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我多了个人形挂件》 第1章 “所以明天你会来的,对吧?” 耳边传来一句男声,伴随着涌入耳中的还有校园特有的喧闹,学生们脚步踢踏,笑声阵阵。 “我……” 倪阳州捏了捏眉头,缓解穿进书里的眩晕感,看向声音来处。 眼前的男生穿着一身蓝白色的校服,衣领整齐,单薄的锁骨支棱着,再往上是一个过尖的下巴,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眼镜后深棕色的瞳仁直盯盯地望着他。 或许是担心对方拒绝,男生的声音都有些不自觉地颤抖,神色紧张。 倪阳州皱着眉,下意识地回问道: “来哪?去哪?” 男生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抖了抖,突然神经质地拍了拍倪阳州背着的书包,大声道: “你一定得来的啊!小树林!” 倪阳州被拍得猝不及防,书包里好像有什么硬的东西硌了一下后背,顺势答应道: “哦,你说小树林啊。” “行。” 男生攥了攥倪阳州的书包肩带,不放心地嘱咐一句:“六点,别迟到。” 说完就扭头走了,干瘦的身影在三三两两的学生间穿梭不见。 倪阳州低头看了看身上,手脚都是自己的,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胸膛,完好无损。 身上也是那套蓝白色的校服,小卖部模糊的窗户上倒映出的是自己的脸。 倪阳州本是个根正苗红、前景无限的大一新生,刚刚熬完军训,就在学校门口让车给撞了,好巧不巧被护栏的金属尖头穿胸而过,在icu苦撑了一周还是没撑下来。 万幸,咽气的那一刻,天降系统签订了契约,只要完成规定数量的任务,穿越烂尾小说中积累够贡献值,就能回到现实世界重新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系统不多话,只单方面的分配合同和任务,倪阳州估摸着类似智能回复,不像以前看到的书里那种随身小精灵,任务开始前询问了几次,不能触发对话也就歇了心思。 【嘀——大纲传送完毕,请宿主查收,请您多多努力,完成主线任务,打通故事结局。】 脑海里传来系统声音冰凉的通知。 倪阳州观察四周,像是十几年前的景物风格,自己站在校门口,对面是一个老旧的小卖铺。 男生找了个僻静角落闭上眼,开始细细阅读脑海里传来的信息。 系统传来的小说大纲非常精简。 说是大纲,其实从头到尾一共三行: [下雨的时候不该出去 不该背对着巷口 不然我就不会死在那个夜晚。] 倪阳州来来回回读了几遍,除了这三行,主角配角栏全部空缺,最后一行写了主线任务,只有四个字: “找到凶手。” “上课说的梦话都比这字数多,这算哪门子大纲,怪不得烂尾。”倪阳州牙酸得吐槽了两句,脑中仔细梳理着线索。 给的信息看上去很明确,找到在雨夜杀害“我”的凶手,但是“我”是谁呢,这是谁的内心独白? 倪阳州不敢掉以轻心,在icu吊命的那几天让他饱尝痛苦,能有机会得到健康的身体好好活下去,倪阳州愿意尽最大努力通关。 目前线索太少,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背上背着书包,倪阳州反手拿下来仔细查看里边的东西。 没有书,只有一支笔和一个a4大小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倪阳州”三个大字,字迹狂放,跟自己名字相同。 又翻了翻内兜,竟翻出来一个新游戏机,侧边有个小小的触屏笔。 按照风格来看,应该是这个时代的高级产品,边上有许多外文,还是个进口货。 倪阳州又试着等了一会,也没有什么原主的记忆传送过来。 自己神志清醒,精神抖擞,一问三不知。 倪阳州已经站了许久,好像在原地罚站,站得脚酸,一直等不来系统的其他信息,男生只好逆着稀稀拉拉的学生们往学校里走。 学校的教室就是一排平房,倪阳州挨个探头看过去,又见到了那个下巴尖瘦的男生,正在拐角的教室第一排捡东西。班里一个人也不剩。 倪阳州走了进去,刚要张嘴打招呼,就看到那男生正在从地上捡起一些东西。 “你来干什么?” 男生正好抬头,看到高大的倪阳州挡住阳光走进来,表情有点紧绷,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来这干什么?你班长没带你逛学校?” 倪阳州望着男生嘴角的一片青紫,没接话,而是问道: “早上六点?晚上六点?” 男生怔了一下,皱着眉头答道:“晚上。” 而后又补了一句,“千万别迟到。” 倪阳州点了点头,却仍不走。 没办法,什么信息也没有,一路上也没人跟自己打招呼,只有跟这个男生搭过话,貌似触发了一些需要推进剧情的情节,秉持着多说多错的想法,倪阳州只好继续拿眼望着眼前的男生。 被人这么看着,男生也觉得不太舒服。整理好文具塞进书包里,回头看着倪阳州,终于不太情愿地憋出一句话,“需要我带你逛吗?” 倪阳州顺势应道:“再好不过。” 偷偷瞄了眼讲桌上贴着的学生名单,对应着眼前男生的位置,倪阳州试探着叫了一句: “阎同学。” 男生抬了头,谨慎回道,“叫我阎锦就行”,说着出了门。 倪阳州放下心,又扫了一眼,名单上没有自己。 阎锦出了门就加快脚步,每到一个班级就说一下是几班,路过第五个的时候没有出声。 中途倪阳州想要搭话,试了几次,阎锦都如一个紧闭着嘴的河蚌,一声也没言语。 到了最开始的校门口小卖部,阎锦像终于完成了任务,吐出一口气,“逛完了,明天别忘了去。” 说完又扭头便走。 倪阳州望着男生崭新的书包和沾着泥土的球鞋若有所思。 太阳下山很快,转眼阳光稀薄,风也渐渐有了寒意,倪阳州回了第五个教室,的确是原主的五班。 他坐在自己的教室座位上有些犹豫。 检查了一下名单,记下了自己前后左右学生的名字,看着学校里再也没有学生走动,倪阳州轻轻悄悄翻进了老师办公室,运气好,也没碰上巡逻的保安。 在办公室的桌子抽屉里,倪阳州找到了自己的学生登记信息。 父母一栏是空的,家庭住址倒是有,倪阳州用心记下,出了校门没走的多远便到了,在一个小区里。 倪阳州到了四层原主家门口,浑身摸遍也没有钥匙,敲了敲门,家里无人应答。 正好对门出来一个奶奶。 奶奶满头银发,穿着得体的开衫,就是裤子下是一双不利于行的小脚,手里推着助行的四轮小车。 “孩儿啊,钥匙又丢了吧,我就说放花盆底下不行,你家保姆干完活早走了,敲门也没人。” “来来来,先上我这吧,我给你叫个开锁的。” 倪阳州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没丢,刚放学回来累糊涂了。” 赶紧从花盆底下摸出钥匙,开了门。 奶奶看着倪阳州笑道:“就该多笑笑,多俊的小伙儿!” 老人说着,习惯性地抹了一下嘴角,又把小车往前推了推,继续道: “要我说还是得换锁,这要是放在这怎么能安全呢!听说最近咱们小区可有小偷了,这不是,今天下午的时候警察都来了!” 倪阳州帮着奶奶把小车搬到了一楼,回身关了门,又搀着老人一步步下来,接着打听道: “警察都来啦?咋回事啊?” 这一下奶奶可打开了话匣子,原来是对面的三单元四楼下午遭了贼。 男户主生病,提前从公司回家休息,正好和小偷撞了个对脸,两人扭打到一起,被小偷捅了几刀,扎到医院去了。 “人家可怜哇,那个户主老婆回来拿住院用的东西,哭得呦……都说了不安全,你一个人住着,可千万得注意,晚上睡觉锁好门,钥匙收收好……” 倪阳州听着老人家的唠叨,将人送出小区最后一片阳光聚集的楼前。 那里站着、坐着一堆上了年纪的老人,又听了一会儿八卦,没再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回到家里,倪阳州用手机联网查找最近发生的凶杀案,没有一个疑似故事大纲的案件,看来现在的时间线应该是凶杀案发生之前。 毫无线索,倪阳州看表,已经接近八点,只好瘫坐在沙发上慢慢梳理一天得到的信息。 这时,脑海里突然听到一声轻响。 【嘀——宿主您好,正在为您播报本日任务进度。】 第2章 【嘀——宿主您好,正在为您播报本日任务进度。】 倪阳州蹭地一下坐直了身体。 【任务进度——5%。】 【请您继续加油,完成主线任务,打通故事结局。】 “百分之五啊……” 倪阳州又瘫回了沙发上,看了一眼表,正好八点。 “系统?筒子?尊贵的系统?亲爱的小系系?” 没有任何回应。 倪阳州巡视了一圈房子,有基本家具,两室一厅,只有一个房间里有床。 到处翻了翻,卧室枕头下有一部老手机,通讯录上一个号码都没有,唯一有痕迹的是贪吃蛇游戏记录。 最后,倪阳州在客厅茶几的抽屉里翻到了一些零钱,到楼下随便要了碗面。 正吃着,倪阳州看着热腾腾的面,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原本世界里自己的家人,拿着筷子的手颤了颤,如鲠在喉。 出车祸后的第一顿正常饭,他吃得食不知味。 年轻人在面馆昏黄的小灯下,投出一片孤寂的剪影。 他冷静地想着。 ——得回到家人身边去。 ------------------------------------- 回到家门口,倪阳州伸手在花盆底下摸出了钥匙,插进门里时好像听到了一些杂音,转了一下。 没转动。 倪阳州拔出钥匙看了看,没什么问题,抵着门又试了一下,这次开了。 阎锦、对面遭贼的四楼户主、小偷。 倪阳州躺回到床上,脑子还在不停转动。 他把重点放在这几个方向,其中着重关注对面的四楼。 夜深人静,月光明亮,沉默的空气中能看到飘浮着的浅浅尘埃。 倪阳州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躺了很久,睡不着觉,一直熬到了凌晨两点。 正是人们睡得最熟的时间。 黑夜里,男生长长舒了口气,决定主动出击。 说干就干。 倪阳州翻身而起,从衣柜里翻出一身黑衣服黑帽子,一副手套,又找了个口罩,全副武装。 准备趁着夜色,探一探对面四楼。 老小区没有门禁,男户主住院,女户主陪护,现在家里应当没人。 倪阳州在楼下望了望。 四楼的窗户黑漆漆一片。 倪阳州身高腿长,轻巧地走进楼里,上了四楼,两户正对着,左边的门上贴了封条。 没有钥匙,男生也没什么开锁神技,只是用耳朵贴着门,听了听里边的动静。 没养狗,没有光,没有声音。 倪阳州凑巧看到楼道里的窗户,对面正好是自己和那个奶奶家的客厅和阳台。 原主家客厅的灯被自己出来时关了,对面的奶奶家阳台上有个黑黢黢的半圆形东西。 倪阳州趴着窗户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一口老式的大锅天线。 回到楼下,倪阳州观察了一下安全防护网,一到三楼都有,四楼没装。 男生给自己鼓了鼓劲,环视四周,半夜三更的一个人影都没有,这才挽起袖子,一路顺着护栏爬了上去。 爬时倒也不觉得太惊险,倪阳州练过几年散打,身手灵活,到了位置,倪阳州脚勾好栏杆,手沿着窗户挨个推了推,都锁住了。 也是,都遭了贼了,肯定会更注意安全。 兜里没有手电,倪阳州拿出原主的老式手机,顺着窗帘缝照进去,只能看到暗暗的家具轮廓。 客厅里有沙发电视,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墙上挂着长方形的东西,应该是结婚照或者挂画。 实在视野有限,倪阳州收集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几步跳了下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回到了原主自己的家里。 男生有些烦躁,觉得无功而返,几秒钟后又安慰自己,没事,刚是第一天,慢慢来。 ------------------------------------- 清晨的第一声鸟叫唤醒了疲惫的人。 倪阳州侧过头,盯着指向五点的闹钟,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决定起来跑步。 九月底的c城清晨并不炎热,空气里夹杂一些潮气,倪阳州延续了读高中时的习惯,先慢跑再加速,围着小区转了几圈,又绕回了对面单元楼下。 四楼的窗户关得严实,窗户里是深灰色的窗帘。 出了一身热汗,好像清醒了一些,倪阳州熟悉完周边环境,到门口的早点店要了两份蒸饺,一杯豆浆。 蒸饺的皮是半透明的,能看到里面绿色的韭菜和嫩黄的鸡蛋,两边微微弯出一个小角,冒出面食特有的袅袅熟味,在浅棕色的小笼屉里排了七、八个,显得晶莹可爱。 倪阳州夹起蒸饺,一口一个,再吸一口温热的豆浆,整个人好像终于活了过来。 正在此时,门口进来一个身影,穿着蓝白色的校服。 “一个包子,一杯豆浆。” 倪阳州探头看了看进来的男生,脸上戴着口罩,身形修长,短发宽肩,声音很有磁性。 男生接过老板的食物便走,没在小店里吃。 往外走的时候和倪阳州对了一下视线,倪阳州刚想装傻打一个招呼,对方就移走眼神,步履不停地出去了。 倪阳州伸出来的手拐了个方向,装作无事发生般摸了摸鼓起来的肚子。 这没有记忆真是不方便。 倪阳州默默吐槽了一下,感觉自己像被甩在书中世界的无头苍蝇,一切都得自己去摸索。 吃饱喝足,人生好像又重新开始充满希望。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倪阳州到学校时,门口正有人在检查仪容仪表。 倪阳州看到那个熟悉的干巴身影,上前打了个招呼。 阎锦微微点了点头,也不说话,还继续拿个小本子记着人名,旁边的另外一个学生正在忙着拦不穿校服,试图偷溜的违纪分子。 面对倪阳州,却对男生敞开拉锁的校服视而不见,继续抓其他不符合校规的学生。 倪阳州坐进班里的座位上,离上课还很早,班里稀稀拉拉来了几个人,都不在原主的座位周围。 又等了一会儿,一个带着格子蝴蝶结发带的女生,低着头坐到了倪阳州的前面。 倪阳州掏出仅有的一根笔,戳了戳前面女孩的肩膀,循着昨天名单上的记忆,试探问道:“潘冬雪,昨天作业都有啥啊,我忘了记了。” 潘冬雪有点诧异地转过头来,声音小小地回答:“哦,那个……” 女孩在书包里翻了翻,找出一个带着蝴蝶结贴画的小本子,递给倪阳州,“就是,这个,都在这里了。” “谢了!”倪阳州答应得痛快,嘴角扬起来一个笑,潘冬雪脸颊嗖地红了起来,赶紧把脸转了回去。 倪阳州翻了翻原主的书本,新得像刚从印刷厂抢来的,只有英语书上稀稀拉拉写了一些笔记,便挑挑拣拣地做了一张英语卷子,保持着百分之八十的错误率,交给了挨个收作业的课代表。 学生们渐渐来齐了,传递卷子抄作业的翻页声,和紧迫的窃窃私语声不断传入耳中。 “大魔头还有多久到啊,我这英语作文还没编呢。” “赶紧着赶紧着,课代表借我一张,保证马上就还。” “在学校门口买煎饼呢,估计还有一会,我马上抄完!” 倪阳州观察着身边的同学,目光放到门口的时候,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皮肤白皙,眉毛浓密,眼窝深邃,依然带着口罩,被半遮半掩的下颌线条十分流畅,帅得像p进教室背景的漫画男主。 正是早点铺遇到的那个男生。 当时光线昏暗没有看清脸,现在迎面走来,早晨的阳光给男生镶了一层仿佛自带特效的金边儿。 倪阳州坐正了身体,对颜值明显高出同类的男生开始打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力。 这张脸要说和小说主线一点关系都没有,倪阳州愿意再经历一场残酷的高考。 不是男主就是反派,不然实在浪费。 男生越走越近,倪阳州斜斜地支着下巴,看着帅哥吸附了众人的目光,有男有女,都对他分出了一些关注。 男生最后走到了倪阳州面前,止住了步子。 “让一让。” 男生语气很凉,听不出什么语气波动。 倪阳州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冷脸帅哥就是自己的同桌,名字叫孟汀。 椅子腿后撤,拖拉出一阵刺耳的噪音,孟汀垂着眼睛,等倪阳州让开后,坐进了里边靠窗的座位。 都挺冷啊。 倪阳州默默想着,是原主人际关系维护得不好吗,怎么一个主动搭话的、亲切一些的朋友都没有? “那啥,孟汀。”倪阳州没事找事地问道。 男生摘了口罩,露出一张过分优越的脸,微微侧头,给了同桌一个眼神。 “一会儿咱们什么课?” 孟汀面无表情地望过来,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倪阳州发现男生的眼珠很黑,黑得看不清与瞳孔之间的界限。 男生也没答话,用笔转了个花,指向黑板。 倪阳州顺着笔尖看过去,这才发现黑板右侧正整整齐齐地写了一天的课程安排,满得没有什么让学生休息的时间。 也没有让倪阳州四处探寻线索的时间。 倪阳州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已经考虑了接下来的行动目标,虽然系统是个沉默的机器,没有什么套近乎、走捷径的机会。 但反向考虑,或许就是没什么需要叮嘱的,正常推进就能逐渐触发故事情节。倪阳州觉得传送进书里,顶了原主的身份,应该也不会离主线剧情太远。 原主小区里发生了不同寻常的盗窃伤人案,学校的同桌又是一个超级大帅哥,顺着正常的生活轨迹继续,或许就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倪阳州看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课程,心想穿进书里,也逃不过卑微学生的身份,又要重新变成一个无情的考试机器。 清晨上第一节课之前,默认是学生们的早读时间,今天早读科目是英语,倪阳州听着周围同学们叽里呱啦的背着单词,夹杂着男生女生的嬉笑与悄悄话。 倪阳州竖起耳朵,往前坐坐,趴在桌上,偷听潘冬雪和同桌俩人的低声交谈。 同桌的女生声音脆脆的,很有辨识度,自以为压低了音调,倪阳州还是能听到“今天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昨天就没有……”之类的内容。 潘冬雪没怎么说话,应答也是小小声,时不时搭两句话。 倪阳州没什么发现,又往后坐,靠后偷听后桌偷偷打电话。 “宝宝你别生气,你听我解释……那天……” 后面的男生瘦得像个麻杆,表情一直挺狂傲,看着像个老师也会头疼的问题学生。但打电话时却在夹着嗓子在哄女朋友,声音很小。 倪阳州又往后靠靠,想听得更清楚。 椅子后两条腿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突然没坐稳,倪阳州猛地向后倒去,后背紧挨着的桌子险些被掀翻。 要不是孟汀及时伸手拽了一把,倪阳州能直接当场安详地躺在教室地上。 后桌的小眼睛的男生吓得喊了句“卧槽”,原本早自习打电话就做贼心虚,还被突然吓了一下,手机都甩出去了。 气得正要动手,抬眼对上倪阳州的脸,突然就像被掐了一下脖子。 班级其他人也都突然停止了话音,每个人都悄悄注视着教室左后角的两人,周边的几个学生还显得有些紧绷。 后桌男生的“槽”都收住了,自己低头去捡了手机和乱糟糟的书包,自己扶好了桌子,低头对着倪阳州道了句歉: “不好意思倪哥,我小点声。” 倪阳州卡在嗓子眼里的对不起没能说出来,环视了一圈沉默的、假装学习的同学们,现在才明白了原主的性格与人设。 倪阳州轻轻点了一下头,自己转过身来坐好,想了想,又翘了个二郎腿,右腿占了半个过道,放松姿势在桌子上趴好,闭上眼假寐。 日常任务好像突然有了自己的名字。 倪阳州闭着眼,枕在胳膊上,脑海里默默给自己备注。 ——垂死病中惊坐起,校霸竟是我自己。 第3章 矛盾没有被激化,校霸也没突然暴起打架,同学们渐渐又有了声音,乱哄哄地掩盖了刚才发生的紧张事件。 又回归了一个平常、普通的早自习。 倪阳州闭着眼想了想,决定拿买多了的蒸饺贿赂一下主角,早上要了两屉,自己还没吃完,原本想中午将就一下。 刚睁开一只眼,没想到正对上同桌黑黝黝的瞳仁,男生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净透彻,望向倪阳州的眼神有一点探寻之意。 倪阳州大感不妙,不知道崩人设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书里重要角色的大腿还是要抱的。 迎着对方的目光,倪阳州从包里掏出了一个一次性餐盒递过去,低声道:“谢了。” 孟汀没接,挑了一下眉毛。 倪阳州向来没什么撒谎的经历,从沉默气氛中突然发现对方比自己段位高很多,自觉演技不够,便也没装腔作势,而是真诚道: “刚才不是你拉我一下,我就躺地上了,早上就一个包子吃得饱吗?再来点这个蒸饺不?” 孟汀没接,而是反问道:“我能跟你说话了?” 倪阳州大窘,这人和原主什么情况,之前有过矛盾?大腿还能抱得上吗? 随即转念一想,抱不抱得上,拉近关系套点情报也是好的。 倪阳州连忙应道,“嗐,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你就当今天重新认识我,谢孟哥一拉之恩。” 倪阳州看了看对方的表情,什么也没看出来。 自己又不是影帝,突然来套近乎的问题学生搞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不如一开始就现原形。 话音刚落,哒哒的低跟鞋响便从走廊边传了过来。教室里摸鱼的学生们顿时精神一振,背单词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个度。 倪阳州顺手把餐盒塞进了同桌的抽屉,翻开桌面洁净如新的语文书,随便瞟一眼就开始念:“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孟汀低头看了眼餐盒,没再言语,继续把眼神放回打开的卷子上,一边转笔一边做题。 余光里看到教室后面出现一个身影,倪阳州偷瞄了一眼,来监督早自习的英语老师竟然还很年轻,杏核眼长弯眉,挽着黑发。 除了神情严肃,抿着的嘴角有了淡淡的法令纹,女老师和“大魔头”这个称呼实不相关。 杏眼扫视过学生,正和倪阳州对了个正着,倪阳州心里一颤,开始自我反省,自己竟然只用了一个高三暑假,就丧失了眼皮子底下逃脱老师定位的躲闪技能。 果不其然,鞋跟声越来越近,倪阳州渐渐直起一些身子,继续装模作样念道:“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老师的手点了一下倪阳州的课本,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十分严厉。 “读书是好的,但是换成英语,英语早自习读什么语文。” 倪阳州不言不语换成了英语,眼神不住地往同桌桌面上跑,大帅哥同桌摊在前边的俨然是一张数学卷子。 英语张老师又用指关节敲了一下桌子,声音大了些: “看什么看,你要是考年级第一,你也爱看什么看什么。” 懂了。 倪阳州心想:年级第一、大帅哥、冷感高智商人设。 男一或者大反派,没跑了。 估计还得是男一,设定太优秀。 倪阳州装作不情愿的样子开始低声读英语,老师没再训斥,去教室后边站了一会,又绕圈去巡视其他班级。 上午的课程倪阳州跟下来倒是没什么压力,毕竟在原世界他也考上了一个很不错的大学,而且以原主的性格好像也无须认真。 中午放学铃声一响,学生们像出栏的小鸭子,呱唧呱唧聊着天,哄散开去。 同桌早压着铃声走出了学校,一上午倪阳州都没找到机会搭话,只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倪阳州准备在学校转一转。 还没动身走出教室,后桌的小眼睛男生喊了句: “倪哥!” 倪阳州停下看着对方。 “倪哥给我个机会,中午请您吃顿饭,焦哥也来了。” 倪阳州心里吐槽什么哥什么哥的,实在太土,不过也想起来了对方说的焦哥是何许人也。 正是一上午都没来的后桌同桌,叫焦凯风。 倪阳州一点头,“走吧”。 一路上,小眼睛的男生李远,为了不冷场面,滔滔不绝地先是夸了一遍倪阳州的英勇事迹,又铺垫着给自己上午打电话吵到对方而道歉。 完全没想过对方是真的自己没坐稳,而不是要掀桌子恐吓。 也多亏了李远的絮叨,倪阳州才知道校霸的名号怎么来的。 原主本身是高二转学过来的新生,开学第一天下午放学,就碰到来堵学校门口,找“漂亮学-生-妹”的一些社会渣滓。 其实都没成年,就是早早念不下去书出来混的学生。 原主不知因为什么事,一言不合就和人动了手。 李远的原句是:“就在校门口,保安大爷都看呆了,一个揍六个,眼看着拿着瑞士军刀的那傻b飞了出去”。 匆匆跑过来的体育老师见状,血气上涌也加入了战局,正好下班的校长边喊人边哆嗦着打电话叫了警察。 虽然是群架,但好歹除了拿刀的人严重一些,其他人就只是轻伤,双方都是未成年,进了局子被一通教育,最后算是和解,体育老师倒是没能跟着一起出来。 倪阳州心想这是时间线早,要是是自己那个世界,校门口斗殴还拿刀,非得是个经典永流传的恶性事件,哪会这么轻轻松松和解。 但毕竟见着的人太多,警察调查一遍也清楚了前因后果,校长亲自跟着领回了倪阳州,没出大事,停课两星期以儆效尤。 校长看着家长电话根本打不通的高个子少年,倒是没说什么重话,还安慰着就当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等回学校再努力赶一下进度。 虽然以原主的成绩来说,赶不赶都一样。 转学生来新学校,按照惯例需要班长带着逛一下校园,刚开学那天没顾得上。 而昨天正是倪阳州停课回来的第一天。 怪不得。 倪阳州心想,班级里的其他学生对自己没有排挤,却也绝不热情,估摸是觉得原主性格暴躁,一言不合就打人,虽然占理,但仍显得孤僻危险。 该来领着人转校园的班长也没个声息,还是昨天阎锦给不情愿地带着逛了一遍。 愿意主动结交原主的也就是像李远这样的后排学生,觉得倪阳州打架厉害,说上话也有面儿。 说着走到了学校后的小饭馆,倪阳州一进小包间,就被里边吞云吐雾的混浊空气顶了出来。 站在门口倪阳州皱着眉头,李远还挺有眼力见,吆喝道:“把烟都掐了都掐了,倪哥来了,屋里都变南天门了!” 小混混们有的披着校服,有蓝有红,不全是二中这边的学生,有一个一身便装,看着年纪大一些,竟然也没坐正中,大家纷纷掐了烟,李远打开了窗户通风。 坐主位的是个炸鸡毛头似的大男孩,一见到倪阳州就迎过来,张开手臂作势要抱。 倪阳州搞不清楚状况,后退一步单手抵了一下对方的肩。 “兄弟!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兄弟!” 这个鸡毛头正是后桌的同桌——焦凯风,他豪爽地大声说道: “那帮傻b堵不着我就去堵敏敏,还好有你,真是太仗义了! 从今往后,有事你言语一声,我焦凯风绝不推脱!” 还牵扯了个女孩? 包间里的小弟们也都跟着应和:“倪哥威武!” “对,倪哥仗义,身手真棒!” 倪阳州被簇拥着、拉着、坐上了原本焦凯风的位置上,焦凯风坐左边,那个年纪大一些的男人坐右边。 大家互相介绍了一番,才知道年纪大的,面容和善的男人是焦凯风的哥哥,帮忙组了饭局,点完菜先结了账就走了。 还挺乖,倪阳州心想着,这不是有家长管着吗。 “老倪,真是多亏你,那天正好朋友叫我去打台球,不然怎么也不会让敏敏受这样的惊吓。” 焦凯风一边说一边给倪阳州夹菜,称呼直接改得更亲近。 “那帮怂比,”李远接口道: “前两天又在三中后面露脸了,咱们去干他们一回!” 其他人纷纷应和,“对,揍他们去,看他们还敢不敢来咱们校门口挑衅!” 倪阳州没接话茬,随便应付着听大家群情激奋地制定堵人计划,心里却想的是或许小说大纲中的受害者就在这些人中。 打群架,误伤去世,这不也是一条有可能发展的剧情线吗? 此时颜值就不太好作为一个判断角色重量的标准了。 一屋子人长相都正常,若非要排出个一二三,反而是刚才的焦凯风和他哥哥这兄弟俩长得比较出色。 轮廓分明,浓眉大眼,焦凯风的鸡毛头有点影响观感,兄弟俩长相有相似之处,都很有男人味,但是哥哥的五官更为英朗,也更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大纲里的“我”会是一个普通的路人甲吗?倪阳州想着想着就入了神。 “老倪”,焦凯风的声音唤回了倪阳州的注意力。 一帮小弟们已经定好明天下午放学点去堵三中的混混们。 “下午咱们去电玩城吧,请你!” 倪阳州笑了笑,道:“时间不早了,下回去,明天放学叫上我。” “好嘞,哥们,够兄弟!” 焦凯风笑道,觉得这新转学生不仅能打,仗义,不多话,也好相处。 “李远去送送你倪哥。” 一顿饭结束,一包间的人作鸟兽群散,焦凯风临走好哥们似的抱了一下倪阳州的肩。 快要上课了,倪阳州和李远一前一后的从二中后门往里走。 二中绿化做得很好,后门处的小路边种着宽阔的一排大叶黄杨,中间还挨着植了梧桐树,粗壮的树干和茂密的树叶足以遮挡住视野。 正在途中,却听到一声嗤笑。 “就焦凯风那个傻b让什么敏敏迷得团团转,跟个舔狗似的,谁知道那女表子是不是自己吊凯子翻船了,这才让人堵门。” “胸大得能喂奶,一幅骚-样,说话带喘,不知道勾引了多少人,我跟你说,这样的女的在床上也……” 倪阳州停下了脚步。 第4章 李阳跟在男生左后方,也听到了绿化丛那一侧的污言秽语。 还未来得及发作,转眼之间,眼前的男生一个翻身越过绿化,一把揪住了正在满嘴喷粪的正主。 李阳赶紧三两步跨过绿化带跟上去,只见转学生手里拎着领子的人,不是别人,竟然还是刚才一起吃饭的其中一个小弟,名叫万新荣,一起吃饭时总是靠门口,平时看着正常,背地里竟然这样。 李阳少年心气,给焦哥报仇的想法占了上风,抡起拳头骂骂咧咧刚要动手,倪阳州却伸手止住了李阳的动作。 李阳不解,刚要张嘴,只见倪阳州突然抬手隔着校服戳了戳万新荣的胸口,道: “胸这么平,怎么,羡慕人家身材好,求而不得,所以在这里无能狂吠?” 万新荣被突然出来抓着自己的人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 倪阳州接着道,“发什么愣。” 男生用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戳着万欣荣的胸口,一字一顿道: “说你呢,干、巴、大、鸡、架。” 李远听得眼角直抽抽,旁边和万新荣一道的学生没这么大耐力,没忍住笑喷了出来。 万欣荣气得脸色通红,也顾不上周围还有谁,骂道“神经病,你tmd的变态啊,嘴怎么这么臭!” 男生想挣脱开被揪着的衣领,双手用力掰道,“你tm放开我!” 可是对面人的手好似钢铁浇筑出来的一样,力气大得根本掰不开,反而越勒越紧,万欣荣逐渐有点喘不上气来,脸红得想要滴血,喘气声越来越重。 “你挺会喘,也挺会叫,说吧,跟过多少个人才练出来的啊?” 男生的嘴上在调笑,手背上却隐隐有青筋浮动,眼神冷得像寒冰。 万欣荣平日不过是跟着“问题学生”们瞎混的班级吊车尾,体格不小,但疏于锻炼,干干瘦瘦,没跟人真正动手打过架,一直嘴欠,没想到今天被抓了个正着。 看着眼冒寒光的男生,脑海里又闪过听闻里说的一个揍六个,终于理智回归大脑,开始连忙求饶: “倪哥!倪哥倪哥!我有眼不识泰山,我错了我错了,我是神经病,我嘴臭,放开我放开我吧!” 李阳终于上来接过万欣荣,跟着骂了句“菜b”,反手给了一个肘击,登时对方就蹿出了鼻血。 万欣荣手捂着鼻子,哆嗦着不敢抬头,任凭李阳一下用胳膊扣住了他的脑袋。 “我错了我错了李哥,倪哥,我嘴欠,我嘴臭,我吃大粪了,我是变态!” “知道个屁错。” 倪阳州少见地说了脏话。 “你是觉得错在不该说那么大声,让我们听见。” 倪阳州懒得再张嘴,这样的人以为自己可以在体力弱势者面前耀武扬威,妄加评论,真有硬茬,软得比谁都快,比谁都怂。 只有当了言语暴力的受害者,才能体会到那种无力与气愤,而这对与他们施加给别人的痛苦相比较,不过万分之一。 在这种事上,以暴制暴不是正途,但有时候是捷径。 李阳一上午都看到倪阳州没睡觉没翘课,知道眼前人虽然能打,但课堂也是认真的,至少与他们相比,与其在这里揍人,对方看上去更想回去上课。 李阳便扣着万新荣,对倪阳州道“倪哥先回去吧,我来处理。” 倪阳州点了下头,又看向与万新荣结伴而行的另一个学生。 “我没说我没说,都是他在喷粪,我一句也没参与!” 李阳看向倪阳州,对方没说话,李阳就贴心地用另一手圈住了那个学生的脑袋,俩胳膊圈着俩人,禁锢住二人行动,向倪阳州道,“有我呢,倪哥慢走”。 怪不得老大们都要认小弟,倪阳州心想,一个字没说,一个眼神没给,小弟事事办得妥帖,这谁不喜欢。 “注意分寸,刚开学别背处分。”倪阳州还是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 虽然原来世界里的倪阳州是个三好学生,但其实练过许多年的散打,还好有点基础,没想到穿书了这两下子也还用得上,曾经的他为了…… 想到这,倪阳州眼神暗了暗,扭头回到了教室。 接近上课,同桌早已开始刷卷子,倪阳州坐好之后,从包里掏出一盒签字笔,正是路过商店时买的。 掏出一根递给孟汀,说道“谢礼”。 倪阳州上午上课时就观察过,大帅哥孟汀虽然风采过人,但家境估计一般,一身校服洗得发白,没背书包,也没有笔袋。 上午时就用一根断了液的水笔写卷子,也不是每道题都写,很少验算,将好好的一手漂亮字写得断断续续像狗爬。 怕影响主角自尊,倪阳州特意买一盒,装作买多了,装不下,抽出一根好送给孟汀。 孟汀倒是没有拒绝,回道:“谢了”。 倪阳州暗喜,觉得伸手不打笑脸人,便凑上去亲切道:“多亏了你,不然我丢脸丢大发了,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话音刚落,有个齐刘海的学生轻轻敲了敲倪阳州的桌子,小声说道:“倪同学,下午放学有时间吗,我是张敏,作为班长我下午带你去逛一逛校园吧?” 听了名字,倪阳州转过脸来仔细看了看说话女生的样子,大眼睛双眼皮,好学生的那种又乖又文静的漂亮,有点可疑,或许就是堵门事件的另一个主角。 这样的好学生会和焦凯风谈恋爱? “不用了,班长,我昨天自己转了。” 张敏如释重负,若不是潘冬儿说转学生脾气不像传闻中那样可怕,自己是真不想过来搭话,可又不愿违抗老师的任务,只好一拖再拖。 终于观察了一个上午,张敏决定鼓起勇气问一下。 还真不怎么凶。 倪阳州笑了一下,看着张敏暗搓搓放松的样子,心想,原主的脾气是被添油加醋成什么样了,连说个话都跟闯龙潭虎穴一样。 张敏也笑了,面对友善,她不再那么紧张,认真道:“对不起,之前太忙了,有一些误会,没顾上你。” “没事,班长你忙吧。” 看着张敏开开心心回了自己靠前的座位,倪阳州扭过头来继续和同桌拉关系。 “就这么说好了啊,晚上请你吃饭。” “晚上我有事。”孟汀回道。 被拒绝了,倪阳州倒是也不急,说“那就明天。” “每天下午都有事。” “那中午呢?” 倪阳州不死心。 “中午也有事。”孟汀语气不急不缓,淡淡回应道。 倪阳州看着对方,不像在耍人玩,是真的脱不开身,便道: “明早上请你吃早饭,就那个早餐店,咱俩也有个伴儿,好不?” 孟汀转过头,看着这个不知不觉中,用商量和退让的语气与自己说话的桀骜少年,目光掠过他的头顶,好像在看些什么。 倪阳州扭头顺着视线看过去,只有低头聊天的学生们,不知道看的是谁,外边什么也没有。 都在倪阳州以为对方依然会拒绝时,孟汀说了句“好”。 说完便继续用那断了墨的水笔在卷子上写了个“c”。 行,抱大腿第一步成功。 倪阳州心下高兴,狗腿地把新签字笔按出笔头,双手供上。 孟汀的笔停了一下,从善如流接过新笔,继续做题。 匆匆晚归的李阳看到二人互动的一幕,心下想着。 是谁说传闻中转学生,垮个批脸逮谁揍谁的,这不挺友善吗。 揪人领子,校门斗殴什么的,那都是正义之举。 尊重知识(学霸)、惩治败类(万新荣),倪哥,一个有原则的男人,可谓二中里,不戴面具的蝙蝠侠。 还不知自己已经在李阳心里荣升为超级英雄,倪阳州昨晚没睡好,一下午的课都是昏昏沉沉的,脑子里装不下什么知识。半梦半醒时,还没停下来思考,总是觉得自己的这个世界的身份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身边接触的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且校园环境又是那么熟悉,除了有一些年代感之外,倪阳州觉得自己好像只是去了一个国内教育资源不太好的地方体验生活,实在没有穿越小说中那种上来就性格急转,断情绝爱,装比打脸的必要。 原主也是新转来的,除了堵门事件,大家也对他知之甚少,人设可以慢慢来,从周边近的人开始,逐渐展露自己真实的性格。 不然一天到晚都装作是原主,倪阳州觉得自己不累死也肯定得掉马。 这样转学生就是个初见冷漠,实际熟悉就了就是真实的自己,这样不必再伪装,也好放轻松调查事件。 但是原主究竟去哪了呢?等他事情调查完毕,推进到故事结局,原主还会不会回来?这个世界还能正常运转吗? 不行。 倪阳州摇了摇脑袋,心想。 不能太懈怠,万一我走了,主角还能回来,时间线推进到上了大学之后,我要是给人家混了两年什么都没考上,都对不起我用了他这么久的身份。 谁知道自己是在书中的哪一年呢,小说中的时光大法万能无敌,还是得兼顾。 倪阳州看着黑板上的讲义,想要清醒清醒,偷偷在桌子下面用力拧了下大腿。 果然精神一震。 旁观全程的孟汀看到同桌的小动作,用新签字笔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转了个花,眉头皱着望向少年那轻轻扬起的发尾。 “铃——”的一声,放学钟声响起,最后一节课的化学老师没拖堂,痛快地放了学。 学生们欢呼着拎起书包就往外跑。倪阳州看了一眼表,还差15分钟六点,时间正合适,足够他走到小树林。 刚拿起书包,只见挽着长发的班主任,也就是英语老师,站在了门口,看向教室内的倪阳州喊道: “来,就是你。 倪阳州,先别走,过来一下。” 校长要见你。” 第5章 到了校长办公室,英语老师就自己关门出去了,估计是在倪阳州来之前已经和校长有过了沟通。 张校长是个还算负责任的人,兢兢业业在任上工作了几十年,没什么大功绩,也没什么大差错,群架斗殴的事件也见得不少,这么能打的学生倒是第一回碰到。 一般这样的“问题学生”都是“叫家长、批评、教育、警示”四步走,但这第一步叫家长就遇到了难题。 家长电话根本打不通,当时转学时是原主的妈妈来的,办完手续就出国了,听说是爹妈前两年就离了婚,妈妈在国外组建了新的家庭,时间长了会回国看看,大部分时间原主都是一个保姆照管生活。 在这个年代,在这个本就不发达的小城市来说,去了外国和去了外太空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区别。 班主任和年级主任想过多关照,但转过来第一天还没过完,原主就和人打到警察局去了。 幸好,校长看着面前人高马大的男生,心里想着,出手的缘由是正义的,好好看着,或许能稳稳当当念到毕业。 “倪同学啊,”张校长喝了口茶,咂吧一下嘴。 “这两天回学校,感觉怎么样啊?能跟上不?” 倪阳州立正站好,摆好姿态,想赶快应付完去赴约。 “同学们都很友善,课程有点难,但是我的同桌很厉害,我想向他好好学习。” “哦?”张校长来了兴趣,“你的同桌是谁?” “孟汀。” 张校长心里一突突,“我知道他,你们高二年级组,摸底测试的年级第一,都忘了你们俩是一班了。” 同桌要是能影响他向学,那是好事一件。但是俗话说“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要是连累了这个尖子生,又怕得不偿失。 倪阳州本想借这个机会绑定一下自己和孟汀,谁叫大帅哥的好感度这么难刷,一天下来都没说上几句,虽然定了明天一起吃早饭,但还得是日日见得着才能培养感情。 倪阳州有预感,要真是推理凶手方面的故事走向,或许孟汀这个好使的脑子会大有用处。 看出来校长的犹豫,倪阳州给自己找补道,“在家的这一段时间我也好好想过了,动手打人的确不能解决问题,今天我打他,明天他打我,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事结束了,我只想安生着念完书。” “当然,要是能听懂课,有人能监督监督我,让我学习再好点就好了。” 这些话校长听着很受用,这也是他所想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家人有能耐出国,估计也早给孩子安排了后路,在学校不要闹事,就是校长对他的全部期望了。 望着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大男生,样貌俊秀,不像停课前那样看着满面阴霾,的确像是解开了心结的样子,不再显得戾气浓重。 给一次机会吧,要是有不对的苗头,就赶紧把同桌的俩人调开。 “好,要是你想跟着孟汀总一起做同桌也可以,回头我和你班主任说一声,就是得记住,不能影响同学,好吗?” “是!”倪阳州答应得痛快,笑起来像个无忧无虑的大男孩。 校长补了一句“去吧去吧,以后遇到什么问题先找老师,老师管不了还有我呢,别太冲动。赶紧回家休息吧。” “好!谢谢校长,我知道了,您也注意休息,听您咳嗽,可以多喝些润肺的茶水。” 校长一乐,应道,“好,去吧,去吧。” ------------------------------------- 等到倪阳州一路快走冲到小树林,正好还差一分钟六点。 男生放慢步子,平心运气,慢慢往小树林深处走去。 一路不见一个人。 倪阳州正纳闷,快走到一个大干草堆时,突然听到了推搡的声音。 便立马翻身越过草堆,只见一个长发穿着皮衣的男生禁锢一个穿校服的身影,正把对方往地上压。 倪阳州赶忙三两步冲过去,一把抓住皮衣男的后领,用力提起,往后一拽。 皮衣男没有防备,被甩到身后好几丈远。 露出了身下被压得衣衫不整的人,正是阎锦。 此时的阎锦嘴角的伤口已经发黄,嘴唇却亮晶晶的,眼镜不知道被甩到了哪里,眼角含着泪,挣扎的时候脸侧也被树枝刮破了,好不狼狈。 “你tmd的是谁啊,管什么闲事!” 皮衣男反应过来,边逼近边叫嚣,下巴上有一道带着血痕的牙印。 看着这场景,倪阳州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名着里片段,熟悉的台词便脱口而出。 “光天化日,你强抢民男,还不让我管了?”。 虽然是“强抢民男”,而不是“强抢民女”。 作为二十一世纪新时代洗礼过的倪阳州来说,管它男爱女、女爱男、女爱女、男爱男的,只要不影响他人,爱谁都行。 但是爱谁,都不能不顾对方反抗,直接来强的。 “拽什么文言文!”皮衣男骂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强那个变态了!” 倪阳州拉起来阎锦,把对方挡在身后,偶像剧台词顺嘴秃噜出来,面冲着皮衣男说道,“第一,不是文言文,第二,两不是变态,第三,两只眼睛。” “嘿,你个学生仔!” 皮衣男看着男生高大结实的身材,转话头开始骂阎锦,手也想绕过倪阳州,去够身后的穿着校服的瘦弱身影。 “准是这个贱-货勾引的你,他这个欠-干的东西就是到处发-骚——” 倪阳州忍无可忍,伸手攥住皮衣男的手腕,皮衣男动弹不得,马上抬腿想攻倪阳州下三路,被男生一脚踹了出去,后退几步坐到了地上。 倪阳州自己也挑了挑眉。 皮衣男看上去流里流气,头发还抹了头油,很像老电影里的那种“道上混的”,因此这一脚倪阳州就用了大力气,怕自己轻敌吃亏。 谁想这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身后的阎锦拢好了校服,挪到倪阳州身侧,哆嗦着手,慢慢挽住了倪阳州的胳膊肘。 倪阳州没有心理准备,差点一个大跳原地弹出去。 但还好限于目前情况,忍住了并没有动。 阎锦也感受到了对方的拒绝,但是情势所迫,还是没有把手拿开,抖着嗓音对皮衣男说道: “你都看见了,我男朋友比你厉害。 下次你再敢来找我。 我就, 让他,打死你!” 说到最后,阎锦的嗓音都是嘶哑的,发着狠的,像是恨极了眼前的人。 皮衣男捂着小腿疼得龇牙咧嘴,见此也不想再多缠,放了句狠话: “你给我等着!” 慢腾腾爬起来,一边倒退着走,一边又说了一句: “总有你落单的时候。” 倪阳州清楚地感觉到,阎锦的手在听到这句威胁时抖得像筛糠,倪阳州想要追上两步也威胁一下对方,被阎锦拉住了衣服。 直到皮衣男的人影消失在树林里,阎锦才终于放下手,攥成拳紧紧放在身侧。 倪阳州望着眼前的人思维开始发散。 一本书里的故事情节应该不会随意乱写,即使是个烂尾小说,出现这种不常见的情感瓜葛,应该也和推进剧情任务有关。 “谢谢你,我给你加钱。” 男生的颤抖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了倪阳州的思路,阎锦好似已经平复了心情,拉好校服拉链,从远一点的地方捡回了自己的书包。 他在内侧兜里翻了翻,掏出一大沓子现金,塞到倪阳州的手里。 倪阳州知道原主和对方之间应该不是情感上有什么联系,猜测是阎锦被人缠上了,听说自己打架厉害,所以请原主来帮忙。 之前倪阳州还在想,到底是什么能打动性格暴躁的原主,原来这么简单,就是金钱的力量。 “那个游戏机不用给我了,也当作给你的报酬。” 哦,还有那个游戏机。 “要是卖的话,卖贵点,原装日产的。” 阎锦低着头说道,“擅自给你加了戏,说你是我……我明天再给你带钱,加一倍。你别往外说。” 倪阳州看了看手里的一大沓子钱,反手装进了书包里。 对低着头的人说,“可以,加钱的话我也加保护期,那个人不是还威胁你了吗,我放学跟你走一个礼拜。” 阎锦自从下定决心,让这个能打的转学生帮自己解决困境时,就想好了各种各样的下场,包括但不限于,被撞到这种恶心事情的转学生也打一顿。 但怎么样,都比被那个人缠着要好得多。 被打,也要摆脱那个人的纠缠。 现在这样的情况,是阎锦从来没想过的。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的性取向,偷偷地暗恋着喜欢的人,就仅仅是一次意外,就让他陷入到被人威胁、被人强迫的境地。 他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倪阳州是个好人。 阎锦看着高大的男生,心想。 “我给你加钱。” …… “你说过好几遍了。”男生勾起嘴角,迈步往路口走去,阎锦在后面默默跟上。 阎锦指了方向,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倪阳州好奇问道: “为什么一定要是男朋友?” 阎锦的手拽紧了书包带,下意识地咬着口腔内的软肉,问道:“你也觉得我是变态吗?” 前面走的男生没有回头,声音传过来,说:“同性恋不是变态,我没说这个。” “我说的是为什么只有说男朋友才能让他不纠缠你。兄弟、朋友这些不行吗?” 阎锦听到男生的前一句解释,放开了嘴里紧紧咬着的软肉,任凭血味充斥口腔。而后黯然回答道,“因为在他们眼里,我不是个人。” 倪阳州脚步慢了一些。 后方的声音传来,好像曾经饱尝痛苦。 “我不是个独立的人。 只因为我是在一段感情中想要奉献的那一方,我看着弱势,我没有他们强壮,我打不过他们。 所以我需要被另外一个人拥有,另外一个‘男性’拥有,那样我才不是一个他们唾手可得的,无主的玩物。 而他们,又没有这个‘男性’厉害。这样我才能真正的摆脱这样的强迫。 在这些人的眼里,性别是权力的另外一个名字。 女性被压迫,我也是。 我也是他们眼里,是没有‘权力’的‘女性’。 爱情不分性别。 在这群狗崽种的眼里, 权力分性别。” 第6章 听着身后的声音,倪阳州的脑海里显现过一个记忆中的画面。 年幼的他放下手里的玩具,抬起头,在阳光中看到中年男人油腻的笑脸。那人抽着烟时,烟蒂在那张干燥起皮的嘴唇里砸吧来砸吧去,泛着暗光的烟灰,“啪”的一下,掉到了淡蓝色的裙摆上。 阎锦还有一些抗争的力气,咬了那个皮衣男的下巴,而…… 倪阳州闭了闭眼睛,不再回想。 ------------------------------------- “我到了。” 为了照顾阎锦的步速,他们走了漫长的几十分钟。 阎锦站在一个较为高档小区门口停下了脚步。 倪阳州抬头望了望内部的喷泉和假山装饰,疑问道:“没有司机”? 后方的人一顿,回道:“不能让爸妈知道。” “打车呢?” “家里会问为什么不让司机送。我现在说的是要运动锻炼,长个子。” “好吧。” 夕阳拉扯着倪阳州的影子,男生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脑子里慢慢思索。 可疑的受害者联盟又增加了。 先是四楼户主、再有焦凯风他们一帮爱打群架的“问题学生”,加上阎锦这个被威胁者。 倪阳州打开手机,连上可怜的慢速网络,检查了一下近一周内还是没有雨天,不禁放松了一些。 男生逐渐加快了脚步,这里离学校还得走大约三十分钟,到了学校继续往西,再走大约七八分钟的路程,才能回到原主的家,倪阳州打算早些回去补个觉。 男生的方向感很好,他没有原路返回,看了看大概的街道走向,打算穿过一个村子,这样应该能节省不少时间。 走到一半,在村子的边缘处有一座孤单的砖房,靠着斜坡,离其他的房屋都显得有些远。 倪阳州好奇地望了望,却正好望到一个身影拿着盆走了出来。 那是身高腿长的孟汀。 倪阳州收回了视线,往前紧走两步躲到了树下。 男生的第一反应不是叫出孟汀的名字,而是担忧对方以为自己是在跟踪。 躲好了地方,倪阳州突然意识到,他知道自己穿进了一本会有人死掉的小说,因此总以要发生违法案件为着眼点,观察这个世界。 而孟汀是书里的人物,这就是他的生活。 一个普通的,正常的,周二下午。 在家里突然看到学校的同桌,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同学来找自己玩了吗? 倪阳州暗道自己的行为犯傻。 慢慢悠悠走出树荫,视线又落回了那个砖房前。 孟汀还在那里站着,手上没有了水盆,应该是已经回屋放了东西,又走了出来。 二人目光再次对上。 倪阳州努力扯出一个自然的笑容,自己的步子还没迈出去,对面的人早已两三步来到近前。 倪阳州望着背着光的孟汀,对面的男生依然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掠过了倪阳州的头顶。 在倪阳州还没开口之前,男生嗓音凉凉地问道: “你跟踪我?” …… “不是,小孟同学。” 倪阳州尴尬地回道:“路过,凑巧碰到,我没事为什么要跟踪同学呢?” 孟汀忽略了男生乱改的称呼。 倪阳州嘴上否认了,但其实心里暗搓搓想过要跟着孟主角回家探一探情况,因此回绝都不是那么有底气。 不过倪阳州也觉得奇怪,孟汀的思考角度,和他所认为的平常世界里的高中生应该有的思考角度,好像不太一样。 难道孟汀曾经被人跟踪过? 孟汀没有再问男生跟踪的事情,也不再追问对方可疑的停顿。 而是问了一句,“有什么事?” 倪阳州笑道:“没事没事,真的是路过,不过——” 倪阳州话音一转,心想这大好的机会怎能不抓住,“今天英语老师留的作业我不太会,你有没有时间教教我?” “当然,不能白白耽误你的时间,停课一回落下了很多内容,同学里边你学习最好,能不能每天帮我补习呢?我按照市价给孟哥你补课费。” 倪阳州怕又听到孟汀的拒绝,忙双手合十道“真的,孟哥,求你!你字又漂亮,人又和善,也不怕我,就帮帮我吧。” 下意识地软了语气,倪阳州今天接触下来,发现同桌有一点吃软不吃硬。 早晨刚见面时一句话也不说,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之前和原主有什么约定,但是他不小心要摔倒时,却马上拉住了自己。平时不言不语,被班长打断说话没有生气,同学们来请教问题时倒也没不耐烦,一一都讲了,只是话不太多。 孟汀犹豫了一下,说“今天不行,而且不是每天都有时间。 我也没有办法去你家补习。” 倪阳一看有戏,马上给孟汀的人设心里默默加上备注“面冷心善”,嘴上应道“我可以来你家!” 又怕家庭情况不太好的同桌,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生活环境,有损自尊心,忙补道“也可以去早点铺或者咖啡店、奶茶店。” 孟汀看了一眼男生,沉默了一下,道“来我家吧,每周五、六、日,下午七点到八点?” “再好不过!”倪阳州裂开嘴笑出来,白白的牙齿整齐排列,看着和主人一样齐整精神。 自觉着和主角关系拉近一大步的倪阳州也不再拖拉,约定好价钱之后转身告别了孟汀,孟汀摆摆手也没说再见,自行回了家中。 倪阳州边往回走边得意,觉得这一天的进步非常巨大,只等着晚上播报进度条看看成就。 还不得直接到百分之十,或者百分之十五? 要知道倪阳州自己这一整天可是一点都没有闲下来,又是人兄弟又是拉进度的,还见缝插针的见了校长,打了皮衣男,送了阎锦回家。 电视剧都没有他这一天情节紧凑,倪阳州自己笑道,没准放到小说里得够写五六章。 走着走着,倪阳州复盘自己刚才说的话时,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个年代,这个地方,有咖啡店、奶茶店吗? 越想越怪,刚才孟汀的沉默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吧? 没事没事。 倪阳州自己安慰自己。 原主这刚转来没多久,没准他以为是转学过来之前常去的店铺呢。 再说,孟汀刚才应该是在干活,忙着呢,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孟汀刚从自己的家里出来,肯定没想这么多,他家…… 倪阳州站住脚步,停在了村口那个浅浅的小河旁边。 阳光拉长少年人的身影,像一个变了形的惊叹号。 从早餐店到孟汀的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少说也得走三十分钟,就算身高腿长走得快些,也绝对不会很轻松十多分钟就到。 每天早上,来这么远的地方买早点? 孟汀…… 在跟踪我? 或者说,是跟踪原主? 这么一个念头冒出来,倪阳州突然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应该不是。 倪阳州自己否定着。 要是跟踪,没有必要在我面前暴露,在早餐店外看暗中观察也就罢了。 万一要是特意出现,为的就是打消我的疑心呢? 男生陷入了“我怀疑他怀不怀疑我怀疑他”的恶性循环里。 凉风带过来的还有河面上的寒气,倪阳州回望了一下村庄,在静谧的村景里看到袅袅升起的炊烟,把混乱的念头逐出了脑海。 男生决定把孟汀的角色身份,还框回男主和反派二选一的境地里。 今天还有的忙,赶快回家吧。 ------------------------------------- 到家时已经快要到七点半,怀揣着阎锦厚厚一叠的报答,倪阳州觉得自己现在已然是个能吃得起肉的成功人士。 想拿起手机点外卖,才想起这个时代,手机和网络远不像自己的世界那么发达,只好又迅速去楼下要了一碗面。 不同的是,这次他加了个蛋。 补补脑子。 金黄的煎蛋在清透的面汤里,像颗美味的宝石,在面馆昏黄的灯光照射下,闪着诱人的光泽。用筷子一挑,劲道的面条弹弹软软,吸进嘴里的汤汁也浸透着香油的浓郁香气。 倪阳州满足地喝光所有的汤,长吁了口气,对着门后剥蒜的面馆老板笑了笑。 “您手艺真棒!吃着特别香!” 老板看样子不是本地人,说话也有一点口音,他手上捏着白白的蒜,笑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啷个大的娃,吃什么不香哦!” 倪阳州拍拍肚子,心满意足的招呼一声,伴着渐黑的日头回到了家中。 到了家里也没有时间休息。 倪阳州回来时带了书包和作业,心里既然已经打算把原主的学业也顾上,就得真学起来。 还好自己也没从高中毕业多久,部分内容也还算记得,原主虽然刚读到高二,但学校明显早提了速度,留给高三时间做总复习,明明刚开学没多久,现在课本的内容都讲了大半。 英语和语文是长时间的功夫,倪阳州挑挑拣拣看了看几门其它的功课,写了几道简单的填空题,选择题先自己认认真真过一遍,对完答案,再返回来用圆珠笔乱填一通。 觉得这样才和原主水平差不多了,成功营造出一种“坏学生改邪归正一心向好,奈何基础太差错多对少”的无力感。 看了眼手机,倪阳州倒数着时间,等待数字从7点59分,蹦到整点的那一刻,熟悉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 【嘀——宿主您好,正在为您播报本日任务进度。】 倪阳州顺手拿起手边的白纸,曾经的学霸经验,让他习惯性拿东西记笔记,准备靠人物进度往回推理剧情。 机械冷淡的电子音报出了数字。 【任务进度——45%。】 【请您继续加油,完成主线任务,打通故事结局。】 第7章 倪阳州被数字震惊了。 握着的笔迟迟没有写下一个字。 昨天百分之五,今天,仅仅过了24小时,就百分之四十五了? 我听错了? 倪阳州试图在心里重新唤起系统,想要再听一遍进度,确定一下数字。 但系统和刚来时一样,除了会在脑子里发出只有倪阳州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之外,没有任何互动的办法。 像是一个单向的收音机。 而倪阳州是这个世界里的唯一听众。 系统指派任务,倪阳州执行任务,系统再定时播报进度。 倪阳州想了想,在白纸上最上面写好了百分之四十五,记好了日期,星期,天气。 像个刚学写日记的小学生一样认真。 又拿出了一张白纸,记上昨天的进度、日期、星期、天气。 倪阳州开始罗列这两天的事情,对比不同。 来的第一天,刚到这个世界,从放学到家里,再到晚上八点播报有百分之五的进度,一共大约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内,倪阳州主要接触到了阎锦和对门的奶奶。从阎锦那里接收到第二天的小树林之约,从对门奶奶那里获得了四楼盗窃伤人的消息。 这两样加起来一共是百分之五。 今天,倪阳州接触到了孟汀、潘冬雪、班主任即英语老师、李远、焦凯风、班长张敏、张校长、阎锦、一帮问题学生、欠揍的万欣荣,和最后真的揍了的皮衣男。 这些加起来就是有百分之四十。 和解决的事情有关吗?和去的地方有关吗? 倪阳州把万欣荣、皮衣男和阎锦用三角形重点标注,又补上了学校、学校后饭馆、商店、小树林、校长室,还有孟汀的村子。 闭着眼回忆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 倪阳州在孟汀这个名字上画了个重重的圈,新拿一张纸,简单几笔列了个表,表头写上主角、受害者、凶手(反派)、配角。 犹豫了一下,把孟汀的名字写到了主角一栏下边。 倪阳州想了想,在“凶手(反派)”下面,也标上了孟汀的名字。 再看接触更多的阎锦。 倪阳州思虑再三,把阎锦放到了受害者一栏下。 纷繁的字迹写了好几张纸,像是一团乱麻,找不出线索。 倪阳州觉得自己像是个无助的孩子,面对着散落一地的积木,任务是拼出一座富丽堂皇的故宫。 剩下的人物接触太少,倪阳州排列了几次都不合心意,忍不住叹了口气。 记着孟汀和阎锦的那一张纸最终被撕成了两半,只留下表头。 倪阳州看着被撕下来的半张纸,揉吧揉吧扔进了垃圾桶。 男生用一只手蒙住了自己双眼,倚靠在椅子背上。 心里暗暗想着,不能太早分派好角色位置,容易被惯性思维误导,自己想要回家,得把任务做好,要三思而后行。 男生定好了闹钟,关上台灯,在黑暗中回到了床上,去拥抱一场不太安稳的睡眠。 ------------------------------------- 清晨,闹钟还没响,倪阳州就早已睁开了双眼。 男生躺在床上,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还是突飞猛进的任务进度。 也是奇怪。 一天百分之五时,倪阳州的心情还比较稳,甚至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连原主的学习都想给拉扯上。昨天一个进度大跨步,倪阳州反而觉得有些心慌。 主角和反派,应该就在昨天接触的这些人当中了。 不知道这个任务世界能待多久。 时间还早,倪阳州终于想起好好清洁一番自己,昨天步行快要一个多小时,还和人动过手,身上出了一些汗,洗完澡的男生顺便也换了床单被套。 在从衣柜掏干净的换洗枕套时,倪阳州隔着枕套摸到一片硬物,翻转到里侧,枕套里塞着一个纯棉枕巾,打开枕巾,里面包着一张存折,存折右下角用铅笔记上了密码。 收得真严实。 而其中的余额,够倪阳州在这个世界吃喝不愁地上完大学。 倪阳州昨天还在为得到阎锦的金钱报答而沾沾自喜,觉得靠自己努力得到了在书中生活的一笔巨款。今天的倪阳州就突然秒变衣食无忧的土财主。 这钱…… 倪阳州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从书桌抽屉里竟翻出一个可爱的小本子,便临时征用,在本子上记录了这两天的吃喝流水。 把属于原主的存折还放好,决定要是没有其他收入,自己也不再去闷头思考怎么搞兼职赚钱养活自己了,先用原主的,记好账。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小说大纲里的案件,发生案件后自己多长时间能找到凶手。 倪阳州没做过等着警察破案的美梦。 要是那么轻松就能躺赢,系统费劲把自己整到书里的意义也就没了。 一番折腾,跟昨天差不多的时间,倪阳州又出现在了同一间早点铺。 这次长了记性,知道这个时代的饭店大多量足实惠,男生只要了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 油条刚从油锅里捞出来,金灿灿的,表面酥脆,入口却不油腻,倪阳州最喜欢的还是第一口咬下去时的那种声音,通过嘴巴、面颊,传递到耳朵里,像踩在初秋带着寒霜的草叶上,又脆又响。 豆腐脑上洒了一点葱花,豆腐白嫩光滑,汤汁浓郁,颜色十分好看。店铺里有免费自取的韭菜花,挖一小撮,点在碗沿,再用一个斜搭着的小铁勺和匀,多种滋味同时在舌尖上绽开,香得想让人一口吞完。 倪阳州满足地放下碗,一抬头,竟然又看到了背对着自己买包子的孟汀。 对方还是那身装扮,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一双没有任何装饰的普通运动鞋,还有一张遮住大半张侧脸的口罩。 真正的帅哥不需要任何搭配与角度,真真三百六十度全景美颜。 倪阳州倒是没有什么犹豫,先主动打了招呼。 “小孟老师。” 接过豆浆和包子的男生听到那个熟悉的嗓音,转过头来,看向坐着望向自己的人。 倪阳州还坐在昨天同样的位置,终于完成了昨天没打出来的招呼。他的面颊被早点的热气熏了半天,透着健康的红色,发梢在阳光下变成泛着银光的浅灰色素描。 孟汀点了一下头。 “来这里吃啊!” 倪阳州招呼着对方,换了个称呼,“分你根油条,孟老师。” “不了。” 孟汀拿着包子和豆浆路过倪阳州身边,稍微停顿了几秒,想起了昨天一连串的拒绝。 还是停下来解释了一句,“家里有人等着吃早饭。” “哦——好的,我也吃完了,咱俩一起?”倪阳州笑着问道。 丝毫看不出,他昨天晚上还在把正在交谈的大帅哥放入过嫌疑人名单。 孟汀看着他筷子上吃到一半的油条,眼神又飘回到倪阳州脸上。 倪阳州原地表演了一下食物消失术 。 看不到大帅哥的表情波动,倪阳州一边鼓着嘴咀嚼一边感受着空气中流动的尴尬。 幸好,大帅哥面冷心善,扔下一句“走吧”。 倪阳州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清晨的空气携带着青草的芳香,越接近孟汀住的村子,这种混杂着潮气与香气的感觉越明显。 日头渐渐升起来,潮气慢慢稀薄,草木香气变得更加充盈。 倪阳州昨天估算的大概时间没有错。 从早餐店到孟汀的家里,快走的情况下也得需要将近三十分钟。 而孟汀也不像个为了口腹之欲每天跑这么远买早点的人,家里有人要吃,会是谁呢? 倪阳州脚下不停,脑子却一直在转。 早餐店虽然价格并不贵,但对一个水笔断液都在勉强用的人来说,怎么想也是在家里随便吃一些垫饱肚子比较值。 孟汀的家人会是什么情况? 倪阳州其实知道一点,穿越进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在办公室早原主信息时,翻到过孟汀的信息表,上边父亲一栏写的是“逝世”,母亲一栏填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寇以莲”。 倪阳州一路跟着,孟汀也没有回头,二人一路无言,像是默契,也像是无需多言。 终于到了那个靠近山坡的砖房院子,孟汀回头和倪阳州对视了一下,倪阳州主动道“我在外边等你。” 孟汀又点了一下头,惜字如金地拎着仍有一丝温热,正合适入口的豆浆进了院子。 倪阳州靠在院墙门外,也没有乱往里看,只是慢慢放松了身体,看着周围的风景。 孟汀从裤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分出最大黄铜钥匙,打开了正门。走进跨屋,又分出一把银色的小钥匙,打开了东侧屋红色掉漆的木门。 身材高挑的男生进门时,矮了一下头,微微弯着腰跨过门槛,走到老旧的棕色梳妆台前。从怀里掏出一直揣着的热包子,再把豆浆也倒进圆圆的白瓷碗里,这才轻轻碰了碰老人放在床沿的手背。 老人的眼皮抖了抖,慢慢睁开了眼睛,那一双眼睛早已没了往日的风采,连眼白都变得浑浊,干燥稀疏的头发被静静地拢在耳后,发尾结着一段红绳。 她年轻时应当有着一副令人见之难忘的好相貌,即使衰老如此,也依稀辨认得出广阔的额与高挺的鼻。只是皮肤光滑不在,深深的眼窝下,她松弛的面颊上布满皱纹,眼角的皮肤堆叠,像一座座疲惫的山脉。 她是真的老了。 寇以莲心想。 老到抬不起来胳膊,翻不了身,支撑不了她早晨起床喝一口热热的汤。 寇以莲看到了身边模糊的少年身影,干枯的手臂探出去,马上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 那人伸出手臂,一拽一托,动作熟练又妥当,自己便稳稳地坐好了,斜靠着床边,坐得舒适又安心,让这把老骨头觉得自己还能再撑个几年。 寇以莲顺着那双手的引导,接过温热的豆浆,慢慢地用几颗剩下的牙齿咬破了包子松软的皮。 还是曾经的老味道。 寇以莲看着视线里若有若无的光,又开始走神。身侧的少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寇以莲才恍若惊醒,又开始慢慢吃起了包子。 终于,包子吃完了,寇以莲迎着光侧过了头,对床边的人说: “阿郎,我们的孩子呢?” 第8章 “我是孟汀,妈妈。” 寇以莲沉默了几秒,嘴角微微弯起来,笑道“小汀呀,你阿爹去哪了? 昨夜刚下的大雪,可不行去摘枣子,后山危险的很,好好在家里就行了。” 老人的笑明朗可爱,一如少女之时。 “阿爹办事出去了,嘱咐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明日他就回来了,会给妈妈带新发绳当礼物。” 寇以莲捂嘴笑了下,面颊飘红,喃喃道“我哪要什么礼物呢,他在我身边就够了。 哦——对。” 床上的人又想起了嘱托,自言自语着:“先好好睡觉,我得养好身体。” 寇以莲自己斜倚着躺下,把脸埋进被子,又合上了双目。 男生看着床上的人躺好,说道“我去上学了,妈妈。” 老人已经安静睡去,听不到一切尘世的声音。 孟汀带走垃圾,关上红漆木门,上好锁,转身拿起跨屋椅子上的书包,走出了正门。 倪阳州正在院外观察一只神情慵懒的橘猫。 那猫窝在一棵粗壮的树上,四腿盘踞在肥硕的身子下,几根胡须纤细灵敏,一双沁绿的眼睛要眯不眯,粉嫩的鼻头慢慢耸动几下,仿佛不怎么在意地判断着入侵者的气味威胁。 倪阳州手欠地想捋一下胖猫圆滚滚的头,刚举起胳臂,就听见院内挂锁的声音。 再一回头,橘猫早已不见踪影。 孟汀走出门来,望向举着左手傻呆呆的倪阳州,眼里映出男生的身影。 “小孟老师,我们上学去?” 倪阳州哥儿俩好般自来熟地走近孟汀,孟汀站在院子正门口一动不动,等倪阳州走到跟前了,又抬眼望向男生的头顶,仍是不发一言。看得倪阳州心里纳闷儿,脑后发凉,不禁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 “走吧。” 孟汀突然出声,收回了视线,倪阳州不明所以地跟上了脚步,两人迈开长腿再往学校走去。 经过这段路程,时间已经不太充裕,后半程孟汀走路的速度很快,倪阳州一度想张开嘴大口喘气,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体质太差,便一路闭嘴给自己鼓着劲,终于赶在上课铃声打响之前进 了教室。 原来这就是同桌踩点进教室的原因。 倪阳州微微张开嘴巴的一条缝,让自己尽量不动声色地把气息喘匀,扭头一看孟汀,人家呼吸如常,已经开始拿着他昨天送出的笔开始刷题了。 哦,男主or反派特权,体质异于常人,运动细胞发达。 所以只有自己这“陪走”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倪阳州磨磨唧唧拿出书,在嘈杂的早课白噪声中一边读一边观察班级情况。 前面的潘冬雪和同桌何星俩人今天没有在窃窃私语,都坐得正正的读书。 身后的李远来得晚,趴在桌子上睡觉。 李远的同桌焦凯风,仍然没来,空空的座位上什么也没有。 然而说曹操曹操就到。 后门处传来几声响动,焦凯风顶着鸡窝头从后门溜了进来,眼神原本在往教室前方寻找着什么,掠过倪阳州的视线,立马龇了个大牙,给倪阳州来了个兄弟的微笑。 倪阳州一点头,回过头来,顺着焦凯风的目光看到了正认真读书的张敏。 还真是,“敏敏”就是班里的班长,张敏。 焦凯风坐回座位上,李远帮忙递过去一瓶水,男生喝完水长长地虚了一口气,用手指暗搓搓地从斜后边戳了一下倪阳州。 倪阳州顺势回头,焦凯风连忙小声道:“别回头,太危险!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年级主任在巡班呢。” 倪阳州正过头来,把身子往后靠了靠,双手拿着书打掩护。 “对,这样就行,”焦凯风也胡乱从李远的桌上拿了一本书,身子往前倾着说道。 “咱们计划有变,今堵不了人了,周五下午放学,你来不来?” 原本一直装作没有发现他们小动作的孟汀,刷题的手顿了一下,又好似只是再思考,马上又继续写题。 倪阳州原本想直接答应,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余光角落里同桌那只突然停下的手吸引了视线,自己也马上脱口而出的回答也卡了一下。 猛然想起了周五下午的补课约定,倪阳州低声道“稍等,我商量一下。” 焦凯风看着眼前的人前倾身体,凑到学霸旁边,低声说了什么,学霸停下笔等了一会,轻轻点了个头。 心里纳闷儿,转学生什么时候能和学霸关系这么好了,打个架还得跟学霸商量商量报备行程? 学霸向来寡言少语,也不亲近人,焦凯风兄弟颇多,向来是愿意和同学们打好关系的,也比较有班级荣誉感,对学霸一直秉持“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态度。 那是老师们的宝,学生们的榜样,自己这样的问题少年少去招惹的班级清流。 焦凯风侧头问李远,“你倪哥和学霸什么时候搞在一起了?” “早就搞在一起了,昨天我还看见倪哥给学霸送东西呢。” 正好和孟汀商量完,把补课时间延后一小时的倪阳州后倾身体,听到了后面两个语文差生的话,憋得心口疼。 什么叫“搞”在一起? 正常地膜拜大佬拉关系而已吧。 倪阳州打断二人不堪入耳的对话,“没问题,周五放学一起走。” “哎,好!”焦凯风冲前桌一乐,发现对方没回头,也看不见他,高兴地想用手去拍拍倪阳州的肩。 作恶的大手刚伸到一半,教导主任站在后门,声如洪钟地喊道“焦凯风!你干什么呢!” 焦凯风嘴角一耷拉,“嗖”地一下抽回了手。 从教导主任的角度看,焦凯风的手伸向的正是年级第一孟汀的后背,人家摸底测试分数甩第二名几十分,长得又精神,有礼貌,在国旗下讲话的身影深深烙在了高二年级组老师们的心里,那是重点保护对象。 主任唰唰几步走到焦凯风跟前,训斥道“早自习不看书,伸手干啥,打扰人家学习!你给我出来站着!” “没有!老师我保证,你看我认真读书呢!” “语文早自习你读数学?说什么傻话?赶紧出来!” 焦凯风一低头,手里果真是从李远桌上瞎拿的数学练习册。 “那啥,我学数学呢老师。” 教导主任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耐烦道“别废话。”说完就往外走去。 焦凯风明显早就习惯了被抓,冲着李远和倪阳州吐了个舌头,伸着懒腰和教导主任出了教室罚站。 上午课间,倪阳州溜出校门去买了份面包,想了想又加了盒牛奶,在同桌回来之前塞进了同桌的抽屉里。 孟汀从外面回来,一眼看到的就是倪阳州灿烂的笑容。 回到座位上,孟汀想拿书,却在书桌桌兜里看到了面包和牛奶。 倪阳州又转过头来对他笑。 孟汀不知是怎么想的,就在倪阳州以为对方会拒绝,自己拉拉扯扯跟他谦让个三百回合,强迫对方吃下他的好意时。 孟汀说了句“谢了”,便开始安心享用。 倪阳州准备的借口没说出口。一边看同桌慢慢悠悠地吃面包,一边挑起眉毛思考。 早晨买了早点,却是给家人带的,这么早就算自己吃了东西,走这来回一小时,也消耗光了。 倪阳州心想自己这么贴心,专门去给买早点,虽然显得过分亲近,但是没什么比抱大腿更重要,便也做了,他只是没想到孟汀接受得这么容易。 像这个年纪,家境又不太富裕的少年,不该自尊心比天高吗? 倪阳州不再对着同桌发呆,自己默默趴到桌子上休息,早上这一趟可比平时慢跑累多了,也不知道同桌怎么坚持下来的。 孟汀喝完牛奶,清淡的甜味萦绕在唇齿间,他看着男孩趴在桌子上,肩膀松松地塌着,蓝白的校服透出男孩弧线明显的肩胛骨,像一只幼鹰的翅膀。 孟汀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没人看的出他眼里的情绪。 一上午的课程依然让学生们上得头昏脑涨,罕见地体育课 竟然没有被其它任课老师占用。 学生们有的欢呼有的叹气,纷纷走出教室去了操场。 焦凯风早就在下了早读时不见了身影,上午上课也缺席,正在倪阳州以为他又找个游戏厅消磨时间的时候,焦凯风挎着篮球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走!老李、老倪,咱们打球去!” “哎,来喽!” 李远应道,焦凯风又叫了几个后排的高个子,倪阳州也应承一声跟上了脚步。 同桌一下课就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倪阳州好久没有玩篮球,正是手痒的时候。在他的原世界,为了长个子,倪阳州也和朋友们打了好几年篮球,在大学刚参加完迎新比赛。 他出车祸时,自己的胳膊里还挎着妈妈送的篮球。 那一瞬间大车袭来时,球也被撞得飞远,倪阳州的头贴在沥青马路上,用鲜血沁透的双眼,看着篮球高高得弹了几下,滚到了路边的马路牙子旁边。 也不知道后来那颗篮球怎么样了。 倪阳州摇摇头,不再回忆痛苦。 原本的体育课老师还没回来,是个代课老师,同时拉着两个班上课。 旁边的是一班,正是阎锦所在的班级。 代课男老师也不太上心,让学生们热身跑了两圈后就原地解散,自由活动。 正如了焦凯风一行人的意。 陈旧的篮球场上,高高的球框早已没了篮网,只剩个掉了漆的空圈。 倪阳州和焦凯风所在的五班和一班临时组了个比赛。 倪阳州眼神一掠,看到阎锦在人群后边拿了本单词书,抿着嘴对自己微不可见地挥了一下手。 自由活动的时候,有的人组队打篮球,有的去器材室拿跳绳、毽子,还有一些爱学习的,就直接带了书,找个阴凉的地方自习。 阎锦便是其中一员,倪阳州点了个头,不再关注,看向了眼前一班的大个子前锋。 身高接近一米九五,体格宽大,最高的焦凯风在他面前都显得矮了一头。 比赛开始得极快,焦凯风不愧是一帮问题少年的头头,有一呼百应的魅力,大家抢了球都第一时间传给他,焦凯风不负众望,连得两分。 对面的大个子气得面色发红,也不再执着于抢篮板,只招呼着同学去拦焦凯风,俩人互相防守,对着比看谁眼睛大。 拦住了得分的焦凯风,一班终于开始拿到球,本来也不是正式比赛,互相有一些身体摩擦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班的中锋撞开一个五班的男生,拿到球投了个三分。 场外围观的学生们一阵欢呼,体育老师也闲着叫了一句好。 倪阳州也不急,一直前后跟进,李远突破重围抢到篮球,原本想下意识地扔给老大焦凯风,谁想对方正被一班的大个子拦得严严实实。 这时一个清朗的嗓音喊道,“李远!” 李远一抬手,把篮球传给了防守圈外的倪阳州。 倪阳州一直在场上存在感很低,迫于之前打架的校霸“威名”,也没有什么人防守,这一下可是打了个对方出其不意。 男生带球越过追来的众人,一个跃起,在学生们惊讶的目光里,来了个漂亮的灌篮! “好!” “太棒啦!倪哥!” 五班的学生们好像疯了一样尖叫,体育老师带头站起来呱唧呱唧鼓掌。 在一班大个子咆哮着喊“防守”的时候。 孟汀在操场的一端,望着好像被阳光独宠的少年,用单手食、中二指,平静地抚了一下自己的眉间。 第9章 这时一班的学生才开始正视倪阳州。 这个传说中一打六的校霸。 但是时间也不太来得及了,本来一节课就四十分钟,前后一场篮球打下来,一班的学生眼看着倪阳州一个又一个的进球,最后还压着下课铃声投了个三分。 操场上的学生原本各做各的事情,后来都被欢呼与尖叫声吸引过来,在阳光下看着这群奔跑的少年挥洒汗水。 最终五班大获全胜! 同学们都围上来欢呼,焦凯风一甩头上的汗水,绕过大个子就张开了双手,要和功臣来个庆祝拥抱。 脚刚迈出去一步,“啪”地就是一个趔趄。 一班的一个篮球队员,趁着没人看见,伸脚去绊焦凯风,幸好这问题学生“历经百战”,及时稳住了平衡,不然一下就得绊个狗吃屎。 “哎我草!他妈的谁绊我!” 焦凯风稳住身形,破口大骂。 人群里传来个女生脆脆的嗓音,“那个带蓝色护腕的!” 焦凯风快速扫了一眼,正看到一个一班男生背起了手。 “靠!手拿出来!” 焦凯风人高马大,虎着脸欺身至男生面前,男生骂骂咧咧就要后退,没退几步就撞到了一堵坚硬的墙。 不是真墙,是一班那个大个子前锋。 “把手拿出来。” 意外的,前锋并没有护着自己班的人,男生肉眼可见的露出慌张的表情,慢吞吞伸出手,果真手上带了个蓝色护腕。 焦凯风还没来得及揪领子,前锋就发了话。 “道歉。” 男生耷拉着头,嚅嗫道“对不起。” 焦凯风作势抠抠耳朵,“蚊子叫吗?没听见。” 男生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哎干什么呢,下课了,赶紧回教室!”体育老师看着凑到一堆,气氛紧张,比自己还高的学生们,赶紧呵斥道。 焦凯风一乐,说道“下次看见你出阴招,打到你妈都不认识你。” 说罢,冲大个子一点头,带领着五班的学生们,像个打胜仗的将军,浩浩荡荡地回了教室。 倪阳州仔细看了一圈路上的学生,潘冬雪和何星走在一起,何星的手上拿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经此一役,倪阳州凑巧收获了同学们的好感度,大家好像不再那么怕“校霸”的威名,一场篮球赛就成功地让倪阳州变成了“五班的自己人”。 回去的路上,大家甚至都是簇拥着打篮球的男生们一起走的。 还没到教室,倪阳州远远看到了学霸的身影,脱开焦凯风一帮兄弟的勾缠,快步追上,果真是一人独行的同桌孟汀。 “小孟老师!” 倪阳州高兴地叫道,“你打篮球吗,我们下次一起?” 不出所料的,孟汀拒绝了。 “不打。” “不会我教你!你个子这么高,不打篮球可惜了。” 孟汀看了男生一眼,说:“不感兴趣。” “好吧。” 倪阳州跟着孟汀一起回到教室,在男生们的臭汗味中度过了一天。 中午还是同桌回家,倪阳州跟着李远的邀请,在食堂解决了中午晚上两顿饭。 多亏了篮球赛的功劳,倪阳州身边来来去去终于有了愿意主动搭话的同学,路上走着也会有人问好,邀请他放学打球,倪阳州都笑着拒绝。 开玩笑,放学后的时间紧迫,又要送人回家,又要补课,又要堵人、找线索,忙得很呢。 倪阳州在食堂吃饭的时间,收获了不少同学们之间流通的小道消息。 这可比他自己偷偷摸摸打听有效率多了。 什么校长的儿媳妇就是高一年级的年级主任啦,一班的化学老师其实每天戴的都是假发,自己头顶秃秃光可鉴人啦,甚至班主任大魔头,最近有了个绯闻男友,有学生看到有人开着小轿车来接班主任下班呢。 倪阳州听了一箩筐八卦,放学后跟同学们告别,去一班找阎锦,履行他的诺言,去当“护草使者”。 走到一班后门,往里望了望,已经走了一些学生,阎锦不在。 “哎,兄弟!”倪阳州正好看到了上午打球的熟悉脸庞,“阎锦走了没?” 刚开学不过半个月,很多人脸都没认熟,被问道的男生皱着脸思索,“阎锦是谁啊,我们班有叫阎锦的?” 大个子前锋从里边站了出来,嗓音浑厚,回道“走了,刚出去。” “好,谢了哈!” 倪阳州谢完便走,在校门口追上了踌躇的阎锦。 男生看见跑过来的大男孩,眼睛亮了亮。 “怎么不等我?”倪阳州喘匀气,问道。 “还以为你不会来。” 倪阳州挎着胳膊拍了拍阎锦的肩,非常没有直男面对基佬的自觉,亲切得像兄弟。 “说了送你,肯定送你。” 阎锦别扭着绕开了男生搭着的手。 倪阳州后知后觉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哈,没注意,我这算不算性骚扰……” “没事,”阎锦看男生这样反倒笑了,“我也是男生,搭个背没什么,就是你衣服上有土。” 倪阳州低头一看,不知哪里蹭上的土,一路追上来都没注意。 二人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阎锦扭头看了倪阳州好几回,终于在一个没人的巷口,拿出了装在口袋里,都被手汗沁湿的一沓钱。 “嗐,这是干什么,”倪阳州昨天想好了先用原主“遗留的财产”,已然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设,“不用给,昨天就不少了。” “还是要给的,这几天……” “不用不用,”倪阳州凭着身高劲儿大,握着钱就往回推。 两人正拉扯之际 ,巷口传来一声怒喝:“干什么呢!” 这嗓音熟啊。 倪阳州还没来得及回头,就一把被人扯开,自己竟然也有这样像个小鸡仔被拎出去的时候。 来的人果真是一班的大高个前锋。 “哎哎哎,兄弟别误会,我没抢钱!” 倪阳州赶紧摊开手以示清白,正给阎锦使眼色让他帮忙澄清,就看到阎锦哆哆嗦嗦地抬头看向魁梧的男生,眼里亮得像星星。 “阎锦,”倪阳州无奈叫道,“阎同学,快帮我解释一下。” “哦,噢噢噢。” 阎锦磕磕巴巴说完了前因后果,皮衣男的事掐头去尾,只是说自己被人勒索,花钱请倪阳州来护送帮忙。 前锋的眼神在倪阳州和瘦弱的阎锦之间犹疑了一下。 “真的,毕宇。” “好吧,”毕宇想了一秒,劈手拿过阎锦手里的钱,说道“不如花钱雇我,我比他厉害!” 话说完,毕宇好像吹到极致要涨破了的气球,嗖的一下瘪了回去,嚅嗫道“我打架也很厉害。” 倪阳州直接乐了出来,看向阎锦,只见瘦弱的男生好像穷了八辈子的人突然中了彩票,激动得脸色通红,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行,”倪阳州干脆替阎锦应道,“你来吧,你壮,我正好放学有补习,这倒是不用来回跑了。” 高个子的毕宇抬眼看了下倪阳州,脱口说了句“谢谢。”而后又忙找补道“我,我最近缺钱。” “缺钱,我,我有,我给你加钱。”阎锦终于憋出来几个字。 倪阳州叹了口气往巷口外走,挥手招呼道“注意安全啊,我先走了!” 毕宇好像要追上两步说些什么,最后也没追,远远地说了句“对不起。” 倪阳州助攻当上瘾,对着阎锦喊道:“有事还找我,伤心难过,遇到坏人,倪哥有钱就能雇到哦~” 说完不再回头,三两步走出了巷子,剩下巷内双脸通红的二人面面相觑。 ------------------------------------- 小小一个五班,感情线这么复杂。 倪阳州回去的路上又开始思考任务。 阎锦仍然被放在最危险的受害人角色,但目前有毕宇护送,应该短时间没什么问题,需要注意的是什么时候二人会分开。 然后是焦凯风这帮问题学生,周五去堵人自己一定要跟着去,带好防身武器,去看看有没有事态恶化,演变成谋杀的可能。 还有四楼的户主和小偷,倪阳州打算今天回去再探听一下消息。 最后是同桌孟汀…… 倪阳州的直觉告诉他孟汀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信息是他不知道的,需要自己谨慎观察,最好能增加在一起的时间,多探听一些消息。 目前能整理到的信息就这么多,倪阳州也不知道这样的方向对不对,只好都下苦功,每个都不放过。 今天在学校的小食堂解决了晚饭,到家时还不算太晚,楼下阳光笼罩处一群爷爷奶奶正在坐着聊天晒太阳。 倪阳州摘了口罩,向着对门奶奶问了声好,奶奶看见男生,立马笑了起来,招呼道“孩儿啊,刚放学?” 倪阳州道,“对啊,今天阳光好嘞!” “哈哈哈看这娃儿,一笑多俊!”,奶奶高兴说着,另外的几个爷爷奶奶也搭上了茬。 “就是还小呢,还没大学,不然我有个堂侄女也漂亮着呢,俩人真应该认识认识!” “不是我说,您堂侄女可没我表侄家的妹妹好看,她……” “嗨!四楼的,您家那位怎么样啦?” 众人正笑着打趣时,一个面露倦容的中年妇女从旁边经过,一个戴军帽的爷爷张嘴问了一句,倪阳州精神一震,也跟着望向女人。 女人尴尬地应和着,看上去非常疲乏,“没事了,还得住院观察观察。” “哎呦,可怜见的哟,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众人一人一句的感叹安慰。 “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女人点点头,紧了紧领口,匆匆进了单元楼。 倪阳州听着爷爷奶奶们唏嘘,说住院肯定要花不少钱,也不知道警察抓没抓住那个捅人的小偷,现在都没有摄像头,想找一个当时逃跑,没看清脸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 倪阳州抬头看着四楼空荡的阳台,没有关窗,晚风吹过,阳台上的风铃摇摇晃晃。 “真是可怜,”完全看不见女人的身影,戴军帽的爷爷又道,“听我在医院的大儿子说,人家刚怀孕,还没多久孩子就掉了,这下男人又住了院,真是一连串的祸事啊。” “嗐,要我说,没准是风水不好呢!我就说不能买四楼,四就是死啊,不旺人气,你看人家一家两口,都干巴瘦。” “瞎说,什么四啊四的,牛鬼蛇神,都是封建迷信!”对门奶奶和倪阳州都是四楼,只不过不是一个单元,听此话立马反驳道,“人家那弟弟,又高又俊,长得像个男人样,人家好着呢,哪里不旺人气!” “嗐,还说旺,人家弟弟最近不也好久没来了吗?” 倪阳州正要插话,一阵老式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掏出手机一看,是一段没有储存过的号码。 来了两天,第一次有人联系,倪阳州走进一个角落,点击接通。 对面信号不是很好,电流声刺啦刺啦响了几下,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州州,我是妈妈。 最近过得怎么样?” 第10章 倪阳州没有马上回答,估摸了一下原主和家人的关系,只是沉默。 “州州,妈妈知道你不愿意听我说话,但是先别挂好吗?先别挂,听妈妈说完。” 对面的声音明显有些着急。 倪阳州压低声音,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一个“嗯”字。 “州州你该花钱花钱,妈妈一直有给你打钱的,密码就是你的生日,不要……” 对面沉默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了。 “不要收你爸爸那个混蛋的东西,他不是人,不是个玩意,给你什么你都别要,他早就有病了!” 后面混杂着一些咒骂,倪阳州静静地听着,也不出声。 “他个挨千刀的,之前找我我就没有说,你转学了就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手机号也是新的,不要再让他联系到你,好吗?” 倪阳州犹豫着问道“我爸他……” “别叫他爸,他不配当你爸!我,我也不配当你的妈妈,是我不好,可我是真的没办法,我养不起你,”对面那头的人抽泣起来,“跟着我你只能受罪挨饿……” 倪阳州听不了这个和自己亲妈一个年纪的人哭,忍不住说了一句:“别哭了。” “好,好,好州州,妈妈不哭,”好像只是短短一句话,原主妈妈就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州州记得取钱,别亏待自己,我看银行记录,最近你都没有去拿。” “记得去取钱,那个……”电话那端传来一声门响。 “那个,你叔叔回来了,我……” 倪阳州回道:“我先挂了,我去吃饭。” 那边的人讷讷道“好,吃点好的,吃点好的,妈妈下次再给你打电话。” 倪阳州按下结束通话,慢慢回了家中。 原主爸妈离婚可能有隐情,从这个电话里推断应该是爸爸做了什么事影响了家庭关系,导致妈妈一直咒骂痛恨原主爸爸,最终离婚,且离婚也没法做到好聚好散,因为一些事还迫使原主不得不转学,远离爸爸所在的地方。 后来原主妈妈一人难以抚养,选择了再婚,估计再婚有一些条件,自己这个这么大的拖油瓶就被甩在了国内,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上学生活。 原主暴躁易怒的性格可能和这样的家庭环境有很大的关系。爸妈婚姻不幸福的刺不仅扎伤了对方,还扎伤了年幼的原主。有的人会更加自闭,不愿意交流,有的可能就会把受到的怨气再散发出去,去用强硬的外壳保护自己,保护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自己。 倪阳州回到家里,拿出上次记账的可爱本子,把今天的线索和之前分析出来的情况加以整理,工工整整抄录完毕。 男生看着本子,陷入了沉思。 另一边,小城中心的商业街上,一个高高的男生正在面无表情的发传单。 男生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肤色白皙,一身休闲服简单没有什么装饰,穿在他身上却穿出了名牌的效果。 手上一沓宣传单很快就派完了。 当然大多数人拿了宣传单也没仔细看,为的不过是近距离欣赏一下美颜。 不是后世人均e人的时尚街道,人们看了看也就走了,也有的人顺着宣传广告进了男生身后的衣服店,店主笑脸迎人,生意倒是很好。 这男生正是临时兼职打工的孟汀。 店主送完一波满载而归的客人,心情美妙地过来招呼孟汀,“来来来,歇会吧。” 递给男生一瓶水,店主问道“真不考虑做模特?虽然需要的时间长些,但工资高很多哦。” “不了。” 男生接过水,一口气喝光,把塑料瓶扔进垃圾桶。 “一天拍摄顶你发一个星期传单呢!” 孟汀看向店主,“不拍。” “好吧,想不通。给你结账。” 孟汀接了钱,一个人回了家,从商业街到家里又要走很远,他到家时已月上柳梢,天完全黑了。 邻居家又传来打孩子的哭声,大人喊,小孩叫,惊飞了树上的鸟。 一个光屁股小男孩冲了出来,叫喊着一头撞上了孟汀的腿。 孟汀伸手扶住孩子,一抬眼,孩子爸爸也追了出来。 小男孩吸了吸鼻涕,哭着叫道:“孟汀哥哥,爸爸打我,爸爸说……” “哎,哎,小孟啊,才回来哈。” 男主人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看见孩子在孟汀手里,着急地打了个招呼。 边说边想要接过孩子,嘴里骂骂咧咧的,“你个死b崽子,成天就瞎跑,看我不打死你!” 孟汀掰开男孩抱紧的双手,看了眼孩子的脸,把孩子推向男主人,说道“刚回来。 孩子也不能总是体罚,对身心影响不好。” “啊,好的好的,我这就是,嗐,就是吓唬吓唬他。”男主人接过孩子,原本要去拧孩子耳朵的手转而去推男孩的背。 “快,快回去吧,回去吧啊,你妈别等着急了。” “好的,王叔再见。” “嗯,再见,再见。” 男人带着与小辈的亲切语气说完话,脚步却不停地急匆匆拉扯着孩子进了院子,顺手拽紧了大门。 同时关在门里的,还有男子的低声怒骂,“叫你追猫!叫你追猫!告诉过你多少遍那院子不能进,小心……” 孟汀没有继续再听,用黄铜钥匙打开了门,整个院子黑漆漆的,没有一间亮着的房屋。 男生拉开跨屋的灯泡,转身就看到院子里有两点绿莹莹的光,在黑夜里像幽暗的鬼火。 是那只橘猫。 又胖又肥,蹲踞在院门口的树杈上,也直直地望着孟汀。 孟汀盯着橘猫看了一会,没有动。 那猫儿也停了一会,忽地又打了个哈欠,好像只是发了会儿呆,伸了个懒腰,往树下一跳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孟汀揉了揉眉间,打开东屋,寇以莲睡得正香,屋子里有一股燃过的香烛味,隐隐还混着一点老年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孟汀锁好门,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西屋。 说是卧室,其实只有一张床和一张破旧的桌子,还是孟汀阿爹在的时候给置的。 桌子右侧放着一个大嫁妆箱,棕色的实木,有些掉漆,黄铜的扣锁发乌,但没有生锈,锁扣上没有挂锁。 椅子倒是很新,是孟汀在夏天暑假时,从后山劈的树,自己做的一把椅子,看上去有些许笨重,但足够结实。 孟汀回忆着白天那个充满活力的身影,沉默着从嫁妆箱子里掏出一块红布的包裹,打开里边是一块浅碧色的玉,没什么水头,看着有点像地摊上塑料制的假货。 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一会,表面好像有点变得透亮了一些。 孟汀拿着玉沉思了许久,终于有所行动, 他找到一根细长的红绳,传过碧玉上的小孔,对着窗户玻璃,把玉系在了脖子上。 系上去的一瞬间,孟汀的头上猛地渗出冷汗,一些残破的画面强硬地塞进他的大脑。男生坐着的身影在摇曳的月光里颤了颤,像是忍受了巨大的痛苦。 刚缓过劲儿来,孟汀再次睁开双眼,嘴唇蠕动了一下,还是没有吐出那个名字。 有些东西承载了风雨,又在积年累月中消失殆尽,而今在这个夜晚,又重见天日。 虽然它并不完整。 这时,东屋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孟汀擦了下汗,赶紧拿了钥匙出去,给寇以莲倒水喝水,老人意识并没有清醒,只是不停地在咳嗽。 好像一个老旧的风箱,一边咳一边喘,胸腔里呼哧呼哧地都是空气阻塞地回声。 孟汀用手推着寇以莲的背,老人终于一点点缓了过来。 寇以莲借着月光看着身边的少年,模糊中看到了少年胸寇上一晃而过的玉坠子。 “把灯开开,小汀。” 这次倒是没有认错。 孟汀开了灯,寇以莲的目光直直地看着玉坠子,眼睛一眨也不眨。 过了一会儿,也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寇以莲轻轻问道:“看到他了是吗?” 孟汀点点头。 “决定好了?” 孟汀“嗯”了一声。 “其实你可以躲着的。” 男生没有马上回答,又给床上的人倒了一杯水。 “躲不过。” 寇以莲接过水,抖着手喝下,又咳了两声。 忽然手也不动了,表情又开始茫然。 好像那段清醒的时间只是孟汀臆想出来的幻觉,短暂非常。 寇以莲开口道:“小汀呀,你阿爹去哪了? 昨夜刚下的大雪,可不行去摘枣子,后山危险得很,好好在家里就行了。” 孟汀又回答了一遍,语气熟稔。 “阿爹办事出去了,嘱咐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明日他就回来了,会给妈妈带新发绳当礼物。” “哦,好的,好好睡觉。”老人慢慢躺下,也不咳了。 孟汀为寇以莲掖好被角,转身回了房间。 ------------------------------------- 八点整,熟悉的机械音响起,惊醒了桌子上模模糊糊睡着的倪阳州。 【嘀——宿主您好,正在为您播报本日任务进度。】 【任务进度——45.1%。】 【请您继续加油,完成主线任务,打通故事结局。】 “靠。” 倪阳州发愁得揉着酸痛僵硬的脖子,“进度还有小数点。” 不小心趴着睡着,四肢都硬得像刚装上的假肢,倪阳州回忆了一遍一天的行程,排除了打篮球的同学们和原主爸爸妈妈对主线的影响。 不,也不能这么早排除,或许是得见面才能算推动剧情呢,只是电话给的线索不够多。 倪阳州活动了一下四肢,把记线索的本子压到床垫下,拿钥匙下楼准备买点吃的垫垫肚子。 下午吃的那点饭早就消化干净了。 没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倪阳州速度很快,赶在小卖铺关门之前冲了进去,卖了几包泡面,想了想,又提了一箱牛奶,拿了一个大面包。 回到家门口,倪阳州把东西放下,拿钥匙开门,还没来得及拧动。 防盗门缓缓地,竟然从里边自己打开了。 第11章 一个个头不高,围着围裙的和蔼妇女打开了门。 “哎呀这么晚还去买东西呀,下次直接告诉我就行,来的时候就带过来了。” 倪阳州尽量不露出什么反应,应付到,“没事。” 顺手提了东西进屋,看到女人正在熟练地擦桌子扫地。 原来是之前原主妈妈给请的保姆。 倪阳州回卧室看了一眼,东西都没动过,保姆也没有带能做饭的食材过来,应该是只管卫生,饭菜还是原主自己解决。 “阿姨。” “哎,您说。” 保姆带了一点口音,但总体还能听得懂。 这份工资优厚,活还不多,保姆做得轻松,说话都很客气。 “下次您该什么时候过来来着?” 保姆擦擦袖子,笑道“每周一下午,每周三晚上,您之前给定的时间的呀,下次就是周一下午了。” “哦,好,时间长了我忘了。 下周开始就周一下午来吧,来的时候带一些蔬菜水果,带着小票报销,工资不变,家人那边我去说。” “噢好,您说了算呀,吃东西有什么忌口吗?” “除了芹菜,什么都行。” “好嘞!”保姆觉得工作又轻松了一些,更加卖力地去打扫。 倪阳州回到床上,听着客厅里的拖地声,思考着原主每周三下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为什么要让保姆大晚上再来做卫生呢? 周三下午家里会来什么人吗? 今天下午明明也没有什么异常。 倪阳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卧室没有开灯,老式手机压在枕头下,除了从客厅门缝里透出来的一点光芒,屋里是完全黑暗的。 倪阳州却忽然觉得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好像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沉默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倪阳州不敢再随意翻身,四肢逐渐发麻,眼睛不动声色的到处巡视。 窗户拉着窗帘,透不进月光,桌子上散落着自己刚才用过的笔,桌下空无一物。衣柜紧紧闭着,表面光滑,每扇门都关得严实。 屋里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那种注视,像是在喧闹的人群中被突然定位,在秋风瑟瑟的树林里踩碎了一片枯叶,在沉寂的雪原中日头斜照,被亮光晃了一下眼皮。 细微却让人难以忽视。 目光扫过他的双脚,他的双脚就不敢动了,扫过双腿,腿也不敢动了,一寸寸又向上看,倪阳州像被水泥浇筑的石墩子,竟然僵硬地忍不住憋气。 不能再忍了。 倪阳州受不了这诡异的氛围,不想再让视线往上扫描,他慢慢深吸一口气,猛然跳起,顺手抄起一本厚厚的词典,冲到衣柜前把柜门一扇扇全部打开。 里边空空如也,只有原主经常换洗的一些衣服。 倪阳州手里紧攥着词典,长吁了口气,来到窗帘前,检查了一遍窗户,都锁好了。 最后…… 倪阳州回过头看了看床。 床是闭合式的箱柜床,没有床底一说。 倪阳州极力放轻脚步,慢慢走到床前,一把周起床垫。 …… 什么也没有。 原主甚至都没往床柜里放过任何东西。 一打开还是家具那种特有的木头味。 倪阳州终于松了口气,把床复原,呆呆地坐在床上思考。 刚才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有何而来? 自己乍起翻找时,那种诡异的感觉就消失了。 倪阳州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试图安慰自己只是精神敏感,实际上或许什么也没有,就是最近思虑太多。 “砰砰砰。”卧室门被敲响。 倪阳州神经一抖,望向门口。 是打扫完毕的保姆。 “您好,我打扫完了,钥匙还给您放门口了呀 。” 倪阳州想了一下,喊道“阿姨,放茶几上吧,最近小区闹贼,放花盆底下不安全。” “哎好嘞,那我下次来……?” “下周一您六点之后来,我在家给您开门。” “好嘞,钥匙放好了呀,那我先走了。” “好的阿姨,路上小心。” 脚步声越走越远,倪阳州打开了灯,看着屋里的家具发呆。 忽然,脚步声又折返回来。 “哎呀忘了跟您说,刚来的时候碰到您请的那个修理工了,正修卧室灯呢,吓我一大跳,走路静悄悄的。 别怪阿姨多嘴,这样不熟的人不能放进家里就出门,这样的人指不定就见钱眼开,顺手小偷小摸的,不安全的呀……” 话音还没落,门“砰”地一下被打开。 倪阳州尽量稳住语气,说: “阿姨,您来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保姆吓了一跳,抚了抚胸口,结巴着说“就是在修灯啦,你屋里那个呀。”说着,手往卧室里的圆形顶灯指了一下。 倪阳州走出卧室,关上门,拉着保姆阿姨走到桌边,笑道:“我刚才觉得那灯还是有点闪,没给我修好啊,您给我说说他长什么样子呗,我都忘了,我还得找他去。” “啊呀,好的哇,就是他带了个口罩,看不清楚脸呀,你年纪轻轻都没记住,我也没太在意的。 嗯……就是蛮壮的嘛,像个男人样的,比你好像要壮一些的呦,短头发,头发黑黑的。” 这样的形容太宽泛了,现在倪阳州出去就能从马路上抓十个相似的过来。 “您再好好想想,还有别的特点吗?” “别的特点,没的呀,感觉是好普通的人,高一点壮一些的,也一句话也没说,修完就走了。” “好,谢谢您,您回去吧。” 保姆顺从地出了门。 倪阳州在桌子前站了一会,出门把电闸拉了,只翻出来一把手电。 回来站在卧室门口,吐出一口浊气,倪阳州打开门走了进去。 手电聚集的光圈正对着顶灯,灯罩里有个小的黑色块状物体。 倪阳州搬过来桌子,拆了灯罩,看到里边藏了一个小型摄像机。 这个年代的技术不够先进,说是小型,其实加上电池也不太小,只是放的位置比较刁钻,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不能远程传输,不能夜视,装上之后开始通电录像,侧面有张内存卡,内存并不大,是这个时间线上的高级产品。 倪阳州研究了一下,按了停止键,聚精会神地开始看回播录像。 最开始时漆黑一片,后来有了一些杂音。 是那个安装录像机的人。 看不到脸,只能看到一双戴了黑色手套的手,再调整录像角度。后来又是开门声,保姆阿姨走路的踢踏声。 安装录像机的男人只是稍微顿了顿,便继续自如地装灯罩。 灯罩一安,画面糊了很多,但依旧能分辨出人像。 阿姨被声音吸引过来,吓得连问了好几句,男人沉着嗓音说了句“修灯的”,便不再言语,修完就走。 录像机拍不到门外,保姆阿姨也没进来,两人一直离得比较远,怪不得阿姨说没看清楚长相。 后来画面长时间都没有变化,直到自己回家。 倪阳州看着视频里穿着蓝白色校服的自己走进卧室,关灯上床休息,再黑暗中沉默、暴起、四处翻找,听到阿姨的话走出房门,再回来拿手电筒拆灯。 视频的最后几秒,是自己凝重的脸。 倪阳州咽喉里像卡着什么东西,不能言,不能咽,只好吞了一口唾沫。 想要看里边的内容,那个得再回来把这个录像机拆走。 倪阳州想起黑暗中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感。 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回来偷窥。 是偷窥原主?还是偷窥自己? 回忆从小卖铺回来的一路,再到进卧室自己的表现,倪阳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录像机被捏在了手中,打算明天去找个网吧看看能不能在内存卡里看到一些其他的信息。 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 倪阳州回头望向门锁。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那个人来装上了录像机,就会隔一段时间后回来拿,也不会太久,内存卡小,根本录不了多长时间,几个小时就会没电自动关闭。 窗户自己都锁好了,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只能是从门口拿钥匙开门进来的。 而且他还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在家。 在出门去小卖部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内就敢来,正被保姆撞到也面不改色,心态稳如老狗,毫不慌乱。 他应该一直在关注着自己的行踪。 倪阳州下意识去窗边撩开一个小角,往下望了望,半个人也没有。 对楼的大部分窗户都亮着灯,窗口也没有站着的人影。 倪阳州回过头,用冒着冷汗的手熄灭了手电筒。 在黑暗中,倪阳州想给保姆阿姨打个电话,问一问原主是什么时候定下的每周三晚打扫卫生,却突然想起原主手机里什么记录都没有,只有一通今天接过的原主妈妈电话。 缓了口气,倪阳州看着门锁思考再三。 换门锁?保证家里的安全,让他进不来? 今晚先出去找个宾馆住,躲过今日再说? 还是…… 倪阳州一狠心,假装没有发现录像机的事,在黑暗中摸索着把录像机又按了回去,只把电池抠松,使其不能继续工作,造出意外没电的效果。 门锁也不打算换了,钥匙还放在门口花盆底下。 不要打草惊蛇,就来个请君入瓮吧。 只听说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前日防贼的。不管那个安录像机的人是谁,做了这样的事,就算换了锁,也会想其他办法来拿走相机。 今晚是来不及做什么万全的准备了。 倪阳州把钥匙放在门外花盆下,在家里踅摸了一遍,把椅子挡在了卧室门口,又拿了一个喝完了的汽水玻璃瓶,瓶口朝下立在椅子边缘。 家里没有什么可以防身的东西,厨房里也没有做饭的东西,一把刀也找不到。 倪阳州把能一下就能把人砸晕的厚字典放在枕头边,从卫生间拿出拖把,翻出美工刀,把刀片用胶带一层层缠在拖把把手上。 书包里还有一把剪刀可以用,倪阳州想了想,把剪刀放在了枕头底下。 又解下一根鞋带,在手腕上缠了一圈,确保要捆东西时候马上能找到。 完成一切,倪阳州坐回到床上,沉默等待。 本来每天的行程都是满满当当的,还要费心搜罗线索。没有原主记忆的他像在摸石头过河,还是摸的马里亚纳大海沟的石头,总有一脚不慎就葬身海底的感觉。 之前学校生活普通又日常,任务进度条忽上忽下,倪阳州心里不安稳。今天来这么一遭,反倒有一种“啊,果然还是悬疑凶杀小说,终于来了”这样的感觉。 男生眯着眼适应黑暗,视线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清晰,他 侧躺在床上,手伸进枕头下,握紧冰凉的剪刀刀把。 忽然,倪阳州想起了什么事情,翻出手机,查看天气。 近三天晴天,第四天阴天,没有一天下雨。 倪阳州宽了宽心,爬起来翻出自己记录用的本子。 在受害者栏的一排字下,安静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 柿子一样的橙黄色月光倾洒在农家的瓦顶上,游荡的野猫踏着轻巧地脚步消失在夜色里,微风吹过,寂静无声。 孟汀闭上了眼。 第12章 一夜无眠。 倪阳州原本精神抖擞,拿着自制武器能和未知的男人打上三百回合,随着夜晚渐深,逐渐懈怠。 后半夜倪阳州还换了作战位置,从卧室转移到大门门后,并且扯了一张床单准备好,待那人进了屋,自己可以先用床单给他蒙上,再用工具制服他。 但是一晚上安静得很,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 倪阳州像个霜打的茄子,带着两个大黑眼圈把窗帘拉开一个小缝,看着外边晴朗的太阳,终于决定出门吃个早餐。 原本想直接请个病假算了,但是又觉得学校依然有线索,不能这样消极怠工。 倪阳州用冷水洗了把脸,还是背上书包下楼去吃早点。 到早点铺,时间已经比平常晚了不少。 倪阳州浑浑噩噩地从老板手里接过豆腐脑和包子,坐下咬上一口,才发现正对面隔了一排的桌子前,坐了个人。 不是别人,还是孟汀。 “好家伙,每天早晨固定刷新是吗。” 倪阳州困得神志不清,心里的话顺着就秃噜了出来,还好对面的男生也没太在意。 而男生只是看着他,走到倪阳州的桌子前,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两人的双膝不小心蹭到一下,倪阳州下意识地缩了缩腿。 倪阳州刚要张嘴搭话,孟汀的突然凑了过来,挨得很近,倪阳州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男生的每一根睫毛。 “你没睡好。”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的陈述。 倪阳州被这样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卡在嘴里的话有点说不出来。 艰难的咽掉没嚼几口的包子,倪阳州说道“啊,是,没睡好。” “为什么?” 孟汀没有把身子退回去,依然保持一个前倾的角度,离倪阳州很近,像是试图从男生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 倪阳州还在思考是编个瞎话,还是拉孟汀下水,让他成为自己的抓人同伙,突然一个想法就闯进脑海。 那个装录像机的人不是孟汀吧? 倪阳州激灵一下。 一刹那福至心灵,倪阳州突然往外朝小区的方向望了一眼,再回过头时,眼里哪还有疲惫。 全是亢奋的光。 “孟汀。”倪阳州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叫对方。 孟汀盯着他的眼睛,“嗯”了一声。 “信不信我?” 孟汀鬼使神差地,又“嗯”了一句。 “那跟我走,去抓变态!” 话音未落,倪阳州拉起孟汀便跑,桌子上的豆腐脑还冒着热气,包子顺着力道骨碌碌滚着掉到地上。 早点铺门口立着一把拖布和一个扫帚,倪阳州顺手拎了就跑,嘴里还不忘喊道: “老板,借我一下!” 老板从小厨房转出身来,哪里还有两个学生的身影。 孟汀原本被男生扯着向前,见状竟也没有多问,而是调整步幅,立马追上,示意倪阳州带路。 倪阳州递给孟汀一把拖布,自己拿着高粱穗做的扫帚冲在前方。 还没跑到楼道口,便见一个穿着黑色兜帽的男人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口罩,看不清眉眼,身形不小。 倪阳州脚下生风,远远地直接跨过绿植,就要追到眼前。 男人也发现了奔来的二人,扭头便跑。 还真敢来。 倪阳州心下冒火,猛追不舍,黑衣男人挑着小道纵身一跃,双手向上扒,竟是要直接从后围墙跳出去! 那围墙不止两米多高,一般人根本难以徒手攀爬。 身还未至,破风声已来,倪阳州只听得而后一阵响声,就看到一根长棍猛地飞向黑衣男子。 威猛的拖把棍正打在男子右脚脚踝上! 男子一痛,趔趄着差点从墙上掉下来,正待倪阳州想上前拉扯时,男子竟忍着痛翻墙跳走了。 倪阳州也后退两步,给自己助力,想要跟上,使劲一跳,双手竟然没够到墙沿。 随后跟上的孟汀见状,未到墙下便开始加速,在近前踩石头垫了一下,成功翻上了墙。 倪阳州寄希望于孟汀,墙上的男生却没有再往下跳,往外张望了一下,对着墙下的孟汀摇了摇头。 黑衣男子已然跑没了踪影。 “靠。” 倪阳州累得直喘粗气,一屁-股坐到了墙根底下,对着眼前的小草发愁。 出去这么一会儿功夫,人就敢进家拿东西,这是看准了自己什么时候不在家。 要是时间再充裕一些就好了,倪阳州心想,白天自己也去买个录像机,放在卧室里,等他回来拿灯罩里的相机就能把全身都拍清楚。 或者自己醒悟得再早些,直接在家里给他堵个正着。 随即男生又叹了口气,打草惊蛇了,虽然看到了对方全身,倪阳州想了想,但生活中,好像没有人的身形能对得上号。 没看到眼睛,不然还可以记一记特点。 在倪阳州还在绞尽脑汁的时候,墙上的人出声了。 “倪阳州。” “哎?哎!”蹲在墙角丧气的男生这才想起孟汀,叹道“下来吧,孟哥。” 孟汀听着自己的称呼,抿了一下嘴。 “下不来。” 倪阳州挑了挑眉毛,后退几步,张开双臂。 “没事,跳吧,我接着你。” 墙上的男生双腿自然垂下,两条胳膊搭在墙沿上,微微垂着头,清风吹过,衣角随着摆了摆。 墙下的男生敞开怀抱,肩胛骨展开,像线条流畅的艺术品,倪阳州眉眼弯弯,咧开嘴笑,牙齿整齐,笑得开朗。 孟汀抵着墙跳下,和倪阳州一触而分。 “勇敢的孟哥。”倪阳州笑着调侃道。 孟汀忽略了调笑的话,看着男生问道“怎么回事?变态?小偷?” 倪阳州又拉下了脸,眼角都垂了下来,决定把孟汀先按照正义的主角对待,拉入自己的阵营。 “走,跟我回家,我告诉你。” 二人回到家中,倪阳州熟练地从门口花盆底下摸出钥匙开门。 身后的孟汀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 “不安全。” 倪阳州看看手里的钥匙,叹了口气,说道: “是啊,不安全,这不就招来变态了吗。” 身后男生的语气倒是一肃。 “变态不是你招的,是变态的问题。” 倪阳州回头冲男生一乐,开门进屋,绕过随意扔在客厅的床单,进卧室看了一眼。 好,连装都不装了。 卧室里的灯罩都没有安回去,录像机不翼而飞,屋里都被翻过,倪阳州到处看了看,没丢东西。 “要报警?”孟汀打量了一下房子的装修,看着狼藉的卧室问道。 “不报,报了也没用。 对面的四楼被小偷捅进了医院,这么严重的事情还没查到呢,这里什么都没丢,也没人受伤,等分出警力来查,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不相信警察?”孟汀看着明显有些沮丧的人道。 倪阳州无奈地笑了下,要是现实世界,肯定找警察叔叔没跑,但在这个每天晚上还给我播报进度的任务世界,真靠警察破案,那别悬疑凶杀了,直接叫《民警纪实》得了。 不能说出口,倪阳州只是摇了摇头,“别给警察叔叔添负担。” 孟汀竟没有再坚持,也没有再追问。 倪阳州打开冰箱,拿出两瓶水,递给孟汀一瓶,自己咕咚咕咚喝了一半,看着眼前身高腿长的男生慢慢拧瓶盖。 事情有些复杂,不知从何讲起,倪阳州挑挑拣拣地说自己昨晚感觉有人窥视,在灯里发现录像机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倪阳州的错觉,说被偷窥的时候,孟汀好像放下了眼睫,垂着眼没有再继续看他。 “他为什么要拍我呢?” 倪阳州拿着瓶子沉思,孟汀还在慢吞吞地喝水。 忽然手机响起了铃声。 原始的手-机-铃-声,节奏感十足。 倪阳州忙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又是一串数字,没有备注。 深吸一口气,倪阳州装作自然地背过身子,接了电话。 “喂?” “倪阳州?” 英语老师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带着威严。 “都几点了,怎么还不来学校,迟到了知不知道!” “啊?”倪阳州看了下钟表,已经早自习都快过了一半了,“那个老师,”倪阳州回头看了眼孟汀,心下有些愧疚,但还是把心一横。 “我今天生病了,不太舒服,想跟您请半天假。” 那头的老师有点怀疑,但还是选择先关心学生的身体。 “严不严重?发烧还是感冒?吃药了吗?需不需要老师带你去医院?” 嘴硬心软。 倪阳州假装咳嗽了两下,把戏做足,“不严重,我在家里休息休息,下午就回去上课。” 对面的老师思考了几秒,想着男生近几日的乖巧表现,同意道,“再不舒服马上给我打电话,老师带你去医院。” 家里没个家长,总归还是不让人放心,英语老师又多叮嘱了几句。 “还有,那个老师,”倪阳州接着说。 “孟汀也在我家。” 男生回头看着拿着水瓶,坐在沙发上的人。 孟汀朝他点了一下头。 “孟汀知道我生病特意过来照顾我的,他说他一会就回学校了。” 坐着的人看着打电话的倪阳州,眼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老师有点纳闷儿俩人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但和好学生一起玩,总比逃课打架强。 “好,我正想也联系他呢。” 班主任英语老师原本就先想找的孟汀,只不过没找到联系方式,这才打电话找的倪阳州。 的确没有联系方式,孟汀家到现在还没安电话呢。 也不知道是因为真没钱,还是不想安。 孟汀站起身,走到跟前接过手机,“老师,是我。” 倪阳州看着孟汀接过手机应了几句。 “好的,老师再见。” 孟汀抬手还回手机,倪阳州却看着他没有动作。 “那啥,”倪阳州终于接过手机揣回兜里。 “小孟老师,谢谢你。” 孟汀抬着头看着眼前的男生的发梢。 低声说了一句: “没关系。 我欠你的。” 第13章 倪阳州没有听清楚男生的低语。 “啊,还有,今天不用给家人带饭了?” 孟汀抬了头,看着对方,“带过了。” 倪阳州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他,“那你……” 大早上走三十分钟来买早点,买完走三十分钟路回去,再走三十分钟路过来等他。 来练竞走的吗? 倪阳州被惊得有些说不出话。 “大佬,我能问一句,为啥吗?” 孟汀又那样看着他了,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 男生唇齿间吐出两个字。 “为你。” 两个字出来,倪阳州在短短几秒钟来了场头脑风暴,从龙王归来想到赘婿逆袭,从黑道仇杀想到重生打脸,最后在思想角落里冒头的,是前世纠葛,虐恋情深。 拜托。 倪阳州尴尬地想着,前几天还对我爱搭不理,怎么几次还真关心上我了,特别是今天,早晨从早点铺看到开始,这态度明显和之前有差别,昨晚上是经历了什么事吗? 这个“为你”真的太容易让人想歪了好不好。 孟汀把对面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也不说话,只是低下了头,不再和僵硬的人对视。 “为,为,为为我?” 倪阳州还是没能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孟汀给了他一个台阶。 “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此话一出,仿佛巨大的情感困难迎刃而解,倪阳州深陷任务旋涡,要是因为近日的“舔狗”行为,再给主角加个莫名其妙的感情线,自己能半夜睡不着从床上醒来抽自己八百个嘴巴子。 “朋友。” 倪阳州跟着呢喃了一句,心底开始可怜起孟汀。 家境贫寒,成绩第一,长相优越,有爱慕者、有嫉妒者、有攀比者,没有朋友。 孟汀不爱笑,一直给人冷冰冰的感觉,学霸光环一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 家里没钱,一直也没看到他参加班里的什么聚餐和活动,下了课就回家,没有时间和精力维护友情。 只有连着几次都一起碰到的自己。 送礼物,主动说话,拉着他一起活动。 主角把自己当成朋友了。 “对,朋友,朋友就好。” 倪阳州想通,笑着对面捏捏孟汀的肩膀,像对待兄弟一样对待孟汀。 心里又高兴了,这算不算正式抱上了主角的大腿? 唯一的朋友。 倪阳州脸上带笑,心里还在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从里边尝出了心酸,对自己目的明显的示好有了几分愧疚。 孟汀要是没有这么优秀的设定,自己会主动上赶着示好吗? 他要不是主角,没有长着这样一副相貌…… 算了。 倪阳州在心里自己否定自己。 设定的他,也是真实的他,在这个世界里,孟汀就是孟汀,他的设定,是他的真实人生。 男生暗下决心。 以后真心诚意地对孟汀好一点。 时间过得很快,倪阳州看了看表,转眼就到了早自习快下课的时候,孟汀要是现在走,正好能赶上第一节课。 倪阳州哈欠连天,说道“孟哥,不好意思让你错过早自习了。” 孟汀摇摇头,示意无所谓。 “不过今天是真有点不舒服。” 一晚上没睡,早晨又追人又跑步,现在又疲又累。 “我上午在家里补觉,”倪阳州没忘记自己拾起来的“回心转意好好学习”人设,接着说道“下午我就回去上课。” 孟汀走到倪阳州身边,忽然抬手摸了摸男生的额头,说“有点发热,有药吗?我去买?” 倪阳州后撤一步躲开,又觉得这样实在让人尴尬,自己便贴了回来,好像故意要来蹭摸摸的小动物。 “啊,发热?”倪阳州摸摸自己的鼻子,又摸摸额头,“是有一点,家里应该有药。” 倪阳州翻箱倒柜,在应急药箱里找到一盒退烧药,刚要吃,被孟汀拦住。 男生骨节分明的手上托着一根温度计。 “得先量体温,超过38度再吃退烧药。” 倪阳州现在其实已经很累了,不想动也不太想量,碍于对方的主动关心,只好道“那我回床上量吧。” 说着就打着哈欠往卧室里走。 边走边说:“孟哥你回去上课吧。” 走到床边,往温暖的床铺上一栽,倪阳州的眼皮立马要粘在一起。 这时,又出现了那种被看着的感觉。 倪阳州眼睛撩起来一条缝。 果真是孟汀站在床边看着他,神情淡淡的,像是有些不满。 “小孟老师,你不走吗?” 男生搬过来一个凳子,劲瘦的腰线在蓝白色的校服下若隐若现,从躺在床上的角度看,力量感十足。 男生开口道,“不走,守着你。” 倪阳州越发睁不开眼了,声音越来越小,原本想催对方回去学校,别耽误上课。 但有人给守着,实在安心得很。 屋子里刚进过变态,原主的房子的钥匙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拥有,自己蓝条耗完继续修整体力,在老师那里只请了半天时间休息…… 一点点想着,倪阳州想要拒绝的话就没有说出口,而是低声说了一句: “好哦,谢谢……” 便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孟汀看着睡得毫无防备的人,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坐在床边的男生看着倪阳州手机上的时间一个字一个字的跳动,到了十分钟,微微晃了晃倪阳州的肩膀。 “胳膊抬起来,温度计。” 男生的嗓音也如人一样,清润舒适,倪阳州听进耳朵里,没过脑子,像个服从命令的人偶,乖巧地抬起了胳膊。 “妈,我头晕……” 倪阳州无意识地嘟囔。 荣升为男妈妈的孟汀照顾人非常熟练,托着倪阳州的胳膊拿出了温度计。 手臂和腋窝也都是滚烫的,孟汀用手背一贴就猜到了大概,一看读数,果真是,已经38度3了。 孟汀甩了甩表,装回温度计盒子,帮躺着的病人掖好被角,出去拿退烧药。 把药抠出来,孟汀看了下日期,还好,都没过期。 病中的倪阳州脾气意外地很乖,孟汀端好水回到床边,男生睡得老老实实,还是自己出去前的姿势。 孟汀放下水杯,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倪阳州的额头。 倪阳州没有醒。 那只手便往下移了移,贴住了倪阳州的颈侧。 男生被冰醒了。 虽然发热时被冰冰凉凉的东西贴贴降温很舒服,但这个位置太敏感,倪阳州硬是清醒了过来。 孟汀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 在家里,他也是这样照顾曾经病重的妈妈的。 何况倪阳州…… 男生只清醒了几秒,看着环境没有什么威胁,便道了谢吃药喝水,躺回枕头里,以倒数读秒的方式睡着了。 孟汀坐着休息了一会,看着倪阳州红扑扑的脸睡得很香,不禁入神凝视了很久。 外面一声猫叫,孟汀站起身来走到床边。 一只橘猫从小区绿化的树上跳了过去,在树叶掩映下瞄了一眼孟汀,转身走了。 孟汀确认了一遍窗户的安全锁。 倪阳州睡得很好。 孟汀放轻手脚,把被拆得到处都是的顶灯和螺丝都装好,回归原位。 回到客厅,分类整理好被倪阳州翻得乱七八糟的药,又检查了一下还有没有到处乱放的钥匙,顺便给楼道里那棵半死不活的绿植浇了一下水。 但其实倪阳州睡得并不安稳。 睡熟了的他在梦中好像陷入了死亡的循环。 先是在现实世界中被车撞飞,眼看着自己手里的篮球再地上弹跳了几下,血迹便渐渐流过去,渗透了球下的沥青路面。 再一换,场景就变成了卧室,自己睡得好好的,突然有个蒙面的男人闯进来,手持一把小臂长的西瓜刀,自己还没爬起来,对方朝着自己就是一攮,刀刃卡在骨头缝里,那个男人还在用力地往里推。 画面又一转,这次变成了一个雨夜。 漆黑的巷口处有一闪而过的光,一个人趴在巷子深处,头朝下,旁边是积水的小坑,倒映着远处广告牌的昏黄灯光。 梦里的倪阳州一步步走近,双手抬起那个熟悉的后脑。 映入眼帘的那张脸。 分明是自己的脸。 倪阳州猛地惊醒。 坐在床边的孟汀抬起了头,倪阳州满头大汗,脸倒是不红了,只是从噩梦中惊醒,表情看着有些惶恐。 孟汀自然地用手背贴了一下男生的额头,已经不热了。 倪阳州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梦里的场景闪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直到孟汀又拿出了体温计。 “再测一下体温。” 清润的嗓音拉回了倪阳州的神志。 倪阳州接过体温计夹好,往后捋了一下头发,睡觉时汗已湿透后背,额角处都是潮湿的。 视线掠过打开一半的窗帘,看到外边已是红霞满天。 “我这一觉睡了多久?”倪阳州哑着嗓子问道。 孟汀手里没停,倪阳州仔细一看,才发现对方正在做数学练习题。 “十个小时。” 倪阳州无语地捂住了额头,“那现在?” 孟汀一边写答案一边说道,“下午五点半。” 原本只是想眯一小觉,下午爬起来继续上学找线索的倪阳州…… “啊,那你的家人……” 孟汀看向床上被子里的男生,“中午我回去过了,老师那边我下午也给咱们俩请了假,作业也都问过老师拿回来了。” 说着,递给倪阳州两本书,是语文和英语教材,最新的一页密密麻麻记好了笔记。 “我跟班长借了一下,把老师讲义给你抄上了。” 倪阳州看着工整的字体,环顾家里装好的灯罩,整洁的卧室,由衷赞叹一声: “田螺小伙——孟先生。” 孟汀抬头看他,倪阳州罕见地读出了表情的意思—— 你能不能不要再胡说八道。 倪阳州醒了醒神,觉得舒服很多,体温也正常了。 彻夜未眠的疲惫减轻了不少。 “既然周五要去打群架……” 孟汀开口说话,语气很平,但还是能听出来不赞同。 “那我们周五的课提前到今天来上吧。” 倪阳州被学霸说出“打群架”的事,有那么些微的不太好意思,但也没有反驳。 问题学生那边,自己是一定要去参与跟进的。 就这样,一个在床上被窝里,一个在床边的凳子上。 一个讲一个听,气氛倒是很和谐。 孟汀的声音很好听,不急不缓,可能也照顾了男生从病中刚刚醒来,讲得比较简单。 一个小时下来,倪阳州并没有觉得累,反而神志清晰了不少,病劲儿慢慢过去了。 孟汀合上书,示意今天的补习暂时就上到这里。 倪阳州刚要开口谢谢,孟汀就问了一句话。 倪阳州瞳孔放大。 孟汀用他那温和的嗓音说: “要不要来我家住?” 第14章 “孟哥。” 倪阳州咽了口口水,心想,只是睡了个觉,这剧情怎么又往基情四射的方向发展去了。 没等倪阳州拒绝,孟汀接着说道:“你这里不安全。 那个人可能还回来,现在换个锁也来不及了,不如先去我家。” 孟汀放下笔,“还是你想找个宾馆住?” 倪阳州想了想,很想说来得及换锁,但看了看男生的脸色,不知怎么就没有说出来。 最终他决定住宾馆,不是不想和主角拉关系,实在是关系太近了也有危险。 感情线总是要比剧情线危险得多的。凭借倪阳州曾经的小说阅读经验,主角的好感度刷起来但不能刷过,不然容易那啥不保。 倪阳州要张嘴拒绝。 孟汀好像看出了他的意思,接着说: “你能保证他不会跟着你去宾馆吗?” 倪阳州心下一沉。 虽然黑衣男子的目的没有搞清楚,但对方清楚地知晓自己的动态。 在家里出去买个东西,吃个早点,对方都能趁虚而入。 如果去住宾馆,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那安全更得不到保证。 孟汀家住的村庄四面空旷,东边和南边是并不茂密的小森林,西边是种植庄稼的田地,北边一条路,通往学校和县城的方向。 村子里流动人口少,来来往往要是有个生人,大家多少都会注意一些。 倪阳州想到孟汀身上未知的信息,和他突然热络起来的态度,终于被说动了心思。 “好,那就……” 又是一阵铃声响起,倪阳州看看床边的手机,上面依然是一行没见过的手机号,没有备注。 孟汀主动避嫌,“我出去给你倒杯水。” 每次接电话,都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 倪阳州按通接听键,依旧先不出声。 谁想那边也是寂静的,没有声音。 哦,也是有的,浅浅的呼吸声。 “喂?”倪阳州先开了口。 “阳州?”对面上来就开始叫小名,是个中年男性的声音。 “真的是你吗?阳州!”那端声音有些激动,“是我啊,是爸爸啊!爸爸终于找你了!” 倪阳州捏了捏眉头,开始应对这个麻烦。 回忆起之前原主妈妈打电话说的情况,倪阳州沉了一些声音,故意不用尊敬的语气说话。 “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那端的中年人果真没有对语气提出什么质疑,反而好像已经很习惯了似的,又激动又讨好地说道“爸爸跟你心连心啊,我想找到你,就找到你了!” 倪阳州没想到对方竟然这样回答,登时觉得有点无语。 猜测问道:“有人看到我了?穿着校服,然后去学校问的?” 那边不好意思地说道“是啊,是啊,你怎么猜到了,哈哈,肯定是遗传了我的聪明智慧……” 倪阳州被男人有些油腻的声线恶心到,但还是忍着继续套话。 “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中年男人停止自说自话,语气变得有些神经质“我怎么不能给你打电话了?你是我儿子,我凭什么不能给你打电话? 是不是那个婊子说的,她拦着你找我是不是,我就知道这个骚b没安好心,跟人家搞破鞋,给我带绿帽子,让我当千年王八,还以为我不知道,我他妈……” 倪阳州不想听男人辱骂的污言秽语,心想这俩夫妻怎么都有这样的相似之处,一点就炸。 对待这个父亲,倪阳州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直接道“你再说这些我就挂了。” 男人立马止住了话头。 “那个阳州啊,今天晚上来跟爸爸吃顿饭吧,爸爸太久没见你了,咱们父子俩得好好在一起热闹热闹,你有时间的,对吧?” 倪阳州望着门外没有动静的客厅,还是觉得原主周围人的线索比较重要,男主的好感度倒不急于一时。 或许是考虑的时间太久,电话那头又接着说了一句话。 “别跟爸爸说你没时间啊。 我都看见你屋里亮着灯了。” 此话一落入耳中,倪阳州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话语中所含的意思,好像一条蛞蝓正在不言不语地在他的皮肤表面爬行,黏腻感挥之不去。 倪阳州轻手轻脚来到床边,探头一看,楼下有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西装,正向自己招手,看到窗户里露出的人影,男人还龇着牙笑了笑。 和倪阳州容貌有五、六分相像,特别是那一口白牙,整齐美观,应该的确是原主的亲父。 倪阳州忍住不适,对着手机回道“好的,我去,等我一会儿。” 说完便挂了电话。 楼下的男人安静地等着,头一直望向窗户。 倪阳州换了一身休闲服,转身出了卧室。 “小孟老师,我今天得和家人吃个饭。” 孟汀正在数剩下的药还能吃几次,闻言抬了下头,问道“那晚上要不要去我家。” 倪阳州犹豫一下,回道,“去,等我吃完就去,你在家里等我吧。” 男生听完便不再言语,利索地收拾好书本和东西,顺便把倪阳州喝水的杯子也都冲洗干净。 倪阳州从卧室里翻出一把钱,作为补课费,塞给客厅里的孟汀。孟汀也没数,装在口袋里,和倪阳州二人一起下了楼。 到了楼下,秋风一吹,倪阳州清醒了很多,树下的中年男人几步就迎了上来,张开双臂就要拥抱,倪阳州皱着眉头一手搂上了孟汀的肩,打断了原主父亲的“亲热施法”。 “这是我同学。”倪阳州介绍道。 孟汀被乖乖地搂着,顺势打招呼:“叔叔好,我是孟汀,阳州的同桌。” “哎哎,哎,好,我儿子同桌真帅,哈哈!” 儿子,走,小孟是吧,一起,咱们一起吃饭?” 倪阳州不太习惯被陌生人一口一个儿子的叫着,况且对于他来说,眼前的中年男人就是一个陌生人,在同桌面前扮演父子,露馅的几率可太大了。 男人可能也是觉得自己和儿子许久不见,或许带着玩得好的同伴,能缓和一下饭桌上的气氛,便极力劝道: “来,你爸爸我还准备了些好酒,咱们这几个大小伙子一起喝个痛快!” 倪阳州心说有病,谁会带着高二的儿子出去喝酒,明天才周五,还要继续上学。何况自己五点多就在家里,不在学校,明显不正常,当爹的竟一句也没问。 孟汀看出倪阳州的不满,接过话道,“喝酒不行,明天我们还有早课。 我家里有点事情,就不去了。” 说罢从倪阳州的胳膊下钻出来,对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对皱着眉头的倪阳州说“晚上早点来。” 倪阳州点头应了,孟汀便自己先回了家。 中年男人问道“晚上干什么去?今儿跟爸睡吧?” 倪阳州拒绝“给我补课,说好今天的。” 男人笑了,一笑就和倪阳州有像的地方了,一口整齐的牙齿。 身形不像,倪阳州比他大了整整一号,也更结实健康。 “我儿子有出息,爱学习。” 不知为什么,男人总给倪阳州一种违和感。 “你爹我给你买了些礼物!”男人领着他往外走,小区门口停了辆轿车,不新不旧,一打开后备箱,里边满满一堆球鞋、衣服、一个没拆包装的新款手机,还有几摞新书。 “儿子开不开心!”男人搓着手等倪阳州的回答。 倪阳州看着价值不菲的礼物,又看看穿着有些拘束的“爹”,表情平静地套了句话“你怎么有钱给我买这些?” 男人原本笑着的脸突然变了形,眉毛倒竖,血气上涌,双颊通红,嘴唇颤抖着竟然骂了起来: “小兔崽子,你看不起你爹是不是,你再跟那婊子跑她也不带你,你就是垃圾,是婊子生下的小婊子,敢看不起我,我当年tm就应该把你射到墙上……” 边说边挥舞着手臂,像被突然打开开关的恶魔猴子玩具。 倪阳州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对原主爸爸的性格有了进一步了解,在男人进一步发疯之前,倪阳州直接无视对面男人伸出的阻拦的手,越过男人走进了小区旁边的小巷子。 巷子又长岔口又多,开车进不去,男人本来想追,手里甚至还拿着一本书想要拽他口中的“不孝子”,紧追几步没有追上,又担心开着的车后备箱被人摸走东西,没追多远就找不到倪阳州的身影了。 倪阳州走在岔口繁多的巷子里,心里一阵发闷,原主的这是什么家庭情况,爹妈都像个炮仗,一句不合,不是骂人就是要动手,怪不得原主战力值这么高,纯粹是气得。 正常人都得气出毛病来。 晚风吹拂,倪阳州一直蒙头往前走,心里的郁气怎么都没散发出去,路过一家家常饭馆,被香喷喷的菜味吸引,这才发现自己快要一天没吃东西了。 小饭馆打扫得很干净,暖黄色的桌布上放着一次性筷子筒,每个桌子上的自取辣椒瓶上都贴了个小蝴蝶结。 “学生,吃点啥?” 后厨出来一个戴着厨师帽的老板,“墙上有菜单。” 倪阳州要了一份青椒炒肉盖饭打包,想了想,又要了一份鱼香肉丝、一份宫保鸡丁,都是快手菜,没过多久便做好了。 “您的三份盖饭。”是女孩的声音。 倪阳州抬头,女孩也正好抬头,目光对视的瞬间,女孩的脸颊唰地一下飞上红霞。 “巧哦,潘冬雪!” 倪阳州对女孩笑道,女孩嘴角抿出来一个小小的弧度,笑得腼腆可爱,“好,好巧,你好点了吗?今天是病假?” “好多了,睡一觉就好了。哎?你怎么知道我是病假?” 潘冬雪递过塑料袋装的饭盒,“你同桌去学校请假的时候和班主任说的,我,我不小心听见的。” “哦,真是,好的,那我走了啊!” “等等,”女孩冲进后厨,又拿出来两盒自家腌的小咸菜。 “送你尝尝,好吃常来光顾哦。” “那必须的。”倪阳州挥手告别,边走边疑惑。 潘冬雪说话做事蛮大方,怎么碰上自己总是脸红? 还未走出巷口,便听转角处的一阵争吵。 一个甜脆的女声怒道:“你再这样,我就告诉焦凯风了!” 嗯?倪阳州加快了脚步。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这就是剧情大神的力量吗? 第15章 巷口交叉复杂,倪阳州走几步想看看情况,刚才的吵架声却已经消失了。 奇怪。 男生转了几个巷口,没看到一个人影,倪阳州挠了挠头发,再仔细一看,连自己是从哪个路口出来的都没印象了。 老城区的房子盖得早,没什么规划,都是有块地方就占,只留了狭窄的通路,四周望去,都是一层或二层的自建小房。 不过总体来说,还是比孟汀家那边的村子要富裕很多。 倪阳州问了几个路人,终于从最复杂的巷子口里绕了出来。 回忆刚才走过的冤枉路,倪阳州觉得自己至少横着走了三个“8”字型,电子导航来了都得迷路。 错过一个巷子口,就得再绕好几个弯来回到原路,才能从正确的出口走出去,连个清楚的路牌都没有。 倪阳州心里画了画路线图,慨叹一句幸亏自己方向感好,不然就陷在这个“巷子法阵”里了。 倪阳州走着走着,还看到了一家装修很夸张的网吧。 一想起昨天还想拆了录像机去网吧查查线索,早上录像机就被人拿走了,倪阳州直胸闷。 结果刚走几步门口,就看到对面街上走过来个熟人。 那个嘴臭的万欣荣。 倪阳州拎着东西,离得也不近,能看到万欣荣的嘴角贴了个创口贴,穿个很流行的开领衬衫,梳着背头,一点也不像个被打就马上求饶的懦弱学生。 好像盛装打扮去做了什么事似的。 万欣荣看到了远处正在走路的倪阳州,但对方好像没有看见他,万欣荣缩了缩脖子,又故作不在意地快走几步进了网吧。 倪阳州不再理会,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透,一路走到了孟汀所在的村庄。 熟悉的小河边,同样暗淡的天色,不一样的心情。 倪阳州走着走着,就看到远处一道蓝白色的身影,正是等在那里的孟汀。 “孟哥,来接我呀?”倪阳州开玩笑道。 “嗯,来接你。” 孟汀语气正常,倒是把倪阳州听得怪难受。 自己原本是要和原主爸爸去吃饭,吃完饭指不定几点能来,孟汀要是真的一直在这里等,那肯定得白白苦站好几个小时。 谁会这么做呢,就因为是朋友? 孟汀好像看出了倪阳州的心理负担。 “不是特地接你,出来买东西,正好碰上。” 倪阳州看了看两手空空的孟汀,表情有些难以言说。 孟汀从兜里掏出一盒墨水,带着一股老式墨水独有的淡淡墨臭,倪阳州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学霸还会写毛笔字? “那啥,我买了点饭,不知道够不够咱俩和阿姨吃的。” 倪阳州抬眼看了下孟汀的表情,什么也没看出来。 “你和阿姨吃饭了吗,咱们一起?” 孟汀神色没什么变化,说道“不用,我妈不用吃。” “嗯?”