经不是原来那条路,香草却忘了。 就在她闷着头跌跌撞撞的跑了一段后,本该拐弯时她却疏忽了,脚下啪嚓一歪,人便如同狗吃屎般扑了出去,直直的摔进了路边的花坛里,顿时呛了一头一脸的雪。 只是顾欣湄既然一直在正房里,又哪里瞧得见这一幕。 等香草跑掉之后,她便一边招呼人给世子备午膳,一边又仔细问起了隔壁的状况。 「你真的确定这只是林氏自己设计,而不是被什么别有用心之人怂恿的?」 这若是真的,林氏可真长本事了,毕竟她身边现在既没有汪玉竹出谋划策,也没有桂嬷嬷一马当先了! 单凭林氏那个脑子,她竟然能将这事策划得这么严密,不但叫隔壁一死便是五个仆妇,还叫垂花门上的看门婆子把紧了门,不许小墩子等人及时来彩云轩报信? 那若不是段暄将屋子围得及时,还将堵死门窗的腻子取了证,又将那潮湿的木炭取了证,却叫这些证据落进了林氏之手,她和何睦可是有口都说不清了! 何睦苦笑:「若不是从后院角门的看门婆子口中问出,那俩洒扫婆子昨儿夜里从侯府请去的是四个人,我也一直以为林氏只是被人当了枪。」 「可四个人加上洒扫婆子一共是六个,死的却只有五人,外带着那腻子和受潮的木炭也没来得及弄干净,这就是林氏的疏漏了。」 「若是宁王府的人在背后促成的此事,又怎么会出现这种纰漏呢?」 何睦当然也想过,就算是宁王府借助林氏的手对他下手,也未必就没有疏漏。 比如赵英对甘草巷子动手,不就是没来得及将那几个闲汉杀人灭口,转头就令那几个闲汉落进他的手里,被他送进了大理寺? 可是何睦也知道,他那位继母还远远不够被宁王府利用的地步——汪玉竹在时,并不曾替宁王府和林氏牵过钱,宁王府又怎么会相信从未替他们办过事的林氏? 就算后来林氏又选了个媳妇汪玉荷,那汪玉荷与宁王府的勾结比汪玉竹更深,何睦也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晓林氏还不曾与宁王府搭上任何关系。 「你忘了如今是你哥哥负责排查与宁王府有勾结的官员、和那些官员的府上了?」何睦笑着安慰顾欣湄。 「那汪家本也是被他暗查的一员,更别论汪三是要和你做妯娌的,还给徐嬷嬷屋里下过毒,他还能心慈手软不成?」 「汪家后宅早就被他安插进去眼线了,方才就在我回这边之前,他已经叫人来给我送信儿,说是可以排除林氏被汪家女眷撺掇的嫌疑。」 顾欣湄这才真正放了心:「只要这事儿就是林氏自己做的,我们好好安抚了丧家后,再与她慢慢算账也罢。」 总之就是别叫这事儿闹到外头去,再影响何睦的仕途与名声。 单只说康盛帝那里吧,那位九五之尊就有些嫌弃何睦太过心慈手软呢。 那若是武定侯府总是出事,即便并不是与什么心怀叵测的王爷有勾结,不定哪天就得将皇帝对何睦的信任消磨殆尽! 如果一个家主连自家那点小事儿都打理不清,又如何做得好帝王手中的一把利刃?! 第十九章 「就是你说的这个理儿,」何睦轻轻点头:「想来林氏虽是个内宅妇人,却也知道家宅不宁对我会有什么影响,这才不停的在后院闹妖儿。」 「因此上这一次我打算将计就计,隔壁不是死了五个仆妇么……」 何睦的话语声渐渐低了下去,到最后几乎就是对顾欣湄耳语了,在房里服侍的丫鬟们也便只瞧得见自家郡主频频点头微笑,再也听不到旁的声音。 ……一样是这个时间,林氏却是又气又吓的坐在西次间的临窗大炕上,嘴角虽是不停的哆嗦着,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等香草终于战战兢兢的鼓足了勇气,倒了盏热茶捧过去,这才仿佛给了林氏发泄的出口,她一把便将那茶盏掀翻在地,指着香草压低声音骂起来。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我不是早告诉你,务必要将那邓家媳妇子交代好了,叫她守在那屋子外头等人咽了气,再将该收拾的都收拾了再离开么?」 「如今可倒好!她没守着也就罢了,总之那几人也被熏死了。」 「可她、可她竟将所有的把柄都丢下了,还被那姓段的侍卫将把柄都当成证据拿了去!」 「那你倒是给我说说,这事儿若是顺藤摸瓜摸到她那儿,她是交代了你出来替她顶罪,还是索性交代了我?」 香草登时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就好像有人在她脑袋里养了几箱蜜蜂,又同时揭盖儿放了出来。 侯爷夫人果然是要将她推出去顶罪? 她的膝盖当即就是一软,扑通一声便跪倒在了林氏面前。 可她何其无辜!那邓家媳妇虽是她的堂嫂,她可是百般拎着耳朵交代的,几乎连亲戚情面都不顾了,她堂嫂没听她的,也怪不到她头上啊?! 而她若不是邓家媳妇的亲戚,夫人也不会将这差事交给她,如今却又这么说,这不是故意推她上死路,嫌她死得慢么? 只是香草哪里知道,林氏现在手痒得很,她一边想拿何睦夫妇出气泄愤,一边又忌惮何睦如今的狠戾,与顾欣湄的那种泼辣彪悍、无所顾忌。 因此上就在林氏想出这个计谋时,便已经将香草谋划到里面了,还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如此一旦事败,她就可以将香草推出去当这替罪羊。 谁叫香草这些年念念不忘,一直都想爬何睦的床呢?这可是整个儿武定侯府都知道的事儿! 那也就不怪这丫头暗自谋划、想要祸害新过门的世子夫人名声了,如此这丫头才好得利不是? 于是虽然瞧见香草白了脸,额头上还冒出了无数冷汗,整个人也被吓得哆嗦成一团,林氏也不会给这丫头留一点情。 只不过林氏也明白,别看香草只是个奴才,很多话却不能说的太明,否则便是自己害自己了。 她便迅速装出宽容大度的模样儿,对香草摆了摆手。 「你瞧瞧你这张脸,亏你还跟我自告奋勇,说是由你去彩云轩送个信儿,顺便瞧瞧顾氏的笑话,怎么的,这是笑话没瞧成,还被顾氏打了吧?」 「就算你我主仆一场这么些年,我也很愿意护着你,你倒是争些气啊?」 「算了算了,可怜见儿的,你既是身上有伤,就快回后罩房歇着去吧,若是彩云轩那边找来,自有我先替你和邓家媳妇挡着。」 「我虽不是世子爷的亲娘,到底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是世子夫妇的长辈,他们还能越过我去后头捉你不成?」 「只是到时候说不得就得将你那堂嫂推出去了,你可别怨我无情,我这也是为了保全你不是?」 香草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就仿佛是溺水之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便连忙给林氏磕了个头,又道既是我那堂嫂不听话,夫人便尽管处置她。 「等奴婢养好了脸上的伤,今后定然好好给夫人当差,再也不敢给夫人惹事了。」 这时的香草又哪里知道,顾欣湄本就是自幼习武之人,既是含恨用了全力将她踢得打了好几个滚儿,她脸上的伤便完全算不得什么。 等到了夜里,她的右肋突然就像被刀剜了一般,疼得她立刻从梦中醒来,继而疼得直在床上打滚儿。 就在她一边翻滚一边忍不住要喊救命时,却猛的听得正房方向传来几声奇怪的尖叫声,而随着那尖叫声之后再传来的,便是继而连三的哭喊! 香草立刻狐疑的抬起头,借着微弱的烛光往门窗方向看去,一时间连身上的疼痛都忘了。 谁知也就是这一看之下,险些吓得她魂飞魄散! 原来就在她这屋子的窗外,闪电般飞过一个白影子,随后又是第二个,第三个…… 竟然一共飞过去五个之多! 香草自个儿心里清楚得很,虽说昨日那件损阴德的事儿、是林氏在背后发号施令,她自己亦是害死那五条无辜人命的罪魁祸首之一。 毕竟林氏当初只提了一句,说是必须想辙在隔壁那处世子的私产动些手脚,否则世子夫妇的翅膀就会越来越硬了。 更何况眼下就要过年,若在这当口给那夫妇俩闹出事来,无疑事半功倍。 至于说为何要将下手的地方选在隔壁,只因林氏也不是没在自家侯府后院动过手,譬如叫人偷偷将隔壁的地契送到侯爷书房去,再譬如令桂嬷嬷调换顾欣湄的元帕…… 可这一次两次全被何睦夫妇逃了过去,林氏便情知不下重手、不出人命是不行了。 那若是将出事的地方换到隔壁去,也省得白白让隔壁那处何睦的私产就那么白放着,硬生生的做她眼中钉! 别看林氏生出了这个意思,这手脚该如何动,具体如何实施,却全是香草的主意。 又是她亲自跟林氏面前举荐了她的堂嫂邓家媳妇,谁叫邓家媳妇和隔壁那两个粗使婆子走动得极近。 若不是因为心里有这个鬼,香草白日里在彩云轩受了那么大的气,还挨了顿打,就算她只是个奴才贱命,她也必要和顾欣湄拼了不是么? 而她既然心中有鬼,如今她窗外又飞过数只古怪的白影,这又怎么一个令她惊心动魄了得! 要知道那五个仆妇虽然在午后便已被世子派人收殓了,还给那几家人都发放了颇为丰厚的抚恤,可架不住她们都死得冤啊! 就是这一想之下,香草的右肋疼得越发钻心了,那五只白影却又不停的在她窗外盘旋,仿佛随时都会飞到她面前,不由得令她越来越怕。 难不成这外头……这外头真是那五个人的冤魂来找她索命了? 这时也不等香草忍住惊慌,再找个稳妥地方藏起来,她就听到了尖利的指甲抓挠着窗棂,令窗扇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动。 那糊窗的高丽纸也便在这种响动里,哗啦一声被撕得稀烂,那窗洞里又突然伸进来一条足有两尺长的血红舌头。 这一幕紧接着一幕顿时将香草的五脏六腑都被吓碎了,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便瞪着眼直直的栽到了床下,又重重的摔在了青砖地上。 与香草一样住在后罩房的下人也被外头各种声音惊醒了。 第二十章 等有那腿快的小丫头奔了出来,便眼瞧着那些白影盘旋着离开了后墙,随即就听见前院正房越发热闹起来,声声都是在喊,有鬼,有鬼。 ……只是不论正和堂怎么人仰马翻的闹了个后半夜,彩云轩的小两口却是一觉便睡到了天明。 待顾欣湄与何睦都各自洗漱好了,又在西次间的暖炕上隔着炕几对坐了,趁着早膳还没端上来,顾欣湄这才轻笑着指了指正和堂方向,挑眉笑问起来。 「昨儿你跟我提过的那事儿……是不是已经成了?」 何睦顿时满脸笑意:「有你夫君我出马,还有什么事儿是不能成的?」 就是为了昨夜这次筹划,他今天都坏了多年的规矩,并没起个大早去演武场操练。 这次「闹鬼」本就是他搞出来的,若在演武场被仆妇们求到他面前,求他快替正和堂拿个主意,他是伸手还是不伸手? 而那正和堂既然闹了大半夜,又非常迅速将闹鬼的话喊了出来,弄得这后宅人尽皆知了,想来用不了两个时辰,前院也该知道了,整个儿武定侯府也都知道了? 到那时倒看哪个奴才还敢顺着林氏的交代说,隔壁死了五个仆妇是他何睦夫妇打理不周! 若真是他和妻子打理不周的缘故,使得那几个仆妇死得冤,那五人的鬼魂为何不来彩云轩,反而去了正和堂? 还有香草那丫头,这次也被几个鬼影吓了个魂飞魄散,当时便摔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想来过不了半日便会被林氏送走养病去,再被林氏扣上个「争风吃醋、害死人命」的黑锅,随后就只能在外头自生自灭了。 「只可惜香草既然真被吓倒了,倒是更方便林氏将那五人之死推到香草身上,反将她自己干干净净的择了出来。」 「不过这一次既能除了一个香草,回头再借着手中的证据除了那个邓家媳妇,明眼人谁不知晓这是林氏在背后指使的她们呢。」何睦轻笑。 如此一来倒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愿意一心一意给林氏当走狗——香草这一次的走狗还当得不错呢,不也免不了被送走养病的下场? 而林氏经了这一回打击,想来也能踏实下来、叫他们好好过个年了? 再换句话说,若不是为了好好过一个踏实年,他何睦这一次也不会叫那些「鬼魂」多在香草门前转一转,那些「鬼魂」该去的明明是正院正房。 林氏若被吓病了,这个年哪里还踏实得了?单只说他的妻子为了装个样子出来,也得去正和堂侍疾不是? 只是别看话是这么说,何睦还是有些遗憾,遗憾于香草既然吓病了,林氏怎么倒没事儿。 毕竟那五只假鬼也在正和堂的正房门前闹了一阵,方才飘到后罩房香草门外去的。 难不成林氏如今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连鬼都不怕了? 顾欣湄不由得被他那委屈样儿逗笑了,掩口笑了好大一阵子,方才忍笑安慰起丈夫来。 「既是昨儿你与我商议这一招儿时,我俩便定好了先放林氏一马,此时也不用后悔。」 她还是那句话,想要林氏的命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儿,不容易的只是杀了人后,如何消除所有嫌疑。 她与何睦眼下既然还没有消除所有嫌疑的本事,又何必太急切? 「再说我还一心想出了正月便去接孩子们回来呢。」顾欣湄这般道。 「若是叫林氏这会儿被闹鬼的事儿吓病了,想来你外祖母又得横拦竖挡的,这又是何苦来。」 何睦点头:「你说的没错儿,要不是为了孩子们,我这一次的确不会叫林氏这么轻易的躲过去。」 「只是那五人虽然已在昨儿午后就被收殓了,家里人也都被安抚好了,段暄手中的那些证据还没用上呢,还有后角门那个婆子的口供我也留了底。」 「待会儿我便去前院请侯爷到正和堂去,怎么也得逼林氏再将那段家媳妇子处置了才好。」 林氏是没被鬼吓到,可她若以为这样便算完了,没那么容易! 顾欣湄听罢何睦的话却着急了。 听他的意思这是不用她跟着一起出面了? 这怎么行,她本就也暗自遗憾眼下要不了林氏的性命呢,她还想亲眼瞧瞧林氏会不会被逼得很狼狈、聊以当做个小安慰呢! 因此上等小夫妻一起用罢了早膳,她便对何睦使出了水磨工夫,抱着他的胳膊死活不撒手,非得缠磨着他答应带上她一起前往正和堂。 何睦无奈的笑了。 「林氏之所以做出这等事儿来,可不单是要针对我,我猜她也是想将那几人的死因全推到你管家不力上头去呢。」 「这样等二月里汪三进了门,就算她带着汪三一起掌管中馈,你也不能挑刺儿,谁叫你能力不够。」 「那我待会儿若是不带着你,我便完全可以说隔壁是我的私产,还没交到你手里。」 「可若是当着你的面这么说了,岂不是当众落了你的颜面了?」 「林氏若再趁机嘲笑你一番,笑话我没将你放在心上,连一个小院儿都舍不得交给你管,岂不反叫她得了意?」 顾欣湄顿时嘁了一声:「那我就要问问她,自打我过了门后,她叫你我消停过没有?」 「就算世子爷很想将私产交给我管,也得有这个时间啊!」 她过门到今天满打满算才十天,这十天里出了多少事? 除了甘草巷子走水那件事,哪一件事不是林氏搞出来的,件件都是针对他们夫妇来的! 因此上何睦也确实还没腾出空来,好好将手中的私产都跟她交代一番呢…… 当然顾欣湄也明白,何睦既是已经知道侯爷和林氏趁他不在家、便逼着她跪祠堂去了,此时他便越发不想叫她蹚后宅的浑水,全是出于心疼与保护。 可她既然嫁给了他,她又住在这个后宅,哪里是他拦着她、不许她掺和就能不掺和的? 她上一世还不掺和后宅的事儿呢!她又落得了什么好下场了? 何睦一听也确实是这个理儿,也便不再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那你就先在彩云轩等我,我先去前院找侯爷说一说,等我说服他这事儿不能拖到年后去,务必在今日速速解决了,我便差人来请你。」 五城兵马司既是连过年都不封印,每日都得留下人手在衙门留守值勤,今儿又是腊月二十九了,他必须抓紧时间,不能白白浪费这个与同僚换来的休沐日。 更何况他已经在五城营当了一阵子差,又如何不知道办案要抓紧、打铁要趁热的道理。 顾欣湄轻声应了,却也不忘悄声交代他,你不妨如此这般:「侯爷不是向来都很信鬼神的么?」 「你与其拿着家风说事儿,还不如就和侯爷论鬼神,如此也不枉你昨夜里忙活那一场。」 何睦哈哈笑出声,直道你这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若不是为了说服侯爷早点出面替你我择清这个黑锅,我昨夜也未必真要用那闹鬼的手段。」 「我当初既有法子叫这彩云轩的二十几个仆妇无声无息中消失,我眼下一样有法子叫那香草惨死在她房里,再将风声放出去说她是畏罪自杀,又何必叫常忠几个大老爷们儿装了半夜的鬼!」 第二十一章 ……说来昨夜武定侯并不曾歇在正和堂,而是由外书房一个没有通房名分的丫鬟服侍着,就睡在了他那处书房隔壁的小院里。 至于说为何外院的外书房里也有丫鬟服侍,说起来甚至有些坏了规矩,这便得追踪到武定侯个人的独特爱好里去了。 谁叫这位侯爷虽是自幼不爱读正经书,却很是偏爱「红袖添香」这个意境呢。 可偏偏林氏却是个爱吃醋的,侯爷在后院的内书房里有一个丫鬟服侍便被林氏打发一个,来两个打发一双。 这般等到日子久了,武定侯就学会了曲线救国——只管将他看上的丫鬟径直安置在了外书房,再也不往内书房带,林氏的手再长,却永远伸不到外院去。 因此上也不等何睦从彩云轩走到前院去,武定侯已经从那丫鬟口中得知,后院正和堂里闹了鬼。 「还一闹就是五个,长长的指甲将香草那间后罩房的窗棂都抓烂了,愣将香草那丫头活活吓得晕死过去,又硬生生的摔在了地上。」 那个叫娇杏的丫鬟一边服侍着武定侯用早膳,一边绘声绘色的给武定侯学说道。 「要不是她隔壁的小丫头们胆子大,匆匆冲进她房里去,想来就是冻……也得将她冻死在地上了!」 娇杏既然能叫武定侯瞧上她,虽不给名分,却将她从后院带到了前院服侍,她自有她的一番本事。 单只听她学说的这短短几句话语,她便提也没提侯府主母一个「不」字,却将「五只鬼」这个重点描述得非常清楚。 这个数字登时便令武定侯想起来,昨日隔壁就死了五个仆妇。 武定侯的脸色顿时便黑如锅底。 他就说么,怪不得昨日连长子与长媳还没得到隔壁死了仆妇的消息,林氏便匆匆拉着他闯去了隔壁。 原来……林氏这是早有预谋,甚至林氏便是这件事背后的黑手? 否则那几个冤魂为何偏偏去了正和堂?却不去彩云轩找长子算账? 武定侯便忍不住将喝了半碗的油茶面啪的一声摔到了桌子上,那油茶面瞬时就从碗中飞溅出来,险些溅了娇杏一脸。 娇杏却丝毫不以为然,还忍不住在心中偷笑起来,只是那笑意中也未免带了三分憎恨,两分渴望。 她偷笑的是世子爷这一回料得不错,她只需点明「五只鬼」,也不用刻意抹黑林氏,便自会勾起侯爷对林氏的怀疑。 她憎恨的是林氏这个恶妇实在作恶多端,竟是为了一己之私屡屡草菅人命,早些年害了她相依为命的姐姐,如今又抬手便拿走了五个仆妇的性命。 她们都是奴才不假,可奴才的命便可以被林氏视如蝼蚁么? 好在她如今找对了新主子,世子爷与林氏也有血海深仇。 那么只要她紧紧跟住世子爷的脚步,想来用不了多久,她便能给惨死的姐姐报仇了! 娇杏便挂上满脸的笑容曼声安慰起武定侯来,说是无论侯爷多大的气性也该忍一忍。 「总不能和早膳、和自己个儿的身子骨儿过不去不是?」 「虽说明儿就是除夕了,侯爷也着急早早将事情弄清楚,等用罢了早膳再去后宅打理一番也不迟。」 武定侯便在娇杏的软声安慰中渐渐放平了心境,甚至还暗自庆幸起来,自己当初看上这个丫头,还真真是慧眼识人。 连娇杏一个奴才都知道,侯府的烂事儿要赶在过年前解决了,同时也不想叫他气坏身子,真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可是为何连娇杏都懂的事儿,林氏却偏偏要反着来? 她可明知他是最信鬼神的,也是最在乎侯府脸面的,他生怕侯府败落在他手上,她却偏要在这大年根儿下给侯府添麻烦,这麻烦还一添就是五条人命? 真是愧对他这些年对她的偏疼偏宠了! 当然了,下人奴才的人命并不值钱,五条命十条命并没什么大区别,无外乎是多给丧家赏些银子罢了。 可眼下这日子口儿不一样啊! 这都腊月二十九了,正和堂这个后宅正院却闹起了鬼,这是要叫武定侯府来年晦气一整年么? 因此上等一刻左右之后何睦到了,并不用他多说什么,武定侯已是胸有成竹道,我知道你是为何而来。 「虽说昨儿中午我冤枉了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责怪你没打理好你的私产,我也是被那五条人命骇住了不是?」 「如今既是你来了,倒省得我再叫人去喊你一趟了,我们父子这便往后宅走一趟,叫林氏给我们一个交待吧。」 何睦虽是有备而来,又早在武定侯身边安排了娇杏这个暗子,闻言还是不免有些意外。 他爹竟然不用他如何说服,也不等他拿出手中的腻子、湿炭等证据,还有那后角门婆子画了押的口供,更不等去林氏面前问个分明,便已经断定了这一切都是林氏搞的鬼了? 这时他便瞧见娇杏悄悄背着武定侯给他使眼色,还无声的扇了扇两只手,意思是她已经将正和堂闹鬼的事儿学说给武定侯听了。 何睦恍然大悟。 怪不得妻子在他临走前还特地跟他讲,他爹既信鬼神,眼下又是年关,叫他充分掌握好呢。 他虽然也是这么想的,却也没想到这一手儿真的这么管用! 想来也是因为武定侯这些年太偏向林氏的缘故,已经令他灰了心吧!? 何睦也便悄悄对娇杏伸了伸大拇指,就应了武定侯的话,还亲手给他爹取了大氅,服侍武定侯穿好,父子俩便迈步出了门,一路往后宅走去。 只是这时的何睦也好,武定侯也罢,或者是彩云轩里已经接了信儿、正准备出门和何睦汇合的顾欣湄,他们三人谁也没想到,等他们到了正和堂,见到的林氏也是个病人了。 顾欣湄便不禁挑眉看向何睦,眼神中全是询问。 不是说林氏并不曾被那五只鬼吓到么? 这是正和堂把持风声把持得太严了,还是林氏已经猜到今日会有人上门来责问,便飞快的装了病? 若说是正和堂将风声把持得严,闹鬼的话便不该传出去,传得前院后宅都知道了。 可若说林氏是装病,她顾欣湄又是个郎中的瓤子,她又如何瞧不出林氏这是真病了。 林氏那脸色,那唇色,那无神的目光,还有那额头上突然松垮下来的皱纹,哪一样也不是轻易装得出来的! 何睦其实也很奇怪——他在正和堂也是暗埋了人手的,难不成那几人只是图他的赏钱,透露给他的口风却不真实? 要真是这样,那些人可留不得了,谁知道哪人哪天又会贪图林氏的赏钱,反将他出卖给了林氏? 就在何睦夫妇犹豫之际,武定侯却被林氏的模样儿吓到了,之前攒了一路的怒气也仿佛不翼而飞。 只见他两大步便来到了林氏床前,一边伸手摸了摸林氏的额头,一边沉声问大丫鬟芳草,可曾请了郎中。 芳草连忙屈膝道,不但差了人去请郎中,还差人去给侯爷报信了呢:「想来是那两个婆子和侯爷走了两岔?」 武定侯便有些恼:「既是病了为何不早些请郎中?我从前院过来可都辰时末了!」 第二十二章 「侯爷息怒!」芳草吓得顿时跪到了地上。 「并不是奴婢们服侍不够周到,而是夫人辰时中才开始不舒服啊。」 「因着昨夜里这正和堂不太平,夫人夜里便起了一回夜,直到快亮天才睡下,醒来的也就晚了些。」 「谁知等辰时一刻用着早膳时,夫人便突然呕吐了起来,只将之前用的饭食全吐了个干净……」 顾欣湄闻言便垂头微笑起来。 敢情林氏这还真是病了?并不是这正和堂的口风太严,也不是装病? 若是这样她倒是放了心,毕竟这一来便证明林氏并没有翻天的本事了,甚至也真被昨夜那闹鬼的事儿吓了个不善。 可是顾欣湄旋即又有些皱眉,只因林氏这面色虽然不好看,腰杆儿却挺直,肩膀也没塌下来,并不像是大病的前兆。 只可惜她如今并不是程敏,也就无法上前替林氏诊一诊脉,也好心里有个底…… 不过就在顾欣湄抬头之际,她却突然发现林氏脸上划过一丝可疑的红晕,那红晕里甚至还有些娇羞。 这娇羞的笑容就像在顾欣湄头顶响起了一声炸雷,登时就将她她炸得外焦里嫩。 虽是如此,她脑海里也不由得闪过一个念头儿——难不成、难不成林氏这是……这是老蚌怀珠了? 要知道林氏今年可都三十八了!她那位公爹也是奔五的人了! 当然了,这样的年纪若在现代也是可以有身孕的,哪怕再年长几岁也可以。 可是现代那是什么医疗水平? 这古代的医疗本就不够发达,尤其是那些接生手段简直差得太远,林氏若这等年纪也敢怀孕,这不是自己作死么? 只不过顾欣湄也明白,她之所以觉得被雷了,也是被林氏那一抹娇羞雷的,至于林氏自己作死什么的,她还恨不得鼓掌叫好呢。 她便又一次抬眼往林氏的方向看去,想再从林氏的脸色上看出些端倪来。 却也正在这时,林氏就招手唤了武定侯近前些,又附耳与武定侯说了句话。 在场的众人便只瞧得武定侯听了那话后,一张老脸顿时可疑的红了起来,随即又是满脸欣喜呼之欲出。 「夫人竟然又有了身孕?这可真是我武定侯府天大的喜事!」 这时的武定侯又哪里想得到,这些年来他陆陆续续也纳过三个姨娘,收过四五个通房丫头了,这些偏房侍妾却从没有一个人有过身孕…… 倒是林氏以三十八岁高龄却还能老蚌怀珠,令他不由得生出老当益壮的满怀豪情来。 顾欣湄虽是明知林氏此时有孕无异于作死,见状还是难免又恼又恨。 林氏竟然真怀孕了!这毒妇这等年纪还能怀孕,而她却怀着六个多月的胎儿死了一回,老天到底睁眼没睁眼? 只是顾欣湄也清楚,小不忍则乱大谋,她便强忍着所有情绪,将所有的不快都化成了心底一口轻叹。 说起来林氏以一个续弦的身份嫁到武定侯府来,既没有嫁妆,娘家出身又不高,却能博得武定侯无比宠爱偏心,将原配嫡出长子都冷落了,这可不单是林氏工于心计,主要还是……林氏好生养。 且不说林氏三十八岁还能怀上,只说这毒妇嫁进武定侯府后,便接二连三的生了两儿两女,这就足以令很多贵妇人眼红了不是么? 那也就怪不得武定侯明明是上门来要说法的,甚至还打算好好冷落林氏一阵子,此时却已全消了怒气,取而代之的却是满面红光了。 顾欣湄便抬眼望向丈夫,用眼神询问他,那逼着林氏将邓家媳妇交出来的事儿还要不要做。 林氏既然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想来并不是方才用早膳时呕吐了,才知道她是有了身孕的。 而她前天夜里既然敢下那个令,伸手便拿走了五条人命却不怕败露,也许便是因为这个身孕有恃无恐。 那若是何睦还要坚持给那五条人命要个说法,林氏一旦有哪里不舒服,何睦便逃不掉一个气坏继母身孕的罪名了! 毕竟林氏不是十八岁,也不是二十八岁,她这三十八岁的高龄怀胎,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不测! 何睦虽然是个男人家,妻子却是程氏医馆的当家人,他自己也是一对龙凤胎的父亲。 后来若不是妻子遭遇了生死劫,如今的他膝下已经有三个孩子了,他又如何不懂怀胎的辛苦? 待他瞧见妻子投来询问的目光,他便轻轻对妻子摇了摇头。 他和妻子这一趟前来正和堂,的确是想逼迫林氏交出邓家媳妇,再对林氏进行些敲打和压制。 另外昨日将小墩子拦在垂花门外,不许那小厮进来给顾欣湄报信的守门婆子,也必须得到相应的惩戒。 可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他和妻子不能做——左右他的手里已经有那角门上守门婆子的口供了,拿邓家媳妇出来认罪还需要林氏点头么? 而林氏既然这么大年纪还怀了身孕,那就叫她好好怀着去吧!他何睦自会好好替她烧香拜佛,替她求一个一尸两命! 等到那时,他和妻子也不用发愁手中没有能够彻底钉死林氏的证据了! ……这之后不过是两刻左右,去请郎中的婆子也回来了,那郎中本就是常在武定侯府行走的,等他上前仔细给林氏诊了脉,便连连道起了喜。 「夫人如今已经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了,胎相也非常稳固强韧,老夫恭喜侯爷与夫人,贺喜侯爷与夫人。」 只是顾欣湄既然是个郎中的瓤子,她之前又何尝瞧不见这老郎中在给林氏诊脉时、曾微微皱了皱眉。 也就在那郎中才将白眉微蹙时,也不等她再瞧仔细,芳草便侧了身子,正将郎中挡了个严实。 顾欣湄便趁着那郎中与武定侯道喜,就迈步往林氏的床边走去,口中亦是给林氏道起了恭贺:「既是夫人有喜,必然很是害口。」 「也不知夫人想吃些什么,不如这就吩咐了媳妇,媳妇亲自走一趟大厨房?」 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就伸出手来,意欲替林氏将身上的锦被再盖得严实一些,以免着了凉。 却也不等她的手离得近了,芳草又是一个侧身,立刻便将她撞得噔噔倒退了两步。 「哎呦,奴婢对不住世子夫人了,奴婢并没瞧见世子夫人过来。」芳草连忙屈膝道歉。 随着这声道歉,芳草便已严严实实的挡在了顾欣湄与林氏之间,令顾欣湄再也近不得林氏一步。 这若放在往常,顾欣湄必然得跟芳草翻脸,至少也要骂一声你个不长眼的鲁莽奴才;可今日她却异常温和,还对芳草笑着摆手道不碍的。 这一切被林氏看在眼里,便令林氏不由得生出两分得意,得意于这一次身孕真怀得很是时候。 这时的林氏又哪里知道,顾欣湄早就起了疑? 等得何睦夫妇跟她告了辞,又请她务必好好养着身子,离开正和堂再回到彩云轩后,顾欣湄便拧起了眉头,张口便道林氏这个身孕有鬼。 「我本来以为是我太多心,那郎中只不过是个皱眉的小动作,是平日里给人诊脉时故弄玄虚习惯了,并不一定是林氏的脉象有问题。」 第二十三章 「可那芳草先是闪身将那郎中挡住了,令我再也看不清那郎中的神情。」 「随后那丫头又在我欲给林氏掖被子时将我撞到一边,一切动作都刻意极了,这难不成只是怕我给林氏动什么手脚?」 若不是芳草将她撞走了,她是想趁着给林氏掖被子时、稍稍给林氏把一把脉。 这样若是林氏的胎相有问题,或是林氏压根儿没怀孕,却只想装出有孕的样子来,她便可以尽量离着正和堂远着些,以免哪天林氏明明是「自己滑了胎」,却栽赃给她。 「要不然……你抽空派出个人手去,给那郎中多赏些银子问个究竟?」顾欣湄这般对何睦道。 「总不能就这样被林氏蒙在鼓里,将来再拿这个本就很可能留不住的孩子算计我们不是?」 更别说等过了正月,若是一切顺利,喜姐儿和福哥儿就回来了。 就算孩子们再懂事,她还能告诉孩子们可别往林氏跟前凑,省得林氏小产了便赖他们淘气? 他们还不满五岁呢,她怎么能叫孩子们这么早便闻到后宅争斗里的血腥味儿! 何睦顿时冷笑出声:「若是你猜得真没错,林氏这一手还真是一箭几雕呢。」 这可是既打消了武定侯因那五条人命对林氏生出的所有不满,又在肚子里埋下了个祸根,随时想祸害谁就祸害谁。 等得二月里汪三过了门,林氏还可以拿着身孕说事儿,顺理成章的将后宅中馈交到汪三手里…… 顾欣湄既然吃过林氏的大亏,又颇因林氏这一胎忿忿不平,此时又听得何睦将她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她便冷冷的眯起了眼。 「就算她算计得再好又如何!」 「哪怕她连你我已经起了疑心都算计到了,眼下就叫人盯着彩云轩呢,我就不信她的人还敢跟着你的人去睿王府!」 「总之我可不想因为她的一个胎相提心吊胆了,半天也不想!」 「你这就差人去隔壁告诉段暄,再叫段暄去王府求我哥哥去,若那郎中今儿不将真相吐露出来,我必叫他全家过不了这个年!」 既然顾欣湄本就是医者,她便异常厌烦那种为了达到某种不良目的、便替病患掩饰病情的郎中。 如果掩饰病情只是为了叫病患与家属少担些忧,这个举动还情有可原,前提也是这个病症能治好,否则隐瞒便成了糊弄,甚至会给病患家属造成终生遗憾。 可若是为了帮助病患蒙蔽他人、甚至祸害他人,这种人又怎么配做医者?! 想当年她在医馆曾经接诊过一个富家子弟,那可真是个男女通吃的浪荡子,既养了戏子又养了小倌儿,尚未娶妻就染上了梅毒。 而那富家子弟又刚好在议亲,女方正是吏部一位员外郎的女儿,为了不叫这门极好的亲事黄了,那病患的父母当时便给程敏开出了天价的封口费。 要是那富家子弟的病能治好,他也有心浪子回头也就罢了。 可这家人只想骗婚攀附官宦之家,就算程敏治得好这个病患,又哪里能将他和他父母的良心救回来? 那这不是挖了个大火坑给那女孩儿跳么? 程敏当时就拒绝了,只因她一不愿为虎作伥,二不能为了些许的钱财便丢了医者的本真。 因此上如今又提起那个给林氏诊脉的郎中,顾欣湄难免恨得牙根儿痒痒。 她不但恨那郎中坏了医者的德行,更恨这老不死的班门弄斧,竟然装神弄鬼装到了她头上来。 她便连眼下已是腊月二十九都不顾了,张口便叫何睦替她去找段暄,再叫段暄去找她哥哥顾霆,务必在今日撬开那个郎中的嘴。 何睦闻言便笑了,却也不忙着接下妻子给他的差事,而是轻声安抚起她来。 「既是你也知道马上就要过年了,那郎中还能在大年根儿下拖家带口跑了不成?」 「就算你真怕他跑了,也用不着在这等时候去麻烦你哥哥,再叫王爷与你兄嫂替你白白担忧不是?」 「你忘了隔壁还住着范可思呢,待会儿用了午膳后,我便差两个人陪着范可思一起寻那郎中去,不愁问不出那郎中真话来。」 至于何睦自己为何不接这个差使,只因他打算午膳后便亲自去拿人,拿那邓家媳妇,还有那垂花门上的守门婆子。 「自打那天林氏借助侯爷的嘴、命你跪祠堂没成,她这几天叫她的人放出多少风声来,全都在议论你为人刻薄尖利?」何睦淡淡的笑道。 「既如此我便索性叫这前院后宅都瞧瞧,何止是我的妻子刻薄尖利,我更是个护短又暴躁的脾气,若是想活命,最好别惹到我们夫妻头上来。」 「林氏是怀了身孕不假,这又临近过年,若是叫家宅血雨腥风可不好。」 「可她林氏自己个儿都不在乎,她能在我的私产宅子大动其手,我一个不是她生养的继子怕什么?」 最最要紧的是,林氏可打算借助那身孕生事呢,此时不赶紧断了她的一切臂膀还等何时? 难不成真等着汪三嫁进门来,再拿了这后宅的中馈大权,从此更方便她带着武定侯府走上一条死路? ……随后的午后何睦果然说到做到,不过是短短一个多时辰,便已在这后宅里拿了十几个人,再加上前院几个不服管教的小厮与管事,加在一起足有近三十人之多。 武定侯本来一直都在正和堂陪着林氏,等用罢了午膳又陪着林氏说了些话,直到林氏睡下,他也睡着了,还是被芳草那丫头颇为急切的脚步声惊醒的。 好在芳草也知道林氏受不得惊吓,便悄声将武定侯从内室请了出来,这才小声又焦灼的回禀道,侯爷快去瞧瞧吧,世子爷在演武场给下人们动大刑呢。 芳草既是正和堂的大丫鬟,自有自己的一批耳目。 只是这时的她也是才听说了只言片语,之前却一点奇怪的响动都没听见,这正和堂更是不曾被殃及。 那她又从何而知何睦本就是用了非常手段,接二连三在这后宅拿了十几个人却一点动静都没闹出来? 更何况何睦亲自带着长随们拿人时,便已经下了封口令,但凡有瞧见他拿人的,一旦管不住嘴,便与被拿的众人一个下场。 芳草便只以为是那前来报信的小丫头夸大其词了,而她现如今和侯爷禀报一声,也不过是不想担这个知情不报的责任。 却也正因为芳草的含糊其辞,武定侯便与她一样,根本就没将这事儿当成个事儿。 「他如今既是暂代家主之职,给个把奴才动个刑算什么?」 「倒是你们夫人身边如今缺人得很,你也别总往外头跑了,先好好照料夫人要紧。」 这般等到武定侯慢条斯理的收拾罢了,又慢步踱到了演武场,那些早被何睦使人擒来的婆子丫头和小厮、管事们早就挨完了打,也早就被一直等在一旁的人牙子带走了。 那演武场上便清净得很,也干净得很,完全看不出才刚经历了血雨腥风。 武定侯便有些恼怒,恼怒芳草那丫头拿着鸡毛当令箭,竟敢对他谎报军情,颇想当时便回后宅去,再将那丫头叫来训斥一番。 第二十四章 只是想到林氏这等年纪有了身孕,想来还要多睡一会儿,林氏身边又离不开芳草的照顾,他便没再回正和堂,而是径直回了外书房边的那所小院。 娇杏本是一直盼着后宅传来好消息,比如侯爷因着隔壁五条人命便迁怒林氏的好消息,再静静等待林氏就此一蹶不振呢。 毕竟侯爷走时是怒气冲冲走的,还不住口的说,必须要林氏给个交待。 如今见得侯爷回来了,娇杏忙迎上前去,虽是极想知道侯爷可曾惩治了夫人,还是不迭声的安慰起武定侯来,口口声声道侯爷可别气坏了身子。 武定侯顿时眯起了眼:「你也听说世子叫人拿了几个不听话的下人,去演武场动大刑了?」 娇杏难免愣住了。 她只是想套侯爷的话,看看侯爷究竟是如何惩治的林氏不是么?怎么侯爷这话音却不像? 娇杏连忙摇头:「奴婢只是个小丫头,哪里能知道外头的事儿?从大早上侯爷去了后宅到现在,奴婢连这房门都没出。」 随后娇杏方才得知,侯爷明明是带着怒气回后宅惩治林氏去的,却被林氏突然的一个身孕打消了所有怒气。 不但如此,侯爷眼下还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儿,分明是早将林氏所有的不好全都抛到了脑后。 此时这般与她学说起来,侯爷这是还想听她一声恭喜? 娇杏就只觉得一股怒火生生的顶到了脑门儿上,烧得她脑袋都要炸了。 她姐姐当年那个身孕若是生下来,小外甥此时都会读书了吧?可她姐姐却怀着小外甥坠了井,人被捞出来后已是泡得面目全非! 那毒妇林氏在这当口却又怀了孕!?这天理何在! 自打顾欣湄知道何睦要在后宅大动其手,她也有些含糊;等何睦陪她用了午膳离开后,她便连午觉都没歇好。 毕竟这后宅的仆妇实在太多了,随便拎出来哪个也能去给林氏报个信儿。 武定侯今日又一直都在正和堂,若这二人一起出来阻拦何睦,想来便会令何睦行事越发艰难。 更别论林氏的身孕……已经由那郎中定论了,若林氏与何睦起了争执,又因此伤了身子如何是好? 要知道范可思虽然已经带着人去寻那郎中去了,如今可还没传回消息来呢。 要是林氏拿准这个时间差栽赃何睦,他可未必有什么好办法翻盘! 可直到何睦都回到彩云轩来了,顾欣湄也没听得外头传来一点风声,说是他惩治下人时被阻拦了。 待何睦在净房洗罢澡换了衣裳出来,只为了洗掉一身的血腥气,便瞧见她正望着暖炕旁的窗外发呆。 他就大步走到妻子身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回回神。」 顾欣湄顿时扑哧一声笑了,回头道今儿怎么这么奇怪:「我还一直担心你被人横拦竖阻呢,眼下你都回来了我还不敢相信。」 「难不成林氏这一次有孕令她变成了菩萨?」 「还是她真想好好养胎,便换了别的什么手段等着你我呢?」 当然顾欣湄也想过,既是她身为程敏时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丈夫应当也不像过去那般和善了,更不会像过去那样不插手内宅之事了。 可即便何睦翻脸变成了阎罗王,这后宅可满满都是林氏的人呐。 他这次一动手毕竟有三十来个下人中招呢,就没有一个人去给林氏报信儿,也没有一个仗着有林氏撑腰、就和何睦对着干的? 因此上顾欣湄的确不敢相信,这一切进行得这么顺利——即便从打她重新嫁回武定侯府那天起,她就一直盼着林氏早些落马。 何睦便笑着坐到她对面给她解释起来,说是他带人动手时便已经下了严令,有前往正和堂报信或是妄加阻拦者,与被拿的仆从同罪。 「过去是你我太不将这后宅当事儿,便从未在后头经营过什么;如今再一瞧啊,敢情谁手腕够硬,这后宅便听谁的。」 「只不过虽是我行事时并不曾有人阻拦,想来等到晚膳时分也瞒不住了,还请夫人打起精神来陪为夫闯过晚膳那一关,为夫先在此谢过了。」 别看何睦半真半假说笑得热闹,这俏皮话又逗得顾欣湄好一阵子发笑,却也不等她将嘴角的笑容收起来,外头便报进来说,二爷和三爷来找世子爷说话。 顾欣湄的笑容顿时冷了:「这两人来得倒是快!」 又颇为担忧的看向何睦,生怕何睦一个对阵那兄弟俩再吃了亏。 她便悄声与何睦商量,不如请那兄弟俩进来到东书房说话,如此一旦起了纷争,她也好出面帮帮他。 何睦不由失笑:「就算我能拉下脸来请夫人帮忙,夫人以为他俩真敢进来不成?」 即便那兄弟俩就是为了午后之事来替林氏出头的,还敢闹到彩云轩正房来?那岂不是不但要不到说法,反倒授人以柄了? 更别论那两人本就是和他隔了肚皮的,哪里敢将顾欣湄这个大嫂真当成亲大嫂看待? 若他眼下就出去跟那兄弟二人说,他们大嫂请他们到彩云轩来做客,那两人必然比兔子跑得还要快! 何睦便沉声告诉门外丫鬟,请二爷和三爷在院门口稍等。 待丫鬟应声去了,他这才一边慢条斯理的往身上披大氅,一边叮嘱顾欣湄,只要不是他差了常忠到后头来报信,无论谁来说什么也不用信。 「只要他们俩不太过分,我是不会对他们动手的,即便他们故意激怒我,我也不会上这个当。」 「因此上若有人来搬你做救兵,说是我跟那兄弟俩打起来了,你务必不要相信,再为此跑到前院去。」 顾欣湄当然知道丈夫的身手,莫说是何源与何汾两个一起上,就算叫那兄弟俩生出分身术,一个变十个,他们也奈何不得何睦一根汗毛。 再说何睦身边那几个长随也都不是白给的,他们在何睦幼年时都不曾令他吃过一点亏,更别说眼下了。 可她也知道兄弟阋墙的话不好听,虽说这兄弟三人并不是同母亲兄弟,到底是一个爹的,这武定侯府又尚未分家。 要不然何睦也不会告诉她,他不会上那兄弟俩的当,他轻易不会对那兄弟俩动手——这可就容易叫何睦吃亏呢。 只可惜她顾欣湄是个才过门的新媳妇,若非得缠着丈夫、要跟着他一起去前院见那兄弟俩,这话既说不出口,她也做不出来。 这里可是她的夫家武定侯府,并不是那个能叫她为所欲为、前院后宅随便行走的睿王府了。 顾欣湄也便先是答应了丈夫的叮嘱,就反嘱咐起何睦来。 「既是午后那事儿做都做了,你又不想对他俩动手,待会儿也不妨抢先拿出个家主样子来。」 「万一他俩就打着激怒你的主意,你先将威严摆出来,想来他俩也不是傻子,非得硬顶着和你作对再自讨苦吃。」 何睦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你也不用担忧我,你只需防着林氏那边听到信儿,再来找你的麻烦就是了。」 当初既有林氏借着何源惹了事、将他从武定侯府调虎离山,这才方便林氏对身怀六甲的程敏动了手,何睦当然也怕眼下又是那一次的翻版。 第二十五章 好在妻子如今长进了,他也长进了,妻子身边又有几位老道嬷嬷辅助,何睦也就放了心,此时这话也不过是白白说一回,算是夫妻情深的体现罢了。 可何睦到底也没想到,他这厢这般叮嘱罢了、便与等在院门外的兄弟俩走了,彩云轩门口就又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却也不是别人,正是大小姐何梦涵与二小姐何亦涵。 显然那兄妹四人分明就是先碰过头的,然后便由何源何汾将何睦从彩云轩请走,再由何梦涵与何亦涵上门面见顾欣湄,兄妹四人这是打算分头击破。 顾欣湄听得那姐妹俩来了便笑了,直道快请进来。 她可正发愁不能帮着丈夫对付何源与何汾兄弟俩呢,两个小姑便送上门了! 既如此她还等什么呢,她倒要瞧瞧两个小姑究竟能对她使出什么手段来! 其实若只依着二小姐何亦涵的意思,她并不想此时登彩云轩的门。 大嫂顾欣湄虽说为人尖刻了些,对她却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相反还大方得很,不但给她添置了正月里出去应酬的衣裳首饰,还答应她将来会好好对待喜姐儿和福哥儿。 只是她也明白,在这个家里和她最不亲的便是大哥了,谁叫大哥和她不是同一个娘。 因此上也不需要何梦涵如何说服她,她便答应陪姐姐一起前往彩云轩。 如此等二哥和三哥在前院跟大哥闹起来,她也好和姐姐一起阻止大嫂去调兵遣将。 大嫂可是亲王府郡主,武定侯府隔壁院子里便住着大嫂的六个侍卫。 若只是二哥三哥跟大哥打起来,大哥顾及着兄弟情义,以及他的长兄身份,想来还能对二哥三哥留些情,至少不会令二哥三哥吃了大亏。 可万一大嫂将那几个侍卫喊了来,那几人才不会对二哥三哥手下留情呢! 却也正是何亦涵将这事儿想得简单,面上又不会掩饰,等顾欣湄见到两个小姑来了,当时便弄懂了两个小姑的来意。 顾欣湄便微微冷了脸,直言道这可不是你们两个小姑娘家该掺和的事儿。 「你俩虽被夫人护得好,很多事轻易传不到你们院子里去,你们眼下既然来了,必然也从下人口中得知前两日发生了何事吧?」 「前儿夜里隔壁院子可是死了五个仆妇,若不是你们大哥当时便从五城营衙门请回了两个同僚权作压制,又给那五家人发放了丰厚的抚恤,你们敢说那五个丧家不会因此闹到官府去,告我们武定侯府一个草菅人命?」 「就算我们家有能耐在官府将这案子周旋好了,我们家的坏名声是不是也闹出去了? 「你们俩可别忘了,你们二哥和三哥可都是定了亲事的,只等着迎娶就是了,你们姐妹的亲事却还都没着落呢!」 顾欣湄这话里当然带了些明显的挑拨意味,谁叫何源与何汾都是订了亲的,他俩便尽管跟何睦翻脸去,甚至将事情闹得再也捂不住,他们也不怕什么。 倒是眼前这姐妹俩,何梦涵可马上就该及笄了,议亲已是迫在眉睫。 何梦涵听罢这话脸色就绿了。 大嫂这话说的可不是怎么的?亏她还生怕二哥和三哥在大哥手中吃了亏,就拉着妹妹来拦着大嫂呢! 不过她眨眼也便寻到了顾欣湄话中的漏洞,而这个漏洞也正是令她不忿的地方,否则她也不会来彩云轩。 她便比顾欣湄的神色还冷,继而还发出两声冷笑:「大嫂这话乍一听起来是吓人得很,还叫我一时间真以为你是为了我和妹妹好。」 「可我就不明白了,那隔壁可是大哥的私产,他的私产里死了五个仆妇,和我们武定侯府有何干系?」 就算那五个丧家真闹到官府去,追究的也是大哥,凭什么追究武定侯府,再牵连她们姐妹名声? 大哥和大嫂不将自己的私产打理好,出了事却回到武定侯府找麻烦,在这后宅大动干戈,这不是心怀叵测、借机生事么! 要知道她母亲可是才被诊出了近三个月的身孕,郎中又叮嘱这等年纪务必要好好养着,否则便极容易出意外呢。 想来大哥大嫂便是知晓这个,就想趁机捣乱,好闹得母亲身子扛不住,最好叫母亲一尸两命才善罢甘休! 何梦涵这般一想便愈发压抑不住满脸的戾气,只恨不得立刻便从眼中生出刀子来,将顾欣湄浑戳得头破血流才解恨。 顾欣湄这才知道,原来这姐妹俩只知道隔壁出了人命,却不知这人命是丧于谁手。 她便假作并不曾瞧见何梦涵眼中的恨意,很是耐心的缓缓将那五人的身份讲了,说那五人全是武定侯府的下人,而在那些人还没出事前,与她们在一起的还有邓家媳妇,也就是香草的堂嫂。 「那你们俩倒是说说,这还仅仅是你们大哥私产的事儿么?」 「如今这武定侯府可是你们大哥暂代家主之职,夫人又有了身子需要静养,明儿便是除夕,若是换了你们是你们大哥,你们会怎么做?」 何梦涵姐妹登时就被她问住了,何亦涵更是惊叫了一声:「大嫂你说的是真的,这里还有香草的事儿?」 只是何梦涵哪里能容妹妹当面如此示弱。 那香草就算是害了五条人命的罪魁祸首,她还是母亲房里的大丫鬟呢。 若是眼下就同意大嫂的说法,岂不是说她们姐妹也默认了……那五条人命其实是死于母亲之手?! 她便悄悄伸出手来捏了捏妹妹的胳膊,立时将何亦涵的疑问制止了,她这才继续冷笑道,大嫂这话可有凭据。 「谁知这是不是你们故意编造出来的说法,只为了逃脱你和大哥没打理好私产的错儿?」 顾欣湄便挑眉哦了一声:「敢情大妹妹你这是代替官府来跟我要证据的?」 「那我也不能将证据给你看不是?总之你也不信我。」 「我索性这就差人将你们大哥午后得到的人证物证、连带还留存在隔壁的证据一起送到官府去好了,何必为了这个,自家人倒犯了一番口舌?」 何梦涵便被这话反将了一军,令她答应也不是,不答应还不是,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后她才颇为恼怒道,大嫂这是明知道我们也不愿将这事儿闹到官府去,这才用这话堵我的嘴呢。 顾欣湄轻笑:「大妹妹这话说的对极了。」 「话说自打我嫁进你们何家门后,到眼下也有十天了,我过过一天消停日子没有?」 「既是有双瞧不见的黑手总想往你们大哥和我身上伸,妄图叫我们过不好日子,我就是这个态度,该还手时绝不留情。」 「若有人质疑我的还手不对,我又自认行得正站得直,那我就与她官府见,倒叫官府判一判,究竟谁对谁错!」 顾欣湄这意思便是想借何氏姐妹的嘴,替她给林氏带话儿了。 那林氏自打午后便做了缩头乌龟,任凭何睦在后宅擒了十几个人都不曾出面干预,想来也是怕这个「闹到官府去」。 毕竟奇珍楼的案子就将林氏打击过了一次,她不妨再给林氏加一剂猛药。 如此只要林氏心中有鬼,便给她放老实些! 第二十六章 谁知何梦涵却被她这话彻底激怒了,一个挺身便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大嫂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自打你嫁过来就没过过一天消停日子,什么叫黑手?」 「我们何家可没三磕六拜的请你嫁过来!你这不点名不道姓的却将我们家上上下下骂了个遍,你当我听不出来?」 顾欣湄却是不怒反笑。 「是啊,你们家并不曾三磕六拜的请我嫁过来,我只是皇帝指婚指到你们家来的。」 「那我可就不明白了,我既是皇帝指婚,又是下嫁,我怎么就连几个消停日子都求不来了?」 之前她既叮嘱了何睦,叫何睦摆出个家主威严来去见何源与何汾兄弟俩,她自己当然也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单只说她嫁过来的第二日,林氏便忘了她的身份,又忘了她是怎么嫁到何家来的,竟然请来了一大群族里的太太奶奶们等着验她元帕,她便可以翻脸不认人不是么? 也正是顾欣湄这一番话,令何梦涵突然想起来,这位大嫂已经不是原来那位大嫂了,原来那位知是寒门女,这一位却是宗室郡主。 何梦涵便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灰溜溜的收起了炸立的羽毛。 虽是如此,她却也不忘嘀咕道,你是皇帝指婚下嫁的不假,可你敢不嫁么:「你还不是想来也得来,不想来也得来。」 「那你既然嫁来了,长辈便是长辈,不尊长辈算怎么回事?」 她这幅样子不免将她妹妹都吓坏了,吓得何亦涵连连扯她袖子,直道姐姐你少说两句吧。 等何亦涵连声制止了她姐姐,也不忘对顾欣湄抱歉道,我姐姐只是脾气急了些,其实并不是坏心眼儿。 「还请大嫂别跟我们小姑娘家一般见识,我们也只是想多跟大嫂走动走动,并不是故意来跟大嫂找茬儿的。」 顾欣湄倒是没想到,何亦涵明明比何梦涵小了好几岁,却比姐姐还懂事。 想来是林氏这些年在后宅动的心机太多,便没来得及将小女儿养残呢? 她便笑着对何亦涵摆了摆手:「若不是知晓你们姐妹二人都不是坏心眼儿,你们还想动不动便登我彩云轩的大门?」 但凡她顾欣湄是个小心眼儿的,只论这姐妹俩是林氏生的,她也会对这两人不假言笑不是么? 还不是她早就想好了,她虽然想要林氏的命,却也不想叫这份仇恨继续延续下去。 若她能将这姐妹俩人始终蒙在鼓里,最终也不会叫这两人视她为杀母仇人,那也是她的成功了。 「你们俩刚到时我便说过了,这就不是你们小姑娘该掺和的事儿。」 「姑娘家便该摆弄摆弄琴棋书画,叫自己美貌如花,顶多闲来无事时多多祈求父兄争气、将来能替你们撑腰。」顾欣湄指点这姐妹俩道。 「哪有不问青红皂白反给父兄添乱、又蹦着高闹得家宅不宁的道理?」 其实顾欣湄也知道,林氏但凡做了不该做的事,必然会瞒着这两个女儿——这也是她一直认为林氏颇有些心计的缘故。 可她也明白,她方才已经将隔壁那五条人命的来龙去脉点出来了,这两人不会听不懂。 那她这话便是告诉这姐妹俩,这个家的男爷们儿眼下只有何睦还是争气的,若这姐妹俩将来想在夫家硬起腰杆儿,真正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个大哥。 反之若这姐妹二人连这个都不懂,还偏要伙着林氏叫这家宅不宁,等着她们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日子。 何梦涵本就不是个傻姑娘,她又如何听不懂顾欣湄话中的含义? 她只需垂头稍稍一琢磨,便为方才的举动感到后悔了。 虽说母亲也曾跟她提起过,说是等新二嫂过门后,二哥的差事也该有着落了,可是二哥那个人……文不成武不就的,就算顶着个差事,想来也就是个闲差吧? 倒是大哥如今已是五城兵马司的副都指挥使,还是当今建康帝登基后第一个武科状元,将来又必然要袭爵,怎么看怎么都是她这个做妹妹的最稳妥的靠山。 还有面前这位大嫂,这可是睿亲王府的郡主,睿亲王又是当今圣上的亲叔父,听说大嫂进宫就和回自己家似的容易。 再想到大嫂早就答应了,等正月里多带她们姐妹出去应酬几次,何梦涵便不再犹豫,起身就给顾欣湄屈了屈膝,直道我给大嫂赔不是了。 她本来就不是来跟大嫂找麻烦的,她只是怕二哥三哥在前院和大哥打起来,大嫂听说后再去拉偏架不是么? 眼下前院也不曾传回什么不好的消息来,她却先跟大嫂顶上牛了,这岂不是违背了她的初衷,坏了她那「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信条了! 只是何梦涵还是没想到,直到她和妹妹在彩云轩坐了大半个下午,坐得她腰都有些疼了,她们姑嫂三人也不曾听到前院的消息。 何梦涵便不禁为自己感到万分庆幸,庆幸她之前顺水推舟给大嫂道了歉。 只因她既是何源与何汾的亲妹妹,她又如何不知道这两个亲哥哥几斤几两——这两人就算生出了分身术,一个变仨,再都拴在一起,也未必是大哥的对手! 那她方才的示弱岂不是押对了宝? 她若是不但不给大嫂道歉,还偏要跟大嫂对着干,甚至逼着大嫂为大哥挑衅母亲的威严给个说法儿,等二哥和三哥那厢却被大哥狠狠压制了,她还逃得掉? 却也正是在何梦涵暗自庆幸时,前院终于有话传了回来,说是侯爷与世子爷商议后已经做了决定,既是夫人有孕,便请夫人好好养胎,从此由世子夫人顾欣湄掌管后宅中馈。 而这前来传话的人选也非常令人意外,正是侯府大管家郑福添,人称郑叔。 郑叔前来彩云轩之前,已经去过了正和堂。 如今他来彩云轩便不止是宣布这个决定,连带着后宅的钥匙与对牌也被他从林氏手中取了来,今日正式交给顾欣湄。 这时且不论何梦涵与何亦涵姐妹是如何的惊讶,就连顾欣湄也惊讶得很。 原来何睦与那兄弟俩的对阵不但没吃亏,还替她将中馈大权从林氏手里抢了过来,侯爷也同意了? 不但侯爷同意了,林氏也不曾做出一丝一毫的反抗,便乖乖将对牌和库房钥匙都交了出来? 顾欣湄便登时愣在了那里,迟迟都不曾伸出手来去接那一匣子对牌。 还是肖嬷嬷瞧见自家郡主有些愣神,便连忙上前笑请郑大管家坐下喝茶,又频频给徐嬷嬷使眼色,叫徐嬷嬷赶紧去替郡主备些赏钱。 自家郡主嫁进来不过十来日,便已经拿到了这侯府的中馈大权,这是多大的喜事? 这还不论侯爷夫人不是世子爷的亲生母亲,她肖嬷嬷便一直都认为郡主若要掌权,这一步要努力很多年! 谁知却是眨眼间便实现了! 可郑福添哪里敢真在世子夫人的正房厅堂里落座,还大模大样喝一盏茶? 他再是这个侯府的大管家,就连世子爷也要恭恭敬称呼他一声郑叔,他终归是个下人不是么? 而面前这位世子夫人可不单是世子夫人,还是宗室郡主呢! 第二十七章 再者说了,前院那几位爷还乌眼鸡的对着阵,他只是被侯爷偷偷打发出来办差的,马上还得回去替主子斡旋呢! 难不成还真能叫世子爷与二爷三爷打起来,再传出去个武定侯府兄弟阋墙的名声?! 好在这时的顾欣湄也终于醒过神来,她不但颇为恭敬的接过了郑福添手中的对牌匣子,口中亦是笑道这一趟辛苦郑叔了。 「郑叔若是前院还有差事,我也不留你了,等改日世子也闲了下来,再请世子替我跟郑叔好好道谢。」 郑福添连连摆手直道不敢,也不知是不敢当得顾欣湄这一声称呼,还是不敢当得何睦的道谢。 这时徐嬷嬷也将沉甸甸的素面荷包拿过来了,又替顾欣湄递上前去,笑道请郑叔拿着买茶喝。 郑福添也不犹豫,伸手便将那丰厚的赏钱接了过来。 要知道这可不是单纯的赏钱,若是接了这赏钱,从此他郑福添便要换个人效忠了,对方便是世子爷与这位新过门的世子夫人。 那他但凡犹豫两分,世子爷和世子夫人也定会犹豫,犹豫他将来会不会好好为侯府当差呢不是? 「论说小的既得了侯爷的吩咐,今日便将这对牌和库房钥匙交给了世子夫人,就该连带后宅的所有账册也都送过来。」 郑福添既是选择了「归顺」,他也就不在乎多说几句话了。 即便世子夫人这彩云轩的内室里……还有两位小姐回避在内,他早知道隔墙有耳。 「只是想到明儿便是除夕,总不好叫世子夫人这就开始对账,侯爷便吩咐了小的,先将与后宅有关的账册都抬到前院账房去,先叫账房们替世子夫人将账目捋一捋。」 「待正月里忙碌过了,小的再差人将账册给世子夫人送来,世子夫人只需替账房们再把把关即可。」 顾欣湄眼中的笑意便浓郁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这中馈大权突然便落进了她手里,是费了何睦多大的劲儿。 她可不信是武定侯心疼林氏带着身孕管家,又颇为信任她这个新过门的媳妇,这才做出了如此决定。 想来必是何源与何汾兄弟俩欲与何睦要个说法,却被何睦拿住了什么痛脚,眼下已是无法全身而退。 而武定侯却很想维护自家安宁,不想叫「武定侯府兄弟阋墙」的丑事传将出去,这才就势和了这么一个稀泥,也好以此令何睦退让一步,饶了何汾与何源。 待这话经由郑福添之口传回了正和堂林氏耳边,林氏也一样无奈,为了她两个亲生儿子,她再不情愿,也只好将手中的权利交出来。 可是郑福添也说了,明日便是除夕。 这京都城的勋贵之家多了去了,想来百年以来也没有谁家突然在腊月二十九换了内宅主事的道理。 再换句话说,这可不是她顾欣湄的喜事,这还是她的麻烦。 她今日突然如此仓促的得了中馈大权,若打理不好接下来的过年所有事宜,她从此在这个家里便再也别想抬头做人了。 那林氏也未必不是顺水推舟——即便她顾欣湄打理得好这个后宅,将来等林氏生了孩子,也可以再将中馈拿回去,说一句你不过是个代管。 可若她打理得不好,林氏还不是照样可以将中馈再夺回去,捎带手再将她踩到泥潭里? 还有郑福添替武定候传的这话,说是先将账册都送到前院账房去。 武定侯这是明知账册不对,就想叫前头账房们替林氏将账册抹平吧? 也省得今日就将账册送进彩云轩,旋即就被她顾欣湄挑出大毛病来,如此别管林氏将来是生了孩子还是没生出来,再想将权利拿回去也是妄想? 顾欣湄既是微笑着想通了个中环节,她就笑着对郑福添点了头,直道侯爷这个安排好得很,既如此就劳烦郑叔了。 「还请郑叔替我记着这个事儿,等出了正月,便请账房们将理好的账册给我送来。」 是的,顾欣湄选择了先退让一步。 武定侯与林氏肯定是抱了先叫她代管中馈的念头,左右将来也能再将这权利拿回去,还是先叫何睦饶了何源与何汾要紧。 那么论说她就不该退让这一步,她正该趁胜追击,从账册里理出林氏的把柄,好趁机将中馈彻底握在手中。 可她顾欣湄又不是傻子,别人欢欢喜喜过大年的同时等着瞧她笑话,想看她忙成狗,她就要上这个当? 就算武定侯府前院账房再能干,有毛病的账册还想怎么抹平? 除非武定侯宁愿掏出私房钱,将林氏挖出的大窟窿填上! 既然武定侯愿意填这个窟窿,这个侯府将来也必然是何睦与顾欣湄的,顾欣湄怎么会推拒? 当然了,武定侯不愿意填这个窟窿也不要紧,抹平的账册只是假的,她顾欣湄完全有一百个法子,随时将这假账册推翻! 那她又何必非得在正月忙碌,连带着自己手下甚至是娘家跟她一起忙碌? 郑福添却是没想到世子夫人竟然如此好说话,明知道账册送到了前院账房,再送回来的可未必是原样儿,也还是笑着答应了。 只是他既然做了侯府多年的大管家,又怎么会叫面上流露出疑惑,他便躬身道世子夫人言重了。 「小的定然会替世子夫人想着这事儿,等出了正月便将账册都送来请您过目。」 ……直等到郑福添跟顾欣湄告了辞,离开彩云轩走在回前院的路上,腊月底的冷风吹得人透心儿凉。 这时再想起世子夫人那胸有成竹的微笑,分明是早就看透了侯爷的小算盘,又分明有把握随时揭穿一切花账,郑福添只觉得脖子根一紧,旋即就有无数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爬了他一身。 等到郑福添走了,回避在彩云轩内室的何氏两姐妹再走出来,脸色难免一个比一个苍白灰败。 郑大管家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不假,她们的大嫂也只是照常说话,并不曾摆出了大嗓门、故意给她们姐妹下马威。 可这彩云轩的正房铺了地龙,即便外面的寒风如何肆虐,屋里头也是温暖如春,等何氏姐妹听说郑福添来了,回避进内室便不曾关门。 这内室与厅堂中间便只隔着个西次间,西次间的槅扇门亦是四敞大开;而她们姐妹俩又刻意竖起了耳朵,还有什么话听不见? 更别论徐嬷嬷在这期间还进过内室,取了个素面荷包往里面装了两个银锞子,两个金锞子,说是要替她们大嫂给郑大管家打赏,只因她们大嫂如今拿到了后宅的中馈大权。 如果说何氏姐妹过去在这内宅里有亲娘撑腰,便常年说一不二,外带着两人还有两个亲哥哥,哪怕连程敏也不敢与她俩高声说一句话,那么现如今……这两人也知道,她们俩是突然从高空掉到了深渊下。 尤其是何梦涵,她既然年纪更大一些,马上就该议亲了,林氏也不再拿她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了,知晓的也就比妹妹多一些。 那么她又怎么会想不到,想来这一次定然是林氏的把柄太多,甚至连她二哥三哥也是把柄太多,还都落进了大哥的手里,又因为母亲与两个哥哥太过嚣张,便逼得大哥暴起了? 第二十八章 单只说她原来那个大嫂的死……便隐含着无数蹊跷吧? 何梦涵便因此战战兢兢,拉着妹妹的手心也渗出了无数的冷汗。 她迈出内室的脚步快极了,她只想快快逃离彩云轩,逃离这个原来大嫂死去的地方,逃离这个永远都不会对她有善意的地方。 而她之前生生拉着妹妹,还必须要来彩云轩将大嫂压制一番的小心思,此时早就化成了云烟,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倒是何亦涵并不曾深想过程敏的死,即便眼下也没想过。 她只猜得到,想来是她母亲行事不够周到,叫大哥抓住了隔壁五个仆妇之死的把柄,逼迫母亲不再管家。 可是二哥和三哥不是去跟大哥交涉了么? 难不成真被大嫂说中了,这个家里……已经没人奈得大哥何,就算是二哥三哥捆在一起也不行,请出了父亲替母亲和两个哥哥撑腰也不成? 何亦涵便跌跌撞撞的跟在何梦涵身后,倒不是她有多害怕,而是她姐姐的脚步太快,令她有些跟不上。 等这姐妹两人一路冲到了厅堂里,却是抬头便对上顾欣湄满脸的笑意。 何梦涵就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冷颤,手心的冷汗也不由得越涌越多,连带着额头上也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大嫂当然笑得出来! 虽然大嫂才过门十天,以大嫂的话说,这十天里也不曾令大嫂清净;可大嫂却在这短短的十天内,便与大哥一起掌握了母亲无数把柄,还夺了母亲的中馈权利! 她何梦涵却像傻子一样,不但以为这个大嫂像原先的程氏一样好欺负,还以为大哥也还是那个默默无语不善言辞的大哥,是那个永远奈何不得后宅一星半点的大哥,母亲随随便便就能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便带着妹妹,雄赳赳气昂昂的来了彩云轩,妄图告诉大嫂,这个家,永远都是母亲和她的子女的,而大哥大嫂,不过是这个家暂居的一个小小房头! 而眼下不过是一个多时辰后,大哥已经将父亲都说服了,父亲还亲自派了郑叔郑大管家,去正和堂夺了母亲的权,转手就捧着交给了大嫂! 「既是大……大嫂还有事情忙碌,我和妹妹就先告辞了。」 何梦涵颤抖着声音,努力说出了这一句话。 顾欣湄越发笑得和善:「大妹妹是个明白人儿,知晓我还要赶紧招呼后宅管事们来说话,那我也不留你们姐妹了。」 既是郑福添的到来比她之前那些絮絮叨叨还管用,她还用得着再跟这两个小姑多说什么? 毕竟明儿就是除夕了,随后又是个大正月,她总不能仓促之间接了权,随后又忙不迭的出丑不是? ……之后也不过是两刻钟的工夫,彩云轩的院子里便站满了后宅的管事娘子。 顾欣湄就披上了火红的红狐大氅,怀抱镀金镶宝手炉,脚下踩着六脚熏笼端坐在太师椅上,隔着已将夹板棉门帘子卷起的厅堂门,给仆妇们训起了话。 「我在王府时就没管过家,我的生母睿王妃又过世得早,并没人手把手的教过我怎么打理中馈,所以我是个生手。」顾欣湄先如此示弱。 可她旋即就话音一转:「却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行事并不会按着规矩走,我只会按我的喜好来,只看仆妇下人行事合不合我的心意。」 「若是不合我的心,即便是我父王的侧妃关氏,即便是我的异母庶妹,我也一样送她们进宗人府的大牢。」 「那么我今儿将你们都聚来,也是要告诉你们,从此往后,这个后宅里我就是规矩。」 「不遵从我命令的人,敢违背我心意的人,我不管她是谁,她都得给我乖乖滚出武定侯府的后宅去,更有甚者,我也会毫不留情叫她的一家子给她垫背。」 顾欣湄当然知道,她当初将关氏母女送进宗人府大牢的事儿已经传遍京都城。 可她也知道林氏不会叫后宅仆妇知晓她太多往事,那可是林氏主动替她立威,林氏哪有这么糊涂。 那她便要郑重的告诉眼下这些管事娘子,她顾欣湄从不是个讲情面的人,惹恼了她,她谁都敢动。 而她既然说到她并不看规矩,而是只看自己的喜好,便是堵了仆妇们的口,叫这些仆妇别拿武定侯府后宅过去的规矩跟她说话。 再换句话说呢,这个家过去归林氏管,林氏的规矩,她不认。 今后有谁敢拿着林氏的规矩跟她对着干,却叫她生了不耐烦,她定不会手下留情。 这时顾欣湄就听见下头仆妇群里生出了嘈杂,虽然大半的人都是赞成「世子夫人说得是」,也仿佛是有人想要力排众议,说了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她便轻声一笑,对肖嬷嬷扬了扬下巴。 肖嬷嬷本就立在门外的回廊里,见状便笑道,还请方才说话的管事娘子往前站站,叫世子夫人瞧瞧你是谁。 「世子夫人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了,她行事不循规矩,她就是规矩。」 「既是有管事的听不懂世子夫人这话,还请你站到前头来,立刻将手里的差事交还给世子夫人,请世子夫人再派合适的人选接替吧。」 「质疑世子夫人管家手段的人,世子夫人是不会用的,我劝你眼下就将差事交了,也是一片好心,是为了给你保命。」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顿时就将强硬态度发挥得淋漓尽致,仆妇群里方才的嘈杂声,突然就静了下来,静得能听得见所有人的心跳。 既是肖嬷嬷话音未落,下面仆妇群中的嘈杂声立止,顾欣湄便知晓她这个路数是用对了。 要知道她当年身为程敏时,可不少和京都城的贵妇打交道,更是不止一次去各家府上探病加诊脉,那些贵妇如何在后宅当家,她也就多少有些了解。 别看有人是宽厚名声在外的当家主母,宽厚却只是表面功夫,暗地里却有很多心腹替她们行事,手段都严厉毒辣甚至阴险得很。 这种贵妇人多半与林氏相像,不是娘家身份不高,便是文官清流之家出身,最爱的无非是一个体面名声,更不想毁了她们在夫主心中的美好形象。 也有一种贵妇人,自己个儿便是狠戾非常,手下更是颇有一批忠心耿耿的陪房,敢于替自家主子做任何事。 这样的贵妇多半都是腰杆儿够硬,不是夫主对她们娘家有所依仗,便是对这正妻本身就很爱重。 再不然便是夫妻感情早已破裂,妇人已经不在乎夫主如何看她,只要她在后宅活得痛快。 当然也很有些贵妇人不是自己手段不够,便是心计不够,手下之人更没几个贴心得力的,夫主也从不将她们放在眼里。 她们便难免将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别看个顶个儿看起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当家夫人,实则不过是忍气吞声为夫家当牛做马。 更有甚者还要为夫家贴上自己的陪嫁产业,过门没几年便将嫁妆花得精光,又因此积劳成疾,积怨成疾。 等得程敏重生为顾欣湄,就开始在这些虽看惯了、却从未上心的事儿上大费思量。 只因她要决定清楚,自己将来要做哪种人,要学人之长补己之短。 第二十九章 也就是这思来想去之间,她也就明白了,当年的她竟然连最后这一种还不如。 毕竟最后这一种人手中还有管家大权,虽然贴了嫁妆,至少还能保命……而她不过是个三不管的,也就更方便旁人对她动手,最终便丢了命。 那么现如今的她既然换了身份,又有过前车之鉴,她又怎么会再重蹈覆辙,去学做那第三种人? 可若叫她硬生生去学做那第一种人,内心阴毒却偏要谋个好名儿,这样的强立牌坊之事她又做不来。 更别论她娘家既然够硬气,何睦对她也足够爱重,她又要在这武定侯府的后宅活得痛快,不用深想也知道,还是那第二种人最适合她学习了。 那么眼下初次接触这些管事娘子,她便得叫这些人知晓她的厉害,她只有一个信条,那便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顾欣湄就在仆妇群中安静了半晌后抬起眼,眉头也紧紧的拧了起来,分明是对那提出疑议的管事娘子还未出列感到不满。 「怎么,这位管事娘子只敢隐在旁人背后说话,却学不会敢作敢当?」 「那么这等人我就更不敢用了,我今日索性将话摆在这儿,这个后宅最容不得背后嚼舌的小人。」 「我怕你今日躲在别人背后胡说八道,明日便去武定侯府外头败坏主子去了!」 其实顾欣湄清楚得很,那提出疑问的人未必真是要跟她作对,在后宅当家,本就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可她输不起,她要用的人必须为她马首是瞻,她既说了她就是规矩,仆妇们便必须服从。 何况她眼下才接了管家大权,她很需要拿个管事娘子立威呢。 她就伸手画了个圆,将所有的仆妇全圈在了当中,命她们立刻检举揭发,那「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话究竟是谁说的。 「抢先揭发了这人的头三人,每人赏二两银子。」 再换句话说,她不止是这后宅的规矩,她也会赏罚分明。 仆妇们哪有不爱银钱的,她们不需要对她忠心耿耿,她们只要爱财,在银钱的驱使下越来越听话,便已足够。 何睦虽然还未来得及将私产都跟她交代清楚,更不曾移交给她管着,她和他做了六年多的夫妻,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亲婆母留下了多么丰厚的嫁妆? 而她自己手中既有睿王府带来的嫁妆,也有程敏时代积攒的私房,她都不需动用几家医馆一两银子,任凭哪一样不够她收服这些仆妇的? 谁叫她已是再世为人,早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她就要手段、银钱齐上阵,好替一家四口早早博一个清净祥和! 一边的肖嬷嬷便笑了,既笑自家郡主的有赏有罚太过简单粗暴,又笑这种简单粗暴实在太管用不过了。 郡主到底是新过门的媳妇不是,手腕再强再妙,也得缓缓施展,哪有比银钱更好的开路法宝! 这时只见顾欣湄那话才出口,已有好几个仆妇争先恐后的伸出了手,那手指全都指向了桂嬷嬷的二媳妇杜氏。 而那杜氏本就被顾欣湄的话吓得缩成了一团,如今还敢狡辩? 杜氏就被无数双手一起推搡到了队伍前头,那推搡她的手又颇有几个下了大力气的,她扑通一声便已是跪在了回廊台阶下。 顾欣湄就不但清清楚楚听见她膝盖与青石地面的脆声碰撞,还眼瞧着她脸上生出痛楚神色,那痛楚既有膝盖上的疼,也带出了心中的恐惧。 顾欣湄就无声冷笑起来。 想来这杜氏就是受了林氏的指派,派来跟她作对、叫她今日无法好好给管事娘子们训话立威的吧! 亏她还以为那「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并不是故意跟她作对,而是欺负她年轻、没有管事经验! 可是桂嬷嬷如今连头七都没过完,论说桂嬷嬷的媳妇们也不用进府听差呢,那大曹氏与小曹氏便不在眼下这群人里。 难不成林氏在后宅已是无人可用了,便不得不将杜氏从桂家调遣来? 还是说旁的仆妇过去虽然也听林氏的话,却全是见风使舵的主儿,林氏并信不过这等人? 再不然就是桂嬷嬷的几个媳妇已经摆在明处,林氏便不想损失暗中的心腹,这才将杜氏推出来当了明枪使? 顾欣湄心头百转千回,瞬间便理清了几个可能,她就越发心有成竹的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又给肖嬷嬷使了眼色。 肖嬷嬷得了命令,挥手间就叫来了两个她从娘家带来的粗使婆子。 那俩粗使婆子也不顾杜氏还满脸痛楚,就上前伸手拧了杜氏的两条胳膊,命她立刻将手中的差事与对牌全都交出来,再乖乖滚出武定侯府。 「说来这也是世子夫人仁慈,并不深究你那反驳主子的话,只收了你的差事便算了。」 肖嬷嬷站在一边沉声道。 「因此上还请你识相点儿,早交出差事早省事,否则明儿的除夕你便得换个地方过,而不是侯府后街了!」 杜氏的膝盖本就被青石板地磕得生疼,那俩粗使婆子又用了大力气,将她的双肩都反剪了,她哪里还能挣扎得动? 可是想起侯爷夫人叫人吩咐她的那些话,她顿时便忍痛扭动起来,哪怕双肩断裂般疼痛,口中还是不迭声的叫喊起来,仿若狼嚎。 「世子夫人这是什么做派!」 「奴婢只不过是提醒一句,谁家后宅都得定了规矩才好行事,奴婢这明明是好意提醒,犯了什么错?」 她当然知道只要中馈还在顾欣湄手里,她这一走便再也回不来了,论说她就不该再有反抗,也不该再口出狂言。 不过侯爷夫人已经答应她,若她能将今日局面搅乱,等出了正月便不但有庄子上的新差事安置她,还要叫她家的大小子跟着二爷做长随去呢。 这般比较起来,她在这内宅的差事也就不重要了,这哪有她家大小子的前途要紧,丢了便丢了吧。 更何况夫人也说了,别看世子夫人眼下掌管中馈,这只是暂时的事儿。 等夫人这一胎生了之后再养好身子,侯爷还会将大权替夫人拿回去的;待到那时她杜氏再回来,在夫人面前定然比妯娌大曹氏还体面。 大曹氏那个胆小鬼,今日竟推脱说婆婆的丧事还没办妥,死活都不曾接下夫人给的这个捣乱差事。 说起来虽是大曹氏这番作为很叫人瞧不起,这也算是她杜氏的运气了,否则哪里轮得到她出这个头? 想来这之后也用不了一年,她杜氏便是侯爷夫人手下的第一人,她婆婆过去的差事,还得她接替! 到那时她大权在握,再与世子夫人清算今日之辱也不迟! 殊不知顾欣湄却将杜氏变幻的神色全看在眼里,也敏锐的捕捉到了杜氏脸上那一划而过的欣喜。 想必这是林氏早给杜氏承诺了交换条件,而这交换条件带来的好处,也定然大于杜氏眼下手中的差事? 既是如此,林氏愿意许诺便尽管叫她许去,总之有杜氏蹦出来做这个出头鸟,正好能叫她顾欣湄拿人立威,她巴不得的! 她就眯了眼笑道,我用得着你提醒么。 「这个后宅既是我做主,我也没叫你出来问话呢,怎么就轮得到你说话?」 第三十章 她当然不屑于与一个仆妇辩论讲理,她早说过了,她就是规矩。 杜氏便不禁一脸失望,失望于顾欣湄竟然不上她这个当。 只要顾欣湄不愿与她好好她讨论一番后宅的规矩,她就无法搅乱面前这个场面。 那她也就无法做到林氏的交代,叫顾欣湄今日才接了中馈,便颜面扫地。 她就挣扎得越发厉害了,「奴婢十三岁进府当差,至今已有二十年,历经了侯府三位主母,世子夫人不过是第四位。」 