倪阳州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奇怪。 “我们吃吧,我也没吃饭。” 倪阳州挠了挠头,不再追问,跟着男生一起进了院子,大门是黑色的,又重又厚,推起来倒是很顺滑。 倪阳州注意到自己进门时,邻居家有个流鼻涕的小孩一直往这边看。 孟汀晃动的钥匙声引回了倪阳州的注意力。 孟家的院子和同时代的农村人家的院子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临近砖房门口,还有个通着地下的水龙头。相比较来说,可能也就是看着干净一些,没有堆什么粮食。 也因此院子显得有些空荡。 倪阳州从小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都没怎么住过老式平房,看着四周觉得有点新奇,又怕自己这样不礼貌,眼神都收着的,只是不经意间多瞟两眼。 院子的大门上锁,砖房也上锁。 一连排是三间屋子,中间是个跨屋,放着桌椅板凳,应该是平时吃饭的地方,看上去年头久远,是很结实耐造的朴素风格。 东侧屋的门被漆成了红色,也挂着一把小锁。西侧的门倒是敞开着,倪阳州一瞥便看到了孟汀在学校常用的教材。 怎么还挂了锁呢?倪阳州心里有点纳闷儿。 孟汀的妈妈比较注意隐私,儿大避母?母子俩关系不好,锁上不让儿子进?或者是有贵重的财物,怕丢? 倪阳州脑海里翻过十万个为什么,嘴上没有透露半分,手上动作不停,把三份盖饭都拿出来在木桌子上,孟汀没有客气,用手把一次性筷子和潘冬雪送的小腌菜都打开放好。 二人对坐着吃了起来。 青椒盖饭里的瘦肉顺着肌肉生长方向切得整齐漂亮,表面包裹着一层淡金色油亮亮的调料汁,菜椒颜色青翠,搭配在一起散发出咸辣的香气。鱼香肉丝里的木耳口感爽脆,炒菜时应该加了秘制豆瓣酱,又有香气又不至于颜色太深,红红绿绿勾引人的食欲。 宫保鸡丁在孟汀的手里,还没来的及让倪阳州欣赏一下,男生便托着底咔咔几口吃完了,连米饭都没有剩下,节约粮食得很。 倪阳州吃着嘴里的青椒,把剩下的鱼香肉丝也往男生手边推了推。孟汀点了下头,又开始托着鱼香肉丝开吃,顺手给倪阳州倒了一杯水,倪阳州端起杯子喝水,缓解喉咙里淡淡的辣味。 饭都差不多吃完了,倪阳州突然放慢了咀嚼最后一口饭的速度。 一顿饭吃下来,倪阳州觉得自己和孟汀这一连串的动作好像非常自然。 自然到各干各的活,配合起来却非常流畅,全程没有一句语言交流。 自然到好像一起生活了很久。 停,打住,别瞎想。 倪阳州遏制住自己发散的思维,试探着问道: “孟哥,阿姨是出去工作了吗?” 孟汀吃完最后一口饭,一个饭粒也没剩,喝了口水,对倪阳州说: “没有,我妈妈生病了,在家。” 倪阳州回头看向带小锁的房间。 “就是那个房间。” “为什么……”,后面想说的原本是“锁着门”,又觉得只是朋友,问这样的事有点太过。 “精神病,不能开门,可能会走丢。” 倪阳州心下哑然,讷讷地点了头。 孟汀说得自然,好像也没什么太多值得悲痛的,他已经习惯了照顾母亲,习惯了闲言碎语,也习惯了独来独往。 倪阳州看着对面人低着眉眼,自己孤独地开口道: “你的妈妈至少还在。 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我妈。” 倪阳州说的是真实世界自己的母亲。 自己车祸住院,全程不清醒,也不知道母亲一个人是怎么撑下来的,她会不会惶恐痛苦,却又无人可说呢。 第一个任务还没走完,自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去,也不知能不能成功回去。 倪阳州沮丧地像被推落悬崖的气球,或许他会一直慢慢地飘下去,或许他会在某块岩壁或者某截树枝上砰然炸裂,永远回不到故乡。 孟汀被叫到班主任办公室嘱咐过要要注意同桌,英语老师当时挽着耳边的头发,殷切地告诉他“倪阳州的妈妈在国外再婚了额,一年不一定回来一次。”希望孟汀能主动团结同学,和倪阳州搞好关系,起到些好的影响。 是担心国外的妈妈一去不回吗? 孟汀没有言语,他自觉嘴笨口拙,也说不出什么动人的话,只伸出手,捏了捏倪阳州的肩膀。 二人也不是沉湎于痛苦的性格,话已至此,都不在提,倪阳州也不再问孟汀母亲的事,只想着对方主动说再收集信息。 天色已晚,倪阳州趴在孟汀的木头桌子上写作业。 孟汀早就完成了学习任务,去了东屋一趟,没发出什么动静,回到西屋,又开始从箱柜里翻床单被褥。 幸好,家里虽贫瘠,换洗的基本床褥还是有的。 “晚上我们睡一张床?” 倪阳州叼着笔头,望向正在铺床的孟汀。 男生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别的房间了,你想睡跨屋?” 倪阳州原本是毫不忌讳的大大咧咧性格,在自己的世界里上大学时,北方大学的澡堂里和舍友一起去光溜溜的洗澡都没有任何不适。 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世界遇到了阎锦的事情,他突然对俩人睡一张床有了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抱主角大腿抱到床上感觉…… 感觉这本书的标签要跑偏。 孟汀铺好床单,又铺上一套被子,因为是农村土炕,现在又没有到需要烧炕取暖的寒冷季节,垫的东西不是很厚,家里的换洗足够用了。 倪阳州看着宽敞的土炕,炕上的两床被子,中间还隔了一点点缝隙,心里觉得安稳了很多。 “不,我和你睡,我要睡炕。” 倪阳州笑道。 孟汀听了话,指着倪阳州眼前的作业,“完成了?” 男生一低头,不再嬉皮笑脸,“马上马上。” 孟汀看着男生龇牙咧嘴地完成了作业,一些不熟悉的问题,孟汀一讲,倪阳州便马上回忆起来了。 不是不可救药。孟汀思索着,理解能力强,能举一反三,有些知识不太熟,但背的很快,字迹虽狂放,但也勉强算潇洒漂亮。 怎么会摸底考试考得那么低呢。 “阳州,”倪阳州咬着笔杆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坐到身侧的孟汀,这是第一次听到对方直接称呼自己,还真有些不习惯。 “这次月考,考进年级前100吧。” …… ? 倪阳州惊诧道:“我?年级前一百? 老哥你知不知道年级四百多人,我上次考433啊。” 孟汀点点头,“我觉得你能考到。” “我觉得我不行,”倪阳州心里发愁,要是任务进度一天一个四十、五十的,自己都不一定能待到下次月考。 不过早走也好,快进任务,给自己的开个好头。 “不,”倪阳州发现这句话说出来有歧义,马上反驳道“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孟汀好像在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半晌,接着道“对,我知道的,你很行。” 倪阳州默默无语,低头继续去啃数学题,心里疯狂呐喊道“主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小心秃噜出一句黄腔啊,不要接这种话茬,ok?” 一声猫叫响起,倪阳州抬头偷偷往外看了眼,“监工”小孟老师及时用他那长长的手轻按了一下男生的头,提醒道: “不要看猫,做题。” 倪阳州不死心,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浓密的阴影,问: “你家养的?” 孟汀也转过头去,透过浸在墨色里的月光,看向远处树上绿莹莹的两个光点,用慢悠悠的语气说道: “天生地养,野猫一只。” 第16章 正算着应用题,许多公式倪阳州都已经抛在脑后,要临时几天捡起来,还真有一点难度。 最后算出企业年利润率是负7864万,倪阳州自己看着答案都想乐。 嘴角还没扬起来,准点报时来了。 【嘀——宿主您好,正在为您播报本日任务进度。】 【任务进度——49.1%。】 【请您继续加油,完成主线任务,打通故事结局。】 “!” 倪阳州睁着大眼,开始回忆今天一天的事情。 哦,也没太多可回忆的,早晨追了变态,睡了一天,遇到了原主爸爸,家里开饭馆的潘冬雪,还有和主角睡到了一个房间里。 …… 要素过多。 倪阳州不再对着数学题发愁,在人家家里,又没有办法把线索写下来梳理思绪,倪阳州想躺到床上慢慢想。 不然太像对着作业发呆了。 倪阳州侧头,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向一手支着额头,自顾自刷题的孟汀。 男生也看到了他的注视,转过了脸。 “小孟老师,我困了。” “白天睡了十个小时,还困?”孟汀眼神里有真切的困惑。 倪阳州抿了下嘴,“我大病初愈。” “好,”孟汀起身,给倪阳州倒了水和药,真像照顾病人一样看着他吃了水喝了药,“那睡吧。” 男生起身来到院子里,砖房的大门上有个黄色的灯泡,旁边是一个灯绳,一拉就亮。 孟汀亮灯,来到水井前,就着灯光刷牙洗脸,对着水龙头还冲了一下头发。 清澈的水从男生的面庞划过,透亮干净,顺着咽喉的微微突起,蜿蜒进衣领深处。 倪阳州有样学样,只是也想弯腰用自来水冲头发时被孟汀拦住,带回屋里,用自来水和暖壶给他兑了一盆热水。 倪阳州弯着腰,不太熟练的在脸盆架前洗着头发,心想,除了自己亲妈,孟汀好像是第一个这么照顾自己的人。 而自己竟然也没觉得有什么需要客气的,身体和心理都很自然,仿佛早已习惯。 夜晚的凉风一吹,孟汀的头发甩甩就干,倪阳州也想到院子里站站,晾晾头发,结果被去东屋拿吹风机的孟汀叫回了屋子等着。 孟汀帮寇以莲收拾好一切,拿着红色的老式吹风机出来时,倪阳州正坐在门槛儿上,长长的手臂抬着,手里拉着灯绳。 拉一下,亮了,再拉一下,灭了。 听到声音的倪阳州一回头,嘴角的笑还没下去,连忙遮掩掉自己的傻样,灰溜溜地进了屋。 夜里并不冷,孟汀在床头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脖子上的红绳串着一块玉坠子。 不愧天天练竞走,倪阳州心想,这身材还是很可以的,主角的高质量人设就是有保证。 孟汀想继续脱下校服裤子,手伸到一半,看到钻进被窝里穿得整整齐齐的倪阳州,手便停住了。 也穿着裤子进了被子。 谁也没问对方为什么要在夏末穿着衣服睡觉。 二人有着不能言说的默契,一同规避了某些奇怪的氛围。 “啪”一声,孟汀关了灯,整个房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今天的月光很淡,也没什么星星,不像城市里总有霓虹灯、路灯闪烁。 农村关了灯的夜,是真正的夜。 “孟哥。” 倪阳州复盘了一遍今日行程,不太有头绪,白天睡得又多,现在没有丝毫睡意,无聊地叫了下身边的人。 黑暗中,身侧的男生“嗯”了一声。 倪阳州想找个切入口,“今天的数学题挺难的。” “嗯。” “我都不太会做。” “……嗯。” “不知道明天数学老师讲不讲。” 男生睁开眼睛,回道: “那我现在打开灯,给你讲一遍。” “不了不了不了不了。” 倪阳州截住了话头。 过了一会,又忍不住小声问道:“孟哥,你睡着了吗?” 安静的夜里听不到呼吸声,倪阳州又贴近了一点点。 “小孟老师?孟哥? 小孟哥? 田螺小伙?” 话音未落,一只手从天而降,准确的捂住了倪阳州喋喋不休的嘴。 “睡觉。” 倪阳州连忙把对方的手扯下来,也不敢拉着,赶紧从侧边掀开孟汀的被窝,把手给恭恭敬敬地送了回去。 “睡觉,睡觉睡觉睡觉。” 倪阳州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失眠的痛苦复读机。 在男生第三十三次翻身后,孟汀在半睁着眼睛,侧过身来望向正在烙大饼的倪阳州。 孟汀主动开了口: “准备怎么对付他?” 倪阳州好像得了救星,黑夜里睡不着觉真是让人抓心挠肝,有个人愿意自己聊聊天再好不过。 “哦,那个变态啊…… 不知道,没想好。” 倪阳州其实心里有成算。 他依旧不打算换门锁,像昨天晚上一样,他想装备齐全地刚一把,直接抓了人问清楚情况。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自己推理出来的,一直连蒙带猜,这次有了疑问,又真实看到了黑衣男,倪阳州下定决心要搞个清楚。 但是他没想和孟汀全部坦白。 本来一个学生家里进变态放录像机就够奇怪的了,还不报警,非要自己抓人,倪阳州怕孟汀劝自己或阻拦自己。 因此他选择隐瞒。 “换个门锁吧。” 果然,孟汀从安全角度出发。 “不要把钥匙放在花盆底下了,容易被人拿走。” “嗯嗯,”倪阳州应付道,“明天就换锁。” “谢谢孟哥收留我一晚,明儿我就滚回自己家睡。” 孟汀停了一会,没有接话,眼睛逐渐适应了微弱的光线。 倪阳州半张脸掩在被子里,话音都是闷闷的,只露出如山峦起伏般的鼻梁与额头,秀气优美。 睡不着想找人聊天,跟他聊却又说谎话敷衍。 孟汀阖了眼睫,心想,“骗子。” 倪阳州等着对方的下一句,等啊等啊也没等到,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侧头望过去,男生面对着自己,已经闭上眼睡了。 倪阳州看着男生发了会呆,感叹了一下主角优越的外貌条件,也慢慢有些困顿,眼睛要眨不眨的,最终闭上眼陷入睡眠。 待到倪阳州呼吸平稳,孟汀的双眼又重新睁开。 男生的食指和中指并齐,抚了一下熟睡之人的眉心。 睡熟的人没有被轻柔的触碰影响,仍沉沉地睡着。 孟汀胸口的玉坠子在黑夜里亮了亮,微弱的好像萤火之光,几秒钟又回归沉寂。 倪阳州一夜安眠。 ------------------------------------- 晨起没有听到闹钟,倪阳州再睁眼的时候,孟汀已经从东屋出来了。 木头桌子上放着两个包子一杯豆浆,倪阳州揉了揉眼睛,把头发捋到后面,露出漂亮的下颌线。 “小孟老师,给我带的?” 孟汀拉开椅子,把倪阳州昨天铺了一桌子的作业一本本装回书包里。 “起来吃吧。” “谢谢孟哥。” 倪阳州本想从被窝爬起来穿衣服,一掀被子,想起昨天根本就没脱,便咂吧一下嘴出了屋门,在房前的水龙头凑合洗了脸刷了牙。 没有牙杯,孟汀也就一个。 昨晚上也是,男生想给他拿个水杯暂时用一下,倪阳州摆手不用,直接单手接水漱口。 今早上也是,但是接水的时候,手没并拢,衣服也喝了一大口。 正胸口,晨风一吹,透心凉。 倪阳州满脸水渍回了西屋。 “孟哥孟哥,有没有换洗校服?” 孟汀坐在椅子上,抱着倪阳州的书包,说道:“有,我给你找。” 说完却不动,手还在书包里。 倪阳州疑惑地问了一句“在哪?” 孟汀这才起身翻出了一件校服上衣。 待倪阳州转过身换衣服时,孟汀的眼神也没有避讳,只是望着男生光洁的背。 倪阳州转过身来,和孟汀看了个眼对眼。 同一时间,两人又都把眼错开。 “这个游戏机……” 孟汀先张口了,手里拿着倪阳州包里的小机器,正是阎锦给原主的报酬。 “喜欢啊,送你了孟哥。” “不是,这是谁……” 话到嘴边,孟汀又把心底里猜想的名字咽了下去。 “谢谢。” 倪阳州接过书包,心想学霸也好这个?或者说,之前没玩过,所以好奇? 哎?为什么我送任何东西,孟汀都不拒绝呢? 倪阳州暗暗琢磨,自己好像仙侠小说里的狗腿子,有钱有宝物都颠颠儿的送给主角。 也像对人求而不得的舔狗…… 慢着,倪阳州看看镜子里穿着男生衣服的自己,背上背着孟汀给整理的书包,书包里是男生昨天给检查过的作业…… “嗯,”倪阳州一回头,对郑重地把游戏机放进嫁妆箱的孟汀说: “谢谢孟爹照顾。” 孟汀手一顿,给箱子也上了个锁,站起身来,脸对脸的看着倪阳州。 “我把你当朋友。” 倪阳州插科打诨:“而我却想当你儿子。” 孟汀一时无话,不再多说,放过了努力混淆两人关系的倪阳州。 到教室一切顺利,今天焦凯风破天荒来了教室,和后桌李远俩人睡了一天的觉。 倪阳州上午和到英语老师那里报了个到,销了假,趁着中午去银行取了些钱。 时间很紧迫,倪阳州买了个dv,有点贵,胜在有现货,当时付款当时拿走。 距离学校都不近,男生又打车又快跑,勉强在下午第一节课之前赶回了学校。 门口的风纪委还是阎锦,他正卡着铃声关校门,旁边是监督的年级主任。 远远的阎锦看到了奔跑的倪阳州,偷偷给他挥了挥手,倪阳州看见了年级主任在铁栅栏后若隐若现的秃顶,收到示意,从校园后侧翻墙进了教室。 到教室时,已经上课了,倪阳州矮着身子,趁老师回头写板书,蹿回了座位上。 这一趟下来,倪阳州跑得满头是汗。 “嗖”地一下,前桌扔过来一包纸巾。 粉色包装,香香的。 倪阳州吸了口气,抽出一张擦了擦汗,用笔尖戳了戳潘冬雪的肩膀,低声道“谢了。” 前桌侧过来小小一张脸,红扑扑的,“不客气”。 倪阳州看着讲台上的老师,板擦带着纷纷扬扬的粉笔末飘在空气里。 同桌聚精会神地看着黑板,好像丝毫没有一点被影响。 后桌的两个问题学生睡得正香,连老师也不再管了,只要不影响其他同学上课,不打呼噜就行。 这是一个平静的下午。 有人学习,有人暗恋,有人肆意享受青春的时光。 每个人都年轻非凡,每个人都有个无限可能的未来。 倪阳州突然在同学们的朗朗读书声中,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自己发现了到底是谁会被杀死,那…… 要不要去阻止这件事情发生呢? 第17章 准备上下午最后一节课,已经是周五了,人心浮动。 班级里的学生像海里嘈杂的沙丁鱼,化学老师自知镇不住场子,也不早来,将将卡着上课铃声进了教室,准备讲一篇卷子就结束学生们的躁动周五。 讲题的时候,学生们都在下面都在窃窃私语。 “所以这道题的化学式是什么?哪位同学上来写一下?” 同学们安静了,像有僵尸在讲台上跟他们对视,只要抬头,就会被抓走。 化学老师无奈地摸了下脑门,叫道:“孟汀,你来写一下。” 好学生是老师的法宝,也是尴尬时的救命稻草。 孟汀依言从倪阳州身后座位绕出去,上讲台拿起粉笔开始写字,一手字非常工整,可以直接让学生们誊抄答案。 也就是趁这个时候,焦凯风和李远都从后边戳了一下倪阳州,倪阳州感觉自己好像被傻了吧唧点了下穴。 焦凯峰的声音传来:“老倪,走?” 倪阳州看了讲台上背过身写字的孟汀,和认真看得意门生写字的化学老师,回应道:“走。” 三人弯着腰,无声从后门溜了出去。 到校园后侧翻墙,正碰上焦凯风的几个小弟,大家熟稔非常,显然不是第一次做。 一帮男高从学校后边的小路出来,幸运的没碰上巡逻的老师。 倪阳州扫视了一圈,没再看到万欣荣和当时的那个同伴。 “焦哥,”几个小弟从路口开着摩托过来接应,焦凯风脱下校服,穿上一件黑色t恤,其他人也纷纷拿出便装。 转眼的功夫,只有没经验的倪阳州还穿着蓝白色的校服。 李远跟在身后给解释了一句:“穿校服容易有路人报警。” 好吧。 倪阳州看看大家的装束,现在很好,有混混那味了。 焦凯风从摩托车的小后备箱里翻出件黑色薄外套,递给倪阳州。 衣服背后有个大大的金色标志,原本有点土的装饰,在男生身上显得竟然不丑。 倪阳州套上外套,成功和大家混成一堆。 讲台上的男生写完长长的化学式,转过身,看到同桌和后桌的座位都空了,倪阳州的桌子上还放着记了一半的答案,黑色的签字笔搭在上面,主人已经没了。 化学老师也跟着回头,看着空空如也的座位,无奈地点了个学生,去男厕确定一下有没有人,没有又让学生去办公室告诉班主任。 孟汀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眼神看着那只孤零零的黑色签字笔。 看了好一会,终于拿起同桌的笔,开始给男生写讲题思路和答案。 当然,这是摩托车上的倪阳州所不知道的。 焦凯风载着他行驶在车队最前方,后边是嗷嗷叫着的活力十足的小弟,还有几个摩托车挤不下,自己打车去了约定地点。 倪阳州其实心里还比较庆幸,要是问题学生们去堵人,还得一路走过去,那他可能会选择在教室里等焦凯风他们的喜报。 焦凯风一呼百应,追随的学生比李远所说,原主揍的“六个”肯定势力更大,这次堵人,其实没什么输赢悬念。 但以防万一,倪阳州还是跟着来了,即使不是黑夜,也不是雨天。 风在耳边呼呼刮过,摩托车速度不低,还好焦凯风开得很稳,还在小弟们试图压弯的时候制止了他们的作死行为。 没有护具,没有头盔,连路都坑坑洼洼不太平,满是大货车压过的痕迹。 一路有惊无险的到了三中,也正好赶上了放学点。 倪阳州终于不用再把手牢牢地扣在摩托后座上,用被风吹麻了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里边是一连串的未接电话。 有备注了,倪阳州改的。 林燕,正是班主任英语老师的名字。 每两分钟一次。 倪阳州都觉得老师有点可怜。 这时电话又来了,还是林老师。 倪阳州点了拒接,在下一个电话打来之前给回了个消息。 [别担心,不会出事。] 那头的林燕气得顾不上挽头发,任凭垂落的发丝盖住脸庞。 她刚去班里强调了假期安全事项,让这帮听到放学铃就炸锅的学生们带着作业放学,就赶紧出来继续用电话轰炸倪阳州。 焦凯风她管不了,家长都不管,人家家长也是混这个的。李远为倪阳州马首是瞻,是叫不回来的倔驴,只有倪阳州有向好趋向。 她看着短信,气得倒抽两口凉气。 要是不会出事,当初自己也不用去警察局领他。 一只大手伸过来拍拍女老师颤抖的背,轻柔的帮她把头发捋到耳后,再用低沉的嗓音问道:“学生又惹你生气了?” 林燕稳了稳气息,对着旁边温柔的男朋友说道: “真对不起,我得去找一下张主任,我实在不放心这些孩子们。” “没事,我陪你。” 林燕感谢又有些羞惭,自己怕是又要搞砸今晚的约会,忙道: “不用不用,我尽量快些。” 男人安慰道:“不着急,错过晚饭还可以吃宵夜,错过今天还有明天,那我在车里等你?” “好,我尽快!”林燕感谢男友的善解人意,一路小跑着冲向主任办公室。 留下男友一个人站在校门口,林燕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的身影,身形壮阔,让人十分有安全感。 三中的学校要比二中大很多,焦凯风带着小弟们在校门口轰了几下油门,在老师和保安还没来赶人时,吸引了一波学生们羡慕或者嫌弃的眼光开向了校后的一个废弃沙场。 说是沙场,就是对了几座沙子山,平时没什么人来。 已经有小弟去堵了上次挨揍的那五个人,带到了焦凯风眼前。 还有一个带刀的那位,被三中劝退了。 焦凯风也不说话,就斜倚着摩托车,倪阳州看了看五个人的体格,估摸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原主能打。 虽然学过,但是没原主狠,也没原主豁得出去。 一个小弟凑上来,问道:“焦哥,咱们等什么呢,开揍?” 焦凯风给了小弟一个脑瓜崩,“着什么急,去拿几张纸来。” 站着像鹌鹑一样的五个人抬头看着鸡毛头的焦凯风,还有上次揍得他们满地找牙的倪阳州,都暗暗肝颤。 之前以为进了局子,调解完了就算事情了了,结果这次又被堵上了,人数是自己人的好几倍,心里只期望着三中的老大赶快过来捞。 “眼珠转什么呢?”焦凯风指向了个子最矮的一个。 没想到小个子还是个硬茬,语气颇横: “你别装b,有本事跟我一对一!” 焦凯风笑了笑,站直了身体,倪阳州看着小个子抖着腿后撤了一步。 色厉内荏。 “等你们老大来捞你们啊?” 没人言语,但心里都是抱着这个想法。 “都过去这么久了,摩托车响轰到你们家老大耳朵里了,爬也都该爬过来了,你们还指望呢?” 李远在身边煽风点火。 焦凯风抻了抻衣摆,说道,“你们找二中的女学生的时候,不也是想着几个欺负一个吗,还欺负女的。” 李远和小弟们像捧哏的,纷纷接话: “怂b,欺负女人。” “还跟焦哥这叫嚣。” “菜逼一个,不是真男人。” 要不是情况不对,倪扬州有点想笑,小弟们的语言不是很有杀伤力,虽然看着一大帮人呜呜泱泱,但光骂架真的有点像小学生。 忽然间,倪阳州又感觉到了那种窥视,好像又开始有人看他了。 这次是在日光之下,众人中间,那种感觉难以忽视。 倪阳州环视一圈,并没有人在看他。 柳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倾斜,远处的梧桐沙沙作响,平静的风景,陡然让他升起一种危险的预感。 犹豫几秒,倪阳州看着懒散坐成几堆的二中小弟,走到一边拨通了一个电话。 时间渐渐流逝,三中的老大还是没有露面。 焦凯风懒得再等,揪出一个个子高的,让他去找老大通风报信,告诉他,要么过来堂堂正正打一场,要么从此以后低头认输,三中这帮人收归他焦凯风麾下。 那个个子高的满脸惶恐的跑了,大家闲来无事,围着几个三中学生坐了下来。 小弟终于从自己一帮兄弟的口袋里凑齐了纸笔。 倪阳州有些好奇,问焦凯风道:“要纸干什么?” 焦凯风不把倪阳州当外人,“敏敏吓到了,我怎么跟她保证没有下次,她都不信,让这帮东西写保证书吧。” 几个人接了纸和笔,开始发愁。在学校作文都没写过,退学后一直胡混,没有工作,没认识上社会人,还是跟着三中老大混,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写保证书。 焦凯风本来也没想只对付着几个被人当枪使的喽啰,他的目标也并不是他们。 “写吧,写完放你们走。” 小弟们也不太明白为啥不打不揍,就围着让人写小作文,但听老大的话总是没错的。 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看着围在当中的四个人。 正当四人一筹莫展时,沙场外响起阵阵摩托车响。 “来了。” 焦凯风和小弟们一拥而起,纷纷挽起袖子准备。 周围远离人家,都是一望无际的麦田,摩托车近了,还有一阵阵欢呼叫好的声音。 倪阳州皱起了眉头,听着声势,人绝对不少。 “嚯!好大的排场。” 人未至,声先至。 来人并非三中的学生,而是一帮二十多岁的青年,相比于焦凯风的这帮问题学生,对方明显才是“道上混的。” 而且每个人都揣着武器,有棍有棒,倪阳州看到好几个腰间都挎着皮袋子,里边应当是刀。 焦凯锋对上眼前人的脸,心中暗道不妙。 主动说道:“王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最前边的人是个断眉,闲闲笑道,“还能是什么风啊,你哥哥想我的东风呗。” 此言一出,跟来的青年们都笑了起来。 焦凯风笑不出来了,哥哥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劫我的车,还想抢我的货,我只好请他弟弟去喝喝茶了。 不知道焦小弟愿不愿意赏我这个脸啊。” 焦凯风拦住嘴里骂着脏字就想上去揍人的小弟,只给李远摆了个手势,李远顺势退后,想溜出去打电话叫人。 “哎,这个小兄弟,别走,咱们一起,都喝茶去呗。” 断眉一招呼,便有人拦住了李远。 焦凯风咬了咬牙,说道:“王哥我跟您走,把他们放了吧。” “哎呀这话说的,什么叫放不放的,请你喝喝茶而已,大家想去就一起去嘛,其他人愿意走的也可以走。” 人多也不方便控制,焦凯风也不愿把其他人都扯进来。 一个穿皮衣的男人突然凑上前,在断眉身边耳语几句。 断眉不耐烦地挥了两下手。 “这个,穿黑外套的,也留下,其他人走吧。” 倪阳州看到那熟悉的皮衣,终于想起了小树林里那个被自己一脚踹翻的皮衣男。 好,不是冤家不聚头。 “他不行,”还没等倪阳州站出来,焦凯风先一步挡在了前面。 倪阳州救了敏敏,本就是恩人加兄弟,这一趟明显不是善行,不能把他再扯进来,有别的冤仇也不能这次报。 焦凯风的哥哥告诫过他,这边混的人里边,唯一要戒备的就是王哥,本身就有案底,跟他们又结了仇,很会折磨人,是真正心狠的。 倪阳州拦了一下焦凯风,上前一步,站到男生身边。 “行不行,那是我说了算。” 断眉发出个气音,啪的把手里一直在转的钥匙扔到了焦凯风脸上。 速度太快,焦凯风脸上拉出长长一道划痕。 “我tm……”之前到处找纸的小弟先忍不住了,上去就挥拳头打断眉,根本到不了近前,一个壮男站出来一步,反手把男生按在了地上。 粗硬的鞋底踩着小弟的脑袋,狠狠得蹬向地面,一下就见了血。 “草!”其他人都很仗义,焦凯风根本来不及拦,义愤填膺的学生们都冲上前去打了起来。 “md!”焦凯风眼睁睁看着李远被一个棒球棍砸中后背,也不忍了,抓起地上的沙子一扔,迷了一片人的眼。 亲哥教的,光不光彩的,有用就行。 倪阳州也钻进混战的人群,抢过一根球棒,专找腰间挎着皮袋子的人抽。 打架是打架,一旦动刀,那就没了轻重。 双方混战一团,倪阳州嘴里发苦,想起给林老师的短信,心想。 完了,我要食言。 第18章 “大哥!来人了!” 混乱中,一个青年喊道,断眉正试图捆住焦凯风的双手,闻言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一个手刀直接劈晕了男生。 倪阳州一回头,正看到焦凯风被人拖着上半身往摩托车上扔。 不是没有轿车,实在是开不进来,沙场周边已经荒废,只有摩托车才能通过狭窄的石子路。 断眉也生气,要是有轿车,哪里还用这么麻烦的往摩托车后座上捆。 跑过去已然来不及,沙场围墙外,众人已经听见了警察的喊声。 “谁tmd报的警!” 倪阳州推开一个挥着棍子打过来的青年,朝着远处的断眉,投注十二分力气,一下把手里的棒球棍甩了出去。 正中额角! 断眉被打得一个踉跄,血水顺着侧脸流下,血水迷了眼睛。 在一片血红的世界里,他看到了倪阳州的脸。 焦凯风失去支撑,从后座上掉了下来。 “举起手!把武器放下!” 警察们匆匆到来,警车都被留在了沙场外的马路上。 断眉一行人比警察人数多得多,但十分有谱,聚众斗殴是一回事,袭警就麻烦了,因此并不再纠缠,连忙风紧扯呼。 “走!” 一帮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上摩托车,飞一般的连叫带跑,摩托车油门轰响震耳欲聋。 警察不过五六人,根本拦不住猛踩油门的青年们,转眼沙场里只剩下三中几个吓傻了的学生,和团团围住焦凯风的倪阳州和小弟们。 “草!焦哥死了!”找纸的小弟崩溃喊道! “去你妈的!”李远捂着肩膀喊: “快叫救护车!” 倪扬州主动接洽警察。 “我报的警!快,有人被打晕了,先去医院!” ------------------------------------- 最终林燕的约会还是没能约成。 林燕带着倪阳州出了警局,其他人都被父母接走,焦凯风被送去了医院。 不严重,只是被打晕了,轻微脑震荡,要住两天院观察。 家长没在,有个叔叔去帮忙看护了。 林燕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看着眼前低着脑袋的男生。 已经是深夜,警察局里也没什么亮着的灯光。 扪心自问,林燕觉得要是没倪阳州报警,这事情可能会变得更糟。 持械斗殴,还有学生直接被救护车抬去了医院,要不是警察及时赶到,可能被抬去医院的就不止一个了。 但还是得教育。 “这就是你说得没事?” 男生自知理亏,黯然道:“我的错,我没拦住。” 林燕在警察局里已经听了好几遍不同学生嘴里的事情经过,明白了前后情况,因此对男生的主动认错的态度倒是认可。 面对着眼前这个男生,一大堆要教育的话突然就堵在了嗓子眼,不想说了。 林燕带着倪阳州走进一个小饭店,要了两碗面,正要结账,男生主动抢过了账单。 林燕敲打着男生擦伤的小臂,把账单拿回来结了账。 回到桌子旁,给倪阳州倒了一杯水。 “你不应该和焦凯风他们混在一起。” 倪阳州抬头看着明显憔悴的老师,头发乱糟糟的绑在身后,眉间的纹路又加深几分,比早自习初见时好像添了好几岁。 “焦凯风的爸爸是曾经这一片的黑道头子。 杀了人,在逃好几年,才被抓住判了死刑。” 从来不和学生说同学家庭情况的老师,在这个夜晚,试图努力劝一个在她认为“还有救”的孩子向善。 “焦凯风的哥哥,没什么人见过,听说是这几年新成长起来的混混头。 他们一家人都干这个。” 林燕苦口婆心地说着,浑然不知倪阳州早就见过了焦凯风的亲哥。 就在那次学校后的饭店里,不光是他,焦凯风的兄弟们都见到了。 倪阳州回忆起那个轮廓明显的成熟男人。 对外神秘,对亲弟弟倒是很在乎,交什么朋友都亲自来看看。 显然林老师完全不认同这样的人。 “有什么前途呢?只是打架,混黑,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哪次事情闹大了解决不了了,就得跟他们爹一样,被抓进去吃枪子。” “我……知道。” 倪阳州低着头闷闷地坐着。 知道能怎么样。 他在原世界里也是个五好青年,除了因为妈妈的事他跟人起过争执,其他情况他从来没跟别人动过手。 也幸亏是因为妈妈学了散打,不然像今天这种事还真应付不了。 躺病床上的人没准就得多加他一个。 林燕皱着眉头,想趁着倪阳州爸妈什么时候来,好好跟家长聊一下教育问题。 “吃吧,吃吧,吃完了回家写作业。” 林燕不忘老师本分,“英语最近能跟上吗,每天的单词都背了吗?” “背了,作业也都写了。” 林燕点头,“吃吧。早点回家。” 倪阳州吃着面,脑海里回想起晚上八点,在警察局的时候系统的任务进度播报。 49.2% 只上涨了零点一。 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倪阳州心想,或许见到谁并不起什么决定性作用,还得是做了什么事,这件事能不能推动剧情。 进度最大的那天,做的事情最多,或许哪一下蝴蝶扇动了下翅膀,就把自己的进度扇上去一大层。 主动出击,多找线索。 倪阳州心里想着事,嘴上不耽误吃东西。 林燕看着眼前的男生,青春干净,大口大口吃着面条,原本因为一天的事情都折腾地没有了胃口,看着男生的吃相,竟然也多动了几筷子。 吃饭是重要的事情,特别是经历过重症监护室吊过命的倪阳州来说。 面汤下肚,人生有了真切感,而不是总考虑自己在一本烂尾小说里被迫做任务。 “对了。” 林燕擦擦嘴,对着眼前的男生说。 “孟汀帮你把作业带回去了。” 这一开口,确实倪阳州没想到的内容。 “我看了,他帮你记了笔记,收拾了书包。 要多和好学生学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孟汀把你当朋友,别辜负他的好意。” 倪阳州应了,点点头,“我也把他当好朋友。” 林燕曾经看过体育课上,大部分的男生都去玩篮球,和朋友比赛、聊天、踢球,就孟汀一个人在操场边上站着,也没朋友,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燕自己也会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高中不仅是人生中学习的重要阶段,也是一段和同龄人一起经历的难以重来的年少时光。 当一个学生的成绩不再需要老师操心,那么老师也就也会希望学生能高高兴兴地度过这段时间。 而对倪扬州,林燕现在最大的期望,是他能安安生生的,别再打架。 最起码别再打到警察局来了。 吃完饭,林燕原本想把倪阳州送回学校旁边他自己的公寓,倪阳州想了一下,让老师帮忙把他送到了孟汀的家。 “你们俩关系这么好?” 林燕有点疑惑,这刚开学一个月,倪扬州还停课过两个星期。 不过也好。 林燕想到。 她知道孟汀的家庭情况,有个病重的母亲,一直需要人照顾,之前孟汀拒绝了老师家访,虽然学校有奖学金和助学金补助,但有个同学帮忙也是好的。 倪阳州谢别老师,看着林燕骑着小电驴开往村外,闪烁的小照明灯安全的消失在尽头。 男生这才回过头来,敲响孟汀家的大门。 “砰砰砰。” 邻居家的狗叫了起来。 “孟汀!我是倪阳州。” 没等多久,院门从里边打开了。 孟汀冒了个头,脸色看着有些发沉。 “舍得回来了?” 倪阳州干笑道:“这是什么话呢,那啥,没事就回来了。” 孟汀没有让开身子,只拿着一双眼把倪阳州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确定没缺胳膊少腿。 “我想……” 倪阳州原本想说“想请孟爹收留我一晚。” 天黑了,小县城出租车本就很难打,一天又上课又打架,倪阳州也懒得走回去。 但看孟汀脸色不好,也没有打开大门让自己进去的意思,话到嘴边又改了。 “我想把作业拿走,林老师说你帮我拿作业了。” 还客气地补了一句,“拿完就走,绝不拖延。” 孟汀看上去更生气了。 但还是错开身子让倪阳州进了院子。 倪阳州跟着进了院子,砖房门口的灯还亮着,他挺喜欢灯绳,以前在原世界都没见过,路过便一手欠,啪一下把灯拉了。 院子里突然就黑了下来。 倪阳州又一拉,啪一下灯就亮了。 眼前的孟汀正黑着脸看着他,手里还拿着倪阳州的书包。 “嘿,哈哈,我……” 倪阳州伸手去接书包,“谢谢孟哥,我这就……” “走”字说不出来,因为孟汀没撒手,还抓着书包的另一边背带。 “我的校服呢?”孟汀开口问道。 “啊,还在身上穿着。” 倪阳州后知后觉自己还穿着焦凯风的黑外套。 说罢松手,把外套脱下来,就想接着脱孟汀的校服上衣。 手刚放到衣摆上,犹豫道:“我给洗干净还你吧。” 孟汀没拦着,点点头,“洗吧。” “在这?” “不然呢?我就这两身换洗。” 倪阳州闭上了嘴,往窗外一看,果然。 今天孟汀今天穿过的校服上衣已经洗过了,就在院子里房檐和树之间拉的晾衣绳上挂着。 “这就洗。” 倪阳州挺有自觉,拿着屋角的洗脸盆就去了院子里的水龙头前蹲下,哗哗接了水,脱下校服就开始搓。 天气不算多凉,光着膀子也并不觉得冷。 孟汀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了个香皂盒。 也不做什么,也不找地方休息,也不回屋,孟汀看着倪阳州略显笨拙地洗完了衣服。 并在拧干时主动帮忙,把衣服挂在晾衣绳上挂好。 天就已经晚了。 晚上十点多,没手机没电脑,大部分村里的人们已经入睡,零星的狗叫都没有了。 也没法打车了。 “那我……走了?” 倪阳州光着上身穿上薄外套,背好双肩背包,站在孟汀的门口。 男生看了一眼他身上穿的衣服,别过脸。 “作业还没写呢。” 倪阳州挠挠头,“我到家再写。” 孟汀背对着门。 “在这写,写完睡觉。” 语气还是有点闷,但已经不生气了。 倪阳州顺坡下驴,把书包摘下,老实地坐好拿作业。 “感谢孟爹收留。” 还没到后世作业多到熬夜也写不完的情况,倪阳州认真写,也估摸着原主的成长速度,跳过了一些题,孟汀坐在边上拿着一沓老师单独给印的卷子刷题。 时间过得很快,最后孟汀大概过了一遍倪阳州的作业,二人便和昨日一样休息了。 幸亏还没有晚自习。 倪阳州暗暗感叹道,不然这一天到晚的实在吃不消,人都要掰成八瓣用了。 睡前孟汀去了趟东屋,进去的时候开锁,出来就把锁在锁上。 倪阳州来这两天,一次孟汀的妈妈都没见过,也一次都没听到过东屋有任何动静。 男生又是卷在被子里,露出上半张脸,侧头望着孟汀: “不需要我什么时候跟阿姨打个招呼吗?” 孟汀从深蓝色、画着兰花的暖壶里倒了一杯水,放在倪阳州的床头凳子上。 “不用。” 男生眨巴眨巴眼睛。 孟汀补了一句:“见了也记不住。” 纠结又好奇的人终于躺好。 “关灯了。” 孟汀一拉灯绳,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倪阳州侧头倾听,黑夜里只有草间的小虫窸窸窣窣地爬行,远远有一两声悠远模糊的猫叫。 夜深人静,一天奔波,倪阳州顺利地进入了梦乡。 孟汀没有闭上眼睛。 他听着身侧人的呼吸渐渐规律,睁着眼望向黑黢黢的房顶。 拥有的太少了。 孟汀在无人能窥见的时间里和自己诉说。 拥有的太少了,能给你的也少。 钱也少,时间也少,所有的都少。 留不住你。 男生闭上眼,手摸上了胸口的玉坠子。 玉坠子逐渐剥离出内里真实的颜色,变得越来越翠,越来越透,像夏日青荷上的一滴露珠,倒映着世间万物。 在孟汀的手心里,发出淡淡的荧光。 第19章 周六的早晨没能睡到自然醒。 孟汀依旧买好了包子和豆浆,倪阳州慢慢从被窝里爬起来洗漱,清理完自己才想起来没有什么换洗衣服。 “孟爹。” 身上只有条水蓝色的校服裤子,倪阳州裸着上身,在阳光充足的院子说道。 “我没得穿了。” 孟州原本想开院门扔垃圾,看到男生的样子,又关上门,回过头来给他找衣服。 男生翻出几件黄色、红色的t恤。 和孟汀的风格非常不搭配,用现在这个年代的眼光看,这样颜色鲜艳又有印花的上衣算是常见。 但是孟汀一直穿的纯色衣服。 这些压箱底的衣服都是服装店老板的库存,被当做节假日奖励发来的。 有点辣眼睛,倪扬州还是穿上了。 照了照挂在墙上的小圆镜,男生还算满意,觉得自己青春活泼,什么衣服都架得住。 一直都在穿校服,终于能换换样式。 孟汀穿着纯白的一身简单运动服,没见过他休闲装的孟汀多看了好几眼。 要想俏,一身孝。 倪阳州心里默默地想,孟汀蛮俏。 “孟爹上午什么安排?” 孟汀检查了一下东屋的锁,又从睡觉的屋子里翻出一个小包,装了两件换洗衣服,转过身,说道: “有事,要出门。” 倪阳州看着男生背着的包。 “要出远门?” 孟汀点点头。 “周一就回来了。” “那阿姨?” “……有人照顾。” 倪阳州有些疑惑,也没见孟汀有什么亲人往来,难道是等他走了,会有亲戚来帮忙? 不好多问,倪阳州“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拿起包子咬了一口。 “周六日的课换到下周补。” “好,这个没事,我倒是不急。” 倪阳州又嘬了一口豆浆。 孟汀没动,倪阳州也没动。 忽然,倪阳州起身,才明白人家要走了,自己不能还赖在这里。 “孟哥等我,我也回去。” 孟汀倒是没有赶人的这个意思。 “你要是想住,还可以在这里接着住。 自己解决三餐,村里没有饭馆,得过桥去对面。” “不了,”倪阳州也正好想回家看看情况,“咱们一起走。” 孟汀要去火车站,在县城中心不远处。 这时的商圈围着火车站,人们来来往往,是流动人口最多的地方,带动了不少做小生意的商贩。 之前倪阳州路过的网吧和潘冬雪家开的饭店,也离这里不远。 二人同行,没有打车,也并不觉得累。 到了火车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孟汀和倪阳州分道扬镳。 倪阳州开心地招招手,孟汀看上去却好似不那么高兴。 “孟哥周日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来接你?” 男生看着倪阳州的脸,摇了摇头。 “不用接,不确定时间。” “好吧,那…… 路上注意安全?” 孟汀点点头,终于动身进了站。 倪阳州在外面站了一会,看见旁边有卖肠的,买了一根,溜溜哒哒地往家里走。 纯淀粉肠。 两侧用刀斜着切开了花,在油里边炸得金黄酥脆,表面撒上一层烧烤料,白白的芝麻粒也不甘示弱地散发出特有的醇香。阳光底下,温暖可爱。 倪阳州就爱这一口,加一点肉都不行,就得是纯淀粉。 一根烤肠吃完,倪阳州拎着竹签子到处找垃圾桶,复杂得像蜂巢似的小巷其实很常见小小的垃圾堆,男生还是保持了卫生的好习惯,到处转了转。 终于找到一个垃圾桶。 倪阳州把签子撅两半,避免误伤,扔完刚想走,熟悉的话音又来了。 “你有完没完!真不怕我们告诉焦凯风?” 嗯!? 这次可不能错过机会。 倪扬州赶紧在几个路口转了转,终于找到了声音来源。 那个脆脆的声音很有辨识度,的确是潘冬雪的同桌,何星。 不止一个人,与何星在一起的,还有班长,张敏。 二人经常结伴来找潘冬雪写作业。 巷子常走,路很熟悉,就是很烦路上碰到不想碰到的人。 比如万欣荣。 “我找的是敏敏,跟你有什么关系,跟这大呼小叫的。” 万欣荣还是那件开领衬衫,看着已经有些油腻的背头,一副“社会人”的派头。 仍不嘴臭本色,对着何星嘲讽道: “皇帝不急太监急,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的样子,你以为我愿意跟你这样的肥猪说话啊。” “你不许这样说!”张敏急了。 何星脸上仍有没退下去的婴儿肥,平日也经常因为觉得自己脸大而困扰,但从来没被人用这样侮辱的词汇说过,顿时泪水就要盈满眼眶。 “敏敏别生气啊,哥哥就是逗她玩呢,我……” 话说到一半,倪阳州走进巷子,扳过了男生的肩膀,同样开启嘲讽模式: “哟,好久不见啊大鸡架,怎么不找我逗着玩玩呀?” 两女生原本脸色气得涨红,听闻此句,也都噗嗤乐了出来。 万欣荣见来人是倪阳州,不好的回忆冲回脑海,尴尬道:“倪哥,倪哥好,我这,我这闹着玩呢。” 倪阳州捏着男生的后脖领,说: “我也跟你闹着玩吧,是吧大鸡架。” “是,是是,倪哥。” 倪阳州冷了脸。 “道歉。” 万欣荣不太想在张敏面前丢脸,但碍于身后散发着冷气的男生,还是别扭地张了嘴。 “对不起。” 何星心里憋着口气,这个万欣荣,堵过她和张敏好几次,明明都尽量绕着道走了,还是总碰上,每次都要纠缠许久。 之前还装模作样的,一会说请她们去游戏厅,一会儿又要带他们去网吧。 二人都讨厌这样纠缠不休的赖皮糖,张敏被气跑了好几次,都一直没给过好脸色,这一两次,万欣荣说话已经越来越过分了。 夸张敏长得漂亮,又说张敏的腿又细又长。 何星瞪着圆眼,无师自通地说道: “没关系—— 细狗!” 倪阳州眼睛一亮,这词现在没有啊,难道也是穿过来的? 万新荣脸色通红,也气也觉得难看,倪阳州一撒手,“嗖”地扭头走了。 倪阳州主动靠近何星,问了一句: “爱你孤身走暗巷?” “什么?” “那……再早一些的,朋友你知道安利吗?” “啊?” 何星和张敏都一脸真切的疑惑。 “没事,”倪阳州掩好失望,假装只是一时脑抽,接着刚才的事情问道: “他总是堵你们?” 张敏拉着何星的手,向男生道谢: “嗯,是的,倪同学真是谢谢你,那个人总是来,烦人得很。” 何星也跟着抱怨道:“他这简直就是骚扰!” 倪阳州说道:“没错。” 何星腼腆地笑了一下,脸有点红,说“我平时也不骂人的,就是他实在太讨厌了……” “就该骂他。” 倪阳州觉得完全没问题。 “他那样肆意评价别人外貌,就是咎由自取,该让他自己也尝尝被说的滋味。 说教没用,咱们也不是他爹妈,不是他老师,能反击到就行。” 何星眼里的泪都没了,开朗道:“倪阳州,你说的话太合我心意了!” 张敏也很开心,这几天的窝囊气终于出去了一点,但还是有一点点的忧虑。 上次万欣荣拦着她们不让走,还想拉她的手,是何星鼓起勇气推了男生一把,两人才匆匆跑走的。 双方对上,张敏总是觉得很不安心。 倪阳州看到了张敏的沉默。 “要是不放心,找焦凯风?” 张敏一反常态地板上了脸,“我不是他女朋友。” 倪阳州突然想起那天阎锦的剖白,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话也非常不合适。 何星也跟着解释道:“不是男女朋友,真的,是焦凯风一直在追她…… 那话就是吓唬他的,敏敏不会去找的。” 倪阳州心下了然,二人本来看着也不像一道人,张敏一心学习,从不见在学校和焦凯风有过什么拉扯。 焦凯风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张敏咬了咬嘴唇:“我也不喜欢他,他到处宣扬,给我带来了很多困扰。” 何星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有些担心地看着张敏。 倪阳州点点头:“我会和焦凯风说。 你有机会,也可以再和他说清楚。” 原本以为倪阳州最近常和焦凯风走得近,会像其他人一样当焦凯风的说客,没想到男生竟然有这样一番言论。 “万欣荣再堵你们,就先警告,再大喊,实在不行就说他偷东西,让路人帮忙报警,在家和家长说一声,在学校也可以让班主任找他爹妈。 他那人是个外强中干的,一吓唬报警估计就走了。其他人的话,这个办法可能就得慎用。” 张敏很感激倪阳州帮忙出主意,这种骚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干系早恋,怕被说闲话,因此二人一直忍着。 越忍越过分。 张敏心下也有了计较,谢道:“我会好好考虑的。” 三人同行,何星是个活泼的,一路叽叽喳喳,到了潘冬雪家饭店门口,倪阳州和同学们告别。 何星看着倪阳州的背影,说道:“校霸真好。” 潘冬雪抿着嘴点点头。 张敏接口道:“他不是校霸。 是……妇女之友。” 何星乐出了声,“真希望多几个这样的妇女之友!” ------------------------------------- “爸,我想好了。” 男生站在一座孤独的坟前,四周都是高树,密密麻麻的枝丫遮住了天空,像一个深绿浅青晕染出来的罩子。 罩子里空气新鲜,没有人烟,小动物们寂静无声。 只有男生说了这么一句话。 说完话音就散了,好像从没有过。 孟汀来得匆忙,只在山下的纸衣店里买了一些香烛和金纸。 风尘早已把墓碑上的名字侵蚀得模糊不清,孟汀没有可以用来擦拭的布,只好用袖子一点点蹭干净石碑上的泥土。 拔光坟后半人高的野草,男生清理出一块地方,坐在坟前开始叠纸元宝。 中心对折,两指一捏,金纸上下翻飞,几秒就成了形。 叠的时候孟汀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折,直到眼前堆成了一座小山,男生才停下了手。 没有香炉,就地为炉,插上三根香。 林中少风,三根香慢慢地燃了许久。 燃到最后一小截,一阵微风拂过,树叶哗哗地响,像海浪汹涌。 香烛“噗”地一下,都灭了。 孟汀从衣领中把玉坠翻出来,玉坠子颜色极好,简直如同含了一汪水。 男生闭着眼,燃着了元宝山,烟火大起,却并不往外扩散,直直地向上飘起。 风和灰烬如千百利箭,穿透孟汀的身体,他只是闭着眼,不发一言,白色的衣服被鼓动吹蓬,似有生机涌动。 过了半晌,终于风停火灭,男生睁开了眼,眼里一闪而过的是血色的锋芒。 灰烬已然发白,不再有星火,孟汀用手捧了土,一点点把纸烬掩埋进土里。 大坟包面前多了个小坟包。 孟汀从旁边的树丛里挑挑拣拣,找到一块干枯的扁平树干。 也不嫌树干上有虫蛀蚁痕,直接把它插进了小坟包前边。 又踅摸了一块坚硬的石头,有一侧锋利,能够刻字。 男生抱着简陋的墓碑,在上面刻好了四个字。 事情已了,孟汀在原地又看了看,直到天色渐黑,才终于离开,踏上返程的归途。 在下山的路上,树木繁盛,盘根错节,鲜有人迹。 孟汀以前来老家的山上烧纸,从来都不会走的很快。 回家了也没人等。 回家了也没人。 这次不一样,男生脚步利落,走得有方向,有目的。 渐沉的夕阳注视着男生的脚步,终是觉得累了,合上眼,让黑暗笼罩大地。 ------------------------------------- “奶奶好!” 倪阳州脚步轻巧地回了小区,在门口和老人们打完招呼,三两步就回了家。 钥匙还在花盆底下,家中一切都是原样。 倪阳州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锁头里自己放进去的头发丝,还在。 没人来过。 男生不浪费时间,重新布置了一下自己的“瓮”,虽然觉得那个黑衣男再来的可能性并不高,但仍是抱着希冀,做了万全的准备。 准备完毕,倪阳州坐在书桌前,小学生般记账,记完账,写作业。 直到“嘀”的一声,任务进度来了。 【宿主您好,正在为您播报本日任务进度。】 【任务进度——49.3%。】 【请您继续加油,完成主线任务,打通故事结局。】 第20章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倪阳州在这个世界里融入得非常好。 周一孟汀准时回了学校,焦凯风还没来,请了病假,李远和几个其他班的小弟都听说被停课一周,倪阳州因为报警的突出贡献,没有被强制停课。 当然,也少不了最近成绩提高的正面影响。 孟汀回到学校正常学习,每天来早点铺买早餐送到家,再和姗姗来迟的倪阳州一起上学。 中午、晚上不参加任何同学们间的活动,只是在周五和周六、日给倪阳州补课。 张敏、何星还有潘冬雪三个人经常一起走,张敏被骚扰的频次低了很多。 而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再也没有来过。 倪阳州不信邪地找了保安、物业、附近店铺的店主,因为怕打草惊蛇,都没有直说,只是都试探了一遍。 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找到。 大家的日子过得正常得不得了。 唯一内心焦躁的好像只有一个倪阳州。 无他,任务进度停滞不动了。 每天上浮零点一,涨到49.9%就再也没变过。 男生每天努力接触新同学,去办公室偶遇老师,甚至和回校的焦凯风到处“跑场子”,回到家还得在小区周围四处乱转,找可疑的人影。 一天到晚忙得像个陀螺。 任务进度仍然跟卡死了一样,每八点都是那句耳朵都要起茧子的话: 【任务进度——49.9%。】 【请您继续加油,完成主线任务,打通故事结局。】 终于,再坚持了几个星期的无用功后,倪阳州选择“既来之,则安之”,周六的早晨没有再爬起来转小区,而是直接睡到了大天亮。 太久没睡过一个好觉,这一晚的觉睡得也并不安稳。 梦里他看到一道光。 不是进入天国之门的那种光,而是一道薄薄的,利刃般的光。 在视网膜一闪而过,像是幻觉。 光芒过去,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望过来。 那双眼睛的瞳孔是深红色的,周围像盛开时的花蕊,四散出去密密麻麻的血丝。 被那双眼睛盯着时,倪阳州浑身僵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难以移动,难以呼吸,甚至不能做出最细微的动作,连转移眼神都做不到。 慢慢地,梦里那双眼睛闭上了,还有一阵悠远处传来的叹息。 倪阳州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 熟悉的白色天花板,熟悉的注视感。 倪阳州侧过来脸,床边站着一个身影,正是在早餐店等待许久,却没等到来人的孟汀。 “嗨……孟老师早上好。” 倪阳州打了个招呼,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孟汀垂着眼,望向被窝里只露一双眼睛的男生。 “我怎么进来的?” 男生心里腹诽,你怎么进来的你还问我…… 但身体语言不作假,倪阳州更不敢把被子拉下来了。 “嘿嘿……那啥,拿钥匙进来的呗。” 孟汀神色凉凉的,“不怕变态了?” “这么帅的变态,是我的福分。” 倪阳州想顺毛捋一下男生的怒气,贫嘴了一句,结果孟汀的脸色更不好了。 “你的福分,好。” 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了。 “帅的变态就可以了是吗?” 倪阳州见语气不对,改口道“帅的也不行…… 呃,谁都不行。 就你……” “就我可以?” 倪阳州摸不到头脑,后半句不敢说了,觉得气氛不大对,特别是自己缩在被子里,仰视着对方的这个角度。 “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倪阳州尴尬,看着孟汀的眼睛,背着光,看不清情绪。 “那……你会做什么?” 上方的人突然靠近了一些,近得倪阳州能清楚地数出他浓密的睫毛根数。 呼吸喷在额头上,倪阳州甚至紧张地想把被子蒙到孟汀脸上,把那张有压迫性的脸包裹成球,眼不见为净。 万幸,倪阳州行动之前,孟汀后退,回到了原位,拉开了距离。 …… “什么也不做。” 倪阳州把心放回肚子里,同时不忘暗暗吐槽。 我信你个鬼。 你个白脸小帅哥坏得很。 “起来吃早饭。” 白脸帅哥开始催促了。 倪阳州摸摸自己的额头,想把刚才喷洒在上面的呼吸都蹭蹭干净。 “不想吃。” “对胃不好。” “没胃口。” “不吃早饭肠道会自动消化你曾经……” “……好,我吃。” 倪阳州知道后边那一套理论,蛄蛹着爬了出来,到桌子前吃了孟汀带来的包子。 “下次换个口味呗,我想吃蒸饺。” 倪阳州一边吸着豆浆一边还提上了要求。 说完又开始自我反省,自己这算不算蹬鼻子上脸呢?还让男主角给自己跑腿。 正在收拾垃圾袋的孟汀没有回身,只是温和地答应道: “好,明天吃蒸饺。” 倪阳州爽快地把反省丢到一边,继续眯着眼嘬吸管。 “今天孟哥有什么安排?” 男生顺便收好了沙发上倪阳州乱扔的校服,“去打工,晚上给你补课。” 倪阳州三两口塞完包子,“孟哥做什么工作,我也一起呗?” 孟汀看着他,心想,撒什么娇。 嘴里却马上吐出了答案:“模特。” “哦?这个帅,我能去吗?” “你缺钱?” 大有如果说缺钱,马上就不要补课费,不要浪费钱的架势。 倪阳州蔫蔫地,“不缺。” 孟汀整理好东西,转身出了门,倪阳州吃完早点洗了个脸回来人就不见了。 过了一小会儿,来人修锁了。 倪阳州蹲坐在沙发上,膝盖顶着沙发背,双手支下巴,“真要换锁啊。” 孟汀给换锁师傅结了钱,看着对方三下五除二卸锁,装锁,一气呵成。 到门口把花盆下的旧钥匙装进口袋,这才回过头对着倪阳州说了一句。 “嗯。” 这时候又惜字如金了。 倪阳州用手摸索着纸杯子,心下有些焦躁,但还是没有反驳。 新锁的钥匙黄澄澄的,又凉又漂亮,三把新钥匙都挂在了倪阳州的手机链上。 孟汀要去上班,倪阳州也赖皮地跟了上来。前几个星期的周末,自己都是和孟汀在早餐点分别,在孟汀家里再见面补课。中间的一整天,倪阳州都在东奔西跑的找线索。 今天他不想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决定再去拓展一下主角的生活线。 二人坐公交车去商业中心,车上还有售票员,打票拿票倪阳州都不熟,全程像个像个被家长带出去玩的小朋友。 到了地点,还是那个服装店主,只是没进服装店,一起去了旁边的影楼。倪阳州毛遂自荐,却被店主委婉拒绝。 “我们的风格不太适合阳光开朗的小伙子。” “好吧。”倪阳州也不太伤心,珠玉在前,自己就是个衬托的绿叶。 拍摄过程不好参观,倪阳州道了个别,就去周边转了转,也没什么收获。 服装店距离之前潘冬雪家人开的饭馆很远,一个是商业中心,一个是镇里的小商业街。 不是一个档次。 倪阳州在这边还看到了许多抓娃娃机和一家游戏厅。 走了走,没有什么线索,路过一个电子城,男生打量了一下古旧的装修风格,进去转了一圈,出来时手里提了一个礼盒。 待着无聊,倪阳州进了影楼斜对面的一家奶茶店。 想起之前自己和孟汀还不熟悉时脱口而出的破绽,心里高兴,终于圆上了谎。 这时的奶茶店还是以冲调为主,倪阳州要了份草莓味奶茶,对着窗户慢慢喝,第一口就被甜得龇牙咧嘴。 过了很久,孟汀终于从影楼里出来了。 男生在影楼门口停住,并没有马上就走,四处张望了一下,眼神竟然很快地锁定了奶茶店里的倪阳州。 倪阳州也看到了来人,结好账,在门口迎上了孟汀。 没等孟汀说话,倪阳州举起了手里的盒子。 “surprise!” 老土的话,男生却很吃这一套。 孟汀少见的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十分好看,刚刚带妆拍摄了衣服照片,脸上淡淡的妆容让他显得不再那么有距离感。 “谢谢你。” 孟汀接过盒子,里边是一部手机。 也是没有拒绝就收下了。 倪阳州差不多也习惯了对方的自然,悠悠地报了一串号码。 “这是你的手机号。” 孟汀点了点头,不是特别在意的样子,只是追问了一句: “你的呢?” 倪阳州乖乖报出来,孟汀装好男生给贴心办理的手机卡,打了过去。 倪阳州从兜里拿出嗡嗡作响的手机,要给备注上名字。 正主就在身边,离自己一步之遥,倪阳州有种打什么字都会被对方看到的错觉。 最后板正地打了两个字:孟汀。 孟汀不引人注意地抿了下嘴角。 回到家之前,二人绕道去了趟菜市场。 说是菜市场,其实只是一条街的两侧聚集了很多买菜的商贩,有些身前摆的就是自己家里种的,菜根上还带着土,十分新鲜。 孟汀带着没什么见识的倪阳州转了一圈,买了块红糖糍粑让他垫肚子,又割了一些猪里脊,二人这才溜溜达达到了家。 “孟哥要做饭?” 孟汀点点头,进了院子西侧的小棚子,这就是一个简易的厨房。 倪阳州之前一直没注意过,看到了才想起来问,“孟哥,你每天怎么吃饭啊。” 孟汀言不对题,“用嘴吃。” …… “我是说,你也不在学校吃,在家看这厨房,也不常常开火的样子,每天吃点什么呢?” 男生没回头,继续在水龙头下洗涮锅碗瓢盆。 “不吃。” 倪阳州朝天默默翻了个白眼。 “不想说就不说呗。” 孟汀拿着洗好的菜走进棚子,又出来拿了个小木头板凳,让倪阳州能坐着聊天。 “不开火吃,路上买了什么菜,回来直接吃。” 倪阳州坐直了身体,“生吃?” 孟汀没回话,默认了。 “那你可真懒。” 孟汀在切土豆丝的间隙,回头看了一眼坐着不动的倪阳州。 “……但还是没我懒,嘿嘿。” 倪阳州顺坡就驴,无所事事地看着男生动作利索地切菜炒菜,动作熟练,毫不拖沓,这边切着,那边过上该焯水的菜就已经入锅了,老手的多线程形式。 转念一想,也是,每天又学习又咔咔走路上下学,周末了还得去打工兼职,要是自己,也会懒得做饭。 “那个,要不要叫阿姨起来吃饭啊。” 倪阳州托着腮帮子问道。 孟汀正好端过来一盘土豆丝炒肉,带着倪阳州进了跨屋,把冒着香气的菜放到桌子上。 “不用。” 倪阳州还是费解,“阿姨不饿吗?” 孟汀看上去并不想多言,回答:“我妈不用吃。” 男生端坐好,看着眼前的碗筷,只有两人份。 憋在心里的话还是问了出来,“为啥啊?” 孟汀没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继续回小棚子里炒菜。 触犯隐私?或者,关键线索原来在妈妈这里吗? 倪阳州抬头,盯着门上挂的小锁想道,不用出门,有精神疾病,没听过什么大喊大叫,甚至在自己来的时候,一声咳嗽、一句话音都没有过。 植物人?或者脑死亡?靠输营养液生活,所以不用吃饭吗? 倪阳州每次来孟家,都几乎一直和孟汀同进同出,几乎没有过独处的机会。 东侧的屋子一直挂着锁,窗户是玻璃的,但是一点都不透明,估计在屋里还有个暗色的窗帘,从院子里往里看,灰蒙蒙一片。 又或者…… 倪阳州开始发散思维,没准是个牌位? 不对。 要是是牌位,为什么还要每天跑那么远去买早点呢? 哦…… 可以用来供奉。 倪阳州盯着飘着醋香的土豆丝,回忆起孟汀在早餐店说的那句话。 “家里有人等着吃早饭。” 有一点想起鸡皮疙瘩。 此时外面又传来一声野猫叫,倪阳州不再坐着胡思乱想,站起身,走到了东屋门口。 门上小锁挂得牢,也没有上下左右关得严实,也没有缝隙。 倪阳州看看院外,孟汀应该正在炒菜。 便抬手敲了三下东屋的门。 “咚咚咚。” 里边没有人应答,倪阳州忍不住把耳朵贴到门板上。 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阿姨?” “我是孟汀的朋友。” …… “阿姨?” 没有声音。 说出的话像投深潭的石子,除了自己的胸腔微微震动,再无一丝涟漪。 “你在做什么?” 一道微凉的嗓音从身后传过来。 第21章 “铃铃铃——” 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倪阳州被孟汀当场抓包,十分尴尬,走近了几步想解释。 孟汀把端着的清炒四季豆放在了桌上,只是示意男生接电话,就自己转身出了屋子。 倪阳州叹了口气,拿起桌子上嗡嗡作响的手机。 “喂?” “儿子?” 是原主的爸爸。 “儿子你怎么不在家啊,爸来了,带你去下馆子!” 仿佛之前在小区门口,吵架骂街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倪阳州捏着皱起的眉头。 “我在同学家补课。” “嗨,我儿子就是好学,哪个同学啊,是哪个小穆,还是小孟来着?我带你们俩一起,咱仨一起吃去。” 倪阳州无语,“我吃过了,没什么事挂了。” 说完那边果真像被引线点燃的炮仗,又开始了:“说两句话就挂,你就是这么对待你老子的?tmd我当初要是……” 手机被“啪”的一下挂断拍在了桌子上。 倪阳州给自己平心静气,劝告自己。 下次一定要好好说话,顺着说,其他方面都没有线索,原主家庭也应当探索一下,不然鬼知道这个任务进度什么时候才能继续往下走。 今天的确是没心情了。 他总觉得原主爸爸妈妈打电话来的时候,自己像在玩选对话的触发式游戏,一句话或者一个语气没接对,对方就会开启狂躁模式,妈妈是哭泣加疯狂,爸爸是咒骂加动手。 原主这个家庭情况是真令人憋屈。 孟汀最后端着肉沫鸡蛋和山药炒木耳进了屋。 倪阳州跟着出去,端回来一锅西红柿鸡蛋汤,孟汀进来就关上了跨屋的门。 都是家常菜,孟汀做得速度也很快,虽然简单,但看上去都色香味俱全。 土豆丝炒肉是第一道做出来的,已经不再那么烫,土豆里的淀粉和蛋白质相互作用,过油翻炒后有种令人满足的香气,临起锅时沿着锅边到了一点醋,混合着既有醋香,又有肉香。 四季豆斜切成宽丝,炝锅时用了不少蒜片,还有一根增味的小红辣椒,摆在盘里,如泛着光的绿玉珠帘,令人食指大动。 肉沫鸡蛋里调了料汁,应该是用了淀粉水增稠,没有蒸,而是翻炒而成。鸡蛋碎金黄可爱,肉沫粒粒分明,浓郁的料汁裹挟着二者的香气,还有葱白和姜片的植物味道,上面点缀了鲜绿的小葱花,拌饭吃面都是一绝。 最后出锅的山药炒木耳颜色清淡,香味也清淡,但山药入口回甘,毫不麻嘴,轻咬一下,也能脆脆地咬碎。 倪阳州很喜欢木耳的口感,在盘里看着,耳片舒展,颜色纯净,用竹筷子夹起来,送入口中,初时软弹贴唇,再用牙齿一对,一碰,光滑爽口,吃得嘎吱嘎吱作响。让人吃了还想再吃,嚼了还想再嚼。 二人吃到最后,一人盛了一碗汤,白底兰花的瓷碗里飘着蛋花,西红柿早已熬得浓醇如酱,沉在碗底。汤的表面点了几滴香油,阳光一照,映起一层银光,正是散不开的烟火气息。 一顿饱饭。 年轻的男生们没有留下任何剩菜,盘盘吃得洁净如新。 倪阳州抚着饱胀的胃,“孟哥,真好吃。” 孟汀点了点头,起身回西屋,从脱下来的衣服兜里掏出一个蓝色的宽口杯子。 递给了倪阳州。 倪阳州看着男生什么都能装下,外表还看不出来的衣服兜,又看了看眼前的杯子。 “呃……孟哥送我的牙杯?” 孟汀手顿了一下,按住了杯子下侧的一个按钮,倪阳州听到了声音,探头一看,原来是个自动搅拌杯。 那种可以不脏手,冲速溶咖啡的东西。 “你月考进步了,送你的礼物。” “哎?月考成绩出来了?”倪阳州接过杯子,拿在手里端详,心里觉得有趣,这么早就有这样的东西了?会很贵吧。 底座比较厚,竟然是放电池的。 嘴上也不忘问着,“孟哥你怎么知道的?” 孟汀看着男生细长的,捏着杯子的手指。 “去办公室给老师判卷子时看到了统计表。” 倪阳州贴近了一点,“那我是多少名?进步多少?进……”想起曾经孟汀说过的话,“进前一百了吗?” 孟汀也慢慢往前倾身,沉稳的声音回答了两个字,打破了倪阳州的期待。 “没有。” “好吧。” 倪阳州向后一靠,散了些劲,但因为吃饱喝足,倒是也没有太失望。 重新把高二的知识捡起来一个月,每天都忙得脚打后脑勺,这个进步也算可以。 其实在这个任务世界,也没有人规定他要怎么怎么样。倪阳州主要是缺少信息。 他不知道怎么样算是真正推完剧情,推完剧情找到凶手后,会不会马上脱离进入下个世界。 还有现在不知道哪里去的原主灵魂,倪阳州总觉得自己是在鸠占鹊巢,这是人家的世界。 只是两个凑巧名字相同,长相一样的人罢了。 即使他是个纸片人。 万一任务结束,原主还能回来,自己好歹没糟蹋他的人生。 孟汀接着鼓励道:“虽然没有进前一百,但进步也很大,这个是……” 孟汀整理了一下措词,“希望你,再接再厉,继续加油。” 倪阳州笑着收好杯子,“孟哥说话有点像老干部。 再不济,老教师。” 孟汀垂了眼睛。 很老吗? “孟哥,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去玩的地方啊?” 孟汀想了想,“公园可以划船,还有一个游乐园。” “哎,也行,那咱们什么时候去?” 孟汀望了一下外边的天色,已经逐渐变黑,“明天吧。” 倪阳州疑惑:“明天不用去兼职了吗?” 男生摇了摇头,“今天就拍完了。” “哇,那太棒了,必须去!” 倪阳州开心地拿着新杯子装进了自己的书包,盘算着要买点咖啡试试新杯子,再出去到院子里刷牙洗脸。孟汀收拾了碗筷桌子。 等两人都回到西屋里,倪阳州脸上还有未擦净的水珠。 “孟哥,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孟汀看着他,一滴水珠顺着脸颊流到了腮边,男生随意抬手抹去。 “我们干什么。” “别重复我的话啊。”倪阳州不解道。 孟汀回神,说道:“补习时间到。” 倪阳州无可无不可地拿书准备开始学习,心里偷偷接着唱:“给我欧泡,给我欧泡,欧泡果奶要要要!” 哼得太高兴,连脚都跟着打节奏。 不用费心做任务,只是休闲玩一天好爽啊。 孟汀看着脚踩着节拍的男生,心想: 明天要跟我一起去玩,这么高兴? 先做数学,再做英语,难题一个个攻克,这是孟汀教给倪阳州的学习技巧。 当你从最难,最复杂的事情开始做,而且又成功做完的话,就会越往越顺利,有种攻无不克的成就感。 虽然对孟汀来说,他只是在找难题完成而已。 孟汀的家教费收得实在是值,不仅能全科辅导,还能监督学习进度,定制学习计划,短的到每小时,也就是每个补习时段的任务目标,长的是到每日,每周的复习内容。 成绩进步,不仅是倪阳州基础好,学得认真,孟汀也功不可没。 要是没有孟汀,倪阳州也能达到现在的名次,可能就是会比较累。 作业写得很快,倪阳州有点走神,“小孟老师。” 孟汀“嗯”了一声。 “你一个人住孤独吗?” 孟汀喝了口水,“还有妈妈。” 倪阳州试探无果,又迈出一步。 “阿姨为什么一直也不出来,也没声音呢?” 孟汀和他对视,“身体不好,不能下床。” “也不用吃饭?” 男生语气又是那样淡淡的,“不用。” “那……” 倪阳州好像鼓足了勇气,“是出什么意外了吗,阿姨是……植物人?” 孟汀看着对方的眼眸,舌头在嘴里转了个圈,回答道: “也算吧。” 倪阳州虽然觉得这句话有点模糊不清,但也算是回答了自己的疑惑,植物人就讲得通了。 “每天早晨的早餐,阿姨……” 孟汀看着依然没有停止的追问的人,没有正面回答。 “那是她之前最喜欢的一家早点铺。” 孟汀说完,垂下了头,看上去像被一个灰色的罩子笼了起来,情感都封闭在内。 “哦……对不起,孟哥,我就是很好奇。” 倪阳州非常不好意思,问了人家的伤心事,还要追根究底,但任务卡得他浑身难受,硬是接着问了下去。 “阿姨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孟汀闷在罩子里,回答道“被打的。” 倪阳州小心翼翼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谁?” 孟汀抬头,表情没有波动,也没有倪阳州想象中的伤心。 “我爸。” 倪阳州止住了提问,再不发一言。 晚上入睡,倪阳州没有回小区,仍是和孟汀同床而卧。 一人一条被子。 漆黑的夜色掩埋了一些心事,泛着银光的月亮却暴露了一双睁着的眼睛。 孟汀侧过身子,对着男生说。 “我爸是为了保护她。” 倪阳州自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后,再也没有说过话,神情也有些发愣。 孟汀有些担心,决定坦白说清楚。 “我爸要出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瞒住她,我们一家人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后来爸爸不得不走了。 妈妈原本在屋里睡觉,灶炉上温着第二天早晨要一起吃的包子。 都是他们前一天亲手包的,我那天负责在旁边数个数,一共十八个。 白白嫩嫩放了一锅,又香又软。 但是爸爸来不及吃了。” 孟汀的嗓音在月色里像陈旧的唱片机,醇厚却孤寂。 “妈妈正好半夜醒来,摸到身边没人,冲出去追人。爸爸为了她的安全,苦说无果,一手刀劈到后脖颈上,把她打晕了。 背回家里,让我照顾好妈妈。 最后爸爸说,等她身体养好了,他就回来了。” 倪阳州翻过来,用一双深色的眼睛望向他。 “后来她再也没从那个早晨醒来。” 孟汀停住不再讲,事情的后续被他顺着思念咽进了肚子里。 倪阳州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望着对方的双眼,脑海里想起来的却是一个哭泣的小孩。 那时候的孟汀多大了呢,他怎么撑住这个一夜间支离破碎的家的呢? 倪阳州伸出一只手,却又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 那只细长的手晃了晃,被孟汀接住,拉到自己的额前。 倪阳州顺势用手心盖住了男生的眼。 温暖干燥的手心抚平了孟汀酸涩的眼睛。 踌躇了一会,倪阳州收回了手,只是没有再放进被子里。 孟汀的眼睛适应了黑夜,看着那只暴露在空气中的手,不发一言。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孟汀抬眼和男生对视。 “真正的我的故事。” 倪阳州说完就抿上了嘴,半张脸又埋进了被子里。 空气中涌动着一种沉默,像流沙一样如有实体。 孟汀眼里似是有一道流光闪过,他说: “好。” 一瞬间,连日来的疲惫像是洪水,要把席卷其中的倪阳州冲垮。 大学,一个生命新阶段的开始,自己就在一个平凡的下午横死街头;绑定系统,什么资料都没有,自己驴拉磨般转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摸清故事主线,现在,连任务进度都卡住不走了。 这个任务真的能完成吗?以后还会有多少个任务呢?每个都能完成吗? 什么任务,什么系统,什么烂尾小说……这真的不是出车祸后的自己,在死前自己走马观花一样的幻想吗? 倪阳州捂着嘴,激荡的情绪就要从眼里流出来。 他深吸了几口气,最终还是选择沉淀下了一肚子的风暴。 没有说过在任务世界里暴露自己会怎么样,但倪阳州不敢赌。 他要回去,他的妈妈还在等他。 倪阳州缓缓吁出去愤懑,只留下一个小口,供窥探的人了解。 “或许可以,给你说说我的妈妈。” 男生向来清亮开朗的声音中满是怀念。 孟汀听着男生的语气,心慢慢地下沉。 “我一开始以为你和我家里的情况一样。” 倪阳州吐字清晰,在这个黑夜里揭开不曾与人言的伤疤。 “爸爸家暴。 不,不能叫家暴,他就是故意伤人。 他把我妈打残了。” 第22章 一个寒冷的冬天,十五岁的倪阳州背着一书包的生日礼物兴冲冲地往家赶,路上还有未化开的积雪。 阳光一照,像埋着闪烁的钻石。 倪阳州到家一翻口袋,发现没带钥匙,便在门口敲门喊道:“妈!妈! 我回来了,我没带钥匙!” 屋里传来拖拉的声音,带伤的女人爬到门口。 为儿子打开了一扇黑暗的门。 ------------------------------------- “我在那之前,从来不知道原来血这么红。” 倪阳州在被子里闷闷地说。 “被打出来的血,是那种鲜红的,粘稠的,铺洒得满地都是。” 被打折的椅子腿就扔在一边,屋里乱糟糟一片,地上都是破碎的玻璃和瓷片,像是飓风过境。 “原本我妈被他打晕了,他以为自己杀了人,吓跑了。 我回家敲门,才叫醒了晕过去许久的她。” “从那以后,我妈的腿就坏了,不管怎么养,怎么修复,都是一瘸一拐的。” “我妈成了个跛子。” 倪阳州眼里有发亮的液体。 “医院里来来回回都是探望的人,我妈是独生女,姥姥姥爷在一场车祸里一起走了,肇事车主全责,赔了很多钱,后来都被我爸拿去做生意。他是个做生意的料,后来也算成功,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公司。 来得人都围着他转,都向着他说话,每个人都在向他祈求手里漏出一点职位或者利益,所以他们都劝我妈原谅他。” 倪阳州在妈妈的病床前,看着妈妈泪流满面地听着那些话。 ——他也是一时糊涂。 ——他就是心情不好。 ——家和万事兴啊。 ——他都给你下跪道歉了。 ——他已经知道错了。 ——他没有真下狠手,都是捡得不重要的地方打的。要是打在身上,肯定不是就住几天院的。 ——那么生气还没下重手,他是打心眼里爱你的,就算气急了也下意识的不会真伤你。 ——再说了,你就没有错吗? ——男人就是得哄着,顺毛捋,要给他面子,让他做主不就好了,他是男人嘛。 ——男人哪有不动手的,就是气急了罢了,孩子大了,时间长了,一辈子也就过来了。 ——老了以后怎么样,还不是你说了算? ——这一次可真吓到他了哦,肯定会长记性的。 ——男人嘛,都这样。 ——你能保证下一个就不动手了吗? ——这腿也跛了,谁还能要你。 ——你自己找工作?异想天开,谁要你这么个瘸子! ——孩子都快中考了,不为自己,你也得为他着想。 ——你得为了孩子着想。 ——你是想让他有个后妈,过寄人篱下的生活,还是跟着你这个瘸妈,饥一顿饱一顿地狗一样的活着? 倪阳州平等地恨着每一个过来讲和的亲戚。 每一个都被他轰跑了,每一个都赶走了,每一个都在他上学后继续过来游说。 他心软的妈妈,最后放弃了起-诉离婚。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更痛恨的,是成为妈妈包袱的自己。 那个无能的男人装过一阵子好,好到甜言蜜语,好到流泪认错,好到事事亲为。 但一切都不影响他下一次动手。 倪阳州哭着求过,拉着妈妈走过,要出去租房子自己住,要退学养活妈妈。 “然后妈妈打了我一巴掌。 她忍耐,她奉献,她默默承受。 她做出她最大妥协,在她的认知里,她做了一切能对我好的事情,她只是在用她的这辈子来爱我。” 可是妈妈,你不知道。 “我最希望的,是你拥有一个自己的,快乐的人生。” 倪阳州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带着体温,落入了孟汀的手心。 ------------------------------------- 其实故事还有后半段。 十六岁的倪阳州装作无事发生,表面上依然和爸爸维持着父子关系,甚至在问好时,还会安静地对他笑。 只是倪阳州在家里偷偷安装上了摄像头。 他苦练散打,在枕头下藏了刀,床底藏了棒球棍。 不能空口就说让妈妈去反抗,她力气也不行,被打了这么多次,心理上也恐惧,那个发怒的男人变成了她的梦魇。 终于在收集了证据后,他在本该上学的日子里,拿着刀冲回了家。 后来的一切就很顺利了。 妈妈在摆脱那个环境后恍惚许久,终于在拿到离婚证几天后,在新的租房小屋子里,对着儿子嚎啕大哭,宣泄着人生中遭受的苦痛。 最初是有些不好过。 那个男人毕竟还是他的爸爸,人生阅历更多,也更有手段,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么狠。 离婚后拿到手里的流动资产并不多,生活品质骤降,手头拮据时,妈妈也曾病急乱投医地,去试图去匆忙开启一段新婚姻来维持,但最终还是被倪阳州劝下来。 他不气妈妈的所作所为。 妈妈从小就是漂亮的,或者说,不管她漂亮还是不漂亮,总会让人们有办法让她变得更漂亮而弱小。 带着自己出去玩时都会有陌生男性来骚扰,小时候也是,大了也是。那个无能的男人疑神疑鬼,总是疑心自己戴了绿帽,当然,这只是他动手的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 生长环境和那些话语,像毒品一样侵入妈妈的脑海。 倪阳州有时只是觉得无力。 妈妈像一株花,被框在奇怪的形状里,被修剪,被扭曲,为了得到稀少的阳光和雨露,她努力地听话,努力的把自己变成合乎美感的样子。 她成了一株病梅。 后来生活逐渐好转,妈妈有了自己的工作,她终于开始自己向着想去的地方生长,试图让自己枝繁叶茂,变成一棵大树应该有的样子。 而倪阳州自己,却出车祸了。 男生沉默着泪流满面。 孟汀凑近,用双臂环住了倪阳州,在胸前的玉坠上一抚,在轻轻点了一下男生的眉心。 哭累的倪阳州,陷入一个温柔的梦。 ------------------------------------- 大早晨被铃声惊醒,倪阳州揉着酸痛的眼睛起床,看到桌子上放着蒸饺,接起手机,是李远的声音。 “倪哥,今天潘冬雪过生日,说要在家里请客,请大家吃饭,你去不去?晚上七点。” 李远看着身边的女朋友,正拉着潘冬雪一起望向他,二者神情都有些期待。 倪阳州应了一声,“孟汀应该也去,和我一起。” “那太好了,欢迎学霸!” 潘冬雪接过手机,亲自邀请道,“别忘了啊倪同学,我爸说这次要做拿手好菜!” “好的,会的,祝你生日快乐!” 潘冬雪含着笑意,“等你来了,再说吧。” 挂了电话,孟汀也从东屋进来了,安顿好其他事情,看着眼睛红肿的男生正在桌子旁吃蒸饺。 一口一个,嘴角还粘了点渣。 “小孟老师早上好。” 昨晚的事情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孟汀拿着纸递给倪阳州,倪阳州接着擦了擦嘴。 “晚上七点潘冬雪过生日,在她家饭馆请客,我可把你也算上了啊,咱俩晚上一起去。” 孟汀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我们一会怎么去公园?走路还是坐公交?” 男生没有忘记昨天说的计划。 孟汀道:“等一会再去。”说罢起身就要往外走。 “哎?怎么了?” 孟汀拿过来一面镜子,镜子里是一双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 “嚯!怪不得觉得今天的小孟老师都变扁了,原来是我肿的睁不开眼。” 孟汀不理男生耍贫嘴,出去了一会,回来时带着两根冰棍,倪阳州的眼睛终于冰敷着消了肿。 昨天晚上播报任务进度时,倪阳州刚写完作业,正在收拾书包。 依然没有变化,还是49.9%。 都习惯了,哪次变了才叫奇怪呢,也不知道干点什么事才能继续推进。 公园离得不远,等孟汀和倪阳州到了地方,才发现周末的公园简直就是孩子的海洋。 早期休闲娱乐的地方太少了,公园热闹得像景点。 这所公园建成不过七、八年,设施还能算新,一进门就是一片竹林,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路,东侧是花丛与苗圃,西侧是一个大湖,最里侧是游乐园和儿童乐园。 湖面广阔,原本就是本地河流的一部分,四周的堤岸种满杨柳。湖的一端有个租船的小屋,可以选择双人或者四人的小船游览湖面风光。 二人在家长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里面面相觑,突然觉得两个男高来逛公园好像也不是一个那么好的消遣方式。 然而,倪阳州挺胸抬头,想起着名的四字箴言。 拉着孟汀的手臂,认真说道: “俗话说的好: 来都来了! 尽情享受吧!” 孟汀好笑地也想拉倪阳州,却被男生像泥鳅一样滑走。 倪阳州三两步走到售卖儿童玩具的地方,指着蓬松柔软的,喊道: “孟爹,我要这个!” 路人纷纷回头,孟汀面色不变地走过去付了钱。 倪阳州自觉已然融入快乐的儿童海洋,拿着猛吃三大口。 “今天!我要享受自由!” 男生昂首阔步地拉着孟汀,进到游乐园里,充分享受了一把男高中生的自由。 过山车坐了三遍,海盗船坐了五次,两次飓风飞椅,两次咖啡转转杯。 还有一次鬼屋。 一整套下来,倪阳州从最开始满脸兴奋到面色发白,最后从鬼屋里出来时,已经被孟汀背到了背上。 也就有……那么一咪咪怕鬼吧。 “我要……下来……” 倪阳州在孟汀的背上呻吟,被孟汀托着屁股往上颠了一下,保证男生稳稳地趴好。 这才走到长椅边,放下了心动过速,嘴巴却硬的男生。 孟汀买了瓶水,倪阳州抚着心口,喝水压惊。 还没喘匀两口气,从鬼屋后面跑出来个僵尸。 就是脑门上贴符,眼圈黢黑,身穿清朝衣服的那种。 倪阳州沉默着转过身,面向孟汀,面上欲哭无泪。 “咋还追出来了啊。” 僵尸四处看了一下,锁定两个男生,跑到近前,张嘴说话了,竟然是个女生。 “帅哥你好,刚才一直在看你,有女朋友吗?可以不可以给我留个手机号?” 倪阳州背对着僵尸,心想,好哇,主角的脸真是通杀。 孟汀却没有回答。 倪阳州抬头,孟汀正低头看他。 “帅哥,就是你,可以吗?” 倪阳州回头,鼓起勇气面向仍带着僵尸妆的女孩,女孩眼睛正好和他对视。 哦,原来要的是我的手机号。 “对不起,不太行,我……” 女生有点伤心,一瘪嘴,半尺长的假舌头掉了出来。 “我……怕……” 倪阳州哆嗦着手背过身环住了孟汀,从冷酷镇定的男生身上寻找阳气的安慰。 “怕男朋友伤心吗?”女孩悲伤地叹了口气。 “好的,对不起我一开始没看出来,祝你们百年好合。” 女孩落寞地走了。 倪阳州抬头看孟汀,对方把视线从背影移回到倪阳州脸上。 “孟爹,”倪阳州尴尬地放开手,“她污蔑我们纯洁的父子关系。” 孟汀把男生拉起来,带着人慢慢往湖边走。 “没事,我也不想当你爹。” 倪阳州知道感情线的发展牵一发而动全身,终于瑟瑟发抖,不敢再乱贫,没勇着问一句那你想当我什么。 肯定是最好的朋友,肯定的。 倪阳州自我安慰着。 “选一个船吧。” 孟汀付好钱,倪阳州站在岸上看了半天,和孟汀一起坐上了小黄鸭。 身上穿了橙黄色的救生衣,坐着棕色的小坐垫,脚踩着让船前进的自行脚蹬,自己像能印在语文书上的五好青年。 倪阳州侧头看看孟汀,对方就像中二少年漫画里颜值逆天却毫不自知的角色,杨柳依依的湖岸都能成为他虚化的衬托背景。 没关系,倪阳州还是开心地踩起了脚蹬。 容貌什么的无所谓,身体健康最重要。 然后小船就开始在原地转圈。 倪阳州疑惑地问:“孟哥,你是奥特曼吗?” 孟汀露出一丝茫然,“什么?” 倪阳州指了指原地转圈的小船,“让我们在这里,卷起新的风暴? ……你没听过吗?” 倪阳州看向孟汀,突然张口唱道: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怎么能够停滞不前!” 男生拍了拍孟汀的腿,孟汀也终于开始踩脚蹬,小船开始缓缓行进,可爱的塑料黄鸭游入了湖心。 倪阳州接着放声歌唱。 “……穿越时空。 竭尽全力。 我会来到你身边。” 第23章 “啊!倪同学!” 远处传来女生的呼唤,倪阳州环顾四周,终于在湖面另一角看到了一只塑料天鹅小船。 “是何星、潘冬雪,和张敏!” 孟汀没接话。 倪阳州猛蹬脚踏,“我们来了!” 小船又开始原地转圈。 倪阳州气得一拍孟汀放在腿上的手,“走呀。” 男生抿着嘴,开始慢悠悠地踩。 “快点!” 男生腿上发力,两艘船终于靠近了。 “真是你们啊,我刚才就说听着声音像!”何星乐呵道。 “还是潘冬雪眼睛好用,远远就看见你们了!” 潘冬雪是今天的寿星,出来玩也提前打扮过了,两侧头发柔顺垂下,编了可爱的麻花辫,发尾还有两个细细的蝴蝶结。 倪阳州突然想起了原主家里记线索的本子。 本子封皮上的可爱图案在男生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是一个粉色的大蝴蝶结图案。 啊,倪阳州头疼地想到,原主也有感情线吗? “生日快乐!”倪阳州向女孩送去祝福。 “生日快乐。”孟汀也跟着说了一句。 “谢谢,谢谢学霸。” 潘冬雪笑得时候有个酒窝,脸上又飞上了一片红霞。 ……我真傻,真的。 倪阳州想起次次都脸红的女孩,惊讶于自己怎么这么晚才发现原主也有人暗恋。 张敏很开心:“平时班级活动都叫不上学霸,今天竟然遇到了,太巧了。” “就是就是,咱们五个一起吧!”何星眼睛亮晶晶的,这两个男生她都很欣赏。 一个是“妇女之友”,一个是颜值高学习好的大学霸。 孟汀在一边走神,倪阳州刚要应声,岸边传来了呼喊。 “敏敏?敏敏!敏敏!” 张敏回头,正看到岸上有三个男生。 不是别人,正是焦凯风和李远,旁边还有一个五官周正的高个子。 张敏欲哭无泪。 小声吐槽了一句:“又来了。” 潘冬雪和何星也跟着望过去,何星声调高了一个度,“哈!焦凯风和李远!” 孟汀肉眼可见的沉默了。 两艘小船慢慢划到岸边,岸上只剩下两个人。 又高又壮的人走了,看着远去的背影,倪阳州总觉得有点眼熟。 孟汀顺着倪阳州的视线,看向了人群中只剩下的一个后脑勺的人,眼睛却一看就定住了,一直没有收回。 “学霸也在啊!”焦凯风挺惊讶,看来大家老倪和学霸关系还真是挺不错。 “还有,敏敏,好久不见,想我了吗?”焦凯风凑到张敏身前,亲昵地说道。 “别这么说,焦同学,不要引起别人不必要的误会。” “哦,”焦凯风支棱着的一脑袋头发都显得有点低落。 “那张班长,我想你了。” 张敏无语,她不讨厌焦凯风,但也并不喜欢他,只是这份单向的感情让她觉得有负担,冷静道:“班上的老师和同学也想你了,希望你赶快康复,继续回学校上课。” 倪阳州出声音打断,“焦凯风,刚才那位是……” 男生的手指指向高大男人离开的方向。 “我哥呀,上次,啊,就是上次一起吃饭,你还见过他呢!” “哦,对。”倪阳州想起来了。 怪不得看身影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对了,我哥还让我邀请你去吃饭呢,上次堵人那事儿幸亏有你,李远都跟我说了,幸亏你一个棒球棍把那狗东西打倒了,不然我落到他们手里会很麻烦。” “原本想专门给你凑个局,刚才还在说,你们几个唰唰蹬船的时候,我哥正好接了个急事电话,就先走了。” 倪阳州点点头,倒是没拒绝,多探索一下这个世界,焦凯风的哥哥这边也可以入手。 何星搭话道:“你又说脏话哦。” 焦凯风看向根本没望向自己的张敏,跑到跟前去立正站好,“我错了,下次一定改!” 倪阳州不再看忙着献殷勤的焦凯风,而是和李远聊起了天。 “你的胳膊好了?” 李远上次被棒球棍打到了后背和胳膊,后背还好,只是青紫一片,胳膊就不行了,骨裂,一直打着石膏。 “差不多了,打石膏实在影响形象。” 李远心想,幸亏因为要和女朋友约会,提前摘了吊着的胳膊,不然几个同学聚在一起,就自己显得寒碜。 学霸是毫无疑问的超级帅哥,倪哥是阳光开朗那一挂的,焦哥潇洒霸气讲义气,就自己…… 不,李远否定了自我贬低。 帅又怎么样。 几个男生里边,就自己有对象。 李远的女朋友是四班的,和潘冬雪她们几个女孩都曾一起上过一个初中,关系也还不错。李远顺势看了看手机,正好女朋友来电,二人开心地煲电话去了。 整个人散发着浓稠的恋爱的酸臭气。 孟汀坐在小游船上,看了看李远,脸色更臭了。 几人还了小船,上了岸,浩浩荡荡一大群五班的学生在公园又好好转了一圈,实在没什么可玩的,也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间。 “走,”潘冬雪招呼大家,“我爸叫咱们吃饭了!” “耶!太好了!”何星跟着很高兴,几行人分批打车去了潘冬雪家的饭馆。 “爸!妈!我同学们来了!” 潘冬雪的父母和蔼又热情,“来了来了,哎,同学们去包间,叔叔给你做了好多菜!” 焦凯风和李远都一副乖巧状:“谢谢叔叔阿姨!” 张敏和何星明显已经来熟了,直接引着大家进了包间门。 “哇!太厉害了!”李远也感叹,他的女朋友也来了,是个齐刘海的可爱女孩。 潘爸爸给闺女的生日宴尽可能做得完美,中间是个三层蛋糕,周围围了一圈菜肴都是亲手做的美味。 潘冬雪的妈妈走进来,提了好几提各种各样的饮料,“玩吧孩子们,随便吃,不够再让你叔叔做。” “肯定够,吃不了的,谢谢叔叔!”何星和张敏亲切地应道,潘冬雪笑着搂着妈妈的肩膀。 家庭氛围真好。 倪阳州也跟着道谢,看着在爱里包裹长大的孩子满面笑容。 潘冬雪的妈妈笑着拒绝了女儿让自己留下的好意,“你们玩你们的,有我在你们放不开。” 女人摸了摸潘冬雪的小辫子,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小雪,”李远的女朋友唤道:“你妈妈真好!” 潘冬雪很开心,“对,妈妈超级好!” 学生们坐好,热热闹闹地倒饮料庆祝,共同举杯,为女孩庆祝她的生日。 带着套袖的女人在门外听着学生们的笑声,高高兴兴地跟去了厨房。 潘爸爸一看,就夸赞道:“还是老婆你想得好,之前说要去什么ktv,ktv的,正经人哪会去那儿过生日啊。” 女人笑了,“看你这话说的,去个唱歌的地方就不正经了?主要是孩子们小,在咱们家吃,能看着点别喝酒,就算偷偷喝了,咱们也能保证他们安全。” 潘爸爸憨憨地笑,“老婆说得对。” 和睦的家庭里,父母总是愿意沟通的。 这边,包间里边,倪阳州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这道菜是一道功夫菜。老派的做法,需要在清理鳜鱼时去掉鱼身上最大的脊柱骨,但又不能把鱼腹切破,鱼身改刀片花,却又最好不能切破鱼皮,这样做出来的成品才能漂亮美观。 潘爸爸的手艺很好,怪不得能靠一个小饭馆在商业街里就有一席之地。这道菜做得金黄酥灿,腌制鱼肉时应该还加了蛋黄,炸出来的形状果真如松鼠茸茸的样子,可爱可亲,勾的水淀粉芡薄厚合适,既不黏腻,也不稀薄,入口味浓,令人口舌生津。 还有一盅佛跳墙。佛跳墙有个好玩的名字来源,因香味浓郁,有一句赞诗:“坛起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 潘爸爸受材料所限,做得是简易版,里边有小小的鲍鱼、海参、鱿鱼、猪蹄筋、香菇、素鱼翅等等,虽然材料不像正宗的那么齐全,但手艺弥补了不足,热腾腾地金色汁水十分浓郁,半点不腥,纯是鲜味,舀上一口,香浓稠滑,顺着鼻喉一直通到胃里。 还有一些精雕细琢的美食,但是倪阳州最爱的,还是最常见,最接地气的红烧肉。 肉块肥瘦相间,大小一致,码得整整齐齐,过油煎出了油脂,香味扑鼻。入口时,口感醇厚,却并不发腻,瘦而不柴,美味又软糯。 配上米饭,倪阳州能怒吃三大碗。 这也是他的妈妈,曾经最经常给他做的菜。 同学们说说笑笑,玩玩闹闹,孟汀安静地坐在倪阳州旁边,此时他倒不显得那么能吃了。 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夹几筷子。 倪阳州看着身边吃猫食的男生,搛了一块红烧肉进了孟汀的碗。 男生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肉,单手托起碗一口吞了。 吃着吃着菜,倪阳州看到身边的张敏坐在椅子上扭了扭,衣角蹭开,口袋里露出一个小边。 定睛一看,应当是个礼物包装盒,还有金色的丝带做装饰。 倪阳州心想,哎呀,忘事了。 原本想在公园顺便就挑一挑礼物,后来众人遇上,挑礼物这事就忘在脑后了。 倪阳州趁大家没注意,顺着边溜了出去, 快到门口,李远抬头看了一眼,问道“倪哥,干什么?” 倪阳州赶紧一笑,“卫生间。” 潘冬雪也听到了,忙道:“出门右拐,走到头就是。” “好嘞。” 倪阳州终于顺利出门。 不能再等了,赶紧救急买礼物,顺便也得把孟汀那份带上。 还好周边也是商业街,倪阳州进了个精品店,里边的摆件对他的眼光来说,都有些落伍,挑挑拣拣,也没那么多时间,倪阳州选了一个蝴蝶结形状的笔筒,和一个粉色的丝绸蝴蝶笔袋。 店员一边包装礼物一边笑着打趣道:“给女朋友的?” 倪阳州只是笑,“给同学的。” 店员看到小帅哥心情就好:“不要害臊嘛,现在也很流行送杯子哦,之前有个像漫画里的帅哥来我们家,也是挑选了一个杯子送的女朋友,估计他女朋友会很开心哦! 小哥儿你不来一个吗?一杯子,一辈子!寓意多好!” 倪阳州看着店员手里指着的自动搅拌咖啡杯,脸上都想冒出两条黑线。 “不了,不了。” 倪阳州拿好包装好的礼物,勉强塞进兜里,匆匆再赶回潘冬雪的家。 还没到门口,原本应该在饭桌上被大家簇拥着的女孩竟然出现在小巷子里。 “哎!倪同学……” 倪阳州近了才看清,潘冬雪的脸颊红得像滴血。 “倪同学,我……有话想跟你说……” 倪阳州觉得有点尴尬,但还是尊重了女孩的想法,停下脚步,跟着女孩走到了暗一点的地方。 倪阳州主动开了口:“这次来得急,没顾得上买礼物,这是我刚才去店里挑的,一份我的,一份孟汀的,希望你喜欢。” 潘冬雪讷讷接了包装精美的礼物:“没关系的,我不在乎这些,你能来我就很高兴……” 女孩抬眼睛看了一眼明朗帅气的男生,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倪同学,其实我,我注意你很久了,我们两个是小学同学,你还记得吗?” 倪阳州哑然,“对不起,不太记得了。” 女孩有些失落,但好像也猜到了:“是,时间很久了,但是高二刚开学那天我就认出你来了,小学的时候我被一群男生欺负,他们往我头发上粘口香糖,你出面打跑了他们,我,我一记就记了很多年,我……” 倪阳州有些伤心,这些是说给原主的话,但是原主现在不知道还在哪里呢。 倪阳州手揣在裤兜里,手指紧紧地捏着,心底落寞。 在这样的异世界,别说开启一段感情,他连自己是谁,自己每天应该干点什么,都是迷茫的。 自己像个鸠占鹊巢的小丑,挤在不属于自己的时空。 若是不负责任地就随便和许下承诺,那自己可就是一个穿越时空的彻彻底底的渣男了。 他也想回到正常的时间,正常的世界,去过他那平凡有趣的人生。或许,他也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幸福的女孩。 “虽然你回来之后,这一个月好像有了些变化,我可能不是那么了解你,但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我……” 最后几个字被她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 “我喜欢你! 请和我交往吧。” 第24章 男生低了低头,让视线和女孩平齐。 “对不起。” 女孩原本砰砰作响的心脏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谢谢你的喜欢,我会因为被你这样真诚善良的女孩喜欢而感动,但是我的确不能和你发展出超越朋友之间的情感。 你是个很棒的女孩,学习也好,性格也好,做事也细心。只是我现在……不能谈恋爱,坦诚地告诉你,你不应该在我身上耽误时间。” 潘冬雪眼眶红红的。 “是因为我们现在都是学生吗,我知道你在好好学习了,我不会影响你学习的,而且我也可以帮助你……我……” 倪阳州心想,不是因为是学生,是因为,我不是这里的人。 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倪阳州想着不伤害女孩的说辞,灵机一动,一句话从嘴里冒了出来。 “我喜欢男的。” 女孩的抽泣停了,“喜欢……男生?” 在这个年代的小县城里,喜欢男生这件事奇怪地能和火箭上天一样少见。 鲜有人说。 在很多人的眼里,同性恋和变态还是划等号的。 “我……” 女孩不理解,在她生活的十几年里,信息没那么纷杂多样,没有人告诉她男生也可以喜欢男生。 “嘘——”男生对她眨了一下眼。 “为我保密哦。” 潘冬雪被这样的消息砸了个头晕,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倪阳州从口袋里翻出纸巾,递给女孩,“擦擦吧,寿星今天要开心。” 女孩接过纸,低下了头,让泪珠直直地砸到地面上。 “我……整理一下。” 倪阳州适时后退一步,像个哥哥一样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从巷子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过了半晌,女孩终于也跟上前来,两人相对着看了看。 潘冬雪朝他露出一个笑容,鼻头依旧是红红的。 “谢谢你告诉我,我一定会保密的。” 倪阳州也笑了一下,“也谢谢你。” ------------------------------------- 回到包间里,众人已经吃得差不多。 看到两人一起进门,有李远和女朋友最先发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李远的女朋友看到潘冬雪发红的面颊:“呀,小雪,怎么脸红红的?” 李远倒是没错过倪阳州和潘冬雪的身形。 各走各的,没什么小动作。 倪阳州答道:“出门溜溜食,碰上了,被风吹的吧。” 李远搭腔:“是,今天风大。” 潘冬雪嚅嗫着回了座位,也跟着念叨:“嗯嗯,风大。” 倪阳州回到了孟汀身边,刚一坐下,一道锐利的视线便投了过来。 倪阳州凑近一些,低声道:“孟哥……我买礼物去了。” 孟汀眼睛只是紧紧望着他,嘴角也抿着。 这时张敏和何星几个女孩子适时发出欢呼:“哇这太好看了吧!好粉啊,小雪,和你好搭配!” 潘冬雪收到的礼物也不藏着掖着,李远他们几个闹哄哄地要送礼物拆礼物,女孩也就依了,正好拆到了蝴蝶结笔筒。 “这个还有……” 女孩拿起了丝绸笔袋,“这个,是倪同学和学霸送的。” 何星笑道:“倪哥真有品味,这个礼物挑得好,小雪就喜欢蝴蝶结。” 焦凯风说道:“哎,真是啊,头上还系着一个呢,敏敏,你呢,你喜欢什么?” 张敏拉长音:“喜欢认真上进的好学生。” 焦凯风挠脑袋。 何星道:“还是倪哥观察仔细!” 倪阳州面带笑容看着女生们互赠礼物,互相夸奖。 孟汀脸色发沉,饭也不吃了,蛋糕也不吃了。 也就在此时,熟悉的进度播报突然响起。 【嘀——宿主您好,正在为您播报本日任务进度。】 倪阳州看了眼手机时间,八点整。 【任务进度——49.99%。】 【请您继续加油,完成主线任务,打通故事结局。】 “靠!” 倪阳州低声暗骂了一句。 除了身边坐得近的孟汀,没有一个人听见。 倪阳州心中满是愤懑,小数点还不行,现在还小数点后两位了,怎么就不能四舍五入一下。 难道是有什么重要节点没有推到,所以一直卡着不让任务过半吗? 倪阳州看着热闹的同学们起哄唱歌,心中却又开始焦躁起来,两天的休闲好心情荡然无存。 一帮高中生们闹到快十点才散,离得远的女孩都被潘爸爸送回了家,剩下的结伴而行。 和焦凯风和李远告别后,倪阳州和孟汀走在昏黄的路灯下,一个又一个路灯撑起来的光线,像舞女婷婷的裙摆,但是却没人有耐心欣赏。 二人各有各的心事,只是谁都没先说出口打破这份沉默。 倪阳州回想一天的所作所为,把焦凯风的哥哥第一次正式归入需要观察中的人的范围。 原来不是个背景npc。 倪阳州梳理着关系线。 焦凯风的哥哥和那天堵人时的断眉有过节,那次打架,也能看出来断眉那边下手比较狠。 逞凶斗勇或者因为生意争抢,失手酿成祸端,感觉也非常有可能。 倪阳州把焦凯风的哥哥往受害者的方向划了划。 男生正入神地想着,孟汀突然说了句话: “你晚上去哪了?” “啊?”倪阳州从思考中脱离,听到问句,回答道: “出去买礼物了啊。” 孟汀脚步不停,嘴上追问也不停,表情倒是冷静,看不出什么情感波动。 “怎么那么久。” 倪阳州觉得孟汀像个生气的大狗,表面不动声色,但是如果要是有一条大大的尾巴,现在肯定已经失落地垂在身后。 “碰上潘冬雪了,聊了一会儿。” 孟汀越走越慢: “聊什么了。” 倪阳州没忍住笑出了声:“孟爹,你好像在查我的岗。” 落后的男生身形停住,也不继续走了,倪阳州只好倒回来几步,站在孟汀的身前。 “怎么了,孟爹,走啊?” 低沉的声音传来: “我不是你爹。” 倪阳州点头:“嗐,这不是在开玩笑嘛,你当然不是啊,我爹是个炮仗。” 男生还是不走,垂着头,倪阳州看不见他的脸。 只有一截线条流畅的下颌线暴露在暖黄色的灯光里。 “孟哥? 小孟老师?” 孟汀终于开口说话,但是头依旧没有抬起来。 “我是你的什么?” 倪阳州觉得事情不太妙,斟酌着回答道: “我的好同学?” “同学……” 孟汀咀嚼着这两个字,从里边撕扯出了陌生与疏离,牙齿不甘心地咬破了自己的口腔内壁,柔软的黏膜渗出血来。 “我不想当同学。” 男生像雨里湿淋淋的大狗,语气低沉。 倪阳州看着男生的发旋,“那,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 孟汀听着声音,抬起了眼。 眼里遍布红色,眼眶里含着一滴闪亮的液体。 “孟哥,我,孟哥……” 倪阳州被吓了一跳,主角咋还说哭就哭了,这是因为啥啊,倪阳州想凑近一些,孟汀正好眨了眨眼睛。 眼里的水光看不见了,眼底依旧是红的,布满了血丝。 倪阳州被这通红的眼睛惊到了:“孟哥,你眼睛怎么这么红,进东西了吗?过敏?” 眼睛这么红得去医院啊,倪阳州凑近想用双手托起孟汀的头,让整张脸暴露在灯光下,看个清楚。 手伸到一半,被孟汀拦住了。 男生拽住倪阳州的手臂,也不撒开,倪阳州扯了扯,孟汀倔强地捏住了男生的袖口。 “孟哥,你这……” 孟汀听了,手指蜷缩了一下,还是没有放开。 “倪阳州。” “哎,”倪阳州答应着,“我在。” “我是你的什么。” 倪阳州脑瓜子嗡嗡的,心底好像一直有个大喇叭高分贝循环。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还是来了。 自从发现主角对自己有些过于亲近后,这种不祥的预感一直萦绕在心头。 每次有那么一点不对劲的苗头,倪阳州都死命插科打诨混过去,试图牢牢地用他不那么伟岸的身躯,保护好直直溜溜的主角性向。 但最近几次的相处,倪阳州有点如履薄冰了。 主角的秘密还没探索出来,和主线大纲有关的剧情卡在半截,好不容易拉近了关系,又要因为感情因素半途而废吗? 倪阳州心里哀叹,千千万万的穿越者诚不欺我,感情线走得不好会影响任务,走得太好也会影响任务啊。 “你是……” 倪阳州艰苦搜索着合适的词汇,他想维持好和主角的关系,又不想踏入一段亲密感情。 孟汀的手攥得很紧,衣服都掐出了褶皱,严严密密地裹在倪阳州腕骨突出的手臂上。 “……我的好兄弟。” 终于,倪阳州一闭眼说出了答案。 孟汀的手松了松,倪阳州顺势抽回了双臂。 “我……”孟汀沉默着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口。 倪阳州希望糊弄过去了,便催着孟汀动身。 “孟哥,快走吧,晚了太冷。” 夜晚的凉风穿街而过,带起丝丝寒意。 “……好。” 男生终于迈开了步子。 没走几步,倪阳州倒是停下了。 “孟哥,你回家注意安全啊,我今天不去你家了,我……先回小区了。” 每次周日晚上,倪阳州在孟汀家补完课,都是一起住在孟家,第二天再一起上学。 参加生日会前,倪阳州还在想今晚可以暂时用孟汀送的新杯子喝水。 但现在这种要命的情况,倪阳州退缩了。 “明早晨咱们学校见面哈。” 说着,倪阳州往反方向走了几步,倒退着就要离开。 孟汀没有说话,抬着头看着男生越来越远,好像非常艰难地点了下头。 倪阳州心不安,匆匆挥了挥手,赶紧转过头来,脚下紧走。 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还是暂时分开冷静冷静吧。 倪阳州用力地闭了闭眼,脑海里都是身后那个孤寂的身影: 一个人,一身白色休闲服,站在夜色里,脸上是头发打下来的阴影,鼻梁高挺,眼眉低垂,眼里都是红红的血丝。 “靠!”倪阳州突然停下脚步,心里十分不忍。 还没等他转过头,身后一股强大的力气猛扑了过来,把倪阳州直接压进了小巷子的阴影中。 “阳州。” 是孟汀。 “你……”倪阳州背贴着墙,眼前被孟汀环了个结实。 男生的脸埋在倪阳州的肩膀上,呼出的气热腾腾地吹拂着倪阳州颈侧细细的绒毛。 “孟哥,你……” “我不想当你的好兄弟。” 倪阳州心下一凉。 孟汀也不等僵硬的男生拒绝。 “不要当你的爹,不只是同学,不应该是兄弟,更不是你的老师。” 倪阳州牙酸,自己被切断了所有退路。 “那……我的田螺小伙?” 孟汀一紧,身上压得更用力了,倪阳州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胸腔呼哧呼哧地喘息与震动。 倪阳州胆怂,灭火了,不再张口乱说话。 “你喜欢男的。” 倪阳州心想,你是怎么听到的,当时的小巷子里还有别人? 孟汀没有得到男生的肯定,追着说: “你拒绝了潘冬雪,我听到了。” 倪阳州有些尴尬,用手拍了拍孟汀的手臂。 “偷听是不道德的。” 孟汀的头更低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会去和潘冬雪道歉。” “别,别了。” 倪阳州想起那个脸皮薄的女孩,要是自己表白失败还被同班同学看到了,指不定要多纠结。 “这件事别说出去就行了。” 孟汀轻微地点了点头,下巴在倪阳州的肩膀上摩挲了几下。 “你先……起来吧,孟哥。” “我不。” 倪阳州无奈,怎么像个小孩。 “你不喜欢女生,对吗?” 倪阳州整理了一下想法,郑重地开口。 “你先起来,我和你说清楚。” 孟汀一顿,用力地抱了下倪阳州,倪阳州觉得自己好像被大管钳夹了一下,疼得想抽气。 男生终于抬起头,和倪阳州脸对脸。 眼里的血丝没了,红色都跑到眼皮和下眼睑上了,孟汀的额角抽动,像在极度忍耐着情绪。 倪阳州叹了口气。 “我不喜欢女生。” 孟汀眼睛直直地望过来。 “我也不喜欢男生。 当时那么说,是为了潘冬雪能好受一些。” 倪阳州没有停下,继续道: “我不能谈恋爱。 或者说,我没有资格谈恋爱。 我在这里待不久。” 第25章 倪阳州在试图隐晦地说出自己的情况。 “不是搬家,不是转校,不是毕业。” 倪阳州也凝视着孟汀的双眼。 “我会离开这里。 不知道还能待多久,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不知道会是哪一天。” “我或许会像空气里的一个泡泡,突然就炸了,没了。 甚至……” 倪阳州心里有真实的悲伤。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成功地走。” 孟汀的双手又拉上了男生的袖子。 “我跟着你。” 倪阳州嘴角抬起一点点笑。 “我跟着你,你去哪我去哪。” 倪阳州想到孟家那个挂着锁的屋子。 “你妈妈还在,你……” 孟汀有些急促地说着:“这个事情我能妥善解决。” 倪阳州还是摇头。 “不知道你为了什么对我态度有转变,但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 孟汀听到“态度转变”,眸光暗淡了几分,只觉得喉间干涩。 “我是因为……” 倪阳州仔细听了听脑海里,没有任何警示或者提醒,看来刚才自己说的内容没有什么问题。 孟汀看上去有些落寞,“最开始,我没有认出是……” 忽然,话说到一半,孟汀捂着眼睛,四肢脱力地倒在了倪阳州身上。 “哎?孟哥!” 倪阳州本来还在等下半句,谁想眼前人竟突发情况,跌进了怀里。 倪阳州马上捧起孟汀的脸,男生好像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白皙的面庞上渗出汗珠,眉头皱起,下颚绷得紧紧的,因为疼痛都有些扭曲变形。 “孟哥!孟汀,你怎么了?” 倪阳州急忙拿出手机打急救电话,号码还没输完,怀里的男生就伸出手拉住了倪阳州的手臂。 “不用,不能打。” 倪阳州有些生气:“有病就看,我带你去,我有钱!” “不是,”孟汀疼得手都在抖,“信我,不用去。” 倪阳州看着孟汀紧蹙的眉头,还有牢牢抓着的指节,拇指在按键号码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孟汀用小指勾了勾倪阳州的袖口,力气很小,倪阳州沉着气收回碍事的手机,让对方轻靠在怀里。 好一会,孟汀终于睁开了双眼。 倪阳州看着男生苍白的脸,视线被男生泛着暗红色光芒的瞳孔吸引了。 “孟汀,你的眼睛……” 孟汀闻言眨了眨眼,长睫下眸光闪动,再等倪阳州定睛一看,瞳仁又是正常的深棕色了。 “怎么了。”孟汀的嗓音听上去也有些虚弱。 “没,没什么。”倪阳州低声道。 这下小区是回不成了。 倪阳州想扶着孟汀回家,孟汀垂着胳膊,半个身子依靠在倪阳州的身上,看上去病殃殃的。 “孟哥,”倪阳州不放心。 “我们还是去医院挂个急诊吧,你走路都没有力气。” 孟汀手搭在倪阳州腰上,依托着劲,“走得动,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倪阳州心里满是疑问,这要是漫画世界,自己脑袋上能飘出一万个小问号。 刚才为什么突然晕倒?眼睛为什么变了颜色?妈妈能妥善处置好?植物人怎么处置,谁还能代替亲儿子照顾呢? 倪阳州心不在焉地扶着人往家走,幸运的看到一台空计程车,二人坐车回了孟家。 车上孟汀委屈地低着头,手一直不肯放开倪阳州的衣角,还好出租车司机专心开车,全程没有回过头。 当了十几年直男,倪阳州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的情景,他觉得任务进度在这里打了死结,自己好像一直处在混乱当中。 不管是任务,还是感情。 孟汀的脸上还有没被风吹干的冷汗。 他感受到了身边人的沉默,孟汀抬头看到了倪阳州紧皱的眉头,连日来疲惫的眼下青黑,还有紧抿的薄唇。 孟汀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紧。 攥得不留一丝一毫空隙,内脏被挤压得从指缝中溢出鲜血。 又是这样。 还是不会接受我。 不会带上我。 孟汀慢慢松开了男生的衣角,把手揣回衣服口袋,身子也渐渐坐远。 只是刚才的伤害来得又迅又猛,体力不支,孟汀微微向后,靠着出租车椅背。 男生的头向后仰着,眼前不再是倪阳州为难的面容。 他合上了眼眸,想长长地出一口气。 呼出心里火一样炙烤着自己的苦痛。却还是在张开嘴后,又闭上了嘴,只把灼热的气浪卷回心底。 任凭失望与痛苦将自己焚烧殆尽。 第26章 “抽烟又喝大酒,只是得个病真是便宜死他了!当时喝多了拿酒瓶子往我头上打的时候可真是神气!活该!” 电话里的原主妈妈还在喋喋不休。 倪阳州在学校厕所里接着电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一块快要斑驳脱落的墙皮。 “妈,我爸……不,那男的得了什么病?”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小孩子家家的问什么,总之你知道他有病就行!” “还是老同学告诉我总看他和那个狐狸精吵架,我这才查到的,哈哈天理报应!” 原主的妈妈越说越亢奋,丝毫没有之前打电话时动不动就哭的样子。 原主的父母真可算是一对怨偶。就算离婚了,一个国内一个国外,一提起来还都在相互谩骂。 “总之,那混蛋以后得家产都会是你的了,不要给他好脸,老了也指着你呢!” 倪阳州想明白了,估计是生育方面的问题。 电话里的人又关心了几句倪阳州的生活,男生也都不咸不淡地回答了,自觉着完成了作为母亲的任务,原主妈妈心满意得地挂了电话。 也不是真的关心。 国内是周中,上午九点,怎么想都是在学校上学的时间,这个时候打电话,只能说一点都没考虑孩子的情况。 倪阳州挂了手机装进口袋里,在水龙头前洗了洗手,回到教室里已经下了第二节课。 课间休息,班长张敏拿着报名表走到讲台上。 “同学们我们下周五开运动会,有意愿的到讲台来报名。” “哎运动会!又能玩一天!” “焦哥,咱们溜去电玩城啊。” 小弟们围过来说话。 “不去。” 焦凯风还想趁着机会和张敏多多接触。 李远也说:“不去不去,我要陪女朋友。” 倪阳州看着讲台旁边稀稀拉拉的几个人,问孟汀: “孟哥,你报什么?” 孟汀停下正在做题的手,“不报。” 倪阳州疑惑:“不参加任何项目?” 不应该啊,小说里有活动,不正是男主角出风头的时候吗? 孟汀接着写题:“耽误时间。” “好吧。” 倪阳州回过头来发呆。 也是,别人家的主角富可敌国,家人要么是明星要么是政要,这个世界里的主角穷得叮当响,还有一个植物人妈妈。 不知道烂尾小说的作者是男是女,这是后妈后爹哦。 “倪阳州,倪同学。” 张敏走下讲台,这几次和大家都和倪阳州一起玩,已经熟悉了很多。 “倪同学你要不要报个名啊?我们班还差一千米和三千米还没有人报,每个项目班里都要出四个人的。” “女生这边我们凑了两个,男生……” 张敏的眼神在坐在后四桌的高个子男生里转了个圈。 “我报名!”焦凯风高兴应道,“只要敏敏你愿意给我送水。” 张敏公事公办:“每个运动员都是为班级争光,我都会送水的。” 焦凯风的追求,把张敏逼成句句严肃正经的老干部。 “那我……”李远要搭腔,焦凯风阻止:“你不是和女朋友约好了吗,三千米每次都是最后跑,太晚了出去玩不了多久。” “那我报吧。”倪阳州接过纸和笔,在报名表上写下来自己的名字。 张敏一笑,眼睛弯弯的,“那你们俩报三千的记得要每天下午放学去参加半个小时的课后练习哦,体育老师会组织的,要是不去,得先请个假。” “啊?还得天天练?” 焦凯风倒是不怕跑步,只是天天课后延时可不行,放了学,家里哥哥那边还有事要带他呢。 “我报三千。” 一直不出声音的孟汀张了口。 “哎,这样好,谢谢学霸!”焦凯风扭过头,想离张敏近一点,“敏敏给我换成一千吧,照样为班级争光。” 倪阳州侧头看看刚才还说不报项目的孟汀,也没有说话。 自从上次没有掰扯清楚两人的关系,孟汀就好像碰了个钉子,对这件事绝口不提。 连同突如其来的晕倒,都一起封存在那个有风的夜里。 孟汀依旧对倪阳州好,也事事上心,但没有想要再更进一步确定关系了。 倪阳州觉得自己像个吊着人的渣男,但为了任务,还是沉默着接受了这样虚假的和平。 “我也报个一千吧,这个快。”李远也写了名字。 一下解决了四个难推出去的名额,张敏高高兴兴拿着报名表去找老师。 倪阳州单手转着笔,对着同桌说话,眼神却仍停留在空荡荡的黑板上。 “不报?耽误时间?” 孟汀也不抬头,笔也不停。 “有你在,不算耽误时间。” 倪阳州捂脸,不再多嘴,低头写自己的作业。 而后是两节连堂英语课,林老师让学生们做了套卷子。 一节课考,一节课讲,倪阳州成绩进步很大,得到林老师的特殊表扬。 刚一放学,倪阳州正收拾书包,教室外李远喊道: “倪哥,有人找!” 林老师还在整理卷子,闻言抬头看了一下,教室外的人她也熟悉,一班的毕锋。 长得虽然又高又壮,但不会主动跟别人起冲突,前两天在办公室里还被一班的班主任好一顿夸。 有一个能压住调皮学生的体委让老师省心很多。 林燕放下心,低了头接着数卷子。 “倪哥。” 倪阳州走到门口,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高壮男生。 男生头发修得很短,发际线清晰,整洁干净,一说话倒有点扭捏,有求于人的样子。 还真是有求于人。 “不用叫倪哥,我都想叫你哥。” 倪阳州打趣道。 “阎锦没和你一起?” 毕锋小麦色的脸上浮起一点红色,当然也看不明显就是了。 “他中午家人来送饭。” 男生腰间挎着一个新篮球。 “倪同学,就是,我最近要去参加篮球集训。” 毕锋成绩一般,想要和阎锦这样的成绩很靠前的学生继续往上考,走特长是唯一的办法。 “一个月里每天都得去,早晨还能前一天赶回来,晚上实在是不行了,这一个月能不能拜托你接送阎锦放学?” 毕锋态度认真,往口袋里一掏,还捏着一沓钱。 “钱不用了,上次说着玩的。”倪阳州回头看了一眼孟汀,让大个子等等。 倪阳州进教室走到孟汀身边,孟汀平时下了课就没影,今天看到倪阳州有人找,拖延了一会,竟然还没走。 “我周五的补课时间往后调一个小时行不,我送个人。” 孟汀神情不变,捏着笔的手却攥紧了。 “就是阎锦,阎锦认识吗?天天门口检查仪容仪表,那个长得挺好看的小男生。” 孟汀手指发力,笔盖叮当一下掉在了地上。 倪阳州“哎”了一声捡起笔盖,接着说: “他让人给缠上了,怕打击报复,我也就陪着走四次,每个周五,下个月他……” 倪阳州压低了音。 “朋友”从嘴里含糊而过。 “就回来了,就没我事了。” 孟汀看着男生的脸,看得倪阳州想后退。 “行。” 孟汀终于开口。 “那周五晚上别回小区了,太晚了路不好走。” 倪阳州抽抽嘴角,应了声“好。” 门外的大个子也不急,看到倪阳州回来答应了请求,有种大事办成的喜悦。 倪阳州其实有点疑惑,避着人轻轻问了一句。 “怎么不让你朋友们送?” 其实班里的兄弟们大多没打过架,倪阳州“校霸”威名在外,也就他能让毕锋放心。 还有就是…… 毕锋脸色有点沉,“班里一些人之前和阎锦有些误会,阎锦他……不让说,捂着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现在在班里,他也不让我跟他说话。 说是要避嫌。” 倪阳州点点头表示理解。 在这个时间线上,别说还是学生了,即使不在念书,已经工作,也很难出柜,少点人知道,也省下很多流言蜚语的烦恼。 而阎锦…… 倪阳州想起那天放学时男生伶仃的背影。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这个大个子。 第27章 “儿子,好吃不?” 倪阳州插起一块牛排放进嘴里,润而不柴,口味鲜嫩。 对面的原主爸爸,看儿子点了头,也拿起刀叉咔嚓咔嚓切起来,因为不熟练,切得盘子吱吱作响。 倪阳州听不下去,端过对方的牛排,分成小块后又推了回去。 “我儿子真棒!吃这个外国佬的东西也这么俊,不愧是我的种!” 男人一边说一边吃,嘴里的唾沫飞出来,溅到了旁边的培根浓汤里。 倪阳州皱着眉头,把自己面前的食物拉近,三两口解决战斗。 原主爸爸在周六,又电话轰炸叫倪阳州出来吃饭,这次倪阳州长了记性,避开雷点,在听了十多分钟的谩骂后定下了用餐时间。 原主爸爸名叫倪飞刚,年过四十,五官是好看的,就是气质较差,每次看到都是穿的西装,总有种不伦不类的意思。 大晚上开车开了四十多分钟,来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吃西餐,倪阳州估摸了一下距离,决定这次不能谈崩,不然这么远,自己不好回家。 “这血了呼啦的,倒是挺嫩。” 倪飞刚边吃边说,觉得一盘子下去不够塞牙缝,又招呼来服务员。 菜单都是英语,最开始点的招牌菜,也没用看,现在一见这长串的英文,倪飞刚直接把菜谱递给了儿子。 “儿子,还吃点啥,再点点。” 倪阳州接过菜单,扫了一遍,价格不菲,怪不得餐厅里服务生比客人多。 挑着喜欢的选了俩,倪阳州递回菜单。 小地方的西餐厅没那么讲究,不分前菜、主食还是甜品,点了就一股脑都上来,满满码了一桌子。 倪阳州吃着吃着,看着倪飞刚的西服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好几次。 衣服就在男人身侧的椅背上搭着。 倪飞刚或许是盼着吃一顿饭修复好父子关系,手机调了振动,不知道是没有注意到,还是一直不想理,全程忽视手机。 倪阳州作势起身去卫生间,手指间夹着叉子轻轻一扯,沾着肉酱的叉子就蹭脏了男人的衣服。 倪飞刚刚要破口埋怨,男生立马装乖道歉。 “对不起爸爸,我不小心的,我给你去卫生间擦擦。” 一声“爸爸”叫得倪飞刚灭了火气。 “哎,行,去吧。” 自从离婚,小崽子一直没给过自己好脸,也没再叫过一句爸爸。这一下倪飞刚心里舒坦了,继续低头吃肉。 倪阳州拿着西服外套走进隔间,掏出手机细看,没有密码,一点就开。 映入眼帘的是十几通未接来电,备注竟然是“女表子”。 倪阳州翻了下记录,每天都有未接电话,回忆一下日期,倪飞刚来找自己的时候,收到的未接电话最多。 点开短信信箱,还是“女表子”的来信,时间间隔很长,最近半年短信和电话明显变多。 [你不行还赖我,追我的时候话说的好听!] [大夫都说了是你yangwei,你还到我单位来,就不怕我去你公司闹?让全公司都知道你是个太监!] [告诉你房肯定得分我一半,我不能白跟你这么久。] [还去讨好你那个白眼狼儿子呢?是不是你的种都不一定!] [是我给你戴绿帽子吗?你早他妈当了十多年绿头王八了。] 最近一条就是刚才发的。 [周日必须过来,签协议!] 看来“女表子”是指的倪飞刚现任妻子,也就是原主妈妈嘴里说的“狐狸精”。 倪阳州关上信箱,点开网页浏览器,密密麻麻的搜索记录: 男人无精症还能治得好吗? 无精症怎么治? 为什么会得无精症? 倪阳州摸摸自己的后脖颈,也点进去看了看无精症的原因,有先天有后天的,不知道倪飞刚是哪一种,这要是先天的,原主还真就不是亲儿子。 倪飞刚这么热切,应该是后天的? 倪阳州想想这副身体和倪飞刚的相似之处,一口白牙,眉毛浓密。 没了。 倪阳州说不好,万一只是长得像妈妈呢? 这种事一思考就像一团乱麻,倪阳州穿过来的身体和现实生活中的自己一模一样,就是胸口的伤口没了。 周围没有任何人对他的身份表示异议,那这个身体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和这个爹有血缘关系吗? 倪阳州又往下翻了翻,看到每个月都有几个重复的电话来电,通话时间不长,没有备注。 忽然“嗡”的一声,没有备注的手机号来短信了。 就两个字: 还钱。 “儿子还没好啊!” 倪阳州忙收起了手机,赶在倪飞刚进到卫生间前,走到水龙头旁边,拿着纸随意擦了几下。 本来也不多,蹭蹭就没了。 “好了。” 倪飞刚探了个头进来,接过儿子递来的西装,笑道:“我儿子真勤快。” 一口一个儿子,看来是真的很在意。 倪阳州侧过身,从男人身边绕过去,后脑勺突然疼了一下。 “我……”倪阳州警惕回头,看见男人手里揪着几根自己的头发。 “儿啊你年纪轻轻怎么就有白头发了。 爸给你拔了啊。” 倪阳州闭口不言,走了回去。 二人吃完饭,倪阳州被迫应付了半天没话找话的敷衍关心,又听了满耳朵辱骂原主妈妈的污言秽语,终于结束了这顿糟心的会面。 等到坐车回到小区外,倪飞刚拍着男生的肩膀: “儿子好好学,将来考个好大学,爹还指着你养老呢!” 到了家楼下,倪阳州终于不用再应付,点了个头就下了车,匆匆回了自己搂上。 车前的倪飞刚呼噜一把脸,手在口袋里摩挲着什么东西。突然外套里的手机振动,吓了他手一抖。男人看了看来电号码,阴沉着脸开车走了。 倪阳州在四楼看着窗外楼下的车灯逐渐远去,没影了才回来躺到床上。 准点报时又来了。 【嘀——宿主您好,正在为您播报本日任务进度。】 第28章 【任务进度——49.99%。】 【请您继续加油,完成主线任务,打通故事结局。】 没用,还卡着。 倪阳州崩溃地拿枕头捂住脸,想直接捂死自己算了。 还没有两秒,倪阳州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 倪阳州的声音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和你爸见完了?” 是孟汀。 倪阳州把捂在脸上的枕头拿开。 “见完了,不如不见,一肚子气。” 孟汀听着话,语气温柔,“怎么没来我这。” 孟汀早晨还给倪阳州补完了课,出去做兼职就收到了倪阳州说出去和爹见面的短信,回到家里又等了许久,还是没见人回来。 倪阳州躺好,不太情愿地说:“没注意,他送我回来的,就回这了。” 孟汀不放弃道:“过来吗?” 倪阳州摇摇头,想起打着电话,对方看不见,声音懒懒的: “累,不去了。” “打车过来。” “不好打,太晚了。” 孟汀捏着手机,短暂的停了几秒,依旧温柔地回答: “好,那你早点睡。” 倪阳州“嗯”一声,挂了电话。 他不知道电话那边的男生对着手机沉默了很久。 倪阳州心里烦闷,随便洗漱了一下就上床睡觉,睡到半夜,在梦中又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注视感。 有人正在看他。 从脚,到小腿,然后是微微弯着的膝盖,大腿,肚子,胸腹。 最后眼神停留在自己的脸上。 倪阳州挣扎着想从梦中清醒,然而神志仿佛被什么东西所拉扯,就是没有办法睁开眼睛,脑袋也混沌一片。 忽然一点绿芒闪过,倪阳州失去了意识。 ------------------------------------- 第二天一早,倪阳州看着床边坐着刷题的孟汀一脸无语。 “孟哥。” 孟汀抬眼看他。 “你是不是偷看我。” 孟汀没有不好意思。 “没有偷看,正大光明地看。” 倪阳州想起昨晚睡觉时那模模糊糊的回忆,又挠挠脑袋。 “哎,不对。” 倪阳州惊道:“换门锁了,孟哥你怎么进来的?” 孟汀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卷子,指了指窗户。 倪阳州顺着手指看过去,半扇打开的窗户前,正是被风吹得轻轻拂动的窗帘。 “你……” 倪阳州都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你爬四楼,不怕让人当小偷抓起来?” 孟汀垂着头,不和男生对视。 “我来得早。” 倪阳州下了床,边穿衣服边说: “人少的时候爬更像小偷了好不好。” 说到小偷,倪阳州又想起了对面四楼,到现在还没什么线索,女户主和男户主也一直都没回来。 小区里的人也渐渐都不再讨论这件事了。 孟汀看着男生光洁的后背,套上了一件简单的蓝色运动服。 倪阳州背着身,一秒穿完,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你睡觉应该关窗户。” 孟汀盯着男生的背影说。 “恶人先告状。”倪阳州小声点嘟囔。 “谁会大半夜的爬四楼窗户。” 孟汀走近了,说道: “小偷,和变态。” 倪阳州没话说,认命地过去关上了窗,锁好窗锁。 家里被神秘人安装相机的的事情已经隔了很久,倪阳州又时不时总去孟汀家里住,在小区的家这里都提不起警戒心了。 也只有打扫阿姨来的时候才会回来收拾收拾,跟家里凑合几顿饭。 若是碰上作业多,孟汀有时候也会来给做一点家常菜。 两个男生都不挑食,稀里糊涂也能吃得挺好。 “给阿姨的早点买过了?” 孟汀点点头,又指了指桌上的豆腐脑和油条。 “这是你的。” “谢谢孟哥。” 倪阳州自然地走过去吃早饭,看着田螺小伙整理客厅中乱放的杯子和衣物。 不知道田螺姑娘长相如何,眼前的田螺小伙反正是帅气逼人。 美丽都是值得欣赏的,倪阳州边吃边想,要是家里有这样的人: 勤劳又能干,体贴又温柔,长相优越又钟情于自己…… 停。 倪阳州禁止自己再去沉溺于现状,他瞄了一眼床下放线索记录的蝴蝶结本子,提醒自己,这是任务世界,别再瞎想。 “周五就运动会了,我们去练练长跑?” 孟汀收拾完东西,坐在餐桌对面问道。 “嗯,行,今天不用兼职?” 孟汀耷拉着眼皮,有些干巴地说道:“周日不用兼职。” 倪阳州点头,“好,咱们去哪跑?” 孟汀摆弄了下浅灰色的格子桌布,周日不兼职,已经好几个星期了,男生根本就没上心,也没注意记过。 孟汀抬起眼眸,“离学校近,学校后边的小树林吧。” 倪阳州同意了,二人来到了当初倪阳州勇救阎锦的地方。 地面虽然只是土路,但走的时间长了,除了有点飞尘外还算好跑,比水泥路面跑起来更不容易膝盖疼。 孟汀每天都“锻炼”,体力比倪阳州好得不是一点半点。 倪阳州虽然体格也很不错,但在学校几天练下来还是有一点吃力,至少没办法做到跑个三千还能像孟汀一样很快调整好呼吸。 “你不该偷懒早走的。”孟汀呼出来的都是热气,顺手把头发往脑后梳了一下,露出明净的额头,骨相优美流畅。 倪阳州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哈哈大口喘气,断断续续地说:“不好让阎锦等太久。” “答应了要送人的,不能食言。” 孟汀把嘴闭上了。 “带水了吗孟哥?” 倪阳州觉得嗓子眼里火烧火燎得干,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刚跑完不能喝水。”孟汀像个老妈子。 “你再歇会,在这等着我,我去买。” 倪阳州摆摆手要答应,突然想起原来世界里流行过一阵的《背影》橘子梗,笑道: “我就在此地,不会走动。” 孟汀听懂了,撇嘴道:“我不是你爹。” “好好好,不开玩笑了,孟哥你快去吧。” 男生才走远,倪阳州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大石头上,运动服里的手机铃声正好响起来。 接通电话,焦凯风爽朗的声音传过来。 “喂,老倪啊!” “周五有没有时间?我哥叫我组个局,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第29章 倪阳州站在阎锦家的豪华房子面前,问道: “明天真不用我送?” 小男生手摸着书包带,“你去吃饭吧,我之前都是自己走的,没事。” “不行,我不放心。”倪阳州纠结地吸了口气。 “这样,我拜托个人。” 还没等倪阳州说出人名,阎锦抢道: “放心吧放心吧,我之前都是自己走的。” “所以就被那个皮衣男纠缠了。”倪阳州眼睛都睁圆了,不再听对方的推脱,自己拿着手机到旁边打了个电话。 等回来,男生回来拿过阎锦的手机,输入一串号码。 “这是我们班的李远。” 倪阳州边输入边说: “有印象吧?” 阎锦点点头:“眼睛小小的,有个很可爱的女朋友。” “对,是他,打架也厉害。” “明天他送你,还有他女朋友,他们俩正好去约会,顺路,把你放下就走。” 阎锦犹豫着想拒绝。 “别拒绝,我放心了,毕锋也放心不了,明早晨他要是知道我让你一个人回家,得去我班门口哭去。” 阎锦脸色爆红,点了点头。 “说好了啊,明天记得等李远。” 倪阳州交代清楚,终于回了家。 快要入冬,天黑得早,楼前原本还总有一帮爷爷奶奶晒太阳,最近也都不太碰得上。 天冷,早早回家里去看电视。 高楼间有被阳光切分出来的阴影,像规矩的几何图形,没有光照地方发亮,有光的地方仍残存了一丝温暖。 倪阳州在阳光下照了一会儿,让面庞在暴露在白灿灿的光里,享受片刻的宁静。 直到光线移走,太阳西斜,男生终于动身回楼。 走到一半,倪阳州被亮光闪了一下眼睛。 这是…… 男生抬头望去,楼之间的阳光,被前一栋楼切割出小小的一丝,正照在四楼阳台上。 对门奶奶的天线大锅像个聚光镜,明晃晃地闪了一下倪阳州的眼睛。 又一闪,穿着灰色开衫的奶奶调好位置,进屋去了。 倪阳州放下了心。 还以为又有人偷窥。 刚到家,手机又响了,短暂的两声震动。 孟汀来消息: [明早想吃什么?] 倪阳州拿着手机思考一会。 [早点铺的有点吃腻了。] 每天都是,就算好吃也没有新鲜感了。 不知道倪阳州的妈妈怎么能坚持这么久。 [好的。] 倪阳州懒得想好的是什么意思,放下手机来到窗前,看着隔了十几米外的对面四楼402。 窗户开着,半拉着窗帘,有灯光从里面透出来。 倪阳州每天都观察一下对面的情况,今天是时隔盗窃伤人事件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晚上有了人。 男生把头贴在窗户上,用手擦擦玻璃,给自己遮出一小片观察的视野。 看不太清楚。 倪阳州拿起手机,打开录像模式,拉近一看。 ……还不如不看。 这个年代的手机镜头拉近后,画质模糊得都要掉渣。 倪阳州抖擞精神,另想办法。 要不晚上再去看看? 对了。 倪阳州从桌子抽屉里翻了翻,找出一个原主的单筒望远镜。 在窗前站好位置,举起望远镜一看,看到了一片银灰色。 ? 没调参数,银灰色的是自己家的窗框。 还好不太难调,物镜和目镜调好后,倪阳州看到了对面的客厅。 墙上方方长长的果然是婚纱照,背景墙中间放着彩电,下面是一个厚重的电视柜。 看不清婚纱照上的人脸。 倪阳州转动调焦手轮,视野逐渐清晰,原本模糊的色块逐渐显现了轮廓。 是半只眼睛。 ……活人的,还眨了一下。 男生猛然后撤,躲到窗帘后边,抚着狂跳的心脏没有出声。 靠靠靠靠靠靠…… 这就是偷窥的下场吗? 倪阳州惊魂未定,赶紧回想。 那半只眼睛…… 倪阳州仔细凭着刹那间的印象回忆,眼白非常白,瞳仁没看全,睫毛…… 想不起来了。 倪阳州单手挑起来窗帘一个小角,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再看过去,客厅里能看到的地方不再有人活动。 窗帘并没有被拉上,那对面的人可能没有发现。 又拿望远镜看了看,也再没什么动静。 倪阳州穿上运动外套,背上书包,匆匆下了楼。 男生脚步轻巧,一鼓作气爬到了对面四层。 倪阳州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咽了一口口水。 “咚咚咚。” 敲响了四楼402的门。 “妈,我没带钥匙,开门。” 倪阳州又敲了两下,显出一个放学回家的少年该有的样子,运动服松垮,套在精瘦挺拔的身材上,身后背包空空瘪瘪,使外套堆起一层褶皱。 “妈?开门啊?” …… 一阵寂静,门没有猫眼,能听到脚步声走到了门口,门却没有开。 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传来,正是那天小区门口偶遇的女户主。 “谁啊,走错门了吧?” 声音虚弱,听上去不太有胆气。 倪阳州不好再假装没听清,话音都是贴着门传出来的,隔音效果也一般,再装就过分了。 只好演戏:“哎,是……哦噢噢噢 阿姨不好意思我走错了,对不起,我对面四楼的。” 屋里闷闷地传出来一声,“好,好的。” 倪阳州等了两秒,对方仍然没有打开门看一下的打算,也没有脚步声,人还在门口贴着等动静。 倪阳州心中瞬间思索了一下,故意踏重了脚步,“咚咚咚”地下了楼。 又无功而返? 倪阳州走下了楼,却没回家,在楼下的绿化丛里找了个地方隐蔽地躲了起来。 正好能看到单元门出口。 之前在楼下陪晒太阳的爷爷奶奶们聊天,路过的邻居都差不多见过,认了个脸熟,倪阳州准备在这里耗一耗,看能不能看到可疑的陌生人。 要是猜错了怎么办?跟这傻等一晚上? 倪阳州没人可问,也不能玩手机,小区里路灯昏暗,手机屏幕一亮,直接暴露位置。 402会跟任务有关系吗? 倪阳州发愁,绞尽脑汁地预设了几种可能性,都被自己烦躁地推翻。 等了得有一个多小时,任务进度播报都过了,还是老数字,没变化,差0.01到一半。 倪阳州腿酸脚疼,慢慢坐了下去。 还是没人进出。 男生低头,把深色的运动服往上拽拽,头缩进衣服里,用手机查了查天气。 周五晴天,周六阴天,接着一连串的太阳。 自从来到这就没下过雨。 倪阳州觉得自己可能是“阳神”。 正胡乱想着,单元门响了一下。 第30章 男生头还罩在衣服里,为了不被人发现,躲藏的位置都是树木枝杈。 猛然把衣服拽下来,肯定会引起注意。 倪阳州心里焦急,手上动作却很稳,等拉链拉下来后,倪阳州只看到一个穿西服的高大背影正往小区门口走去。 事不宜迟。 倪阳州轻轻地从草丛里绕出来,快步往前追了几下,大声喊道: “喂!大哥,你的手机掉了!” 倪阳州捏着自己的手机往前蹿,西装男人在暖黄色的路灯下回了个头。 “哎?” 倪阳州慢下了脚步,觉得有点眼熟。 “小凯的同学?对吗?” 西装男身材壮硕结实,站在灯下先开了口。 “不是我的手机,你是倪……” 倪阳州想了起来,这竟是焦凯风的哥哥,来这个世界第二天在包间里见过的那个。 五官硬朗,虽然不是多么惊人的帅,但看着也并不像一个社会混混,反而精神挺阔,像个生意人。 “倪阳州,好巧。”男生自曝姓名来提醒对方。 “这不是您的手机?我刚才在路上捡的。” 西装男摇摇头,面上带了笑容:“不是我的,瞧我这记性,上次凯风的事还没谢谢你,倪同学。” 倪阳州道:“没事,我该做的,谁见到这种情况都不会坐视不理。” 男人语气和善:“可没人能像你准头这么好,还这么有胆气。以前练过?” 男生撒谎道:“没有,凑巧,打架打出来的经验。” 男人手依旧插在口袋里,没有拿出来:“明天我叫小凯请你们吃饭,小凯和你说了?” 倪阳州点头,男人微笑道:“那早点休息,明天见!” 说完便扭头继续走了,没走两步,男人回过头,对站在原地的倪阳州说: “捡到就是你的了,你跟它有缘。” 倪阳州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人家battle捡了东西要物归原主,只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纯黑色的轿车在小区外驶过,车尾灯消失在夜色里。 倪阳州拿着手机回家,在短信界面给焦凯风打字。 [我在锦悦小区看见你哥了] 还没打完,倪阳州又一个字一个字删去,只剩下黑色的输入键不停闪烁。 明天再问,当面问,微表情和动作能得到更多信息。 满怀思虑的男生,又度过了一晚不能安睡的夜。 ------------------------------------- “哦?你也住在锦悦小区?” 鸡毛头的焦凯风正在操场边上做热身活动。 倪阳州咬着孟汀给带的金黄小面包,点头道: “是啊,近,昨天正好碰见你哥?你哥也住那?你俩还分开住的?我一直没看见过你啊。” 焦凯风跺了跺脚,视线跟着操场上的张敏转来转去。 “不是啊老倪,我姐住那。” “你还有个姐姐?” 焦凯风转过头来:“不是亲的,对我哥有大恩,之前遇到点事,我哥过去看看。” 倪阳州心中警醒,还真是。 “入室盗窃那个……?” 焦凯风点头,“对,你也知道了?那帮jing cha 查了半天屁也没查出来,我哥最近也在忙这个。” 每天事多得不行,自己也经常被大哥揪过去干活。 倪阳州心想,要是能官方查出来就好了,自己也能跟着喝汤得点线索。 “今天晚上七点,别迟到,咱们下午比完赛,我先去饭店,等你跑完三千直接来就行。” 倪阳州点头,“好。” 焦凯风连跑带跳地拿了一瓶功能饮料去找张敏。 孟汀在旁边听着,一直没有说话,等人走了,跑道边上只有他和倪阳州两人,这才慢悠悠地问道: “晚上不补课了?” 倪阳州尬笑,事情太多,日程安排的满满当当,把补课这事早就忘在脑后了。 “明天补两个小时吧,今天约好了一起吃饭。” 孟汀心底有一丝苦涩,明明跟自己补课才是先约好了的。 但是这样的话他又不能说出口,只是接着问道: “那……那个好看的男生不用送了?” “好看”两个字被咬得很重,算得上字正腔圆。 倪阳州眼神又飘去看张敏,女生在操场那边正表情严肃地拒绝着焦凯风。 “哦,拜托李远去了。” 孟汀的喉咙发干。 别人的事情你倒是考虑的很周全。 “今天有点晒啊。” 倪阳州眯着眼看了看天,明明刚是上午,运动会开幕式还在准备,每个班的运动员都被提早叫出来活动身体,就已经被太阳晒出了汗。 