「奴婢却是头一次听说,后宅可以没规矩!」 「想来这整个大熙朝,也没有像世子夫人这般当家的!」 「世子夫人可小心吃了年轻气盛的苦,到那时就算世子夫人再想将奴婢请回来,奴婢也不愿意回来了!」 顾欣湄立时嗤笑出声,朗声告诉那两个粗使婆子掌杜氏的嘴。 「我都再三说过了,我就是规矩,你听不懂么?」 随后她也不容杜氏再辩驳,就命肖嬷嬷立刻取了银子赏那头三个指认杜氏的仆妇,亦不忘笑着告诉那三人道,还请她们再接再厉。 那三人连忙匆匆出列,也不管杜氏在一边被两个粗使婆子打得嘴巴子噼啪乱响,就埋头跪在地上谢过世子夫人的赏。 等顾欣湄轻笑着招呼几人起来,杜氏的脸已经肿得像个猪头,嘴角还渗出了血丝,饶是她再怎么想将林氏教她的话喊出来,嘴巴已经不听使唤了。 顾欣湄要的便是这个效果,她就是不想叫杜氏再当众胡说八道,阻止她立威;她就又吩咐那两个粗使婆子动手给杜氏搜身。 「将她身上的对牌和钥匙都收了,便将人叉出去吧。」 「如今已近申时,可别因为这些许小事耽误了管事的大娘嫂子们办差,我这厢再说几句话就好叫大伙儿散了。」 既是有杜氏做了出头鸟,却眨眼就被夺了差事打成猪头,剩余的仆妇再有林氏的心腹,想要在今日趁乱搞鬼的,又有哪个敢再擅动? 更别论林氏打得就是叫杜氏叫嚣出来的主意,再叫旁的心腹趁乱七嘴八舌,好闹得顾欣湄威严全无。 如今杜氏连嘴都张不开了,谁还敢出来附和她,做那第二个出头鸟,这彩云轩的院中又是怎么一个安静了得! 这般等得两个粗使婆子将杜氏拧着胳膊带出了彩云轩,又径直出了后宅角门将人扔到了侯府后街上,剩下的仆妇们全都低眉顺眼,一个比一个老实的听着顾欣湄训话。 顾欣湄也不曾多说什么,只说除夕就在眼前,正月里的一切事宜都遵循旧例。 「若有不懂旧例的,便多跟其他管事娘子取取经,互相商量着怎么办,总之得将这个年给我过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这期间不论哪个差事上出了错,上头的管事娘子都要负连坐责任,就是说即便只是你手下出了事,你也逃不脱惩罚。」 「我这么打个比方吧,若是大厨房有补品灶上的婆子坏了事,补品灶的管事连坐,大厨房的总管事也连坐。 「而若是洒扫上的婆子坏了事,洒扫管事连坐,总领后宅粗使的大管事也连坐。」 「这便不单是将坏事的婆子打上十大板发卖那么简单了,她的直接管事也要挨上二十大板,顺带交还差事。」 「大管事虽然可以不打板子,也得扣上半年月钱,外带降级为小管事以观后效。」 「我这么说够清楚了么?」 「至于我这规矩太过严厉,这般下去这个后宅会不会无人可用,这也用不着你们操心。」 「这还暂且不论坏了事的人走了,这后宅还有无数上进的仆妇巴不得顶替你。」 「单只说我的几个陪嫁庄子上可养着百十来口人呢,随时都能进府当差,我会叫这后宅缺人用?」 「我还不需夸赞我那些人手个顶个儿都是即来即用,就说她们个个儿听话,必然比那犯了事的奴才好用上百倍千倍!」 若说顾欣湄强调「她就是规矩」时,又说她必会「赏罚分明」时,还有一大半管事娘子不以为然,只是不得不做出顺服的样子来,眼下这仆妇群众就是又一次鸦雀无声。 这次的鸦雀无声却与之前两次不一样了,不以为然的人已是又少了一半。 而之前她们之所以不以为然,只因顾欣湄的那两句话在她们眼中就是个空话大话。 即便肖嬷嬷方才已经打过赏,赏了那指认杜氏的三人,还叫人立刻就将杜氏整治了,看起来也是赏罚分明得很。 可世子夫人说她就是规矩,难不成这几十号管事就要每日行事前都来请示? 身为管事仆妇,对当家主母早请示晚回话是应当应份的,可若真是每件差事都要请示怎么按着世子夫人的规矩来,那又是怎么一个麻烦了得? 恐怕到时候她们还没等累死,世子夫人就要累死了不是么? 这若是换个会当家的,也不是只顾得说空话大话的,哪里会平白给自己拴上这种束缚! 说起来这位世子夫人也不过是个棒槌,是个自以为是、仗着身份便刁蛮任性的主儿,将来可有她哭鼻子的时候呢! 可不论这些管事娘子之前有多么不以为然,眼下她们已经听到了,顾欣湄的新规矩是个什么样的规矩,这规矩又是怎么样的有章有法、有条有理。 而这规矩除了章法条理之外,竟然还提出了一个连坐法,敢情世子夫人这是将她娘家爹在军中的规矩拿到了后宅用? 仆妇群中便看似是鸦雀无声,实则却一个比一个的悬起了心,甚至心里都擂起了鼓,个个都生怕自己被不听使唤的手下连坐了去。 因此上等得顾欣湄宣布罢了那连坐法,便叫她们散了,那些管事娘子立刻争先恐后的涌出了彩云轩院门,又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差事上去。 要知道她们只是这后宅的大管事娘子,每人手下还有三到五七八个小管事不等,小管事们手下也还各自管着人呢。 那若是不赶紧将小管事们召集到一起,再将那连坐法吩咐下去,叫每个人都打起精神来,务必不能出一点纰漏,这哪里还是过年,这分明是过鬼门关! ……这时且不论这些管事娘子是如何声色俱厉吩咐手下的,顾欣湄被丫鬟们服侍着回了西次间,用热手巾擦过手后又喝了盏热茶,她也缓缓松了口气。 虽说她过去在这个家生活了六年多,今日前来的仆妇她也多半认识,只因她并不愿在后宅用心,也就与这些人没打过什么交道,更不知这些人都是个什么心性儿。 那她又怎么不怕有人突然发难,那发难的又不止一个两个,而是三五成群,甚至是一多半? 为了尽早收服这个后宅,她当然做得到足够狠戾,可她也不敢在腊月二十九撤换掉一半大管事,明日只能等着喝西北风过除夕不是? 可如今她强撑着硬气将这一场硬仗挺过来了,发难的不过是桂嬷嬷的二媳妇杜氏一人,这还真是老天都帮她呢! 谁知肖嬷嬷却不赞同她这话,连声否定道这不是老天帮她,这只是郡主自己帮了自己。 第三十一章 「若不是郡主撑得住场面,既足够强硬也足够机敏,不等那杜氏再多说什么就叫人掌了她的嘴,又及时叫老奴给那指认她的三人打了赏,恐怕杜氏也做得到一呼百应呢!」 这时一直都与徐嬷嬷坐在东书房倾听着的叶嬷嬷也过来了,闻言便与徐嬷嬷一起笑道,肖嬷嬷说得是。 叶嬷嬷更是笑道,郡主倒是应该谢谢世子爷,若不是世子爷在前院也撑得住,场面便不是这个场面了。 原来叫叶嬷嬷坐在东书房,也是顾欣湄的主意,她本是想随时喊这位老道嬷嬷帮着救场的,徐嬷嬷只是个陪同。 谁知到最后却也没用叶嬷嬷出马,这主仆几人脸上的笑容又是怎么一个欣喜与安慰可以形容的。 这般等到入夜后再给何睦学说起了白天这一幕,顾欣湄真是又笑又叹。 笑得是原来这后宅也并不像她过去想的那样难管,只要她愿意在后宅用心,何睦也始终与她一条心,刀山火海她也能铲平。 叹得是早知道这样,她当年为何只选了逃避,逃避来逃避去也没逃过悲哀的命运,她早该与何睦夫妻同心,好好对付这个后宅才是。 其实何睦既不知道程敏曾是个现代人,他也不大理解妻子以前为何视后宅如狼窝虎穴,却偏要学得像男人家一样,将重心全放在了外头的产业上。 只是事情早已过去,更别论他又深爱着妻子,当年若没有他的默许,妻子也不会整日出去抛头露面,如今他当然不会再提起妻子曾经的失误。 那和硬撕伤疤有什么区别? 他便笑着宽慰她道,如今明白也不算晚:「你这不是才十七岁么?」 顾欣湄顿时被他这话逗笑了。 是啊,她既是又重活了一回,她顾欣湄才十七岁,只要她不再冒傻气,等着她的还有无数大好光阴呢。 可她笑过之后还是忍不住问起他来,问他究竟是用的什么手段,逼着武定侯从林氏手中将中馈大权夺了过来,又心甘情愿的交给了她。 何睦顿时眯了眼,脸上的笑容也冷起来,只不过这冷笑一定不是针对妻子的:「侯爷怎么会心甘情愿?」 「他只是知道我如今的差事是我自己个儿谋来的,这些年来又一直盼着我提携老二老三,便趁机借着林氏有了身孕,拿着这后宅的中馈与我做交换罢了!」 因此上听得小厮报信儿,说是世子爷与二爷三爷对峙了起来,武定侯登时就慌了。 谁叫他怕的可不只是自己三个儿子兄弟阋墙,那不过是外人听说后多了个笑料而已,若是厚着脸皮不在意,那也没所谓。 他更怕的是,次子与幼子若在今日彻底惹恼了长子,从此再无前程,被何睦一直压制到死,这才是真要了他的老命。 等他赶到了兄弟三人对峙的现场,也便一反常态的不曾帮着次子与幼子,而是厉声命两个儿子给他们大哥赔不是。 见次子幼子都不动弹,武定侯还一脚一个将两个儿子踹跪在了地上,随后也不需何睦多言,武定侯便主动提出了交换条件,那便是将后宅中馈暂时交给顾欣湄掌管。 「你是没瞧见侯爷与我谈条件时的样子呢,一副叫你暂管了中馈便已是天大好处的神情。」何睦淡淡的笑道。 「可什么叫暂管?」 「这根本就是叫你白白搭了辛苦也不得好处的事儿,说不得还得生出无数借口来,叫你拿着嫁妆填些个无底洞,我怎么可能上这种当!」 「我便摇头不答应,老二老三见我这样儿,情知今儿这事儿不好翻过去,又知道侯爷也是真生气了,也不敢从地上爬起来。」 「侯爷便越发慌了神,连声问我究竟想怎样,还说只要我不张罗明后年将老二老三分出去另过,一切都能答应我。」 「待他听得我要的竟是从此彻底叫你管家了,当时便心疼得眉毛都要掉了。」 「可他却也不得不答应,说是若是你一直都管得很好这个后宅,他也愿意叫夫人从此颐养天年呢。」 顾欣湄从来都没想到,她这个一直冷眉冷眼的丈夫如今竟然也会学别人的神情了,还将武定侯「眉毛都要掉了」的样子学得活灵活现。 她只听到了一半,便不由得伏在何睦的肩膀上笑出声来,直到笑出了眼泪。 等她笑罢后,见何睦已经学说的差不多了,又忍不住提出疑问:「那老二和老三就这么生受了?」 「他们不生受还能怎么的?」何睦笑道。 「他们本就是得知林氏诊出了身孕,我却趁机在后宅大动手脚,这才找上彩云轩的门,喊我去前院说话儿。」 「他们为的便是想给我扣个大不孝的帽子,说我趁着继母身子不好,便给继母捣乱,打了继母的脸,再逼我认错说以后不这么做了。」 「那他们便是林氏的孝顺儿子了吧?」 「难不成他们还敢叫他们的母亲挺着大肚子掌管中馈,再给自己也顶个不孝的大帽子?」 既是何睦丝毫不费力气、便替妻子将中馈大权拿到了手中,而顾欣湄得了中馈大权的第一日,便叫管事娘子们理解了连坐法的可怕,随后的第二日除夕便过得异常顺遂,面上的和美还超过了往年。 等到了除夕晚宴的时候,也不曾再出过类似小年夜那天的事儿,酒桌上又是怎么一个热闹红火了得。 只是顾欣湄就坐在林氏身边,又时常假作体贴的替林氏布菜,她又怎么看不出林氏眉眼间偶尔划过的不甘心? 好在不止是顾欣湄知道,林氏自己也知道,自己那两个亲生儿子如今几乎就握在继子何睦手中,不单是前程,或许还有小命儿。 虽说等小汪氏进了门,林氏还能再替何源斡旋一番,待到秦子盈这个安国公府嫡长女过了门,亦能替何汾添些分量,两个儿子或许也能谋到些前程,可那毕竟还要等不是么? 因此上昨日武定侯打发总管家郑叔去林氏那里,又仔细交代了一番转交中馈事宜,林氏连个磕巴都没打。 要知道武定侯可不止是何源与何汾两个儿子,他还有何睦这个嫡长子。 何睦又不单是侯府世子,是五城营的副都指挥使,膝下还有福哥儿这个侯府嫡长孙。 林氏却只有何源与何汾这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不但都没娶媳妇、没生孙子呢,也都没有功名,更没拿到朝廷的荫恩。 那么林氏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跟何睦作对? 那不是拱手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送进何睦手里,任他搓扁揉圆? 两个儿子可是为了她才去跟何睦要说法的,她不心疼儿子谁心疼?! 当然她也想过,她既有了身孕,中馈又给了顾欣湄管着,她若是不甘心,完全可以在除夕这一天随便闹个肚子疼,假作吃坏了什么东西。 她便能在一天之间就将那大权依旧夺回自己手中,而何睦却毫无办法可用——这明明是他媳妇做错了事,他还敢替媳妇狡辩? 可林氏却是个最能忍的人。 她当年可不止忍了程敏六年,她才嫁进武定侯府时,还忍过婆母十年。 第三十二章 至于最近半年多她总是有些操之过急,随后又频频吃亏,也是因为程氏之死令何睦起了疑心,便处处跟她作对,甚至有时是刻意挖了陷阱给她跳。 那她如今就必须忍,她不急在一时。 万一她又在这个除夕晚宴上过于急切,急着将中馈大权从顾欣湄手中夺回来,就假作吃坏了东西陷害顾欣湄,谁敢断定何睦不会当时翻脸? 更别论何睦这个媳妇可不是程氏了,这顾氏可比程氏难对付千倍万倍! 林氏便在顾欣湄又一次亲自给她布菜时,对顾欣湄慈祥一笑。 「身后既是站着这么些个丫鬟呢,布菜斟酒的事儿就叫她们来吧,老大媳妇你也好好用些酒菜,不用总顾着我了。」 顾欣湄其实本就不愿干这种事,叫她这般殷勤的伺候个死敌,真比要她的命还叫她难受。 这还是头开宴席之前,叶嬷嬷悄悄教给她的,说是为了防着林氏生事。 「万一她心中不忿郡主夺了她的权,选在这除夕宴上发难,她只需装出吃坏了东西的样子,郡主便有一千张口也说不清了。」 「因此上郡主不如每给她布上一道菜,便也照着原样给自己布上一道,她吃您也吃。」 「这样即便她敢喊她吃坏了肚子,郡主和她用的一样,郡主怎么没事?也就轻轻松松便将自己择得一干二净了。」 可现如今林氏却不叫她布菜了,顾欣湄虽然如了愿,不用她再违心伺候仇人,却也不能忘记叶嬷嬷的嘱咐不是么? 她便轻轻侧了头,给身后的画眉与画扇悄悄打了个手势。 这般等到林氏的大丫鬟芳草承担了给林氏布菜的差事,不论芳草去夹了什么菜,画眉与画扇也去夹什么菜,再照样布给顾欣湄。 林氏既是个非常细心的人,没片刻也便发现了画眉与画扇的目的,这根本就是她吃什么,顾欣湄就吃什么。 林氏心头不禁泛起了几丝苦笑,苦笑于继子这个媳妇还真是鬼得很,身边的下人也鬼得很。 那她若不是愿意忍让些日子,等过些日子再发难,而是今日迫不及待还击了,她分明是自己眼睁睁的跳进了大陷阱里啊…… 只是林氏到底不知道,昨日何睦便已在顾欣湄的催促下派出人去,寻找那个给她诊脉的郎中去了。 因此上即便她今日不发难,她这一胎真正的胎相究竟如何,也早就掌握在了何睦与顾欣湄夫妇手中,两人也早就有了提防。 要知道那老郎中本就是介乎于郎中与江湖骗子之间,诊脉治病的本事是真有,这些年来却也没少仗着这个本事,收取了无数病患家里的各种封口费甚至害人费。 等他突然落进了几个精干侍卫与长随手里,又被常忠等人直接带到了东杨树胡同的小黑屋里,饶是他牙口再硬,他又怎会不害怕? 他也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当时便将林氏的胎相来了个竹筒倒豆子,说是孕妇怀胎时情志太过忧虑,也便影响了胎儿的健康。 外加上林氏年纪偏大,自身体质就不算很好,这胎儿随时都会有停止生长、再自行滑落的可能,甚至会成为死胎或者畸胎。 如今顾欣湄再回忆起那郎中的话,外加上她就坐在林氏身边,也不用再给谁布菜了,她便时不常悄然打量起了林氏的脸色。 林氏本就出身偏低,行为举止在嫁进侯府后虽也有所长进,却也做不到完全像个贵妇人那般优雅。 顾欣湄时而便能瞧见她张开的嘴,以及她的舌苔与舌底几根血管的颜色。 而这大花厅又点着无数牛油巨烛,光亮胜过白昼,顾欣湄也能瞧见林氏眼白泛黄,黄中亦有些血丝无比清晰。 她便垂头打定了主意,等这场除夕宴到了尾声,她一定要出声请林氏早些回正和堂歇着,像那守岁一类的事儿,交给他们这些年轻人做便好。 只因她单凭「望闻问切」的「望」字便已经断定,林氏昨日虽然看似顺从的将中馈交给了她,今日直至此时也不曾发难,可能并不只是能忍,也是着实有些心有余力不足。 若偏要强撑着这种身体发难,那可不单是落胎的事儿了,还很可能要命,想来林氏也从郎中口中得到了这种警告。 那么顾欣湄当然愿意看到林氏等回了正和堂再落胎,离得她远远的,而不是在这个花厅里围炉守岁的时候…… 顾欣湄既是打定了主意,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便吩咐一边服侍的丫鬟们给女眷这一桌先上了主食。 等林氏缓缓用罢之后,正在用帕子轻轻擦拭嘴角,她就轻笑着对林氏开了口。 「虽说从昨儿起便不用夫人再为家事忙碌了,我瞧着夫人的面色还是颇为疲惫呢。」 「不如我这便喊几顶软轿来,叫两位妹妹先将您送回正和堂吧?」 顾欣湄这个提议当然是为了少给自己找麻烦,可无论如何,这个提议也是为了林氏好不是么? 就算林氏已经注定了要滑胎,若在这会儿出了这种事,依着武定侯那个性子,还指不定会怎么想呢,毕竟这是除夕年夜,见血可不吉利! 更别说林氏既是胎相不好,便该好好养着,不能太过劳累,否则等真滑了胎,那就是要命的事——顾欣湄再想要林氏这条命,也不能在今天。 可就是她这么一番话,却当时便惹怒了何梦涵。 这位大小姐顿时便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指着顾欣湄的鼻子训斥起来:「大嫂真是无礼!」 「今儿可是除夕大年夜,宴席才开了半个时辰,你竟敢张嘴就撵母亲走?」 「我知道如今这个家是归你掌管了中馈,可你的辈分还摆在这里呢,哪里就轮到你张口命令母亲了!」 其实何梦涵昨天去了趟彩云轩,又被顾欣湄敲打了一番,还当时便知道父亲亲自夺了母亲的管家大权,就已经打定主意不再跟她大嫂对着干了。 否则她当时也不会异常柔顺的拉着妹妹迅速告辞。 可母亲往年都是在花厅里陪着一家人一起守岁的啊!今日大嫂却要将母亲撵走,这是完全不将母亲当做长辈敬重了么? 母亲再是父亲的续弦,也不是大哥的生母,可给这个家生了四个儿女! 那她何梦涵即便不再祈求大嫂替她寻觅个好姻缘,将来出嫁后也不再指望大哥大嫂撑腰,她今日也得替母亲出这个头! 顾欣湄不由得万分惊愕与疑惑。 她明明是好意,怎么却惹来小姑这一番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话? 只不过她旋即就想起了过去的每年除夕,除了她和何睦与这个家格格不入,每每都借口孩子还小、熬不得夜便提前走了,剩下侯爷与林氏,何源与大汪氏夫妇,何汾与何家姐妹,总是其乐融融的一起守岁。 那么何梦涵眼下这番怒气想来也是嫌她擅自做主了,做主不许林氏留下守岁了? 这其中或许还有迁怒,迁怒于她昨日夺了林氏的中馈,今日便拿着这话说事儿? 顾欣湄想明白了个中关节,不怒反笑:「大妹妹从我哪句话里听出来,我这是要撵夫人走?」 第三十三章 「你可是夫人的亲生女儿,今年也不小了。」 「可你却偏偏不知道妇人怀着身孕最易疲惫、也最受不得劳累,也不知道体贴自己的亲娘,我就索性再告诉你一遍。」 何梦涵本就是个沉不住气的脾性儿,方才发难发得急,便忘了她母亲是个孕妇了。 此时被顾欣湄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来这回事儿。 她的脸色立刻红了起来,神情也极是尴尬,只是若叫她这就跟顾欣湄低头认错,她又拉不下面子来。 她便转头看向林氏,想问问林氏是否还撑得住。 若是母亲真觉得有些疲累,她便与妹妹陪着母亲一起回正和堂,大不了叫母亲躺下歇着,她和妹妹陪在一边守岁也是一样。 怎知林氏却是从听了顾欣湄那番话后,便以为顾欣湄看穿了她的胎相不好,这才拿着那话试探她,问她要不要提早回去歇着。 林氏便白了脸,外带着前天夜里闹鬼,她本就没睡好,昨天夜里又暗自生了些不甘心的闷气,神情也有些恍惚,甚至连何梦涵挑衅顾欣湄的话都不曾听清。 何梦涵不禁被母亲的神情吓得够呛,顿时将要问的话都吞了回去。 随后她也不得不连声对顾欣湄道,大嫂这便叫人备软轿去吧,我和妹妹这就服侍母亲回去。 等她说罢这话,她看向顾欣湄的神色也放软了,甚至还带了几分愧疚,几分哀求。 大嫂说的还真没错,母亲分明就是累到了! 偏她以为大嫂得了中馈大权便趁机挤兑母亲,还张口便责备起大嫂来! 只不过……母亲也真是的。 母亲膝下明明都有两儿两女了,年纪也快近四十岁了,怎么偏偏这么不精心,竟然又怀上了个老五!? 要知道她何梦涵虽然只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这几年也没少和闺中密友走动,见面时也不少偷偷聊起各家后宅的趣事。 她却从没听说过谁家的贵妇人膝下儿女双全,像母亲这样的年纪还怀了身孕的! 人家可都会保养着呢,也都惜命着呢,谁会人到中年还这么不小心? 再说她何梦涵可还没议亲呢。 这若是过些日子有人上门说亲,却听说她母亲三十八岁还怀了身孕,还指不定怎么笑话武定侯府,甚至不愿意再求娶她呢! ……随后也就是一刻钟左右,软轿已经备好。 何梦涵便带着对顾欣湄的愧疚、对林氏的些许埋怨离开了花厅,与何亦涵一起服侍林氏回了正和堂。 她又哪里知道,顾欣湄一直都在观察她的神情,也清晰的捕捉到了她对林氏那一点小小不满。 只是顾欣湄也知道,这会儿并不是她胡思乱想、甚至想辙利用小姑对付林氏的时候,那娘儿仨既然已经离开,这花厅里可只剩下她一个女眷了。 她也就绕过隔在两桌之间的大屏风,去跟武定侯道了告退。 「左右在哪儿都是守岁,这花厅既是足够轩敞,还请侯爷与世子爷、二爷三爷慢慢用些酒菜,父子几人多热闹一会儿,我先告退了。」 武定侯这才发现林氏已经带着两个女儿走了,便对顾欣湄挥了挥手叫她尽管离开,却也不忘叫她吩咐仆妇们管好火烛。 「这可是你当家后的第一个大年,万万不能出一点纰漏。」 顾欣湄忙屈膝轻笑:「媳妇正打算离开花厅便在后宅巡视一番再回彩云轩呢,侯爷放心吧。」 心里却忍不住对她这位公爹与两位小叔鄙视起来——她一直以为武定侯是异常在意林氏的,两个小叔也是非常爱重林氏的。 敢情就因为何睦昨天发了一次威,这父子三人便忙不迭围着何睦转起来,连林氏何时离开的也不知道,更不曾听见何梦涵还发了一次飙?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或许就能靠着何睦的威严、彻底拦住这父子三人被宁王府勾搭了去,不是么? 顾欣湄与林氏本就是死仇,林氏再怎么被武定侯和两个儿子忽视,她也不会替林氏叫屈,相反还有些窃喜。 外带她想通了那父子三人围着何睦转的好处,她便面带笑容、脚步轻松的离了花厅,出门上了早就备好的软轿,叫仆妇们抬着她巡视起了后宅来。 如果说顾欣湄昨日宣布的连坐法、当时便替她拿住了管事娘子们的命门,如今在这除夕大年夜里,她又亲自巡视起了后宅,那些并不曾前往彩云轩听她训话的寻常仆妇,也便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位世子夫人的严厉与认真。 如此等顾欣湄每巡视到一处,仆妇们便恭谨非常,个个连声应道请世子夫人放心,我们必会小心当差,不会出一星半点的纰漏。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早就暗中归顺了何睦的人,顾欣湄每走到一处,都能从话语的暗语中认出一两个。 她就越发放了心,却也不忘谆谆告诫众仆妇们,她不但有赏有罚,还是重赏重罚。 「我之所以信奉这个,是我父兄教我的,说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罚之下虽也有不怕死的人,却只是极少数。」 「因此上今日我也不听你们对我的承诺,我只看结果。」 「若是大家当差当得好,明日便是大年初一,咱们先来一个开门红,对今夜尽忠职守的仆妇我自有重赏。」 「将来每个月的月底也会评选出五个差事办得好的人来,个个不会亏待。」 「另外每月月底也会评出三个不好好当差做事的人,再给予重罚。」 顾欣湄本就从不看重金钱,也从不会抠抠索索,如今却仿佛刚刚明白了金钱的好处,那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说喜姐儿和福哥儿的那两个乳母,当初便是被林氏与汪玉竹用重金收买了的吧? 她顾欣湄过去再不擅长在后宅打滚儿,有样学样还不会么! 她也便早早打算好了,为了尽早收服后宅这些仆妇,又是在林氏手下当了许多年差的仆妇,也唯有用重赏重罚开路了。 要不然她又怎么放心在正月过后便将一双儿女接回来? ……这般等她将后宅全部巡视完毕,已是整整一个时辰之后。 好在她的软轿里点着熏笼,身上也披着红狐大氅,怀中抱着手炉,外带她身体底子好,并不曾觉得冷。 虽是如此,等回到了彩云轩,她也连忙叮嘱画扇点上红泥小火炉,给方才一路跟着她巡视的肖嬷嬷和画眉煮一碗热热的姜糖水喝。 待肖嬷嬷二人喝了姜糖水,又劝着她也喝上一碗,何睦还未回来,顾欣湄便索性告诉画扇,不如别将那小火炉撤下去了:「咱们主仆围炉煮茶守夜吧。」 画扇顿时拍起了手,直道郡主这主意好。 「不如我干脆再跑一趟大厨房要些小菜来,再将世子爷在梨树下存着的美酒挖出两坛子来?」 顾欣湄扑哧就笑了。 那七八坛子酒还是她身为程敏时亲自酿的,既是梨花酒,也就埋在东边那株梨树下,何睦一直当个宝舍不得喝。 其实她只是配药和药拿手些,酿酒却是个新手,那些梨花酒哪里算得上什么好酒? 到了画扇这丫头的口中却成了美酒了! 只是也不等她点头,肖嬷嬷已经沉了脸,连声道画扇你别胡闹。 第三十四章 「我可听说那几坛酒是……先夫人留下的,万一……万一世子爷不高兴我们擅动他的东西,你这不是给郡主凭添麻烦么?」 肖嬷嬷并不愿在这喜兴的大年夜提起这个,这种话实在太煞风景了。 可谁叫画扇那丫头竟惦记起了世子爷的酒,还极有可能惹了麻烦? 画扇本来并不知道那些酒是程敏酿的,只是听原本就在这院儿里服侍的小丫头提过一嘴,说世子爷在梨树下头藏着很多好酒,世子爷自己也舍不得喝呢。 虽说自家郡主只是个续弦,又是才嫁进门没多久的,画扇既总进正房贴身服侍,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世子爷对郡主极是爱重。 今夜又是大年夜,为了围炉守岁,喝他两坛酒又何妨——她这才冒冒失失就生出了这么一个提议,眼下又被肖嬷嬷训斥了。 画扇顿时就拧起了眉头:「原来是这样?」 那么那个小丫头故意在她面前提起了那些美酒,又颇有怂恿她悄悄挖出两坛的意思,却偏偏没告诉她那些酒的来历,这是没怀好心呢? 那小丫头不过十来岁,也敢挖坑给她跳,还连自家郡主都算计上了,这是活腻了不成! 画扇便不由得撸胳膊挽袖子,当时就想冲去后罩房将那小丫头从被窝里拎出来,再好好抽她一顿。 可再想到今儿这种日子口,若真将那小丫头打得哭爹喊娘,还不够堵心的,画扇又怏怏的收回了脚步,又怏怏的将袖子都放了下来。 顾欣湄见状不由得在心里叫了声不好。 她是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所以才不怕跟何睦提起程敏,可架不住身边这些人不知道啊。 那若叫这些嬷嬷丫鬟心头对程敏生了心结,又屡屡都不敢碰触这个,日子久了,这些人岂不是对何睦、对喜姐儿与福哥儿都会生出防备? 一旦嬷嬷和丫鬟们对那父子三人生了隔阂,那可不大好消除了! 想来林氏打得也是这个主意,便教那小丫头暗地里给画扇下了套儿! 她便轻声笑道,嬷嬷的话虽然有些道理,我倒觉得我们不妨试一试。 「不过是两坛子酒罢了,白放着也是死物儿。」 「若是我们将它挖出来喝了,世子爷也觉得喝了它才物有所值,并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呢?我们今后便更加放心加安心了。」 「反之若是他发了怒,我们心里也好都有个准谱儿,知道他不喜欢我们主仆碰触与先夫人有关的一切,我们往后行事也好有个参照不是?」 「还有那个告诉画扇梨花树下埋着酒的小丫头,我们也不知她到底是闲聊还是故意给我们挖坑跳呢。」 「等明儿画扇不妨告诉她,我们将世子爷的酒挖出来喝了两坛,世子爷当时就发了脾气,甚至不顾今儿是大年夜。」 「再差了专人盯着她,看她会不会寻空儿给林氏报信儿领赏去,这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虽说她才过门后那几天,便借着徐嬷嬷和画扇的「病」做引子,打发了好几个林氏安插在这院儿里的仆妇,可谁知这彩云轩是不是还有林氏埋下的钉子? 就算她能将这些钉子拔除了,她也得叫身边人早些知道,何睦爱重她并不比爱重程敏浅。 只有这样,她才能尽早消除身边下人那些不必要的担忧,也省得将来生出什么事端来,却正中了林氏的下怀。 肖嬷嬷一听倒也真是这个道理。 与其一直担心世子爷挂念亡妻,甚至因此对世子爷生出隔阂来,她们这些下人倒不算什么,左右她们又不跟世子爷过日子,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家郡主。 那还不如早早将这一切揭开,大家今后行事也就踏实了。 肖嬷嬷便笑着应了声是,不但亲自去梨树下挖了两坛酒出来,还揣了一两多的碎银与画扇一起去了大厨房。 两人这一趟便很是领回了不少的下酒菜,风干鹿肉、胭脂鹅脯是必不可少的,酱肉香肠、松仁小肚亦摆了个硕大拼盘,早就剥好的各种果仁也装了满满一个八宝攒盒。 等得何睦再回到彩云轩,早就过了子时。 他才迈步进了正房,就瞧见妻子与嬷嬷丫鬟们围炉坐着,酒意正酣的谈笑风生着。 「这酒味儿熟悉得很啊,是不是从梨树下头挖出来的?」何睦一边脱着身上的大氅,一边笑问。 「这天寒地冻的天气,泥土这么容易挖得开么?」 肖嬷嬷早就带着丫鬟们忐忑的站了起来,闻言忙屈膝回到,是老奴带人去挖的。 「之前也是担心泥土都冻硬了不好挖,便事先架了几根柴禾烤了烤。」 何睦顿时笑得越发欢快了:「我还以为嬷嬷手上也有些功夫,原来是用火烤了地面。」 言语间不但瞧不见一丝一毫的阴郁不满,随后又连声叫肖嬷嬷尽管带人回去坐下。 「难得敏敏这么高兴,大年夜也就别分什么主仆了,都热热闹闹、兴高采烈的才好。」 顾欣湄便眼见着她的嬷嬷和丫鬟们都松了一口气,肖嬷嬷的眼角更是生出几丝笑意。 只是夜已经很深,大家也都忙碌了一白天,她更是累得腰酸腿疼了,哪里还真能围炉坐一宿? 她也忙站起身来,伸手接过何睦的大氅,笑道我们已经喝了两坛酒,也该早些歇下了:「守岁不过是图个意思,差不多就得了。」 「总不能明儿一早祭祖时,我这儿却开始打瞌睡了不是?」 「倒是世子爷酒多了没有?要不要叫大厨房煮个醒酒汤来?」 「还有侯爷与二爷三爷那厢,酒喝得可尽兴?」 「世子爷是亲自将他们一一送回去的,还是差小厮送的人?小厮们可靠不可靠,灯笼点得亮不亮?」 何睦不由得失笑:「你这问题一问就是一大套,我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了。」 别看话是这么说,何睦还是高兴得很,高兴于妻子也愿意在后宅多用心了。 单只说妻子这般拉着嬷嬷与丫鬟们和她围炉而坐,主仆众人其乐融融,他过去便从未见过这种场景呢。 若是妻子早些做到这一步,想来在她出事前,便会有忠心耿耿的仆妇替她发现些端倪吧? 只是何睦早就知道,过去的事儿就是过去了,他也不愿多想。 就像他腊月二十九那天说过的那句话,他和妻子既是已经被血泪教训改变了,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就耐心的一一回答起了妻子的问题,他的酒并没多,并不用喝醒酒汤。 「侯爷是我亲自送回去正和堂院门口的,我瞧见里头已经熄了灯,便没进门。」 「老二和老三自有他们身边的小厮贴身伺候呢,他们都是大人了,哪里还用得着我。」 这时画扇也倒了半铜盆的热水来,顾欣湄就亲自服侍何睦洗了手脸,也好消消酒气。 肖嬷嬷等人眼瞧到这会儿了,世子爷也并不曾为那梨花酒生出一星不快,心里真是别提多高兴了。 众人便一起屈膝对这夫妇二人道了告退,各自去收拾残席、准备给主子沐浴的热水不提。 西次间里也就暂时没有下人在一边了,顾欣湄忍不住轻笑着告诉何睦道,肖嬷嬷可生怕你因为我们动了程氏先夫人的酒,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呢。 第三十五章 何睦笑得不行:「于是肖嬷嬷这便迫不及待的替你试探我了?」 「她对你还真是忠心得很,你好好待她吧。」 顾欣湄连忙替肖嬷嬷辩驳,说这并不是肖嬷嬷的主意,又将那小丫头、叫小海棠的在背后撺掇画扇的话讲了。 「我也是怕总有这等人在背后这般挑唆,一次两次的没所谓,可日子久了之后,难免叫我的这些陪房生出忌惮来。」 「即便她们并不敢流露,服侍起来也会战战兢兢,生怕不知道哪天就碰了你的逆鳞,将来甚至对两个孩子也不愿意尽心,我还不如索性将计就计了不是?」 「我就吩咐肖嬷嬷干脆挖出两坛子酒喝了。」 何睦不由得笑弯了眉,直道妻子做得好,再提到那个背后挑唆的小海棠,也便不那么冷厉了,只说等过了正月十五再处置她也罢。 ……只是那小海棠也不知是被林氏承诺的丰厚赏银迷花了眼,还是年纪太小不够稳重。 等到第二日一早起来,也不待画扇主动将事先编造的话跟她说呢,她便借着给画扇屋里送热水的机会,小心翼翼的试探起来。 「我听说画扇姐姐昨夜陪着世子夫人守岁来着?」 「不知世子夫人都赏了嬷嬷们和姐姐们什么好酒好菜啊?」 画扇既然已经知道这小海棠不怀好心了,也就没着急接话,而是笑眯眯的等着这丫头继续发问。 小海棠便又往画扇身边凑了凑。 「待会儿主子们可是要去祠堂祭祖的,我听说连侯爷也知道世子爷在梨树下藏了不少的好酒,还惦记着叫世子爷挖出几坛祭祖用呢。」 「要是昨儿夜里世子夫人也没喝到那梨花酒,等侯爷发话时可是个好机会。」 「姐姐不如请世子夫人跟世子爷张张嘴,趁机留下两坛来,我们这些下人哪怕尝不到半口,闻闻香味儿也是好的。」 画扇笑得见眉不见眼:「我倒不知道你这个小丫头还是个小酒鬼呢?」 别看画扇强忍着没跟小海棠急眼,她也是为了多探探这丫头的口风,心里却是忍不住将林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敢情林氏利用小海棠撺掇她还不够,叫她受了撺掇给自家郡主挖坑还不够,还拐弯抹角告诉侯爷,世子爷这里藏了好酒,要挖出来带去祠堂祭祖? 那若是世子爷格外看重先夫人留下的这些酒,岂不是立时三刻便要跟侯爷急眼了? 要是平常时候,父子之间急个眼也没什么,父子哪有隔夜的仇。 单只说腊月二十九那天,世子爷不也没跟侯爷翻脸,便将这后宅中馈顺顺当当给自家郡主抢了来? 可眼下这是正月初一,侯爷为了祭祖才跟世子爷张的这个口,要的也不过是几坛子酒而已。 万一世子爷却不同意,这成了什么人了? 小海棠哪里知道画扇心里所想,她更不知自己的用意早已被顾欣湄主仆看破。 听得画扇笑她是个小酒鬼,她便略显羞涩的笑了。 「姐姐是不知道,我娘本就是后宅里负责酒水采买的,我自幼跟着我娘,也就练出了些许的品酒本事。」 「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侯爷今日要用世子爷珍藏的美酒祭祖?」 画扇却是没想到,她不过是稍加掩饰一番,就被她从这丫头口中又掏出这么些的真话来。 林氏这是用的什么人啊? 画扇越想越觉得林氏这一定是无人可用了,这才连小海棠这种傻丫头都被当成了宝,她就越发笑起来。 「看你馋的这样儿!」 「既如此我也不妨告诉你吧,我们昨儿的确将世子爷的酒挖出两坛喝了呢。」 见小海棠立刻露出急于知道的表情,显然是上了套儿,画扇也不再卖关子。 「你是没瞧见世子爷回来后,看见我们喝了他的梨花酒,脸色黑成什么样儿。」 「他不但将我们这些下人都骂了一顿,还责备了世子夫人好几句呢。」画扇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敢情那酒……竟然是先夫人亲手酿的,世子爷一直舍不得喝,就是要留下当念想儿!」 「因此上你可别怪姐姐我没提醒你,那酒你就不要惦记了。」 「连世子夫人都因为这梨花酒受了世子爷的责怪,你一个挨屋送热水的不入等小丫头也敢惦记?」 小海棠吓得慌忙摆手,只是这惊吓也不过是装的罢了,画扇一眼就能发现这小丫头眼里还带着笑。 「这可多亏姐姐提醒了,原来那梨花酒是先头程夫人留下的? 「亏我还当是世子爷从哪儿费劲淘换来的,想哪天沾个小光儿呢!敢情竟是先夫人留下的,那你打死我也不敢惦记了!」 别看小海棠装得并不像,画扇也难免被气得不行,生气得是这小丫头还真拿她和自家郡主当傻子了。 好在画扇越是如此,也越沉得住气了,她便索性又跟小海棠略带埋怨的唠叨起来,说是不过几坛子酒而已,世子爷至于这么小心眼儿么。 「难不成先夫人就留下这么几坛子酒,再没留下别的了?」 「我们郡主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怎么就连几坛子酒都比不上了,除夕夜还闹了个没脸?」 「姐姐说的正是呢,先夫人再好,也……早化了黄土不是?」小海棠颇为义愤填膺的附和道。 「更别论先夫人怎么跟现在的世子夫人比?论模样论家世哪一样比得过?」 「偏偏世子爷竟是个心里只有原配的……」 等小海棠拎着铜壶跑了,说是还要再给其他人送开水去呢,画扇顿时掐着腰冷笑出声。 那该死的林氏! 要不是郡主早就料到小海棠是林氏安插进来的,一心只想挑拨郡主和世子爷闹矛盾,还不得中了这毒妇的奸计啊! 好在世子爷压根儿就没在乎那梨花酒,对自家郡主也不比对先夫人差! 也好在郡主并不是个要跟死人较劲的,也知道和世子爷好好过日子,一心往前看要紧! 不过再想到侯爷也被林氏挑唆了,画扇便连忙打开门,喊来个睿王府带来的陪嫁小丫头,吩咐那小丫头将小海棠盯死了。 她自己又慌忙回了屋,匆匆洗了洗脸换了衣裳,便快步出了门直奔正房而去。 「你说林氏还撺掇了侯爷,叫侯爷跟世子爷要几坛子梨花酒祭祖?」顾欣湄听了画扇的回禀便愣了。 连画扇听说了这消息后都匆忙赶来报信了,顾欣湄当然也知道林氏是什么用意。 林氏不就是很明白何睦对程敏的感情,便意图拿着几坛梨花酒做文章,好挑唆得何睦与她不合,又与侯爷发生口角么? 可是何睦哪里是这么小气的人? 就算她顾欣湄真不是程敏,当初何睦不也答应替她翻翻程敏的医案,好将宋阁老夫人的脉案翻出来,再将药丸的秘方送给宋府? 那这话就还是昨天夜里那句话,不就是几坛子酒么?何睦怎么就至于不舍得了,还因此上了林氏的当? 再者说了,如果连武定侯也愿意拿着那梨花酒祭祖,并不嫌弃不是好酒上不得台面,这也是抬举何睦甚至程敏不是? 这分明是个好事,何睦怎么会不答应? 第三十六章 却也就是顾欣湄愣神之间,何睦就在一边提醒起了妻子,他一边洗脸一边笑道,你既不是林氏,你哪知道她转得究竟是什么心眼儿。 「在她心里我不就是个白眼狼,任什么都舍不得么?」 「我舍不得我生母的嫁妆白白便宜了别人,我舍不得该我这个嫡长子继承的爵位给了兄弟,我舍不得我的妻儿受她一点气一点苦。」 「因此上她可不就以为我连几坛子酒都舍不得,再在这大过年的为了几坛子酒,和你、和侯爷吵起嘴来么?」 何睦其实很想说,林氏想来也是知道他与程敏伉俪情深,便认为他必会舍不得将亡妻留下的东西送人。 可惜林氏终归想不到,顾欣湄就是程敏;敏敏既然回来了,他何睦哪里还会舍不得那几坛子酒呢? 只是碍于这正房还有顾欣湄的丫鬟在,何睦到底没将这话说出口,这种话等他与妻子独处时再说也罢。 顾欣湄登时也笑了,笑道何睦说得对。 「被你这么一指点啊,我算是真正知道什么叫以小人知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也便转头吩咐画扇,叫人听着外头动静。 「一旦侯爷真叫人传话来,你就赶紧带人接着用柴禾烤地去,早点将酒坛子挖出来,也省得耽误祭祖的时辰。」 等画扇应声去了,顾欣湄这才对何睦冷笑道,等那梨花酒摆在了祭祖的案几上,她必要记着这一幕,改日好拿话戳一戳林氏的心窝子。 「程敏人都死了,她酿的酒却摆在了祭祖的台子上,也不知林氏会怎么想啊?」 这大正月初一说起来并不适合说这种话,什么死啊活的。 可那林氏也实在欺人太甚了些,区区几坛子梨花酒也要拿来大做文章,还偏偏选了祭祖的时候。 难不成林氏这是还记着程敏刚死时,何睦天天喊着要么分家、要么除族的话呢,又惦记着拿这话在先祖牌位前给何睦上眼药? 殊不知先祖也就是个牌位,就算真是开了眼,要惩治些不肖子孙,惩治的也是林氏! 何睦这时候已经洗好了脸,用大手巾擦干脸上的水之后,就迈步进了内室,又连声喊着妻子帮他梳头。 等他在妆台前坐好了,这才笑对镜中的妻子道:「林氏倒是想去先祖面前寒碜我,给我告状呢。」 「可是你忘了,女人不祭祖。」 「因此上若叫我说呢,你平日里也不用计较她这些小心计,再气坏了自己个儿,你只管雷厉风行的给她还回去就是。」 顾欣湄给他梳头早就梳惯了,手上再娴熟不过,也便一边给他通着头发,一边又想起她昨晚悄悄看过了林氏的面色。 她就忍不住神色一凛:「眼下这当口你可别撺掇我。」 「我倒是也想还手呢,可只要她这一胎不落下来,我总是不踏实,我哪里还敢轻易对她动手动口?」 「我可跟你说啊,我昨儿晚宴上仔细端详过她了,她落胎想必就是这几日的事儿。」 「在事发之前,你务必能离她有多远,便离她有多远,可别叫她趁机讹上我们!」 何睦便有些惊愕。 「那郎中不是说他来诊脉那天……那胎相虽然不太好,却也不会在近几日出事么?」 难不成是那郎中被他的人掳了去,心中恨得紧,便故意挖了这么个坑给他跳,还跟他打起时间差了? 这样他就会信了那郎中的话,随后也就怀抱侥幸心理,却眨眼就会将林氏气滑了胎? 那他前天晚上就不该叫常忠将那混账郎中放回去!竟敢骗他,真是活腻了! 顾欣湄轻轻摇头:「我们武定侯府又不是只请得起他这样的郎中,若他说了假话,可是随时都会被揭破的,那郎中未必敢骗你。」 「我猜是他来诊脉那天、虽然头天夜里闹了鬼,林氏便没睡好,当时也没出现太过严重的症状,脉象也就不大显。」 「谁知当天下午你便又在后宅动了手,先拿了垂花门上的几个婆子,又叫人擒了香草的堂嫂。」 「随后你又和老二老三对峙了起来,这一环扣一环的,可不是就将林氏又吓了个个够呛?」 「再之后侯爷还夺了她的中馈,又不是暂夺,这得是铁石心肠的人才不会受影响吧?」 要知道妇人怀胎后本就会变了脾性,动辄便容易生气,也极易忧虑,外带着饮食上的改变,动不动的呕吐厌食,这对孕妇和胎儿都是大影响。 更别论林氏怀上这一胎的时候,正是被府衙安了个「顾念前朝」的罪名之时。 那前后之间又先出了汪玉竹失踪的事儿,随后又要给汪玉竹报丧出殡,好尽早掩饰真相,以免带累了武定侯府的声誉。 就算林氏真是铁打的,这些年也早养娇了,她哪里受得了这几个月都不停的劳累与惊吓,还有那满肚子的委屈! 何睦点头:「我虽不懂医,却也明白忧伤惊惧最伤情志。」 「好在头午的祭祖不用她出面,等这元旦礼节都进行罢了,我就要带着你出去拜年,明儿又要陪你回娘家去,这几日并不用在她跟前儿转悠。」 这时这夫妇俩就听见画扇在外头回禀说,侯爷果然叫人传话来了,说是请世子爷挖出三坛好酒来,以备祭祖之用。 顾欣湄应声说知道了,便叮嘱画扇尽管带人这就去挖:「只是小心别伤了那几棵梨树的根。」 画扇听得自家郡主都不用世子爷说话,就已做得了这个主,立刻笑着转身去忙碌了。 内室里的顾欣湄却是突然咦了一声,手就搭上了何睦的肩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事情没对我说?」 武定侯府又不是备不起祭祖的酒水和三牲了,这可都是腊月里就提前备好的东西。 那么就算武定侯再怎么被林氏挑拨了,说是何睦这里藏着好酒,武定侯也不是这种小气人,非要从长子手里抠出些好处才算完啊? 何睦顿时便有些歉疚,歉疚得良久才开口:「是我……昨儿夜里陪着侯爷守岁时答应了他,说是等过了正月便先给老二找个差事。」 顾欣湄就笑了:「你这是怕我怨恨你,说你敌我不分,不该给林氏的儿子找差事,就一直寻思着怎么跟我开口呢?」 「而你虽然答应了侯爷这个恳求,是不是也趁机提出要用程敏酿的酒祭祖了?」 「这样你也好趁机再一次在何氏族中做个提醒,说程敏死得冤,将来叫林氏偿命时,也好多获得些支持?」 「至于林氏撺掇侯爷跟你要酒,也不过是正中了你的下怀了吧?」 见何睦一脸的惊讶,惊讶于她竟全猜中了,她便忍不住略带娇嗔的埋怨起他来。 「亏我昨儿离开花厅时还想,你既是才跟老二老三对峙过,昨晚还愿意与他们一起陪着侯爷守岁,想来也不用我特地提醒你,早点给他俩谋个差事以便能好好看住他们,也省得他们站错了队。」 何睦越发惊讶了。 敢情妻子竟跟他想到一处去了,觉得只要给老二老三谋了差事,就能更好的管制他们? 他却以为妻子因为与林氏的仇恨会埋怨他,不愿他插手老二老三的事儿,便至今才敢开口? 第三十七章 他就翻手从自己的肩上将顾欣湄的手拿了下来,又紧紧握在自己手中。 「是我小心眼儿错怪你了。」他沉声跟妻子道歉道。 「我若是早知道你也想通了这事儿,知道给老二老三找个差事更好,我早就跟你讲了。」 何睦就算是个铁人儿,浑身上下又能打几根钉;后来有了那个百密一疏便一点不奇怪。 可也正是因为这个,即便程敏已经重生为顾欣湄,如今他也还是习惯了独自筹谋。 他以为只要自己越来越强大,完全可以叫妻子只管坐享其成,也保证再不会出现什么漏洞。 顾欣湄这般一想,立刻想明白了错出在哪里,错就错在他们夫妻二人还是缺少沟通,她忙笑着摇头。 「这怎么怪得着你?过去我不就是这样子,不愿意在这些事上动脑筋,便总累你替我筹谋着一切……想来你也是早习惯了,叫你立刻就改也改不掉。」 「可是我既然回来了,你也知道我长进了,你再强大,也没有夫妻同心的力量大不是么?」 「因此往后再有事,你不妨与我多商量,就像……我头些日子还没嫁给你之前,我有事不都是与你商量的?」 这般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后,何睦便出发去了前院,与他两个兄弟陪同武定侯一起去了何氏族中祠堂,好进行新年祭祖事宜。 彩云轩便留下顾欣湄一人在内室笑了片刻,笑她终于叫何睦彻底明白了,什么才叫真正的「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这同心并不只是说夫妻恩爱,也不只是说心往一处想,最最要紧的还是得多多沟通,如此才更方便互通有无。 等她这般笑罢了,转头便瞧见自己妆台上的那支鸽子血簪子。 她脑海中突然一动,便又想起了昨日就从心头滑过的一个念头,那便是她发现何梦涵竟然仿佛对林氏的身孕有所不满。 林氏虽然只是个续弦,却是何梦涵的亲娘啊,哪有亲生女儿不愿意叫亲娘怀孕的? 就算林氏也不是何梦涵的亲娘,何梦涵也马上就要出嫁了,不论林氏生男生女,也影响不到何梦涵嫡长女的地位啊? 顾欣湄正百思不得其解,徐嬷嬷进来了,说是丫鬟们和这院儿里的下人们全都凑齐了,打算在院儿里给郡主磕个头拜年呢。 她也就暂时放下胡思乱想,叫徐嬷嬷身后的画扇、画眉等人端了早就装好赏钱的小笸箩,等她披上了大氅,便出了正房来到门口回廊下。 赏钱是前几天就叫肖嬷嬷出去专门换好的崭新铜钱,还有新打的花样银锞子,福瓜、福豆和花生。 前来拜年的仆妇们跪地说了一套吉祥话,便每人都得了一串用红绳穿好的十二个铜钱,外带两枚五钱的银锞子,整个彩云轩便越发喜气洋洋起来,怎么一个热闹了得。 顾欣湄却是顾不得这种热闹了,她拉着徐嬷嬷便又回了内室,进屋就沉声跟徐嬷嬷请教起来。 徐嬷嬷听罢顾欣湄的疑惑也糊涂了。 她倒是也听说过,有的人家会有年长的儿女不愿意叫母亲再怀孕生孩子的。 可那种年长算什么年长?那都是五六岁的孩子争风吃醋,怕母亲生了弟弟妹妹便不再喜爱他们。 武定侯府的大小姐今年却有十五了,说是四月便及笄,这样的女孩儿却不愿意叫母亲生个弟弟妹妹,这缘故可稀奇了! 只是徐嬷嬷也不是个笨人,她也知道若是何大小姐真不愿意叫林氏怀这一胎,自家郡主便有无数文章可做。 徐嬷嬷便轻轻眯起眼:「郡主管她是什么缘故不愿意呢,只要她是真的不愿意就好!」 她徐嬷嬷可不是善男信女! 单只看郡主过门后的这十几天,林氏那一招一式全是想叫郡主不好过,她就愿意给郡主冲锋陷阵,早早弄死林氏才舒坦! 不过徐嬷嬷说罢这话,心头却是激灵一下。 她方才怎么就忘了,何大小姐可要及笄了,婚事还一点都没着落呢! 是不是因为这个,何大小姐便很怕林氏的身孕给她丢脸,继而令她找不着好婆家? 那等过几日郡主带着大小姐和二小姐出去应酬去,只需稍稍露给大小姐一个口风,说是哪家哪家夫人看上大小姐了,再过几日再透个没等正式议亲便黄了的话,顺势将缘故推到林氏身上,大小姐岂不会恨死林氏? 徐嬷嬷便又悄悄的将自己这个猜测跟顾欣湄说了。 「本来林氏已经给大小姐看好了威宁侯府,后来却又泡汤了。」 「虽说闺阁中女孩儿就不该自己操心亲事,也架不住女孩儿心里含糊不是?」 「我猜大小姐早就知道京中勋贵之家就没有林氏这种先例,这才觉得老蚌怀珠是个很丢脸的事,甚至丢脸到影响她的亲事。」 顾欣湄顿时失笑。 「我就说么,我才得知林氏怀了身孕时怎么总觉得怪怪的,却说不出是哪里奇怪来。」 林氏既是武定侯的正室,完全可以仗着身孕,壮着腰杆儿挺着肚子在后宅横行霸道,任谁也不敢得罪她。 林氏当时却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儿,直到近三个月才敢请郎中来诊脉,正式宣布这个喜讯,就仿佛是谁家的姨娘,生怕才有身孕便被正室暗害了去,这才一路藏着掖着。 顾欣湄当时甚至还起了疑心,疑心林氏是不是外头有人,这才这般有了身孕却不敢见人。 等她想起林氏的年纪,又早知道林氏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耐,这才打消了这种疑虑。 如今倒是被徐嬷嬷这么一提醒,她也想起她前一世接触过那么多贵妇人,就没有一个儿女双全、却在林氏这个年纪还怀胎的。 唯有两位年纪虽已老大不小的、膝下却没有亲生儿女,治不孕便治了十几二十年,才在近四十时怀了胎,其中一位便是现如今的京都城知府夫人。 这位知府夫人今年已经四十二了,亲生儿子才刚满四岁。 反而是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妇人并不讲究这个,莫说是近四十时有了身孕,就是四十五六再生孩子的也大有人在。 敢情贵妇人们不愿意在年纪大了再怀胎,为的就是个脸面? 「倒也不全是为了脸面,也是为了身体。」徐嬷嬷给顾欣湄解释道。 「勋贵官宦之家又不指望生上七八个儿子,干农活时多一个劳力便多一分收成,谁还拼了命的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就算有的人家信奉多子多福,给爷们儿多纳几个妾开枝散叶去就是了,哪有可着正妻一个人拼命生育的,那是正妻,又不是老母猪。」 顾欣湄险些笑得将茶水喷出来,却也不忘连连点头说,嬷嬷说得有道理。 徐嬷嬷过去并不愿意给她讲这些虽然是大实话、却颇嫌粗俗的东西。 想来也是知道她如今嫁了人,便更该懂得多一些了吧,也就不再在乎话语讲究不讲究了,只要是真正的道理,话糙理不糙。 殊不知徐嬷嬷却不只是为了给她讲道理的,而是为了将事情分析透彻,再好好利用起来。 等顾欣湄再听徐嬷嬷将那初成的计划给她讲了,说是不妨利用一下大小姐心中的不满,她便抚掌轻笑起来。 第三十八章 「嬷嬷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只是她到底也没敢跟徐嬷嬷讲,就凭林氏现在这个身子骨,一旦落胎,林氏也就彻底成了个糠心儿大萝卜,从此可能就要病病殃殃半辈子,甚至因此没了命。 既是主意已定,等何梦涵携了妹妹何亦涵来彩云轩给顾欣湄拜年,顾欣湄也就留这姐妹二人多说了几句话。 她先是问了问这姐妹俩的新衣裳可都做得了:「这正月里的应酬太多了,若只是三五套衣裳,可未必应付得过来。」 「早之前也没定下要由我带着你们出去应酬,等定下来后日子又有些赶,万一你们也觉得衣裳不够穿,可得早些跟我说话,我也好安排针线上加班加点给你们赶制。」 顾欣湄之所以说出这话来,便是她早知道武定侯府应酬并不算太多,头些年正月里的春宴,能给武定侯送请柬的也不过是三四家,其中还要算上林氏的娘家。 而她虽然头些天便在林氏面前答应了,要带两个小姑多出去应酬应酬,林氏也未见得信她。 外带着林氏最近操心劳力,哪里会将全部身心都放在两个女孩儿身上?就按着头些年的惯例打发这姐妹俩也是极可能的事儿。 果然,何亦涵听罢顾欣湄的提醒便惊呼出声:「今年正月里竟有这么多应酬么?三五套衣裳也不够?」 何亦涵说罢这话又转头看向她姐姐,眼神里既有着急惊慌,也有恳求。 想来她这是既知道衣裳不够穿,生怕丢了自家的体面,却又不敢跟顾欣湄直接开口,求大嫂立刻下令给她们姐妹赶制衣裳。 何梦涵就还给妹妹一个笑容,叫她不用着急。 大嫂这可是主动开口问起来衣裳的事儿,还说立刻就可以叫针线上赶制,她若还像妹妹一样不敢张嘴,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大嫂的好意? 她也便掰着手指给顾欣湄数起来,说是九月里做冬衣时,她们姐妹便一人得了四套,如今还有一两套是崭新的。 进了冬至月之后,又为过年要穿的、以及正月里的应酬做了四套。 「大嫂头些天送我和妹妹的衣料也在三四天后就做得了,这般算起来,我和妹妹都还有五套不曾上身。」 「若是大嫂也觉得这些远远不够,就叫针线上再给我们赶制两套也足够了。」 可是别看何梦涵话是这么说,还懂事得很,开口才要了两套衣裳,她的心里已是升起了一股怨气,怨那天明明是大嫂陪着她们姐妹去正和堂,要商量的便是正月里的应酬之事,却偏偏遇上了汪玉荷。 要不是那个汪玉荷在母亲面前拼命出风头,母亲当时也不会打发她和妹妹离开。 如今可倒好,当时没来得及说的话,后来也给忘了,她堂堂侯府大小姐,便沦落得连应酬衣裳都不够了! 还有母亲也是的,大嫂那会儿可明明都说了,正月里的春宴多着呢,就算不用她们姐妹开口,母亲怎么就不能多往心上放一放呢? 说起来还不是母亲的心太偏了,眼瞧着大嫂进了门,二哥的新媳妇却是要晚几个月才过门,便一心给大嫂使绊子挖陷阱,生怕汪玉荷过门后吃亏! 母亲这是全然忘了,她和妹妹也是母亲亲生的,母亲却只知道给二哥和三哥筹划! 顾欣湄眼见着何梦涵眼角眉梢都生出了厌烦,分明是已对林氏又生出了些许的怨气来,心头便忍不住笑赞徐嬷嬷看得清。 倒是她虽然在这个家生活了六年,却是眼下才开始慢慢摸清两个小姑的脾性。 虽是如此,顾欣湄也不会将这话挑明的,毕竟人家林氏与两位小姑是亲母女不是么? 她也就接了何梦涵的话,笑道你们既然还有五套衣裳不曾上身,我不如叫针线房再给你们赶做三套,怎么也得凑个双数才好看。 「可惜眼下已经是正月了,再不能请霓裳阁和金缕坊上门,也只能委屈两位妹妹一回,先将就将就咱们府上的针线也罢。」 「等到了春天,各家府上又是频繁的赏花宴了,妹妹们不妨眼下就替我记着,待出了正月,好提醒我将那两家喊来给你们做衣裳,也省得赏花宴时再出这类似的事儿。」 顾欣湄之所以不了解两个小姑的脾性,全赖于当年林氏将这两人管得紧,外带着程敏从来都口舌不饶人,林氏必是怕这二人在她手中吃亏,姑嫂间便没打过什么交道。 可她也知道,林氏不舍得给这姐妹二人做霓裳阁和金缕坊的衣裳。 谁叫这两家单只是一身衣裳的绣活儿,便要十几二十两银子,若是搁在侯府的针线房去做,这些银子已经又够两三身衣料钱了。 她这话便令那姐妹俩顿时生出几分雀跃,可那姐妹俩又不敢在顾欣湄面前露怯,两人便只对视了一眼,眼中全是兴奋。 再换句话说也就是顾欣湄这般大方,随时都会送何氏姐妹几个甜枣吃,便使得这姐妹俩越发拿着她与林氏做起了比较。 更别论林氏养出的孩子都自私得很,顾欣湄这一招便真的用对了。 别看林氏虽是这姐妹俩的亲娘,只要她的心还是扑在何源与何汾身上多,日子久了,终归也抵不住这种比较,更敌不过顾欣湄刻意的拉拢示好。 这般等到了中午,前往族中祭祖的爷儿几个也回来了,顾欣湄便张罗带着两个小姑前往大花厅用午膳。 因着日头还好,北风也停了,姑嫂几人便没叫软轿,而是只吩咐了一顶软轿前往正和堂接林氏。 等走在前往花厅的路上,顾欣湄便悄悄叮嘱何梦涵,说是她前几日也得了信儿,等到过几日的各家春宴上,很有几位贵妇人打算给自家男孩相看一番。 「这春宴赏花宴本就是为了这个,说起来你也肯定懂些,要不是这个缘故,我也不会担心你的衣裳首饰。」 其实何梦涵最近可没少跟顾欣湄起口角,虽说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若叫她就此相信顾欣湄这位大嫂是真心对她好,她也不信。 大哥可不是她的亲大哥,和她隔着肚皮呢。 好在她也明白,姑嫂间若是生出了争执,是每个新媳妇的忌惮。 她大嫂对她这么热心,也不过是为了早点将她嫁出去,再嫁个好人家,就省了后宅好些事——至少不用怕这么大的小姑迟迟不嫁,留在家里屡生口角。 她也便乖巧又略带羞涩的点头道,多谢大嫂为我费心了,我都听大嫂的。 顾欣湄便又笑道,既是衣裳首饰都有了着落,我从明儿起又要很忙碌,我也不妨这就提醒你一声,等过几日到了春宴上,你可不要张口就提起夫人的身孕。 「还有咱们后宅的中馈如今已经归我管了,这等小事你也莫要跟旁人提起,以免叫人看轻了你去。」 「你是不知道那些贵妇人有多挑剔呢,女孩儿的娘家母亲当不当家,在她们眼里可是有挺大区别的。」 顾欣湄虽是成心挑拨何梦涵,想借着何梦涵对林氏怀了身孕的不满做些手脚,却也不敢太落人口实。 更别论拉着没出阁的小姑子讨论身孕这种事,好说不好听,她也便只将那有关身孕的话一带而过,重点落在了中馈之上。 第三十九章 何梦涵却是一听便懂了,她昨日那个担心原来竟是真的。 怪不得她从未听说过谁家贵妇人在母亲这个年纪又怀上身孕,这还真不是她白白担忧,这根本就是个丢脸的事儿。 还有大嫂刻意跟她提起的中馈,她也明白得很。 谁家说媳妇不愿意说个亲家母正当年、手里一直掌握后宅大权的呢,这样的两家结了亲,将来的互相扶持力度也会更大。 说起来母亲在侯府管了多年的家,新过门的大嫂又不是母亲的亲媳妇,要不是母亲有了身孕,身体不够好,又怎么会甘心将中馈交给大嫂。 这一切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还不是母亲太糊涂,将来还很可能影响她何梦涵的亲事! 何梦涵便因此懊恼得很,心中越发对母亲生了隔阂,却因为眼下这日子口儿,一点也不敢表露。 她只是耐心的听罢顾欣湄所有提醒,又仔细记在了心上,亦不忘对顾欣湄连声道谢,直道大嫂有心了。 午宴散了后,何梦涵再回到自己的小院,这才忍不住心头的不满,只拿着几个丫头撒了一肚子恶气方才罢休。 待她歇午觉歇醒了,却是睁眼就瞧见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个锦缎包裹。 那包裹系得并不紧,就从一个角上露出几丝狐皮的白色风毛,那风毛出得极好,颜色又雪亮雪亮的,一丝杂毛也没有。 何梦涵便一边伸手取过那个包裹来,一边招呼身边的丫鬟进屋来,打算问问那包裹是谁送来的。 午宴时母亲还是受了身子的拖累,很有些怏怏的打不起精神来,却也没忘夸了她和妹妹一番,说是两个女儿穿了新做的衣裳,越发像天仙下凡了。 难不成这是母亲发现了她和妹妹身上的大毛衣裳都有些旧了,便愧疚腊月里忘了叫人再给她们姐妹做件新的,这才叫人给她送来几张狐皮? 等何梦涵的大丫鬟嫣红进来了,就发现包裹已经被自家小姐打开了,小姐一直都盯着那狐皮不错眼珠儿的瞧呢,一双手也在皮子上摩挲个不停。 嫣红便笑道,这是世子夫人两刻钟前才差人送来的,婢子瞧着小姐睡得香,便没喊小姐起来。 「来的是彩云轩的画扇姐姐,说是请小姐先看看皮子是否满意,若是满意便定了大氅的面子用什么颜色什么料子,婢子这就送去针线房赶制。」 「二小姐那里也有呢,也是画扇姐姐亲自送过去的。」 「只是二小姐嫌这白狐皮不禁脏,当时便跟着画扇姐姐去了彩云轩,又请世子夫人给她换了几块银狐皮,已经送到针线房去了。」 「画扇姐姐说,若是小姐定下来的快,针线上再加点紧,想必也能赶得上正月初六宁王府的春宴,叫小姐穿着赴宴去。」 何梦涵难免有喜有悲,喜的是这白狐皮真是一丝杂色也没有,她这十几年来也没见过这么美的皮子。 悲的是……她最近常穿的狐皮大氅还是她十三岁那年冬天做的,母亲却至今也没想起提一句,该给她和妹妹新置两件大毛衣裳了。 何梦涵也知道,自家父亲本就没个实职,若不是大哥争气,管你什么武定侯府,或许早就成了落魄勋贵。 母亲娘家又不够富裕,当年的陪嫁便薄得很,若叫母亲学大嫂这样、从私房里拿出几块皮子来,给她们姐妹每年都做一件新大毛衣裳,也的确是叫母亲为难了。 可是父亲虽然没实职,却是京都城出了名的会打理庶务,武定侯府不但不是那些只有空架子的勋贵之家,相反还很有些银钱,支应着偌大的侯府开销也不眨眼皮。 那么何梦涵又怎么会不觉得心寒,心寒于母亲这心眼儿未免太偏了。 要不是母亲全将库里的好皮毛和好衣料都送去了汪家和安国公府,给两个儿媳添彩去了,哪里就至于叫她何梦涵受大嫂这种「施舍」! 这时何梦涵再想到母亲的身孕,便只觉得身上冷得很。 这是多亏大嫂又提醒了她几句,否则等过几天出去应酬了,旁人若是问她怎么不见武定侯夫人,她必然得说,母亲在家养身子,便将带她们姐妹赴宴的事儿交给了大嫂吧! 等到那时,谁家的贵妇人还瞧得上她何梦涵! 她本就是续弦所出,母亲既出身低,又如此的不懂洁身自好,在那些贵妇眼里,她哪里还配做勋贵之家的媳妇! 何梦涵便忍不住将牙根儿咬得咯咯作响,还是嫣红在一边催促起来,才催得她想起更要紧的事儿。 「小姐?」嫣红轻声唤她:「小姐是也不喜欢这几块白狐皮么?」 「画扇姐姐可说了,世子夫人那里还有几块红狐皮呢,小姐若是不喜欢白的便尽管说,要不然可赶不上过几天的春宴了!」 何梦涵顿时笑着抬起了头:「我何时说过我不喜欢这个了?」 「你这就拿着它们送到针线班子去,叫她们赶紧给我赶制吧,面子就用我最爱的湖水绿,我看那卷草暗纹的轻罗缎便很好。」 「若是做了大毛披风后还有剩,就叫她们再给我做个翻毛的暖手筒。」 等交代了嫣红这一番话后,嫣红将狐皮又用包袱收起来抱着走了,何梦涵便忍不住无声冷笑起来。 母亲过去总跟她说,女人家既是要嫁人,娘家父母便不如夫君儿女更值得依靠。 毕竟嫁人后总不能隔三差五的跑娘家,跟娘家要钱使、要娘家帮着出力这种事儿,便万万指望不得。 更何况娘家若是身份地位不够,家底儿也太薄,就算想帮衬出嫁女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她那时还以为母亲是为她好,教她的都是出嫁后在夫家的相处之道,便都一条条记在了心里。 敢情如今再想起来,母亲分明是别有用心,这是怕她与两个哥哥争好处,或是出嫁后也不忘给哥哥们添麻烦呢? 母亲就从来没想过,她何梦涵若是嫁得好,将来也能帮衬哥哥啊! 既是她这个做女儿的在母亲心里远远比不上母亲那两个儿子,母亲也别怪她不顾情分了! 顾欣湄既是不忘打发画扇给两个小姑送些皮子去,她也就早歇好午觉起来了。 等她再给何亦涵将白狐皮换成了几块银狐皮的工夫,何睦也醒了,她便张罗起他出门的衣裳来,也好早些送他出去给上司和同僚拜年。 「你不与我一起去么?」何睦有些惊讶。 要知道往年给同僚们拜年,他都会带着妻子一起去的。 何况今年这个内宅更是凶流暗涌,林氏随时都有可能落胎,他可不想叫妻子留在家里,平白添些嫌疑。 顾欣湄就笑了:「我倒是也想陪你一起去呢,这也是我们一早就说好了的。」 「可是你瞧瞧,眼下这个后宅离得开我么?」 单只说午宴时再提起祭祖的几坛梨花酒,林氏就险些没从桌子上栽到地上,满眼都是憎恨,憎恨于这明明是她的挑拨离间之计,何睦却偏偏没上当,反而顺水推舟了。 她本盼着何睦会万分舍不得程敏留下来的酒,再因此和侯爷在大过年的干一仗才好啊。 结果却叫那死鬼程氏酿的酒真真切切的被摆在了祭祖的案几上! 第四十章 族里谁不知道程氏活着时,与她这个继婆母不对付!甚至一半的人都猜疑程氏的死是她动的手脚! 这、这不是打了她这位侯爷夫人的脸,捎带手又叫人想起那已经过去了的事儿! 「她那里一听说这事儿不就连声喊着身上不舒服,连午宴都没用完就回了正和堂。」顾欣湄冷笑道。 「那若是一会儿再叫她听说我和你出去了,她偏抓住了这个空子不是要这个就是要那个,却因为我不在家,叫她身边的仆妇拿不到对牌,岂不成了我苛待她了。」 就在今天一早儿,顾欣湄还怕林氏在这几日落胎,再想辙将黑锅扣在她和何睦身上。 可就是午宴时又一次仔细看过林氏的面色,顾欣湄突然就明白过来,像林氏眼下这种焦虑缠身的身体,落胎就是要命。 既如此她还怕什么? 林氏若是不惜拿命给她扣黑锅,她还巴不得呢,她自己顶多不就损失个名声么? 何况那常给林氏把脉的郎中已有供词落进了何睦手里,她能任由林氏给她扣黑锅也不反抗? 何睦一听也笑了。 早之前之所以未对林氏下死手,是他和妻子本就忌惮皇帝那厢,担心林氏过早身亡,再被皇帝怀疑他们夫妇杀人灭口,只为了将武定侯府从宁王那一队里择出来。 可如今他手里已经有了侯爷与老二老三都还算干净的证据,头些天又交给大舅哥顾霆复查去了,区区一个林氏是死是活有何干系? 更别论眼下林氏的身孕并不是假的,这胎相不好也不是假的,就算林氏真因为落胎而死,或是从此永远缠绵病榻,他何睦与妻子也问心无愧。 他也便附和起了妻子的话,笑道既如此你就在家吧,等明儿我陪你回娘家再松快一日也不迟。 只是也不等何睦披上大氅离开呢,画扇就将何梦涵的大丫鬟嫣红带来了。 何睦听得画扇在门外的回禀,不过微微一笑,也不曾多做停留。 等他出了正房后,画扇将嫣红领了进来,嫣红又近前屈膝跟顾欣湄说了两句话,顾欣湄这才恍然大悟的笑出声来。 原来嫣红也是何睦的人? 怪不得他听说何梦涵的丫头来了,也不曾生出一点点疑惑,还很是胸有成竹的出了门! 她就笑着招呼画扇快给嫣红拿个锦杌坐下说话儿,嫣红忙摆手。 「世子夫人不用招呼奴婢了,奴婢马上还要去针线房呢,就不在您这儿多耽误了,省得叫人生疑。」 「奴婢就是来告诉您一声,大小姐已经对夫人生了大怨气,世子夫人接下来只管以静制动吧,也不要再刻意跟大小姐说什么,也免得落人口实。」 顾欣湄立时挑起了眉梢,微微有些惊讶。 她既惊讶于何梦涵还真是个好挑拨的,竟然一点都没学会林氏头些年的隐忍,也惊讶于嫣红这丫头竟然如此伶俐,也不知是何睦教得好,还是这丫头自己个儿好学。 只是嫣红既然说了,她还得赶紧去针线房呢,顾欣湄便点头道我知道了。 却也不忘告诫嫣红,你也不能只顾得提醒我,你自己也得在平日里行事多注意。 「既是你也瞧出大小姐不对劲了,你自己也莫要撺掇她做什么,凡事尽管随她去,她若退缩了,也别挑拨她。」 「你也知道,万一你行事上漏了马脚,可不单是将世子爷卖了,你自己的安危更要紧。」 再换句话说,林氏虽然从不曾叫何梦涵接触她的阴谋诡计,顾欣湄始终坚信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因此上她才不怕何梦涵不够阴狠毒辣,还要等旁人撺掇够了才对林氏下黑手,谁叫何梦涵是林氏的亲生女儿呢。 嫣红连连应声:「世子夫人放心,世子爷也一直这么说,只有我们这些下人行事多在意,才能叫世子爷少了后顾之忧。」 等得嫣红告辞走了,顾欣湄这才又翘起唇角笑了起来,笑道何睦竟跟她想到一处去了,也知道何梦涵那个性子必会对林氏生出怨恨,甚至继而对亲娘做些什么。 只是早以前何睦并不会在后宅多用心,这半年之间却收服了这么些能用的人手,还安插的各处都是,侯爷的外书房里有,后院两位小姐身边也有,这得耗费他多大工夫,多大心血? 看来等忙过了这几日,她也得跟他商量商量,彻底将这些人手都接过来,不叫他再在后宅多费心了。 他是着急为她报仇不假,这才在半年之间就做了这么多努力,安插了这么些人,可他有他的事业呢,内宅里便交给她吧…… 日子转眼也就到了大年初二早上,顾欣湄起了个大早,就先将后宅的管事娘子们喊了来,又将手中的对牌一一发了下去。 大年初二是京都城的姑奶奶回门拜年的日子,她一走就得是一整天。 那么即便武定侯府并没有姑奶奶们回门来,正和堂还躺着个身上不大好的孕妇呢,她也得先将内宅的事儿交代好了不是? 怎知就在对牌才发了一半,就有个排在队伍后面的仆妇着急了,抢先打破了这个秩序喊起来。 「世子夫人能先将对牌发给奴婢么?奴婢着急出去给侯爷夫人买药呢。」 顾欣湄顿时皱眉抬起头,朝那个仆妇看过去,这一看之下也就认出来,这是管着后宅小药库的媳妇子,人称麻杆儿家的。 「麻大嫂子不是一直都管着后宅的药库,管了七八年了么?」 「怎么正月初二就叫家里缺了常备药?」 麻杆儿家的却没想到顾欣湄张嘴就能叫出她的名字来,还知道她已经在药库当了七八年的差,她当时就愣了。 麻杆儿家的又哪里知道,顾欣湄就是程敏。 程敏可在这个后宅生活了六年,就算她对后宅不愿意用心,对药库却熟悉得很。 只因她虽然从不放心用这后宅药库里的药,却也没少跟药库打交道,比如做药丸时坩埚不够用,便去药库再借上两个。 麻杆儿家的虽然知晓程敏与林氏不和,却也从未在此事上为难过程敏,只要她有求,麻杆儿家的必有应。 顾欣湄也就对麻杆儿家的为人了解得很,这人必不是故意给她添麻烦,而是库房里真的缺了什么药材。 而麻杆儿家的早都不吭声,想来也不是因为顾欣湄新当家,便有好多事不敢开口,而是……而是林氏最近用药用得太狠? 这也便将药库里一直都不缺的药材突然就用去了许多,此时再不出去采买就来不及了,林氏的药便会断了顿? 顾欣湄瞬间就想明白了个中缘由,心头便忍不住又是一阵暗笑,暗笑于即便何梦涵不会对林氏动手脚,林氏这一胎也悬了,身体也悬了。 她就笑着招呼麻杆儿家的别愣着了,赶紧过来拿对牌。 「只是这大正月里的,这又才正月初二,未必会有生药铺子开门呢,麻大嫂子这是打算去哪里拿药啊?」 这话倒是正中麻杆儿家的心事,就见她脸色都跟着苦了起来,直道世子夫人说的是。 「奴婢也不知道哪家会开门呢,只好早些出去将京都城跑个遍看看吧。」 第四十一章 若是原来的大奶奶还活着就好了,就算旁人家的药铺都不开门,还能去大奶奶那里拿几样先顶上去不是? 不过既是想到这儿,麻杆儿家的脸色顿时就是一亮,从满脸的苦涩变成了微微带笑。 瞧瞧她这笨脑袋瓜儿! 虽然原来的大奶奶没了,眼下这位世子夫人不是将大奶奶的医馆药铺都接手了么? 要不然她这就豁出去脸皮,求一求世子夫人?也省得她在京都城跑断腿都买不到药? 侯爷夫人可是怀着身孕呢,不能捧着药罐子当饭吃,万一真叫药库里断了药,侯爷夫人没药吃,却突然出了事,岂不是要她命了? 麻杆儿家的这般一想,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口中也连声道,还请世子夫人救命。 「奴婢头些天也是没料到……侯爷夫人诊出了喜脉,便觉得药库的药材怎么都能用到夏至,也就没着急在腊月里采买。」 「可现如今足足有七八味药都断了,世子夫人也说今儿这日子难买到药,还请世子夫人救救奴婢,请程氏生药铺子开开门,容奴婢采买些药材!」 顾欣湄顿时皱起了眉。 麻杆儿家的都给她跪下了,说是求她救救这个仆妇的命,不如说是求她救林氏一命。 那她是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即便她答应了,林氏也拿着药罐子不停的喝那保胎药,最终还是会落胎的,那岂不是会怪到她药铺的药上去? 而她若是不答应,等林氏无药可吃落了胎,不也是她害的? 这可真真是将她架到柴火堆上烤了,叫她无论如何都不是! 好在这会儿何睦也收拾好了,撩帘便离开正房望这彩云轩的倒坐房来了。 这倒坐房也是两人新婚前新修缮的,那时候何睦就打了主意,好叫妻子在这里打理后宅家务;不想新婚后才十几日,这倒坐房就真用上了。 等他一边进了门,一边笑问妻子忙完了没有,若是忙完了便可以出发了,却是险些便一脚踩在麻杆儿家的腿上。 何睦这才发现地上还跪着人,便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今儿可是他带着妻子回丈人家拜年的日子,这些仆妇偏选了这等时候来添麻烦,这算怎么个意思? 顾欣湄便笑着给他学说了,说是药库里少了七八味的药,侯爷夫人的药方上却偏偏要用到这些药。 「麻大嫂子又发愁今日没处采买去,便想去程姐姐的生药铺子里拿些先顶上,这不是就跪下了求我答应么。」 何睦闻言也是眉头一动,立时就想到了林氏这是拿着药当水喝当饭吃呢,想来也是身上实在不好。 只是顾欣湄担忧的事儿,他又怎么会想不到? 他便笑着招呼麻杆儿家的的快起来:「程氏生药铺子中间可停业了好几个月,如今当家的也都是新手,各色生药也未必齐全。」 「因此上就算世子夫人答应你叫你去了,你也未见得能如意。」 「我看不如这样,我叫人给你拿了我的帖子,你往生药行会跑一趟。」 「行会的药库既大且全,不论什么药材都有的是,哪怕你愿意成车往家拉也供得上。」 麻杆儿家的一听就笑了,连忙又给何睦与顾欣湄磕了个头,这才匆匆从地上爬起来,直道世子爷和夫人这可真是救了奴婢的命了。 ……等何睦夫妇上了马车出了武定侯的西角门,又一路出了胡同驶上大街,顾欣湄这才轻笑起来。 「麻杆儿家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这仆妇从不撒谎。」 「她既说她早之前清点过药库的药材,觉得那药材能用到夏至,那就是真的。」 「各家又都没有腊月里大批采买药材的先例,她也就没提前备药,谁知林氏诊出了一个身孕,就令能用到夏至的药材这么早便断了顿……」 「怪不得这几天总瞧着林氏怏怏的用不下两口饭去,还不如我养的那只黄鸟儿吃得多,敢情这是拿着药当饭吃了。」 何睦也笑了,眼角却全是冷厉,那种只要没瞧见林氏毙命、便绝不会消失的冷厉。 他早就没了忌惮,怕被皇帝猜忌他杀林氏灭口了! 那么即便林氏这一胎好得很,只要林氏要吃保胎药,就得乖乖将命给他纳来! 至于何梦涵,就算她再怎么阴险狠毒得不顾母女之情了,也不过是这事件里的一个棋子,一个替他何睦背黑锅的棋子罢了! 顾欣湄顿时啊了一声。 「我还当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也要用一用何梦涵这个凉薄无情的,敢情她也只是你大计划里的小小一环?」 那她这一切筹划与丈夫比较起来,岂不是小巫见大巫了? 何睦便伸出自己温暖的大手将妻子的小手紧紧握住,轻声对她笑起来。 「你这可是治病救人的手,替我好好当家养儿女的手,我怎么能叫这么干净的一双手沾了林氏的脏血?」 「因此上从今儿开始你就听我的,只等着林氏殒命便好。」 等何睦夫妻到了睿王府,睿王府虽也是一派过大年的模样儿,不但贴了桃符,新刷了朱门,院子里头也到处都换了新宫灯,就连那些树木也都被绕上了各色绸缎假花,还是显得有些冷清。 谁叫这睿王府并没有王妃女主人,顾霆两口子也在大清早就回了世子夫人的娘家护国公府呢? 因此上何睦的到来可是给睿王解了心宽了,等夫妇俩跪地给睿王拜了年,他便哈哈笑起来,伸出双手亲自将女儿和姑爷扶起来后,便对何睦大声笑道,今儿你可得陪我一醉方休。 睿王早之前确实不看好何睦这个姑爷。 