孟汀看着男生脸侧一颗渗出来的小水珠,用低沉的声音应道: “——嗯,很晒。” 操场上的杨柳枝叶稀疏,在热烈的阳光下被烤得昏头耷脑,一阵下课铃声响起,熟悉的运动员进行曲铿锵有力地奏响,学生们像潮水般搬着板凳涌入操场。 运动会要开始了。 “阳光明媚,微风送暖,今天我们相聚在绿茵滚滚的操场上,迎来了h市第二中学的第八届运动会……” 没有后世像样的看台,简陋的土操场,跑道线还是老师们提前一天用白灰画出来的。 但学生们却精神十足。 没有人能抗拒一整天运动会不用上课的诱惑。 现在的手机暂时还不是必需品,学生们兴致高昂地排队进入场地,还有人兜里书包里藏了许多零食。 倪阳州拍拍孟汀的肩,俩人一起回到班级找座位。 一般这种活动,班委都会忙地脚不沾地。林燕和其他几个老师一起忙着维护秩序,张敏和文体委员还有一些班干部,大多又有项目又得干活。 焦凯风跟着张敏上蹿下跳,恨不得把小弟都叫过来帮忙,最后被老师按回了座位上。 “全年级就咱们班乱,焦凯风你起带头作用,老实待着!” 林燕冷着脸喊完,忙去跑道那头充当裁判。 学生多,老师少,能用的都被抓了壮丁。 一班的班主任一边拿遮阳帽扇风,一边和林燕抱怨着:“这么个天气开运动会,学生要是中暑就完了。” 林燕也擦了擦脸上的汗:“晚上就凉快了,明天多云。” “但愿吧。” “哎?”女老师靠近了一点,八卦道:“你和那个男朋友进度怎么样了,前两天不还来接你来着吗,什么进度了?” 林燕脸上有点红,手里的签字笔不停:“基本上算定下来了,最近可能要去见他家长。” 对于男朋友的事,林燕很是上心,凑过去和已婚的班主任探讨见家长要注意的事情。 倪阳州坐在椅子上,四周环视。 转了一圈,正对上孟汀观察自己的双眼。 还是那双黑得要看不出来瞳仁的眼睛。 男生直视着倪阳州的脸,唇线拉直,凉凉地问道: “你在找谁?” 第31章 倪阳州蔫头耷脑地坐下。 冗长的开幕致辞结束后,终于一场场竞争拉开了帷幕,跳远和跳高同时进行,孟汀等人因为是最费体力的三千,所以都没有再参加别的项目。 倪阳州坐在椅子上,屁股好像扎了钉子,总是想左右摇晃。 “想找谁就去吧。”孟汀突然开口。 倪阳州扭头一乐,“孟爹再见。” 颇有摆脱家长之感。 男生静静地看倪阳州撒丫子跑远,一路左顾右盼,活泼得很。 孟汀视线黏着许久,再也看不见身影后,才把脸转回来,看着澄澈的天空不发一言。 “老倪,快快快,帮我看着饮料。” “刚才走那么一会就丢了,赶紧着又去买了几瓶。” 倪阳州望到熟人,跟着一屁股坐在了跑道边沿,冒充进了后勤队伍。 李远从身后递过来一件不知道哪里找的黄马甲,避免了被老师轰回班级的风险。 “还去送饮料?” 倪阳州看着等着哨响就要冲出去的男生,远处的起跑线上是胸口别着号码,正准备女子一百短跑的张敏,疑惑问道:“一瓶不够喝?” 焦凯风眼神都没错开,左右双手攥着一瓶水,一瓶功能饮料:“一个用来冲汗洗脸,一个用来补充能量。 敏敏太好强,报了四个项目,肯定得累坏了。” 倪阳州咧嘴,“那不是好强,应该是人数不够,自己上的。” 焦凯风扭过头来:“真的?” 倪阳州拍拍男生的肩:“你至少得先了解她。” 焦凯风若有所思地思考了几秒,哨声突然响起,女生们猛地冲出起跑线。 焦凯风也像个参加比赛的选手,箭一样的先冲到了终点,去等人。 李远拍拍男生的后背:“倪哥,帮下忙,我去参加项目。” 倪阳州点头,接了李远手里的活,开始给各个项目的运动员发水。 李远跑去扔铅球。 倪阳州观察着目力能及的每一个人,没看出大家有什么不同。 倒是操场主席台上的广播员声音洪亮,一张又一张的宣读学生们递交上来的加油纸条。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不求超越对手,只求超越自我。高三语文组全体教师” “运动健将们,请你们用挥洒的汗水,去浇灌属于自己的成果。高二二班全体学生,为健儿们加油!” “五班的李远同学,我为你加油,我为你欢呼,希望你勇夺佳绩,创造辉煌!匿名。” 倪阳州听到这里,微微一笑。 讲台上的画风逐渐有点跑偏。 “同班同学来打气,三班的小张最无敌。” “激情澎湃,五班不败,斗志昂扬,五班最强!” “微微一笑,请为高二一班王同学送上尖叫!” 学生们热闹得像一片欢乐的海洋,即使日头毒辣,大家也都兴奋无比,洋溢着青春活泼的气氛。 倪阳州有点后悔,没带上之前买了但一直没用的dv,体会一下高中的青春,好像也让他这个异世者赚了一点难忘的经历。 一天的运动项目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下午的最后一场三千米比赛。 焦凯风和李远的一千米都已经跑完,一个第三,一个第四,前两名都是其他班级的体育生。 焦凯风开心地去张敏那里邀功,没得到什么甜头,但好歹听了句心平气和的感谢,心满意足地和倪阳州一挥手,偷溜着离场走了。 倪阳州特意找了李远,又拜托了一遍送人,李远点头,等着自己的女朋友参加最后一个两人三足比赛。 倪阳州回到三千米起跑点,正赶上点名入场。 孟汀走过来,给倪阳州别上了印着号码牌的布。 两个别针,穿过号码牌,扎进衣服前胸,倪阳州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孟汀抬眼看他。 “孟哥,你手稳点,我怕扎我……” 孟汀又把头低下,“扎你哪?” 男生抬手摸了下鼻子,“没哪,扎哪都疼。” 号码牌挂好,大家各就各位。 倪阳州摆好姿势,一滴汗水从额头落下,许久没有参加比赛,即将开始的比赛使他肾上腺素飙升,腿上的肌肉不自觉的绷紧。 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男生们如振翅的大雁,一齐冲了出去。 一圈400米,一共七圈半。 前两圈,倪阳州轻松应敌。 三四圈,倪阳州呼吸不匀。 五六圈,倪阳州呼哧带喘,恨不得躺地不起。 跑步过程中,除了众人的欢呼,好像还有一些杂音,闹哄哄的,听得不真切。 此时的倪阳州也没有精力去顾及观察环境了。 男生抬手擦了一下鬓角的汗,胳膊酸得好像要抬不起来,往前看了看奔跑的人群,里边没有孟汀的身影。 咦,今天自己超常发挥了? 倪阳州忍着没回头,身后一个脚步声逐渐接近,仿佛马上就要超过他去。 倪阳州斜了一下目光,是孟汀。 天气炎热,男生脸上也有薄汗,呼吸却均匀有力。 “加油。”孟汀撂下一句话,抬腿加快速度往前冲。 还有一圈半就要冲刺了? 倪阳州每次训练都提前溜走去送阎锦,这还是第二次跑三千全程。 第一次是孟汀带着在小树林练的。 那好,我也冲吧! 倪阳州深吸了口气,使劲力气冲到了孟汀身边,还没来得及继续大跨步前进,孟汀跨过计分老师,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靠,人家是最后200米,自己被套圈了。 倪阳州一边崩溃一边继续冲刺,秉承着一腔悲愤超越了好几个满头大汗的参赛选手。 终于卡在第五名过了线。 冲过终点,潘冬雪穿着黄马甲来送了瓶水,对倪阳州笑了一下就跑远。 孟汀接过男生的水,“先别喝,过一会,对肺不好。” 倪阳州想回答都说不出声音了。 跑得他感觉喉头淤血,毛孔悉张,气道里都仿佛有个带刺的刷碗清洁球来来回回地蹭。 每呼吸一口都生疼。 反观孟汀,擦掉汗水后只有锁骨颈部微微发红,平静地像刚刷完一套数学题。 倪阳州努力咽了几下口水,终于能发出声音。 “孟哥,第几?” 嗓音喑哑。 男生递给他一包纸,“第三。” 倪阳州点头,每个项目里都有两个体育生,几乎包揽了每一场的冠亚军。 想说句厉害,嗓子还是不舒服,只好举着大拇指给孟汀点了个赞。 用口型说道:“孟哥牛b。” 绕着操场走了两步,老师们在匆忙计分,交到主席台上统计成绩,有些参加完项目的学生早已偷偷溜出学校。 毕竟已经超出了平时放学的时间点。 倪阳州环顾一圈,没再看到什么熟悉的人,远处突然见潘冬雪跑了过来,手里还抱着倪阳州的校服外套。 参赛前脱到了班级座位上,只穿了一件运动t恤。 手机就在校服外套的口袋里。 女孩焦急地晃着衣服,但因估计老师在,没敢把东西拿出来,而是跑到跟前,才喘着气说了一句。 “倪哥,你的电话。” 第32章 倪阳州接起电话,对面是李远紧张地声音: “倪哥,我女朋友脚崴了,刚送她去了医务室,回来阎锦就没了!给我发了个短信,说有事先走!” 李远自己也焦灼,只恨自己速度太慢,没办好事。 倪阳州心里一突突,开始心焦起来,也顾不得吞钉子了似的嗓子,回道: “你先安顿女朋友,我跑完了,我去找。” 说着脚下也不停,冲潘冬雪点了个头就急匆匆地绕场要出去,孟汀伸手拦了一下。 没拦住。 手里的水还被撞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好几圈。 倪阳州匆忙中也没有注意,一下头都没有回。 孟汀眸色深沉,微微蜷起了手指。 “孟汀!来一下!到处找你呢!” 林燕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手里拿着奖状,“快快快,去主席台上领奖!” “还有倪阳州呢,那个不省心的跑哪去了?也有他的奖状!” 林燕嘴上嫌弃着,面上却带着笑,眉眼都笑弯了。 孟汀没能跟上男生的脚步,还被老师堵了个正着,只好接着给收尾。 “他肚子疼,先去厕所了,我先帮他领。” “嗐,露脸的事也赶不上。”林燕为倪阳州可惜,“行,你去吧,回头再给他。” 孟汀远远望了一眼,操场上已不见人影,转过身,去领属于男生的那一份荣耀。 然而这些,倪阳州都不知道。 倪阳州冲出出操场,边跑边打电话,对面却一直无人接听,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靠。” 男生刚跑完三千,体力快要透支,仍撑着一股气往校外狂奔。 一路上给阎锦打了很多回,后来对面就变成了“对方已关机。” 倪阳州给毕锋、焦凯风都打了电话,毕锋忙请了假往回赶,焦凯风应了帮忙,叫小弟们也出来帮忙找人。 倪阳州没办法短时间内解释,为什么只是阎锦一个人独自回家便要兴师动众的找人。 他心里不安。 周五下午,正是交通最拥挤的时刻。 马路上熙熙攘攘,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占半条马路摆摊的小吃街,倪阳州在人群中艰难地穿行。 一路奔到阎锦的家里,倪阳州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天色也黑沉沉的,不知什么时候,太阳落山了。 乌云霸占了天空。 男生“啪啪”地用力拍打着小区门口的保安亭,保安打开门,被倪阳州连哄带劝地打了户主的联系方式。 是阎锦爸爸接的电话,他人和阎锦妈妈都不在家,还在工作。 听了男生说自己的儿子最近一直被勒索,还独自放学回家打通不了电话,家长也从无所谓也变得着急,确认过家中无人后,也匆忙加入到找人行动中来。 倪阳州的心“咚咚”的在胸腔里跳动,从保安亭的台阶上下来,他捂着过于疲惫的胸口,回过头往学校的方向走。 一阵铃声响起,倪阳州赶忙接起,却没人说话。 男生看了眼手机,是原主爸爸的手机号。 对面的人声音嘶哑:“儿子,咱们吃顿饭。你妈……” 倪阳州没耐心,也没时间听对方骂人,生着气,冷冷道:“谁是你儿子,不吃!” 说完“啪”地挂断了电话。 而后手机又响起来,却是潘冬雪打来的。 “倪哥!” 张敏让人拽上车拉走了!” 何星的声音也传过来,隐隐带着哭声:“焦凯风联系不上,我们俩去了张敏家,他们家人去jing cha局报案了!” 倪阳州抚着急速跳动的心脏,追问“车牌号码记得吗?那人的体貌特征?去警察局说一下线索!” 潘冬雪紧接着回答:“都说了,我们也在去的路上,她爸妈骑着摩托就去了,我们俩在坐出租车! 黑车,不是认识是什么型号,车尾灯是方的,没挂牌子,拽人的人一身黑,蒙着脸,个子高力气大,三四个人!” 何星揉着自己的后脑,补充道:“手上有牙印,我咬了他一口!” 学校运动会的收尾工作终于完成,三个女孩一起结伴同行,准备去潘冬雪家里好好吃一顿,结果走到巷子口,被一辆突然窜进来的黑车拦住了去路。 当时情况紧急,堵在巷口下车的人直接拉扯着张敏的衣领,一蒙嘴就扔到了车上,女孩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发出来。 何星正在张敏左手边,尖叫着去阻拦,没有任何武器,只好狠狠得咬上去,黑衣男人吃痛,把何星一把推翻。 何星后脑磕到了墙上,潘冬雪大声叫着“救命”,去拉车门,黑色轿车却疾驰而去,潘冬雪被拽得扑倒在地,膝盖上登时鲜红一片。 倪阳州听着手机里女孩的声音,心里冒出非常不祥的预感。 抬头望天,铅灰色的云低沉地盖在头顶。 挂断电话,男生抖着手,不死心的又给焦凯风和阎锦都打了一遍,果真一个也无法打通。 手机嗡得震动了一下,“嘟嘟”的声音戛然而止。 倪阳州没来得及看到的,是屏幕上一连串的未接电话。 手机坚持不了这么久,电量耗光,自动关机。 此时一滴雨水落下,正滴在男生鼻尖。 下雨了。 第33章 阎锦失踪、张敏被劫、焦凯风联系不上。 倪阳州在雨中焦躁地用手抓了一下头发,回想那三行短短的大纲。 [下雨的时候不该出去, 不该背对着巷口, 不然我就不会死在那个夜晚。] [下雨、夜晚],满足了环境条件。 [出去],阎锦出了校门,算出去。 张敏学校放学没回家,结伴去潘冬雪家,也算出去。 焦凯风原本在饭店等,被自己一个电话支出去叫人,也是出去。 谁? 会是谁? 倪阳州在雨中拦了辆出租,湿淋淋的坐在后座上,一路往学校开过去。 锦悦小区和学校包括潘冬雪家的商业街,在一个范围内。孟汀之前去打工的影楼和公园在更远的商业中心,二者之间途经几个村镇和大片的农田,孟家就在两者中心的位置上。 倪阳州双手捏着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浸湿的零钱付账。车上的时间终于让他平复下心跳,肌肉却不可抑制的酸痛起来。 学校里没有,倪阳州翻墙进去每个班每个房间都搜了。 沙场没有、小树林没有。 男生用着比跑三千米更快的速度处处穿梭着。 黑暗里的男生眼神发亮,最初的慌乱已经过去,倪阳州现在只是憋着一股气。 倪阳州跑回学校门口,原本热闹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萧瑟的叶子被雨打到地上,在水坑里发出噗噗的闷响。 一路上,没碰到其他找同伴的人。 倪阳州站在原地缓了缓,心想,不能再这样无头苍蝇似的找了。 旁边的手机维修店还亮着灯,男生直接进去用自己的手机和店主换了个充满电的二手手机,拿过来就能用。 倪阳州插上卡,等了几秒,手机就像中毒了似的疯狂抖动起来。 呼了口气,接起最近的一个电话,孟汀的声音传来。 “你在哪?” 倪阳州在店铺的玻璃看到了自己湿透的倒影,窗外是被雨水侵蚀的夜景。 “学校门口的手机维修店。我在找……” 倪阳州顿一下,报出了三个名字。 “找阎锦、张敏和焦凯风。” 说到焦凯风,倪阳州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去他定好了的那个饭店,连忙起身出了门。 电话那头的孟汀听到杂音,急忙追问。 “你要去哪?” 倪阳州也说不清答案,神经紧绷地说“饭店、没人的地方、巷子。孟哥,帮我找!” “好,我马上来,你等我,你等我!”后面越说声音越大,男生罕见地外显出这么激烈的情绪,孟汀近乎请求的想让男生停下脚步。 而倪阳州听到应答便挂了电话,把手机揣兜开始狂奔。 饭店离得不远,倪阳州一路冲上去,只有一个包间亮了灯。 包间里奢华漂亮,四处是金色假花装饰,倪阳州在主位上看到了焦凯风的哥哥。 男人一个人坐着,依旧是一身深色西服,在灯光下眉眼都显得十分戾气,再无往日平和。 “焦哥!”倪阳州问道,“焦凯风他……” 男人放下了交叉在胸前的手,“我在等你,小凯让我的对头掳走了。” 说话时男人的下巴都没怎么张开,口气阴沉,“我已经派人去找,你先歇歇。” 倪阳州依旧着急:“哪个方向,有头绪了吗?” 男人冷硬着脸,透露道:“东边,李家村,他们老巢。” 倪阳州快速思索着方位,那一片都是民居,还有几个五金加工的厂子。 没有小巷。 “砰!”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青年冒头进来。 “焦哥有信儿了!” 男人起身,快步往外走,路过倪阳州,拉了一把男生的肩膀,“跟我走。” 倪阳州后退半步,“焦哥你先去,我还有事。” 男人闻言皱了下眉,没再多言,时间紧迫,也来不及废话,两个高大的男人转瞬间开车飞驰而去。 倪阳州步履匆匆下了楼。 排除了一个选项? 不是焦凯风? 要是焦凯风的哥哥他们营救失败,转移位置了呢,两个厂房之间夹的窄路算不算小巷? 倪阳州大脑飞速的运转,不放过每一丝可能性,但考虑得越多,脑海中的线索越杂。 还是先去找阎锦和张敏。 阎锦和皮衣男有过节,张敏被万欣荣骚扰过。 皮衣男在那个断眉王哥的手下,万欣荣倒不像是能有使唤动几个青年男人去绑人的权势。 倪阳州微微抬头,任凭雨水浇落满脸,头发被淋得服帖的顺在脑后。 巷口。 去找巷口。 倪阳州猛然想起商业街那个七扭八歪的巷子。 一条路能分出来四五个路口,蚂蚁进了都得迷路,周边高矮不一的自建楼遮挡出大片的光线死角,夜晚,下雨,商业街不再有什么店铺开着门。 男生肌肉紧绷,往商业街跑去。 曾经的记忆被唤起,倪阳州努力地回忆着地形,沿着街一条小巷一条小巷的往里蹿。 巷口拐角处多有垃圾堆,易拉罐和空瓶在雨水的敲打下发出急促的乐章,野猫被闪过的人影惊飞,“喵”得一声跳上了墙壁。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雨越来越大了。 男生的眼睛被淋得睁不开,在雨幕中仍在焦急得搜索着。 【嘀——】一声响。 任务进度来了。 【宿主您好,正在为您播报本日任务进度。】 【任务进度——49.99%。】 【请您继续加油,完成主线任务,打通故事结局。】 “妈的。” 倪阳州没忍住骂了脏话。 还卡着这个破进度。 男生从垃圾堆里捡了一块碎广告牌,在雨里勉强遮了一下头顶,免得眼睛无法视物。 继续他的搜寻。 另一边,孟汀在雨幕中冲进维修店,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店铺老板,狭窄的店铺里空无一人,孟汀咬着牙,又冲回了雨中。 -------------------------------------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内,皮衣男一手拿着根凳子腿,一手端了一盆凉水。 “哗”的一下,泼在了躺着的男生身上。 阎锦在剧烈的疼痛中睁开了眼。 第34章 “你那男朋友呢?” 皮衣男笑嘻嘻地开口。 “你,那些,男朋友们呢?” 一字一顿的,皮衣男手里拿着的椅子腿晃晃悠悠地在男生的身上画着圈。 “几天不见又换一个,这个更高更猛是吧?” 阎锦忍着疼观察四周,顶上有一个黄色灯泡,四面墙都是粗糙的水泥,皮衣男身后有一扇发红的铁门。 屋内狭窄,只有几个平方,侧面放了一张窄瘦的单人床。 阎锦的牙齿忍不住上下开始打颤。 “看什么呢?”下巴被木棍挑起来,皮衣男脸上带着笑。 “这么迫不及待地爬床?” 男生薄薄的眼皮上泛起了红色,下巴也被粗糙的木棍刮出道道白印,昂贵的书包背撇在一边,阎锦上衣湿了一大片,透出里边清晰单薄的身体。 皮衣男的眼睛溜溜在上边转了好几个圈,恨恨道: “自己就是婊子,装什么贞洁烈妇,还敢堵我。” 阎锦这才发现皮衣男到现在一直没有动过位置,右腿直挺挺的,倚在墙边说话。 “那傻大个力气挺大,真是一条好狗,你指哪他打哪。 可惜了,就还是个小孩。” 男人用木棍一路往下滑,也拿棍子对着阎锦的膝盖窝。 “不知道到什么程度……” “才能把骨头打折!” 话音未落,棍子被他高高举起,扬过头顶,携着呼呼的风声猛地劈下,阎锦瞳孔一缩,急速往回收腿,但仍是躲闪不及。 木棍狠狠地落在了男生的小腿上。 阎锦“啊”的痛呼出声,冷汗瞬间爬满了后背。 外面打起了雷,雨点嘈杂的密集声响盖过了虚弱的呼救。 “还敢躲?” 皮衣男狞笑着上脚猛踹,一下又一下地踢在男生的小腿上,发泄着被人蒙头暴打的怨气。 “就会靠男人的婊子,自己喜欢男人,喜欢男人的变态!你知道我是谁吗,胆敢拒绝我!” 不知道是骂阎锦还是骂自己,皮衣男的眼里渗出癫狂。 “叫你喜欢男人,你是变态,你该死,死娘炮!” 皮衣男嘴上骂着,脚下也不停。 阎锦刚从昏迷中被凉水激醒,右腿又被重击,男生捂住脑袋和腹部,保护好重要的器官,疼得想要呕吐。 不知道皮衣男从哪得到的消息,还是一直就在暗中观察他。 阎锦并没有自己先走。 他在背好书包,站在校门口的小卖铺旁边,正等着李远和女朋友出门。一辆黑车过来疾驰而来,急刹停在阎锦面前。 男生惊慌地想后退两步,车门打开,一双大手直接将他拉入了黑洞洞的车里,后颈一痛,醒来已是这个昏暗的密闭房间。 手机。 找手机。 阎锦背过身,往扯散了的书包爬去。 皮衣男俯身拉住了男生无力垂落的脚,笑道:“小狗?找什么呢?” 阎锦眼里盈着生理性的泪水,使最大的力气伸手勾到了书包带。 “手机是不?” 阎锦回头,男人的手里正捏着自己的手机。 “别想着让你姘头来找你啦!我跟人家说了,你晚上跟我睡!” “哈哈哈哈哈……”男人目眦欲裂,嘴却笑得夸张。 “给我。” 阎锦这么久第一次张开了嘴,嗓音沙哑。 “给你,给你什么呀?” 皮衣男直着腿走近了一点,“这么等不及啊,我还没打过瘾呢。” 阎锦的腿很疼,好像在控制不住地抽搐着,但实际上那条腿拖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动静。 “给我……” 男生的嘴唇蠕动,后边的词语被吞吃入腹,听不清楚,皮衣男又离得近了一点,想要近距离观察“小狗”挣扎的痛苦神情。 忽然,破空声传来,书包被阎锦一把拽起,猛地砸在了男人的脑侧。 “啊!我tm……” 皮衣男腿上还绑着夹板,本就站立不稳,一击之下竟被打翻,脑袋重击在窄床上,金属的钢架划破了皮肉,脸侧鲜血顺流而下。 阎锦抓住机会往前爬,却不是往门口! “我……!”皮衣男摇晃着爬起身,单手扶住墙,脑中一片眩晕。 “死兔崽子,我要你命!” 男人趔趄着往前扑去。 近了,近了! 阎锦终于够到了掉落在地上的木棍。 男生反过身,用尽全身的力量孤注一掷,横扫而去,正击中男人唯一能站立的那条好腿! “砰”一声巨响—— 男人的下半身搭在阎锦没有知觉的右腿上,上半身以一个扭曲的角度挤在墙和窄窗之间。 阎锦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瞳孔放大,看着眼前不动的男人。 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恐慌的情绪同时漫上心头。 死了? 我杀人了? 阎锦颤抖着用木棍支撑着站了起来。 男生踯躅了几秒,还是撑着手臂,探了一下男人的鼻息。 还有气。 但是后脑一片猩红,血液顺着窄窗上的钢架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淌。 阎锦触电般缩回了手,从地上捡起手机,看了眼倒下的男人,又拽上了散开的书包,赶忙撑着木棍打开了门。 门外无人,只有一层长长的楼梯。 阎锦用力关上身后的铁门,也顾不上关门时发出的巨大声响,一路连走带爬的上了楼梯,木棍上的尖刺早已扎进男生白皙的手里。 男生却毫无知觉,任凭鲜血染湿了木棍。 巷子里是瓢泼大雨。 偶闪过一道雷电,照清了扶着墙的男生。 阎锦没怎么来过商业街,在巷子里也辨不清方向,趁着雷光一闪,看清招牌上写得“奇趣网吧”,忙给手机里的那人打了电话。 快点接,快点接…… 男生抖着嘴唇,那边几乎一秒就接通: “小锦你在哪?” 毕锋的焦灼的声音传过来。 “奇趣网吧,我不知道这是哪里…… 我在巷子里迷路了……” 毕锋听到男生的声音发着抖,心里冰凉一片。 “我知道,小锦,别挂!我就在附近,马上就来!” 阎锦听到关切的话语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拖着腿仿佛又有知觉了,瞬间疼痛流向了四肢百骸。 好疼。 阎锦拖着腿倚着墙边,眼泪簌簌而下。 手机被路人捡到,发现里边不可告人的性向时,他觉得痛苦;被路人,也就是皮衣男,抓住把柄勒索时他也觉得痛苦;被同学发现蛛丝马迹,被班级里的人排挤时,他痛苦到麻木。 但在这一刻,自己打翻了一个成年的男人,靠自己的力量寻求帮助,得到那人热切的回应这一刻。 他才觉得痛彻心扉。 一颗火热的心饱受煎熬,终于被人热腾腾地包裹了起来,曾经的每一个伤口,都渗入了令人落泪般的爱意。 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倪阳州在暴雨里,看到了对面巷子口里的男生。 男生单手拄着木棍,身体倾斜,倚靠着墙。 雷声轰鸣作响,闪烁的雷光中。 阎锦身后,一个跌跌撞撞的黑影猛扑而来! 第35章 一张又一张。 孟汀手下不停,在便利店延伸出来的遮雨棚下叠着黄纸。 夜已深,路上不再有任何一家店开着门。 巷子里没有路灯,黑漆漆的看不到巷口。 孟汀几乎没有来过商业街里边,每次都只是路过,路况不熟。 他找不到倪阳州。 对方的手机打不通,雨越下越大,自己的手机也进水了,连机都开不开。 孟汀的眸色深沉,站定位置,手上起势。 双目紧闭,男生看到的是一片黑暗,暴雨中事物都被模糊了轮廓,像一段虫蛀过的老旧电影胶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恍惚中,一阵雷光闪过,倪阳州的背影正在巷子里奔跑。 孟汀睁眼,眼里有红色血线四溢,布满眼球。 不行,看不清。 男生手指修长,方纸沿着对角线一折一翻,一个长手长脚的抽象小人便立了起来。 胸口的玉坠子亮了一下,小人如同活人一样,竟迫不及待地爬梯而下,却在遇到雨水的一瞬间,消散灵力,一丝绿芒从纸人身体里飞出,飞回衣襟下的玉坠中。 黄纸被雨打翻,碾作成泥,平平的贴在了地面上。 孟汀按住几个要跑的纸人,咬破手指,在每个纸人上点了两下,鲜血凝在纸人头上。 极短的闪了一下,眼睛就画好了。 开目的小人终于能辨清了方向,不用主人指挥,纷纷向几个路口分散抛开。 孟汀把剩下的黄纸装回兜里,继续拿塑料袋包好,又冲进了雨雾中。 ------------------------------------- “敏敏?” “敏敏,快醒醒。” 男生迫切的话音回响在耳畔,张敏脑海中一片混沌,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 “敏敏?我在这里!” 张敏一被拽上车就被用布蒙住了口鼻,布上浸了东西,几秒钟时间来不及看清什么,只知道车上坐着几个个子高大的男人,女生便陷入了昏迷。 焦凯风在厂房另一个角落,手脚都被捆上了,脸颊上贴着半张要掉不掉的胶带,应当是自己蹭开的。 “这是……哪里……?” 张敏在黑暗中想要抬手摸索,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脚上都捆着麻绳,难以挣脱。 “敏敏,对不起!我该死,我又连累你了!” 张敏心里发慌,有些崩溃地说:“焦凯风,是你吗?” 眼睛骤然处在没有光的地方,什么东西都看不清。 “是我!是我,敏敏,我在这里!” “是我对不起你,他们抓咱们俩就是为了威胁我哥,真是我连累你了……” 张敏气得破口大骂:“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些车轱辘废话!现在什么情况,要逃么?能逃吗?” 焦凯风被女孩的暴烈吓了一跳,但马上反应了过来,顺着思路说下去。 “得逃,能逃!” 焦凯风扭曲着身子,让自己从躺倒的姿势坐起来,声音低了一些。 “得逃,在车上我屏住呼吸装晕,听到他们说让我哥今天交货,一手放人一手拿货。” “那等你哥来赎?” 女生知道焦凯风家人这边涉黑,原以为只是街头混混,没想到竟然能干出绑架这种事。 都是二十啷当岁的青壮年男性,他们两个高中生想要对抗,谈何容易! “不行!”焦凯风理智渐渐回归,紧忙说道: “他们的货被我哥抢了,怀恨在心,之前jing cha查了个大案,和他们牵扯上了,王哥那边要跑。” “之前我哥说是要南下,去s市。没想到走前还要来搂一笔!” 张敏迫不得已耐心听着,背在身后的双手努力收紧相互磨蹭,想要挣脱绳套。 “他们之前也掳过人,给了货却不放,还有几次是打折了腿再扔下车的。” 也因为这样的作风,逐渐在本市树敌众多,待不下去了。 “咱们试试看能不能自己逃。” 焦凯风还有一些情况没有说出口。 要是他自己一个,挨顿揍放了也就放了,认了,腿折了还能接。 但这次张敏被连累,也给抓了过来,只怪自己追人追的明目张胆,不知从谁那里透露出去,被王哥的人知道了。 之前帮派斗争中被掳过的女性,无一例外被凌辱过才放人。 焦凯风思及此,心头坚定想法。 “敏敏,我的腿被捆在机器上了,走不了,你试试能不能过来帮我咬开手上的绳子。” 张敏心里害怕,却也知不是犹豫的时候,手上的麻绳解不开,只好倒在地上,蠕动着一点点蹭到焦凯风身边去。 地面潮湿发霉,女孩洁白的衣服上满是脏污,手脚被困得严实,短短十几米,愣是爬了将好几分钟。 “对,敏敏真棒,试着帮我咬一下绳子,他们被叫去围我哥了,咱们还有一点时间。” 黑暗的废弃五金厂里,两个高中生在努力自救。 ------------------------------------- “阎锦!” 一道闪电撕破了层层浓云的包裹,像一道银蛇冲破了黑暗。 倪阳州在天空骤然一亮时,看到了对面巷口中,阎锦身后偷袭的男人! 那个皮衣男! 那人头发蓬乱,脸上带血,一瘸一拐地猛扑上前,高高扬起的手里,竟是一根带着铁锈的长棍。 阎锦正低头看手机,对身后的危险一无所知! 眼看长棍就要挥到阎锦的后脑,倪阳州嘶吼出声,脚下疯狂地想要冲上前去。 天空中却同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音,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 阎锦若有所觉,正待回头,千钧一刻之际。 闪电的光已然消失,大地重归黑暗。 倪阳州奔跑的姿势还没有变,就突然一下跪到了地上。 男生的腰侧,被插进了一把二十多公分长的刀。 锐利的刀尖刺破柔软的皮肤,肾和肠胃都被捅穿,红色的液体顺着刀身的血槽喷涌而出。 身后的凶手手很稳,一刀下去,身形依旧是直的。 倪阳州双手支在地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脑子没有办法思考,只感觉到身体好像一个注满鲜血的水气球,一个地方破了,所有的血液便奔涌着要挣扎出去。 凶手微微弯下身,手上的刀顺势一拧,倪阳州应势倒在了地上。 脸颊下压着一个小小的水坑,水坑里映着远处昏黄的,半闪不闪的路灯。 倪阳州的睫毛在雨水中不停地颤抖,像一只濒死的蝴蝶。 他努力地抬起眼皮,想看清身后人的样子,却被那人一脚踩住了头颅。 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皮鞋的鞋底沾着一丝泥泞, 那人在男生的身上摸索一遍,拿走了倪阳州的手机。 …… 雨是凉的,打在身上很疼。 身体逐渐变得僵硬,倪阳州眯着看不清的血色双眼,下意识地想。 任务…… 失败了吗? 妈妈还在等我。 我还没看到凶手。 我…… 意识消散那一刻,机械冰冷的电子音传来。 【嘀——】 【恭喜宿主,任务进度过半,激发临时播报及特殊奖励。】 【特殊奖励已放入背包中,请注意查收。】 【任务进度——50%。】 【请您继续加油,完成主线任务,打通故事结局。】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周一,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林燕准时迈进了教室。 眉宇间都是化不开的愁,看上去好像平添了好几岁,一下子就显出疲态。 学生们的注意力并不在老师上,而是班里几个没有来的同学。 焦凯风、张敏、倪阳州的座位都是空着的。 “班长今天竟然没来?” 前桌两个男生窃窃私语,夹着几声笑。 “不会和焦哥约会去了吧?” “校霸也没来,两男争一女哦~” “报告!” 何星高高举起手,指着前桌的两人。 “老师,他们两个说悄悄话,早上还互相抄作业!” “cao……”,前桌的俩人不再言语,紧张地低下了头,心中暗骂。 林燕离得不远,也听到了一点,紧锁着眉头,让两人出去罚站。 “最近流感盛行,特别是周六的大雨,天气变凉,同学们记得及时增减衣物,尽量不要请病假。” 林燕的声音严肃正式,短短几句话压住了众学生们漫无边际的揣测。 课堂安静下来,学生们又像往常一样开启了新的一周。 潘冬雪眼圈肿得像个桃子,一直低着头,手里拿着笔,麻木地记着笔记。 何星的脸也是肿的,哭太多,一直喝水,浮肿了。 两个女孩依靠着,装作镇定自然地继续上课。 一节课终了,林燕让两个女生去办公室。 潘冬雪依言起身,眼光下意识瞟过身后的桌子。 那人的桌子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留下的痕迹。 女生的眼神又落到孟汀身上。 孟汀腰背挺直,拿着一根黑色的签字笔仍在不停地刷题,面容清冷,五官依旧漂亮精致,一双黑眸垂着,嘴角平直,看不出情感波动,仿佛眼里只有眼前的卷子。 潘冬雪回过头,与何星拉着手走出了班级门口。 “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愿意看到。” 林燕坐在办公室的座位上,对着两个悲伤的女孩说着。 “也不是你们的错,只是这件事凑巧发生了。” 潘冬雪哽咽着,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 “不!老师!是我叫他出来帮忙的,是我的错!” 何星拉住了同伴的手,“我也叫了,不是你一个人。” 林燕没有说话,而是抬手把两个女孩都搂进了怀里,说: “不要给自己增添心理负担,警察都说了是意外,和你们俩没有关系。” 潘冬雪的抽噎一直也停不下来,伏在老师的肩膀上,哭湿了一大片。 “你们已经做出最大的努力了,没有做错,就是老师也不能保证一定有你们俩做得好,下次有这样的事,也及时告诉自己的家长,也告诉老师,让大人来帮你们做决定。” 林燕给两个女生擦干了眼泪,让她们在办公室休息一会,自己也用纸擦掉了眼角的水。 “如果他还在,他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们两个这样自责难过。” 林燕沉默了几秒,想起那个一笑就露出一排整齐牙齿的大男孩。 女生们被林燕留下,再消化一下情绪,自己出了办公室。 还有学生也要做下心理辅导。 还没走到班门口叫人,李远出来了。 “老师。”李远主动打招呼。 林燕点头,正要把人叫到一边去说话,小眼睛男生认真正经地主动说道: “老师我要请几天假,焦凯风和…… 和倪阳州那里,都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想去帮忙。” 林燕又皱起了眉头,顿了一会,问道:“你父母知道吗?” “知道,我一会让我爸给您打电话。” 林燕颔首,无可奈何地说:“去吧,做完了就回来,” 李远点点头,沉默着转头走了。 那现在只剩…… 林燕走到五班的教室后门,看着男生靠在窗边低着头写字,冷静自持,不受外界影响,好像又只是一个普通平常的周一。 即使他的身边再无同桌。 只剩下孟汀。 林燕眉头皱得能打结,法令纹都变深了,犹豫了一会,还是叫出了名字。 “孟汀。” “过来一下。” 身形挺拔的男生放下笔,跟着走出了教室。 林燕看看周边的场所,一路向前,最终带着男生来到了操场边上。 “孟汀……” 在教学一线工作多年的老师有点张不开口,她不太清楚倪阳州在孟汀这里的分量,只是试探着说道: “以前的体育课,我总看你一个人在旁边站着。” 男生没有说话,眼神放的很空,直视着远处的篮球架。 林燕低声说:“倪同学……出了这样的意外,是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孟汀把头转回来,看着老师,眼神微暗。 “不是意外。” “什么?” 林燕没听清,而后又突然反应过来。 “警察已经定性说是抢劫致人死亡……” 孟汀像是听不得后面那个字,又打断了对方的话。 “不是意外。” 林燕不了解全貌,只是在警察局了解了片段,此时被男生的坚定噎得哑口无言。 “没什么事老师我先回去了。” 男生鞠了一躬,扭头回了班级。 背影在空旷的操场上渐行渐远。 林燕叹了口气,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办公室。 上午时分,其他老师都在备课,女生们也自行回了教室,只有林燕自己坐在办公座位上,双手支着额头,盖住脸庞。 林燕打开抽屉,久久凝望着里边的一张薄纸。 那是一张没有发出去的“进步之星”奖状。 奖状的左上角,是她亲自用毛笔写上去的三个字。 ——倪阳州。 ------------------------------------- 孟汀回到了家,门口那只橘猫依旧趴在树干上,盯着男生的身影,穿过大门,走进院子,再开锁,进跨屋,关上了门。 野猫舔了舔爪子,又继续闭上眼假寐。 孟汀先去东屋看了一下寇以莲,顺便在床前的小香炉上燃了一支香,待檀香味布满屋子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好门,男生从口袋里拿出一片薄薄的、折着的黄纸。 放到桌子上,再把折叠的地方展开,赫然是之前用来找人的小黄纸人。 不同的是,小人并没有开目。 孟汀咬破指尖,滴给胸口的玉坠,桌上的小人若有所觉,竟慢慢悠悠地爬了起来。 男生抬眸,对着小人问道: “怎么样,阳州,还习惯吗?” 第37章 小人头昏脑涨地转了几圈,好像根本分不清方向,细长的小腿迈出几步,差点从桌子上掉下去。 孟汀用手拦着边缘,引导着小人坐回了桌子中间。 纸人没有办法回答,孟汀也没指望对方能有什么反应,只是回来就忍不住想和他说话。 “阳州,我现在要给你通窍。” 孟汀翻出工具——细头毛笔和一方砚台。 砚台里没墨,孟汀寻了把刀,往手腕处轻轻一划,血液顺着滴答滴答流下。 估摸着够用了,孟汀按紧伤口。 小黄纸人在旁边坐着,头的位置好像往这边转了转,怕纸被撕破,又谨慎地把头转了回来。 孟汀掭好笔,把小人拿进手里,指尖轻柔,没有压出任何褶皱。 男生的声音清润温朗,随着口出法诀,也开始提笔落画。 “开二目,启嗅闻,通双耳,造口舌。” 笔尖离开纸面,小黄人趔趄着后退两步,自己抬起了头。 男生缓缓吐出最后一个字,胸口的玉坠光芒四溢。 “法成。” “孟爹——!” 悲愤的声音从纸人身体里发出来。 孟汀认真低着头,听着男生的言语,眼里都是珍重。 只是对这个称呼颇有微词。 所寄身的纸片小人有了五官,倪阳州才终于有了五感。 那日被刀刺杀身亡后,倪阳州趴在地上一点点的感受身体冷却,死得不能再死。 雨水砸在尸体上,像砸在道旁的石瓦砖头,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倪阳州经历的第二次死亡。 第一次他在icu里被惊呼的医生护士们所包围。 第二次他在巷口里孤独的趴着,脸浸在水坑里,身边连只野猫都没有。 意识消散那一刻,倪阳州陡然被拽进了一个纯白色的世界,上下左右都是白色,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到。 一旦身处的地方没有标志物,人的感官就容易失调,虽然倪阳州判断不了自己还能不能算是一个人。 他说不清自己是在一个无限大的世界里,还是一个极度狭窄的棺材中,往前无所触,往后无所依凭,分不清时间流逝,只觉得浑身难受,想要赶紧挣脱离开。 然后愿望就实现了。 不知道在纯白色的世界里待了多久,倪阳州觉得好像有千只手在向下拉拽,自己不做反抗,任凭被拉拽下来,中间忍不住被猛烈地风刮得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跪着的孟汀。 还是那个小巷,还是不停的雨水,尸体背朝着天,倪阳州自己却在空中飘着。 大事不妙。 倪阳州惊道:“我变鬼了。” 一时不能接受自己形态转变的人,只想破口大骂系统和任务,却在心里想到“狗系统”这三个字时,突然眼前出现了半透明的任务界面。 左上角四个图标。 分别是书籍、用户、书包和一个聊天气泡。 中间是个长长的进度条,正好卡在百分之五十。 倪阳州的痛骂戛然而止,这召唤名称…… 自我认知可真是明确。 死了才有新发现,倪阳州激动地想上手戳戳点点,却努力了半天都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意识到,没有身体的他操控不了界面选项。 “妈的”。 倪阳州痛苦地第二次骂人。 看着中间明晃晃的进度条,倪阳州气得嘴里发苦。 这大纲里的“我”,还真是“我”啊! 进度卡了那么久都不过半,自己一直在想,嗯?是在等什么呢? 哦。 原来是在等我死。 阿飘形态的倪阳州不得已认清现实,虽然没能触发操作选项,但好歹知道自己还能继续做任务了。 倪阳州挺直了轻飘飘的身体,心想: 还有希望! 我还能做,我还能卷! 脚不沾地,身形拔高。阿飘倪阳州努力适应着无重力的身体,游泳似的往前拱了两下。 孟汀跪在尸体前面,怀抱着头,上半身痛苦地蜷缩着,校服被打得透湿,脊背的线条紧绷。 倪阳州看着眼前的孟汀,突然想到了原世界自己的妈妈。 我…… 新晋阿飘不敢再想,努力安慰着自己,给自己打气赶紧想办法改变现状。 倪阳州原本想直接贴近,仔细查看,却被男生扣住的手臂阻挡了视线。 他飘近了些,弯过身子,却没想到没弯好,直接翻过,变成了脚朝天,倒立在了空中。 然后他就着这个奇怪的姿势,看到了孟汀脸上汹涌的泪水。 无声的,痛苦的。 沉默而悲哀的。 雨也在下着,他看到那泪珠从男生通红的眼眶里滚滚落下,混合着雨水流淌,滴落到怀抱中的尸体上。 倪阳州捂着摸不到的胸口,刹那间疼痛钻心而过。 仿佛曾经经历过这样的情景。 他的胸口隐隐作痛。 倪阳州抚着心口,哑着嗓子试图和孟汀沟通。 “孟哥,孟哥?” “我在这呢!” “先帮我止血,叫救护车,挺一挺没准我还有救啊。” “真的,别着急哭啊。” “孟哥……” 孟汀动了动,但没有看向身边飘着的鬼,而是好像突然意识到这个姿势让趴着的身体不舒服了。 所以倪阳州就看到男生,弯腰把“自己”抱了起来。 像拥抱一个安睡的孩子,将“自己”的头压进怀里,轻轻地吻了吻那冰凉的额头。 就是…… 倪阳州心中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孟哥,这样不好,真的。” 倒着漂浮在空中的人痛心疾首地喃喃自语: “谈恋爱可以异性恋,同性恋,智性恋,热恋,但不能冰恋啊孟汀……” 孟汀吻完,抬起了头。 倪阳州猝不及防地看到了男生悲怆的脸。 那双没有血色的唇缓缓张开。 “你又死了。” 头朝下的倪阳州,和坐着抱着尸体的男生面面相觑。 “你……” 倪阳州惊讶着翻转了过来,让自己不再倒立。 “又死了?” “不对,孟哥,你能看到我?” 坐着的人点头。 男生的瞳孔里满是血红的丝线,像盛开的妖娆花朵。 他说: “阴阳眼。” 第38章 “现在感觉怎么样?” 孟汀盯着眼前晃来晃去的小纸人。 倪阳州被声音拉回了思绪: “孟爹我好小!” 男生的脸凑近,从倪阳州的角度来看,孟汀的高倍数美颜突然贴脸,仍然看不见毛孔,美丽得不似真人。 但是倪阳州觉得有点可怕,类似巨物恐惧症那种。 “孟爹……您,离远点……” 孟汀向后撤了一点,说: “别叫爹。” 倪阳州控制着身体,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上,纸片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声响。 “我的身体都是你给的,这是再造之恩啊。” 孟汀挑眉,“这么重的恩吗?” 纸片人点头:“恩重如山!” “那你怎么报答?” 倪阳州“以身相许”四个字卡在牙关,好险顺嘴秃噜出去。 “嗯……我这都这样了,不如来世再报……” 孟汀闭上了嘴,竟然也没嫌弃男生的推脱。 “不能反悔。” 倪阳州点头,“嗯嗯,不反悔。” 嘴上应着,倪阳州心里想的却是要是自己任务完成能回到现实世界,一定逼上原作者家中,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给孟汀写个完满的家庭,成功的一生。 这应该也算“来世再报”吧? 孟汀拿了张纸,把滴到桌面的血迹擦干净,还仔仔细细地围着倪阳州擦了一圈,保证没有液体能够浸到他现在脆弱的小胳膊小腿。 “孟哥,为什么昨天不给我通窍啊?” 倪阳州看着眼前耐心清理的人,疑惑问道: “魂魄不稳,容易散。” “额,就是跟鸡蛋黄似的?” 孟汀黑线,张开手掌,让小纸人走回到手心里。 倪阳州顺从地爬呀爬,走到手心,扑腾一躺,温热的掌面让他觉得十分舒适。 那天也是。 倪阳州漂浮的魂魄和孟汀对视时,孟汀避着雨低头折了一片黄纸,还没等倪阳州多问,男生口中低声念着咒语,一道光芒闪过,倪阳州就被吸进了纸片里。 原本在空气中时倪阳州只是觉得凉,并没有多想,实际上那正是魂魄在逐渐消散。 还好孟汀来得及时,用身体和玉坠来温养,留住了魂魄。 不然倪阳州就真的凉了。 舒舒服服躺着的人,闭上了红色的、一条线似的眼睛: “我那天是不是要散没了啊,怎么不快点把我装起来?” 孟汀看着手心里的人,回答道: “需要你叫我。” “嗯?”倪阳州睁开了眼,一条红线变成两条红线,中间有个圆溜溜的点。 “我叫了呀,孟哥孟哥的叫了半天。” “名字。” “哦……”倪阳州想起那天“不要冰恋”的话,恋的主人公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身体…… 尴尬的气氛又回来了。 倪阳州庆幸自己现在不是人,五官都画得简单,不然光控制自己脸上的微表情就得够他纠结的。 五官…… “孟哥!帮我拿个镜子!” 孟汀很听话,把墙上挂着的红边圆镜子拿了过来。 小纸人扑在镜子前,看到了自己细长的三角形的胳膊和腿,还有正方形的脑袋。 “我死了。” 孟汀皱着眉点头。 “但你魂魄留住了。” “不,我死了!”倪阳州欲哭无泪。 “——我丑死了!” 倪阳州想耷拉下眼角,镜子里的小纸人只有两条细长的红线做眼睛,往下一压,好像个“囧”字。 倪阳州痛苦地闭上了眼。 “孟哥,能不能给我换具寄身的身体。” “这个又容易坏,我都不敢走大步子,怕把腿撕烂了……” “长得又丑,主要是丑,真是难看啊……” 倪阳州做人时前后两辈子用的同一张脸,都是帅哥,变成鬼了,也没能成什么威风凛凛,令人生惧的鬼,而竟然是个简笔画似的纸片人。 “要换的,没有材料。” 孟汀放学回家时去了趟纸衣店,要了很多材料,东西不够全,老板答应找齐后送货上门。 老板也不是第一次给孟家送这些东西了,倒不用担心材料会以次充好。 干这行的,也没有人会想着欺骗孟家的人。 “孟哥你画画好吗?不行就让我上。” 倪阳州对着自己抽象的五官,心里满是不信任。 孟汀的薄唇抿直,“画得好的。” “好吧。” 倪阳州放过了这个话题,转身面向孟汀,还是这个角度直接看俊脸比较能让人身心舒畅。 “孟哥,你为什么要说我‘又死了’。” 孟汀瞳孔一缩,眼神调转开去,看向了别处。 倪阳州并不放过,心想我还活着的时候对我处处隐瞒,死了才暴露出你的技能点。 这次不能让你轻轻松松瞒过去。 “为什么?” 倪阳州追着孟汀的视线跑,嘴上不停地追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什么叫又死了?你知道我以前死过?” 倪阳州话刚脱口,心神一凛,怕自己透露情况会受到什么禁制,但实际上,什么事也没发生。 那…… “孟汀,转过来看我。” 孟汀闻言,不再转头,只是不和纸人的眼睛对上,眸子垂着,低低地看着纸人的细长的腿。 “看我。” 倪阳州严肃道。 孟汀无奈和倪阳州对视,眉头微微蹙着,瞳孔深黑。 “你不能说?” 孟汀的下巴轻微地动了一下,好像只有毫厘,不注意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但是我可以猜,对吧?” 孟汀不说话。 “我猜的就不是你说的了。” 孟汀眼神直视过去,一动不动,像个精美的雕塑。 “你以前见过我。” 倪阳州摸着自己方方的下巴,边想边说。 “不是在学校,是在更早以前。” “你因为一些原因被限制住了,不能透露,不然就会受惩罚,就像那天在小巷,你突然晕倒。” 孟汀神情不变,好像没有听到。 “你需要…… 做任务?” 难不成这个主角也是带着系统穿过来的?不是书里的原设定了吗,穿书? 孟汀有了一些反应—— 他眨了一下眼。 倪阳州心领神会。 不是。 不是做任务,就是以前看到过我,当然也不能确定是我还是原主,也可能影响了他对我态度的转变。 回想潘冬雪生日那天孟汀晕倒前的只言片语,倪阳州说道: “你原来看到的是‘我’,不是那个‘倪阳州’,对吗?” 孟汀没动,没说话,但是浅浅的勾起了唇角。 一个笑容浮现出来,像旧时令人怀念的花朵,带来往日的芬芳。 第39章 孟汀的笑容还没从脸上消散,突然东屋传来了一阵咳嗽声。 倪阳州吓了一跳,“有人?” 孟汀点头,安静地解释:“我妈。” 男生放下倪阳州,让他在桌子上坐好,自己起身开门去了对面。 孟汀十分耐心仔细,连开门的动作都是慢慢的,生怕扇起来的风把倪阳州吹飞。 倪阳州一边感叹对方的细心,一边慨叹自己一米八的身体,变成了现在怕风吹、怕水洇的可怜纸人。 战斗力约等于负一千。 倪阳州想跟过去看看,奈何新身体不称意,只好眼巴巴地坐着等。 之前在孟家住这么久,一次声音都没听到,今天怎么就听到了? 倪阳州看着孟汀开锁、开门,进去好像说了会话,这才回到西屋来。 小纸片人晃晃手。 “阿姨知道你会这个吗?” 孟汀慢慢坐下,依旧在倪阳州对面,摇了摇头。 “那,我平时是不是得躲着点?” 令人意外的,孟汀说:“不用躲。” “看见了,也不认识。” “哈?” 倪阳州以为自己变成二次元纸片,压缩了脑回路,智商不够用了。 孟汀伸出手掌,倪阳州倒是很有眼力见,跳到了男生的掌心。 男生走了两步,来到东边房前,连锁都没有开。 只是示意倪阳州进去。 倪阳州看着锁得严实的门,疑惑道: “怎么进?” 孟汀指了指狭窄的门缝。 “别吵醒她。” “成吧。” 倪阳州舒展胳膊和腿,登着门槛,还真就顺利地蹭进去了,甚至都不觉得挤。 一进屋里,倪阳州就闻到了浓郁的檀香味。 整个房间昏暗温暖,窗帘紧闭,屋内只有淡淡的烛光。 地就是农村最常见的水泥地,沿着墙放着柜桌、梳妆台和一张大床。 从倪阳州的角度往上望,只能看见高高的床,上面的人却看不清楚。 倪阳州后退几步,跑到离床最远的床边,终于看到了床上人的相貌。 睡着的人看上去年龄很大了。 皮肤上多是褶皱,但高鼻深目,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姿容秀美的样子,两弯长眉向上轻轻扬着,显得颇为英气。 和孟汀长得有点像。 突然,倪阳州觉得不太对劲。 檀香袅袅冒出青烟,倪阳州猛吸了一大口,觉得神思安稳,再仔细观察,他发现床上的人没有呼吸浮动。 正常平躺,盖着薄被的人,都应该能在呼吸时看到腹部的起伏吧? 倪阳州侧耳细听,也听不到任何气息的声音。 小纸片人揉了揉眼睛,他没看错。 床上的人脸色白得不正常,在淡淡的烛光下,肌肤里侧,透出了细直的阴影。 那是做支撑骨架的竹篦条。 孟汀的妈妈,是纸扎人。 倪阳州颤颤巍巍地接受了事实,没勇气再近距离观察,顺着门缝“呲溜”又爬了出来。 顺着门口放在地上的手,像坐阿拉丁神毯一样被孟汀托回了屋。 “孟哥。” 倪阳州心有余悸道: “阿姨去世多久了?” 孟汀回答: “七年。” “那每天早晨的包子和豆浆?” “用檀香供了。” 倪阳州有点恍惚,作为一个小纸片人鬼的自己,被一个大纸扎人鬼给吓到了。 嘴里攒了一万个问题,问出来的,却是个傻问题。 “我会变成那样吗?” 那样,哪样? 神志不清,每天都在沉睡,靠着檀香温养,被锁在房子里,再也不能出去。 不对。 我不会的。 倪阳州想到了系统。 任务完成了我就会被提到下一个世界,任务完不成,那就直接game over,结束吧。 “不会。” 孟汀肯定地说,怕倪阳州忧心,把事情讲了个清楚。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我爸走了,妈妈晕了。” 倪阳州回忆那次深夜谈话,点了点头。 “后来妈妈在那个早晨醒过来后,一直不说话,不吃东西,只是坐在床上往往外看。” “我托邻居请了大夫,他们也束手无策,只说什么魇着了,我只好强迫着她吃点东西。” “然后妈妈就病了。” “几天里好像老了几十岁,头发花白,脸上也不再光滑,添了许多皱纹。” “有一天我在她床前趴着睡觉,突然梦到了我爸。” 孟汀眼眸垂着,看不清表情。 “他跟我告别,说到时候了,再带妈妈去看他。” 那时小小的孟汀头痛欲裂,从昏睡中一睁眼,发现一直僵坐着的妈妈软软的倒在了床上。 早就没有了呼吸。 倪阳州听着往事沉默不语,只是心疼当时那个小学年纪的男孩。 孟汀从那天起知晓了爸爸吃阴间饭的本领。 本就分先天魂授和后天学习,像孟汀这样出生就有阴阳眼的,向来没有学过,只是爸爸临终托付,就掌握了父辈一生的本领。 即使孟汀并不想要。 他按照父亲在梦中托付的,照着妈妈的样子做好了纸人,却叫不进来魂魄,男孩用被竹刺扎破的鲜血淋漓的食指,捂着脸崩溃大哭。 直到那个呆愣愣的鬼看得于心不忍,作为一个妈妈,叫出了孟汀的名字。 孟汀从小带着的玉坠散发光芒,魂魄被猛然拉近,这才得以寄居在纸人当中。 原本小孟汀做的是妈妈年轻时的样子,那个没有老的,健康的,神采奕奕的妈妈。 但灵魂吸进来之后,纸扎人在瞬间就变老了,即使是纸人,也变到了那个等着爱人归来时的样子。 不言不语,很少清醒,记忆停在爸爸走的前一天,她永远在等着。 孟汀从此一个人生活。 倪阳州用细长的胳臂抱住了孟汀的手指,权当安慰,粗糙的黄纸擦过皮肤,引起密密麻麻的痒。 孟汀小时候常常因为和看不见的鬼魂说话,而被村里的小孩排挤。 白事上,大家都敬他的父母,而生活中,却没有人愿意和他们扯上关系。 爸爸去驱鬼,却客死异乡,妈妈痴心等待,却成了困兽。 孟汀长大到现在,第一次庆幸自己有了这样不普通的能力。 他拉回了倪阳州。 第40章 “哎?” 倪阳州在床上看着孟汀收拾房间,从男生的口袋里掏出了一部手机。 “这个不是被我换给手机店老板了吗?” “我买回来了。” 倪阳州也不是太意外,只是可惜。 “杀我的人把换过来的手机卡,和那部二手手机都拿走了。” 孟汀闻言顿了顿,继续铺床。 “唉,孟哥,帮我查凶手吧。” 小纸人双手合十拜了拜,“对我真的很重要!” 孟汀应道:“这就是你想做的事情吗?” “嗯?” 倪阳州觉得孟汀的话说得有些奇怪,思考了一下,认真点头。 “我最想做的事情,我一定要做的事情。” 孟汀停下手里的活,眼睛望向倪阳州。 “我知道了。” 得到了孟汀的肯定回复,倪阳州终于心安了一点。 魂魄寄居在纸人里,需要孟汀和那个祖传玉坠的滋养,倪阳州想要单独行动都不行,何况现在这个身体如此脆弱。 “可是孟哥,”倪阳州坐着问: “你哪来的钱?” 孟汀回答:“打工挣的。” 倪阳州疑惑:“那部手机很新,少说也得四五千,那维修店老板要你多少?” 孟汀:“八千。” “靠,”倪阳州感叹,“黑店”。 都能买个新的了。 这个年代的手机价格高的高,低的低,八千是个天价。 孟汀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以为你是个穷鬼。”倪阳州喃喃着,“主角即使出身窘迫,也能靠逆天美颜给自己挣出一份家业吗?” 孟汀回头看着身无分文,身无长物的小纸片人。 “好吧,我是,我是‘穷鬼’。” 倪阳州无聊地在手机上戳戳点点,看着没插卡的手机里还有些什么,突然不知道按了哪个键,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带锁的文件夹。 小纸片人尖叫:“孟哥孟哥孟哥!快来!” 孟汀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走到倪阳州身边,带来的风都把倪阳州吹翻了个跟头。 男生拦住小纸片,问道:“怎么了?” 倪阳州指着手机:“秘密文件夹。” “你的手机,你不知道?” 倪阳州嘴角一耷拉。 “嗯……不是你的。” 倪阳州开心点头。 手机里竟然有个隐藏相册,幸亏孟汀去买手机去的早,手机还没来得及被老板格式化。 “我明天带去维修店看看能不能解锁。” 倪阳州疯狂点头,“我也一起!” “还有,”倪阳州想起来原主小区家里藏在床下的小本子,上面记了许多人名,还有主角配角受害人什么的,这要是被人发现,还是会非常麻烦。 “孟哥,帮我回家拿个东西。” 孟汀闻言又穿上了鞋。 倪阳州:“现在就去?” “我没钥匙。” “哦对,”倪阳州想起自己的钥匙原本挂在手机上,换给手机店老板时顺手摘下来放进了兜里,现在应该已经随着自己的遗体进了火葬场。 “那咱们走吧。” 孟汀托起倪阳州,轻轻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小纸片人在里边挣扎一下,冒出个头,露在口袋边缘。 人一动起来,颇有一种腾云驾雾,空中飞翔的感觉。 “孟孟号飞机,出发!” 孟汀堵住过于乐观的纸人鬼的嘴,出发去了原主的小区。 到了小区已经很晚了。 孟汀走到楼下抬头一望,楼上依旧没有关窗户。 胸前口袋里的小人闷闷的说: “嘿嘿,交换空气,空气新鲜~” 孟汀嘴巴变毒了一点:“给变态大开方便之门。” “那你是把自己也算进去了。” 孟汀声音很低,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我就是变态。” 小区里仍然有遛狗的人。 孟汀先出去到了小区门外,在倪阳州常吃的面馆里要了一份面条。 小纸人偷偷地喊:“肉沫打卤面,贼香,吃那个!” 孟汀听从了建议。 不久一碗冒着香气的面被端上了桌子。 肉沫金黄透亮,面条q弹爽滑,倪阳州忍不住露出半个脑袋在外边努力地闻了闻。 闻不到。 鬼魂吃不了阳间的食物。 孟汀商店买了把香,和饭店老板借了个打火机,也不能摆在桌上,直接手心燃香,不然引人注意的拜了三拜。 倪阳州原本藏在口袋里闷头发愁。 自己健康身体还没用多久,这一死,什么食物都吃不到了。 不光吃不到,连闻闻味道都是奢望。 正感叹着,香味来了。 小纸片在口袋里挤来挤去,冒出方形脑袋,看到被男生拾起来的香灰。 “孟哥!你供给我的?” 倪阳州悄声问道,难言激动。 孟汀点头。 “哇太香了!” 倪阳州想爬出来,又估计是在公共场合,虽然面馆里没什么人,但能动的小纸片也实在太惊悚了些。 孟汀轻轻用食指按了一下躁动的小人,“吸气。” “对。”倪阳州一瞬间还在想自己纸片嘴巴怎么嘬面条,突然明白了,鬼魂吃的是“气”。 倪阳州猛吸,香味顺着鼻子就滑进了身体里。 吸了一会,倪阳州摸着自己扁平的肚子,满足地叹了口气。 孟汀见状,终于开始吃碗里的面。 “嘿嘿还挺好,”倪阳州透过口袋薄薄的布料往外看。 “我吃一份,你吃一份,利用率很高呀。” “真好吃,这家面馆店老板手艺好,面都是现抻的,又弹又滑,对不对孟哥?” 男生吃的速度很快,几口就连汤带水都进了肚子,但是吃相还是整洁文雅的。 孟汀点头,“好吃。” 一人一鬼又待了一会儿,直到面馆打烊,男生终于回到了小区里。 现在的小区里路上一个人也看不见了。 “就是现在。” 倪阳州鼓舞道:“孟哥,快上。” 孟汀从绿化侧边走到楼下,老小区楼层挑高比较低,前三层又都安装了防护栏,因此徒手攀爬也不是非常困难的事。 只是比较需要胆气。 对于孟汀这种身材欣长,又不是第一次爬的人来说,十分轻松。 到了窗口,孟汀扶着窗框,躬身一跃,直接进了室内。 装在口袋里的倪阳州视野有限,不过一转眼,眼前就是自己那再熟悉不过的卧室。 正当倪阳州要指挥孟汀翻床垫时,门口突然传来了响声。 第41章 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隐蔽!” 倪阳州觉得自己像个操控大型机甲的游戏玩家,指挥道:“屋里窄,只有衣柜能藏人!” 孟汀歪头听了一下声音,却没有听纸片人的指挥。 “哎哎哎?” 倪阳州急得直拍男生的胸口,“往衣柜走啊!” 只见男生一个侧身直接躲进了窗边的帘子里。 窗帘厚重,是曾经倪阳州最喜欢的遮光窗帘,拉开堆在墙角,也是密实的一堆。 由房顶垂下,直至地面,如果不是特意拉开查看,很难发现后面还藏了个人。 地方是好地方,就是不像床下、柜子那么有安全感。 窗帘唉,风刮一下都有可能露马脚。 客厅的大门打开了。 倪阳州仗着位置好,把整个身体都探出来听声音。 那是高跟鞋的“哒哒”声。 原主的妈妈回来了。 何红梅满面倦容,一张保养得当的脸哭得满是红痕,身上穿着素色的长裙,的确是个虽然上了年纪,也依旧明艳的大美人。 原主的这份优秀外貌,和何红梅有很多相似之处。 倪阳州露个头,从开着的卧室门中往外偷窥。 “真的……” 倪阳州喃喃自语。 “和我妈妈有点像。” 倪阳州的神情中满是怀念。 中年丧子是人生难以承受之剧痛,何红梅刚从国外回来,作息颠倒,到了却连孩子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那个前夫先去认领的遗体,周日进了火葬场,周一回来的何红梅只看到了一个方形的盒子。 那里装的是她的孩子。 二人在下葬的现场起了争执。 直系亲属还是来了几个,见到前媳妇也没给什么好脸色,只是看着这个再婚的女人独自哭泣。 何飞刚的现任妻子竟然也在,在坟前烧了些纸意思意思,表情看上去非常不耐烦。 何红梅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谁想对方竟然先开口挑衅了。 “入了倪家祖坟,真是便宜他了。” 何红梅怒而奋起:“你说什么呢!” 她十几岁正值大好年华的儿子横死街头,还要听这个狐狸精唧唧歪歪、含血喷人? “啊!”何红梅还没来得及动手,一个大巴掌就落到了女人的脸上。 现任老婆羞愤地盯着动手的何飞刚:“你竟然敢打我?” 何飞刚眼睛瞪得滴溜圆: “不干不净的说什么呢?打的就是你!这是我儿子!” 最后一句明显声音小了,伴随着一句隐隐的威胁,“要是想好好离婚,就把嘴管好了。” 女人恨恨地闭上了嘴。 旁边多少年不见面的亲戚见这场面,说两句给打了个圆场。 “飞刚家的,少说两句,毕竟是个娃儿,都走了。” “是啊是啊,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大家都难过,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得先走完下葬流程。” 一个嘴巴没溅起一点水花,你一嘴我一嘴的,一巴掌就这么算了。 何红梅含着恨看着骨灰盒埋进了坟包,花大价钱买了冥币和纸人纸马一应物品,付之一炬。 她没儿子了。 正要离开时,何飞刚把一串钥匙扔给了何红梅。 “小子身上的,你去给收拾遗物。” 倪飞刚办完丧事,脸上沟壑都变深了似的,眼圈一层浅红,是长时间没休息好的样子,仿佛熬了几个大夜。 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跳着,看上去有点过于亢奋。 人没了,小出租屋里也不会有什么东西,丢给他妈正好。 何红梅拿着黄铜钥匙,这才回了倪阳州小区的家。 原本可以再早些的,但是她路上不太舒服,又记错了小区的名字,打车也走了几次冤枉路才想起来正确的地方,这才这么晚了才到。 客厅里收拾得很干净,不知是保姆给打扫的,还是孩子自己整理的。 应该是保姆。 何红梅流着泪看着并不熟悉的房间,厨房里也有了餐具,甚至冰箱里还有新鲜的水果蔬菜,她的儿子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把自己照顾得还不错。 一路走进卧室。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倪阳州在何红梅开灯进来的一瞬间“嗖”地躲了回去。 何红梅看着书桌上散落的课本,卧室床前成对的拖鞋,终于忍不住伏在床上又哭了起来。 毕竟是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亲儿子,就算是多有龃龉,孩子也不是那么听话,甚至回忆起十多年和前夫一起过日子的生活,其实也是烦心痛苦居多,但血浓于水。 何红梅的哭声让躲在口袋里的倪阳州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原来世界的妈妈会怎样呢? 倪阳州不敢再想。 终于,哭声渐歇,何红梅的手机响了。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女人终于从床边爬了起来,手抚着肚子,闷声应答了几句。 这个时间,是国外的早晨。 何红梅手抚着的腰腹,还有时不时托一下的后腰,电话终了,何红梅已经不再哭泣。 女人找了个袋子,走向了衣柜,一把打开了衣柜门。 倪阳州庆幸,幸亏孟汀没有听自己的话,不然现在就直接撞个对脸。 女人看了看衣柜里的衣服,最终拿了一件儿子的校服,还有柜子角落里放的原主小时候的一个玩具恐龙留作纪念。 倪阳州担心衣柜里自己放了什么暴露身份的东西,一个劲儿的探头,正好一阵风吹过。 孟汀都没来得及去接,小纸片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正好被风吹到了地板上! 倪阳州惊恐地随风而走,原本要张口呼救,也在一瞬间闭紧了嘴巴,同时为免暴露,连眼睛也闭上了。 开玩笑,他可是见过镜子里自己的尊荣,眼珠是能动的,再把原主妈妈也吓出个好歹。 何红梅正要出门,风吹过来,地上落了张小纸片。 女人低头捡起来,翻过面一看,差点哆嗦着直接扔出去。 黄纸上,方方的头,细长的四肢,红眉红眼红嘴巴,还一边一只扁平的耳朵。 隐隐透着些诡异。 女人拿着纸片放到了桌子上,只当是自己孩子生前无聊画着玩的。 “真丑。”何红梅感叹了一句。 便拿着纪念物走出了房间。 听着外面客厅的声响,孟汀从窗帘后走了出来。 倪阳州悲愤地躺在书上,幽怨地说: “我要,新的,身体。 现在、立刻、马上。” 第42章 孟汀捡起为外表困扰的小纸片,“明天材料送到了,就做。” 倪阳州忍气吞声睁开了眼,让孟汀去床垫处翻一下。 修长的手指抬起垫子,下面露出一个画着粉色蝴蝶结的小本子。 孟汀挑了挑眉。 倪阳州有那么些微的尴尬:“这个,这个这个……颜色比较衬我。” “猛男也可以喜欢粉色的对吧。” 孟汀点头,“不用解释。” 小纸片人捂住了脸:“顺手拿的,一开始不知道是潘冬雪之前送的本子。” 男生终于双手夹着本子放进了口袋里。 倪阳州如获至宝,抱住了自己的线索本。 夜深人静,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人过来。 住房子的倪阳州已经去世,相信这套租来的房子也会很快被退租收回。 孟汀托着倪阳州在房子四处转转,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 小纸片上的眼睛四处乱转,倪阳州寻觅一圈,回到书桌前,感叹道: “不用写作业了,真好。” 孟汀附和:“也不能喘气了。” 倪阳州抬头:“我觉得你的嘴真的变毒了。” 之前的男生有不认同的做法也只是沉默以对,现在听到不顺心的就要来刺一刺自己。 孟汀又垂下了眼,像只小狗似的。 倪阳州反击完毕,一低头看见了书桌上杂乱的书本。 孟汀:“想看书可以看我的。” “拜托,”倪阳州道“死了还看什么书。” 孟汀闭上了嘴。 “这……” “这不对啊。” 小纸片人爬出口袋,跳到了书上。 “还有人来过。” “前一天我在看的是你给总结的虚词盘点。” 小纸片人指着语文书练习册,“这都到最后了。” “但是我那天明明才刚开始看第一个就犯困,直接睡去睡了,根本没看到你给做完笔记的地方。” 孟汀闻言沉了眉头。 “被风吹的?” 倪阳州跳了两步,走到书页中间:“不是,笔还在这里夹着。” 倪阳州肯定道:“就是有人来过。” 孟汀观察了一下书桌,又到窗前认认真真低头检查了一遍。 未免怕被人发现,卧室自从何红梅走了之后就没有开灯。 只靠着月色,孟汀一寸寸看过去,还真发现了一点线索。 “这里没有土。” 男生指着窗户上的一小块痕迹说: “我进来时扶的窗框,没有踩这里。” 倪阳州还在桌子上,挥着手臂让对方接自己过去。 孟汀托着纸片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是有人从开着的窗户进来,蹭掉了上面的尘土。” “会是谁呢?” 两人对上了视线,脑海里多出了那个黑衣人的身影。 “那个变态。” 倪阳州抓着脑袋嘀咕: “来家里找什么呢?他不知道我死了?还是正因为我死了所以过来找东西?” 孟汀看着屋里角落崭新的dv,并没有被人偷走,不会是小偷。 “在确认什么事。” 倪阳州也觉得这个猜测有可能,重复道: “那在确认什么事呢?” 小纸片人抬头,看着声音来处。 孟汀的脸在黑夜里泛着莹白的光,这个死亡角度也依旧是一副好相貌。 男生抿着嘴:“不知道。” “唉。”倪阳州叹气,“跟有脑子的人在一起就不想动脑子了。” 二人一路趁着夜色回了家,到家已接近凌晨,孟汀第二天直接请了假。 纸衣店的人把材料送过来了。 专门去老乡家里买的麻杆,竹篦,糊纸,还有纸浆,老板开着辆电动三轮车在门口招呼一声。 孟汀去门外结清了钱,自己扛着东西回了院子。 倪阳州趴在窗台上,透着玻璃往外看。 俩手托着下巴,眼睛圆溜溜的。 孟汀找了个纸盒子,一头开口,撕掉了多余的硬纸,四处看了看,拿了两颗黄豆。 倪阳州看孟汀终于进了屋,兴奋问道:“还要黄豆呢?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孟汀拿着人出了屋子,把盒子放倒,倪阳州钻了进去,男生又塞给小纸人一点棉花。 倪阳州懵懵地照做,最后又接过了男生给自己的两粒黄豆。 “这个干什么用?吃的?镇物?” 孟汀道:“放你脚上。” 倪阳州听话地放好了:“然后呢?” 还要做什么仪式? 孟汀点头,“省的你被风吹跑。” …… “那你找块石头把我压这里得了。” 倪阳州看看四边,上下左右,还有后面,都有纸箱子给挡着风,自己面前时棉花堵着风口,脚下压着两粒黄豆。 看着,很像,智商有问题的样子。 孟汀不认同道:“你一直想看,石头压住你就看不见了。” “……我真是谢谢你。” 话不多说,男生开始扎纸人,先搭框架,银色的小刀在孟汀的手里来去自如,麻杆竹篦很轻松地就被弯好定型。 倪阳州原本还饶有兴趣地认真看着,时间长了,注意力就分散了。 从男生的手,再到腕骨突出的小臂,结实有力的大臂隐没在纯白色的布料下面。 孟汀坐在矮凳上,眼神十分专注。 认真的人真的很好看。 排除他正在做自己的纸扎人这个环境的话。 倪阳州看着看着就闭上了眼,再醒来时,还是孟汀给叫醒的。 “咦?” 倪阳州揉揉眼睛,嘴里模糊不清地说道: “鬼也会睡觉做梦啊?” 再睁眼,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正俯视着孟汀白皙的脸。 “我……我活了?” “不是,不是不是,”因为角度变了,倪阳州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身体里,仔细一看,手掌手臂都是半透明的,里面能看出搭的框架。 “这也太灵活了吧?” 倪阳州试着活动了下手脚,如真人一般自如。 孟汀凝视着惊喜的倪阳州,心中沉寂的情感终于泛起了点点波澜。 这是一个能说会动的倪阳州。 不是那个雨天趴在水坑里,没有呼吸的尸体。 “女娲在世啊!”倪阳州兴高采烈地回屋照镜子,拿着小圆镜冲出来,对着阳光仔细端详新身体的脸。 “一模一样!” 孟汀点头,藏起咬破的食指,放下了心。 “好, 孟哥!” “不,孟爹!”倪阳州夸张地说:“谢您再造之恩!” “古有太乙真人以莲藕为身救活哪吒,尽头孟爹巧手扎人,让我以纸为寄托。 大恩大德我不能忘,今天天气正好,咱们俩……” 孟汀心中升起了一丝期待。 “咱俩就此认为异姓父子吧!” …… 第43章 那天倪阳州整整围着孟汀道了三个小时的歉。 晚上睡觉时,倪阳州和往常一样,自己滋溜钻进了被窝,看着气得睡觉都眉头紧皱的孟汀,觉得可能自己真有一点防备过当。 自己都死了,任务也过半了,还着什么急划清关系呢? 成天父子父子的,孟汀可能也会烦。 难道还能来个人鬼情未了? 倪阳州躺在床上酝酿睡意。 左翻右翻,睡意就是不来。 倪阳州气得躺平,盖上被子,又觉得被子太重,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对,现在自己是纸人,相对来说,薄被也重了。 男生一会拍拍枕头,一会抻抻衣服。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呢? 倪阳州在黑夜里喃喃自语。 “……我的进度播报呢!” 鬼魂大惊,这一惊差点把魂从纸人里吓出来。 原本紧闭着眼,仿佛已经入睡的男生,突然伸出一只手,食指中指紧并,点了一下纸人的眉心。 倪阳州的魂又被拽了回来。 “靠,”被突然离体吓了一跳,倪阳州心有余悸:“谢谢孟哥。” 男生冷哼了一声背过了身,只留给倪阳州一个冷酷无情的后脑勺。 倪阳州摸摸心口四肢,确定身体还能用,再不敢一惊一乍。 那天怎么召唤出那个半透明界面来的? “狗系统?”倪阳州悄声说道。 “唰”一下,半透明的界面在倪阳州眼前打开,泛着微微的蓝光。 在黑夜里异常显眼。 这么明显?不怕被看到? 界面窗口正中心还是任务进度,不知不觉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百分之五十三。 看来能自己实时看到进度后,每天的播报就没了。 倪阳州又伸出手,去试探着点了一下。 接触到的一瞬间,层层涟漪从第一个书籍图标上扩散开来,倪阳州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了点到屏幕的触感。 界面变化,书籍点开,里边只有一本书。 名字叫《梦里汀兰》。 倪阳州看着上幽深的小巷,巷口昏暗的路灯,还有细密的雨雾,终于明白了这么文艺的四个字,是哪本书的大名。 不是,作者先生或者作者女士,为什么一本凶杀小说要叫这个名字啊。 倪阳州看向侧躺着背对自己的孟汀,抹了一把辛酸泪。 主角独美是吧…… 倪阳州忍着继续吐槽的心,点开了书籍封面,发现除了之前看到的那短短的三行大纲,主角配角栏有字了。 主角当然是孟汀。 配角…… 倪阳州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后面一排空白,应该还没有填满,从信息栏取巧查线索的方式行不通。 倪阳州盯着最后一行字,心里缓缓叹了口气。 [主线任务:找到凶手。] 当时凶手离自己这么近,自己都没能看到,实在可惜。 倪阳州这几天回想了无数次,只记得那人应该较为高壮,下手很稳,肌肉有力,不然不能一下子捅那么深。 其他的线索,一无所知。 倪阳州想到曾经看到过的那个dv里的黑衣男人,觉得二者身形相似,或许就是一人。 多思无益,倪阳州继续往后翻页,发现后边都是空白,整本书就一个封面,一个扉页的大纲和简单介绍。 倪阳州叹气,只好又点开了其他几个图标。 第二个是个用户头像,点进去就是自己的名字和一个小备注,备注括号里的字是“状态:鬼”。 这还用你告诉我…… 倪阳州点开第三个书包图案。 这次里边不是空的了。 界面展开,里边是密密麻麻的上百个小格子,第一个格子里放着一个小包裹,上面还系了个金光闪闪的缎带。 倪阳州立马想起了那个所谓的特殊奖励。 点击一下,特殊奖励旁出现一行解释: [一日身体体验装:可拥有24小时真身还世时间,一旦开启不能终止,时间结束自动消失。注:仅“鬼”状态可用。] [请确认是否使用:] [是、否。] 否否否否否。 倪阳州赶忙点击关闭,生怕自己手滑,浪费了这个道具。 没准后期会有大用处。 最后一个图案,是聊天气泡。 倪阳州其实最期待的是这个,难点这本书里还有其他的任务者?能够和其他人沟通? 手指轻轻一点,界面没有变化。 倪阳州不信邪,又点一下。 还是不行。 男生凑近了身体,仔细观瞧,才发现最后一个图案相对于其他三个都更加暗淡一些,很像是灰色未激活的状态。 倪阳州有点丧气,但也不是特别失望。 总归以后还有探索和点亮的机会。 男生又四处点了点,确定没什么隐藏模块没有发现,终于想要关上界面。 手点到右上角的叉之前,倪阳州突然又把手缩了回来。 蓝紫色的光芒在屋里难以忽视,身边熟睡的孟汀一点察觉都没有吗? 倪阳州侧过头,看到男生的侧脸都被映照成了淡淡的蓝色。 “孟哥?” 男生不应。 “孟爹?” 还是没有声音。 “孟汀!” 倪阳州放大了声音,男生转过身子,用脸对着半夜乱叫的倪阳州。 懒懒散散地睁开了眼。 “半夜不睡觉,跪谁呢? 纸人不用拜月修炼。” 倪阳州赶忙坐起来,揉了揉跪得发麻的双腿。 “那个……” 倪阳州指了指眼前的光屏。 孟汀顺着男生的手指,往前看,只有一张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子。 “作业我明天到学校再写。” 孟汀心中郁气未消,说完就转头背了过去。 看不见。 倪阳州点头,心里也预料到了。 “那你早点睡。” 这个界面只有自己这个任务者能看到,即使是开了阴阳眼的孟汀也不行。 倪阳州关闭屏幕,自己也躺回了床上。 思虑再三,什么也没想明白。 男生烦躁地用枕头盖住了头。 侧边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拿掉了枕头,让愤怒的倪阳州得以好好呼吸。 孟汀面对着墙,背对着倪阳州,语气淡淡的: “怕水、怕火、怕重物,珍惜点用。” 倪阳州闻言赶忙放好枕头,在黑暗里摸了摸自己的脸。 “完了。” 倪阳州瓮声瓮气地贴近背对着的男生。 “孟哥,我鼻子歪了。” 第44章 孟汀爬起来打开了灯,浑身冒着冷气地看着倪阳州。 倪阳州脸色比之前活着的时候显得更白,灯光照射下,有一种不堪一击的脆弱。 男生敛目低眉,托起倪阳州的脸仔细看了一会。 “没歪,正的。” 倪阳州整张脸被对方捧在手心,被迫全角度无死角的近距离欣赏了一下主角颜值。 倪阳州被美貌冲击到,傻傻地应道: “哦……” 孟汀看着眼神发直的男生,放松了手,让他好好躺下。 又回身关了灯。 “睡觉。” ------------------------------------- 第二天又请了一天假,孟汀带着乔装打扮的倪阳州出了门。 倪阳州戴着帽子、口罩、手套,长袖长褂,不露出任何肌肤。 乍一看过去,除了捂得严实一点,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二人来到一个口碑较好的维修店,成功解开了原主隐藏的手机相册。 里面大部分都是风景照——各个角度的日落。 有学校操场的,小树林的,沙场的,巷口的,构图重复率最高,也是原主最常拍的,还是在小区阳台上照的日落。 倪阳州探过头,认真看着一张拍得较好的照片: 对面的楼遮住三分之一的太阳,落日余辉均匀地铺散在目所能及的世界里,明与暗相得益彰,阴影都像刷了一层暖黄色的蜡,亮的地方看上去波光荡漾,绚丽无比。 原主还是个摄影小达人。 再往下滑,倪阳州笑不出来了。 都是同一个人的背影,有放学路上的,教室里的,小卖铺里的。 那个女孩头发上别着蝴蝶结。 倪阳州的心沉了下去。 双向暗恋。 原主,喜欢潘冬雪。 倪阳州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孟汀没有多发一言,带着藏好重重心事的男生出了店。 “接下来你想去哪?” 孟汀没有说无用的安慰,现在男生离不了他和玉,孟汀只想尽快帮男生做好他想做的事情。 倪阳州整理好心情,“先去找阎锦。” 阎锦从那个周五开始,再没人见过他,没再上过学,但他也没有死。 毕锋也没来,问过一个班集训的同学,毕锋在集训营也请了假。 阎锦家里的父母周一来办了转学,家应该不会太快搬走。 两个人的手机都打不通,也联系不上,倪阳州早就试过了。 为了避免遇上认识的人,孟汀和倪阳州还是回了一趟家,把倪阳州的鬼魂有引到了小黄纸片里,这个可以贴身携带。 在倪阳州的强烈要求下,小纸片人画上了圆圆的实心的点充当眼睛,嘴巴是个倒三角,耳朵不引人注意地画了两个极小的点。 按倪阳州的话来说: “这样不吓人。” 的确不怎么吓人,勉强还能算得上有点可爱,倪阳州端详完镜子中的自己,开心地爬进了孟汀的胸前口袋。 阎锦家的高档小区进门还需要登记,孟汀在门口报了名字和找同学的意图,却被保安大叔拦在了外面。 “学生娃,人家业主说了不让进,找他儿子的都不行。” 保安大叔伸出一只手拦着,劝说道:“听说之前让什么社会混混给打了,家里现在看得紧嘞。” 孟汀点头,也不难为保安,绕小区一圈,找了一个不太高的围墙,直接跳进去了。 倪阳州在口袋里偷偷给孟汀利落的身手鼓掌。 孟汀听着倪阳州的指挥,往阎锦家的单元楼走去,快到时,看到楼下绿化丛里有个人影隐隐闪动。 孟汀走到近前,吓了蹲在绿化丛后的大个子一跳。 “唉!” 毕锋往后一躲,以为自己又被保安发现要被赶出去了,一抬头,才发现眼前的人很眼熟。 这不是五班的学霸吗? “你……找我?” 孟汀点头示意,也迈步进了绿化带,一只手拉起坐了个屁墩的毕锋。 “额学霸,有什么事吗?” 孟汀问道:“阎锦怎么样了。” 毕锋听完就皱起了眉头,语气不善,“你问这个做什么?” 孟汀神色淡漠,说出的话却让毕锋措手不及: “那天阎锦先走,倪阳州冒着雨去找他,路上遇到抢劫,被人用刀刺伤,死了。” “他……啊?” 大个子以为自己听错了,下巴都在颤抖:“倪哥……怎么了?” 之前还笃定地否定着老师的孟汀,或许是因为这几天鬼魂的陪伴,倒像是不再在乎那个字眼。 薄唇里吐出两个字:“死了。” 毕锋震惊地坐到了地上。 孟汀不管解释,也不愿出声,看着一米九几的男生坐在地上从震惊到自责,红了眼眶。 “都是我,我不该求他,我应该一直自己陪着的,要不然……” 倪阳州在口袋里听着孟汀说自己的死讯,感觉倒是很神奇。他也很想钻出来安慰一下这个大个子。 不是他的问题,只是小说里,自己是注定要死的。 然而现在这副尊容实在不方便见人,只好继续透着衣服的遮挡看着毕锋掩面接受现实。 一直没有回学校,学校又捂得严实,大部分同学们还都不知道情况,何况一直在这里坚守的望夫石毕锋。 孟汀没有表情的听着男生自言自语。 忽然,毕锋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孟汀。 “小锦没有自己偷跑,”毕锋哑着嗓子解释:“他那天在门口等李远,被人蒙住嘴绑上车抢跑的。” 孟汀点头,又凑近了一点,让口袋里的倪阳州听得更清楚。 “你详细说说那天的情况。” 毕锋粗糙的大手上有许多打篮球留下的茧子,靠近虎口处还有一道新鲜的,刚结疤的伤口。 他用手捂着脸,回忆着说道。 “那天接了……接了倪哥的电话我就往回跑,集训的地方离得太远,等我回来,天都黑了,正跑到商业街那边,” 毕锋坐到了地上:“我接到了小锦的电话,他就在网吧附近。 那边有好多巷子口,雨太大了,我一直在找,一直在找,终于看到他了。 还有那个正要拿铁棍打他的狗东西。 眼看着铁棍就要落到小锦身上。” 毕锋捂着脸,从大手的缝隙里冒出一句话。 “我从地上捡了块板砖砸了过去。” 第45章 “死了?” 孟汀看着大个子不再继续说话,问道。 “不知道。” 毕锋放下手:“应该没死。” “砸晕了,我背着小锦直接去了医院,走的时候还有气。第二天我再过去看,人不在了。” 毕锋在医院成夜看守,在窗前流泪时被阎锦家人看到,自此他也成为了阎锦家人严防死守、不让接近的其中一个。 胸前口袋里的小纸片人一直用力敲着孟汀,好像着急有什么话说。 孟汀会意追问了几句。 “那时候看到什么人了吗?” 毕锋皱着眉头回忆着,“太黑了,还有雨,什么都看不清。” “不过……” “我背着小锦走的时候,没看到什么。” “没看到什么人?也没看到倪阳州?” 毕锋皱着眉低下了头,仔细回忆了一番。 “没有,没注意。” 孟汀点头,和毕锋加了新的手机号,带着小纸片人又从原路翻了出去。 毕锋的手机也在背人去医院的时候进水坏了。 走到无人处,倪阳州终于可以开口说话: “也是网吧附近!” 倪阳州激动道,“就是没看见我,那里两个巷口是对着的,就是比较斜,中间隔了一个宽一点的过路,勉强能走辆车。” 孟汀记得地形,或者说,他会对那个角度刁钻的巷口永远印象深刻。 倪阳州还是有点失望。 “正对着我方向的毕锋都没看见,阎锦更看不见了,我当时叫他,他都没听着。” 孟汀也跟着沉默,然而还是接着问道: “还要找谁。” 倪阳州思考一会: “走,去找张敏。” 从潘冬雪那里要来了地址,在离商业街不太远的地方找到了张敏的家。 父母在工作,敲了门只有张敏一个人出来开门。 显然对方已经从好朋友那里听闻了倪阳州的死讯。 “孟同学,有什么事吗?” 张敏兴致不高,任谁被绑架后侥幸逃脱,又惊闻同学惨死的消息,都不会有什么好精神。 孟汀懒得废话。 “倪阳州给我托梦,让我查凶手。” “他说凶手应该是他认识的人。” 张敏抬头,脸上满是错愕,甚至觉得学霸是不是接受不了同桌去世的打击,出现幻想了。 这真是班里物化生接近满分的学霸说出来的话? “他……他,” 张敏结巴了好几句,好像是自己又想通了似的。 “那去警察那里跟进会快得多。” “唉算了,和你说吧,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孟汀找了张椅子坐好,看着眼前眼下青黑的女生讲述经历。 “被绑走的事情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醒来就是在一个废旧工厂里,焦凯风也在,还是他给我叫醒的。” “我们解开了绳子,避着一路跑,没跑多远就被换班的看守发现了。” “焦凯风从地上捡了根钢管,拦住了来人。他……” 张敏吸口气:“他让我跑,我就使劲跑,从树林里钻,跑远了就往大路上跑。” “运气好,路上遇到了赶夜车回家的一个阿姨,借了阿姨的手机联系到我爸妈。” “警察比我爸妈先到,他们也派人去了那个五金厂。” “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孟汀听完,问道:“焦凯风呢?” 张敏一滴眼泪掉了下来:“不知道,从那天后再没有过消息。” “警察说到了之后整个厂子都空了,一个人都没有。” 女生回忆起那天守在她身后的背影: 焦凯风满身泥土,单手拿着一根钢管,扯着嗓子狂喊让她快跑。 张敏这几天无数次午夜梦回,担忧着杳无音信的男生。 要是那天我也留下来呢,一起反抗,是不是我们两个都能走了? 这么久都没有消息,那人怎么样了? 张敏低头用手擦掉了眼泪。 孟汀从凳子上站起来,拿过纸递给女生,转身出了张敏家门。 口袋里的小纸片人又开始捶他胸口。 倪阳州低声说了句话。 张敏待人离开,眼泪终于不受控制滴答滴答地流了下来,自责与担忧让这个十几岁的女孩满心痛苦。 忽然,原本已经走远的男生又回来了。 孟汀逆着光打开门,说了一句话。 “你留下来也没用,未经训练的男女力气差别太大,没打过架,留下了两个人都跑不掉,还会耽误警察找线索的时间。” 张敏眼泪挂在脸蛋上,过了几秒才听出安慰,愣愣地点了点头。 孟汀扭头关上门,这次是真的走了。 “现在满意了?” 男生脸朝着前方,看欲落未落的夕阳。 倪阳州在口袋里瓮声瓮气地回答:“本来也是嘛,都有人给断后了还不赶紧跑,要是真留下来一起被再抓住,那才麻烦呢,又不是演偶像剧。” “你这么关心她们?” 倪阳州无所谓道:“她们想得更多,也更愿意承担责任,但很多时候并不是她们的过错。” 全程没有加主语,两人仍然能做到无障碍沟通。 “天快晚了。” 倪阳州催促道:“该吃饭了,我饿了。” 孟汀边走边看周边有没有饭店: “寄身的鬼魂没有饥饿感。” 倪阳州耷拉着眼睛,眼睛的形状从圆圆的小点变成了被人咬了一口的饼干。 “刚做鬼,不太习惯。” 孟汀走进一家家常饭馆,拿了菜单坐好。 趁着衣服遮挡,倪阳州爬出口袋露出眼睛,扫视了一遍,悄声交代道: “红烧肉,荷塘小炒。” 孟汀依言点好了菜。 倪阳州如愿以偿吸了顿饱饭香味。 量大菜多,孟汀也剩了一些没有吃完。 顾客走后,老板过来收盘子,看到还有红烧肉,直接叫来了门外的流浪狗。 “嘬嘬嘬,都吃了吧,今你们运气好,还有肉吃。” 门口毛发稀疏的小狗闻了闻肉,竟然没动,又扭着头跑开了。 “嘿!”胖老板端着菜盘子走回了后厨。 “流浪狗还挑嘴,爱吃不吃!” 小狗跑回街角处废纸搭成的小窝,疑惑着为什么今天大方老板给的食物没有任何味道。 月亮渐渐升起来,小狗窝进纸堆里取暖,孟汀和倪阳州也正在回家的路上。 “还要找谁?” 倪阳州躺在口袋底下,撑出一点点缝隙,看着暗蓝色的天空。 “焦凯风、阎锦。” 倪阳州停了一下,继续道: “这个身体的爸爸。” 第46章 夜色渐浓。 穿着一身纯色衣服的男生走进了鱼龙混杂的酒吧。 五颜六色的灯光照在他五官深刻的脸上,像霓虹闪烁,笼罩青峦。 孟汀躲过几个靠得快要贴到身上的人,径直走到吧台。 舞池里动感的音乐有许多青年人追捧,他们摇头晃脑,享受青春。 男生在这样的噪音中听到了吧台调酒师的询问: “帅哥,一个人来啊?喝点什么?” 孟汀深色的瞳孔像个黑洞,吸进去无数令人艳羡的微光。 “我找焦凯云。” 调酒师金黄色的头发垂下来,落到台面上,眼神里包含审视。 “我是焦凯风同学。” 调酒师直起身子,又开始自然地笑起来,对着后边喊道: “小六!” 吧台后门钻出来个小弟,趴在口袋里的倪阳州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正是发生绑架的那一天,探进头来报消息的那个寸头青年。 小六看向孟汀,打量了一番,和记忆中的班级里的照片脸能对上,这才点了下头,示意男生跟上。 学校的假都请了,一天必得物尽其用,傍晚孟汀给李远打了电话,才问出来现在焦凯风现在被他哥哥保护起来了。 连李远也不知道焦凯风在哪。 但是他知道焦凯锋的哥哥,焦凯云,在商业中心开了一间酒吧。 倪阳州和孟汀前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的在。 孟汀跟着小六一路走拐了好几个弯,甚至从酒吧后门穿出去过了一个隐蔽的小巷,这才到达一间屋子。 房门和楼道里一排屋子的门没有区别,都是浅棕色木板黑色把手,颜色统一,形状一样,没有门牌号。 倪阳州觉得自己要是出门转个圈,再回来估计根本找不到哪是哪。 小六站在门口,恭敬地敲了一下门:“焦哥,小风同学找您。” 屋里传来低沉的男声:“进。” 小六打开门,侧着身让进了孟汀,孟汀刚走进去,身后就跟上了脚步声。 小六自己也进了屋,并顺手锁上了门。 房间不大,只能容纳下一个大办公桌和一面书架。 焦凯云手里摩挲着一把蝴蝶刀,在台灯的照射下闪着金属的光泽。 男人“唰”一下合上,刀柄甩了一个漂亮的花,然后才抬起头来。 孟汀迎着目光看过去。 “你是……?” 孟汀自报家门,“焦凯风的前桌,孟汀。” 男人点了一下头,语气很和善,“我以为是小倪来了。” “他没跟你一起吗?” 孟汀皱起了眉头,又重复了一遍。 “上周五雨夜,他意外被抢劫的人刺伤,死在了商业街的巷子里。” “这……” 男人脸上看出了惊讶,同时语气很抱歉地说道:“这个我之前没有了解到,小风正在养伤,他听到肯定会很伤心。” 孟汀看着男人的反应,仍接着说: “我需要见焦凯风。” 男人坐正了身体,语气有些冷硬,“这件事我会告诉小风,你回去吧。” 孟汀并不退缩:“他在哪里?” 身后的小六走近了一点,桌子后的男人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桌子。 “他在养伤,不适合见人,影响恢复。” 孟汀听罢,单手中指和食指搓了一下,一簇幽蓝的火光骤然在指尖点燃。 “我是灵师,倪阳州给我托梦让我查凶手,他说凶手就在他的身边。” 焦凯云在看到焰火的一瞬间震得瞳孔放大,却又在瞬间放松了身体。 “小朋友,玩白磷可不好哦。” 男人以为孟汀提前准备好易燃的化学品,变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把戏。 孟汀没有接话,而是轻轻一推。 那团幽蓝色的火光就飘到了焦凯云的眼前,在空中悬浮燃烧着。 下一秒,火光消失,焦凯云攥着刀柄的手暗暗捏紧。 “我弟弟不会是凶手。” 孟汀:“我只是问他几个问题。” 焦凯云仔细打量了一下站在眼前不卑不亢的男生,同时也伸手制止了门前暗中蓄力,随时准备战斗的小六。 “明天上午十点,来酒吧找我。” 孟汀点头,转身准备离开房间。 “慢着!”焦凯云叫住了男生。 “倪同学的事情我很抱歉,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孟汀回头看了一眼双手撑着桌子的男人,忽略了一直在猛敲胸口的小纸片,微微摇了摇头。 “好,明天见。” 依然是那个温柔和善的嗓音。 孟汀走出了门。 待到小六一路把男生送到了酒吧门口,转身走掉,口袋里的倪阳州才终于能开口说话。 “孟哥!” 孟汀轻轻颔着下巴,认真听小纸片人说话。 “就这么直接到处暴露身份没问题吗?你不会受影响?” 孟汀知道男生说的是那些方面,安慰道:“只有学校的人不太清楚,村里人都知道,我爸爸是灵师,我自然也会变成灵师。” 倪阳州想起孟家村子里村民们若有若无的忽视,还有放下东西就跑走的纸衣店老板。 “灵师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扎纸人的纸扎匠吗?” 孟汀点头,“也是,都会一点,就是吃阴间饭的。” “这个是家传?” 孟汀应道:“一辈一人。” 倪阳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了孟哥,”倪阳州换了个姿势,隔着薄薄的布料,贴得离男生的胸口更近了一些。 “我为什么觉得这个焦凯云怪怪的。” “哪里怪?” 倪阳州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 孟汀没有说话。 “明天还请假,孟哥。”倪阳州思考无果直接转换了话题。 “你还能维持年级第一的宝座吗?” 孟汀回答:“不能。” “啊?”倪阳州惊讶,主角学霸人设应该不会这么快倒吧? “当不了年级第一了, 你要怎么赔偿我?” 小纸片人听完后半句,尴尬地在口袋里离远了一些。 “来世,来世的,我结草衔环……” 孟汀这次却没有放过他: “那今世呢? 以身相许?” 第47章 “做人不要这么贪心……” “你的下辈子已经预支给我了,说要当牛做马。” “那就下下辈子?” “行。” 孟汀意外好说话地同意了。 “还有啊,孟哥,你怎么还能玩火呢?” 大街上没人,孟汀又一捻指尖,火苗“嗖”一下又亮了。 “哇!”刚才在房子里,倪阳州只是透过衣料往外看,看得并不清楚,现在整个脑袋都露在外边,火苗正好悬浮在指尖上。 “太帅了!” 小纸片人挥舞着手臂,试图想靠近火源。 孟汀又“嗖”一下收了火。 “你现在是纸,遇火会燃。” “啊,这样的火跟普通的火一样?也能点着?” “上坟烧纸总是找不到火柴,所以才练的这个法术。” “……好吧,我这样寄居了灵魂的也能点着?” “对,不仅烧纸,还能燃魂。” 倪阳州缩了缩,躲进口袋,只有声音传了出来。 “那你还会什么?瞬移?撒豆成兵?袖里乾坤?” 孟汀在黑夜的深巷中走着,脚步踏着低沉的嗓音节奏。 “我是灵师,不是神仙。” ------------------------------------- 又是清晨。 奔跑的小孩拿着零钱买完包子,顺着狭窄的过道一溜烟跑了出去。 差点撞到邻桌的豆浆。 男生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倾斜的杯子,但仍然不可避免地撒出来一点,浸湿了一小片桌面。 小男孩感觉好像撞到了东西,转过头来脆生生地道歉。 “没事,注意安全。” 小男孩抬头看了眼帅得不像真人的孟汀,不好意思地笑着跑开了。 “老少通吃。” 倪阳州边吸香气边吐槽道。 “快吃吧。” 旁边仍有一些吃饭的顾客,孟汀的声音压得很低。 待倪阳州终于饱餐完毕,孟汀才终于开始吃饭。 被吸走香气的“贡品”其实就像被吸走了“灵魂”,再吃,是没有味道的。 豆浆如水,包子像蜡。 但孟汀毫不在意,三两口解决完毕。 二人回到小区里散步。 走到对面四楼,倪阳州摸摸男生的胸口: “就是这里四层。” 孟汀点头,慢慢步行走了进去。 “就这么光天化日地进?” 倪阳州震惊于男生的胆大妄为,心想不愧是徒手爬楼,勇敢玩火的男人。 完全忘了自己也干过同样的事。 走到四楼,孟汀才慢慢悠悠地回答。 “不进。” 只见孟汀走到四楼,却并不停下,继续往上,到了五楼的中层台阶,确定四楼402开门也看不到时,才停下脚步。 过了早晨上班上学的高峰时段,按说现在家里应当是没人的。 孟汀反手掏出一张黄纸,几下叠成了一个小人。 和口袋里的倪阳州形神具似,就是没有五官。 倪阳州道:“这是要给我换衣服?哦不,换身体?” 孟汀摇头,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右手,咬破了食指,在新纸人上画了两下。 随随便便就咬破了食指,看得倪阳州一阵肉疼。 “不能带点红墨水?掺点血?” “要新鲜的,时间长了,附着在上边的灵力就消散了。” “好吧,”倪阳州从口袋里向上望,试图看一看男生的虎牙。 “看什么呢?” 孟汀的声音凉凉的。 倪阳州低头,看像纸片:“这是……” “一对括号?” 孟汀满头黑线: “耳朵。” 说罢,不待倪阳州继续乱说,就把仅画了耳朵的纸人放到地上,小纸人顺着楼梯往下爬,到了402,刺溜一下钻了进去。 倪阳州看着小人的背影,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也是这样进的孟汀妈妈的卧室。 “原来我只是你小黄人纸兵中的一员……” “你不是撒豆成兵,你是折纸成人啊……” “嘘,”孟汀制止倪阳州的话,让他竖起耳朵仔细听。 倪阳州凝神静听,却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哪有……” “哎?有了。” 只听着一段带着纸间摩擦的窸窣声响,和一个女人正在讲话的声音。 “……是的,医院通知我去办理后事了,让我联系殡仪馆……” 压抑着还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我真没想到……原本说情况有所好转了,但是……” “……没抢救过来……” “对,好的……” 女人应该是正在打电话,只有她自己的声音传过来,听不到对方的回答。 “是,好,那我等你。” 一声电话挂断,女人的哭声仍在继续,而且愈演愈烈。 都不用小黄纸片人传递了,二人在楼道里都能听到。 “看来他老公死了。” 倪阳州早就和孟汀说了四楼盗窃伤人案的前因后果,也提到了女人正是焦凯云的姐姐。 “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倪阳州自己琢磨着,拖了这么久才死,一直在icu挣扎,这男户主比自己还惨。 况且住院费会是非常大一笔开销。 这家家庭情况如何,支付得起这样高昂的费用吗? 之前焦凯风说这个姐姐对他哥有大恩,焦凯云又一直很忙,还抢了那个断眉王哥的货,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 倪阳州越猜测越深入,好像隐隐摸到了一丝苗头。 但这和我的谋杀案有什么关系? 倪阳州一直低头不语,没注意到耳边的声音逐渐停止。 小黄耳报神的灵力消散殆尽,不能再传出声音了。 孟汀见状,看了下手表,接近九点半,便带着倪阳州往商业中心的酒吧赶去。 这下可不能再走着去,打车到时,正好十点。 酒吧并没有开着门,孟汀刚下计程车,小六就从里边走了出来。 “焦哥临时有事。” “让我转告你们,明天同一时间再过来。” 第48章 倪阳州和孟汀二人并没有打道回府。 而是又都心照不宣地回了小区。 上午时分,还能在小区里溜达的只有退休的爷爷奶奶们。 一个推着助行器的小脚老太太走在大门口的行车道上,小车上挂着三兜橘子,水泥路面不是很平,老人走起来颇为费力。 “快去帮帮那个奶奶。” 小纸片人在口袋里催促着。 不用倪阳州催,孟汀的手已经伸过去了,帮老人扶稳了助行器。 “我帮您。” “哎!好!” “你是……” 一回头,倪阳州看到脸,才发现正是自己对门的李奶奶。 李奶奶今年六十八,早年得过大病,一直恢复得不是很好,但勉强也能自理,自从老伴去世后就一直自己生活。 家里儿女来劝了多少回也不愿意走,说是老头在这里走的,搬了家,鬼魂会找不着地方。 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太好,贴着瞧了半天,这才张口问了一句: “不是小倪啊?” 倪阳州有点心酸。 孟汀好歹没在老人家面前也直说。 “我是倪阳州同学,来帮他拿东西,他搬家了。” “哦,哦哦……”老人连声感叹着: “对,我好像看见过你,之前和小倪一块走来着。” 孟汀点头:“是,我们经常在一起。” 倪阳州抬头看了看男生脸色,自己没敢动作。 “小倪也搬家啦,这小伙儿笑起来可帅了,以前总遇到……” 年纪大的奶奶早已习惯了身边的人或病、或死、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可还是在每次分别时,都仍有失落。 “上回那孩子没带钥匙,在我这吃了顿饭,胃口好的哟!那吃相,可有福气了。” 李奶奶回忆的是原主,倪阳州心里对原主的画像又清晰了一分。 孟汀没有接话,只是帮李奶奶把橘子拎到了手上,让老人可以稳稳当当地扶着小车。 一路走到四楼,几乎两三个台阶就要休息一下,李奶奶喘得不行,胸腔呼哧呼哧像个风箱。 “这个,这个小倪的同学啊,”李奶奶稍微顺了口气,开口张罗道: “大中午来的,跟奶奶这吃顿饭吧!又帮我拎橘子,又送我回来的!” 孟汀本想拒绝,奈何胸口的小纸片人砰砰砰敲了敲他的胸口。 “不用了”到嘴边,改成了“好的,谢谢您。” 老人颤颤巍巍地开锁进门,一边开一边说着倪阳州总是不带钥匙,直接把钥匙藏在花盆底下的危险行为。 孟汀垂着眼眸,口袋里的倪阳州干笑着,安抚般摸了摸男生的胸口。 两室一厅,收拾得干干净净,孟汀进去帮奶奶放好了橘子,李奶奶非常时髦地从冰箱里拿出给孙子孙女们准备的汽水,递给孟汀,就进厨房端菜去了。 出门之前煨好了砂锅炖菜,回来正好晾晾就能吃。 孟汀环顾了一圈客厅,看到了关着窗户的阳台。 老人省吃俭用的习惯保持了一生,阳台上堆着很多空塑料瓶和纸箱子,都被整齐地捆在一起。 并不是个小数目,因此阳台差不多等于一个杂物室,并没有多少让人下脚的地方。 “来,拿筷子,我们吃饭!” 李奶奶爱热闹,看着年轻小伙自己也开心,温温热热一大锅炖菜端上来,香气四溢。 “本来是想多做点多吃几天的,你来了正好,咱们一起!” 倪阳州在口袋里看菜,又开始嘴馋。 孟汀礼貌地给李奶奶布筷拿碗,自己盛出来了一小份。 屋里就两个人,小餐桌一眼能望到全部,孟汀没机会点香供魂,倪阳州只好眼巴巴看着,男生吃了几天以来第一顿有味道的食物。 李奶奶倒是不着急吃,看着孟汀动筷子了,一口一口把菜送进嘴里,开心地说: “年轻,口壮,多吃点,我年轻的时候一顿能吃五碗面,你和小倪一样,看着就胃口好!” 老人絮叨,孟汀安静地吃着,时不时应答一两句,毫不嫌烦。 “对,”李奶奶说着说着站起了身,慢慢走到了电视跟前。 “你们小孩都爱看电视,我把这个打开。” 孟汀咽下嘴里的菜,又从锅里盛出来一碗,趁着老人背着身,手速极快的燃了一节短香。 倪阳州眼睛一亮,抬头猛吸。 “这咋又不出人儿了?” 电视上一片雪花,李奶奶回头看了眼正吃饭的男生,往阳台走去。 阳台上放着电视的天线大锅。 孟汀正低头敛眸看着小纸片人享受美味,忽然一道亮光从脸上闪过去。 孟汀抬头,看见李奶奶站在阳台前,半开着门,伸出一只胳膊,手里拿着个扫帚把,正在捅卫星信号接收器。 信号接收器经常被人们叫大锅,形状相似,表面光滑,不仅能接收信号,还能反射光线。 李奶奶手上没准,一下劲儿用大了,卫星锅直接掉了个头,反射光线晃到了孟汀的眼。 “我来。” 男生起身,扶着李奶奶坐下休息,走到阳台前,几下就堆好了废品,收拾出一片空地。 扶着卫星锅动了几下,屋子里的电视从白花花一片雪花变成了字正腔圆的新闻频道。 “哎还是你们小孩聪明,我天天调,天天调,每次打开都没台。” 李奶奶高兴地想把遥控器递给孟汀,叫男生进来看电视。 男生却没有动作。 摸了摸连接处,卫星锅固定的地方不太结实了,有掉落的风险。 “奶奶,”孟汀走进来洗了洗手,“打电话叫人来修修吧,不稳当了,掉了危险。” “哎,好,我下午给儿子打个电话。” 孟汀见老人听劝,便没有再多言。 电视是不会真的留下看电视的,一顿饭终了,倪阳州也心满意足了,孟汀道谢离开了李奶奶家。 待老人关上了门,孟汀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铁丝,在倪阳州的家门外扭了两下,进了屋。 “孟哥,”倪阳州悄声问道:“你会开锁?” “只会一些简单的。” “这还简单?”倪阳州惊讶,“你要是早干这一行,不早就发家致富了?” 孟汀在倪阳州看不见的角度挑了一下眉毛。 “哪一行?” “小……哦不,开锁师傅。” 孟汀用沉默以示嘉许: “志不在此。” 倪阳州突然想起曾经做过的噩梦,又道:“那会开锁,还跳我的窗户?” “什么人才跳窗户啊,孟哥,不是你说的吗,变态和小偷哎!” 孟汀走进客厅:“那你说我是什么?” 男生把小纸片人掏了出来,捧在手心,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贴近了倪阳州。 倪阳州被看得结结巴巴: “小……小……” “小变态吧。” 第49章 房间内还是那天原主妈妈走了的样子。 房主还没有来退房收拾,倪阳州从口袋里爬出来,攀到位置最高的电视背景墙突起上。 “孟哥,给这里拍拍照吧。” 倪阳州怕遗留什么有可能的线索,让孟汀拿着手机把房间的每个边边角角都拍了一遍。 趁着男生拍照,倪阳州顺着房间走遍了每个角落,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最后倪阳州站到窗户前,远远地望着对面的四楼,402。 焦凯云应该是早就带着他姐姐去医院办手续了,短时间内回不来,按说也没什么可观察的。 但倪阳州就是想看看,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抽屉里有原主留下的望远镜,倪阳州好不容易爬到书桌前钻了进去,自己却拿不起来。 “孟哥!孟哥?” 沉闷的呼唤从木质抽屉里传来,孟汀无奈地停下拍照,去解救困在抽屉里的倪阳州。 抽屉拉开,小纸片人正拖着个单筒望远镜,笑得见牙不见眼 “孟哥帮我放好吧,我要在窗户那里看!”。 孟汀依言,倪阳州如愿以偿在窗户前摆好了架势。 调好焦距,倪阳州透过对面半拉着的窗帘往里看。 还是那幅熟悉的婚纱照,大电视,柜子,温馨的客厅。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倪阳州用细长的胳膊腿转着镜筒,扭来扭去想看得更清楚。 “你知道吗?” 孟汀的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把正在努力思考的倪阳州吓了一个激灵。 “孟哥,不要偷偷走过来看我,好吓人……吓鬼的好吗?” 孟汀用手指戳戳倪阳州单薄的肩膀,“你这样用望远镜偷窥。” “你才像个小变态。” …… 倪阳州无语,在转过头来看,也的确实在看不到什么了,只好收了心思。 “怎么样,都拍完了?” 孟汀点头:“都拍了。” 倪阳州接过手机检查,一直翻到今天相册的第一篇,再往前,就是之前原主被解开锁的落日相册了。 “咦?”倪阳州低头看看手机,又抬头看看窗外。 “孟哥你看,”小纸片人的手指向了手机屏幕。 “这是不是对面四楼。” 孟汀接过手机对比,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一样的,同一个角度。” 倪阳州挠挠脑袋,一张一张认真翻看起了原主的隐藏相册。 所有的阳台落日照片都被挑选出来,倪阳州眼尖的发现其中有几张照片,照出了模糊的四楼身影。 拍照时,四楼402的客厅有人。 人影高壮,面部模糊不清。 倪阳州看到过402的婚纱照,男户主女户主都不高,这些照片里的人影,哪个都不像。 倪阳州点开照片详情,有人的时间点大多集中在下午三、四点。 正好是原主被停课在家休息的那段时间。 倪阳州正要说话,大门被敲响了。 孟汀透过猫眼往外看去,还是李奶奶。 “哎,小倪的同学?” 孟汀开门:“奶奶我在。” “哎呀太好啦,那老电视又不出人了,帮我再调一下吧!” 男生跟着进了对面的屋子。 倪阳州抬头看向卧室的钟表。 下午三点三十四分。 一个念头窜过他的脑海。 孟汀回来时,总是张牙舞爪四处乱蹦的小纸片人竟然还在窗户前坐着,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听闻声音,倪阳州回了头,嘴角上扬,像往常一样,对着男生开口: “孟哥,我们回去吧。” ------------------------------------- 第二天上午十点,两人准时出现在酒吧门口。 倪阳州这次没有在小纸片里,而是用的纸扎人身体。 衣服裹得严实,一路上没有任何人看出什么端倪。 倪阳州能走能跳能说话,恍若活人。 站在酒吧门前的倪阳州看着眼前,被太阳照得发亮的牌子,平静地走了进去。 小六过来接人,看到多了一个,警惕地说道:“帽子、口罩摘下来。” 倪阳州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门推开,焦凯云正好进来。 “小……孟来了?这位是?” 孟汀说道:“我的助手。” 小六接着问:“露出脸来。” 孟汀声线很冷:“不是活人,见不得光。” 倪阳州惊叹于男主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张开的嘴又闭上了,一言不发地站在孟汀身后。 后边的焦凯云发话了:“既然如此,那跟着吧。” 二人随着焦凯云绕过弯弯曲曲的内部走廊,后边小六尾随着,一路碰上几个酒吧的工作人员,都恭恭敬敬地喊了句“焦哥好。” 出了后门,四人坐上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倪阳州和孟汀坐到了后排,焦凯云竟径直坐到了主驾驶位上,小六坐到了副驾驶。 老板自己亲自开车? 倪阳州暗中思忖,面上不动声色。 车一路往北,开到了一家私人医院。 焦凯风正在里边的单人病房休息。 把人带到门口,焦凯云摘下一直带着的皮手套,语气温和地说: “你们先和小风聊一会,我去找医生谈一谈。” 孟汀点头,倪阳州看着焦凯云穿着西服的背影走远,却没打算跟着进去,一屁股坐在了病房门口的椅子上。 小六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神色不虞。 孟汀一个人进了病房。 焦凯风的伤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伤的重。 肋骨骨折,戳进肺里,才做完手术没几天,腿也高高的吊着,这么久了脸都还没消肿,被纱布包着,像个大馒头。 精神倒是还可以。 孟汀进来时,焦凯风一脸严肃询问倪阳州当时的情况,他哥已经提前说过了。 “不能让老倪这么不明不白地走。” 焦凯风攥着拳头:“我已经请我哥在查了,到时候警察找不到我们也肯定能找到。” 孟汀礼貌性地说了谢谢,问了问那天周五的情况。焦凯风俱实以答。 和张敏那边得来的消息没有什么不同。 焦凯风一人断后,一对多,自然是打不过,但是为了给女生拖延时间,焦凯风是真发了狠,被他哥哥的人救下时,就还吊着一口气。 肋骨断得不是地方,伤及内脏,差点真的一命呜呼。 “好,我知道了。” 孟汀身上带着一张只有耳朵的小黄纸人,病房外的倪阳州也借着灵力听得一清二楚。 正待出门,病床上半躺着的焦凯风有点犹豫地又开了口。 “老倪……真给你托梦了?” 第50章 孟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面冲着门道: “他知道不是你。” 孟汀走出了房间。 二人等了一会,焦凯云从医生办公室回来了,也进了病房,和焦凯风聊了一会,再出来时,看着心情不错的样子。 四人上了车,一路往回开去。 后座的倪阳州一直低着头,大大的兜帽盖在脸上,全程看不清脸。 开到一半,行至一片荒芜的路边,焦凯云突然停下了车。 “小六,下去。” 副驾驶的男人一句话也没问,听话地下了车,走到汽车前方,背着身子守着。 孟汀坐在驾驶座正后方,看着焦凯云头发浓密的后脑勺。 男人转过了头。 “小孟,你真是灵师?” 孟汀没有说话,眼睛和对方直视着。 “以前听我爸说过,这边有个很厉害的灵师,叫孟柯郎,很久没有踪迹了,你是他儿子?” 孟汀点头,并没有什么意外,像焦凯云这样的人,肯定都提前调查过了,这样说不过是客气客气。 “那……”男人半个身子都转了过来。 “我有件事想请你办一下。” 焦凯云问道:“招魂会吗?” 倪阳州放在口袋里的手攥紧了。 孟汀道:“要看魂是不是还在。” 焦凯云像个通情达理的主顾:“我姐夫最近意外去世了,就是昨天, 能不能帮我招一下他的魂,问问凶手。” 倪阳州微微抬起一点头,看向焦凯云。 男人神色不变,任人打量。 “费用好说,什么时候能办,需要什么东西?” 孟汀倒是很平静,“现在就能,不用东西。” 焦凯云挑眉,“在车里?” 孟汀拉开车门:“下车。” 三人下车,在车后避着风,孟汀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一沓黄纸,翻手为掌,无火自燃。 “姓名。” 焦凯云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倪阳州也很新奇,同时也懊悔,自己怎么没想到让孟汀直接招魂给自己做个弊。 男人道:“周先。” “去世时间。” 焦凯云一一说了,孟汀在虚空中划了几下,燃着的黄纸纷纷扬扬飞了起来,在半空中变成了灰烬。 一大片迅疾的风横穿旷野而过。男人的西装和孟汀的长袖都被吹得猎猎作响。 倪阳州赶紧扶住了自己的兜帽。 大风过去,周围却平静了下来。 孟汀摇摇头:“走了,招不了了。” 焦凯云望着空气里飞舞的灰烬,长长出了一口气,听上去像是叹息。 “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孟汀没有说话,胸口的玉坠子微微发烫。 小六仍在车前警戒着,仿佛对怪异的事情熟视无睹。 “那小孟,”焦凯云面向孟汀,问道: “你怎么不招小倪的魂问一下呢?还用他给你托梦?” 孟汀抬起那双纯黑色的眸子,看着男人的脸。 语气严肃:“他背向凶手。” “那就是小倪的鬼魂也不知道咯?” 孟汀没有回答,只是神色不变地望着男人。 “别这么严肃,”焦凯云嘴角挑起来,温和地笑: “我姐夫可以给我托梦吗?” 孟汀回答:“看他想不想。” 男人理解般的点头,“谢谢你小孟,费用我回去让小六结给你。” 孟汀看了看一直没有动静的倪阳州,同意了。 四人终于顺利回到了酒吧。 两人最后带着一箱子钱回到了孟家。 倪阳州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孟哥,你发财了。” 男生看上去倒是没什么触动。 “晚饭想吃什么?” 倪阳州笑着说:“有钱了,请我吃顿好的吧!” “那去饭店。”说着就要站起来带着男生去打车。 倪阳州坐在小板凳上,却不动:“我想吃你做的饭。” 孟汀回过头看着男生,在阳光下,薄纸做成的肌肤看上去透着亮。 “我去买菜。” 倪阳州跟着站起了身,“我们一起。” 还是那个熟悉的街道,周边的小贩吆喝叫喊,二人沿着道边走过来,倪阳州像是饿死鬼投胎,每个小贩都光顾了一番。 是菜都想吃,是肉都想尝,只有不爱吃的芹菜依旧没要,两人一人拎着两个大兜子回了家。 “庆祝孟哥发财,孟哥你做好吃一点哦!” 孟汀背着身子在刷锅,嘴角勾出一个浅笑,身后的人好像能吃到食物就会精神抖擞,开心百倍。 这么多菜一顿吃不完。 孟汀挑挑拣拣拿了一些食材,准备炖牛肉,清蒸鱼,再做几道爽口的家常小炒。 锅都点着了,倪阳州突然从身后凑了过来: “孟哥,你先做着,我回小区拿个东西啊。” 孟汀当时就要关火。 “我和你一起。” “哎呀,别麻烦了,我就回去拿一下dv,记录一下你做饭的英姿,打车去打车回来。” “等我回来我可要先吃上牛肉啊,馋好久了。” 倪阳州笑嘻嘻地拍了拍孟汀的肩膀,孟汀只好接着倒水做饭。 “快去快回,你身体里储存那点灵力支撑不了太久,有事情马上心里默念我的名字,我去接你。” “哦吼,”倪阳州笑道:“我们能无线通话了?好玩。”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孟汀看男生有心思耍贫嘴,放松了一些: “不能一次告诉你。” 倪阳州眼巴巴的在侧边看着:“为什么?” 孟汀用眼角瞟了男生一下:“让你保持新鲜感。” 倪阳州难受地跺了跺脚:“孟哥……即使是盛世美颜说出这句话,也很尬的好不好……” 孟汀闭紧了嘴巴。 心想,网上查到的恋爱语录不可信。 倪阳州看了眼锅里烧开的水:“那我先去了孟哥,你快点做啊。” 孟汀点头,男生三两步跑出了大门。 树上的橘猫看着男生走远,“喵”了一声走到孟汀身前。 孟汀眼里的绿光一闪而过,对橘猫交代道: “跟着他。” 第51章 倪阳州没有乱跑,他只是卡着时间点回小区去确认了一下。 下午四点多,阳光暖洋洋的,倪阳州站在背阴处,看小区外的黑色轿车下来个人。 那是焦凯云。 焦凯云扶着眼睛红肿的女户主回了家。 倪阳州一个人待在背风口的阴影里,坐着晒太阳的李奶奶跟着别的老人闲磕牙。 “幸好还有个弟弟哦,不然这日子怎么过。” “还能怎么过?”一个戴帽子的老头跟着说道:“又没孩子,再找下家呗!” 李奶奶坐着一个粉色的小坐垫,问道:“老林,你儿子说没说是因为什么掉的小孩?我最近听人说喝汽水就有影响,是不是真的? 我儿媳妇儿总是喝可乐,肚子里可还怀着第三个崽儿呢!” “嗐!”老林摇头晃脑地道:“和汽水有啥关系!” 他压低了声音:“让她男人给打的!送来的时候脸都是肿的,还说自己是摔跟头了!” “真的?嗬!真不是东西!” 其他几个老人跟着嘟囔。 “我猜也是,总瞧那女的三伏天长裤长褂,说话都不敢看人脸。” “她不是有弟弟吗?让他弟弟揍他呗!” 李奶奶唏嘘道:“之前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出去做生意了吧!” “也是,让小偷扎死了没准还死得痛快点,让娘家人打了多丢脸!” 李奶奶骂道:“你这说的啥话,打媳妇儿还有理了,娘家人怎么了!就该揍他!” “嘘”,老林压着声,“行了,别让人听见。” ------------------------------------- 焦凯云没有在姐姐家里多待。 那男的死了,对她来说或许也算个解脱。 女人并不需要他的陪伴,焦凯云自己回到了车上。 刚要启动,后车门被拽开。 一个带着兜帽的黑色人影坐上了车。 焦凯云捏紧了方向盘,对着后视镜说: “哪位朋友,找我有什么事吗?小孟让你给我带话?” 倪阳州摘下兜帽,露出看着不似真人的面庞。 栩栩如生,但不是活人。 “我找你。” 焦凯云瞳孔紧缩,手缓缓移动下去,“你是……小倪?” 倪阳州点头,语气直接: “你姐夫是你杀的吗?” 焦凯云半侧着身子,下意识地保护好自己的后脑勺。 “你没有死?小孟还一直找你呢!” 倪阳州没有表情,仍是问: “你姐夫是你杀的吗?” “你在开什么玩笑,小倪,你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是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帮你?” 男人的额角上冒出一层冷汗。 倪阳州往前凑近了一点,面孔僵硬,在光线不充足的车里,白得令人发慌。 “你姐夫是你杀的吗?” 焦凯云一滴汗落了下来,竟然笑了一下:“我杀的。” 第一句话出口,后边就变得自然了。 “你要是遇到那个狗娘养的,告诉他,他该!” “穷困潦倒的时候我姐怎么帮他的都忘干净了,现在我就恨当时怎么没多捅几下,还跟医院苟延残喘这么多天。” 倪阳州听了话也并不惊讶,只是追问。 “你姐姐知道吗?” 焦凯云眼神低下去,问道:“小倪,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你姐姐知道吗?” 倪阳州又近了一点。 不等男人回答,倪阳州自己开口说了起来。 “不知道对吧,你喜欢你姐姐,但奈何她已为人妇,便时不时上人家家里去偷窥,假装自己是男主人,是你姐姐的爱人。” “那张碍眼的婚纱照被你摘下又挂上,挂上又摘下,电视上都落土了,就那张挂得高高的照片亮得反光。” 倪阳州一边说,一边往前贴,半张脸露在车前玻璃透进来的光里,隐隐透出里边的竹篦影子。 “结果,你发现对面有人偷拍你。” “不然怎么会好好的,总是被光闪到眼睛呢?对吧?” 焦凯云的后背紧贴着车门。 “所以你往我的房间里装录像机,想看看每天日落,你从姐姐家里要离开的时候,是不是我在偷拍。” “但是你后来也发现了。” “那不是我啊,反光的是对楼家的那个天线接收器。” “我只是在拍日落。” “但其实啊,我也发现了,只不过我也不在意,自己的生活都过得一团糟管其他人什么破事。” “我只是让打扫阿姨换成晚上来,省的中年妇女发现点新鲜事,就当个八卦到处讲。” “周一你不来,你还得和我们班林老师约会。” “骗你姐姐有女朋友,为了让她安心,也顺便监控弟弟学校生活,所以干脆找个老师谈恋爱对吧。” 倪阳州的眼睛里没有高光,只是深棕色的一团。 焦凯云被对方扒了个底儿掉,脸色惨白,一人一鬼,说不清到底谁更像死人。 “你都知道不是我了,以防万一,影响你和姐姐的感情,所以还是决定下手。” 倪阳州整张脸暴露在阳光下。 “你都知道我不是故意拍的,也调查过我不是到处乱说的人,只不过最近性格有变化,变得更开朗了一些。” “所以就要杀我,是吗?” 第52章 倪阳州没有等到男人的回答。 焦凯云猛地从主驾驶的门侧抽出来一把刀,凶狠地向后掼去,倪阳州离得很近,躲闪不及,差点又被捅了个对穿。 还好闪开了一点。 只是被削掉了半节耳朵。 里面是孤零零的竹篦。 焦凯云没有等来四溅的鲜血,而是看到眼前的人果真已不是人,倒吸了口冷气,只觉得手脚发麻,再没了捅第二下的念头,打开车门马上就要跑。 门刚打开,一只橘猫猛地扑过来,焦凯云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捂着眼睛痛苦呼喊着蜷身滚到了地上。 猫爪儿尖尖,胖胖的橘猫坐在高墙上,嫌弃地甩了甩指甲上的血。 倪阳州跟着走下了车,又戴上了兜帽。 抬头看向熟悉的野猫,笑着说了句“谢谢。” 男人在地上打滚,指缝里透出斑斑血迹。 倪阳州走过来,同样踩到高大男人的脸上,像那个雨夜一样。 鬼魂的身体轻,但死人的力气大。 倪阳州早就熟悉了身体的用法,只是感叹自己死了才提高了战斗力。 “我很遗憾焦凯风有你这样的哥哥。” 墙上的橘猫又叫了一声。 倪阳州低头细看,从男人的手里掰出来一个打火机。 “你还是很厉害的,被鬼威胁,还能想着反杀,心态真好。” 男生吐槽完,觉得自己心态也挺好。 “下半辈子,牢里过吧。” ------------------------------------- 倪阳州和小猫一路溜溜达达回了家,和阴沉着脸的孟汀一起吃了顿饭。 “所以小猫是个分身?” 孟汀一边黑着脸刷碗,一边回答: “不是。” “那是什么?” “便携式猫形电话?” “……不是。” “那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了。” 孟汀回头看着倪阳州,男生只剩下一边耳朵,脸上依旧笑得灿烂。 “不告诉你。” 倪阳州做完了事情,一身轻松。 “不告诉就不告诉吧。” “我来告诉你。” 倪阳州拉开衣服拉链,从胸口处掏出一个dv。 这个小小的录像机曾卡在男生纸扎的胸腔内,稳稳当当,录下了一切,一点不晃。 “焦凯云的供词都在这了,可惜录不上我的精彩推论。” 孟汀气得甩手,再也装不下去平静,把碗筷甩到一边。 拧过身站在男生面前:“你知道了就叫警察,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要拿到真凭实据嘛。” 孟汀垂着头看他,视线划过他破开的耳朵,和敞开的胸膛。 “那为什么不带我。” 倪阳州安慰着:“我死得不能再死,有危险,不可能让你这个活人上。” 男孩终于不再嘻嘻哈哈。 “孟汀,我死了。” 孟汀低垂着脸,眼泪猝不及防大滴大滴落了下来。 “……我知道。” 倪阳州双手缓缓拥上孟汀的肩膀,像抱着一个易碎的瓷器。 “你是活人,你和我,和你的妈妈不一样。 不要活在过去的回忆里,不要想让时间停滞,我们都得往前走。 带着这个去警察局,晚上在警察局过夜,等事情终了再走,保证自己的安全。” 男生松开孟汀的肩膀,眼眶通红。 倪阳州不知道原来纸扎人也能掉眼泪。 “我得走了,我的事情办完了。” 倪阳州的话像一记重锤,猛地敲在了孟汀的心上。 他知道这一天会来,但没想到这样突然,他们才刚刚吃了一顿普通的晚饭。 孟汀的眼睛被红色覆盖,面容变得狰狞: “没,别走!别走!你还得和我一起把他送进监狱,我……们买了好多菜,明天给你做吃的! 我……” 孟汀痛苦地跪在地上,眼被泪水盈满: “带我走,不要再丢下我……” 没有再留下的意义,倪阳州摸了摸男生毛茸茸的发顶。 “谢谢你的帮忙和照顾,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孟汀抬起头,双手拉着男生的衣角,眼里都是祈求。 “你的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抵给我了,带我走。” 倪阳州悲伤地看着眼前的人,摇了摇头。 “我做不到。” 男生背过身,衣角依旧被孟汀扯在手里。 “狗系统。” 淡蓝色的界面哗一下浮现在半空中,屋里的手机铃声嗡嗡作响,小屋里传来寇以莲阵阵咳嗽的声音,鸟儿飞过,橘猫从树上跳下来,走进院子。 任务进度已然满格,达到了百分之百。 孟汀跪在身后,泪水一滴一滴浸湿了土地。 倪阳州在凶手栏填上了焦凯云的名字。 【请宿主核验,凶手为“焦凯云”,点击完成主线任务,是否确认。】 “确认。” 【正在梳理进度……】 【正在复核情节……】 【正在上传答案……】 几秒钟后,冰冷的机械声传来: 【任务完成度——100%】 【情节完成度——89%】 【嘀——】 【答案有误。】 【本次任务失败。】 第53章 倪阳州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又回到了那片纯白色的空间。 “任务……失败了?” 倪阳州睁开眼,看着眼前望不到边的白,心坠落到谷底: “那现在呢,不去地府吗?奈何桥呢?” 男生陷入了迷茫。 一个声音传来,四面八方都在响,倪阳州觉得自己好像在一个大音响盒子里。 “咦?” 冰冷的机械音,却是个疑问的语气。 倪阳州抬头往上看,什么也没有。 大声问道:“您好,有人吗?” “哦!一个任务者!” 倪阳州听着那个声音一直喃喃自语。 “怎么会有个任务者,都对接完了啊?这是哪里来的?” 男生接着问道:“系统?是吗?” “啊,是的,我是系统103号,您是哪里来的任务者?” 机械嗓音,却像真人一样语气自然。 倪阳州道:“我刚做完了一个任务,最后显示任务失败,醒来就到这里了。” “哦……好的,失败的任务者。您的系统是哪一位?” 倪阳州为新称呼心梗了两秒,回答道:“任务者应该配备有编号的系统吗?我没有。” “嗯?那您怎么完成的任务?任务系统界面有吗?” 倪阳州也不知道对方看不看得见,能不能识别得了,边点头边说: “任务进程过半开启了任务系统界面,但一直没有能沟通的有编号的系统。” “哦……”那个声音疑惑道: “不对啊,这个是……” “任务者,请您打开任务界面。” 倪阳州觉得事情或许有转机,对方还挺礼貌,一口一个您,便乖乖听话: “狗系统。” “唰”地一下,淡蓝色的光屏在身前展开。 突然,冷淡的声音严肃道:“请注意文明礼貌,不允许辱骂系统。” 倪阳州尴尬:“只有这么叫才能唤起任务界面啊。” “……不用,从任务者口中直接说出‘系统’二字即可唤醒。” “好吧。”倪阳州摸摸鼻子,想起自己果真没有在任务进度过半后再试过其他的唤起口令,“狗系统”能叫出来,便一直这么叫了。 “我道歉。” “接受您的道歉。”那个声音又回归正经。 “现在请您打开用户头像。” 倪阳州点开第二个图标。 “上面有您的系统编号。” 倪阳州俯着身子,认真地看了看。 仍是只有自己的名字,状态栏已清空,画了两个叉叉。 若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姓名栏上边有点空。 “真没有,”倪阳州让开身子,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到。 “怎么可能呢,我复核一下任务世界……” 对方的话说到一半,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不断响起,倪阳州被噪音吵得捂住了耳朵。 忽然“啪”的一下,蓝屏像关闭的电视机,上下一合关上了。 过了一会。 “……哦,是这样。”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滋滋啦啦的声音也停止了。 “您的系统未能及时对接,导致在任务世界中缺乏关键信息及必要的问答辅助,这是缺失系统的责任。” “现在问题已修复,请您查看系统编号。” 倪阳州揉揉耳朵,到嘴边的“狗系统”临时刹车,变成了“系统。” 蓝屏又展开了,这次再点开用户界面,果然姓名栏上多了一行字。 “请问您的系统编号是……” 倪阳州抬起了头:“系统103号。” …… 长时间的沉默。 倪阳州一腔问号终于有了倾泄口。 整个任务世界难解的疑问多的要命,所有的事情都要靠自己硬猜,还没有原主的记忆,幸亏是个家庭情况比较特殊的,几乎不怎么往来,不然到家得第一天就能被送到医院去看是不是有了什么第二人格。 任务也难走,还不知道时间线,原本都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了,出事那晚好几个疑似可能的死者出问题,结果竟然自己是死者,一刀挨了才终于任务进程过半。 即使有了任务界面也几乎没有什么进展,还是一个个去找的当事人确定的方向。 最后,任务竟然失败了。 凶手不是焦凯云吗? “我……”倪阳州的刚开了个准备声讨的头,103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对不起,向您表达我最诚挚的歉意,因为主系统的一些问题,最近才进行了任务交接,我不小心把您给遗漏了。” 倪阳州点头:“所以这就是我在任务世界里当无头苍蝇的原因。” “对不起。”那个声音听上去十分自责。 “哎,我什么也不知道啊,一刀就让人捅死了,在雨夜里趴了好几个小时。”倪阳州叹着气,语气可怜。 “……对不起。” “也不知道怎么开启任务界面,变成鬼魂了才看见啊,兴高采烈打开一看,哎?什么都没有?” “……任务界面的确要进度过半才能唤起,但在此之前,进入世界后就应该马上有系统引导的,所以还是……对不起。” 倪阳州抱着臂:“那现在怎么办。” 103沉默了一会,补救道:“因为是我方失职,现在有两个解决方案供您选择,并且会在您的任务背包里放上补偿。” “先说说方案,我考虑一下。” “您本次的任务进度已完成,情节完成度也高达89%,数据很优秀,因此不建议您干扰世界线重新来过,由此为您提供两种方案。 方案一:重回任务世界,顶替部分原角色‘倪阳州’身体,完成凶手线索搜集,填写正确答案。 方案二:重回任务世界,顶替主角“孟汀”身份,旁观故事线,待剧情推进完成后填写答案。” “请问您,要选择哪种?” 第54章 “我建议选择第二种,您可以直接跳到最后的时间线,在雨夜事发前一段时间,顶掉‘孟汀’的角色,旁观旧时间线里的‘倪阳州’死掉,再填好凶手名字即可,简单方便。” 倪阳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选第一种。” 103有些疑惑:“主系统要求必须有备选方案,但实际上第二种已经是最优解了,第一种回到原‘倪阳州’过去的时间线,可能会需要消耗您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我要是顶了‘孟汀’,那原本的‘孟汀’呢?” 系统的声音不夹杂一丝温度: “作为书里的任务角色,‘孟汀’只是一段数据,被顶替后,您就是真的‘孟汀’。” “那之前的‘倪阳州’呢?” 103回答道:“数据已替换成功。” 倪阳州心里凉了一片。 “数据是否保存?” 系统有些疑惑,但依旧说道:“有数据备份,但是您要这个有什么用呢?” 倪阳州没有试图和一个机器思维讲道理,只是说:“继续保留。” 系统答应了。 倪阳州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他忘不了那个一身白衣,哭起来眼眶通红的人。 “我选第一种。” 103的声音不再劝说:“好的,为您重置时间线。” 倪阳州轻轻闭上眼睛,曾经经历过的下坠感又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耳畔有了舒缓的引导。 【时间线重置完成。】 【宿主身体准备中……】 【宿主身体准备完成。】 【请您放松,任由灵魂坠落。】 再次睁眼,倪阳州坐到了小学课堂上。 一个粉笔扔过来,正中眉心。 “倪阳州!还敢上课睡觉!你站起来回答!” 讲台上一个怒气冲冲的男老师生气地喊道。 【宿主,答案是23。】 倪阳州听着脑海里103小声对话,要不是场景不合适,都想笑出声音来。 高中‘牲’会做不出来小学计算题? 有了陪伴系统,任务世界好像变简单了不少。 “23。” 男老师回头看了眼黑板,还真说对了。 “坐下吧,再睡就出去站着!” 倪阳州点头坐好。 教室风格古旧,中间还有个大大的取暖炉子,倪阳州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像是新的,就是袖口被划了个大口子。 【本次降落时间不可选,情节推进完成后自动形成的故事片段,请您自行搜集线索。】 倪阳州心里应答,表面坐得端端正正。 “有可以选择的降落时间?” 【一共三次机会,第二次和第三次您可以自行选择。】 倪阳州想了想,点了头。 放学时间,小学生们比大孩子更为聒噪,倪阳州背着自己的小红书包,站在门口四处眺望。 学校对面,倪阳州看到了原主妈妈,何红梅。 年轻时的女人更加漂亮,脸盘微圆,眉毛顺长,一双杏核眼,嘴唇很薄,却更凸显眉眼的精致。 明艳美丽,和陈旧的背景都不太搭配。 旁边不少接孩子的家长都在隐隐打量着。 何红梅站在对面,一个男家长正拉着自己的孩子和她说话。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何红梅皱着眉闭上了薄薄的嘴,不再看对方,而是专心找起了自己的孩子。 倪阳州蹬着小步子三两步跑到跟前。 “妈妈。” “哎!” 何红梅笑了,蹲下身子摸摸倪阳州的头,也看到了袖口上的破口,有些生气道: “新衣服就破了,糟蹋东西!” 倪阳州装好卖乖:“我不是故意的。” 何红梅撇了下嘴,边上还有人,没有再继续说。 “这就是我儿子。”女人抬头看向男子,仿佛在证明。 “嗐,真是年轻,跟姐姐似的。”男子拉扯自己懵懂无知的女儿,手揣着兜调笑道。 倪阳州对这种笑容太熟悉了,张口骂道: “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样子,再缠着我妈,我爸打死你!” “嘿!你个小孩怎么说话呢!” 男子觉得被下了面子,神情不虞。 何红梅却笑了,因为儿子的维护。 “走喽!妈妈带你回家吃好吃的。” 倪阳州虽然对原主爹妈也没什么感情,但是眼看着被陌生人纠缠,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两人拉着手,一路往家走,道路磕磕绊绊,还是故事线里十几年前破破烂烂的样子,没有修过。 迈过一个大石子,倪阳州开口问道:“妈,我爸呢?” 何红梅提起男人,看上去有些心烦。 “还能在哪,家里做饭呢呗。” 何红梅想起家里的人,就觉得心口好像堵了一口气。 倪飞刚在工厂里工作得好好的,突然间就被“下岗”了,虽然自己也有工作,但是家里收入突然就被截去一大半,隔谁身上都闹心。 倪飞刚最近也没找到新活儿干,整天在家里闲躺,前几天何红梅下了班看到男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到处都是酒瓶子,气得大吵一架,边骂边哭。 男人看着哭也十分美丽的媳妇儿,忍下暴怒,答应了每天在家里至少给做顿饭。 让儿子回家有饭吃。 如此这样,何红梅还是闷闷不乐。 没工作,没志气,当初那个满口承诺的男人,好像变得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回到了家里,不是之前倪阳州住的小区,是一个狭窄的平房。 何飞刚从灶炉上端下一盆瘦肉粥,笑眯眯地过来迎接。 男人年轻不少,虽然依旧不高,但是五官优势明显,看着也很帅气,和何红梅的长相还是登对的,怪不得两个脾气都不太正常的人也能过到一起。 至少互相看起来赏心悦目。 “儿子,媳妇儿,回来了!我们今天吃好的!” 何红梅进屋子给倪阳州摘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围巾,探头看了眼桌子。 “肉都炒了?省着吃能吃好几天呢,浪费!” 何飞刚嘴角下垂一点:“这么点儿肉还分几顿,嘴里淡出鸟来!” 何红梅柳眉倒竖:“吃吃吃,买肉不需要钱啊!” 男人吸了口气,看上去要吵架,却又没吵起来,吐出来的话语气带着欣喜。 “在乎这点小钱儿。 最近我找到了个发财的门路!” 第55章 话音未落,倪阳州被抽离了身体。 “这么快?”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来: 【这些片段都是运算后比较有价值的部分,在精不在多。请您选择下一次降落时间。】 “被杀的那个雨夜。” 【涉及宿主进入任务世界后已发生的情节,会改动剧情线,不可以降落。】 “好吧,”倪阳州想了想:“开学第一天。” 【好的。】 【时间线重置完成。】 【宿主身体准备中……】 【宿主身体准备完成。】 【请您放松,任由灵魂坠落。】 “就是你啊,胸也没那么大啊,是不?哈哈哈” 还没看清楚自己身处何处,就听见了猥琐调戏的笑声。 倪阳州稳住身形,看到自己正处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着校服的青春面庞从身边一一经过,但都不约而同地躲开了东侧的小门。 门口那几个眼熟的混混,正围着张敏。 哦,出手的时候到了。 倪阳州逆着人流走到男生们的身边,拍了拍最近的一个人: “你们干啥呢。” 男生扭头:“干啥你管的着啊,快滚。” 倪阳州笑了:“我不会,你先示范一个我看看。” “嗨!哪来的傻b!” 男生不禁得激,先动手了。 等的就是这个。 防卫还手,不容易被警察叔叔教育啊。 倪阳州三下五除二撂倒的几个混混,还因为之前的记忆,知道有个阴人拿了小刀,一脚在对方挥刀之前把人踹了出去。 到底是先知道的打架的事情,才有现在的“我”,还是因为现在的“我”,才有了后边的了解打架的“倪阳州”呢? 【别想这么多,宿主,这是一本小说。】 “好吧。”倪阳州完成救人的创举,看了眼嘴唇紧抿的女生,顺利地被送去警察局。 楼道里的林老师在皱着眉头打电话,校长在旁边背着手发愁,看到来警方来人了,赶紧和人握手说情况。 倪阳州凑近窗户,听到对面手机里的喊声。 “我儿子我知道,你们得给他个公平交待!” 声音又弱了一些:“现在回不了国……” 是已经再婚的何红梅。 林老师挂掉了电话,一抬眼正看到了趴在窗边的倪阳州。 