虽说这小子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科武状元,又在御前当了好几年的亲军副统领,外祖父家也够霸道,可这小子还是软了些不是么? 可是这门亲事既是皇上指的,荣敏也的确到了年纪,睿王也便点了头——大不了先叫这些小字辈努力去,若实在不成,长辈们再伸手帮一帮也就罢了。 不过就在甘草巷子走了水后,睿王就突然觉得何睦还不错,竟然如此迅速捉了赵英的把柄,还早早就以避嫌为借口,将案子移交给了大理寺。 要知道那赵英可阴毒得很,自打皇上登基后,便一直惦记着找人替了赵英,却一直不曾如意呢,不是派下去的人被赵英挤兑得待不下去了,便是被他栽赃嫁祸。 而现如今呢,那赵英可就被关在大理寺的牢房里呢!等案子审定,何睦这小子就是妥妥的五城兵马司都指挥啊! 其实睿王自己本就是堂堂亲王,又曾做过几年的东北将军,莫说他姑爷只是一个五城营的都指挥,就算这官衔再大些,他也不会眨一眨眼皮。 可架不住这事儿叫他瞧出了姑爷的能耐不是么? 只要姑爷不是个糊涂的,也不是个纨绔的,再随着年纪与阅历的增长,人也越发硬气起来,荣敏这一辈子也就真有依靠了…… 顾欣湄却是没从自己父王这副高兴劲儿里琢磨出什么味儿来,而是只瞧见她父王就像个孤独的孩子,今儿突然有了伴儿。 她就小心翼翼的笑着旁敲侧击起来,问她父王可曾将迎娶闫家六姑母的日子定下了。 第四十二章 等闫六姑奶奶进了门,她嫂子庄朝云再生个孩子,震哥儿也逐渐大了,用不了四五年就该娶媳妇了,这王府也便会热闹起来,而不是像眼下这般冷清不是? 睿王顿时笑了,笑道你这丫头虽不是女生向外,嫁了人还不忘惦记着你爹,这也实在太操心了些,竟操心到了老子的婚事上。 「你等着吧,等三月初六回家来喝喜酒!」 ……即使睿王府人口太少,便显得过分冷清,顾欣湄在后宅更是没人陪她说话儿,她也坚持到用了晚膳才与何睦一起回了武定侯府。 等到回家的路上、再想起王府的膳桌上,若不是她没皮没脸的也凑了过去,便只有她父王带着何睦与震哥儿落座,她就摇头叹了口气。 她既是现代灵魂,当然容不得何睦纳妾这等事,可她也不会反对睿王纳妾,这也轮不到她管。 那若是关氏当初不作死,顾欣澄与顾欣淩也乖巧柔顺,就不至于叫睿王府冷清成如此模样儿吧? 她倒不是觉得关氏母女不该死,而是心疼她父王呢——想必这也是她占了顾欣湄的身子后,原主儿还留下了以前的记忆,她便肩负了两个人的过去,也肩负了两个人的情感? 谁知也不等顾欣湄从这种思绪里回过神来,何睦就在她耳边说了个晚膳前才得知的消息,那就是她老家寿县的那位族婶被他的人寻到了。 「之前你那位族叔不是说要带着你族婶和孩子们一起上京,也好替你打理医馆药铺,之后却突然变了卦、连他们一家子也消失了么。」 何睦从那时起就又往寿县加派了人手,只因他与妻子沟通过之后,都怀疑程郎中并没有死。 谁知多方暗查之后,他的人手也不曾查到与程郎中有关的一点消息,这过程中却不停的遭遇宁王府派出去的人马。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历时几个月之后,何睦的人终于发现了程敏那位族婶的踪迹。 只因她那个族婶也有娘家,族婶的娘家母亲又在头些天病故身亡,族叔一家隐藏得再好,也不可能拦着族婶不许她回娘家奔丧。 「既是你那族婶已经现身,想必跟随她的行踪便能找到你族叔一家……甚至是岳父。」何睦轻声道。 「我便叫我的那些人务必别惊了你族婶,只管暗中跟着她便好,等真正将所有人的去向都摸清楚了,再给京里来信。」 如果说顾欣湄以前只是猜测程郎中并没有死,那么现如今这个消息,就叫她百分百的笃定,她爹一定还活着。 否则这京都城又怎么会突然成了族叔一家眼中的狼窝虎穴,本来答应得好好的,却突然就跑路了,抵死都不愿意来京都城? 她就一下子热泪盈眶起来,直道这可是何睦给她的、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要知道睿王府虽然冷清,却也只是暂时的,她父王与哥哥又是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这种烈火烹油的门第,几乎用不上她操心。 而她今日午后又给震哥儿把了脉,他身体里的余毒已经清除得不剩什么了,震哥儿书又读得好,还念叨着春天要去参加童生试,娘家哪里还真有叫她放心不下的人和事儿? 喜姐儿和福哥儿倒是还在护国公府呢,可护国公府老太君并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如今护国公又已回了京都城,想必也能帮着劝劝老太君,等出了正月,将两个孩子接回身边抚养,根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那么说起来也就是她前世的爹,是她这几年最大的牵挂,只要何睦这一次能替她将程郎中找到,她这一世就真是圆满了。 顾欣湄就将头靠在何睦的肩上,带着泪露出了笑颜。 随后不久马车也就回到了武定侯府,等何睦与顾欣湄夫妇才回到彩云轩,就瞧见西次间的炕桌上又多了几封请柬。 待顾欣湄脱了身上的大毛衣裳,她就迫不及待的拿起那些请柬看起来,只因她也怕若是春宴安排得太密,说不得就得令何梦涵忙碌起来,倒将那与林氏置气的事儿忘了。 何睦倒是说了,整治林氏的事儿不用她再费心。 可若是眼下就有好机会,对林氏出手的还是林氏的亲女儿,并不用他们夫妇动手,她顾欣湄何乐不为! 顾欣湄看罢请柬就笑了,只因这几份请柬不是护国公府送来的,便是她外祖母家宋阁老府上送来的,除此之外还有汪家一份,成王爷府上一份。 这么算起来,也就是汪家那个春宴需要她带着两位小姑出席,另外三家她都可以将小姑们留在家里? 更别论护国公府这份请柬并不是春宴,而是自打护国公回到京都城后,还不曾正式的摆过宴席招待亲朋好友。 庄老太君便打算在明日、也就是正月初三摆个家宴,前往赴宴的不是庄氏一族亲戚,便是几家姻亲。 那么即便顾欣湄愿意带着两个小姑前往护国公府,那姐妹俩也不会愿意去。 谁叫护国公府是武定侯原配夫人的娘家,那姐妹俩却是武定侯继室所出? 顾欣湄便将请柬都放下了,一边服侍着何睦脱了大衣裳,又给他将居家的薄棉直缀找了出来,好叫他去净房换上,一边笑着告诉他,明儿一早可别安排别的事儿了。 「庄家外祖母要替舅父摆个接风宴席,同时宴请庄氏族人与姻亲。」 「咱们侯爷与我父王、哥哥嫂子也都接到了请柬呢,想必明日会热闹得很。」 等何睦去净房换衣裳的工夫,他也琢磨出了妻子特地跟他说这话的意味。 既是明日连侯爷都要去护国公府赴宴去,他们夫妇也不在,林氏又简直称得上是卧病在床,这后宅岂不是就成了何梦涵的天下? 他便微微一笑,就拉开净房后门喊了个人来,轻声交代了几句话。 何梦涵随后不久也就从自己的大丫鬟嫣红口中得知,她大哥大嫂明儿一早便要去护国公府赴宴。 再之后也不过是两刻钟左右,她就在正和堂院门口遇上了何睦与顾欣湄。 何梦涵连忙上前给大哥大嫂见礼,又笑问道大哥大嫂这也是来给母亲黄昏定省么。 「我瞧着大哥大嫂这往后且得忙碌几日呢,母亲又不是那种凡事都要计较的性子,因此上若叫我说呢,往后要是大哥大嫂回来太晚了,便只管在彩云轩歇着吧,母亲跟前有我和亦涵呢。」 何梦涵之所以说出这话来,也是明白林氏并不愿意看见何睦与顾欣湄在面前打转。 要不然母亲也不会在大嫂过门后,就主动免了大嫂每日一早的请安,母亲说若有大嫂在一边站着,她早膳都用不香。 那么即便她心里对母亲有怨气,甚至不想叫母亲再将这一胎继续怀下去,她也不愿意给大哥大嫂机会,叫他们欺负母亲。 殊不知她这话落进顾欣湄耳朵里,却仿佛是美妙纶音。 顾欣湄可巴不得不来给林氏请安定省呢!却是碍于规矩,隔三差五也要做个样子出来! 而现如今不止是林氏早发了话,叫她不用每日来正和堂晨昏定省,就连何梦涵也劝阻起她来,她往后不是更可以借口忙碌便不来了? 顾欣湄便笑回何梦涵,她也是过来问问夫人身上怎么样了。 第四十三章 「你是不知道,今儿一早将管药库的麻大嫂子急坏了,因为药库里好多药都断了顿,她唯恐供不上夫人这些天用药。」 「后来还是你大哥给麻大嫂子拿了名帖,叫她去生药行会买药去了,我来就是来问问,夫人觉得那新买来的药材如何,若是药效不够好,我和你大哥也好再想办法。」 说话间几人就进了正和堂的正房,众人联袂上前给林氏问了安,又七嘴八舌的问道夫人晚膳用得可好——林氏身上既然不好,今儿也就没回娘家。 而顾欣湄除了问问新买来的药材如何,就与林氏商量起来:「眼下既是应酬最多的正月,夫人又要养身子,不如叫大妹妹与我一起管家吧?」 「这样就算我接二连三出去应酬几日,家里有大妹妹做主,我也会放些心。」 林氏最近哪里只是身子不好,自打丢了管家大权,她心里更不好受,否则这几天也不至于拿着苦药汤子当水喝。 那么现如今突然听得顾欣湄如此提议,她顿时喜上眉梢。 且不说大女儿年纪已经不小,也是时候该学着怎么打理中馈了,顾欣湄这个提议难免正中林氏下怀。 单只说老大媳妇借口忙碌,便欲拉着大女儿一同管家,这岂不是又将那权利给她送了回来? 大女儿毕竟不懂怎么掌管后宅,只要顾欣湄不在家,一旦遇上事儿,大女儿还不是得来正和堂和她讨主意! 她也就可以借机一边教女儿,一边再将顾欣湄这几日建立起的威严打压回去,在很多位置上重新安插好自己的人不是么! 林氏便难掩笑意的点头:「老大媳妇这主意好,你这不但是愿意拉拔你妹妹一把,也省你若出去应酬了,便叫后宅乱七八糟的,你这提议我同意了。」 这时的林氏哪里知道,顾欣湄这根本就是欲擒故纵——既然何梦涵已经对林氏生出了怨气,若叫这丫头手里再拿了管家大权,也许就更方便这丫头对亲娘动手了。 如此等哪天林氏真出了事,她顾欣湄也很容易择清嫌疑不是么?这个后宅可不是她一个人管着的! 只是别看顾欣湄是这么想的,也便这么提议了,她也怕何睦看不清她如此做的用意。 等夫妇二人与林氏告了辞,走在回彩云轩的路上,她就悄声将自己之所以要这么做的缘故跟何睦讲了。 何睦笑着将她往身边揽了揽,好叫自己高大的身躯替妻子多挡些寒风,这才轻笑道,我和你既是夫妻,你那点小心眼儿还瞒得过我么。 「我若是对你这个安排有疑议,在正和堂时我就会出言反对外带阻止了。」 ……既是何睦与顾欣湄夫妻俩心有灵犀,迅速在此事上达成了一致,林氏母女也巴不得赶紧将这个协助管家的差事接过来,第二日一早起来,顾欣湄便差人将何梦涵喊到了彩云轩的倒坐房,与她一起面见了管事娘子们。 「我今日要陪同世子爷去护国公府给国公爷接风,明日要与世子一起去宋阁老府上赶赴家宴,这两日若有急需打理的事儿,你们便去请示大小姐。」 「你们也别觉得大小姐从没管过家,就欺负她是个新手,以为她给你们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便都擅自做主了。」 「大小姐再是新手,后头还有侯爷夫人坐镇呢,绝不会叫你们白忙活,都听明白了没有?」 只是顾欣湄与何睦也没料到,就在他们夫妇到了护国公府没两个时辰,午宴尚且没开席,武定侯府的后宅已经闹起来,怎么一个乌烟瘴气了得。 原来林氏的娘家既将她当作摇钱树,正月初二这天林氏却没回娘家,传来的消息还是林氏身上不好,她的娘家嫂子和弟妹可不是立刻就麻了爪? 林氏在腊月里倒是给娘家备了很厚的年礼,喊了两辆马车拉着送去林家的;可那年礼再如何丰厚,还能叫林家吃用上一辈子? 与林氏的嫂子弟媳妇不同的是,林家老太太倒是真疼林氏的。 那么既是姑奶奶身子不爽利,都不曾回娘家拜年,林氏的娘家母亲可不是也急得不行? 却因为正月里各自有应酬,她这个当家主母撂不下手,林老太太就打发了两个儿媳妇去了武定侯府,就算正月里不能叫探病,也得看看女儿的身子骨究竟如何了。 而那林氏的大嫂子秦氏又很担忧自家女儿林颂华的前程,她很怕一旦林氏真躺倒了,事先商量好的、叫林颂华赶在何汾婚后三天进门的事儿就会泡了汤。 更何况林颂华虽已定下了,只是给三爷何汾做妾室,到底是个贵妾不是?这贵妾的陪嫁还要着落在林氏身上呢! 秦氏便趁着她婆婆不注意,将林颂华也带上了,也不等众人上了马车,便不住口的叮嘱林颂华,等你见了你姑母,可别忘了见机行事。 「你就跟你姑母说,你生是何家的人,死是何家的鬼,因此上还请姑奶奶多替你操些心,省得叫你灰头土脸的无法做人。」 秦氏这话虽然说的含糊,身边众人又有什么听不懂的? 林氏的弟媳妇罗氏便满心的不快,不快于林颂华不过是个妾室,眼下还没抬进武定侯府,分明是要名分没名分,要地位没地位,却也惦记起了姑奶奶的私房。 那她的女儿虽然年纪尚小,也不屑于给人做妾,将来却是要风风光光嫁人的,姑奶奶总不能太过偏心眼儿,只便宜了林颂华那个小贱人,却叫她罗氏的女儿什么好处都没落到吧? 罗氏当时便计上心头,立刻就将自己的女儿林颂英也带上了,林家一家子女眷便浩浩荡荡来了武定侯府。 何梦涵既是一早儿便得了管家的差事,眼下正抚摸着对牌匣子笑叹呢,笑叹原来有权不用也是这么的舒爽。 谁知外头就传进话来,说是林家来人了:「两位亲家太太带着几位亲家小姐来探望侯爷夫人,还请大小姐快去垂花门迎一迎。」 何梦涵此时并不曾琢磨出什么不妥来,反而很高兴,高兴于这后宅既是她掌权,由她出去相迎是应该的。 要知道她那两位舅母都嘴快着呢,若是能借着舅母们的嘴替她宣扬出去,说她已经在后宅管家了,想必好些贵妇人都愿意聘她做媳妇吧? 只是等何梦涵到了垂花门,再见到舅母和表姐表妹们,她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原来她清清楚楚的瞧见,舅母们脸上不是挂着泪,便是带着哀愁。 而那秦氏更是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急切的询问起来:「怎么是梦姐儿你出来相迎?难不成、难不成姑奶奶身上真是不爽利,连床都下不来了?」 敢情外祖母家这些亲戚上门来是哭丧来的!是以为她母亲捱得过今日也扛不过明天呢? 眼下可是大过年的日子口儿!这多晦气! 好在何梦涵也知道,她母亲有多么在意娘家人。 这些年来母亲之所以握着后宅不撒手,不论是程氏还是大汪氏都别想沾边,还不是母亲想着多贴补娘家些。 何梦涵便丝毫都不敢表露对舅母们的不满,在与秦氏等人见了礼后,她便带着众人去了正和堂。 第四十四章 林氏此时早就得了消息,知道娘家来人了,她惊喜之余,心头也油然生出无数委屈来。 若是她的娘家也像睿王府那么高门大户,她至于被老大媳妇打压至此么?就连侯爷如今也惧怕老大媳妇的门第,便帮着媳妇压制她呢! 只不过林氏清楚得很,这些年来她图的是什么,她图得不就是两个儿子能谋个好前程,娘家也能在她的帮助下衣食无忧么? 眼下她虽被侯爷夺了管家大权,侯爷却用这一招跟老大做了交换,给老二换来了差事,说是最迟正月底便有结果,还答应她等夏天再为老三也寻个差事,这也算不亏了! 再说再有一个多月的日子,小汪氏就该进门了,到时候婆媳俩联手,还愁抢不回中馈大权? 林氏便强撑着身子,喊了芳草来给她梳妆打扮,又特地将顾欣湄送她的衣料做得的新衣裳换上了。 芳草倒也生了犹豫,犹豫于夫人能否撑得下这等应酬。 她便一边给林氏梳妆,一边小声劝慰起来,说是舅太太们也不是外人,夫人不妨在暖炕上斜倚着见见就罢了。 可是她一个姑娘家哪儿知道,林氏并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了,林氏只是心里不好受,就带累了身子,又总忧惧不定哪天落胎,这才拿着药当饭吃。 这事儿说白了便是只要林氏不强行养胎,早落胎早调理,用不多久就还是健康人一个。 可林氏偏要留着这个并不好的孩子,以便将来嫁祸于人,甚至有可能叫这一胎烂在肚里都坠不下,她自己又怎么会不受反噬! 芳草的劝阻便毫无意义,林氏也就打扮停当,由芳草和另一个大丫鬟叫茜草的、扶着她迎到了正房门口回廊下。 而林氏既是盛装出迎,脸上的胭脂便抹了小半盒,先进了院子的秦氏便眼瞧着自家姑奶奶脸色还算红润,虽是比前些日子看起来见老,也仿佛并不是得了什么要命的症候。 秦氏哇的一声便哭了,哭的是涕泪横流,口中亦是连声喊道,姑奶奶既是这么康健,我也就放心了。 何梦涵忍了一路的怒火便因此径直顶上了脑门儿。 她大舅母究竟是来探病,还是来拜年?甚至是她之前想的那样儿,大舅母就是来哭丧、来给武定侯府添晦气的? 谁知也不等何梦涵压制住怒气,再上前劝阻她大舅母别给自家添堵,她那位表姐林颂华却踉踉跄跄的从人群中冲了出去,来到回廊前就噗通一声跪下了。 「求姑母为华姐儿做主啊,姑母既是身子上不好,就早些将华姐儿抬过来不好么?」 「只要华姐儿过了门,便能给姑母侍疾,夜夜替姑母烧香拜佛啊,也好叫姑母越发康健,长命百岁!」 林颂华既是林氏的亲侄女,又是林氏早就选好的帮手,她一心想将这侄女儿嫁给何睦做填房、好帮她掌握这武定侯府一辈子,林氏也不是没有想过,早点儿叫侄女嫁过来。 虽说现如今指着林颂华做何睦的填房是没希望了,可只要这家里还有地方安排她,即便只是个妾,那也是林氏的帮手不是? 可是何汾到底是林氏的亲儿子,在她心里的地位自然与何睦不能同日而语。 何汾的未婚妻秦子盈又是林氏千挑万选的,林氏怎么会叫自己那么一点小私心自毁长城,再毁了三儿子的婚事! 那么叫侄女儿先于秦子盈进门这种事,林氏就不能答应! 因此上现如今听得侄女儿连这话都说出来了,她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她早之前可不是没跟娘家大嫂商量华姐儿进门的日子啊。 她们姑嫂不是早就说好了,等老三媳妇过门后三日,再将华姐儿抬进来的么? 她也知道华姐儿委屈,为此没少给华姐儿贴补银钱,叫大嫂给这孩子办嫁妆——就算这孩子只是个做妾的命了,若是嫁妆丰厚些,将来也好傍身。 如今华姐儿却哭天抹泪的央求起来,不但将早之前商量的全推翻了,还不惜在这大冷天给她跪下了。 敢情娘家大嫂这是怕她早死,再将华姐儿都耽搁了不成?! 只是有气归有气,林氏对娘家大嫂心里也有愧,更别论当年若是没有大嫂,她可嫁不进武定侯府。 虽说华姐儿最终和老三滚到了一起去,她娘家大嫂也不曾拼命逼着她给老三退亲,叫老三将华姐儿做正妻呢……细论起来,她大嫂以前实在没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 林氏也便强忍着满心的不快,轻声唤着林颂华快起来。 等她带头进了西次间,又在暖炕上坐好,先是吩咐芳草将林颂华带去洗脸,这才抬头看向她大嫂。 「我知道你们是听说了我身上不大好,这才急慌慌的跑来看我,又生怕往日商量好的事儿都黄了汤。」 「可是她们做小姑娘的不懂事,大嫂和弟妹却是养过孩子的,难道不知道我只是这一次的孕吐闹得太过厉害,最近又太过劳累而已?」 「我也不是没叫人给家里送过信儿,话也是这么说的啊!」 「大嫂如今却带着人进门就哭,这大过年的这般给我添堵,就不知这会叫我伤心得很?」 「要不是我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有数儿,被你们这般一哭,我还当我也活不长了呢!」 林氏这般说着,便忍不住流下泪来,之前的些许委屈就从水滴化成了河。 而这也是林氏惯常做人的方式,那就是即便她受了委屈,她也不会用暴怒发泄,而是将自己的苦处难处再放大一百倍,不停的声声哭诉。 若不是她这般会做作,武定侯又怎么会被她欺瞒了这么些年,每次一遇上什么矛盾,便认为她才是弱者,而她的对手无论如何都是欺负了她?! 她娘家大嫂与弟媳妇便都慌了手脚,连忙劝慰起来道,姑奶奶您先别急着哭,您这分明是想多了。 她大嫂秦氏更是陪笑道,您也知道我们华姐儿自幼就和您亲近,如今乍一听说您身子不爽利,可不是就着急得不行。 「华姐儿进门就跪下哭哭啼啼的,虽然是晦气了些,却也真是盼着姑奶奶好呢,姑奶奶可万万别跟她一个孩子置气。」 何梦涵便在一边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说什么她表姐是为了她母亲好,当她看不出来大舅母二舅母的用意呢? 这两人还不是生怕母亲这个摇钱树就此缠绵病榻,便忘了周济娘家! 林颂华此时也从外间洗了脸回来,进门就听见了何梦涵的冷哼,她的脸色顿时就红了。 只是再想到她已经被三表哥破了身子,若能早一日进门,或许还能早于三表哥的正妻生下儿子,她无论如何都要争一回不是么! 否则等秦子盈嫁过来了,人家又是正室,叫她连着喝上五七八年的避子汤也是很可能的,她还能天天跑姑母面前告状? 是啊,她是只能给三表哥做妾了,既是做了妾,就不该再妄图太多。 可这是她情愿的么? 她可是奔着大表哥的填房位子才来的! 谁知道是这家里谁对她耍了手腕儿,这才将她给害了,害她正妻做不成却只能做妾,这就是武定侯府欠她的! 第四十五章 林颂华这般一想之下,也就迅速收起了面上的羞惭,还了何梦涵一声一模一样的冷哼。 不但如此,她还冷笑着压低声音,用只有何梦涵听得见的话语责问起来,大表妹这是不欢迎我们娘儿们么。 「我们可不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我们是来给姑母拜年的!」 等她说罢这话,也不等何梦涵作答,她便又重新跪到了炕前,端端正正给林氏磕起了头,口中亦是软声道,祝姑母新的一年万事顺意,大吉大利。 林氏早瞧见自己的侄女儿与女儿对上了,心头自然对侄女儿生出些许的不快。 可现如今侄女儿就跪在炕前磕头呢,口中的吉祥话儿还成套成套的,她若是选在此时跟侄女儿冷脸,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些祝福了! 林氏便笑着招呼大女儿,快将你表姐扶起来。 「还有你颂英表妹,也别叫她再跪下了,拜年话么,福着礼说几句就行了,小姑娘可不要这么暮气。」 林氏话音未落,便笑着扭头去炕里头拿那装了压岁钱的小笸箩。 怎知何梦涵虽是顺着母亲的嘱咐,伸手就将林颂华从地上扶了起来,却一直在为表姐的呛声不满。 她就不忘一边搀扶表姐,一边悄悄捏了林颂华的胳膊一把,这一下又只捏了最嫩的那一块肉,还用力掐着这肉转了半圈。 林颂华顿时疼得哎呦一声。 要知道她本就是才从地上站起来,双脚还不曾站稳。 这突然吃痛间,她的脚底下就越发没了根,双脚交错着绊了几下,人便像个断了线的风筝,忽悠悠的往暖炕方向倒去。 林氏本来正端了那小笸箩,转身就要喊两个侄女儿过来拿压岁钱呢,身子便难免有些前倾。 谁知林颂华却突然之间朝她撞了过来,当当正正便撞到了她手中的小笸箩上。 那笸箩里的铜钱与银锞子登时哗啦一声洒了满地,林氏又将那笸箩抓得紧,也便连一声痛呼都来不及发出,人已是从暖炕上滚到了地上。 而那林颂华虽然撞到了林氏,自己却也没了着力点,手便用力的乱挥起来,只盼着赶紧抓住些什么,以免她也摔倒在姑母身上。 姑母可是怀着身孕呢!若是先摔了这一下,再被她砸一下,姑母的命危矣! 不成想她乱挥的手不但什么也没抓住,反而又被谁推了一把,脚底下又踩到了几个银锞子。 在场的众人便只听得又是几声痛呼响起,混乱间定睛再瞧,就瞧见林颂华已是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一条腿亦是好巧不巧的,正正砸在了林氏的腰上。 正和堂的西次间里顿时便乱了套,不是被吓得惊声尖叫起来,便是被吓得呆傻如泥塑,木木的愣在了那里,口中也仿佛含上了麻核桃,一声都喊不出来。 原来躺在地上的林氏被林颂华砸了这么一下后,顿时双眼一翻便疼昏了过去。 而她身下的地面上,便蜿蜿蜒蜒淌过一条血迹,不过是眨眼间,那血就越来越多,先还是线状的流淌着,顷刻间就汇成了片。 还是何梦涵突然惊醒过来,知道胡乱喊叫没有用;她先将依旧跌坐在地的林颂华用力推到了一边,便蹲下身用力摇晃起了林氏。 「母亲您醒醒啊,母亲您醒醒!」 见她根本唤不醒林氏,何梦涵的额头顿时见汗,抬头向早就慌了手脚的芳草怒吼起来。 「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喊进几个人来,将夫人抬到里间床上去,再差人速速出去找郎中!」 林氏的娘家嫂子和弟媳妇也早就吓得筛糠一般了,谁叫她们亲眼瞧见林颂华将林氏从炕上撞下来。 秦氏更是抖得不停,额头上也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子。 说起来若不是她起了私心,一路上便交代了很多话,譬如叫华姐儿催促林氏早些将她抬进门来,想必姑奶奶也不会出事? 秦氏的腿便越来越软,眼瞅着便要瘫在林氏身边。 倒是林颂华摔了那一下也没大碍,又有林氏给她做了肉垫子,瞧见她娘也要瘫倒,便连忙将她娘扶了起来。 「娘您慌什么!姑母又不是被我撞下来的,是表妹掐了我的胳膊叫我站不住,我这才将姑母撞倒的!」 何梦涵本就怕得不行,也心虚得不行——她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她心里有数儿。 她正怕被谁发现了她的小伎俩呢,更何况她也真没打算今日就叫母亲落胎啊,谁知却误打误撞,造成了眼下如此状况? 如今听得林颂华将真相说了出来,她登时又恼又怕,脸色也胀得通红:「表姐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我明明是好意将你从地上扶起来的,是你自己站不稳才撞了我母亲,你竟然诬陷我?」 自打被三表哥破了身子,沦落得只剩下做妾一条路,林颂华便一直都觉得武定侯府欠她的。 眼下再见何梦涵矢口否认,林颂华的委屈顿时汹涌成河,当时便欲挽起衣裳袖子,好叫在场的众人都瞧瞧她胳膊上的印痕。 她可是要进武定侯府给三表哥做妾的!若是没了姑母给她撑腰,她什么都不是! 那她怎么会故意撞倒姑母,她疯了么! 何梦涵便越发慌乱了,因为她深知自己拧林颂华那一把,到底用了多大力,姑娘家又天生娇嫩,想必表姐的胳膊上已经出了紫疙瘩。 只是何梦涵到底不是吃素的,就像顾欣湄想的那样,她终究是林氏的女儿。 她便匆匆朝秦氏投去求助的目光,眼中亦是泪水盈盈满是哀求:「大舅母!大舅母您快帮帮我吧!」 「我父亲和大哥大嫂都去护国公府赴宴了,二哥三哥也各自出去应酬了,只剩下我和妹妹在家陪母亲呢,这个家如今连个能管事儿的主子都没有!」 「我母亲眼下又摔成这个样子,您劝劝表姐先别跟我计较,也先别论究竟是谁的错儿,还是先想辙救救我母亲吧!」 也不等何梦涵话音落下,甚至还没等何梦涵开口之时,秦氏其实早已经伸出手来,将女儿意欲挽起衣袖的动作阻止了。 她的手就一直搭在林颂华的手肘上,仿佛生怕她一收手,她的女儿便会冒冒失失撸起袖子。 秦氏方才是软了腿不假,还险些就要瘫倒在地上,可也多半是被林氏身下的那一滩血吓到了,她自幼就晕血。 可现如今姑奶奶还在血泊里躺着呢,她怎么能叫女儿和外甥女争执起来,却不管姑奶奶? 外甥女说的没错,且不说姑奶奶摔成了这样究竟是谁的错,单只说人命关天,也得先救人要紧不是么! 好在这时芳草也带了几个婆子进来了,也算是进一步将林颂华阻止住了。 秦氏便与罗氏在一边搭了把手,先将林氏从地上抬起来,抬到内室的床上去。 等秦氏再帮着芳草等人用热水给林氏擦洗过,又用力掐了掐林氏的虎口和人中,就听得林氏幽幽的叹了口气,人也仿佛有了些意识,却也只限于口中喃喃喊冷。 秦氏心头立刻暗叫了一声不好。 姑奶奶不停的喊冷,这是失血过多了吧? 她便又慌忙转头追问起了芳草,除了差人出去请郎中,可曾派人前往护国公府了。 第四十六章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得赶紧请侯爷和世子夫妇回来主持,再将老二老三想辙寻回来啊。」 秦氏是带着自己的小心机来的这一趟,可她还是那句话,人命大于天;更何况她的那些小心机若是没了姑奶奶,根本就是白搭。 何梦涵却是听了这话就吓坏了。 她的父兄和她那位大嫂可不是傻子! 若是将他们请回来,再叫他们看见林颂华胳膊上的瘀紫,她的小伎俩想必也瞒不住了! 可她这会儿又不能阻止大舅母的提议,这武定侯府是她父兄的家,就算她父兄眼下回不来,等护国公府的宴席散了,该回来的还是会回来。 而她二哥和三哥虽然纨绔,若是听说母亲摔坏了,还不得急得不行? 看来也只有将表姐除掉,才能免得表姐当着所有人的面喊出来,说她何梦涵才是害得母亲摔晕加小产的罪魁祸首…… 只是眼下这种局面,她又该怎么除掉表姐呢?她还能当众掐死表姐不成? 就算她能掐死林颂华,岂不是更坐实了她心里有鬼! 她得想方设法叫表姐自杀,自杀谢罪! 只有这样她才能将缘故一股脑儿全推到林颂华身上,说林颂华才是害了母亲那个人! 「回大舅太太的话,奴婢已经差人往护国公府报信了。」芳草的回话响起,立刻就打断了何梦涵的思绪。 「只是护国公府离着咱们府上有半个时辰的路呢,就算是小厮快马赶去,来回也得小半个时辰。」 「今日又是正月初三,郎中想必也不好请,二爷三爷究竟去了哪儿应酬,也没人知道。」 「因此上还请大舅太太帮着出个主意,若是……若是郎中请不来,夫人该如何是好?」 这话便仿佛提醒了何梦涵,何梦涵顿时急切的出了声。 「既是郎中不好请,要不就请大舅母和二舅母在母亲身边陪她,我这就亲自去挨家儿医馆药堂恳求去?」 「还有表姐,不如请表姐也选几个婆子带着,与我分头去各家医馆敲门吧?」 就算事到此时,何梦涵心里打得还是自己那个小算盘,那便是若能将林颂华从武定侯府带出去,她才更容易要了林颂华的命。 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从母亲摔倒小产的事儿里脱身不是么! 别看何梦涵这些小心机被她掩饰得极好,任谁也看不出她对林颂华的打算,还都以为她是太过关心林氏,这才不惜作此提议。 可是她到底是武定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叫她在这种日子口亲自跑遍京都城每家医馆,挨家挨户的出面恳求郎中救命去,这像什么话? 秦氏闻言便难免摇起了头,直道即便事急从权,也不该叫你们两个姑娘家出去抛头露面。 「这京都城传谣言传得快着呢,到时候何止是你们俩的名声,连这武定侯府与我们林家的体面也别要了!」 「我看不如将府中能用的下人全打发出去,就算跑遍这京都城,绑也得绑回几个郎中来!」 「还有梦姐儿你原先那位大嫂的程氏医馆,你们家有没有下人对那里熟悉?」 「程氏虽然亡故了,与武定侯府的关系也摆在这儿呢,那医馆如今又归梦姐儿你那新大嫂管着呢,若叫程氏医馆派两个郎中来也是应当的。」 「这样也就省得再像没头苍蝇满大街乱撞寻郎中了不是?」 却也不等秦氏话音落下,床上的林氏突然开了口,气若游丝的喊道:「别去程氏医馆,别去……」 床边正在商量该如何应对此事的众人便都回了头,又都一窝蜂聚到了林氏的床前。 「姑奶奶您醒啦?」秦氏欣喜若狂的掉下了眼泪。 可是姑奶奶为何放着现成儿的程氏医馆不用?那程氏活着时虽然与姑奶奶不睦,可医馆就是治病救人的不是么? 秦氏又哪里知道林氏本就是害死程敏的黑手,此事虽无确凿证据,何睦也早叫医馆的郎中与掌柜人尽皆知了! 那么林氏若敢在此时请了程氏医馆的郎中来,那哪里还是救命,那分明就是催命! ……此时的护国公府正是开宴时分,顾欣湄已经在庄朝云身边落了座,身边的丫鬟们正在穿花般走菜。 谁知肖嬷嬷就在这时进来了,在花厅门口望见了顾欣湄的位置,便脚步匆匆往她跟前走来。 顾欣湄登时便有些皱眉。 她明明将肖嬷嬷留在了彩云轩了啊,这样也免得叫何梦涵一天之间便将武定侯府的后宅掀翻,她却毫不知情。 另外若有为难招展的事儿,不但管事的仆妇们能求到肖嬷嬷面前去,肖嬷嬷也能帮何梦涵一把。 怎么肖嬷嬷却突然出现在护国公府了? 难不成何梦涵选了今日对林氏迫不及待的动手了?这个小狼崽子,她还真没看出来呢,她还当这事儿要迟些天才能出呢! 这般等肖嬷嬷到了顾欣湄近前,她心底也多少有了些准谱儿,再听得肖嬷嬷附耳跟她将事情讲了,她也不曾多惊讶,甚至还有些欣喜。 只是她如今到底是武定侯府的当家主母,林氏虽不是何睦的亲娘,也是他们夫妇名义上的母亲与婆母不是么? 她便悄声叮嘱肖嬷嬷先等她一会儿:「我去跟老太君与国公夫人告个退。」 等肖嬷嬷应声退到了墙边,与画扇画眉两个大丫鬟站在了一起,顾欣湄就颇带歉意的告诉她嫂子庄朝云,想来她这就得提前告辞了。 「我方才不是跟嫂子说,我们侯爷夫人老蚌怀珠了么?」 「可能是她这一胎实在怀相不好?昨儿她竟没回娘家,今儿头午她娘家女眷们便去我们家瞧她了。」 「也不知道是人太多便过于拥挤,还是有人故意使坏,寒暄间就叫她从暖炕上掉到了地上,不但落了胎,还有些大出血,如今就剩半条命了。」 庄朝云扑哧就笑了。 那林氏又不是两岁孩子,身上还怀着身孕呢,竟然能从炕上掉到了地上?这还真是倒霉催的! 只是笑归笑,庄朝云也知道这等事不容儿戏,她小姑才拿了管家大权,后宅里就出了这种事,一旦一个处置不及时,小姑也得跟着吃瓜落! 她便连忙起身,陪着小姑往她祖母那一桌走去,又俯身悄悄将事情大概给她祖母讲了。 老太君的双眼顿时凌厉起来,抬眼望向顾欣湄。 别看荣敏这孩子才嫁给她外孙没半个月,这外孙媳妇的手段她可都听说了,那每一招每一式对付起林氏来,连她这个听者都觉得爽快。 可是若今日林氏被撞落胎也是荣敏操纵指使的,这孩子就太急于求成了! 这若是给武定侯手里落了把柄,岂不是连睦哥儿都牵累了? 顾欣湄却仿佛没想到老太君会如此看她,她当时便是一愣。 不过她眨眼也就想清楚了老太君的心思,她就轻笑着对老太君摇了摇头。 其实如果林氏摔坏了这事儿真是何梦涵动的手,其中当然脱不掉她对何梦涵的刻意挑拨离间。 可是她那种挑拨有多大力度? 若何梦涵与林氏是真正的母女情深,何梦涵也是个善良纯真的性子,莫说是亲手害了自己的母亲,哪怕与母亲多说一句忤逆的话都不会,她就算在这丫头耳边敲锣也没用啊! 第四十七章 那么她顾欣湄就不会承认,林氏是被她害了,她并不是推脱,而是这事儿既不是她做的,她就不认。 更何况她的喜姐儿和福哥儿还在老太君手里握着呢,若是她平白认了不是她的错,老太君再认为她是个蛇蝎心肠,迟迟不将孩子还给她怎么办? 老太君见到顾欣湄对她摇头,眼神儿清亮得很,分明是分辨这事儿里并没有外孙媳妇的手脚,她也缓缓松了口气。 那林氏是该死不假,可也得分死在谁手里,又是怎么死的。 以着外孙何睦手里掌握的东西,那林氏根本活不过半年去,若外孙媳妇在这当口急于求成,这哪里只是授人以柄,这脾气性子也太鲁莽了些,她哪里能放心! 那么只要不是荣敏对林氏动的手,就一切好说。 这样老太君也就放心将喜姐儿和福哥儿还给他们的爹了,那武定侯府的后宅既没了上蹿下跳的林氏,荣敏又不是蛇蝎之心,想必也能叫孩子们安心的生活,安心的长大。 老太君便对顾欣湄摆了摆手,叫她尽管先回去忙碌家事。 却也不忘先将顾欣湄唤到身前,附耳叮嘱道,你打理家事归打理,也得多方在意,别叫人将黑锅往你和睦哥儿身上扣。 「我听睦哥儿说了,你该小心谨慎时便足够小心谨慎,该凌厉出手却也绝不留情,外祖母多叮嘱这一句说起来也是多余,你就当我老婆子年纪大了嘴碎吧。」 别看老太君说着这话时还带着慈祥的笑,若不多想,会只以为这就是对晚辈耐心的教导和叮咛,顾欣湄也听懂了背后的含义。 这老太太是生怕她回到武定侯府后,见林氏只是半死不活的,便迫不及待又给林氏用些手段,好叫这个婆婆早死呢。 而顾欣湄自己也明白,要叫林氏因为这次滑胎而死容易得很,难的是怎么不叫人抓住把柄;若是做不到手段隐秘,便不如不做。 顾欣湄便笑着点头叫老太君放心:「我定会给我们侯爷夫人延请名医好好治病的。」 这时在外院宴席上的武定侯与何睦爷儿俩也得了信儿,原来肖嬷嬷之所以来得这么快,是与段暄一同骑马来的,两人便赶在了芳草遣出来的小厮前头——肖嬷嬷既是宫女出身,身上的本事多着呢。 顾欣湄得知那父子俩就在外头等她,也就不再多做停留,就连闫六姑奶奶与鲁国公府女眷那边,她也只拜托了她嫂子,请她嫂子去替她说声抱歉,她便匆匆离去。 谁知等她到了外院,就只瞧见何睦等在车轿厅里,武定侯却不见影子,段暄也没在。 她便轻轻皱眉问道,侯爷是不是等不及了,便与段暄一起骑马回去了。 她当然知晓武定侯这些年既然一直宠着林氏,此时听说林氏小产,定然坐不住了。 可是侯爷处理内宅事务的那些手段她可不敢恭维,若他回到家后就先稀里糊涂的做了些什么,岂不是叫她回到武定侯府后便要面临一个烂摊子? 何睦便笑了:「侯爷既然愿意抢先回去打理,不是正省了你我的事儿?」 他们夫妻二人也便可以坐着马车慢悠悠的往家走,路上或许还可以找个酒楼填一填肚子。 顾欣湄也笑了,笑道还真是这个理儿,她便将手伸给何睦,由他扶着她上了马车。 只是等二人在马车上坐定,顾欣湄还是忍不住问丈夫,侯爷那么着急回去,你却没跟着,「侯爷就没有对你不满意?」 庄老太君怕武定侯因为林氏小产的事儿迁怒何睦,她又何尝不怕——在这大熙朝,若是父母出面状告子女不孝,这可是大罪。 她娘家出身再高,她再是宗室郡主,她还敢拦着公爹不成,那岂不是叫公爹连着她一起告了。 到那时候喜姐儿和福哥儿又该如何自处呢,小小的年纪就叫人知晓了他们有一双不孝的父母,这可是一辈子的阴影。 而今日他们夫妻虽然前往护国公府赴宴来了,这却是再正经不过的场合,喜姐儿和福哥儿便由莲月和几个丫鬟带着,并不曾露面,他们夫妻虽然早来了一会儿,也只来得及和孩子们小处片刻。 顾欣湄本还惦记着等宴席散了,再去和孩子们待一会儿,如今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计划,她的心里也难免生出不快。 这几种情绪加在一起,难免令她的心有些乱了,虽然林氏小产是件好事,却叫她突然有些前怕狼后怕虎。 何睦便笑道你这是关心则乱了:「侯爷如今求我的事儿可比憎恶我的份儿大多了,换成你是他,你也不会告我不孝去吧。」 他可答应等正月底至少给何源在锦衣卫谋个总旗的荫恩呢,虽说这荫恩向来都是朝廷赏给勋贵高官之家的,可也得看皇帝愿意不愿意赏不是? 若单凭武定侯便能谋来这个荫恩,他何睦早几年便被武定侯强行分家分出去了,哪里还等得到今天,再叫侯爷求到他这个做儿子的面前来! 顾欣湄顿时便被他说通了,心里松了口气后,就掩着口笑起来。 再想到武定侯虽然一直没个实职,若是豁出脸面去求个太医进府给林氏诊治,想来也容易得很,也就怪不得何睦虽未跟着,侯爷也先走了。 她便转而担心起武定侯回去的太早,若太医也到的及时,诊治得亦很及时,林氏便会由危转安。 这次可不是他们夫妇对林氏动的手,这不正是个坐看林氏陨落的大好机会! 可万一林氏只是落胎,不过养些日子便痊愈了,她岂不是白白高兴一场? 「敢情肖嬷嬷并不曾跟你说的太仔细?」何睦轻笑。 「林氏可是被林颂华从炕上撞下来的,先摔在了地上,又被林颂华倒地砸了一下狠的,血都在西次间里流成河了。」 顾欣湄啊了一声:「原来竟是这么严重?」 「可能是瞧着花厅里女眷太多,到处都有耳朵,肖嬷嬷便也没跟我细说呢,只说林氏从炕上掉下来落了胎,家里已经乱成一团……」 「我便还当她没坐稳,就从炕上滑下来摔了一跤,敢情却是被撞下来的?」 那林颂华可不是什么好鸟儿!当初不就是她受了林氏的指使,挨着给喜姐儿和福哥儿喝了好几天的红参鸡汤! 那这一次岂不是一箭双雕,不但林氏要缠绵病榻,林颂华也得背上这个黑锅一辈子,就算不死也不得好过了? 只是也不等顾欣湄笑出声来,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随后便回禀说,常忠来迎世子爷与世子夫人了,想来是有要紧事要跟世子爷禀报。 因着今日要去护国公府赴宴,武定侯与何睦夫妇都出动了,何睦难免担心家里空了,没人替他总揽全局。 大总管郑福添虽已听命于他,为人却太过古板不知变通,他便将常忠和邓闯等人留在家中,也好替他盯着些。 单只说那赵英在腊月底被大理寺擒了去,赵英的家眷便找上门闹过几次了?若只凭郑福添带着些许家丁,可未必应付得来! 何睦便叮嘱顾欣湄先在车里坐着,他则推开轿厢的门跳下了车,招呼常忠近前来说话。 第四十八章 原来何睦也觉得奇怪,那便是家里后宅出了事,怎么前来护国公府报信的却是段暄和肖嬷嬷,他的几个长随难不成另有要事? 此时再听得常忠悄声将事情回禀了,何睦顿时眯眼笑了。 敢情他那个妹子何梦涵还真能干,不但借助了林颂华将林氏从炕上撞下来,还不管林氏的娘家嫂子怎么阻拦,就带着林颂华出了府,满大街的找郎中去了! 而她说是要找郎中,实则却想趁机给林颂华造一个畏罪自杀的假象,便可以将林氏摔下炕来的黑锅彻底扣给林颂华,何梦涵自己就可以毫发无伤? 这还真不愧是林氏养出来的孩子,不过是在她耳边说两句林氏的身孕会影响她的亲事,她便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下了这种毒手!还连自己的表姐也不放过! 「那林颂华如今如何了?」何睦笑问常忠。 东市那条街上很有几家医馆和药堂,程氏医馆在那里也有一家分店,何梦涵带着林颂华出了武定侯府,便叫马车一路往东市而去。 常忠几人既是被何睦留下看家的,也便分出人手来追踪着马车去了,只因常忠也担心大小姐并不往别家去,而是直奔程氏医馆。 程氏医馆若是能派郎中来给侯爷夫人诊治,还用大小姐出马不成?只需差个家丁小厮去便是了! 常忠和邓闯便小心翼翼跟着何梦涵的马车,只等着何梦涵去为难程氏医馆时出面阻止。 谁知等马车到了东市,何梦涵与林颂华下了车,也不着急去挨家找医馆请郎中,就在原地争吵起来。 也就是在争吵之间,眼瞧着两人站脚的不远处便有一口井,何梦涵趁林颂华不备,伸手就想将人推搡进井里! 只是何梦涵这种大小姐出身,又哪里知道在这种天气里,街道上的井并不是能淹死人的? 如今可是大正月,街上的井早就上了冻,至今还没开化。 更何况那井边还围着井栏,两人身后还缀着常忠与邓闯,这两个长随又怎么会眼睁睁瞧着何梦涵当街害命! 常忠便笑起来:「既是小的们一直跟着大小姐呢,眼见着要出事,邓闯便飞奔过去拦人。」 「大小姐见状就慌了,手下也没了准头,只将表小姐推得摔在了井栏上,将头都磕破了。」 「表小姐连惊带吓的,又被摔了个不善,人当时就哭哑了嗓子。」 「小的们生怕引来旁人围观,便将表小姐和大小姐都塞进马车,如今已经送回侯府找了个偏僻的院子看管起来,只等世子爷回去发落了。」 何睦就笑着摆手,叫常忠骑马跟在他的马车边一起回侯府。 等他再上了马车,就将事情经过给顾欣湄学说了。 「林颂华虽然也该死,可眼下留着她便是给梦姐儿添加罪状,给林氏心里添堵,你不会埋怨我手下留情吧?」 顾欣湄忙笑着摇头:「我是那种小心眼儿又拎不清的人么?」 「林颂华再可恶,还能可恶过她姑母去,现在要紧的是叫她姑母再蹦跶不起来,最好这一病再也起不来才好,哪里非得在意她的死活?」 林颂华早就失了名节,就算不死,将来也只能给何汾做妾;何汾的正妻又是秦子盈,那位安国公府的大小姐能叫林颂华讨了便宜去? 因此上就算林颂华一直活着,顾欣湄也早已不将她看在眼里。 当然等林颂华过门后,若还敢对喜姐儿和福哥儿生出什么坏心眼儿来,到那时再弄死这个毒妇也不迟。 至于常忠和邓闯,两人虽是打着请郎中的旗号出来的,最终却没请到郎中,这也不用怕武定侯迁怒。 谁叫何梦涵令人不省心,那两人便不得不出面阻止,也就耽误了正经差事? 顾欣湄既是想通了各种环节,便笑着吩咐马车只管慢慢前行,也省得她到家太早,万一武定侯也请不来好太医,或是太医对林氏的大出血束手无策,便逼她从程氏医馆叫人。 这般等马车慢悠悠回了武定侯府,她也不叫软轿,只跟何睦顺着夹道缓缓步行着回了后院。 只是等到了后宅正和堂,再进了正房,顾欣湄就惊讶的笑起来,原来林氏都出了事这么久了,连她刻意放缓脚步都到了家,何源与何汾还没回来。 那兄弟俩不是整天将孝道挂在嘴上,还意图拿着不孝的大帽子给何睦扣么? 怎么他们的亲娘出了这么大的事,两人却没有踪迹可寻,这是上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武定侯与林氏的娘家大嫂此时都在内室,武定侯请来的太医也在,正在给林氏针灸止血。 林氏的弟媳罗氏与女儿林颂英、以及早些时候闻声赶来的何亦涵便都留在了西次间,也便正迎上刚刚赶回来的顾欣湄与何睦。 就是顾欣湄并不曾掩饰脸上的笑意,这笑意就落在了林氏的弟媳妇罗氏眼里。 罗氏便轻轻推了推身边的何亦涵,小声告诉何亦涵道,你大嫂好像是在幸灾乐祸呢。 何亦涵顿时怒火冲天的看向顾欣湄:「大嫂你笑什么?」 「你是觉得我母亲摔了这一下,便就此再也好不起来,这个家就全归你说了算么?」 顾欣湄登时便冷了脸:「二妹妹这是什么话?你哪只眼睛瞧见我笑了?」 「夫人可还在内室里头躺着呢,你不说陪我进去瞧瞧夫人,看看我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却跟我说这种风凉话!」 她是觉得何亦涵的性子还不错,可谁叫何亦涵是林氏的女儿,又被罗氏一挑拨便这般针对她呢? 林氏再怎么好不起来,与她有什么关系!这又不是她对林氏动的手! 谁知何亦涵也犯了倔脾气,将头一扭便不再看顾欣湄,人也坐在原地不动弹。 「父亲说了,我小姑娘家的不适合在内室旁观,你若想装猫哭耗子的假慈悲,你就自己进去吧!」 顾欣湄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只是她也明白自己不能跟十来岁的小姑娘计较,更何况何亦涵这也是心里向着亲娘,平心而论无可厚非。 她便对何睦道,既是太医还在给夫人针灸,你也别进去了,我先进去看看再说,就抬脚往内室走去。 虽是如此,她也不忘回头狠狠盯了何亦涵一眼:「你说我是猫哭耗子的假慈悲,是将夫人比喻成了耗子么? 「还有我才刚到家还没来得及说话,你就责问我是不是盼着夫人再也好不起来了,你也不嫌晦气?还是说……这便是你们兄弟姐妹的孝道?」 眼瞅着何亦涵骤然愣在了那里,她也不放缓脚步,就一路径直进了内室。 谁知等她进门就瞧见林氏闻声便睁眼朝她看来,眼神里全是怨毒与憎恨,却也带着几丝恐惧,几丝懊悔。 顾欣湄忍不住在心底失笑。 林氏有这一天其实全是自己作的吧? 换了旁人早知道胎相不好,不但百分百生不出健康的孩子来,半路滑胎还会拖累母体,谁不会尽早的做掉胎儿保命! 谁会像林氏这样,反而想留着随时都会滑掉的胎儿,以便给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背黑锅! 林氏眼下却还怪起了她顾欣湄?难不成就因为她顾欣湄的存在,才逼着林氏出此下招? 第四十九章 说起来还不是林氏自己的本事不够,心思又歪,屡次出手都被何睦化解了,这才生此下策,若不是林氏害死程敏,又怎么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林氏现在才生出恐惧和悔悟,晚了! 别看顾欣湄心里这般嘲笑起林氏来,同时还很是解恨,她既是赶回来了,又进了内室,她便得像模像样的问上几句,也好表表关心与孝顺不是? 她就又往林氏床前走了几步,轻声问道夫人现在感觉如何了。 林氏既是拼尽全力盯了她那两眼,此时也有些提不起精神来了。 何况林氏本就不想搭理她,便将眼皮重新阖上装死,假作全然没听见她的问话,一声也没吭。 那程氏医馆如今可全在顾氏手里呢,她宁死也不会在身体未好起来前、理会顾氏的任何问候! 否则谁知道顾氏会不会顺水推舟,再将程氏医馆的郎中们请进府来帮着顾氏祸害她! 要知道侯爷方才便与前来给她诊治的这位赵太医商议好了,从今日起便请赵太医照料她的病。 想来侯爷这也是怕旁人对她动什么手脚——说来还是得多年的夫妻老来的伴儿啊,她虽是膝下儿女成群,加一起也不如侯爷可靠。 林氏这般一想之下,便越发懊悔起来,懊悔她才一离了桂嬷嬷的出谋划策,便生了这么一个拼命保胎的幺蛾子。 她以为虽说这一胎的胎相不大好,也该先吃药保着,并将这一胎当做奇兵。 这样一旦哪天越发看老大两口子不顺眼,便可以拿着这个必要滑胎的孩子给那夫妻扣黑锅了。 譬如说等下月底老二媳妇进了门,若老二媳妇真是个管家的好手,心眼儿又够用,很可以跟那顾氏打个平手,她不是正可以借助落胎,将那中馈从被她扣了黑锅的顾氏手里夺来,再交给老二媳妇? 亏她自己还一直以为这是个妙计! 可她怎么却忘了,这大正月里的应酬不断,稍有不慎便会叫她保不住胎,甚至反而害了自己的命!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 谁叫前几天她对老大隔壁的宅子动了手,想害老大丢了官连带丢了体面,最后却被老大反转了? 那她若不赶紧将自己怀了身孕的事实讲出来,侯爷那时候便得对她寒了心吧! 说起来她保胎哪里只是为了害人,她还不是为了维护自己在侯爷心中的位置。 要知道从打七月里,侯爷的外书房里便藏了两个年轻漂亮的丫鬟,她虽然假作什么都不知道,谁晓得她心里有多苦闷? 而那两个小狐狸精这半年也没少在侯爷耳边吹她的枕头风吧,要不然她这半年来怎么会事事不顺? 还不是侯爷这半年来并不怎么帮她了,这才叫老大的各种阴谋诡计得了逞! 那她若是将这一胎隐瞒了,只自己悄悄的用些药将这个不够健康的胎儿打了,侯爷又怎么会像眼下这样,待她就像当年新婚时那么殷勤? ……顾欣湄眼瞧着林氏并不搭理她,虽是闭着眼,眼球却在不停的乱转,便知晓林氏这是在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呢。 她就又离着床边远了些,改为询问起侯爷来,悄声问道太医怎么说。 武定侯黑沉着脸摇了摇头,一样也不想搭理顾欣湄。 可想到这位赵太医还是打着这位郡主儿媳妇的旗号请来的,他又轻声叹了口气。 「眼下还是先给夫人止血为主吧,等太医取了针再细细询问他也罢。」 顾欣湄这才知道,敢情林氏之前竟然失血失得很凶险了,便导致太医来了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先是给她上了针灸强行止血,又叫人飞快的熬了加大药量的止血汤剂服用了,这才勉强拉回林氏一条命。 看来这也是段暄和肖嬷嬷赶往护国公府太及时了? 若只叫芳草打发出去个婆子,再去前院喊个小厮慢慢往护国公府赶,她此时回来便该张罗给林氏搭灵堂了! 只是顾欣湄也不懊悔自己将肖嬷嬷留下,又叮嘱肖嬷嬷但凡有事就速速差人去寻她。 武定侯虽然多半时候是糊涂的,在这事儿上也该看得清楚,若不是她顾欣湄管了家,只靠林氏手里那一班人马,磨磨蹭蹭间还不知是什么后果。 而她既然掌管了武定侯府的中馈,还能因此得了公爹虽不心甘却必须的肯定,虽然暂时失了要林氏一命的好机会,说来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更别论武定侯既是这么快的就请了太医来,想来也必然有段暄的帮忙。 段暄可是与武定侯一起骑马离开护国公府的,路上再快马飞奔帮着请个太医也理所应当,谁叫他是睿王府出身的侍卫,由他出面甚至强过武定侯本人? 那么待会儿等太医取了针,再另找了屋子细谈林氏的病情,顾欣湄便可以引导太医,将林氏这一胎的真实情况讲出来,那太医也必然会很配合。 到时候她这个做媳妇的也无需添油加醋,胎相背后的事儿,便叫武定侯自己琢磨去吧! 顾欣湄既是打定这个主意,也便再不吭声。 她先是走到内室门口,悄声推开门给门外的何睦比划了个动作,便重新回到武定侯身边,只管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立在一旁,静静的等待赵太医捻罢金针再将金针取下。 可也就是因为顾欣湄这一番无声的动作,林氏此时便突然觉得不好。 只因她转念之间就又想起,这前来给她治病的虽不是程氏医馆的郎中,却是太医院的人。 那顾氏可是宗室女!而自家虽是一品侯府,却因为侯爷没个实职,已经很难请到太医前来自家行走了! 那么只需要顾氏旁敲侧击的给这太医递个话儿,再给包上个厚厚的赏银,再不然还可以承诺个太医院里的官职,这太医岂不是随时都可以听顾氏吩咐,将她治死! 林氏便挣扎着想开口说话,想求侯爷替她把关,再抽空多请两个郎中来,与这位太医一同替她治病,几人也好互相商议药方与诊治手段。 她又没说她要防备谁,她只是觉得几个郎中与太医在一起谈论脉案,能叫她更早康复不是么? 她如今虽然不再掌管中馈了,她的大女儿可是要议亲了,她的源哥儿下月也要续弦了,哪一样离得开她这个亲生母亲的忙碌? 谁知就是赵太医这一番捻针,就令她全身越发生出一种懒洋洋又暖洋洋的劲儿来,瞌睡也随之而来,瞬间就爬上了她的眼皮。 林氏就连嘴都没来及张一张,便昏沉沉睡去。 也就是在她睡去的一瞬间,她恍恍惚惚听见顾氏在她耳边和那个太医寒暄起来,还说要请赵太医移步东书房用茶。 林氏的脑海里虽然浑浑噩噩,忍不住便要往黑甜梦乡坠去,仍止不住又暗叫了一声不好。 可谁知就在她暗叫这一声的同时,她只觉得身下才刚换过不久的棉垫,本来还挺干爽的,渐渐又有些洇湿…… 顾欣湄之前是打定了主意,要各种引导那位赵太医将林氏的身体、以及胎儿的真实情况讲出来。 这样就算林氏此次不死,她也要给武定侯心里埋根刺,对林氏隐瞒胎儿不够健康这个真相的刺。 第五十章 毕竟顾欣湄自己也是个医者,她当然知道别看妇人落了胎,之前怀胎时的很多脉象也有迹可循。 单只说林氏身上受了这胎儿不少的带累,外带她这些日子捧着药罐子当水喝,是药三分毒,更别提加大剂量的用药,又怎么会不留下几分迹象? 何况她方才往林氏床旁那么一站,又将林氏的面色瞧得清楚,林氏已经有了些许药物过量的面相。 只是顾欣湄终究没想到,等她与何睦陪着武定侯,引领着这位赵太医到了侯爷在这正和堂的书房落座,只将林氏的娘家嫂子秦氏和几个丫鬟留在林氏身边照顾着,也不等她出口引导或是询问,赵太医便深深叹了口气。 「不知何侯爷夫人这一胎之前是哪位太医看顾的?」 这一边叹气一边疑问的一句话,不由得将武定侯问愣了。 这、这从打知晓夫人有了身孕到今日,连十日还没有,他只在夫人诊出身孕那天瞧见了一位老郎中,也不知姓甚名谁啊! 顾欣湄此时也想到了赵太医这么问的理由,别看林氏已经醒了,眼下的状况还是比较凶险、并不曾彻底脱离险情。 那若是赵太医不将之前的脉案问一问,难不成等林氏出了事,便是赵太医脉案不够漂亮,才将林氏治死了?! 顾欣湄便连忙替武定侯回答道,我们夫人诊出身孕才没几日,就在腊月二十八那天,来的是一位姓黄的老郎中,说是我们夫人以前便用惯了的一位老先生,并不是太医。 「那位黄郎中当时给我们夫人诊了脉,便说夫人虽然年纪稍稍有些大了,胎儿还是很康健,叫我们不用忧虑。」 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只觉得很是内疚,内疚于她与赵太医都是医者,她如今这却是将难题又抛回给了赵太医。 黄郎中既是口口声称林氏胎儿康健,那若是赵太医救不活林氏,不还是赵太医的错? 难不成还是林氏早与黄郎中有勾结,这才叫黄郎中心甘情愿替她隐瞒了真相? 好在赵太医也只知道顾欣湄是荣敏郡主,是武定侯世子夫人,他又哪里知道她的瓤子是程敏,是那名镇京都城的女郎中? 赵太医便叹气摇了摇头:「在下虽不曾听说过这位黄郎中的大名,却也敢断定这是个没什么真本事、欺世盗名只为了骗取诊金的江湖骗子。」 「贵府夫人的胎相并不好,从一开始就非常不好,就算夫人今日不摔这一跤,这一胎也留不住。」 「即便勉强大量用药保住了,生下来也养不活,从脉象看来……还十有九成是个畸胎。」 「再说……听荣敏郡主的话音儿,贵府夫人才诊出喜脉不超过十日?」 「这不应该啊,在下从侯爷夫人的脉象里很是摸到了早就有保胎的迹象啊,最少也有一个半月了!」 「若不是夫人早就有用保胎药,保胎药又加大了药量,这一次虽是摔了一下,也绝不会如此严重血崩的!」 顾欣湄闻言只觉得欣喜若狂。 赵太医竟然不用她如何引导,便将林氏真实的脉象讲了出来?! 不过细想她以前的行医生涯,若是病患以前并不是她的患者,她也会如此对病患家属交待病情,以免遭遇「旁人偷驴她拔橛儿」的倒霉事儿,她便释然了。 这时再看武定侯的面色已是分外难看,也不知是听说了「畸形胎儿」便觉得晦气,还是恼怒于林氏竟然早就喝起了保胎药,却直到前几日才假作刚刚发现身孕。 顾欣湄便假作没瞧见,只管追问赵太医。 「您的意思是说……我们夫人若不是长期用了大量的保胎药,虽然随时有滑胎的可能,却也因为胎儿本就不牢固,便不至于血崩?」 「譬如就像我们剪指甲,不疼不痒便剪下来了,可若是切一根手指头,那便既疼又会出血,还会伤筋动骨?」 赵太医不由得有些想笑,笑荣敏郡主这是什么形容。 不过荣敏郡主又不懂给人治病的这些事儿,这样的形容也算勉强贴切了。 他就忍着笑轻轻点头:「若是为了好懂,大概也就是郡主说得这个意思了。」 「就像有些乡下没见识的妇人,有了身孕却不想生,便叫人拿着擀面杖在后腰上用力擀来擀去。」 「却因为乡下妇人常年劳作,大半都身体极好,胎儿太过牢固,血崩便成了必然。」 「夫人今日的滑胎,就相当于胎儿太过牢固的强行堕胎;而夫人随后的预后……也不是很妙。」 「只因强行止血这种诊治手段就是双刃剑,很容易造成污血瘀滞,继而引发热入血室、邪毒稽留胞宫等等症状,不过在下也会尽力给夫人医治的。」 荣敏郡主既是才刚嫁做何家妇,早些日子还是个没成亲的小姑娘,身体又向来康健,他赵瑜丞只是个擅长妇人科的太医,与她当然不熟。 可是当初他负责在宫中救治周贤妃,开出的方剂虽然自信能够救治病患,却苦于灌不下药去,将他急得怎么一个焦头烂额了得? 后来还是路驰路太医过去帮他,先是给他的方剂上做了些增量,又用柔软的藤蔓给病患下了导管,才得以顺利的喂了药,成功救活了周贤妃。 说起来这就是路驰帮了他赵瑜丞大忙了,而路驰可不正是眼前这位荣敏郡主向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举荐的? 这且不论他赵瑜丞向来是个受人滴水之恩、愿意涌泉相报的主儿,单说太医院里向来倾轧不停,一旦有谁出了点什么小事,就必会被有心之人拿去利用呢。 那他若是救不活周贤妃,他的下场还用想么? 而他又向来是个还算聪明的,那么现如今哪里用得着顾欣湄多说? 他只需照实了将武定侯夫人的脉象讲了,又尽量讲的平实易懂,就算是外行人也很容易听明白,这便已是对荣敏郡主的回报了! 谁叫这整个京都城全知道,武定侯这位继夫人与世子何睦并不和睦? 而路驰那位已经亡故的程家小师妹,那位名震一时的女郎中,那位想出藤蔓送药的创始人,何睦的原配,她的身故也与武定侯继夫人脱不开干系吧! 那他赵瑜丞今日这一番大实话,算不算得上是一石二鸟,同时报了两个人的恩情啊?! 却也就在赵太医赵瑜丞与顾欣湄、何睦夫妇都是暗自欣喜之际,唯有武定侯却是满腔怒气之时,众人便皆听得书房外传来一声喊。 「侯爷,夫人又有些出血,这么大一会儿已经换了两条垫子了!」 赵瑜丞赵太医听到了这声禀报,便抢先站起身来,沉声叫武定侯莫急。 「侯爷方才虽然一直不曾言语,想必也听到下官所说,即便夫人的血止住了,反而更容易造成污血瘀滞。」 「如今既然又有些出血,想来也是污血下行,说起来也算是好事一桩。」 「下官这便再给夫人诊个脉,若是猜测不假,随后再给夫人开个方子服下,总之不能再轻易使用金针或是止血方剂了。」 武定侯哪里懂得这个,外加上他之前虽然一直没说话,却早就信了赵瑜丞的话,继而便揣摩出了林氏早就有意隐瞒不健康的身孕,只为了争宠斗狠。 第五十一章 他便努力挤出个笑脸来,说道我全听赵太医的,赵太医说怎么治便怎么治吧。 谁知等赵瑜丞再去西梢间的内室又给林氏诊了一回脉,再由顾欣湄陪着回来,脸色便不那么好看了。 「是下官猜测出了错,侯爷夫人此时并不是污血下行,而是情志大伤导致得又有些出血。 「虽说这一次的出血与之前相比较起来并不算多,看来也只能再熬一剂止血方剂了。」 赵瑜丞说罢这话,便取了早就备好的纸笔,在窗前的书案上将之前的药方又减了些量。 虽然止血要紧,却也怕前后不过一个来时辰便用了这么大剂量,也容易伤及五脏六腑不是? 顾欣湄也不看这药方上都写了些什么,便取了交给外头的丫鬟,命人速速熬了药来。 等她交代罢了这些事,这才轻声问赵瑜丞,既是连着用了两幅止血汤剂,我们夫人随后的「污血瘀滞,继而引发热入血室、邪毒稽留胞宫」是不是免不了了。 她当然要当着武定侯的面将这话问清楚,这样即便林氏再出了什么意外,也不能怪到她身上来。 只是这又苦了赵太医,要劳他为自己的医术辩驳一番了,顾欣湄难免又是一阵内疚。 赵瑜丞却是没想到荣敏郡主竟将他说过的那个症状记得这么清楚,竟是一个字也不落。 不过他也不会往歪了想的,他便只以为这位郡主是格外聪慧,过耳不忘。 他便笑道郡主勿急,侯爷与世子爷也勿急。 「只要侯爷夫人不再过于忧思多虑,这种小产血崩也不是不好治,此时血崩自有血崩的治法,将来血瘀也自有血瘀的治法。」 总之这就像治水,疏淤堵漏,手段各有不同。 只是赵瑜丞也不傻,他言语间还是给自己留了余地,将林氏此次病症能否治好的责任都推给了林氏。 若她病中也不忘多思多虑,那便不是他赵瑜丞医术不精了,是林氏自己个儿找死。 武定侯闻言便越发在心底咬牙切齿起来。 林氏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多思多虑了起来? 她都快四十的人了,贵妇人的日子过着,膝下儿女成群,他这个夫君就差将她这个继室当成娘娘供起来了,竟还这般不知足,还想拿着个不健康的胎儿挟持谁? 他是拿了她的管家大权不假,可他不是为了求老大给老二老三都谋个差事么? 老二之前可就成家两年多了,马上就过二十岁生辰的人了,一个月后又要迎娶继室,至今还差事功名全无。 若这小子是世子就罢了,大不了谋不到实职便跟着他这个老子学庶务。 能顶着个世子头衔,将来也必是要袭爵的,也不怕往后被谁看低了去,更不用怕被谁骑到了脖颈子上。 可世子既是给老大袭了,老二和老三便这么过一辈子? 就算这俩小子学会了打理庶务,等老大将来张罗分家,宗子必要拿大头儿;两人只拿着他哥哥手指缝漏出的一点点产业,用得着打理么? 要不然那俩小子有老大的一半本事也好,也能去文试武试上考个功名。 还不是林氏当年既不舍得叫两个儿子学老大自幼打熬筋骨,那俩小子又个个一脑袋糨糊,读书全读进了狗肚子? 指望他俩自己考功名,他这个当爹的闭眼前都未必看得到那一天! 那他不就得趁着自己在老大面前说话还有三分分量,便好好替另两个儿子筹谋一番? 难不成他现在就能撒手不管了,等将来那俩小子去老大门前讨饭吃,老大却因为他这个当爹的不在了,连多看那俩小子一眼都不愿看? 当然武定侯也知道,林氏早就一直惦记着世子的位置呢,如今她情志郁郁,想来也是因为这位子被老大得了去。 可皇上都说了,爵位是皇权赏赐,不是给了谁家就任凭谁家后宅妇人拿来玩弄的物件儿! 没能给老二争来这个世子头衔,是他这个当爹的错么? 更何况就林氏那点本事,他若不在此时夺了她的管家大权,谁知道她又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新过门的顾氏可不是原来那个好欺负的程氏了,这是宗室女,手段又足够狠辣凌厉! 老大也不是原来那个沉默寡言、受了十次欺负挤兑顶多还手一回的那个老大了! 那若是等林氏真做了什么,叫老大两口子忍无可忍了,林氏何止是丢了中馈,想必连命都别要了! 他这会儿从林氏手里夺了权,还不是为了救她! 林氏却不理解他,还敢私自隐瞒了胎相,这是打算拿着个畸形胎儿当枪使?还是打算拿他这位侯爷夫君当枪使? 武定侯越想越恼,便忍不住冷笑出了声,等赵瑜丞惊讶的朝他看来,他慌忙换了笑脸,直道辛苦赵太医了。 「既是贱内无知,不该保胎却偏要保胎,想来这也该着是她的命了。」 「赵太医便尽人事听天命吧,只要赵太医尽力……我在此谢过赵太医了。」 赵瑜丞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却也不忘说句侯爷言重。 随后赵瑜丞又多停留了一会儿,等给再度被灌了药的林氏又把了脉,再留下张方子,说清了怎么用、又该如何用,就张口告辞了。 「今天入夜轮到在下进宫轮值,等明儿在下出了宫,再来贵府给夫人复诊。」 赵瑜丞接了顾欣湄叫人早早备好的丰厚诊金,这般对顾欣湄笑道,便由何睦陪着出了内宅,又一路离了武定侯府。 既是瞧见赵太医已经走了,林氏那边又继续昏睡了过去,她的娘家嫂子秦氏也终于能出来松上一口气。 她便非常急切的想来询问一声顾欣湄,能否差几个人去迎迎何梦涵与林颂华。 她尚且不知道何梦涵将林颂华骗了出去,又对林颂华做了些什么,当然更不知道那两人已经被常忠等人押回了府,此时就关在隔壁院子里的后宅一处小院。 因此上等见到秦氏小心翼翼的来到东书房门前探头,顾欣湄就笑了。 「舅太太若是有话便进来说吧?」 武定侯却是立刻厌恶的皱起了眉头,只因他回来的路上便听段暄给他学说了,说林氏是被林颂华从炕上撞下来的。 他今日是已经对林氏生了恼意不假,可对林氏的娘家人,他却是一早儿就生了厌恶与不快的。 若不是林家就像个吸血虫,想来也不会养出林氏那般不知足的性子? 还有林氏那个侄女儿华姐儿,那算个什么东西?未出阁的姑娘家来侯府一住就是好几个月,打得什么主意,当他不知道?! 后来不是果然就出了事! 老大那个原配媳妇不是就在华姐儿来住了几个月后、就小产死了!林氏随后就惦记着将华姐儿给老大做填房! 如果说早之前他还以为林氏是想将她自家侄女儿塞给老三,叫侄女儿来住一阵子,也是为了叫一对小男女生出情意,武定侯都不乐意。 自家可不是什么寒门蓬户!哪有叫小男女们自己生情,最终不得不成亲的规矩?脸面还要不要了? 待到听得林氏竟要将侄女儿塞给老大,武定侯突然就觉得……老大那个原配死得着实蹊跷了。 第五十二章 只是武定侯也明白什么叫家丑不外扬,更是自信他自己个儿和得一手好稀泥。 而那程氏既是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活,他便执意叫自己不要再多想,日子还是要往前看。 谁知随后不久,就出了林氏的侄女儿与老三滚到了一处去的事儿,老三当时又已定下了亲事,林氏的侄女儿便只能做个妾。 再想到此时就在西梢间昏睡的林氏,武定侯心中越发生出了厌烦,那种对林家的不满,以及林家也只能教出林氏这么一个眼皮子浅的妇人的不满。 敢情他这些年这般用心的想将林氏宠成一个贵妇人,最终还是白白费了苦心,这个家,都要被林氏搅散掀塌了啊…… 秦氏无声迈步进门后,虽然将武定侯的不满神情看得很清楚,话却不能不说。 她的华姐儿虽然已是……残花败柳,那也是这武定侯府的错,并不是她女儿的错。 那么两个花朵年纪的女孩儿家早在两个时辰前就出了门,这会儿却还没回来,也始终没个消息,她就得跟武定侯府要人不是? 带着华姐儿出去的可是侯府大小姐! 武定侯匆匆赶回来后,一直都没瞧见大女儿,小女儿却在;他虽然不满,却也没问缘故。 只因他以为老大媳妇既然也出去赴宴了,走之前便叫大女儿帮着管家,大女儿也许正在后宅里忙碌。 如今听得秦氏开口恳求,请老大媳妇差几个婆子和小厮出去迎人,他这才知道,原来梦姐儿竟然出去请郎中,至今未归。 他便皱眉看向顾欣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顾欣湄顿时一脸无辜:「我比侯爷回来的还晚些,我到家时大妹妹便不在家,您问我岂不是问错了人?」 说罢也不等武定侯再说什么,她便又问秦氏,还请大舅太太将话说得清楚些,我随后再差人去寻两位妹妹,也好有个目的地。 可秦氏既然不知道何梦涵去了东市,她哪有什么目的地告诉顾欣湄? 更别论何梦涵早回来了,如今就在隔壁呢! 她便喃喃道,我也拼命拦着梦姐儿了,说是女孩儿家这般抛头露面的挨家医馆药铺请人去,体面可全没了。 「可梦姐儿根本不听我的啊,她说世子夫人既然将后宅中馈暂交给她帮手,她母亲出了事,她便得亲自出去请郎中,否则她谁也信不过!」 武定侯这才急了。 梦姐儿怎么这么鲁莽又愚蠢!大舅太太的话并没错儿,她竟然不听! 「那你还不快快点上几个人,叫他们出去寻人!」武定侯对顾欣湄颐指气使道。 要不是老大媳妇叫梦姐儿暂管家务,想来也不会出这等事! 那若真是梦姐儿出去这一趟再有个好歹,这个家岂不是真是要散摊子了! 顾欣湄之所以并不说何梦涵就被常忠关在了隔壁,便是要等何睦送罢赵太医回来,由他亲口告诉武定侯。 因此上别看武定侯如今对她这般不客气,仿佛拿她当个碎催使唤,她也没生气。 她就轻声应了,转身出去悄声交代画扇,快派两个婆子出去迎迎世子爷:「你叫她们跟世子爷说,侯爷逼着我差人去寻大小姐和表小姐呢,叫他快回来。」 好在何睦本就是出去送下赵太医,送走后立刻便回转了。 画扇打发出去的两个婆子一路小跑出垂花门,才在夹道里往外院走了一半,就碰上了他。 何睦听罢两个婆子带来的话,便加快了脚步,没半刻就回到了正和堂,又大步进了武定侯的书房。 「侯爷不用急,舅太太也不用急,梦姐儿和林家姑娘早在一个多时辰前就回来了。」 秦氏先是一愣,随即就惊讶起来。 既是那俩孩子早就回来了,她怎么没瞧见人影儿? 「我叫人将她们二人关在在我隔壁那处院子里了。」何睦淡淡的也不忙着解释,仿佛只为了惹起秦氏的怒气。 这秦氏可不是什么好鸟儿,想当年林氏生出了各种手腕对付他,不有大半都是这个娘家嫂子撺掇的? 秦氏却是早就听说何睦如今不同往日了,心里也早对何睦生了惧意。 更何况林氏今日就是被她的女儿撞下炕来,这才滑胎血崩,她们娘儿俩眼下可没占理。 因此上即便何睦刻意激怒她,她也不急,而是慌忙赔了笑脸,直道还请世子爷快派两个人将外甥女儿和华姐儿带回来吧。 「我们华姐儿今儿实在是太鲁莽了,如今她姑父就在这儿,也好叫华姐儿给她姑父磕个头认个错。」 怎知秦氏虽有心替女儿认错,又惦记着等认错时态度好些,也许就能全身而退,武定侯却不这么想,他早从长子那短短的一句话语中琢磨出了些味道。 他便顿时皱眉沉声问长子,那俩孩子究竟犯了什么错,还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否则你就不该将她们锁在你隔壁的院子里不是么?」 何睦听得武定侯的追问就笑了,言语间依旧轻描淡写。 「事儿并不算什么大事儿,也不碍着旁人家什么。」 「只是那俩孩子打着出门请郎中的旗号,到了东市却厮打在了一处,大妹妹还将林家姑娘推了个跟头,险些摔进街边的井里。」 「好在今儿这等日子,东市并没有哪家商铺开着门,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这一幕也就没被外人瞧了去。」 别看何睦这话说得轻松,却顿时戳中了秦氏的心窝子。 梦姐儿竟差点将华姐儿推进井里? 她就说么,怎么谁也拦不住梦姐儿非要带着华姐儿出门请郎中出,敢情那狠毒的丫头竟打了这么个主意! 再想到自家女儿华姐儿本就没了前程,只剩个给她三表哥做妾的出路了,饶是如此,还险些死在梦姐儿手里,秦氏便只觉得不能活了。 姑奶奶当初可是千应承万许诺的、将她的华姐儿接来住下的!如今却只给她的华姐儿这么一个下场? 要知道她还有两个儿子等着华姐儿将来提携呢! 华姐儿却等不到提携她两个兄弟的时候了么?这岂不是被姑奶奶娘儿几个害惨了! 秦氏登时便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哭起来,哭道我们娘儿们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堂堂的武定侯府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要杀人。 「可怜我的华姐儿今年才刚十五岁啊,不但被她表兄沾了身子,如今又要不认账,又要杀人灭口啦!」 林氏的兄长与弟弟本就不是读书的料,身上的小官职都是林氏千方百计往娘家贴补了钱财,再亲自出面帮着周旋捐来的。 而她帮着她的兄弟们捐官时,那兄弟俩早就成了亲,这秦氏与那罗氏又能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 因此上别说是坐到地上撒泼耍赖了,就算比这再寒碜几分的事儿,秦氏若是急了眼,也一样做得出来。 至于说林氏被林颂华撞下炕时,秦氏处理的还算得当,就算是晕血也强忍着掌握住了那个场面,这也是她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再说她也有所图。 可现如今她还图什么?她还没图到手,女儿的命都要丢了,她还给侯府这家人留什么脸面! 第五十三章 何睦本就没想叫谁好过,否则他也不会当众说出事情真相——林氏已是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了,若是这个后宅再乱起来,林氏便别想好好养病。 他便对秦氏的哭闹熟视无睹,只管冷着脸站在武定侯身边,全当自己将那话说罢了,便再也没他什么事儿。 武定侯难免被秦氏的哭闹声吵得心烦意乱,又想到之前赵太医曾经说过,林氏这个病最怕情志大伤,长子眼下这个做法岂不是给林氏雪上加霜? 他便颇没好气的看向长子,眼神里几乎要生出刀子来。 可何睦如今怕什么? 这个爹虽然是他的亲爹,这些年也早磨没了七分的情分了,剩下的不过是斩不断的血缘而已! 何睦就理直气壮的和武定侯对上眼神,笑问道侯爷这是觉得我做的哪里有错么。 「难不成我不管大妹妹和林家姑娘,随她们怎么在东市人脑袋打出狗脑袋就对了?」 见武定侯立刻一噎,连那锋利的眼神也随即就示了弱,何睦这才慢条斯理道,我方才已经交代了人,这便将大妹妹和林家姑娘从隔壁带回来。 「我倒觉得小姑娘么,性子还不稳定,姐妹间偶尔生个争吵也不碍的。」 「如今既是将她们关了片刻,想必两人也早就冷静下来了,侯爷与舅太太也不用太往心里去。」 一边的顾欣湄便有些忍不住想笑,笑何睦替何梦涵做的这个欲盖弥彰用得好。 他可并没撺掇侯爷说,何梦涵对林颂华动手是大有缘故的。 那侯爷若是信了他的话,便越发想要替何梦涵遮掩了,秦氏怎能善罢甘休! 也正是何睦这个话音一落,地上的秦氏果然便止住了哭声,抬头就朝何睦与武定侯看来,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难不成、难不成这个武定侯府早就想阻拦华姐儿进门,却苦于没什么好法子,这才一家子早早商议出个主意来,由梦姐儿出面欺负华姐儿,再由梦姐儿的父兄出面,逼着林家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秦氏这般一想,也顾不得再仔细琢磨一番这想法合不合情理了,她顿时便从地上爬了起来,泼妇般扑向武定侯,一头便往武定侯的肚子撞了过去。 口中亦是连声哭喊道,你们一家子这么合起伙来欺负我女儿,我今儿便跟你们拼了。 她倒是想撞何睦呢,可是何睦的身手她又不是没听说过,她哪里敢! 殊不知她的动作虽快,站在她身边的顾欣湄动作也不慢;顾欣湄又是自幼与父兄习武的,只要她愿意动手便不是花架子。 