倪阳州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笑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了起来。 趁着没人管,掏出来偷偷看了看,是一连串的短信和未接电话。 有何红梅的,也有不太熟悉的,倪阳州回忆了一下,发现是原主爸爸的手机号。 打开短信: [儿子你怎么不在家?] [你们搬家了?怎么没跟我说?] [都说了上次动手不是故意的,他们找不来了,爸已经还上一部分了!] [你还把不把我当你老子!缺心肝的王八蛋!] [是我的种吗,有事就自己跑了的白眼狼,一个两个都是白眼狼!] …… 倪阳州推理了一下前因后果。 何飞刚失去工作,和何红梅有了矛盾,后来有“门路”赚钱,但没有成功,多次被人上门要债,随后双方离婚,何红梅再嫁,并给原主转学,离开吸血鬼一样的父亲。 还有,倪阳州回忆和何飞刚种种接触,何飞刚应该是还怀疑自己的媳妇儿和别人有染,担心原主不是亲生的。 后面这个想法被证实了吗? 失去生育能力的他,要是得知养了这么久的儿子还不是亲生的,也能痛下杀手? 忽然,眼前一白,倪阳州又被抽离了身体。 【请您选择下一次降落时间。】 倪阳州还是不能确定,试探着问道: “103大哥?” 【叫我103即可。】 “凶手是何飞刚吗?” 【不允许透露任务答案。】 “那……凶手是一个人吗?” 103沉默了一小会,小声道:【直接和间接,都为最后的事情造成了影响。】 “懂了。” 倪阳州点头。 系统看似说了句不相关的话,但倪阳州听出了提示。 直接造成自己的死亡的,是动手的焦凯云,还有一个间接导致自己死亡的凶手。 上次的答案没有填全。 倪阳州选择了第三个降落时间。 他想看一眼那个人。 “我提交答案的那个时间段。” 【好的宿主。】 忽略了耳边重复的引导,倪阳州一闭上眼,又仿佛看到了那个眉头紧皱的男生。 他带着口罩在小小的店铺里径直走过,他站在教室的阳光里头发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他在黑夜中睁开了一双沉寂的眼睛,他在雨夜里抱着尸体孤坐,他在自己的身后,拽着衣角,哭红了眼睛。 他仍旧跪在那个空荡荡的院子里。 第56章 孟汀跪在地上,像一个雕塑。 屋里的手机铃声仍然在响。 那还是倪阳州在给男生买手机时随意设置的音乐。 孟汀脖颈上的青筋微微颤抖,头低低的垂着,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或者一只大雨里失去主人的狗。 倪阳州以鬼魂的状态回来。 自己的纸扎人身体仍然在男生面前放着。 只是没有了鬼魂的依托,纸扎人的面孔没有了一丝生气,容貌不过五分像,未有真人三分韵。 “原来是这样。”倪阳州故作轻松地看着自己纸人,说了句话。 孟汀却没有抬起头。 “咦?103大哥,他看不见我?” 【看不见。提交答案的一刻,你就脱离了任务世界。】 “哦……那我作为灵魂来这里旁观?那岂不是等警察查清楚另一个凶手是谁,我就能直接写?” “03大哥,您给我开后门了?” 【称呼不要这么亲密,03另有其统,不是开后门,是弥补我过错的补偿……】 倪阳州用半透明的手给自己的嘴拉了个拉链: “懂,谢了三哥。” 【……】 倪阳州嘴上说得轻松,心里也知道靠这个任务线里的警察找到凶手,指不定要拖到什么时候,而自己回溯的这个状态,快的话几小时,慢也不过就一天。 倪阳州心里有了猜测,但还是需要验证。 孟汀慢慢抬起了头。 倪阳州虽然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但还是赶紧闪到了一边。 他甚至有点不敢看男生的脸。 然后孟汀就不动了。 他望着空荡的院子,任由时间流逝,而倪阳州也就站在男生的身侧,看到夕阳西下,月色初升。 【宿主,您这是在浪费时间。】 【没有任务世界规则限制,您可以用鬼魂优势去四处探寻线索。】 倪阳州飘在空中,像只深海里无依无靠的鱼。 “不用了。” 【有答案了?】 倪阳州没说话。 这次的时间格外长,倪阳州等到第二天早上,孟汀终于慢慢起身。 长时间的跪姿让他四肢僵硬,动的第一下差点直接扑倒在地。 孟汀环顾了一圈院子,神色没有波动,好像除了通红的眼睛,再没什么不同。 那人来了。 走了。 孟汀回了屋子。 倪阳州在身后跟着飘了过去。 男生慢慢打包着屋子里的东西,像在收拢回忆,一件件放在箱子里,最后一件,是倪阳州给买的手机。 已经没电自动关机。 孟汀坐着摩挲了一会,还是给手机充上了电。 刚开机,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倪阳州贴近了一些,想要偷听。 其实也不用偷听,老式手机喇叭声音大得很,那边传来毕锋的声音: “学霸,不知道这个有没有用,昨天我见到小锦了,总是放心不下,想着赶紧给你打电话。” “他说那天在小巷里,跟我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好像看到了一束车灯。” “但是也没看清楚,不太确定,好像是个深灰色的车头。” 孟汀攥紧了手机,指节微微发白,“谢谢,很有用。” 嗓音很哑,像铁锈摩擦的声音。 “哎,学霸,你这声音……” “我没事,谢谢你。” “啊,好,好的……那我先挂了。” 孟汀关掉手机,突然抬起了眼。 眼神正好和倪阳州直视。 倪阳州在空中一顿。 【不是在看你。】 “哦……” 倪阳州抚了抚心口,顺着眼神光透过窗户往外看去。 男生凝望的是他走时的那个方位。 倪阳州觉得有些心酸。 孟汀嘴唇哆嗦着,只说出了一个字: “……车。” 九月份的那个下午,小区楼下,倪阳州爸爸停的那辆深灰色的车。 孟汀仍然记得,他在黑暗里用到处寻人的小黄纸人通感,有一个跑得最远,穿过一片很亮的光,沿着边沿前进,又继续冲到了雨里。 这片巷子他来来回回搜索了很多遍,最后才终于找到了倒在地上的倪阳州。 那时的男生早已没了声息。 要是再早一点呢? 要是没有被那辆车遮挡视线,要是在那个勉强能过车的巷口拐了进去,是不是就能早一点找到呢。 要是再早一点,是不是还有救呢? 孟汀脸色像碎裂的瓷器,青白一片。 男生在巨大的恐惧中问着空气: “……你成功了吗?” 倪阳州望着眼前男生的脸,猝不及防又落下泪来。 “三哥,能不能兑换包裹里的奖励。” 系统沉默了一秒,还是回答: 【能,但是不建议。】 倪阳州抬手抹了一下眼泪。 “谢谢三哥,但是不接受你的建议,我要兑换那个身体体验装。” 【好。】 【以防扰乱世界线,兑换后请马上填写答案退出本世界,我能力有限,尽量不被主系统发现】 【宿主,您快些。】 倪阳州含着泪点头:“谢谢三哥。” 【五秒后准备兑现,请您做好准备。】 【五】 【四】 【三】 【二】 【一】 一道白光闪过,孟汀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倪阳州的样子。 倪阳州像虚幻的电子幻觉,在空气中闪烁了几下,凝实了身体。 还是那一身白蓝色的校服。 “……阳州。” 孟汀猛地涌上泪来。 双手环住男生的身体,倪阳州被冲得向后退了一步。 “你来带我走吗?” 嘶哑的嗓音里包含期望与惊喜。 倪阳州听闻此句,心都跟着哆嗦了一下。 但是时间不等人。 103催促着: 【宿主,快些!】 倪阳州环住了孟汀的背,默念着展开了淡蓝色的人物界面。 填上了“焦凯云”和“何飞刚”两个名字。 手指在确定的上方停留几秒,还是没有按下去。 倪阳州上身向后撤开一点,双手捧起孟汀的脸。 四目相对,都是对方的面容。 刹那间,世界寂静无声。 103语气越来越急了: 【宿主!快!】 倪阳州终于狠下心,在点击确认,身体消失的那一刻,男生深深望着孟汀的双眼。 他说: “孟汀,忘了我。” 第57章 【正在梳理进度……】 【正在复核情节……】 【正在上传答案……】 几秒钟后,熟悉的声音传来: 【任务完成度——100%】 【情节完成度——92%】 【嘀——】 【答案正确。】 【本次任务成功。】 【《梦里汀兰》成功结局,总体评价为a,奖励已发放在背包中,请注意查收。】 倪阳州又在那片纯白色的世界中睁开了眼睛。 “宿主。” 男生双眼里还浸着泪,点头应了103的呼唤。 “三哥,我……” 103见过太多在小世界里抽不出身来的任务者,为情所困,为权所迷,总有人愿意放弃再也走不下去。 面对这个因为自己失误而影响到的宿主,103多了一些劝解的耐心。 “宿主,书里结局了,我们就得往前看……” “是的,三哥”倪阳州边点头,边说出后半句话: “我剩下那23个多小时的体验卡还能用吗?就用了几秒,好像有点浪费。” “……不能”,103放弃无用的担心。 “一旦兑换就直到使用结束,不能暂停,脱离世界,自动认为是消耗完毕。” “好吧,”倪阳州有些可惜地擦了擦眼泪: “情节完成度没有到百分之百,有影响吗?我还有什么谜题没有解开?” 103查了一下后台:“没有交代原主爸爸倪飞刚的动机和后续情况,不够完整。” “我不是他儿子,成了他戴绿帽子的证明,所以他凑巧看到我被人杀也没有拦,并且用车挡住巷口,直到我确认死亡才离开,间接杀了我,不是吗?” 103否定道:“您是他儿子。” “哈?” “还记得你和他吃饭,在洗手间时突然对方给您拔白头发的事吗?” 倪阳州仍有印象,“做亲子鉴定去了?” “是的,检测结果,您就是他亲子。这种身份上的问题一般不会出现bug,身体就是原主的身体,一旦数据读入,你就是原主。” “那为什么还不救我?” “欠下巨额债务,你是被保险人,他是受益人。” 倪阳州想起了那次会会面吃饭,在手机上收到的没有备注的短信,内容就两个字,“还钱”。 倪阳州“啧”了一声,后悔当时没有顺着这条线继续往下查。 但是过去了就结束了,还得继续往下走。 “明白了,谢谢三哥为我解惑。” “不客气。”103的声音很正经。 “那三哥,我们什么时候进入下一个书中世界?” 103的声音在纯色空间内好像加了混响:“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以。” “那就现在吧。” 倪阳州深吸了口气,只想赶快投入到下一份任务中。 快点回家,是他一直坚定不移的想法。 “请宿主抽取任务世界。” 面前展开一道通天达地的幕布,倪阳州往上望不到顶,往下看不到尽头,左右两边无限延伸。 屏幕上是各式各样书籍的封面,也有大部分的书籍是纯白色的,只有孤零零的几个字飘在顶上。 倪阳州翻了翻,甚至还有一些书没有名字。 男生抬头望天,问103: “三哥,每次都能选书吗?我上次签完系统合同直接就进小世界了啊。” “不是每次,任务评级a或者s才可以自行选择,这是优秀任务者的奖励。” “那还有哪些级别呢?三哥我不太了解,给我介绍一下吧。” 103愧疚自己之前的缺席,认真回答道:“初次任务主要靠任务者自主努力,辅助系统会在初次进度完成百分之五十后加大扶持力度,开启奖励激励制度和任务系统界面。 任务完成后会有总结评价,分为三个方面,也就是你看到的任务完成度、情节完成度和主线任务答案。” 倪阳州看着漫无边际的书屏,问道:“主线任务答案是决定性因素,正确与否,一票定成败?” “是的宿主。” “那任务完成度和情节完成度呢?” “越接近百分之百,评级会越高,但并不直接影响任务成败。” “好的。” 倪阳州思索了一遍。 初进任务世界的新人有可能完成不了任务,所以这采用的是广撒网的方式,只有推进到了百分之五十,才能开启任务界面,继续跟进,增加任务的成功率。 而做任务是最重要的还是填对主线任务的答案,其余二者会跟着找答案的这个进度往前推,要是任务能答对了,前两者一般也不会太低。 “那这次的线索是找到凶手,也就是我逐渐推进了焦凯云和倪飞刚两个人的会面次数,这个进度就会往上堆叠,那我依靠与某一人相处时间长短,来推测谁是要找到的人呢?” “任务进度不仅靠会面,它的计算包含你做出的所有行为,小到一声问候,大到一个选择,只要推动了剧情,都囊括在内。”103的解答非常仔细。 “宿主本次数据很好,因此总体评价是a,最高一级是s,往下还有b、c、d几种级别,评级越高,奖励越多,宿主的自主权利越大。” “那我需要完成几个任务?” “对不起宿主,暂时不能回答您准确的数量,任务世界数量和您的评级级别有关,已知最快的宿主得了一个s和六个a后,实现了他的复生愿望。” 倪阳州记在心里,那就是至少7个世界,自己要是想快一些,就得努力提高评级。 男生长长的食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指尖掠过去一张封面。 划过的手指又翻了回来。 一簇幽蓝色的火光在指尖绽放,身穿道士服的身影占了半面。 火光里是一个小小的龙椅。 倪阳州看到蓝色的指尖火,心思一动。 再往上看,封面上方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 《九五之路》 “这是啥?” “九年高考五年模拟?” 第58章 “宿主是否选择本书?” 倪阳州仔细看了看封面,没看出什么门道,上面只有图片和书籍名,没有作者名。 “三哥,有介绍吗?” “没有,进入小世界后会自动传输大纲。” “好吧,”反正都是盲选,这个道士影子看着有点眼缘。 “确认选择。” 【嘀——】 机械音又出现了,这次和从前一样,是在脑海里同频。 【准备进入书籍《九五之路》,请宿主做好准备。】 【数据读取完成。】 【请宿主加油,完成主线任务,打通故事结局。】 ------------------------------------- “敢问真人,这枚丹药可需什么做引?” 倪阳州一睁眼,就看到身前一人,微弓着腰,面白无须,脸上带笑。 一身宦官装束。 嗓音尖利,态度倒是十分谦卑。 【宿主,温黄酒为引。】 倪阳州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四周,楼阁重柱,青檐飞瓦,正中一个太极八卦图,气势颇为压人。 阶下立着数位道童,全部低首敛眸,尊敬非常。 小宦官的脸笑得有点僵了。 倪阳州把视线转回他身上,终于开了口。 “温黄酒为引。” “是。奴才这就给陛下送去。” 宦官面带喜色地退下了。 倪阳州揉揉眉头,缓解进入新世界的不适感,看看小道童们没人抬头,便自己转到了正中炼丹炉的背后。 丹炉不知是由什么材料制成,上有法术铭文、虎豹虫鱼的镂刻,金黄漂亮,光可映人。 是一张清俊的脸,和自己的本貌只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不再是短寸,而是一头乌黑光亮的秀发,高束在头顶,上插着一个朴素的玉簪。 倪阳州倒是不太着急读取大纲,先问了系统: “三哥,原身的数据保留了吗?” 【本次数据不能保留,原主在书中设定是道星转世,您进来之后,原主魂灵已回归天位去了。】 “好,好好好。” 倪阳州安心了许多,一连说了好几个好。 “接收大纲。” 【嘀——大纲传送完毕,请宿主查收。】 [景朝356年,内有天灾大旱,外有戎狄环伺,在位的皇帝年老气衰,皇子们却正值青春年少,大有可为。 这么多的候选者,谁是真正的下一任命定的真龙天子? 谁能带领这个气数将尽的朝代,重新走向辉煌? 若真有这样的一个人,那必定是他。 且看他如何血刃仇人,翻手为云,站回权力巅峰! 脚踏九五之路,他为九五之尊!] “什么破简介……” 倪阳州读得脚趾扣地:“这都哪个年代的小说风格了?” 不过好歹比第一个任务的三行大纲要好。 倪阳州继续往下看,最后一行标注着关键。 [主线任务:找到命定的真龙天子。] 【宿主,是否需要这个身份的记忆?】 “还有这样的好事?来吧来吧。” 倪阳州喜滋滋地接收了记忆。 原主道名“成望”,自幼跟随师傅修炼,颇有天分,深得喜爱,得师傅倾囊相授,道法已经小有所成。 原主师傅人称元嘉真人,本在深山中修炼多年,因旧时因缘际会,得皇帝所助,被老皇帝请出山,以护佑国本,来了结因果。 谁想二十年约定未到,才不过三载,元嘉真人便修炼成功,羽化升仙去了,剩下的十七年,便由爱徒来继续完成。 元嘉真人几月前才飞升而走,众人对新接任的护国法师并不了解,也就给了倪阳州自行发挥的空间。 往事历历在目,倪阳州接受了原主的记忆,幼时研经修道,青年随师傅辗转尘世,虽然清净少娱,但的确让他受益颇深。 倪阳州睁开了眼,眸子里多了一分深沉。 “所以,原主学习的这些道法,我都可以使用了?” 【是的宿主,您即是成望。】 倪阳州点点头,慢慢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按照本身的修炼水平及修炼年龄,远不及师傅,只是相对于修道者而言,普世百姓犹如朝生暮死的蝼蚁,蝼蚁窥见道者,也都尊称一句真人。 因此初见的宦官才会称呼倪阳州为“成望真人。” “成望……” 倪阳州反复咀嚼自己的名字。 “这不就是‘成王’吗?” “这次的主角难道是我?” “三哥?我这个推理方向怎么样?” 【系统不能透露任务有关的信息。】 “好吧好吧。” 倪阳州想想当时的书籍封面: 半张道士剪影的对面,应该也是一个人的黑色剪影,只不过边缘模糊,看不清服饰特点。 按照目前的任务设定,自己这个身份可能是男主角的重要助力。 或者最大反派。 “原书烂尾烂到哪里?有必须遵守的剧情吗?” 【没有,和第一本一样,作者写了大纲和开头,连续两年没有更新,就纳入我们的烂尾库了。】 “真是不挑食啊……” 【不违逆大纲,按照已形成的世界逻辑,正常推进到故事结局即可。】 【和作者未写出来的原设定大方向越接近,情节完成度越高。】 倪阳州点了头,心想,这样也好,自己发挥的空间大。 挥手驱散道童,倪阳州一个人慢慢踱步回了后殿。 开始的脚步走走停停,倪阳州看着四周雕梁画栋的壮观建筑时时陷入沉思。 和记忆中的事情一一对应好后,倪阳州脚步逐渐沉稳自然了起来。 回到后殿的练功房,倪阳州已经适应了道士身份,行走坐卧自有一派风度。 跪坐到蒲团上,倪阳州手随心动,指尖一捻,幽蓝色的火光便映照上了他的脸。 场景有些熟悉,倪阳州深棕色的瞳孔里看不出什么悲喜,对他来说,已经好似上辈子的事。 正在此时,一个顶着两个包子发髻的道童恭敬地在门口唱喏: “真人,太子求见,在临古阁等您。” 男人起身,掸了掸直裰,青色纱袍笼着风,衣角有一圈素色的流云纹。 倪阳州踱步走出了殿门。 第59章 临古阁在前殿,中间要途经一道长长的抄手游廊。 倪阳州边走边看垂花门上繁复的花纹装饰,木雕精美,技艺高超,在原主的回忆中,这些都是老皇帝为了请师傅出山专门建造的。 景朝先帝原本信仰佛教,自现任皇帝幼时与师傅一遇后,又尊道教。 从这雕梁画栋,天宫一般的道观便可见端倪。 倪阳州回忆中的山中道观,不过木屋一间,破瓦不漏而已。 行至阁中,只见一位身穿暗红色对羊锦直裰,腰间系着红翠嵌宝革带的男子。 一转过脸来,眉目高挺,鼻若悬胆,端的是龙章凤姿,一表人才。 “见过真人。” 太子声音柔和,身旁也没有仆从跟随。 这么低姿态的吗? 倪阳州心里暗暗思索。 “太子。” 倪阳州一颔首,架子端得恰到好处。 离得近了,倪阳州托原主的福,眼神好使得不得了,能清晰地看清楚眼前人的相貌。 的的确确,少见的出色容貌。 大戏份角色。 倪阳州靠颜值给来人对应了一下戏份比重。 “太子前来,所为何事?” 穿着华服的人一拱手: “特来感谢真人为父皇炼制的丹药,医官来报,父皇已安稳睡下了。” 倪阳州点点头,从记忆里翻找出对应的片段。 现任皇帝早年四处征战,受过重伤,落下了头疾,最近天气阴寒,头疾又反复折磨,已然许久未睡过一个好觉。 原主受托,炼制一枚安神丹,就是小宦官拿走的那颗。 修炼之人,本不该多掺和世间是非,但因为了了结师傅的因果,也不得不做些无伤大雅的举手之劳。 倪阳州点了点头。 太子走近两步,从深袖中掏出一枚玉坠,颜色精翠,双手捧着托举上前。 “吾近日新得一坠,听闻说是道家法器,不敢自居,特来献给真人,望能为您所用,也算得上不辱此玉了。” 文绉绉的话听多了,倪阳州有点牙酸。 视线往下,放到玉坠子上时,表情一直平静的年轻道士却在心里翻起了万丈波澜。 “三哥三哥三哥!” 倪阳州不出声音,赶紧在脑海里呼唤系统。 【宿主我在。】 “你们书里的角色会四处乱跑吗?他们也能穿书?” 103的很疑惑: 【不能的宿主,每个书中世界,独立分开,除了系列书籍,或者同人作品,一般不会有人物重叠。】 “那你快查查这个太子,他手上拿的……” 倪阳州眼睛紧盯着男人手心的绿色坠子。 “是孟汀的玉。” 【这……】 103的声音停了一会儿,然后回来继续: 【后台检测过了,太子刘子安的确是本书原角色,灵魂没有排异,是这里的“土着”。】 “……是本书里的啊。” 倪阳州看着坠子,一时没有言语。 太子站得久了,一直没有听到回应,稍稍抬起了头,看到面貌清俊的道士蹙着眉头,犹如静水微澜,青山叠雾,身姿情态都与凡夫俗子大有不同。 “真人……” 太子看着眼前人的脸,呢喃出了声。 倪阳州被打断沉思,抬手接过了玉。 “谢太子割爱,此物与我有缘,太子可否告知是何处所寻?” 太子低下了头,看上去十分谦卑。 “前几日与皇弟们参览德量观,回程途中,见一鸟坠地,拦停吾的车架,身上不见任何伤口,口中却衔着这块玉坠。私以为,定是神鸟送宝,因此借花献佛,将其送与真人。” 倪阳州听着像汉高祖斩蛇一般的奇遇,口里应付着: “谢太子惦念,现在那鸟可否让我观瞧一番?” 太子头仍是垂着: “神鸟送完宝玉,就不知所踪了。” 倪阳州手里握着玉佩,触感冰凉和润,看上去不太关心地点点头。 “如此便罢了。” 太子终于抬起了头,眼神凝在了倪阳州的脸上,看到他的神情,心里的想法又确定了很多。 身子也不直起来,好像在等些什么。 倪阳州收了宝玉,看着眼前人,这是在等什么呢? 回礼? 毕竟道家一枚低级安神丹,就能算尘世里难得的奇药了。 虽然即使太子要是有所图,求了自己也不一定给。 一时想不到用什么回礼,于是倪阳州开口问道: “太子馈我此宝,可有什么我能回赠太子的?” 太子嘴角提着笑了笑,倒是不嫌倪阳州说话直白。 “过几日是上元节,可否请真人赏脸,与吾共同游舟?近日参道有感,非常希望请真人为我指点迷津、解吾困惑。况且上元灯会,热闹非常,也想请真人共赏。” 元嘉道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多在闭关,现任皇帝要见一面,也通报后才得安排,三年之间,不过区区几次。 一直为师傅打点事物的成望真人倒是露面更多些,年纪轻,威压没有元嘉真人那么强,有意愿联系的人,都早早向其抛出了橄榄枝。 只不过太子位高权重,先人一步罢了。 这是要拉人上船,着急站队啊。 太子一步步棋走得这么快嘛?都不会循序渐进地招揽人才? 倪阳州觉得有点奇怪。 “我这几日要夜观天象,恕在下难以奉陪。” 开玩笑,刚过来还没捋清楚情况,就跟你夜游玩耍、交往过密,没站队也会有人觉得我站队了吧。 倪阳州淡淡回应。 太子神情看上去很是惊讶,不过惊愕的瞬间就马上收了回去,很快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这……”太子不死心地劝道: “吾可以等,节庆无事,待您观测完毕,再来赴约。” 倪阳州觉得不能再继续拉扯,这个太子看上去恭良俭让,说话却显得没有长相那么漂亮。 “此话说笑了,”倪阳州后退半步站好。 “太子身为一国储君,节庆之日,不仅要与民同乐,更是需要处处关注,安保治稳,体察民情,事情太多,怎可因为等我荒废光阴呢。 不必至此,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太子汗颜,这话再劝下去,显得自己这个位置也太不务正业了,只好讷讷点头。 “真人说的是,吾受教了。” “若无其他的事,太子请回吧。” 敢这么直接轰人走的,全国上下,除了亲爹皇帝,可能也就一个成望道人。 太子垂下了头:“吾先告退。” 望着男人的华服消失在殿前,倪阳州边往回走边呼唤系统。 “三哥,再仔细查一下这个太子。” “他有问题。” 第60章 【真是本人。】 103又仔仔细细核了一遍数据。 【本世界一直在正常运转,没有数据异常。】 倪阳州边走边思考,听了103的话,还是没有安下心。 “这个太子来的时候闲适自得,看似谦卑,实则自满,邀我的时候信心十足,等我拒绝了,又惊诧非常。” 倪阳州现在五感过人,自然没有放过没一丝一毫可疑之处。 “他仿佛料定了我拿了玉坠会做些什么,不像过来献宝,倒像是来邀功。” 103没对推理做什么评价,倒是夸了夸倪阳州: 【宿主积极动脑,多多探索,很好啊,要继续加油。】 倪阳州没体会过在任务进程里被鼓励,开心谢道: “谢谢三哥,三哥真好!” 【宿主,我是数据流,没有实体,不能谈恋爱。】 “……想啥呢三哥。”倪阳州无奈地笑了,“像我这样的宿主很容易在任务里谈恋爱吗?” “怎么这么敏感?” 敏感·拒绝过多次任务者表白的·103: 【没有就好,是我的问题,向您致歉。】 “不用不用,”倪阳州回到了后殿,“别这么客气,咱俩还得很长一段时间相依为命呢。” “三哥你带的任务者多吗?一直在我这里,会不会影响你的业绩。” 【同时带着很多任务者,每个任务者跟随着我的一缕意识。】 “ok,行,那我就把你当ai聊天小助手了。” 倪阳州坐回到蒲团上,想到自己一直都没有打开看过任务系统界面的背包。 之前103所给出的赔偿,和完成上一个任务的奖励,都还积攒着没有使用。 口中默念系统,淡蓝色的界面打开。 “幸好现在就开始可以看界面用奖励了,到了这样的封建社会,自己上蹿下跳地想推举皇帝,邪魔歪道的帽子一扣上,想干点什么肯定都会受掣肘。” 倪阳州一边吐槽一边打开背包,格子里闪出五颜六色的亮光差点闪瞎他的眼。 “哇,发财了!”倪阳州控制不住地激动: “三哥这么大方。” 103罕见地没有搭话。 “让我来看看都是什么。” 倪阳州点开第一个格子: [女装一日体验卡:可拥有24小时女装体验时间,一旦开启不能终止,时间结束自动消失。注:仅“人”状态可用。] 倪阳州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点开第二个: [苍蝇一日体验卡:可拥有24小时苍蝇体验时间,一旦开启不能终止,时间结束自动消失。注:仅“人”状态可用。] “这啥玩意?” 倪阳州不信邪,接着往后翻,还开出了兔子、毛虫、甲壳虫、猫体验卡。 时限都只有一日,连个战斗力高点的威猛动物都没有。 “三哥,我是抽到畜生道了吗?” 103听上去有点气短: 【随机奖励,你好像运气不是很好。】 倪阳州接着往下点,“哪能叫不是很好啊,是很不好。” 越往后越奇怪,还有石头、树叶、木栅栏体验卡。 倪阳州冷静想了想:“行,我就当悟空的七十二变体验装吧。” 这样的卡只要利用得当,也发挥作用。 终于到第十个包裹,奖励有了不同。 [感情深,一口闷:作用对象一口喝光杯子里所有的酒后,将加深对使用者的情感羁绊,醒酒后效果消失。] “这个好,就是名字感觉起反了,应该叫‘一口闷,感情深。’” 下一个。 [葫芦小金刚一日体验卡:可拥有24小时体验时间,增加使用者身体强度,身体机能各方面大幅提升,一旦开启不能终止,时间结束自动消失。注:碰到“爷爷”身份的角色,会立即解除身体增幅。仅“人”状态可用。] “限制好多。” [风行丹:增加百分之300的移动速度,有效时间24小时。] 再连着点开四个,都是风行丹。 倪阳州在这个世界里是个修炼道士,虽然年纪小,但是一些基础丹药还是能炼的,这个风行丹记忆中没有,要是研究研究,能不能批量生产? 倪阳州继续往下,点开最后三个格子。 [断续膏:生肌长骨,涂抹使用,24小时内恢复健康。] [降尸符:制服尸鬼,贴于额头处,有效时间24小时。] [沙漠之鹰:7发子弹,用完消失。] 全部翻完,倪阳州叹了一口气。 “怎么什么都有。” 103默默重复道: 【随机。】 倪阳州认命,整理了一下包裹,把体验装都放在一堆。 坐在蒲团上,他开始梳理线索。 从之前的记忆来看,现在的景国有三位皇子,刚才见过的太子新年前才被册封,是现今皇后的亲子,是嫡,也是长,目前最名正言顺的储君备选。 二皇子早夭,七岁死于失火,是皇后的次子,皇帝很疼爱这个孩子,并没有夺号。三皇子七岁,是地位较低的常在之子。四皇子为贵妃所生,现年六岁。皇帝还有几个公主,不与皇子一起排序。 能争抢皇位的几个皇子年龄并不大,倪阳州对这次的任务时限有点担心。 原主不过是师傅交代任务时偶然听说的信息,修道之人心思纯净,也不太关心,因此记忆中的消息并不太全。 倪阳州仔细挖掘回忆,在犄角旮旯里想起,偶然一次原主历练采药时,听市民百姓议论过,之前的皇后比现任皇后更多布施、更体恤民情。 现任老皇帝曾经还有个老婆?那前老婆有没有孩子? 大纲里写要“手刃仇人”,像是个逆袭风格的龙傲天文,过得太顺风顺水应该当不成主角。 倪阳州对这个疑点很在意,准备探查一下几个皇子和前皇后。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探听,消息自己送上门来了。 又是那个包子髻的小道童,在门外大声道: “真人,皇后懿旨,请您一见。” 第61章 线索来了,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倪阳州整了整衣袍,往外走去。 经过小道童时,倪阳州低头看了一眼。 道童不过十二、三岁,生得粉雕玉琢,但态度恭谨,很有少年老成的样子。 “你叫什么?” 道童抬头,疑惑地看着神仙般少言寡语的真人,认真回答道:“小子清一。” 倪阳州颔首,记下了高颜值道童的姓名,再往外去。 这次倪阳州没有走抄手游廊,而是顺着小路,抄近道走向前殿。 路过临古阁,一个正在洒扫的道童又吸引住了倪阳州的眼睛。 那少年手持一把长帚,动作轻盈自在,很有美感。 倪阳州又停下了,扬声问道:“你的名字?” 洒扫道童见是成望真人,忙行礼应答:“小子清十二。” “唔……”倪阳州接着走。 “这名字有点普通。” 远远路过药田,几个小童正在侍弄花草,倪阳州刚要问最近的冰山脸道童的名字,里面几个道童也都纷纷起身,对着倪阳州行礼问好。 嗓音齐刷刷的:“问真人安。” 一张张面孔,各有千秋,随便挑出一个,都姿容上乘。 倪阳州看得只想咂嘴,碍于形象人设,只是点了下头。 薄唇轻吐出三个字:“报姓名。” 道童们心里疑惑,命令却执行得很利索。 “清六。” “清四十五。” “清三十九。” “清一百一十九。” …… 倪阳州沉默地望着满园子的小帅哥,故作高深地又一点头,走了。 “完,靠颜值判断戏份在这个世界行不通了。” 道馆里随便一个洒扫童子的容貌都不可小觑,不会这个任务里遇到的所有人都长得很漂亮吧? 倪阳州回想一下最开始的那个宦官,好像也是唇红齿白的。 到了前殿,来迎接的是皇后身边的执行女官,倪阳州对官职设置不太了解,因此也并未多言,一路上秉持着少说少错的想法,顺利地来到了皇宫。 迎接的轿子宽敞舒适,到了皇宫也并没有让下轿停马,匆匆行走的宫人们远远望见车架,上坐着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纷纷下跪行礼。 看得接受过21世纪教育的倪阳州想摸口袋,挨个发红包。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倪阳州自己安慰自己。 目前遇到的人都长相优质,一个歪瓜裂枣的都没有。 倪阳州边看边觉得,这本烂尾小说的原作者肯定是个极度颜控,导致他这任务难度节节攀升。 倪阳州后来干脆把眼一阖,眼不见为净。 “真人,您请,皇后在后花园等您。” 本朝依然遵从着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护国法师没有实权,倒不算逾矩。 之前在祈福祭场上,原主也出席操办,和皇后见过几次。 穿过一道暗红色的月亮门,曲折的石子路通向园子中心的小亭。 倪阳州身后跟随着女官和一些小侍,逐渐走近皇后的设下的宴席。 “成望真人。” 亭中,皇后身着一袭银红色龙凤虎纹绣软烟罗,正襟危坐,头上珠翠闪光,云鬓嵌着如意钿,耳上还配了一副烧蓝橄榄宝石,一身装扮雍容华贵,烨烨生辉。 最出彩的,还是那双乌黑的丹凤眼,令人见之忘俗。 绝世大美人。 倪阳州望了一眼,心里一凛,这相貌,会占多大的戏份呢? “劳真人远道而来,”皇后起身出迎,在阶下止住脚步,身后的宫女们跟随着打着羽伞,遮住阳光。 托元嘉真人的福,倪阳州见天子也不跪不拜,反而是尘世人皇多加礼让。 到了皇后这里,更是如此。 倪阳州只是浅浅点了个头,“皇后所为何事?” 皇子能借着办事到处行走,皇后却终日困在后宫之中,能真的请到国师,皇后也觉得面上有光,十分荣幸。 亭内准备了鲜花果蔬,玉屏绒毯,铺设得十分豪侈舒适。 “还请真人上座,本宫实在有个不情之请。” 美人丝毫看不出年纪,嗓音温厚,礼貌真切。 倪阳州摇了摇头。 皇后本想再劝,见真人面容沉静,一双深棕色的瞳孔古井无波,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看看四周,皇后挥手退下了一群人。 “不敢耽误真人要事,那本宫也就直说了。” 皇后轻轻咬了咬嘴唇: “真人可知我早早离开的二皇子,刘子宁?” 瞌睡送枕头,线索喂到嘴边了。 倪阳州“嗯”了一声。 “想必您也还记得,当年二皇子宫殿失火之事,多亏令师点醒众人,才能让子宁免去死劫,送去他处躲过灾祸,而今三年之期已到,元嘉真人功德圆满升仙而去,那开禁制接回子宁之事……” 皇后福了福身,给倪阳州行了一礼。 “本宫想劳真人帮忙,从永松观接回爱子。” 二皇子还没死,那就是四个皇子了。 倪阳州为众多可疑的目标隐隐感到头痛。 融合的记忆中,元嘉道人并没有提及此事,做过即忘,为师傅擦屁股的事不再少数,倪阳州应了任务。 “自当我去。” 皇后脸上绽开笑容。 “多谢真人,今年正月十一,正是子宁生辰,日程任由您安排,但若是真人方便,早早回程,那今年元宵宫宴,本宫定会携子向真人庆贺。” 永松观距离皇城不远,快马三日回程绰绰有余。 今日已经是正月初九,原主之前一直在炼制安神丹,无人敢去打扰,此事了结,皇后才来急匆匆地请人。 倪阳州估测了下时间,谢绝皇后增添人手伴行的建议,只让皇后派人在皇城外设驿站,等候迎接。 皇后姿态放得很低,流水般的珍宝草药被指派着送到倪阳州所居的观星观去,仆人们习惯非常。 倪阳州背着手,身姿挺拔:“我即日便启程。” 皇后行了个大礼,“谢真人。” 皇后身上看不出什么问题,美人脸上几分笑、几分恳求都看得清清楚楚。 告别皇后,倪阳州乘着车驾一路往宫外行去。 “三哥。” 半路上,倪阳州望着长长的枣红色宫墙,忍不住和103对话。 “咱们这儿,每个任务都有这么多迷惑选项吗?” 第62章 103不知在忙些什么,隔了几秒才回答: 【有“是或否”的主线任务题,就是宿主您一直没有抽到。】 “唉,好吧。”倪阳州哀叹自己的非酋命运。 车驾一路行驶的很平稳,到了宫门外,倪阳州叫停了女官。 “到此即可。” 侍从们训练得很好,并不多嘴相问,倪阳州下了车,看着一行人转头回去,这才慢悠悠散起步来。 倪阳州准备来一场,全景沉浸式架空古代市集之旅。 自从进了任务世界,自己就好像一头被蒙上眼睛的驴,不仅什么都不知道,还常常被剧情冷不丁抽上一鞭子,残酷地驱赶着前进。 倪阳州漫步于市集当中,看着周边小贩兜售各样胭脂水粉,手工艺品,刚出笼的包子冒出热腾腾的香气,三文钱一大碗的素面清凌凌的映着日光。 是大好的时节。 倪阳州从最热闹的街头走至街尾,看了许多新鲜玩意,在卖小木雕的摊子前,年轻的道士往自己的袖子和衣襟里掏了许久,这才认清自己确实身无分文。 除了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绿色的玉,自己就只有这一身道士服和发簪或许还能换点钱。 卖货人的技术很好,手里还正刻着一块木头,一柄薄薄的小刀舞得风生水起,三两下就能看出胖娃娃的雏形。 摊子上面前摆满了飞鱼走兽,特别是一个小猫模样的木雕,深深吸引住了倪阳州的目光。 脸蛋肥肥,胡须长长,单爪举起放到嘴边,舌头轻巧地给自己舔着油光水滑的毛。 和那只大橘很像。 “三哥。” 倪阳州在脑海里呼唤系统。 【我在。】 “借我点银子花花。” 倪阳州觉得自己这话听着不像正派角色的语言风格,找补一句: “有钱了马上还你。” 听着还是不对劲。 果不其然,103道: 【宿主,你的语气听着很像老赖,还是那种在我这里赊账要奖励卡又永远还不上的那种老赖。】 “咦?”倪阳州开心道:“还能赊奖励卡?” 【……不能,我在开玩笑。】 倪阳州不逗着玩了,回归正题: “原主之前也不出门,不花钱,不带钱,那我现在有什么搞到钱的办法吗?” 【宿主,您有乾坤袋。】 倪阳州摸摸自己的袖子,赶紧使劲回忆,灵思一动,手再掏进去,就摸到了东西。 一把鲜灵的草药。 不是自己的记忆,就是用着不纯熟,要不是103提醒,倪阳州还真想不起来这事。 袖口通的乾坤袋是原主道法精进时,元嘉道人给的奖励,不大,但足以法术相对地位的原主不用再在采药时背着背篓跑来跑去。 现在装的这把草药还是几日前为了炼制安魂丹时专门去采的。 观星观的灵气不够充裕,道童们照料的药草不够年份,原主自己去人迹罕至处采的草药,和刚从土里面拔出来没什么区别,叶片上还有晶莹的露珠。 倪阳州又伸手进乾坤袋里摸了摸,一个大子儿也没有。 一路走过,倪阳州大概记住了店铺方位,离得不远处就有一个药房,这把草药应当能换点钱。 本朝皇帝尊崇道教,因此路上行人中也能看到道士风格打扮的人,倪阳州站在街上,并不十分打眼,但是一身的风姿让人难以忽略。 木雕小贩用余光观察了许久,气质卓越的年轻望着狸奴木雕看了又看,本以为是要掏钱敲定一笔生意了,道士却又掉头走了。 小贩一叹气,接着低头刻小娃娃。 “摊主。” 年轻的道士去而复返。 小贩听着温润的声音,跟着抬起了头。 “这个雕像我要了,现下忘了带钱,您先看着些,我取了钱去去就回。” 小贩笑道:“好的哟!您去吧,我还得一会才收摊呢!” 倪阳州安下心,一路往药房走去。 时近傍晚,倪阳州边走边计划。 低级灵草不仅修道者认识,普通医师也是识货的,比如自己这把露凝草,是去火清热的良药,看草药年份,却是越嫩的越值钱。 一会换了钱买雕塑,应当也还能剩余不少。剩下的钱当做路费,今晚也不回观里了,直接凭着女官给的路引出城。 不买马,直接靠风行丹,等到了再做打算,这一路上也争取多看多听,多搜集一些信息。 算盘打得很好,倪阳州计划得当,脚下不停往前走去,却突然被一个半人高的孩子撞了一个满怀。 “抱歉抱歉!” 小孩一身衣服整洁干净,手里还拿了把文人扇,道歉时很不好意思。 “真是对不住!” 男孩拱手施了一礼,腼腆地笑了一下。 倪阳州如今的身体状态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托了道星转世的福,还有原主二十几年勤学苦练的基础,不仅能施一些道家法术,身体素质也极佳,五感敏锐,明察秋毫。 因此,在男孩道完歉转身要离去之时,倪阳州一把拉住了男孩的肩膀。 “小贼,我的玉,还回来。” 第63章 小贼背着身,听闻此句,撒腿便跑。 看着人小,实际跑起来速度很快,借着身高优势,在人群和小巷中左右穿梭,稍一不注意就会如入海的鱼儿,半分踪迹也难寻。 男孩其实并不是个孩子,不过是个身量较短的成人,长得又小又文静,再套一身富贵人家的装扮,少有人能升起戒心。 这次被当场抓了个正着,小贼不禁暗道马失前蹄。 左奔右逃,终于藏到一破落院墙后面,四处环顾一圈,长长舒了一口气的人,这才从怀里掏出玉坠,和记忆中的形状进行对比。 看不出什么新奇之处。 一块成色甚好的玉罢了,何至于…… “还要跑吗?” 一道朗声从头顶传下来,惊得小贼心神一凛,下意识要继续转身奔逃。 可立于墙上的人却不再给他这个机会。 一把不知道什么草药碎末兜头洒下,小贼登时倒地乱挠,全身起痒无比,明明只有面孔和双手沾到了粉末,却好像从脚心一直痒到天灵盖,犹如万蚁过身。 “道长!道长饶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 小贼以为身中奇毒,每下挠到身上只见血痕,却不解痒,惊慌失措,赶紧求饶。 倪阳州看着眼前人脸上挠出的一道道疤痕,点了头。 “将玉给我。” 小偷双膝跪地,忍着痒将玉奉上。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在道长面前装神弄鬼,求道长放我一命!” 倪阳州两手捏起玉坠,在袖子上擦了两下,抚净上面的草沫。 趁着没人注意,自己也偷偷挠了挠手心。 鲜嫩的露凝草去火清热,处理时却要非常注意,草根上的绒毛尽量不要触碰,触之即会引起皮肤瘙痒。 要是不小心碰到了,千万不要挠,越挠越痒,静等片刻,自然消退。 因此,跪了一会的小偷逐渐不痒了,满头大汗渐渐落下,才心有余悸道: “谢道爷不杀之恩!” 说完纳头便拜。 倪阳州看着玉坠无恙,心下稍安,看着眼前的跪着的小偷,不知怎么处理才好。 “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跪着的人突然暴起,脑袋一顶,方向明确地就冲着倪阳州胸口撞去,变手为爪,掏向手心的玉坠。 这些动作都在瞬间发生,倪阳州到底是经过了一个任务世界,对这种突然袭击有了些心理准备。 只见他立即后撤半步,双手合抱,用力一揉,将像个小火箭似的小偷夹成一片饼干,抵在墙上,单手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根结实的藤蔓,把小偷绑得严严实实。 转眼间,好好的偷袭变成了单方面的自投罗网,小偷看看自己被裹得好似个蚕蛹,再无挣脱可能,直接垂头放弃了挣扎。 不求饶,也不反抗。 倪阳州这才放下手,把没说完的半句说了出来。 “你一个大人,装什么嫩……” 孩子和成年人到底是不一样的,谁家富贵儿郎满手老茧,谁家少年公子,眼白发黄呢? 倪阳州捏捏之前边跑边折草根,而显得有些发痒的手指,不敢再挠,只是略微的蹭了蹭,低头看去,便见指尖透出淡红。 “哎,作茧自缚啊。” 倪阳州自己叹自己,却听得旁边裹成大蚕蛹的小偷心下落寞。 倪阳州一手拽起小偷,一手挠了挠鼻子,望着巷外走去。 县衙在哪来着? 一路上好像没看见。 倪阳州边走边想,刚出巷口,看到眼前一堆平民正在熙熙攘攘地排队领粥,原来是有富户正在布施春饭。 聚集了很多人,旁边还有官兵维持秩序。 “哎?那边的!” 一个官兵打扮的人挎着刀走近。 “那个道士,手里怎擒着个人?” 倪阳州见状正好把手里的人往前递过去。 “惯偷,想窃我财物,正好抓到想送至官府。” 倪阳州要脱手一个包袱,暗自开心。 那小偷一直表现得像是认命了,抬头看了眼官兵,却突然又高声喊道: “官爷救我!这个贼道士看我穿着富有,便威逼利诱让我给他钱财,我不从,这才被他所伤!” 临近的两个官兵接手大蚕蛹,在年轻的道士和手里满脸悲愤的小孩之间,眼神狐疑地转了转。 道士一身单色直裰,外罩纱袍,头顶一支玉簪,清雅俊朗,看上去气质超然。小孩脸上斑斑血痕,浑身捆着,倒是看不清装扮。 因此官兵只是硬声叫道:“人证物证俱在?可有第三人在场?” 倪阳州摇头:“并无。” 官兵好像找到了底气,大声道:“那你跟我去县衙当堂对质吧,谁真谁假,自有县衙老爷定夺!” 这要是跟着走了,谁知猴年马月才能了事? 官兵话音未落,两排穿着亮银甲胄的士兵从人群中分开走出,如同摩西分海。 看热闹的平民们也不敢再围作一堆,都稍微离远了些,颇为忌惮地望着士兵们驱赶人群。 正当倪阳州以为什么重要角色又要登场时,只见一个身穿贝蓝扁金线锦袍,腰间系着龙凤纹角带的小小少年穿行而出。 说是小少年,都有点说大了。 是个刚及倪阳州腰间的孩子。 带头的银甲士兵喝道: “四皇子莅临,还不参见殿下?” 众人惊呼一片,纷纷拜倒在地。 倪阳州看到跪倒一片的百姓,默默退了两步,免得折寿。 中间围着的四皇子倒是神色自然,看清面前情状,直接走到倪阳州身前,拱手弯腰,施了一礼。 小孩作大人状,动作自然,毫不生涩,或许这才真能算上少年老成。 稚嫩的嗓音开口道:“问真人安。” 倪阳州挑眉:“你认得我?” 第64章 “节前祭祀,有幸随父皇见过真人风姿。” 的确,回忆中有印象。 “真人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四皇子环顾身旁,拽着小偷的官兵马上满脸冷汗地膝行至前,赶忙说道: “这位……真人……” 跪着的官兵想起,当朝,只有元嘉真人的爱徒,才能得四皇子一句尊称。 一时汗流浃背:“真人遇到行窃的小偷,出手擒贼,捉拿归案,人证物证俱在,正交予我要去县衙复命。” 倪阳州看这个改了口的官兵,没有说话。 “真人勇猛!”小小年纪的四皇子面盘圆润,显然将养得很好,是个白白嫩嫩的孩子。 出口就是称赞。 “我行至此处听闻人声,才来看看,怕有刁民闹事,遇上真人,也是缘分。” 小孩子的声音嫩声嫩气。 “真人可愿与我一起,赏脸吃顿便饭?” …… “三哥。” 倪阳州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孩熟练地套近乎,在脑海里呼唤系统。 “三哥我觉得这个世界有点问题。” 【没有。】 103很冷静,就依照数据说话。 【到目前为止,运行记录没有异常,没有外来入侵,本任务世界,除了你,也没有其他任务者。】 但倪阳州心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别扭感。 “那我再看看情况,三哥你帮忙多留意一下。” 【好的。】 四皇子抬头看着面色沉静的年轻道人,从倪阳州的角度看下去,还能看到小孩子脸上特有的婴儿肥。 “要事在身,难以奉陪,还请四皇子处理好此贼。” 四皇子被拒绝了,面上也带着笑意。 “必当如此,那便等真人无事的,我再邀真人共聚。” 倪阳州不给他敲定具体饭局时间的机会,轻微颔首便走出了人群。 越走越远,周边跪着的百姓见士兵站得远,便有人想偷偷抬头想要看真人面容。 但青色的衣角刚在视线里掠过,再悄悄抬头时,街巷中早已没了年轻道士的身影。 倪阳州使用了一枚风行丹。 原本走得就快,有了移动加成,街上仿佛只是刮过了一阵青色的风。 卖包子的小贩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年老眼花,笑叹着又蒸好一屉香喷喷的包子。 终于到了药房门口。 倪阳州放慢速度,整理一下气息,踱步进了药房。 “道长要抓什么药?” 药房正中是一大排放药材的百眼柜,柜前一个精神的学徒招呼着进门的客人。 倪阳州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摸出那把露凝草。 “可收药?” 学徒点头:“收的收的。” 学徒想要伸手接过草药,倪阳州却把手向后撤了撤。 露凝草的根部仍有残余,贸然接过去,很容易沾染到手上。 “慎拿。” 小学徒定睛一看,竟是品相极好的露凝草,鲜嫩透绿,齐根握起。 “谢道长提醒。” 此草长成了成草,价格低廉,但这样品相的,实属难得一见,越嫩药效越好,价格越贵。 如同现世收参一样,学徒自己做不得主,忙上后堂请了店主过来。 店主一脸山羊须胡,见了年轻道人先行礼,斟酌着看了半天倪阳州手中握着的草药,竟然也没拿定主意。 小学徒拿了张包药的油纸,平铺在桌上,倪阳州这才把草药放下。 “恕老夫眼拙,这不同年份的露凝草价格相距实在太大,可否请道长再稍等片刻,我请个人来帮忙掌掌眼?” “依着年份给钱,我不赔,您也不亏,交易保证清楚,绝无欺瞒。” 这么会儿都等了,倪阳州只得点头同意。 学徒被掌柜的叫过来低头耳语几句,得了令便一路连跑带颠地出去寻人。 店主沏上好茶,向倪阳州打听采摘渠道,想做长远买卖,倪阳州没有在古代建立商业帝国的宏伟愿景,只是摇了摇头。 为防骚扰,倪阳州干脆端正姿势,开始闭目养神。 店主见了,也明白了意思,默默啜饮着茶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小学徒从店里挑着门帘露了个头。 “掌柜的,人来了。” “道长,您请。” 倪阳州睁开眼,攥起油纸包裹的药草,跟着进了后门。 小院不大,没几步就到了后堂,东侧屋垂了块布帘子,叫人看不清后边的物什。 店主指了指布帘,倪阳州会意,稍稍撩起一点,把草药递了过去。 帘子后没人,而是一张小桌,草药放上,布帘就垂落了下来。 倪阳州倒是没想偷听,但无奈实在耳聪目明,房里传出走路和棍子点地的声响。 等脚步声慢慢近了,还能听到屋内人浅浅的气息声。 屋里人走到桌前,先是细细辨闻一番,接着就是抬笔掭墨,写字之声。 窗户被敲了三下,学徒过去开门,接过了纸张。 纸上端端正正一排小楷:“初生三刻,极品露凝草。” 掌柜的接过纸,捻着胡须笑道:“许久未见过这样品级的了。道长放心,老夫这就给您数货款去。” 倪阳州知道药草品级好,就是没想到这屋里的人嗅觉竟如此灵敏。 端手向屋里赞了一句:“厉害。” 屋里没人回应。 小学徒正跟着店主要去前堂,窗户又突然被敲了三下。 学徒过去接纸,这次又递出来一句话。 “回壬花二钱煎水,可解草痒。” 倪阳州轻轻挠挠鼻子,又把发红的指尖收回到了袖子里。 心里暗暗地想: 很好,神秘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 第65章 倪阳州拎着满满一兜子碎银出了店铺。 不是没有银票,只是考虑到一路上车程行路,碎银更方便花销。 年轻的道士并没有询问辨识草药的人是何方神圣,对方如此做派,很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倪阳州出来后绕着店铺前后的小巷子转了转,找到了药铺的后门。 后门处也是一排做生意的小街,看见一家糖水铺,老板娘正在勤快地抹桌子,倪阳州施施然走过去要了一碗雪芋羹。 鲜脆的芋头先是煮熟,再切片,研磨好后在加入杏仁,拌入粉浆,锅中熬炖数个钟头,越熬越清透,最后呈至桌上时,被瓷白的小碗一映,好似月亮里擎了一汪春水。 倪阳州尝了一口,香得眯起了眼睛。 一碗雪芋羹下肚,店铺后门还是没有人出来。 倪阳州摸着满足的肚皮,突然一点灵光闪过。 “不对,还是前门。” 小道士付完账,还没等老板娘招呼,便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了。 但是错过了时间,前门也没有,周围也没有。 倪阳州好似加了疾跑,路人都还没看清楚时就匆匆蹿过了几条街。 没有拄着拐杖的人。 【宿主,你在找什么?】 103刚做完上个世界的总结汇报,回来就看到宿主像个贪吃蛇一样窜来窜去。 “没啥。” 倪阳州站在街市上,望着慢慢开始收摊的小贩们发呆。 “哪去了呢……” 独行几步,倪阳州突然想起了什么。 “哎,我的木雕。” 凭着优秀的记忆力,倪阳州一路一点冤枉道都没有走,等到时,木雕小贩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倪阳州心里有点怅然。 这是没有缘分吗,自己这就要启程了,等回来时也不知还有没有…… “道长?” 对面卖素面的摊子上,一个黝黑的瘦男人唤道: “可是来取狸奴木雕的?” 正是吃晚饭的木雕小贩。 倪阳州心里那点怅然转眼消失了干净,清俊的脸色扬起笑容,依稀又有了那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笑起来一排整齐牙齿的少年的影子。 “正是,劳您久等。” “嗐,这有啥的,您来了我就没白等!” 小贩开心地从货篮里掏出木雕,憨态可掬的小胖猫依旧高傲。 “十文。” 倪阳州掏了掏乾坤袋,如同常人,好像只是从袖口里掏出钱财一样,摸出了小半块碎银。 “哎?哎呀道长我找不开,您待我换下钱。” 小贩拿着银子,接了素面老板的小称,细细称好后和几个相熟的摊贩兑了一些,最后还是差几文。 “您看这样行不行。”小贩托着一手的铜钱回来。 “还差一点,我这有个新制出来的木簪。” 小贩伸手从货箱里掏了掏,拿出一支松木白兰花簪子。 木料普通,胜在雕工出色,兰花栩栩如生,还伴着一点松木浅香。 “这个道长可能一起收了?” 倪阳州接过木簪,点头同意,一手拿着木簪,一手拿着木雕转身踏上了出城的街巷。 路上走着,倪阳州捏了捏小猫木雕的爪子,没捏动,转而向103搭话。 “三哥,我现在进度多少了?” 103正好在实时关注。 【任务进度1%。】 “……” “我转了一天了,才百分之一?那是不是说明今天碰到的太子、皇后、四皇子,都不是任务主角?” 103还没来得及回答,倪阳州压住了情绪,理顺思路: “不一定,没准是我的选择没能推进任务。” 【宿主说的对。】 倪阳州克制住捏眉头的习惯,低着头继续往城外走。 拒绝了太子和四皇子的邀约,答应了皇后的请求,这些对任务的贡献都不大吗? 倪阳州觉得自己或许在这个世界里不能太瞻前顾后,或许再勇一点,主动出击才能获取更多线索。 上个世界是谋杀,怕打草惊蛇,这个世界是推人做皇帝…… 倪阳州还是没忍住,捏了捏眉尖。 更得谨慎了好不好,宫变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血流成河啊。 到了这个世界,动不动就跪下的人们并没有让倪阳州体会到什么高高在上的优越,而是现代人对这种阶级观念不认同而产生的深深隔阂。 倪阳州觉得自己像在遍布npc的情景剧里体验生活。 “三哥,我是不是应该谨慎一些。” 103是个温和友善的系统,它会在任务中,给予难得的引导和陪伴。 【谋而后动,三思而行。】 倪阳州握紧了小小的木雕。 快到城门口,已经能看到看守的士兵,倪阳州放慢脚步,像常人一样的速度开始进出城的队伍中排队。 还没走两步,旁边城墙拐角处,传来一阵细微的挣扎之声。 倪阳州侧头望了望,没有人注意到。 “管闲事,管闲事。” 倪阳州一边气自己总耽误进程,一边抬脚脱离队伍,往城墙拐角处走去。 不过转瞬之间,倪阳州便行至声音来处,阴暗角落中不堪的一幕暴露在人前。 一个上了年纪的破衣乞丐,正揪着个手拿糖葫芦草靶子的孩童,对方被欺倒在地,鲜红的糖葫芦掉得满地都是,那双肮脏的手正要去脱小孩的裤子。 倪阳州怒气飙升,一个甩手,碎银就像个炮弹一样正中乞丐额头。 老乞丐哀呦痛呼一声,满脸是血地仰面倒了下去。 “无耻老贼!” 倪阳州气得走近,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把藤蔓,不顾对方求饶,把老乞丐勒着嘴,捆成一只倒吊的臭虫。 压着情绪,倪阳州背对小孩,从袋里翻出一件道袍,往后扔了过去。 “小孩儿,先把衣服穿好。” 背对着的倪阳州看不见,那个面色惨白的孩子手里捏着薄薄一片银光。 他只能听见身后悉悉索索摸着穿衣服的声响。 还有一句虚弱的,好似含着泪的颤音: “谢谢……哥哥。” 第66章 待身后声音停下,倪阳州转过了头。 孩子年龄尚小,手里死死捏着讨生计用的草靶子,柱在地上,帮助自己站稳。身高不过到倪阳州腰部偏上,整个人裹在道士袍里,只露出一个带着血迹的脑袋。 倪阳州的视线移到孩子脸上。 尖下颌,薄唇,鼻子挺拔,脸色蜡黄,双颊两侧,还有红彤彤的冻伤。 再往上,是一双形状漂亮的丹凤眸子。 美得雌雄莫辨。 倪阳州的目光对上了孩子的眼,只见小孩双目无神,瞳孔涣散无光。 仿佛是没有等到倪阳州说话,孩子略微疑惑,又有些惶恐地歪了歪头。 这孩子看不见。 倪阳州垂着眸,放轻声音问道。 “可有伤到何处?” 小孩声音稚嫩,“没有……谢谢哥哥。” 倪阳州放重脚步,踩出声音,走近了几步。 孩子随着声音将小脸转了过来。 小孩的头发本是用一根深色的布条捆成个小髻,在挣扎中已经散落,倪阳州看着实在形容可怜,拿玉兰木簪递给了小孩。 “束一下吧。” 倪阳州拉过孩子的手,把木簪放进冰凉的手心。 小孩睁着大眼,摩挲了一下手心中物品的形状。 “别人给的,我也无用,拿着吧。” 小孩子这才慢慢地点点头,仔细的摸了摸簪尾的雕花,抿着嘴给自己盘上了头发。 倪阳州看着小孩留了一截发尾垂在后脑,才知道原来是个女孩。 本朝未成年的孩子们发型多样,但最基本方便的团髻,男孩全盘发,女孩留发尾。 这样在外面走街串巷卖小食,还是个女孩,实在是危险。 倪阳州控制不住地叹了口气。 “家在何处?” 小孩怯怯的:“城外林庄。” “顺路,跟我走吧。” 小孩子点点头,又说了声谢谢。 倪阳州看着一地的糖葫芦,糖霜表面都沾上了尘土。 小孩也没有抬脚走路,她舍不得掉落一地的吃食。 这些向来都是拿出来卖的,自己很少能吃上一口,更别说这样成串的了。 小孩子挽了挽袖口,把草靶子倚在墙上,又系上了道服下摆,蹲下身,伸出手,试探着捡起了糖葫芦。 倪阳州皱着眉头,也跟着弯腰捡了起来。 捡一个,就往草靶子上插一个,倪阳州关注着孩子手的方向,要是对着的是木签子,倪阳州就会先一步捡起来,免得孩子扎伤她那原本看上去就旧伤繁多的双手。 待都捡干净了,老乞丐被吊在一边,两人都没有心思报官处理,倪阳州看着冻得鼻尖发红的小孩,说道: “走吧。” 小孩抬着脸,望向年轻的道士的方向,点了一下头。 孩子又探手从草靶子顶端,摘下一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 “哥哥,这个,是干净的。” 小孩儿像是怕倪阳州嫌弃:“我一直紧紧攥着的,这个没有掉……” 倪阳州接过糖葫芦,一口咬了下去。 薄薄的糖霜晶莹剔透,在寒冷的冬风里像咬到了一层甜冰,山楂去籽,去尾,碎裂在口齿间的瞬间,酸与甘同时溢出,还伴着脆脆的声响。 “好吃。” 倪阳州回给小孩一个笑容。 小孩子听出男人的笑意,突然开口道:“小柳。” “什么?”倪阳州正嚼着山楂,没有听清。 “我叫小柳。”小孩子认真重复了一遍。 倪阳州这次听清楚了。 “好名字。‘柳’是‘留’,家里双亲疼你。” 平民的孩子多起贱名,图个健康好养活,如“石头、栓子”等。 但后半句,倪阳州是故意的。 果不其然,小柳又开了口:“我没有爹妈。” 道士慢慢走着,还是那样走得重些,引着孩子走干净平坦的路,却没有接话。 小柳继续道:“我爷爷起的,他疼我。” 道士终于点了点头。 过了城门守卫,倪阳州跟着小柳一步步往林庄走去,亏得皇城附近治安还算不错,城外小路上也常有人过,即使夜色渐深,也相对还算安全。 倪阳州看着孩子一瘸一拐的背影,想帮忙拿插着糖葫芦的草靶子,却被小柳拒绝了。 “那我拿着你吧。” 倪阳州心想孩子看身量也就六七岁,周围又没人,没什么可避嫌的,便隔着衣袖,牵起了小柳的手。 路上没灯没光,小孩不像倪阳州身高腿长,眼神敏锐,他很担心小孩子走着走着绊着腿,摔个大跟头。 小柳的手,连带着胳膊都很轻微地抖了一下。 但随即又贴得近了一些。 夜里行路,天上的星星颜色黯淡,寂静的小道上,只有倪阳州和小柳的脚步声混杂在萧瑟的风声里。 倪阳州听着脚下有节奏的,循环往复的声音。 哒、哒、哒、哒、哒。 两声重的是自己的,两声轻的是小柳的,还有一声…… 发丝有几缕落到了颊边,倪阳州侧头看了看小孩另一边手里擎着的草靶子。 细长的木棍点在地上。 又是一声“哒”。 “三哥。” 倪阳州又开始在脑海里呼唤系统了。 【我在。】 “我们这个任务有时间限制吗?” 【没有,完全看宿主的进度。】 【但我建议您尽快,不要在无关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在任务世界里待久了,会被消磨斗志。】 倪阳州攥着手里长长的袖子,应了一句“好”。 上个世界前后加起来不过几个月,自己又死又活,忙得不可开交,常常一睁眼,便不知今夕何夕。 这个世界…… 倪阳州想到老皇帝的小儿子们,由衷期盼着时光飞逝,小孩子们赶快长大成人。 找到主角,等老皇帝驾崩了,好水到渠成地推人上位。 说到去世…… 倪阳州忽然问道: “三哥,我在这个世界里还会死吗?” 那边沉默了一下: 【不能透露剧情相关信息。】 【但是请您,注意安全。】 倪阳州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67章 一路走到小柳的家里。 破落院墙围起一间老房,黑洞洞的窗口见不到灯烛。 小柳越走越快,显然熟悉的地形让她行走更加自如。 还未进院中,屋里传来老人干巴巴的呼喊。 “柳啊……小柳回来了吗?” “哎!”小柳忙加快脚步,草靶子点地做助行杖,进了房子。 倪阳州站在门口,没打算再跟进去。 小柳却在进屋前回过了头, 对着道士的方向像是有话要说。 “哥哥……” 院子空刮过萧萧风声,长身玉立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柳?谁啊,来人了吗?” 小柳咬住嘴唇,静静听了听声,确定那人已经不在了。 只好转过头,摸索着进了屋,回应道:“爷爷是我。” “没什么。” 既然已经走了,小孩并不用再编假话跟爷爷说白天遇到的事,免得老人担心,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些豆饼。 “咱们吃饭了,爷爷,今天生意好。” 老人下半身瘫在床上,眼睛也花了,夜深光线不足,摸索着接了饼子,闻到香味,这才说道: “买这贵东西作甚,有些藿叶便够了。” 小柳并不反驳,只是又把豆饼子往前递了递。 “爷爷,快吃吧。” 老人捏着饼子问:“你吃了吗?” 小柳:“吃过了,我吃了汤饼,大叔给我算得便宜,还送了满满一碗汤。” 老人不太相信,伸手去摸了摸孩子的肚子,小柳往前挺了挺,显得肚子鼓些。 爷爷摸不出来,只觉得应该是吃饱了,这才笑开,豆饼子塞进嘴里慢慢磨着,露出几颗牙齿:“那就好。” 小小的孩子走去院里舀水,扯着缸边的藿叶便塞进了嘴里。 一直闹腾的五脏庙这才得以消停些许。 小柳捧着半个葫芦做的瓢灌了几口。 漆黑的夜里,传来老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小柳抹干净嘴巴,急忙回屋,却在门槛上,险些被门口的荷包绊了个跟头。 不小心踢到的荷包传来碎银哗啦啦的脆响,孩子低头摸起沉甸甸的荷包。 小小的身影在夜风中蹲了许久。 爷爷的药有着落了。 ------------------------------------- 倪阳州在空无一人的路上走着,风行丹的效果还在,比赁匹马的脚程还快些。 就是马不容易累。 而倪阳州不仅走多了累,还会腿疼。 喘着粗气的倪阳州停在了道边的一棵树下。 心里泛起了琢磨。 糖葫芦至少得是宋代的,回忆里朝廷的官员设置又接近唐朝的三省六部制,但女官职位又与唐时的六尚局有所不同。 像个一锅炖的大杂烩。 胡思乱想的倪阳州看了看环境,实在没有歇脚的地方,只好寻了棵粗壮的树,躺在了枝杈之间。 一夜浅眠,等到天色蒙蒙发亮,倪阳州又踏上了路程。 这次天亮,倪阳州特意放慢脚步,凭着感应在林子里又采了一些低级草药,路过小镇时兑了钱,买了马和轿子。 离都城越远,村镇越不兴旺,在小镇上买的马也很普通,尾巴为了防止乱甩,打结编好耷拉在身后,倪阳州手痒,给马用红绳系了个蝴蝶结。 老马拉车,车里坐人。 在马车里终于能舒舒服服的坐一会。 倪阳州算算路程,时间正好合适。 “三哥。” 年轻道士的手指在木雕小猫上摸来摸去,百无聊赖地拿着鞭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戳马屁股。 老马脾气好,也认得道,并未搭理身后的人,只是平稳地走着。 “三哥,我的进度如何?” 103回答速度很快。 【1%。】 其实倪阳州也知道不会有什么进展,自己这一天净行路了,只是有些无聊,想找人搭句话。 前一个世界里还有同学们,还有……孟汀,每天说话聊天,少有安静的时候。 而今自己独行在陌生的异世,迟来的孤独感才慢慢现身。 “唉。” 103感知到了宿主的低落,主动出口安慰: 【任务进度的快慢并不能代表一切,每一点积累都或许会对最终结局有深远的影响。】 倪阳州其实并不是在担心这个,但也给面子地接了话: “蝴蝶翅膀是吧?懂,就是这个世界的皇子们都很小,不会要等好几年吧?” 系统没有接着说本世界,只是提道: 【有一位宿主进的仙侠小说,他在小世界里边修炼了两千三百年,才最终完成了任务。】 …… “谢谢,好像并没有被安慰到。” 两千三百年,如此漫长的时间,那人还会坚持自己最初的想法吗? 倪阳州看着眼前的黄土路发呆。 “皇子们……” 倪阳州原本想问问103达成主线任务的必要条件。 [找到命定的真龙天子。] 是找到后直接在后边的横线上填上名字,还是得真正扶持“天子”坐稳了皇位才能算成功? 话说到一半,倪阳州突然发现自己的主语设定有问题。 谁说皇帝就一定是皇子才能当的? 这样一篇古早龙傲天小说,将军、平民、乞丐、和尚,谁敢确定就不是主角了呢? 何况这个世界里,人物角色形象明显高于平均水平,哪个又不像主角了呢?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这么一想,倪阳州悲苦地感叹: “这大景朝真是人才济济啊。” 第68章 “那找到真龙天子,我直接填答案就行了吗?” 103尽职尽责: 【在主角坐稳皇位,得到超越半数人的承认后,再填答案即可。】 倪阳州闭上眼,沉默地点了点头。 一路无言,倪阳州为了赶进度,路过的小镇也没再休息,又行了大半日,才终于在日落之前,于山脚的永松观门口停下了马车。 倪阳州看着气派的道观,进进出出皆是人,香火十分鼎盛。 就说山路怎么越走越偏,反而路上遇到的人却越来越多了呢。 原来是道观名声大,都是来参拜祭祀的信徒。 其中不乏香车宝马,家境鼎盛殷实的人家,一路过来,倪阳州没怎么管过,老马倒是很识相的遇车就让。 看来前主人也是个地位不高的,老马都有经验了。 走走停停,到了门口,马也累,人也乏,倪阳州给自己掐了个醒身诀,这才翻身下了马车。 道观依山造殿,凿壁成像,呈品字形排列,迎门上牌匾巍峨,上书“洞天胜境”四个大字,如若神仙府邸。 倪阳州远眺一番,台阶高耸,要是入得正殿,怕是有百层阶梯等着。 叹一口气,倪阳州在道观门口找好住户托付了车马,这才回身走到了山门前。 观里应是供了三清四御,神仙在上,原主师傅也是真飞升了,没想在神仙面前弄虚作假,倪阳州打算实打实的用腿走上去。 腿刚迈上一节台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何方道友前来参拜,可有凭信?” 这是叫我? 人群熙熙攘攘,商人富户和平头百姓,都因着尊敬,步行上下。 可倪阳州这一回头,却见一戴着芙蓉冠的白面道士,高居骏马之上,广袖长袍,姿容甚美,神情倨傲。 “非我观内道人,不可擅入。” 倪阳州转过了身,迎着落日的光打量来人。 “道士入不得道观?” 马上的人笑了笑: “寻常道观去得,可这永松观,寻常道士去不得。” 倪阳州听这一句三拐弯的口气,忍不住有点想笑。 到目前为止暂时还没遇到什么俗套剧情,没想到今天,还没找到主角,先让自己给碰上了打脸现场。 “既都是道观,怎有去不得的道理。” 倪阳州闲心大起,望着马上的人反问道,神色自然,毫不为仰视而显得拘谨。 马上的白面道士看着倪阳州衣着普通,头上也不过一支素簪,料想是哪里来得云游道人,想要借宿,心里轻视。 “贵人所居之所,可是寻常道观?” 倪阳州歪了歪头,原本以为对方会说些观里的天师名讳,没想到说的竟是贵人。 贵人?什么贵人,在这个朝代还有谁能尊贵过皇帝。 那说的就是皇子了吧,但是这么大大咧咧直接跟个陌生人就说,没问题吗? 皇后说了受元嘉道人点醒才送来避祸,既是避祸,必然不能泄露。 你这…… 倪阳州抿了抿嘴,突然觉得自己在这跟个明显智商情商不在线的人逗闷子,是吃饱了撑的。 何况自己也没吃饱。 “我……” 原本倪阳州想直接自报身份,借着由头让对方给自己引荐上去得了,倪阳州也有点馋对方的骏马。 马儿四肢有力,油光水滑,雄健威武,坐着上山,肯定比自己慢慢爬轻松许多。 到了殿里,再拜神请罪吧。 谁想对方并不给倪阳州自报身份的机会。 “小小道士,可知那位真人大名?” 看年轻的道士竟不惶恐恭维,马上的人又开始加码。 小小道士倪阳州被堵回了话,也懒得说了,直接看对方蹦跶。 倪阳州无所谓地想着: 真人?托身份的福,不才我也被尊称为真人。 “真人亲口所点,岂是寻常道观比得?” 噢,原来说的是我师父。 白面道士双手抱拳,往天上一拱手:“真人飞升而去,享无边福报去了,我观至今,可是唯一一座真人亲至过的道观。” 那我和师傅住过的山间小观,而今皇城内的观星观呢?都不算了?算野庙? 马上的道士说一句,倪阳州心里反驳一句。 道士的眼角微微向上,一口一个“我观”,像个昂头的公鸡,平白使出色的样貌折损不少。 主要是共情能力太强,倪阳州听得都有点尴尬了。 终于有个喘气的档儿口,周边的百姓要么低头诺诺,要么深思向往,还有主动搭讪结交,问起好的。 “齐空道长好!” “齐空道长!” “齐空道长何必向他解释这么多,偏远小民而已。” 身后还有几个侍从,有身穿道袍的,也有小厮装扮的,也都笑着恭维。 “齐空道长?” 倪阳州听到奇葩的道号没忍住重复了一遍。 “齐天大圣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齐空道长脸色一红。 气的。 战斗圣佛初时弃道从释,本就有渊源,位列仙班又法术高强,平常修道之人要是听闻自己能与其扯上关系,都得乐得见牙不见眼。 哪想这齐空道长,自小娇生惯养,自恃气质出众,只有人中偏深,觉得有些像猴,便十分忌讳。 倪阳州一句吐槽,正中雷点。 被一个无名道人所挑衅了,气得齐空直接从袖里掏出一张雷击符,怒道: “胆敢戏弄本道!看符!” 倪阳州还没整明白怎么回事,一道小臂粗细的雷便从空中陡然而起,直逼面门。 “靠!”倪阳州心里暗骂,身体却有了下意识的肌肉反应,食中二指一挡,来势汹汹的雷击竟转瞬消失。 年轻的道士半步未退,身姿挺直,仿佛只是抬手挥散了一只烦人的苍蝇。 “三哥,这打脸剧情必须走吗?一惊一乍的我好不习惯。” 倪阳州心底呼唤系统。 之前的世界里没什么降智环节,这一番操作,倪阳州脚趾都快扣出一座皇城了。 【越接近原剧情设想,情节完成度越接近百分之百。】 “好吧。” 倪阳州无奈接受现实,以后有这样的爽文情节,自己不光不能躲,还得上赶着促成。 真是钱难挣、shi难吃啊。 马上的齐空道长却是一惊,变了脸色。 “不可能!不可能!这……” 还没等齐空惊讶完毕,观前正中道路上,一队整齐的配甲士兵清路而来。 百姓们又纷纷跪倒,齐空猛然回头,也看到了来人车驾,竟也翻身下马,站好了位置,弯腰躬身。 倪阳州看着车架上对着自己招手,满脸笑容的太子,心烦地想: 这还有完没完? 第69章 “问真人安。” 车驾上的太子换了身常服,玉带长绶,博冠俊朗,腰间宝石在夕阳映照下缓缓闪光。 翻身下车,远远就朝着道观方向施了一礼。 周边的士兵们也如听令般跪了满地。 “问真人安!” 众人嗓音浑厚,聚合如雷,听得倪阳州耳朵嗡嗡作响。 齐空道人原本探听了消息,今日有储君来拜,特意打扮再三,费尽心机领了任务下山来迎,没想到太阳落山了才来人。 对面来人时,齐空一直低头,只是五官都仔细关注着,惊闻那尊贵之人的问好,便以为说的是自己,心下美得不行。 抬起头,飘飘然道: “当不得,当不得真人……” 对上眼神一看,才发现太子并没有看向自己,那眼神望的,分明是自己身后那个衣着朴素的云游道人。 此年间,真能称得上真人的不过元嘉道人的亲传弟子,成望一人而已。 其他的人,乃至永松观的长老们都不行。 无他,实力为尊,真飞升走的大能面前,白胡子老头儿也轮不上辈分。 齐空闭了闭眼睛,颇为痛苦地转过了身,一下子跪倒在地。 向着倪阳州竟然直接来了个一礼三叩,把对方等视为供起来的神仙了。 非常能屈能伸。 “问,成望真人安。” 倪阳州后退半步避过大礼。 没眼看。 倪阳州回望太子,面对着乌泱泱跪倒的众人,只有他和太子依旧两厢对立。 只好叹着气点了头:“好巧。” 太子让众人起身,缓步来到阶前,大有与民同乐,和倪阳州一同上山的架势。 “真人来此,可有何事?访道问友?” 倪阳州骑大马上山的想法打了水漂,也只好一步步开始往上走。 也好,是个聊天的机会。 “有事。” “如有需要,吾可助您。” 倪阳州抬头往上看,遥遥阶梯,望不到头。 心中苦闷。 身边的太子贴得颇紧,倪阳州往左边避了避,太子又跟近了一点。 倪阳州不太习惯,伸手振了一下衣摆,提起话题。 “永松观很漂亮。” 太子打开了话匣子。 “的确,聚山拢水,横侧高低,各有其美。” “特别是冬日积雪初晴,茫茫一片,山顶正观如隐在仙云雾气之中,日头斜照,光芒变幻,实在是难得之景。” 倪阳州侧脸看了眼太子。 太子身后是低眉耷眼的齐空,高头大马也不知何处去了。 “这么说,太子是常来了?” “不能算是常来。”太子刘子安仍然记得在观星观中被教育的一大通。 “寒来暑往,承命祭祀,参道有感,拜会解惑而已。” “父皇……”后边的话隐去不说。 “所以我也是诚心前来祈福。” 倪阳州点头,故意说道: “我也是有委托在身。” 太子脚步快了几分。 “不知真人有没有吾能帮得上忙的?” 身后跟着大群的甲胄士兵,倪阳州低了声音。 “告诉你也无妨。 我来接故人之子。” 太子神色惊讶,却又仿佛是在意料之中: “可是我二弟?……” 倪阳州没有言语,心里想果然如此。 什么保密措施,道观里的道士知道,太子知道,就差没拿个大喇叭喊了。 怪不得没有被夺号,也就原主这样全心修炼的,不关注外物的才没发现。 这要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与密谋,二皇子在道观里待这三年,什么事都办成了。 倪阳州内心吐槽,神色却不变。 “不瞒真人,吾常来这永松观,也是思人心切。” 修道之人,第一步便是锻体,磨练心智,原主的身体条件在这,本以为会累,结果一路走上来,倪阳州觉得倒是还好。 太子养尊处优,为了能跟人同行,一道上都猛走,还得找话题聊天,到了山顶,已然脸色发白。 “真人……” 倪阳州见太子额头上都是汗,还想接着说,主动开了口。 “太子先休息,待我完成此间事宜。” 太子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手绢,擦了擦汗,颔首退到了一旁。 大殿里出来了一位长须飘飘,头戴通天冠的紫金宝衣道士。 还未到近前,声音已然传到耳边: “成望道人好。太子殿下好。” “贫道有失远迎。” 倪阳州微微点头,应道:“容流,许久未见。” 容流道士施以全礼,已经知晓倪阳州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因此几人寒暄几句,就步入正殿说起了破阵之事。 后殿依旧布置得堂皇富丽,威严有余。 倪阳州环顾一圈装饰,被老道士让着坐上了主位。 齐空也在,立在容流道士身后,看上去恭谨非常。 “真人,元嘉老祖当时设下禁制时并未言明解禁之法,此次三年之期已到,如要解禁,可还需要什么天才地宝压阵?” 老道士看上去慈眉善目,说话慢悠悠的,倒是不着急。 倪阳州回忆里并没有师傅交代过什么解禁之法,连这事都没提过。 老道士继续道: “说来惭愧,贫道修炼百载,道行却依旧浅薄,三年了,仍未知老祖设下的是什么神通。” 倪阳州心里想,别说你了,我也不知道。 起身走到殿中央,倪阳州试着感知四处的法阵波动。 这要怎么解禁呢? 倪阳州闭上眼睛,忽然举得有流光隐隐流动, 棕黄色的光芒如同巨罩,笼在整个永松观之上。 画地为牢。 这是防什么呢? 忽然,103提了一句。 【棕黄属土。】 倪阳州觉得有些不对劲,又细细查探,发现了一丝绿色的光影,变幻交叠,正是草木生机。 殿中央的道士睁开了眼。 阵眼里的人出不去,也死不了。 这是在保二皇子,还是在防二皇子呢? 座位上的容流老道看到倪阳州睁开了眼,嘴角倒是笑得漾开了纹路。 “真人,如何。” 倪阳州没有多言,只是道: “无需准备其他。” 话音一落,双手起势,朝天一指,刹那间空气中如有波浪涌动,众人都觉得似乎有一道柔风,穿身而过。 而在容流的感知里,观顶的那盖了三年之久的 罩子,消散成了点点金光,再无踪影。 就像是师傅在这里放了个扣鸟的草罩子,倪阳州过来,伸手一拿,把草罩子收了起来。 倪阳州原本还沾沾自喜,觉得这法术自己第一次使用,掌握得很自然,装b时刻没有丢脸。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容流、太子、还有齐空三张面孔。 太子面带微笑,容流表情温和,齐空嘴角也是上扬着的。 倪阳州忽然心里一突突。 第70章 倪阳州等了一等,却没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心里不安稳,倪阳州在脑海里问系统。 “三哥,我是不是中什么圈套了。” 【剧情相关,不能透露。】 倪阳州其实已经预料到了回答,只是之前能有人在他身边和他商量,而今只有自己一个。 总觉得自己容易被阴。 “真人果然好道法!” 太子先出声夸赞,接着容流也摸着胡子站了起来。 “有元嘉道人的风姿。” 轮不到齐空说话,他便低下头继续立在身后。 倪阳州慢慢吸了口气,懒得再听恭维,问道: “二皇子身在何处?” 容流起身引着众人。 “请随贫道来。” 一行人穿过几段廊道和一片树林,终于来到了山后辉煌的大殿前。 山后建了三重殿连着阁楼,甚至比山前的永松观看起来更加气派,只是没有香客道士,侍从又不多。 清静是清静了,略微也有点显得冷清。 容流和齐空在前引路,太子和倪阳州并肩而行。 随侍跟在身后,一群人脚步声纷杂。 那正居殿中的清贵少年,却一下就朝着人扑了过来。 倪阳州慢行半步,看着二皇子如乳燕投林般猛地抱住了齐空。 “齐空哥哥!” 齐空当着众人本也想后撤,但二皇子劲头不小,身高已经及肩,抱住就不再松手。 “二皇子,您……” 面容清冷的少年皱起了眉头,正要说话,立在一旁的太子先张了口。 “子宁。” 少年神色一僵,双手放下,乖乖站好,眼珠不动,一张小脸却往声音来处望过去。 倪阳州终于确定了,这二皇子,也看不见。 “太子哥哥。”二皇子拘谨地问好。 太子刘子安微笑着应了,走到近旁。 “只有齐空哥哥,不记得你太子哥哥了?” 语气温和,却听得齐空扑通跪倒:“小人当不起。” 二皇子听到了齐空跪地的声响,也咬住了下唇,解释道:“我胡乱叫的,和齐空没有关系……” 太子安抚般摸了摸二皇子的头:“这么严肃做什么,也是他讨你喜欢。” 二皇子捏着太子金色的袖口,稍微晃了晃。 没有开口,乞求之色却溢于言表。 太子笑了笑,无所谓地说道:“起来吧。” 齐空忍住想擦掉满脸冷汗的冲动,赶紧磕了个头,顺坡下驴:“谢太子。” 说完便垂头束手立在旁边,规矩得很。 “来,二皇子,和真人问好。”看了半天戏的容流终于笑眯眯地接了话,一双长眉毛随着话音动来动去。 二皇子牵着太子的衣袖,跟着都到倪阳州近前。 “问成望真人安。” 倪阳州仔细看了看二皇子的面容,双眉舒朗,杏眼圆圆,鼻梁高挺,下颌圆润,看着…… 非常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 倪阳州回忆了一下,没想起来。 不知哪里曾经读到,有人说美丽都是相似的,丑陋才各有不同。 穿进这个世界里还没多久,见到的高颜值角色快比倪阳州半辈子碰到的还多了。 倪阳州一时脸盲。 少年瞳孔无神,神色有些茫然。 倪阳州不再乱想,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单手食指搭上了二皇子的眉间。 少年想向后退,却被太子抵住了后心。 倪阳州半阖了眼,像刚才一样用心感知,却没有在少年身上发现任何不寻常的法力。 “怎样?”太子看着倪阳州的表情,关切问道: “子宁体内可还有要解的?” 倪阳州睁开眼睛,心中的疑惑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嘴上反而只吐出三个字:“无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容流在一旁抚掌微笑。 “快拜谢真人。”太子在旁边像个大家长。 二皇子还迷迷瞪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听从了太子的话,跪下行了大礼。 “谢真人。” 倪阳州皱着眉头:“不必。” 绿色的灵力到底在哪? 倪阳州环顾四周,只见奢靡华贵的宝瓶玉石,没有一丝灵物之感。 容流此时发了话:“今日天色已然不早,要不仍再停留一晚,明早再启程?” 倪阳州本想拒绝,直接带着二皇子走。 这个二皇子看上去傻傻萌萌,不太精明的样子,或许比较好套话。 但老道士又接了一句,让倪阳州歇了心思: “为给皇子送行,贫道也准备了斋饭,希望能与真人、太子、皇子,一同享用。此外听闻太子有神鸟送宝的奇遇,可否为贫道一讲?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鲜遇神迹。” “朝闻道,夕死可矣。求真人、太子圆我此念。” 倪阳州也好奇,先太子接了话。 “可,我也正有此意。” 第71章 太子笑眯眯地点头应了,倒是一旁的二皇子听上去有些好奇。 但是也没敢开口问。 差不多到了晚膳时间。 本朝其实讲究过午不食,但那是平民百姓,士官文人之流,对于皇子们来说。 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原主真身年纪也不过二十几岁,还没有完全辟谷,老道士容流倒是道行有限,无望飞升,也会时不时吃些灵草药膳。 几人在二皇子的后殿中坐好,侍从们鱼贯而入,捧着一碟碟精致的点心和膳食。 倪阳州搛起一块荷花酥,入口香甜,皮脆瓤软,内里淡黄色的夹心还有荷叶的清香味。 没忍住,倪阳州又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来人,”太子招了招手,叫过来一个小侍从,再过一会,又一盘荷花酥端到了倪阳州面前。 嘴里的点心突然没那么香了。 都说“如芒在背”,而倪阳州顶着太子沉甸甸的目光,只觉得“如芒在脸”。 容流没怎么动筷子,而是先介绍了几道菜,有低级灵植做的凉蔬拌,福地滋养的跑山鸡,更有千年老枣树的红枣,炖了几个时辰的五红汤。 倪阳州长了记性,好不好吃,也就只沾了沾唇。 “太子,可否讲讲那神鸟之事了?” 容流终于进了正题。 倪扬州也顺势停了箸,端起桌上的桃花酿,稍微抿了一口。 太子清清嗓子。 “那是自然。” “前几日节祀,为求来年风调雨顺,吾与皇弟们拜遍皇城周围的道观寺庙,其中就有南郡的德亮观。” 容流应道:“德良观的观主可还好?当年元嘉道人飞升,我们还去一同观礼了,一晃三年过去。” “瞧着身体康健,道法上也很有精进。” 容流笑着点头,太子继续说: “回程途中,阳光普照,天气正好,吾撩开帘子观赏风景,突然,一只五彩神鸟落到地上,拦停车驾,羽毛颜色美极,好似星辰光动。” “五彩神鸟?”容流边听边问: “像是凤凰之子,神鸟孔宣。” “孔宣是什么?”二皇子终于忍不住,在一旁插嘴问道。 “孔宣就是孔雀,法力高强,身有五色毫光,和太子形容,非常相似。” 太子点头,微笑:“吾也觉得很像,未敢确定,谢道长解惑。” “吾停下车驾,仆从前去观察,见神鸟口中衔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玉坠。玉坠离口,到吾手里,原本地上的神鸟,就突然不知所踪了,数百侍从,无人说得清神鸟是怎么走的。 那块玉,也就是送到您那里的那块宝玉。” 太子说到此,目光看向了倪扬州。 倪扬州单手拿着瓷白色的酒杯,点了下头。 “哎呀,那还真是巧啊。”容流看上去很给面子,连连夸赞。 二皇子在一旁弱弱地插嘴:“什么巧呢?” 倪阳州发现了,二皇子不敢直接接太子的话,对白胡子容流和道观中的侍从显得更为亲切自然些。 容流哈哈笑着:“凤凰和龙相对,凤凰之子——孔宣,正和真龙之子——太子相对应啊。 这神鸟倒是会找人。” 倪阳州放下杯子,听着太子和容流一唱一和似的讲故事。 老表演家容流接着问:“二皇子,你说是不是?” 少年点了点头:“是的,以后太子哥哥也会成为天子,孔雀以后会变成凤凰吗?” “住口!” 二皇子被吓了一跳,哆嗦着甚至从矮椅子上出溜了下去。 “岂能胡言?”太子表情十分严肃。 天子有恙,一直不太利索,太子越康健,对年纪还不过四十的皇帝来说,就越是威胁。 二皇子这话,实在不妥。 齐空自从进殿,便一直站在二皇子身后,看着不知所措的少年,齐空从身后碰了碰二皇子的背。 二皇子不知道自己的话错在哪里,只是被提醒了,便马上跪下行礼道歉。 “对不起太子哥哥,是我失言。” 太子脸上紧绷,环视了一周侍从,交代道: “二皇子今日误食果酒,已然醉了,明白吗?” 仆从们早就跪倒一片,齐刷刷地应“喏”。 太子放下酒杯,几步走到少年身边,神色变了,像是亲切地拉起了少年的手。 “不过是让你注意言辞,以后回了宫,可得多多小心,也别动不动就跪。” 二皇子脸侧发红,讷讷点了头: “太子哥哥教训的是。” 把少年拉回座位,太子这才笑着看向倪阳州: “真人,神鸟之事,就是如此,您呢,饭菜可还合胃口?” 倪阳州慢慢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不错。” 容流笑道:“得到真人一句称赞,看来是真的不错。” 太子也吩咐了一个侍从:“该赏。” 倪阳州其实没怎么吃饱,只是看了一段表演,有点吃不下去了。 太子和老道士明显有备而来,倪扬州耐心想听听情况,结果好像看了一场蒙傻子的表演。 哦,不仅是自己,还有看上去很好骗的二皇子。 要真是专注修炼二十来年,不大通人情世故的原主,或许还真会被蒙住,但是现在,芯子里是倪扬州。 本该配合你表演的我却视而不见。 倪阳州放下酒杯。 阴沉沉道: “怕不是神鸟。” 太子笑容僵在脸上,抬头看着神色莫名的年轻道士。 倪阳州结合了一下原主的记忆,想诈一把,下定决心,张嘴就是信口开河: “此玉乃是旧友之物,从不离身,曾要赠我,但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拒绝了。多年未见,此玉为何会在什么‘神鸟’口中呢?” 倪阳州的双眼望向太子。 “我以为之前太子所言,只是偶遇,而今听得处处细节,‘神鸟’是奔您而来啊。” “那太子您,可有见到—— 我那位‘旧友’?” 第72章 话音刚落,太子面如土色,冷汗从额间冒了出来。 就连二皇子也看出了不对劲。 “太子哥哥……” 话还没说完,太子就收敛了形容,故作镇定道: “吾……没见过您那位旧友。” 倪阳州没有说话,依旧望着太子的眼睛。 “我刚才所言,句句属实。 真人若不信,大可以问当日在场的侍从们。” 太子原本语气还有点虚,结果越说越有底气,到最后已经十分自然了。 “我怎敢欺瞒您呢?” 又是那张温润的脸了。 倪阳州在心底一一列出了自己的猜测: 还真有这么一位“旧友”,和孟汀有没有关系就不知道了;整个故事都是编的,或者是设计好的一场神鸟送宝的戏,即使去调查侍从们,也会得到相同的答案;宝玉送给自己,或者说送给原主“成望道人”对太子来说,有利可图;容流、齐空、太子,三人沆瀣一气。 就是不知道二皇子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倪阳州自己盘算清楚,面上神情不变,只是轻轻道: “没有质疑您。” 杯里的酒水映着精致的挂壁古画,漾出一小圈涟漪。 “我只是—— 思人心切。” 容流端着杯子站起了身,打圆场道: “或许是那鸟拾得的而未可知呢?这羽虫多爱闪烁明亮之物,或许是机缘巧合之下叼来的。” 这一会,这老头就不再一口一个神鸟的了,顺着倪阳州直接把天命所归弯成了凑巧拾玉。 倪阳州在心底给容流拨拉了一下阵型,归入“墙头草”的队伍。 太子抬眼看了一下容流,没有说话。 “不管怎样,”倪阳州看着二人,“既是太子所遇,也是有缘。” “这鸟是神鸟,还是贼鸟,以后遇到我的朋友,一问便知。” 倪阳州终于起身。 太子听了这一番话,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时辰不早,”容流招呼着大家,“今日早些休息吧。” 倪阳州第一个响应,点了头就和引路的侍从出了门。 身后,太子站在大殿中央,久久地望着远去的身影。 “太子。” 容流又捏着他那白白的胡子。 “您请。” 太子刘子安沉默地走出了大殿。 ------------------------------------- “三哥,数据有问题吗?” 倪阳州边往客房走,边在脑海里对话。 【没有。】 “那……” 侍从引着倪阳州进了一个舒适的客房,不等侍从出言伺候,就被倪阳州遣出了房间。 屋里烛光明亮,照着年轻道士紧皱着的眉头。 倪阳州思索一番,决定作弊。 “三哥,我要兑换体验卡。” 【好的宿主,您有女装、苍蝇、兔子、毛虫、甲壳虫、猫体验卡,请问使用哪张?】 倪阳州回忆着之前体验卡的使用限制,除了上一个世界因为正好任务结束,正要脱离,这些体验卡都有备注一旦开启,24小时不能终止。 小道士在屋里转了一圈,拿毛笔留了张字条以便脱身。 [观星异动,先行一步,皇都再与太子、二皇子相聚。] 吹干墨迹,倪阳州对系统问道: “变身期间,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103回答得非常全面: 【没有外界影响,24小时内不能中断,直到时间结束,直接变回人形;变身期间,如发生意外死亡,则体验卡时间终止,身体不受影响。】 倪阳州咀嚼着最后一句话,听明白了103的暗示。 “谢了三哥。” 【不客气,宿主,这是我应该做的。】 “那就甲壳虫体验卡。” 苍蝇季节不对,毛虫移动速度太慢,猫和兔子目标都大,选来选去,只有甲壳虫最合适。 【好的,为您兑换甲壳虫一日体验卡,甲壳虫身体准备完毕,宿主注意五秒钟后兑现。】 【五】 【四】 【三】 【二】 【一】 白光闪过,一只红色带黑星的小瓢虫出现在了窗边。 新晋七星瓢虫倪阳州,展翅开启了它虫生的第一次飞翔。 其实还可以。 倪扬州试了几次就觉得差不多掌握了飞行技巧,唯一不太熟练的,是用虫子的视角看世界,空间距离远近、大小都差了很多。 倪阳州有点晕。 但多晕都阻挡不了他一探究竟的决心。 晃晃悠悠地小瓢虫飞来飞去,终于绕过几层房屋,趴到了太子的窗边。 门外士兵环绕,仆从拱位,没错了。 屋里传出来隐隐地说话声。 倪阳州又贴紧窗户纸,艰难地爬了爬。 “没有找到?” “属下无能,一直没有音讯。” …… 一段沉默,太子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继续找。有线索就报。” “属下领命。” “下去吧。” 倪阳州侧着小黑脑袋,看到一个穿着甲胄的士兵出了房间,消失在夜色里。 “三哥,检查没有异常?” 103答道: 【没有,数据运行得很好,没有入侵。】 “不对。” 倪阳州突然发现了自己一直忽略的地方。 “只能看到数据运行有没有被入侵?那要是其他的问题呢? 【其他的,什么问题?】 “数据被覆盖?” 【您是说……】 103的语气严肃而冰冷。 【本世界内,借尸还魂,或者,重生?】 倪阳州激动得想给103打个响指,但奈何身体圆滚滚胖乎乎,实在是没有手,便意思意思扇了两下翅膀。 小虫子高兴道:“bingo!” “我怀疑这个太子,是重生的。” 第73章 每次遇见太子机会都显得那么巧,当然,如果耳目足够灵通,这些也都能做得到。 倪阳州最主要觉察到的异常,还是太子的表现。 当他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不一样的事,太子总给人一种“你怎么不按剧本演”的感觉。 倪阳州觉得也不像借尸还魂,太子平时行走坐卧日常表现,非常符合一个储君的身份,除非是胎穿。 合理怀疑太子要真是二周目,从前有过什么奇遇,那么这些送宝玉、道观相见的戏码,发生的主人公都不该是太子。 应该另有其人。 越想越复杂,倪阳州向系统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推测。 103沉默了许久。 倪阳州等待的过程中,侧着身子,试图用小短腿在窗户纸上戳出一个洞。 屋里边没有再传出别的说话声,听上去太子已经更衣就寝了。 小洞还没有戳出来,103回来了。 【宿主,我刚才去主神那里申请核查,反馈结果,和您猜想的一样。】 小虫子停下动作。 【太子是重生的,原本剧情中太子刘子安死于春猎坠马,第二年,皇帝去世,二皇子登基,三皇子掉入河中身亡,四皇子与二皇子角力,最终兵败,还未及冠,被五马分尸。】 【太子的魂在尘世游荡了好几年,知晓了后面的发展,这才重生的。】 倪阳州听完这一大段话,懵了。 “剧情直接就这么告诉我了?” “还有,二皇子傻乎乎的,还失明,最后能用这么极端的手段杀光兄弟,得到皇位?” 倪阳州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这傻萌怯懦的外表下,是黑芯的? 103的语气听起来不太乐观: 【不止太子,四皇子也重生了。】 小虫子在原地石化。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倪阳州想到了那个少年老成的四皇子。 要不是自己这次的身体换了个人,思维也比较发散,难有人会往这样怪力乱神的事情上去想。 况且原主这样修道的,讲缘,巧合没准更对口。 “所以,我的任务有改变吗?剧情全都知道了,那我还需要做些什么。” 103肯定了倪阳州的想法: 【的确,宿主,本次任务有变更。】 “唰”的一下,小小的淡蓝色光屏在甲壳虫面前展开,调整到了适于他查看的大小。 主线任务有更新:让角色们归位,回到原本的结局,让命定的真龙天子——二皇子,顺利登基。 难难难,难于上青天。 倪阳州悲愤地想捶墙:“原作者不是烂尾了吗?剧情怎么想这么全,还细致到每个人的死法!” 103安慰崩溃任务者的经验很丰富: 【一瞬间能想到的很多,真实完成小说情节的人不多,就是因为这,才有这么多烂尾。】 【而且宿主,您想,至少我们现在有剧情,不用自己猜测了,推进成功即可。】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倪阳州更发愁。 “三哥,你要是在一个地方,被石头绊了个大马趴,下次你从这过,是不是会提起一百二十万小心,或者直接不走这条路,还有可能,甚至就不出门了。” 【对不起,宿主。】 倪阳州正烦着,但是觉得自己在这里和系统吐槽也没用,系统只是引导加陪伴,电子打工人罢了。 为难夹在宿主和任务之间的小小系统有什么用呢?系统也无辜啊。 小小系统无辜地接着说完。 【宿主,这个例子我难以理解。】 【我没有腿。】 …… 倪阳州长长地叹气,吹起了眼前一小片尘土。 春猎的时候要让有提防的太子坠马死亡,第二年让有兵变经验的四皇子又一次被五马分尸,三皇子还没见过,还得给人家整水里去。 任务好像直接一变四,自体分裂了。 倪阳州在原地整理了一下思绪,又追问系统。 “我在剧情里有哪些戏份?太子抢了谁的机缘,二皇子?他是哪一年春猎死的?” 103遗憾地回答: 【不知道,能告诉的细节,刚才都和您毫无保留地说了,和大纲一样,只是梗概,需要您完成任务,补充故事血肉。】 “好吧。” 再感慨也无用,往好的地方想,这个任务感觉变数很多,难度也有提高,或许整体评价会更高呢? 倪扬州努力给自己鼓鼓劲,凝神听了听房内,的确不再有声音,振翅飞向下一个房间。 隔了几层房,后殿重阁金瓦,夜里都闪着粼粼的光。 倪阳州小心地躲过擎着熏香的侍女,一路飞进了二皇子的寝殿。 还没到跟前,屏风后传来了隐忍的抽泣声。 “我……” 倪阳州一点不见外,直接爬到了屏风顶上。 谁想,床榻上,不止有一个人。 小虫子下意识地想捂眼睛,又悄悄把触角从眼睛上挪开。 任务者的事,能算偷窥吗~ 倪阳州孔乙己般安慰自己,在触须后认认真真观察帘子后的两人。 都是熟面孔。 二皇子和齐空。 唔。 倪阳州想: 断袖皇帝。 第74章 二人并没有做什么事情,只是年纪小小的二皇子趴在齐空怀里哭。 “你这一去,山高水远,下次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齐空环抱着对方,一手摸着头发,一手拍着背,像是哄着个孩子。 “我不愿……” “齐空哥哥,我不愿……” 二皇子是真心实意地哭,哭得小脸通红,双手紧紧抓着齐空的衣服。 齐空皱着眉头,把新衣服展平了些,顺势握起来对方的双手。 “回去吧,你会有更好的前途,在宫里怎的也比这清冷的道观强,这是你自己的路。” 倪阳州看看金碧辉煌,与皇宫相比也毫不逊色的“清冷”道观。 “齐空哥哥,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呢?我实在是……你知道我一直……” 话都说不完整,二皇子看着快哭抽抽过去了。 齐空看着二皇子的头顶,语气听上去好像满是不舍: “天冷记得加衣,功课要是赶不上,多努力些,宫里不像咱们观,事事能随你,平日多听少说,别再马虎,太子不像我,能容你许多……” 倪阳州听得直撇嘴。 行,你个见风使舵的道士,还精通cpu呢。 咦?什么来着?puc? ceo? ufo? 在任务世界里太久,倪阳州记不甚清楚,但并不耽误他心里痛斥齐空的缺德行为。 回宫里能伺候的人只会更多,增衣减衣用得到你多嘴?父母疼爱又出生于帝王之家,要真是一直不能复明,无缘皇位,一辈子逍遥的闲散王爷肯定是没跑了。 齐空是利用这三年牢牢抱住了大腿啊,不,都不是抱住,是焊上了。 几句话说下来,二皇子更是泪如雨下,连张嘴的力气都没了。 少年只是紧紧扣住齐空的背,抬头望向眼前人,双唇一颤,竟是要直接吻上去。 齐空并没有让对方如意,微微往后退了一点,在少年哭泣之前,吻上了对方的额头。 年岁太小,下不去嘴。 倪阳州看着齐空的身体动作,觉得二人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深入接触,不算完全荼毒了青少年,只是二皇子这条鱼,算是牢牢地被齐空钓上了。 “我实在不能没有你,我……” 二皇子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捂着红扑扑的脸,“我这就去求太子哥哥,让你跟着我一起走!” “别!”齐空直接拉住了少年的手腕,阻止住二皇子鲁莽的行为。 “回皇宫,是你回家,我跟去算什么,我不过一个道士,身上无资财,头上无片瓦,又能帮得了你什么呢?” 倪阳州抱着小胳膊心想,来了,来了,正题要来了。 果然二皇子十分上套: “我在乎的只是你这个人!” 少年恨不得把一腔真心捧出来。 “我这次回去,所有的东西都留给哥哥你,那些田产、铺子能变卖资产的,哥哥也知道都在哪……” 二皇子用手,捂住了齐空看上去要拒绝的嘴:“我知道这些于哥哥不过如粪土,但我实在没有别的了,哥哥,你就算为了我,也得好好照顾好自己……” “仙草法宝哪些不要钱财供养呢?哥哥,别拒绝我……” 倪阳州听着直咋舌,上赶着求人家接受自己的钱财啊。 不说别的,单看这寝室里的奇珍宝物,养活个小小的门派都不成问题。 的确,修炼之途花钱如流水,若不是原主这样的道星转世,天生资质过人,普通条件的,想修炼到辟谷都难上加难。 要是没有真金白银堆出来,也不过最多练成个身体强健的武夫罢了。 回想今日动不动就扔个雷击符的齐空,这老小子肯定没少从二皇子这里刮油水。 “待到我回去,求父皇给你谋个观星观的职位……” 哦哟,盘算打到自己家里了。 倪阳州想了一下观星观的官职设置。 ……没有其他官职设置。 除了自己,全都是按照数字排列的道童,整个观星观都是为了元嘉道人建的,元嘉道人飞升了,整个观就围着自己这个成望道人转。 “如此……” 齐空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 “虽然我已经把永松当做家,但是……但是这里离你太远,要是真能到观星,即使屈居人下,只要能离你近些……” 二皇子眼泪都要流干了: “是我无能,哥哥,若你真能来,我定不会让那什么成望道人欺辱了你去!” 无辜躺枪的小虫子趴在屏风上,扇了扇半圆形的小翅膀。 三两句直接给自己定成反派,靠臆想就竖了个大敌。 小朋友,你的智商堪忧哦。 还好齐空智商还是在线的,他也知道自身资质,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当你比其他人厉害一点点,可能会有人心生嫉妒,但当你要是超出别人一大截,或者直接让他们难以望其项背,那得到的就只有尊敬和艳羡了。 齐空自知难比成望,只是想借二皇子这个跳板,进入皇城的富贵圈。 二十年的护佑,元嘉道人三年,成望道人十七年,时间到了,成望也得走,那自己岂不是就有机会了? 不得不说齐空是个狠角色,能屈能伸,有野心图谋,还有耐心。 倪阳州自问,要是自己,估计不远考虑的如此长远。 齐空的名号被倪阳州好好的记在心里,这个是能左右二皇子动向的关键人物。 倪阳州有点想念上个世界记线索的小本子,写到纸上,能看得清清楚楚。 小虫子打算等回去了,也研究研究,用法术搞个升级版线索本,还能避免被人发现的窘境。 到时候,肯定得给齐空这个重戏份角色划个大空地。 还没来得及实施,倪阳州低估了剧情的恶意。 第二天,意外突生,他的推测全部落空。 齐空死了。 第75章 事情发生在启程后没多久。 一行人连带着浩浩荡荡的甲胄士兵们往皇城赶去,光是车驾轿子就有十多顶。 这是太子的出行习惯,没人知道他坐哪一顶轿子里,只要他不主动掀起轿帘,很难被外界发现。 当然对于倪阳州来说,是无所谓的。 载着人的轿子,车辙会深一些,二皇子也在其中一顶中。 齐空骑着马相送,也一直护卫在二皇子的轿子边。 只要没眼瞎,很容易猜出来二皇子的位置。 倪阳州没有多嘴提醒,只是安安静静地也骑着马跟着走。 他拒绝了太子坐轿子的安排,视野不好。 下山路上都很平静,走过香客熙攘的长路,四周逐渐安静下来。 半夜侍从们就在收拾东西,一大早启程,走了一个时辰,也依旧还是清早。 山间露水晶莹剔透,蹭到盔甲上一触即散,润进金属里,显出一点亮色。 路旁的枝桠已有早生的小芽,被灰突突的土地一对比,尤为稚嫩可爱,远远望去,绿雾一般。 然后土地里就窜出了几十个彪形大汉。 绿雾看不见了,黄土撒地漫天都是。 大汉们穿着和土地颜色接近的棕黄色衣衫,一直埋伏在山上,一动不动,太子车驾前后绵延了好几里地。 等到倪阳州听到动静赶马前去时,十几顶轿子都被掀翻了。 山路狭窄,士兵们施展不开,即使人数很多,能凑到前边去作战的也不过小小一圈人。 埋伏的人们目标明确,就是要太子的命。 倪阳州被士兵们挤在外围,眼睛紧盯着被暗卫保护在中央的太子。 可不能死,还没到春猎呢,死这里不好交差。 倪阳州手上起势,回忆好口诀,猛然向突进的黑衣大汉一劈,刀尖离太子还有一步之遥,半空中惊起一道树干粗的雷光,直接把那大汉劈得焦黑。 直挺挺的躺倒了。 “妈呀,三哥!” 没想到一个记忆中的小法术声势如此之大。 “死没死?死没死?我不想砍杀无辜啊!” 103反应速度很快: 【没死,还有气,也不是无辜,这些人身上都背着人命,你劈的这个曾滥杀过十二口人,还有两个是孩子。】 倪阳州又捏了个决,一道粗雷又击中了躺着的人身上,地面都凹下去些许。 “好的三哥,那没事了。” 谁叫你的刀比较引雷呢? 太子原本满脸冷汗的躲在保护圈中,见此情状,心中一喜,大喊: “真人救我!” 倪阳州心下叹了口气,策马跟着往前挤了挤。 太子刘子安在人群中看到马上青衣的年轻道士,宛如看到了救星。 不止是救星,刘子安眼神热切,里面包含的还有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激动。 他的确是重生的。 上辈子大好人生坠于马下,魂魄在人世间逗留许久,眼看着那人斗倒几个兄弟,成功登上了皇位,也是靠着真人护佑,次次化险为夷。 皇天有眼,他刘子安重生了,还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真正的从头开始,步步抢先! 有了经验,他事事比上辈子走得更平顺,连自己的羽翼士兵都备好,政绩上也有了一点成就,那人……也处理好了。 本以为这新生的一世,攻略成望真人失败,毕竟对方有了疑心,送玉,偶遇的反应,都和上一次听说的那人所遇有所不同。 没想到竟然是他多虑了,这不,从不沾染是非,一直旁观的出世真人,动法术救他了! 刘子安脸上的冷汗被凉风一吹,心里的火燃烧得更盛! 倪阳州难以忽视太子眼里容易令人误会的热切,心烦地又劈晕了几个黑衣人。 为了防止误伤友军,倪阳州都看准了再动手,在其他人的眼里,却年轻的道士仿佛胜券在握,漫不经心地解决掉一个一个的小麻烦。 这边人数渐少,却忽然听得林中深处一声尖叫。 众人分散兵力追过去,只见中有一人正扛着惊慌无措的二皇子,周围几个黑衣人正和齐空打得有来有往。 雷光四射,齐空仅有的几个雷符都扔了出去,地上已然躺了几个人,只不过威力不够大,还能躺着哀哀叫痛。 中间的人原本要带走活口,一看有人追上来了,一狠心,竟然直接扔下二皇子,长刀调转,往少年的脖子上剁去! 还好倪阳州反应快,几道雷劈完太子这边,又像救火队长一样冲到二皇子这里。 都来不及念诀,直接法随心动,引着雷光把正要动手的大汉劈了个外焦里嫩。 这引雷术,算是在实战中达成了熟练度满级。 二皇子睁着迷茫的大眼,捂住后背,听着眼前没了声音,忍不住叫了起来: “齐空……” “齐空哥哥,” “齐空哥哥!” 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慌张。 但是那个一直温柔安慰他的人已经倒下了。 倪阳州解决掉剩下的几个人,这才发现齐空趴在树前,后心插着一口长刀。 混战之中,不知是谁下的手。 倪阳州看着那汩汩流血的伤口,感同身受,想起了曾经的经历。 走到近前,倪阳州压了一下齐空脖颈上的脉,毫无动静。 的确死了。 第76章 二皇子听着周围一片沉默,有了不好的预感,声嘶力竭地喊道: “齐空!齐空你在哪?” 少年膝行几步,听着喘气声抱住了一个立在一旁,不敢言语的士兵。 “齐空呢?告诉我齐空呢?” “二皇子……” 士兵看着状似疯癫的少年,讷讷不敢说全。 倪阳州蹲在齐空身边,看着地上躺着的人,雪白的衣裳被鲜血浸透。 “在这。” 倪阳州先出了声。 “死了。” “什么?” 二皇子原本朝着声音方位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听到倪阳州说的两个字,突然摔到了地上。 脸上是让人看了也会于心不忍的惊惶。 太子终于从保护圈里惊魂未定地跟着走进了森林,入眼就是在地上伏在的二皇子。 还有蹲在树下的年轻道士。 太子皱起了眉头:“还不快把二皇子扶起来?” 没了几个人不算什么,太子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叫齐空的、很得弟弟心思的道士已经死了。 身后跟着的仆从正要上前伸手,二皇子疯了般挣脱,摸索着爬到齐空前面,颤抖的手摸上了尸体的后脑,又往前,一直摸到了齐空的脸。 倪阳州站起身,后退几步,不想再看。 森林里回荡的都是二皇子悲愤尖锐的哭声。 倪阳州垂下眼睫,恍惚中想起了什么,又努力遏制住自己发散的思维。 这下少了个角色。 以为齐空领的祸国妖姬的戏份,没想到是早死的白月光。 二皇子满脸泪痕,突然放开尸体,踉跄着往太子那边跑去,朝着大概声音的方向猛地跪了下来: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你快救救他,求你了,我听话,我以后都听话,太子哥哥……” 太子刘子安眉头拧得死紧,这才正眼看了看地面上的尸体。 “成何体统!” 刘子安要拉起形容不整的少年,少年却匍匐在地上不肯起来。 “太子哥哥你救救他!” 太子无法,使了个颜色,正在给负伤士兵们紧急包扎的军医上前,去查看齐空死得透透的尸体。 位置插得太正,当时就没了呼吸,活不了了。 军医摇头出声:“二皇子节哀。” 少年发髻乱作一团,无措地四周望了望: “真人, 对,真人!” 哭着的二皇子病急乱投医,朝着刚才倪阳州站得位置扑过去,一下子拽住了倪阳州的道士袍: “真人,救救他!真人法力无边,求您救救他!” 倪阳州并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法术,况且也不该他救,已知大纲里没有齐空有关的信息,救了人在原主的信念里又得算承了大因果。 为了维持人设,倪阳州也不能救。 但二皇子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倪阳州。 一身寡淡道士服的倪阳州后撤半步,摇了摇头: “我也无能为力。” 说完就走回了车队里,不再理会身后崩溃的少年。 倪阳州翻身回到马上,远远的看见二皇子被士兵一掌劈在后颈上打晕,侍从们好好托着背回了轿子里,打扫战场的士兵们领命记下死去士兵的名字用于抚恤,尸体就地掩埋,以待死者亲人再来迁坟。 太子行驾,没有与尸同行的道理。 待众人启程,倪阳州骑着骏马,又返回到了埋尸点。 齐空的尸体就在 其中。 倪阳州看着松软的土地,还有土包前暂时立起的无字木碑。 “齐空。” 男人闭上了双眼,试着像曾经一样感知周围。 “你要是还在,念我的道号。” 上辈子的……招魂成功,自己被拉进了小纸人里最终完成了任务,这次…… 倪阳州从乾坤袋里掏出黄纸,笨拙地叠好一个纸人,空气中却没有任何回应。 等了许久,依旧没有任何波动。 这身体是修炼的好苗子,却不是阴阳眼。 倪阳州脸侧的头发被微风扬起,一张俊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男人驾着马,往队伍方向走去。 心里像氤氲着一团雾气。 他说不好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喃喃出声: “毕竟…… 不是一个世界了。” 第77章 回到道观,倪阳州耐着性子见过一遍来感谢的皇后和太子。 皇后表现很正常,本来容貌就出色,亲子回归,又添几分喜气,就是总欲言又止,倪阳州看出来了,却没有接话。 太子来感谢时态度更亲切了,仿佛在树林里倪阳州出手相助,就是和他捆绑在一起的信号,宝物药材流水一般送来,每天都不重样。 倪阳州知道,这是重生的太子在给自己找庇护,按照之前遇刺时自己展现出来的能力,是比一队的精兵还要好用。 最后倪阳州还去看了一下当今的皇上。 皇帝年龄不大,身体却不太好,见面时即使一直忍着,也仍有零星的咳嗽声,起不来身,只是在龙榻上料理国事。 皇后在一旁侍疾,像腐木上盛开的鲜艳花朵。 虽然有病,但还能撑很久,倪阳州决定时不时就来看看皇帝的情况,好预判太子应该死在哪一年的春猎。 处理完一切,倪阳州终于回到了观星观里休息。 道童清一已经燃好了香,倪阳州坐在蒲团上,盘着腿在心底问系统: “三哥,我的进度如何?” 【主线任务更改后,已经重新计算,目前新的进度为5%】 倪阳州盘算一番,觉得进度点可能加在了二皇子回皇都这件事上。 回来之后有戏份的角色都见了一遍,只有四皇子还没有上赶着来道观问好。 树林里遇刺是重生的四皇子安排的?在小巷子遇到时没能搭上自己这一条线,便趁着机会,想要早些截杀太子和以后要登上皇位的二皇子? 太子的确目前更占据优势,重生得最早,位置最接近龙椅,能使用的权利最大,但在大纲里,二皇子最终又登上了皇位…… 太子怎么不找机会杀了二皇子? 那刺杀的人,目标到底是谁呢? 哪个都不想放过,能带走一个是一个? 最后…… 倪阳州用手扣着蒲团,觉得这样从动机推理没有个头绪。 反过来想了想。 最后占戏份的角色中,只有齐空死了,死得干脆,利索,没有救治的余地。太子和二皇子,除了受到惊吓,可以说是毫发无损。 难道刺杀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目标,是齐空? 嗯? 倪阳州越想可能性越多。 幕后主使是哪一方的?重生的四皇子帮助了结白月光,让二皇子顺利黑化,和太子对阵,自己坐山观虎斗? 可是二皇子现在这个状态,也不像要和太子干架的样子啊,要是这样,直接假装成太子杀的齐空不就得了。 还是说太子自己设计的刺杀……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倪阳州想得脑袋生疼。 “三哥,救救我,我cpu过载了。” 103对宿主的吐槽照单全收: 【按照您所得到的信息,本世界任务时限不会太短,不急于一时,您可以慢慢想。】 倪阳州看看前后左右没人,夜深星稀,只有袅袅香火安静地自燃,不再端着,顺着几个蒲团躺平。 “慢慢想也得想啊。” 倪阳州觉得这个任务十分棘手。 只是棘手也得干。 没过多久,便到了元宵灯节。 倪阳州受邀去参加元宵宫宴,原本按照倪阳州的想法,直接用搪塞太子的那个“夜观天象”的借口就行,但现在任务变更,还不止一个重生者,倪阳州还是决定去参加。 毕竟小说套路里,什么宫宴、家宴很容易闹幺蛾子。 举行宴会的宫殿四面出廊,院有重重叠柱,柱上盘着牡丹花灯,亮如白昼。 倪阳州被老皇帝特意请来上座,居东独处高台。 宫宴上,皇帝正式认回了二皇子。 人靠衣裳马靠鞍,少年回到皇都,着装也为之一变,显得贵气许多。 眼角还是有些红,不知道后面是怎么处理的,二皇子在宫宴上倒没了之前痛失爱人的疯癫之状,全程虽然不多言,但也没出什么错处。 顺顺利利地回归了皇子之位。 三皇子一直没有露面,告罪说是偶感风寒,不来参宴了,四皇子一直靠着重生优势,也聚拢了一批拥簇,在宴会上见缝插针说了好几个自己做的“善行”,听得皇帝连连点头。 倪阳州端着酒杯,余光看向太子,太子面色如常,就是手中玉着迟迟不动。 本想露一面就走,倪阳州原来计划,是找个地方换张体验卡再回来观察,但等宴席一开始,呈上来的佳肴却让他有点挪不动腿。 娇黄釉盘上,托着色如紫红色水晶一样的吃食,颜色映衬得当,也能一饱眼福,宛如一件精美的工艺摆件。 103像随身ai小助手一样给倪阳州讲解: 【水晶皂儿,把皂角树的种子煮熟,泡在糖水中浸透,原本是市井小吃,在皇家这里有所更改,种子是娄地种子,每年进贡精品不过十斤,糖是淮州蜜,采了还需用荷叶包了酿味。】 口感软糯,倪阳州忍着一盘直接下肚的冲动,只少少吃了一口。 一口就唇齿留香。 倪阳州抬头看着正端酒祝寿的太子,趁着没人注意,又赶紧吃了一个。 桌上还有鹿肉盅、鹌子羹、酒醋肉、煿金煮玉、冰壶珍等等,珍馐恩飨,令人食指大动。 不行,倪阳州而遏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不能贪恋口腹之欲。 又稍等了一会,待皇帝和皇后礼毕,皇后当着宫宴上又谢了一次恩,倪阳州这才借故退出。 “三哥,兑一张体验卡,那张猫的。” 倪阳州一路躲过宫人和巡逻的士兵,加快步幅走了很久,行至一处无人的荒废宫殿。 【好的。为您兑换猫咪一日体验卡,猫咪身体准备完毕,宿主注意五秒钟后兑现。】 【五】 【四】 【三】 【二】 【一】 “喵~” 一只虎纹狸猫落在了草丛之中,身姿轻盈,毛发有光水滑,一双碧色的眼睛在月色下闪闪发亮。 刚要试探着走几步,倪阳州做人做惯了,一时换了四驱还不太习惯,左腿迈出去直接绊住右“手”,威风凛凛的小猫在原地摔了个跟头。 还没爬起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哪里来的狸奴?” 第78章 小猫爬起身,转过了头。 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 那是…… 小柳。 曾经巷子里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女孩,如今穿着一身最常见的太监常服,不大合身,但勉强能御寒。 倪阳州心下觉得奇怪,往前慢慢走了两步。 偏远宫室没有亮灯,没有灯烛,但历来传统,为防歹人行刺,内院里也从没有高冠的树。 因此在稀薄的月光下,也能看清楚孩子那双无神的眼睛。 的确是小柳。 丹凤眼、薄唇、尖下颌,美得有些锋利。 这身装扮,难不成其实是个男孩? 还当了小宦官了? 小宦官收盲人吗?收进皇宫里能干什么活? 倪阳州满肚子疑问,结果吐出来的只有一句俏生生的“喵~” “还真是猫。” 小柳低声说着,侧耳倾听,周围好像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孩子也蹲下了身。 倪阳州又缓慢地往前走了两步,腿脚逐渐用得熟了一些。 “你从哪来?” 小孩脸色依旧蜡黄,看上去还是很瘦弱单薄,说话声音都不太有气力。 倪阳州终于走到了小柳脚边,模仿着小猫的样子闻了闻孩子的衣角。 其实都不用凑近,浓郁的药味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像是被腌透了的木头。 生病了? 倪阳州又张嘴“喵”了一下。 小柳自从进了宫,虽然能凑合吃饱穿暖了,但是从未如此感觉到过孤寂。 没人,家里没人了,只有他一个。 他本觉得正月十五,应该给爷爷烧烧纸。 只是人多眼杂,自己又身无长物,连点黄纸也是找不来。 夜色渗透凉意,他只想避开人,出来走走。 小猫正在这个时候凑过来,毛毛绒绒的。 孩子蹲在地上,像一个灰色的小蘑菇,小蘑菇伸出手,试探着让猫闻了闻。 倪阳州看着孩子实在可怜,用力蹭了蹭小柳的冰凉的手,还扒着衣服,用脑门蹭了一下孩子的下巴。 小柳原本很高兴,却在蹭到下巴时,“嘶”地一声后退了点,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倪阳州歪着如蒲公英一样的圆脑袋,好奇地望过去,这才发现小孩子脖颈、下颚、手腕处,都是燎泡。 一连串深红浅红密密麻麻凑在一起,有的已经破了,渗出血丝。 倪阳州被密集的燎泡吓得想倒吸凉气。 这皇宫有什么私刑吗?什么私刑还要折磨小太监? 倪阳州原本要回宴席上探听消息,见到小柳这样的情状,也不着急跑了。 本来就对这孩子酷似皇后的丹凤眼有所怀疑,还送上门来了,那必须得好好查一查。 小猫甩了甩身上的毛,几步走过去,凑到孩子身边,对着小柳露出来仅剩的几块好皮肤舔了舔。 孩子收到了小猫释放出来的善意。 带着小刺的舌头酥酥麻麻刮过皮肤,在寒冷的冬风里,小小的温度也如炽热的灯火。 小柳眨了眨眼睛,眼角的寒霜化成水。 “饿么?我有……一点吃的。” 小猫顺势“喵”了一声。 孩子没有什么应对这样柔软小动物的经验,只是站起来试探着往回走,倪阳州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小柳走几步,停一会,确定毛茸茸的小东西还一直跟着自己,心底好像被羽毛挠过,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现在的他又有事情想要做了。 像是雪中触到暖炉,每个毛孔都会散发处一点令人振奋的痒意。 顺着偏僻的小路,一人一猫溜回了一个点着微弱烛光的一排矮房。 进来前倪阳州四处看了看,这一片矮房与皇宫中心内侧,近身宦官们住的矮房并不相同。 更偏,更远,也更破。 大片联排,建时也没考虑什么美观问题,纯粹是为了能有个放置人的地方。 用手摸着窗槛,数到第十三个小门,小柳歪着头听了听,然后轻轻打开了门。 倪阳州走路已经很自然,也跟着探头往里望了一眼。 房内无灯,狭窄的床上摆着四排被褥,最后一个被褥里是空的,小柳正从褥子下往外掏东西。 靠外睡着的都是孩子,大小高矮各有不同,相同的,是被子也掩盖不住的深色燎泡。 每个人身上都有,多少也有区别,小柳是几个人身上最重,最多的。 倪阳州抖抖胡子,心想,这可怜的娃儿在这是遭遇什么了? 小孩摸出来什么东西,藏在袖子里,又原路返回来。 一路没什么看守的人,也没有人醒,倪阳州一边走过沉睡的孩子们,一边觉得心惊胆战。 好像来到了什么古代生化实验室。 小孩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沿着墙边蹲下,倪阳州不再回头看,也跟着小孩来到了墙角。 “你还在吗?” 小柳用气音问道。 倪阳州晃了晃脑袋,用走得冰凉的小爪贴了贴小孩露在外面的手。 “好……” 小柳很不明显地笑了一下,“你吃吗?” 倪阳州看着孩子用布包起来的一小块点心,正是晚宴上水晶皂儿。 不在精致的盘子里盛着,上面还有一点点布絮,但味道依旧诱人。 小孩子跟一只猫聊起了天儿。 “今天试药的时候二皇子赏的,他身上可真香。” 小孩子的稚嫩的脸上很平静,像在说一场梦: “不止他身上,那个宫殿都很香,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那里的地板很凉。” “但是药汤很烫。” 小柳摸索着把点心分开两半,一半递给小猫,示意小猫吃。 “不知道猫能不能吃这个,但是,要是你很饿的话,可以吃,肚子疼也比饿得疼要好受一些。” 小孩在给猫传授经验。 倪阳州看看孩子,看看眼前的水晶皂儿,没忍住动嘴吃了起来。 舌头一刮,一层糖就顺着舔进了肚子。 倪阳州觉得自己像个擦丝器。 小孩子听着猫咪吃东西的声音,这才自己两手捧着点心吃了起来,一口一口吃得很慢,也很珍惜。 倪阳州把点心舔得越来越薄,最后三两口叼起来吃进了肚。 忍着舔毛的冲动,倪阳州蹭了蹭小孩的腿。 小柳也才刚刚吃完。 小孩伸手摸了摸猫咪的头,被带着体温的软软的小动物蹭的手心痒痒。 “要是还饿,明天也来找我吧,我给你留吃的。” 小柳知道不该对一只猫有什么期望,一只猫也不会听得懂什么约定。 他只是想说一说话,对着只猫也行。 倪阳州就着月光抬头,看向小孩尖瘦的下巴,不知道怎么表达拒绝。 别说明天,今天探查完宴会自己就要找个地方死一死,像上次当甲壳虫一样,直接找面墙用力一撞,不等感觉到疼就回身体里了。 这次是猫…… 倪阳州觉得撞墙可能行不通,可能还得换一个死法。 小猫舔舔孩子的手,想了会,一低头从胸口处咬下来一撮毛,放到了孩子的手心。 小柳不解地摸摸掌心的柔软,疑惑道: “要下崽子了?拔毛做窝吗?” 小猫气得要仰倒。 “只听说兔子会拔毛做窝生小兔,猫也会?” “喵呜——”。 听上去有些生气,这是倪阳州的猫语抗议。 “什么人!”墙外突然传来一声成年男子的呵斥,小柳的身躯陡然一震。 倪阳州想叹气,毛嘴圆圆,又叹不出来。 小猫一个健步跃上了墙头。 “喵呜——” “喵——” “什么啊,”两个巡逻的士兵虚惊一场,“哪来的野猫,滚滚滚滚。” 倪阳州回头望了一眼小孩,几步冲刺,往宫宴方向跑去。 第79章 静夜里,远远传来丝竹管弦之声。 虎纹小猫轻巧地顺着墙沿走到了阁顶上,从这个视角望下去,人物们尽收眼底。 皇帝身体不适,早早离场,皇后也随之而去,宴席上,宾客也都是家眷,大约围聚着太子和四皇子两拨人坐下。 不能算分庭抗礼。 倪阳州数了数人数,果然目前还是太子的位置坐得稳当。 四皇子素有早慧之名,皇帝曾夸其“聪颖绝伦”,但毕竟年纪小,只要不是政见上和太子的确有冲突的,少有明旗支持四皇子的官员。 且皇后之子,名正言顺,四皇子乃贵妃之子,总是差了一些。 用了体验卡,会受一点卡牌设定的影响,倪阳州在阁顶上,脚踩着最外檐的骑鸡仙人,总想舔一舔身后被风吹乱的毛毛。 宴席上,有人开言了。 “今年二皇子回宫,实在是喜事一件!” 倪阳州眯着眼看了看说话人的颜值,衣着华贵,长相普通,便没有在意。 “可喜可贺!多年未见,二皇子看着长进许多。” 这次说话的是个年纪大的。 太子拿起了酒杯,碰碰被夜风吹得脸红的二皇子。 “子宁,快见过皇叔。” 少年面容看着有些拘谨:“皇叔好。” 那人笑道:“二皇子不要见外,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嘞!” 刘子宁回到皇宫后本就不适应,常常照顾他的侍从们都被打发走,说去学什么规矩了,一直在他身后的齐空…… 少年的眼圈红了些许。 从前在永松观里,有什么事都不需要他过问,有什么事情要做了,去告诉那个白胡子的容留道人就行。 很久没参加过这样的宴席,面对这些端着酒杯的陌生人,纷纷称是亲戚,少年在毫无熟悉感的杂音中茫然无措。 太子轻轻戳了一下发愣的刘子宁肩膀,少年一激灵,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好紧紧攥着手里的杯子,嘴唇嚅嗫着:“不记得了。” 来试探的人们哈哈笑了几句,不再追问,借着喝酒仰头,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不再有人搭话,刘子宁反而自在了很多,坐在太子身边,大家说的笑的,全都不懂。 “太子哥哥。” 少年坐了许久,终于悄悄出声,宴席上声音又静了,四皇子那边的人们也留神听着响。 “我……”少年被周围安静的环境吓得不敢大声说话。 “我……累了。” “来人。”太子笑容和善,“子宁累了,先带他下去休息吧。披上大氅,注意夜风寒冷。” 侍从领着听话的二皇子离席。 几个华服之人围着太子笑道:“兄友弟恭,实为美谈。” “太子仁善,国之幸事。” …… 倪阳州到底没忍住舔了舔爪子。 ------------------------------------- 第二天,倪阳州在观星观,自己的房间中醒来时,还是觉得头晕眼花。 昨晚上墙角还没听完,一爪踩空从阁顶上掉了下来。 两层楼高啊,不会空中翻转调整重心的新晋小猫,成功啪叽一下摔死了。 回到了原主的身体里。 还好阁顶的位置比较偏,最靠近外墙,估计护卫们也就听到个声响,赶过去时猫的身体也就消失了。 倪阳州来了这么好几天,这是第一次在寝室里睡醒过来。 任务不好做,不是996,是007,还得时刻寻找线索,提防掉马。 “早上好,三哥。” 没人陪伴,倪阳州养成了定时找系统聊天的习惯。 【宿主您好,已经不是早晨了。】 倪阳州揉着眉头往窗外望去,太阳高高,透进来一片清亮的日光。 “什么时间?” 【巳时。】 床上半倚着的人掰手指头算了半天,才算出对应时间。 “不是才九点多。” 【但二皇子已经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 “咦?” 倪阳州想起昨晚那个僵硬的少年,起来换了身衣服。 “道童们那么多,怎么没一个来叫我。” 倪阳州系上腰间的长带。 【原主每日寅时就开始练功打坐,道童们默认不可打扰。】 “真是勤学苦练啊。” “对了,三哥,我这么懒惰,会不会影响原主自身道缘、仙缘什么的。” 103好像是思考了一下: 【有涉及神仙的副本……主神系统与小世界内有一些联系……】 倪阳州第一次听到103说话如此犹犹豫豫。 “什么联系,联合办公?任务合作?” 103缓了几秒,回答道: 【神仙法术如果规定够严格,小世界能正常运转,那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也是拥有改变人们命运能力的主神。】 倪阳州原本要迈出房间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如果我要是进了一个神仙设定的世界……” 【宿主。】 103打断了倪阳州的话,但没有继续往下说。 倪阳州看看一步之遥外面的天空,把半腔热血都咽了下去。 “知道了。” 【所以,宿主。】 103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过,回过来接着说原身的事情。 【成望真人是道星转世,已经回去了,这副身体,你可以理解为是他借你的,包括记忆和能力,不用考虑以后。】 倪阳州这才散开紧皱的眉头,嘴角扬起一点笑。 “替我谢谢他。” 103没答话。 倪阳州推开了门,任日光落满青丝,朝着二皇子所在的前殿走了过去。 一路上道童们各司其职,除了问好,别无他响。 年轻的道士匆匆走到前殿,只见二皇子刘子宁正端着一盘子荷叶糕,小口小口的吃着。 “二皇子。”倪阳州出声问好。 少年像被惊到的松鼠,一下子放下糕点,敬手行礼。 “所来何事。”倪阳州也不兜圈子,直接问。 “我……我……” 二皇子身后一个宦官迈出一步,跪在地上回话。 “奉皇后命,有求于真人,二皇子之眼疾,太医院轮番看过,针灸汤药,能试的都试了,都说没有复明的可能。” 倪阳州想起来昨夜碰到的,满身燎泡的小柳。 眼前的二皇子,身上干干净净,皮肤白嫩。 “真人法术高强,又精通岐黄之术,想请您允许二皇子随侍,若可以,如果方便,也请帮二皇子看看眼疾。” 小太监微微抬起一点手,供上一卷画册。 “皇后不能亲至,十分愧疚,知晓真人事务繁多,二皇子的杂事,自有小的们照看。 这册子上是为元嘉真人塑造金身所制的画像,还请真人过目,所用资费,全有皇后负责。” 倪阳州看向跪着的太监,还有神情瑟缩,带着些胆怯的二皇子。 “倒也无妨。 只是我需要一些人,先试药,再定症。” 太监觉得要完成了所交代的事,喜上眉梢:“马上给真人送来。” 倪阳州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说道: “有哪些人,都带过来,我自己挑。” 第80章 小柳跟着其他的人一起被带出皇宫时,他以为二皇子的眼睛好了。 所以要把他们这一堆试药的无用盲人都赶出去。 每个人按照大约身高,被管事太监吆喝着排好了顺序,一个搭着前一个人的肩膀往外走。 走过六道门槛,拐了三个大弯,四个小弯,耳畔逐渐有了杂音。 一排一排的人,无论高矮胖瘦,都被如赶羊一样轰上了车。 小柳在车上时手里没有东西可攥,只能紧紧捏着自己的袖口。 他想,那只皮毛柔软的小猫可能要饿肚子了。 车行了不久,又在一个更僻静的地方停住。 管事太监的声音也降了下来,仿佛怕惊扰到什么贵人。 “一个个的,都排好,不许出声,不许东张西望!” 宦官的声音有些尖锐。 就算东张西望又如何呢,什么也看不到。 一群人开始登台阶。 一步又一步,一层又一层。 观星观建造时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从正门入,又不坐轿子,步行上去的确会费一些时间。 看得见的人还好,一抬头就能数清还有多少节台阶,但是对于盲人们来说,好像走上了一条辛苦的登天路。 终于,勉强没有人倒下,所有人都走到了观前。 管事太监又开始拨拉着人站队,好像要给什么人检阅似的。 是皇帝吗? 小柳的额头隐隐有些汗珠,被风一吹,沁着凉意。 二皇子那里就很香,这是什么地方?也会很香吗? 此时的观主,倪阳州,正坐着听太医院的正副两位院使辩论。 都是长胡子老头。 正院使强调温养,用药和缓,副院使要以毒攻毒,泡澡扎针。 双方各执一词,但有个统一的前提,都觉得二皇子的眼睛的确是治不好了,娘胎里带的,恢复光明,除非神仙在世。 所以皇后思虑再三,把二皇子送到了“神仙”这里。 两个老太医走路都颤颤巍巍,还因为治病的办法互呛互驳,倒是显得挺耿直有个性。 倪阳州一抬手,止住两人的争吵。 正院使先鞠了个躬,再张嘴说话: “我等看法,皆是凡人拙见。” 副院使接话道:“不如真人妙手回春,技术高强。” 对外倒是很统一,互相没办法说服,也难以见成效,因此用试药药童们折腾一番,给上面一个交代,好把人推给我,对吧。 人不可貌相,两个面慈的老狐狸。 倪阳州不想废话,只是答道:“我已明了,您二老去吧。” 直接轰人。 俩老头又颤颤巍巍地走了。 倪阳州跟着起身,走到殿前,二皇子被小宦官扶着,也跟在身后。 阳光照在脸上,少有的温热。 小柳站在人群中,只露出半张漂亮的脸。 “真人……” 二皇子在身后说了话,“我有些冷……” 倪阳州回头看看少年,二皇子刘子宁感觉到了无声的打量,不自在地僵硬了身子。 少年心想: 这也是道观,还是给我治病的,我……不是想休息,就休息吗?我为什么还要问他? 在山林道观中自由成性了的二皇子有些气自己的胆怯。 幼时便常因为生病没怎么见过人,大了记事了,又被送到道观里去。 道观里,他是最尊贵的人,除了容流,没给过什么人面子。 只有那个时不时来的太子哥哥,让他觉得要谨慎对待。 回到宫里,来访的人纷纷扰扰,自己一直觉得无措,原本答应来道观,也是因为觉得和之前的永松观一样,自己能更自在一些。 只是这个成望真人…… 刘子宁还是觉得气短。 倪阳州看了两眼,也不管少年什么复杂的心里活动,只是对着旁边服侍的小宦官说道: “送回去休息。” 二皇子咬了咬唇,还是没说一句话,跟着侍从走向了新打理出来的宫殿。 风吹着话音传遍大殿。 小柳听到那个温温凉凉的嗓音,嘴唇忍不住颤了颤。 “哥哥……” 声音很小,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听得见。 是那天帮助自己的人。 是那个拉着自己回家的人。 是那个对他说好吃的人。 那个人,是谁呢?为什么出现在皇宫里? 会是皇上吗? 不对,听说皇上身体不好,那是太子? 小小的人在脑海里努力思索,好像要把那个声音深深地烙刻在心里。 或者太医院的其他太医? 可能是太医,他那么温柔善良。 我能去做他的试药药童吗? 不,不要,身上有很多疤,很难看,他看到了一定会嫌我脏。 小柳还不懂自己为什么把身体看起来如何,和那个人的看法联系起来。 他只是想离那人近些,又怕那人嫌弃。 倪阳州望着殿前站的几十号人。 除了目标里的小柳,还有不少鲜嫩美丽的脸庞。 …… 这是什么选秀现场吗? 倪阳州对本书里的高颜值特点有了新认知。 统一穿着宦官服饰,年龄最大的看着也不过十几,但有些容貌明显的,应当有男有女。 看来是为了试药,专门搜罗了不少眼盲的孩子做药童。 要是靠着眼盲、丹凤眼、年纪再加上颜值来划定范围,少说也得有十几个符合条件。 倪阳州想叹气,又觉得不吉利,只好改成倒吸一口气。 开始选吧。 面容冷峻的道士走下台阶,一个个细细看过试药者的脸庞。 这个俊,留下。 这个美,留下。 这个唇红齿白,留下。 这个丹凤眼,留下。 倪阳州像个无良老鸨。 这个…… 一阵檀香侵袭,小柳的心抖了一下。 那个哥哥来了。 倪阳州看着眼前鼻尖发红的孩子,身高不过及腰,脸上都没挂着什么肉,好看是好看,就是显得一双眼睛,孤零零地大,说不好年岁。 这个是小柳。 留下。 第81章 一排排看完,留下了大部分的人。 主要是没什么丑的,倪阳州怕漏放,又觉得审美这事有些主观,只好多选,只把一些明显年龄对不上号的人排了出去。 站在殿上的道士轻微一招手,旁边等候的道童清一小步走上前来。 “真人有何吩咐?” “没选上的,每人发些资财,选上的,安排住下。” 清一人小,办事却显得很牢靠,点头布置起了任务。 倪阳州眯着眼睛看忙碌的清一,还有清不知道多少的道童们,觉得自己应该放宽眼界,多搜集线索。 上个世界差点功败垂成,这个世界更要认真谨慎。 小柳在队里站着,压下隐隐的激动。 他选我了。 他…… 选我了。 待到一切料理完毕,宦官和太医院的人都全部离开,新来的药童们也都有处可去,倪阳州终于有时间去看一看二皇子。 二皇子刘子宁,被安排在倪阳州寝殿东侧的宫殿中。 倪阳州进去时,还未进殿,便看到扫洒的侍从们在搬运东西。 从前宫殿里的蒲团、练功木等都被运去了库房,转而换上了字画古瓶,宝剑书册。 小小年纪,爱好挺多。 古瓶字画,是给谁看的呢? 坐在椅子的刘子宁也在想这个事情。 太子哥哥送来的贴身太监小桂子,办事利索,说话也好听,就是…… 就是什么呢? 二皇子说不上来。 他早晨原本想早些出皇宫来观里,给父皇母后请过安就出发,小桂子却说时间太早,不该打扰他们休息,所以直接出发来了这里。 还有,等成望真人等得时间太长,小桂子一会给沏茶一会给递点心,吃得自己肚子都有些撑,要是真人还不来,自己可能都要先去解决一下了。 二皇子闭着眼睛,嘴角向下,有些伤心。 也不是说小桂子不尽心,就是,就是觉得不如以前身边人伺候得好,也不如齐空知人心意。 齐空…… 倪阳州进门,看到二皇子正红着眼眶,坐在嵌云石如意太师椅上,眼里的泪珠要落不落。 “二皇子。” 倪阳州走到茶桌对面,也坐了下来。 “节哀。” 刘子宁听到来人,垂头擦了一下眼泪,倒没有之前那么情绪激烈。 “真人。” 倪阳州仔细看了下对面少年的表情,不知道关于齐空的死,周围人是怎么安慰的,反正现在来看,二皇子看着还算稳定。 倪阳州挑起了话头。 “治眼疾,需要告诉我关于眼疾的来龙去脉。” 二皇子好像对治眼睛这事也不是非常上心,毕竟一直也看不见这么多年。 “母后和太子哥哥说,从小就有,出生就是这样。” “皇后孕时可误食过什么?” 二皇子低着头摇了摇脑袋: “不知。” 倪阳州仗着对方看不见,一直盯着少年的脸。 “眼部可会疼痛?是完全黑暗,还是能看到些模糊的光?” “不疼,看不见,全黑的。” 话比之前在永松观时少了很多。 倪阳州料想也问不出什么,便只好说道: “衣食住行,缺少什么可以派人来知会我,或者派人去宫里,若需要吃药治病,我再来找你。” 二皇子点头,和之前在永松观的生活很相似,习惯地接受了安排。 倪阳州环顾一圈洒扫整理的仆从,踱步出了宫殿。 整个观星观最东边是一小片后山,药童们就被安排到最后一排殿中。 和道童们毗邻而居。 住宿条件比在皇宫内不是好了一点半点,甚至能每个人分到一间独立的房间。 观星观为了元嘉道人而设,原本建得如此宏大,也是皇帝的私心。 谁人不想长生不老,得道成仙?皇帝原本想借着旧情,让元嘉道人也收自己入门,锻身炼体,一窥仙道,但不知道元嘉道人是怎么和皇帝说的,在一番闭门深谈后,皇帝再不提修道之事。 连子孙们都不许生起进入道门的心思。 原本用来给元嘉道人广纳门徒的宫殿们也就都闲置了下来。 除了元嘉道人早些年救助养活的一些孤儿道童,再没有人在观星观住过。 除了二皇子的人马,这些药童,是后殿的第一批来客。 倪阳州遇到正在拿着册子记录的一个高个子道童。 “你是……” 道童躬身行礼: “小子清十二。” 倪阳州点头: “记录药童们的名姓,年纪,籍贯,眼盲原因,视物能力。” 清十二手速很快,边听边记好了表头。 倪阳州探头看了一眼,目露赞许。 合格的小秘书,还能列表呢。 “真人,”清十二犹豫道:“他们之中,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 倪阳州知道后半句是什么。 大燎泡呗。 “……都有一些伤口,先配药治好吗?” “自然,从库房里寻些药材,对症敷药即可,”倪阳州回忆了一下药方,“再加些羊眼半夏。” 道童们每日除了维持观内日常运行,便无其他杂事,自有大道童带着打坐诵经,修习炼药,制一些敷药,还是很容易的。 “是。” 倪阳州抬腿要走,清十二又补了一句。 “真人,有个药童,名叫闵柳的,排在第三十二号房,我把过脉,有些奇怪。” 倪阳州回头。 “您若无事……。” 青袍的男人眯起了眼睛,心想: 闵柳,小柳吗? “可以去把一下他的脉,他的脉象我从未见过。” 清十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可能还是我学艺不精,总觉得像是微脉,气血大残,阳衰命绝之状。” “真人还请再去看看吧。” 第82章 微脉。 极细而软,按之如欲绝,若有若无。 若非要打个比方,有点像一碗清汤上炝锅用的那几点油花,迎着光,角度好就有,乍一看,跟没有一样。 倪阳州觉得自己突然想起来的这个美食比喻很贴切。 男人点了点头:“办事认真,有慈济之心,不错。” 清十二白皙的脸上没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嘴都要咧到后脑勺。 一直寡言少语,清冷淡漠的真人竟然夸奖他了。 清十二看着眼前转身离去的背影,眼神久久不愿意离开。 按照顺序到了第三十二号房。 倪阳州一路走来,有开着门的房间,里边的药童们大多在收衣物,擦桌椅。 有钱人家的孩子是不会被送来试药的,因此这些人早已经学会了适应黑暗,在陌生的地方也能简单地照顾好自己。 而三十二号门,关着。 倪阳州敲了敲。 “小柳?” 屋内床榻上的小孩,原本正拿着怀里的荷包发呆。 这个荷包他一直放在怀里,也珍惜地摸过几次。 是的,几次,不敢多摸。 他的手很粗糙,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冬日的冻疮这几天进宫里来,也才稍微好了一点。 又因为泡药浴,长了一些燎泡。 不碰很痒,碰了很疼。 他不知道这些燎泡挠破了会不会流血,流血了他又看不见,要是碰到荷包,会把荷包蹭脏。 所以他一直忍着。 即使因为他和二皇子病情最像,最能忍,不像其他的孩子一样疼得乱叫,他还比旁人多泡过两次,为的就是给二皇子看效果。 二皇子被吓到了,又害怕又可怜,给药桶里的闵柳赏了一盘子点心,着急忙慌地去求皇后不要治,然后被皇后送到了观星观。+ 现下,他有了单独的屋子,又刚净了手。 闵柳仔细摸过自己的掌心和手指,确定没有能刮坏荷包的倒刺,也没有破掉的燎泡,这才慢慢拿起了薄薄的小荷包。 布料用得极好,触之柔滑,如细腻的肌肤,不知道是什么颜色。荷包正面,绣着一个小小的太极图。 闵柳摸着凸起的小圆点,像摸到了自己并不平静的心。 我还会再看见他吗?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倪阳州的声音。 “小柳?” 倪阳州又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传来一阵东西倒地的声音。 倪阳州侧耳一听,怕对方有什么好歹,顾不得许多,直接推门进来。 眼前的孩子正半跪在地上,大眼睛里都是慌张。 走路走得太急,绊倒了小小的素木屏风。 “没事吧?” 倪阳州走近,双臂一抬,直接把对方架了起来。 “没……没事。” “谢谢哥哥。” 闵柳脸红,一直红到脖子上。 倪阳州仔细看看,发现对方的确是个男孩,当时夜里暗,看不清,现在贴得近了,才发现闵柳脖子上有非常小的凸起。 那应该是喉结。 这……多大就长喉结了? 倪阳州笑道:“每次见到我,都要和我说谢谢吗?” 闵柳身上的红色蔓延到了耳朵上。 “每次您都帮我……” 倪阳州不逗孩子,接着问道: “几岁了?” 在前殿初次筛选时只把几个明显是成年人的筛了出去,还真没来得及问年纪。 闵柳站直身子,抬头望着声音来处: “十岁。” 倪阳州下意识比了一下小孩的身高,的确只到自己腰上多一点。 “十岁了?才这么高?” 闵柳听闻此句,猛然低下了头。 “哎,我不是……” 倪阳州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崩人设,说话太过熟悉自然,这可不行。 可能也是因为对方看着只是一个孩子,没升起谨慎的心思。 倪阳州咳了一下:“我并无此意,只是你年龄还小,需要多吃多练,强身健体。” 闵柳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倪阳州都想把对方的脸掰起来看看时,闵柳低声答应了一句: “好。” 屋子里的素木屏风小而轻,摆在窗前的确容易绊倒,倪阳州顺势扶起来,靠到了一旁。 “来吧,坐下,我给你把把脉。” 倪阳州坐到凳上,手搭上了小圆桌,闵柳迟疑了几秒,移动步子走了过来。 原本倪阳州还想伸手引着对方过来,没想到对方走得还算稳,到了近前,伸手探了一下桌子,稳稳当当站好,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倪阳州拉着闵柳坐到了另外一张椅子上,让对方撩起来袖子。 深蓝色的宦官服饰袖口处有一圈白边,撩起翻上去,倪阳州看到闵柳袖子白边上的血迹。 坐姿端正的年轻道士皱起了眉头。 倪阳州避开伤口,搭上了脉。 凭着身体记忆,的确号出了微脉。 体弱病虚、苛杂沉积,这样脉象的人大多都得床上躺着起不来了,这孩子倒是依旧能活动自如。 闵柳站得直直的,嘴唇紧抿。 “你……” 倪阳州停了一下,没有全部说出来,只是问道: “以前可生过什么病?眼睛是什么时候的事?” 闵柳一双眼睛没有抬起来,若那双丹凤眼能看到的话,视线落到的地方,应是倪阳州的腰侧。 只是现在的他什么也看不见。 “没得过什么病,偶有风寒感冒,在家里捂着被子出出汗就好了。” 可能也生过,但穷人家的孩子,只要没瘫在床上起不来,都不会去看大夫,闵柳觉得自己就算生过什么病,也都挺过来了,所以他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 “眼睛是一出生就这样。” “我爷爷……是捞鱼的时候捞到我的,原本都以为溺水死了,没想到拍了几下,呛出水,就活下来了。” “爷爷说,或许就是因为天生眼盲,所以被遗弃。” 倪阳州听得心头发酸。 “那你的爷爷呢,观里空房还多,可以接老人过来。” 闵柳没上过学,不会文绉绉地婉言。 他说:“死了。” 倪阳州搭着的手收紧了一些。 “吃完药,总也不好,一直咳,最后咳出血就停了。” “我把爷爷埋在了后山。” 闵柳觉得自己应该停下,不要再说了。 这个哥哥只是问了一句,自己喋喋不休一直在讲,好像要把胸腔里的话都讲出来。 但是自己忍不住。 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先一步出来了。 倪阳州心里一紧,看着对方明明十岁,却又矮又瘦,远没有同年龄的人长得强壮。还一身燎泡,满手陈旧的伤疤。 一双大眼没有光,大滴泪水涌出眼眶时,可怜得令人心疼。 倪阳州沉默着抱住无声流泪的闵柳。 心里转了一圈系统说的任务没有时限,男人难得地给出了一个承诺。 闵柳僵着身体,闻到了更为沁人心脾的檀香。耳边传来对方温柔的嗓音。 他说: “别哭。” “我照顾你。” 第83章 冲动。 倪阳州自己回了房间后,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冲动。 的确本次任务可能时间会比较长,但是事情都怕万一,自己轻易答应了要照顾人家孩子,要是哪天突然完成任务走了…… 算了,没事,应该不会那么快。 倪阳州回想着小孩哭的样子,仿佛跟什么身影重合,这一想,就没忍住。 冲动虽然是冲动,但不后悔。 就当在古代帮助贫困儿童吧。 还没到立春,风急天冷,倪阳州一直穿得不厚,但看着光秃秃的枝桠,也有种寒气入体的错觉。 原主一年四季就那么几件衣服,冬天穿得也少,为的就是磨练心智。 虽然倪阳州接受了全部的记忆,但二十几年形成的习惯是更改不了的,他四处踅摸了半天,终于在偌大的库房里翻出一身之前赏赐来的毛皮大氅。 嗯,舒服了。 藏青金绣素色大氅,最上面还有一圈毛茸茸的领子,更显得人皮相素洁,样貌冷淡。 倪阳州对着铜镜里这张脸挺满意。 转念一想,在这个颜值水平普遍较高的世界了,这脸可能也就算个中上之姿。 好,不想了,想想怎么完成任务。 倪阳州翻了半天乾坤袋,从里边找出一块薄薄的白玉,若要形容,倪阳州觉得有点像没有按钮的空调遥控器。 这是传说中的天书?往脑门上一贴就自动带人升级的那种? 倪阳州拿着白玉在自己的头上贴了贴。 没反应。 只有额头觉得微凉。 原主的记忆中也没有相关的记录。 元嘉道人飞升之前留了许多东西,一股脑给过来,原主是不太想借助外力,便没有翻过。 到了自己这,是一直事赶事,还没来得及收拾。 那…… 这是干什么用的呢?能像什么古早小说里的,当个记事本不? 倪阳州寻了把小刀,在自己的手指上轻轻一扎,滴了两滴血上去。 突然,一片光芒大炽,白玉如雾一般融化在空气中。 倪阳州抿着嘴后退两步,心想: 要完,这什么玩意,直接固体变气体,升华了? 幸好门窗紧闭,没人看得见。倪阳州在心里呼唤系统。 “三哥,看顾着点我,我好像闯祸了。” 那边的回复倒是很快: 【没事。】 “没事吗,这是啥啊三……” 话没说完。 一片白雾中显出了一个人形。 白袍白衣,长发逶迤至地,样貌精致,眼神平和。 这是…… 元嘉道人。 靠。 不是遥控器,md,是手机。 倪阳州心里吐槽弹幕早已刷屏,嘴上却反应极快,马上躬身行礼。 “拜见师父。” 雾中的人影好像笑了一下,毕竟不是面对面,也没有特别清晰。 倪阳州听着那声轻笑,汗毛直竖。 “哦。” “这就是我的新徒儿。” 嗓音低沉,语气调笑,倪阳州听清句子,直接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倪阳州抬起了头。 雾中的元嘉又凑近了些,好似在端详着眼前的人。 103适时插了一嘴: 【身份上不会出现问题,宿主不用担心。】 倪阳州听见眼前的人说: “成望,快来看,你的新小师弟。” …… 雾中又飘过来一个身影,站在元嘉道人后侧半步,手向后背着,竖持一柄宝剑。 语气冷淡:“师弟好。” 倪阳州满头黑线。 “师……师傅、师兄好……” “不要那么见外嘛。”元嘉道士和记忆中一样,不仅没有什么所谓的仙人的冷淡高洁,还很爱说爱笑。 “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记得好好练习,早点飞升哦~” “你师傅我新神殿里实在缺人手,期待小师弟的到来,对不对呀,小成。” …… 不是,这也太活泼了。 雾中后面的那个真的成望倒是习以为常,顶着一张和倪阳州刚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样的脸,跟着重复: “期待师弟早日飞升。” “师傅……和师兄,” 倪阳州轻声问道:“知道我是谁?” 那边的元嘉一抖手,唰展开了一把扇子,捂住嘴轻笑:“这话说的。” “小师弟嘛。” “还要多谢你送小成上来呢,不然这个周而复始的……不知道我还要苦守空房多少年。” 身后的成望道人低头:“师傅慎言。” 倪阳州扯起嘴角: “那师傅,以后我要是有事,可不可以……” 倪阳州见这大腿真可以抱,马上顺杆子往上爬,也不管对方话里话外的那些隐藏信息,既来之则安之,处理好眼前这个任务最重要。 倪阳州穿成了成望的身体,也就继承这个年纪成望的道行。 真实年龄就是二十多岁,身体较之一般人好得多,通医术,能制药,会一些法术,若发挥全力,约能以一敌百。 但毕竟还是人,甚至还没有辟谷。 能敌百,敌不了千,受伤了没有被及时救治也会死。 倪阳州为后面要推二皇子登帝的事心怀忧虑。 谁能保证兵不血刃就能问鼎中原? 倪阳州试图从便宜师傅这里讨一个帮助。 “哎——” 元嘉截断了倪阳州的后半句话。 “有事要自己解决,师傅不在你所处之境了,不能出手干预,不然自己把小成拉上来不就得了?” 倪阳州拉平了嘴角,心想,果然没什么作弊的渠道。 “不过……” 元嘉合上扇子,指了指倪阳州的胸口。 “你那个坠子珍惜保存着,以后有用。” “有何用……” 还是没问完,元嘉把扇子放到嘴唇前“嘘”了一下。 “天机不可泄露~” 窗户忽然被风吹开,浓白的雾被风吹过,散得无影无踪。 元嘉道人单方面结束了视频通话。 倪阳州心事重重坐回了椅子上。 心里只有一个疑问。 这到底,是谁的玉? 第84章 倪阳州对闵柳的身份有些怀疑。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药童们被清十二带着去领伙食,只有闵柳被单独留了下来。 赶在午膳之前,倪阳州就领了两份饭菜,提前来到了闵柳的屋子里。 孩子还在铺床。 “小柳。” 倪阳州还未进门,声音已经先到。 “来,吃饭。” 闵柳展平被角的手停了停,佯装刚听到的样子回头: “哥哥。” “嗯,是我,来吃饭了。” 倪阳州在圆桌上把饭菜摆出来,总共五盘菜。 四道是倪阳州的份例,一道是闵柳作为药童的大锅菜。 原主并不铺张浪费,也不多食,饮食清淡。 倪阳州本是高高兴兴取了菜来,都放好后仔细一看,顿时有些失望。 都是青菜,没半分荤腥。 兔子道观。 又不是和尚,怎么都没点肉。 敛下表情,倪阳州坐好,闵柳也乖乖坐到了对面。 怎么说好呢? 倪阳州刚要张嘴说话,闵柳先开口了: “好香,哥哥,我们今天吃什么?” 倪阳州闻言,用公筷搛了莼菜笋放到对方碗里: “莼菜笋,笋瘦色清,有淡香。” 倪阳州看摆盘漂亮,顺口夸赞道:“这道菜做得很漂亮啊,像盛开的兰花。” 小孩的嗓音响起来:“兰花是什么样子?” 倪阳州停顿一秒,双箸不小心磕碰了一下盘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咚”。 “像……春柳拂身。” 孩子点点头,摸到筷子,一手探着又摸到了碗,夹空了两次,成功夹起来了菜。 “好吃。” 闵柳咽下一口,表情看上去很高兴。 倪阳州又搛了一筷子。 “菱白鲜,上青下白,食之可去湿热。” 又补了一句。 “青似春,白如冬。” 闵柳把茭白也放进了嘴里。 “——好吃。” 倪阳州有种投喂小动物的错觉。 “这个是苋菜,叶子外青内紫,味甘性凉。紫色……是丁香的味道。” “好吃!” 闵柳把每一点被夹到碗里的菜都吃得干干净净。 “这个味道像雪。” 小孩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不好意思地舔了舔牙: “凉的,甜的。” 倪阳州自己也吃了两口,只觉得味道清淡。 “喜欢就好。” 然而倪阳州心里想的却是,摆盘都做得这样好看有什么用处呢?都没什么营养,小孩光吃这些估计都得营养不良。 倪阳州给闵柳盛了满满一碗芡实汤。 “多吃些。” 闵柳接过碗: “谢谢哥哥。” 倪阳州微微颔首,看着正在小口小口啜饮的小孩: “倒也无须多谢。” 闵柳原本还在喝,一听这话,把碗又放下了。 “要谢的。” 他也说不出什么道理,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要谢的。” 倪阳州不再纠结这个,只是说道: “吃吧。” 小孩这才又端起来碗。 倪阳州兴致缺缺,仗着对方看不见,视线直直地落在闵柳那双无神的眸子上。 闵柳喝着汤,嘴里被烫得发疼,后背也隐隐被汗濡湿了一小片,但仍是不敢动。 哥哥在看他。 他感觉得到。 “你……” 倪阳州还是决定直接问: “为什么要打扮成女孩。” 闵柳捏着碗的手指一紧,随即又松开。 “那天你还挂了草梗作耳饰,浅色宽大衣衫,猛一看,就像个女孩。” “我看过其他沿街的小吃,闭城之前都早已出门,连城内的摊贩,也都收揽了东西,不再吆喝售卖。” “你怎么会拿着那么多糖葫芦,都在排队出城了,还一个人在巷子里晃悠。” 闵柳低着头,眼睫垂着。 没有说话。 倪阳州语气严肃了一些: “回答我。” 小孩的后背紧紧绷着: “我……生意不好……” 倪阳州视线没有错开: “为什么装成女孩子。” “我……” 闵柳抬起了头:“哥哥,我没有做坏事。” 眼里含着泪珠。 倪阳州看着含泪的眼睛,突然就不想问了。 只是浅浅叹了一口气: “你吃饭吧。” 闵柳嘴里已经被自己咬破了皮,混杂着血味。 眼里的水花越聚越大,变成一滴,落到了腮上。 小孩绷着的表情慢慢转变,像是在讨好,嘴角上挑成浅浅的笑意,视线望着倪阳州的方向,说: “谢谢哥哥。” 倪阳州被这一幕勾起了回忆,心里憋了一口气,缓也缓不过来,匆匆放下了筷子。 “你先吃,我有点事。” 男人挟着风,从屋里快步走了出去。 “哥……” 屋里的人僵在了原地。 ------------------------------------- 【宿主,您的情绪不高。】 倪阳州一个人躺在蒲团上,长腿耷拉在地上,看着有些颓废。 “三哥,你们书库里的角色真的就在本书里?不能去别的世界?” 【除了系列书籍,不能。】 “那,”倪阳州坐起来,盘上腿。 “这本和《梦里汀兰》,是上下册?” 问完这个问题,倪阳州都觉得离谱。 一个是现代悬疑,一个是古代龙傲天小说,一个是前门楼子,一个是胯骨轴子。 风马牛不相及。 果然,103还是理智的。 【不是。】 倪阳州有些烦躁地挠挠头:“三哥,闵柳,闵柳他很像……” 那个名字在嘴边转了一圈,还是没有说出来。 不是长得像,不是身材像。 是哭的时候感觉像。 倪阳州双手捂脸,没再继续往下说。 “没事,三哥,可能是我的错觉。” “那啥,三哥我进度多少了?” 倪阳州不是很喜欢打开系统界面,本来就对这古代世界没有什么认同感,还成天点开这悬浮小屏幕,感觉更容易出戏。 【任务进度10%。】 “嗯?” 倪阳州来了精神: “哪涨的?什么时候涨的?哪天涨的?” 倪阳州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实时监督进度涨幅。 【每天晚八点更新,每日增长百分之一,昨晚八点,正好到百分之十。】 “这进度比我预想的速度快了一些,涨得这么均匀,会不会是因为跟小柳的接触……” 这时候,雕花木门被人轻轻敲响,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哥哥,我能进去吗?” 第85章 闵柳原本以为自己要一路打听过来,结果刚出门就碰上了来找人的清十二。 之前把脉时有些交集,闵柳便直问了。 “请问……” 话一出口,闵柳的心像被打了一拳。 ——我不知道哥哥的名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闵柳像在外流浪多年的狗,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愿意停留几秒给他食物的人,自己却突然想不起来对方的味道一样。 流浪狗又丢了一回。 但是清十二没有给他再踌躇的时间。 “你来的正好,闵柳。” 闵柳抬起头,脸望向高了他大半头的道童。 “真人可还在此处?” “真人……” 道童的话音恍若阵阵钟鸣,震透耳膜。 闵柳的心想被麻绳紧捆,原本以为是观内帮忙的太医,没想到…… 闵柳好似只愣了一秒,便黯然回答道: “真人……回去了。” 清十二没有在意对方的异常,只是被那张过于出色的脸吸引了一两秒,便赶紧低头走过: “我来给真人收拾饭笼。” “这——” 清十二绕过呆立的人走进室内,才发现饭菜几乎没有动过,只有一只碗碟里有少许痕迹。 “可是不合真人胃口?” 门口的人转过了头,手扶着门框,神情有些迟滞: “大约是不合的。” 清十二没再说话,收拾完东西就离开了房间。 在门口吹了许久冷风的闵柳终于理清了思路,顺着长廊,一路摸到了倪阳州的寝殿。 成望道人是整个道馆里的武力值max,因此没有人会守卫他的居所。 直到闵柳敲响了门,倪阳州这才发现,这个刚来没多久的小孩,还真找到了自己的所在之处。 倪阳州坐正身体,对着门外的人叹了一句: “进来吧。” 闵柳紧抿着下唇,又放松了一点,这才推门进屋。 春日阳光冷而轻薄,不太亮,给进来的人套上了一层毛茸茸的素边。 倪阳州凝视着眼前的场景,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哥哥……” 闵柳真到了眼前,嘴巴却又像被黏住,只是嚅嗫了一句: “我……” 倪阳州看着小孩眼里的无措,站起了身,在原地停留了一两秒,还是走到了对方跟前。 他拉起小孩的手,把对方引到了蒲团上坐好。 闵柳的眼里又积上了泪水。 倪阳州没有再抬头。 “哥哥,我……” 闵柳狠狠咬了一下下唇,索性直接说了: “那日我扮成女孩,是想自保。” 他静等着对方的反应,侧耳仔细听着一切声音。 倪阳州抬眼看了一下,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低沉的气音,示意对方继续。 闵柳一腔血好像从头凉到底,但已经开弓,就没有回头路。 “……那乞丐无名无姓,一直在附近闲逛,偷鸡摸狗,也叫人打过几次,人们看他懒又坏,便一直称呼为耗子。” “耗子不仅偷东西,还总对路上的孩子下手。” “家里人看得严的,绝不会去碰,只有像……我这样一般出来做些小生意的,总是被他纠缠。” “街头的卖花女没了,耗子没了好几天。” “包子铺对面卖线头的小丫头没了,耗子也没了好几天。” 闵柳抬起了脸。 “爷爷一直让我用泥巴点在脸上做痦子,用麻布遮脸,用头发挡着眼睛,虽然有些影响生意,但卖得便宜,也还能活着。” “后来……那天风大,在巷子里整理头巾时,我听到了那个耗子身上的酒臭味,还有贴得很近的呼吸声。” “他应该是盯上我了。” 说到这里,闵柳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只好,自己先做准备。” 倪阳州垂着眼睛,还是轻轻搭上了小孩的袖口,给予一点安慰。 心想,毕竟还是孩子,总还是害怕的。 但倪阳州不知道的是,闵柳衣衫遮掩处,指尖已经在掌心处抠出道道血痕。 闵柳不是在害怕那个身上带着腐朽味的乞丐。 他只是在恐惧。 他把藏在心底许久的想法,缠绕上一层层厚实的荆棘捧了出来。 不要不看我。 不要看透我。 不要害怕我。 不要远离我。 不要接近我,而后推开我。 闵柳又往荆棘上撒了一层糖霜。 “我想引他过来,然后跑到城门口,让卫兵们抓他个现行……” 倪阳州终于点了点对方的细瘦的手腕。 “胡来!你要是跑不过他呢?” “排队出城的人那么多,乱哄哄鸡吵鹅斗,要是没人听见你的呼救呢?” “危险啊。” 倪阳州有些气愤,又觉得自己没资格这么说。 一个小孩,能设下套子去主动出击已经不错了,即使这个计划听上去并不周密。 “要是那天我没有及时赶到呢?” 倪阳州捏了一下闵柳的手腕,细得像个竹竿,小臂被衣裳盖着。倪阳州知道,那下面是一层层深红色的燎泡。 “多亏了哥哥……” 闵柳低垂着头。 要是那天哥哥没来。 要是那天哥哥没来,自己磨了许久的柴刀刀片应该就能划破那耗子的气管。 用不了须臾,就能让那老乞丐死个透彻,他在肉铺后门里听见过人家杀猪的。 进刀都有技巧,从哪里扎不容易喷血,从哪划不会让刀下的东西乱叫。 闵柳练习了许久,还以为那天他能用上。 靠近城墙对面的院落,有一个新刨出来的狗洞,不大,够自己勉强钻过去,还能顺着把糖葫芦都装包裹里带走。 草靶子就留在旁边的柴堆底下,到时候沿路撒几颗不起眼的小糖片,自有饿肚的野狗一路寻过去。 那老乞丐喝多酒醉,被野狗拆了饱腹,也不算什么新奇事。 闵柳把那个自己夜晚想了无数遍的计划,嚼碎了埋在心底。 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 “要是没有哥哥,我……” “我不知道他力气这样大……” 倪阳州听不下去了,只是气愤当时没直接把那老乞丐当场碎尸万段。 “后来,后来哥哥给我留下了荷包。” “我去给爷爷抓药,大夫说实在是来得太晚,回天乏术……” “……爷爷最后,还缺一副棺材。” 闵柳藏起了满是茧子的手指,只露出一个小边,回握住倪阳州的衣角。 倪阳州叹气。 这是小孩走到自己面前的全部过程。 缺银子买棺材,所以把自己当了,把自己送进宫里来试药。 倪阳州把手抽出来,又搭上了小孩的脉。 饥寒交迫、又受惊吓,亲人离世,哪能没生过病呢。 倪阳州闭上眼,细细地感知,却突然发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未曾在脑海里切实构想出来的推测成了真。 那是一股绿色的生机。 第86章 至此,倪阳州觉得自己看清了任务里的大坑。 现在的二皇子不是真的那位,应该是被太子或者四皇子掉包了。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应当是太子。 年纪更大,能用的手段也更多。 真的二皇子在自己这里——眼前的闵柳。 除了这双丹凤眼,证据确凿的还是闵柳体内,元嘉道人留下的那股生机。 太子重生一遍,的确没有白活,做事还算得上考虑严谨。 现在的二皇子刘子宁和眼前的闵柳看上去并不十分相似,二皇子看着更像皇帝爹一些,绝不会因为有人只凭长相对皇子的身份有所怀疑。 倪阳州端详着眼前的孩子。 眼睛和皇后形状一样,眉毛和下半张脸却和皇帝皇后都不太像,属于那种中了基因彩票的类型,比父母的五官更加优越。 或者…… 倪阳州想起来记忆角落里,那个只存在于流言中的先皇后。 难不成这个闵柳是先皇后的崽?长得更像先皇后? 这样好像比较符合一般小说的套路。 什么祸起后宫,皇子被掉包什么的。 不知道为什么四皇子对掉包了的二皇子无动于衷,他是作壁上观?还是在里边推波助澜? 倪阳州想得脑子要炸。 但不管怎样,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要解决。 倪阳州放开闵柳的手,嗓音微凉: “三年前,为什么去的永松观?” 元嘉道人在永松观设下了阵法,说是抵灾,又仗着自己法力高强,没人发现得了,给真正的皇子闵柳种下了一缕生机。 这是……留给我的提示? 闵柳无辜地抬起头:“永松观是哪?” 永松观与皇城相距虽然不是太远,但也得快马一日多才能抵达,光靠两条腿走路,不知得走多少时日。 “我三年前随爷爷逃荒而来,从西南一路走来,或许曾路过,我不太知道……” 倪阳州看着那双无神的眼睛,没再追问。 只是闵柳突然又接了一句。 “我还在路上丢了一件东西……” 倪阳州叹气:“是这个吗?” 说着,从衣服胸前掏出了那个绿色的玉坠子,放在对方的手心。 闵柳忽然手中多了这样一块带着体温的玉石,满脸都是惊讶。 两只手难以置信地摸了又摸。 丢失已久的,戴了那么多年的玉坠子失而复返,还是从一个完全想不到的人这里收到的。 闵柳的震惊不是假装,他有些结巴地问道: “哥哥,是你捡到的?” 倪阳州摇头,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说道: “不是。” 倪阳州盘算着小说情节: “你先讲讲你是怎么把它弄丢的吧。” 闵柳握着玉,倒不是说有什么感情,多么珍视这块玉,只是这是唯一还能跟曾经的家里产生那么一点点联系的东西了。 “路上饥民太多,有东西也不敢露,”闵柳在贫苦人堆里打过滚,自然知道为了生存,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我被去抢粥的人们和爷爷冲散,被挤掉到了一个河沟里。” 倪阳州细细思索,永松观前的街道,再往西,有条能行船走水的河。 “让人捞起来,玉坠子就没了。我也不敢声张。” 当时至多不够七岁的孩子也不会游泳,老的又太老,有命捞,没命上岸。 后来爷爷一天比一天身体差时,闵柳甚至也动过回去找玉坠的想法,只是爷爷一天也离不开人,只得这么算了。 谁想如今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手里。 闵柳没敢接着问倪阳州是怎么找到这块玉的。 自从知道对方的身份,闵柳便自动为他套上了一层神仙滤镜。 要不是神仙,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好呢。 倪阳州正在思考,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水涨船高,原地升仙了。 “好。” “我知道了。” 倪阳州沉默了一会后,清了一下嗓子。 “小柳,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事。” 闵柳身体紧绷,面朝着倪阳州的方向。 “是关于你的身世。” 倪阳州站起身,理了理话的顺序。 “你原本应是当朝二皇子。” 闵柳愣在原地,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目前我的线索还不足以证明你是先皇后,还是当今皇后的孩子,但身份应该是没有错的。” “而今的二皇子,身份未明,但有可能是占据了你的位置。” “我师傅在你身上种下法术,留了因果,我承天命……” “要辅佐你,称帝,登基。” 倪阳州等了一会,系统的确没什么反应,证明自己这些话都可以说。 他把自己了解到的信息都拆吧拆吧,综合成一个这个时代的人能接受的方式。 “天命有道,你是顺势而为。” “但路还是得自己走。” “这一路并不会轻松,或许比你曾经所受之苦难还要艰辛百倍。” “然一旦成功,你可以做你想做之事、享你该享之福、救你想救之人。” “不会像曾经一样,随波逐流,无可奈何。” “你就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闵柳还是在抬着脸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而我,会尽最大努力来帮你。” 倪阳州自从确定了闵柳体内的道术后,就没有打算隐瞒。 他自从接手更改后的任务,就没有想过要仅凭自己的力量去推举一个皇帝。 既然前世能在众多皇子中成功夺位,自然也不是什么天真无能之辈。 这次的世界里虽然出生差距与前一世差了太多,但这次有他的全力帮助。 一个粗糙的计划已经在心里形成。 倪阳州不动声色,看着表情怔愣的闵柳: “你,可想好了?” 闵柳眼前仍然是那一片黑暗,话音从耳边略过,他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二皇子宫殿里的那种香味。 不是酒臭,不是腥凉的河水,不是蒸腾的热气。 是那种…… 闵柳不太会形容,他想到了一座立在山顶的佛。 不吃,不睡,不理解人们悲苦的那种佛像。 建好了就是让人来瞻仰跪拜的。 和倪阳州身上的味道有一点像。 就是生活里,至少是离自己生活没有关系的那种味道。 自己在街市上摸爬滚打,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沾染上的味道。 所以闵柳眨了一下眼,从幻想中醒过神来。 他说: “想好了。” “全听哥哥的。” 第87章 那么,应该如何培养一个皇帝呢? 倪阳州看着眼前的失明的闵柳,只说了一句。 “先给你治眼睛。” 识字、读书、健体、明智、习政、拢权。 还有最重要的,废太子夺位。 每一样都要来,每一样都是助力。 倪阳州没有把握能闵柳能吸收多少,以后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只是想办法给眼前的人多一些斗争的资本。 闵柳站在原地,没有质疑倪阳州的话,只是那样抬着头望着,即使他什么也看不见。 倪阳州有事要办,也思考了一下处置办法,最终决定先让闵柳回房间。 等人出了门,倪阳州赶紧和103对话。 “三哥,快,有没有什么皇帝培养指南?” 【没有。】 “那有没有什么神药能治好眼睛的?” 【……没有,有也不能给。】 “三哥,这异世,我只有你一个亲三哥……” 【不是亲的,谢谢。】 “我只有你一个干三哥……” 【宿主现在精神状态不太稳定,请正视问题,调整状态。】 “开玩笑的啦。” 倪阳州卖惨不行,没有成功套路系统,大字形躺在了床榻上。 “哎?我记得之前有抽到过一张什么药膏,可以恢复健康的,那个能用不?” 103查阅了一下历史记录: 【断续膏,生肌长骨,涂抹使用,24小时内恢复健康。但对失明没有效果,肢体残缺,才是对症。】 倪阳州叹了口气。 原主的知识储备在这里,不超脱时代的常规医疗手段几乎难以治愈。 倪阳州想了一遍记忆里的术法,没有什么能让人…… 不是,有一个。 但不是真的复明,是“借明”。 为了防止记错,倪阳州在乾坤袋里搜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本记载着“借明”法术的旧籍。 翻到正面封页,端端正正是几个大字《灵法诀》。 不知道是元嘉道人出去历练时从哪里搜刮来的术法。 操作难度并不高,甚至十分眼熟,需要黄纸、朱砂,及滴入施法者的指尖血。 这么…… 但是出去一直带着张黄纸人算怎么回事。 思路跑到一半,倪阳州想起自己的经历,闭上的大脑通路。 还是要改一改。 整个下午和夜晚,倪阳州都再没有从寝殿里出来。 道童们十分习以为常,真人修炼起来不知日升月落,废寝忘食,勤勉刻苦。 当年元嘉真人在时也是如此。 成望真人近日频频出现才叫人觉得新奇呢。 闵柳黄昏时分被清十二带领的道童门叫出来统一服药、吃药,空荡荡的前殿里却没有那人的身影。 倪阳州终于在第二天早晨完成了自己的小发明。 “噔!噔!噔!等!” 倪阳州把发簪拿起来端详,嘴上还给自己配音: “三哥,这是道法与现代思维的结合,这是传统与科技的碰撞,这是——” 【是一个簪子上多了两只眼睛。】 103看到宿主变得有精神了,不像之前愁眉不展,很给面子地接了话。 虽然这话听上去有点阴阳怪气。 “可以说得美一点,这是比较圆的蝴蝶结。” 倪阳州一晚上刻废了半个箱笼的簪子。 乾坤袋里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积攒的桃木,倪阳州说干就干,为了方便携带,而又不引人注意,倪阳州原本想刻个项链,把“借明”之法融入其中。 木头坠子也雕了,指尖血也滴了,做好自己试了一下,对着铜镜一照,果真不一样。 视野都有变化了,比用自己的肉眼看,角度低了很多。 就是总感觉在翻白眼。 木刻坠子挂脖子上,位置太低,又不习惯移动视线时先转脸,就容易视线跑偏。 倪阳州思考了一下闵柳俊俏的小脸,觉得实在有碍观瞻,便又萌生了其他办法。 耳饰? 不行,不能一直装女孩,何况白日里看了,又没有真的耳洞。 那就发簪吧。 位置高了也就是俯视,垂眼低眸,总比翻白眼正常得多。 半棵桃树被倪阳州劈了又锯,削了又磨,终于在产出无数个悲伤蛙、插座插口、无限大符号等等奇形怪状的簪子后,做出了一个稍具美感的胖蝴蝶结。 倪阳州摸摸自己手上的伤口,倒是觉得也还值得。 东方天色渐明。 清一在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门: “真人,可要用饭?” 倪阳州揉揉躬了一晚上的腰,正好腹内饥饿: “可。” “还有,把闵柳叫过来。” 清一挠挠头,应声领了任务。 过一会,倪阳州把屋内作废了的木料都一股脑收揽进了乾坤袋,也懒得整理,物理意义上做到了眼不见为净。 道童们带着饭食和闵柳进了寝室。 闵柳还是那身衣服,没有换洗,也没的换洗。 倪阳州坐在主位上,看着站在门前的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照顾实在不周全。 “清一。” “小子在。”清一立身站好。 “给药童们准备换洗衣衫,就按照你们的规制来吧。” 清一心地良善,安置各人时也早有此意,听了真人的话,马上说道: “小子立刻去办。” “对,还有其他衣食住行所需之物,不可苛待。” 清一盘算了一下库中资财。 “真人,观内的开销……” 话没说完,倪阳州想起来观星观虽然一直赏赐不断,但御赐的东西都有标识,没有往外流传的道理。 而且观内亭台楼阁,道童吃住,而今再加上三十几个药童…… 不能坐吃山空。 原主也是如此,记忆中原主常去采药采灵草,路上遇到人也就顺便治了,拿回来的要么自己研制,要么交予清一,换成资财供给观内日常开销。 主要是别的道馆都有香火供养。 观星观,除了皇家子弟,无人能够进来。 更别提什么香火油钱了。 采药供观也是元嘉道人的惯常做法,小时候是采药供弟子吃喝,收养的孩子越来越多,成望也就加入了采药供给的道路。 倪阳州觉得自己像采蘑菇卖钱的小姑娘。 “自去办吧,我近日再去采一些草药。” 清一点头应下,开心地退了出去。 “小柳,你过来。” 闵柳听了全程对话,在无人看见处,有些拘谨地捏着自己的袖子。 听闻此言,努力挺直身板走了过去。 素色衣衫的道士站起了身,从怀里掏出簪子,温声道: “来,试试新眼睛。” 第88章 闵柳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一整个晚上都在那片回忆里的香味中辗转难眠,空落落的眼睛睁了半夜,早晨如愿以偿地又来到了真人身边。 新眼睛? 倪阳州把人拉到近前,没有再徒劳解释: “站好,别动。虽然只是暂时的借光,但是至少能用一阵。” 闵柳不再乱想,只是偷偷闻着倪阳州身上的檀香味。 “伸手。” 一只干瘦细长的手伸了出来。 “闭眼。” 闵柳乖乖听话,长睫盖住了双眼。 “会疼一下。” 倪阳州说完,直接用准备好的已经消过毒的银针刺了一下闵柳的食指。 消毒,也就是提前用火烤了一下。 也不知道在这么一个道法共存的世界里讲究现代卫生还是否有必要,倪阳州只是习惯了。 一滴血珠滴落到木簪上,泛出几秒钟的绿光。 倪阳州拆了对方自己匆匆挽好的发髻,用簪子熟练地盘了个道士头,木簪正好高居正中。 “——睁眼。” 闵柳心脏怦怦直跳,他觉得下一秒要经历的事情可能会改变他的一生。 人总是有那么奇异的一两次瞬间,在它发生时,你明确的知道它将意义重大。 闵柳眨了一下,再次睁开眼时,他看到了这个世界。 他看到了面容清俊的素衣道士。 他看到了倪阳州。 ——他看到了世界。 “哥哥……” 闵柳看着倪阳州光洁的额头,修长的眉毛,还有一双沉静的眼睛。 漆黑的瞳孔里,是含着眼泪的自己。 “我……” 闵柳近乎失语。 “怎么样。”倪阳州嘴角带笑。 “看得清楚吗?” 闵柳想揉一下自己的眼睛,又怕影响到什么法术,因此连眼睛都不敢眨。那滴泪就聚在下眼睫上,像一颗越来越大的珍珠。 “——看得清楚。” 闵柳看着倪阳州,看他领口上的金绣,没忍住伸手摸了一下,指腹间的凸起和凹陷,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真实的形象。 眼里的泪终于伴着笑,掉了下来。 木头有纹理,饭菜有颜色,远近有凭依,窗外早春的花朵嫩得像雏鸟的第一声啼叫,天空湛蓝如冬日的携着凉意的风。 这个世界,纷杂丰富,容纳万物。 闵柳仿佛,重生于其中。 “——那就好。” 温凉的嗓音和人对上了号,曾经的想象如今有了切实的身影。 倪阳州松了口气。 还好不斜视。 闵柳乍然复明,下意识地想往外走些,却身体一晃,险些直接平地摔跤。 “别着急,慢慢来,你还不习惯。” 倪阳州托起闵柳的手,一步一步把他牵到屋外,让他看到辽阔孤寂的天空。 闵柳痴痴地抬着头,许久没有说话。 “你先适应适应。” 倪阳州说着就想撤出手,闵柳下意识攥紧,又马上松开。 “想去别的地方,可以让清十二带你,但暂时先不要暴露看得见这回事。” 二皇子所在寝殿里的侍从没事不会乱窜,道童们各司其职,其他药童们又看不见,只要闵柳稍加掩饰,不会有人发现他已经能看到东西。 这种术法只是短暂复明,能坚持的时间和施法者的能力有关。 上个世界,不过一两刻钟,而今自己借用原身的资质,倪阳州估计着,一个月大约是没什么问题。 这术法不打算给其他人用,包括二皇子。 倪阳州既然打算成功做完任务,就不能太顾虑他人得失,关于之后现在的二皇子刘子宁应该如何处理,倪阳州还没有思虑清楚。 起码暂时,刘子宁还不能复明。 “隐瞒好这件事,争取行动如常。” “我有事要做,你先回吧。” 复明只是第一步,倪阳州的计划得一步一步来。 “哥哥,你是要去采药吗?” “……可以带上我吗?我也识得草药。” 闵柳忍着内心的焦急,往前移动了一点,脚步依旧有些踉跄,目光依旧舍不得离开眼前人脸庞,像是要把对方的脸深深刻在心底。 “你先适应好这双眼睛。” 倪阳州稳住对方的身形,自己去采药,普通药草是不值得的,而奇珍异草多生险地,也带不了一个刚刚复明的孩子。 闵柳看着倪阳州要起身,着急道: “哥哥,其实我……” 倪阳州顿了一下,回过头:“那天帘子后的人是你吧。” 那日去药堂换草药,帘子后不露面的识药老手,那个写得一手端正小楷的神秘人。 闵柳僵在了原地。 他又开始克制不住地用牙齿咬嘴边的软肉,轻轻一下,便有血味在口腔内绽开。 “我——” “好好想一想怎么跟我解释会写字这件事。” “等我回来,再说。” “这次别撒谎。” 倪阳州截断对方的话。 其实倪阳州一直看得出来,闵柳那多次的欲言又止,还有不自知的纠结固执。 他接受一个十岁年纪,身体情状却如残烛融雪般的病人怀有戒心,也容忍得了一个奔波流离许久的孩子,掩藏一些不太重要的事实。 只是和任务相关的信息,不行。 主线任务一变更,注定自己要和闵柳成了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如若心还不齐,任务难度可就不止翻倍那么简单。 闵柳嘴里的血味被自己狠狠吞了下去。 “我知道了,哥哥。” 倪阳州点头,把人放到门槛外边,进屋拿了一盘清粥小菜,装进饭笼。清十二应招呼跑了过来。 “送闵柳回去。” 清十二扶着闵柳的胳膊,目光追着身形朗俊的年轻道士,笑嘻嘻地点头。 “哥哥,”闵柳站在门外回着头,朱红色的窗棂映着他的侧脸。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倪阳州的身影: “早点回来。” 第89章 倪阳州这次却没能很快回来。 采集草药只是顺带的,他还有一些事情想做。 倪阳州叫了前清前二十的道童们,给他们分派好了任务,让这些人在他出去期间处理好观中一切事情。 包括药童们身体上的燎泡,还有保证二皇子的生活,离开观中要清一跟随,以免生事。 又单独叫了清一到清五,这几个都是观里边年纪较大,更为稳重的。 之前跟着元嘉道人叫师傅,但普罗百姓,资质平凡,修仙无望,跟着进了观星观,已比在外独自谋生好上太多。 心中存恩,因此很是牢靠。 倪阳州分了责任,清一主管,清二搜集学子们常用的书目送到闵柳处,每日给诵读一个时辰,清三带着大家练一些基础的强身健体的道操,清四主管饮食,年龄最相近的清五,负责单独照顾闵柳。 没别的任务,多聊天即可。 倪阳州觉得自己开了一个观星小学校,只是孩子带孩子。 而闵柳做为关系户,还有贴身伴读。 临走时,倪阳州去了一趟二皇子殿里。 少年正在院中吃着水果,显得有些无趣,但幸好还有个小桂子,两人好像正在说什么话。 倪阳州走近,侍从们叠声禀报,刘子宁闭上了嘴。 “我近日需要出门,若有事,招呼清一。二皇子在此,先调养心情。” 刘子宁点点头,看上去并不想说话。 小桂子在旁边跪着,偷偷碰了少年的腿。 “那真人……一路平安。” 少年说了一句,心下其实听到成望真人要走的消息,轻松了很多。 倪阳州嗯了一声,看着小桂子恭敬地低着头,主仆二人关系好似有所缓和。 倪阳州不再多言,从寝殿直接出门,离开了观星观。 ------------------------------------- 五彩石串成的项链在胡琴的弹奏声中仿佛有了灵魂,随着少女的舞姿腾挪闪耀着令人目眩的光彩;角斗的力士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全力撞到一起,肩胛上的硬盔铿锵之声如金石碎响;一只鹰隼伴着鸟哨,从主人胳膊上的缠皮子一振而起,双翅掠过各色高目深鼻的异族面孔,直冲上云霄。 倪阳州一身青色道士服,骑了多日的马,终于来到了这个小小的边境市集。 跟随着记忆中的路一直走,穿过热闹的人群,倪阳州在蒙古包子外边看到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人。 卡楞草原上的风向来不温柔,从无名处席卷而来,夹带着寒流与青草气,冲击着地面以上所有直立的东西。 不管是原上的高树,还是兀立着的人。 倪阳州的碎发遮掩住了眉眼,清晰的下颌却让那个蹲着的汉人一下子认了出来: “小成,长这么大了。” 不修边幅的人站起身,不过与倪阳州的肩膀齐平。 也就是这样一个人,曾是连中三元的皇城才子,青年时五年内连升四级,在任二十几年,门徒广遍天下的丞相。 也是在现任皇帝登基时,因里通外国的罪名,早该斩首在十年前的秋后的死刑犯。 但被多管闲事的元嘉偷偷摸摸救了出来。 这是他要找的最后一个人。 官场上和朝廷上的事倪阳州不懂,也教不了,那就找能教的来。 先去见了皇城内颐养天年的老太监,又去邻省请了应该坟头草长三尺高,现在在开猪肉铺的旧年将军,现在再加上一个曾经的丞相。 造反小分队的师傅们凑齐了。 倪阳州现在回想,元嘉道人或许早就算到了一切。 记忆里的游历四方,仗义出手,或许师傅就是在帮自己未来的徒弟铺路。 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有机会当面向元嘉真人感谢。 倪阳州有一种预感,或许以后他们还能再相见。 倪阳州拱手施礼,还未张口,对方就说了话: “走吧。” 倪阳州跟在身后。 “回去骑马可不行。” 张老看着高头骏马。 “年轻时落下病,骑不得了,这一路颠回去,我只怕还能剩下骨头架子。” “您知道我找您何事?” 老人瘸着条腿,慢悠悠地往租赁马车的地方走。 “还能什么事,元嘉飞升了,我早有耳闻,这世间剩了你一个,你也解决不了的,还要来找我这个老人家的。” “也不过是一些要送死的事罢了。” “正好我也活得腻歪。” 倪阳州看着身残却步履从容的老人。 “我只是需要一个老师。” “给谁找?反正不是你。” 倪阳州说道:“一个孩子。” 老人回头看了眼倪阳州,又抬头看了眼天,笑了一句。 “走吧——走吧——” 一路舟车劳顿。 年纪大的人经不起折腾,即使一路倪阳州都在随着采一些草药帮助张老调养身体,路上行程却也是快不得的。 待到张老在车上睡下,道路平坦时,倪阳州就会把风行丹化成水,给马儿喝上几口。 这样一路紧张,终于在离开的一月之期,将将回到了皇城。 走时枯枝残叶,归时嫩芽初绽。 皇城城下,只需倪阳州露出一点观星观的标识道袍,便畅通无阻地进了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对观星观倒是丝毫没有戒心。 倪阳州带着张老一路直接驶回观中。 甫一进殿,便看到清一正满脸焦急地往回廊出跑去。 倪阳州心道不妙,忙出声拦截: “清一,何事?” 跑得满脸是汗的道童猛一回头,看到出去许久的真人终于回来,脸色先是一喜,又回归焦急: “真人回来得正好,快去后殿看看吧!” “清五刚才跑来,说闵柳被二皇子推到水里去了!” 第90章 倪阳州匆匆赶到二皇子所居住的寝殿时,闵柳已经被人捞出来躺在了湖边。 单薄的身体在初春的冷风中看着虚弱至极,倪阳州顾不得许多,飞奔到孩子身边,下意识就要胸外摁压加人工呼吸。 还没来得及施救,闵柳就咳着水自己睁开了眼。 “这,这……”一旁表情惊慌的刘子宁也听到了众人的低声细语,成望真人回来了。 “真人!不是我做的,是他!” “这人自己掉进去的!” 刘子宁失措喊叫,眼睛睁得很大,他向来只是自己游耍玩乐,不然就和侍从们谈天休息,再规矩不过。 这次不过是叫了个声音耳熟的侍从过来问问话而已,哪知一转眼的功夫人就掉湖里了。 旁边的小桂子也马上跪下: “真人明察,这个奴才是自己脚滑掉进水里的,不能听旁人的谗言。” 这时身量较小,一直围在闵柳和倪阳州身边的清五大哭着喊了起来: “就是他推的!我刚一进来就看见二皇子背着身往回走,闵柳哗啦一下掉进了水里,隔着岸边明明还有三五步,怎么会突然走歪那么多掉进去?” 小桂子马上接话:“刚进来,那是刚进门,里那么远你怎么看得清楚?明明是你眼花!不要胡乱攀扯皇子!” 怀里的人全身被浸得湿透,倪阳州来不及管周围人乱哄哄地分辩,直接把大氅一脱,裹到了闵柳身上。 “一会再说,清一,去煎驱寒的药。” 边说边带着人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倪阳州的心脏也在怦怦直跳。 这是主角,这是这个世界跟自己命运相关的主角。 不知道在这个崩坏重生的世界里,主角光环还顶不顶用,但倪阳州实在是担不起这个风险。 年轻的道士走路飞快,抱着个人也完全不影响速度。 怀里的闵柳自从不再咳嗽,便一直没有张嘴说话,倪阳州迈过月亮门,低头看了眼,只看到一对又长又浓的睫毛。 闵柳抬起了脸,面色在风中冻得发红。 倪阳州下意识调整了一下闵柳的发簪,确定法术还能用。 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哥哥。” “嗯。” 倪阳州严肃着脸,把对方抱上了榻,一抻被子,把人裹了个严实。 “别,都湿了……” 倪阳州看向闵柳,脸上微微带着怒气,闵柳抿上了嘴,不再多言。 身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清二到清五都一路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清五的脸上还挂着眼泪。 倪阳州道: “清二叫人烧水。” 高个子的道童领命去了。 “你们几个去安顿我带回来的老者,和之前的人一样。” 而后补了一句:“避开二皇子那边。” 清五咬着嘴唇,表情很是担心,还是跟着几人领命退下。 观星观占地很大,前后寝殿距离也远,之前请来的师傅都安置在距离较远的地方,要是不出意外,二皇子一个盲眼的少年,根本到不了其他地方乱窜。 但倪阳州还是提高了戒心。 “哥哥,我没事。” 倪阳州皱着眉头。 “一会先洗澡、吃药。” 倪阳州顺嘴秃噜出个现代词汇。 闵柳好像没怎么注意似的,倪阳州自己找补:“先沐浴。” 闵柳点头。 怀抱着他的人,黑发束在脑后,只别着一只素簪,鬓角落下一缕长丝。 “哥哥这一路可还辛苦?” 倪阳州看着对方,好像一月不见,脸上有了一些肉,不再像之前一样下巴那么尖。 面色也不再蜡黄,倪阳州伸手抚开洇湿在脸侧的发丝,看着闵柳的脸白里透红。 往健康方向发展了。 “不辛苦。” 倪阳州把了一下脉,和之前一样,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有元嘉道人留下的生机撑着,倒也没什么大碍。 “我不辛苦,你的老师们辛苦了。” 对上闵柳不太聚光的双眼,倪阳州道: “此次出行,给你寻了三位老师,等修养好了,再一一见过。” 闵柳听着,手指微微动了动:“全听哥哥的。” 倪阳州放下闵柳的手腕,把被子再给裹紧一点。 门外清二敲响了房门。 “进来。” 道童们帮忙置好了水,倪阳州提溜着闵柳放到屏风后边。 “自己洗行吗?” 闵柳低着头点了点。 “有事叫我。” 倪阳州不是很放心地出了门,在寝殿外,看到了偷偷溜回来的清五。 清五原本在月亮门外探头探脑,看到倪阳州向他招了一下手,便一路小跑走了过来。 “说情况。” 倪阳州领着人离房门远了一些。 “真人,幸好您来得及时!” 清五满是委屈:“今日只是看天气不错,带着闵柳出来走走,明明只是在周围的几个院里看看树木花草,清三也说要出来走的,不能只闷在屋里让他背书。” 一些日子不见,闵柳好像和几个道童交往得很是不错,倪阳州心想,即使是这个颜值水平很高的道观里,闵柳也依旧很出挑,能让朋友们如此焦急地维护,人缘也很不错。 道童们不知道闵柳身份,只是看真人看重,便多加上心,何况闵柳本身又好看又和气。 “结果正撞见二皇子,路过时听见闵柳说话,非要要他过去给自己读书。” 当时的刘子宁正嫌无趣,小桂子给日日朗读山水游记,自己一个眼瞎之人,却哪里都去不了,初时还觉得新奇,后来越听越烦躁,也觉得小桂子的声音矫作尖细。 正烦时,听到了那个好听的声音。 这声音他听到过的,在皇宫里的时候,是那个试药的药童。 “来!那个说话的,你来给我读!” 上位惯了的刘子宁不把指使一个药童当什么事,这些人本就是为他来的,要是有试药以外的功用,他们应该感恩戴德。 特别是在这个成日清冷的观星观里,在这个没有那一共说了没有五句话的成望道人的观星观里。 自己应当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什么也不用顾忌。 颐指气使的二皇子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身边小太监一瞬间的静音。 闵柳不愿闹事,也正想再仔细看一看这二皇子,当时在寝殿里,一个站,一个跪,一个一身香气,一个满身药味。 如今再见,闵柳心态早已大不相同。 可是明显,有人见不得他来。 二皇子转身去亭子里的一瞬间,有人朝着他腿弯投出一块青石,而自己明明看到了,却也不能躲开。 因为现在的他还应是个盲人。 落水的一瞬间,闵柳心想: 哥哥,快要回来了吗? 第91章 “明明走得好好的,突然一下就掉水里了,怎么可能?” 清五犹自在义愤填膺。 倪阳州颔首:“你先去吧。” 清五抹了一把脸,看着真人平静的神情,也点点头走了出去。 倪阳州看着院子里的几棵观赏竹子,心里问系统。 “三哥,进度如何?” 103马上回复: 【15%】 倪阳州默默算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世界,不过才不到两个月。 一只小鸟飞过屋檐,倪阳州顺着看过去,发现一扇窗户没有关紧,刚走近一些,里边传来了闵柳的声音。 “哥哥,你还在吗?” 倪阳州关上窗,打开了门。 闵柳的确看着大了一点,至少脸色红润了过来,不再像初见时营养不良的样子。 房间里没有其他换洗,倪阳州出去时只闵柳拿了一件自己的道袍,此时闵柳湿着头发也挽着簪子,一身不合适的道袍逶迤至榻。 手还在袖子里,直直地坐在床上,腰板挺得像院子里的绿竹。 “还冷吗?” 发现对方并没有因为自己擅自坐了床榻而说什么,闵柳稍稍放松了一点,这才坐实了。 “不冷了。” 倪阳州听见窗外的脚步声,看是清一端着碗药走了过来。 “给我吧。” 倪阳州接过药,顺便从乾坤袋里囫囵掏出一大兜草药。 “辛苦了。” 清一咧开嘴笑,“真人才辛苦,我这就去登兑。” 把观星观当做大家庭的清一,又收获了一笔来自长辈的理家资产,乐得合不拢嘴,屁颠屁颠背着草药兜子就要走。 “晚膳后叫上前五,来前殿。” 清一点头,想看一眼室内的情况,又因着习惯忍住了,这才拿了东西走。 到了屋里,倪阳州把药递给闵柳。 床上的闵柳挽起了袖子,伸手接过,一仰头,直接喝了个干净。 倪阳州闻着苦酸苦酸的药味,说道: “还以为你会怕苦,好像小孩子都会吃药要糖。” 闵柳拿着碗的手停了一下,眉毛突然皱在了一起,嘴巴也抿地死紧。 “还后反劲儿?” 倪阳州看着闵柳苦成一团的脸,有些惊讶地问道,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有多自然。 “哥哥,是有点苦……” 倪阳州咂吧了一下嘴: “可我也没准备糖啊。” 站在窗边的人觉得自己还是考虑不周,又喊系统: “三哥,救急,有糖没,你的主角要苦死了。” 103道:【是你的主角。没有糖,不要什么都和系统要。】 倪阳州心想三哥最近越来越冷酷了,果真短暂的愧疚不足以支撑长久的爱。 “哎,等会儿。” 倪阳州从乾坤袋里翻出一根草茎,鲜嫩非常,乳白色,细细的绒毛上还带着露珠似的。 “嚼这个吧。” 回壬花的茎,可解露凝草的草痒,若直接放入口中咀嚼,又有回甘。 显然闵柳也认出了这是什么。 “谢谢哥哥。” 接过草茎,闵柳放在口腔里慢慢嚼着,一丝丝甜味通过汁水渗了出来。 倪阳州拖过一个木凳,坐在的床边。 只是看着床上的人神色不变的嚼着草茎。 闵柳终于把草茎咽了下去,但整个人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床边人的凝视看出了一后背的汗。 “说说吧,”倪阳州在一旁开口。 “怎么回事。” 闵柳垂下眼,等了一会才开始说话,神情显得有些委屈。 “二皇子叫我过去为他读书,走过去的时候路过湖水,他身边的那个小太监用石头打了我的腿弯,没站稳,掉下去了。” 倪阳州看着闵柳低着的头,头顶是一个小小的发旋。 “为什么不躲。” 闵柳声音听着还是不大: “我应当看不见。” 倪阳州有一点点从心底萌发的怒意,就好像自己养的小狗,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被人踹了一脚,也不敢张开嘴去咬那个坏人一样。 “不让往外传,是为了让你别在皇子们那边太显眼,我现在也暂时没有打算让二皇子复明。但最根本的,是希望你能保护自己。” “能看见了,就躲开,若为了隐瞒消息,让自己处在危险之中,那我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又不会游泳,身体又不好,这一掉,风险不能不顾虑。” 倪阳州越说越严肃,还有一些话没说出来,只是憋在了心里。 闵柳被床边的人扳起了肩膀,被迫着直视那双照映着自己的眼睛: “无论什么时候,你的生命安全最重要。” 倪阳州看着好像愣愣的人,加重语气说道: “没有人比你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闵柳的嘴唇颤了颤。 倪阳州想起曾经和系统的对话,先给闵柳打上了预防针。 “即使是我。” “即使……是哥哥?” 倪阳州直直地盯着那双瞳孔纯黑的丹凤眼: “对,即使是我。” “任何时候,保全你自己。” 倪阳州手指用力,热意顺着肩膀传递到闵柳身上。 “即使我出了意外,你也要保全自己,你的目标完成了,我才算成功。” 倪阳州话中有话,模棱两可地传递给对方,只是现在的闵柳还不明白,他只是看着眼前面容清俊的道士,嗅出一点未来的不幸。 “我……” 闵柳喉咙里夹了很多话,像一张大网,里面都是扑棱着尾巴的小鱼。 他想说现在他会游泳了,他想说寝殿内的湖水并不是很深,他想说自己这一个月努力打拳吃饭吃药,身体壮实了很多。 他想说他能躲开那个石头,只是不想让真人夹在自己和皇子之间徒生事端。 但他什么也没说。 最后,闵柳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哥哥。” 倪阳州又仔细看了一圈闵柳的神色,确定对方真的把话听进了心里,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又坐回到椅子上,神态放松了一些。 “好,那接着说。” “为什么能辨别草药,哪里学得识字,如何练就的一手端正的小楷?” 倪阳州心想这都过了一个月,应该给足了闵柳时间接受现状,思考得失。 床上的人现在倒是很冷静,闵柳抬起了头,对着倪阳州开口: “哥哥,你相信前世吗?” 第92章 倪阳州闻言皱起了眉头。 闵柳坐在床上,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人的表情。 正当闵柳以为对方要斥责自己胡言乱语时,倪阳州看似平静地张口了: “怎么说?” 脑海里,倪阳州正在急匆匆地敲103: “要砸要砸要砸,主角有问题了!” 103一直在线: 【别着急宿主,我查一下数据。】 倪阳州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仔细讲讲。” 倪阳州心里不能确定闵柳这个主角的情况,难道重生大队又多了一个? 主角也重生是好事吗?要是重生心智怎么看着还是不够成熟? 这个壳子里要是装的是个成年人的灵魂,那自己一直在刷的好感度有没有什么作用? 目的相同,应该不会突然闹掰吧? 心里纠结成麻花,倪阳州面色却不变。 闵柳端详了一下对面人的神情,斟酌地说了起来: “最初我以为只是做梦,经常是一闭上眼,就会进入其中。” “梦里的我在一个又黑又大的房子里,总有人从一个小小的开口递过来食物。” “那个房子很冷,但却没有透风的地方,很奇怪。” “吃不太饱,但还是比平时吃的食物好上许多。” 闵柳放松了一点身子,好像是正在回想。 “也不只是梦见在那个黑房子里。” “有时候是在书房,有笔,有纸,正在写字。” 闵柳抬头看了一眼倪阳州,对方正低着头沉思。 此时的倪阳州正在和103对话。 “怎么样三哥?” 103回复道: 【宿主,没有数据覆盖,没有异常。】 “仔细核验过了?” 103认真重复: 【的确,我查了次。】 倪阳州下意识地慢慢点了一下头。 闵柳看着倪阳州点头,却没有和自己对上视线,语气稍微提起来一点: “还有,有的时候,是正在吃药,吃各种各样的药。” “那些药很苦,还会有穿着宦官服饰的人端着一盘盘的药材给我看,我便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倪阳州突然插了一嘴: “梦里能动吗?” 闵柳望向倪阳州的眼睛。 “不能。” “像看……做梦似的,自己不能决定干什么,也不能决定去哪里是吗?” 看电影三个字在嘴里转了个圈,好险没嘴瓢说出去,倪阳州紧急转弯,说完了整个句子。 “是的,哥哥。” 闵柳轻巧地往床边挪了一下,离得更近了一点。 “我好像也没有意识,就是……在看,只是在看,什么也做不了。” “喝药的时候太苦了,我不想喝,但那药碗还是会被自己的手端到眼前,一鼓作气喝得干干净净。” 倪阳州上个世界被欺骗怕了,看着健康了一些的人,捂着良心,又诈一下:“没有怀疑过是上了别人的身?怎么就觉得是前世了呢?” 闵柳没动,语气自然: “我在梦里看到过自己的脸。” 记忆中,曾有一次在铜镜前一晃而过,闵柳记得那瞬间的样子,就是自己的面容的放大版。 但是当时的他,或许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一张脸非常阴沉,现在的闵柳想象不出来,有什么事情会让自己看着那么难过。 “都是片段式的。” 闵柳的手拽着被子,“有一阵子天天做梦,醒来只觉得昏天黑地,脑晕脑涨,但是过一会,也就好了。” “很多时候好像也做了梦,但醒来就忘了个干净。” “而且我……”闵柳自己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有时候不是很能分辨出来什么时候是在梦里,什么时候是在现实。” 倪阳州听着少年人的话,逐渐解开了识药和会写字的原因。 “这样的梦一直也不连贯,也曾好久都不再做梦,但我的确在梦里学到了很多。” 倪阳州整理一遍从开始到现在,遇到闵柳的所有经历,觉得这人应该还没问题。 现在的他,还是那个十岁多的闵柳。 不是那个上辈子,手刃兄弟登上皇位的主角。 闵柳机敏地感受到了气氛逐渐轻松了一些,抠进掌心的指甲不再那么用力。 “所以我猜,可能是前世。” 倪阳州向后靠了靠,后背抵在床沿上: “那可能是吧。什么时候开始的?” 闵柳又往前挪一点: “……从小。” 倪阳州回头看他:“多小。” 闵柳也抬起眼:“从出生。” 103及时在脑海里插嘴: 【宿主,可能是记忆片段闪回,数据没错,不是真正的重生?孟婆汤没喝干净?】 倪阳州吐槽:“三哥你一个人工智能,怎么比我还迷信,哪有孟婆汤。” 103道:【不好意思,投胎转世烂尾任务接多了。】 应该不是重生。 之前的太子和四皇子,仔细回想,从上帝视角,或者说从读者视角来看,都能发觉出一些重生的蛛丝马迹。 而闵柳目前为止,与自己接触最多,梦到之前世倒也足够解决之前的不合理困惑。 只是…… 倪阳州说不清,但总觉得有什么在迷雾之后,自己摸索不到。 103虽然跟的任务者多,但情况这么复杂的小世界还是第一个,也不再乱说。 “三哥多观察。” 【好的,宿主。】 倪阳州结束思考,抬起手拍了拍闵柳的肩膀。 “再做梦,及时叫我。” 第93章 然后闵柳就在倪阳州的寝殿旁边住了下来。 倪阳州前思后想,还是觉得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心。 修养一天,闵柳已然好得差不多,也没有发热,倪阳州便带着他恭恭敬敬去拜见了三位老师。待到翌日,造反夺位小课堂正式开课了。 倪阳州安排好老师们和闵柳的事情后,就在前殿开始轰轰烈烈地给药童们试药瞧病,吸引注意力。 每日忙得热火朝天,煎药的味道飘得满道观都是。 二皇子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喜药味,还是被什么人提点了,近日都没有出殿。 倪阳州听了没什么反应,也没有再去二皇子的殿里。 药童们的眼病情况复杂,有先天有后天,主角这边刚开始成长培养,倪阳州觉得不急于一时,倒是有了些闲散时光。 遂给药童们开始治病,就当行善积德。 倪阳州现实世界里是个五讲四美、根正苗红,思想坚定的大学生,不信任何牛鬼蛇神。 但身在如此,经历许多,便也愿意顺手再多做一些好事。道童们可以多学一些医术,药童们可以治一治眼睛。 休息间隙,倪阳州时常会去闵柳的课堂上旁听,说是旁听,其实也并不进去。 只在窗外远远看一看。 房里的闵柳,仍是观里统一的道童服饰,青袍外套一件浅色罩纱,长发高束紧,中间是倪阳州亲手削成的桃木簪子。 侧脸看着鼻梁高挺,脸庞逐渐有了一点肉,不再那么干巴。 快到月底,倪阳州要回了簪子,再滴一些指尖血,确保灵力不消散,闵柳还能正常视物。 但总这么下去,也还是不行。 身有残疾者,难登大统。 倪阳州和103磨蹭了许久,也没能让系统网开一面,偷点什么能治眼睛的神药,因此只能把主意打到元嘉道人留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 许多看上去金光闪闪的武器都不能用,倪阳州现在身体的道行不够,最多拿出来当板砖打人,倒是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里,有一些或许能行的法子。 倪阳州在寝殿里研究了几天,这一日正看到有以物替眼的办法,还未来得及细读,清一又敲响了花木雕门。 “真人,二皇子的贴身太监小桂子,今日从道观中出去了,说是为二皇子去采买东西。” 倪阳州抬起了头。 这种事情向来不需要贴身太监做什么,有的是奉命的仆从。 “我知道了。” 清一从衣袖里露出一双眼睛,看看镇定的道士,什么话也没说,安静地退了下去。 “三哥,体验卡。” 【好的宿主,您还有女装、苍蝇、兔子、毛虫、石头、树叶、木栅栏体验卡】 倪阳州啧了一下,说道: “能融合吗?像合成大西瓜似的,把苍蝇卡和毛虫卡合成个蝴蝶什么的。” 【没有,宿主您的想象力好丰富。】 倪阳州叹气,“不仅抽卡很坑,玩法还很单一,三哥你们要多多考虑用户体验啊。” 103没说挂,只回了个省略号。 倪阳州不再胡说八道:“苍蝇吧。” 【好的宿主,为您兑换苍蝇一日体验卡,苍蝇身体准备完毕,宿主注意五秒钟后兑现。】 【五】 【四】 【三】 【二】 【一】 白光乍显,一只黑色的苍蝇晃晃悠悠飞出了寝殿。 春日的阳光落在嫩叶上,反射出一种毛茸茸的质感。倪阳州奋力地扑闪着小翅膀,终于赶上了二皇子的仆从车队。 微风一吹,倪阳州就被吹得后退半尺。 “三哥,我好弱。” 【宿主加油。】 倪阳州从轿子上方往下看去,里边坐的正是宦官常服的小桂子。 年级不大,行事很稳。 要不是行事稳妥,也不会被太子派过来监督掌控二皇子。 倪阳州不敢贴得太近,怕出师未捷,先被驱赶拍死。 一行人走啊走,来到了城里的书铺,连逛了好几家,小桂子都是下来一转,直接把新进的话本一扫而空。 因为是观星观,皇家道观,一般人还真没有办法上去,因此买了书,都没有让店家送货,而是直接拿走,轿子后的货箱逐渐装满。 倪阳州跟着飞得累的慌,但小桂子显然还没有采买完成。 他们又去了街市上买了糖人、糕点、新奇玩意儿,只要是皇宫、道观里不常见的,都买了个遍,倪阳州可以想象这些东西对一个长久深居寡出的皇子有多大的诱惑力。 还挺会拿捏人。 倪阳州最后跟着他们进了一个酒楼。 刚一钻进大堂,就有茶博士挥舞着汗巾来驱赶,若不是倪阳州反应速度快,直接就打死重开,回寝殿里变回原身了。 不敢再大意,倪阳州直接从酒楼外飞上了房檐,透过纸窗户往里张望。 在楼下时一行人被热情引到了楼上,到了楼上隔出来的小间,众人纷纷坐好,倪阳州却没看到小桂子的身影。 还想让我跟丢? 不可能。 有前车之鉴的倪阳州也不大担心,反正也知道方向,自己控制不住地搓搓手,一路飞向了太子的寝殿。 路遥知马力,飞久了,倪阳州也体会到了苍蝇的不容易。 终于挨到了太子的大殿,倪阳州趴在殿顶的横梁上,累得只想瘫成一张苍蝇饼。 正殿上的太子正在处理老皇帝分出来的一些简单奏折,横梁上的苍蝇探出个头,看了看大配角的美貌。 没等多久,一个小太监进来,凑到太子耳边说了几句,没等倪阳州下去听个清楚,太子却突然变了神色,匆匆走出了殿门。 倪阳州紧随其后。 小桂子来了。 第94章 倪阳州高高飞起跟紧,小桂子见面就要行大礼,直接被太子一托胳膊架了起来,两人匆匆进了偏殿的隔间。 倪阳州打量了一下布置,熟练地趴到了屏风顶上。 “太子殿下,大事不好,那人……还活着!” 小桂子直接说起了正事,也不拐弯抹角,出口就让太子刘子安心里一惊。 “奴才瞧得真真的。前几日二皇子想要听人读书,偶然听见路过的声音,直接叫了过来,穿着道童的衣服。奴才一见,和之前……长得有八分相似,特别是那双丹凤眼!” 太子本来还只是站着,待小桂子几句话说完,竟已经冷汗连连地后退几步,一下子脱力坐到了梨花木椅子上。 “二皇子后来说,曾经在皇宫里也见到过的,给他试过药。应当是从宫外寻进来的药童,后又统一被成望真人要走。” “不可能!”太子突然否定道:“世间多有相似之人,又或是你眼花!” 小桂子扑通跪在了地上: “实在是太像了,奴才当时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怕惹人怀疑,今日才敢来当面向您禀报。 若敢有半分欺瞒,殿下直接拉奴才出去喂狗!” 太子神情有些发怔。 记忆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下午。 皇宫里仆从东奔西走,乱作一团,烟火灼人,黑烟腾起。 那时的自己也不过还是个少年,他踮着脚单手抱出了婴儿,不放心交给别人,便亲手喂下毒药,一直捂着口鼻,直到没有任何声息。 婴儿身上那种混杂了血腥气的怪味,还有湿软滑腻的触感,多少年里都是他难以磨灭的噩梦。 那时的他只想确保万一,把已经死透了的小小身体放到水缸里,淹了一晚上。 怎么可能还活着。 怎么可能。 太子觉得胸内一阵阵发紧,手指紧紧捏着椅子把手。 “我得去亲眼看看。” “小桂子。” “奴才在。” “那人现在在何处。” 小桂子浑身一抖,伏低身体:“如同给殿下密信上说的,奴才一次没有成功,便再不敢轻举妄动,当时那人被成望真人救走,直接被保护了起来,偌大道馆,再无人见过。不知动向。” 太子的手紧了又紧,终只是呼出一口浊气。 “你先下去,别露什么端倪。” 小桂子应了声,磕头正要退下。 “慢着!” 太子坐在椅子上,脸色发白。 “不要再让二皇子触及此事。” “奴才谨记。” 房内再无其他响动,倪阳州看着太子在卧室内待了许久,而后才佯装镇定地走出了寝殿。 也没什么再好观察的了。倪阳州沉着心,找了面墙“砰”一撞。 下一秒,倪阳州又端坐回了自己的床榻上。 抚着有些发昏地脑袋,倪阳州刚要起身,就听见敲门的声音: “哥哥,我可以进来吗?” 外面日头西斜,光线有些昏暗,少年人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显得身形高大了许多。 倪阳州揉着眉头: “进。” 少年推门走了进来。 “哥哥,这是我今日所做的文章,张老说还需修改,我……” 闵柳手里捧着书卷,看着床榻上的人衣衫松松拢着,发丝微乱,神情不虞,看上去好像休息得不是很好。 “哥哥是身体不适吗?” 闵柳担心地向前两步,急道:“可需要吃药休息?” 倪阳州放下手,仍是没有松开眉头。 “无碍。” 闵柳想再多说两句,却又怕对方嫌烦,只是又抿上了嘴。 正当少年犹豫要不要先离开时,倪阳州张口道: “若是改文章,我教不了你。” 闵柳微微含着下唇。 这几日课程排得很满,早要锻体,午要习文,晚要去小屋里背官员们的族谱连枝。 真人一直未曾露面,若不是自己机敏,发现一次真人在窗外旁听张老讲课,那真是已经许久未见过了。 即使住的很近,几乎没有洒扫道童干扰,闵柳也几日未曾能说得上一句话。 清五倒是非常习惯,说真人本就是这样,近几个月,还算露面多的呢,以前是一年不见多少回。 除了出去游历采药和宫内琐事,就是在练功修道,他们几个也不常得见。 “不过要我说,修道一路极苦,非得耐得住寂寞。” 清五研着墨,大方地分给了正在抄书的闵柳一半。 “幸好我们都是没有道根,没有资质的,不然要是让我打坐练功,非得愁死我不可。” 闵柳看着床榻上的人,只觉得对方辛苦。 然而其实倪阳州自从来了,就再没练过,只是靠吃老本过活,幸好老本足够,还能支撑。 有时候倪阳州也觉得奇怪,记忆里各处道观大家水平非常一般,原主资质过人,在本小世界里,现在的时间线上,或许可以算得上道法前几。 这么一个凡人和修士混居,道观兴盛却没什么灵气的朝代,竟然会出一个原地飞升的元嘉道人。 或许就是烂尾小说的不合理之处吧。 既然来了,就不能再想太多,这个身份给了自己足够的便利,倪阳州很是珍惜。 他揉头揉眼揉肩膀,纯粹是体验卡后遗症,沉浸式体验了一会苍蝇的生死,肉体上无碍,精神上现在还有点缓不过来。 “小柳。”倪阳州没再搓手,把手压在了床侧栏杆上。 “文章教不得,道法,确实是能教的。” 闵柳听闻此言,没忍住抬起了头,面上有遮不住的惊讶。 倪阳州看着少年: “就看你愿不愿意学了。” 第95章 他想让闵柳能够自保。 倪阳州只怕这次的任务进行不到后期,前有太子虎视眈眈,后有四皇子三皇子还没来得及收拾。 身份一暴露,不知情况会变得如何。 竞争者都有重生的先知优势,倪阳州想,那我们主角也应当有些其它的本事。 但是修道不是说修就能修的。 没有这个资质,无异于痴人说梦。 若做个比喻,修道者能沟通天地,身体如一块未经打磨的玉石,随着道法精深,体内杂质越来越少,越透明,水头越好。 但没有资质的普通凡人,是根本连修仙门槛也跨不得,在一些道观中,许多人只是修研经文,调理身心,等于站在修道门外往里张望。 如曾经的齐空,虽已入道观多年,但自身没有可运行的灵气,捏决斗法,靠的都是提前从容流老道那里请来的符,不过是知道怎么用。 普通人的身体与之比较,如玉石和土木的区别,打磨不了,留不住气,硬灌,土会散,木会裂,如此而已。 而倪阳州也并非想要逆天而为,他也没有真能够给闵柳改变资质的办法,只是教一些保命的手段罢了。 之前翻出来的《灵法诀》正记载了一些借法之术。 普通人也能掌握一些方式,提高自己的各项身体机能,在极端情况下或许还能找一条生路。 从此,闵柳有了第四个老师。 每日从早到晚,没有休息,待到前面的老师们都已完成了当日的教导,闵柳就会在深夜里再敲响倪阳州的门。 倪阳州看着十岁多就开始高三备战作息的少年,也觉得实在是有点可怜。 但该学,还是得学。 为了避免来自太子方面的危险,倪阳州闭守道观,对外宣称闭关,再没有接见过任何皇亲国戚。 直到第五年的春风又吹过皇城。 ------------------------------------- 枯干的树木枝丫吮吸着难得的雨露,一片片颜色浸深,像宣纸上又添了一层墨。细草茸绿,蒙蒙雨珠坠落而下,如跌入一块松软的地毯。湖水满盈,轻风掠过,一圈圈涟漪似青鸟用双翅扇破的云纹。 细雨中,一个身穿青色宝照中花锦直裰,腰间系着藏蓝葫芦纹带的人,手里擎着一柄泸州油纸伞,伞面上干干净净,伞柄漆黑,倒映得持伞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如玉般沁着寒意。 只是指尖指腹,掌根都有薄薄一层茧子,凭白削弱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矜贵之感。 走动之间,胸口处一段红绳若隐若现,下坠着一片深绿色的玉,在色泽清浅的雨日,好像一块凝着目光的春眼。 走到门廊,身长玉立的人合了伞,静置在栏杆上,那只素白的手敲响了木雕大门。 “哥哥,我进来了。” 屋内没有丝毫响动,少年人轻轻推开门,抖落一身的寒气,径直绕过偏堂的屏风,往床榻上走去。 床上一人披着半边被子,一头青丝散落满床,榻上前后左右都是交错的搭叠的书籍,整个人直接被书卷包裹于其中。 “哥哥。” 闵柳悄悄唤了一声,床上睡得正香的人不为所动。闵柳便开始静静地收拾书籍。 散落在地上的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草药,他知道的不少,嗅觉也出众,却仍有一些品种辨不出名字。 倪阳州在这几年跑遍了荒山野岭、深山老林,只是每一段日子都会压着时间回来,给闵柳的簪子续上灵力。 然后再量多、任务紧地教给闵柳一些能用的小法术。让他即使自己不在,也能多加练习。 还好闵柳是个好学生,每次都能啃完书本,口诀手势都能练得醇熟。 二皇子在那次事件之后就被借机送回了皇宫,眼睛依旧没有治好,只是倪阳州从书上找了套针灸的法子,舒缓疲劳,让二皇子不再因为日头太足就会双目赤痛,难以出门游玩。 如今又是一年春来到,再过十个月二皇子也就到了十六岁的生辰,曾经的一个官员府邸,已经断断续续修缮了许久,待到生辰,二皇子就会正式封王食邑,搬出皇宫了。 道观里的药童们的眼睛,只要不是先天盲目,能治疗的多多少少都有了些改善。许多能视物了的直接拜谢入观,一些未曾好全,有自愿离去的,也都给了些资财遣走,差不多已经全部收编。 道观里的人数不见少,养家的重担也自然变沉,还好倪阳州采药技术高超,养个道观没什么问题。 他一直往外跑,其实最主要的任务是在收集给闵柳换眼的最后几味药。 有一味名为银叶金花,生长条件非常苛刻,又在悬崖峭壁之上,倪阳州前后跑了五趟,终于把开花的草带了回来,不敢耽搁,连夜炮制成药丸。 这才顾不得收拾床铺,直接倒头睡着,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书页翻动的声音窸窸窣窣,倪阳州身上的薄被不顶冷,闵柳来到近前,想把被子往上提一提,指尖还没碰到,床上的人就先一步睁开了眼。 “……小柳?” 闵柳后退半步,让开了光线。 “是我,哥哥。” 倪阳州揉了揉眼睛,呼出一口气。 熬了大半个夜,在淅沥沥的雨声中搞完了药材,好容易睡会,一睁眼就到张美貌值突破测量标准的脸。 他并不觉得赏心悦目,倒是有种在深渊里突然碰到护草妖兽的惊悚感。 太美也会触发本身的防御机制。 闵柳也察觉到了气氛中的不宁,又往后退了半步,微微颔首,把脸低下去一些,遮去锋利的眉眼。 倪阳州撑起身子,看着躬身的少年,只觉得时光匆匆。 明明最初还是个面黄肌瘦,不过到腰间的小孩,几年间变化巨大,如今看着身形,仿佛已经与成年人无异。 在古代,这个年纪好像还真不能算小。 倪阳州看着低眉敛目的人,开口道: “明日正好是休息吧?” 闵柳点头。 为了让生理年龄还在青春期的小孩健康成长,每两旬都有一日的假期,供闵柳放松,虽然不能随意出观到皇城内走动,但有时倪阳州会带着他易装打扮混出城去,去偏远一些的地方体验生活。 风行丹也逐渐在路程中消磨精光,但好消息是,经过倪阳州的刻苦钻研,成功让风行丹实现了量产,现在炉鼎边还放着一匣子。 倪阳州正过身,对着闵柳说: “准备准备,明日换眼睛。” 第96章 白天闵柳尽可能地完成了其他老师们留下的任务,如愿以偿地在晚间和倪阳州多待了一小会儿。 倪阳州磨着药粉,问道: “怕吗?” 闵柳看着桌上摆放着的两颗眼珠,被处理地干干净净,不知道是什么妖兽的,被带回来已经两年,仍然健康润泽,和自己的眼睛很像,瞳孔黑得看不出界线。 “不怕。” 有哥哥在,他都不怕。 但其实倪阳州怕。 在这第二个世界里已经很多年,主线任务进度推进到了49%,这个数字他再熟悉不过,就应该是只差了一个契机。 但是虽然待了这么久,倪阳州依旧没有忘记自己本来的世界,已经长成的三观也很难被重塑,即使自己又杀妖兽又烧炉炼药,骨子里他还是那个21世界根正苗红的大学生。 不过是稍稍动摇了一下他对科学的看法而已。 明天他要做的,是剖眼换珠。 也就是给主角,挖眼睛。 倪阳州觉得自己是个工作经验约等于零的外科大夫。 约等于零不是完全没有,之前杀那只外形都看不出来是什么的妖兽时,自己动手动得很痛快。 毕竟人家的洞穴里累积着成百上千的骨骸,毫无心理负担。 但书上就是这么写的,能完全治好眼睛,也不需要灵力的办法,也就这么一个。 所以倪阳州只好被迫上岗。 身为动手的大夫,肯定不能让患者看出端倪。 “很快的。” 倪阳州安慰着闵柳,自己已经改良了药方,计划直接让闵柳喝药,喝完睡一觉,醒来就换好了眼睛。 “今晚上早点睡,休息好些。时间也不早,你回去吧。” 闵柳在一旁不太愿意走: “今天不学新的法术吗?之前的速行决和怎么使用引雷符我都已练熟悉了。” 倪阳州摇头:“今天休息,早些回去吧。” 闵柳不舍地看着对方,“哥哥也要早点睡。” 倪阳州对着一直很依赖自己的主角笑了一下,很淡,就是微微勾了一下一下嘴角。 “我有分寸。” 闵柳看着对方的嘴角,眼珠一错也不错。直到倪阳州发现他一直没走,眼神带着询问看过来时,闵柳这才乖巧地点了点头,慢慢退出了房间。 倪阳州待对方离开视线,心里开始敲103消息。 “三哥,在吗?” 这几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倪阳州在忙碌的时候,很少和系统对话,任务进度一直在涨,自己也没有那么多事情要问,他像个认真备考的学生,只是一门心思地准备。 103依旧尽责,马上回复: 【宿主,我在。】 倪阳州问道: “如果眼睛……被挖掉了,那我用断续膏,就是之前得到的那个奖励卡,能给安回去不?” 【可以的宿主,身体部位分离,属于断续膏可治疗范围内。】 “好。” 倪阳州心安许多,有了奖励卡兜底,法术不成功,至少也能维持原样。 不是倪阳州较真非要冒险换眼睛,而是他有惨痛的经验,在这个世界里,估摸着主角坐上皇位之日,就可能是他离开之时。 他走了,闵柳的那双眼睛怎么办? 倪阳州决心一劳永逸,不留烂摊子。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不说倪阳州又是忙到半夜确定好一切才上床休息,回去的闵柳,这一晚上睡得并没有那么安稳。 这天晚上,他又做梦了。 自从和倪阳州坦白后,他断断续续也做过几次,但大多是面对着一层层的床帐,自己躺在床上,又或者是喝药,看药材,还有写字,因为和之前的经历非常重复,也就没有过多被讨论的价值。 看来他的前世,在床、桌案还有药物之间,没少打转。 这一天晚上的梦却不大相同。 最开始还是一样的,浑浑噩噩从床上醒来,头顶是淡黄色团花纹的帐子,闵柳意识清醒得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起身洗漱、面色不改地喝下浓烈苦味的汤药,再坐到桌案前提笔写字。 每到这时,差不多梦也就醒了,他经常一写就是一两个时辰,闵柳早就习惯了流程,而这次,自己才刚拿起笔掭饱了墨,门外就传进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自己的手一抖,大滴的墨点滴落到宣纸上,浸染出片片墨迹。 梦里的闵柳来不及往笔架上搁好笔,顺手一放就跨出了门。 院门外跑进来一个一身血污的盔甲士兵,手拿着长枪,红缨已然被血凝得结团,看打扮,应是经历了一番苦战的骑兵斥候。 “报——” 梦境在士兵沙哑地大喊声中,毫无预兆地突然中断。 闵柳在黑夜里睁开了眼。 夜色深浓,月光清浅,闵柳快速从枕头下摸出倪阳州给做的簪子。 单手挽起头发,闵柳环视了一周寝屋,侧头细细听了听声音。 屋外宁静安详,只有间歇一两声远处的鸟鸣。 闵柳光着脚下了榻,悄声走到门外,穿过临廊,往倪阳州的寝殿望去,那小小的窗格已经没有光亮,屋里的应该已经休息了。 但光着脚的人并没有看一眼就回去。 他一路走到倪阳州的窗外,在月光下显得沉闷发棕的雕花木窗前停了许久,一直摒气凝听,直到分辨出那一丝略沉的呼吸声,才终于放下一口气。 哥哥睡了。 好的,安全的,还在这里的哥哥。 闵柳没有推开窗户,只是又原路返回了自己房间。 夜深人静,有人安眠。 第97章 “闭上眼,睡一觉就好了。” 倪阳州拿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对着坐在床榻上的闵柳说道。 “跟做梦一样,别担心。” 倪阳州绞尽脑汁,也就想起这两句车轱辘似的安慰话,因为自己也不是非常有底。 闵柳坐在倪阳州的床上,他的哥哥有时候做事很小心,有时又很粗放,这次换眼,也就是在一个平凡普通的日子,但学了几年道家入门口诀的他,知道哥哥布下了法阵。 寻常人无法进来。 好像和自己有关的,哥哥都很上心。 闵柳侧脸红了一点,双手接过了药汤,仰头喝个干净。 倪阳州对自己熬出来的安眠药汤外形不是很满意,但功效应当没什么问题,看着少年人脸色发红,便以为是害怕激动得发红。 “睡吧。”倪阳州拍拍闵柳的肩,把对方推倒捋顺按在了床上,一抖薄被,给人裹得严实。 闵柳被那双手碰过的地方都好像在微微发烫,脸蛋更红了,但身体却非常听话,紧紧绷绷地顺着力道躺好。 “没感冒吧?” 倪阳州看着越来越红的脸蛋,伸手摸了摸闵柳的脑门。 “……没。” 闵柳原本想和倪阳州说说昨晚新做的梦,但自从来了就让吃药睡觉,没来得及说出口,闵柳心想,等醒了再说也不迟。 “那怎么脸这么红?” 倪阳州有点犹豫,感冒是不是不能做手术? 闵柳憋了两秒,说道: “热。” “好吧。”倪阳州把裹得严实的被子放松了一些,又到院子里把烧药的炭炉灭了,这才转身回了屋。 闵柳原本一直双目紧跟着倪阳州的身影,但药效却很快的发生了作用。 等到倪阳州回身进屋时,闵柳的视线里只有他青袍直裰的一个剪影,在棕色木窗前,显得像片难以拥有的晨雾。 黑暗如期来临。 倪阳州带上自己自制的纯棉布口罩,洗净双手,在床前站了许久…… ------------------------------------- 闵柳又做梦了。 梦里的自己也是从睁眼开始,但这次头顶上,却不再是那个熟悉的浅黄色纱帐。 而是颜色很深的篷布。 四周并不安静,隐隐有士兵盔甲行走时特有的铿锵之响,自己慢慢抬起了身,行动自如,并不觉得周围环境有什么奇怪。 四角攒尖式方形幄帐,正是为了便于行军装卸的战时高级将领的所居之处。 刚坐起身,大帐外传来一句高声通报: “大人,张督军求见。” 梦中的自己第一次发出声音。 的确是自己的。 “请进。” 梦中的闵柳穿鞋披衣,赶在大帐帘子掀起来之前就先一步到了门口。 明知自己在做梦的闵柳,听着熟悉的姓氏,忽然想到了教了自己多年的张老。 帐子掀开,进来的却并不是一位老人。 而是一个年轻的文官。 梦里的自己和对方非常熟稔,文官低着头进来,厚重的帐帘因重力马上垂下,来人扫掉了肩膀上的薄雪,直接拿过递过去的酒囊猛灌三口。 灌完一抬头,半张脸才熏得有了些血色。 闵柳定睛一看,和张老长得三分相似。 闵柳诧异地想张张嘴,奈何自己的梦,却并不受自己控制。 “秉烛兄,可有什么消息?” 自己放下酒囊,转身回到了榻上,对面的人也不怎么讲究,跟着来到碳炉旁边,伸手烤起了火: “还不如没有消息。” 张秉烛回头望了眼端坐的人: “叔父在时,就说过戎狄两部狼子野心,风调雨顺的年岁还好,要是时节不易,非得来咱们这抢一回大的。” “只是……”张秉烛抬一只手往上指了一下,没说皇帝的名讳,表面尊敬,动作却显得有点惫懒敷衍: “……觉得不过是小打小闹,向来不管。” “这下好了,春天到了知道买牛了,要过年了知道挣钱了,人死了想起买寿材了。” “这部落都打到家门口了,知道派人来堵了。” 小话一套一套的,根本就不打磕巴。 梦中的自己没笑,只是温和地接了一句: “张宰相有先见之明。” “也就你还这么叫叔父,想当年,人人恨不得唾上他一口呢。” 梦中的闵柳用食指点了点桌子,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张秉烛走近榻边,双手依然来回搓着取暖,不再说些抱怨,而是郑重道: “这次京里来信,说四皇子主动请缨,说要来助阵。” 闵柳一直轻轻点着的手指停了一下: “太子没来?” “原本是要来的,被簇拥派的老臣们给劝住了,”张秉烛又指了一下天,“……也不放心,怕他的好大儿走了还掌兵,自己受威胁。” 老皇帝年轻时就是逼宫上位,即使现在的太子恭谨守礼得甚至有点迂,他也依旧不放心。 张秉烛又凑近了一些:“还有,不知道是听了哪个牛鼻子老道的妖言,说是春猎须得头彩,所猎活物不能杀,要供给那个早就飞升的元什么嘉道人,以佑国运。” “都多少年的事了,供个道士就能保万全了?那数十万的敌人就自己上西天了?真是可笑。” 闵柳听了对方义愤填膺地怒斥,心底倒是没有太多波动。 昏庸多疑、贪婪怯懦、心狠手辣、信口开河。这样的一群人,造出什么事端自己都不会太惊讶。 梦中的自己听着帐外的呼呼风声,又问了一句:“知道那道士叫什么吗?” 张秉烛两只手对着揣进袖里,丝毫不像个英俊斯文的读书人,缩头耷脑,犹如一个为粮食发愁的朴拙老农。 “好像……” “好像法号叫什么齐天大圣。” 第98章 “是齐空。” 帐子外的寒风猛然呼啸而过,带得厚重的帐帘都撩开一角,冷风灌进来,碳炉上小小的火苗险些熄灭。 张秉烛连忙侧身护住跳动的火焰,帐子外的旗帜随着节奏猎猎作响。 看着火苗还继续燃着,张秉烛松了口气,接话道:“哦,对,齐空。名字太像了。你知道他?” “有所耳闻。” 沙盘矮桌前的人长眉皱着,仿佛正在思考。 张秉烛没有大声咋呼,怕打断对方的思绪,只是试探着问道:“那我们……” 梦中的闵柳正要说话,却突然觉得眼前一花,多年的好友脸庞仿佛一片被搅浑的池水,涟漪自视线内层层散开。周围的帐子也好像突然变换了材质,成了一戳即散的幻影。 真正的闵柳也被梦里奇怪的畸变晃得头晕眼花,一阵冷汗从脚下席卷而上,像突然被浸了一回冰水。闵柳没忍住,抬手扶了一下头。 此时,闵柳下意识地动了动嘴: “哥哥……” 混乱中正在等着下一句安排的年轻文官顾不得手边的碳炉,只是又凑近了一点,问道: “什么哥哥……” ------------------------------------- 闵柳在马车中悠悠转醒,眼前是棕黄色的花木轿顶。 身旁坐着张老。张老腿上盖着毛皮毯子,身穿黑色大氅,年纪大了,身量也不高,这一身打扮,暖和是暖和,就是有点像过冬的老松鼠。 坐着的人正拿着一本闲话散文打发时间,手边放着一碟子葵花籽,一会嗑开一颗,一会嗑开一颗。 听着响动,老人头也没回: “醒了?” 闵柳看着眼前陌生的轿子顶,慢慢让思绪回归脑海。 眼前…… 闵柳半托起身,一眼看尽了轿子内部,只有他和张老两个人。 他的眼睛好了,能用了,是自己的眼睛。 和梦中的视角一样,不再是俯视,闵柳摸摸头顶,木簪子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束发的金绣垂冠。 从梦里挣脱出来,第一眼却没看到自己想看的人。 “……老师。” 张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昂。” “哥哥呢?” “成天哥哥长,哥哥短,我教没教过你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要有敬,天天哥哥、哥哥,哥哥要被你箍住了,像个没断奶的娃子。” 闵柳并不反驳,只是低头抬手想拱礼,却发现身上没什么力气,好像才刚刚大病一场。 勉强抬了抬手:“学生受教,那还请师傅告知,成望真人呢?” 老头转过身来,手里捏着的瓜子也没放下。依旧是那张脸,养尊处优好好将养了几年,身体也还算康健,只不过面孔上皱纹变多了,不像年轻时再显得那么刚直,反而多了一点慈祥。 “别乱动,不然对不起你哥哥辛辛苦苦给你治的眼睛。” 三位老师多少知道一点闵柳眼睛的情况,只以为是眼部有疾,平时无什么大碍,这次成望给好好医治了一番。 “你哥哥去宜洪郡了。” 闵柳放下手,猛然抬头,“可是有战乱?哥哥一向不插手朝中之事,怎么会去了宜洪郡?” 老头抬眼看了下紧张的少年人: “小成原是不想去的,戎部时不时就来边境劫掠一番,之前一直有军镇守,倒是维持了短暂的安慰,你睡的这段日子,来消息说,戎狄二部要联手。” 闵柳刹那间思绪万千,想说的太多,却只压着问道: “哥哥去战场了?” 张老摇摇头: “他哪肯去,又不是他那个多管闲事的师傅。” “宜洪郡爆发瘟疫,民不聊生,封城锁地,消息传到京城,皇帝震怒。”张老对皇帝没什么尊敬,言语直白: “那傻家伙,瘟疫处理不好的后果你知道的吧。” 闵柳点头。 “所以皇帝拖着病体到观星观去哭了,跟号丧似的,做戏做得挺足。” “也不知道哪个官员出的昏招儿,消息被散播出去,让平头百姓们也知道了,满城的百姓都围在观星观外啊,黑压压的,数不清的人。 边哭边喊,边喊边求。” “都把小成当成了神仙。” “……也都把他一个人架在火上烤。” 张老说到这里,瓜子也不嗑了,叹了一句: “左右为社鼠,用事者为猛狗。” 闵柳攥紧了拳头。 在他沉睡的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却没能陪着哥哥一起…… “我们还有多久到宜洪郡?” 老头没抬眼,“去什么宜洪郡。” 闵柳闻言,赶忙支着身子撩开短短的窗帘,窗外车尘滚滚,道路旁的树长了满满的针叶,苍绿遒劲。 “别看啦,咱们往北走,去你二师父那里。” 闵柳放下窗帘,口腔内的已经被咬破出血,混合着腥味。 “听从安排,你哥哥让你去北方,是有事干。” 张老看了眼明显心不在焉,全身上下每个部分都在强烈表示要追随成望而去的少年人,沉声叮嘱道: “别让你哥担心。” 闵柳咽了口血沫子,马车每踏一步,自己离哥哥的距离就远一步,间歇不断的马蹄声,好像下下都敲在自己的心口上。 但是张老的话,闵柳也听到了耳朵里。 他只是有一点冲动,冲动得攥拳头的手都微微发抖。 闵柳闷声道: “我睡了多久。” 老头转过身,放下手里的散文册子: “一个月整。” 第99章 此时的倪阳州正在宜洪郡的官员府邸里,对着躺了一地的病人们发愁。 当时他就不应该一时心软,应承了先来疫区看看。 原本以为是城内泛滥,还有人维持,等真到了,才发现情况可能比想象中更严重。 堂正中躺的,不仅有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官眷侍从,还有行针布药的大夫,个个有出气没进气。 送行的三皇子,就是那个一直没什么水花,没重生,也没怎么露过面的常在之子,不知在朝堂上怎么被人安排的,不情不愿地接下了着给成望真人保驾护航的坑活儿。 到了地方,三皇子直接噗通给倪阳州跪下,“砰”一声,磕完头就跑,连哭带爬的把他留在了城门口,自己带着一行人飞快地撤离。 生怕晚了一秒就被传上什么不治之症。 虽然不知道这次世界里,重生的太子和四皇子对他做过什么,但明显看出来人已经养废得差不多了,一身膘很是壮观,都不顾及仍在人前,胆小怕事能溜就溜,连句场面话都没留,毫无皇子风范。 要不是有人伴行,怕是半路就跑了。 倪阳州看着众人远去留下的滚滚灰尘,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以备万一,从系统那里兑换了一张体验卡。 疫病严重,整座城的人都倒下了。 不知道多少是死了的,多少是活着的。倪阳州从高高的城墙外边好不容易翻进来,在墙头捏着时间卡点,在翻落到地面的前几秒兑换身体,成了一只威猛洁白的兔子。 然而兔子踮起脚,四周看看,这才发现整个城里,除了自己,再没一个站着的活物。 连家禽猫狗都无一幸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头晕的恶臭,仿佛把集齐了世上能想象到的所有动物的排泄物都放在了搅拌机了混合均匀,放到高温微波炉里硬转三天三夜,再拿出来攉着尸坑复水,均匀地泼洒到每一处可见之地的复杂味道。 倪阳州施法闭气,很久才敢偷偷呼吸一下,一下就差点把他当场吸晕过去。 应该是向上呈报时还有人气,还有能维持秩序的人,来回赶路没有十几天,这里已经完全被疫病攻陷了。 倪阳州大约知道古代对待疫病的办法,能治则治,不能治封城六月,活物死物都不让出来,等入了冬,大火一烧,连着过了年去,这才再开城。 倪阳州要是再晚来些日子,就真成了死城了。 “三哥,咱们怎么办呢?” 103语气平静: 【是宿主你打算怎么办呢?】 倪阳州看着脚下一个孩童,脸上烧得红得发紫,活像个半熟不熟的茄子。 【您的任务进度已经过半,目前为50.1%,需要您继续加油。】 倪阳州猜想的没错,任务过半的契机,果然是闵柳的眼睛。 103这时给了一点建议: 【在小世界完成主线任务的方式不仅有一个,只要最终目的达成了,做a还是做b,都没有太大的区别,您负责的是填充血肉,主要方向是对的就可以。】 倪阳州听出了系统的言外之意,103在和他说,继续推进任务,这些人自己可以不救,要是觉得会和任务进度有关系,可以做些别的事情替代。 倪阳州却不是很想放弃,他也不光是为了救人,他还有一些私心。 总之,先看看情况吧。 兔子到处乱蹦,一边思索,一遍观察环境。这么大规模的,传染性又强,致死率又高的疫病,发生在古代,几乎是无解之题。 那到底是怎么传染,又要怎么治呢? 活物都倒下了,街上静悄悄的,连声狗吠都没有。 倪阳州首先考虑的就是毒气或者水源。原本世界的自己并不是医学相关专业,对传染病的认知也很浅薄,倪阳州就在靠着自己的常识推理。 地下水都感染了,所以喝过的人就都全部发病?井水和河水下层是互通的吗,要是这么容易解决,城里面不应该连一个大夫都没想出来吧? 那要是空气传播,飞沫传播什么的…… 倪阳州蹦着蹦着,脚背有点痒,低头一看,一只绿色的小毛虫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自己的白白的脚上,倪阳州经历近距离的毛虫蠕动视觉攻击,惊得一蹦三尺高,靠着飞快弹动的小爪把毛虫甩飞到了树上。 【别这么见外,宿主。】103及时补刀: 【您也有一张毛虫体验卡还没有用过呢。】 “谢谢,不想用。” 倪阳州双手捧心,捂住兔子脆弱的小心脏。 大一点的动物被传染了,小的却没有。 倪阳州看到一只胖乎乎躺在一个大户人家门口的狗,全身黑色皮毛,看着平时养得不错,此时也躺在地上,大嘴张着,涎水流淌到石阶下,一声哼哼都发不出来。 倪阳州用毛爪子一碰,黑鼻头烫得如刚从炉子里翻出的煤球。 都是高热的症状。 没有一个能叫起来问问情况,倪阳州一身雪白的毛毛顺着风晃来晃去,在穿城而过的河道旁发起了呆。 河道里的鱼依然吐着泡泡。 兔子形的倪阳州心想: 我怎么还没染上呢? ------------------------------------- “这次一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知道吗?” 满面风霜的二师父为闵柳套上了铠甲,“幸好还给我了三分薄面,不然这次的机会,肯定落不到你小子手上。” 扣好腰带上最后一片链子,曾经在战场上奔波半生的昔年将军看着阳光下闪着白光的银枪少年将士,心底里有说不出来的感慨。 “师傅无须担心,我定然不辜负您的期望。” 白盔银甲,少年即将踏上他人生中第一次正式的战场。 二师父点了点头,“你向来谨慎勇敢,别的不多说,再多啰嗦一句。” “你为平民而战,你为家国而战,你为自己而战。” “去吧,孩子。” 闵柳抱拳,转身走向大营,风光拂过,像在轻抚一柄出鞘的利刃。 年轻的将士摸了摸心口玉,默念道: “……为哥哥。” 第100章 雪白的大兔子在城里蹦了两个时辰,脚丫都要磨破,终于确定,这城里连一个能清醒一些,张开嘴说说情况的人都没有。 所有的人,所有大一些的动物,猫狗牛羊鸡,甚至在还碰到一只家养的宠物猴,都是高烧昏迷的状态。 倪阳州边蹦边感应,脑海里从现代医学蹿到巫毒蛊术,再到风水八卦,都没有任何头绪。 渐渐夜色来临,不知道城外的三皇子一行人会怎么想,倪阳州自己倒是不打算出去。 现在兔子体验卡还有不到20个小时的时间,倪阳州想努力试一把,要是到了时间还没有解决,自己仍没什么其他的好办法,再返回城外。 夜风浑浊,带着恶臭,大兔子返回官员府邸,这里聚集着许多躺在地上的大夫,倪阳州刨出来几种常见伤风感冒的草药,揣吧揣吧塞进了一个老大夫的嘴。 毛爪子照着脖子拍了两下,还真咽进去了,倪阳州又捡起一根针,笨拙地给自己扎出来一滴血,浸到老大夫的唇上。 灵光闪过。 什么也没发生。 兔子沮丧地坐到了地上。 这么发烧,也不出声哼哼,没一个人能说话,不像疫病,像被什么魇住了,可是转了整个城,又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倪阳州在脑海里问系统: “三哥,这世界有没有什么鬼怪啊。” 随机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好,太子在重生前就当了好几年的鬼,闵柳的眼睛也是自己亲自去找怪物单挑挖回来的,还差点成了人家妖兽的骷髅纪念品。 妖魔鬼怪妖魔鬼怪,妖兽都有了,鬼怪怎么会没有呢? 但在这个世界,到目前为止,倪阳州还真没遇见过鬼。 果不其然,103回答: 【有。】 倪阳州伸出爪子,指了指眼前躺倒的人们。 “那他们是不是都要变成鬼了?” 【不能透露剧情相关信息。】 倪阳州冒出来一个歪点子。 “那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变成鬼吗?” 【会。】 “那这个城里的人死了会变成鬼吗?” 【不能透露剧情相关信息。】 “三哥,怎么才能变成鬼啊?” 【……死了。】 “那他们有没有死啊?” 【……不能透露剧情相关信息。】 “哦。谢谢三哥。” 103挠了挠不存在的脑袋,疑惑道: 【……不谢。】 寒风一直吹,倪阳州逐渐习惯了风里的恶臭,等到午夜子时来临,月亮从云彩里露出了半张脸。 一声咳嗽从脚下传来,倪阳州吓得原地倒跳三步,之前喂了药的老大夫含糊着发出了声。 正当倪阳州想贴近一点,听听老大夫在说什么话时,突然发现,一个人动了,一群人就都动了。 躺平的人们纷纷像活了过来,却没一个能从地上爬起身,都像仿佛才突然从昏睡中疼醒一样,佝偻着身体在地上疯狂地咳嗽,有的甚至咳到嘴角溢血,但并没有人能张开眼睛。 人们的呻吟聚合成令人心慌的同响,久久地黑夜里回荡。 倪阳州被眼前的场景震得说不出话来。 白天时安静,落针可闻,夜晚却热闹,病人们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痛苦地扭曲身体,口鼻大张着哀嚎。 倪阳州在这一刻,要救人的心思达到了顶峰。 “三哥,看着点我。” 【宿主请谨慎。】 “我不做,会后悔。” 【……好,请宿主注意安全。】 “谢谢三哥。” 倪阳州后腿猛蹬,牟足了劲朝着墙上“砰”的一撞,雪白的毛发都挤压堆叠成雪饼,下一秒,城墙前,在靠近地面的地方凭空出现一个人形。 倪阳州离地很近,也没办法再调整姿势,便直挺挺的大字型躺到了青石地面上。 【宿主融入得很好。】 满城都是躺着的人,现在多加了一具倪阳州。 “……并不想要这样的夸赞,谢谢。” 倪阳州揉着后背吸着气站起身,快步走到离得最近的一个守城士兵打扮的病人面前,那人嘴唇干裂,渗出血来。 “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 倪阳州拍着士兵的肩膀,士兵却毫无所闻,仍是断断续续的呻吟。 倪阳州耳朵贴近一些,听到嘴里含糊的一个字: “水……” “好,你等着。” 倪阳州翻进去屋舍,舀了一大瓢水,匆匆出门,在门口碰倒一个半倚在门柱上的大妈,刚要扶起来,听闻大妈嘴里也正喊着水。 倪阳州忙把水瓢凑过去,大妈自己闭着眼就开始吞咽,喝了好几大口,终于看着不那么痛苦,慢慢呻吟声也小了许多。 倪阳州叫了很多遍,大妈还是听不到,一路拿着水瓢出去,碰到的人看着身体强壮一点的,送货的货郎,赶车的大爷,卖米的老板,能发出声音的,原来都在喊水。 这下给倪阳州忙坏了。 等到再返回到最开始的士兵身边时,已经是倪阳州第三次返回去舀水了。 这样做效率实在太低。 忙得满头大汗的倪阳州从乾坤袋里翻出元嘉道人不知从何处搜刮来的一人高的花瓶,从底部用灵力戳了个小洞,半伏着身,从窄河里灌了满满一大罐水,一个一个人喂了过去。 还有目之所及,能看到的动物们。 【宿主。】 倪阳州累得青筋绷起,看着喂了水的人状态都有所缓解。他边走边感受着身体变化,抽空应答道: “怎么了。” 【您好像在浇花。】 “……三哥,是想请你多照看我,不是多笑话我。” 103默默闭上了嘴。 “有软管、水管吗?这样也太费劲了。” 【没有。】 “咱们没什么积分商城,让我兑换点东西、兑换点奖励吗?” 【也没有。】 “三哥。” 倪阳州一边给病人们喂水,一边试图让103卷起来。 “作为系统,应急宿主之所急,想宿主之所想,这样才能在众多系统中脱颖而出,做最厉害的系统。” “宿主满意度高了,可操作空间大了,任务完完成率提升了,那三哥你的业绩不就一骑绝尘了吗?” 103思考了几秒,回答道: 【宿主说得有道理,我会向主系统打报告申请。】 倪阳州嘴角微微翘起,说道: “还是我三哥工作最认真。” 一路喂过来,倪阳州发现看上去身体好的人,状态也都更好一些,还能说出来要水,像老人孩子,本来身体就不太好的,很多还是在昏迷当中。 倪阳州也顾不得各个分辨,公平地给每个人都喂了几口。 正在此时,一阵凉风吹过,倪阳州拿着大瓶子的手晃了晃,天空中一圈棕色的光影一闪而过。 还没来得及抬头,他便眼前一黑,直接倒到了身后的柴堆上,大花瓶没了支撑,掉到地上轰然炸裂,水渍蔓延开来。 倪阳州也晕了。 第101章 太子梦到了他还没重生的那一天。 也就是他上一次死的那天。 嫩黄初染绿初描,清风格外柔,人影和叶照。 他穿着湛蓝的窄袖骑装,身后跟着三五侍从,在深林里打马而过。 那本该是一个让他出尽风头的机会,早有人给他寻好的猎物,有高傲的鹿,有落单的狼,还有山鸡野兔,无一不足,下面的人会揣摩心思,为了那什么臭道士的无稽之谈,还特意准备了只鲜见的同寿鸟——民间传说中,最像凤凰的鸟。 只等着他气定神闲到了近旁,施施然将刻着标识的弓箭射出即可。 谁想早已清理过危险的围场,还能冒出一头熊。 宫廷里养得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惊得前腿高高扬起,他慌张地抱紧了骏马的脖子,在众人的呼喝声中被带得四处奔逃。 他怕坠马,他也怕熊,他记得那时鬃毛在自己脸上胡乱拍打时的疼痛,也记得温柔的春风在那时变得凛冽割人性命。 从马鞍上掉下去那一刻,他大脑一片空白。 整个视野忽然倒转,天变成了绿色,地忽而空旷蔚蓝,刘子安听着骏马嘶鸣着远去,自己却躺在地上久久难以动弹。 然后…… 然后他就死了。 魂魄飘到空中,看到草地上的自己,脑后浸出大片大片的血,把茵茵绿草染成浓粉,把平静的土地染得深红。 始作俑者,不过是一块随便就能踢走的石头。 就是那么巧,一块并不大的碎石,不知道在这山坡草地上待了多少年,多少岁月,终于等来了自己这个亡命之人。 后来。 后来侍从们比熊先一步找到他,连哭带喊地往回抬,刘子安茫然地跟着往回飘,却看到皇帝所在之处的营地前,有五色神光从天而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三皇子跪在老皇帝前方,手中高高擎着一只孔雀。 那孔雀单足站立,展翅欲飞,神光笼罩,不似凡鸟。 随驾的官员们跪倒一地,他那个老不死的爹眼里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高冠白面的道士上前一步,朗声道: “元嘉真人显圣,神灵降瑞,灵鸟报信,三皇子仁德,可堪大任!” 额头抵着地面的官员们,不知从谁开始,呼喊道: “真人显圣!三皇子仁德!” 如山海澎湃之音。 官员中出现一张陌生的脸,高呼道:“太子康健,多年理政,无过而废,断不可为也!且序齿而论,二皇子为国征战,至今仍坚守北城,怎么轮也不到三皇子!妖道心思不正,非元嘉亲传,望圣上三思!” “大胆!”皇帝还没说话,高冠博带的齐空先转过身来,一张俊脸严肃非常,脖子上青筋凸显,大声怒斥道: “元嘉道人与我师尊乃多年好友,我深受真人教诲,怎会在国本上胡言乱语?亲传弟子倒是有,可也得能问啊!” 说到这里,半空中飘浮着的刘子安看到了齐空嘴角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可惜我师兄成望真人闭关时,灵念有失,至今仍在入定,我师尊费劲办法,也无法将其唤醒。如何去问?” 齐空又面向皇帝,声音更加洪亮,带着不知哪里来的底气: “修道之人,本不该牵扯因果,但奈何天命神受,先师显灵,代师兄担责!吾,不敢不应!” 皇帝正对着眼前争吵的两人,还有数百个伏低着的头颅,咳嗽出了血,那布满血丝的干涸瞳孔里,是那只斑斓的鸟。他的心里没有继任的皇子,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颗发着光芒的神药。 刘子安看着一切,忽然觉得自己提心吊胆,多年经营,却像个笑话。 简直是闹剧一场。 也就是在这时,仆从们高抬着自己的尸身,从深林中跑来,像举着赶去奉献的虔诚信徒,边哭边嚎道: “太子——已薨——” 齐空看着惊慌的侍从,神色各异的大臣,慢慢放下了手上紧握的博带。 高处不胜寒,冷风吹过,新长出的枝桠在空中打了一个哆嗦。 刘子安从梦中惊醒。 第102章 倪阳州觉得浑身都疼。 胳膊和腿,都有那种干涸的,尖锐的,神经发紧的疼。 脑袋像被塞进了满满的,思考吃力,他费力地想睁开眼睛,却觉得眼前大火燎人,熏得睁不开。 火…… 意识到火的存在,周身的疼痛仿佛都有了缘由,脑袋里的好似化成了糖浆,运转一点都要烫掉一层脑细胞。 为什么会有火,我在哪里…… 意识将要理顺的刹那间,倪阳州掉入了一场幻觉。 在幻觉中,倪阳州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一锅熬得浓稠的小米粥里,周围还冒着泡泡,而自己正试图边游泳边做数学题。 人生怎会有这样的炼狱! 看世界的角度完全变成了仰视,小米粥锅的斜上角还有一个滴滴转动的钟表,每一秒都比前一秒转得更快,像个即将引爆的定时炸弹,催着自己赶快完成试题。 而自己的手却拿不稳笔,试卷飘浮在米粥上,透着点黄色,竟然没有被煮烂。倪阳州飞快地扫了眼第一道选择,拼命地想写上“c”,但手却不听使唤,刚刚颤抖地划上了答案,再低头一看,选项里竟然填的是“a”。 这时,粥锅外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一阵脚步声,越走越急,倪阳州下意识地想潜进粥里,锅沿边,却马上冒出了一张三百六十度毫无死角的英俊帅脸。 …… 非常眼熟。 倪阳州停下自己慌张乱晃地小胳膊小腿,和俊脸对视了几秒,本该觉得害怕的,但他却只是眨了眨眼睛。 没有张嘴,倪阳州在脑海里说道: “三哥,小世界的角色又乱窜了。” 等了一会,却没有103的回复。 倪阳州看着巨大的脸庞越来越近,这才逐渐从尾椎上冒出一阵凉意。 “三哥,你在吗?” “三哥?” 那张足以引起巨物恐惧症的脸庞,微微张开了嘴唇,好像要说些什么。 倪阳州却等不了了,在即将听清的一刻,他的意识突然变得清醒。 系统一直都在,现在不回复,要么我任务完全失败,脱机了,要么就是…… “这是幻觉。” 巨大的脸和漫漫无边际的米粥都一下子消失。 倪阳州终于在赤红色的土地上睁开了眼。 【宿主,你还好吗?】 一望无垠的深红色原野上,寸草不生,两轮血色的圆月高居夜空之中,时不时消失几秒,再眨开时,便顺着月亮边缘留下了狭窄的血泪。 血泪边流,边被蒸发。 大地像滚烫的蒸笼,目之所及,都是高温下扭曲的光影。 倪阳州和整个宜洪郡的人,都躺在地上被蒸烤,水分和血液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流失,像卷饼上铺着满满的干瘪豆芽。 那谁是吃饼的人呢? 倪阳州不合时宜的发了一身冷汗。 “三哥,不太好,我现在和烤肉相比,只差一把孜然。” 和其他人一样躺在地上,倪阳州没有轻举妄动。 从幻觉中挣脱出来,倪阳州神智清醒了许多,103的机械音让他觉得无比心安,即使高热的环境依旧影响着思考速度,但已经比刚醒来时好了太多。 身旁的人们都紧闭双眼,身上往外冒着汗,每一滴汗珠掉到地上,都马上“呲”一声被烤成白烟。 倪阳州感觉了一下,地面虽烫,但仍在忍受的范围内。 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倪阳州开始打起精神观察起空中的两只大眼。 一、二、三、四、五…… 大约每十五秒眨一次眼,说是眨眼,也会在合上眼的同时停顿几秒,大约有五秒钟的空隙。 不能掉以轻心。 倪阳州从乾坤袋里摸出风行丸,趁着大眼闭上,飞快吃下,连忙起身往前跑了几步。 在大眼即将睁开的一刻,倪阳州躺到了地上,继续装作一根安静被烤灼的豆芽。 月亮转了转,没有发现异常,又闭上了眼睛。 可行。 那就继续。 一、二、三、四、五…… 倪阳州靠着这短暂的时间间隙,一路成功往躺着的人越来越多的地方赶去。 果不其然,在不知道多少次循环后,满头大汗,心口发晕的倪阳州终于来到了人祭的中心位置。 那里还真是一口大锅。 只不过不是现在常见的那种铁锅、铜锅,而是一口大鼎。 鼎上符文密布,流芒闪过,隐约可见鼎里奶白色的汤底,浓稠得像融化的日光。 汤里飘浮着一颗人头。 倪阳州定睛一看,还真认出来了。 那是齐空的头。 第103章 “三哥,我大胆地猜想一下。” 103听着宿主脑海里稳重的声音,没有言语。 “这个仿佛鲁迅《铸剑》里的场景,不会是什么作者的恶趣味吧。” 103不太熟悉倪阳州所提的故事,直接去数据库里搜索了一下。 里面提到了一个少年叫眉间尺,为了父亲报仇,主动砍下头颅,被黑色的人带到皇宫里去,放入大鼎中歌舞,引诱皇帝来到近前,借机砍下皇帝头颅的故事。 “是不是我一凑到旁边去,也会有雄剑斩下,然后我就得跟齐空对着啃去了。” 倪阳州想起那故事里的情节描写,当时看时半懂不懂,如今谁想,竟有机会身临其境。 要是自己也探头去看,怕是会有风险。 倪阳州说着,也不期待103能给他什么回复,只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还有“人”能听他吐槽,能够极大缓解他的精神压力。 没想到103竟然没有说什么关系到情节不能透露,而是说了一句: 【请宿主注意安全。】 倪阳州习惯了103的春秋笔法,意外地嗯了一声。 103好像猜出了一点倪阳州的念头,有些感激地回复道: 【主神系统夸我的报告很有想法。】 倪阳州顿了一下,也“嗯”了一声,没有多言。这个“很有想法”,从领导嘴里说出来,也有可能不是夸奖…… 但倪阳州现在的境况下没机会再替103好好分析,只是说道: “好,知道了。谢谢三哥。” 倪阳州趁着眨眼躺到了离大鼎最近的阴影下,面对着紧闭双目,在奶白色的汤里浮浮沉沉的齐空,脑子里一直飞速地思考。 因为绑定了系统,又有让本世界线归位的任务在,因此自己接触到的角色应该就是书中有戏份的角色。 倪阳州回想这几年的经历,确定自己刷够了皇城朝堂、或者权势中心的“风云人物”信息。 能搞出这样的阵仗,或者真正有些法术的,已跨入修道门槛的,一个手就能数出来。 ——元嘉真人,原主成望真人,老道士容流,会借法的齐空,还有自己,这个假冒成望。 主要是也没再接触过其他人了。倪阳州脑海里小心翼翼地避过好几年都在给闵柳治眼睛而东奔西跑,没有好好拓展世界线的事实。 后两个可以排除,倪阳州觉得自己神志现在是清醒的。而齐空,当时是自己亲手证实的死亡,即使有什么秘法,倪阳州相信凭着齐空那个孔雀炫尾巴的劲儿,应该也不会让自己跟个大鼎里煮来煮去,天上还放一对血了呼啦的眼睛。 元嘉真人和原主…… 倪阳州抛弃理智,决定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这俩应该是好人,以后没准还有机会能遇到,凭着一些久远的小说记忆,怎么着已经飞升的道士,应该也用不了这种人祭式的法子而还能安然无恙。 就这么排除一遍,那也就剩下老道士容流了。 不知道这么瞎猜一通靠不靠谱,倪阳州先把容流放在了幕后黑手的位置,遥想当初自己穿过来,在永松观的第一次会见,那个老头不明意味的笑就显得着实可疑。 人分析好了,但现在该怎么办呢? 后背都被烤的生疼,这一路上自己为了方便前进,都是仰面朝天的到底姿势,也没翻个个儿均匀均匀,在这么拖下去,倪阳州怕自己也成了熟人。 不能冲上去看情况,头顶还有一双大眼睛一直监视,那该如何破局? 倪阳州飞快地思考着原主记忆和自己这些年采药斗妖兽用到的法术,试图找到能运用的办法。 神思飞远的倪阳州原本在一动不动地思考,却突然有了一阵凉意。 后脊上控制不住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所有的汗毛都一瞬间炸起,倪阳州快速把视线从高远的天空中拉回来,猛然往鼎上看去,漂浮在汤上的头颅却不见了踪影。 倪阳州屏气凝神,视线下移。 鼎底,透明流光的隐隐金色,掩盖不住里面那张双目怒睁的脸。 眼眶纯黑,没有眼白,齐空还是当年那张高傲俊美的脸,对着仰躺的倪阳州,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笑容。 …… “我c……” 倪阳州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精神刺激,一个大跳猛然起身,直接倒退一步,往鼎里劈了一道粗壮的雷光。 惊慌之际也没忘记刻在骨子里的基础教育知识。 水这东西,它导电啊。 果不其然,半鼎的水被引雷术击中,直接反射出阵阵亮光,倪阳州忍着强光没有闭眼,只见鼎里的齐空神情癫狂,还真被雷击中了! 电光火石间,倪阳州抬头看空中的两轮血红大眼,只见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细缝,根本睁不开。 ……可行,那就这么办吧。 倪阳州高举右手中指,将法力汇聚于顶,直接用自己去深山老林里练得最熟悉的明光术,就像用手指点了十万瓦的强光大灯泡,直直照上了天空中的大眼。 两个都被控住了。 倪阳州眯缝着眼,还不忘跟103吐槽: “三哥,咋办,我觉得这样有点儿戏。” “这两个基础法术能干掉boss不,我把他们一个电晕,一个闪瞎?” 103刚恶补了一下倪阳州本世界的知识库,下载了个数据包,此时活学活用道: 【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 倪阳州身上的法力也在快速地流失,刚才往大鼎这边转移时就注意到了,整个地形是个大八卦图,人和动物都被放到了对应小分区里,自己跑得无声无息,没有被注意到,但阵法的作用,自己可是体会地清清楚楚。 吸收寿命的。 像煎铁板烧一样,每出来一些,都会被阵法掠夺走,去供养阵法主人。 而齐空,应当是里边顺便滋养的一个搭头。 倪阳州尴尬地保持着朝天竖中指的姿势,像是一个对命运并不屈服的中二少年。 阵法原主不太关心,没什么相关记忆,自己又懒得学,此时自己好似一个考场上抓耳挠腮不知道公式的考生,倪阳州急得冷汗直冒。 然后他灵机一动,又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三哥,快!我要兑卡。” 第104章 “一口闷,感情深!” 103道: 【说反了,宿主,是这个吗?】 镶着一圈走马灯的特效物品栏在空中复现,右边还有炫酷的使用效果介绍。 [感情深,一口闷:作用对象一口喝光杯子里所有的酒后,将加深对使用者的情感羁绊,醒酒后效果消失。] “对对对对!” 倪阳州空着的左手暂停施法,鼎中的头颅正被电得滋滋作响,刹那间雷电消失,面目狰狞的齐空在鼎中又张开了眼。 “就是现在。” 倪阳州集中法力,掐诀念咒,直接卯着劲一脚踹过去,稳稳的大鼎竟然直接被踢翻。奶白色的汤呼啦一下倒在了地上,躺着的无辜民众被汤一浸,登时脸色红润了许多,恍若回春。 齐空的头骨碌碌落到地上,半截脖子仍然没长全,在地上滚出来一道七扭八歪的线,大张的嘴就要哀嚎。 等得就是这一刻! 倪阳州右手继续竖中指,左手从空中一捞,捞起物品栏的酒杯就三步上篮,直接往齐空嘴里倒了了干净! 成了! 没想到这么一个明显能提升好感度的道具竟然还给反派用上了。 倪阳州心下松了不少,只看着灌下酒的齐空头颅。 然后,觉得脚下有点湿。 “md,”倪阳州崩溃地后退半步,“忘了没有胃了,怎么还流出来了!” 这时脸色陀红的齐空睁开了眼睛。 “……成望真人?” 倪阳州右手指天,神情复杂。 小小的头颅开始说话:“真人为何如此看我?是被在下的风姿迷倒了吗?” 倪阳州尴尬得想在原地用脚趾刨出来一座人民公园。 【宿主不用担心,符合使用条件,道具可以生效。】 倪阳州嘴角的肌肉抽了一抽,点了下头。 或许齐空之前对成望的联系,只是一个普通修道者,和一个天资聪颖的修道者之间的差距,并没什么感情基础,因此在道具效果加成下,不知道怎么回事,被齐空真“脑补”成为了“求爱者”和“被追求者”之间的地位角色。 很明显,醉酒的齐空认为,自己是那个“被追求者”。 并不想经历的戏码又要开演了,倪阳州忍住气性开始配合表演。 “……您的尊荣,令人……”直身站立的道士调整了一下措辞: “见之难忘。” 齐空眨着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嘴角带上了点自得的笑: “没想到元嘉真人的弟子,也会被我的风采所迷。” 倪阳州迫切地想要线索,齐空好似完全注意不到现在身处的情况,对天空中的血红圆月也视而不见,活脱脱杰克苏恋爱脑的样子。 “只是我身边的人太多,可能以后,也不会只有你一个。” 好吧,话说早了,不是恋爱脑,种马脑。 倪阳州怀疑道具自带降智buff,皱着眉问道:“你和二皇子刘子安什么关系。” 齐空自然而然地把这句看成了新情人正在吃醋,熟悉的台词张口就来: “我只把他当做弟弟,你可能对我们俩的感情有点误会。” “不过是看他有缘帝位,多留张底牌罢了,小成,你不要多想,等哄着他都听了我的话,这天下,还不是落在你我二人手中?” 倪阳州嘴角抽了抽,忽略奇怪的昵称,问道:“那你师傅,容流呢?” 听到容流这个名字,齐空一下子神情变得有些谨慎,眼睛往天空上瞟了瞟,又马上被强光闪得缩回了视线: “老头子一个,待我修炼出身体,必将取而代之!” 倪阳州看着头颅满目含怨的表情,诱哄道:“你不喜欢他?可以告诉我。” 倪阳州放松表情,摆出来一个微笑。青年人的面容清俊温和,笑容自然,一双眸子看上去稳重深情。 “我可以帮你除掉他。”语气熟稔,仿佛成竹在胸。 “小成……”齐空眼神有些空茫,果真道具起效很好。 “你除不掉他,他不在这个……” 话还没说完,一柄长剑从天而降,直直从齐空头顶插下,把头颅钉在了地上! 倪阳州惊得倒退半步,收回举得快要麻木的手指,明光术一停,刺眼的光芒就转瞬消失。 青年抬头望向空中的眼睛,只见那两轮圆月,已经完全褪去月亮的伪装,变成两只干涸布满血色的眼睛。 人老珠黄,这里的“珠”,是眼珠,天空中的眼睛眼白不再干净,而是沟壑凸起,发黄发暗,的确是老人的眼睛。 倪阳州在心底按实了容流的身份。 现在要做的,是先得从这里出去。 来不及思考太多,又一柄长剑,带着流光从天而降,倪阳州从乾坤袋里拿出常用的桃木剑,起身迎战,单手一刺,长剑就被劈得粉碎。 用原主的实力装b,倪阳州心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当面感谢真的成望。 自信万分的倪阳州,挑衅地望向天空中的大眼。回答这份挑衅地,是万剑齐发的壮观景色。 “不行!”倪阳州看着天空中突然闪烁起万个光点,每个光点都像刚才一样,应都是一柄长剑。 自己能躲过,这满地的人怎么办! 倪阳州一瞬间满头大汗,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的挑衅,就在此时,倪阳州终于看到了那份熟悉的棕色光芒。 自光点现出处,圆顶笼罩,四面垂地。 这熟悉的感觉…… 是元嘉道人留在永松观的法阵——画地为牢。 倪阳州思及此处,终于灵台清明,如当日在永松观一样,双手起势,朝天一指,刹那间空气中如有波浪涌动。 天上的盖子消失了,随之消失的,还有那双苍老浑浊的大眼。 没了。 倪阳州脱力地躺倒,望着逐渐散开的环境,气得想破口大骂。 忽而从半空中掉下一个草编竹篓,上面附着着淡淡的浊气,还有熟悉的,元嘉道人的法力。 这才是“画地为牢”这件法器的本体。 倪阳州接着竹篓,抱着放到身边,长时间消耗法力让他觉得身体疲惫万分,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想起当初永松观里,那老道士的话语: “……说来惭愧,贫道修炼百载,道行却依旧浅薄,三年了,仍未知老祖设下的是什么神通。” 怎么会不知道呢,明明趁着自己解开阵法,把本体法器偷着还拿出来用了。 倪阳州闭上眼,轻嗤一声: “老狐狸。” 第105章 距离春猎,还有二十一天。 倪阳州是被一个小孩子叫醒的。 幼童双眼明亮,一身深蓝素服,举着碗泛黄的药,小声问道: “道士哥哥,该喝药了。” 倪阳州确定脱离危险后,就一下子睡倒在地,城镇里的居民们倒是比他醒得还早。 依旧年轻的道士环视四周,正是一个被临时搭建起来的休息场所,由官府带头,正在施药救急。 “我这是……” 倪阳州摸摸脑袋,还有点迷糊。 “你都睡了三天啦,再睡,就要饿死啦!哥哥不用怕,疫病没了!阿公说是官府的大人们请了神仙府里的成望真人,把疫病都祛走了!” “神仙府?” “就是成望真人住的地方呀!” 小孩说起这些事来,兴奋地两眼冒光。 “哥哥你不是也是道士吗?你见过成望真人吗?他有几只腿、几只手、几张嘴、几个脑袋、用的什么法器?” 倪阳州扶额笑道:“没见过,想来是两条腿,两只手,一张嘴,一个脑袋,和常人长相无异吧? 长好多条腿的,可能是蜘蛛或者怪物。” “嘁!”小孩听到青年的语气调笑,有些不开心,不再闲聊,把药往旁边一放,别扭道:“快喝药吧,去肺热的。”说完就转头走出了房间。 旁边一个年纪大的爷爷张开了口,看上去精神很好,脸色却发着灰,像是大病初愈。 他咳嗽了几下,神神秘秘道: “可能还没有胳膊,没有腿。” 容流的法阵虽然并不难破,倪阳州也没有在里边耗上多久,但是整个城的人们实打实的在倪阳州来之前,在阵里被煎了许多天。 治大“病”若烹小鲜,倪阳州觉得容流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食人老饕。 甚至设阵时为了减少灵力消耗,寿命短的生灵都被排除在外,没有被拉进阵中。 这么着急续命,看来容流已知自己寿限将至。 年轻些的,像这些体质壮的小孩,少些个寿命对正常生活影响并不大,原本有疾的老年人,那就是雪上加霜的一道坎了。 倪阳州闻言,脑袋凑了过去。 “您此话怎讲。” 老人捋着胡须,手有些颤抖,“我自小能看见些常人难以得见的东西,有时准,有时不准,寺院里的说是火不旺。” 倪阳州点头,又凑近了一些: “这次您也看到了?” 老头从鬼门关回来一趟,大有畅谈之意,见有人捧场,便继续说道: “咱们城里的,怕不是什么疫病,是有妖怪作祟,而且……” 语气压低,老人神神秘秘道:“是巨眼大妖。” “而那成望真人,实际是个只有头的修者,没有什么三头六臂,只靠一个大鼎来到处移动,我在高烧时,正好看到成望在和大眼斗法,光芒四射,灼灼逼人,我等凡目,难以旁观全程,可惜啊可惜,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倪阳州脑袋上冒出三条黑线。 青年咂了咂嘴,心想您老这视力,这想象力,没有光应该也看不清楚。 他没打扰老人家的感叹,只是应承道:“受教了。” 人生不过几十年,容流这一番夺寿续命,不知多少平民百姓会受此连累,活不到原本应有的寿数。 这番阴损的阵法不知叫什么名字,要没有偷元嘉道人的法器,单靠容流的本事也造不了这么大的阵,倪阳州心神一凛,赶紧张望,看到普普通通的竹篓就在脚边,这才安下了心。 趁着旁人不注意,赶紧把竹篓塞回了乾坤袋里。 偷偷摸摸放东西时,倪阳州突然想到,这次是太子和四皇子都重生的世界,算二周目,那一周目里,也有这样一回事吗? 一周目里,也发生了疫情,也是原主成望过来收拾的烂摊子,顺便杀了长出了一个脑袋的齐空,收回了元嘉道人的法器? 那也不对啊,记忆里元嘉道人虽然言语行为不显得那么靠谱,但事关一城的百姓的生死,怎会不曾提醒过呢?或者预料到自己会成功救人,所以就不提了? 还是……根本这些事,在一周目里,就没有发生? 倪阳州皱着眉头喝完一碗药,擦擦嘴走出了房间,步行至街道上,正赶上一行嚎哭的白事队伍,领头的孝子哭得脸色发青,边哭边被扶着前行,嘴里不住地喊着“娘”。 “都是可怜人啊。”旁边正在给一个孩子诊脉的老大夫让了让,避开落到地上的纸钱。 官府发出告示,没能挺过去的病人,要及时送葬,一切简办,城里这几日去世的多是老人,还有原本就身体不好的病秧子,白布都被扯了个干净,想出城避一避,买些东西的,都被远处的驻军赶了回来,说再过一旬,保证不再传染,再放开城镇。 倪阳州看着飘落的纸钱,眼里多了份落寞。 但春风扬起来的,不仅有漫天的纸钱,还有粗糙迷人眼的砂砾。 北方草原上,闵柳在短短的两个月里,成功带领先锋队完成了十六次偷袭和奇袭,成功杀掉北狄先后三位临时受命的大将。 北狄先祖,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自是骁勇善战的民族,个个身形高大健硕,善于骑射。 之前的正面迎战,虽然人数上占优,景朝的军队却一直没能压制住对方,阵地也常有失守。而闵柳出其所必趋,趋其所不意,场场皆大胜。 转眼就从靠关系的小白脸,变成了英俊神勇的射声校尉。 再往上要授予官职位置,就得起草奏折,往上禀报了。 而这位新新崭露头角的校尉,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一直佩戴在眼睛上的黑纱。 有的士兵说,那时校尉在练习听声辨位,黑夜中也能百发百中,有的人说,那是因为貌丑寒碜,羞于见人,还有人说,那是成望真人高足,双眼能通阴阳,不见日光,白日睁眼,必有祸端…… 流言像日暮的狂沙,席卷过每个人的耳朵,又继续刮向其他人的嘴巴,却没一个人敢上前询问。 那个冷静的校尉极少说话,他像个和尘世没什么沾染的利刃。 黑黄的土地上长出攀枝错节的苍劲绿树,也能长出攀炎附势的藤蔓,大风没有怜惜,所有立于天之间的万物,都要接受一遍又一遍地洗礼。 太阳底下,并无新鲜事。 直到一位年轻的督军携着旨意而来,在大帐外看到那新晋的校尉,瞬间变了颜色。 第106章 景朝向来没有春猎。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将要在春季举行。 原本都是秋季收尾,广猎动物,分给当年有功的,或者深得圣上信任、宠爱的大臣,以彰恩德。民间也效仿其风,秋季果实成熟,生灵繁衍告一段落,是收获的季节。 同时过了秋猎,万物休养生息,历经一个漫长的冬天,禁渔禁猎,来年春天茂盛的旷野上,会又有大批的生灵来到人间。 但是今年不同,钦天监说洪年将至,秋季或有大水,年收将减。 戎狄二部蠢蠢欲动,边疆奏报,怕是到不了秋天,就会有贼兵部落过来抢夺。兵部请造武器弓箭铠甲,工部为应对战备,也申报开库取款。 用脚趾头想都能预见的财政赤字。 老皇帝大笔一挥,今年秋猎提前,春季开始。 耕渔猎牧,春季都不应该是掠夺的季节,但不管后面的日子如何,眼前的困难度过了是第一位。 朝堂上为这么一个决定吵得脚打后脑勺,龙柱上又多了几个“忠臣”的热血,但皇帝已意决,消息早早放开,倒是方便了倪阳州推测剧情进度。 也就是今年。 倪阳州坐在药堂正中,五心朝天,盘了个标准的道士吐息打坐姿势。 身前是那个端药的小童,经过倪阳州几天的紧急特训,已经把一套大周天内运法打得有模有样。 小童练得脸蛋发汗,气血充足,药堂前排着几十号身体不太好的老弱病残,都在晃晃悠悠地跟着打拳。 已经失去的寿命,倪阳州也暂时也没办法给找回来,当时那一鼎奶白浓汤,不过是众人寿命的凝结出的弱水三千中的一瓢,就算当时一个个掰着嘴喂进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既然没办法找回,那就开源吧。 倪阳州凭着城内唯一道士的身份,假说是永松观的弟子,和几个大夫以及官府的人商量了几次,便确定了这一套普通人也能学的外门功法,只要是愿意的,都可以来药堂跟学。 不求有什么灵通感悟,至少能强身健体,有所裨益。 在倪阳州看来,这套功法,除了吐息和须得口吐经文之外,就像一套简易版的广播体操,只要还能动得了的,练一练总比不动强。 与此同时,103也兴高采烈地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少见系统有什么情感波动,因此正在打坐倪阳州听到103兴奋地呼唤,主动问道: “三哥,什么好事?” 103的电子音都显得大了些许: 【宿主,真的是好事!兑换商城的计划报告书通过了!主神下发了文件,已经有其他系统在接手!】 倪阳州面色不变,心里回复到: “其他系统?不是你?” 103回答: 【我们有专业的“统才”,原本还以为这件事会拖很久,没想到主神说其实已经有不少的类似报告申请了,我这份正好是第份,然后就通过了!】 倪阳州听着这过高的数字,对新要建成的兑换商场暂时不报什么太大的热情。 【还有,每个打申请的系统都有机会在年底抽奖,作为积极建言献策的奖励。】 “什么时候到年底?” 【和宿主的时间线不一样,到时候要是这能抽中,我再和您分享这份喜悦。】 倪阳州笑了笑,为百万分之一的几率而期待的103,好像比自己乐观得多。 【对了宿主。】 倪阳州“嗯”了一下。 【《九五之路》这个世界里的数据流,好像有一些波动……】 ------------------------------------- 边军大帐前,旗帜烈烈作响。 一人扶着被风刮歪的头衣,拽紧身上的大氅,踩着一双早已泥土斑斑黑靴疾步走来,到了帐前,才抬头看了眼周边的将士。 闵柳正在一旁巡视,二人双目一对,来人脸色大变。 一句匆忙地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拜见……” 身形单薄的文官刚要矮身行礼,就被闵柳眼疾手快一个健步搀了起来,剩下的那半句“二皇子”噎在嗓子眼里,连同护甲上的寒气被堵回了肚中。 闵柳携着人往边上走了一点,扬声说道: “将军正在讨论军务,还请您稍候,等入再拜。” 帐内的领头将领们应是听到了,没有管,也没有出人迎接,继续在里边商议。 文官被裹挟着带到了一旁,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个下半张脸形貌非常相似的人,并不是曾经在皇子府里见过的二皇子刘子宁。 “您……您是……” 文官看着那线条相似的下巴和唇形,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闵柳皱着眉毛,没有放松箍着人胳膊的力道,透过黑纱布,认真看过对方细瘦的脸。 没有再出声,只是用微微张唇,口语了几个字: “好久不见,秉烛兄。” 第107章 皇城传来旨意,说要择个皇子前来督战。 太子毛遂自荐,被大臣们拦住了,说春猎诸事务还要太子多多费心,皇帝的身体情况大家看在眼里,近一年来,上朝时多用长帘做隔,大臣们极少能见到龙颜。 上次宜洪郡之危,一次出宫,好像耗掉了老皇帝的半条命。 二皇子至今盲眼,也做不得督军。 一些大臣推举三皇子,结果听闻有此消息的三皇子晃悠着双层下巴,连夜跑去了邻近的行宫,把病中的老皇帝都气得吐血,直接跟着三皇子屁股后头甩了一张禁足令。 不到春猎,哪里也别去了。 四皇子欣然应命,即使他年纪最小,但综合一看,他却最为适合。 这一北行,势必赶不回春猎。 四皇子和部将们押送了一大批粮草,已经于一旬之前启程。 提早带着消息回来的,正是前两年新晋的榜眼,授了虚职的通议大夫张至明,不知如何钻营的,倒频频在军队里得见,比同年们看着更为得用。 而张至明,字秉烛。 张秉烛官路走得颇为不平坦,早期因为叔父的罪名,误了三年才得以中考,待叔父不知为什么被翻了案后,自己也勉勉强强靠着旧人缘进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即使已经翻案,也照样多的是人袖手旁观,他求的人不少,甚至包括没怎么抱希望的二皇子处。想从二皇子入手,接触到那个疼孩子的皇后身边。 一次巧合,他看到了那个在桂花树下闲闲站着的皇子,宝蓝额带,明红直裰,养尊处优,贵不可言。 下巴微尖,嘴角不笑而扬,唇珠明显,就是可惜了一双眼睛,毫无神采。 而身边的这位,下半张脸如此相似,精神气度,却大有不同。 张秉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帐报告消息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来的,等他晃神结束,自己已经在这个年轻的射声校尉的大帐里。 那人摘下了半截黑纱,露出令人见之难忘的丹凤眼,长眉入鬓,眼睫低垂。 张秉烛看着对方的脸,又回头看了看帐子的出口,心里琢磨着跑出去喊救命的存活几率是多少。 但理智让他别动,他看着明显要说话的人,自己先颤抖着说了一句: “要……造反……”,后两个字就是唇形比出来的,“得先谋划好您这张脸。” 闵柳看着眼前面色发白的文官,倒是笑了。 要是没记错,这是这次世界里,他们第一次见面。 闵柳从离开倪阳州的后醒来的那一天起,他就想好了自己要做什么。梦里的不管是不是前世,都是他要完成要做事情的助力。 没想到这秉烛兄,还真是能跟上他的脚步。 闵柳展现出来的样子远不是那个真人旁边乖巧的学生,在旁人面前,他能戴上最合适的面具。 “你怎么知道的?”闵柳放下护肩,轻松地坐到了椅子上。 张秉烛脑海中的想法混成一团,嘴巴发干,起了一层薄皮。他掸了掸袖子,看了一圈周围,像是被拉上贼船的良民,也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我早时听叔父说过,先皇后薨得蹊跷,就留下一个眼盲的二皇子,后来皇帝又续了先皇后的妹妹,也就是现在的皇后,是二皇子的亲姨,自是视如己出。” “看来这蹊跷的原因,也就在应在您身上了。” 闵柳不言,只是继续用眼望着张秉烛。 和梦里一样,双手对着插在袖里好像是这个怕冷文官的习惯性动作,张秉烛像母鸡坐窝一样揣起了袖子,认了命般继续道: “不知您是有何打算,一路隐瞒身份爬到这个位置,没人帮助,我自是不信的,不知道您为什么要拉我这薄命小官一个,既然给我看了真颜,我算是被绑牢实了,要干什么,您直接吩咐吧。” “对了,”张秉烛这时才显出来有点瑟缩,“看在小官脑子还好使的份上,争取多给我一些表现的机会,留我几年为您效力。家里订了门亲事,明年就能迎娶人家进门了。” “臭小子就想着结亲!” 闵柳还没说话,里帐中张老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根不知哪里撅的树枝,劈头盖脸就是照着侄子头上一顿打。 张秉烛看着死去多年的人完好无损地对自己暴走,差点没忍住声音,嗷一嗓子喊出来。 幸亏被张老捂着嘴压回了椅子上。 张秉烛嘴被捂着,眼泪就从双目中汩汩流下。 闵柳不愿做个妨碍,自己主动系上黑纱出了帐,在帐外,远处的士兵正在例行巡防,浑身漆黑的野鸟从高山上迅捷飞起,像一滴被甩出的墨汁。 闵柳站在风里,想念他的亲人。 第108章 这天晚上闵柳做了一个梦。 他自从来到北地,夜里总是睡得很轻。夜寒风冷,空气干燥,沙砾刮了一天,晚上嗓子都会觉得干渴。 傍晚时分,闵柳举着水囊,心里想着哥哥如今身在何方。 边远地方消息传得慢,过去月余才有宜洪郡的消息,其实也不是官方传来的,是一起行兵打仗的小头领。 那头领向来什么都不信,只靠一身功夫硬拼,成日教训新兵们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爹娘亲人得了有功的抚恤奖赏能轻轻松松一辈子。 就这样一个混不吝,后脖领子上还用针细细缝上了个八卦图。 闵柳见着,多问了一句。那人不好意道: “俺亲娘缝嘞,说神仙真人施法术救了一城人的性命,这个就是……图个吉利,人家都缝的!” 说罢还拽了几个家住附近,休沐能回去的士兵,果然身上系的、挂的、缝的,都有八卦的样子。 闵柳没有言语,点了点头,回去大帐里抽出地图,比划了半天,算从宜洪郡到自己这北城所需要的时间。 再算算消息传来的日期,闵柳放下地图,在心底叹了口气。 要来,早就来了。 哥哥不是一般人,他好像除了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闵柳手握着胸口的玉,触手冰凉。 他能炼丹,能疾步,会用药,通岐黄,他心地善良,愿意出手救人,沉稳缜密,乐观开朗。 形容可爱,嗓音温朗,一双眼睛看人时专注非常,下唇弯弯,总是带笑。 清五说真人严肃,令人心生尊敬,闵柳只觉得哥哥温柔旷达,让心里都柔软,让春日都变明亮。 哥哥有万般好。 可是哥哥离开这么久了,还不来看他。 然后当天晚上,闵柳就做了个梦。 梦里最开始,是氤氲着雾气的。空气潮湿,隐隐有水声,那边一个修长的人影,自顾自地坐着,长发散在手边,从腕到肩,裸露在潮气里,润得像一块让人口舌生津的梨肉。 闵柳隔着雾,过不去。 那边的是哥哥,他想。 就应该是哥哥。 闵柳想过去让哥哥盖住胳膊,敛好衣服,这样的寒气入体,容易着凉。 他盯着那截胳膊,却张不开嘴,走不过去。 越想动,越不能动,越要张嘴,越说不出声音。他急得想要咬自己的舌尖,对面的哥哥听不到声音,也不回头看他。 闵柳不知道哥哥的目光在看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回头看看自己。 不应该说哥哥不好,他不知道的,对,哥哥不知道我在这里。 闵柳安慰着自己,心却焦躁地像一团火。 为什么不回头来看看我,为什么? 哥哥,我就在你的后边…… 这时,从无尽处,传来一个声音,那不是他的。 那个声音说:“穿好衣服,阳州。” 闵柳一瞬间被怒火烧着了头脑,心像被烈火熊熊烤炙,像被千万把利剑戳了个稀巴烂,又被爆裂地踩在脚下。 他不觉得疼,只是不知为什么,酸得想要流眼泪。 梦中的他张了张嘴,半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闵柳满身大汗的从黑暗的帐子里醒过来。 ------------------------------------- 这时的倪阳州也并不好过。 自从宜洪郡解封,收到了春猎的消息,自己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春日迟迟,白昼变得更长,越往北,气候变化越明显。骑马走在路上,常有融化的冻土变作春泥,马蹄一过,就踏进一个深深的足印。 但是倪阳州北行,却并不打算去北地,他在皇城还有事情要做。 一路疾驰,终于在春猎的前三天回到了都城。 疫病结束的消息比倪阳州回来的更早,大家好像都默认了成望真人有凡人所不能之术,轻松解决完就事了拂衣去,三皇子甚至还有时间惹怒了皇子,达成了禁足成就。 倪阳州进了城,就发现有很多改变。 当朝道教兴盛,之前只是逢节日庆典、娶嫁丧病会有道士的身影,而今这不年不节的,路上穿着道袍,头束太极髻的人过来过去,连路边摆摊的灯笼小食都有八卦、葫芦等图样,做生意的商贩也有不少供了道教神仙。 倪阳州还看到有人在卖一些常见的灵草,就是价格比较高昂,效用也被夸张许多。凝神静气的草药都被吹得驱邪招福、壮阳补阴、福泽子孙。 许多人围着买,果真自古至今,只要关系到那方面的能力,总是有大把的人愿意去一掷千金。 倪阳州走在行人之中,并不是特别显眼。 进了城不再骑马,倪阳州一路往观星观行去,路上看着拿着糖葫芦笑嘻嘻的孩子们,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自己任务的主角。 想到闵柳,倪阳州就有点理亏。 