武定侯本也听见了秦氏叫骂,想速速躲开却已是来不及,谁叫他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 待他觉得面前人影一闪,他只好等死般将眼一闭。 谁知等来等去却也没等到那闪电一击,他睁开眼来再定睛看去,顾欣湄已经捏住了秦氏的后脖颈子,就那么拎小鸡般将人攥在了手里。 饶是秦氏再怎么不服,又忍不住想伸手踢脚对顾欣湄还手,甚至还想伸手照着顾欣湄的脸蛋儿抓上两把方才解恨,奈何脖子被人捏住了穴位,稍稍一动便全身酸麻无力。 这时罗氏与何亦涵也闻声赶了过来,进了东书房的门便瞧见了这么一幕。 罗氏也来不及思索,便蠢蠢欲动想上前帮手,好将自己的妯娌从顾欣湄手里抢下来,捎带手再给顾欣湄点儿教训尝尝。 何睦却在此时大步一迈,登时就将罗氏与顾欣湄隔开来。 罗氏只好讪讪的收回手,努力赔上笑脸道,这是怎么了。 「我大嫂好歹是前来做客的,又是大外甥你们夫妇的长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 顾欣湄也并不愿总拎着秦氏,她还嫌脏了手呢。 她方才之所以出手阻拦,还不是既不想叫武定侯在他们夫妇面前受了欺负,也想叫秦氏瞧瞧,这里是武定侯府,并不是谁都能随便撒泼的地界儿。 她便轻声问秦氏,舅太太能不能好好说话。 「只要舅太太不再撒泼耍赖,而是愿意坐下来,不论什么事都好好商量解决,我就松手了。」 见秦氏眼含着泪水眨了眨眼表示答应了,她便真松了手,这才笑着回头对罗氏道,舅太太们都是长辈不假,可也不能一言不合便要对我们侯爷动手不是? 「我们夫人可还在西梢间昏睡着呢,大舅太太一句话不爱听便这般撒泼,这是连亲戚都不想做了么?」 别看何梦涵与林颂华眼下还没到,顾欣湄心里也清楚得很,等待会儿那两人被送回来了,她务必要千方百计护着何梦涵。 若护着小姑的同时,也能将林氏滑胎这个黑锅扣到林颂华身上,那就再好不过了。 要知道何梦涵才极可能是使得林氏滑胎的那个罪魁祸首! 而林颂华巴结林氏还来不及呢,她怎么会故意将林氏从炕上推下来!就算不是故意的,这也不可能! 那么顾欣湄又怎么会叫何梦涵暴露,暴露后再将这些天听到的各种挑拨当众说出来? 当然顾欣湄也知道,就算何梦涵敢讲那些话,也不过是没有佐证的胡攀乱咬,她不但不会伤筋动骨,还可以当众反咬何梦涵一口,说何梦涵丧心病狂。 可谁叫她还要留着何梦涵,将来或许还有用? 只说她的喜姐儿将来也要嫁人呢,她怎么能叫何梦涵背上祸害亲生母亲的名声,再带累了她的孩子们! 至于何梦涵在外头对林颂华动手的缘故,这也好解释,这还不是因为林颂华撞了林氏,何梦涵护母心切? 这般一来,林颂华也便顺利的背上了伤害林氏的黑锅,就算是想给何汾做妾也不大可能了。 在这大熙朝,林颂华就只剩下出家当尼姑的一条路,再不然……便是被嫁往外地,给那些死了老婆的地主老财当个续弦。 当然了,顾欣湄也知晓何汾对林颂华还有些情意,万一何汾并不在乎林颂华使林氏小产,还执意要收这个表妹,那就收呗。 将来不是还有秦子盈这个正妻压在林颂华头上,随便怎么欺负拿捏? 而何梦涵只要一天未出嫁,不也想怎么拿着林颂华出气便怎么拿! 顾欣湄如此也算替自己那一双儿女报了仇,报了林颂华给孩子们亲手熬红参鸡汤的仇。 她也不怕自己这个决定会与夫君何睦相左——何睦方才那一番轻描淡写,分明是早就在替何梦涵开脱。 他是将何梦涵与林颂华都锁在了隔壁不假,不也只是为了叫那两人冷静冷静? 顾欣湄想明白了自己随后该如何做,便轻声将画扇唤了进来,叫她带着几个丫头,将这东书房多摆上几把椅子,再请秦氏罗氏各自落座。 等到被她制服了的秦氏听话的坐下了,尚不知内情的罗氏也懵懵懂懂坐下了,顾欣湄便告诉何亦涵,这里不是适合你小姑娘留下的场面。 「夫人虽然还睡着,也不知何时醒来就会喊饿,你不如替大嫂回去看护一二,等这边喊你你再过来?」 何亦涵还从没瞧见过顾欣湄显露身手,方才来到东书房时,便难免被顾欣湄震住了。 第五十四章 后来再得知大嫂将大舅母薅在手里,是因为大舅母要对父亲动手,何亦涵只觉得大嫂这一手真是漂亮。 那她此时再听见顾欣湄这么吩咐她,她还哪里敢不听话,她便乖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随后也不过是一刻钟左右的工夫,何梦涵与林颂华便被何睦的人从隔壁送回来了。 林颂华虽然在井栏上磕破了脑袋,并不曾伤筋动骨,只是蹭破了鸡蛋大的一片油皮,也早在隔壁就被处理好。 只不过林颂华又不是个傻的,既然何睦的长随将她们关在隔壁、便是为了叫她们冷静下来,事到如今,她又怎会不知道何梦涵打了什么主意?! 何梦涵在正和堂西次间推她时,或许只是对她不满,可既然这一推伤了她姑母,令她姑母小产血崩,这便再不是小事! 因此上等到了东市,何梦涵又一次推了她,其实还不是就想将姑母小产血崩的黑锅扣在她身上。 若她掉井里淹死了,或是在井栏上撞死了,她就再也没机会辩驳。 林颂华被关到了隔壁后,便一直都在想,她究竟是该揭穿表妹的阴谋,还是索性顺水推舟,替表妹认了这个错。 可也正是左思右想间,林颂华不由得左右为难。 为难的是,若她一意揭穿表妹的阴谋,她根本没有旁证,只是自己片面之词。 这武定侯府却是表妹的家,想来不论哪个人,都会护着表妹,最终令她铩羽而归。 她的胳膊上倒是还留着在西次间时被表妹掐出的印子,可经历了东市那一番厮打,她哪里还能证明,这印子是早些时候留下的! 可若是她替表妹背了黑锅,说姑母的小产是因为她的鲁莽,是她脚底下没站稳才将姑母撞下了炕,她以后不是照样难做人? 且不说三表哥怎么看她,单只等三表哥的正室进了门,还不得常年拿着这个话柄挤兑她啊? 还有姑母岂不是也得恨死她,从今往后再也不愿意替她撑腰? 更有甚者,这武定侯府还会变卦,因此便拒绝她进门给三表哥做贵妾呢!谁叫她承认了,姑母的小产是因她而起? 林颂华便在这种忐忑间,跟在何梦涵的身后进了东书房,虽然将何梦涵恨得咬牙切齿,却轻易不敢流露,只想着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只要她还有报仇的机会,早晚跟何梦涵将这个场子找回来,她就知足了! 秦氏此时也瞧见自家女儿的头上受了伤,她当即就生怕女儿破了相,便匆匆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意欲赶紧将女儿搂在怀里安抚一番,再看看她伤得怎么样了。 可也不等她说些什么,便对上了顾欣湄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眼神里既有警告,也有几分安抚,仿佛是在告诉她,只要你和你的女儿都听话,我便不会亏待你们。 秦氏自信自己并没看错,顾欣湄就是这两个意思。 要不是早知道顾欣湄大清早就去护国公府赴宴了,又知道这是个刚过门十来天的新媳妇,秦氏几乎会以为小姑眼下这种处境,根本就是顾欣湄的手段。 等她瞬间便排除了顾欣湄的所有嫌疑,又仔细琢磨了一番,顾欣湄会如何不亏待她们娘儿们,秦氏突然就想到了这位郡主过门时那十里长街的红妆。 秦氏只觉得内心突然就安定下来。 就算华姐儿不得不背了黑锅,甚至连这武定侯府三爷的贵妾都做不成了,华姐儿头上还有伤,这是会破相的! 女孩儿家的容貌有多重要,用得着她秦氏拼命讲么? 还有梦姐儿,不马上就要说婆家了么? 那么她只要抓住这个不放,也不需她如何撕破脸,她只要哭哭啼啼缠磨不休,想来顾欣湄便得给她拿一大笔银子,既为了安抚她们娘儿们,又为了封住她们的口! 否则她便带着破了相的华姐儿出去四处应酬去,再将这破相的缘故讲个清楚,倒看谁家还敢聘梦姐儿做媳妇! 何梦涵本就是个狠辣鲁莽有余、却从没什么计谋的性子。 因此上不论是她在林氏炕前推了表姐林颂华,还是在林氏血崩后、她便想杀表姐灭口,她都没有什么详细计划,而是想一出儿是一出儿。 那么现如今她小产的母亲还在昏迷中,她却对表姐动了手、还被她大哥的人抓了个正着,她可不是满心都是惊慌害怕,生怕她的一切都被揭穿,从此再没好日子过! 可谁知等她被人带到了正和堂的东书房,她满怀恐惧进得屋来,抬眼就瞧见大嫂的安抚目光。 何梦涵顿时就疑惑起来。 她并不知道大嫂为何要这么安抚她,只因她清楚得很,顾欣湄才过门将将半个月,和她并没有这么深的情份。 何况大哥也不是她的同胞兄长,更甚至还与母亲不和,大嫂与母亲之间的关系更不用提。 难道大嫂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不过等何梦涵眼角的余光又扫过林颂华,她突然就有些明白了。 母亲当初将华表姐接到家来小住,可是打算将华表姐嫁给大哥做续弦的! 就算这个计划最终也没成功,大哥心里可有数儿,想来也给大嫂学说过吧! 那大嫂不帮她难道还会帮着林颂华? 更别论她母亲虽与大哥不和,这也只是武定侯府的家事,关上大门都好解决。 可若是大哥大嫂反而帮了林颂华,那岂不是将武定侯府的家丑外扬了? 何梦涵便宛如吃了个定心丸,瞬间便去了一多半恐惧。 只是她到底也没想到,等她表姐被父亲指着,叫表姐先将事情经过说一说,林颂华扑通一声便跪在了父亲跟前。 「华姐儿来了后便先跪在炕下给姑母磕头拜年,谁知站起来时突然就有些头晕,脚下一个踉跄便将姑母撞了下来。」 「大表妹后来带我一同出去请郎中,路上也指责了我的鲁莽,我当时还不甚服气,便与大表妹起了争执。」 「可现如今事情已经出了这么久,华姐儿自己也想通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儿。」 「还请姑父看在华姐儿年幼无知的份儿上,饶了华姐儿这一次,我将来定然当牛做马报答姑母和姑父。」 「大表妹虽是对我动了手,华姐儿也还请姑父别惩罚大表妹,她只是关心姑母,这才与我厮打起来,我虽是受了些伤,我也不怪她。」 何梦涵只觉得早就掉到悬崖下面的自己,明明是只能等着大嫂搭救了,要么便只能乖乖等死,而最终这搭救她的,竟然还是她一心想害死的表姐。 她一时便满心唏嘘,这唏嘘中既有死而复生的庆幸,又有三分对林颂华的歉意。 何梦涵当然也知道她这个表姐并不是什么良善人,眼下宁愿替她背了黑锅,不过是有所图。 可是不论表姐出于什么想法儿,这也是解救了她不是么? 何梦涵当然猜对了——林颂华之所以将所有的错都背负了,就是为了将来还能顺利的嫁进武定侯府,虽是做妾也认了。 可是林颂华哪里只是不想白白丢掉武定侯府的富贵日子,她还为了与何梦涵寻仇呢! 难不成她还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但真正放过何梦涵,也放过给何汾做妾的机会,随后便灰头土脸当尼姑去? 第五十五章 武定侯那厢听罢林颂华这一番的悔过,也与他的女儿何梦涵一样,瞬间就轻松了。 亏他还当林氏的小产、梦姐儿对华姐儿的动手是掺杂了后宅什么阴私手段呢!甚至是外头有什么黑手,伸到了他的家里来呢! 敢情却只是华姐儿脚下不稳,这才惹出了这么一番事故? 当然再想到林氏险些因此丢了条命,武定侯对林颂华这个外甥女也不是不埋怨。 不过他向来就不是个有什么大主意的人,外带他今日也对林氏生出了极大不满,赵太医亦说过林氏的胎儿不健康,此时小产未必不是个好事儿。 更别说今儿才正月初三,大过年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好么? 难不成非得将这个家闹得天翻地覆,来年再晦气一整年就舒坦了? 他便轻声叹了口气,招呼顾欣湄道,快替我将你表妹扶起来。 「你这孩子确实是鲁莽了些,只是今日既然受了教训,想来你也能改,我便不多说你什么了。」 话语间竟是也没提你既然犯了这么大的错,我们家这个门你便别想再进了。 顾欣湄难免有些忿忿不平起来,既不平于她这公爹今儿怎么这么好说话,竟叫她整治林颂华的打算完全落空,又颇有些气愤,武定侯竟然叫她亲自去扶林颂华起身。 只是顾欣湄也不想叫谁瞧出来,她对林颂华有着刻骨的恨意;她便伸出手来,虚扶了林颂华一把。 等林颂华顺着她这一扶站起身来,又给她福了福礼说声谢谢表嫂了,顾欣湄却是突然发现,林颂华的眼睛里隐含着一种还未来得及掩饰的得意。 她便骤然明白过来,原来林颂华方才那一手儿分明是以退为进,更有甚者是早就吃透了武定侯的脾性儿了。 好在顾欣湄清楚得很,她既然最想遮掩的便是何梦涵才是对林氏下手的那个,如今也算是如了意。 至于她也想整治林颂华,大不了这一次不成还有将来——她就不信等林氏纳过闷来,不会对林颂华生出恼怒,到那时她只需隔岸观火,坐看这姑侄俩人头打成狗头就够了! 她就笑着回了林颂华一个眼神,其中既有「你别高兴太早」的警告,也有各种了然。 林颂华难免被这位表嫂的眼神吓了一跳。 难不成表嫂知晓她是替表妹背了黑锅的?还是在讥笑她别的什么? 那从东市将她与表妹何梦涵押回来的可是大表哥的长随! 可再想到那两个长随也是等她摔到在井栏上、这才冲出来阻止的,想来也未必听见她和表妹的争执,林颂华瞬时心安了。 她便只以为顾欣湄听说过她曾想给大表哥做续弦,这会儿就忍不住这般奚落她,奚落她万事落空,只沦落得做妾的下场。 而她那声大表嫂,叫的虽是心甘情愿,等她给何汾做了妾,这等称呼也便再不能出口了吧…… 林颂华便失落得很,也伤心得很,失落伤心于谁耐烦做妾,只是形势逼人,她一个已经失了清白的人,还能如何反抗。 不过也正是这么一番伤心失落,令林颂华又想起自己方才情愿背黑锅的初衷。 她何止是不想浪费嫁进武定侯、再与表妹何梦涵寻仇的机会! 她还得多方查证,当初究竟是谁给她动了手脚,才叫她被三表哥何汾占了便宜,最终也只能给何汾做妾了! 她可是一直都怀疑这是她姑母筹划的! 她姑母必是怕她与她娘缠磨不停,哭闹着既然嫁不成大表哥,便要给三表哥做正妻。 而姑母却不想错过与安国公府联姻,不想错过给三表哥攀个高枝,这才暗地里害了她! 只是不论每个人都各有自己的小算盘,筹划着徐徐图之的那些事儿,还是各自都有隐忍和退让,既是林颂华主动背了「不小心令林氏小产」的黑锅,这一篇儿也就算翻过去了。 这时的天色又早过了晌午,却因为之前的混乱,谁都没用午膳呢,顾欣湄便连声叮嘱下人,快去大花厅摆桌,再叫厨房好好整治两桌丰盛的饭菜来。 「两位舅太太带着表小姐们来拜年,却连午膳都拖到这会儿,真是失礼得很。」 等陪同客人到了花厅里落座,顾欣湄便对秦氏与罗氏面带歉意这般笑道。 秦氏本来还怕若真是自己的女儿出面认了错,下场还不一定如何呢,便一直忐忑着。 可现如今瞧见武定侯并不曾深究,也不曾翻脸说不许华姐儿进门了,秦氏便只觉得大松了一口气。 那么眼下再瞧得顾欣湄也这么客气,秦氏便终于生出了笑脸,直道既然是亲戚,大外甥媳妇万万不用如此客气。 她可还惦记着顾欣湄那会儿抛给她的眼神儿、说是只要她们娘儿俩听话,这位郡主便一定不会亏待她们呢! 今日这事儿分明就是梦姐儿的错不是么? 华姐儿虽是将姑奶奶撞下了炕,却是被梦姐儿掐了一把导致的,别看她当时便阻止华姐儿挽袖子,她也知道华姐儿那个疼痛可不是装的! 那华姐儿如今都替梦姐儿背了黑锅,也不知这位荣敏郡主何时才能兑现她的「绝不亏待」? 却也正是秦氏迫不及待得都有些想追问顾欣湄的时候,顾欣湄身边的画扇就悄悄走到秦氏身边,趁人不备就塞给她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秦氏刚将那钱袋接过来,眼角眉梢顿时绽放出花来。 只因她不过是在手里一摸,便知道这钱袋委实沉得可以,至少也有四五十两银子,仿佛还有十来颗滚圆的珍珠。 这位荣敏郡主手笔还真是大得很! 四五十两银子可够她给两个儿子交上好几年的束修,还能买上好几年的笔墨纸砚,再给先生做上两套衣裳了! 而那十来颗珍珠,足够她攒一朵硕大的珠花,在这正月里戴着出去应酬春宴不是么? 可秦氏却是没料到,就是因为这钱袋太沉太大,她便无处藏掖。 等到在花厅里用罢这个迟来的午膳,再上了回林宅的马车,就终于引来妯娌罗氏的盘问。 「弟妹这是没瞧见华姐儿额头上那个伤?」秦氏这般掩饰道:「那伤口虽是已经包扎好了,可还渗着血呢!」 「这不过是荣敏郡主塞给我的一些补药,叫我回去好好给华姐儿补一补呢!」 可罗氏怎么会信这个邪?谁家的补药装在钱袋子里?不是应该用填漆掐花的小匣子盛着才对么? 只是罗氏也不敢硬抢,便腆了脸笑着伸手跟秦氏讨要道,大嫂也叫我开开眼,是什么补药非要装到钱袋子里不可。 秦氏顿时被吓的一个激灵,慌忙将那钱袋藏在身后,频频对罗氏摆起手来。 「补药有什么好看的!」 「若是你们家英姐儿也被梦姐儿推摔了,甚至要破相,我就算将这一袋子都给你又如何!」 一旁坐着的林颂华冷眼瞧着自家母亲与二婶这般推挡着,眼角立时泛起几丝冷笑。 她还当那位荣敏郡主有多大本事呢!敢情也不过是个拿银钱堵人嘴的! 不过话再说回来,若是荣敏郡主本事真够大,也不会沦落到下嫁给大表哥做个续弦的境地不是么? 第五十六章 可惜她林颂华已经坏了清白,再也无法与荣敏郡主争上一争…… 一样是这个时候,彩云轩里却是笑声朗朗,原来是画扇将自家郡主叫她拿个钱袋子塞给秦氏的事儿说了,立刻便惹得肖嬷嬷等人笑成一团。 「郡主可真是淘气,明知那秦氏与罗氏都是钻进钱眼儿就爬不出来的妇人,放着小额银票不拿着赏人,偏要给人家一个扎眼的钱袋子,再惹得人家妯娌俩打架。」 肖嬷嬷笑够了,便这般笑说顾欣湄。 顾欣湄无辜的眨了眨眼:「眼下可是大冬天,钱袋子藏在大氅里也瞧不出来的!」 肖嬷嬷等人才停下的笑声顿时又起,画扇更是咯咯笑道,大舅太太在花厅里可没披着大氅。 「你们是没瞧见那个秦氏慌成什么样儿了,她生怕罗氏当时就发现那个钱袋,便恨不得撩开身上的褙子,将钱袋藏在肚子里呢!」 画扇也是情急之下称呼错了,先将秦氏称呼成了「大舅太太」,随后便收到了一旁喝茶的何睦一道眼风。 这不但吓得她慌忙改了口,虽然嘲笑秦氏的笑意还是没忍住,说起话来也难免都有些结巴了。 顾欣湄便招呼何睦,叫他去东书房关上门清净去,口中亦是娇嗔道,有你在,我们想好好聊一会儿天都聊不成了。 何睦扑哧一声笑了,也就顺从的站起身来,虽是如此,等他临走前也不忘用手指了指画扇。 「若论礼节,你这丫头叫秦氏一声大舅太太也没错,只是这都仅限于我们府里。」 「等你陪着你们郡主出了门,我们家的大舅太太便只有两位,一位是护国公夫人,一位是宋阁老府上宋大太太,记住了没?」 画扇连忙屈膝道婢子定会牢记世子爷教导,等何睦走了后,她也不忘对众人吐了吐舌头又缩了缩脖子,一副「我惹祸了」的架势。 顾欣湄又哪里会在意这个? 她心里还因此得意得很呢,要知道何睦过去可是从不屑与彩云轩的下人多说一句话的! 倒是肖嬷嬷也明白这个道理,便笑着告诉画扇,世子爷愿意教导你,这是你的福分,你这丫头也是沾了我们郡主的光。 「若是搁到旁人家,主子爷与女主子只是面上相敬如宾、实则却没什么情分的,你却这般称呼主子爷继母家的亲戚,早被拖下去打死了。」 话再说到这里,肖嬷嬷便正了颜色,说是郡主已经嫁进来半个月了,我们大伙儿可还没正经改口呢。 「干脆从今儿起,一律只称呼郡主为世子夫人,要不然等每日管事娘子们来回话,这称呼间可就乱套了,何必因此分出派系来。」 等丫鬟们都脆声答应了,又被肖嬷嬷打发出去各自忙碌去,肖嬷嬷这才悄声提醒顾欣湄道,说是林氏这一次即便失血失得不善,郡主也不能太大意。 「老奴本来还觉得……若是叫她这就死了岂不是省心的很。」 「可是那赵英才刚进了大理寺的大狱,世子爷正需要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工夫将五城营的位子坐稳了呢!」 「要是林氏这就死了,她虽然不是世子爷的亲娘,世子爷也得丁忧啊!」 「这、这岂不是白白辜负了皇上对世子爷的厚爱!」 顾欣湄本来也没想到,林氏竟然这么快就小产了,还因为摔了一下,便血崩的厉害,眼瞅着就没了半条命。 她虽是私下挑拨了何梦涵,何睦安插在何梦涵身边的丫鬟也帮了不少的忙,她又哪里想得到何梦涵竟是这么雷厉风行、说干就干?! 她早先之所以并不着急对林氏动手,便是想等皇上看清武定侯府并不曾与宁王府有勾连,再收拾这个毒妇也不迟。 更别论眼下还是她与何睦的蜜月,若是叫林氏这么早就死了,她和何睦哪怕有千张嘴解释,在蜜月里就要戴孝,这也不吉利不是么? 只是眼下若不是肖嬷嬷提起,她还真不曾往何睦要丁忧的事儿上想过。 从打听说了林氏血崩,她还一直沾沾自喜来着,想着林氏若真的死在这一回上,倒还省了她伸手。 那么现如今再听肖嬷嬷这么一提醒,她只觉得脑袋里轰隆一声,暗叫道她还真是笨的可以,也自私的可以。 她虽然用好多个理由安抚过自己,说是别那么急切的对林氏寻仇,为何却偏偏忘了这最重要的一个缘故? 她这根本就是从没将自己当成过官太太,更没替何睦设身处地的设想过呢! 肖嬷嬷见她突然就愣在那里,也知道她这是疏忽了。 好在林氏还有半条命,人又尚在壮年,若是精心救治调理,想必也不至于早早咽气,再多活个几年也不是难题。 肖嬷嬷便轻声安抚她道,世子夫人莫慌,等明儿赵太医再来,老奴去替世子夫人招呼他。 「赵太医的老娘便是宫里医婆出身,说起来老奴与赵太医也算是半熟人了。」 「好多话郡主又不好出口,若换成老奴张嘴就顺理成章了。」 譬如请赵太医对林氏的病情多尽尽心力,是恳求不是命令,再将世子爷不能在此时丁忧的苦衷讲了,只要赵太医答应多往武定侯府走动几次,想来林氏也就有救了。 顾欣湄还能说什么?她也只能答应了! 她便越发觉得自己想要替何梦涵掩饰的决定做对了,只要何梦涵毫发无伤,等将来哪天不定便又能将这鲁莽的丫头派上用场。 而那林颂华既是还要进这个门,将来也未必不能反成为她的一个奇兵,一把好刀。 ……等到了夜里歇息时分,顾欣湄便颇为歉疚的偎在何睦怀里,小声道我只顾得给自己报仇心切,竟从来没替你想过。 「若林氏白天因为血崩没了命,你那才到手的五城营副都指挥使差事岂不是打了水漂儿,也白白浪费了皇上对你的信任了。」 再换句话说,何睦的前程便这么轻轻松松交待在她手里了。 何睦顿时便有些惊讶,不知妻子为何这么说。 待听到妻子说道,林氏虽不是他的生母,若林氏过世,他难道不得丁忧,何睦不由得失笑。 「想当初我闹了不叫我分家另过便自请除族那一场,这京都城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我与继母不和?」 「我的不孝随后也早被林氏嚷出去了,这在哪里都不是秘密。」 「若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留她一命慢慢筹划,只怕她万一死的太快,便被旁人说是我害死了她。」 「我是不在乎害死继母的名声,可我的儿子女儿还得做人。」 「可这一次不一样,她就算真没了,也是死于小产血崩,这种死法儿若有人还敢往我身上栽赃,便是想跟我做一辈子的仇人呢。」 「那她若是敢死便叫她尽管死去吧,我偏不丁忧,我会请皇上下旨命我夺情。」 何睦若还仅仅是个小小的乾清门侍卫副统领,就算非皇帝亲信不能任职,「夺情」这等话他也是说不出口的,皇上也绝不会下这种令。 可五城兵马司不一样,这是京都城除禁军六大营之外最要紧的兵马衙门了,官衔虽也不算高,夺情却顺理成章。 第五十七章 至于说武定侯会不会因此便对何睦越发不满,何睦也不怕。 武定侯府如今可只有他一人官职在身,是给林氏守孝三年重要,还是保住身上的官职重要,武定侯根本不用谁教。 顾欣湄心头顿时一松:「原来你早有这个打算?」 「你是没瞧见那会儿肖嬷嬷一提醒我,将我吓成什么样儿呢!」 「我当时差点儿就跑去正和堂,亲自好好给林氏侍疾,好叫她多活些日子了。」 可是别看她夫君心里有数儿,将夺情的打算都跟她讲了,瞬间便搬走了她心头一块大石头,顾欣湄也打定主意,她往后一定得慢慢学着做事时多方思考,多替何睦考量了。 单只说何睦要想将五城兵马司的副都指挥使坐稳,待赵英被定了罪,再顶替上赵英那个正都指挥使的位子,她便再不能像程敏时代,只顾自己那一个药铺三个医馆了不是? 别看这是古代,古代也讲究夫人外交! 而她这一世本就得了个好出身,她是宗室郡主,那么只要她愿意应酬,好多夫人定然都巴不得呢! 这般等到了第二日,又是宋阁老府上的家宴日子,顾欣湄清早起来便精心打扮过,打算先从她的外祖父家将这些应酬交往好好学起来。 等她收拾停当,再想起何睦不会丁忧的话,她便无声的笑着摇了摇头。 别看有了何睦这个定心丸给她垫底,林氏那边随时都可以「没命」了,她也暂时不会对林氏动手的。 怎么也得出了正月,等她先将一双儿女接回来,再将这后宅彻底握在手里再说不是? 林氏眼下是还没彻底脱离危险不假,若叫林氏死于血崩,说起来确实更加顺理成章,至少在武定侯与他另外几个儿女眼中是如此。 可万一林氏死了,就算何睦不用丁忧,她顾欣湄不也得操办丧事,忙碌得脚不沾地,她的儿子女儿也就暂时回不来!? 她图的可不是报了仇便算了,她首先得将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好了! 顾欣湄便喊来肖嬷嬷,悄声将何睦打算「夺情」的话讲了。 这话虽然挺令肖嬷嬷出乎意料的,她闻言也不惊讶,反而点了点头道,老奴知晓该怎么办了。 那等赵太医再来,她就不用替世子夫人去周旋,请赵太医好好医治林氏了不是? 顾欣湄忙笑着摇头:「我是想告诉嬷嬷不用再刻意恳求赵太医了,可也不是为了这事儿才专门喊嬷嬷来。」 「我主要是想问问嬷嬷,这正月里的应酬排得实在有些满,我又刚拿了这后宅的中馈,着实分身无术了。」 「嬷嬷你说我是该应酬便去应酬呢,请嬷嬷和叶嬷嬷、徐嬷嬷多替我劳累些,好好替我管好这后宅便好,还是索性将应酬推了,尽量留在家里?」 顾欣湄知道,其实等今日从宋府回来后、再仔细与几位嬷嬷商量此事也不急。 可谁叫这后宅还有个何梦涵,那可是个随时都会爆炸的地雷! 何梦涵既然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单凭几位嬷嬷也许便不好辖制她。 那么顾欣湄可不是就得问问肖嬷嬷,究竟愿意不愿意接下这个棘手的差事,与另外两位嬷嬷在这个正月里,帮她好好管住这个后宅,管住何梦涵。 肖嬷嬷是很有些手段的,叶嬷嬷的手腕更不用提,相比较起来也就徐嬷嬷弱一些,顾欣湄其实并不担忧这几个人不好用。 可武定侯府到底只是她的夫家,她这几位嬷嬷才陪她嫁过来半个月而已,对这后宅远远还谈不上熟悉。 那么也只能是肖嬷嬷愿意接下这个差事,她才能将她手里捏着何梦涵的把柄讲给肖嬷嬷听,如此一来也就不怕何梦涵不听话。 肖嬷嬷从没敢想过,自家郡主嫁进武定侯府来之后,竟然这么快就接手了后宅中馈。 且不论林氏今年才三十八,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 单说林氏把持了后宅这么多年,早不知替她的亲生儿女捞到多少好处了,自家郡主又不是林氏的亲媳妇,林氏哪里会轻易交出大权? 可她再怎么没想到,叶嬷嬷等人都没想到,这武定侯府后宅的中馈还是落进了自家郡主手里。 那么肖嬷嬷又有什么不乐意替自家郡主管事的? 当年自家王妃身子弱,她既是王妃身边最得信任的嬷嬷,连王府都替王妃打理过,何况小小一个武定侯府! 就算眼下是正月里,事情便会更多,林氏那里又半死不活的养着病,二爷和三爷可能也会随时找麻烦,肖嬷嬷也不惧! 肖嬷嬷便笑道这可是世子夫人嫁过来的头一个正月:「既是您第一次以武定侯世子夫人的身份出去应酬,怎能错过?」 「侯爷夫人是病着不假,可她越病着不就越老实么。」 「侯爷的两位姨娘又被侯爷夫人打压惯了,向来柔顺得很,细论起来这后宅也没什么棘手事儿,您尽管放心。」 顾欣湄闻言便满意的笑了,就招呼肖嬷嬷附耳过来。 肖嬷嬷听罢她的耳语便挑起了眉梢,脸色别提有多惊讶了。 原来那位林表小姐是被大小姐推了,才将侯爷夫人撞下来的?大小姐事后又想杀表小姐灭口? 肖嬷嬷当然明白何睦在这后宅肯定布了不少的眼线,叫自家郡主知道了这些也不奇怪。 只是自家郡主不是还答应正月里带着两位小姐出去应酬么,眼下宋府的家宴虽不能将人带着,改日呢? 难不成就这么一个叫人不省心的小姑子,郡主还得豁出脸皮去,替大小姐寻婆家? 等将来大小姐到了婆家也定然改不了这个狠辣性子,郡主这岂不是结仇呢! 「嬷嬷你别急!」顾欣湄忙笑着安慰肖嬷嬷。 「就大小姐那么一个人品,我还敢真给她找个老实厚道的人家叫她祸害去?」 「到时我自会多方打探,定不叫她结了姻缘却也替我结了仇恨。」 ……其实自打昨儿出了事,顾欣湄心底便对何梦涵初步有了个计划,只是还没来得及与何睦细细商量。 等肖嬷嬷和叶嬷嬷等人被她正式引荐给了后宅的管事仆妇们,吩咐仆妇们万事只听几位嬷嬷安排,顾欣湄便与何睦一起离了武定侯府前往宋阁老府上,路上她就忍不住将自己的那个计划说了。 原来她想等到正月初六只带着何梦涵,不带何亦涵,前往宁王府赴那所谓的宴席。 要知道宁王妃如今已是身怀六甲,自打她怀上了身孕,便一直都欲拿着这个身孕说事儿,说是要给宁王再添几个侧妃,其实也就是为了再给宁王拉些助力。 只是早之前宁王妃既要安胎,宫里的万太妃又被软禁了很久都不曾被解禁,宁王府里也便一直都没心思摆什么花宴。 现如今连万太妃都「静养」这么久了,宁王夫妇骤然便少了个最大的「智囊」,这夫妇俩哪里还等得及! 外带那万太妃终归不是宁王的嫡母,这夫妻二人可不是连孝道都顾不上了,脸面也不要了,只想在正月里选进几个娘家有分量的侧妃来帮手? 而何睦与顾霆早就得了暗查宁王的差事,顾霆既进了锦衣卫,自有自己那一摊子情报来源,何睦便只能从大汪氏汪玉竹身上下手,再顺藤摸瓜将古凤秋摸出来。 第五十八章 现如今汪玉竹早就被何睦抓了,古凤秋却一直隐匿在宁王府,想要拿她,又是怎么一个艰难了得! 顾欣湄便一直都想在正月初六这一天,先摸摸宁王府内的情况,譬如宁王妃对古凤秋究竟是怎么一个信任法子,若是能设计将古凤秋寻了时间骗出宁王府,当然更好。 这也是她早就有过的打算,何睦早知道,却不赞成。 她今日便与何睦商量道,既是宁王府这么不好进,你又不愿意叫我冒险,总不能因为一个古凤秋拿不到,便叫你的差事卡在这里,好久都动弹不得一步。 「索性我后天想方设法将大妹妹带到宁王妃面前露个脸,若是宁王妃瞧上她了,也想通过她跟你搭上干系,今后更好拉拢你做助力,从此岂不是便多了一条道?」 「至少我随时都可以借口与宁王妃商议大妹妹的婚事……」 顾欣湄话说到这里,便不敢说得再深,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她与何睦虽是多年夫妻,可她更知道何睦是非常厌烦妾室这种东西的。 那么现如今她竟提议要将他的异母妹妹送给宁王做妾去,也不知会不会惹怒他? 他是异常憎恨林氏不假,可他也不是个会迁怒的人,何梦涵又到底与他同父呢,一笔写不出两个何字来。 若是自己的妹妹自甘下贱做妾,何睦想来顶多是不那么高兴,阻拦一番却没拦住也就罢了。 可这提议却偏偏是自己妻子提的,他又会怎么看她顾欣湄? 何睦果然不大高兴,顾欣湄虽将话说了半截就吞了回去,他也不曾追问,而是一直皱眉沉思。 顾欣湄便越发的有些忐忑,忐忑于自己这一次可是捅上马蜂窝了。 可也不待她再开口反悔,说是她不该做这种提议,她便瞧见何睦松开了眉头朝她看来。 「你这是昨儿才生出来的主意?」 见到妻子一脸忐忑的频频点头,何睦顿时笑了:「我将你吓着了吧?」 「你是不是以为我定会生你的气,怪你不该出这么一个馊主意?」 「我只是觉得若将梦姐儿许给宁王做侧妃,你倒是多了机会往宁王府走动了,可这不还一样都是你去冒险,便迟迟没答应。」 顾欣湄这才知道,原来他并没怪她,而是他压根儿就不想叫她往宁王府走动得太频繁,再招惹上祸事。 她便也不容他再多考量,就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般摇晃起来。 「可是我们也没别的好办法了啊,不如你就答应了吧!」 「宁王府想必早就巴不得搭上你这条线,再顺势从我这一头搭上睿王府呢!」 顾欣湄虽是撒着娇,目的还是为了说服何睦。 「想来等我到了宁王府,那一家子对我小心谨慎陪着笑脸都来不及呢,我哪里就冒险了!」 谁叫暗查宁王府这个差事实在太重,而领了这份暗查差事的,又偏偏是她夫君与兄长,她自己又得了皇后的凤令,好几个人的前程都牵在这事上。 要知道何睦与顾霆接了这份差事的时日也不短了。 虽说皇上比谁都清楚查办亲王不比查办别的官员,当初便叮嘱说尽管慢慢查来,哪怕查上一两年也不要紧,可若是能早些落听,不是既省心又得脸? 「再说了,梦姐儿可不是什么省油灯。」顾欣湄撇嘴道。 「她对她的生母都敢下那种狠手,我若不赶紧找个火坑将她安置了,我哪里放心将喜姐儿福哥儿接回来!」 「难不成明知她人品不好,我还将她嫁到正经人家儿祸害好人去!」 「这一次若能将她送进宁王府去,这岂不正是一举两得,既安置了她,也能帮了你的差事!」 若是顾欣湄不提起一双儿女,何睦恐怕还会再思索一番,等他确定妻子与宁王府走动确实没什么危险,才会答应她。 可现如今顾欣湄将喜姐儿和福哥儿搬出来了,何睦脸色顿时一紧。 妻子说的没错,梦姐儿连林氏这个亲娘都敢动手,若不早些将这个祸患除了,他还真是不放心将孩子们养在后宅呢。 想来妻子这也是为母则强,为了两个孩子便不惜冒一冒险,说什么也要将梦姐儿这个烫手山药送出去才好。 再想到妻子若真能长袖善舞,顺利骗得宁王妃乃至宁王府的信任,宁王府又真是巴不得搭上他这个皇帝亲信乃至睿王府,也真的不会令妻子生出什么危险来,何睦便轻轻点了头。 「何况我这一计还有另一个用意。」顾欣湄这般对何睦道。 「梦姐儿若真入了宁王府的眼,说来也算是个诱饵了不是么?」 「皇上信任你归信任你,却也不能叫家里哪个给你拖后腿啊。」 「有梦姐儿做了宁王准侧妃这个诱饵后,说不准便能将那些早就有心攀附宁王的人钓出来,你我也早些落个省心。」 大汪氏汪玉竹那一次虽是对汪家彻底失了望,便竹筒倒豆子的交代了不少东西,甚至还提起了她娘家爹也曾替宁王拉拢过武定侯,连好处都摆出来了,武定侯却没上这个当。 可汪玉竹却到底不曾提到何源与宁王府有过走动没有。 那么与其等到哪天真被何源牵连了,她与何睦却还蒙在鼓里,还不如眼下将何梦涵彻底利用起来。 若何源本就想借助汪家攀附宁王府呢,却瞧见自己的妹妹做了宁王准侧妃,改为借助自己的妹妹,顾欣湄与何睦也可以随时得知消息,也就可以随时斩断这份联系。 何睦便笑了:「你还真将老二的脾性摸得挺清楚,知道等他亲妹妹做了宁王准侧妃,他便会舍了自己的丈人家,改为求助妹妹了。」 「而你手里既有梦姐儿在娘家时对自己亲娘下黑手的把柄,又是亲自将她送进宁王府这个高枝上的人,等到梦姐儿真被老二求到面前去,想来也不敢瞒你,我们便能随时掌握老二的动向了。」 「更何况我们若是一时拿不住宁王府的大把柄,将来还可以在梦姐儿的陪嫁人手上动些心思,那些人便都成了我们的耳目。」 顾欣湄轻轻抿了抿嘴笑起来,笑道她正是这个用意。 汪家再是何源的丈人家又如何,汪家自己也不是没儿子的,怎么会放着亲生儿子不帮扶,反而一心去帮着姑爷? 何源难不成是个傻子,也想不明白这个关节么,放着自己的亲妹妹将要进宁王府做侧妃不去利用,却偏要去抱自己丈人家那条并不够粗的腿? 其实这事儿说白了也算是顾欣湄给何源下的套儿了。 依着何源的性子,哪怕他过去从不曾生出过攀附宁王府的意思,等何梦涵真有希望成为宁王侧妃,想来他也不会浪费这个机会。 那么可以决定何源生死的把柄、也就被顾欣湄与何睦紧紧握在了手里不是么? 想当初若不是何源假作惹了事,又使得何睦不得不离开武定侯府好几日,一直都在郊外的庄子上看着何源,程敏哪里会那么容易便被林氏害死呢? 何源既是帮着林氏做过调虎离山之计,害得程敏最终一尸两命,如今也别埋怨顾欣湄对他下手,设套儿给他钻! 第五十九章 更别论何源可一直惦记着武定侯世子的位子呢,他对何睦哪里还有一点手足情分,顾欣湄又怎么会对这种人手软! 另外还有那汪家,汪玉竹虽然一直被关在东杨树胡同,早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顾欣湄也还没解恨。 汪玉荷又是借着古七娘的手对徐嬷嬷和画扇下过毒的,这个仇顾欣湄还没报。 那若是等何源的亲妹妹何梦涵入了宁王府的眼,汪家岂不是又多了一条可以勾搭宁王府的路,往寻死的路上走得越发快了? 顾欣湄与何睦小两口儿便达成了这个一致,只等着正月初六便借着宁王府的春宴开始实施这个计划。 这时两人的马车也驶到了宋阁老府的角门处,两人便停了私密的话语声。 马车才刚进了门,便有顾欣湄的几位表哥前来相迎,顾欣湄的大表嫂叶氏也迎到了车轿厅。 等顾欣湄下了车,笑着给几位表哥拜了年,竟然还拿到了几位表哥给她准备的压岁钱红包,这分明是还将她当个孩子看了。 顾欣湄立刻开心得不得了,更是想到她是程敏时,虽然也不曾羡慕过高门贵女这种众星捧月的日子,如今却也不得不心甘情愿的说上一声,出身好真是把金钥匙,全看自己怎么用。 单只说何梦涵这个事儿,她若不是荣敏郡主,她倒是也想将小姑子送进宁王府、给何睦暗查宁王府做跳板呢,可宁王妃认识她是谁? 在这古代若想好好生存,单打独斗哪有宗族亲戚都借得上力更便宜! 只是等顾欣湄开心过后,再与表哥们与何睦告了辞,与大表嫂叶氏一路走在往后宅去的路上,她却突然不大高兴了。 原来叶氏这一路总是不停的打量她,等她朝叶氏看过去,叶氏又慌忙挪开眼,脸上也有些尴尬。 她便想起当初她来探望外祖母,叶氏曾经恳求她探一探何睦的口风,说是想将姨表妹说给何睦做续弦。 难道她大表嫂这是瞧着她不但没替人家探口风,自己反而成了何睦的续弦,这才这么频繁的打量她,心里也将她当成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了? 