当时说好的睡一觉就好了,谁想自己调配出来的草药版“安眠药”这么好用,当时的倪阳州终于换好眼睛,确保没什么差错后,收起了准备以防万一的断续膏,只待闵柳苏醒。 但可怜的少年一睡不醒。 倪阳州一开始中午去看看,然后又晚上去看看,等到凌晨,人还不醒,初次做手术就是这么高难度的新医生才慌了神,一晚上又探鼻息又把脉,忙得一身冷汗。 最终看不下去的103主动告知: 【没事,就是睡着了。】 这一睡,睡到疫病消息传到皇城,睡到自己被赶鸭子上架跑出去救人。 幸好临走前交代好了老师们,倪阳州思考着如今局势,战争绝对是个不能放过的机会。 只是闵柳…… 倪阳州回到观星观,道童们都还习惯,上下管理严明,见到真人回来,也并不意外,有元嘉道人珠玉在前,成望的一切行为都显得非常合理且正常。 只有清一仍然板着张脸,一一来汇报最近的观内事务。 倪阳州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只觉得清一是个非常出色的管理人才。 “真人……” 倪阳州放下手里的狸奴木雕,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清一。 “最近我们都没有收到四皇子的信函。” 第109章 “一封都没有?” 这几年虽然倪阳州借闭关之名几乎谢绝了一切来访,但是太子和二皇子的信函拜帖确实从来也没断过的。 春日赏花、夏天访山,秋季野游,寒冬诗会,礼物和邀请像按时预先设置好的账单,管你接不接受,自然是准时到达。 几年下来,光是放这些拜帖信函就单单腾出来一间屋子来盛。 倪阳州让清一把最近几个月的四皇子的信都先拿来,自己坐在椅子上慢慢思考。 “三哥?” 103应了一句。 “商城建设得怎么样了,以后建成了,能不能有什么兑换剧情的机会。” 倪阳州苦于原剧情线,自己现在的这个二周目又被太子和四皇子的蝴蝶翅膀扇得面目全非。要是能知道一周目的剧情细节,自己任务做起来会轻松许多。 【目前仍在建设当中。】103估算了一下时间: 【到您进到下个任务里,可能就差不多了。】 倪阳州反问:“三哥知道任务快完成了?” 103没说话,贴上了任务进度: 【73%】 许久没有打开过系统界面的倪阳州精神为之一振,比自己预想的数字高多了。 太子没死,闵柳没登位,三皇子没进水,四皇子没嗝屁,进度还能这么高? 倪阳州思考一圈,觉得可能是自己勤奋乖巧的主角在暗自发力。 好学生,好学生。 不知道好学生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和剧情有关的前世梦。 正想着,清一把近三个月四皇子送到观里的都拿过来了。 除去珍宝玩物,倪阳州排好信的时间,一一拆开阅览。 前两月的都正常,自然也不是四皇子亲手写的,自有掌笔的侍从代劳,除了风花雪月就是赏乐游玩,其中还夹杂着几张经书读后感,四皇子给自己搞了一个无心皇位,闲散王爷的好人设。 但倪阳州之前四处乱逛也不是瞎逛的,采风时听到了不少被有心人散播的言论,说是四皇子德才兼备,宅心仁厚,政务突出,很受一些远离皇城的中下层官员青睐。 一直翻到最近两封信。 第一封说接手了督军的任务,押送粮草即将出发,询问真人是否回还,想请一些良方药方来犒军。 第二封是已经在路上,刚过东山郡,洋洋洒洒一大篇介绍沿途景色和风土人情。 按着之前的寄信频率,四皇子至少已经该再寄过来三四封。 倪阳州看着日期,觉得四皇子这边可能要出点岔子。 “三哥,上次你说数据流波动,找到原因了吗?” 103回道: 【还未,当时波动很细微,或许只是世界链接不稳,现在已经完全正常。】 倪阳州还是放心不下: “咱们的主角还好吗?” 103逐渐变精明了一些: 【是你的主角。还好,没问题,没死没伤。】 倪阳州追问一句: “那太子和四皇子还好吗?” 103谨慎道: 【有关剧情,不得透露。】 “那就是不好。” 【不,不是,宿主,别再用我反推了,我已经下好了《汉语语境下的语用学原理与应用》,除了主角的性命相关,我不会再说了。】 倪阳州尴尬道:“好吧,帮助你升级打补丁,也是我的荣幸。” 103嘴硬心软: 【要是有急事……】 倪阳州笑了笑,从系统这里问,是他的责任,系统主动说,或许会触犯什么规章制度。倪阳州有维护好同事关系的觉悟。 “没事,主角没事,咱们就没事。” 103没说话。 倪阳州其实也在忧心这即将到来的春猎,真的要动手主动把几个角色推上死亡的结局吗? 受过教育的大学生也在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的选项中摇摆过,几年前的那次刺杀袭击,除了动手杀人的黑衣大汉,被系统认证过的十恶不赦的人,被自己情急之下直接劈入了轮回,其他的人,倪阳州都没有下死手。 即使是这样,倪阳州还曾因为那杀人的过往常常梦中惊醒。 有了杀人的能力,知道了他的过错,自己就可以代表正义结束他们的生命? 他忽然觉得自从进到任务里,自己的心肠好像硬了许多。 系统检测到宿主心情低落,主动调解道: 【到了春猎就好了,太子死后,完成度应该能高许多。】 103以为宿主是在小世界里待久了,发愁进度。 “三哥”,倪阳州的声音闷闷的。 “我可以杀人?我要杀很多的人?以后得任务里,我也会继续杀人吗?” 系统这时的声音显得冷静而又不近人情: 【书中的人物,只是数据,抹杀只是删除,您会在按下删除键时觉得愧疚吗?】 倪阳州低声道: “那我呢?” 男人往后靠靠,后背抵在椅背上: “对三哥来说,进到小世界里的我,也是一段数据,可以被抹杀,可以被销毁,可以被覆盖。” 103没有出声。 在绝对权力下,高高低低的阶级,都只是相互倾轧的蝼蚁,倪阳州不过物伤其类。 “而对我来说,三哥你也是一段智能数据,对主神来说,大家都是数据而已。” 倪阳州看着窗外一枝萌发的绿叶:“但三哥你要是不在了,我会伤心。” “世间滋长万物,天地不仁,但生灵有情,人的感情,不是数据。” “我在这个世界里占了修道者身份的便宜,就可以主宰其他角色的生死吗?” “他们的野心和抱负,只因为碍了我的道路,就得被我踩在脚下吗?” 103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它沉默了一会,说道: 【我不知道,宿主。】 倪阳州放下手里的信,说:“我也不知道。” “或许我做的不是任务, 是从每本烂尾的书里,抢夺生存的出路。” 第110章 【宿主,别忘了您做任务的初衷。】 倪阳州点头。 “明白。抢啊,还是要抢的,物竞天择,我难不成把活的机会拱手让人吗?” “我就是掉一点鳄鱼的眼泪。” 倪阳州起身走到小榻边,盘腿坐下,五心朝天: “况且我即使占了身份的便宜,也不一定能当上鳄鱼。” “好,不说了。”倪阳州闭上眼睛: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真正的恶人去哪了吧。” 法器竹篓上留存了一点容流的浊气。说是浊气,这称呼只是倪阳州自己的想法,其实是每个人灵力不同的感觉罢了。 他觉得师傅的灵力像甜橙,容流的灵气说好听了是木质香,不客气了就是烂木头。 倪阳州一点点勘察着小竹篓上的烂木头味,灵力相对精纯,比几年前见面,功力增长了不少。 但是灵力留存较少,不知是容流自己主动切断的联系,还是法器造成的幻境失败,掉到宜洪郡时本就剩下的不多。 倪阳州回程的道路并不路过永松观,自己也来不及在区区三天内打一个来回,料想若是有事发生,那也就在三天后的春猎了。 春猎须得皇帝和王公大臣们先在皇城祭祀,而后动身西行进围场,行路约莫两天,等到了地方,皇帝拉弓射第一箭,接着皇子大臣们出去深林里自有围猎即可。 往年秋猎,都有评比,皇帝添彩头,猎的动物越凶,越多,计分越高,就能大出风头,得到第一。 容流要是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在春猎时估计也能见分晓。 按照自己看小说的经验,在皇城祭祀和深林围猎时,发生问题的几率比较高,途中倒是问题不大,为着任务,倪阳州正思考着如何接近太子,太子刘子安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清一在外面喊道:“真人,太子求见。” 倪阳州应了一声,来到前殿,真是初一早晨放鞭炮——正是时候。 “真人,好久未见。” 许久没有与太子对面交谈,倪阳州被他的这副尊容惊了一下: “太子何时开始蓄须的?” 刘子安单手摸着胡子,笑道:“繁杂事多,没有心思管理,也就这样了。” 倪阳州知道当世男子以美须为荣,但像太子这么年轻,留了一下巴胡子的倒也不多。 “嗯,有……有特色。” “谢真人赞美,”刘子安一招呼后边的仆从,呼啦啦进来一堆抬着珍宝器具的人。 “真人扶危济困,解了宜洪郡的危难,吾知对真人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这些东西,是父皇特地命我带来的小小心意,还请您不要推辞。” 你看我哪次推辞了,好大一个家要养呢。 倪阳州端着劲:“ 生民可怜,我不过是尽力而为。” 不等太子接着拍彩虹屁,倪阳州继续道: “之前的疫病……” 倪阳州回身坐到了椅子了,太子几步跟到近前,没坐,显得十分恭谨。 “不是天灾。” 太子皱起来眉头,“那是人为?” 倪阳州看着对方的表情。 刘子安心中飞快地思考了几瞬,联想到上一世平平安安没有任何波折的宜洪郡,再到近几年无缘无故消失的立功机会。 “真人觉得……” 倪阳州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觉得,是太子,您须得想一想,有什么人要行祸至此。” 太子重生一回后谨慎了许多,但对重生的机缘看得倒是非我莫属。他自觉身为皇帝嫡子,重生就是老天给他机会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一些与记忆中不一样的事情,都被他先入为主地看作是自己行事不同而带来的变化,半分没有考虑到,竟然也有其他人重生了。 倪阳州看着沉思的太子,也多少猜到了七七八八。 看来四皇子伪装做得很好,刘子安没有怀疑,民间还得了名声。 太子显得神情有些困惑。 倪阳州不作明示,只试探着说道: “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修道者……” 太子一惊,想到那个上辈子自己死时高声支持三皇子的道士,那人叫…… 叫什么来着? “——齐空!” 嗯? 倪阳州差点没掩饰住自己的惊讶,原本是想看看表现估摸一下太子和容流现在是不是合作关系,宜洪郡的祸事他有没有插上一脚。 这一下,倒是诈出来一个没有想到的人物。 在太子的记忆里,那个道士不早就死在迎接二皇子回皇城的六年前了吗?小桂子也贴身伺候取代了二皇子玩伴的位置。 这样还记得? 那就是齐空在原本周目里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倪阳州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点了一下:“容流的高足?” 太子此时自以为想通了一切,咬牙切齿道: “此人心机深沉,当年或许是诈死,早先骗得子宁魂不守舍,如今又做出这样十恶不赦的事,真是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太子嘴上骂着,心里却庆幸,还好早早调换了三皇子从小身边的奴役侍从,给他养得只知偷懒玩耍,毫无野心,到了这个年纪,仍然事务不通,废物一个。 “真人若抓到此贼,非得让其为宜洪郡枉死的百姓赎罪!” 倪阳州接着说道:“治疫期间,我没看到始作俑者,只是凭着灵力发现了一些人为痕迹,”倪阳州没有把话说透,真假掺杂在一起。 “徒弟如此行事,师傅,半分不知?” 太子深觉有理,这辈子自己和容流那个老道士初时达成合作,明是保刘子宁避祸,暗是监控人身限制,怪不得那老头答应得那么痛快,原来是另有所图。 原本以为是许诺的金银财帛动人心,事到如今才知道,那老头贪心不足,竟还想插手皇位! “我这就派人去永松观抓他!” 倪阳州拿起托盘上沏茶用的小枣,施施然一掷,拦住了太子急匆匆要出门的身影。 “太子不忙。” “事有轻重缓急,春猎将至,此时关系到社稷民生,分分先后。” 说到这,太子没法不急,他更急了,想起来自己过来的初衷,上辈子春猎的时候他就死了啊。这辈子给真人送了这么多东西,热脸贴了这么多次冷屁股,还把那关键的绿坠子找到了,他要的,就是真人的这次出手相助。 “真人,”此时的太子顾不得什么脸面,跪下行礼道:“若有恶人作祟,吾一凡人,实在无法应对,况春猎之时,父皇母后,朝廷重臣都聚在一起,若他们想一网打尽……” 刘子安深深俯下身子:“望真人看在景朝百姓的份上,出手相助,春猎之祭,一同前去。” 倪阳州故意叹道:“既然如此,那……好吧。” 入场券get,贴身保镖位置get,要是没人能送你轮回,我就是贴身杀手。 杀手位置,get。 第111章 到了春猎出发的早晨。 等倪阳州准备好身上的行头,施施然来到祭祀山前,繁琐复杂的流程已经过半。 皇帝高居步辇之上,明黄色的帘子垂下,使人看不清后边的情状。 太子穿着复杂的礼服,在官员的唱喏指挥中祭拜上香,回过头来,正看到倪阳州一袭青色道袍,独立于众大臣外。 阳光透过树影,给那安静站着的修道者镀上金边。 刘子安终于放下心,带着汗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倪阳州远望着高台之上的太子,又看看明黄帐子后的皇帝身影,正计较着一会自己的站位。 不管是谁要登上这宝座,要么把老皇帝熬死,要么就先下手为强,让这亲爹活不过春猎,目前有作案动机的,应当还是四皇子最大。 太子本就名正言顺,没必要操之过急,使用不引人注意的暗中手段更为合适。二皇子刘子宁眼盲,无缘皇位。三皇子这一世显得出奇的窝囊,并没有展露一丝一毫有争抢之心的意图。那就只有四皇子。 太子钻营半生,没有对四皇子做什么事情吗? 倪阳州不知上一世的情况,只是目前猜测着,太子凭借重生优势,先处理掉了本该活下来,最后登上帝位的闵柳。用了一个不明身份,但和老皇帝和皇后很像的刘子宁充做二皇子。养废了三皇子,和上一世与闵柳相争,最终失败的四皇子相互试探斗争,但因为还没到关键时刻,所以并没有剑拔弩张的对立场面。 四皇子也因着重生,而且也或许看穿了太子也是重生的身份,所以一直韬光养晦,暗戳戳地培养势力,在老皇帝面前讨巧,在朝野中扬善名。 刘子宁和上一辈子不一样,四皇子肯定是知道的,但却这么多年没有任何行动,应该是和太子一样,安插好了自己的心腹,保证刘子宁没有任何夺位的可能。 三皇子前一世可能也趟进了这场夺位的斗争,但能力有限,或者威胁不够大,因此并没有被两个重生者过于忌惮,还算平安的活到了现在。 那……闵柳。 倪阳州很久没看到过那个坚韧乖巧的主角了。 还不到时候。 倪阳州往老皇帝那边多走两步,差不多站在了太子和皇帝的中间线上。 齐空在一周目作了什么幺蛾子,被太子或者四皇子所忌惮,本世界里直接提早领便当,和齐空有关的疫病在一周目里没有,容流寿命将至,想办法给自己续命。 这一世寿命不够,上一世也不够呗,那上一世,容流干了些什么呢? 倪阳州看着太子高举起祭祀用的金丝缠龙粟纹香鼎,一撩下摆,朝着皇帝方向跪下,众臣们跟着齐齐跪倒,山呼万岁。 年轻的修道者眼神平静,看着一个个黑压压的管帽。 “众爱卿,平身。”苍老的声音从明黄帐后传来。 步辇旁的穿着深服的传声大太监道:“平身——” 倪阳州看到一个士兵匆匆从队伍后方赶来,行色紧张。 拦截的侍卫还没拿起配剑,士兵便亮了一下胸口的令牌。 倪阳州眼神专注,看到了士兵的口型: “急!” 传令的士兵匆匆绕过众人,像条惊慌地泥鳅几步蹿到了大太监身边,悄悄耳语几句,满脸褶皱的太监神情刹那间变得凝重,士兵夹在人堆里,说完就被大太监挥手退下。 帐子被风吹起,倪阳州看到了里边半倚着靠背的虚弱皇帝。 老皇帝的目光早已跟上了短暂的小小骚动,太监迎着目光努力稳稳当当走到御前,悄悄道: “军情急报。” 老皇帝气息沉了一瞬,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盯着那太监的脸,把大太监盯得冷汗直冒。 倪阳州站在侧边,在众人起身的嘈杂时刻,听到那面白无须的侍从用口型说了一句: “北地常胜军来报,四皇子扣押粮草,拒不前进,联合潼江以南一十三郡,举旗造反,自立为王!” 此时,103也突然在倪阳州的脑海里开口说话: 【宿主,系统更新,之前的数据紊乱找到源头了。】 倪阳州看着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皇帝,耳边是103快速的低语。 【更新显示,本世界变更成多任务重叠世界。】 【有另外一位宿主,已经降临。】 第112章 倪阳州听着话,心里一沉。 “那个宿主穿到谁身上了?有系统吗?是什么任务?” 【目前未知,但可以确定不是主角,我们的主线任务没有变化。】 倪阳州点头,突然想起了自己系统界面的那个聊天气泡。 这时祭祀已经结束,众人收拾行装上马登轿,太子先去了皇帝身边回禀,不明原因吃了个闭门羹,正闷闷不乐地往孤身站在树下的道士这里来。 太子卸掉一层仪冠,朝着倪阳州一拱手:“真人,一同乘轿吧,请——” 倪阳州心里暗道,站那么高不仔细看着点你爹,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倪阳州自己这也正好有事情要验证,拒绝道: “请太子为我专门准备一辆车驾,我要制一些贴身携带的符咒。” 刘子安一听,这可是正事,忙道:“全依真人所言。” 浩浩荡荡的队伍像爬虫一样慢慢蠕动起来。倪阳州的轿子就在太子正后方,离得很近,有什么不寻常的声响都能及时反应。 倪阳州放下帘子,这才打开了自己的系统界面。 两本书,第一本《梦里汀兰》好好地合着,还是那个熟悉的封面,闪着淡淡的银光。 第二本书,也就是现在的这本《九五之路》,没有已完成的特效光圈。 倪阳州瞄了一眼进度,75%。 第四个图标是聊天气泡,倪阳州探出手点了点,又贴近仔细看了看,确定气泡还是未激活的状态。 “三哥,这个怎么用,我能主动联系另一位宿主吗?” 103回答道: 【新功能,您是第一波体验的宿主,只有在多任务线的世界内才会被激活。至于用法……】 103即时检索了一下说明: 【需要获得其他宿主的同意,双方确定同意后才可以加好友,实行线上沟通。】 “那你们系统之间呢?” 103这次倒是回复得很快: 【严禁系统之间沟通信息,每个系统单独向主神负责。】 倪阳州点头,关闭了系统界面。 这新来的人,不知是敌是友。 倪阳州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要是影响任务,我…… 倪阳州想了想,决定要是影响任务,就先把人绑起来藏好,好吃好喝地养着,等自己大功告成了,再放对方出来。 都是系统选中的人了,任务就各凭本事吧。 死道友不死贫道,倪阳州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金量。 一路上休息了三次,御驾总是会慢一些,一路轻松悠闲,倪阳州甚至有心情在白日里去路过的森林转了一圈,正见到一只落单的小兔,不过巴掌大小,转了半天也不见大兔子,周围又有一些狐狸野狗,便把兔子揣怀里回了车上。 正好碰到时时刻刻为自己生命安全担心的太子,倪阳州只见那太子上下轿都要人搀扶,平地的碎石木叉都要仆从打扫干净。 “三哥,我好像知道太子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了。” 系统没说话,倪阳州也没等着103回复,刘子安走到了近前,看上去有不少虚汗: “真人去了何处?此地多有野兽,还是一同前行较为安全。” 倪阳州没理这种挽尊的说法,只是从袖口抽出来几张符: “太子可随身佩戴。” 刘子安如获至宝,其实他也找过不少奇人异士以求安全,但大多都是坑蒙拐骗之徒,偶然遇到一个说是散修的道人,一眼就看出来自己灵魂有异,百般相求,多番许诺,那道人也不肯留下帮助,也不肯赐予什么法宝,只说了一句“命有天定。” 倪阳州是他觉得最稳妥、最重要的底牌。 上辈子时的关键时刻,不就是成望道人看到了那人的绿坠子才出手相助的吗? 这次他先一步找回玉坠,这机缘,肯定就落在他身上了。 “敢问真人,这符如何使用?” 道家符咒一般多需念经驱动,太子怕事到临头自己不熟练,打算好好背一背。 倪阳州摇了摇头,抖开三张符,说道:“直呼‘真人’即可,我听到了,借法力予你。” 刘子安感动得想要热泪盈眶,成望真人之力,只怕此世间难有敌手。 “真人大恩大德……” 倪阳州摆摆手,几步快走回到了车架上,怀里的小兔子露出来一个白色的小脑袋瓜。 毛茸茸,圆乎乎,天真懵懂。 倪阳州rua了两下,像抚摸着自己仅剩不多的良心。 一路都很顺利,第二天傍晚,一行人终于到了春猎围场。 到了地方,太子被几个人搀扶着下了轿,倪阳州坐在车里画符,太子直奔着倪阳州的马车而来。 没走几步,一只毛笔粗细的小草蛇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吓,从边缘处飞速窜出,横穿小路就跑到了对面深丛中。 “啊呀——” 正扶着太子的小太监眼尖,被惊得倒退一步,太子也被拉扯着脚步一踉跄。 刘子安本来沉了一天的心被吓得差点跳出嗓子眼,脚下拌蒜,真差点原地被绊个跟头。 “太子小心,有蛇!”小太监倒挺忠诚,矮身赶忙拦在了太子身前。 刘子安过了一刹那的惊慌,理清楚了刚才的情况,不过是条冬眠刚醒,指头大般的长虫罢了,险些让自己摔了跤! 上辈子的疼痛仿佛历历在目。 “啊——” 又一声惨叫,倪阳州原本听着外边的嘈杂心烦意乱,放下轿帘眼不见为净,听到痛呼,赶忙撩起来往外看去。 刘子安手里拿着配剑,正前方是一个跪姿倒地的无头尸首。 碧绿绣金的窄袖衣袍被溅上去大片血迹,像捂不住的铁锈水喷了满身。 倪阳州皱着眉头,闻到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 临近的人仿佛已经习惯,只是规矩地跪着,心腹太监指使人拖走尸体,太子没有注意到撩开帘子的倪阳州,只是沉沉吐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现在须得换身衣冠,扭头又被人搀扶着稳稳当当回了车上。 倪阳州没有言语,长长的手指放下了挑着的帘子。 第113章 “嗖——” 一支带着龙纹的弓箭飞射而出,直插住一头雄鹿的脖颈,鲜血喷涌,在众人们的欢呼之中,士兵上前,隔着围栏接出来一碗鲜血。 雄鹿倒在地上,水润的眼睛眨了两下,最终还是无声地闭上,像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皇帝射了一箭,连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只扬手让太子带领着众人们出发,自己又挪回了明黄帐子里。 太子骑着高头大马,心里直发颤,紧张让他的胸腔砰砰作响,其他武将冲出去时的每一声驱马鞭喝都好像敲打在他自己的心上。 阳光灼目,刘子安回头看了眼站在树下的年轻修道者,手摸了摸揣在怀里的符咒,扭头带着十几个侍从进了深林。 倪阳州望着明黄帐子里的皇帝若有所思。 任务里要求太子死后第二年皇帝才应该去世,可是看这架势,皇帝也太虚了一些,还能熬到第二年吗? 怕不是太子或者二皇子动了手脚,老皇帝的身体应该比上一世的这时更加糟糕。 倪阳州翻翻乾坤袖,找出前几年观星观里闲时炼好的丹药,招呼过来一个太监送了过去。 皇帝的心腹太监还想过来拜谢,再出来找人时,那个清冷孤傲的身影早已遍寻不见。 倪阳州兑换了一张体验卡。 成功把几年间断断续续的道家心法和系统高科技体验卡结合,变成了—— 一片会飞的树叶。 没办法,会动的体验卡都用光了,就只有女装和毛毛虫体验卡。 又不是丛林y,毛虫速度又太慢,倪阳州在木栅栏、石头和树叶的三张卡中没有什么纠结,就兑成了树叶。 顺着风,再加上轻身咒,倪阳州勉勉强强能跟上太子一行人的速度。 太子和侍从们走得也不快,说是散步,都有点亏心。 用马蹄子量地吧。 一步一步走的,肉眼可见在移动就是了。 天气不热,虽然有阳光,风却是冷的,刘子安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满头都是汗。 周围围着一圈壮硕的士兵,一看就都是练家子,身上明里暗里武器都配了不少,照倪阳州看,来头熊都能斗上一斗。 太子还就真这么想的。 他早来看着清理过场地,换了三波人马,确保安全,自己还怀揣着真人的符箓,料想应该已是万全。 早有人拿着自己标志的弓箭去射杀猎物,性命在前,面子都靠边站,太子一行人终于慢腾腾到了深林中一块能看出来被特意清理出来的平地,刘子安赶紧让众人扶着下了马。 中间放了块七八寸厚的垫子,太子长舒了一口气,坐到了安全的垫子上。 现在只需要等,只要等。 等猎场那边传来消息,或者太阳落山。 太子仰头看看日色,倪阳州操控着叶身,慢慢落到了树尖上。 风儿潇潇洒洒掠过树丛,带来一阵阵树林里特有的草木的气息,刚生长出来的嫩芽被马蹄碾碎,流露出脖颈里清透的血液。 半晌,寂静无声,夕阳逐渐渗出红光。 刘子安顺脖子汗流,过了上辈子死掉的时间,他兴奋地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动作。 还不够稳妥,再等一等。 刘子安里衣早已湿透大半,所有带进来的心腹侍卫都被训诫过多遍,不可惊,不可奔,不可离,一行人围坐在一起,守着太子,比上坟还安静。 越静,显得风声越大。 而实际上风也真变大了一些,在树尖紧紧扒着树杈的倪阳州深有体会。 小叶片侧了侧身子,让自己一面迎风,后背抵着树杈,不敢偏半分,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吹走。 “三哥,上辈子的原主……” 倪阳州待得心焦,只想和103唠嗑,原本想问问成望真人本人上辈子是走到了什么时候回来进入二周目的,突然发现自己的问题有点矛盾。 重生的太子和四皇子,不是同时死的,都穿进来了这个世界,之前的平民百姓也就罢了,元嘉真人也在这两个周目里飞升了两次?重生的机制大于本世界里的神仙设定? “不对,三哥,上一周目世界是怎么结束的?” 运行闭环,情节走完,太子和四皇子一闭眼,一睁眼回到出生,还是情节没走完,到一半,就回来了? 应当是没走完,走完剧情,那这就是完本小说,和自己这烂尾小说系统也不匹配。 103一直在听,此时说话显得有些拘谨: 【非正常结束。】 “因为什么?” 【……不能透露。】 就猜到是这句。倪阳州迎着风,觉得系统任务是个遮遮掩掩的无底洞。 此时此刻,远处传来阵阵骚动,被众人看守在中央的刘子安猛地朝着声音来处抬起了头。侍卫们拔出武器严阵以待。 高亢的一声鸟鸣刹那间穿透每一个人的耳膜,五色虹光自地而起,直冲霄汉,北方天空隐隐有金红色的神鸟展翅欲飞,所有人被吸引抬起头震惊地仰望,悠远的声音回荡在丛丛深林—— “东宫已死,紫微得正——” 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倪阳州看着远处的幻想,心道,1vn的千里传音,这还能是谁的手笔? 紫微星是帝星,北方白日异象,太子动动脚指头都知道是在说谁了。 东宫已死…… 侍从们无人敢出声,中间的刘子安哆嗦着下巴,环顾四周,看得众人纷纷低下头来。 大家都听见了。 东宫已死?死什么? 刘子安的眼前有一瞬间的模糊。 灰白色的石头边缘撞到后脑时是一声闷闷的响,像鱼在潜流中吐了一个泡泡,鲜血好似从那个记忆中隐隐作痛的伤口慢慢渗出,带着青草和腥味的血…… 刘子安迷茫地摸了下后脑,本以为会满手鲜红,但伸到眼前的手,是干净的。 上面有自己练字的茧子,有父皇新赏的扳指。 我明明还在! 我还活着! 谁敢乱布谣言? 刘子安一下子从垫上蹿起,摸索着腰间的配剑,也不用人扶了,蹬着马镫翻身坐好,隔着衣料都能看到痉挛的肌肉,整个人像一张绷得快裂掉的弓。 “看什么看!我还没死!都给我上马!” 侍从们跟在身后,不敢出半分声音,全部赶紧跟上,刘子安急于证明,也急着回去去御前,高高扬起的鞭子猛得抽向马臀。 “驾!” 第114章 密林中的风紧了,像一张收缩的大网。 刘子安拼了命地疯狂甩着鞭子,双眼红得像是要滴血,马儿吃痛,更加奋力地扬起蹄,把身后的侍卫们远远甩在身后。 噪音听不见了,只有耳边依旧回荡着那八字断言,像钟声久久不散,坐下矻蹬蹬的马蹄响成了唯一的伴奏音。 满脸激动得如有红光照耀,刘子安听闻声音不对,回头看去,才发现身后已无侍从。 草叶摇晃,像招摇的手。 “来……来人啊……” 刘子安第一个字出口就觉得气短,神经质地收了音,马也慢慢降下了速度。 草叶又晃了晃。 刘子安紧闭上了嘴巴。 “太子。” 一个男音响起。 “谁!” 本就惊惶的人拔出了剑护在胸口,给自己壮胆,大喝道: “谁在装神弄鬼!” 那个声音从草里冒出来: “还用装什么呀?” “——我就是鬼呀!” 一个插着剑的头颅飞起来,带着狞笑冲到面前,正是当日宜洪郡刚养出个脑袋的齐空! 跟在太子身后奋力狂飞的倪阳州,险些又被难以直视的怪头吓得出声,见状也无法,只得念咒赶紧猛追。 “啊嗬——”刘子安自从听到声音,手就揣进了怀里,见头颅直奔面门而来,掏出一张符咒大喊道: “真人救我!” 黄符直挺挺飞出,齐空急忙躲闪,黄符引来一道缸口粗的巨雷,晃得刘子安也忍不住眯眼,一击没有击中,齐空在地上翻滚几下,像被签子插住的水果,又流着血和着尘土飞了起来! “真人!”太子刘子安也顾不得许多,只是又掏出一张符倾力掷出,雷随声动,高墙一样的雷网照着齐空兜头而下,光电闪烁,所过之处一片焦黑。 刘子安忍着疼痛睁开眼,坐下的马早已被惊得四蹄乱窜,刘子安奋力抱住马脖子,视线飞快地巡视四周。 只见一颗焦黑的圆球骨碌碌滚到地下。 没声了。 “死……死了吗?” 刘子安捏着最后一张符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圆圆的头一动也不动,耳畔的魔音也为之一停。 刘子安血都充到心室,脖颈上的青筋鼓鼓跳动。他努力安抚住狂躁的马,并不敢下地。马儿倒不愧是百般训练过的良驹,十分听话,渐渐停下了动作,只有鼻子还在不停地发出咈哧咈哧的气音。 刘子安不敢呼出胸腔全部的气,只是慢慢高举起剑,把最后一道黄符插在剑上,准备斩草除根! “真人助我!” 话刚脱口,地上的头颅却飞旋着转到近前,带着浊气和无数阴灵痛苦地嘶鸣突然袭来!刘子安剑尖直指,正好从看似是口腔的空洞处扎了个对穿,然而头颅并没有停下,而是犹如挟着万钧之力,直把符咒和刘子安的手吞进口里,缠斗的双方直接掀倒在马下! “真人——”刘子安在剧痛中高呼。 倪阳州不再作壁上观,直接驱动最后一张符的咒语,刹那间光芒四射,白日都要避其锋芒! 金光自符咒中乍现,气波轰起来一层迷蒙的尘土。倪阳州自树上落下,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太子。 那颗头颅已经被炸的粉碎。 但还在的那一个,也并不再鲜活。 深红色的血从散碎的发尾蜿蜒而下,刘子安脑后是一段沉默的树桩。 坚挺的根枝上凝着一滴血珠,慢慢随着风逆流回到躺着的人穿洞的脖子上。 刘子安早已说不出话来。 那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倪阳州,像拔不出来的钉子。 倪阳州看着眼前被枝干洞穿脖颈的昔日太子,只觉得一双无形的大手,早已捏造好所有人的去路。 他甚至都没有动手。 那双含着无限恨和遗憾的眼睛,最终还是闭上了。 倪阳州看着周遭一片黑灰,像是看到了无数不祥的预警。 此时脑海中传来103机械的嗓音: 【恭喜宿主,补丁包升级,任务进度实时更新,现在任务进度——80%】 第115章 猎场上的天降异象人人得见,消息像长了翅膀,从皇城飞到北地不过几日的时间。 伴随着那八字断言传过去的,还有太子坠马而亡的消息。 四皇子的呼声更大,三皇子一个向来不成器的子嗣,都被老皇帝硬拽着开始参与政事。 老皇帝需要能磨炼太子的刀,而不是能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凶器。 可惜太子没能磨练出来,死在了和上辈子一样的春天里。 储君空虚,嫡次子眼盲,三皇子扶不上墙,四皇子自立为王。 猎场一回去,皇帝、皇后、还有三皇子被新提拔上来位份的娘,都使尽了浑身解数要打探观星观的消息。 倪阳州早已预料到,谁都没见,只道国运未断,仍能延续,只不过不知是谁来延续罢了。 但目前为止,也有个奇事。 四皇子自从造反称帝的消息传来后,再无其他异动,倪阳州原本以为是老皇帝下令控制住了信息传播,等紧赶慢赶到了北地,才知道四皇子的军队和造反的郡守,都龟缩不动,没有任何趁势扩大范围的意图。 倪阳州看着高大的北城城墙,不知道去何处寻他那个许久未见的好学生。 他的好学生倒是先来寻他了。 原本在城外排队的鼎沸人群如被渐续按下了暂停键,兵戈铠甲的铿锵之声比黑压压的军队影子先一步传来,银光反射,像贫瘠荒野上一片薄亮的镜子。 闵柳不再带小队奇袭,他现在是正面迎战的主力将领。 带队的高头大马上是威名赫赫的常将军,也是闵柳老师手下最得意的先锋军首领,自从老师手里接下担子,已经独自守了十年的北地。 闵柳身着简易的明光铠,墨发后束,跟在常将军身后,脸着半盔,正是跟随着日常巡境的装备,却让他穿出了别人没有的风姿。阳光下的皮肤显得甚至有些惨白,百姓们因为畏惧而低着头,没人会看他的脸。 除了直愣愣抬着脸的倪阳州。 骑在红鬃马上的人似乎已经不再适合被称作少年,几月不见,倪阳州惊讶地发现眼前的人的身影变得熟悉至极。 那马上的人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顺着阳光,往倪阳州这边微微侧了侧脸。 倪阳州知道那是闵柳。 那个曾经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满身燎泡,对着小猫自言自语的小孩。 倪阳州怀着满腔心事进了城,永松观道士的假证非常好使,甚至作为道士身份和装扮,还受到了平民和守门士兵们的恭维和欢迎。 宜洪郡一举,道教算是彻底扬名,在市井的祭拜的选择上,稳稳圈住了香炉位置。 倪阳州才选了个客栈住下,刚推开木头门框,转眼就被一个发冷的身体抱进了怀里。 小二要介绍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一阵风推出了门外,赶忙无量天师、如来佛祖地告罪一通,自己跑回了厅堂。 倪阳州被勒得有出气没进气,只是轻轻叫了一句:“小柳?” 那个埋在后背的脸闷闷地嗯了一声,出声道: “哥哥…… 你才来找我。” 倪阳州被抱得不自在,闻言语塞,原本想要掰开双臂的手没有再继续动作,只是安抚性地拍了两下,温声道: “先松开,喘不过气了。” 身后的人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来到面前。 倪阳州半抬着头,看着闵柳都不能再平视,一双纯黑色的瞳孔望过来,像曾经的某种兽类。 一动不动,动则封喉。 “我……” 倪阳州不知从何叙旧开始,闵柳又先说了话: “哥哥,你瘦了。” 倪阳州捋了下袖间的褶皱。 “还矮了。” “……那是不可能的。”倪阳州憋在嘴里的话终于没忍住脱了口: “北地风沙里刮的是化肥吗?怎么给你催长了这么高?” 闵柳习惯性靠着语境推测出来青年话语里不明白的词语,理解了大概意思,只道: “是哥哥好久没来了。” 倪阳州心想又绕回来了,不过就是给你喝药没计算好药量,当了一回庸医吗,还躲不过去这茬了。 但对一个养了几年的主角,凶一点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是我不好,最近太忙。” 闵柳眼角被风沙刮得发红,从下往上看去,总显得有些委屈。 “不是哥哥不好,”高大的青年拉着倪阳州的袖子,把人带到椅子上坐好,伸手沏了一杯热茶。 “我只是很想你。” …… 倪阳州胸口的心不听使唤地怦怦乱跳,热血快要冲到脑门。 不是啊主角,咱们几个月没见,上次见还是师生,这次用语这么暧昧,好像我错过了什么剧情似的,怎么突然开始学会打直球了? “小柳。”倪阳州严肃了语气。 他不想重蹈覆辙。 “注意语气。” 闵柳没有带着蒙眼睛用的黑布,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暴露在空气里,像剔透的曜石,沉沉地望过来。 “什么语气。” “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和你说话。” 语气平和地显得有些过于冷静。 倪阳州停下正在端茶的手,心底莫名发毛,不再躲避视线,回望进那双眼睛。 隐隐看到了不同。 一双大手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攀到了倪阳州的双肩上: “我不能这样叫你,那谁可以?” “我不能想你?” “那谁可以?” “哪个人可以?” “谁可以?” “——那个人是谁?” 黑暗的梦境是线索、是救赎、是泥泞。 而泥泞里常常开出艳丽的,令人迷失的花朵。 第116章 “三哥,我的主角被穿了?” 【没有。】 倪阳州神情凝重,像看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 “你做了什么梦?什么男人?” 闵柳手心潮湿,紧捏着的肩膀好似突然脱了力,那双眼睛像蝴蝶的翅膀,轻微地扑棱了一下: “……没有。” “闵柳。” 倪阳州连名带姓地说道: “张老跟我说过,时局动荡,势不随人,早给你取好了字。你的字是什么。” 青年垂着眼睛: “真意。 闵真意。” “折柳送别,别情真意。你用着这样的名字,和我撒谎?” 青年低下了头,墨发也随之垂落到胸前: “哥哥,我不能说。” 倪阳州紧皱着眉头,事关任务,他语气严肃: “有什么不能说?” 闵柳重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神情奇异地有些羞赧。 那双薄唇颤了颤,又愤懑地闭上了嘴。 “行,你别说了。” 倪阳州也曾经跟风看过不少小说,没想到这样的镜头落到了自己身上,这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尴尬地想以头抢地。 “你先回去,我晚上去一趟军营,和张老有事相商。” 倪阳州原本还想趁着好不容易见面,让闵柳好好说说最近梦境里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他只想赶紧先把人轰走理一下思绪。 “我不走。” 青年语气有些急,又好像马上意识到了错误,冷静道: “有事情要告诉哥哥。” 倪阳州闭上了嘴,往后几步,拉开距离,退到了床边,看着坐在远处椅子上的青年。 “有事,说事。” 闵柳双手垂到膝上,像只不会乱叫的小狗。 “梦中,前世的我……”闵柳语速变慢,边说边整理逻辑。 “梦里的我,是二皇子,没有现在的那个二皇子,我,叫刘子宁。” 倪阳州点点头,不作声,自己早就猜到了。 “三年干旱,戎狄联手,在今年八月,不宣而战,直接屠城,抢占先机,拿下北地一十二郡。” 倪阳州压下眉眼,坐直身体。 “我受命亲征,与常将军一正一辅,打了一年,成功击退二部,并使其签定了盟约,保边境十年无忧。” 这在冷兵器时代里,算非常快的一场战争。 “事毕,回皇城,一路上刺杀不断,到了才知晓太子死后,皇帝沉迷丹药,拒不理政,三皇子和四皇子明争暗斗,前朝一片乌烟瘴气。” “若不是常将军有远见,几年间提前屯兵屯粮,顶着冒犯杀头的危险,又打的是奔袭战,北地军事,早晚被混乱的朝廷拖垮。” “回去之后,我得到支持……扳倒了三皇子和四皇子,成功登帝。” 倪阳州听出来了其中隐藏的血雨腥风,还有那未声之于口的艰险困阻,他只是睁开了眼: “这也是我对你的期许。” 闵柳看着床边的人:“一定要当皇帝?” 倪阳州脸色严肃:“一定要当皇帝。” “对哥哥很重要?” 倪阳州吐了口气:“非常重要。” 闵柳复又垂下眼睛,微微停顿了几秒: “哥哥,梦里我没见到过你。” 倪阳州听了闵柳较为详细的梦境,放松了不少,心想虽然没有剧情线,两个重生的人一个太子一个四皇子,都难以接近套话,但至少手里还有一个能做前世梦的主角。 任务一下清晰明细了许多。 “我吗?” 倪阳州回忆了一下原主成望道人的性格,说道:“前世你还是二皇子,没有流落民间,那我自然也就一直在观星观,闭关修炼罢了。” 闵柳心事重重地点了下头,还是道:“上辈子,我小时候没有玉。” 倪阳州闻言,捋了一下时间线,不太明白: “长大了就有了?” “不是,”青年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倪阳州的面前,慢慢蹲下,视线粘在了倪阳州的衣襟上: “断断续续的,有一天起床醒来,就突然有了。” 倪阳州纳闷道:“那这一辈子呢?” 闵柳的头靠近了一些,像只希望被主人摸摸的小动物:“小时候就有,不知道是谁给的,以前觉得是家里人留下的信物,梦里走了一遭,知道那个‘家’,没什么人眷恋我。” “皇后……” “生母是先皇后,难产去世,皇后是生母的嫡妹。” 倪阳州没有从这一段叙述中听出任何的情感。 “你的,奇遇。”倪阳州隐下其他的话,没有让对方徒增烦恼。 “有,就好好地收着。” “是的哥哥。”闵柳从衣襟里翻出来那块玉坠,也没摘下来,还系着红绳,就直接把玉坠放到了倪阳州的手心。 温热,柔润的玉。 倪阳州手心仿佛被烫到。 “你……你还是先放好。” 倪阳州手忙脚乱地塞回了玉坠子,不敢再多看一眼,飞速转走的视线,没有看到闵柳脸上一闪而过地沉默。 闵柳没有起身,仍蹲在身前,纸窗户外的光影沁进来的有限,还被青年挡住了一大部分,倪阳州没有注意到,心里想的还是任务: “八月的战争,能避免吗?” 倪阳州知道遵循原线可能会让闵柳的帝位走得更名正言顺,但如今身份有变,四皇子那边也仍然是个未知数。 上辈子老老实实宫斗的角色,这辈子竟然直接造反,走老路或许并不稳妥,何况从倪阳州的角度来看,明知还纵容,白白送上那么多平民的性命,和作孽没什么区别。 好像是痴人说梦一般的话,闵柳却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假托设想,同张老商量过前世的情况,张老有一计,能从内部瓦解联盟。” “可开始做了。” 闵柳点头:“已派人去了,埋伏到了合适的位置,看我们这边的信号。” 倪阳州解决掉一块心病,只觉得眼前的学生聪明省事,是个乖徒。 “小柳考虑周全。”倪阳州没忍住笑着摸了摸青年翘起来的小小发梢。 闵柳乖顺地歪着头,说道: “我都听哥哥的,事情我会努力去做,一定让哥哥得偿所愿。” 倪阳州乐得嘴角扬起。 “所以哥哥,我可以说,我很想你了吗?” 第117章 倪阳州现在就是觉得愧疚,非常愧疚。 识字、读书、健体、明智、习政样样不落,但是没关注心理健康,好好的人,让自己养得情感价值有问题了。 这说得像什么交易一样。 “小柳。” 倪阳州又叫了一声名字,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青年把脸放在倪阳州的膝上,嗓音落下: “……可我真的很想你。” 倪阳州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毛茸茸的脑袋推开,准备好好说一说。 满肚子的话还没开头,103突然急促道: 【宿主,数据流紊乱,另外一位宿主好像正在剥离本世界。】 “什么?” 倪阳州一惊讶,话从嘴里冒了出来,闵柳抬眼望着突然满面震惊的人,神色微变。 皇城事了,倪阳州估摸着被穿了的应当是在北地,一路匆匆赶来,还没见到呢,这就要走了? 倪阳州顾不得许多,直接问青年道:“最近你接触的人里面,有没有性情大变,或者经常胡言乱语,不知所云的?” 闵柳看着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实际总冒出陌生词句的倪阳州: “军队里没有。若说不同,造反的四皇子行为有异,之前摆阵要扩张,招兵买马,最近却毫无动静。” 倪阳州本来就怀疑,角色权力大的就那么几个,赌一把就是四皇子。 “我有事,先走一步。” “哥哥——”闵柳的手刚要抬起来,话也才说了一半,倪阳州早已吃了风行丹离开了房间。 避着行人,倪阳州又掐了轻身咒,用快马也赶不上的速度一路出了城。 “三哥,求求,开个后门,四皇子在哪?” 103语气很犹豫,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多线任务世界是才开发出来的新功能,没有案例可以参考,系统守则要求不插手、不干预、任务线结束后和主神汇报情况,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是研究的重要材料。但…… 【宿主,】 103一狠心,正要偷偷回复坐标,倪阳州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为躲着行人,倪阳州从山中穿行,基本没什么路,全是踏着树枝兽道前行,而在这样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呼啦啦滚到了地上,卷得带血的灰尘扬起一片。 倪阳州停住,看了眼躺着的悄无声息的人,103也止住了要说的话。 一身里衣,遍布深红,已经不太看得出来原本的纹样,赤足散发,估摸着身长,应该是个男子。 【四皇子。】 倪阳州点头,慢慢走到跟前,那人竟从昏迷中清醒了一点。 胸口处插着半截镶着珠宝的匕首,四皇子刘子康费力地眨了一下眼,在血色遮掩下,看到了来人一身道士长袍。 细长的手指伸向着来人的方向,嗓子眼里冒出两个字: “救我……” “——唉,不说也得救。” 任务要求,在二皇子登基后,四皇子兵变被五马分尸,死在这不明不白的山野里可不行。 倪阳州马上从乾坤袖里掏丹药,来不及分辨先喂下去几颗,向103兑了之前没用的断续膏,考虑了一下,伸手硬拿着匕首斜着向下,割下块皮肉来! 原本昏迷的刘子康直接被剧痛再次疼醒,半张着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看着那面容清俊的道士的眼神变得满是惊恐。 “忍忍,能保命。” 一旦身体有缺失,断续膏就是神药,倪阳州动作极快,说话的功夫已经抹好,伤口泛着光飞速修复,眨眼间一边肌肤就恢复如初。 只有被血浸透的衣服依旧湿哒哒地贴在皮肉上。 刘子康深深喘了两口气,还要说话,却因为体力不支,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倪阳州探探脉,知道已无大碍,就是这荒郊野岭的,人扛哪里去呢? 举目四望,周围也没什么小说里会出现的山洞,春季山中灰黄青绿,像画家乱抹的废纸,凉风透衣,眼看着刘子康脸色从白开始发红,倪阳州只好双手拉起晕了的人的袖子,准备背起来,走走再看。 刚环住人身,后面响起了一声冰冷的嗓音: “哥哥。” “你在抱谁?” 倪阳州后颈发毛,马上松了手,没有支撑的刘子康“扑”一下倒回到地上,掀起一层灰尘。 “咳咳……”倪阳州被尘土呛得咳嗽了几声,莫名有点心虚,转过头,摆出了一个笑容: “小柳,你来得正好,帮我扛个人。” 闵柳原本站着不动,浑身僵硬得像一块铁板,看到那人的笑,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青年神色冷峻,看着半跪在地上,袖口染血的人,几步走到跟前,一把把晕倒的人扛到了肩上。 “四皇子?” 只在梦中见过,而眼前的人血迹斑斑,形容狼狈,闵柳试探着问了一句。 倪阳州掸了掸身上的土,站起身: “是。” 接着问闵柳道:“你怎么找到的?” 倪阳州一路未停,速度飞快,量他就是骑马也难以紧追至此。 闵柳从怀里掏了一下,摊开手掌,掌心里是几颗熟悉的风行丹。 “哦,对。当时我给你的,还没用完?” 倪阳州去宜洪郡前,闵柳仍然沉睡不醒,因着局势变化,自己也不放心,便留了一大兜各种各样功效的丹药。 闵柳心里回答,没有用,你留给我的东西,都舍不得用。 但嘴上学乖了:“没有用上。” 倪阳州点头,高大的青年即使身上扛了个人,也依旧不妨碍步行速度,二人又沿着山谷多行了几里,终于看到一处平坦之地。 草地柔软,巨石环绕挡风,谷中生长着一棵古松,树下遮出来一片阴凉,野兔野鸟见着人,飞快地逃走。 都是小动物的乐园,应当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倪阳州点头示意,闵柳直接拽着腿把刘子康卸到了树边草地上,像放一个讨厌的摆件。 “哥哥,为什么要救他。” 倪阳州看着昏迷中的刘子康,又给掰着嘴喂下去一颗丹药。 闵柳看着倪阳州的手,有些不满:“我来喂。” “行了,也吃不少了。” 倪阳州在脑海里敲了敲103: “三哥,那个宿主还在不?” 【在在在,还好,保住了,再晚一点就要脱离了。】 倪阳州放下心,这才对闵柳解释道: “他不能现在死。” 闵柳一声不吭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拉过倪阳州的手,开始慢慢清理血迹。 “什么时候死?” 倪阳州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登基第二年。” 第118章 没有任何系统警示。 不知道是对宿主管理松散,还是自己的确掌控好了度,倪阳州从未因透露剧情而被惩罚警告过,他也把这个疑问压到心底,又补了一句。 “三皇子死于溺水,四皇子死于五马分尸。” “记住了?” 闵柳抬起眼睫,看了一眼认真的倪阳州,点了头: “哥哥说的,我都会记住。” 倪阳州接过手帕,自己胡乱擦了两下,走到树边也跟着盘腿休息了起来。 这一路奔袭,速度快是快,就是累。 闵柳看着坐着的倪阳州,还有晕着的刘子康,走到了二人中间,往倪阳州腿边贴了贴。 “哥哥。” 倪阳州等了下,没听到后半句,睁开眼看过去,“嗯”了一声。 等倪阳州视线转过来了,青年才继续道:“宜洪郡之行,可还顺利?” 倪阳州并不想让闵柳担心,只道:“尚可,几日便了结了。” “那春猎呢?可还顺利?” 消息传得飞快,闵柳问得都像些废话,但倪阳州也耐心地回复道:“太子已薨,天降神鸟异象,民间现在风言四起。” 说到这,倪阳州看过来,声音降低:“估摸是永松观的容流搞得幺蛾子,我准备直接拿过来,把天降异象说成是你的。” 闵柳这一世没见过容流,但在梦里,他倒是知道那个白面道士有个师傅,法号便是容流。 “你做好心理准备,在确定能阻止战争后,我要给你造势恢复身份。” 闵柳点头,还是那句熟悉的话:“都听哥哥的。” “行。”倪阳州有点腿麻,正要站起身,一阵劲风突然从身后袭来,倪阳州侧身,掏袖甩符一气呵成,却发现偷袭的人身上已经挂上了一张。 “定。” 身边的闵柳先一步念了口诀。 “啊——” 原本猛然袭近的刘子康停顿了一秒,干净的脸上一瞬间显出挣扎,却又马上变得狰狞,步伐只停顿了一瞬,便继续向前! “定!” 这次是倪阳州下的口诀。 刘子康终于被定住了,一动不动,脸上表情却在风云变化,像捏脸数据在被不停地调整,不同种表情像在争夺身体的使用权。 倪阳州贴近一些,诈道: “容流!再不从此子身上出来,休怪我不客气!” “——你能拿我奈何!” 还真是,倪阳州都有点无语。 “救救……救救我……宿主啊……” “宿主”两个字一脱口,刘子康仿佛突然承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一声尖叫卡在嘴里,浑身发软地倒在了地上。 倪阳州心头一震,马上要过去搀扶,闵柳拦了一下:“小心有诈。” “无事。” 明显虚弱许多嗓音一出,倪阳州马上意识到了问题,这表现,应该是透露系统信息被罚了。 倪阳州从快速搜索着记忆,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黄纸,闵柳从边协助,只见倪阳州掏出一只小银针,在手指上忍痛扎了几下,在黄纸上龙飞凤舞地画了几道符,分别贴在刘子康的耳鼻目三处,喉咙下也堵了一张。 只留着嘴作出口。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刘子康昏迷的身体有了细微的颤抖。 “就是现在!” 倪阳州伸手一抓,一阵灰色的烟雾便被攥在手中,看上去是气,实际手中捏住的感觉像抓住了一大把果冻,倪阳州忍着恶心就要拿容器,这时烟雾一蹿,竟然从指缝中变形溜走了! “别!”倪阳州看着闵柳去抓,连忙阻止,那青年却手快,只见接触到烟雾的瞬间,皮肉便被腐蚀出一层血肉。 闵柳皱着眉头,手下却没有放松,硬是攥住了烟雾中段,倪阳州顾不得心疼,直接一不做二不休,打过去一道并不熟练的“散魂咒”。 瞬间明光四射!在场的人都被晃得眯眼,再睁开眼时,灵力点点碎光飘散在空气当中,而那团灰色的烟雾已经消失不见。 青年的双手上鲜血淋漓,皮肉翻起。 倪阳州倒抽了口凉气: “叫你别动!” 闵柳只是低着头,看着翻找药物的倪阳州,没有说话。 “这修道者的灵可是你能摸得的?就是时间短,不然一双手非得给你烧没!” 倪阳州嘴上埋怨,手上动作却快,乾坤袖里放了许多应急的东西,几下便包扎完毕,还又扎了下食指,在布上画了道洁净咒。 不知道能不能防住细菌感染。 倪阳州现在成了现代科学和修真法术的双重信仰者。 待眼前人忙完,闵柳才慢慢说道: “解决了?” 倪阳州放下手,看着被包成喵喵拳的双手发愁:“不确定,可能有散溢。” 但至少能重伤。 闵柳看着倒是对手上的伤口并不在意,他只是看着哥哥一直紧皱的眉头。 这时,倒在地上的刘子康又哑着嗓子咳了一声,此时悠悠转醒。 倪阳州的视线马上落到刘子康身上,同时还看了一眼闵柳。 青年嘴角向下抿了抿,自己收回了手,识时务道:“哥哥你先聊,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 倪阳州是有此意,系统有关的消息,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但主角才为了帮自己而负伤,这么直接把人支开,显得太薄情了些。 “你……” 倪阳州环顾一圈,指着不太远的一处大石: “去那边歇歇,不要乱跑。” “好。”闵柳起身,往石头边走去,一路没有回头。 倪阳州叹了口气,托着刘子康半抬起了身。 “你……我……” 晕了几次,又刚苏醒,刘子康的脸上还残存着迷茫: “你是宿……” “停!” 倪阳州赶忙用手堵住刘子康的嘴巴,心想你真是没被罚够,还不长记性。 “现在,我问你答,听清楚了?” 刘子康一张脸上沾了不少尘土和血迹,但依旧俊丽,闻言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倪阳州深深吸一口气,保持着稳定,问出那句经典的暗号: “奇变偶不变?” 第119章 刘子康嘴被捂住,眼泪哗哗地从眼眶里冒出来,倪阳州刚微微松开手,就哭嚎着喊道: “符号看象限啊——” 声音巨大,落在树枝上的鸟儿扑啦啦被惊飞。 刘子康颤抖着手抱住倪阳州的胳膊不肯撒开:“亲人啊,遇见亲人了!” 倪阳州心里也十分激动,只是对方哭得稀里哗啦的,倒是显得他非常冷静。 紧紧攥住面前这个“同乡人”的手,刘子康卯着劲想扑上去抱着,奈何身上没劲,只好像个树袋熊一样扒着对方半个肩膀。 “大哥,亲哥,亲大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大哥!” 倪阳州听着这话有点耳熟,看着对方真诚的眼泪,拒绝的话就没有及时说出口。 远处的青年原本背着身子,听到那高亢的喊声,回头望了过来,神色不虞。 “先别叫大哥,不一定咱们俩谁大。” 倪阳州依然有些防备,但看着对方不似作伪的神情,戒备心降下去不少。 “肯定你大。” “?” “我十二。” “我知道四皇子十二,长这么老高。我是问你。” 刘子康点点头:“亲大哥,我‘真’十二,还没成年呢,回家路上,掉下来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我就来了……” 倪阳州要不是几年里表情管理有所进步,现在绝对能惊讶到下巴掉到脚面上。 “未成年?” “未成年。” “十二?” “十二。” 刘子康的眼泪哗啦啦流得汹涌,又加了一句话: “而且我原本是女……啊——” 刘子康一下子瘫倒,满头的汗阴湿了头发,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唉——” 倪阳州又开始翻丹药,止疼的,缓神的,跟喂鱼食一样给刘子康塞了不少。 倒下的人才终于醒来。 “哥……” 倪阳州也替对方痛苦,但听到这么一句“哥”,下意识看了一眼大石头的方向,只见那青年脸色沉沉地望过来,身体紧绷。 “别叫哥,叫叔吧。” “大叔……” “算了,叫大哥吧,大叔听着好油腻。” “大哥……”刘子康倒是听话,眼里含着两包泪,麻溜地改口,“太疼了……太疼了,我到底能说啥啊……” 倪阳州也没有具体的标准,只是道:“别太明显,委婉一点。” 话这么说,倪阳州也赶紧在脑海里敲了敲103: “三哥,怎么样才算敏感词,我一次也没被惩罚过啊?” 103马上回复: 【与本世界有关的信息不可以,个人情况不可以。】 【原则由主神系统定制,影响严重,主神会直接惩罚,问题不大的,惩罚权在分系统手中。】 “谢谢三哥。” 【宿主,可以加好友,系统对话框内并不属于小世界里的监管范围。】 倪阳州听明白了,原则上都不行,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系统为了和宿主完成任务,或者干脆是不愿为难,就把敏感信息放的比较宽松。 而103就是这样的好系统,还会主动帮忙钻漏洞。 “妹……弟弟。” 倪阳州试着说了一下,还是叫不出来,刘子康点头道: “大哥,没事,叫我康康吧,我就是,就是这个名字,您懂吧。” 倪阳州点头,明白,同名同姓,自己的第一个世界也是这样。 “加一下。” 倪阳州比划了一个聊天气泡,刘子康一脸茫然。 “就是这个。” 倪阳州凭空点出了系统界面,点了几下,刘子康恍然大悟道:“哦哦哦哦哦。” “大哥我看不见你的,但是我知道了。” 倪阳州点亮泡泡,滴滴声响起,第四个图标终于亮了起来: [宿主刘子康申请加您为好友,是否同意?] [同意。] “成功了!” 倪阳州歪头,刘子康乐成一朵花。 [大哥大哥!加上了!我来打字(#^.^#)。] 倪阳州坐得有些累,靠着树换了个姿势。 [好的康康,这里说不受限制。] 刘子康猛猛点头,手速飞快地大概讲清楚了自己的经历。 刚放学回家的刘子康原本是个快乐活泼的初中生,原本拿着手机看穿越小说看得正带劲,结果路过一座高楼,不知道哪个缺德的高空抛物,眼前一黑,就没意识了。 再清醒,就已经是系统问自己要不要签订合同来完成任务换身体。 不换?不换就彻底死了。 虽然热爱穿越小说,但神志清楚的初中生刘子康小朋友并没有什么想和王爷皇帝们来一场旷世之恋的念头,而且也非常有自知之明,能完成“复活”这个目的,任务不会是只让人回去吃喝玩耍当主角享受的。 即使系统再三劝她,它是937米虫系统,只要绑定好,然后在每个世界完成当米虫的任务就可以,刘子康也没抱什么期望,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才捏着鼻子签订了契约。 果不其然,刘子康小朋友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倪阳州盘腿坐着,没有贴得太近。 [第一个世界是末世丧尸。] 刘子康打字的速度飞快,消息滴滴滴滴响个不停,边打字边抬头,还给自己打的字配表情。 [大哥,真的好惨┭┮﹏┭┮] [太可怕了!白天我从来不敢出门!] [怎么说来的,就是“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啊!] [血了呼啦的,脑袋在前边滚,肠子在后边追,闻到人的味道就撵着跑,天天都在百米冲刺!] [而且那玩意和电影里的还不全一样,什么肉都吃,我想抓点耗子吃都不行,都让他们给啃光了o(╥﹏╥)o,每天都饿得要死。] [动物也变异?] [不变,但是会被越吃越少,只有人被咬了才会变成丧尸,动物被吃了,就是吃了。如果有人,他们就不吃动物,感觉好像是人更“美味”。] 倪阳州问道:“这是第二个?” 刘子康耷拉下眼睛,嘴角下撇。 神色灵动,的确是个没有心机的少年人。 [是第二个,第一个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在那里待了很久。] 怪不得。 倪阳州对初中生的印象还停留在孩子的水平上,而眼前的刘子康,除了行事比较大咧,有点马虎,不太有戒备心之外,算得上是理智。 应当是在第一个世界里被硬生生“长大”了。 “那能成功,也很厉害。”倪阳州诚心鼓励道:“我就很害怕这些,要是换成我,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啥呀……”说到这,刘子康表情更伤心了。 低下头继续打字。 [我那也不能算成功。] 刘子康抬头看向倪阳州,眉尖蹙着,透过二皇子原身这出色的俊俏长相,依稀能看出那个灵动的异世灵魂。 [第二年就被咬了,我也成丧尸了,一直跟着大部队外边晃悠,晃悠了三年。] [最后不知怎么走的,还自己走丢了,掉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山谷,但遍地都是羊。] 刘子康捂脸,神情郁闷: [任务就被判定成功了,随便吃,没人管……就成功了。] 倪阳州看着消息栏里短短的几行字,也扶额苦笑。这奇怪的达成条件,算不算“未成年保护机制”呢? [对了,大哥,你是第几个世界了?这个世界你来得比较早,可不可以教教我?这个世界任务也要让我当米虫。] [怎么当呀?] 第120章 倪阳州的神情凝重了一些。 [康康,咱们的任务有冲突。] 刘子康猛地抬起头,看向表情冷峻的道士,后知后觉地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上辈子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躲着,原主发烧身死自己才穿过去,在家里吃的都吃完了,饿得不行才往外跑,昼伏夜出,勉强没死,又在丧尸堆里混了三年,看到人就觉得看到了亲人。 因此在被容流抢夺身体时,才会不顾一切地求系统帮忙作弊,赔上第一个世界里好不容易获得的所有的奖励卡,直接给自己传送到本世界另外一位宿主身边,赌一把对方有办法救命。 对方的确救了,但那是他们没有利益冲突。 “大哥……” 刘子康忘了,人,才是她在每个世界里最需要提防的生物。 倪阳州思考几秒,打字回复道: [不一定没有漏洞可钻,咱们需要时间讨论合计一下。] 刘子康坠落到谷底的心又被提了提。 “谢谢大哥!” [不过要是不行,我会先完成自己的任务。] 刘子康本就虚,这一下心情波动,显得嘴唇发白,“我理解……” 故作冷淡的倪阳州叹了口气:“康康,别这么容易妥协。” 倪阳州坐正身体打字: [不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也不了解对方实力,因为同是穿越过来的人,又比你大,就因为短短几句交谈就愿意放弃自己的机会了?] 刘子康愣愣地看着屏幕上的字。 [如果我不是好人,如果我心生歹意没有救你,你这个世界的任务,刚才就失败了。] [——别放弃,有困难就解决,有冲突就想办法两全。] [咱们都要努力回家。] 倪阳州不是空口白牙随便忽悠人,只是这个世界里,自己的能力的确还有可以回转的余地。 [大哥说的对!] [我听你的!o(╥﹏╥)o] 倪阳州又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何尝又不是一个容易轻信的人呢。 [所以大哥,咱们的任务有什么冲突?您那是要清除所有不思上进的米虫吗?] [不是。] [不杀米虫,杀你。] [五马分尸。] [……o(╥﹏╥)o] 倪阳州关上屏幕,站起身,伸手胡噜了一把满面愁容的刘子康: “我们回去想想办法。” 刘子康哭丧着脸点点头。 “哥哥。” 大石头旁的青年逐渐走近,声音比人先到,一声哥哥叫得冷硬,好像在宣誓主权。 “聊完了吗?” 青年面容美得惊人,可神色实在太冷,刘子康一眼扫过去,被冰得不敢说话。 “聊,聊完了。” 刘子康觉得自己更虚弱了,胆怂地默默往后靠了靠,随手捡起一片树叶,盖在脸上装晕_(|3」∠)_。 “你别吓她。” 倪阳州起身,摘掉刘子康的树叶,一把把人拉了起来。 刘子康身体虚,胆也虚,站不直,微微弓着腰躲在了倪阳州身后,显得有些猥琐。 但在闵柳的眼里,这就是明晃晃地挑衅。 “你是谁?” 闵柳盯着倪阳州被拽住的衣袖,眼里都要冒出火来,然而心脏被烤炙得越痛苦,反而神志越清楚。 这人不是原来的那个四皇子,哥哥也不会跟那个有机会抢夺皇位的人相谈甚欢。 刘子康躲在身后心肝直颤,眼前的大帅哥像是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实在让人放松不起来,而且张口一说话,就质疑起了自己的身份。 “我……” 刘子康声音小小问倪阳州:“大哥,这谁?我有破绽?” 倪阳州把人往外扯扯,让刘子康自己站好,心想,那能是有破绽吗?你的头上就差点没写几个大字“货不对版,小心防备”了。 “小柳,这是我这里的人,知道吗?” 闵柳的眼睛胶着在那重叠的衣袖上,看样子完全没有听进去。 “我也是你的人。”嗓音莫名有些委屈。 倪阳州咳了一下:“小柳,看我。” 闵柳把视线艰难地拔开,落到了哥哥脸上。 “我这里的人,和我一样的人,不能动他,他对我们很重要。” “明白了?” 一句“我们”奇异地舒缓了闵柳的情绪,他和哥哥仍然是一个密不可分的阵营。 刘子康看着对视的两人,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空气中仿佛浮现了一个单向加粗标红的箭头。 刘子康“歘”一下子跳远,拉开了和倪阳州的距离,靠在树上支撑住了身子。 “大哥,大哥您先跟……嫂子聊。” “别乱说。” 倪阳州轻斥道:“胡言乱语。” 闵柳视线往那个识时务的人身上瞟了一下,一直紧攥着的手指终于放松了一些。 倪阳州往刘子康旁边走了几步,说道:“我来背你,咱们先回去。” “我,我自己能走。”刘子康非常机智地拒绝了一次危险,“我走得可快了,肯定不拖累大哥。” 倪阳州看着风一吹还打晃儿的人,伸出去的手并没有收回来,只道:“快点。” 刘子康还努力想办法拒绝,闵柳走到了跟前,矮身转了过去:“我来背。” 刘子康看看大帅哥,又抬头看看倪阳州,纠结了一下,慢慢悠悠爬上了闵柳的背。 倪阳州见此,也不再多言,山谷风大阴凉,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这是你同一个父亲生的兄弟,大你四岁。” 刘子康点头,大约知道一点这个身体的身份,当时穿进来时,系统937告诉她这次的任务好做,是个皇子,有钱又富贵,误食中毒死了,而剧情还没走完,因此937手速超快地抢注了任务。 刘子康原本还窃喜来的,没想到刚死的躯体里不止有她一个灵魂,和那个糟老头子抢了好几天,差点让人家给挤得灰飞烟灭。 看看人家大哥,又有法力长得又帅,还能顺便谈恋爱。 刘子康身体僵硬,都不敢多碰,嘴上倒甜:“好,初次见面,多多关照,谢谢嫂子。” 闵柳没说话,把少年人往上掂了掂,背好。 倪阳州给拉了一下散开的衣角:“……叫哥。” 刘子康从善如流:“谢谢嫂子哥。” 第121章 刘子康和倪阳州,都被安排到了闵柳军帐的旁边。 一左一右,闵柳稳居中央,谁要从中间过去,青年不用抬头,都能察觉得清清楚楚。 倪阳州回来先带着张老和常将军会了一面,详细讲了讲目前军中的情况。常将军和二师父一样,只忠于景朝,不忠于皇帝,只要还能维护住这一方安宁,不克扣粮草军费不瞎指挥,谁登上那个皇位都无所谓。 倪阳州的到来,倒是给知内情的一小撮人打了个强心针。 军营里不知何时流传出射声校尉身世有异的传闻,那俊俏的下半张脸也曾被人信誓旦旦地拿去说和二皇子一模一样。 还有的说,二皇子也是盲眼,那冷冰冰的校尉就是二皇子,隐瞒身份来前线亲征的。 有人反驳,眼瞎的还能打仗? 每当这时,便会有人好像看穿了金銮殿的世情,阴沉沉道:“最是无情帝王家,要不是‘眼’盲,哪能好好的活到现在呢?” “说得对,说的对!前几年不还说宫里失火没了吗,现在不还是好端端得袭了爵位。” “那太子的死也不是巧合咯?” “嗐——我可没说!” “也兴许是成望道人帮的呢!不是听闻二皇子在道馆里住了许久吗?他那双眼睛总是系着布,还能听声辨位,百步穿杨,必是得了什么道法传承?” “啊?那以后咱们这大景朝,岂不是要有个道士皇帝?” “不对吧?以前我祖上叔爷爷和内侍有些交情,原本说黄金座的那位被疾病折磨的不轻,也想入道门延年益寿,可被之前那个仙人给拒绝了,说什么龙脉传人,凡尘帝王,已经占尽了好运,若还妄图修道延年,必得全族死绝,血脉至亲一个不剩,以慰公平。” “那校尉,不是二皇子?” “嗐——那我可没说。” 有胆大仗着关系的头领,偷着去问皇城来的京官文人张秉烛,明里暗里打听半天,却只是灌了满肚子的茶水回来。 舞文弄墨的人不好打交道,这一趟简直是米汤洗竽头——糊里糊涂,那母鸡揣的,总是笑眯眯的小官三句话一回环,就没有斩钉截铁的断论,什么问题都挡了回来,什么消息也没打听到。 仲春时节,山花次第开放,每个饱满的花瓣都听足了一耳朵的风言风语,在微寒的冷气中,抽芽盛开。 淡黄色花蕊坠着露珠,倒映出一片昏黄色的天空。 待晚间回到帐子里,倪阳州一挑帘,就看到闵柳和刘子康都在帐子里。 刘子康裹着自己走前给拿的毛皮大氅,窝在暖炉边的小椅子上昏昏欲睡。 闵柳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榻正中,手中拿着柄锋利的匕首正在细细擦拭。 帐帘一响,正中的青年先抬起了头。 “哥哥。” 倪阳州点头进帐。 声音惊扰了身侧的刘子康,这时她才磨蹭蹭睁开了眼,打了个哈欠,喊道:“大哥。” 倪阳州离得近,顺手贴了一下刘子康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 “怎么在这坐着。” 刘子康吐了吐舌头,相貌英俊的高个子古风少年做这个动作其实有点违和,但一想到壳子里边居住的是个21世界的未成年女孩,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刘子康没说话,在空中点了几下,倪阳州只听“嘀嘀”的声音,打开系统看了一眼: [嫂子哥担心头上泛绿,也怕来人撞到我这张脸,引起麻烦,一直守着来的。] [我坐这挺好,充分能展示我没有不轨之心,我对大哥那是纯纯的亲情。] 倪阳州无语,关了聊天区,直接张嘴说道:“还未成年,别胡思乱想。” 闵柳看着二人默不作声,却又互相好像了解了什么事情似的,忍不住插嘴道: “哥哥,谈得怎么样?” 倪阳州招手让刘子康离近一些,自己也跟着坐到了榻边。临时搭建的营帐本就简陋,能坐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三人围到一起,总算有了点热乎气。 “常将军之后会是你的助力,只要后面没有大的变动,张老和二师父应当能让北地军队为你驱使。” 闵柳不是特别关心,只是想开个话头,让哥哥的视线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之前的‘神迹’我再操作一下,等确定起事之前,落实到你头上,你要承了二皇子的名声,可行?” 闵柳顺从地点头。 “现在这个局势……” 倪阳州侧头看向刘子康:“你不能在这里久待,潼江以南一十三郡仍是你造反的守地呢。” 刘子康眉毛耷拉下来:“我就知道是原主是中毒死的,说是食物相克,误食了,处死了几个火头军,但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凶手也还没查出来,我刚来就忙着和那什么老道士争抢身体使用权,迷迷瞪瞪也没理清楚身边的情况。” 倪阳州点头:“估计是太子下的手,怪不得之前一直没什么动作,原以为是紧张春猎,现在想来,只怕已经布置好了后招,能置四皇子于死地。” 刘子康想离大哥近一些,汲取安全感,又慑于闵柳的眼神,只是在原地蛄蛹了一下:“大哥,我该做些什么呢?” 937终于等到自己的宿主神志清醒,今天安全之后把本世界有重生者的情况都告诉了刘子康,只不过系统之间不能互通,937也很多半懂不懂,还是冰山脸的闵柳挑挑拣拣告诉了刘子康一些事情,这才让她把目标理顺。 倪阳州看着对方:“你觉得呢?” 刘子康看到倪阳州眼里的鼓励,思考一会,试探着回答道:“回去稳住一十三郡,作势造反,嫂子哥来镇压,助嫂子哥登上皇位?” 倪阳州没有接话,用眼神示意女孩继续说。 “等嫂子哥成皇上了,五马分尸一个真正做尽坏事的死囚,赏我个富贵闲人当当,好实现我米虫的……” “任务”俩字没说出来,刘子康捂嘴,一个大转弯说道:“呃……当米虫的愿望?” 倪阳州笑了笑,显得清俊温柔。 “我说得可行?”刘子康也跟着笑得露出了大牙。 倪阳州点了点食指: “不行,换人也骗不过去。” “五马分尸的只能是你。” 第122章 夜深时,闵柳带着裹成球的刘子康骑着快马离开的北城。刘子康揣着一兜子各种功能的丹药,觉得自己先别管什么任务,回去护好自己的小命是第一要务。 太子和四皇子的事情有了着落,任务进度一看,已经推进到了84%,目前没什么紧急需要做的,倪阳州时隔许久,终于睡上了一个安稳觉。 帐外北风昼夜不停,帐子内暖炉半夜未熄。 一个身影回到了帐中。 闵柳仍着一身单薄的骑射便服,仿佛不知道冷。即使帐子里已经灭了灯,他还是放轻脚步进来了。 帐子里静悄悄的,偶有巡逻的士兵匆匆走过,也未打扰到那人香甜的黑梦。 闵柳在帐帘前站了许久,摘下了盖着眼睛的布,待逐渐适应了里边的光线,才慢慢缓步走到榻前。 一点寒气侵染过来。倪阳州费力地撩了一下眼皮: “小柳?” “嗯,哥哥我在。” 倪阳州困得实在打不起精神,眼皮像被胶水粘住,“回来了?怎么不去睡觉?” 极暗的光线里,青年像个温驯的兽,跪坐在榻前: “哥哥,我冷。” 榻上的人包裹在被子中,只露出半截修长莹白的脖子,从下颌往上,依次是血色单薄的唇,和一个高挺的鼻子,鼻尖微微靠右,有一颗颜色很淡的痣。 闵柳的视线在那颗不明显的痣上停留了很久,最终把眼神落到了倪阳州阖着的双眼上。 “唔……给你捂捂。” 倪阳州睡得迷瞪,也懒得睁眼,手伸出被子乱抓了两下,拉住闵柳的手就塞进了怀里。 里衣隔绝不了凉意,冰块一样的手一贴到胸口上,直接把倪阳州冻得倒吸一口凉气。 “嘶——” 倪阳州这下算清醒了,眼睛睁开,看着衣着单薄的闵柳道:“少穿衣服是能增加你的耐寒点属性吗?” 话说出去了,倪阳州知道嘴瓢了。 “咳,不是……小柳,天冷,应当多穿点。” 闵柳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默默把手往回缩了缩,却突然又被倪阳州拽住。 “你……”倪阳州看不得对方那张受委屈的样子,手下意识地拉了回来,却又觉得现在这个场景不妥。 那双寒冰一样的手动了动,像被热水浸泡的蛇,迟疑着往里贴了一下。 “!” 摸哪呢? 三个字紧紧扣在牙关,倪阳州强忍着没有说出来,好像一说透,就会有什么事情朝着不妙的方向发展。 倪阳州唰一下把青年的手甩了出来,含怒道:“自己回帐里去睡!” 青年脸上有看不见的酡红: “哥哥,你身上好热。” 倪阳州这下是要慌得脑袋顶上冒烟了。 “你、你赶紧回去,明早不是还要练兵吗?” 闵柳把脑袋贴近了一些,歪着头:“那边好冷,暖炉只有一个。” 倪阳州眯着眼看着冒着袅娜青烟的精巧暖炉,轰人的底气便没那么足:“那拿着这个。” 倪阳州半撑起身子,冷风一下子钻到里衣中,冻得他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暖和,盖着睡吧。” 从乾坤袖里翻出那件藏青金绣素色大氅,倪阳州举着衣领。 “哥哥……”,闵柳看着那微微战栗的手腕不知道再想些什么,慢半拍地接过衣服。 “我想和哥哥一起睡,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倪阳州这么一遭下来,手已经揉向了眉头:“那时候你还小,而且也未曾同榻而眠。” 在观星观的几年,倪阳州怜惜乖学生一天到晚忙得脚打后脑勺,经常教完了术法,就让小柳直接宿在自己的榻上,自己打坐调息度过夜晚。 “可是这里真的很冷。” 倪阳州怀疑自己瞎了,不然他怎么能在漆黑色夜色里看到青年发红的眼眶。 “你……” 赶人的话到底没说出口,仲春时节的北地依旧有贫寒困苦之人冻死街头,况且那神情…… “上来吧,不许乱动。” 青年转瞬就翻身上榻,把人抱着往里挪了挪,自己躺到了床边,大氅一抖,隔着被子盖住了自己和倪阳州。 “你——” 倪阳州被暖烘烘地裹着,很快地就热了起来,话卡在了嗓子眼。这样的确比刚才自己睡着时脖颈灌风的状态好了不少。 闵柳抢先道:“我不乱动,哥哥,我就是想让你暖和一点。” 倪阳州离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很近,近得仿佛能感受到羽睫扇动的微风。 这样不太对。 倪阳州知道。 但他看着那双夜色里依旧闪闪发光的眼睛,眼角和鼻尖还透着红,倪阳州突然就不想说了。 这是一个安静的,没有事情要忙的夜晚。 不用去采药、治病、奔袭、应付太子和皇后、不用在野外过夜,是个不用担忧任务进度的夜晚。 一切好像都在有序进行,自己安排了这么多,现在应当是可以被奖励一场温暖舒适的安眠了。 倪阳州眨了眨眼,思路转得越来越慢。 闵柳看着那双眼慢慢阖上,像看到月亮落进湖里,只留一片波光粼粼的秀美水面。 青年抱着的双臂又紧了紧。 我在抱着哥哥,哥哥现在在我的怀里。 这个念头在青年的脑海里转了一圈,心底便熨帖地温热起来。 闵柳看着那双颜色浅淡的唇,最终还是一动不动,也闭上了双眼。 哥哥会生气的。 要慢慢来。 倪阳州原本还在纠结,但困意不饶人,丝丝缕缕的呼气好像安眠香,他逐渐放下了心。 熟悉的表情包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现出原形: 刘备gif:“打了一辈子仗,就不能让人享受享受吗?” 陷入睡眠的前一秒,倪阳州终于劝通了自己。 第123章 然后倪阳州过了一年多幸福的养老生活。 除了总有个主角总想私自更改养老标签,时不时地去挤占一下倪阳州的视线。 比如闲下来的道士想炼点丹药,到处走走采采草药,就会被某个放下本职工作的校尉偷偷跟踪,一路上坐下就有果子从天而降,一停下脚边就是几十年的灵草奇药。 要不是倪阳州五感过人,一直知道有人隐匿行踪仔细跟着,肯定会怀疑不小心串错频道拿了锦鲤剧本。 比如说好的单人军帐,总是半夜里自己长出个乖巧沉默的青年,冬日取暖,夏日扇风,一赶就哭,一留就爬床。 倪阳州拒绝了八百次,没有拒绝得了第八百零一次。艰难地维护着纯洁的抱枕关系,倪阳州觉得自己清正不阿,仍然是绝世好哥哥。 直到半夜被青年亲醒,这才发现自己初吻早已不知道没了多少次。 崩溃的道士哥哥半夜把小狗赶出了帐子。 小狗捂着嘴巴在帐前守了一夜。 眼泪落到地上仿佛能听到声音。 倪阳州最后还是把小狗叫回了帐里。 再比如被道士哥哥叫回帐子里痛斥半宿荒废正事,不理军务后的青年,奋发图强练兵到深夜,除了修筑防御还要监督粮食耕种,闲时民战时兵的人们都被看得不敢抬头,冒着满头大汗在地里kuku干,倪阳州看着眼瞅就要变酷吏的青年终于忍不住主动出声劝阻。 却在第二天夜里收获一个环抱着自己隐忍落泪的红眼湿毛小兔。 倪阳州最看不得他哭。 “好好干,可以吗?” 青年把鼻子贴近哥哥的衣襟,闻着上面若有若无的檀香,眼眶仍然是红的,下睫都沾了水,:“我监管得很好。” “我是说,让这里的平民百姓过上好日子。” 闵柳只垂着头,嘴里含着话,心想,他们过什么日子和我有什么关系。张嘴说的却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军粮是第一要紧事。” 倪阳州压了压青年发旋上翘起来的几根发丝:“过犹不及。” 叹了口气,倪阳州看着窗外的落叶,道:“对了,戎狄和景朝应该发生的那场战争……” 青年不想抬头,只是依偎着:“过了时间。” 倪阳州理了理时间顺序,道:“最近有再做什么梦吗?” 闵柳手指微微一顿,便马上若无其事地接着抓着倪阳州的后腰:“没有。” “有变动,要告诉我。” 闵柳在衣襟上小幅度地蹭了蹭:“会的。” “哥哥要做的事,一定会成功。” 倪阳州看着温驯的青年,想起了自己春猎时救下的兔子,放在了观星观养着,也不知现下长了多大。 闵柳还是没有抬头,他眼里没有含着泪,只是垂着眼皮,面上是没人看得见的冷峻。 他其实最近,做了梦。 很多梦。 梦里串起了很多事情。 比如上辈子他小时候怎么被太子指着鼻子骂“妖星”,怎么被那个大了他好几岁的哥哥踹下的马,怎么被三皇子嬉笑着尿了一身,怎么被四皇子推倒撞断了胳膊。 怎么被皇帝用盯着邪祟的眼光,捆起来被永松观的道士驱邪吊了三天三天夜。 起因不过是他有双阴阳眼。 那时候他还小,分不清真人和魂魄,对着谁都会说话。 慢慢的,大家就都知道了。 亲母不在,姨母原本还算亲和,自从消息传开后,便再也不敢来沾边。 那老皇帝本就身体多病,更不喜这异于常人,还让生母难产而死的皇子。 大家都觉得他邪性,丧气,是妖星,霉星,他总是被欺负,下人们不敢,同胞兄弟们却敢,孩子不怕什么神神鬼鬼,他们只是敏锐地察觉到老皇帝的不喜而已。 皇帝厌恶的,便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还有。 还有他突然某一天醒来,就再也看不见那些鬼魂,世界干净得同其他人一样,胸口上却多了个绿玉坠子,他不敢声张,他怕别人又多了一个攻击他的理由。 还有。 还有上辈子他是怎么杀回的京城,怎么下令五马分尸的四皇子,如何教唆三皇子的心腹谋士推他入水。 还有怎么给老皇帝放得毒药,让他神思混乱,陷入噩梦,迟迟不醒,让他梦中惊慌折磨,缠绵病榻,瘦得真如行尸走肉,才最终得以一死。 还有他本是双生子,有一个同胞兄弟,在出生时就被笃信双胎必有一鬼的亲爹下令坠死井中,所有知情的人都被处死,包括亲母。 只有那个偷看的太子侥幸没被人发现。 为什么不杀他呢? 那个迟暮的皇帝可能在浑噩的梦里也后悔了多次,若要磨砺太子,有一两个野心的棋子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留他这个妖星呢? 只是当初的事,做了,也就是做了,没人能预料到后来。 那个被人踩烂的棋子,没有死在北城的战争里,还带着军队回到了皇城。 一切那样真实,闵柳记得手起刀落时血液飞溅的角度,混入药草时慢慢腾起的轻烟,落下红字时滴落的墨迹,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体会到了一切。 眼见他们饱经折磨时,嗓子眼里忍不住的痒意,胸腔中的心脏振动的回响,手指忍不住地痉挛。 或许这一切,就是他做的。 他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 他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 他想让那些人死,那些人就死了。 他好像不再是个旁观者。 这所有,闵柳都会闭紧嘴巴。 上辈子的他好像不太会让哥哥喜欢。 所以只要装作没有发生过就可以了。 就可以了,对吧? 第124章 第二年的夏天,是景朝有史以来最热的一个夏天。 知了在树上叫得有今天没明天,好像把所有的生命力都要在这一声声嘶鸣中用尽。 原本蠢蠢欲动地戎狄二部虚张声势了许久,以为一触即发的大战却因为戎族内乱而无疾而终。 一方撤了军,狄族分部还有小撮势力要兴风作浪,但失其所与,以乱易整,被常胜军带着突袭了几次,仗仗大胜,连边境生活的百姓们都有了精气神,整个氛围空前昌盛。 与之相对的,本应该攘内安外,但叛军四皇子处迟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固守郡中,竟也相安无事了十多个月。 不过年后闹了回幺蛾子,传闻四皇子差点在被手下几个不服的将士割首做投名状,后不知怎的,反叛的人都死得蹊跷,四皇子得以苟延残喘,仍坚持着不扩张,不投降。 但既然外患已清,内部毒瘤就不拔不行了。 闵柳带着军队进城时遭遇的反抗微乎其微。 城里的人们生活得还挺自得,甚至对圈地称王的反叛皇子也没什么敌意,交通往来正常,甚至临时官府还有一些惠民法,连氏族带平民都没卷入到这所谓的造反中去。 吃亏的也就是那些原主笼络的“忠臣”们。 当闵柳亲自押着又长高了不少的刘子康出来时,传闻中的四皇子倒是不急不馁,还穿了一件颜色很鲜艳的朱红色衣袍,仪容整洁。 没人知道刘子康等这一天等待了多久。 关至临时牢中后,刘子康终于朝着来看望的倪阳州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大哥,幸不辱命。还好有你一直给我支招。” 倪阳州看着一年多来经历过无数次明枪暗箭而迅速成长起来的少年人: “也是你反应速度快。” 两人商业互吹一波,线上聊了那么多次,见面也并不觉得陌生。倪阳州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油纸,递过去: “辛苦了,先吃点薯片解解馋。” “哎?大哥,这个朝代就有土豆了?” 刘子康接过油纸包,三两下打开,看着里面黄灿灿的食物,激动顾不得净手,抓起就咔咔嚼,一时之间脆响不绝于耳。 倪阳州看着仓鼠一样的对方,笑道:“没,新研制的,原料是芋头,用了一些香料,口感怎么样,像不像?” 刘子康塞了满嘴,单手比了个大拇指,想要说什么,急忙打开系统面板戳了几个字: [穿越之我在古代炸薯片,没得说,像得很,一个味道。] 因为一直没什么事,倪阳州炼丹休息之余非常想念现代社会的零食,把能复刻的食物都试了一遍,包括但不限于辣条、薯片、奶茶、干脆面,每次做完闵柳都是第一个尝试者。 但是倪阳州对这个照单全收,都说好吃,甚至要哥哥亲手喂的试吃人并不满意,终于等来了刘子康,赶紧拿过来试试。 “明日就要启程回皇城了。” 刘子康一股脑吃完了炸芋头片,仍然意犹未尽,拍打拍打嘴边的余渣:“没问题,大哥,我有心理准备。” 倪阳州点头,又变魔术似的递过去几包海带结和香辣小豆干:“悄悄吃,别被发现。” ------------------------------------- 第二天,辣得嘴唇发肿四皇子登上了囚车,由最近风头正盛的闵将军亲自看守护送。 新晋的卫兵看着一直不苟言笑的青年将军,眼神一直落在那个反叛皇子的脸上,还带着些微的愠色。 悄悄落在队伍,跟老兵打听道:“咱们将军和那皇子有仇?” 卫兵看看囚车里俊朗的皇子,又看看马上挺拔的将军。 “而且……这俩人好像……” 老兵原本懒得理,闻言却突然拿着腿啪得踢了一下对方,剩下的几个字便没有说出来。 “祸从口出。” 卫兵讷讷闭上了嘴。 编外溜溜达达骑马逛花的倪阳州听了全程,只是又想起了昨夜在房内数了半天零食数目的青年人,心下无奈。 在军中,青年将军和二皇子已经隐隐画上了等号,自以为了解内情的人们都觉得皇城内的是个幌子,得常将军和成望道人青眼的这个,才是当今最有可能的继承皇位的下一位真龙天子。 一切铺垫地太过自然,顺利地倪阳州都有点心里不安稳。 回程的路上一切平安。 除了倪阳州迫于压力,给那个可怜巴巴数着零食的人又做了一兜子蟹味豆。 囚车上,刘子康看着神色凛然的白盔将军,从怀里掏出了些豆子嘎嘣嘎嘣,一口一个吃得悠然,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进皇城交接,迎风洗宴自有常将军去应付,一起跟随来的那个蒙面骏马将领,却引起了勃然轰动。 倪阳州管不得什么众人口里的风风雨雨,压着第二天清晨,孤身站到了朝堂之上。 百官垂首施礼,明黄色垂帘后的老皇帝咳嗽着走到御阶之下。 三皇子穿着朝服,脸色平静得像个死人,双目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刘子宁这个时间,仍在拔步床上安睡,伺候的小桂子起身拨拉了一下烛捻,悄声走了出门。 倪阳州看着辉煌的大殿,起唇道: “恩师有命,护佑国本,以全因果。而今太子之位空悬,东宫久旷,不利于社稷。” 倪阳州招招手,一个人影缓缓走进了朝堂。 “况二皇子之位上的刘子安身份有疑,不仅朝内,民间也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倪阳州对提前散播好消息的观星观道童们表示十分满意,终于有机会报当年被赶鸭子上架去救灾的仇。 倪阳州心里扬眉吐气,面上正义慷慨,背对着清晨第一道阳光,薄唇微动: “而真正的二皇子,我带回来了。” 第125章 此言一出,朝臣们恍若未闻,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自是早就有所耳闻,此时不敢趟这趟浑水。 朝堂内安静地落针可闻。 庭上的老皇帝咳嗽了几声,众人还是没有言语。 倪阳州不急不躁,身姿挺拔的闵柳站到了身后,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敢抬头看。 整个朝堂上只有他们两人昂着头,像两棵青竹。 黄色的帷幔被缓缓拉起,皇帝枯瘦的脸露了出来,原比应有的年纪要老上很多,整个人透着一种僵直地垂暮感。 “真人。” 倪阳州望过去,阳光斜射,只照亮了级下三层金色盘龙台阶,再往上,帷幔和帷幔后的龙椅都笼在一层晦涩的光中。 老皇帝终于露出了完整的上半身,干枯瘦弱,龙袍之下空荡荡的,像树杈子成精,被风凑巧刮上来一件衣服,勉强地挂住。 春猎时还未差至如此,看来朝廷内的一番波折,对他来说打击颇大。 倪阳州眯了眯眼,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身后的闵柳动了一下,脚尖微微朝右错开了一点。 倪阳州有所发觉,只是挺直了腰板,一句话未说,一个暗示没有,青年便会意没有再动。 皇帝终于说话了,用他那苍老的嗓音: “……家务事难断,我从前糊涂。” 都没有用自称,才说了一句,就又咳嗽出痰来,像一个蒌了的瓜:“真人愿意插手,是我们景朝有福,请您领着他,咱们细谈吧。” 说完便放下了黄色帷幔,旁边的大太监指挥小侍从们抬着椅轿凑了过来,交代完任务,赶紧低头恭敬地来请成望真人。 百官中有几个性情刚毅要出口阻拦,被身边的同僚拦住了行动,这明显的要把天下事当家务事解决的样子,谁敢张嘴,谁就首当其冲。 倪阳州先暗自给自己和身后的闵柳套了个清明诀,保持神志敏锐,跟着走出朝堂,来到皇帝常住的通太殿。 巨大的双扇门慢慢合上,屋外的阳光像被侵吞的海浪,逐渐成为狭长的小溪,最后干涸成一片沉默的灰暗。 殿中点了灯,侍从们早已退下。 倪阳州在身后轻轻拿手压了一下,闵柳克制住脚步,只留在门前。 殿中并不空旷,中间还摆放了两个巨大的香炉,里边传来清幽的果香,正是供给皇帝以清心闻味的天然香薰,地面上广铺白玉,上有莲花纹刻,在暗殿中散发着莹莹微光。 正中一张罗汉床,皇帝正歪着身子靠着,旁边是直直立着的三皇子。 依旧胖乎乎的人没有了曾经宜洪郡见面时的惊慌,多了一份沉闷,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抬过头。 倪阳州越走越近,若有似无的味道传了过来,脚下的白玉光洁透亮,不知一天要擦多少次才能像这样映着人影。 “真人。” 老皇帝抬头,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您过来些吧,我气力不足……” 倪阳州站在原地,就站在果香炉旁边:“没事,我耳朵好,能听见。” 老皇帝抬着的手停了一下,又挥手朝着闵柳:“好孩子,过来让朕看看。” 倪阳州头都没有回,甚至还放松了身体姿势,把双臂搭在了胳膊上: “您老眼昏花,离得近了也看不清。” 皇帝放下了胳膊,一双浑浊带着血丝的眼睛看过来,眼角的纹路刻板地像刀痕。 闵柳观察着室内的一切,目光从倪阳州滑到地面,白玉莲花美得纯净,三皇子的脚下背着光,只有淡淡的影子。 忽然,影子动了动,闵柳耳朵听着哥哥不客气的言语,单手在衣襟里攥紧。 模糊的倒影中,三皇子低着头,眼睛狭长不像活人,听到大殿里飘荡的言语,嘴角突然裂开向两边延伸过去,仿佛要生生截断自己的头颅。 倪阳州的余光也看到了。 103一直关注着一切,此时在倪阳州脑海里悄悄提示道: 【宿主,有鬼在“吃瓜”。】 倪阳州原本精神高度集中,被103这么一说,没忍住笑出了声,在脑海里安静回复道: “三哥,有进步,还会也说流行语了。” “不过这不是吃瓜,只是人死得久了,便做不了那么多表情,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脸肿得像发泡蛋糕,可不得换张脸用。” “奈何三皇子天生脸盘圆润,这张脸,不够用啊。” “你看—— 这眼睛嘴巴,都扯变形了。” 笑声是殿中的导火索,三皇子和皇帝都循着笑声慢慢抬起了头。 倪阳州脑海里回复得轻松,身体却已经高度戒备起来。 三皇子不像笑了,眼睛抻得很长,头颅中间缓缓分开一条缝,向两边裂开,白胖的脸慢慢转向焦黑。 倪阳州皱着眉头,屏住呼吸,右腿顿地,肌肉已经全部绷紧。 老皇帝又伸出来那只干枯的手,越伸越长,连同着越来越长的脖子,像被硬拉扯开的麻布,伴随着撕裂声,终于拉伸到一个非人的长度,猛地往身后袭去。 就是现在。 “小柳!” “跑!” 第126章 闵柳闻声而动,飞快地向后撤去。 倪阳州没想到来证明身份的第一次试探就来这么大,直接从宫斗升级为捉鬼,没做好战斗准备的他怀里也没藏什么符。 情急之下,直接掏出最常用风行丸嚼了,来不及翻乾坤袖里原主的配剑,只快速闪身挡在闵柳的方向。 老皇帝枯干的大手和头颅几乎同时飞到,倪阳州抬脚便踹,一下踹歪了头颅,骨碌碌滚到玉石地面上,一手用力去抓,照着伶仃的手腕猛力攥住,却没想到那手臂力气极大,带得他都往后退了好几步。 倪阳州右腿用力,抵住地面,玉莲花被踩裂了花蕊,像一块碎掉的糕点。 “靠。” 倪阳州许久没骂脏话,被这一击着实惊了一下。 老妖道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法力大增。 斜侧裂开的肥胖人头像炮弹一样,拽着身体快速前进,像一个拖沓在地上的反转感叹号,转眼就到了青年身边。 倪阳州正要脱开手去救闵柳,只见闵柳飞快地甩出一张符咒,趁着拉近距离的惯性,不偏不倚地塞进了裂开的脑袋瓜里。 一声“爆!”,人头被直接崩成了两半! “好样的!” 倪阳州不再多看,转过头来专心对付容流。 青年擦擦脸上的血肉,从怀里掏出珍藏了许久的符咒,站到了倪阳州身边。 到这小世界里约莫也有七年,七年间无数个夜里,倪阳州百般梳理剧情,想要按照任务要求让该死的人死,该登基的登基,其中需要注意的就是反派容流和小道士齐空,之前斗了两次,次次都还算轻松,倪阳州虽然留了个心眼,知道还没斩草除根,按照套路,必得在后面作一回大的,但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皇帝和三皇子,在他不在皇城的这段时间里,身体已经易主了。 系统一直没有任务失败提示,任务进度也正常,证明没有他这个外来者干预,没有四皇子和太子重生者的影响,小世界中的逻辑还是会推着剧情向预算好的方向发展。 两个重生子互相算计死在同一年,自己拉带着真正的男主重新回归权力中心。 剧情是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把每个人捏塑成他们被设定好的样子。 一直没有知晓上辈子容流和齐空剧情线的倪阳州,猜想或许他们俩的生命轨迹有了很大的变化。 一是疫病的夺寿之举,二是四皇子身体的争夺之战,要不是倪阳州和穿进来的刘子康,这个世界必定要脱离剧情。 是什么导致的二周目里,这两人能做出如此大的变化,一周目里的他们还没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就被人扼杀在摇篮之中了吗? 那是谁出的手呢? 倪阳州刹那间脑海里闪过万种想法,手上的法诀却一直没降下速度,几道雷诀劈过去,占着老皇帝身体的容流终于显出了原型。 皇帝身体干枯瘦弱,动起来也不流畅,容流化作一片灰色的烟雾,正逐渐往外抽离。 倪阳州可不干等人出来再慢慢打的麻烦事,毫不客气的趁着这短短几秒从乾坤袖里翻出元嘉真人的小竹篓,一翻便往空中一扔,竹篓瞬间变大,化作空气中的一个罩子,圈住了整个通太殿。 妖魔作祟,怎么着也不好听,圈住大殿,让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倪阳州咬破双指,也顾不得维持人设,疼得龇牙咧嘴也不遮掩,沾着血就要画符。 身侧的闵柳没错过哥哥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只是抿紧了嘴唇,护好哥哥的背后。 容流的烟雾渐渐浓了,熟悉的木头味也闯入鼻腔,倪阳州皱着鼻子,快速思考着什么东西能完全困住这样的雾气灵体,不再有让对方再次逃脱的可乘之机。 不如…… 倪阳州手伸进乾坤袋,摸到用来给闵柳包蟹味豆的黄纸。没有掏出,只在袖子内飞快地翻折了几下。 青年拿着定身符,眼疾手快地给崩裂成两半的脑袋一边一个,再给脱离脑袋后瞬间变成巨人观的尸体也贴上一张,确保万无一失。 若是一般的凡人或普通的修道士,光是一个能据身的齐空就足以斗上三百回合,但谁叫倪阳州运气好,原主的本事在这里,目前作为小世界第一战力,即使是画的符也非寻常之物。 倪阳州捏着手里的纸,倒不着急了,对立在逐渐聚成人形的容流面前,闲闲道: “好久不见。” 那边容流眼看着齐空被定住,也不露怯,只慢慢化形,终于有了模模糊糊一团脸的形状,也应答着,还是那种带着笑的温吞嗓音,和之前心狠手辣的行为作风,仿佛并不是一个人。 “真人,好久不见。” 倪阳州这时正站在香炉旁边,歪过身子靠了靠,身姿颇有些懒散,也不怕被人看出来了。 “您这是,什么时候羽化的?” 说得比较尊敬,其实就是问容流什么时候死了,把自己整成这么一副样子。 语气客套,像老朋友闲谈。灰雾凝实,容流那张留着长胡子的脸显现了出来,只是不再是当年永松观一见时的仙风道骨之姿,而今双目赤红,眼珠浑浊,连胡子都显得稀疏了不少。 入鬼道显然时间不短。 “寿数有限,迟迟难以突破,自然,就是这样了。” 容流倒希望对方轻视,自己需要伺机而动,才有万分之一的成事可能。 凡人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自己资质有限,一路走来多少辛苦再难细数,若说甘心羽化,容流万不能接受,因此才有了今日的赌命之举。 他需要一个机会。 倪阳州看着对方,人形已然完整,容流主动现身,即使自己没有阴阳眼也能看得清楚,不再兜圈子,摆了一个非常欠揍的表情——歪嘴邪笑,抬起清俊的下巴,眼皮向下,语气嘲讽道: “秃毛老贼,妄想仙途!不仁不义,滥杀无辜,猪狗不如,活到现在都是便宜你!不如早入畜生道,换做鳖精转世投胎,再登仙道吧!” “你——”容流在观内辈分最高,百年来未听过如此指着鼻子的痛骂,情绪上头,也要动手骂道: “竖子而已,成望你——” 后半句还没说完,“成望”两字一出,倪阳州猛地掏出粗糙的黄油纸人,大喊道:“收——” 容流只觉得一阵白光闪过,自己便被锁在了薄薄纸片之中,五感不通,只有听觉勉强能用。 倪阳州拿起纸片,晃悠晃悠,对着神情谨慎的闵柳歪头,轻松地笑了一下: “一招鲜,吃遍天。” 第127章 分成几块的齐空倪阳州也没有放松警惕。 闵柳主动承担起了收敛尸块的工作,把“三合一”聚到一起,那个焦黑的头上满是痛苦。 倪阳州想起了那年冬日初见,高头骏马上的道士英俊自傲,谁能想到如今被自己的亲师傅给使唤成这个样子。 曾经的自己也多次担忧过扶正剧情线,免不了要亲自动手,受过正常教育的倪阳州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这是一场搏命的旅途,向来不能轻松,也很难做到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个世界线对他来说,或许还算得上仁慈,只要是自己参与的,亲自送上绝路的,不管是妖兽还是人,都勉强算得上是大奸大恶之徒,自己还能有些心理安慰。 像不知道具体为人情况的三皇子和四皇子,都机缘巧合没让自己动手。 倪阳州并没有觉得什么庆幸,他只是想,或许这是一个适应的过程,再往后走,难免要背弃一些和平年代的信条。 倪阳州担忧自己的前路。 容流寄身的小纸人和尸首放到了一起,倪阳州和闵柳站在空旷的大殿上。灰暗的光衬着满地狼藉,像神佛祭炉里燃尽的尘埃。 而他们是两根矗立的檀香。 一时间,沉默占领了整个大殿。 闵柳先说了话: “这是容流和齐空?” 倪阳州愣了愣,这才发现从闵柳的视角来看,不是他这个知道前因后果的俩反派的故事线,而是他的便宜爹和便宜弟弟突然变鬼杀人的惊悚剧本。 “是,的确。” 不知道是什么人,也能动手动得这么痛快,倪阳州觉得闵柳的心理素质好像比自己强上许多。 不管是动手,还是情感上…… 感觉自己要是个杀人犯,青年就是那个后边递刀埋尸的。 倪阳州一时有点语塞,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那什么,他们其实是……” 青年看出倪阳州的犹豫,主动接话:“哥哥,刘子康和我说过一些,这两个妖道抢夺凡人寿命来修炼。” 倪阳州点了点头,不知道刘子康能说出去多少信息,按照那女孩的性子,不知道讲述的时候有没有被系统惩罚到晕。 “对,我用了缉魂术,把容流封印到了纸人里,咱们先解决这俩问题,别闲谈。” 倪阳州因为掌控住了局面,心下不再那么紧张,食指中指摆好架势,笑道: “这缉魂术用得好,十分方便,等无事了,我来教给你。反派死于话多,咱们虽然是正派角色,也不能不小心。” 闵柳看着明显轻松许多的哥哥,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嘴角上挑,微微笑了起来。 说完话,倪阳州运气于指,用尽十分功力打出去一道“散魂咒”。 顺着指尖,白光丰盈成一捧灿烂虹气,直奔黄色纸人,空气中的散落的稀薄灵力都被吸引,像旋涡一般被卷着冲向了地面。 一时间光芒大盛,整座大殿被灵光笼罩,像灼目的烈日,在这一刻爆裂开来。 光影在闵柳的视线如摇曳的春柳,所有的景色都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站在身前的哥哥。 第128章 闵柳再次醒来时,他一个人躺在冰凉的大殿里。 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的大殿。 没有容流的纸人,没有齐空的头颅、三皇子的身体,没有老皇帝的断肢。 没有哥哥。 他在环视四周,像被扔在冰天雪地里的孩子,举目四望,没有任何熟悉的气息。 青年变成了一条被丢下的狗。 忽然一个响声掉落,凭空出现了一个小竹篓,闵柳颤抖着手拿起竹篓,视线空茫地看着窗外晦暗的日光。 ------------------------------------- 景朝325年,是多事之年。 皇储年前意外身故,四皇子造反被抓,养了多年的盲眼二皇子身份有疑。 皇帝、三皇子,还有被成望真人带回来的所谓的二皇子,那个战场上短短几年闯出名头的青年,都消失在一个普通的早朝后。 在殿外站了一天的总管太监终于熬不过老臣们多次哀求,乍着胆子在多次敲门无应答后终于推开了殿门,却差点直接被殿内形容惊得撅死过去。 有打斗的痕迹,被撞翻的祭炉,被踩碎的白玉地面,但独没有任何人。 一声尖叫引来了殿外跪着的老臣们,权重的官员们倒是冷静,短短几息内制定好了搜查应对的办法,众人没有傻站着面面相觑,而是互相对视一番,不约而同的关好了大殿的门窗。 殿里众人的想法,各个都能捋成百万字的鸿篇巨制,只是在人前,都戴好了忧心的面具。 纸包不住火,消息捂得了一时,捂不了一世,何况知道事情的不止一两个人。 百姓们都在风言风语中听闻到了一些异事,只是皇城内风头紧,不知道吃饭闲聊时身边坐的是哪家的公子,哪一府的门客,便都闭紧了嘴巴,行色匆匆地继续讨生计。 朝廷官员们私下里人脑子都要打成了狗脑子。 王爷府里的二皇子刘子宁是万万不能拉扯进来的,一是眼盲,二是身份有疑。当日成望道人当朝朗声言语,每个官员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后娘家多番干涉,也扛不住大半个朝廷的压力,如今的境况,不过是多方角力的短暂平衡。危如累卵,轻微的变动都可能造成难以预估的后果。 常将军最怕的就是内乱。边疆的部落们是闻血而动的飞蝇,不用猜都知道,若皇城内的境况再持续下去,那他这些年的守城辛苦都将功亏一篑,十几年来边疆上逝去的战士们也都会白白牺牲。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后果。 大家都在找人,找皇帝,找三皇子,找成望道人,恨不得掘地三尺,恨不得把观星观翻一个底朝天。 常将军和师傅们,在找闵柳。 终于,在消失了十四天后,闵柳回到了观星观,当他从成望真人的练功房里出来时,清一都惊讶至极,昨晚他和几个师弟还在师傅的房内心情沉重地打扫灰尘,没人看见他是怎么回来的,又待了多久。 常将军和他的智囊团们闻讯而来,见到了那个眼睛通红,遍身伤痕,疲惫不堪的青年。 张老被侄儿搀扶着来到观前,只看到那个青年的眼神一片死寂,如同行尸走肉,却又不得不强撑着身体,回来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在经历了半个月皇位空悬的离奇斗争后,常将军及支持的官员们,凭着铁血手段帮闵柳坐稳了皇位。 当年的往事这才被慢慢泄露出一些,如一封陈年老酒,没有酿造出醇美的佳酿,却倾洒出铁锈般的浊液。 当年的先皇后一胎双生,放到平常家族里值得请戏庆祝的大喜事,落到皇家,却是再难称喜。 容貌相似,母族相同,往上只有一个哥哥,若太子有什么意外,这两个孩子,推举谁来继位? 老皇帝那时还不老,他有信心能再造些合适的接班人,但是占了这个位置的儿子,却不能是个留下来的隐患。 皇后没了,便没了,还能再娶一个,不影响笼络的势力就好;俩儿子,没一个就没一个,总归还剩下一个。 上天或许都为他助力,他秘密下令处死之后,得令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后宫便走水失火,连同人证物证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接生的老婆子从火堆里勉强抱了个襁褓跑了出来。 都死干净了,没人活着。 接生婆也在皇帝眼前咽了气。 真是妙。 皇帝心想,上天助我,真是妙极。 即使助他的不是上天,是他那个重生的大儿子。 平民百姓听到的可不是这一版,传说成望道人领回了真正有龙运庇护的继位者,为表彰老皇帝治国有方,心诚至纯,带领着老皇帝求仙问药,踏上修道去了。 三皇子侍亲极孝,自愿随去照顾琐事,也跟着真人同游。因此才隐匿了踪迹,了却尘凡。 原本的二皇子刘子宁和真正的继承者,本就是一母双胎,这一点毫无疑问,遮上眼睛的两人形貌相似至极,只是一双眼一个长些,一个圆些,风格不同,总给人迥异之感。 但一个爹妈生的,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来。 头几个月,闵柳的皇位坐得并不安稳,总有多方势力想要再起事闹腾一番,暗中也有不少冷眼旁观,和想要浑水摸鱼的逐利之徒,都靠着军事上难以抗衡的实力压了下来。 闵柳这个皇帝也当得尽职尽责,任贤惕厉,宵衣旰食,大有明君之态。逐渐异声都被压了下去,快到年关之时,从上到下,没人再敢在明面上说一句龙椅上那位的不是。 勤政为民,事事亲躬。善待族人,没让任何风动影响到那个王爷府里脆弱的胞弟,依旧过着闲散王爷锦衣玉食的生活。 新晋的大太监本是原总管太监的干儿子,被提拔上来这么几个月,还是摸不清新帝的性子。 只知他冷静勤勉,少言寡语,情绪内敛,没人能看得出那身居帝位的青年在想些什么。 新帝总是在处理政务。 召集大臣议事、制定监管标准、通宵达旦地批折子,无不包揽地努力治国,好像过得有今天,没明天。 小太监唯一知道的特殊之处,就是新帝总在夜晚去看望那个造反被抓的四皇子。 判决一直没有定下来,在奢华舒适的监狱里,刘子康抱着被子,看着窗外干枯凋零的树枝,听着脚步声轻轻走近。 那个曾经英勇善战,爱和大哥撒娇的青年,那个会吃着蟹黄豆故意显摆的青年,如今只是在每天静静地过来看看她,像在看一个还有用的工具。 今天,他又来了。 带着外面萧瑟的凉气,那人薄唇里吐出几个字,像冰碴融化在空气中。 “还有十三天。” 刘子康知道,再过十三天过年,那是她被设定好的,最晚的死期。 第129章 刘子康还记得几个月前,大哥消失后的第十三个夜晚。 她开开心心地在专门准备给布置的牢里享受生活,除了不能出门,吃的喝的,大哥给准备得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些古代的算术书,刘子康仍抱着完成任务,回到现实世界继续完成学业的想法。 她闲心很大地做了会天书一般的算术,便搁置一边看起了游记。 最近大哥忙,都没有联系她,她也懂事地不去打扰。前期一年的造反任务自己要不是有大哥及时帮助,已经不知道会死多少次,系统上发信息时时支招,自己中毒了险些被手下杀掉,也是大哥及时出现,如天神一般降临,保着自己活了下来。 刘子康也不是没有想过要自己抛弃这个总有性命之忧的身份,但在这样的古代社会,出门要路引,除了盛大节日,还仍有宵禁,发明制造,样样不会,古诗文章,哪哪都不行。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抬,想实现当“米虫”的任务,几乎不可能完成。 终于熬到现在,她也懒得再想什么五马分尸的酷刑,系统937因为手快给自己的未成年宿主抢注了这样难度的任务,羞愧得不敢乱出声,在刚到世界里被刘子康求着瞬移时,也背叛原则把自己的宿主传送到了倪阳州的方位,因此被主神狠狠得惩罚了一番,最近一直处于电量不足的状态,总是在休眠。 休眠前像临终托付后事一样,告诉刘子康紧紧抱住倪阳州的大腿,现在这个小世界里,倪阳州是最有可能能帮助她完成任务的人。 刘子康觉得自己还不错,抱得挺瓷实,大哥还会主动给她小零食吃,她也真正把大哥当作亲人来看待。 但是那个夜晚,闵柳来了。 最开始并不说话,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丹凤眼一直盯着她,盯了半天,问道: “你有没有见到他。” 在场的两人都知道那个“他”是谁。 刘子康惊慌地从罗汉床上爬下来,不顾在别人眼里自己仿佛是在对着空气胡乱挥手戳点,只是忙不迭地给她唯一的好友发信息。 但是对方再也没有回复过。 刘子康贴近半透明的界面,看到大哥的名字旁边有了个小括号,括号里标注一排小字。 [状态:鬼]。 她脱力地滑到了地上,脑海里一片混乱,大哥死了?怎么会?状态是“鬼”,那是魂魄离体了? 她知道青年一直在盯着自己,但她没有理会的心情,只是一个劲儿叫937,终于得到了系统虚弱地回应,刘子康把事情一说,937思考了一会,不确定地回答道: “可能仍有转机,在有鬼神设定内的世界里,即使变成了鬼,也不代表一定失败,世界线里如果任务顺利完成,宿主的任务也会自然而然地成功,康康,即使没了他,你也要想办法完成任务……” 没能再安慰几句,937的电流嘈杂声掩盖住了话音,脑海里又恢复成一片寂静。 刘子康呆呆地看着大哥的聊天窗口,手脚被地面冰得透骨寒冷。 “你知道他怎么样了?” 青年旁观了全程,心像浸泡在冰水里,直觉对方嘴里的答案,可能并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刘子康抬头,看着青年,努力定了定心站了起来。 “你当上皇帝了吗?” 刘子康一步步走到近前,也不害怕,只是直愣愣地问道,带着一丝急切。 闵柳这十几日里用了一切哥哥给留下的丹药,寸寸搜索了皇宫里和观星观,以及任何哥哥有可能去到的地方,每一刻都揪心痛苦,焦急使他分不清楚时间的流逝,再稍微清醒一些,他终于想起了这个被受哥哥青睐的“弟弟”。 他来的路上,就有预感。 “还未。”青年具实以答,脑海里翻腾起哥哥那几次正中的话语,像沸腾的滚水在脑子里炸开。 “我告诉你。” 刘子康眼看着闵柳脸色变了,自己不能再慌,正坐到青年的对面。 “有些话,我不能说透,会被惩罚。” 刘子康硬着头皮下定了决心:“但我猜测,哥哥能不能回来,能不能成功,都关系在你身上。” 937已经休眠,再说些透露的话,可能会被主系统直接电击惩罚,刘子康不知道总这么被罚会不会有什么信用污点,但此时此刻,若不说清楚,自己这个时间的任务就得肯定玩完。 “你得登上皇位,还有,要把我五马分尸。” 倪阳州没有和刘子康说过自己完成的任务要求,只是刘子康通过观察得出来的结论和猜测。 “哥哥说过。我完成这些,他就能回来?” 刘子康闭着嘴摇了摇头,斟酌着措辞:“大哥他不是这里的人。” 刘子康指了指地,“他和我一样,要做一些事情,做完了,才算成功,而且必须要做,一定要做,不管想不想。” 闵柳直视着对方的双眼。 “若是失败了呢?” “就彻底失败了。” “失败了,没了,你懂吗,消失了,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刘子康的话里有深深的无力感。 “想想之前大哥对你的期望和要求,去完成他的期望。” 想到之前倪阳州在聊天区对自己说过的,大约什么时候帮她做法完成任务,刘子康补道: “注意时间限制,有的任务……” 顺嘴秃噜出这么一句,刘子康尖叫着倒在了地上,五脏六腑好像被突然打碎成肉酱,脑袋像被锥子凿了个对穿,冷汗顺着后心就流了下来,闵柳看着眼前的人神色狰狞地躺在地上晕了过去。 他想,这就是哥哥可能会受到的惩罚。 他的哥哥,无所不能的哥哥,事事都处在掌握之中的哥哥,可能会被那样看不见的力量,惩罚成地上的这滩痛苦的烂泥。 闵柳的心脏被猛地攥紧。 躺在地上的人终于醒来,看到的就是对方那双动物似的没有感情的眼睛,那双眼睛在看向倪阳州时,总是带着害羞和笑意,如今再看,却一点点情绪都再挖掘不出来。 青年蹲在她的身边,问道: “你也是……要做的事情之一,你要是死了,完成了,哥哥是不是就回来了?” 刘子康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像多少次那遇到的杀意一样,她飞速思考着,哑着嗓子回答道: “要按照应该的死法。而且……” 刘子康抬头,也毫不掩饰、毫不害怕地回答道:“大哥说要帮助我完成我的事。” “大哥疼我。” 青年眯了眯眼,猛地站起了身。 不能乱来,哥哥喜欢善良的人。 不能随便杀掉。 第130章 那一个晚上,刘子康被电晕过去三次,终于断断续续地说明白了自己和倪阳州的处境。 再顾不得青年能听懂多少关于系统和穿越任务的设定,刘子康实在是挺不住了,昏睡了过去。 然后就是几个月的监禁。 刘子康倒是还算习惯,比在丧尸堆里,或者随时想要杀自己的造反大本营来说,这里的生活非常舒适。 闵柳走后,她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狱卒的闲聊,那个青年成功当上了皇帝,做得很好,短短几个月,风波未定的朝廷就安稳下来。 她想,或许大哥的任务是培养一代明君。 那这个任务,到什么程度才算完成呢? 让青年当一辈子的好皇帝? 刘子康看着窗户外的树上知了叫个不停,又到树叶泛绿,染上白霜,终于等到了这一年的年关。 再过十几天,就到下一年了,在任务里,自己今年,必得死掉了。 刘子康望着空气发呆,心想或许自己可能真的无法再回到现实世界,“米虫”任务有个要求——吃喝不愁,快乐自由。 哪一点不达标,都不能算完成。 自己和大哥的任务相悖,而今主动权又在一心要让哥哥回来的闵柳身上。 年纪轻轻的刘子康,逐渐丧失了斗志。 反正下一个世界也不一定简单,任务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就在这里停下吧。 至少多捡了几年时光。 ------------------------------------- “看见没,三哥。” “再不想想办法,咱们的主角要过劳死了,咱们的好妹妹要看淡一切,原地出家了。” 103像个刻板的机器人: 【是宿主您的主角,也是您的妹妹。】 倪阳州飘荡在空气里,像一阵随风舞动的烟雾。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再等几天,康康直接被五马分尸,那这孩子的任务就真的失败了。 倪阳州想不到办法。 当时他一个散魂咒打出去,自己就直接被剥离出身体,变成了一束光,直上直下好像做了一回云霄飞车,视野出现了曾经那个能够选书的巨大纯白世界,下一秒又被立刻拽回到书中。 倪阳州这才发现,自己变鬼了,身体都没了,连同那两个应该被消灭掉的反派——容流和齐空也没了。 和在第一个世界里一样,倪阳州自己的系统界面能看不能碰,给康康发个消息都做不到。 任务没有提示失败,进度卡在百分之九十。 103相当冷静,仿佛早就料到有这么一遭,又补了一刀,说现在即使有人能像第一个世界那样给他招魂,他也不能被招进去。 任凭倪阳州撒娇打滚、甜言蜜语画大饼,103就是主打一个冷酷无情——剧情相关,不能透露。 倪阳州在世间飘荡了几个月。 他看着青年崩溃地塞了无数颗丹药,寸寸寻遍每一处宫殿,寒风中奔跑穿梭,翻遍了永松观和观星观,甚至拿着祭坛里的香烛抵在永松观监管道士的眼前,威胁着对方说出一切知道的信息。 那时的青年形容狼狈,眼内布满血丝,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掐的对方眼球凸起,几欲气绝,哪还有那个养尊处优的双胞胎弟弟的半分影子,简直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倪阳州跟在后面漂浮在空中,看着监管道士涕泪齐流地求饶,浑身抖如筛糠,交代了所有知道的信息,闵柳却仍不放心,折断了那人的八根手指和两条腿,实在问不出来,这才走了出去。 倪阳州看着青年,突然觉得这个养了几年的人,自己好像并不是那么熟悉。 没走几步,青年又转身回了过来,在监管道士惊恐的目光中,给他接好了手指和腿,剩下两根手指断得太厉害,青年干脆掏出些伤药,直接怼到对方怀里,威胁道: “不许说我对你动过手,谁问都不行,不然我就来杀了你。” 监管道士应声磕头,狠命咽下了这无妄之灾。 青年转过了所有能去的地方,来到刘子康这里详谈许久,最后回到了观星观。 在倪阳州曾经住过的房间里待到白天,终于走出门开始继续他的事业。 或者说继续他哥哥的任务。 没人知道闵柳为什么从那个寝殿里出来。 倪阳州知道。 他在殿内的半空中,看一只丢了主人的狗,蜷缩着身体,在有主人味道的床榻上哭了一夜。 第131章 还有一个时辰,刘子康就要被拉到刑场上了。 这是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时辰。 天色黑如泼墨,除了负责行刑的士兵和骏马们,场上再无其他活物。 闵柳坐在后帐的桌案前,仍在批复着一张治理水患的折子,仿佛和平日每个劳碌的夜晚一样。 刘子康这一段时间,比景朝历史上任何一个刑犯过得都要舒适,而今这份舒适要到头了。 五马分尸,又叫车裂,用五匹骏马分别用绳子拉住犯人的头颅与四肢,硬生生地拉扯断裂而死,直接用刀砍断四肢都非易事,何况只靠拉扯,若脑袋那边的马不够努力,那这就是一场漫长的酷刑,历史上多被用于造反谋逆之徒,曾经出现在书里的名词如今要套到自己身上。 刘子康坐着看外面的夜色,有种荒诞的平静。 事到临头,刘子康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做。 帐子里的闵柳终于搁下笔,唤来仆从问了问时间,得知已然不早,便下令让打瞌睡的老太医叫醒,把药给端过去。 还是当初那个副院使,现在已经变成正的,没人在跟他配合打太极,曾经的正院使因为肺病一年前去世,就他一个了。 颤颤巍巍地端着一碗棕红的药汁,老院使来到刘子康等待行刑的帐子里。 “四皇子,喝药吧。” 老院使把碗递出去,道:“圣上命我研制的,最近才有成效,让你走得轻松点,没那么疼。” “先说好,提前没来得及怎么实验,不一定准能起效,到了下边别怪我唬你。” 刘子康这时要死了,也不装了,也不管什么设定,站起身,像一个真正的十几岁学生,接过药碗,笑着道谢:“谢谢爷爷。” “哎!我可当不起,话不能乱说!” 老院使忙退了两步,看着眼前的人一直脖喝得干干净净,竟有些感慨道:“你哥哥疼你,下辈子记得当好人。” 刘子康听到这话,莫名眼眶发酸,只是抬着头应了一句:“是,大哥疼我。” 老院使耳目也不清楚,送完药又颤巍巍地离开。 刘子康看着远走的老人,低下头喃喃自语:“我的确是个好人来着。” 夜风卷得鬃毛高高扬起,帐外传来一阵阵马儿的嘶鸣。 帐子里的半空中,倪阳州听到康康的低语,心酸得难以言喻。 倪阳州觉得自己不算圣母,只是和平年代成长起来的人,难以因为环境的变化就随便放弃自己为人的良知。 而这次他却求着103破了次规矩。 刘子康的系统能因为愧疚选错了难度的世界就开后门,给刘子康直接传送到自己身边,那103也是系统,应该也有一些没有透露出来的办法。 倪阳州和103斗智斗勇了十多天,终于定下最终的方案——刘子康结束这个世界后,直接传送到下一个任务世界,亏空的系统能量靠103先来垫上,倪阳州再完成自己的任务后,不能回到现实世界,要再多做一个任务,为刘子康还债。 这是103能做出来的最大的妥协。 倪阳州看着那个望着夜色的孩子,只是觉得物伤其类。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仆从报了第三次时辰,还有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要过了午夜,实在拖不了了。 闵柳终于站起身,走出后帐,来到了刘子康身前,两人相对而望,没有一个人说话。 刘子康看着看着,突然笑了一下:“你不是单箭头,大哥也有点喜欢你。” “之前我险些被部下砍了脑袋,大哥匆匆赶来,帮我处理好那些人后染了一身的血腥味。” 刘子康抬头,神情平静,微微带着点笑意:“从他那个百宝箱似的袖子里翻换洗衣服,掉出来一块破布。我问他为什么留着这么块小布头,大哥说,那是他第二次见你时,你用来包着点心的布。” “大哥也不知道为什么留着,犹豫了一会,也没扔,还是折好放回了乾坤袖里。” “大哥的脸上一直很温柔。” 闵柳站在原地,像个沉默的桩子。 “谢谢你给我的药,如果有机会,也帮我谢谢大哥。” 门外的士兵在催了,刘子康没什么遗憾,药的确有用,她现在走路都感觉不到四肢,应该是像比较厉害的麻醉药,能让她少受点罪。 刘子康费力地站起身,慢慢往外走去,闵柳微微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动作。 “哦对了。”刘子康又回头补了一句:“你要是能完成大哥的想法,你试试,试试要不要去找他。我总觉得你们或许是一对分割不开的主角,要是能回到我和大哥那个世界,帮我立个坟,墓志铭就写……” “……高空抛物下十八层地狱。” 刘子康再不回头,慷慨地走出了门。 事情走到不能再坏了,即使有的人看开了,有的人接受了,有的人努力了。 但事情的确不尽如人意。 倪阳州在半空中跟着少年往外飘去,酸得眼眶也要落泪,即使他现在只是团灵魂,连泪都没有。 要结束了。 刘子康想。 终于要结束了。 命运开了个玩笑,让她的死亡延后,多体验了一些不同的人生,到现在终于要结束了。 小片小片的雪花开始落下,像轻薄的柳絮,像故事刚开始那样。 就在此时,103突然紧急【嘀——】了一下。 像临空踩了一脚急刹。 “怎么了三哥?” 【宿主,快看看系统界面,兑换商城更新了!】 第132章 倪阳州赶忙唤起了系统界面,淡蓝色的光屏在帐中悬浮出现。 一排小图标突然多了一个,有个带着红色门楣的店铺样式的图标,周边一圈走马灯光晕,右上角正有个小红点,浑身上下显示着“快来点我”。 倪阳州伸出手去,一下点了个空。 “md!” 灵魂状态,点不了。 倪阳州气得要骂爹,系统103看着闪闪的图标,高兴得忘乎所以。 【还真建成了,真快!还以为要到下个世界呢!】 “三哥!别感叹了,快帮帮我!” 此时,正在晃悠悠往外走地刘子康也停了一下,应该也是听到了商城【嘀——】一声的更新的提醒。 但刘子康没有抬手,也没有动作,只是稍微顿了一下,继续迈动了脚步。 937并没有醒,也没有语音提示,刘子康此时脑海一片空茫,以为是自己幻听,面前就是刑场中间,她想看看四周的马儿,却因为药效,只觉得昏沉。她慢慢走到中间,长长舒了一口气,扑腾一声直直躺倒。 漫天星空兜头而下,未经污染的古代夜景,美得像不真实的画。 陆续有士兵走过来给她的手脚绑上绳子。 “不行,要来不及了。” 倪阳州焦急得抓耳挠腮,恨得在空中直跳脚。 “三哥,商城里的东西用什么换?我有多少?能换什么?现在什么能用?能让康康能完成任务的!” “快点三哥!” 103看宿主急成这样,也不再慢慢欣赏,快速扫了一眼商品,语速飞快地解释道:【用积分兑换商城道具,目前上架的商品只有三样,“起死回生”、“财运亨通”、还有“鬼使神差”。】 103的声音好像开了个五倍速: 【价格分别为10积分、8积分、5积分。】 倪阳州听着极低的积分价格,马上回问道:“我有多少积分?” 【完成一个a级任务,综合评价后有4.8积分。】 那岂不是什么也买不了?这临门一脚,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倪阳州灵光一闪,问道:“奖励卡能不能回收?能不能换成积分?” 【可以,宿主您当时运气太差,很多奖励卡功能重复,因此这个问题我在打报告时特意提了出来,主神布置要求时加上了这一点,夸我想事情周全,避免了系统能量浪费。】 【一张奖励卡回收为0.1积分。您目前有女装一日体验卡、毛虫一日体验卡、石头……】 “停停停,就这俩,女装和毛虫回收!” 【好的宿主,我帮您作弊点界面,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别投诉我违规操作。】 倪阳州简直想亲103一大口,可惜系统没有实体,自己的一腔兴奋无处可表。 “谢谢三哥!快!我要兑换‘鬼使神差’!” 【好的宿主,已回收两张奖励卡,目前积分:5分,为您兑换商品‘鬼使神差’。】 【兑换完毕,目前积分:0分。】 倪阳州完全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兑换了商品,望文生义,看上去只有这个能用于现在的状况。 兑换完成的一瞬间,倪阳州突然觉得身子一沉,不是变回人,他仍是灵体,但和飘荡的几个月感觉完全不同,好像突然被这个世界接纳了,之前一直都是漂浮在这个世界罩子外。 之前的自己,是被小世界排斥的,怪不得103说即使有人招魂他也回不去。 【‘鬼使神差’有效期60秒,请宿主合理利用,期间可派遣鬼差和神使完成任务,鬼差与神使有权利拒绝。】 这是什么天坑商品!? 倪阳州都来不及吐槽,一个暗色的身影和一个发光的身影来到近前,二者都看不清楚具体长相,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形状,大概望过去,鬼差面容严肃,神使满面笑意。 倪阳州想做的事,倒是没那么难,抓紧时间躬身请求道:“请鬼差大人帮我把魂魄落到那人身上,再需一张黄纸。不是夺舍,借用一分钟即可。” 倪阳州手指着绑着刘子康脖子位置的牵马士兵。 鬼差意外地很好说话,声音嘶哑: “如你所愿。” 一根长长的勾魂索甩过来,下一秒视线转换,眼前就变成了高头大马,倪阳州一低头,士兵常服,窄口绑腿,手中捏着一张黄纸。 自己这就进来了。 兑换奖励这短短几秒,焦急地倪阳州回头一看,神使鬼差已经消失,刘子康半昏迷地被绑好四肢和头颅,就等着闵柳一声令下,开始行刑。 事不宜迟。 倪阳州和其它士兵一样,飞快跑到指定位置,翻身上马。上马后才看到,半空中漂浮了一个倒计时框,正从00:48,跳:00:47。 “这么快!” 倪阳州赶紧回过身,借着士兵的身体大喊道:“康康!死了喊我名字!喊成望——” 快要晕过去的刘子康恍惚中听到这一声嗓音并不熟悉的呼喊,挣扎着眯起眼睛望过去,只见到黑蒙蒙的夜里,马上坐着一个魁梧的士兵。 但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一个人才会那么叫自己。 “大哥……” 刘子康捂着自己被勒紧的脖子,努力回应得大声一点: “知道了!大哥!” 倪阳州听到那夜风中传来的回应,赶紧单手叠起黄纸,这缉魂术出自那本元嘉道人搜罗来的《灵法诀》,不需要多么高深的道行,普通人的身体加上他自己的熟练度加持,也能够完成。 帐子内一动不动的闵柳闻声抬起了头,震惊地冲到了帐子外。 那个称呼…… 寒风刮过,星朗月暗,没有哥哥的身影,黑夜中没有那个长身玉立的人,但是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个面容方正的士兵。 “哥哥!” 闵柳奋力往士兵方向跑去,其他的方向的人们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纷纷抬头看向那年轻的皇帝。 “小柳!下令行刑!快!” “下令行刑!” 每一秒时间都在流逝,倪阳州来不及解释一切,声嘶力竭地喊道: “下令行刑——” 闵柳听到呼喊,眼里都是迎风要沁出来的泪,边跑边高声下令: “行刑——” 五匹骏马同时被扬起来的鞭子猛抽臀部,吃痛的瞬间高抬蹄子向前奔驰,刘子康只觉得身子一轻,脖颈上的绳索猛然收紧,没怎么感觉到疼痛,只是瞬间窒息感让她举得脑子好像都要立马炸掉。 没折磨太久,一阵暖流环绕住脖子,刘子康在脑海里苏醒了几秒的937断断续续地安慰里死去。 【康康、康……坚持……下去,你的任务还在继……续……】 意识就像一团轻烟,被抽离到半空中,刘子康的世界恍若水洗过一般清晰,她无措地低下头,只见到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 刘子康忍不住躬身干呕起来。 “康康——叫我——” 倪阳州看着悬空发光的倒计时,急得满头大汗。 刘子康这时才看到那个士兵的面容,和大哥没有半分相似之处,神态却熟悉至极。 “大哥!成望——我在这——” 话没说完,灵魂被“嗖”地一下吸进了倪阳州高举的小黄纸人。 倪阳州感受到了缉魂术成功,忙把黄纸人护好,此时一阵巨大的力量飞扑过来,直接把倪阳州扑了个仰倒。 “哥哥!” 倪阳州躺在地上,怀里抱着青年和自己的纸人妹妹,突然有种说不出来地想要流泪的冲动。 但是时间不等人。 “哥哥,你去哪了?哥哥你——” “小柳!”倪阳州截住青年的话,看向那双发红的眼睛,郑重严肃地把纸人塞到了闵柳手里。 “祭祀她,用所有的香烛祭祀她,让她受福绵延,永享香火!” 闵柳拿着纸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里泛起预感。 “哥哥……你又要走了吗?” 倪阳州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相似的场景像命运齿轮又一次地咬合,悬浮的秒数从00:03,跳到00:02。 倪阳州只来得及回抱住闵柳的背,留下一句话。 “如果可以……” “来找我。” 一年的最后一缕东风掠过大地,悬浮的倒计时归零,像碎星点点,消逝在黑暗中。 第133章 皇帝其实是个高危职业来的。 若是造反登上的皇位,那在位几十年,或者十几年,一辈子都要担心有什么势力想要复辟。即使是安安稳稳从爹的屁股底下接过来的龙椅,也多多少少经历了兄弟们的竞争倾轧,时不时得敲敲竹杠,拿捏一下,不然还是有可能让人割了脑袋。 出门防遇刺,在宫里提防下毒,前朝的官员个个修炼成人精,忠奸善恶人设一抓一大把。后宫的皇后嫔妃…… 倒是没有后宫。 闵柳当了这么久的皇帝,没有后宫。 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不用防着兄弟阋墙——有机会继位的都死光了;不用担心重臣拥兵自立——自己就是重臣推上来的。 常将军恨不得朝廷内像个严实的铁桶,自己好能安安稳稳的坐守北城,谁不满意年轻皇帝的统治,他第一个跟人急。 按说他这个皇帝应该做得很高兴。 但倪阳州知道,小柳做皇帝做得不开心。 景朝十几年来受干旱洪涝影响,即使最有可能引发波动的外族隐患被清除,全国的平民百姓也很难过上好日子。 生产力跟不上,一年到头忙到死也挣不了仨瓜俩枣,风不调雨不顺的年岁,就得拿人命往里填。 倪阳州仍然是作为一个灵魂,看着他的青年为整个国家的运转忙碌。 闵柳给刘子康建了一座金相,让负责的官员攒一套完整的道教身份,礼仪官愁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最终还是求到了观星观,接替成望位置的代理监寺清一琢磨了半天,按照成望对闵柳的喜好,推测道:“文曲星座下神使吧。” 真人喜欢学习好,用功的。皇帝尊敬真人,皇帝估摸也会觉得这个身份好。 礼仪官开开心心得令回去召画师,搞草图,描了个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风度翩翩形模子,闵柳见过,却对样子并不满意,直接让改成女形。 景朝第一个主管文运与考试的女神像就诞生了。 封为什么公主、高官,都有一代代人穷尽之时,而神像,却能永享香火。 倪阳州原本只是想让闵柳用皇帝的特权给康康搞个吃喝不愁,如今这办法,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会有什么不妥之处。 但是想也没用,倪阳州不能现身,不能沟通,就眼巴巴的在空中跟着看。 刘子康也在没有给他发过信息,倪阳州自己发过去的都石沉大海。 待到金相建成之日,103提示道: 【另外一位宿主正在剥离本世界。】 倪阳州看着正在批折子的闵柳,点了点头。 “康康的任务成功了吧。” 【看不到其他宿主的任务信息,但按照这个剧情推测,应该是成功了。】 倪阳州自己也明白。他跟康康互相看不到,也无法沟通,提不上什么送行。落成那天晚上,待到深夜闵柳终于歇下,倪阳州还是到金相前转了一圈。 高大的神像做得眉目柔和,后心处雕上了名字,或许长相和现实世界的刘子康完全不同,但倪阳州还是得到了一丝安慰。 希望她之后能走上一片坦途。 双胞胎二皇子刘子宁过了一辈子的金丝雀生活,他一生过得安稳,可以说除了没有自由,真正实现了康康的任务目标。 就是情史有些复杂,开始是非要立一个太监为王妃,后来不知怎的,又缠上了永松观一个小道士,折腾了几年,最后终于从了皇太后亲姨的施压,娶了一个大臣的女儿。 两人先前还闹过一些矛盾,后来年头长了,反倒好了,还生了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倪阳州看着留着长髯的刘子宁,只觉得记忆中的盲眼少年像被翻过的书页,随着泛黄的纸张一去不复返。 按说主线任务应该已经完成:让角色们归位,回到原本的结局,让命定的真龙天子——二皇子,顺利登基。 不像最开始说的找到真龙天子,需要百分之多少的支持率,主线任务变更后,到闵柳登基,任务就该结束了才对。 但倪阳州没有被拉回纯白空间。 那天他时间倒数读秒结束,马上被从士兵身体里抽出来,只觉周身一轻,又像没有兑换商城商品之前一样,被排斥在小世界之外,仍是个灵魂飘来飘去,好像与真实隔了一层透明的泡膜。 103不多话,只是说任务还没完。 任务进度到了百分之九十九,倪阳州害怕剩下的这百分之一,要等闵柳当皇帝,当到寿终正寝。 但转念一想,这样旁观他的一生,或许也不是什么太坏的事。 倪阳州摸摸并不会跳动的心脏,觉得他能等。 这一等,就等了十年。 闵柳也坚持了十年。 他不知道哥哥说的当一个好皇帝,要好的什么程度,也不知道刘子康所提及的那什么系统的判定标准,他愿意付出一切去找哥哥,甚至这无趣的生命。 但是他不敢死。 他是哥哥的任务。 青年也沉迷过一段时间的方术道士,可见过哥哥真法术的他一眼就能看透那些不入流的把戏。 也碰上过一位散修,正提着把长刀漫山遍野地抓野猪,形容散漫,不拘一格,见到闵柳,倒也不慌,鞠了躬就要走,闵柳心里一动,叫住人,没前没后的问了一句: “我还能看见他吗?” 散修啧了一下嘴,放下刀从怀里掏出蓍草算了半天,说道:“成事与否,在你。” 说完便走,听得仆从们满头雾水。 人影消失在山中之前,散修又回头补了一句:“但是每次,都最好早点找到他。” 闵柳便不再做无用的探求。 他试着尽最大的努力去当一个好皇帝。 举贤任能,广开海运,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不敢懈怠半分。 这样干要干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哥哥呢? 所以闵柳想了个好办法。 他更努力地去治理国家,日日忙到没时间休息,景朝国运兴盛,几年间大有鼎盛之风。 闵柳像个被榨干精神的树,一年年病了下去。 第十年,他留下诏书,安顿好后事。 放松地躺在观星观那张熟悉的床榻上,他蜷缩着身体,头上是哥哥给做的簪子,怀里抱着从哥哥房里搜罗来的木雕小猫,嘴角带着笑意,终于逐渐失去了心跳。 ------------------------------------- 下一秒,闵柳在一张军帐中惊醒。 第134章 双手揣得像老母鸡孵蛋似的张秉烛正哆哆嗦嗦地烤火,被突然坐起来的青年吓到,侧过头来忙问: “我的老天爷,您咋又醒了?还是睡不着?” 闵柳捂着心脏,缓解突如其来地不适感,手往上一抬,却摸到了胸口上的绿坠子。 莹莹绿光,触手生凉。 “张大人?” 张秉烛原本屁股没离开凳子,听到这一句,转身来到榻前,谨慎问道:“怎么这么生疏?您怎么了?” 闵柳在位十年,早就没办法再和这个长袖善舞的官员兄弟相称,人前一直喊着张大人,人后逐渐也改不过来。 他的遗诏里,张秉烛作为宰相,要辅佐着刘子宁的小儿子一直到二十加冠,一个厉害的、手握重权而又聪明的官员能顶无数个平庸的皇帝,只要小皇帝肯听话。 如今见到面白无须的张秉烛,闵柳突然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这里是——前世。 沉寂已久的心猛然跳动起来。 藏在回忆里未经褪色的片段在脑海里浮现: “……前世你还是二皇子,没有流落民间,那我自然也就一直在观星观,闭关修炼罢了。” 观星观。 闵柳等不了一点,浑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能见到哥哥的期待让他浑身发烫,脸色都红润发亮。 张秉烛看着情态不对,问道:“您这是……” 闵柳看着面容依旧青涩的文官,声音里有抑制不住地亢奋:“如今是多少年?” 张秉烛有点懵:“景朝325年,正月十二。” 十年前。 “太子死了吗?” 张秉烛凝重起来:“睡懵了?失魂症?您别吓我!” 有可能见到哥哥的喜悦冲散了他多年间积累起来的戾气,只是焦急地追问:“我有重要的事,秉烛兄,据实以答!” “一年了,春猎时后脑着地没的!” 那这时正是他们一行人结束胜仗,高高兴兴凯旋而归之时。 回去就要面对朝廷内的一大堆烂摊子。 闵柳在梦里梦到过,他知道一切细节。 青年坐直了身子,一把按住了满头雾水的张秉烛:“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 这次的回程太顺利了。 这一世他的身份更加名正言顺,甚至都不需要什么过多解释,靠着二皇子的身份和一年里有眼皆见的军功就轻易地让整个军队跟上了他的脚步。 这一路回去,没有迷茫,没有踌躇,一步一个脚印,连带着清理-三皇子和四皇子潜在勾结的官员,一打一个准。 