顾欣湄这般一想,脸色便顿时黑沉起来。 叶氏眼瞧着顾欣湄沉了脸,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来是自己总偷看表小姑,有话却不明说,这才惹恼了这位娇蛮郡主。 叶氏也便不再迟疑,就轻轻扶了扶顾欣湄的手肘,示意顾欣湄再离她近一些,她有话要说。 「荣敏表妹可知我既替祖母和我母亲、婶娘们出来迎你,却偏偏没给你备个软轿是为何?我就是想借这个机会提醒表妹一声……」 等顾欣湄强忍不快耐心听叶氏悄声将话说完,她的不高兴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便是一脸笑容了。 原来大表嫂叶氏那个姨表妹甚至姨母还没打消要攀附何睦的心,头些日子又不知借助什么机会,跟林氏勾搭上了? 而林氏不但早打了主意,要将自家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孩儿塞给何睦做平妻,还要将叶氏那个姨表妹也聘来给何睦做妾? 殊不知林氏这个打算虽是恶心人,顾欣湄也有一万个法子堵她这张嘴,更何况林氏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她就笑着谢过叶氏的提醒,说道这次可叫大表嫂替我费心了。 「大表嫂想必还不知道吧,我们侯爷夫人昨儿小产了,外带小产后又有些血崩,如今就在病榻上躺着呢。」 话中的意思便是请叶氏不用替她担忧,林氏既然躺下了,哪里还蹦跶得起来。 而叶氏也就更不用怕姨表妹给自己丢脸,再替她跟表小姑结了仇。 叶氏既是出身礼部侍郎府的姑奶奶,又做了好几年的阁老府孙媳妇,听得林氏三十八岁还老蚌怀珠,如今又小产了,登时便有些不可置信。 这、这叫怎么一回话儿说的? 她好歹活了二十多年,世面也见得不少了,可从不曾听说过林氏这样自己找死的贵妇人呢! 林氏膝下不是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是亲生的么?怎么这等近四十的年纪还敢怀胎? 难不成……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奥妙,譬如那两个儿子并不是林氏生的,而是夺了姨娘的孩子? 要不然林氏这把年纪不就是该好好保养身子,等着抱孙子才是么?哪有自己又怀了胎,却差点将自己作死的道理? 顾欣湄难免被叶氏这一番想法儿逗笑了,却也不忙着替林氏解释。 既是连她大表嫂都能由林氏的怀胎想了这么多,等正月里她挨家儿赴一回春宴,再替林氏宣扬宣扬,林氏就算挺过这一劫,名声也彻底收拾不起来了! 要不然她当初也不会用这话吓唬何梦涵,何梦涵也不会因为林氏的一个身孕就敢对生母下黑手不是? 只是叶氏虽也笑了一回,笑那林氏真是个会作死的,却也没忘了自己的初衷,那便是她可不止要提醒荣敏表妹,林氏曾经的打算。 她便又悄悄跟顾欣湄附耳说了几句话,说是别看林氏昨儿躺下了,她躺下之前可没少筹划。 「我听说我那那姨表妹早就收了你们武定侯府的春宴帖子了,想来都是林氏早安排好的。」 「如今林氏既是要养病,表妹回去后不如再给各家去个信儿,早些将这春宴取消了,也省得平白添堵。」 顾欣湄这才真正皱了眉。 她倒不在乎自家的春宴上是否会有人给她添堵,她只要一个不高兴,自可以吩咐仆妇将那添堵的人叉出去,武定侯府从此再不欢迎这人上门。 可她从腊月二十九便接了后宅中馈,怎么竟没有一个管事娘子将春宴之事报到她面前来? 难不成这只是林氏将春宴的日子安排的比较靠后,管事们便以为太早张罗起来,便是帮着林氏跟她对着干,这才没人吭声? 顾欣湄便问叶氏,大表嫂既是知道你那表妹得了我们家的请柬,可知道请柬上定的日子是哪天。 「我竟然还以为我们府上并不办什么春宴呢!」顾欣湄也不怕抖落出自己被人蒙在鼓里的真相,再令自己难堪。 她只是个新媳妇,虽领了中馈,却对春宴一事毫不知情,还不是林氏人品不好,刻意为难她! 那等她过几日出去应酬,再被人问到头上来,她也照样装作一问三不知! 叶氏闻言便越发惊讶了,惊讶于荣敏表妹既掌管了武定侯府后宅中馈,却连府上办不办春宴都不知晓。 那林氏还真是够毒的,这分明是故意隐瞒,想叫荣敏出丑呢! 那看来她方才没给荣敏叫一抬软轿,而是选择姑嫂俩步行着方便说话,还真是选对了。 她便悄声告诉顾欣湄道,表妹也不用着急。 「左右离着那帖子上的日子还有十多天呢,我记得不是正月十七便是正月十九。」 武定侯府虽是个一等侯府,却因为武定侯向来没个实职,林氏自己出身又不够,她向来也不大敢于将春宴安排得过早,跟那些真正勋贵抢着露脸,最终再换个没人上门,反倒白白落个没脸。 那么不论是顾欣湄想方设法取消春宴,还是尽早得知尽早安排,这日子也都来得及。 第六十章 顾欣湄连忙又一次笑着谢过叶氏,直道大表嫂这一次可帮了我大忙。 「虽说我只是个才刚进门的新媳妇,可若是在春宴这事儿上露了怯,说起来也不美。」 「如今被大表嫂这么一提醒,等我回去便好好安排一番也好图个妥当。」 她此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那便是她绝不会取消这个春宴,她反而要将春宴办得热热闹闹的,也好叫林氏安排的那几个贱货早早冒头,早早收拾了早省心。 只是顾欣湄万万没想到,今日虽是她外祖母府上的家宴,并不是正月里的春宴,等她和叶氏到了后宅,再给外祖母等人都磕头拜了年,还不曾寒暄几句,大表嫂的娘家母亲叶夫人也来了。 而这位叶夫人身边不但跟着叶氏的一个嫂子、两个妹妹,叶氏那个姨表妹也跟来了。 等顾欣湄上前与叶夫人见过礼,叶夫人又将三个女孩儿喊了过来,叫她们给荣敏郡主行礼,顾欣湄便瞧见她大表嫂一脸的焦急与尴尬,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 她就也忍不住在心中苦笑着替她大表嫂叹了口气。 要知道大表嫂的娘家母亲可是礼部侍郎夫人! 这样的一位夫人来亲家府上做客却如此的不懂礼数,还将亲戚家的女孩儿带来了,就算这女孩儿并没有歪心眼儿,这也太叫人笑话不是么? 话说哪有带着亲戚家的女孩儿去亲家家里赴家宴的?这不是叫叶氏在夫家难做人么?! 顾欣湄既是替叶氏叹了气,便是理解这位大表嫂的苦衷,她当然也不会对叶氏迁怒不是? 她便一边抛给她大表嫂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一边笑着招呼几个女孩儿免礼,面上也是一点都不曾显露出,她早知道那位姨表妹的心怀叵测。 她大表嫂可是一心帮她,才跟她透露了许多,她总不能将大表嫂当众出卖了啊。 只是想归这么想,等她再跟叶氏那位姨表妹对上眼神,她的目光便有些冷。 而叶氏那位姨表妹,也不知是看出了顾欣湄的冷意,还是情知自己不论身份还是样貌,都无法与人相提并论,再不然便是做贼心虚,便被她逼得匆匆垂了头。 也就在各人又重新落座之后,何睦也被顾欣湄的几位表哥从前院引进来了——他先给宋阁老与几位宋家舅父磕头拜了年,还没给宋阁老夫人和舅母们道一声过年好呢。 如果今日是宋府春宴,何睦等到午后客人都散了,再来给长辈女眷们补上礼节也不迟,毕竟春宴上会有很多女客出席,并不方便他往后宅来。 可既是宋府家宴,想来便没有外人,他人已经到了,不来后头行个礼可不象话。 他又哪里想得到,叶氏的娘家母亲竟带了个一直觊觎他的女孩儿来? 因此上等叶氏听得花厅外头来报,便匆匆站起身来,直道我带着小姑和妹妹表妹们去偏厅避一避。 见顾欣湄闻言也站起身来,叶氏顿时笑了。 「来的既是你的表哥们与你的夫君,你又是成了亲的,哪里就用得着你跟着一起回避了。」 殊不知话音未落,叶氏与顾欣湄便同时瞧见那位姨表妹微微有些翘脚,脸色也有些迫不及待。 仿佛这样便能透过花厅的大门瞧见何睦的人品,是否真如林氏夸口的那般玉树临风。 顾欣湄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罢便看向了叶氏的娘家母亲叶侍郎夫人。 叶夫人难免被顾欣湄这笑声臊红了脸,心中也不由得将自家的妹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就说这一次是宋府家宴,并不适合带着外甥女儿上门来,她那妹子却哭哭啼啼的说,姐姐是不是嫌弃我家女儿上不得台面儿。 「今日虽是宋府家宴,却恰巧没什么外人儿,就算你外甥女儿出点小丑,自家人也没谁笑话她,不是正能请姐姐带着你外甥女儿去见见世面?」 她可是最怕自家那个守寡的妹妹这种啼哭哀求的,心一软便答应将人带了来,如今这可倒好,这才来了没半刻,不就被人笑话了! 只是叶夫人也是见过世面的,情知此时并不能接这个茬儿,否则这丑就越出越大了。 她便用帕子掩了口,先用力清了清嗓子,见得这样都不曾叫外甥女儿收回那轻佻的模样和目光,便沉声吩咐叶氏,还不带你妹妹们回避了去。 这儿并不是叶府,而是宋府,她这个娘家母亲当着亲家面儿吩咐女儿已是过分了,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外甥女丢人没完不是么? 叶夫人这个外甥女姓陈,闺名叫桂娇,过了年刚满十七。 别看陈桂娇生父早亡,单只看这个闺名,便也知道她自幼就是个娇生惯养的,虽是父亲没了后,家中就缺了进项,家境便差了些,陈家到底也还有些底子在。 至于叶氏口中曾经说过的话,说是她姨母家境差,便替女儿备不起太厚的嫁妆,也便寻不到什么好人家,不过是叶氏的姨母娘儿俩都想攀高枝儿罢了,也就不怕给高门子弟做续弦,更想借此省些陪嫁钱财。 说白了还不是是叶氏自己的娘家婆家皆是出身数一数二的,她便真心觉得陈家那一对儿相依为命的母女可怜,也便被陈家这娘儿俩骗了? 也就是这位娇养大的陈桂娇,她本是一心想迟些离开,也好瞧瞧何睦到底值不值得她芳心暗许,甚至值不值得她豁出去脸皮不要,也要好好筹谋一番。 如今听得她姨母却是开口便吩咐她们几个小姑娘速速回避,分明是一点机会也不想给她,她的脸色顿时便不好看起来。 虽是如此,陈桂娇又哪里敢在宋府真正给谁甩脸子看? 她长了这么大,也唯独她的寡母吃她这一套罢了! 她便慌忙将踮起的脚尖收了回来,那不停往外张望德眼神也收了回来,却是临进偏厅前,亦不忘回头再看几眼,等她到底也没瞧见何睦进来,这才颇有不甘心的剜了顾欣湄一眼。 想当初那位武定侯世子才刚丧妻没几日,她就撺掇了她娘,请她姨母叶夫人替她做媒呢! 结果姨母替她做媒没做成,却叫荣敏郡主抢了先! 这位郡主可真不要脸,放着偌大一个京都城那些个没成过亲的勋贵子弟不嫁,偏偏跟她一个没了爹的可怜人抢男人! 还有她姨母家这位嫁进阁老府的表姐,这位表姐不是荣敏郡主的表嫂么? 难不成当初就是表嫂听了姨母的话,才知道武定侯世子死了原配,便巴巴的说给了荣敏郡主知道,这才被荣敏郡主抢先了一步? 陈桂娇越想越气,等进了偏厅后,便阴阳怪气的对叶氏道,我今儿虽是头一次见荣敏郡主的面儿,并不敢仔细瞧她,她也并不缺鼻子少眼的啊。 「我还当她不是丑若无盐便是缺胳膊少腿儿,再不然便是脑子有些痴傻,这才好好的一个黄花大姑娘低嫁作了续弦,敢情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表姐可知道她究竟是哪里见不得人,这才不得不这么委屈自个儿,放着原配不做却偏要做续弦,还进门就要做两个孩子的后娘?」 陈家虽是最近十来年才开始家道中落,原来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官宦人家,顶多往上再推三代前,曾经出过一位知府,也便是陈桂娇的太爷爷。 第六十一章 就是这么一个人家,一个寡母带着一个独女过日子,寡母又一心艳羡姐姐嫁对了人,便分外眼红,只想通过女儿攀附高枝,就能好好反踩姐姐一脚,还能教养出什么好女孩儿来? 因此上即便陈桂娇说出这话来,叶氏也不意外,只是脸面上颇为过不去,既嫌弃表妹给她丢人丢到了婆家来,又恨表妹口上不留德行,竟然连郡主也敢编排。 却也不等叶氏出声斥责陈桂娇,顾欣湄三舅父家的三小姐宋知菲就恼了。 「陈桂娇!你会不会说人话!」宋知菲一个高儿便蹦了起来,伸着指头险些没点到陈桂娇的鼻子上去。 「我荣敏表姐可是堂堂宗室女,容得你背后说三道四么!」 别看宋知菲是阁老府的孙小姐,祖父是阁老,祖母是世家女,论说仿佛她这个孙女就得知书达理、再娴静不过。 可就在她娘宋三太太生她的头几日,她祖父突然病了,还病得昏迷不醒整整四天四夜,太医就差明说叫宋府早些准备后事了。 谁知待到宋知菲出生那日,她祖父却突然清醒了过来,张口便说是听见了娃娃的哭声被惊醒的。 随后她祖父的身体便一天越发比一天好起来,连太医都说这病好得稀奇,想来是被三小姐降生的喜气儿冲了冲,就比用药扎针还灵。 宋家人当时还似信非信,谁知之后又有一桩事儿赶得巧,那便是宋阁老那会儿还不是阁老,而是刑部侍郎,却在宋知菲百天这一日,她祖父升任了刑部尚书。 宋知菲也就从此成了宋家的小福星,真真儿是被一大家子人捧在手心养大的。 她也便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更别提知书达理温柔娴淑这等行事做派,压根儿就跟她扯不上丝毫干系。 那她此时听见陈桂娇张口便诋毁她表姐,她不出头谁出头? 叶氏虽是觉得自家表妹给她丢了脸,却也不大愿意当众训斥表妹。 毕竟她娘家母亲还在外头呢,她娘家母亲可护短了,只是护的不会是她,而是她母亲的娘家。 现如今见得宋知菲抢先训斥了陈桂娇,叶氏便松了口气——她早就跟表妹说过,宋家最不好惹的就是宋知菲,但愿她表妹机灵些,别再张口乱说话了。 大过年的何苦来落得个大家都没脸呢? 谁知陈桂娇虽知宋知菲不好惹,却早就知道叶氏性子软好拿捏。 因此上等她被宋知菲指着鼻子骂了几句,便泪汪汪的看向叶氏,一副想叫叶氏同情她、再替她教训宋知菲几句的样子。 叶氏就只觉得今天倒霉得很,额头立刻就炸裂般疼起来。 她母亲怎么就这么不体贴,在这种日子给她带来了这么一个惹祸精? 好在叶氏的亲小姑子、宋二小姐宋知芳也在呢,见她嫂子一脸为难,根本不知道该帮谁的样子,宋知芳便冷笑一声。 「陈家表小姐你消停些吧!你当我们都掂量不出你肚子里装了几两酥油么?」 「再这么上蹿下跳的,你可得小心颠破了肠子肚子,缝都缝不上!」 宋知芳与宋知菲是一年的,今年都十四岁,两人虽是隔了房头的堂姐妹,感情却很好。 而宋知芳虽不像宋知菲那般天不怕地不怕,她父亲却是言官出身,如今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一张嘴惊天地泣鬼神。 那宋知芳这张嘴又能吐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何况她早从她大嫂口中得知,这个陈桂娇可满心惦记着要给她荣敏表姐家的表姐夫做妾呢…… 这时外头花厅里也只剩下女眷们了,何睦已经给宋阁老夫人等长辈磕了头拜了年,又由宋家表哥们领着他回了前院去了。 等何睦等人走了后,叶夫人不由得对顾欣湄刮目相看起来。 话说就在早几日,她还当荣敏郡主先是死了未婚夫,后又下嫁给武定侯世子做了续弦,便也是个可怜人。 敢情那位武定侯世子却真是个玉树临风的人物儿,就算曾经是个鳏夫,也配得上荣敏郡主,全然不委屈她了? 只是这么一想之后,叶夫人就不大快活。 只因她突然想起当初她叫大女儿帮着她打听打听何睦续弦之事,大女儿却说,何睦才刚丧妻,并没有马上就要续弦的打算。 那荣敏郡主怎么没过多久便与何睦订了亲?难不成这是荣敏郡主从她大女儿口中得知了这事儿,便给截了胡? 叶夫人再看向顾欣湄的目光便冷淡了起来,甚至带上了几分厌恶。 等顾欣湄不经意间抬了头,又与叶夫人对上了眼神,她先被这种阴冷的目光惊愕住了,可她随后便猜到了个中缘故。 所幸她也知道,叶夫人是长辈,是她大表嫂的娘家母亲,她再不愿意与这位拎不清的叶夫人打交道,也不能折了大表嫂的面子。 更何况这里可是她外祖母家,她在这里对叶夫人翻脸,便等于是砸外祖母家的场子呢。 她便借口道,大表嫂与几位妹妹还在偏厅呢,长辈们喝茶说话儿吧,我去寻她们玩一会儿。 宋阁老夫人也瞧出了此时的气氛有些不对,便笑着对她摆手。 「左右离着中午摆宴还有个把时辰呢,你们年纪小的自去玩耍去,不用管我们。」 宋阁老夫人当然也不喜欢叶夫人自作主张,竟带了个娘家的外甥女来自家府上赴家宴。 而那表小姐又是个轻佻的,明知方才是来了外男,不但不速速回避,还踮着脚往外看,真是个不知羞的。 只是人既然来了,哪有耷拉脸给人看、甚至张口撵人的道理呢? 宋阁老夫人也就巴不得几个小的自去寻地方说话儿,也省得叶夫人那个外甥女再回花厅来碍眼。 顾欣湄便款款来到了东偏厅,进门便笑道好香的茶。 「大表嫂竟然趁着我不在就摆弄起了功夫茶,多亏我循着香气就追来了!」 叶氏既是擅长功夫茶道,又不想叫几个女孩儿斗嘴,之前便张罗由她泡茶给大伙儿喝,这满室的紧张气氛也终于轻松了下来。 如今听得顾欣湄进门便夸赞茶香,令她之前存了满心的尴尬更是烟消云散,她也随着顾欣湄笑起来。 「这不是茶还没得?我正想叫个小丫头喊你去呢,你倒来了。」 其实顾欣湄这夸赞茶香的话并不夸张,也不是刻意讨好叶氏,谁叫她的嗅觉本就很灵敏,都是这些年来分辨草药练出来的。 可就是她这几句真心夸赞的话,却令陈桂娇冷笑起来。 顾欣湄顿时循着这声冷笑看向陈桂娇,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这是谁呀?怎么这等没规矩?」 她这话既不同于三表妹宋知菲的天不怕地不怕,又不同于二表妹宋知芳的刻骨嘲讽,却偏偏高高在上,威严立显。 陈桂娇顿时被她吓住了,只觉得她望过来的这一眼,眼里就像闪着无数的冰刀雪刃。 好在顾欣湄也知道叶氏被夹在中间的滋味不好受,便迅速收回了眼神,又笑着招呼自家的丫鬟画扇进来,将她早就准备好的小玩意儿端上来。 「虽说今儿只是家宴,也是过年图个喜气儿和热闹不是?」 「我早几天便叫人替我去我们世子爷的奇珍楼挑了些西番来的宝石,给大表嫂和妹妹们拿着玩去。」 第六十二章 画扇应声便捧进来一匣子各色宝石,才将匣子盖一掀开,珠光宝气就几欲迷花众人的眼。 而这宝石也不怕有那不请自到的便不够分,顾欣湄本就打了富余的,就叫画扇端着给众人挑起来。 陈桂娇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敢情这宝石她也有份儿? 可她随后就沮丧起来,沮丧于若不是荣敏郡主下手快,抢了她的男人,这一大匣子连带那奇珍楼都会是她的。 她就忍不住又一次冷哼起来:「荣敏郡主倒是大方得很,竟拿着武定侯世子爷的私产当成了自己的到处送人呢。」 陈桂娇既是早在去年六月里、程敏亡故后尚未过头七,便打上了何睦的主意,她和她娘又怎么不会使出万般手段,暗自将何睦的身家打探个底儿掉? 更别论何睦后来故意整治林氏,先叫林氏的奇珍楼背上了个「顾念前朝」的罪名,被京都府罚没了去,又被他使了银子将奇珍楼买了来,同时刻意宣扬得满京都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陈桂娇也便很清楚何睦手里都有什么产业,叫得出名字来的就包括奇珍楼。 那她眼下这心里可不是被妒火烧红了,只觉得心口生疼,顾欣湄这分明是夺了她的男人,也夺了她的摇钱树聚宝盆,断了她早就筹谋好的美满与幸福。 她也便再也没了一点顾忌,仅有的一点点理智也被妒火与恨意覆盖了去,张口便说出了这么一句很不该说的话来。 如果说之前顾欣湄只是淡淡的责问了陈桂娇一句,嫌弃陈桂娇没规矩,已是颇为不想与这等人一般见识,这才并没多说什么,那么她此时再听见这人又来找茬儿,她便越发觉得自己之前做对了。 话说她来了大熙朝的年头儿也不短了,从程敏时的五岁到亡故便有十七八年,如今又加上半年,还有这具身体原主儿留给她的十七年记忆,早就足够她了解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 那便是别看大熙朝也是个古代,也并不是要求每个女子都恪守规矩的——只是这也需要前提,要么身份地位足够高,要么家境富足,女子在家中又万千宠爱在一身。 可如果有那女子两样全无,却偏偏还要不守规矩,这根本就是猪油蒙心、上赶的作死不是么? 那么顾欣湄又怎么会跟陈桂娇对上,教陈桂娇应该如何做人?她虽擅长医治疑难杂症,却唯独救不了这种偏爱作死的病。 只是陈桂娇不是一心惦记着给何睦做妾么? 顾欣湄虽不会叫陈桂娇如了愿,又不愿「教她」,这会儿却也不妨叫这人先明白明白,什么叫做正室威风。 真正有尊严的正室是绝不会拿那些惦记自己夫君的女人当回事儿的,这些人连个小猫小狗都比不上。 顾欣湄便只当一个字都不曾听见陈桂娇说什么,只管笑着告诉自己几个表妹与叶氏的两个妹妹,叫她们先可着别的挑,却万万不能选中她亲自给大表嫂预备的那条石榴石手串。 「这石榴石虽是算不得名贵,却胜在有个好口彩,你们小姑娘家的看看就罢了。」 宋家两位小姐既是阁老府的孙小姐,虽是个个嘴巴不饶人,自幼也是接受过不俗教养的。 两人虽然都不忿于这个陈桂娇如此嚣张,此时又怎么会看不懂她们表姐为何不与陈桂娇纠缠? 荣敏表姐分明就是天上的云彩,陈桂娇却连地上的烂泥都算不上,这么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有什么可纠缠的? 两人便都学着顾欣湄的模样儿,看也不看陈桂娇一眼,只管笑嘻嘻的应了声,又笑着招呼叶氏的两个妹妹先选可心的石头。 叶氏的两个妹妹虽比宋家两个小姐年纪还小,又是陈桂娇的亲表妹,却偏是自幼就见识过她们陈家姨母娘儿俩那副嘴脸的。 这些年来只要她们姐妹有的好处,她们那位寡妇姨母和这位桂娇表姐哪次不眼馋? 若说眼下这东偏厅里谁最讨厌陈桂娇,还就是叶氏娘家这俩妹妹了! 几个小姑娘便格外一致的冷落了陈桂娇,叶氏亦是听懂了顾欣湄那关于石榴石的好口彩,就微微带了些脸红,悄声跟顾欣湄道起了谢。 她已经嫁进宋府六年了,如今膝下只有个哥儿,哥儿也有四岁了,论说也真是该再生一胎的时候了。 而她这个月的月事刚巧迟了六七日,这石榴石又正讨了个多子多福的好口彩,叫她怎不满心欢喜? 陈桂娇万万没想到自己两次对顾欣湄出言不逊,却仿佛都打在了棉花包上。 她本以为像顾欣湄这种身份,行事定会非常刁蛮无理,被她这般挑衅了两次之后,便该不管不顾与她吵闹起来。 而她若能早早与顾欣湄撕破脸,就更方便她在过些天的武定侯府春宴上,好明目张胆的对武定侯世子做些什么。 至少她也能在武定侯世子面前温柔陪着小意儿,越发衬托得顾欣湄刁钻刻薄,既不够贤良大度,也不够柔情似水贤淑端庄了不是么? 陈桂娇便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几乎都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这在场的众人竟没有一个将她放在眼里的,连几个在一边侍立的丫头都不拿正眼瞧她,这究竟是哪里不对了? ……等宋府这个家宴散了后,顾欣湄上了马车尚未坐稳,便忍不住咯咯笑着给何睦学说起了陈桂娇。 「林氏也真够可怜的,且不说她本该早就了解你,知道你从不曾生出过纳妾娶平妻的主意,她却偏偏故意忽视了这一点,整天惦记着做这无用功。」 「单说瞧瞧她给你选中的这些人,哪有一个上得了台面的!」 「就算她真能如愿的将这些人挨个儿塞进了彩云轩,这些人哪个是能帮她的?不替她惹祸便是她运气好了吧!」 只是话是这么说,顾欣湄却突然想起当年,林氏也不是没往何睦身边塞人。 那已经成了死鬼的香姨娘与秀姨娘,不全是林氏从后宅选出来的美貌丫鬟么? 何睦虽然从不曾碰过这两人一根汗毛,那香姨娘在程敏离世前,不也狠狠踩了程敏一脚? 顾欣湄便迅速沉了脸,哑着嗓子告诉何睦道,我虽知你从不曾对我生过外心,我也不希望再有与那香姨娘一样的人了。 「就算一个个的大活人只进彩云轩当摆设,我也不想再瞧见这个。」 何睦顿时哭笑不得。 妻子之前那些话还都是十成十的相信他,信他绝不会往自己身边收人呢,怎么转头却又变了? 不过想到林氏当年就是用孝道压过他,说是长者赐不可辞,他就将那香什么秀什么的收进彩云轩摆设起来……何睦便轻叹了一声,又轻轻握住了妻子的手。 「你放心,曾经的错我再也不会犯了,往后我就算想买幅山水画挂在书房里,也必要叫你掌眼,若你也喜欢看那画儿,我再出手买下来好不好?」 「至于拿大活人当摆设就更别提了,我们夫妻虽是私产都颇为富足,我也舍不得浪费这份粮食喂出白眼狼来。」 顾欣湄扑哧就笑了:「你倒是告诉我,谁家的白眼狼是只吃粮食便够了的!」 第六十三章 笑声未落,她心底已经揣满了定心丸,每一丸都是用蜜和了,甜滋滋的暖心润肺。 第二日既是正月初五,在京都城与北地都俗称「破五儿」,也便从没谁家有过在这一天摆宴席宴请亲朋好友的规矩。 更别提武定侯府还有林氏这么一位病人,从一大早起来,后宅连千头的大鞭都不曾放,只怕惊扰了她,各处都安安静静的,几乎看不出过年的气氛来。 顾欣湄既是今日不出去应酬,眼下也没什么中馈需要她打理,她就又想起林氏早就发了请柬的、那不是正月十七便是正月十九的春宴,那依旧将她蒙在鼓里的春宴。 等她与何睦对坐着用了早膳,就与他商量道,不如趁着今日没事儿,便将后宅的几个管事娘子喊来问问话,也好将那春宴的安排问个明白。 「虽说我是腊月二十九才接了管家的差事,那春宴却是早就安排好的,她们也不能就将我当了摆设,连一个字都不往我耳边送不是么?」 「今儿我倒要问问那些管事们,若不是我从外头听说了一嘴,等到了正月十几,这春宴又该怎么打理!」 「她们是不是不从我手里要对牌,便能将宴席上要用的瓷器和干货领出来?」 「还有那桌椅幔帐,屏风花瓶盆景和挂画,是不是也能随便取了就用?」 「还是说如今林氏躺下了,这春宴就可以不办了,咱们家却连一个道歉帖子都没发出去,等到了正日子口儿,便等着看我一个人出丑!」 春宴本就不是她张罗的,当然可以不办。 可是为什么不办,发出去的道歉帖子上她也得写个明白,顺势替林氏宣扬宣扬,再叫林氏丢个大脸。 想叫她自己一个人就将不办春宴的不是与难堪扛了,门儿都没有! 何睦本也想趁着今日清净,就好好陪妻子松快一天呢,听得她这么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她这是「撵他」呢? 他就连忙笑道,我这就去东书房收拾我的书本去前院儿,也好给你腾出地方来叫人来给你回事。 彩云轩一进院门便有个倒坐房,早些日子重新修葺时,何睦想到林氏该有的下场,索性便叫人将那倒座修成了回事处。 论理说他就算猫在正房东书房里看书,也不影响妻子在回事处做什么说什么。 可妻子既然想立威,他留在正房里算怎么回事儿? 这是叫仆妇们知晓有他给妻子撑腰,才不得不听妻子的话么? 只有他走了,妻子才好谁也不倚仗,抖出来的也是她自己的威风,仆妇们若是不服,她也自有她的法子叫她们服气。 顾欣湄见何睦如此明白她的意思,真不愧是与她做了多年夫妻,她便不由得将双眼笑弯成月牙儿。 她过去是不耐烦在后宅用手段,可她不是不懂小小的一个后院还能要人命么。 可这一世不同了,外加如今林氏已经成了半死人,这后宅便越发成了她的天下,她不早些打理好她的天下,难不成就等着做傀儡,甚至再蹈前车之鉴? 想来何睦也是很愿意见得她这般,这样才真正是夫妻俩心往一处使,将这个家也真正当成了他们夫妇自己的家。 顾欣湄便眉弯眼笑依在何睦臂弯里,连他身上的大衣裳都是这般倩兮巧笑着给他系了领扣,又轻手轻脚替他将前襟儿抚平。 何睦难免被妻子这般柔情引出满腔的爱意,等身上的大氅披好了后,也不忘在妻子鬓角上香了深深的一口,这才笑着转身离了彩云轩。 只是等何睦走了后,顾欣湄眉梢的笑意立刻就冷了下来,随后就沉声招呼肖嬷嬷,去将这后院的管事娘子们都喊到回事处来说话。 昨儿傍晚等顾欣湄从宋府回来后,肖嬷嬷便知道了武定侯府也要办个春宴,彩云轩却全被蒙在鼓里,莫说是顾欣湄生气,就是她也被气了个不善。 那么此时再听了世子夫人这个吩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何况肖嬷嬷昨儿一早便已经接了差事,说是从此后便要与叶嬷嬷徐嬷嬷一起,替世子夫人将家当起来呢。 这般等到肖嬷嬷亲自走了几处,挨个儿通知着管事娘子们来彩云轩回事,饶是那些仆妇再怎么想从她口里问出个缘故来,更有甚者还给她塞了老沉的荷包,肖嬷嬷竟是一个字也没透露。 她再怎么要替世子夫人管家,她也是世子夫人的人不是么? 若是这当口便叫仆妇们对世子夫人要问的话有了防备,到时候也都各自早备好了说辞,她岂不成了吃里扒外的! 待顾欣湄进了回事处后,瞧见的便是管事娘子们个个儿脸色懵懂,全是不知今日有何要事需要她们回禀的模样儿。 虽也有个别人已经猜到了是春宴的事儿,却也不敢有所流露,只因这几个聪明人也知道,此时还不如装傻,否则便更是瞒而不报了。 这般等世子夫人真正点出缘故问起来,她们也可以说是过去办熟了春宴,只等提前三天再禀报预备也不迟不是么? 武定侯府可不是一般人家,春宴赏花宴常年不少办,哪里用得着如临大敌般,早十几日就操办起来,一派生怕出纰漏的小家子气! 顾欣湄见状怒极反笑。 敢情她前些天已经当众发落过桂家的二媳妇,摆出了一副杀鸡给猴看的架势来,也不曾叫这些人真正臣服? 这些人还都以为林氏会有身子骨儿好起来、再将中馈拿回去的那一天?也便豁出去在此时瞒着她,省得在林氏重掌大权后不落好? 她就索性也不问这些人为何要瞒着她了,张口就先将那桂嬷嬷死后、新顶上来的总管事娘子喊了出来,叫这婆子马上回家养老去,手里的差事也得立刻交给肖嬷嬷。 那总管事娘子夫家姓田,人称田嬷嬷。 因着她本就是武定侯府的家生子,并不像桂嬷嬷是林氏从娘家带来的,哪怕她比桂嬷嬷还能干,在林氏面前也始终不如桂嬷嬷得脸。 直到等桂嬷嬷死了后,桂嬷嬷的几个媳妇却不足以接替,田嬷嬷这才终于上了位。 这婆子虽是早也对林氏有过埋怨,眼下这位子到底也是林氏给她的,却与顾欣湄无关不是? 外带着也正是林氏替桂嬷嬷将这田嬷嬷压了许多年,等田嬷嬷做了总管事,反倒不像年轻时那般较真儿了,而是一心以为,只有林氏抬举她、她才有脸。 要不是因为这个,在腊月二十九那天便会有管事娘子来给顾欣湄报信儿,说是侯爷夫人有办春宴的打算,也好叫顾欣湄早些心里有个底儿。 谁知那要来报信儿的管事娘子却被田嬷嬷死活按住了,甚至还以那几人的差事相威胁起来,也便再没有哪个敢做这个出头的椽子了。 那么现如今顾欣湄既是连缘故也不问了,张口便拿着田嬷嬷开了刀,虽然她不过是误打误撞了,落在田嬷嬷耳朵里,以及那些知情的仆妇耳朵里,又是怎么一个震撼了得! 可即便如此,田嬷嬷也还以为是哪个仆妇到底背着她来给顾欣湄告了密,要不然这位世子夫人又怎么会张嘴就拿她开刀。 第六十四章 只是就算有人出卖了她,她此时还敢当众还击不成?她若不赶紧跪地求饶,她连身上的差事都丢了! 田嬷嬷便立刻软了膝盖,匆匆跪倒在顾欣湄跟前,磕头如捣蒜:「世子夫人饶命啊!」 「不论老奴哪里做得不够好,世子夫人尽管教训老奴,可也别上来就叫老奴稀里糊涂丢了养家糊口的差事啊。」 此事若换成桂嬷嬷还在,桂嬷嬷定会膝盖很硬,腰杆儿也硬,谁叫她是后宅积年的总管事,早就养出了二主子的气派。 若叫桂嬷嬷跪下求饶也可以,却得顾欣湄先指出她的错来。 可这田嬷嬷一共才当了总管事没十来天呢,她哪里来的硬气劲儿? 她也就只能跪在地上撒泼耍赖,字字句句都直指顾欣湄不问青红皂白,只为叫自己人肖嬷嬷顶替她的肥差,这才要撵她回家养老去。 顾欣湄顿时笑了:「田嬷嬷既是口口声称自己是老奴,你哪里做错了你自己不知晓?」 「连一个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知晓的奴才,还要反问起主子来,口口声声叫主子给你个交待,我还要给你发月钱、替你养家糊口么?」 「你给我听好了,我在腊月二十九那天就说过,我手下可不缺奴才!我更不缺将自己当成祖宗、需要我供着养着的奴才!」 也就在田嬷嬷跪地喊叫的时候,肖嬷嬷便发现仆妇群里有人对她眨眼。 她就贴着墙边走了过去,刚听那仆妇附耳跟她说了几句话,随即又被一双手外带一双手的挨个儿拉了过去。 等肖嬷嬷将这些仆妇的话挨个儿听完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怪不得这满后宅竟没有一个仆妇敢出头,提前来跟世子夫人或是她们这些彩云轩的下人打声招呼,说是武定侯府正月十九要办春宴,敢情是这田婆子搞的鬼? 那世子夫人张口便夺了田婆子的差事,这岂不是歪打正着了! 肖嬷嬷便回到顾欣湄身边,轻笑着将仆妇群里那几个挨个拉她耳语的人点了出来。 田嬷嬷扭头一瞧,这几人正是她早些天挨个儿按住、又拼命威胁过的人,外加上顾欣湄方才那几句话说得极霸道,她立时三刻便瘫软了身子。 都怪桂嬷嬷那个大儿媳妇在她耳边胡咧咧!那大曹氏口口声声说,桂嬷嬷之所以当了这么些年的总管事,便是只听侯爷夫人的话! 而她又不是不知道侯爷夫人管了多少年的家,可不就以为侯爷夫人早晚也要起复的,世子夫人掌家这种事,不过是暂时过个手!? 那她若是转而投靠了世子夫人,等侯爷夫人再将中馈拿回去,她哪里还当得成这后宅总管事呢? 如今可倒好,她这分明是上了大曹氏的当了! 田嬷嬷便索性将牙根一咬,伸手便指向人群里的大曹氏,脸上也老泪纵横起来。 「世子夫人明察啊,老奴也本想早早告诉世子夫人,侯爷夫人在腊月里就发出春宴的请柬去了。」 「是这大曹氏威胁我说,我要敢跟世子夫人讲了春宴的事儿,叫世子夫人提前有了准备,就是背叛侯爷夫人,我们一家子便都别想在侯府当差了!」 顾欣湄挑眉轻笑:「就算你说的是真话,那大曹氏威胁了你,你就有样儿学样儿,又学了她去威胁另外几个打算效忠于我的仆妇,说是也要夺了她们的差事?」 「你怎么就敢肯定,若是你当时不受大曹氏的威胁,而是立时三刻就来禀报了我,我不会反夺了她的差事,叫她一家子再也别想在侯府当差了呢?」 「敢情在田嬷嬷你的心里,这大曹氏的话比我分量还重呐!」 她这话音没落,那几个被肖嬷嬷点了名出来的仆妇已是一脸通红,只因谁都听得出来,顾欣湄这话可不止是说田嬷嬷,还连她们一起敲打了。 众人便都红着脸跪下了,口中亦是连声道还请世子夫人责罚,连那之前打算拿来当说辞、说是离着正月十九还远着的话,再也不敢出口。 倒是大曹氏已经被田嬷嬷指认了,又将大半不是都扣在了她头上,她竟然既没出列辩驳,也不曾跪下求饶。 顾欣湄便暂且不管跪在地上的田嬷嬷与其他仆妇,伸手就指向了大曹氏。 「肖嬷嬷带人将她嘴堵上,胳膊腿儿也捆上,再叫几个粗使将她抬着,扔到侯府后街去。」 「这样一心与主家儿对着干的奴才,我用不起,叫她哪里凉快哪里去。」 此时她也算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想来林氏当初交权便交的不甘,就打算叫她在自家办春宴时出个丑,这才叫大曹氏四处撺掇着,不许任何人跟她提起春宴的事儿。 外带着林氏不是还想叫她那个远房外甥女和陈桂娇在春宴上露个脸儿么? 那若是顾欣湄早早知晓了,何止是会将春宴打理得井井有条,那两个要塞给何睦、给顾欣湄添堵的女子,也更无法伺机做些什么了。 顾欣湄此时可不就也不着急发落田嬷嬷,而是先叫人对大曹氏下了手? 至于田嬷嬷说的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她也不在乎,她只知道大曹氏是林氏的人,若是能借着田嬷嬷的嘴将人打发了正正好。 大曹氏就连一声冤都没喊出来,就已被肖嬷嬷带人堵了嘴。 几个粗使婆子又果真将她四肢捆结实了,也省得大过年的被她挠上一把、踢上一脚,便将她抬死猪般抬走了。 说白了这便是顾欣湄又一次杀鸡给猴看,只不过桂嬷嬷家倒霉些,连带死鬼桂嬷嬷一起,已经被「杀」了好几个,此时已是全军覆没,再没有一个在这后宅当差的。 那么剩下这些管事娘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们若此时还不懂应该立刻倒向顾欣湄,彻底倒向顾欣湄,难不成就等着重蹈桂嬷嬷婆媳四个的覆辙么! 更别提侯爷夫人小产加血崩已经不是秘密!而不是某些人想象的那样,等侯爷夫人生了这一胎又养好身子后,便能重抓中馈大权了! 就连那田嬷嬷此时也突然明白了,世子夫人处置罢大曹氏,随后便轮到她了;而她若但凡早一声认错,想来也不至于是如此下场。 那她还等什么?难不成等着学那桂家人,生生将一家子全都连累了? 田嬷嬷也就突然生出了聪明劲儿,她先将脸上的泪水一抹,便咚咚咚给顾欣湄磕了三个响头。 等她磕罢了头便站起身来,沉声道老奴这便跟世子夫人告辞,随后就与肖嬷嬷交接后宅事务去。 「还请世子夫人放心,老奴肯定会做好所有交接,绝不会为难肖嬷嬷一分一毫。」 【卷四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妙手医妻 卷一》作者:慕蓉 2、《妙手医妻 卷二》作者:慕蓉 3、《妙手医妻 卷三》作者:慕蓉 4、《妙手医妻 卷四》作者:慕蓉 5、《妙手医妻 卷五》作者:慕蓉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