回到朝廷,老皇帝沉迷炼丹,面容枯槁的在丹炉前滴血炼药,一双眼睛散发着振奋的光。 闵柳一身白盔,如神兵天降,骤然进殿,身后黑压压跟了一片士兵。 老皇帝抬头,香炉后的白胡子道人也抬起了头。 那是容流。 “逆子!持械进殿!意欲何为!来人……” 后半句都喊不出来了,长期的丹药让他自我感觉精壮,实际内里已空虚得经不起任何折腾,直接埋头咳嗽了起来。 闵柳看着目光躲闪的容流,终于明白了那日消失的妖道来了哪里。 青年不应答,面容冷峻,一句话都没说,从后背反手拿过弓箭,瞬息之间连射三箭! 容流没想到眼前的人竟上来便动手,这一世的二皇子不应该仍在北城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也跟来了? 容流不惧区区凡箭,腾挪躲闪,全部避过,正要笑一句小子无状,一柄白刃利剑便冲着面门而来! “呲——”一声,剑没入半,即使极力躲开,也扎得胸口鲜血如注。 凡人身体,必死无疑。 “好你个小子!” 容流嘴角流出鲜血,顾不得装相,环顾四周,重兵压境,再难掌控着老皇帝就拿捏住了天下气运。修炼百年的容流只觉得世事多舛,好容易蹿回前世,却还有这么个身份的杀神跟了回来! “你等着!”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容流化作一阵轻烟瞬间消失,一副皮囊软软倒下,化作一滩腐烂的尸肉。 闵柳攥紧了弓箭,还是没有跟上。 他不是容流的对手。 但是哥哥可以。 闵柳扔下弓箭,转身来到皇帝身前,看着昔日轻易下令杀死母后与胞弟的人,如今像一条生命力已然干涸的毒蛇,只能无能地睁着大眼,嘶嘶地吐一吐信子。 一把抓住老皇帝的领子,闵柳接过手下递来的空圣旨:“传位于我,现在。” ------------------------------------- 观星观依旧如前世一样,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倪阳州不管层层阻拦的清一清二数字道童们,只是强压着一直往里,来到了熟悉的殿前。 闵柳站在门口,雕花的木窗在指尖颤了又颤,终于訇然洞开。 寝殿内却空无一人,那床榻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生活过的痕迹。 闵柳转过身,飞快地在观星观内搜索了起来。 最终在后殿深处看到了那在香炉后盘腿打坐的道士。 青年眼里含着泪,看向那熟悉的脸。 “哥哥……” 一步一步走近了,闵柳好像走过了十年时光,回到了曾朝夕相对的少年时期。 “哥哥……我……” 打坐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这一眼,闵柳就被钉在了原地。 “二皇子,你终于来了。” “……你是谁?” 闵柳看着眼前人熟悉的眉眼,神态却陌生至极。 道士站起了身,双目半垂,静静地看着远处跋涉过重重险阻而来的青年。 “我乃元嘉座下仙使——成望是也。” 第135章 “三哥?” 倪阳州在看着闵柳断气的时刻,被瞬间拉回了纯白空间。 抬头看无限高,向下望无限深,倪阳州在空中飘着飘着,却觉得自己躺在一个棺材里。 “三哥?任务成功了?还是……” 103的机械嗓音传来回响:【稍等宿主,正在等数据清算。】 倪阳州一屁股坐下,眼里还有擦不净的泪水。他紧紧抹了抹双眼,垂下头,不知眼泪落到了何处。 小柳…… 【嘀——开始播报任务数据。】 几秒钟后,冰冷的机械声传来: 【任务完成度——100%】 【情节完成度——81%】 【本次主线任务成功。】 【评级为“s”】 倪阳州听完所有的语音播报,往后一躺,静静的漂浮在空气中。 【宿主,您的情节完成度较低,若不是有……】 “有什么?” 103跳过半句,继续道: 【请宿主注意情节完成度,数据过低会影响评分。】 倪阳州也懒得管,也再没有力气管那些没有被宣之于口的答案。 这次的小世界他待了太久。 伤筋动骨,心力憔悴。 像一条游了太久的鱼,尾巴也会累。 【完成任务《九五之路》,奖励5.6积分,主线任务临时变更,补偿3积分。目前总积分:8.6分。】 倪阳州抬起手臂,捂住眼睛,遮住到处漫反射的光线。 “三哥,后来怎么样了。” 【商城功能,可使用10积分兑换已完成的任务世界剧情线,请问是否兑换?】 【是、否】 倪阳州憋在眼眶里的眼泪被气了回去。 “我也得有啊。” “这商城怎么真么黑。” 103回答道: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愿者上钩对吧。” 倪阳州叹了口气: “三哥,上个世界还直接告诉我剧情线差到哪里了呢,这次说说吧,我会假装没听见的。” 103为难,犹豫了一下,说道: 【大部分的您走完了,剩下一些,有人替您走了。】 倪阳州躺平,像敞开在地上的一片毛巾。 “元嘉在一周目飞升后,因为某种原因,重新调整了时间线,所以在那次‘视频通话’时说,要不是我,徒弟成望还被困在凡间。 因为时间线调整,之前早该死了的容流发现了可以钻的空子,靠着夺运和夺寿的办法试图给自己增寿,增加乏力,以摆脱寿终羽化的结局。 一周目抢的是太子和四皇子的气运,没成功,可能是被闵柳杀了。二周目两个皇子都被带了回来,所以他俩以为自己重生了。 太子保下了原本一周目里该死的刘子宁,杀了一周目里活下来的闵柳,养废一个皇子,保证已知剧情,相对于重生的他来说,胜算更大。 但为稳住局势,元嘉道人复活闵柳,给双胞胎兄弟俩都留了保命的手段,等到了时候,我自然会去给他们解开束缚,推进因果线。 四皇子见招拆招,以为没有被太子发现,一直想扮猪吃老虎,没想到还是被太子和容流联手整死,为保证剧情,我没办法一人穿俩,所以康康来了。 那日散魂咒一次解决容流和被利用的齐空,等于击破了一周目和二周目的关联点,加上我,所有清醒地参与进循环的人都死了。因此循环完成,任务结束。 对吗三哥?哪里有遗漏?剧情线竟然差了将近五分之一。” 其实倪阳州还有一些疑问没有说出来,比如闵柳和刘子宁为什么二周目里眼睛看不见了,比如那块元嘉和成望都知道的绿坠子是怎么回事,比如元嘉所施展出来的能力,是不是和主神的能力有雷同。 比如下次,他还能不能见到他。 倪阳州把一切都压在了心底。 去过的世界还少,信息不够,推测也仅仅只是推测。 103听完这大段的叙述,沉默了半晌,知道了宿主的言外之意: 【您想问谁?】 “闵柳。” “他后来怎么样了。” 【脱离任务世界后,无权查阅小世界状态。】 “我走了,那个世界还在运转吗?” 【是的宿主,是您帮助这些半成品世界实现顺利运转,是您沟通梳理完成了情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您是小世界的救世主。】 103看着情绪低落的人,不敢掉以轻心,赶紧拿出员工手册上的话术套了起来,试图激励这个看上去马上要撂挑子不干的失意青年。 “那……” 倪阳州咽下泪水,望着空茫的白: “那也好。” 103半本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看到躺着的人缓缓自己站了起来。 系统界面被青年人打开,蓝色光屏上,两本书安安静静地躺着,第二本书的封皮上,两张剪影终于能看得清晰。 道士服和龙袍,中间幽蓝色的火光在指尖绽放,火光里是一个小小的龙椅。 一个,结束的任务。 “三哥,我要进下一个世界。” “选择任务。” 高高的望不到尽头的书墙“唰啦”一下展开,通天达地的千万卷书,每一个里边都藏着一个故事。 淡淡的光映在倪阳州的脸上,脸色煞白。 快点走,快点走。 倪阳州站直了身体。 不管能不能等到他,都要继续走下去。 第136章 倪阳州接受了103的建议,越难的烂尾小说,完成后评价越高的可能性越大。 要是不想再做到剧情上这么坑的任务,不如就主动出击。 所以倪阳州到了一个随时都能嗝屁的末世丧尸世界。 书名俗得没有任何记忆点——《末世英雄》。 自他从狭窄逼仄的出租屋醒来,到末世正式爆发,还有24小时。 倪阳州眨眨眼,觉得后背有点疼痛,晃了晃胳膊,感觉好似没有什么大碍。 环顾一周,枕头边上一台智能机正重复播放着一个游戏视频,小桌子上放着只剩下汤的方便面桶,地上散乱地扔着几双球鞋,袜子和内裤都团吧团吧塞在了衣柜前边,不知多久没有清洗过。 床上好容易坐稳的人叹了口气,道:“三哥,保存原主数据。” 103回复:【无法保存,原身于昨夜凌晨三点15分心源性猝死,数据已清除。】 倪阳州闻言,站起身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确定没有缺胳膊少腿,视线从手指上掠过,又马上看了回来。 这手,好眼熟。 倪阳州一把拔下了手机,打开摄像头自拍,手机屏幕里的那张脸,果然是自己的。 现实世界的那张脸。 廉租房没有单独卫生间,倪阳州单手脱下汗津津的背心,用手机给后背拍了张照片。 背部光滑干净,没有任何伤痕。 背痛连带着心绞痛,可能就是猝死前兆,原主或许就是错过了这样的身体预警,才会年纪轻轻就去世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夜晚。 倪阳州忙挺直身体,又躺回了床上。这身体没有看上去那么健康。 【嘀——】地一声,系统提示道: 【大纲传送完毕,请宿主查收。】 倪阳州点开大纲: [末世中该如何生存? 人性的光辉与黑暗在这里交锋,被迫在绝望与混乱中做出选择。 拉起队伍,建立庇护所,撑起北方基地,捣毁反人类实验研究地下城。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他们,却都叫我英雄。 主线任务:消灭反人类实验研究地下城。] 倪阳州闭着眼睛,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大纲,深吸了几口气,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三哥……我是主角?” 【涉及剧情,不能透露。】 倪阳州躺在床上,思考着原地来一百个波比跳能不能再次猝死,这样的剧情即使他是个普通读者时都懒得看。 无他,纯粹是嫌麻烦,又拉队伍又建庇护所,一般这样的长文都得千章起步,人物配角多如牛毛,主角得像个打不死的太空托马斯螺旋辐射三千年的小强一样不屈。 103又重复安慰道: 【越困难的烂尾小说,评级就会越高。】 倪阳州长叹一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认命地说:“徒手就是干?有没有点金手指?” 103还真马上回复了:【有,请宿主准备接收原身记忆。】 倪阳州双手安详地放在胸前,等待了几秒钟,原主二十年的记忆传送而来。 原主名为廖乐,幼时就是留守儿童,被爷爷奶奶抚养长大,一年见不了几次父母,而后父母还离婚,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廖乐初中没毕业便出来打工,挣的钱多转给家里的爷爷奶奶,但因生活艰辛,二老还是没几年就相继去世。 学历不高,又无一技之长,廖乐一直靠打零工为生,近两年都在兼职做外卖员,干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收入不高,但也饿不死。 没家人,没朋友,没正经工作,现在连命也没了。倪阳州接收完记忆,都想跟着唏嘘。 “三哥,这也没金手指啊?难道廖乐的爷爷奶奶是什么高级研究专家,原主是什么基因改造人?” 【不是,正常人,金手指是爷爷奶奶给留下的遗物。】 倪阳州睁开眼,回忆着二十年经历中值钱的东西,发现——没有。 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古董碗,神秘玉,符咒佛像特殊痣,啥都没有。 103提示道:【在桌子上。】 倪阳州看向桌子,压缩颗粒板的小桌子上除了泡面桶,只有一个掉了点边的搪瓷杯子。 视线在二者之间逡巡了一下,倪阳州锁定了白色搪瓷杯。 “末世之杯子杀人魔?” 倪阳州苦着脸,难以置信地探出半个身子,把搪瓷杯子拿到了手心,底色纯白,上写着颇为有年代感的一行红字——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 “点谁呢这是……” 倪阳州看了半天,在小屋子里转了三圈,找到了打火机和一个曲别针,先消毒,再扎手指头,倪阳州熟练得闭着眼都能做。 果然,一滴指尖血滴到搪瓷杯子上,一阵白光闪过,再一睁眼,倪阳州就看到了三间整整齐齐的大瓦房,自己站在宽阔漂亮的大院子中间,院子东南角种了一棵柿子树。 典型的北方农村风格的建筑——这也是回忆中,原主做得最开心的事,用刚毕业进厂打工的钱,给爷爷奶奶翻修了房子。 然而没能住上多久,二老就离世,原主也自此开始有一天没一天地混日子。 倪阳州看看院子大小,踩了踩脚下松软的土地,咂摸了一下嘴。 还以为能有更大的金手指,看这程度,放辆车,放点物资,也就能剩下一半的地方搞种植了,和人家那种拉风的空间没法比啊。 倪阳州心念一动,退出院子空间,看看屋里还有个小烧水壶,忙烧了一壶水,倒进一个空矿泉水瓶中,拿到了空间里。 大瓦房两边有炕,中间有厅,倪阳州坐在厅里的八仙桌旁等了一会,开水丝毫没有降温,终于勉强满意了一些。 好歹食物不容易变质,能囤货。 倪阳州再出空间,测了一下时间流速,发现就是1:1,没有任何变化。 倪阳州折腾了一会,已经觉得虚弱,又病恹恹地躺回了床上。 “三哥,还有多久正式爆发丧尸?” 【还有23小时33分钟。】 倪阳州合上眼睛:“醒来就去囤货,现在顶不住了,再不休息,不用等末世我就能再死一回。” “睡一小时,睡一小时。” 倪阳州自言自语地摸起手机,准备定闹铃,手指在屏幕上转了两下,却没点进闹钟,点进了银行软件。 这一看,睡意转瞬消失得干干净净。 原主没有人要照顾,自己过得轻松,余额从来也不关心。 现在的存款有零有整—— 873.5元。 第137章 这可不行。 倪阳州一个猛子坐起,在屋里连翻带找,又扒拉出衣服兜里几十块零钱,连放在床板上的三枚硬币都一一捡了起来。 916.8。 多一分都没有了。 倪阳州盯上了原主看上去还很新的球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兑换,连同着衣柜里一些原主看着比较爱惜的衣服,都装进了一个小箱子。放回到了空间,心想着有时间给挖个坑埋上,立个坟。 一共不到一千块钱,卖房没房,买车没钱,这怎么在末世苟活?还得完成这么极限的任务。 倪阳州坐在床上思考了几秒,下定决心——危急时刻,采用特殊办法。 手机一拔充电器,倪阳州打开了贴吧。 专门搜索坑人网贷,正规的不要,只找空贷,即不需要任何抵押,不看信用,露脸或者露身份证的就能马上打款的,最好是被追债追得越狠得越好,越违法的越妙。 每点进去一个种类就能看到被追债的惨痛经历,倪阳州看到一个借了五千元的,几个月后被要求偿还六百三十万。 倪阳州逮着这个软件使劲薅。 一边叹气,倪阳州一边告诉自己这是在劫富济贫。 劫违法分子的富,济自己的贫。 连搜带下几十个,一个都没放过,折腾了一个多小时,银行余额马上涨了起来。 但毕竟无抵押,能贷的数额都没有很高,东拼西凑,终于凑够了四万块。 也不是没有luo贷,倪阳州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觉得丧尸末世了,又不是电子科技倒退,一边逃跑还得一边担心自己的清凉照片在网上流传,实在是难以接受。 这玩意不能碰,容易后患无穷。 倪阳州终于收了手。 桌子脚下还有半箱没吃完的方便面,倪阳州隔着袋子捏碎了一包,也来不及慢慢等着煮面,直接干吃完补充了一下体力。 顺手拿起头盔,倪阳州双手扣好系带,打开了廉租房的棕色木门。 ------------------------------------- “这个、这个、这个,全都要,老板帮我送到门门口的面包车上。” 一身常服的倪阳州戴着个鸭舌帽开始疯狂采购。 早晨出了门的他骑着原主送外卖的小电驴来到租车公司,花了200块钱租了一辆车,说好了用到晚上给退押金,站在租车公司门口就直接叫卖,没几分钟就600块钱贱卖了自己的七成新小电动。买主是个中年人,核验一番车没问题,当场给了钱就跑,生怕这个年轻的二傻子反悔。 倪阳州塞好钱,急急忙忙开车来到了附近最大的一家批发市场。 综合性批发市场包括最重要的食品和水、还有一些日常用品和生活用具。 所有倪阳州要买的商品种类,他都没有一次性都买光,不光是因为资金有限,而是在已知末世的前提下,打这样的一个信息差,还去抢空资源,其实也是间接地断人生路。 根正苗红的小青年觉得自己是在给以后的任务积德,希望看在他仍坚守着好人的底线的份上不要再接到一些坑爹的任务。 抱着这样的美好期待,倪阳州先来到食品区,主要购买末世最重要的生存资料。 大纲中并没有提到是何种风格的末世,但通过只言片语和书籍封面上那一只张开的血迹斑斑的大手,大约可以猜测基本套路,不管怎样,初期的食物短缺是必然现象。 大米、白面、倪阳州分着购买了十袋,挂面和泡面买了几箱、自热食品区串了一遍,火锅、盖饭酸辣粉,也都来点。油盐酱醋和基础调料买了不少,成箱地搬上了车,锅碗瓢盆全都购置了个齐全。 一会车已然满载,倪阳州开到个偏僻角落,从驾驶室里探过身子,手指一摸,心念随动,东西就都凭空消失,通通都塞到了空间里。也来不及怎么摆放,食物一大堆堆成了座小山。 走过菜市场,紧着新鲜蔬菜,倪阳州把能见到的菜每样种类都买了一遍,还有能见到的新鲜水果,挑着喜欢的多买,不喜欢的少买,多多少少又填满了一个车厢。 有好事的老板问,“兄弟怎么买这么多,以后还要吗,长期包给你采购价!” 倪阳州笑着,似真似假道:“您猜呢?” 边上有个小女孩大喊道:“要末世了吧!你在囤货!” “瞎说什么!少刷你那手机,什么末世末世的,不吉利!”一边的阿婆忙训斥道。 “对啊,囤货!”倪阳州接了小女孩的话茬。 “哈哈,末日,没钱了才是真正的末日!这狗 日的末日快些来吧,老子早就活够了嘞!”一个旁边的商贩带着些口音调笑道。 “哈哈小哥好会说笑撒,一看就是学校办食堂采购的嘛,就是小哥年轻得很嘞。” 倪阳州笑笑,没有再说话。 路过零食区,倪阳州奢侈地捡了三大袋子零食,特别是淀粉烤肠自己搬了两箱,这是他自己给自己私存的小奖励。 酒水饮料区倪阳州一看而过,简单搬了五件矿泉水,空间内的院子里有水井,向下无底,这么不科学的空间里的水井当然也是不科学地取之不竭,并不是什么仙泉,正常饮用水而已。倪阳州因此并没有再搬太多。最便宜的、酒精度数高的酒倒是多要了几箱。 这东西在非和平时期,不仅能够充作医疗物资,还或许能够作为一般等价物进行交换。 同样,也要了一点香烟,即使自己并不吸烟,先买了以备不时之需。 日常用品上、牙刷牙膏、香皂毛巾、卷纸垃圾袋都买了足够一年的量,倪阳州担心以后碰上没有纸能擦屁股的窘境,边想边胆战心惊地购入了足够的卫生纸。 一路连买带走,倪阳州出了综合市场,来到了街角的种子公司,从里面买了能搜罗到的所有品类的种子,生长快,产量高的种子买的最多,顶着工作人员异样的目光,倪阳州压低帽子不发一言。 再开车没多久,就到了五金城,多亏了原主外卖员的身份,城市里的大街小巷都能算的上非常熟悉,倪阳州一路上没走过什么冤枉道。 五金城里的很多东西都适合当做武器,倪阳州转了一圈,挑挑拣拣买了一些修车工具,幸运地碰到一条做太阳能发电的用品的商铺,购入了足够铺满三件瓦房房顶的家用太阳能板,这么大的范围想要实现电力完全自给自足是不可能的,倪阳州又搜罗了各种型号的充电线和电池、充电宝、户外电源,甚至一个汽油发电机和一个太阳能发电机相互作为补充。 一股脑都塞进了空间,倪阳州站在原地有点脑子发懵。 有汽油发电机了,我是不是差了点什么忘了? 第138章 一上午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倪阳州傻乎乎地站了一会,还是没想到什么不对劲。 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又是初夏季节,倪阳州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只觉得身上开始不舒服起来。 “三哥,完了,我不会又要猝死了吧,怎么哪哪都不舒服。” 103好像在忙什么事情,过了几秒回答道: 【不会,宿主,您应该是饿了。】 倪阳州闻言松了一口气,嘲笑自己真是忙到失智。转头四周看了看,发现一家小饭馆,进去要了肉夹馍和一些凉菜。 刚烤出来的白馍酥酥脆脆,表面带一些金黄的嘎吱,里边加的肉份量很足,香浓软烂,一层厚厚的汤汁浸透半个馍饼,一口咬下去,香而不腻,倪阳州几口一个,一连吃了仨才满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有种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原主身材偏瘦,比真实世界常常打篮球的倪阳州显得单薄了不少,倪阳州边吃边感受胃里的饱胀,发现自己胃口也没有之前大了。 为什么总想起原来世界的自己呢? 第一个世界年代早,第二个世界架空历史,第三个和自己的真实社会这么像,所以不停的勾起自己的回忆了吗? 时间紧张,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倪阳州有一口没一口地夹着凉菜,和老板借了张纸,拿起点单用的黑笔,在白纸上列起来了购买清单。 食物和水、日常用品、种子和能源都有了。 倪阳州想了想,又“唰唰”几笔补了好几条,临走时有些不舍得,直接让老板又打包了十个肉夹馍,这才上了车。 接下来,得踅摸一些防身用的武器。 枪暂时搞不到,搞得来也不会用,一些钱不够,买不到的东西都暂时搁置,打算等到了爆发之后,趁着大部分人还没反应过来,短时间混乱再去搜罗一波。 或许不能抢占太多先机,但不管什么东西,有命拿,也得有命使才行,目前的这个资金状况和身体健康情况堪忧,倪阳州不得不珍惜着使用。 思虑再三,倪阳州去劳保店和消防器材店买了一些长柄的铁锨、镰刀和柴刀,塑料软管,液压剪、消防服和灭火器、防火毯、救生毯、救生绳。 一寸长,一寸强,自己这样没什么武力基础的,还是攻击距离远一些的比较安全。 一路上顺着导航地图开到药房,倪阳州分着在几个药店里买了一些基础的常备药,特别是外伤感染的相关药品,包括外用消炎和纱布等急救用品。 附近有个露营主题的小商场,倪阳州高高兴兴进去,耷拉着一张脸出来,精致露营风格的东西并不适用于他,而且价格也高得他这个“万元户”无法承受。 一整个下午都在东奔西跑,倪阳州装了一车又一车的东西,小院子的一半都堆满了他辛勤的战利品,就是没有码放,堆得乱七八糟,占用了许多耕地空间。 时间实在是不太够用。 最后,倪阳州去了趟网吧,拿着新买的移动硬盘,倪阳州开始网上冲浪,混迹于各类的末日求生的贴吧和网站,把网友们总结的电子知识都一股脑下到了硬盘里,从中发现不少非常中肯的建议。 走之前,倪阳州注册了几个新号,在各大网站里发布了马上要世界末日的引流帖子,也不多说,只号召大家多囤一些粮食,少出门。 正要下机,倪阳州扣上帽子往外走,一个网管突然撞了上来,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叠放着几份炒饭。 “哎——” 年轻的网管一个趔趄,后退几步,险险稳住了手里端的食盘,身后的大玻璃瓶里装满了茶水,被撞得一晃,幸好喝了一多半,不然非得掉在地上。 网管恶人先告状道:“你怎么走的!” 倪阳州抬头,看见网管眼红发赤,鬓角多汗,脖颈处隐隐有青色的血管一鼓一鼓。 倪阳州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也不打算纠缠,直接侧开身体,让开了道路。 “三哥,你知道末世发生的原因吗?辐射?天灾?病毒?” 【很快您就知道了。】 倪阳州本来也没打算让对方回答,只是想多个人说说话缓解压力。 每次进到新世界,他和三哥的沟通都会变多。 网管扶着电竞椅子,站直了身体,怒气冲冲地瞟了一眼倪阳州,喘着粗气走了进去。 倪阳州顺着方向往里看,包厢开门的一瞬间,里边是一群包夜玩游戏的半大孩子。 倪阳州低下头,绕过撒出来的一点茶水,走出门,直接报警拨打了片区的管理的电话,举报完毕,让他们赶快出警。 被训斥回家,总比在这个网吧里更安全。 最后一站,图书馆。 倪阳州非常庆幸自己一直带着身份证,卡着时间点办好了借阅证明,对照着手机上网友们总结的几本重要书籍,一个个爬着书架找到了对应的版本。 还差一本《赤脚医生手册》。 倪阳州顺着一闪一闪的灯光往里走,终于在最后一排书架的旮旯里找到了书。 往图书馆正门去登记借阅时,身后的灯灭了一秒,又重新亮起。 倪阳州看着没有任何人的挑高空旷大厅,觉得有点手脚发凉。 赶紧回去。 倪阳州快速用自助机器完成登记,一路小跑出了图书馆,最后给租车公司打了个电话,把车放到了公司门口,自己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一路上,出租车司机一直在咳嗽,全程没有停过,拿着水杯里的菊花茶润了好几次嗓子,却没有任何作用。 倪阳州听着司机按着电话不知道在和什么人抱怨着:“什么破天气,热得要命,拉完这一单就歇了。” 那边弹出一个消息,已经绿灯,司机仍要伸手去点手机,倪阳州说道:“大哥,绿灯了。” 司机“哼”了一声,不太耐烦:“这个点了,没人查,又没摄像头。” 倪阳州不再说话,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廉租房。 他没有选择转移位置,一是原主租房的地点距离市中心有一定距离,相对偏远,也不至于完全脱离土地,开车半个小时就能到附近的农村,还有一些工厂,也离得不是非常远。 二是倪阳州不确定原主身边还有没有什么人或者剧情要接触,只得冒险再等一等。 倪阳州白天时检查了一下上下楼情况,人数并不多,人口不太密集,就是对面楼下商铺有个小烧烤摊,常常开到半夜。 今天也是,当他压着帽子回到楼里,外边正有两个喝多了的人正在打架,一个秃头男人被扣了一脑袋韭菜,看着颇为滑稽,摊主在一旁紧忙打着110。 这个夏季,好像人们都因突如其来的热意变得暴躁许多。 走上五楼,倪阳州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微微一拧。 突然间,两个世界的磨炼让他陡然升起一阵危机感,不知从何而来的冷颤使他后背汗毛倒竖。 后撤! 刚退开半步,棕色木门被一股大力强硬拽开,已经错过半个身子的倪阳州瞬间被一双手拉回了黑暗的房间。 木门“咚”一声响,薄薄的木板在身后合得死紧,带起轻微地颤抖,倪阳州手腕里半截长刀刚抽出一半。 对面压着的身影渗着凉意,不明语气,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几个字: “抓到你了。” 第139章 话音传到耳畔的一刻,身体里那颗并不康健的心突然开始猛烈跳动,倪阳州半伏着身体,手摸上了自己即将爆裂的心脏。 脑海里突然响起机械电子音。 【嘀——】 【正在梳理进度……】 【正在复核情节……】 几秒钟后,冰冷的机械声传来: 【任务完成度——100%】 【情节完成度——0%】 【任务失……失……】 倪阳州眼前一花,耳朵里都是电子卡壳一顿一顿的“shi、shi”声,好像幼时听到的大喇叭,声波在空气一遍遍回响,无法听清,只有涟漪在耳蜗里层层旋转。 【嘀——】 【任务变更:主线任务“消灭反人类实验研究地下城”已完成,触发支线任务“完成廖乐的遗愿”。】 不管倪阳州现在仍处在什么境况,淡蓝色的光屏幕直接在半空中展开,暗淡的荧光照亮了眼前人的后背,高挑的身体遮住了大半部分的光芒,对方一张面孔仍然隐在黑暗之中。 [廖乐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和他的爷爷奶奶一样,短暂的一生中都没能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旅行。请你帮助完成廖乐的旅游景点打卡愿望,拍摄指定点的三张游客照。] [黑省黑市口岸、首都故宫、苏省苏市小桥洞。] 倪阳州一目十行的扫完变更通知,心脏依旧砰砰跳动,他来不及思考,脑袋的血管好像都要炸裂。 他不敢说话。 男人一只手压着倪阳州的手腕,一只手抵在肩上,脑袋凑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凉气呼在倪阳州的脖颈,激得皮肤颤栗瑟缩。 倪阳州憋着气,忍着对方的右手一点点往下巴上摸索,男人的大拇指和食指像冰凉的玉石,也像一条体温偏低的蛇,游走到下颌处。 男人作势要吻,倪阳州趁着这一刻,猛地完全拔出柴刀,亮银色的光一闪而过,向侧砍去,同时集中力量,头往后一仰,发狠德撞向对面的男人! “变态——” “啊——” 倪阳州还是高估了这具身体的素质。 撞得脑门发红的人晕倒在地上,铿锵有力的骂声后半截委顿成失去意识前的呻吟,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塑胶模特,安详地以地为床。 男人没有躲,摸着自己的额前,手里攥着半截刀柄,露出一点点笑意,一颗虎牙若隐若现。 男人蹲下身,遮住了全部的光,他轻轻抚了抚怀里瘫倒的人的额头,抱着倪阳州走出了房门。 ------------------------------------- 倪阳州醒来时,外面仍是黑夜。 头昏昏涨涨,脑门闷痛,倪阳州有意识的第一刻就想瞬间进到空间里。 那个搪瓷杯子被他栓了个绳结捆在腰间,套着件黑外套,从外看根本看不出来藏了东西。 但是他心念一动,却没能回到空间里去。 倪阳州心下一惊,没轻举妄动,只眯着眼,看向周围的环境。 驾驶位上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侧脸眉目高挺,眼窝很深,一双淡色的唇,上唇较薄,下唇更厚,下颌走线利落,收到脖颈处,像个流畅的对勾。 右侧是逐帧闪过的风景,一盏一盏路灯飞驰而过,照得男人脸上忽明忽暗。 倪阳州仔细搜索一遍原主的记忆,并没有任何和眼前人对应的信息。 “醒了就喝点水。” 男人正在开车,只侧了点脸,下巴点了一下,示意方向。 嗓音低沉,倪阳州皱着眉头,犹豫了几秒,没有说话,手伸向了矿泉水瓶。 刚动一点,手腕处有阻力,还有哗啦一阵响声。 右手上是一个手铐,另一侧铐在扶手上。 倪阳州动作一顿。 “嘴唇都干了。” 男人继续说着,一个眼神都没看过来。说出来的话听上去非常关心,语气倒是很平静,不知是性格是不是就是如此。 倪阳州抿着嘴,换了一只手,用左手慢慢拿起了矿泉水。看上去平静,而实际上内心波澜万丈,伸出去的手微微颤抖——对方之前在房间里上嘴就要亲,现在一眼都没看就知道自己嘴唇干…… “呼叫三哥,呼叫三哥”,倪阳州在脑海唤道:“我还好吗?” 【宿主,您好,您把自己撞晕之后,心跳次数和血压数值都很平稳。】 “……我的屁股还好吗?” 【本系统不知道这种隐私问题,只就健康状况而言,很好。】 倪阳州调整了一下坐姿,并没有觉得任何不适,只有脑门还在隐隐作痛。 “你认识我?” 倪阳州终于开口问道,这一张嘴,才发现自己嗓音干哑,像只嘎嘎叫的鸭子。 男人也瞥过来一眼。 “先喝水,润润嗓子。” 倪阳州迟迟不动,男人又补了一句。 “放心,没毒。” 倪阳州慢慢拧着矿泉水瓶,眼神不住地往四周瞟去,外面一看就是高速,还没到有路牌的地方。 风景相同,一时辨认不得是在哪里。 再往后看,一件外套和自己那个白底红字的搪瓷杯子,连同充作绳子的鞋带一起,都扔在后座上,显得和车内的内饰格格不入。 倪阳州心下定了一点,空间没丢就行。 亟待解决的问题,是目前这个看上去很像的强制y境况。 得冷静。 倪阳州乖乖喝了口水,浸润的嗓子果然舒服了很多。 男人又不说话了,只是继续开着车,车速很快,凌晨时分,高速上除了大货,很少有车辆行驶。 “——呃,超速了。” 倪阳州主动打破沉默,一双眼睛十分不安分,又偷偷观察男人的表情,又想拿到后座的杯子,还担心说点什么话影响对方开车,一下子在高速上直接来个双双殒命。 男人没有应答,车速却降了下来,回到了限速范围内。 又没有话了。 倪阳州晃了晃右手上的手铐,问道:“你是警察吗?我犯了什么罪?” 男人没有侧头: “不是。” “那为什么铐我,我得罪过你?” 男人不说话。 “那你是谁?” 男人静了几秒,回答道: “尹嘉竹。” 第140章 从来没有印象的名字。 倪阳州重复了一遍,说道: “我没听说过你。” 男人还是不说话。 倪阳州对上一个这么一个闷人,想打探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 “你认识我?” 还是没有任何回答。 倪阳州怀疑对方是个智能ai,只有碰到能识别的问题才会张口。 “那绑我这是要去哪?我没钱,家里人也都死光了。要是嘎腰子,我必须得告诉你一个事实,有人买,你也没什么机会花了。” “不会。” 男子终于张口,又说道:“去云省。” 和原主住的地方有千里之遥,只开车,非得开个两三天。 倪阳州抓着矿泉水瓶子,道:“恐怕去不成了。” 尹嘉竹开车走上匝道,路旁的指引牌在车灯照射下反了一下光。 倪阳州原本的打算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情打乱,主线任务也直接变更,变成了支线完成遗愿。就算先不管身边的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去云省都相距他要打卡的地方甚远。 倪阳州看着外边的天色,又想摸口袋看手机,上身只有一件薄薄的t恤,车上开着空调,温度适宜,但手机不在。 中控显示屏上,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54分。 距离系统报给自己的末世正式爆发,还有三小时零六分。 倪阳州坐正了身体,推算了一把任务变更的时机。 尹嘉竹夜袭绑架,自己没有做任何事情,任务完成度就到了百分之百,若不是系统bug,那就是这件事直接导致了反人类研究地下城被消灭。 那眼前的这个男人,有可能是反派?绑架自己这件事,让后面的地下城剧情完全消失。 疯狂科学家?极端环保主义者?政客?杀手?雇佣兵?犯罪分子? 倪阳州给对方套上了无数个称呼,没一个是赞美之词。 或者是主角?是主角怎么也不会前期就这么猛吧? 尹嘉竹注意到对方的凝视,突然接了一句话。 “为什么。” 倪阳州没反应过来: “什么为什么?” 尹嘉竹说道:“没机会花。” 还真是人口拐卖嘎腰子的? 倪阳州想起刚才的话,说到: “哦,尹大哥。” 青年嗓子还是干干的,还带着点鼻音,“尹”说得像“ying”。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世界末日要来了。” 倪阳州想看看对方的表情,尹嘉竹却神色未变。 “真的,到时候遍地跑得都是丧尸,人咬人,被咬了的就接着变成丧尸咬人。” 倪阳州看着时间点,有点忧虑。 “不如你现在把我放下,去找个超市、仓库什么地方的,为以后作好准备,或者回家,跟家人待在一起,怎么着都比和我在一起强。” 尹嘉竹看出对方的试探,直言: “没有家人。” “末世发生的原因是什么?” 倪阳州听着这家世,又按实了人设,再听到问末世的原因,自己下意识地想挠一下脑袋。 103又不说,时间也没到,自己也不知道。 “这你就别管了,你就说你信不信吧。” 尹嘉竹道:“信。” 倪阳州几番对话下来,倒是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嘴边的话茬脱口而出: “真信假信?” 话一出口,才发现语气太过熟稔。 男人又纡尊降贵般地看过来一眼,顺手打了右转向灯。 “真信。” “你说的,我就信。” 头侧回来,看着神情好似不再那么绷着。 倪阳州觉得句式听着有点耳熟。 没有太久,尹嘉竹下了高速,开到下道,张口问倪阳州: “还有多久?” 倪阳州看着开车动作流畅的人,又看看窗外的风景,终于看到了一些房子。 “还有差不多三个小时,够你买一些吃的,再好好藏起来。” 尹嘉竹打开导航,定位了一个最近的24小时超市。 “够‘我们’买点吃的,再找个地方。” 尹嘉竹一路开得飞快,说话时重重咬了“我们”这个词,对倪阳州撇清关系的说辞非常不满。 倪阳州不说了,过了几秒又忍不住: “我身体不好。”指了指心脏,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到: “这有毛病,很容易嗝屁的,加上我,在末日就是个累赘。” “你不是累赘。” 尹嘉竹正好停下车,街边便利店的光照过来,暖黄色的像融化的奶油。 男人转过头,一张脸慢慢离得近了,倪阳州没有躲,迎着光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不像孟汀帅到失真,不像闵柳俊美到有些锋利。尹嘉竹脸型舒展,阔额高鼻,看着有点像混血,瞳孔却是纯黑色的。 倪阳州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 “在这等我。” 尹嘉竹坦然接受了倪阳州的审视,也看到了对方眼里那难以察觉的失望,没有多说,只是交代一句就下了车。 反手关上车门,车就自动锁住。 倪阳州坐在副驾,看被叫醒的便利店店员迷迷瞪瞪地给男人结账。 水、饮料、速食、充电宝,甚至还有一些胶带和本子。 趁着男人买东西,倪阳州变换了好几个姿势想够到后座上的搪瓷杯子,奈何胳膊不够长,依旧连个边都没摸着。 后备箱掀开又合上,“砰”一声关得倪阳州心也跟着颤。半仰着的人赶紧坐好,也着急忙慌地调回了副驾驶的靠背。 尹嘉竹放好物资,拎着个大袋子打开了驾驶位的车门。 一兜子零食和饮料被放到倪阳州的怀里。 “挑喜欢的吃,不够还有。” 倪阳州突然觉自己像被早早叫起来出去春游的小孩,上车就睡,醒来就吃,就等着下车再玩。 倪阳州压下不合时宜的想法,声音低了一些,说道:“手被铐着,不方便。” 尹嘉竹正在拧钥匙,闻言停了手,转头看向副驾驶的青年: “好好说话,别撒娇。” “开车没有办法喂你。” 第141章 倪阳州半天没说出第二句话。 心想,您谁啊,这么说合适吗? 尹嘉竹开着车本来已经正常开始行驶,听着身边人一动也不动,又熄火靠在了一边。 倪阳州表情有些无奈地看着对方,男人松开搭在方向盘的手,倾身盖了过来。 “哎?干什……” “给你开手铐。” 尹嘉竹单手环着倪阳州,并没有真正贴住,都没有看清楚动作,手铐便哗啦啦解了下来。 倪阳州松松手腕,觉得有些不自在。 “就这么给我放了?” 尹嘉竹把手铐揣回口袋里,继续点火开车: “没想困住你,怕刚醒来你应激,跳车。” “我是那样的人么。” 倪阳州摸摸手腕,毫发无损,连个红印子都没有,说完一想,真没准。 若是没有空间,突然被人绑架,一对一被锁在副驾驶,自己说不好就先莽一把,趁着对方掉以轻心来个闷棍,再夺车或者跳车。 他自觉着自己是三思后行的人,且果断敏捷,跳车好像还真符合他的风格。 倪阳州想了一会儿,没再接话茬,顺势在塑料袋里翻找起零食。 忙了一整天,还晕过去几个小时,正好腹内空空。 各种各样的食物都有,还有几盒拆开洗好的小水果,倪阳州一口一个,吃得挺开心。 “尹大哥,咱们去哪?” 男人用蓝牙耳机打出去几个电话,夹杂着一些方言和倪阳州听不懂的语言,除了一开始说了几句,后半截一直只是几句短暂的应答。 等挂了电话,尹嘉竹道: “安全的地方。” 倪阳州暗自想乐,再过几个小时,哪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只要有人,就肯定不安全。 但他也没说出来。 倪阳州需要一个相对人烟稀少的位置度过最开始的混乱期。 末世会怎么开始呢?传染病散播?天灾陨石?辐射变异?应该不会是什么极热极寒的天气,毕竟看书籍封面上还有丧尸的手,要是极端天气,直接冻死热死了,还设计什么丧尸。 “再买点口罩吧。” 倪阳州不放心地加了一句,虽然自己有,但被绑来时啥都没装,凭空变口罩肯定有问题,他并不想暴露自己的金手指。 “好。” 尹嘉竹一句话都没有多问。答应了,却没有再下高速买东西。 又这样沉默地开了一个多小时,倪阳州胡思乱想了半天,竟然抵不过沉沉困意,像个旷野油田上的抽油机,不停磕头。 头一歪一歪,好几次差点撞到侧面车窗。 开车的人侧头看了一眼,突然开口: “困就睡会。” 倪阳州迷茫地抬了一下头:“啊?” 尹嘉竹探过手按了一个座椅旁边的按钮,副驾驶慢慢倒下,后排座椅后撤,像变形金刚一样腾出半米的空地,直到副驾驶座椅变成一张平坦的床。 “咦?” 倪阳州跟着躺平,嘴里还不忘夸赞:“尹大哥你这个车好酷哦,躺得好平,一点声音都没有。” 暗搓搓动了动身体,视线所及只有车顶一块漂亮的星空天窗,外面天色逐渐变亮,显得像黑沉沉的蓝。 “多少钱买的呀,好像很贵的样子。” 倪阳州没话找话,手一点点向后边的搪瓷杯子移动。 近了,近了,还差一点…… “自己改的。” 尹嘉竹的声音突然传来,倪阳州手一哆嗦,搪瓷杯子连带着鞋带绳都骨碌碌滚到了主驾驶位后边,“霹雳哐啷”响了半天。 “拿的时候注意安全。”男人没回头。 倪阳州嘿嘿干笑了两下,赶紧探出来半个身子捡回杯子,连着绳子又系到了身上,上穿肩膀,下勒着腰腹,使劲打了个死结,这才终于安下了心。 尹嘉竹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视线又飘回到路上。 “我爷爷奶奶的遗物,不能丢。” 倪阳州觉得自己举止实在可疑,心虚地解释了一句。 男人没再往回看,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么了? 倪阳州觉得这话有点怪,又说不出来,此时也不能直接回到空间里,那就等于直接现场表演了个原地消失。 他躺着没事,打开了任务系统界面。 还是熟悉的淡蓝色光屏,主线任务进度条到了百分之百,下面有一排小小的支线任务进度条,中间有三个均分的刻度线,想来是每完成一个打卡任务,就能积累到进度条中。 角上的几个小图标一如往常,聊天泡泡也不能使用,只有宿主们在同一个小世界的时候才能沟通,就好像游戏跨服了一样,不同任务世界的宿主们不能直接通话。 倪阳州有点想念康康,那个坚强的女孩是怎么度过第一个丧尸世界的呢? 哎?好像说过一点。 倪阳州记得康康当时说丧尸跑得很快,和常人的奔跑速度一样。 会是同一本书吗?没那么巧吧?而且她都完成了的任务,我还能进来吗? 倪阳州把疑虑压在心底。 时间一点点流逝,刚才还困得小鸡啄米的倪阳州,躺好还拿上了自己搪瓷杯子,又一点都不困了,天马行空地预设了很多场景,倒是精神得很。 “尹大哥,咱们到底要去哪啊?” 倪阳州无聊地和男人搭话,他看着中控上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了,天色渐明,他们却依然还在路上,而且越开越偏僻。 “快了。” 尹嘉竹不见疲惫,只是快速超过了几辆车。 “不想睡就坐起来吧,系好安全带。” 倪阳州调整好搪瓷杯子的位置,保证它规规矩矩乖乖巧巧地待在自己的怀里,也像模像样地按了一下按钮,副驾驶慢慢立了起来。 “抓稳。” 尹嘉竹说完,看了一眼时间,开始疯狂超车。 “(?`?Д?′)!!大哥,您慢点慢点慢点!” 倪阳州双手抓紧车门上的扶手,惊慌失措,整辆车像急速漂移的闪电,在高速上飞驰而过。 “尹大哥!——” 倪阳州慌得眼睛瞪得老大,感受着强力推背感,要是没有安全带捆着,一刹车自己好像能直接被惯性甩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口不择言道:“——你的驾照分会被扣光的!” 油门轰响中,身旁传来尹嘉竹的轻笑: “末世了,扣就扣吧。” 第142章 就这么一路飞奔,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倪阳州被甩得头昏脑涨,但还好肚子里有些食物,不至于太难受,仍在接受范围内。 黑色的越野车停在一片荒凉的工厂,倪阳州停车就马上解开安全带开了门,在晨曦的照耀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对面暗影处出来几个人,服装统一,胸口处有一段刺绣英文标志。 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倪阳州单手扶着车门,眯着眼看向来人,无不是精壮的小伙子,领头的是个西装革履的青年,也绣着英文标。 “什么什么corporation……” 倪阳州恨自己英语学得不够好,前面的英文看不出来。 “词源是德文。” 驾驶位的男人解释一句,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和来人汇合,还没到跟前,几个人都齐刷刷地鞠躬问好,倪阳州全程看着,表情有点控制不住,以为自己进了什么霸总短视频。 远远看过去,没有隔着任何阻拦,倪阳州发现尹嘉竹的身材比例是真好——肩宽腿长,蜂腰猿臂,一身深色西服穿得和保险人没有半分关系,像一挥手就把整栋楼盘买下的那种大富豪。 霸总剧情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理解。 人们对美的容忍度就是很高。 西装男把一串钥匙递了过来,还有一小保险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尹嘉竹一一接过,单手拍了拍西装男的肩。 几个人又鞠了一躬,跟着尹嘉竹往越野车方向走来。 倪阳州没动,仍然保持着扶着车门的架势。 走到跟前,没人多问,也是先都弯腰问好,目不直视,十分恭谨。 倪阳州忍着嘴里的“平身”,好歹没说出口。 “老板?。” 西装男用语气询问,尹嘉竹正趁着清晨稀薄清凉的阳光看着倪阳州,闻言点了点头。 几个人马上行动了起来,一辆高大的货车被从工厂后开到近前,几下就把越野车上的物资都运到了货车车厢中。 全程脸色不变,气息均匀。 倪阳州像个监工,一声没言语。 尹嘉竹走到副驾驶开门处,问道:“还饿吗?” 中控上的数字在一分一秒过去,脑海里一声提醒,正是103不放心地嘱咐: 【宿主,还有45分钟,末世正式爆发。】 “不饿。” 倪阳州听着越来越少的时间,后知后觉地有点胃疼,一会儿这平静的清晨,就要被末世打破了吗? “也好,到了家再吃早点。” 倪阳州收回踏出去一只的脚:“谁的家?你的家?” 男人看着倪阳州不发一言。 “尹大哥,您是想把我抓回去当压寨夫……压寨老公吗?” 顾忌着车后有人,倪阳州的话都是顺着牙缝飘出来的。 事情发展得速度有点太快,对方和原主有什么情感纠葛,还是有什么恩怨情仇是自己不知道的? 尹嘉竹嘴角挑上来一点,眼底有些纵容,看得倪阳州有点生理不适。 第一个世界生生拆了原主姻缘的他就已经觉得十分有负罪感了,立志以后找机会给人家接上这段缘分,刚到第三个世界,又要接手一份原主的桃花,那他别做任务了,改行当红娘吧。 车里的人表情淡漠到有一丝嫌弃,高大严肃的男人几不可见地向后错了一点,神情有些冷硬,浅笑僵在嘴角,手指在身后扣紧,袖口金色的纽扣被硬生生地拽了下来。 倪阳州以为对方会说些什么,但是男人没有张口。 尹嘉竹退了半步,转头去看车位的人们工作。 西装男适时凑过来说了些什么,距离远,倪阳州抻着耳朵,什么也没听懂。 说的应当是德语,有点像骂人。 倪阳州暗自吐槽。 物资转移完毕,几人往来处走去,尹嘉竹站在车前,用手机在回消息。 倪阳州想跟着下车,远处走到一半的西装男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倪阳州探寻的目光。 那人带着一副眼镜,看上很斯文,对上目光也不闪躲,微微笑了一下。 倪阳州站在原地没动。 尹嘉竹回完消息,转过身,视线跟着倪阳州,往西装男的身上绕了一圈,不动声色,只是走近车门,挡住身后的光影,说道:“走。” “去哪里?” 倪阳州紧走几步赶上,男人等他走到,才迈开步子,这时西装男和几个小伙子已经不见踪影。 “回家。” 倪阳州别扭地轻轻“啧”了一下嘴。 身旁的男人走路的姿势变得紧绷,没人看到他暗下来的神色。 “先回安全的地方,那是我的家。” 倪阳州跟上了脚步。 “那那辆越野呢?” 尹嘉竹一双眼睛看着地面,不知道在盯什么,倪阳州也低头,只看到两人交叠的影子。 “我打电话叫人处理。”尹嘉竹抬头,带着倪阳州往大货车走去。 倪阳州边走边说:“一会真就末世了,谁来处理?” “那就不要了。” “啊?” 倪阳州回头看看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改装越野,说道:“太可惜了。” 尹嘉竹脚步不停,眼神看向面露不舍的青年:“家里还有,喜欢就送……借你开。” 脱口而出的句子被他自己故意拉远了距离。 倪阳州没注意听,只是敷衍道:“行,尹大哥阔绰,有时间我也体验体验。” 身体跟着走,脑袋却四处乱转,倪阳州忙着看环境,想着记下位置,等混乱来临,自己来捡个漏把这辆车收走。 四驱、底盘高、通过能力强、结实、空间大,正适合他的需要。 反正也不要了,不如便宜自己。 等上了大货车,倪阳州坐上副驾回过神,高高的位置能看到的视角更大,他这才看到整个工厂被环绕在群山之中,显得十分寂寥。 这样的地方,人烟稀少,也勉强算得上安全。 “尹大哥,您有a1的驾照吧?” 尹嘉竹顿了一下,没说话。 倪阳州马上就解开了刚系上的安全带:“末日虽然吓人,但无证驾驶更为惊险,您自己请吧。” 话毕就作势要下车。 也不是真要跑,倪阳州想找个借口回去收车,就在正后方,只要不掉转车头回过来看,发现不了越野车凭空消失。 手一碰就行,先直接扔空间里。 想得挺好,尹嘉竹不给他这个机会。 男人一把拉住倪阳州的手腕,又在对方的目光下把贴着的皮肤挪开,转而拉住对方的袖口。 “开过很多种设备,这个应该也可以。” 尹嘉竹目光看过来,皱着英俊的眉头: “拜托,别走。” 第143章 倪阳州顶着这样的眼神老老实实又坐回了车里。 心想,不差这么一会,等有机会再回来收车。 货车慢慢开动起来,朝着一条荒无人烟的路上行驶。 高山重重,层层叠叠,远远望去,像一幅深蓝色的古卷,一条蜿蜒的路贯穿其中,在波浪一般的植物中掩藏了行迹。 “车上装的是什么?” 倪阳州扒着车窗看了一会,回头看向正在平稳开车的尹嘉竹。 “一些吃用。” 倪阳州从后视镜里看着一辆车也没有的马路: “这么偏的地方也修路?” 男人不说话了。 时间流速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倪阳州以为他会在倒计时的时候度秒如年,而实际上,转眼就剩下十分钟了。 而他们也终于来到了这次漫长行程的终点。 一栋深山中的别墅。 不似西洋花园独栋,整座房子被圈在高高的深绿色围墙中,一圈防护围栏,也没有其他工作的人,厚重的大门看不见内部设计,从外观上推测,并没有完全依赖信息技术,留有人工开关的余地。驾驶位上的男人按了一下什么遥控装置,两扇门缓缓打开。 倪姥姥进大观园,一路上瞪着两只眼睛往外看。 “你住这?” 房子不高,只有两层。尹嘉竹把车一路开到车库,打开侧门,给从副驾驶跳下来的倪阳州抻了一下衣摆。 倪阳州忙着眼珠四处看,没注意到男人的动作。 偏远、高墙、没有人烟,物资充足,装备齐全。 末日福地,天选妙妙屋。 “厉害!” 倪阳州环顾四周,给尹嘉竹伸出两个大拇指。 “先上去。” 车库连着电梯,倪阳州看着男人打开货车后门,里边是塞得满满当当的食物与物资,甚至在最外层,还有一些保冷箱,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 尹嘉竹掐着点,拿了些最外边的蔬菜零食,还有倪阳州车上拆开吃过的黄樱桃,一路带着人升到了三楼。 倪阳州两手空空,衣服里是系好的搪瓷杯子。 整栋别墅的设计非常简洁,少有无用的装饰,走到最大的一间主卧,正前方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远山与树丛,太阳已经爬上天空,掷下清澈透明的光,杂生树木枝叶丰茂,在微风中摇晃得如轻盈多情的羽毛。 真漂亮。 倪阳州看着窗外,尹嘉竹站在门前,看着一片绿意里的人。 【宿主,准备倒计时。】 倪阳州从欣赏中醒来,转头看向直直站着的男人,说道: “要来了。” 尹嘉竹脱下外衫,露出里边白色的衬衣,慢慢挽起袖口。 【十、九、八……】 脑海里103在倒数,倪阳州也压下按耐不住地紧张,跟着重复: “六、五、四……” 尹嘉竹一张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挽好袖口,好像踩着倒计时的秒数,一步步走到身前。 “三、二……” 男人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朝着倪阳州微微笑了起来。 【一。】 “一。” 倒计时归零,103规规矩矩地播报: 【末世开启,主线任务已完成,请宿主继续加油,完成支线任务。】 倪阳州感受着四周的变化,却没有听到看到任何异响,窗外风平浪静,深浓浅绿糅成绿色的海,依旧在轻柔地拍打平静的山野。 尹嘉竹嘴边带着笑容: “欢迎来到末世。” …… 倪阳州愣在原地好几秒,确定这荒无人烟、一个外人都见不到的地方的确没有任何改变,眼里是微笑着的男人,脑海里却不禁飘出无数个问号: 就这? 没有天地变色,极端天气,没有陨石撞击,没有什么辐射,末世来了? 好不真实。 城市里乱起来了吗? “三哥,真开始了?城市里开始有人追着别人咬了?” 【剧情相关,不能透露。】 倪阳州下意识想要追问,103配合默契: 【我现在在说梦话,不要当真——开始了,全球异变人数超过一半。】 倪阳州攥紧了身侧的杯子。 “谢了三哥。” 倪阳州这才抬眼,看向身前的男人。 “尹大哥。” 尹嘉竹依旧伸着手,等着。 倪阳州无奈地也反握住对方,敷衍地摇了两下:“你知不知道。” 担心对方也是那异变的一半之一,倪阳州右手始终没有从搪瓷杯子上离开。 男人感受着对方干燥发凉的手心,看向那双眼睛。 “知道什么?” “你这样说话,真的很像大反派。” …… “反派?” 尹嘉竹很高,差不多要一米九,身材又精壮,即使颔着头,垂下的目光也颇有压迫感。 倪阳州不错眼珠,仔仔细细看了看对方,皮肤白皙,情态冷静,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嗯,反派。” 倪阳州松开了手,主动走到中厅,才发现并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网络。 尹嘉竹在对方细致的目光里隐隐出了一层燥热的汗,此时没有跟着,仍在卧室里,面对着窗户,看自己那只触摸过温度的手。 倪阳州回头就看到这样一幕,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尹大哥,我手机呢?” 尹嘉竹抬头,看了对方几秒,从裤子口袋里掏了出来。 “谢了。” 倪阳州回到现代社会世界,曾经的文明礼貌一起回归,口头语说得流畅,虽然他也不知道向一个绑架自己的人要回属于自己的手机谢个什么。 打开流量,联网,好。 没信号。 也能猜到。 倪阳州抬头,对着尹嘉竹说道:“大哥,手机借我一下。” 男人什么都没问,把自己的手机也掏了出来,递给随便坐在沙发上的青年。 没有屏幕锁,打开浏览界面。 很好,也没信号。 倪阳州皱着眉毛抬起头,一张白净的脸直直撞进尹嘉竹的视线里。 “大哥……”,倪阳州想问问对方有没有什么其他能够联系外界的方式。 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等对方说完,自己也启唇说了一句: “不用客气。” “州州。” 第144章 “你叫我什么?” 倪阳州的嘴唇颤了颤,不敢相信地问道。 男人看着他的脸,没有马上回答,盯了几秒钟: “州州。” 倪阳州此时心中有千万个念头一闪而过。 “你是……” 倪阳州收住要脱口而出的话,及时问103道: “三哥?” 103还没来得及回复,尹嘉竹先回答了: “你哥哥。” “什么?” 倪阳州瞳孔映着对方的脸,完全还没有反应过来。 此时103在脑海中接道: 【小世界运行正常,数据没有异常、也没有覆盖。】 听上去好像没什么信服度,但倪阳州也没有来得及提出质疑。 尹嘉竹开口道:“我是你的哥哥,不是吗?” “……没见过上赶着当哥哥的,我叫大哥,只是个亲切的称呼。” “你——”尹嘉竹拉长了一点音调。 “叫廖乐。” 倪阳州皱着眉头,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原主的名字。 “是我。” “你的小名叫州州。” “啊……”是这样吗? 倪阳州在仔细想了一翻,也没想到任何原主被叫这个小名的经历,爷爷奶奶向来都叫他“乐乐”。 “脱冠挂神武,有士归乐州。” 倪阳州听得两眼都是问号,面色却强装镇定。 “你的妈妈给起的小名。” 倪阳州坐在原地,不知道此时自己应该是表演恍然大悟突然想起,还是“咔”一下跳起来掷地有声地指责对方胡编乱造,满口胡言。 尹嘉竹也没指望对方有什么反应,转身走向床头的柜子,拉出抽屉,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仍然坐着呆愣着的青年。 “你的母亲林女士后来当了我父亲的情妇,前段时间过世。” “啥?” 倪阳州被这样的信息量搞得很懵,手忙脚乱地打开档案袋,里边是纯英文的一些照片和资料,一时间也来不及慢慢翻译,倒是他一眼就看到了原主小时候和妈妈的照片,妈妈的确是个大美人,不然也生不出这个相貌的儿子。 可是记忆里原主妈妈是和一个挺有钱的生意人结婚了啊? 似乎是看出倪阳州的疑惑,尹嘉竹坐到了他的身边,两个人的腿隔着一小段距离。 “你的母亲第二次离婚后认识了我的父亲,他们保持了几年的联系,我父亲去年去世,你的母亲今年年初因为癌症,结束了她的时光。在病床前,她自愿签订遗嘱,所有的财产转赠与我,唯一的条件,是需要我的扶持与帮助她与第一任丈夫生下的儿子。” 倪阳州伸出一只食指,指向自己,皱眉鼻子。 尹嘉竹点头。 好,末世第一个十分钟,白捡了一个哥哥。 “所以就绑架我?” 尹嘉竹依旧看着对方,眼神不躲不避,面对质问,倒是慢条斯理地解释了起来。 “林女士希望我能照顾你。” “要绑来照顾?” “事出有因。” “……昨晚刚遇到的时候是不是想亲我?” 倪阳州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语速很快,直接发问。 “有哥哥一见面就要亲弟弟的吗?” 男人突然笑了,随着呼出的笑意,尹嘉竹转过了头。 “你想哪去了?” “林女士说她的儿子下唇内侧有一块胎记,我在核验。” 倪阳州立马拿起手机,对着倒影翻开嘴唇,果真看到一个小小圆圆的胎记,颜色不深,这么隐蔽的地方,一般还真不会注意到。 但倪阳州仍有问题没有问完:“按照你展现出来的财力,至于要一个情妇的遗产?” 尹嘉竹把手机接过来,装回了自己的口袋。 “不要小瞧你的母亲,林女士在投资上很有天赋。” “况且,谁会嫌资产多呢?” 倪阳州微微抬起下巴:“即使带着个拖油瓶?” 尹嘉竹又看过来: “州州,不要这样说自己,你不是谁的累赘,也不是什么拖油瓶。” “我既然决定要接手遗产,就会完成林女士的遗愿。” 盯着倪阳州的脸,尹嘉竹每句话都说得很慢: “现在在这个世上,只有我们两个,是能够互相依靠的亲人。” 第145章 唯一的亲人大哥去做早饭了,留倪阳州自己一个人在卧室里对着窗外发呆。 这就多了个“相依为命”的哥哥? 说实话当倪阳州发现任务变更成为旅游打卡后轻松了不是一点半点。原本的任务听上去就要九死一生耗进去不知道多少年。 而现在这个支线任务,相比之下轻松得多。自己又有空间,还能直接进空间的大瓦房里,那就走呗,找辆车,躲着丧尸,躲着危险,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趁不注意钻空间,剩个搪瓷杯子估摸也没人能看得上。 一路走走停停,总也能实现的。 但是现在多了个哥哥。 倪阳州犹豫一会,还是没下定决心,转身下了楼。 这次走的楼梯。 和刚才上来时不同,从旋转楼梯往下时,倪阳州发现四周本就高的围墙上多了一圈防护电网。 也不知最初这房子是用来做什么用的,哪户正常人家会建这么高的墙?这是防人进来,还是困住人不让出去呢? 室内灯光明亮,宽敞的开放式厨房里,换了一件衬衫的男人围着个深蓝色的围裙,两边绳子系在后腰,勾勒出身形。 一颗鸡蛋“唰啦”摊在平底锅上,被锅底的油煎得滋滋作响,香味顺着就飘了过来。 抽油烟机打开,静音吸力却很大,香味勾着倪阳州坐到了一旁的中台上。 “大哥,你还会做饭啊。” 尹嘉竹没有回头,炝锅倒水开始煮面,金黄的鸡蛋被盛好放到一边,动作熟练。 “不常做。” “哦。” 倪阳州也没什么话说,转头看看四周,看到窗外一丛光秃秃的只有叶子的树。 位置居中,是侧边花坛的中心,按说不应该只是设计一块位置中间却是一棵没有观赏性的植物。 “大哥,那是什么?” 男人把鸡蛋盛进碗里,从刚才提进来的购物袋中找到小葱,洗干净切碎洒到了表面。 视线跟着悠闲坐着的人往外看去,也看到了那一棵只有绿色、显得有些突兀的树。 “长穗紫藤。” “哦?长得不像,没开花吗?” “怕雨,春季开花,应该已经谢了。” 倪阳州又看了两眼,说道:“可惜,长这么大,开花应该挺漂亮。” 尹嘉竹端着两个碗走了过来,倪阳州自动坐好:“谢谢大哥。” 男人又递过筷子,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前:“不用这么客气。” “叫哥哥就行。” 倪阳州敷衍一句:“就大哥吧,说熟了。” 其实是对“哥哥”个称呼有点心理阴影,他实在叫不出口。 “多说几遍就熟了。” 倪阳州放下筷子刚要琢磨怎么糊弄过去,桌边几上突然传来一阵噪音。 那是一个外形简单的手台。 “……请注意,……注……请……” “怎么了?” 倪阳州听着那边急切地语气,一方面觉得有事发生,一方面后悔自己买那么多东西怎么不想着买无线电台或者手台。 手机不行了,这玩意能应急啊。 尹嘉竹放下筷子,马上起身拿起手台,不知道调了些什么,声音清楚了很多,但嘈杂声依旧呼啸着通过电波传送到空旷的小楼里。 “注意!植物!……” 那是西装男的声音,倪阳州马上就分辨了出来。 “注……意!……植物……变异!” 紧张的嗓音都喊到嘶哑,尹嘉竹在听清楚地一瞬间立刻看向倪阳州。 桌前的青年还端着碗,表情显得有些茫然,窗外的那棵绿树却正以人类视线难以估算的速度开始疯长,像一颗被即刻间吹爆的彩带气球,千万枝深棕色的树杈喷射而出! 一根粗长的枝桠如怒而抽出的鞭子,猛地甩上了前庭玻璃,防弹玻璃应声而碎! “小心!” 尹嘉竹顾不得其他,奔着倪阳州奔过来,一个飞扑连人带椅子都翻倒了地上。 “大哥!” 倪阳州被扑得措手不及,玻璃不止一层,即使被通上到下打得碎开,也并没有完全崩溃四散,但仍有不少碎片兜头而下,落在了男人的身上。 “没事吧!” 倪阳州被压在身下,尹嘉竹单臂撑地,一只手正垫在他和地面瓷砖中间,衬衫被扯得变形,露出一大片脖颈。 然后倪阳州就看见顺着皮肤肌理上鲜红的血液流淌了下来,从那骨骼明显的下巴“啪”地一下掉落,沾湿了倪阳州的眼皮。 一片淡红色的视野里,男人低下了头,那双纯黑色的瞳仁被地板上的反光映得熠熠生辉。 倪阳州立马就要爬起身,尹嘉竹忙喊了一句“别动”,但还是晚了。倪阳州双手往下一按,直接按了一手玻璃渣子。 “靠!” 战斗还没开始就自废双手的倪阳州疼得想原地来个大跳。 男人不顾上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从柜子后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件防弹衣,迅速裹到倪阳州身上,说道:“躲好!” “你——” 倪阳州急得满脸冒汗,心想真是上个世界待得时间太长,原主体力法力都傲视群雄,到现在换成这个孱弱的普通人身体仍不习惯。 紧急情况下,自己竟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倪阳州胡乱裹好衣服,眼见男人从柜里又掏出来一把长刀和一把手枪,柄上都沾满了血液。 倪阳州看着手枪,惊道:“哪里来的?” “躲好州州!” 男人来不及回答,直接往屋外跑去。 房屋突然猛烈摇晃,倪阳州又一次被甩倒,直接躺着滑到了中台底沿。 倪阳州在混乱中,忽然有一种坐过山车的失重感。 这是…… 枝丫不管人类的呼和呐喊。 它只是想要养分、阳光和雨露。 那个亮的地方,不是阳光,就出去吧。 它知道阳光的感觉。 它从一棵小小的芽儿时起,被露水点过头,被狂风吹过腰,被土壤顶痛过双脚。 而它现在长大了。 ——棕色的树枝打碎完玻璃,又昂着树叶拂过碎茬,顺着高楼往上爬去。 要阳光、要水、要土壤。 根系如章鱼的触手,鼓动着脉搏肆意生长,整个山体都是它的乐园。 深,往更深处去。 高,往更高处去。 远,往更远处去。 它的根系滋长出亿万条细细密密的分支,追寻着水的气息,它的树叶丰盈得大如蒲扇,尽情地在风中浮动享受清晨的空气。 它伸出遒劲的臂膀,托起了肩上小小的房子。 倪阳州狼狈地扶着怀里的搪瓷杯子,忍着痛拄着一把消防斧,跟着尹嘉竹跑到外面。 只看到群山匍匐在他们的脚下。 往上,数不清的紫藤花如瀑布般笼罩住小山,轻风一过,寒冷的空气都沾满了淡黄色的花粉,柔柔软软,香味四散,如荡开的涟漪,好像要浸透万物的身躯。 深粉浅紫中,那坚实的二层小楼,如栖息在树窝里的一只倦鸟。 紫藤树不动了,没有什么能够再阻挡阳光,现在的它,是一棵平静的树。 倪阳州转头看向尹嘉竹,对方也正望着十几层楼高的底下,破碎的围墙和翻倒的车辆们。 隔着距离,那些像碎掉的一块块拼图。 “大哥。” 尹嘉竹回望过来,还是那双漆黑的眼睛。 倪阳州心中奔腾的念头难以排遣,只是对着男人苦中作乐道: “大哥,我们的别墅,变树屋了。” 第146章 成片的鸟儿惊起,像水面上的波折,扑啦啦飞过。 倪阳州轻轻踩踩脚下的树干,除了颜色不太一样,结实得像水泥地。 身侧一阵风吹来,倪阳州被巴掌大的花瓣拍了一脸。 “哇——” 倪阳州拿下盖在脸上的紫色花瓣,从上到下晕染得非常漂亮。 “成拇指公主了。” 尹嘉竹把手枪别进腰带,单手提着刀转了一圈,到了树干边沿,还用刀往树干上砍了一下。 “哎!别!” 倪阳州担心这棵花树精吃痛受惊,但刀刃砍进去至少两寸,树木依旧稳稳不动。 或许对现在的紫藤花树来说,他们只是在树上捣乱的小虫子。 尹嘉竹拔出刀,走了回来。 “注意不要靠边,小心掉下去。” 倪阳州有点恐高,也不敢太往边沿去,闻言点点头,一连串应声道:“好的好的好的。” 尹嘉竹巡视一圈,绕着小楼又转了一遍,回来说道:“没有地基,楼后有开裂,不能住了,不安全。” 倪阳州看着小楼主体好像还是好的,跟着往后转转,果真看到一道裂缝,但是不大。 “还能吧?这裂缝很窄,应该塌不了。” 尹嘉竹把刀直接插到地面上立住。 “你能保证这棵树不会再动一回?” 倪阳州摇摇头。 “待在这等会。” 尹嘉竹刚说完小楼不安全,就要自己进去。 倪阳州看看树上爬的小虫子,仍然是正常大小,没有也跟着变异的情况,放心了很多,屁颠屁颠也跟在了尹嘉竹身后。 男人听见脚步声,回了头:“别进来,在树干附近待着,不安全。” 倪阳州侧侧头,阳光从花瓣缝隙里落下,照在他那张有些单薄的脸上。 “你能保证我不被突然生长的树当做养料,包进树干里去?” 不能。 尹嘉竹又没有预卜先知的能力,他自然也不行。 倪阳州手上依旧还疼,但为了证明实力,“唰”一下又从空间里拿出了消防斧。 之前发现斧子派不上用场,被倪阳州又收到空间里去了。 拿着手疼。 从尹嘉竹的视角去看,青年那只空无一物的手上凭空出现了一把斧子,木柄红头,和他一身黑色的休闲运动服看起来极不相称。 “末世来了,不是就这一天,就这一次,我不能只等着送死。” 倪阳州话说得轻松自然,实际心里也思考了一番。 白捡的大哥虽然身份上看着不是那纯洁正派,但刚才一副舍身保他的样子却不是能装出来的。 男人往小楼里走,脑后是一片濡湿的发,隐隐发红——刚才被掉落的碎玻璃扎的。 暴露空间是早晚问题,不如让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况且这世界不仅有丧尸。 像这样的植物异变,如果单打独斗,不知道他有没有命跑到曾经的旅游景区。 得拉人保他。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 倪阳州忍着疼,拿着消防斧就要往里走。 “等等。” 尹嘉竹停下了脚步,也拦住了要继续往里走的倪阳州。 青年抬头看他,还是那张素白的脸。 “先处理伤口。” 尹嘉竹开口也不问哪里来的斧子,看着倪阳州坚定的语气,不知是不是被说服了,带着青年走回到树干平坦的位置上。 倪阳州其实也正有此意。 义正言辞的话说得再多也不能止痛,他跟在男人身后,趁着没有回头看他,龇牙咧嘴得甩了甩手。 “手拿来。” 倪阳州跟着坐好,伸出双手,尹嘉竹从腰带里抻出来一个扁片,非常迷你,一打开,竟然是个超微缩的急救收纳盒。 装着酒精棉片和紧急处理伤口用的小工具。 尹嘉竹此时仍不忘了器械消毒,接过倪阳州的手,开始往外捡玻璃碴子。 倪阳州也疼,但看着对方明显伤得更重的手,要喊痛的嘴愣是张不开。 男人低着头,也没看倪阳州的表情,只是听着那轻一下重一下的抽气:“疼就喊。” 倪阳州想咧开嘴笑笑,又被疼得直抽抽,故作潇洒道:“喊了就不疼了?” 男人抬头,看倪阳州一眼: “不能,但能让你不这么喘。” “……谁喘了。” 倪阳州听着有点歧义,怕是自己多想,声音渐弱,没敢接着再说。 碴子都捡完,手上其实没有很大的伤口,毕竟当时他只是自己按了一下,还是躺着,并没有施加太多力气。 “我来给你挑。” 倪阳州要接过镊子帮男人,尹嘉竹却把手一撤,镊子消毒放回原处,拿起迷你的碘酒棉签,说道:“消毒。” 倪阳州乖乖伸出手消毒。 手上涂完,尹嘉竹终于开始处理自己手上的伤口。 有一块斜碴的玻璃正扎进食指指甲和甲床的侧边,不太深,但位置刁钻,血流得很冲,血线一直蜿蜒到腕骨。 尹嘉竹半分没有犹豫,用镊子“唰”一下就拔了出来,神色未变。 倪阳州看着都疼:“大哥!这是不是得包扎一下,指甲不会掉吧?” “多疼啊!” 尹嘉竹已经开始挑拣右手上的玻璃,闻言道: “掉不了,不疼。” “那也得固定一下,这都分开了。” 倪阳州举着两只迎风晾干的手,看得仿佛自己的手指头都疼:“再说这么好看的手,没个指甲多可惜。” 尹嘉竹抬头,看了倪阳州的脸一眼,从小盒里拿出薄薄一片纱布,在食指上绑了一个小结,总算是给固定住。 都没用倪阳州帮忙,男人单手即使受了伤也依旧很灵活,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好了,走吧。” 尹嘉竹速度很快,处理好手上的伤口就要起身。 “哎大哥,你还没弄完呢!” 男人已经起身,闻言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双手和四肢。 “后脑勺。” 尹嘉竹往后摸了一下脑袋,在伸到眼前,手上又是一片鲜红。 “不是,大哥。” “你真感觉不到疼啊?” 尹嘉竹又坐下,终于愿意把镊子递给倪阳州: “没注意。” “真成,铁血男人。” 倪阳州吐槽缓解情绪,接过镊子拨开尹嘉竹后脑的头发。 男人的头发很密,又黑又多,看上去十分健康,就是夹这一些玻璃碎屑,一拨动,就能看到反射的碎光。 “还好,不严重。” 头皮血管丰富,扎得伤口很小,就是血流得多。 “忍一下啊。” 倪阳州不给对方准备时间,眼疾手快夹起碎玻璃,血又顺着往下流。 “碘酒。” “没了。” 男人回应道,语气倒是正常。 “啊?” 早知道不多,留着给脑袋上这个伤口消毒啊。 “那大哥。” 倪阳州看着茂密的头发,怕出汗不好处理,伤口发炎。 “我给你剃个光头吧。” 第147章 “你喜欢光头?” 倪阳州看着乌黑的发顶,上面有个很自然的旋。 青年手捏着镊子,畅想了一下自己没头发的样子,心塞说道:“不喜欢,显得太慈悲。” 男人“嗯”了一声,说道:“我也不喜欢。” “好吧。” 倪阳州没再多言,直接从空间里掏出一瓶碘酒,顺着后脑伤口就倒了一些,棕红色的药水顺着脖颈流到男人的衣领里。 “是什么?” 风一吹,药水经过的地方一阵凉意。 倪阳州“唰”一下收回碘酒瓶:“我的口水。” 男人气笑了,乙醇的味道顺着风传了过来,尹嘉竹回头用眼角掠过倪阳州的脸:“那谢谢了,省着点用。” “不谢。” 倪阳州睁眼胡诌:“我少说点话,攒着。” 俩人处理好伤口,终于进房子里开始拿东西。 尹嘉竹目的性很强,进去直奔客厅和主卧,再出来时胸前挂着手台,后背背了把长枪,一手提着废弃工厂时见到的那个保险箱,又重又沉。 配合着这样的场景,倪阳州知道那箱子应该叫什么了——弹药箱。 皮鞋换成了方便行走的长靴,棕绿色耐磨的裤子,黑色背心,男人手上脸侧还有没来得及洗掉的血迹,和刚才那个在厨房里系着围裙做饭的男人简直像两个物种。 尹嘉竹提着东西出来,正想要去厨房里给找一些食物,就看到倪阳州坐在中台上,手里正端着煮面小锅,就着那份没盛出来的面汤,头也不抬地埋头苦吃。 厨房里,之前拿进来的两袋子吃食都不翼而飞。 尹嘉竹挑了挑眉毛,坐到了倪阳州身边。 “大哥。” 倪阳州听到了声音,就是没抬头。 “这个面煮得真好吃。” “多吃点。” 尹嘉竹看着对方把一锅面汤一饮而尽,十分满足地擦了擦嘴。 “咱们厨房里的食材呢?我再做一些。” 倪阳州睁着两只大眼:“不用了,我吃饱了。” 男人看着他:“我还没吃。” 倪阳州笑了一下,从手里变出一个肉夹馍,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请你吃。” 尹嘉竹看着变魔术的青年,把箱子放下,接过饼,三两口解决战斗。 “大哥,慢点吃,要仔细品味的,这个可一共也没多少。” 尹嘉竹点头:“有肉有面我也能做,别心疼。” 说完用下巴点点四周:“还有要的吗?” 倪阳州觉得这个肉夹馍死去得冤枉,简直如牛嚼牡丹、囫囵吞枣。 “……有,我去拿了?” 尹嘉竹点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还把弹药箱打开抽出一些常用的在身上揣好,说道:“这个也一起,会觉得沉么?” 倪阳州摇摇头,看了眼表情正常的男人,说道:“没感觉。” 说完当着尹嘉竹的面,手一摸过去,弹药箱“嗖”一下就原地消失了。 尹嘉竹全程盯着看,也没显得太惊讶,只是评价一句:“厉害。” 倪阳州嘿嘿笑了一下:“厉害吧,其实我是神仙来的。” 男人看向他,嗓音很温和:“小神仙。” 倪阳州听见这么叫,反倒有点不好意思:“空间,你知道吧,只认我这一个主,我死了空间就没了,提早囤了一些东西。” 尹嘉竹点头:“好,谢谢州州愿意告诉哥哥。” 青年听着还是别扭,站起了身:“那大哥我去收一下啊,还有要放到空间里的告诉我。” 不等男人点头,倪阳州一溜烟跑进了刚才自己去过的有大窗户的卧室。 尹嘉竹的视线随着青年一起消失在拐角。 卧室里的大窗户也没有变形,只不过窗外的风景从辽阔旷远的群山变成了巨大丰硕的花瓣。 在微黄的花粉中,颜色浓烈得像莫奈的画作。 倪阳州采购时没有买衣服,只有一两件替换,一是时间紧迫没来得及,二是等到末世,什么时装衣服最初都没有人要,等到天气快冷了才会有人抢回去作燃料。 倪阳州原本想后期搜罗的。 但现在又不急,倒是可以看看。 倪阳州打开侧面的小门,还有个步入式衣帽间,放眼过去竟然都是浅色系的衣裤鞋子。 青年看看镜子,又拿出一件衬衫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稍微宽松一点,正合适。 倪阳州拿着衬衫正要出门,尹嘉竹也跟来走到了卧室门口。 “大哥,你跟踪我?” 尹嘉竹半倚在门框上:“你母亲给的数据。” 倪阳州皱皱眉头,没有说话,走进去把鞋袜和一些运动舒适的衣服都收了起来,和植物颜色相近的棕色、灰色、绿色的衣服也都收进空间,其他颜色的没动。 “有没有大型架子。” 倪阳州的东西都随便堆在空间里的院子中,没有摆放整齐,虽然心念一动就能让物品转移到手中,但堆叠着占用的空间很大,有些浪费。 尹嘉竹跟着倪阳州往外走:“车库有。” “车库在哪?” 男人脚尖往下点了点。 “呼——”倪阳州吐了口气,顺着窗户沿外下探着看了看,十几层的距离,远得好像从大唐到天竺。 “咱们的任务,成功回到一层车库,奖励大型货架一套。” 倪阳州自言自语地给自己鼓劲。 “有绳子吗?” 男人也估算着距离。 倪阳州整个转了一圈小楼,确定没有什么可以再带,闻言从空间里拖出来一大套沉甸甸的安全绳,还是五点式保护: “有,不过就一套。” 尹嘉竹点头:“你穿好,我在下边,咱们顺下去。” “大哥你能行吗?” 倪阳州看看对方胳膊上的肌肉,有点担心。 尹嘉竹开始捋绳子:“行。” 绳子足够长,尹嘉竹一端在房子的柱子上和紫藤花树干上都绕了一圈,确保牢固,这边开始给自己的腰上和手腕缠上绳子。 “别,大哥,不用。” 倪阳州看着男人的行为,丝毫没有退却畏惧、或者让自己先上的想法,非常自然地要给他探路,仿佛本该如此。 心一横,想着也不差这么一点信息,及时阻拦道:“你穿上,再带着我。” 说着把手里的安全服递给尹嘉竹。 “空中不一定能抱稳或背稳着,不安全,你穿。” “不是这个意思。” 尹嘉竹抬起头,青年也正看过来,双目对视,一阵轻风刮过,倪阳州打了个喷嚏。 下一秒,人突然消失,原地一个搪瓷杯子“哐啷啷”掉在了地上。 搪瓷杯子里传来青年闷闷的说话声: “大哥,把我揣好,别掉咯。” “我恐高。” 第148章 一双大手捡起了杯子,尹嘉竹试探着问了一下: “州州?” “是我,大哥,不是杯子精。” 男人端详了一会,看着白底红字的搪瓷杯子,上边写着颇有年代感的标语,像个工作认真不爱抽烟的老干部。 “好。” 尹嘉竹抽了根绳子拴好搪瓷杯手柄,再拿了条围巾兜好,交叉成“x”形绑到胸口,确保万无一失才挂好缓降器、系上安全带开始降索。 高处不胜寒,风刮得男人的头发不再利落规整,发尾的血迹随着动作甩落到空中,不过几十秒,尹嘉竹的双脚就又踏上了这片土地。 “好了没啊大哥。” 倪阳州在空间里感知不到任何外界的情况,只能听见,但是看不到,没有温度、触觉,感觉着没有风声就赶紧问问。 “稍等。” 倪阳州环顾四周堆得乱七八糟的物资,懒得认真看,一心想着赶紧出去整个架子。 尹嘉竹先绕着小楼原本的位置转了转,除了紫藤树,附近并没有任何变异的植物,至少在外表上是没有区别,动物都还是原来的大小,一只小甲壳虫在男人的衣角上停留一秒,又“呼啦”一下展开翅膀飞远。 看上去没有什么危险,尹嘉竹在曾经的车库前停下了脚步:“好了”。 “好的大哥!” 倪阳州等的就是这句话,心念一动“唰”得一下从空间闪出。 下一秒,青年满脸惊愕地被尹嘉竹面对面托着屁股抱在怀里。 绳子还没解,围巾被大变活人撑得变形,但依旧牢牢得发挥着作用,尹嘉竹从倪阳州的肩上抬起头,笑了一下:“州州有点轻。” 倪阳州感受着对方好似要印证自己所言非虚似的,还试图往上托着颠一颠,赶忙面红耳赤地制止:“大哥!” 男人依旧“嗯”了一声。 “我尿急!” 尹嘉竹又“嗯”了一下,“解开吧。” 倪阳州脑袋都烧得要冒烟,只怕是自己多想,手忙脚乱地从背后扯散了围巾,自己出溜一下双脚落地。 原本只是随口扯得理由,谁想一大锅汤真起了作用,倪阳州看看环境,往翻倒的大货车后面几步小跑躲了过去。 周边没人,没动物,没什么声音,倪阳州脸有些发烫,观察一下没有危险,伸手拉开了裤链。 脚步声响了起来。 “大哥?” 倪阳州不太放心。 “是我。” “你怎么来了?”倪阳州的语气有点没掩住地焦躁,他并不是那种要和好兄弟一起排排上厕所的性格。 “帮你守着。”说了一句,脚步声远了,倪阳州这才呼出来一口气,解决完问题慢吞吞走了出来。 “在这,也没坏。” 尹嘉竹推翻了一扇只剩下一半的黑色大门,后边是相对完好的重型货架,上面摆放着许多奇形怪状的汽车改装件。靠近侧边,还有几十个大小不等的箱子。 “拿吧。” “都能拿?” 尹嘉竹在一旁擦了一下长刀:“随便拿。” “那这些货架上的东西……” “看你有没有需要。” 倪阳州看好了几排,一溜烟摸过去,货架凭空消失,汽车配件哗啦啦撒了一地。 “小心。” 差点被个发动机砸到脚,幸亏尹嘉竹伸手拽了一下,不然现在自己肯定在原地单脚乱蹦。 “谢谢大哥。” 尹嘉竹不再在原地擦那把刀,也跟在了倪阳州身后:“不用这么客气,州州。” 倪阳州不再排斥对方距离上的接近,反而因为有男人跟着觉得安心不少,至少不用再担心脚下踩空。 “这些装的是什么?” 青年指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一些工艺品。” “我能看看吗?” 尹嘉竹没说话,信手打开几个,里边有陶罐、摆件还有一些字画。 倪阳州按耐不住好奇心,拿起一幅字画,在记忆里对应上一个书法名家的脸。 “真迹?”倪阳州默默估算了一下价格,这一张画,顶的上一辆轿车的钱。 “不知道,别人送的。” 倪阳州又把画卷好,恭恭敬敬放了回去。 “可惜了。” 已经是第三次说“可惜”,尹嘉竹看看对方的神色,默默把勤俭持家的箴言记到心里。 “不过回归尘土,也是归宿。” 青年说了句和年龄极不相称的话,也不再看,把箱子们都合上,几下抽走了货架。 “行,够了。” 倪阳州钻回空间里看了一眼,这次长了记性,特意把搪瓷杯子好好地放在平地上才进去,再出来时也安安稳稳站得笔直。 “我需要时间整理,大哥,不瞒你说,空间里屯的这些东西,够咱们俩一年吃喝。” 省着吃,其实两三年都够了,若是土地能种,能形成循环,食物不成问题。 况且倪阳州还怀疑一些没有变异的植物照样能食用。 “接下来……” 倪阳州看看仿佛如战场的别墅小院,问道:“大哥你有什么打算吗?” 尹嘉竹没说话,反问道:“你呢?” 倪阳州琢磨了一下,还是懒得遮掩,直言:“我有事要做,得去一趟黑省。” 看着男人的目光,倪阳州挠了一下手腕:“末世了也得去,很重要。” 尹嘉竹点头,视线落到青年被挠红的手腕上。 “哎?我靠!” 手腕上有一只被碾碎半截身体的小绿虫子。 “哪来的这是!” 倪阳州嫌恶地甩了好几下手,从兜里翻出张纸擦了个干净。 “我跟你去。” 倪阳州攥着纸,道:“这一路很远。” 岂止是远,能不能到,都不一定。 “我跟你去。” 倪阳州觉得这样坚定的语气好像在哪听过。 “现在,州州你进去收拾东西吧,我看看还有没有能用的车。” “好。”倪阳州不再乱想,两人几句话就敲定了行程。 “我末世之前准备囤了不少,发电机啊、种子啊、药品啊,就想着可能会用上,要是缺什么大哥你和我说,没准我就有。” 尹嘉竹点点头。 “油有吗?” 倪阳州拿着搪瓷杯子的手一下子止住,忽然想起来那天在肉夹馍小饭店前忘记的是什么。 他有汽油发电机,有油锯。 没有汽油。 青年干涩地咂吧一下嘴,问道:“花生油行吗?” 第149章 男人把长刀挎回背上: “不行,哥哥暂时没有能用花生油启动的汽车。” 倪阳州尬笑了一下,心里暗骂自己的疏漏。 “我想想办法,你先进去吧。” 倪阳州待着也帮不了什么忙,滋溜一下又钻回了空间。 尹嘉住看着凭空消失的青年,走近了一些,把搪瓷被子又系回了胸口的围巾里。 空间里的倪阳州浑然不知。 此时的他正对着满院子的物资发愁。 囤货一时爽,整理火葬场。 沉重的货架放进来时有意识地摆放好,靠着院墙码了一排,东西却堆得满地都是。 倪阳州认命地撸起袖子,一样样开始往上搬。 搬着搬着,倪阳州闻到一阵臭味。 隐隐约约,却确实存在。 不是不会变质吗?还能有坏的? 倪阳州放下手里的一件矿泉水,顺着臭味一直翻过去,找到了味道源头。 几箱画着水果的箱子以及一些蓝色物流筐。 这是…… “我的水果和蔬菜啊——” 倪阳州刚要伸手去查看,以防万一,又先赶紧抽了一把斧子才过来,慢慢挑开箱子盖,独特腐烂味道终于找到了可以散发的洞口,顺着飘了出来,气息浓郁得如同脸前同时爆炸上百个臭大姐。 倪阳州捏紧鼻子不敢呼吸,心里都在滴血。 “香蕉、杨梅、榴莲、空心菜……” 倪阳州凭着回忆一个个看过去,不少植物都已经烂透,堆叠在一起,难以分辨出原型。 难道都是变异的植物? 倪阳州跳过烂掉的箱子,往后翻找,终于找到了自己当时花大价钱买下的种子。 都是好的,鲜嫩健康。 倪阳州想不明白,暂且把臭掉的水果蔬菜堆到一遍,努力地继续整理物资。 不知道过了多久,累到胳膊都抬不起来的倪阳州听到了外界的声音。 那时尹嘉竹在叫他的名字。 “州州,出来吃饭。” “啊,好的大哥。” 倪阳州看看整洁了不少,腾出土地的院子,颇有成就感地点了点头。 空间外,树下的尹嘉竹把杯子从胸口处拿下来,端端正正放在一个软垫上。 “呼——” 倪阳州一出来,屁股底下是软乎乎的垫子,面前是一张四个箱子码起来的长桌,树下枝叶微垂,缀着大花,桌上摆着热腾腾的四菜一汤,甚至还有一些被切成小块的水果拼盘。 “田螺小——” 原本想说的话戛然而止,倪阳州看看对面敛着眸的高大男人,生硬地改口说道: “贤兄良哥。” 尹嘉竹对倪阳州的生硬造词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如常递过一双筷子。 倪阳州夹了一口糖醋里脊:“车库也有厨房?” 酸甜味道冲入鼻腔,缓解了青年刚才整理东西时差点要背过气去似的嗅觉。 “没有。” 尹嘉竹看着对方吃了几口,才慢悠悠地动起筷子。 倪阳州抬头看看树,才发现早晨下来时用的安全绳已经收了起来,捋好放到了一边,尹嘉住又上去做了一回饭,不知怎么着给端了下来。 阳光透着金色,照得西湖牛肉羹的表面上泛起微光,已经接近傍晚。 周围的还能用的物资都被摆放好放在一边,还有几个大桶,里边装着液体,隐隐显出半透不透的轮廓。 “从其他车里抽出来的,不太多,得找地方补充。” “大哥厉害!” 解决心头一大患,倪阳州乐得又塞进一大口饭。 “要是我没来找你,你准备怎么去?” 尹嘉竹吃饭吃得优雅,没怎么动筷,但食物已经吃得差不多,此时正慢条斯理地看着大快朵颐的青年。 “开车去。” “你有驾照?” 被自己的话反将一军。 倪阳州摇摇头,原主没有。 “都末世了,有没有的,也无所谓吧……” 尹嘉竹点头,“无所谓。” “就是就是。” 倪阳州又塞进一口菜。 “你有车?” 青年抬头:“有个小电驴,我给卖了,没有汽车,打算等到时机,找辆合适的空车。” 正常的社会,哪有什么合适的“空车”。 什么样的车会“空”呢? ——死了车主的那种。 一时半刻没人说话。 倪阳州等了几秒,又继续开始吃饭。 里脊滑嫩,色泽金黄,红烧牛肉十分入味,一口咬下去汤汁浓郁,顺着嗓子眼流到胃里,满满都是香气。 再夹一口烤鸭,又夹一口松鼠鳜鱼,倪阳州突然停了筷子,问道:“大哥,怎么都是肉菜?” 倪阳州用仔细看了一眼,连葱姜蒜都没有。 一直坐着的尹嘉竹望过来,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句: “州州,你杀过人吗?” 第150章 倪阳州定了一下,摇头:“没有。” 至少在这个世界没有。 “那能接受看到一些死人的尸体吗?” 倪阳州继续扒拉着菜,几口快速收尾吃完,一抹嘴。 “能。” “死状比较特殊的呢?” 倪阳州点头:“大哥,你给我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了,咱们去吧。” “好。” 尹嘉竹看了一眼盘子,几乎没怎么剩下。 “不能浪费。”倪阳州一低头看见空盘子,连同精美的银色波纹餐具都一起收到了大瓦房中堂的木桌子上。 “走吧大哥。” 尹嘉竹带着倪阳州上了一辆新的越野车,和之前的有点像,但这一辆明显性能升级,防弹玻璃外还有一层钛合金防护网,车尾改装了钢制防护杠,车头加装了冲角,仿佛是只有在废土电影里才能看到的交通工具,像一个甲壳坚硬的大角虫。 一坐上副驾,倪阳州那种末世逃亡感就来了,也许在不知名的空间视角里,真有人在静静期待着他们之后的旅程。 驾驶位上还有一些不太明白做什么用的按钮,尹嘉竹却很熟悉,三两下带着倪阳州开出了小楼的范围。 外面的路勉强还能开。 只要不被各种刁钻生长的植物根系绊倒,被巨大的藤蔓挡住玻璃,被轰然坠落的种子差点砸出一个坑来的话。 一路其实还算顺利。 情况比倪阳州预想的还要好一些,这些植物都没有主动攻击的意图,仿佛只是平白生长大了无数倍,依旧还是只需要阳光、水和土壤的植物。 终于到了尹嘉竹想带他来的最终目的地。 那是山脚下的一个护林员的小屋。 红顶白墙,篱笆小院,来的时候倪阳州也看到过,那时天色还暗,他只来得及瞟一眼院子里那辆放在迎春花下的摩托。 现在的摩托依旧在,后边的行李架上担着一袋大米,一袋面,两侧挂着油和一瓶散酒,地上散落着几包胡椒、盐样子的调味料。 二层小楼高的迎春开得茂盛,枝条呈拱形下垂,细长的花型好像一个个巨型喇叭,嫩黄色的五六片裂瓣簇在一起,挨挨挤挤,分不清是谁先吹响了死亡的号角。 穿着制服的护林员被嗦进一朵花苞里,只有胸口以上被甩在外面,面部侧着朝天,干瘪无光,一双大眼孤零零地看着被花朵掩映住的天空。下半身都在花苞里,顺着边沿,融化了的肢体流淌出一滴滴粘稠污浊的腐液。 被当做养料吃掉了。 他的右手还拿着一把猎枪。 一阵风吹过,树根处一只黑毛狼狗吸引了青年的注意。 忠诚护主的狗也没能活着,它的内脏被穿透挂在枝头,整个肚子都瘪了下去,只有头骨的形状和油亮的皮毛依旧清晰可见,血都吸得差不多了。 倪阳州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没有被吓到,只是离得有些远,看得不太清楚。 “会主动攻击人的变异植物?” 尹嘉竹的右手食指在档把上点了点,道:“不是人。” 倪阳州把脸贴到前挡风玻璃上,仔细看,才发现护林员的皮肤过于苍白,眼瞳发灰,鬓角处疑似腐烂。 狗的样子看不出来,太干瘪了,暂时没办法判断是不是丧尸感染后的狗。 不难想象,在一个普通的清晨,驻守的护林员骑上他的小摩托正常到镇上采购,却意外在过程中遇上了丧尸爆发,惊慌的他幸运地逃回了自己的偏远的小屋,准备拿上配备的猎枪找个合适的安身之所,却在出门时被身后猛然长起来的那丛美丽的迎春结束了性命。 追着主人跑过去的狗也一同长眠于此。 “……是个机会。” 倪阳州没时间唏嘘,他看着相对于院子里长穗紫藤来说,可以算得上是迷你的迎春,心想,就是这个了。 “咱们去会会。” 尹嘉竹也有此意,但他并没有贸然下车,而是先抬手指了指最靠边的一朵浅黄色的花骨朵。 “上面有弹痕,可以击穿,但没有消灭成功。” 护林员在生前的最后一刻也在拼命反击,只可惜他只打中了侧边的花朵。 又往下一指,倪阳州这才看到地上有一朵掉了的迎春,花瓣枯黄,完全流失了生机,花萼下已然没了根茎。 “集中一个位置,打断,班用机枪一发,手枪没试,大约要两弹匣。” 倪阳州闻言探出脑袋往车上看,果真架着一挺两角支撑的机枪。 “大哥。” 倪阳州猜到尹嘉竹应当是四处看了一下情况,自己能想到的事对方应当也能想到,提前做了测试。 “我为什么没有听到你开枪的声音?” 搪瓷杯子不隔音,自己干活的时候最开始是能听到尹嘉竹翻动碎石的巨响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没注意了,倪阳州在意识到这件事之前,还一直以为是自己干活干得太认真。 机枪一响,又不是小动静,自己连这还能忽略? “你没带着我?” 尹嘉竹看看被青年牢牢捆在腰上的搪瓷杯子,摇头:“带着呢,给你戴了个隔音降噪耳机。” 专业枪手都会戴这么个东西,防止声音太大,对耳膜造成损伤。 倪阳州回头,在后座上看到了两个黑色的耳机。 “搪瓷杯子怎么戴?” 倪阳州十分疑惑。 尹嘉竹探身拿过耳机,左右两边卡在杯子两侧,稳稳当当。 倪阳州看来看去,觉得中间的杯子把手好像个长鼻子。 尹嘉竹看着眯眼的青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样操作有些傻气。 果真,倪阳州把杯子掉了个个,让耳罩一遍卡着杯口一遍卡着杯底,忍着笑说:“大哥,你不怕我这收音设备,我这‘耳朵’,是横着长的?” 尹嘉竹转过头,又转回来,看着青年: “不会,我抱过你,当时你正好面对我,就记住了杯子的朝向位置。” “‘本’对应的位置,是你从空间出来时的脸。” 倪阳州看看杯子,果真标语的“本”字在正中间,对面就是杯子柄。 “好吧。”倪阳州对这种非人的设计觉得有些无语,给杯子戴个隔音耳机竟然真能给自己静音成功。 那火烧、冰冻、坠落,都会对搪瓷杯子里的空间有影响吗?之前自己以为的逃进空间就万事大吉的美好愿想也要落空了?自己要是激战时躲进杯子,人家“咔”一下给压过去,自己岂不是要直接变薄饼。 “那大哥,你是军人?” 倪阳州指向车顶的机枪,自从套上异父异母的兄弟这个身份外壳,倪阳州的问题多了不少,想说就直说,反正男人也不会全都照实回答。 尹嘉竹骗人时神色自然,丝毫不心虚,这是倪阳州新近总结出来的经验。 “不是。” “那这些枪……” “因为会用到。” 倪阳州点了头,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问不出来的他自然闭上了嘴。 “试试蛮力或者用火烧吧。” 二人下了车,周边大部分的草木倒还长得正常大小,倪阳州从空间里拿出柴刀和油锯。 “我先试试。”倪阳州说罢提着刀就要往前走,被尹嘉竹拦住脚步,“我来。” 男人接过柴刀,在距离迎春十几步的地方站定,用力一掷,开了刃的刀呼啸着旋过去,一下被砍掉一片对生叶子,迎春吃痛枝叶猛然抖动起来,像被骤雨击打的水面。 倪阳州看着能感知痛觉的植物,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行,就是比较麻烦。” 这一掷,尹嘉竹用了十分力气,柴刀却只旋了一片就掉到了地上,并没有按照轨迹继续一路削过去。 “那……” 倪阳州信手一翻,一个被用来燎猪毛的火焰喷枪出现在手上,倪阳州又拿出来一节顺手收进空间的钢管,两相组合,加长版战斗喷枪完成。 隔得够远,尹嘉竹不再阻拦,倪阳州费力地举着探到迎春花下,火焰炙烤着花瓣,大约过了两三秒,花瓣才开始卷曲变形。 花萼感受到高温,猛然一缩,长柄喷枪被打落到了地上。 “也行,但也很慢。” 倪阳州正好累得双手发酸,直接把加长武器收回了空间,顺势坐在原地冥思苦想。 男人转身回车上,拿过隔音耳机递给青年,说道:“我先把它处理了。” 话毕,就要回车顶上开机枪。 “等,慢着。” 倪阳州突然一拍脑袋高兴地跳起来: “咱们还有一个办法没试。” “大哥,” “或许你听过百草枯吗?” 第151章 尹嘉竹道:“它叫‘百草枯’”。 “我知道,”倪阳州从空间里翻出来一个绿色小瓶子,“但万一它足够强劲,也能枯树呢?” “我们试试。” 还是刚才的钢管,顶端绑好打开盖的小瓶,倪阳州忍着恶臭把瓶子送过去,顺着树根倒了个精光。 倪阳州等了一会,仔细端详着每一片叶子,迎春花却迎着日光,依旧灿烂。 “唉——” 青年的表情变得愁苦,若只是不定时变大的巨生植物加上丧尸,那还不算太难,但现在还有变大而且会主动出击要养料的变异植物,那处境就堪忧了。 变异的植物又不会像丧尸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远远看去,谁的叶子上都没写着好坏。 “咱们先回去。” 倪阳州想到来时一路的障碍,忽然浑身发冷,那来路上的植物们,都真的只是没有主动攻击吗? “来时的那些……” 尹嘉竹听出了倪阳州的犹豫,“目前猜测,只有被丧尸感染的植物才会主动攻击。” 他指着小院:“迎春不止一棵,来时路边也有一丛,不过没有变异长大,不太明显。” 倪阳州回忆,的确没注意到。 “护林员已经腐烂,狗却刚被吸掉血液,先吃的人,再吃的狗。” 倪阳州被“吃”这个字弄得毛骨悚然。 “可大哥这个不成立啊,迎春花要是普通变异,只变大了,它怎么会主动去‘感染’丧尸呢?” “或许是本能?” 像植物需要水,水资源不够丰富,植物就会长细长的根去吸收,丧尸会不会就像某种植物需要的营养,探测到就主动出击。 对方明明只是说了简单的几个字,倪阳州就好似完全理解了话里未尽的意思,两人不用多言,都想到了一块。 吸收了人体的养分,也同时被病毒所感染,异化成为需要捕杀其他动物、人等来生存的植物? 一切只是推测,倪阳州和尹嘉竹互相看了一下,都没有把隐藏的担心说出来,仿佛一说出来,事情就会变成真的。 巨生植物不多,相信城市里也不算少数,若丧尸爆发得足够密集,或许城市里的人们遭遇的处境会十分艰难。 随处有可能会遇到的丧尸,和冷不丁就会抓人吃掉的变异植物。 难度叠buff,会有多少人能幸存下来呢? 倪阳州紧紧闭了一下双眼,管不了那么多了。 “大哥,咱们还回去?” 倪阳州对一路上遮天蔽日的植物开始有了恐惧感,最初如误闯童话世界的新奇已然消失。 任谁面对随时可能会结束自己生命的巨物,或许都会恐惧。 “要回,”尹嘉住看了看黯淡的天色,“还有一些工具没带上。” 倪阳州点头,“我们拿完就走。” 走,走去哪? 植物茂盛却少有丧尸的群山?还是丧尸和变异植物都很多的城市? 他没得选择。 前路未知,去黑省是否会顺利? 倪阳州不知道。 但是现在,至少他有了一个同伴。 第152章 从二人所在的地方到黑河,如果是正常的世界,需要开车大约18个小时。 倪阳州对着空间里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地图算了半天,画出来一条人烟最少的路线。 尹嘉竹拿完工具,在地上分类摆放整齐,青年抬头看了一眼,井井有条的物品让倪阳州萌生了把男人收进空间里去整理的想法。 但空间除了他进不了活物,抓捕小精灵的愿望注定不能实现。 “州州,收起来。” 大哥支使自己的语气越来越熟练,倪阳州把地图递过去,“这路怎么样?” 顺手收起来修车工具以及零件。 “这要绕一下。” 尹嘉竹的手指从一条极细的乡道掠过,“一个势力的聚集点,有私人武装,状况不明。” 倪阳州没有多嘴问对方为什么知道这样的事情,只是跟着点头:“好,那走这条远的。” 橡皮擦干净,又描好了地图,倪阳州跟着上了改装越野。 副驾驶上多了一个毛绒靠垫,倪阳州舒舒服服地靠好。 “大哥,出发?” 尹嘉竹系好安全带:“出发。” 天色透着灰蓝,两人没有再等待一夜,趁着暗淡的光,一路往山脚下行去。 山林中仍有鸟鸣,清幽肃穆,风吹过层层叠叠的叶子,如旗帜般猎猎作响。 一路上有巨大的杨树,直窜天际,有招摇的蒲公英,在暮色中收拢了叶瓣,还有挺直腰杆的红蓼,高举着鸡毛掸子似的花穗。 倪阳州像在逛什么远古生物植物馆。 尹嘉竹这房子盖的,真的是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二人没再遇到有攻击性的植物。 到最后一个路口,倪阳州正过身子,不再扒着窗户往外看:“我们再去一下护林员那里吧。” 尹嘉竹点头,二人开上了那熟悉的路。 驶过一棵胡桃楸,上次落下来的种子被鸟雀啄开了带棱的果核,成了一堆小动物们的大餐,一只大尾巴的松鼠“噌”一下跳远。 到了护林员的小屋,迎春花枯萎了。 整棵植物像被吸干了水分,蔫耷耷地呈黄褐色,枝叶上再不见护林员与小狗的尸体,地面上堆叠着一块分不清具体部位的骨头。 “管用。” 就是需要时间。 尹嘉竹道:“毕竟还是植物。” 倪阳州探头看看,觉得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推门就要下车。 “等。” 尹嘉竹拦住对方,从后座上捞起来防弹衣。 “哦哦,好的,这就穿。” 不是全防护型,只能护住前胸后背,男人犹不放心,翻出来一些不同大小的本子,中间一分,给倪阳州的胳膊和小腿分别用宽胶带裹好。 材料有限,能抵挡一部分攻击,不影响关节活动,倪阳州觉得自己像个古早风格的小机器人。 “走吧。” 尹嘉竹话音未落就跳下了车,到倪阳州这边打开了门。 “嗷,还行哈。” 原以为会不适,但走起路还算自然,有了一点安全保证的倪阳州胆子大了一些。 “死透了。” 尹嘉竹又背着他那把长刀,早就走到了枯死的迎春下,倪阳州僵着胳膊往近前走,一只飞鸟从半空中飞过,落下一坨新鲜的排泄物。 “哎——” 倪阳州看着右臂上的鸟粪,龇牙咧嘴地挥了两下,成功甩出,却仍觉得留有余味。 “快来,别磨蹭。” “这就来,这就来。” 到了枯萎的树根前,倪阳州其实也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端详了一会,估算了一下自己空间里的农药。 “没有太多储备,靠百草枯不能通关。” 尹嘉竹无障碍接受了倪阳州游戏般的说法,点了点头:“手动或者点火。” 倪阳州跟着男人进了护林员的小屋,没再搜索到什么有用的物资,到了门口,把摩托收进了空间。 “走吧。” 两人趁着夜色,终于驶出了最偏远的山脉。 车光明亮,倪阳州问道:“光会不会引来什么东西?” “视野不好,不能不开。” 尹嘉竹甚至都没有开远光,只是尽量稳妥地前进。 “咱们先去哪?” 明明是自己定好的目标,但是坐在车上,看着男人开车,倪阳州下意识就想询问对方的意见。 “加油。” 倪阳州坐在副驾上打开手电找本地地图,“最近的加油站也有68公里。” “不,有个更近的。” 尹嘉竹对路况显得十分熟悉,即使有一些植物根系破坏了柏油路面,男人也左拐右拐地成功绕行。 没用太久,两人开到了一个隐蔽的农院。 前不见来人,后不见村落。 “有人吗?”倪阳州等着越野车的轰鸣声止住,有些担心地问尹嘉竹。 “有。” “是人?” 男人皱眉:“不确定,你别下来。” 倪阳州没答话,尹嘉竹侧头望了他一下,眼神严肃。 青年错过视线,抻着脖子往外看。 “好好待着。” 说完尹嘉竹动作利落地下了车,关门的一瞬间锁上了车门,倪阳州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等我,回来加了油咱们就走。” 男人背过身子,开始往院子里的瓦房走去。 “别呀!” 倪阳州原本还不急,一听这“等我”的经典g给立上了,倒是急得出了一身汗,手臂上捆着的本子难受至极,倪阳州干脆靠手一摸,都迅速收回了空间。 门推不开,倪阳州一双眼睛直直盯着男人的背影。 深山里的月光更亮,星光稀薄,即使接近入夜,视线也还算得上清楚,男人警戒着缓步走近,一切平静无声。 忽然,瓦房的大门打开了。 黑洞洞的室内,倪阳州什么都没有看到。 “老李?” 尹嘉竹轻声叫了一句。 “嗬……嗬……” “小心!” 倪阳州在这里都忍不住叫出声来,虽然他听不到外面的声响,但从门内探出来的惨白腐烂的双手,却肯定再不是一双人类能有的手了! “嗬——” 门内的丧尸穿着布裤子,上身一件白色跨梁背心,步速极快地冲了出来。 “我靠!” 倪阳州在车里猛地就要站起,被车顶狠狠撞了一下脑门。 这丧尸冲得比体考时自己跑一千米时还快! “唰!” 长刀亮光一闪,圆滚滚的脑袋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上,没头的身躯因着惯性,又往前冲了一步才倒下,溅起来一片尘土。 尹嘉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即使成了丧尸的对方曾是跟随了自己很多年的部下。 倪阳州一屁股坐到了垫子上,后知后觉地脑门开始火辣辣地疼起来。 “真快。” 青年喃喃一句,不知道说得是这场短暂的战斗,还是男人手里那把泛着凉意的刀。 第153章 尹嘉竹低头检查了一下尸体,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帕子,盖到了滚落到一边的头上。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车,倪阳州还好好地在车里,转身进了屋。 倪阳州回想着一路的环境,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深山老林,鲜有人来,院子里没有车,边角上停着一个二八大杠。 院子主人,也就是刚才那个丧尸,看着年龄不小。 他是怎么感染上病毒的呢? 尹嘉竹从屋子里出来了,车灯照射下,男人的眉眼压出一片深深的阴影。 “州州,你——” 副驾驶的青年忽然坐直,神情惊愕。 男人来不及回头看,猛地凭着肌肉记忆向前翻滚,一条粗长如地毯的叶片一击不中,又席卷着往尹嘉竹背后奔爬而来。 尹嘉竹单手挥刀,一下砍断一片厚叶,淡绿色的汁液即刻喷洒出来,溅了男人衣服上都是。 “躲开!” 青年的声音传来,尹嘉竹毫不恋战,极速撤往一旁,“突突突突突”一阵火光,连发的子弹带着火光把粗壮的万年青枝干打得炸裂开来,汁液四溅,尹嘉竹避身到墙后,赶忙擦干脸和手腕的液体。 “可以……可以了吗?” 倪阳州气喘吁吁地放开车顶的机枪,只觉得耳朵里全是嗡鸣,像无数个知了在耳朵边撕心裂肺地鸣叫。 尹嘉竹走了出来,检查了一下死得不能再死的植物,把那块本该盖在尸体头上的丝帕踩进了土里,环顾四周,再没什么有威胁的生物。 “足够了。” 尹嘉竹看着车顶上面红耳赤地青年。 “什么?” 倪阳州只能看见对方口型动了动,却没有听到声音。 “完了!大哥我聋了!” “你……” 尹嘉竹原本想再说什么,见状直接三两步踩着车登上了车顶,单腿坐到倪阳州身边。 “州州。” 倪阳州好像能听到一点模糊地嗓音,迷茫地点了一下头,又扯着嗓子喊道:“大哥!我聋了!” 尹嘉竹摇摇头,凑到倪阳州耳朵旁边,青年下意识想向后靠一点,却被男人扶住了肩膀。 “一会儿就好。” “啥?”倪阳州听得模糊:“你没吃饱?” “……算了。” 尹嘉竹嘴里呼出的热气喷洒到倪阳州的脖颈上,青年缩了缩脖子。 尹嘉竹拉过倪阳州的手,一笔一划写道: “谢,弟厉害,我们进去。” 倪阳州感受着手里的痒意,等着男人写完,他张口说道:“大哥,这个时候还有雅兴看手相啊,你是道士吗?” 尹嘉竹哭笑不得地直接拉起了青年的手腕,让对方跟着自己下车。 “哎大哥,你还没夸我厉害呢!” 青年脚步跟着走,声音不停,小嘴叭叭地像在广播,喊得音量还很高: “我要下也下不去,出也出不来,眼看着你就要让丧尸给搂着脖子掐死了。” 尹嘉竹指引着对方蹬下车踏板,站到平地。 “然后突然灵机一动,把越野车收空间里了,再赶紧把手贴着地面,把车再放出来。” “嘿!你猜怎么着?” 尹嘉竹拎着大嗓门的小聋子往瓦房里边走,没有回头,但也跟着回答: “然后你就到车顶上了。” “然后我就到车顶上了!” 倪阳州扯着嗓门喊,边说边为自己的机智点赞,觉得自己好像什么勇敢的逃生魔术师。 脚下却没停,乖乖跟着进了房子。 “稍等。” 尹嘉竹把手电立在屋里的木桌上,灯光照亮房梁,整间屋子里的陈设清晰可见。 一张木床,一些螺丝扳手等工具散落在床下,中间的小桌上摆放着一个白瓷盘,里边剩了几片绿油油的青菜,只是用蒜清炒,依然留着一丝菜香。 那是老李开春时种下的小油菜,就种在房后的土地上,年初时,他花了三天才平整出来的土地。 老李不爱交际,退了任务就自请了一个轻省活计,运输的油车一月过来一次,除了采买生活资料,老李几乎不会出门。 而他又是穷苦出身,什么都要自己种,自己做,少有出去花钱的时候。 就这样,还变成了丧尸。 尹嘉竹看着盘子里的青菜,转头看向倪阳州。 还没张口,身后的青年突然“哎”了一句。 “怎么变绿的了?” 室内亮了,倪阳州却没抬头观察环境,只是看着自己湿漉漉地胸口。 男人闻言,眯着眼仔细一看,才发现青年整个上半身都被万年青的汁液渗透,一直往下滴滴答答地淌,连大腿上的裤子都颜色变深,像被迎面泼了一大盆水。 “赶紧脱衣服!” 尹嘉竹暗道自己失责,拉扯着青年就往床边去,不等倪阳州站定,双手就去扒弟弟的运动t恤。 “干啥呀干啥呀!” 倪阳州双手环胸,表情惊恐: “不能因为我把你的翅膀吃掉了,你就也要吃掉我的衣服!这是不道德的!照相机会审判你的清爽!” 尹嘉竹脸色越来越黑,手上的劲也越来越大。 “我都说了!” 倪阳州被扯掉了衣服,皮肤接触空气,猛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嚎了起来:“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做窝!” 尹嘉竹抿着嘴把人推倒到床上,拽着裤腰一下子脱到膝盖,青年像个大扑棱蛾子,四肢挥舞着挣扎。 按下葫芦起来瓢,尹嘉竹禁锢着倪阳州的双臂,却没防住裤子脱掉一半的大腿,混乱中青年曲腿一抬,男人的颧骨瞬间青了大块。 尹嘉竹还没喊疼,倪阳州又“嗷”一嗓子喊了出来:“逆贼!逆贼儿子!逆子!” 驴唇不对马嘴。 “守了寒窑整整一十八年!你竟然拿这样的高科技砖头撞我的膝盖!忘了我给你染得黄毛了吗?” 尹嘉竹脸冷得像万年寒冰,直接撕掉了碍事的裤子,一把抓着布料开始给光溜溜的人擦身上的汁液。 倪阳州像是被点了笑穴,“咯咯咯”地捂着关键部位胡言乱语。 男人力气极大,硬扳着青年擦干了身体。 盖好被子,倪阳州似是累了,双手搭上胸口,规矩躺好,眼睛也慢慢合上。 尹嘉竹看着晕倒过去的青年,捏了捏自己发麻的手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曾经偶然看到的知识浮现在脑海: 万年青,多年生常绿草本,全株有毒。中毒症状为恶心、呕吐、腹痛、腹泻、四肢发麻、肢端发冷、严重时出现心律失常、昏迷。 还有,谵妄。 第154章 第二天倪阳州醒的时候仍然觉得有些干呕。 他睁开眼就看到房梁,伸手往下一摸,自己半点布料都没留,躺在暖和和的被窝里。 “三哥……” 嗓音发哑,感觉喉咙好像有些肿。 103回答得很快: 【一切都好,屁股也正常。】 “不是。” 倪阳州爬起来,差点哕出昨天的饭菜,头晕得立马又躺了下去,有气无力地和系统对话。 “我是想问这个世界里是不是所有的植物都不能吃了。” “变异的巨生植物有的只是长大,有的抓过丧尸的还会主动攻击人,而所有的植物,不管是看上去没有变异的,还是已经长大了的,吃了都会让人变成丧尸,是这样吗?” 103悄悄回复了几个字: 【不是所有。】 倪阳州躺在床上,也跟着轻轻“嗯”了一声。 “谢谢三哥。” 木门忽然被打开,又是清晨的阳光,斜射进小床上,倪阳州眨了眨眼,看向来人。 “醒了?” “大哥。” 倪阳州应了一声,想起了昨晚上的经历,捂着脸叹道:“谢谢大哥救我。” 尹嘉竹迈进屋里,手里端着一块便利店真空包装的熟牛肉,还是那天他们刚下高速时买的。 “先吃一点,垫垫肚子。” 倪阳州躺在床上:“没胃口,大哥吃吧。” “我吃过了。” 尹嘉竹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看着被子里躺着的人:“穿衣服。” 倪阳州眼神跑过来:“你先出去。” “怕什么,昨天都看过了。” 青年拿被子盖住脸,声音发闷:“情势所迫。” 尹嘉竹没有再说话,走出去带上了木门。 倪阳州叹口气,从空间里翻出一身绿色的衣物,穿好后把搪瓷杯子系好绳子,仍然挎在胸前。扶着小桌下了床。 尹嘉竹正在门外,脸向着远处的路,手里拿着一根未点燃的烟。 “大哥,别吸烟。” 倪阳州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忙制止道:“一切植物的能入口东西都要小心,我怀疑人们变丧尸和这些植物有关。” 尹嘉竹点点头,把烟又收回了口袋里,道: “没有想吸,习惯了,已经戒了。” 倪阳州没搭话,心里想得却是没有蔬菜可吃,维生素矿物质都还好办,搞点搜罗来的补充药片,肠道里没有纤维来维持蠕动,自己这并不康健的身体可能就得上厕所困难了。 抬眼看一站得笔直的男人,倪阳州好奇对方有没有想到这一层困扰。 尹嘉竹回头,正对上面庞发白的青年: “想什么呢?” 倪阳州自然不敢说实话,转移话题道:“昨天整理空间时,发现了很多囤的水果蔬菜都腐烂了,但并不是全部。” 倪阳州出了门,慢悠悠走到后院,指着平整土地上的小油菜,说道:“空间里的油菜没问题,还是鲜嫩的。” 尹嘉竹点头:“不是品种问题。” 倪阳州接话:“随机。” 不是哪一类的植物一定会变异,会不会发生意外,都是随机。 “做个实验。” 倪阳州走进菜地,拔起来五六棵小油菜,尹嘉竹跟得很紧,亦步亦趋,手上一直握着长刀。 地上都是泥,青年看了看四周,转过身把搪瓷杯子递给男人:“大哥帮我拿着。” 尹嘉竹单手持刀,左手接过杯子:“好,我拿着你。” 倪阳州抬头,看了一眼对方,正望进对方那双纯黑色的瞳仁,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心念一动,倪阳州拿着油菜回到了空间。 刚一进去,手里的油菜就发生了变化,像被开了时光加速器,从绿变黄,再从黄变烂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还没等倪阳州仔细观察,手里已经成了一坨烂得流汤、恶臭扑鼻的腐烂物。 倪阳州恶心地不敢呼吸,赶忙甩掉地上,跑到井边打开水龙头好好清洗一遍手掌。 “真是……” 倪阳州看着地上发黑的植物,手搓得通红。 连带着自己之前收拾出来的那堆,都得先处理掉。 倪阳州抬头朝着天空喊: “大哥,把我放在个干净地方。” “好。” 空间外的声音传进来显得有一些失真,但还能听清楚。 倪阳州钻出空间,被尹嘉竹抱了个满怀。 青年微微抬起下巴,洗得冰凉的手指戳了戳男人的胸膛: “这里干净?” 尹嘉竹“嗯”一声:“再干净不过。” 男人抱着人走了两步,放到了小房后边的水泥地上,终于把人放了下来。 倪阳州双脚站实,不自在地抻了抻衣服。 “都烂了,不能吃。” 尹嘉竹点头,早有预料。 “这里吧。” 倪阳州往边沿走一走,小院建在山间平地上,往下有不太陡峭的山坡,下面是坑谷。 从空间里拿出腐烂的物品,一股脑倒了进去,山谷里的植物并没有对同伴们的尸体有什么兴趣,依旧只是随着风摇摆。 “好歹不会两把狗尾草合成食人花,已经烂了的植物不会立即对异化植物产生什么影响。” 倪阳州观察了一会,突然跑到一边,对着一棵巨型蒲公英摸了摸,下一秒,蒲公英和青年同时原地消失。 过了须臾,倪阳州再次从尹嘉竹的怀里跳了下来。 “就不能把我放到地上?” 青年语气有些闷,男人垂下睫毛: “怕你着凉。” “……不至于。” 倪阳州说完也不再管,抱着自己的搪瓷杯子又来到坑边,往外一倒,又从空间里倒出去一堆腐烂物。 倪阳州看着坑里恶臭的植物尸体,回头冲着尹嘉竹道: “大哥,咱们再找找。” “找什么?” “会主动攻击人的植物。 我要再试试。” 第155章 但偏远深林中,哪那么容易找到被丧尸感染过的变异植物。 两人一路照着地图上画好的路线北上,原本进山不过几个小时的路程,开着越野车,他们断断续续走了两天。 第三天中午,倪阳州熟练地从空间里拿出两包便携三明治,一个分给正在开车的尹嘉竹,一个自己拆开咔哧咔哧几口吃完。 空间里没有变化的植物吃了没有问题,倪阳州还是半夜肚子饿, 迷迷瞪瞪吃完一个空间里的苹果才想起来担心,但是事实证明,他的金手指开的非常有用,厕所烦恼已然解决。 吃完还是不太饱,倪阳州从空间里抽出一根秋黄瓜,顶花带刺,样貌可爱,又吭哧吭哧咬了起来。 尹嘉竹单手吃完三明治,继续开着车,视线都没飘过来一次。 一直在行路,遇到路面有滑坡的要下车清淤,破坏严重的还得绕路。两人最近都是在车上吃一些方便食品。 倪阳州嚼得清脆,嚼着嚼着忽然看向男人道: “大哥,你吃饱了吗?” 尹嘉竹眼神仍在路上。 “饱了。” “你骗人。我这么瘦吃一个都没饱,你能饱了?” 尹嘉竹语气不变:“嗯。” 倪阳州心虚,之前忙着看路找路,自己翻出来什么就一样一份给对方什么,今天没吃饱才想起来,男人跟自己体型差距不小,估计一直都是饿着的。 “怕食物不够?” 倪阳州看着自己手里的黄瓜,有点食不下咽。 “我没事,不能饿着弟弟。” “你这话……” 即使相处下来,倪阳州知道这个便宜大哥说谎说真话都神色不动,看着严肃内心不知道有多少门心思,但在末世听到这样的话,依旧控制不住心一软。 “不用省,还有很多。” 倪阳州把剩下的黄瓜擦擦,掰成两半,看着尹嘉竹两只手都占着,直接整块塞进了对方嘴里。 尹嘉竹嚼了嚼,声音很脆,眼睛仍然在看着路况,倪阳州莫名感觉在投喂一只小狗。 薯片、水果脆、饼干、威化饼,甚至还有泡发了的贡菜,也叫响菜,都被倪阳州一点一点塞到了尹嘉竹嘴里。 不同的食物嚼起来声音不同,有的闷、有的脆、有的沙沙作响。 男人来者不拒。 终于,再吃了第三个大甜桃后,尹嘉竹终于开口: “州州,哥哥饱了。” “不,你没饱。” 倪阳州手里还拿着一个大麻花,油滋滋的,表面还撒着芝麻粒。 “大哥,不用省,别不好意思,我肯定能喂饱你。” 尹嘉竹斜眼看过来,又马上正过头看路: “哥哥吃不下了,下次再嚼给你听。” 倪阳州不太情愿地收回了麻花,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被对方看出心思,有些尴尬。 就是逃亡过程中来个放松心情的asmr罢了。 倪阳州拿湿巾擦干净手指,不再捣乱。 “哎,大哥你看!” 青年头都快要贴到窗户上,指着远处的摩天轮叫道:“游乐园。” 一棵巨大的藤蔓包覆其上,在锈迹斑斑的摩天轮上,结满了紫色的果实,阳光照射下,光泽显眼,像巨型半透明的彩灯。 那是一株生机勃勃的葡萄藤。 “要是能吃该有多好。” 倪阳州可惜地多看了几眼,辨别一下方向,连忙翻出地图,找了半天,对尹嘉竹说道: “大哥,z镇。” 男人点头:“以前是工业小镇,靠挖矿发展起来,近十几年矿产资源枯竭,许多人口外流,剩下的镇里居民不多。” 倪阳州翻出不能联网的手机,把提前下载好的地图放大再放大,看到了游乐园的名字。 ——梦幻岛游乐场。 只是没有依着他们要走的线路,在前边的路口就岔开了,二人要北上,游乐园得往东。 况且望山跑死马,远远的能看见,真正走到近前,不知要花多少时日。 “会有落单的植物给你实验,z镇即使人少,也不能保证安全。” 倪阳州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点了点头。 “知道,没事,我就是说说。” 倪阳州自从末世以来,还没有见到除了大哥以外其他的活人,现在的他其实也想要多了解一些情况,但不会为了这个就去以身犯险。 “大哥,我换换你?” 改装过的越野车虽然多了些按钮,但几天下来,倪阳州大约看懂了怎么操作,怕尹嘉竹开得太累,主动询问换岗。 “不用,你先休息。” 倪阳州看着精神还不错的男人,没有强求,自己收拾起来刚才吃掉的包装袋,不数不知道,一看垃圾才发现自己刚才给尹嘉竹喂下去多少食物。 青年的视线往尹嘉竹的腹部转了一圈,又偷摸摸地转了回来。 也不鼓,也不大,无底洞吗? 倪阳州收起一袋垃圾,看着足够自己吃三天的份量,后悔自己饿了人家这么多顿。 生产队的驴都没这么苦,干活多,睡觉少还没得吃。 倪阳州估摸了一下空间的食物,心想,不行,赶紧着先把种子搞上日程。 目前的情况做了个总结,倪阳州和尹嘉竹商量后把普通变异植物叫巨生植物,管有攻击性的植物叫异生植物,方便称呼。 已知动物们吃任何植物都不会变异,人吃植物,吃什么样的植物会变成丧尸还没有定论,但肯定脱不了干系。 巨生植物和异生植物变化的时间和原因都不可控,随时有可能能从地上窜出来发生变化。 倪阳州回想空间里的土地,咂吧着嘴说了一句: “大哥,你先开车,我去空间里种点东西。” “有没有想吃的?草莓?西红柿?甜瓜?” “甜瓜还有,我给你洗完放这里了哈。” 倪阳州把瓜放到扶手箱边上,打了个招呼就进了空间。 尹嘉竹看了看副驾驶白底红字的搪瓷杯子,减慢车速停下,给杯子调整完安全带,又放好了毛绒靠垫,这才继续行驶起来。 倪阳州看着几排大型货架上满满当当的物资,心下满足,觉得自己是个家财万贯的地主。 可惜地主家没有长工。 倪阳州找出种子,也顾不上什么季节,对着书里提及收获快的植物,埋了些空心菜、苋菜的种子。 先翻土再撒种,然后拎着水桶浇水,倪阳州累得满头大汗,也学着找了块白毛巾系到了头上。 怪不得都系这么块布,又吸汗又防止汗水迷眼,倪阳州朴实得像个大学生村官。 “末世之我在农村种地。” 倪阳州自己给自己吐槽,一边提水一边给自己鼓劲:“再来点土豆。” 不知道产量,倪阳州印象中觉得这东西应该能结不少,边种边瞎念叨着:“一颗种子,八十个土豆。” “一颗种子,八十个土豆。” “一颗,八十。” “再来一颗,八十。” “八十、八十、八十……” 满满一行种完,倪阳州抬起了头,用白毛巾的角擦了擦鬓角 空间外的尹嘉竹传来声音: “州州,出来吧,机会来了。” 第156章 刚在座椅上坐定,倪阳州以为下雪了。 漫天遍野的白色毛茸茸,铺天盖地,看不清前路,勉强在最靠近地面的位置,有些许柏油路面的深色在风动时透出来。 “那是……” 车窗紧闭,尹嘉竹拦住青年想去开窗的手。 “忘了万年青了?” 那当然记得。 倪阳州觉得上次中毒的胡言乱语可以载入到数得上来的人生之耻中。 “蒲公英的白色冠毛。”尹嘉竹解释了一句,把车熄火,也不得不熄火了,发动机有噪音,估计是卷入了太多毛毛。 “你先等会,我下去修车。” 倪阳州看着满世界的白,四周都有些辨不清方向,记忆里小学课本上的话浮现出来: 一棵蒲公英,一群小伞兵。 这俯拾皆是的小伞兵,不知道会有多少蒲公英。 走过的路上其实有看到过,但不知是不是时间区别,之前遇到的蒲公英只是盛开黄色花朵的阶段,并没有传播种子,看着就是巨型静物,没想到这普通的生物特性,放大几十倍后竟然奇异地令人说不出话来,好像被什么外太空生物入侵,改变了地球地貌一样。 倪阳州打断自己逐渐飘远的胡思乱想,也拦住了正要开门的尹嘉竹。 “大哥,先别下。” 尹嘉竹知道下车有危险,但车走不了,路程刚开始,两人不能被这个困住。 “得修车。” 倪阳州点头:“但是我们还没确定是不是异生植物。” 开了两天多,还是山林里,毕竟最开始画路线时就挑着偏僻的路,更安全一些。 像蒲公英这样流动性大的,说不好是不是已经抓了什么丧尸吃掉了。 “先看看动物。” 两人贴在车窗前,往外看去,但无奈蒲公英种子太多,遮天蔽日,根本看不到动物的行迹。 “刚开始还没这么多,这么一会,越来越密了。” 尹嘉竹看着白茫茫的天地,心里生出一阵不好的预感。刚叫青年出来时,还只是像下雪,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白色占领。 “过风,咱们再等一会。” 两人安静地在车里坐着,好像被隔离出一个单独的小世界。 倪阳州看着密密麻麻的大号种子在眼前飘过,有点犯恶心,感觉好像每个种子都拉扯着一只巨大的棕黑色肉虫。 等了将近三个小时,风小了一些。 倪阳州坐得太久,屁股和腿都有些麻,但也没闲着,翻出一个本子在上面记录了一些记得住名字的变异生物。 还有不认识的,长得比较有特点的,倪阳州也翻着之前网上提前下好的书里找到了名字。 终于,车窗外的风景正常了一些,地表上已经堆了车轮高的冠毛,看上去绒绒的,像厚实松软的棉被。 “我下去。”男人说完就要下车。 “不,别,大哥,我先试试。” 倪阳州和尹嘉竹对视一眼,男人看到对方眼里的坚定,拒绝的话就没有说出口。 青年趁热打铁,手按着降车窗的按钮:“我会很谨慎地试一下,再怎么样也还有空间呢,我很惜命的。” 尹嘉竹在对方看不见的角落里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印进手心,他提供不了青年想要的数据,也没有青年能够自保的手段。 太少了,一切都太少了。 尹嘉竹把一切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心思都压在了喉咙下。 “开吧。” 尹嘉竹终于点了开锁键。 倪阳州嘴角上扬了一下,给大哥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降下一点点车窗,只够伸出一根手指宽度。 低头看看十个手指头,倪阳州决定贡献出右手食指,这是常用手,反应速度快。 慢慢探出车窗,倪阳州眼看着一个小伞兵飘了过来,冠毛长长的,像炸开的烟花, 近了,近了。 长绒毛接触手指的一瞬间,倪阳州觉得好像摸到了什么小动物的毛,柔软轻盈,一抚而过,洁白的小伞如同一种陆地上的飞行动物,不带留恋地远走。 “大哥,没事嘿!” 倪阳州惊讶于指尖的触感,大大的笑容展露出来,一直神经紧绷的尹嘉竹见状,也不由得放松了些许。 青年的脸色经过几天的休养,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惨白,今天又刚在空间里干了半天活,脸蛋红扑扑的,显得十分康健。 “我觉得安……” “啊靠!” 上半句还没说完,倪阳州的笑容半秒钟不到就收了起来,只见他飞快地抽回右手,另一只手赶紧升起了车窗。 “怎么了?” 尹嘉竹伸手就要拽过倪阳州的手指,倪阳州却没让他拽成功,手中一翻,一把锋利的小刀就出现在左手: “大哥,削掉这个块肉,快!” 倪阳州是右利手,左手不够灵活。 尹嘉竹接过刀,这才看到青年的右手食指上正有一根黑色的线条疯狂扭动,好像正往皮肤里钻。 “快!大哥!” 倪阳州忍受着疼痛,这玩意看着小,却像个带锯齿的针,每进一分,都牵扯出万分的疼。 可算明白十指连心是什么意思了,倪阳州现在忍得就想骂街。 尹嘉竹低头全神贯注,下手极稳,瞬间剜掉了指尖中心的肉,倪阳州疼得差点一嗓子嗷出来。 男人剜掉线虫,迅速拿出打火机对着刀尖点燃,一阵白烟冒出,线虫连同一小点肉,都化作焦炭。 “太太太太太太疼了!” 倪阳州等着危机处理完毕,这才张口嚎道:“什么鬼东西!长锯嘴的水蛭吗?要了命了!” 尹嘉竹耳朵听着对方的声音,头上都隐隐出了一层汗:“州州,消毒。” “哎呀疼死了,好,好,大哥,我拿。” 倪阳州苦着脸从空间翻出急救箱,尹嘉竹极快地给消毒包扎,没有加重对方的痛苦。 一翻折腾结束,倪阳州托着自己包得像香肠一样的食指,嘴角下垂,还在因为疼痛而缓缓抽气。 被剜掉一渣渣肉就哭喊成这样,没看大哥后脑勺上扎着玻璃碎都不发一言吗,倪阳州成功pua自己,忍着痛缓缓道: “大哥,可行。” 尹嘉竹那双纯黑色额眸子深邃平静,人却显得格外沉默。 “怎么可行?” 倪阳州用好的手翻出来一个垃圾袋,嘴角又扬起,眼睛亮亮的。 “看!” 一团恶臭的腐烂植物被倪阳州倒进了垃圾袋,像被史前怪兽咀嚼过的呕吐物。 “异生植物收到空间里,就会迅速腐烂失活。” 倪阳州抬头,眼里是难以忽视的神采。 “大哥,我的金手指要大显神威了!” 第157章 的确有用,超级有用,可以说的上是无敌粗的金手指了。 但倪阳州也马上被现实境况打了脸。 试验成功,两人商量了一下怎么解决汽车发动机的问题。 虽然种子数量比大风时少了不少,但是地上堆积了厚厚一层,空中也时有飘过,躲根本躲不及。刚开始拂过的种子没有问题,可能是那颗种子的蒲公英没问题,后来那个会往皮肤里钻的种子,应当是生长它的蒲公英就已经异化,所以才会主动攻击人。 种子上不会有好坏标识,只能错杀,不能放过。 二人最终决定让尹嘉竹穿好倪阳州之前囤的防护服,扎好袖口领口,戴着手套和头戴式防护面罩下去修车。 而倪阳州负责先处理掉一部分车前堆积的绒毛。 倪阳州看着全副武装的男人,好像看到什么电影里的终极反派,又帅又高大,也同时因为纯白色的防护服显得冰冷,面罩里只能看到对方高挺的鼻梁和一双沉静的眼睛,没有日常服饰的加持,尹嘉竹的确不像个好人。 没有那种好人的善良氛围。 男人看着倪阳州暗暗咋舌的样子,问道: “不好看?” 倪阳州用缠着厚厚绷带的右手托腮: “好看,但你不应该问这个。” “那问什么?” “不知道,但不应该问好不好看,反派怎么能时时关注自己的外貌呢?” “是州州一直在关注。” 倪阳州转过头,眼睛看向窗外。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男人低头整理一下有些紧绷的腰间松紧,说道: “准备好州州。” 青年头也不转回来了,单手扶好车门: “准备好了。” “三。” “二。” “一。” 青年伏着上半身,推开车门,手掌触地,在贴到厚厚的绒絮瞬间,发动空间,刹那一整条路上的绒絮全部不翼而飞。 “砰”一声,倪阳州又关紧了车门。 尹嘉竹已经持着小型喷火枪来到车前,机器盖子打开,在漫天飞舞的种子中,男人快速检查器械,用火枪燎了一下卷入的绒毛,并给进气位缠好了金刚纱布。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再等尹嘉竹回到车上,并三下五除二地脱光外套将其扔到路中付之一炬后,倪阳州却被眼前的景象震得依旧没缓过来。 从原主那里继承的心脏仍在怦怦跳动,好像时隔几天,又开始重蹈覆辙,变得虚弱。 他望着马路上横七竖八的动物尸骨心有余悸。 牛腿骨,松鼠细细的骨节,鸟儿尖尖的喙,小羊透骨空洞的眼眶。 那些是曾经生机勃勃的动物们,都被白雪一般的蒲公英种子掩埋于棉被之下。 如果刚才自己不够果敢剜肉,或许地上的白骨还能多一副自己的。 尹嘉竹也看到了,但却没有出声,只是又发动了车子。 “州州。” 副驾驶的青年没有应答。 “州州,看我。” 倪阳州听到呼唤,慢半拍地转过头来,尹嘉竹却并没有在看它,只是继续压着碎骨前进: “我们找地方处理一下你空间里的污染物。” 转移了一个话题,青年顺着思考了一下。 但等倪阳州安静点完头,他的眼神却又飘了出去,忍不住回头去看远处那个已经路过了许久的摩天轮。 “大哥我……” 青年顿了一下,“我先去整理一下空间。” 尹嘉竹在右后视镜里看到了倪阳州回望的目光,轻轻颔首。 倪阳州没有再多话,一头扎进了空间。 刚进去就差点被臭味给熏出来。 一条马路上的蒲公英种子可不是什么少数,到了空间里迅速腐烂,虽然体积有变小,却仍高得像一座小山。 幸亏之前有把物资垒起来,不然还真不够挤的。 倪阳州捏着鼻子往土地边走,惊讶地发现几个小时前才种下的植物们都已经长了很高,按照这个速度,估计过上个一天就能结果收获了。 金手指诚不欺我! 倪阳州高兴得咧嘴想笑,又怕臭气进嘴,忙闭紧了嘴从空间里蹿了出来。 “大哥,我种下的种子要收获了!” 尹嘉竹正在开车,清理过的地面即使有碎骨,也比之前速度快得多,现在到了清理路面的尽头,男人估算了一下,大约三十米左右,再往前,就又是绒毛铺地的状态了。 “要收获了?真快。” 尹嘉竹不吝啬夸奖:“州州真棒。” 倪阳州被这样夸小孩似的语气搞得有点不好意思:“等成熟了我再种点,肯定不会让咱俩饿肚子。” 男人仍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他好像是习惯穿衬衫的,这几天轮换下来都是一个样式:“州州很厉害,愿意思考,勇敢尝试,还很勤劳。” 倪阳州抿着嘴,不让嘴角上扬得太明显: “夸得不错,下次继续。” 气氛缓和许多,尹嘉竹余光看到青年心情不再那么沉重,终于放心一些认真继续开车。 又不知道走了多远,倪阳州在副驾上一口一口吃自己刚才洗好了的甜瓜。 越靠近中心越甜,甜得都有些齁嗓子。 倪阳州舔干净流到指尖的汁液,瓜瓤却又跟着车子的起伏甩下一滴,正掉在青年的绿色运动衫上。 之前绒絮盖着地,以为是地不平,现在知道了,能让这么大的车减震还不起作用的,定时又压到了什么动物的骨头。 倪阳州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行至半夜,倪阳州不让尹嘉竹继续再开。 男人这几天除了吃东西睡觉,就一直在清淤开车,铁人也会觉得累,这一天刚刚入夜,天一擦黑,倪阳州就找了一块山间观景台,指挥着停下了车辆。 “大哥,休息会吧。” 倪阳州看着尹嘉竹泛着血丝的眼睛,实在不好意思。 自己吃吃喝喝,偶尔到空间里转一圈看看粮食,根本不累,幸亏是有个人陪自己北上打卡,要是就自己一个,一路开车非得开成腰间盘突出。 “我守夜。” 尹嘉竹环视四周,地势开阔,要有危险可以及时转移,周围没有什么植物,之前遍布的蒲公英种子大军的路段已经走过,现在只是时不时飘过一两个落单的冠毛,还算安全。 这地方比深山别墅离有人的地方近了许多,也建了观景台,即使有丧尸出没,只要好好待在车里,短时间没有什么问题。 尹嘉竹捏了捏眉头: “州州守上半夜,两点叫我。” “我不困的大哥,我能守整夜。” 男人侧头看了一眼神采奕奕,但面容仍旧稍显清瘦的人,自己掏出了没有网的手机,给自己定上了凌晨两点的闹钟。 第158章 尹嘉竹睡相很好,只是放平了驾驶座,两手抱胸,几个小时都没怎么动过。 但倪阳州看得出来,男人应该睡得不怎么舒服——全程眉头都是皱着的。 倪阳州在黑夜中无所事事地左右乱看,觉得实在无聊,开始和系统撩闲。 “三哥,这本书有什么上下部吗?” 103是个合格的系统,学习再多数据,也只是人工智能,他没能领会青年的言外之意: 【不是,只有一本。】 倪阳州望着黑夜,呆呆地“哦”了一声。 “那……主角呢?” 103旧话重提: 【涉及剧情,不能剧透。】 倪阳州这句话听得耳朵要包浆,“三哥,能不能换个句式。” 【不能涉及剧情剧透。】 “好,调换语序不改变原意,三哥你进步了。” 103略有羞涩: 【感谢宿主栽培,这么多小世界宿主中,您最愿意和我交流。】 倪阳州嘴角抽了抽,还是觉得自己这103系统有种说不出来的傻白甜。 “不谢。” 天色越来越暗,车里的灯也都关上了,透过前挡风玻璃往外看,满天的星辰闪烁,天空如磨砂玻璃,衬在一块黑色丝绒之上。 好看,但也显得孤独。 倪阳州看着看着,困意来袭,眼皮一点点落了下来。 ------------------------------------- “扶稳!” 倪阳州在颠簸中被尹嘉竹急切地嗓音喊醒,还没来的及反应就被车顶撞到后脑,青年捂着后脑勺赶紧睁大了眼睛。 睁眼一看,还不如不看,车前挡风玻璃上爬了巴掌大的圆叶,像有生命的手掌一样在拍打车窗,瞬间触发倪阳州潜藏的密集恐惧症。 “什么东西?” 倪阳州贴近后靠背,下一秒就体会到了熟悉的是失重感。 尹嘉竹踩着油门冲下了圆叶的根茎,整辆车车身猛然飞跃,差点翻倒,方向盘转得飞快,好险保住了平稳。 但还没完,不能倪阳州发问,尹嘉竹的油门直接踩到了底! “怎么还走?” 倪阳州看着突然开始往回路飙车的男人,心想好不容易走到的,怎么还回去了? 尹嘉竹来不及好好解释,只说了一句: “回头。” 倪阳州透过后视镜看去,只见刚才车子待过的观景台已然被顶到了半空中,挂在一片圆叶上摇摇欲坠,一棵大到看不到顶端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像伸开手掌的美杜莎,每一根枝叶都连带着石头土块拔地而起。 “那是……” 尹嘉竹已经开了很远:“铜钱草。” “这么大!?” 倪阳州对这种植物的印象还停留在花盆里的小可爱,再仔细回头看去,还真是,叶子油亮油亮的,边沿圆润,就是铜钱草的样子。 “够远了吧?”车子转瞬间开出去千米,倪阳州看着尹嘉竹没有停车的意图,问道:“应该长不到这里了。” “再走走,这种植物根系都会很发达。” 倪阳州一听,不再多话,翻了翻植物的书,发现的确如此。 再回头看去,地面皲裂,仿佛被炸弹炸过,全都是被根系撕裂的沟壑。 “而且路被它截断了,咱们得换路。” 倪阳州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忙打开小夜灯,又展开地图。 “换路的话……” 手指在交错复杂的路线上转来转去,倪阳州看着蓝色的标注路口。 “z镇?” 尹嘉竹脚下油门不停,往着来路开去。 “z镇。” 越往回走,蒲公英的种子越多。 倪阳州不可抑制地对这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植物产生了生理上的抗拒。 外面天色依旧是黑的,现在倪阳州才有心思看一看时间,中控屏幕上,时间显示是凌晨一点二十。 “大哥。” 倪阳州有些愧疚:“是我不好,没有守好夜。” 尹嘉竹倒是没有过多责怪:“州州已经很厉害了,困得坚持不住了可以叫我,我们轮着。” 要不是男人反应速度快,及时在车辆有动静时醒来,开车突出重围,现在在叶片子上挂着的就是他们。 “也怪我,观景台下没有检查,没想到会有一棵巨生铜钱草。” 倪阳州赶紧打断男人的话:“那谁检查得出来,在台子下面,没变的时候没准小的像苔藓,天又黑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纷纷停止了为对方辩解的争吵。 “下次准备停车休息,我们把车下、车边的植物都处理掉。” 倪阳州应和着点头:“对,斩草除根。” 这么说了一会话,青年终于从梦中惊醒就开始逃亡的惨痛事实中缓了过来。 金手指虽好,但反应来不及,什么都白搭。 而且看着身后那棵直冲天际的植物,倪阳州还有了另外的忧虑。 自己的空间不大,这样的要是异生植物突然发动攻击,真的能收进空间里去吗? 难不成还得砍成一段一段的收进去? 那要是能砍成一段一段的了,也都不用往空间收了,直接就把植物解决了。 倪阳州又开始发愁。 尹嘉竹现在已经十分清醒,敏锐地感觉到了副驾驶青年的愁苦。 但他做不了什么,现在的他只能继续好好当一个司机。 “大哥。” 倪阳州不再乱想,想也没用,等到了停车休息时试一下就知道了,自从有了空间,倪阳州只知道除了自己的活物带不进去,变异植物、不变异的植物都能带进去,还没试过特别大的东西能不能放进空间。 要是容量无限大,倪阳州真想把地球拉长了塞进杯子里。 可惜应当是不能。 倪阳州叫了一声,也不等应答,往空间里一钻,过了几分钟又钻了出来,手里一边拿了一根竹签。 竹签上插着两根油滋滋、香喷喷的淀粉烤肠。 末世前受限于资产太少,烤肠就买了两箱,一箱50根,一下子烤俩,倪阳州有点肉痛。 淀粉肠上切了花刀,看上去用刀技术并不熟练,但好歹火候正好。 一根淀粉肠被杵到尹嘉竹的眼皮子底下,控制着距离,没有影响到他开车。 “今天大哥是功臣,要不是大哥反应快,咱俩已经字面意思的‘上天’了,这个给你吃,咱们庆祝庆祝!” 尹嘉竹感受到那只指尖修长的手传来的热意,嗓音十分温和:“州州喂我。” 倪阳州一口已经咬到嘴里,正被香得说不出来话,自己原本也是想喂对方吃的,正开着车,腾不出手,但这样一被说出来,竟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倪阳州想归想,动作却不忸怩,闻言往嘴边又凑了凑,悄声问道: “喂大哥也不是不行,就是大哥,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啊?” 道路不平,纷纷扬扬的蒲公英种子越来越多,尹嘉竹双手扶着方向盘: “什么要求?” 副驾驶的人贴近了一些: “大哥能不能哭一个,给我看看。” 第159章 面无表情的男人分了一眼给倪阳州。 倪阳州谨慎地后错了一些,屁股好像突然被粘在副驾驶位上。 “为什么想看哥哥哭?” 尹嘉竹语气仍旧温和,即使是问问题,也没什么压迫性,好像只是随口一句。 “就是……” 倪阳州临时瞎编道:“网上说帅气的人眼泪都不会顺着脸流下,歪着头的时候能存在山根旁边。” 尹嘉竹鼻腔出气,倪阳州听出来那是被抑制住的嗤笑。 这人总是这样,有奇怪的笑点。 倪阳州有点后悔刚才的一时冲动。 举着烤肠的手收了回来,倪阳州有些气闷: “不想答应就算了,一会再给你吃,先开车。” “谁说没有答应。” 男人侧过头,眼睛依旧观察着路况,用牙齿叼着烤肠转了回来。 倪阳州不好逆着抽走签子,只好也跟着举手喂人家吃。 尹嘉竹的牙齿整洁漂亮,吃什么东西都显得文雅。 “那大哥,你什么时候哭啊。” 倪阳州不肯放过话题,试图确定一下时间。 “该哭的时候。” 倪阳州垂下了眼角:“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举着烤肠的手都变得没有力气,倪阳州心想果真这便宜大哥的话不能都信。 “不逗你玩了。” 尹嘉竹吃完食物,正好到了分岔路口,在那个曾经选择往北的地方,越野车这次驶向了东方。 尹嘉竹的语气很平静。 “我没有哭过。” “还说不逗我,怎么会没哭过,小时候?刚出生的时候?受伤了特别疼的时候?” 尹嘉竹慢慢回答着:“没有,刚出生时不知道了,后来没哭过,也没因为受伤流过眼泪。” “好吧,”倪阳州还是有些不信,只以为对方在敷衍自己:“真·硬汉。” 尹嘉竹见状,后半句咽了下去,再没有开口。 倪阳州显得有些低落,忙忙叨叨地开始处理空间里的废物。 积攒的腐烂蒲公英种子太多了,感觉直接从空间移出来,能凭空起一座垃圾山。 倪阳州开开一点车窗缝,在路过沟谷时就扔下去点,顺便也练练自己的反应能力,扔了十几回,倪阳州已经能做到在碰到蒲公英种子的瞬间把种子收进空间。 同时他也找到了规律。 大部分的种子并没有问题,个别蒲公英种子会主动攻击人,摸到冠毛没问题,发动攻击的是下边的坠着的棕黑色种实。 倪阳州原本觉得像降落伞挂着一条大肉虫,等天色渐渐亮了,仍一个个往空间里收种子的他这才发现,不是挂了一条肉虫。 是千万、亿万条线虫,聚集交缠在一起,鼓鼓攘攘地纠结成一个大的纺锤形赘物。 看清楚的一瞬间,倪阳州快哕到了嗓子眼。 “大哥,你看到了吗?那些……虫子。” 看到了,早就看到了。 尹嘉竹怕倪阳州接受不了,一直没有说。 “怪不得扎到手上的就一根……” 越想越恶心,看着男人的神情,相信对方早就看出来了,倪阳州非常感谢对方的所作所为,不然自己肯定恶得吃不下昨天的甜瓜。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植物都有啊。” 倪阳州啧舌,继续往外扔垃圾,当一个不文明的小使者。 断断续续行驶了五六个小时,倪阳州在车上睡了几觉,再醒来时,是被紫色的光晕晃醒的。 远处是一座稍显破败的游乐场,“梦幻岛”三个字大招牌明显还有上个世纪的风格,圆拱形的铁门头已然生锈,一条铺满绒毛种子的水泥道一路延伸,直引着通往那巨大的摩天轮。 现在叫摩天轮已经不合适了,看上去更像一座葡萄架,巨生植物顺着粗壮的钢筋攀爬而上,枝叶茂密,藤蔓繁复,整棵葡萄在乐园的最高处享受清风。 硕大的果实挨挨挤挤,在阳光下折射出果冻状的彩色,抛开末世的残酷设定,这样的场景,或许只会出现在孩童的梦境里。 “到了。” 梦幻岛游乐场建得早,原本并不是在城市边缘,可对角线发现了更大的矿产资源,整座城市也都向其倾斜,慢慢的,这座承载了无数昔日荣光的游乐场变成了幼时的记忆,只有一些愿意追忆往事的人或许还会带着孩子来玩一玩。 现在,谁都玩不了了。 倪阳州整张脸贴在车窗上,恨不得探出头去看有没有人。 尹嘉竹又摸了一下车锁,确定关得严实: “进去?” 倪阳州疯狂点头。 “要是遇到人,知道怎么办吗?” 青年脑袋猛点:“遇人就问问题,绝不乱发好心,遇到丧尸就杀,肯定不会迟疑。” 尹嘉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以救人。” “嗯?” 倪阳州回过头,眼神惊讶:“反派还会救人?” 男人有些哭笑不得:“州州一直在说我是反派,那我就要真的见死不救吗?” “遇到危险能拉一把肯定是还要拉的……” 倪阳州话说得有些迟疑,不是不想救人,只是觉得这话不像对方看上去的人设。 “这么严重的情况国家肯定会采取行动,别的地方不知道,咱们军队的行动力不应该被质疑。” 这样根正苗红的话从尹嘉竹嘴里说出来,倪阳州都觉得自己幻听。 不是他不相信国家,可是他们现在在一本小说里哎,要是军队上来就咔咔咔把问题解决了,那还要主角和反派做什么?肯定有削弱官方的设定啊。 倪阳州看着男人,还有男人系得严严实实的衬衫领口。 明明是反派的脸,却越看越正派。 “……我信。” 倪阳州不在这样的事情上和对方纠结,对于尹嘉竹来说,他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 倪阳州只是更加怀疑尹嘉竹的身份。 “那遇到人,我就了解情况,给些食物做报酬,希望他们能等到军队来救人的时候。” 尹嘉竹点头:“咱们还有事情要做,不能带上,这样的做法很好。只是州州要看自己的能力,不要因为有空间种地,就太慷慨。” 倪阳州当然知道,他一直不觉得在末世中尽自己能力去救人有什么错,该被批判圣母的,是那些高估自己能力让其他生者受害的自大者。 “行,没问题。” 倪阳州盘算着已经成熟了一波的植物,觉得甚至慷慨一些都完全没问题。 可惜游乐园里,没有人能让他来慷慨相送。 第160章 车沿着大路往游乐园开进,路上是一层蒲公英冠毛,看不到路面原本的颜色。 倪阳州屏住呼吸,两只眼睛转来转去,乐园里的树木花草有的已经没过了游乐设施,看起来十分荒败。 车开着开着,开始好像压到了什么东西。 倪阳州猛地转过头,和尹嘉竹的视线撞到一起。 尹嘉竹先开了口:“再走一走。” 倪阳州缓慢转回了头,试图继续寻找其他活着的人。 没有。 没有。 没有。 改装越野车行驶时声音并不小,不可能听不到,有些被巨生植物挡住的路车进不去,只能走个大概。 尹嘉竹明显发现身边的人情绪变得十分低沉。 “我下车。” 男人把手伸向副驾驶的青年,要道:“防护服。” “我们一起。” 倪阳州从空间掏出防护服,两个人互相帮助穿好,贴好胶带,裹得十分严实,原本穿得有些紧的衣服在倪阳州身上却显得甚至有点松垮。 避免被绊到,尹嘉竹蹲下身,给青年的裤腿紧了又紧。 “走吧。” 车停在拐角,正对着公园中心的水上餐厅,餐厅位于湖中心,由延伸进去的假山做依托,湖面上有几朵开得盛大夺目的荷花,中间的花蕊孔洞不小,倪阳州没敢多看。 两人下车,他快走两步,拉上了尹嘉竹的手。 “大哥,拉着,有事我先上。” 尹嘉竹感受着被攥着的手,控制不住地紧了紧。 青年的声音隔着面罩,显得有些模糊: “轻点大哥,疼。” 尹嘉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敢再用余光去看青年,只是在防护服的遮掩下红了耳根。 “哎!” 没走两步,手中的人一顿,差点摔倒,尹嘉竹手疾眼快地回身,把险些脸先着地的人一把抽了起来。 “还好吗?” 倪阳州静了一秒:“没事,脚下没站稳。” 绊到鞋的,是一颗干干净净的骷髅头。 表面光滑,像实验室里的假标本,掩藏在白色冠毛中,几乎融为一体。 蒲公英种子落到地上,拥挤的线虫们就会四散开来,倪阳州观察的结果是,如果没有进到什么宿主体内,不管是人还是动物,线虫就会很快烂掉风干,在毛绒地面上转瞬无踪。 这颗头颅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不知道其他骨头会在哪里。 倪阳州迈开大步,绕了过去。 两人继续前进,谁都没有多话。 餐厅的门仍是关闭的,倪阳州找出一把消防斧,正在玻璃大门前跃跃欲试,只见手被牵动,尹嘉竹不知什么时候捡了一根铁丝,对着门前的挂锁比了比。 倪阳州退后两步让出空间,给大哥比了个赞。 男人速度很快,没几秒钟就打开了,抬眼正好看到青年在身后傻乎乎比大拇指的样子。 “走吧。” 倪阳州觉得这开锁速度很是熟悉。 “大哥,教教我呗。” 尹嘉竹的长刀原本背在身后,此时单手拿好:“好,等从这出去,我就教你。” “这个,”倪阳州心想,应该不算立了个g吧?上个世界自己不慎立旗子都让他对这种句式有阴影了。 “吱呀”一声,后厨锈了的铁门被打开,没想到后厨也有一套单独的供电系统,原先的断掉后,备用供电自动运行起来,冷柜冰柜中的肉仍都完好。 两人又四处转了转,没人,一个人都没有。 半个人…… 半个人有。 儿童乐园后有个小蘑菇屋,里边有一具小孩子的骨架,和半个被吃掉一半的保安尸体。 腐烂发白,是已经被感染了的丧尸。 倪阳州站在空旷的梦幻岛乐园中间,觉得天高无限高,地广无限广,而中间生存的地方,空空荡荡。 “有人吗?” 青年站上海盗船船头,防护服下的面容紧绷。 “有人吗!” 第二声喊出来,声音大了不少,没有人回应。 尹嘉竹站在下方,凝视着在光里的人。 “有人吗——” 乐园边的杨树林激起来一阵扑啦啦飞远的鸟,倪阳州用力喊过的嗓子显得干涩。 青年逆着光看下来,对着眉头紧皱的尹嘉竹说: “没有人,大哥。” “都没了。” ------------------------------------- “刺啦”一声炝锅响,把倪阳州的神思拉回现实,尹嘉竹围着囤货时送的粉色卡通围裙,正在大锅前做菜。 后厨的锅和家里常用的厨具不太一样,男人开始还有些生疏,一会儿就熟悉得如若自家厨房。 外面陆地白茫,水面泛蓝,要不是末日,情景有限得像平常一个周日,和朋友来下馆子。 倪阳州看着宽肩窄腰的男人做饭的背影,在脑海中呼唤系统。 “三哥,死了多少人。” 【我在说梦话我在说梦话我在说梦话……】 【五分之四。】 原本倪阳州还想吐槽103的技能前摇太长,结果一听到这比例,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植物加丧尸的双重设定,最初的打击果然是巨大的,人口骤降,怪不得他们一直也没碰到活着的人。 倪阳州把脸埋进双手,沉沉吐了口气。 “先吃饭。” 尹嘉竹把空间里新鲜收割的番茄和青菜都好好地处理了一番,香味扑鼻,还趁着青年发呆,炸了一锅鸡腿。 曾经听他的秘书说,伤心时吃些高油高糖的东西能缓解心情。 他做不了更多。 倪阳州打起精神,抬头看着尹嘉竹笑了笑:“完美厨神。” 男人不说话,藏起被油溅到的手掌。 “吃吧,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吃饱喝足的两人再没有停留下的理由,四处转转搜刮了能用的东西,越野车又要启动离开。 刚要出门口,尹嘉竹忽然又熄了火。 “怎么大哥?” 男人几下套好防护服,戴好面罩下车。 “大哥?”倪阳州不明所以,也跟着下车,进了游乐园门口的保安亭。 男人正背对着门,手里摆弄着什么东西。 “这是……” 尹嘉竹的声音传来:“能发送信号的电台。” 第161章 或许是那个保安的兴趣爱好,平时用来休息的桌子下放着一部老式电台,甚至上面还要依靠密密麻麻的旋钮来调整。 “是好的吗?” 末世刚发生时手台收到了尹嘉康秘书的提示,但是因为小楼原本装在地下室的大型电台被植物根系所破坏,手台又不能直接远程发送信息,双方的沟通自此中断。 现在看到这老得像军事电台一样的机器,倪阳州又萌发出一点希望。 “有点小毛病,能修。” 倪阳州看向尹嘉竹的眼睛都要冒金光: “大哥好,大哥棒,大哥就是我榜样!” 男人抱着机器回了车上,倪阳州像只快乐的鸭子。 “大哥大哥没得说,又会做饭又会修车!” “大哥大哥手灵活,无线电台都能播!” “停。” 尹嘉竹受不了这份聒噪,用擦干净的手一下捂住了青年的嘴。 倪阳州:“唔唔唔唔唔唔唔……” 手松开,青年的脸色发红:“哈,好了我不乱说了。” 男人踩下油门,带着倪阳州继续换路,北上而去。 行至黑夜,这次再三确认好周围环境后尹嘉竹才停车,他们停到了一座高架桥上。 没植物,硬化路面,桥下也是路。 倪阳州刚从空间里忙活出来,他又种上了一波种子,不用施肥不用管,几天就能长好,除了有点废人,倪阳州还是十分满意的。 车里尹嘉竹正在后座空位上修理电台。 “怎么样?” 男人点头,“差不多。” 说完给无线电台通电,调整了一番,机器吭吭哧哧响个不停,像古稀之年被硬拽起来工作的老人。 黑白色的显示屏被调到一个固定的数字,尹嘉竹拿着配备的老式话筒测试,说了一段德语。 毕竟型号太老,能覆盖的范围并不是很大,旋钮转了半天,除了杂音就是没有声音。倪阳州从扒着椅子聚精会神地看,到委顿坐好,再到仰躺着张着嘴打起了呼噜,尹嘉竹一直耐心地重复。 忽然,有人声了,一阵嘈杂过后,秘书的声音传了过来。 倪阳州猛然惊醒,竖起天线似的耳朵往回看。 还是德语。 尹嘉竹看上去并不显得如何意外。 终于连上了信号,时隔这么久终于听到活人的对话,倪阳州激动得不行,恨不得自己上去抢过话筒狂飙一顿八国语言。 他用口型告诉男人说中文,一双眼直直盯着尹嘉竹,生把人看得后背隐隐冒汗。 “……注意安全。” “好的,老板,您也是。” 换回中文,倪阳州就听到了个结尾,忙问道:“大哥,有什么新信息吗?他们在哪?” 尹嘉竹点头,放下话筒,“一部分在r市”。倪阳州估算了一下距离,要再往西些。 “r市沙漠多,土地少,水量不充足,相对的植物威胁不是很大,但丧尸很多。” 尹嘉竹总结了一下刚才的沟通:“丧尸速度快,和正常人速度无异,有个体差别,不会用工具,没有思考能力,只抓人,不抓动物。” “和电影里一样,得爆头或者砍掉脑袋才能死掉?” 尹嘉竹点头。 “那脑袋里有没有什么晶核红砂什么的?” 男人抬了一下下巴:“没有。” “哦——”倪阳州的突发奇想被扼杀在摇篮里,死了突破升级的心思。 正当倪阳州想接过电台看看时,脑海里的系统突然急速响了起来。 【警告!本世界主角生命急速流失,难以恢复,请用尽一切办法保住主角的性命,否则小世界崩溃,将直接传送宿主随机进入下一个世界!】 “靠!” 刚伸出手去的倪阳州被脑海里急速闪烁一遍遍回荡的提示惊得要原地蹦起,天杀的好好一个晚上,连个人毛都没看见,主角这是在哪嗝屁呢? 好不容易捡了个现成的主线任务已完成,打完支线就欧克的世界,还来这么一出。 倪阳州的惊恐肉眼可见,尹嘉竹猛然提高警戒,以为又有什么植物变异,但对方的眼神不往其他处看,只直愣愣地看向自己。 倪阳州快速捋了一番现状,开车种地转游乐场,没有发生任何事,今天刚通上话,主角就要死了,再结合大哥各种显现出来的设定。 “大哥。” 倪阳州的神情极为严肃。 “刚才是不是说到了一个人。” 青年的语气又快又急,但神情极为凝重。 “不知道现在他是人,还是有什么病,还是要变丧尸了要死了,都保住他的性命,保住他。” 倪阳州双手拉过尹嘉竹骨节宽大的手掌,“没有他,我会死。” 从来没有被系统电击过的倪阳州说话都不怎么拐弯抹角,也不管对方听了什么反应,他就直接表达出自己的要做的事情。 尹嘉竹听到那个字,心中一震,只看着青年澄澈热的双眼,紧得心都在颤抖。 “马上,我现在就说。” 男人飞速联通电台,一长串德语倾泻而出,那边应当是有人时时监测,立马就做出了回应,尹嘉竹看上去比倪阳州还要慌张,不过十几秒,那天废弃工厂的秘书声音就传了过来。 还是听不懂,倪阳州看着那古旧的电台,恨不得自己能钻进去顺着电波过去救人。但是他也理解,在发生紧急情况时,若不是有意控制,脱口而出的会是更熟悉的语言。 静静等了几分钟后,还没收到秘书的回信,系统先一步给出了通知: 【危机解除。目前主角已脱离生命危险,感谢宿主及时挽救世界线,奖励3积分。目前总积分:11.6分。】 倪阳州瘫倒在副驾驶上,像一个蒌了的瓜,被风吹得晃晃荡荡,内里空膛。 此时电台也响了起来,秘书说人保住了。 尹嘉竹手心发汗,他的眼睛未曾离开倪阳州半分,紧绷的人突然放松,还先自己一步。 男人垂下了眸子,对着无线电波的那一端“嗯”了一声。 “看好那人的命。” 第162章 穆颖再次睁眼时,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好像被拆了重装了一遍,脑袋沉得像被压路机昼夜不休地辛勤劳作三天三夜。 记忆里最后一刻,是那个西装男人手拿着机器,漫不经心地投来一眼,身后的黑衣人抬起胳膊上架的弩,声音不大,就好像“咚”一声突然戳破了个气球。 自己的身体控制不住得往后倒去,胸前插着已经没入半根的黑色弩箭,只有碳纤维的箭尾依旧在微微颤抖。 还是自己的那个家,还是自己精心布置的星星天花板,还是妈妈给挑选的云朵圆灯。 自己却躺在干净的地毯上,鲜血慢慢涌出来,穆颖失去了意识。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从爸爸妈妈都被感染时她就觉得自己要死了。 穆颖难以回想最初的那天是怎样过来的,她挣扎着把全身腐烂、要吃自己的亲人关进卧室,疯狂地试图联系医院、亲戚、朋友、政府,却没有得到任何帮助、断水断电,车祸频发,从楼上望下去,世界突然变成了人间炼狱。 那天晚上她坐在客厅的露台上,听着卧室里已经烂到看不出人脸的爸爸妈妈一下一下用脑袋撞着门板,试图出来抓自己当做口粮。 手里还有半袋前天爸爸给买的薯片,自己嫌弃是青瓜味的只尝了一口边散在一边,从不吃垃圾食品的爸爸还开玩笑讨饶着下次定然不会买错。 只是短短几十个小时,世界就变了。 穆颖把一片潮湿的薯片放进嘴里,吃起来已不再干脆,窗外是不再明亮的霓虹灯。她眼看着绿化带中的粉色月季猛然长成二层小楼的高度,摇晃着带刺的茎,开始捕食路过的一切活物。 不知什么时候,卧室的撞门声停止了。 穆颖想到了那盆妈妈养了三年的绿萝。 她以为自己和这个该死的世界一样,都要消亡在这个夜晚。 但是她没死。 甚至意外地有些平静。 她拿着菜刀推开了卧室的门。 结局是顺利的,穆颖凭着怒火和蛮力砍死了一棵刚异生长大的绿萝,收敛了父母不再完整的尸体。 她觉得事情做完了,捂着一直流血的腹部,穆颖觉得自己是时候死了。 但她还是没死。 饿醒时快被胃痛逼疯的她,拖着下半身去厨房里找食物,在玻璃门上看到自己腐烂的眼角时,她又觉得自己要死了。 或许是血液不小心感染,或许是搬运爸爸尸体时掉到兔子拖鞋上的腐肉。 然而她还没有死。 身上腐烂的地方开始慢慢长好,像一只孤独的蟒蛇开始脱皮。 穆颖决定不死了。 天不让她死,她不死了。 就在她快要蜕完右脸上最后一块腐肉时。 房门被一群穿着黑衣的人强行破开,中间拱卫着一个银灰色西装、金丝眼镜的人。 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她就倒在了那和平年代甚至都没看到过的弩箭上,分毫不差地贯穿了心脏。 穆颖觉得她这次是真死透了。 ——却没想到她还能再醒过来。 第163章 “所以这本书应该叫《末世英雌》。” 倪阳州站在空旷的高架桥上眺望远方逐渐升起来的朝阳,手里拿着尹嘉竹刚给做好的鲜虾菠菜饼和小米南瓜粥,咬一口喝一口,在脑海里的103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宿主,在人类的中文定义中,“英雄”指勇敢、有胆识、有才干的人,和“雄”还是“雌”没有关系。】 倪阳州点头:“经济基础影响文化形态,特定历史发展阶段的产物,我明白,但我摆脱不了下意识地联想,之前一直以为主角是男性来的。” 【是女性。】 倪阳州最后塞进一大口虾仁,从驾驶座车窗接了湿巾擦手,等终于都咽下去,才慢吞吞地说: “是啊,是女性。” 在末世里的,没有秩序下的环境中,要努力生存的女性。 尹嘉竹坐在车里,看着青年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 “走吧,大哥。” 倪阳州挥挥手,把架在车前擦得干干净净的临时灶台和厨具都收回空间,舒展够四肢,终于回到了车上。 尹嘉竹“嗯”了一声,问道:“需要那个人做什么?” 倪阳州把头发捋向脑后:“不需要要求她做什么,咱们要支……” 青年说到半截,有点不放心,怕又横生波折。 “能安排我和穆颖见一面吗?” 尹嘉竹嘴角抿着,点头:“如果你想的话。” 倪阳州虽然想赶紧打卡,但主角才是世界里最重要的核心,万一自己好不容易快打卡完成了,主角又嘎嘣一下死了,这不白费力气吗。 见一下真人,了解了解情况。 昨天秘书详细报告了全程: 在搜索物资回总部的过程中,临时收到尹嘉竹的信号,需要安静环境,因此沿街随便找了一个独栋别墅,进到一层就看到一个已经感染了的丧尸女性,保镖当场击毙。 尹嘉竹当时听到了声音,那是熟悉的、打穿肉体的闷响,他并没有多言,末世环境,先下手解决丧尸理所应当。 解除行动能力,手下走到近前,拿着砍刀准备割下头颅,斩草除根,而倪阳州的消息足够及时,挽救了这本马上就要全剧终的小说。 弩的位置非常正,打得就是心脏,那个丧尸女性却成功地活下来了。 被秘书——汤智,安排在总部的贵宾医院中,层层保护。 层层监视。 丧尸名叫穆颖,汤智的行动和决策能力都很强,没多长时间就把能搜集到的信息都传递了过来。 穆颖,20岁,r市居民,就读于m大学医学系,父母感染已死亡。 经历一整个晚上,汤智拿到的信息更多了。 包括连夜趁着人家昏迷,救治过程中研究发现的惊人之处。 穆颖拥有非人一般的自我修复能力。 无论是穿胸而过的贯穿伤,还是感染了的丧尸病毒,都在飞速的愈合清除。 前提是伤口的异物被拔出,不然就会一直处在重复启动生命的状态。 倪阳州听着这样的机缘巧合,只是无话可说。 还好,还好主角有个金手指。 倪阳州看着一脸正经、正在开车的男人。 不然本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尹嘉竹还是会成为间接杀死主角的大反派。 倪阳州摸摸良心,觉得自己也就有那么一渣渣渣渣渣责任而已。 得赶紧见一面。 倪阳州原本以为是书中角色死掉,可能还会有机会碰到其它穿越而来的宿主,但是103这次很肯定地告诉他,其他的角色如果没走完剧情,或许还会有办法换宿主接替,但主角是整本书的核心,主角要是提前死了,整个世界就直接over。 即使103再三保证这次的穆颖是本书土着,倪阳州却不会再百分百放下心。 “不是不信三哥你,是不放心你们系统的技术。” 103成功沉默了半分钟,小声肯定自己道: 【数据流的信息表明女主角是土着,没有问题。】 倪阳州原本正低着头在地图上找合适的地点,从他们现在的位置到r市要走回头路,两人商量后决定从中找一个地点汇合。 听闻103所言,敏锐地皱起眉毛。 “三哥,‘女’主角?” 103不说话了。 “三哥?” 103开始摆烂,几个世界下来,系统明显聪明了不少。 【我在说梦话我在说梦话我在说梦话……】 “好。”倪阳州被逗得有点想笑: “知道了三哥,谢谢,休息吧。” 【好的宿主。】 103痛快答应下线了。 倪阳州琢磨着“女”主角这个称呼,又烦躁了起来。 那就是还有男主角呗,既然系统发布警告通知时确定用词是“主角”,那么穆颖就是这本书中的核心人物,现在三哥给了提醒,那证明或许还会有个男性角色与穆颖关系密切,当得起“男”主角的这个身份。 倪阳州两手张着报纸,回忆着那天在废弃工厂看到的人们。 表情实在是有些呆,上车这么久,都没有继续给他投喂食物了。 尹嘉竹视线飘过去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问道: “州州,在想什么?” 青年回过神,转头看向男人。 “大哥,你那个秘书。” 倪阳州又凑近了一些,认真问道: “就是那个叫汤智的,是不是长得挺帅的?” 尹嘉竹目视前方,眉头却皱出来深深的褶子:“问这个做什么?” 倪阳州脑海中无数的狗血套路剧情说不出来,只是耍赖道: “那天就见了一面,记忆不深刻了,就还有印象戴了一副眼镜,长得挺斯文。 大哥你就说说呗?” “哦,还有,他品行如何?结婚了没有?” 正在开车的人脸已经完全沉了下来,语气却比平日更加温和: “州州这么想知道,那哥哥告诉你。” 倪阳州兴奋地支棱起耳朵。 “汤秘书在a国长大,对待婚姻和伴侣的观念和国内不太相同,曾经撞到他和几位女士共饮,我作为老板,也不好干涉他的私生活,只要不影响工作,都没有关系。” “长相吗,应该还算是好的,经常能看到有人给他送礼物。” 倪阳州越听心越凉,焦虑地猜着,可别是什么渣男负我,末世脚踩渣男杀穿地球的剧本。 尹嘉竹毫无负担地把合作伙伴送给自己的礼物,移花接木成爱慕者送给汤智的求偶讯号,嘴里吐出来的话公正无比,像个语重心长的老领导。 “汤秘书工作是一把好手,能力很强,但是作为伴侣,或许不是一个令人安心的选择。” 尹嘉竹看着倪阳州脸色越来越苦,语气轻松了一些: “怎么州州?” “为什么想起问这个,你觉得……他人还不错?” 第164章 倪阳州低头继续看地图: “嗯……汤秘书当秘书挺不错……” 尹嘉竹放心了,停在高速路牌下,问道:“决定好了吗?” 青年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终于说道:“m市吧。” 他们所在的地点,黑市,总部所在的r市,m市,这四个地标构成了一个倒着的“y”形状,m市就在中心交汇点上。 当晚休息时,汤智被要求全程用中文报告信息。 “她目前生命状态良好,身体健康,但情绪低落,目前拒绝沟通,也不愿意和我们一同前往m市。” 倪阳州听得直抽嘴角,问道: “汤秘书,你进去问的?” “是的,”汤智犹豫了一下,称呼道:“廖先生,目前基地的重要事项由我全权负责。” 倪阳州看了一眼尹嘉竹,对方很闲适,丝毫不担心极端情况手下篡位的可能。 “那汤秘书,可不可以试试换一位信得过的年长女性,减轻对谈压力,与她开诚布公地说一说,尊重她的意见,若是她真的不愿意,就给足生存资料,让她自行离去,好不好?” 说最后,倪阳州抬头看向了尹嘉竹。 汤智那边没有回应,也是在等男人回话。 尹嘉竹看着倪阳州的脸庞,靠近话筒:“照他的话做。” “好的,老板。” 那边答应地十分痛快,即使汤智原本准备好把人绑到m市,麻醉师和转运车都已经安排完毕,但收到命令,马上改变方案。 倪阳州说得轻松,但其实也是在赌。 如果穆颖真的一走了之,他会求大哥派人手去监视并保护。 他信任金手指,但也不敢轻视蝴蝶翅膀的力量。 汤智找的人,是自己的母亲。 家里几代都为集团而工作,母亲自从退休以后,就一直在总部养老,也正因如此,大爆发的初期被保护得很好,目前没有遇到过任何危险。 而且被老板重视的这个穆颖,除了非凡的自愈能力之外,并没有任何攻击性。 汤智的妈妈是一位温和礼貌的老年人,在看到房中面色苍白的女孩时,了解过家庭情况的她也忍不住心酸。 二十岁,失去了家人,孤单地一个人坐在空荡的大床上,眼前是一面白墙。 穆颖对现状十分困惑。 她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变,也知道自己现在受制于人,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没人抓她去做切片研究,而只是带着她奔波百里去见个人。 门响了,不再是那个公事公办的精英男,穆颖看着那满面皱纹的女士轻轻推开了把手,语气缓缓道:“孩子,我能进来吗?” 穆颖愣愣点了一下头。 等汤智的妈妈再次出来时,汤秘书正在楼层电梯处等着,胳膊上搭着一件薄衫,准备给母亲披上防寒。 身后跟出来一个人,正是一直未曾踏出房门一步的穆颖。 汤智先把衣服给妈妈披好,这才看向穆颖。 女孩正打量着四周环境,看着像高档的私人医院,但病房里,却几乎空无一人。 “什么时候出发?” 汤智已经猜出了谈话的结果。 穆颖的视线转到汤智脸上: “随时。” ------------------------------------- “所以要汤秘书关心、体贴、照顾那位女性的一切生活起居?” 尹嘉竹正在废弃收费站里煎牛排,烟气慢慢上升,血色的肉块颜色逐渐变深,冒出阵阵香气。 “不只是汤秘书,所有她能接触到的人。” 倪阳州在桌子边上等着,面前是从小楼里收起来的那个精美瓷盘子,边上放着刀叉红酒杯,看着颇为正式。 就是没有可好看的蜡烛,倪阳州把农村白蜡拿出来点上,又觉得太过阴森,便又收了回去。 穆颖答应前来会面,倪阳州开心得不得了,晚上特意好好摆桌想要庆祝一下。 尹嘉竹给牛肉翻了个面:“汤秘书比较喜欢年长一些的,性格成熟稳定的女性,照传过来的信息来看,穆颖女士还只是个学生。” 倪阳州从空间土地里摘了一朵土豆花,插在搪瓷杯子里,觉得也挺好看。 “不是,不是谈恋爱。” 倪阳州说道:“大哥我发现你也挺性缘脑的。我就是想让大家对穆颖重视、尊重一些,不是要让他们谈什么恋爱。” 男人没听说过“性缘脑”这个词,但结合语境,也大概猜出了什么意思。 声音有些低:“有时候感情羁绊也是维护合作的一种方法。” 倪阳州道:“你也会这样?” 尹嘉竹不回头,眼睛只看着滋滋冒着气的牛排,用没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我会用合作去维护情感羁绊。” 话一出口,就消散在风里。 牛排煎好,两人对坐在桌子两侧,红酒杯里被倪阳州倒上了山楂汁,红彤彤的,也很喜庆。 “大哥!”倪阳州举起酒杯。 “辛苦大哥一路照顾!” 没参加过酒局,也不会什么场面话,开头一句说得像散伙,听得尹嘉竹不敢举杯。 倪阳州没有这个自觉,几口喝干杯子里的饮料,他开始开心地享用晚餐。 男人见状,终于按下了悬着的心,开始吃饭。 而此时,一道微光闪过。 离得还很远,应当是收费站对侧来车了。 倪阳州赶紧停止咀嚼,一双大眼闪出激动的光芒,仔细聆听,果然是汽车开近的发动机响。 “大哥,关灯!” 尹嘉竹的动作比倪阳州说得更快,马上把房檐上吊着的露营灯还有车上的照明灯都关好,收费站瞬间变成一片漆黑。 车越来越近了,是一辆看上去十分破旧狼狈的suv,车灯微弱,没有开远光,到了收费站前,速度减缓了下来。 再拐一个弯,车灯正照在倪阳州他们驾驶的改装大越野上。 倪阳州从驾驶探出一个头,咧着大笑,高高挥着双手: “哎——同胞们——” “们”还没喊完,只见suv驾驶位置那秃顶男人脸上满是惊恐,一个地板油就驶出了收费站,轱辘在地面上蹭处两道干巴的黑印。 倪阳州看着远去的车尾灯,扭过头,问坐在后座的尹嘉竹。 “我像反派?像坏人?” 特意叮嘱尹嘉竹躲在后面,就是怕他那张脸吓到人,好像唐僧带着面目非同一般的三个徒弟去讨斋饭一样,倪阳州觉得自己这张脸明明非常有亲和力。 尹嘉竹嘴角挑起来一点,道:“像反派的弟弟。” 倪阳州负气转回来: “你果真很在意。” 第165章 “怎么,州州觉得哥哥心胸狭窄?” 倪阳州摇头:“我可没这么说。” 尹嘉竹把东西恢复原样,招呼倪阳州继续下来吃东西: “一路上可能遇到了不少来自于人的危险,因此才逃走。” “州州的脸很好看,像好人。” 倪阳州也猜到了,刚才只是太激动,没把握好分寸,而且对方稍微减速了解一下的心情都没有。 “什么叫像好人,我本来就是好人。” 青年下了车,又回到桌前吃饭,只是没刚才吃得香了。 “咱们要是现在去追,能追得上不?” 尹嘉竹摇头,改装过的车更结实,更抗造,但肯定没人家轻量型的跑得快。 倪阳州也知道,只是不死心地问了一下。 “我们还能见到。” “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倪阳州都不嚼了,疑惑地抬头看尹嘉竹。 “他们开走的方向,路中间有一棵巨生松树。” ------------------------------------- 果不其然,第二天当他们启程离开收费站没有多久,远处的路上就偷偷摸摸开回来一辆suv。 倪阳州和尹嘉竹开到丛林密处,把车收回了空间,两人坐在收费亭中,静静地看suv上两个人探头探脑地下了车。 司机是个秃顶男人,四十多岁,副驾驶的男人年轻一些,估摸着大约三十多,一个手里拿着铁锨,一个手里拿着一柄长斧子。 “看着不像好人啊。” 倪阳州在小亭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往外望,尹嘉竹大大方方就要开门出去。 “别,大哥,他们手里有凶器!” 男人拍了拍攥在自己衣摆上的手: “安心。” 收费亭的门“咔哒”一声响,两个男人原本就往亭边走,想要搜罗点物资,迎面竟看见一个黑衣男人走了过来,又高又壮,一米九左右的身高,后边还跟了个大学生似的的青年。 “嗨~两位兄弟,又见面了!” 倪阳州跟着出来,为表诚意,双手空空,脸上依旧带着笑。 “我们没有恶意,也没有伤人的企图,之前一直在山里,第一次遇见活人,想问问情况。” 倪阳州觉得自己这一番话合情合理,坦诚朴实。 但对面的两个男人却没有任何回应,而是把武器挡在身前,半句话也没说,慢慢地开始往后退。 “喂,兄弟们……” 倪阳州边说边往前走,尹嘉竹也越来越近,对面两人中秃顶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别动!别过来!” 倪阳州双手张开,展示自己空空的手掌,安抚道:“好,不动,咱们就着这个距离扯着嗓子喊也行。” 拿着斧子的人喊道:“我们没有食物,我们哥俩两天没吃饭了!抢我们也没用!” “没要抢,只是想问问现在什么情况了”倪阳州看着suv上的车牌号,正好来自黑市。 “我们要到黑市去找人,两位大哥行个方便,说说这路上的情况好吗,我可以把最后剩的这两个罐头给你们,刚才在收费亭里找到的。 黑市丧尸多不多,城市里有什么植物要躲,有没有什么军队来救援?” 秃顶男人看着青年手里的罐头有些意动,但是面前人们说的话,却仍然降不下他的警惕心。 有一辆明显改装过的好车,两个一尘不染,精神状态极佳的年轻人。反观自己和弟弟,胡子拉碴、一身臭汗,跑夜车跑得眼眶通红。 要么是埋伏,要么是真碰上了什么去山沟子里野营,错过爆发期的傻蛋幸运儿。 秃顶男人和拿着斧子的男人两相对视一眼,都觉得是埋伏。 他们两天前就是被这样示弱的女性和孩子蒙骗,被守在村口的一帮人抢走了最后一背包挂面。 倪阳州还想再劝,往前走了半步:“大哥们,我……” “小心!” 尹嘉竹单手扯过青年,避开对面甩过来的斧子,两人见状一击不中,马上调头便跑,倪阳州“哎”了一声就要追。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让三人都停下了脚步。 尹嘉竹把消音器放回口袋,将手枪对准了身形僵硬的秃顶男和另外一个中年人。 “再跑,开枪了。” 冷兵器时代,热武器几乎可以算上是无解的难题。 两人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倒退着扑通坐到了地上。 不是村口那帮人的自制土枪,是真的电视上才看到的精致小巧的玩意。 倪阳州站在一旁,挥挥手笑道: “兄弟们还是好好配合吧。” 秃顶男人手都在哆嗦,但反应速度很快,“大哥,大哥别开枪。您要问什么您问。” “对对对对,我们什么都说,有话好商量!”一旁的人应和道。 “早这样多好。” 倪阳州丝毫没发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有多么像反派台词,只是自然道: “从哪来?到哪去?一路上遇到过什么植物,丧尸多不多?” 秃顶男人和年轻一些的人又对视一下,秃顶男人先开口:“我们哥俩从j省往北京走,路上大约在f市遇到一片巨大的沼泽池,里边的芦苇都是变异芦苇,到处抓活物吃。” “城市里早就没活人了,到处都是那僵尸还是丧尸,早就死绝了,我们一路逃过来,就奔着京城去,听说那里有军队保护。” 倪阳州有所猜测,也不意外。 “听谁说?” 秃顶男人结结巴巴道:“京黑路上第二个下道口有个村子,依山而居,农副产品挺多,也没人变异,交上一些食物就能换取信息。” 一旁的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什么话都没说。 倪阳州不置可否:“有这样的好地方,你们俩没想着留下?” “人家哪让我们留啊,多一个人,多吃一份粮食,他们那村里都是乡里乡亲,沾亲带故的,哪要我们这样的外人。”言语之间颇为可惜。 倪阳州接着问:“黑市有什么情况吗?” 秃顶男人摇头:“老家是黑市的,但自从这破玩意病毒出现,我们和老家所有人的联系都断了。” 青年看着两个人一边回答,一边往后磨蹭着向离自己的车更近一些,也觉得再问不出来什么,伸手把两个罐头扔了出去。 直到砸到身上,俩人才发现对方真的没有骗自己,千恩万谢道:“谢谢小兄弟,谢谢谢谢大哥。” 全程尹嘉竹举着枪旁观,当个合格的人形威慑武器。 “行了,走吧。” 倪阳州朝他们一挥手:“注意安全,不要随便吃路边的绿色植物,小心蒲公英。” “好好好,谢谢谢谢小兄弟!”秃顶男人抱着罐头脸色好了不少,拽起一旁的弟弟就往车上走。 一旁的男人回头看了两眼青年和黑衣男子,嘴唇蠕动了两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阵尾气飘散出来,破旧的suv开上了另一条道路。 倪阳州看着远去的车屁股,说道:“大哥,你真帅。” 尹嘉竹点头:“你不再说我是反派就好。” 倪阳州高高兴兴从空间拿出车,两人上车坐好。 “走吧大哥,问也问了,咱们去看看那个下道口的村子。” “看看因为什么,这俩人要骗咱们。” 第166章 开了不到四个小时,下道口的村子到了。 吃一堑长一智,二人路上绕道去了一个偏远的服务区,站内商店的东西早就被洗劫一空,在开小库房时,还面对面撞上一个半张脸都烂掉了的丧尸,不用尹嘉竹出手,倪阳州也学着举着铁锨一铲子拍倒,“咔”一下对着脖子解决战斗。 剩下能游荡的丧尸都被路边的异生迎春花吃光,二人开车避着尸骨,从服务区挑了一辆不太新的小轿车,把改装越野收进空间,开着轿车回到主路。 终于到了秃顶兄弟说的位置,下高速口就能看到,行不过几百米,一个水泥墩子的牌楼上雕着三个大字——迎各庄。 虽然牌楼高大,但经过日晒雨淋,颜色浅淡不少,在高速路口边显得有些萧瑟,两边草丛又高又密,几棵巨型狗尾草迎风摇曳。 越野车慢慢驶过来,未至路口,直接停到了道边。 牌楼下,一个黑色衣服的妈妈跪坐着,带着个看上去很小的花布裙子的女孩。 女孩头发稀疏,一双大眼却水灵灵的可爱,正在玩一个看不出颜色的汽车玩具。 黑衣服的妈妈形容憔悴,但不影响美丽,脸庞清瘦,带着些被日头晒出来的红晕。 倪阳州下车,站在路边,看着眼前这一幕,就烦得难受。 什么年代了,还用这招。 但吐槽完又生气,这个妈妈和小孩的状态,不是演的,是真的过得不太好。 叹了口气,倪阳州不等对面的人招呼,主动咬钩道:“您好!需要帮助吗?” 快被晒晕的女人原本只是低着头给孩子挡光,听闻声音才抬头,只见一辆轿车上下来一个面容俊朗的小青年,身后的轿车没停,仍突突冒着尾气。 还有人,不止一个。 女人迎着日光,嗓音沙哑道:“学生仔,行行好吧,我女儿没药吃了,能不能载我们一程去旁边那个县里找药啊!” “我们没有被丧尸咬过,真的,家里养了鸡鸭,也没吃过菜,我们不会变异的!求求您行行好吧!” 女人边说,边落下泪来,头低低地埋下,胸口的衣服领子大的要垂落,小女孩不明白发生什么事,见妈妈跪伏着低头,自己也学着往地上趴。 “要是不放心,可以回去跟我先拿,我再跟着您去找药,要是担心被丧尸传染了,可以脱衣服检验……” “哎——” 这话说得太明显了。 就这样,秃顶哥俩还能被骗,想着法的试图骗人过去两相争斗,真是让倪阳州不知说什么好。 要么精虫上脑,要么被突然套了降智buff。 黑衣服的妈妈捋了一下头发,额角有不明显的伤口。 倪阳州装作尴尬懵懂的样子:“大姐,您,您别这么说,谁都有困难的时候。 就是……就是……” 青年就是了半天,不好意思道: “车上就我和哥哥俩人,位置是有的,就是吃的都吃差不多了,现在的确有点饿……” 女人泪水不断地往下掉,“那咱们先回我家吃些东西,再带着我和女儿去找药行吗?村里都是老人,路上长了好大一丛竹子,车开不过去,也没得人能砍,得走回去,不远的,我家就在村口。” 女人往回一指,身后模模糊糊的确有个院落。 倪阳州点头道:“可是,您的丈夫……” 女人哭音加剧:“在滨海打工没有回来,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知还在不在……” 倪阳州向来看不得别人哭,语气不由自主温和了不少:“大姐,往好了想,没准您丈夫也正等着您一家人团聚呢,我先,我先叫我哥下来。” 青年转过头,绕到正驾驶敲了敲门,趁着开门的瞬间,对尹嘉竹低声耳语了一句。 男人看了对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庄玲,也就是一直跪坐在牌楼下的女人,终于看到了驾驶位置上下来的那个所谓的哥哥。 高且壮,一张脸长得不像国人,深邃冷峻,正在庄玲犹豫地想往侧边看去时,像个混血的男人跛着腿走近。 左腿像是使不上力气。 那个一身运动衫的青年转头扶着跛腿男人,朝着庄玲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哥这天生的,不影响开车,放心哈!” 一阵鸟鸣声响起,庄玲带着泪应道:“好,辛苦这位大哥了,我只想带着孩子求药,家里吃食任您吃喝,我只想带着孩子,找药。” 一句话说了好几次,倪阳州回头看向那个面色有些蜡黄的小孩,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庄玲注意到视线,主动接话:“心脏,发育不全……” 倪阳州点头,扶着尹嘉竹往前。 男人大半个身子都压在倪阳州身上,压得倪阳州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忍着拧对方腰侧的冲动,青年费力地带着人往前走去。 “谢谢大哥,真是谢谢大哥,谢谢小兄弟……” 随着越走越近,倪阳州也看到了女人被风吹得干硬发红的眼角,她眼里带着泪,微微朝着他摇了摇头。 幅度很小,小到几不可见。 倪阳州心里哀叹,却不得不装傻没看见,带着他的残疾哥哥,越走越近。 越走越近。 庄玲从地上爬起身,把仍愣愣坐着的孩子抱了起来,嘴里还是干哑的重复: “谢谢小兄弟,谢谢大哥……” 倪阳州托着尹嘉竹的肩,跟着抱着孩子的庄玲走在身后,路过牌楼,往巨生竹林里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没超过十米,两侧的草丛哗啦啦传来人声: “别动!老实待着!” 身前的女人头也没回,身形狼狈,侧身带着女儿钻进了路边一人高的杂草中。 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跳了出来,手里拿着棍棒镰刀,领头的还拿着一把土制猎枪,团团围住两人。 倪阳州恍惚中觉得自己穿进了什么热门游戏,草丛里冒出几个坦克战士。 尹嘉竹慢慢站直,又被倪阳州一拐子杵到腰侧,青年装作满脸惶恐地看向大哥,实际手紧紧拽住男人握抢的手,眼神里写得都是“赶紧跟我学”。 男人接收到信号,迫不得已开始配合表演,眉头一皱,露出反派要杀人之前不耐烦的标志性鄙视脸。 倪阳州没忍住,差点原地翻了个白眼,骗我时的演技去哪了? 大哥,是害怕。 不是让别人害怕啊喂。 第167章 还好前期铺垫足够,一切还能顺利进行,领头男人理了个短寸,端着猎枪道: “时运不济,破财买路,别怪兄弟不仗义。钥匙交出来!” 倪阳州看着都是青壮年的抢劫团伙,有高有矮,神情猖狂,十分自然,想来这一套请君入瓮的办法成功了不少次。 到了非常时期,女性和食物都是被抢夺的资源。就是没人想到,自己也有可能成为被抢光的受害者。 倪阳州瑟缩道:“好说,好说!这位大哥,您别开枪,什么都好说!” 尹嘉竹听着称呼不对味,还是忍着没有言语,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 倪阳州怕男人露馅,忙接了钥匙递出去,旁边的一个黄毛小弟接过,眼神却在青年的脸上转了两圈。尹嘉竹不顾倪阳州紧攥的手,把手臂抻出来,搂住了青年。 “赶紧去!”领头踢了黄毛小弟一脚,手一挥,分出两个人往轿车走去搜刮物资。 “头儿!一箱方便面!还有几包威化饼!” 头领男原本端着猎枪正掂量着瘸子哥俩的情况,一听手下喊声,嗤笑道:“还以为是个毛头小子,原来也会藏啊,这叫要吃完了?” 食物是提前准备好的,倪阳州装作尴尬道:“防人之心……防人之心……” “跟老子玩心眼。”领头男人拿猎枪往路上一指,“走,别等用枪指着你腚。” 倪阳州感受着身侧男人处在暴怒的边缘,只好越抓越紧,趁着布料遮掩轻抚尹嘉竹的掌心。 心道,我亲大哥,别整事,咱们进去瞧瞧。 几个手下对视一眼,没人说话,都跟着围着人往前走,柏油路没多长,里边就是压实了的土路,变异植物不多,看上去还算平静祥和。 走了快十分钟,终于到了一间民房,门外有几个女人正在做饭,就着老式灶台正燎猪毛,听到脚步声也没人抬头,依旧手里忙着活计。旁边椅子上有几个闲坐着的小弟,见来人纷纷起身问好。 领头男人不应,只是点了点头。 女人们手里的铁签子一烫猪皮,刺啦啦一阵白烟,带着点肉的焦味。 “你。” 走近院子,领头男人看着哥俩,指了指倪阳州:“去屋子里等我。” 尹嘉竹的手猛然勒紧,倪阳州差点被勒得直叫唤,幸亏一口气忍住,只是假装害怕道: “大哥,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的吗?食物您手下都拿了,我身上什么都没……” 领头男人肤色很黑,额头上能看出有一圈戴帽子晒出来的白印,眉眼之间全是不耐烦:“再问揍你屁股开花,去!” 倪阳州拍拍尹嘉竹的手臂,和那双深黑色的眼眸对视一秒,主动脱身往屋子里走去。 大瓦房,不锈钢玻璃门,里边拉着窗帘。 尹嘉竹站着,看向青年的背影。 “头儿,那这个……” 领头男人也在看倪阳州的背影,显得十分满意,闻言转向面目阴霾的尹嘉竹。 “这个,有要的吗?” 几个跟着的手下没人应,黄毛小伙笑嘻嘻地接话茬:“我们不爱这死人脸的,晦气,还是白白嫩嫩的好。” “嘁!”领头男人带着笑道:“那喂来福吧,小的这个我用完了,赏你们尝尝。” “好!好好!谢谢头!”小弟有几个露出笑容,分出人手押着尹嘉竹往后院走。 喂来福? 倪阳州站在门前,看着尹嘉竹被推搡着前进,倒是不太担心,反派大哥战斗力和这些年轻闲散混混不是一个级别,就是好奇i fu”是个什么东西。 恶犬的名字?家养丧尸的昵称?常威打来福? 尾音很轻,又有点不像叫动物的小名。 后背突然被搡了一下,寸头男在后边笑道:“还看你相好的呢?” “这……看大哥您说的,他是我哥,亲大哥。” “放屁,”寸头男推开门,把倪阳州往里带:“一个白面馒头一个酱菜缸子,长相差这么远还敢说亲生的。” 倪阳州再想回头却已经进了房间,房内桌椅不多,贴边放着张床,空地上摆得满满的都是食物,从地上码到房顶,俨然顶得上一个小型超市的仓储。 “眼都直了?” 寸头男非常满意自己的财富,并不怕露于人前:“什么亲大哥,好大哥,今你的好哥哥就得换人。” 听到这,倪阳州刚明白过来让自己单独进屋是什么意思。 青年单手指向自己,表情真有点无措:“您这是要,要,要我?” 寸头男哈哈哈笑起来,道:“装个屁,你那好大哥眼珠子沾你身上扒都扒不下来,还装什么纯洁烈男。” 倪阳州气乐了:“那有没有可能他是单相思?” 寸头男看了眼表,也懒得再废话,道:“快到晚饭了,先让你好哥哥我爽爽,伺候舒坦了一会让你再见一眼你那好大哥,再赏你两口饱饭。” 说着就要开始解皮带。 倪阳州站在原地,害怕的表情早就收了起来,神情平静,依旧开口问道:“来福是什么,狗?” 寸头男越走越近:“来福就是来福,问个屁,赶紧的,转过去。” 倪阳州伸出手,拽住对方抽到一半的皮带,寸头男心里一乐,心想这个好,还知道主动。 只是青年不再继续动作,手里的皮带越抽越紧:“您是不是屁精转世?” “啥?”话题转得太快,寸头男一瞬间还没听清楚。 “一句一个屁,生怕忘了原形,一遍一遍给自己提醒呢是吧?” “你个欠-干的!”寸头男大怒,伸手就抄起门口的挂着的猎枪,直接抵在了倪阳州的下巴上,硕大的枪口又黑又凉。 倪阳州脸带笑容,单手摸上了枪身,在寸头男震惊的目光中,半米长的猎枪没有任何预兆地凭空消失。 青年把皮带松开,寸头男大张着嘴,拽着裤子后退两步,险些摔倒,被倪阳州轻轻扶了一把。 拉着窗帘的屋子里光线并不明亮,苍白的青年头发蓬松,嘴角含笑,显得温良无辜。 “您穿好裤子,千万别漏点。” “体谅一下,我有尖锐物体恐惧症。” 第168章 倪阳州拿着床边上的绳子给寸头男来了个五花大绑,过程中对方试图几次反击,拿棍子棍子消失,拿水壶水壶不见,接着就要使拳头。 倪阳州笑眯眯地飙演技,问道:“你也想消失?” 寸头男不知道他的能力底细,不敢赌万一,只好老老实实被绑。 捆得过程中,倪阳州才发现绳子上有血、头发、皮屑。 血迹有深有浅,头发有长有短。 青年不再笑了。 “你。” 倪阳州一把把人推倒,脚踩在对方胸口上: “来福是什么?” 寸头男原本以为对方要逼问还有没有其他食物,没想到还在纠结“来福”。 “来福就是来福,我说过了……” 倪阳州用了些力,脚尖顶到寸头男的下巴。 “我说了,说了,就是那个原本能吃……” 就在这时,外边一阵骚乱,一声女人的尖叫穿透力极强!寸头男见状想趁青年转头查看情况,奋起反抗,谁想倪阳州根本毫不关心,继续低头问道:“接着说,能吃?” 寸头男恨得牙痒,“以前能吃,甜的,脆的,后来吃了我一个变丧尸的弟兄,现在专门负责吃人。” 倪阳州懂了,某种异生植物的名字。 玻璃门外“咚咚咚”声敲得震天响,那个黄毛小弟焦急的声音传来: “头儿!别办事了!那黑脸小子把老七打死了!” 寸头男心里骂道,还办事,办什么事,自己这就要让人给办了! 倪阳州看着马上要破门而入的人影,单手一甩,刚才的那把猎枪就出现在手里。 寸头男神情惊恐,还带着莫名的亢奋,他不是不知道什么末世异能,可惜自己没发烧没传承,没有这超能力。 这异能,要是给了自己…… 倪阳州看看脚下人的目光,寸头男还没来得及藏住眼底的贪婪,青年鞋尖狠狠碾压男人咽喉,直到对方眼睛暴突背着手疯狂扭动,喉头的重物这才挪开些许。 青年看过去,眼里是洞察一切的不屑。 “砰!砰!”两声枪响,倪阳州捂着自己快被震聋了的耳朵,看看被打断两条胳膊,痛嚎起来的寸头男。 正好关节,还挺准。 “走吧。” 倪阳州轰着佝偻挣扎的寸头男出门,鲜血顺着往下流淌,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厚重的布帘拉开的同时,不锈钢铁门被“咣”一下踢开,黄毛小伙听到枪响正要逃跑,却被玻璃一晃,只见自己的头儿趔趄着摔倒了台阶下,自己也险些被带倒。 他下意识地要动手反击,却只见刚才神色文弱怯懦的小白脸,举着猎枪走了出来,脸上又是一副笑容: “走,去看看来福。” ------------------------------------- 小院子前边看着不显眼,没想到往后走走,竟然是个二进的院子,中间住了一些女人,年纪还有大一些的,和在外边燎猪毛的一样,衣服都很轻薄,看着青年拿着枪指着黄毛和领头,没人说话,没人动作,都只是站在原地,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 风吹过,每个人的头发都在飞舞。 到了最后一进,倪阳州看到了趴了满地的人,还有站在房后擦刀的尹嘉竹。 院子最里侧有一座小小的尸骨山,白得晃眼,日光照着,像橱窗里的展品。中间簇拥着一棵粗壮结实、一人多高的大萝卜。 倪阳州这才想起来,不是“来福”。 是“莱菔”。 上古谓之芦,中古转为莱菔,俗名——萝卜。 不是本地口音,是南方某个片区的方言词。 尹嘉竹侧头看向倪阳州,四肢健全,没有破损,神情正常,衣着完好,终于微微舒展了眉头。 黄毛小子和寸头男被踹倒在地上,倪阳州隐蔽地收了收自己不小心踢到的大脚趾,面色如常地踮着脚走进了横七竖八的人堆。 没都死,断气的只有一个个子不高的秃头,剩下的人都要么躺要么趴,哀嚎声不绝于耳。 踮着脚,是因为地上的血太多了。 土地被浸湿发红,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要不是黄毛通风报信来跑得快,现在躺地上被动不了的也得加他一个。 倪阳州隔着距离看了看青白水嫩的异生萝卜,又回头看看尹嘉竹。 “大哥,挑断手筋脚筋?您是什么什么武侠小说里穿过来的吗?” 尹嘉竹把刀收好,单手持枪,检查一遍地上的人是不是还都老实,回答道: “砍断了肌腱和韧带。” “有什么区别?” “叫法不一样。” “好吧。” 倪阳州不再废话,踮着脚回到男人身边,诚心夸赞道: “下手果决,毫不拖沓,又留人一命,没有滥杀,恭喜大哥现在已经成功进化成能活到结局的有情有义大反派。” 尹嘉竹把一直挎在肩上的猎枪递给倪阳州,正是从死了的矮个男人处缴获来的,青年顺手收掉,寻问道: “大哥,怎么处理?” 尹嘉竹抬头看青年:“听我的?” “嗯,你打的,听你的。” “还以为州州还有话想问。” 倪阳州回头指了一下黄毛:“留这个活口就行,这个看着意志不坚定,应该很轻松就能倒干净。” 被指到的黄毛听闻,直接原地爬起来磕头,他别的能力不出色,见风使舵还是会的,不然也不能在这个小团体里,即使是外来身份也能混到头领身边。 “我说!我说大哥,我都知道,求您留我!” “你看,”倪阳州看着“砰砰”磕头的人:“都不用打。” “就是大哥你还得辛苦辛苦,其他的一人补一下。” 尹嘉竹浓密的眉毛又皱起来了,倪阳州听到耳朵里传来男人疑惑的声音。 他说: “州州。”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视人命如草芥?” 像一柄重锤直击脑海。 青年怔愣在原地。 第169章 从什么时候开始? 第一个世界自己死掉的时候? 第二个世界动手引雷劈刺客的时候? 第三个世界看到被迎春花吃掉的护林员的时候?满路尸骨的时候?那个跪着的妈妈的时候? 还是在自己和系统签定契约那一刻? 倪阳州站在原地,脸上从茫然到震惊到思考,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尹嘉竹沉默地看着,任凭青年呆立。 倪阳州扪心自问,要是本次小世界是他第一个进来的世界,他会不会这么痛快地决定二十好几个人的生死。 答案显而易见。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那个初心未改的根正苗红好青年,却没发现他一点一滴的变化早已深入骨髓。 103检测到宿主情感波动,在脑海里偷偷说道: 【宿主,你仍然是你。】 倪阳州知道,他知道。 不同世界应对方式不同,保证安全完成任务是重中之重,面前的人是小世界里正常的社会角色,背景估计和国家有联系,他没崩坏之前道德标准就应该比较高。 倪阳州知道,他知道。 青年狠狠闭了一下眼—— 但那也曾经是他自己的道德标准。 【宿主,你还是你,任务完成回去,你会有新的,健康的身体,到时候可以继续完成你的学业,想想你的朋友,还有等你的妈妈。】 【宿主,你就是你,你还是你。】 “知道了,三哥。” 倪阳州的睫毛颤了颤,白净的脸上渗出来一些汗,他看上去好像没有任何事: “是我考虑不周,一时冲动,大哥,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尹嘉竹看着对方额角上的汗滴,把人拉到了阴凉处。 “我让人来先接手。” 倪阳州没有多问一句,估摸着是什么他那个公司集团的势力还能用,也不想再说,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黄毛,黄毛立马低头跟上。 “那大哥,我去前边看看。” 院子外和二进院子里还有一些女人。 尹嘉竹点了点头。 倪阳州撑着往回走,单手拿着猎枪,似乎是觉得有些沉,一下收回了空间里。 黄毛看了全程,一直想试图搭话,但都被倪阳州冷冷的眼神挡了回来。 院子里面的女人们依旧站着,这次回来,多了一个,村口跪着的那个妈妈,还有那个唯一的小女孩。 没人说话,没人动。 倪阳州站在院墙下,看着大家如同傀儡,心中疑惑渐渐升起。 “都,先回去休息。” 倪阳州试探着说了一句,所有人像得了命令, 没有任何反抗地回了屋子,外面的饭做到一半,也都进去了。 青年提着黄毛进屋,问了一个小时,终于理清了来龙去脉。 末世之前的迎各庄是个典型的空巢村,青壮年男子出门打工,留在家里的都是老人和看家的媳妇小孩,本来人口不多,爆发第一二天还都很平静,直到得了帕金森的伯伯早晨一醒,变成了丧尸。 一些人被咬,一些人死掉,一些植物长起来,一些人逃过来,然后又一些人死掉。 逃来的多是男人,他们有车,最先跑离了可怕的市中心。也有极少数女人。 后来逃来的女人们不见了。 然后是村里的老人,孩子,也慢慢不见。 少掉一些家畜,河里不再有小鱼,之后,人们吃什么呢? 是呢,吃什么呢? 第一批逃来的男人们做了一批筛选,后来只剩下一些女人。但是男人们起内讧,被第二批逃来的人做成了肉包子,第三批逃来的是省里有名的混混,他们接手了食物,和剩下不多的年轻漂亮女人。 第四批是从监狱里跑出来的这一批人,不知从哪里搜刮了武器,他们成功实现了可持续发展,终于有了进项。 短短一个多月,漂亮女人们已经换了四拨所有者,每一拨人都会享受一番他们的胜利品。 黄毛是带着东西投靠来的,好不容易才混到头领身边,全靠一张能捧人的嘴。 倪阳州被他吹成了救世主,说得嘴角泛白沫,不知道这个世界真正的救世主另有其人。 青年坐在桌子边上,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这世界好像是个巨大的漩涡,他在努力告诉自己不要迷失,挣扎了半天却发现早就置身海底,无数的人头朝下倒吊着无声地窒息。 倪阳州觉得有点累,还有一点困。 黄毛的嘴喋喋不休,看上去像一张吞吃人的尖喙,青年从空间里随意掏出一卷电工胶布,把黄毛的半张脸裹得严严实实,又觉得不够,把人捆到了房柱上,成了一个人形反光蚕茧。 倪阳州躺到了床上,床单很干净,应该是刚被人洗过,但仍有一些烟味。 他顾不了那么多,只是合上眼睛,慢慢进入了梦乡。 那是一个熟悉的梦。 他刚打完篮球,挎着球才出了校门,多等了一会红灯,一辆大货车飞驰而过,自己擦着运动完刚出的汗走到对面咖啡店,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妈妈说下周要过来看他,还准备给他带一些亲手包的饺子,是他从小就最爱吃的芹菜馅。 倪阳州停在咖啡店明亮的玻璃窗前,倒影里是他自己高瘦的身影,一边挎着球,一边拿着手机。 日光闪过,他说:“妈妈,我不吃芹菜。” 第170章 倪阳州在一身冷汗中醒来。 尹嘉竹就在旁边坐着,一句话也没说,外边天色已黑,屋里点着一支小小的蜡烛。 那个被捆得严实的黄毛不见了,整个仓库似的房间只有倪阳州和尹嘉竹两个人。 “醒了?” 男人的脸在黑暗里,随着话音移动,光影掠过鼻梁和眉眼,一张深刻的脸就浮出水面。 这话似曾相识。 倪阳州揉着如浆糊一般的脑袋,嘟囔着问道:“大哥,我睡了多久。” 尹嘉竹看了眼表:“六个小时。” “这么晚了?” 青年从枕头上抬起点头,又晕得不行,如同被灌了水泥,沉沉地躺了回去。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但梦的内容,已经完全记不起来。 尹嘉竹看到倪阳州发红的脸庞,探出手去,贴到额头上,皱了皱眉: “没发烧。” “是啊。” 倪阳州看着男人,“人形温度计吗?” 尹嘉竹坐直:“还有心思贫嘴,州州很健康。” 倪阳州躺在床上,只觉得浑噩,原主这个身体是真不怎么样。 “现在院子里什么情况,人处理好了吗?” 倪阳州说完发现自己这话有歧义,改口道: “我是说,不会咱们聊着聊着突然有人冲进来给咱们反杀了吧。” 话音刚落,一阵敲门声响起,倪阳州睁大了双眼。 不是,说来就来? 尹嘉竹看上去毫不意外:“请进。” 倪阳州要翻身下床,奈何体力不支,只露出个头来扒着往外看。 还未见到人,只听到皮靴踏地的声响,一步一沉,稳稳当当。 “倪同志,您好。” 一个带着灰棕色帽子的人走到跟前,面型方正,皮肤黝黑,标准的普通话,身姿笔挺。 这架势…… “啊,您好,您是?” “国家紧急救援局特别行动组十二组队长白信瑞。” 倪阳州捋了一下过长的名字,这次才货真价实地惊讶了起来。 “国家队的?” 末世情节这刚展开一个多月,国家队上场了?这么快?主角还没见着呢,剧情线不会让自己搞崩了吧? “可以这么说。” “白队长,那您……” 倪阳州看着稳坐泰山的尹嘉竹,又看看一脸正气的白信瑞。 “凑巧碰到的。” 男人终于出声解释疑惑。 倪阳州尴尬地“嗯”了一下。 白信瑞主动握手道:“尹老板已经和我说过了,多亏您热心善良,急公好义,才能挽救此处的幸存者于苦海,代表国家感谢您的付出!” 倪阳州被夸得不好意思,此时只是回握道:“热心市民应该做的,那既然官方已经派出了救援队,那什么时候接管?其他子弟兵们吃晚饭了,我看他们存储都在这个屋子里,咱们……” 白信瑞打断了倪阳州要爬起来给找食物的动作:“十二组组员已经全部牺牲,目前只剩下我一个人,已经联系军部,正在等待消息,中途被尹同志救了起来,这才能站在这里说话。” 短短几句下来,倪阳州脸上的笑容下去了,问道:“您想必身手过人,恶战损失巨大,衣着竟然还整洁如新,也不见任何伤口。” 白信瑞没有任何被怀疑的不满:“组内任务保密,但有一些信息可以告知,中间需要分头行动,我是另一条路上的唯一一个幸存者。” 倪阳州视线转到尹嘉竹脸上,对方点了点头。 青年道歉:“对不起,白队长,只是如今情况特殊。” 白信瑞点头:“完全理解。” 实际上,当他自己被尹嘉竹救出来时,也秉持着怀疑的态度。 后来到了村里,还是一个带孩子的妈妈打消了他的怀疑。 “那白队长,我想问您目前国家的救援已经展开了吗?覆盖了哪些城市?有什么对付异生植物的好办法?普通群众要如何获得安全与食物?” 这些信息不仅关系到末世里每个人的切实生存,倪阳州还希望通过这些推算一下剧情。 “白队长都和我说了,我一会和你解释,州州先让白队长休息一下吧。” 尹嘉竹在一旁插嘴,倪阳州这才发现白信瑞的眼下一圈浓黑,眼里的血丝也多得布满了眼球,看上去好像好几天没有睡过觉。 “我没关系。”白信瑞一笑,脸就不再显得那么严肃,有点朴拙地帅。 “不不不,大哥和我说就行了,您先快休息去吧,耽误最可爱的人休息,热心好市民会愧疚的。” 连说带请,终于让白信瑞出了门,倪阳州半支着的身体倒了下来,房间里又只剩下自己和尹嘉竹。 男人先给倪阳州垫好了枕头,直接坐到了床边,开始慢慢讲情况。 原来自倪阳州睡下后,尹嘉竹巡视一遍情况,把主院的房门牢牢上了一把锁,牵着黄毛出了门,村里没有任何遗落的逃难者,领头男人十分霸道,在小村子里十几天简直混成了皇帝,所有不听指挥的人都会被喂萝卜或者处死,吃穿住行统一分配,倪阳州他们来得巧,正好都分组巡逻完毕,直接一网打尽。 除了主动攻击人的异生植物萝卜,村外的范围他们都没有去探索过,尹嘉竹没有全然信任黄毛的话,只略微探了一遍附近便回程,谁想路上走着走着,看到一个滚落的果子自山顶而下,落到路上险险停住。不是小果子,是巨大的,金黄色的,散发着玫瑰香气的空心蒲桃。 内有异动,尹嘉竹剖开果子,白信瑞喘着粗气被放了出来。 “哦,桃太郎。” 倪阳州在心里给白信瑞加了个水果里蹦出来的特效。 尹嘉竹闲闲看了青年一眼,后者嘴巴一拉拉链,表示安静倾听。 桃太郎白信瑞的队友被空心蒲桃的树根挤成了肉泥,没有反抗和救治的余地,其余队友没有细说,分头行动,从最近联系的信息中,已经全部牺牲。 倪阳州听着,手下意识地捏着床单。 尹嘉竹看了看那只逐渐绞紧的手,继续道:“目前救援力量集中在首都及人口密集地区,应对异生植物会直接动用热武器,有妨害的巨生植物会集中焚烧消杀处理,新研制出一些应对的化学药剂,已经派直升飞机喷洒消毒,但资源有限,大部分地区还没有涉及到。” 倪阳州听着听着,有些疑惑:“没有什么宣传、通知吗?既然已经开始行动,还要民众们无头苍蝇似的自相残杀?” “在逐渐修复信号,一些无线电台可以收到国家的发布的紧急通知,也会抛洒信报,基础建设相对完整的地方已经建立起了秩序。” “电台,我们不是也有?” 尹嘉竹点头:“太老。” 倪阳州想起电台的陈旧外表,“嗯”了一声,不更新换代还真赶不上时代车轮。 “哎,不对。” 倪阳州突然反应过来,急急问道:“那汤秘书会不知道吗?他知道了不告诉你?” 尹嘉竹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倪阳州像个索命的死鬼,把脑袋伸到尹嘉竹低着的脸前,双目对视,脸上夹杂着些气愤。 “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第171章 尹嘉竹闭口不言,嘴紧得像河蚌。 任凭倪阳州在一旁喋喋不休地问了几十次。 连个假话都不说了。 倪阳州气得像个河豚。 两只海洋生物谁也拧不过谁,最终夜晚不欢而散。 一个躺床上,一个坐椅子上,各睡各的。 倪阳州背着床边,越想越气,头压在枕头上: “你不是好大哥,有事情不告诉我。” 椅子上传来男人的声音: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坦诚相待。” “那是你总表现出一副坦诚相待的样子!”倪阳州俩胳膊互相揣着,想到之前对方的舍身相救,难免心烦。 一声浅浅的叹息过后: “州州,你不也有事瞒着大哥吗?” 倪阳州被戳个正着,不甘心就这么偃旗息鼓,但嗓子眼那句“那能一样吗?”却始终说不出来。 没什么不一样,你瞒我,我也瞒你。 倪阳州咬牙切齿地闭上眼,过一会又从空间掏出来一张被褥往后一甩。 被床单兜住脑袋的人无奈地笑了一声,把东西铺好,在地上躺了下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结束,床上又扔下来一个枕头,语气很凶狠:“别落枕,回头再开不了车!” 男人接住软乎乎的枕头,面向着床躺好,待到对方的呼吸声平稳下来,夜色静谧,才慢慢回答道: “我也爱你。” ------------------------------------- 第二天,倪阳州难得睡了一天好觉,刚睁眼,嗅觉比视觉先一步接收到了外界信号。 血腥味,很浓,还是新鲜的。 房内空无一人,小桌子上放了一盘只有肉和速食面包的三明治。 应该是他没有给尹嘉竹原材料,所以对方只好先找屋里的库存应付一下。 不知道外边的情况,但大哥没什么动静,料想问题不大。倪阳州把三明治吃完才走出房间。 原以为是尹嘉竹动手了,两人计划等白信瑞收到支援后就直接出发,把这个烂摊子留给“桃太郎”,倪阳州想或许是大哥要先动手杀鸡儆猴,给这帮混混来点苦头吃。 等出了门才发现,动手的不是尹嘉竹,是看着善良淳朴的白信瑞。 后院里的女人们看着曾经难以抵挡的恶魔,在匕首下被割断气管,血流如注,这样的死法前没有人能保持尊严,眼泪、鼻涕、失禁,临死了,和普通的虫子一样。 白信瑞一脸严肃,行刑的过程中不发一言,像农民在割草。 围着的女人们看着一个个人倒地,没人欢呼,没人鼓掌,都只是哭,从没有声音,到声嘶力竭。 到了寸头首领,庄玲发了疯似地扑了上去,抢着匕首猛扎了几十刀,孩子在旁边看着,不知道什么情况地被吓哭起来。 从她起,每个人都拿起了身边的武器,轮着到前面去动手。 白信瑞并不阻止,甚至还帮忙摁着犯人的挣扎。 倪阳州站在院子口,微风从容,植物丰茂,阳光温暖,血液喷涌。 他觉得有些荒诞。 受害者像加害者,加害者像受害者。 “大哥。” 倪阳州没有打扰行刑的人们,满地糟污,他也上不到前去,只叫了一声站在最边上的男人。 “这样,就不算滥杀无辜了?” 尹嘉竹转过头,走到青年身边:“白队长做笔录做了一个晚上。” “审完了,直接就地处刑呗?大哥你信这个刚认识一天的人公正,却不愿意信你异父异母的亲弟弟公正?就不怕这个队长是假冒的?” 尹嘉竹回答:“不是假的。” 倪阳州习惯了真话假话试探的话一起说,此时突然抓住一个重点: “你怎么知道。” “以前在军队里见过他。” 倪阳州看着男人的侧脸:“那你还骗我你不是当兵的。” 尹嘉竹看着青年:“没骗你,做生意的而已。州州,哥哥和你说过了。” 倪阳州“嘁”了一声,不再言语。 正好白信瑞解决完最后一个,地上码得整整齐齐都是尸体,如同排列好的沙丁鱼罐头,就是尸体都已变形,说是烂泥都不为过。 一共十八具,最后一个是黄毛,看不出形状的脑袋,嘴上还缠着那片银色的胶带。 倪阳州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的确被磨炼地大有提升,每个世界都是一块粗糙的磨砂纸。 白信瑞逆着光,显得一张脸漆黑无比,庄重地开口道: “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让无辜的人消解心中的痛苦,国家不会包庇丧心病狂的杀人犯,现在的时局,拿起武器自保,保护你身边的同伴,我们是反抗者!建设者!创造者!不是任人践踏的鱼肉!” 每一句都铿锵有力:“没有救世主!没有神仙和皇帝!你有的是勇气!坚毅!和同伴!” 声音在后院中久久回荡。 倪阳州看着女人们高举起了手中的菜刀、木棍和匕首,影子落到地上,像坚实的树根。 军队的消息来得很快,上午的行刑仪式刚刚完成,尹嘉竹和倪阳州帮着白信瑞在人们公证下统计小屋的食物存储,刚到一半,许久没有动静的手台便响了。 只有距离够近,手台才能收到信号,白信瑞三两步抱着手台出去找信号好的地方,等过了一会,回来之后又把尹嘉竹叫了出去。 倪阳州和庄玲一起搬运着八宝饭罐头,狐疑地往窗外望去。 庄玲穿着一件不知哪找来的格子衬衫,袖口挽到胳膊肘上,道:“要去就去吧。” “哎,好!” 倪阳州就等这句话,侧脸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蹭蹭几步跑了出去。 院子里没人,倪阳州又紧跑两步,在村口看到两人正在往回走。 越走越近,尹嘉竹先说话:“不跟个人,多危险。” 上来就训人,倪阳州不服,开口道:“你俩都不拿着武器,多危险!” 白信瑞眉头一直没有散开,好像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难事,闻言应和道:“倪同志,特殊时期,的确最好结伴而行,这样更安全。” 倪阳州嘴角向下,“嗯”了一句,又看着对方的表情,问道: “怎么了,支援没什么问题吧?” 白信瑞点头:“支援小组最快明天下午便能到这里。就是……” 白队长看了一眼尹嘉竹,对方没有看他,一双眼睛仍然压在青年出了汗的额角上。 “就是倪同志,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倪阳州站在原地没动:“什么事?” 白信瑞请求道:“我想请二位去一趟京城。” 第172章 话一出口,倪阳州先看向尹嘉竹。 白信瑞紧忙说道:“京城基础秩序已经建立来,规划出了安全区,会有人保护,各种生存资源、干净的食物、水,都比这里要好得多。” 是,谁都知道,但为什么要叫他们俩去? 尹嘉竹先开口:“我家人在京城,联系白信瑞,请他帮忙让我随军过去。” 倪阳州怔在原地,开始以为是大哥暴露了自己的异能,而现在一听,竟然是要分道扬镳? 尹嘉竹没有给青年胡思乱想的时间:“我同你一起,先去黑市,先去完成你要做的事。” 先去黑市,然后呢,去了京城,我再自己独行?我们以后…… 倪阳州的思绪戛然而止。 为什么要想以后? 没人看出来他的思绪飘飞,白信瑞见男人直言不讳,便也跟着说道:“倪同志看着还在上大学是吧,京城有一部分学校复学了,虽然是半工半学,但到了那里你还有机会继续进修,等深造之后再考虑工作,不会像现在这样朝不保夕。” 白信瑞也是因为尹嘉竹说有事要做,而被拒绝,能影响到他决定的,估摸着也就是这个一直护着的弟弟。 但他收到的联络信息又是老首长亲自发的,模模糊糊地转播录音里,是一个老人包含着期待的请求。 所以他才又来游说倪阳州。 倪阳州站着不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舌头像被粘在口腔里,上下唇像是用水泥铸牢。 白信瑞见状道:“倪同志,你们哥俩可以再商量商量,明天支援队伍到了,等分些配给给你们再做决定也不迟。” 不知这两人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往黑市跑,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的理由,白信瑞不再多问,摆摆手就自己往村里的小院走去。 还有几个所犯问题不太严重的人,都是投靠原来头领的势力而来,本身又被尹嘉竹削掉了战斗力,现在还在单独房间里关着,白信瑞还忙着要回去统计食物,写报告,打算集中带到劳动惩处中心区。 还能从事生产,而又没真犯死刑,还是得留着命,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等人走远,尹嘉竹走到倪阳州的身边,双手扶上了看上去有些呆愣的人的肩膀。 “我不会提前走的,我和你一起。” 倪阳州听着这话,声音干哑道:“和军队回去会很安全。” 尹嘉竹的嗓音低沉:“我知道。” “到了京城,能见到你的亲人。” “是我的外祖父,当了一辈子兵,他会尊重我的想法。” “到了京城按照你的家族势力,完全实现吃喝自由,回到你末世前的生活水平。” 尹嘉竹那双纯黑色的眸子像一个深潭:“州州也能保我吃喝自由,而且末世了,还讲究什么生活水平呢?” 倪阳州慢慢把头低下,说出最后一个理由,也是最影响他做决定的理由: “你有钱、有势力、有地位、有人脉,还知道穆颖的情况,或许你可以做更多的事,救更多的人,而不是只栓在我身边。” 真和军方有关系,又掌握资源,要是倪阳州没有亲眼见过死去的白骨和泥泞中挣扎的人们,或许他也不会如此烂好心,但即使是在这个小世界里,在这本书里,死去的人也真正死去,伤心的人,也没有虚假的伤心。 他听过庄玲的哀嚎,也见过小孩的尸骨,还有无数个未曾谋面却已经死去的背景npc。 三哥一句五分之四,不只是一个数据。 尹嘉竹轻笑一声,声带振动:“州州。” 倪阳州抬起头,和男人对视。 “你现在不觉得我是反派了?” “为什么要救人?我不能做些破坏吗?” “市场崩溃的时候也是积累资本的时候,正是用人之际,国家这么多有用的职位空缺,或许我的人也想上去搏一搏;京城的人也不能都等着饭来张口,为了维护秩序运行,总有些人要承担起生产;有用的命便留着他们,压榨到每一分每一秒来创造利益,生产力低下的还可以做些补充,毕竟先得人口上来了才能创造更多的价值对吧? 而且,穆颖女士的修复能力听上去很有趣,或许我能搞个研究所好好了解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停!” 倪阳州捂上了尹嘉竹的脸,把这个有可能发展的剧情线堵死在男人的嘴里。 倪阳州皱着眉眼:“对我道德标准这么高,到你这里怎么直接变成反人类资本家了。” 尹嘉竹把青年的手拿下来,握着袖子攥在手里:“我不想你后悔。” 倪阳州“嗯”了一句,执意想听最后一句话:“这些你都知道,回去京城,或许你甚至会比末世之前过得更好,地位更高。” 尹嘉竹看着对方,等对方接下来的话。 “但是鉴于大哥,你有黑化的风险,我作为弟弟,不能放任这个一个危险因素回归社会,只好以身饲虎,胁迫你全程跟随我,24小时监视你,保证你仍然当个善良的反派,因此——” 倪阳州反握住男人的手:“你不许走。” 尹嘉竹的眼角有条不常得见的笑纹,这时显露了出来: “好的,州州,哥哥不走。” 他慢慢环住了倪阳州的半个腰身,对面的人没有反抗,倪阳州也把手搭在了男人的后背上,声音轻巧: “大哥,你为什么这样照顾我。” 男人嗓音在风里像若有若无的丝: “州州是我从林女士那里继承下来的遗产。” 倪阳州抓着男人的衣服: “你在骗我。” 尹嘉竹不说话,倪阳州只能听到对方沉稳的心跳。 “大哥,你知道我是谁,对吧?” 第173章 不知从何时起,天渐渐阴沉下来,空气中带着泥土的潮湿,倪阳州的目光落在村口那片翠绿鲜嫩的竹子上。 尹嘉竹用干燥的手掌抚了一下青年的背: “知道。” 倪阳州从怀里退出来,眼睛对着眼睛。 “我是谁?” 尹嘉竹还是那张混血似的脸,眉眼深邃,表情不动,唇也不动。 “大哥,你说,我是谁?” 倪阳州想从对方的嘴里听到答案。 尹嘉竹像眼神像一片轻柔地羽毛,落到那张素白的脸上: “我知道,你是谁。” 像一颗星子在夜空中游荡,风让它瑟缩,暗让它迷茫,但是它会发光,它最终会找到自己的方向。 目光会追随着它、陪伴着它,直到它回头望。 -------------------------------------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一场雨,或许不能算个好时节的。 植物需要水分,这一场雨不知道又催生出多少变异植物。 白信瑞抱着手台跟支援队伍开了半宿的会,得到一些中央发过来的防治办法,作为试验点,迎各庄村或许会成为第一批军队管控下的非中央监管区。 即使是中央也有意见分歧,秉持着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理念,部分接管区全面消杀,不留植物的生存空间,包括但不限于全地面硬化等方式。 还有一小部分试点,要利用变异植物,做保护人民群众的一堵可控的墙。 这个村庄十分适合当个典型,居民集中,地形平坦,四周如果主动种下种子等待异变,若能控制住伤亡,会作为可推广的办法向大众传播。 白信瑞一晚上忙得焦头烂额。 但是风儿呼啸,雨声繁复,也正是好眠的时节。 这天晚上倪阳州没有昏沉地入睡,相反,他在枕头上睁着两只大眼,异常地清醒。 直到尹嘉竹用手摸了摸青年的侧脸,说道: “州州,闭眼。” 夜色温柔,倪阳州紧张地心肝打颤。 “闭不上。” 青年眼睛瞪得越发圆了,直愣愣地盯着有些泛黄地天花板。 男人轻笑了一声:“怎么会呢?” 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双睫毛,尹嘉竹把手慢慢放到对方的肩窝上:“你放松一些。” “……我不行,放松不了!” 尹嘉竹看了看青年紧张得直咬下唇,抬起身,把蜡烛一下吹灭,屋子里顿时陷入黑暗。 香烛燃灭的瞬间,灰尘般的烟味弥散在空气里,倪阳州却更紧张了。 “不行,大哥!” 青年“唰”一下从空间里掏出一个太阳能应急灯,整个房间顿时亮如白昼! “州州……” 尹嘉竹被晃地眯了眯眼,笑着松开手,从青年身上下来,坐到床边,白色的衬衫挽到袖口,被牵扯出一点皱褶。 青年躺得直直的,像冷柜里冻了十年的鱼。 “按摩肌肉,总这么撑着劲,州州你也不舒服。” 青年被光晃得要流眼泪,憋了两秒钟,悄声说:“那也不能关灯啊。” “怕你紧张。” “关了灯更紧张。” 尹嘉竹看着倪阳州高举着灯,形似性转版自由女神像,只觉得哭笑不得。 “那开着灯,我先给你揉腿。” 白天回去搬了一整个下午的食物,当时人多力量大,倪阳州自己觉得活力十足,好像身体没那么虚弱,便开开心心地回空间里直接接着种田。 把所有空的土地都插好了种子,倪阳州擦擦额头上如雨般的汗水,一起身,成功地晕倒在了空间的泥地里。 还是103关心宿主,怕人凉在空间,任务直接完蛋,靠着限度内的惩罚措施,成功把倪阳州电醒了。 青年半死不活地从空间出来,被正在屋里等着他吃饭的好大哥好一顿训。 训完了还得给清洗、做饭、按摩。 “肩膀、胳膊、腰、腿,哪哪都疼。”话音不生硬,语调听起来像撒娇,不过自己听不出来罢了。 尹嘉竹“嗯”了一声,十分受用:“州州辛苦了,干了一晚上农活。” 男人手劲很大,从小腿捏上来,只觉得酸爽非常,倪阳州忍着不发出声音。 “要是疼,可以叫。” “不行。”倪阳州猛摇头:“隔音不好,不能让桃队长误会。” 尹嘉竹加力捏着肌肉酸痛处,青年忍不住想收回腿,却被牢牢攥紧,根本抽不出来。 “怕队长误会什么?” 倪阳州眼角拉长,斜着睨了一眼对方,正撞上男人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怕桃队长误以为兄弟阋墙,心狠手辣的大哥对无辜小弟痛下杀手,丧心病狂,半夜分尸!” 尹嘉竹嘴角带笑,见好就收,老老实实捏腿:“我怎么舍得。” 青年听见了,却也不回应,只道:“胳膊也要捏,肩膀也疼。” 尹嘉竹的声音在亮白色的灯光里传来,显得有些不真实地虚幻:“好,一步一步来。” 排除气氛上给人带来的不安,倪阳州其实十分享受这次大哥的服务,手掌干燥温暖,力度大小合宜,窗外雨声风声呼啸,小小的卧室里安全非常。 倪阳州渐渐闭上了眼睛,手里的露营灯不知什么时候被拿走,室内重回一片黑暗。 空气里浮动着寂静,青年安稳地躺在床上。尹嘉竹脱掉衬衫,就着水桶里的清水把自己收拾干净,迈过地上铺好的床褥,放轻动作躺到了青年身边。 只有一床被子,但还好初夏的温度尚可,尹嘉竹单手支着侧脸,目光久久凝视着那张脸。 呼吸声有节奏地起伏,男人缓缓低垂下头,离那张苍白的唇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鼻息交融,快要接触之际,青年的呼气短暂地停顿了几秒。 尹嘉竹停住动作,脸上浮现出笑意。 倪阳州再也装不下去,猛地睁开眼,在黑暗中瞄准了那双淡色的唇,直接贴上。 牙齿磕到,震得脑袋蒙蒙得回响,一点血腥味传来,唇瓣摩挲处,尹嘉竹喂进来一句含着笑意与叹息的话: “州州,我找到你了……” 第174章 亲吻是什么感觉? 倪阳州知道那是唇——两片薄薄的浅红色皮肤,柔软的,微凉的。 能吐出教训的话,也能在深夜轻声安慰,还会关心则乱,也曾诉说过迷恋与不甘。 那是带着叹息的吻,像雨夜的小狗找回了自己心爱的毛绒骨头,像湿透的毛绒骨头回到熟悉的温暖口腔。 舌头是什么味道的? 湿热的,甜腻的,原本并不含着情欲的。 但是落到皮肤上却激起来阵阵战栗。唇和舌变成了印章,盖遍了每一寸未曾见过光的皮肤。 最初的他还能哼着歌,开心颤抖地动手动脚,从肩膀到腰腹、并不白皙的皮肤上有不少伤痕,倪阳州摸到了刀疤与圆形的弹痕。 尹嘉竹只是跪在床上,半身不着寸缕,腰间皮带在漆黑的夜色里闪着一点点亮光。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倪阳州看见对方用一双眼睛无言地把他望着,眉眼的阴影里是看不出情绪的平静,嘴角自然放平,没有起伏,好像刚才恨不得吃掉一切的人不是他,冷静到显得有些疏离。 倪阳州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是什么样的情绪,但他觉得这样的疏离感有点……有点渗人。 如同动物性的凝视,让人不寒而栗。 青年的手落到胸前的弹孔前久久不再离去,等了几秒,还有往回缩的趋势。 尹嘉竹全身的血液像沸腾焦躁的江河,却只因那一人的情绪而波澜逆流。 他僵硬着身体,慢慢弯下上身,把脑袋伏到青年颈窝处,放松肌肉,微微躬着腰,像一个听话的宠物,两只手轻缓地环抱住对方,没有施加任何一丝一毫的压力。 他的声音向来是这样的,沉稳,有力,却压着气息,只不过在这个晚上,听上去声带都松懈了,缠绕着眷恋,磁性却柔和。 尹嘉竹说:“我找了你好久。” 倪阳州平躺着,身前是热意盎然的对方,他却听出了岩浆里的冰块,鲜花簇里的血滴。 青年忍着眼角的泪,不敢惊扰般地“嗯”了一声,主动抬起手臂。 男人贴得更紧,哑着嗓子说: “我好想你。” ------------------------------------- 事实证明,世界上表里不一的东西很多。 比如房子的看上去并不太厚的墙,隔音效果却差得要命;比如看上去靠谱的止痛药起效很快,却仍消除不掉骨子里的疲惫热意;再比如看上去冷静自持的男人,实际上只是套了张猎物的皮。 以为自己的是老猎人的倪阳州,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 第二日清晨,神清气爽的尹嘉竹搂着毛茸茸的脑袋,睡得安心,同样神清气爽却屁股疼的倪阳州躺在宽厚的怀抱里自我怀疑。 累的确累,爽也是真爽,但这样的不应该有来有回吗?自己怎么被压了一个晚上? 青年头发乱得像个海胆,脑袋里仍在浑噩的思考。 思考无果,倪阳州掐着对方的肌肉迫使对方醒来,尹嘉竹脾气好得很,任凭他拧出了红印。 “怎么了?” 声音懒懒的,不设防,像咬下第一口披萨的边,还有香浓的芝士触手可及,却不会着急享用。 倪阳州一时被美色迷了眼,看着那喉又上下动了一次,这才慢慢张口,嗓子还有用力过度的干哑: “……是不是该我了。” 尹嘉竹半睁开眼,眸色沉沉,带着些疲惫与宽容,眼皮没有完全撩起,只是垂着目光,看向那个带着红晕的脸。 “如果州州想,当然可以。” 男人躺平身子,横展开双臂,胸腹在空气中露着,坦诚地展现自己的身体。 倪阳州搓搓手,不知死活地摸了两下,刚想跪起来,却又突然委顿回床上躺平,心想: 自己连日忙得废寝忘食,任务搞起来就连轴转,没有半日停歇,非常有上进心了。 晚上的一些小乐趣,倒也不必如此争强好胜。 ——躺着享受蛮爽的。 倪阳州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第175章 清晨迎接倪阳州的是白信瑞黑得发红的脸,尹嘉竹正处理着分配来的食物,煮着一小碗牛奶,还是亲爱的州州弟弟特供。 白信瑞在门口犹豫了两秒,还是进来嘱咐了一句: “下午支援就到了,院子外庄玲组织做了早饭,赶紧起来吃吧。” 尹嘉竹把牛奶倒进玻璃杯里,端给在床边老老实实坐好等着的青年:“好的,队长,我一会去排队。” 白信瑞点头要走,没迈出一步,又扭头回来,语气像个老父亲般道:“晚上注意休息,非常时期,身体不便可能会影响生命安全。” 倪阳州把杯子抬得很高,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喝奶,假装没听见。 尹嘉竹站在了门口,应道:“谢谢提醒,队长,我会注意的。” 白信瑞看看男人,又看看里边眼神乱飘的倪阳州,终于“嗯”了一句转身走远。 待到把门关上,尹嘉竹还没来得及回头,倪阳州已经一个大跳蹿到了男人背上,不顾身上的不适,倪阳州两条腿挎在对方腰间,双手卡住对方的脖颈,怒道: “说了让你轻些,轻些!今天在桃队长这丢了面了!” 尹嘉竹顺着把倪阳州的手捋到胸口,自己把手放到身后,微向前倾着些身体,让青年趴得更稳当,两只手臂托了托对方的屁股。 “已经轻了。” “骗人!” “没有骗州州。” 尹嘉竹把对方背回床上,慢慢放下,倪阳州却犹自不肯松手,像只猴子一样转到床边,两个人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 “你就是骗人!” 尹嘉竹笑道: “你要是不信,咱们就再试试不轻是什么样子。” 倪阳州面孔发烫,“唰”一下松开了手。 轻斥道:“狗。” 尹嘉竹吻了吻青年的手,给他整理好衣服,温声回应: “嗯,你的狗。” 一夜雨水过后,村庄外的植物又茂盛了不少。 倪阳州不想闲在屋子里发霉,又去空间里当勤劳的农民,尹嘉竹穿上一件青年特意挑选的长袖夹克,把搪瓷杯子揣进怀里,走到外面去排队领早餐。 女人们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即使被风吹得脸干,也依旧带着笑意,庄玲的女儿在锅旁边自己乖乖地喝汤,那是一个多月都没有喝到过了的鸡蛋汤。 心脏病的药会随着支援队一起到来,庄玲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尹嘉竹就招呼道:“你小弟嘞?” 男人接过碗:“还在休息。” “多休息休息好呢!” 下午,支援队伍来了,人并不多,同样车停在村外,走进来的,加上白新锐,凑成了个五人小队。 倪阳州砸吧砸吧嘴,看着几人装备加起来都不够一个尹嘉竹的火力。 不是装备带的少,是路上遇到丧尸潮了,子弹消耗太快,几人有惊无险地逃过来,算他们命大。 还好应对变异植物的东西带的不少。 几人小组和白信瑞曾经的队友,一女三男,很快结束对接任务,开始准备实操上方建议的“植物围栏计划。” 中央科学院经过复杂的测算后,大约能实现百分之八十的准确度,能够检验植物种子是否有变异的可能性,但到底是变大,还是变得吃人,还没有发现规律。 因此此次被贴身带过来的两包种子被分派了不同的功能,一部分检测变异可能性低的菜种被组织播种,另一部分变异程度可能性高的种子被用来种在防御范围外做御敌武器。 倪阳州看着大家纷纷开始准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播种,舔了舔唇,主动到白信瑞身边道:“桃队长,能借我看看这个安全的种子吗?我也想看看有什么区别。” 一说话,说顺嘴了,“桃队长”的称呼听得白信瑞一愣,但是也没反驳,只是道:“肉眼看不出区别,科学院那边用的是最新研发的仪器,自己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话这么说,手里的种子却递出来了。 之前在审问领头男的时候,那人不死心地说“大学生小白脸”有随身空间,意图策反白信瑞来个黑吃黑。 坚信科学的白队长只当耳旁风,但在审问到黄毛时,两人未经串通却如出一辙的话却在白信瑞的心里起了层毛边。 毕竟爆发丧尸,世界变成个巨型植物园这事,本身也不太科学不是? 倪阳州接过种子,就被一个普通的自封袋装着,上边白色标签上写着“低变异活性混合菜种1000粒”。 朴实无华,如同路边蔬菜大棚自产自销的一年种。 白信瑞的眼睛跟着自己的手走,倪阳州有所注意,但他并不是十分担心,空间的事情暴露与否,全看他是否愿意主动展露于人前,目前看来,军方是友方,仅靠怀疑,应该不至于动手。 只要不影响他完成打卡任务,若后期需要,倪阳州不介意中途为国家办点事。 别想切片研究,按照之前的小世界经历,自己打完卡就走人了。 思绪来到这里,倪阳州眼神控制不住看了下尹嘉竹。 对方抱着胸眺望远方,感应般转了过来,四目相对。 倪阳州心一颤,顺势转过身喊道:“大哥,你也来看看啊——” 背身的一瞬间,种子被拿进空间又马上拿出,里边少部分种子刹那烂成臭泥。 “哎呀!” 倪阳州故作惊讶,“唰”一下把自封袋塞回了白信瑞手里: “队长这可不是我干的啊,它咋还自己烂了?” 白信瑞闻言紧忙接过,临时倒在手心仔细端详,果真发现大约有五分之一的种子像腐烂地如同泥虫,散发出恶臭。 “这……” 新来的女队员也跟着上前,蹲在一处翻了一遍,说道:“或许是交递的过程中进了潮湿空气,部分有变异迹象的种子瞬间发作了。” 倪阳州站在一旁,匆忙摆手:“可不是我干的啊,我啥也没干,它自己烂的,这科学院靠不靠谱?” 白信瑞原本还没多想,被青年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眼神在青年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到了手上。 尹嘉竹走到了倪阳州身边,半句话没说,高壮的体格挡住了部分阳光,无声地表示了自己的立场。 白信瑞开口道:“自然,你就在我旁边,一眨眼的时间什么都干不了,我相信你。” 倪阳州猛猛点头。 笑容朴实的军人道:“除非你有什么空间超能力,能做到瞬间转移,在我眼皮子底下来了个偷天换日。” 第176章 倪阳州早有准备,却还是被对方的敏锐惊了一下,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前两个世界的磨炼让他演技飙升: “那倒是好了!不愁吃穿,我还跑个劳什子。” 白信瑞笑着点头,目光从对方身上收了回来:“先种下吧。” 众人忙活开来,倪阳州本来自己在空间里就干了半天活,看大家卖力的样子,不禁扶了扶自己的老腰,最终被尹嘉竹带回了小房休息。 成功偷懒的青年在床上玩屋子抽屉里发现的黑白游戏机。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 倪阳州往外看看,玻璃上没有人影:“谁呀?” “我呀。”稚嫩的声音传来,庄玲的女儿推开门走了进来,咿咿呀呀话都说不太清楚,重复着“我呀我呀”看着青年,倒着小短腿三两步冲到了床边。 “给,给——”小女孩举着一个小破玩具车,上边还有些泥土,瞧着不太干净,倪阳州倒是不嫌弃,接过小车道:“谢谢你,哥哥也送你一个。” 倪阳州从空间里掏出一小糖,怕孩子蛀牙,又倒回去一半,“偷偷吃,问就说捡的。” 小孩听不太懂,看到反射光的糖纸只觉得新奇,倪阳州拨开一颗喂到孩子嘴里,小孩一咂摸味道,俩眼就笑眯了起来。 倪阳州哄着孩子揣着糖走出门,把孩子带到正在忙碌的庄玲身边,旁边的女人见忙不过来,也开始帮忙看着。 青年回到屋里,叹了口气。 末世总归是不好过的。 倪阳州觉得自己像个悲天悯人的得道高僧,原地自焚就能烧出舍利子。 留给青年参悟的时间不多,等到天黑,被尹嘉竹好好安抚了一番,emo情绪便不翼而飞,留下一脑子黄色废料。 第二天清晨,二人告别迎各庄,继续他们的旅途。 还是那辆小轿车,还是两个人,还是破破烂烂的路。 只不过这次又换了一个方向,避开了支援小队所说的丧尸潮方位。 小队带来的一些信息非常重要,丧尸潮并不像倪阳州想象的是成千上万的聚集,而一半是小股分流,毕竟走着走着就会被变异植物吃掉一部分,因此数量并不是很多,要不然支援小队也不会成功活着到来。 迎各庄会被当成临时避难点加以扩建,倪阳州他们此次出行,还承担了白队长的托付,遇到活人,就让他们往迎各庄走。 到了再怎么分配,那就是他们小队的事了。 走到无人处,倪阳州放出来空间的改装越野,毕竟这个更加结实安全,通过能力也强。 走出来这短短几千米路程,小轿车托底了三次。 幸好两旁植物茂盛,除了中间的柏油路,四周高如墙的野草遮挡住了视线,不然俩人还得开这么个破车咣当咣当走不知多久。 回到熟悉的副驾驶位,倪阳州从空间里掏出黄瓜“吭哧吭哧”开啃,看着专心驾驶的尹嘉竹,也拿出一根递到嘴边。 “嚼脆点儿。” 尹嘉竹“嗯”一声,听话地一口一口咬起来。 倪阳州开心了。 男人牙齿整齐漂亮,颜好听话,看他吃东西都是一种享受,末世了还能看现场吃播,倪阳州觉得自己十分快活。 吃播身兼数职,白天是司机加保镖,晚上是按摩师加…… 一路上遇到了几辆奔逃的车,这次倪阳州学聪明了,直接坐在副驾驶,举着个喇叭喊:“xx路下行500米迎各庄,军队管辖的安全点,要活命的就赶紧去!” 管不了人家信不信,倪阳州算是完成了任务。 路上不能再耽搁时间了,汤秘书和穆颖他们已经到了m市。 中间信号断过一阵子,等倪阳州他们开过一段巨生栎树林,信号又恢复了。 二人昼夜轮流开车,终于赶到了约定位置。 他们开到了一个城市里。 空的,干净的,没有丧尸的城市。 倪阳州脑门贴在车玻璃上,看着昔日的旅游城市破败成一座荒城,高大的皂荚树生长在地标模型之前,街道上虽然有撞坏的车辆,但七扭八歪地也清除了一条道路。 明显是有人做的。 “大哥,我们不会变成大王八了吧?” 尹嘉竹尾声上扬:“州州为什么这么想?” 青年指着路:“有人要瓮中捉鳖。” 男人嘴角扬着:“州州真可爱。” 倪阳州又看着他笑,自从那之后,这男人就总是笑,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还笑,咱们别中人家圈套,还有那汤秘书,是安全的吗?还有穆颖?” 尹嘉竹道:“放心,安全的。公司组织人清理的道路。” “这么能干?” 倪阳州余光看到一个人影闪过,在小巷子里匆匆一瞥,看得不太清楚,但车辆的轰鸣声让楼上闪过一道白光。 城市里还有人幸存,只不过没人出来暴露自己。 车穿过中心,来到一座不起眼的集团门口,砖红色的围墙,看上去颇有年代感,门口挂着牌子: “什么什么什么军武研究所。” “什么什么什么,这是啥大哥?” 前几个字正好被爬山虎覆盖,倪阳州没有轻易去动,尹嘉竹接话道:“m市分局” 话音未落,大门被从两侧打开,汤秘书带着两排员工摆好了欢迎的架势。 “老板好。”齐刷刷地口号听得倪阳州脚趾扣地,差点以为自己梦回八十年代的厂长偶像剧。 “走吧,州州。” 尹嘉竹打开安全带就要下车,倪阳州点点男人的手,往窗外挤了一下眼睛,真诚地问道: “你爱听这个?” “之前遗留下来的企业文化。” “取其糟粕,去其精华?” 尹嘉竹道:“你不喜欢,下次不让他们叫了。” 倪阳州摇头:“倒也不是,就是……” “我怕一会听到有人窃窃私语。” “私语什么?” “什么少爷好久没带人回来了,少爷好久没笑了……之类的……” 青年歪过头,一笑,露出了个小虎牙。 尹嘉竹回赠一个脑瓜崩:“新中国人人平等,阶级称呼要不得。” 第177章 园区中收拾得干干净净。 能看到有地砖损坏的地方,正东方的大礼堂也缺了一个小角,和整齐严肃的园区风格显得颇为不同。 汤秘书还是一身西装,一副金丝眼镜,和老板打完招呼,也没有忘记关照倪阳州。 “您好。” 倪阳州的视线在礼堂的破角处流连不去,汤秘书主动解释:“门口的盆栽变异,部分建筑损坏,不影响主体结构,没有人员伤亡。” 尹嘉竹点头,倪阳州好奇问道:“怎么处理的?连根都看不见了?” 一般的巨生植物或者异生植物被人工解决后多会留下粗壮的根茎,一路走来看到了不少,而这礼堂门前的地上除了少数地砖碎了几块,还及时用水泥抹上了,看着没有任何其他的痕迹。 汤秘书推了一下眼镜:“倒农药,连盆端走。” 倪阳州忍不住鼓掌。 穿过两栋连楼,闯入眼帘的是一大片训练场,从园区外表看,根本发觉不了内里的范围如此之大,除了一些军队常见的训练器材和跑道,还单列出来三分之二的地方停放着各种各样、造型各异的武器装配车辆。 倪阳州边走边啧舌,其中不少配件看着都眼熟,好像就是在林中别墅,被他无情散了一地的那堆。 “就这么停外边,不怕有人偷?” 汤秘书刚想尽职尽责地解释,尹嘉竹又靠近了些,比他先一步开口。 “安保设施非常全面,围墙上不仅有电网监控,还有红外探头和振动传感器。” “那电?” 汤秘书似是在彰功,主动道:“地下有备用的柴油发电机组。” 尹嘉竹的目光转过来,见青年没有再盯着看汤智的脸,又自然地把视线移开。 只剩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汤秘书。 倪阳州环绕四周,只觉得此地妙极。 可惜只是个临时落脚点。 到了训练场边,坐上了摆渡车,倪阳州终于松快了不少,迎面的风吹得人神清气爽,像是来打高尔夫球的,不像是来见末世主角的。 终于,最后到了园区中心的四方大楼,坐电梯一直升到六层,倪阳州在会议室里看到了坐得端端正正的穆颖。 在巨大的玻璃窗前,倪阳州先是看到了一位头发花白却梳理整齐的气质女性,然后才看到与之聊天说话的穆颖。 穆颖穿着一身运动服,短发齐肩,眉细眼宽,身高腿长,不像个医学生,倒像个练体育的。 说话时脸颊上有个梨涡,增加了几分学生气。 尹嘉竹站在电梯口,给倪阳州指了指会议室的门,里边的人同样也看到了来人,汤智的妈妈一见就露出了笑容,显得十分和善,和穆颖低头交代了几句,先一步走了出来,对尹嘉竹称呼道: “嘉竹,还好你安全回来了。”边说边走近,握着男人的手,“这一路辛苦。” 尹嘉竹点头,带着对长辈的平和:“梅姨。” “哎,好,这位是……” 倪阳州不自觉立正站好,脸上带出笑来:“阿姨好,我是尹大哥的弟弟。” “哎,你好,你好。” 梅姨倒是不太意外,只是交代了几句,就跟着汤智先下了楼,倪阳州的视线往会议室里面望,跟穆颖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整个六楼只剩下穆颖、倪阳州、尹嘉竹三个人。 倪阳州四面看看,又回头看看尹嘉竹,男人会意:“我在五层,有事叫我。” 倪阳州一咧嘴,又露出小虎牙:“好的大哥。” 待到电梯“嘀”一声关上,倪阳州终于走进了会议室。 能容纳二十个人开会的桌子,这头一个,那头一个,两个人互相看着,谁也没先张口。 倪阳州努力表现出一张平易近人的面孔,在脑海里最后一次向103核实: “三哥,是原主吧?主角没有被穿吧?” 103恨不得拍着胸脯保证,可惜自己没有胸脯: 【原主,百分百,如假包换。】 倪阳州应道:“别换,真的就行。” “穆颖同志,你好。” 不知不觉被环境所感染,上来就叫同志,显得有几分阶级革命感情。 穆颖有些迷茫,看着这个好似跟自己一般年纪的青年,大张旗鼓、千里迢迢到这里,就是为了跟自己见这么一面。 “你好。” 倪阳州原本在会议桌前坐下,但又觉得距离太远,都要喊着说话,又站起来走到离穆颖两个座位的距离停下。 “以防万一,我想先问你个问题。” 穆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答道:“额, 如果我知道的话,会努力回答。” 对方年龄看着和自己差不多,让她压力减小了许多。 “你知道103吗?” 穆颖皱着眉头:“什么?” 103在脑海里说道: 【真不是我的宿主。】 倪阳州继续说:“101?112?123?” 103窃窃私语:【101系统已经回收,112系统是星际区,123系统是虫族区,宿主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瞎掰的。 就是想看看穆颖这边的情况,别是又一个被坑过来的宿主。 穆颖表情很疑惑:“是什么区号吗?” 倪阳州放松了一些,说道:“没事,忘了它吧,不重要。” 在电梯里倪阳州看过汤智整理的穆颖心理评估,从日常表现和最近一段时间的交流来看,穆颖除了求生欲不是特别强,整体非常符合主角的人设。 父母双亡,自带金手指,了解医疗知识,身体健康,行动敏捷,意志坚定,为人善良。 还有一个关键的要素——相信国家。 相信集体的力量。 倪阳州准备开诚布公地和穆颖谈一谈。 从那天手台联系到信号的瞬间开始,或许更早,在末世前一天晚上,尹嘉竹在黑夜中把他堵到门上的那一刻开始,世界剧情线避免不了就会有变动,不知道蝴蝶翅膀会扇动成什么样子,跌宕起伏的情节对于读者来说或许是有趣的,但对书中的角色们来说,并非是一个好的选择。 要拉回剧情线,还是得靠主角。 青年两只手合握,搭在桌子上,两只眼睛看着诚恳真挚: “穆颖同志,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穆颖被气氛感染,不禁正襟危坐。 开门见山,倪阳州深吸了一口气: “请你挽救这个世界,穆颖,你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穆颖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突然觉得——人在屋中坐,光环自天来。 第178章 滔滔不绝的二十分钟过后,穆颖艰难地消化了青年说的信息。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折磨得她骂天骂地,再给她金手指。 倪阳州自称祖传的算命先生,人称“倪半仙儿”,早就发现世界气运聚于一人之上,之前遍寻不着,直到遇到此番机缘,才能将全盘告知。 之前小世界的经验让倪阳州十分有做神棍的气质,一板一眼说得十分玄乎。 但女生的脸上表情十分严肃。 倪阳州理解,突然被套上任务时他也是这个心情,更何况自己这么一番唬人的理论。 估计现在穆颖的心情比上坟还沉重。 “所以,现在要怎么做,该怎么做,看你的决定。”倪阳州做完总结,嘴巴太干,接过水喝了两口。 穆颖沉默了一会,回答道:“所以,我应该拉队伍,建庇护所,去北方基地?” 倪阳州点头:“我怀疑这里说的北方基地可能是京城,但也只是猜测。” 他自己透露剧情没有任何惩罚,倪阳州已经试过了,暂且是当成三哥给自己开的后门,虽然不是那么确定,但稍微搂着点说,套个算命的壳子,总比直接说“你是女主角,快去save the world并且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吧”要显得委婉许多。 穆颖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往后去,靠着椅背: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眉眼舒展,却看着有些攻击性。 倪阳州眯起眼睛,这才认真打量起面前这个笑起来有梨涡的女性,之前的听之任之,或许只是为了看看见面的真实目的。 青年坐正,把水杯放下,即使没有经历过前期的多番践踏折磨,主角依旧是主角,不会真是一个傻白甜。 不过对面的人,的确少了些经验积累下来的底气和信息: “你可以不信。” 穆颖眼神看向倪阳州的脸,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机缘巧合能找到,我尽了告知的情分,不算辜负窥见天机的这一份责任;做不做在你,我已经完成了任务。” 穆颖在没继续说一句话,只是把眼神落到了窗外。 园区内平和安静,远处的高楼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故,仍有黑色的烟袅袅升起。 整个世界还是在混乱当中。 “为什么是我。” 穆颖神志清楚,也自知自愈能力必有异常之处,若不是汤智和集团的一番保护治疗,自己或许早在末世奔波中遭遇了不知多少九死一生。 虽然也是监视,但“小儿持金过闹市”,现在的她完好无损、身体健康的坐在这里,就没什么可抱怨的。 穆颖的话听上去是喃喃自语,倪阳州却也被拨动了心神。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我要一次次进入任务,在小世界里奔波劳碌,经历数不清的死离生别。 倪阳州嗓音干涩: “不知道。” 沉默半晌,一只飞鸟从落地窗外飞掠而过,像在蓝色的纸上猛然划过一道笔迹。 穆颖转过头:“若是我不做呢?” 倪阳州的脸也朝着窗外,看着浅淡稀薄的白云:“不做便不做了。” “如果要走,让汤秘书给你些物资,若是不走,想留在园区里做事,就当提前毕业当社畜。” “外边的人,该活的活,该死的死,人各有命。” 说完便暗自捏了一把汗,心想亲爱的主角您最好别撂挑子,不然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变故让我收拾残局。 穆颖不再说话。 “但是,”倪阳州又补了一句: “要是想走捷径,其实有一个办法。”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又同时往电梯处看去。 ------------------------------------- “商量好了?” 刚出电梯的尹嘉竹端着给青年拿的饮料,是对方特意交代要现做的奶茶。 白糖、茶叶、牛奶,木薯淀粉,都是倪阳州空间中的存储,男人之前没做过,在楼下边找教程边试验,试了几次才做出满意的两杯。 简单尝了尝味道,这才端上来招待谈话的双方。 还没走进会议厅,玻璃对面的两个年轻人投注过来的目光让尹嘉竹预料到了一些事情。 果不其然,倪阳州显得十分热情。 “大哥,你真好,做得特别好喝。” 尹嘉竹把杯子递过去:“你还没喝。” 对面的穆颖站了起来:“您好,我是穆颖。” 穆颖不再那么拘谨,一改之前的淡漠,主动交谈起来,说完话或许是觉得表情太严肃,还扯出来一个僵硬的笑容。 尹嘉竹挑起了眉毛。 倪阳州对主角十分上道这事显得异常满意。 “是的,我这好大哥,做了一手好饭,心地善良,家大业大,上边有关系,还特别乐于助人!” 倪阳州边说边喝了一口奶茶,嘬进几颗珍珠,嚼嚼嚼道:“有事情你别不好意思开口,我们大哥超级愿意帮助人的。” 穆颖点头,双手接过奶茶,像个小学生一样鞠了个躬:“那既然这样,尹大哥我有个不情之请。” 打蛇随棍上,倪阳州暗暗给穆颖点了个赞,女生身高腿长,站起来腰板挺直,眉眼依旧有郁色,但明显没有之前那种疏离于世界的茫然,她大概有了个目标。 穆颖看着尹嘉竹的脸,倪阳州在后边挤眉弄眼偷偷示意赶紧说,女生张口道: “请帮我联系国家有关部门。” 倪阳州在身后张开了嘴巴。 是未曾想过的方式呢! 救命我不小心把主角劝得把自己上交国家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原以为主角会借用尹嘉竹的势力和人脉,拉队伍搞生存点,毕竟看过的小说里都是走的野蛮生长这条路。 这么相信国家的吗?不怕被有心之人切片? 穆颖看着倪阳州惊讶的脸,思索一番,却并没有觉得自己说出的话有什么纰漏。 自愈的事情尹老板不知道?不应该吧?这不是大老板吗? 穆颖有些疑惑道:“倪半仙……” 叫着有些尴尬,但她出于尊重,还是这么说了:“尹老板……不知道这事?” 什么事,你要拯救世界的事?还是你要献身国家的事?倪阳州坐在椅子上,苦着脸又嘬了两口。 尹嘉竹听着称呼没说话,抻出来椅子,坐到了主位上,目光看向倪阳州。 倪阳州本想着见到了主角,看情况来解释,原本以为是清纯女大学生,直接用了最简单的道士算命,早知道是个心有绸缪还愿意走国家流的,干脆说自己是机关特派队员岂不是更好。 他当然没和尹嘉竹提前通过气。 倪阳州看看穆颖,又转头看看尹嘉竹。 “这个吗……天机不可泄露……于两人。” 尹嘉竹插嘴:“我听见了,联系国家是吧?” “加上我现在是三个人了,州州。 还是说我应该叫你——倪半仙儿。” 青年看着尹嘉竹揶揄地笑,再看看觉得捅了娄子有些尴尬的穆颖,决定先安慰主角。 “没事,那个……” 倪阳州挠挠头,看着女生:“我不算人。” 第179章 “这不,这不是半仙儿吗,哈哈。” 倪阳州尬笑两声,都不敢看尹嘉竹的脸。 既然都说出去了,看着主角的样子,也不像个能随意更改主意的,倪阳州一咬牙,扭头看过去,只希望自己没赌错。 “大哥,你听我说。” 倪阳州走到尹嘉竹身边,弯下身子私语几句,男人的目光落到他的肩上,看着细腻平静。 穆颖站在桌边,觉得气氛有点不对,自己的脑袋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千瓦的灯泡。 几句说完,尹嘉竹点了下头,朝着穆颖说道:“会帮忙联系,后边的事情要怎么做,就都靠你自己了。” 穆颖明白,她只是想借一股东风,去到她想去的地方。 ------------------------------------- 当天晚上,倪阳州在久违的在舒适宽敞的大床上,睡了一场安稳觉。 尹嘉竹也没闹他,洗完澡后,两人抱着相拥而眠,青年原本闻着香喷喷的沐浴液味,还想在嘱咐几句穆颖的事情,谁想薄被一盖,胳膊一搂,倪阳州就以倒数读秒的方式进入了睡眠。 尹嘉竹看着瞬间没了声息的人,原本半阖着的眼忽然睁开,他静静地把手贴到青年的后心,直到感受到里边规律有节奏的心跳,这才慢慢呼出了一口气。 他害怕。 搪瓷杯子今天终于没有挂在身上,倪阳州把它稳稳当当放在床头,一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尹嘉竹搂着人,一只胳膊给对方当枕头,一手圈着那炸毛的脑袋瓜,只觉得世界都尽数藏于他怀中。 一夜无梦。 倪阳州第二天醒来,不知今夕何夕,恍惚中看到身侧的人,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来名字。 男人睁开了眼,正望进一双迷蒙的眼睛。 “……大哥。” “嗯。” 尹嘉竹低下头,吻对方的唇角。 倪阳州翻身躺平,忽略刚醒时的那一分错觉。 这一双眼睛,太熟悉了。 尹嘉竹伸出手,给青年揉了揉脖颈:“睡得好吗?” 倪阳州点头:“好,很好,很久都没这么舒服过了。” 男人早晨的声音有点哑:“之前睡得你不舒服吗?” 倪阳州差点被口水呛到,侧过脸:“去掉主语谢谢,随时随地想到这些事情会降低你的魅力值。” 尹嘉竹垂下眼睫:“在床上也不能想吗?” 青年看着洁白的天花板,犹豫一秒:“不能。” 而后接着说:“——不能想,但能做。” 直到天光大亮。 城市破败空旷,数不清的车辆在道路上抛锚,消防栓被撞开,不知喷洒了几天几夜,终于不再流水,街道上流浪的猫狗都不见了踪影。 没了人,环境好像变得像一幅平板般的画。 画里,植物是主宰。它们熬过了亿万年的进化,历经了世事变迁,从恐龙时代到人类兴起,沧海桑田于它们不过是转瞬之间,高楼大厦终会掩埋在丛林绿叶的遮掩处,车辆似乎静谧的小虫,在盘虬卧龙的地方沉寂地生锈死亡。 快到午饭时间,两人终于从预备的休息套间里出来了。 汤秘书带着团队等在六楼会议室里等待,尹嘉竹安顿好青年,就自行上去开会,倪阳州挠着脑袋,非常自觉地三拐两绕找到了餐厅。 像是福利很好的员工食堂,不过里边的厨子们明显不是叔叔阿姨,个个体格魁梧,颠起勺来颇有气势。 非常时期,统一分配,倪阳州看着饭厅里倒计时放饭的表,庆幸自己拒绝了男人最后一次的请求。 前排一位女士正向他招手,走近一些,倪阳州发现是梅姨和正在吃饭的穆颖。 穆颖也向他挥了挥手。 倪阳州点点头,快速打了一份饭坐到一起。 “梅姨,小穆。” 穆颖正吃着玉米,一点不挑食,几筷子下去饭菜没了一半。 “怎么打这么少?” 梅姨语气关切,十分温柔。 倪阳州道:“不太饿。” 早上吃得太多。 青年看着两人盘子里的蔬菜,南瓜粥、水果萝卜、清炒菠菜,问道:“这些植物,确保没有异生?直接这么吃……” 打饭的地方没看见,但有几个空盘子,估摸着是限量供应。 梅姨笑道:“没事,吃吧,这都是小穆试过的,多亏了小穆,我们也跟着沾光。” 穆颖笑笑,脸上又出现了小梨涡:“不妨事,我自己也愿意吃这样做好的。” 倪阳州好奇道:“怎么试?” 难道主角也有能识别好坏植物的空间? 梅姨说道:“可辛苦了,每份菜取一小部分,小穆试吃,她觉得没事的就能吃。” “那哪吃得下,菠菜还不得一根一根试,这哪里还吃得了饭?”倪阳州边说,边觉得穆颖这也太舍己为人了些。 “不是,没事的,”穆颖急忙解释:“每个一小渣,放一起就当吃了一顿碎蔬菜沙拉。” “这主意谁想的?” 穆颖举手:“我自己。” “真通过了?” 穆颖笑道:“汤秘书力排众议,支持了我。” 好,行。 汤秘书。 倪阳州戳戳盘子里的红烧肉:“小穆,你,你也得多想想自己,要是不喜欢,还是得拒绝。” 穆颖点头:“我自愿的。” “好吧。” 倪阳州看着吃得心满意足的女生,自己也开动,梅姨已经吃完,此时笑眯眯地看着穆颖吃饭,眼神和蔼如有实质。 倪阳州提高了警惕:“梅姨,汤秘书一直都很忙哈。” “是啊,有时候早起贪黑的,但还好大家都配合,目前没有遇到什么大阻力,现在嘉竹也回来了,可算有了主心骨。” 倪阳州没有顺着尹嘉竹的事情往后说,只是问道:“还好有您照顾汤秘书,不然他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倒是孤独。” 这一下可是说到了点子上:“谁说不是,挺大岁数了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让人心焦。”说完眼睛就看向了穆颖。 嘴里的玉米刚啃完,穆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压力。 倪阳州趁热打铁,直接给推了一把:“汤秘书长相英俊,一表人才,我们小穆也是,能干善良、还勇敢,就是可惜要走了,不然两个人相处相处也是好的。” “啊?小穆,你要走了?” 穆颖不傻,听出了倪阳州的言外之意,她不是没想过赶紧告诉这位像妈妈一样安慰她的女性,自己快要离开的事情,只是暂时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原本就想这顿饭吃完,回房间的路上讲的。 倪阳州可等不了这个,汤秘书作为伴侣,情史复杂,还是让主角独美吧,再要有其他感情发展的趋向,怎么也得去了京城之后了。 主角的金手指可比自己的大,到时候有得她忙,这样还能发展出感情,那倪阳州得敬她一句时间管理大师。 “是的阿姨,”穆颖擦擦嘴:“中央有安排,明天就出发了。” 梅姨没有如倪阳州所想,觉得为儿子可惜,倒是诚心实意地为女孩担忧起来:“不早些说,走,咱们回房间,去给你整理衣服去,早上刚刷了那双鞋,不知干不干得了。” 穆颖点头,跟着身后往回走,路过时倪阳州看到了女孩眼里的水光。 倪阳州坐在原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把餐盘里的菜吃了个精光。 ——捐弃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第180章 不知道尹嘉竹这边是如何操作的,第二天清晨,倪阳州还没睁开眼,就被男人吻得模模糊糊醒了过来。 “州州,起床了。” 舒适的床像柔软的云朵,把人包裹住就难以摆脱,倪阳州困意正浓,好容易睁开一条缝,只见外面不过鱼肚泛白。 “再睡一会儿。” 尹嘉竹一手搂着人,直接把青年上半身立了起来,抻过短袖,开始给对方穿衣服。 倪阳州被摆弄得终于睁开了眼: “有事?这么早?” 男人趁着短袖套住倪阳州的半个脑袋,腹部依旧裸露在外,没忍住把人按倒,又亲了一下肚皮,痒得青年一个激灵。 “别乱亲。” 倪阳州手忙脚乱自己套好,蹦下床去找裤子,彻底不再有睡意。 “穆女士快要出发了。” “这么早?” 倪阳州瞟了一眼表,不过才凌晨四点多。 “那边对这件事很重视,怕迟则生变。” 青年单腿跳着穿好了衣服,匆忙冲进浴室洗漱。尹嘉竹坐在大床上,只觉得对方衣服穿得太快。 等出了门,直奔顶楼,倪阳州这才发现竟然顶上还有个停机坪。 风大得要把人吹走,刚刚停好的直升飞机巨大的扇叶遮下一片阴影,穆颖已经站在前方,手里提着一个小行李箱,身后是四位持枪的战士,汤智和梅姨站在一旁。 等到二人上来,其中一位领队和尹嘉竹主动打起了招呼。 倪阳州没有去听,他的目光落到了穆颖身上。 穆颖也正在看他。 女生穿了一身利落的运动服,头发别在耳后,随着风动,几缕发丝掠过唇角。 “半仙。” 倪阳州笑道:“其实叫同志就行。” 穆颖带出来一个笑,走近了一些:“还是半仙吧,现在这情况,仙总比人过得好些。” 倪阳州问道:“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没什么可带的,这都是梅姨不放心,非得让我拿着。”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箱子。 倪阳州看着青春正好的人,突然说了一句:“尽力而为,不行就撤。” 穆颖倒是笑得很坦然:“撤能撤到哪去,总归不过是尘归尘, 土归土。” 心理评估上见过报告,但真听到这话从对方嘴里说出来,倪阳州总是有些不安。 “至少你还能活着,你的家人如果知道,肯定也希望你能活下来。” 女生点了一下头:“谢谢你,不过我倒是不太担心。” 东方天际线上的金光渐盛,属于夜里的寒风逐渐消弭了痕迹,浅黄色的晨曦镀在穆颖的脸上,像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光晕。 “能做就努力做,别让更多的人和我一样离开爸妈,结束了也没关系,就像小时候,他们去幼儿园接我回家——我们还能团聚。” 倪阳州沉默着,突然掐指算了一下,女生看着对方的动作,笑道:“不是吧,真会?” 青年不太熟练地数了数指节,这还是上个世界里偶然看到的推算之法,只是没用过,还换了个身体,也不知准不准。 “没怎么试过,但……” 倪阳州算完,笑了出来,小虎牙若隐若现:“大吉,前途如生机勃勃之树,枝繁叶茂,且寿且昌。” 穆颖点头,拎好箱子,倒退着往回走去:“借你吉言。” 直升飞机晃晃悠悠腾空而起,巨大的风力吹得倪阳州站不稳身体睁不开眼睛,梅姨早被扶着去了楼下,只有尹嘉竹依旧在搂着青年,眺望着远处的黑点越来越远。 直到白日如约来临,碧蓝色的天空如水洗过的宝石,再无任何动静,两人才最终互相陪伴着下了楼。 倪阳州回到卧室,支开尹嘉竹去做零食,自己把系统界面打了开来。 熟悉的淡蓝色光屏展开,倪阳州才突然发觉自己好久都没有关注过这个界面了。 【的确,宿主,这个世界你都不怎么爱跟我说话了。】 103在脑海里默默吐槽,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和男人腻歪的倪阳州不好意地搓了搓手: “三哥,这个世界是有些太忙了,没能顾及得上你。” 【主线任务完成状态是百分之百,宿主。只需要完成三个打卡支线,现在支线进度是百分之零。】 倪阳州立正站好认错:“我的错,三哥,我抓紧出发,今天就出发。” 103就是说说,它最近迷上了人类的育儿书籍,其中如何应对懈怠不好学的儿童提供了一些办法,正想试试,奈何宿主不给自己这个机会,还没来得及催促,马上自己卷上了自己。 【……不用这么急。支线任务没有时间限制。】 倪阳州这两天待得骨头都要软了,再待下去,他怕自己陷在这个安乐窝里。 “没事,三哥,我还能卷,我还能冲。” 倪阳州下楼去小厨房找到了正在系着围裙的尹嘉竹,商量了出发时间。 集团还有一些事情,进厨房前,倪阳州看到男人刚刚放下了对讲机,神情严肃,直到看到青年下来了,表情才有所缓和。 二人最终决定次日早晨出发,今晚再睡一次好觉。 白日里托汤秘书的福,倪阳州好好放松了一把,休闲娱乐的东西准备得一应俱全,青年不贪心,只是连吃带喝,再窝在影音房玩了半天游戏,晚上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 正在尹嘉竹处理完堆积的事务,回到卧室,两人面对面准备干点什么的时候,系统突然响了。 急促的【嘀——】声贯彻脑海。 【正在梳理进度……】 【正在复核情节……】 熟悉的几句蹦出来,倪阳州心下大叹不好,猛地抬头,撞到了尹嘉竹的下唇。 男人神色不变,按住青年的双肩,示意对方冷静。 几秒钟后,冰冷的机械声从脑海传来: 【剧情变更,已修改完成。】 【情节完成度——100%】 【支线任务完成度——0%】 【末世结束倒计时——30天】 【请宿主加快速度,抓紧完成支线任务。末世倒计时结束,将自动脱离书中世界。】 第181章 尹嘉竹几乎是立刻就感知到了倪阳州的情绪变动。 “州州,怎么了?” 倪阳州努力冷静下来,时隔许久没有发作过的心悸因为激烈的情绪变动,又一次卷土重来。面前的男人下唇带着血迹,眼神担忧。 青年抚着胸口躺下,胳膊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上半身倒落在床上,尹嘉竹及时拿手垫了垫,后脑躺到了对方的掌心。 “……没事。” 倪阳州又是和往常一样咧了一下嘴,小虎牙十分明显,语气如常地说:“太刺激了,心脏有点受不了。” 尹嘉竹听罢,手摸上对方心脏的位置,轻轻按摩:“看过你之前的体检报告,没有大问题,就是比较虚,或许可以调养调养。” “别瞎说,我没有,说谁虚呢?” “调养,是看中医吗?现在这个情况想找点中药得挺难的,是不是我还得进空间种点去?算了吧,懒得给自己找活儿干。” 倪阳州嘴上说得轻松,尹嘉竹手上一直动作,眼睛却牢牢地盯着对方的表情。 躺着的人被看得面色一点点红了起来,有些羞恼道:“看什么看。” 继而把手探到对方衬衣下面,斜着用指尖划拉了一下:“咱们继续。” 尹嘉竹被那只手激得皮肉一紧,但却并没有动作,只是双手捧住了倪阳州的脸: “州州,出了什么事?” 倪阳州心里烦躁,系统通知的三十天倒计时,估计就是自己能在这个世界里待的最后期限,好不容易和对方度过了这么几天的时光,刚沾沾嘴尝了尝,就马上要走了。 他升出无限愤懑,却又漫延出难以负荷的悲伤。 一、二、三,那四呢…… 倪阳州从没有跟尹嘉竹说过太多,也没有细问,三哥不主动电他,但并代表对方也没事,犹记得当初小巷里那个浑身湿透倒下的身影。 不要说,不要问,不要探寻。 似乎只是当时那几句模棱两可的话,灵魂便穿越艰难险阻,紧紧地贴在一起。 这一分,这一秒,我们在一起。 你是怎么来的?你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你每个世界能待多久?我要是走了…… 该拿你怎么办呢? 我走了,你要怎么办呢。 …… 倪阳州垂着眼,脸蛋被挤得像个红苹果,素白的脸上于是有了些血色。他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眼神,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哗啦几声响,对方腰带便被解开坠到床上。 尹嘉竹不去管垂落的西裤,只是依旧端详着倪阳州的脸。 “州州。” 青年一把搂住腰道:“别叫魂了,和你说了没事。” 温暖的唇瓣侧着吻了下男人的掌侧,含着咬了一下,磨蹭出细微的痒意:“再不快点干,我就真憋出问题了。” 尹嘉竹深吸一口气,并不呼出来,只是眸色渐深,顺着摸进青年的衣摆,长叹般地喊了一声“州州”。 他吻上了那张微张的唇。 这天晚上倪阳州才知道对方之前都很收敛。 这一晚上足够多的花活,让他诚心诚意地惊讶、赞叹、享受、满足、疲惫、顺从……求饶。 干燥的手掌捏着腰,男人听着对方的呼吸,到了时候,却突然停下,嗓音冷静地像在读书品茶:“说,州州,什么事。” 青年头脑发晕,根本思考不了一点,开始只是等着,哼哼了两句还是不行,气升到胸口,干脆跪着往前爬了两下,却又被拽了着退回来。他忍不住泄力,双臂软得再撑不住,趴在了枕头上。 尹嘉竹毫不动摇,只是又温和了不少:“州州,说说,你……” 把脸埋在枕头里的青年低声嘟囔些什么,尹嘉竹压下身子,凑到旁边,听到了那句声音很小的“哥哥。” 后来倪阳州再没完整地说出一个音节。 ……又到了天亮。 第182章 次日一天出发的全程,倪阳州都处于不太清醒的状态。 等到他终于从昏睡中醒来,这才发现已经换了一辆行驶的车。 没有之前的那么夸张,从外表看收敛了很多,依旧性能卓越,适合开路通行。 两个人,一辆车,又踏上了旅途。 倪阳州揉揉眼睛,把副驾驶座位立起来,身上的小薄被散落到腰间,正在开车的尹嘉竹见了,说道:“先吃点东西。” 青年往窗外看去,正行驶在柏油马路上,两侧有一些巨生杨树,这种树原本就高,变异之后高到难以望顶,几乎有通天的架势,相应的也变粗了许多,他们的车子远远经过,光都被遮掉大半,在杨树林夹缝中的马路上通行,仿佛在穿越绿色的丛林隧道。 “不是很饿。”倪阳州收回目光,拿出空间里的面包、奶、水果,还有新成熟的一波新鲜番茄,递给男人:“换一换,都开了快一天了,这边路看着好走些,我替替你。” 尹嘉住本就一夜没睡,此时同意对方的请求,两人交换了位置。 之前所经过的路大多被损毁,要么有植物挡道,经常需要换路绕过,崎岖地形倪阳州这手潮的一直不敢尝试,但是像这样相对平坦的道路,他自觉开着应该还没什么问题。 从到y市尹嘉竹他们的分部集团公司后,目之所及能看到的破坏显然少了很多,倪阳州边开车边回忆地图上附近的位置,想起来这边除了占地面积巨大的林场,就是国家之前设立的自然保护区,地广人稀、植物丰茂。 再挨着的,就是一些老工业基地,部分是规模很大的集团,应当会有应急管理,接收中央信息的办法。 植物虽然多,但被丧尸感染的几率小,各处人烟相隔较远,也阻止了感染的快速传播。 背靠大树好乘凉,估摸着在最开始的那一波灾难里,能最先团结住人们、稳定住人们行动的组织收到的冲击是最小的。 如果是像尹嘉竹的所处的分部这种情况,和军方有联系的,若有余力,可以控制住一小部分范围的短暂安全。 不知道世界其他国家的情况,至少在本国,遇到大灾时人们能够活下来的几率会比单打独斗的求生者要高上许多。 尹嘉竹在副驾坐得有些伸展不开,把座椅整体往后调了调,三五下解决了战斗,把食物吃得精光。 经过一天一晚的“休息”,倪阳州情绪平稳了很多,此时还有心情关注一些细节,比如酥皮面包被男人吃得一点渣都没掉,鲜嫩多汁的西红柿吃完,手上一点留下来的汁液都没有。 “大哥。”倪阳州单手扶着方向盘,右手从空间里掏出来个西瓜,太重了拿不住,正好滚向副驾驶男人的腿间。 “哎我不是故意的啊,大哥没砸坏吧?” “谋杀亲夫。”尹嘉竹手疾眼快接住了目测七八斤的西瓜,冷静地回复又恢复贫嘴的青年。 幸好没真让西瓜自由落体。 倪阳州咯咯笑了两下:“不是,我这顶多算没收作案工具。” 男人高大的身体里圈着个西瓜,显得有些滑稽:“州州想吃?” 倪阳州摇头:“想看你吃。” 尹嘉竹有些无奈,但对青年,他几乎是有求必应,因此只是从靴子边抽出来一把晶亮的小刀,顺着西瓜切了一圈,双手一掰,伴随着瓜皮脆裂的声音,红彤彤的沙瓤暴露在空气中,清爽香甜的味道弥散在空气里。 动作利索,毫无停顿,没有给西瓜汁到处乱流的时间,衣服和座椅上没有沾到一丝汁水。 倪阳州用余光看得叹为观止,还没来得及吹彩虹屁,就被男人板着脑袋看路,让他继续好好开车。 用刀沿着西瓜内壁分块切开,中间最甜的一块被用刀尖扎着送到了嘴边,倪阳州笑嘻嘻地接受了好意,却让甜度超标的瓜肉甜到嗓子发齁,说不出话来。 都没用多余的指示,尹嘉竹就掏出了水送到嘴边。 倪阳州对着吸管一顿嘬嘬嘬,对比之下觉得自己在副驾时好像显得十分不称职。 上车就睡觉,下车就尿尿,一问是哪,啥也不知道。 比旅游团的乘客还放心轻松。 青年咂吧着嘴说道:“这边的路很好。” 尹嘉住还在把剩余的瓜瓤切成适合入口的大小:“是的,道路有被清理的痕迹。” 应该是附近大型工厂的功劳,若组织得当,完全可以像他们在y市的公司一样,拓展范围帮助周边的交通,不仅是为别人提供方便,更重要的是灾难当前,物资先行,道路不先清瘀,什么都进不来,特殊时期,哪有那么多飞机来空投 倪阳州看着碎得还剩一半的路标,根据回忆道:“要是都能开成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能到黑市。” 尹嘉竹点头:“若遇不上障碍,也就再两天。” 但是男人可能是个乌鸦嘴。 当天晚上,他们就被横跨数千米的葎草拦住了前路,前轮也不幸被遍布的倒钩叶子扎成了圆形仙人掌,若不是尹嘉竹速度敏锐一把给扶住了方向盘,现在车辆估计已经在葎草中央进退两难了。 倪阳州惊魂未定地掏出强光手电筒,和男人一起下车查看,只见遍地草茎枝叶,纷纷高举着密密麻麻的倒钩,仿佛黑心的修车店老板,在店前为了招揽生意,仔仔细细给路铺成了一张钉床。 风中有一种缓慢的响动,像鱼儿的尾巴轻轻推开水波,像青鸟扇动翅膀借力飞翔——那时葎草在生长时的窸窣之音。 “得快走,”倪阳州自觉要去后备箱搬备用轮胎,“再不赶紧着,一会就给咱们长里边去了!” 尹嘉竹从驾驶位下侧抽出长刀,一下剁开半截努力伸过来的茎叶,凝神道:“州州,回车上,来不及了。” ——葎草,一年生或多年生常绿缠绕草本,茎枝和叶柄密生倒钩刺,淡绿色,有纵棱。 俗称“拉拉缨”。 第183章 倪阳州是绝大部分时间听话的好宝宝,此时看着情况并没有多危急,葎草枝叶晃晃悠悠,倪阳州看着那风中软软爬行的藤蔓,还以为是蜗牛的触角。 但是他相信尹嘉竹的判断。 让上车,立刻就上。 倪阳州顺着后座直接钻了进去,爬到副驾驶,正赶上尹嘉竹砍掉一圈的葎草,返回车上,长刀顺着放到座椅下,男人说了一句“坐好”就挂挡后退,愣是压着倒钩植物往后退开。 “这车不完蛋了?” 车一边开一边晃,不难想象四轮上会有多少 倒钩,倪阳州双手紧紧攥着车侧扶手,吼道:“还没开出多远呢车胎就要报废了,太可惜了!” 尹嘉竹在路边转向,后轮压到土地上,“咯噔”一声,掉进去半个轮子,倪阳州颠得屁股离开座椅,幸好马力足,四轮驱动,往前一提,整辆车风驰电掣地靠四个扎满了刺、足足厚了一圈的轮胎跑出了重围! 倪阳州往后视镜看去,只见刚才还慢慢生长的葎草已经如海浪般席卷而来,像海啸电影里边的追逐戏,在车身后紧追不舍! “靠!大哥!踩油门!它们被感染了,要吃人啦!” “踩到底了!” “再使使劲啊——” 尹嘉竹看着后视镜里人高的藤蔓,不敢分心,全神贯注地往来时路飞驰而去,倪阳州的声音被拉成时断时续的气嗓,在黑夜中久久环绕,惊起林中一片又一片的飞鸟。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 开出去十几公里,身后的葎草已经不见踪影,倪阳州心有余悸地扶着心脏在副驾驶上喘息,尹嘉竹轻轻呼出一口气,降下了速度。 轮子也快到了极限,再跑非得四个轮子一起爆胎不可。 “大哥,我……呕……” 尹嘉竹皱眉,马上侧边停车,给青年递水递袋子,大手抚上了倪阳州的后背。 倪阳州干呕了几下,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没事,大哥,这个,推背感太强。” 尹嘉竹给青年解开最靠近脖颈的扣子,让对方能够舒畅的呼吸,等终于状态好了一点,男人准备下车去换轮胎。 倪阳州脸色发白的倚在副驾驶上:“我和你一起。” “在车上待着。” 这时倪阳州不是乖小孩了。 手背在背后,“啪”一下扣开车门,挺得直直的在车外站好,脸上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尹嘉竹原本表情严肃的试图制止,看到对方此种表现,却忍不住觉得青年实在太过可爱。 倪阳州又从空间里翻出三个备用轮胎和一些工具,高举着露营灯,道:“快干,不然干你。” 尹嘉竹一把抱起轮胎,蹲下身子固定好千斤顶,闻言扭头看了眼青年,手不动了,朝着对方挑了一下眉毛。 “州州,真的?” 倪阳州在这种事上向来是嘴上的巨人,嚅嗫了一句,马上改口:“假的假的假的,快干吧我的好大哥。” 尹嘉竹颇为遗憾地扭过头开始动手,青年却在身后笑出了声。 拧松螺丝,尹嘉竹问道:“在笑什么?” 倪阳州踢了踢男人的屁股,笑道:“笑我们俩。刚刚九死一生,逃出那个针扎地狱,现在就有心情调情。” 夜晚星空明亮,月色皎华,空气清新的路上,倪阳州放轻了声音,说:“幸亏有你。” 在奔波、逃亡、不知所措的时候,幸亏有你。 尹嘉竹的手停了一秒,又继续拧紧螺丝,三下五除二安好所有的轮子,男人把工具放到一堆,从副驾驶手套箱里拿湿巾擦干净了双手,这才一回头抱住了依旧举着露营的青年。 倪阳州睁着眼睛,听着男人把头埋进自己的颈间,带着无限眷恋地说道: “我也爱你。” ------------------------------------- 大路是走不了了,换道吧。 这片地区尹嘉竹在末世之前来做过考察,大概能知道方向,只是不够熟悉,倪阳州拿着电子地图眯着眼对了半天,终于确定了两人的行程。 绕过城市外围,还是从中心穿过,倪阳州觉得应当猛一把,选择后一项。 既然道路有人清了,那城市里应该也不会太乱。尹嘉竹不发表意见,只是跟着倪阳州的决定去做。 可惜事情没有倪阳州想象得那么简单。 当他们开着车往最近的城市驶去,几个小时之后,他们竟然在快到时遇上了堵车。 对,堵车。 倪阳州看着眼前排着长龙的队伍惊得下巴快掉在地上。 天微微发亮,刚过了黎明时分,部分车里还能看到隐约人影晃动,怕不是在轮流值夜,倪阳州想要下车去问问情况,却被尹嘉竹再一次拦住了动作。 车窗打开,尹嘉竹开门低头捡了一张纸,倪阳州接过一看,只见朴素的红底黑字,偌大的“黑龙生存基地”占据了绝大部分板面,下面写了入城条件:“18至45岁身体健全男性,上缴一周单人食物份量入城,若有同行女性、小孩、老人,需上缴三倍、五倍及十倍入城食物。” 最后一行写着入城时间,早晨六点开始,倪阳州看看表,才四点十几分。 “这……” 倪阳州盯着那些条件,再三想说点什么,但觉得什么都不足以表达心情,只说了四个字:“拿手台来。” 尹嘉竹依言而行,倪阳州却不太会捣鼓,只转告男人:“和汤秘书说,把情况告知中央。” 尹嘉竹点头,问道:“我们不管了?” 倪阳州看着车后又排了一辆车,车里坐着几男性,有老有少。 青年摇摇头:“咱们又不是神仙,哪能都管。” 尹嘉竹看了眼对方,说:“听你的。” 二人掉转车头顺着马路下去,到了边上的平地,后车一见有人脱离排队队伍,连忙紧提上前。 尹嘉竹倒车拐弯,正待离开之际,副驾驶的人从空间里掏出了不知什么时候收的高音喇叭,把车窗一降,探出半个身子,声嘶力竭道: “去y市!军队接管!不要入城费!” 声音在空中荡起一波波涟漪,部分黑漆漆的车里亮开了灯,倪阳州不管有没有人听到,继续高声喊着: “不要放弃你的同伴!国家在组织救援!去y市!去找军队!” 一个桑卡纳里探出个中年汉子,第一个扬声问道:“小兄弟!可是真的?” 尹嘉竹慢慢开着车顺着队伍溜边前进,给倪阳州提供喊话的时间。 “真的,不骗人!去y市!” 倪阳州打开录音,又高声喊了几句,大部分的车辆还是保持不动,循环播放的喊声在队伍长龙里反复游荡,像是试图叫醒一个昏睡的人。 这时城边的高楼上有动静了。 机关枪的动静。 “突突突”的闷响传来,尹嘉竹一把拽回倪阳州,一踩油门s型离开攻击范围,倪阳州回头看向高楼上十多层的那一片玻璃反光,从副驾驶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中指。 “靠。” 尹嘉竹被吃瘪的青年逗笑,倪阳州怒道:“还笑,还笑,我把你的集团都供出去了,等着灾民给你公司淹没吧!” 男人嘴角依然没落下:“不会有太多人,而且已经开始在部署扩大救灾范围了,早晚的事。” 倪阳州虽然没有偷听他们开会,但前两日看着公司里的人来来往往、匆匆忙忙,也能猜个大概。 “没有多少人会去?”倪阳州手里攥着那张宣传纸,仍旧生着气。 “不会有太多人。” 果真,待他们车走后,长队里只有一辆车调转车头,往y市高速而去,一闪而过,倪阳州看到车上正驾驶坐着一位中年女性,副驾驶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 天边颜色泛起金黄,队伍长龙仍排在原地,临时赶制出来的大门慢慢打开,里边的人荷枪实弹地开始检查入城车辆。 一个寸头男人出来,往墙边上贴了一张大字报,招募队员出城清理昨夜新新异生的葎草,报酬上写道——一袋米,五瓶水,一个女人的三天使用权。 去往y市的路上,迎着晨曦,中年女性安慰着一旁的妈妈,花白的头发在细碎的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女人脚下踩紧了油门。 总会有人走上不同的道路。 第184章 当他们成功驶入黑市地界时,倪阳州激动得拿出手机,和依旧蓝得发亮的路牌合了张照。 之前这边濒临旅游景区,一年四季有八九个月都在森林防火,少有能直接通行的时候,到了末世却不用担心了。 变异植物没那么好烧死了,个个像掺了钢铝钛锌的合金,直接增加了减伤buff。 听闻京城那边的消息,要是用火攻,都得直接放炸弹的。 尹嘉竹看看四周,没人没车,只有大松树长得漂亮洁净,像被组装错误的毛刷,倒着插在天空之上。 “州州。” 倪阳州又拍了几张湛蓝的天空,意犹未尽地收起了手机:“怎么了大哥?” “到了黑市,要去哪里?” 倪阳州面对着车,倒退着往后走几步,拉开距离观测了一下构图,从空间掏出来一张救生毯,一面是亮银色的保温层,铺到车前斜倚着的男人身前。 尹嘉竹的脸被反光打亮,深邃的眉眼显得平和许多,身后的绿树蓝天成了最好的陪衬。 男人看着忙碌的青年,没有移动位置,任凭他摆弄。 “去口岸。” 倪阳州没有说具体行动,实际上他也说不清楚,末世冒着生命危险来旅游打卡这种行为,除了神经病没有什么其他解释。 幸好尹嘉竹知道他有不能说的事情要完成,不然癫公的帽子扣在头上摘也摘不下来。 那也就还有几个小时。 倪阳州点头,看着手机取景框里如海报一般的影像,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拍好了吗?” 青年收起手机:“差不多了。” 倪阳州把照片单独分到一个相册,相册名字改成“猛男靓车”。 “回车上吧,丧尸要咬到你屁股了。” “啊?”倪阳州闻言猛一回头,只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丧尸正盯着这边看,正好站在道路的高处,应该是从路那边慢慢走过来的,丝毫声响都没听见。 但离得并不近,怎么也得几百米。 “大哥你乱吓人。” 倪阳州话是这么说,依旧捂着屁股回到了车上。 尹嘉竹收起保温毯,也上车关门,两人开着车缓慢行驶近前,才发现那衣着破烂的丧尸手里拎着一根长鞭子。 车越来越近了,或许是气味,或许是其他的什么,看上去十分呆愣的男性丧尸突然注意到了车辆的存在,“咳咳”要吐不吐地跑着追来,倪阳州打开车窗,看到丧尸的脸上有半截从眉头到脸侧的疤。 这丧尸跑得还挺快。 而且还很能跑。 尹嘉竹看着后视镜跑到跌翻了的丧尸,逐渐放慢了车速。 倪阳州转过头,看见高低起伏的道路对面,是一小群羊,正在路边上俯着头吃草。 青年又回头看了看已经不见的身影,道:“怪可怜的。” 汽车又行驶了两个小时,终于来到了城区边上。 这里也排着长队,但令人安心的是,远远看过去,对面顶头的是军队的绿军车。 交通不够顺畅,要不一路上倪阳州能把巨生植物收到空间里变成腐烂物再倒出来,十几天的车程不知道能开多久。 倪阳州听着军队喇叭一遍遍地循环,“党和国家不会放弃每一个人民”,一边觉得信息不流通实在是个重大问题。 前有迎各庄,后有黑龙基地,到了边境线上,终于有了政府管辖。 两人安安稳稳地坐在车上,等着排队进城。 这一等,等了三天。 终于轮到两人,离得近了才能看出来,穿着绿军装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眼下青黑,血丝遍布的,荷枪实弹,但衣服皱皱巴巴,明显很久都没能好好休息一番。 离进城关卡越近,听到的骚乱越多。 先是有人试图带着孩子偷偷跑进去,被穿着防弹衣的军人一下薅着脖领子拽了回来,那男人顿时大骂着喊道:“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门口的军人显然已经习惯应对这样的场面,戴着厚厚的手套一把分开了男人和捂着脸的孩子。 那孩子一暴露出来,人们明显散开一大圈,惨白的肤色和断了半边的胳膊,空荡荡的袖子从兜口里甩出来,丧尸的身份根本掩盖不住。 嘴被宽胶带贴着,双臂被绳子捆在身上,要挣扎都没个声音。 倪阳州坐在车里,前边还有两辆正在排队,正好借着光看到那小女孩丧尸的样子。 军人掀起女孩戴的帽子,脱落的头皮大咧咧露在人们面前,有人带头喊道:“枪毙!枪毙!枪毙!” 身后一些人紧闭着嘴,一些人跟着应和: “枪毙!枪毙!枪毙!” 军人看目的达到,证明自己没有滥用私权,把捆好了的小丧尸递给一个士兵,士兵把人带了下去。 “同志们,统一处理,现在,排好队!主动接受检查!” 最开始的那个男家长崩溃大哭起来,被一些人拉住手臂,在原地哭到晕厥。 倪阳州收回目光,跟着尹嘉竹下车,接受检查。 他俩一下来,就收获了众人们的目光。 衣着完好,看精气神十足,丝毫没有困厄疲惫的样子。 最先发现小女孩异常的那个军人也看了过来,主动走近。 倪阳州和尹嘉竹十分配合。 让脱衣服脱衣服,让交东西检查,就交东西检查。 因为知道本身已经足够惹眼,倪阳州故意在车上多放了一些食物和油,显得囤的东西多一些。 进城没有要任何费用,东西也没有上缴,但进城时填了一个知情同意书,大体是保证自己身体健康,没有被感染,没有带植物,据实填写能力和特长,愿意服从管理等等。 最后一篇是一张报名表,纯自愿,招募18至55岁的身体健康的志愿者,男女皆可,经过简单培训后和军队一起外出执行任务,会有对应的奖励。 倪阳州瞟了一眼尹嘉竹,看到对方在看了一遍报名表,没有拿,又放回了原位。 青年安下心。 进了城沿着警戒线前进,会到一个大型教室,集装箱临时搭建的,凑够一批人就开始宣讲,有人在前面讲解黑市基地内的情况,规划劳动,告诉大家在哪里找临时工作等等,倪阳州听了一会,忍不住开起小差,但是没一会,他突然回神,听到了一个不那么开心的信息。 讲台上的人拿着教师用的那种小蜜蜂,嗓音嘶哑着说道:“未经允许,绝对不可以私自跨河出境!远离口岸!远离河面!远离国境线!” 第185章 好,理解,成功之路上总会有一些阻碍的。 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倪阳州和尹嘉竹用食物去换了一些代币,在基地内能够流通,其实就是瓶盖冲压改装后的样子,还做了个不太容易仿冒的防伪标志。 倪阳州拿着代币开心了不少,时隔许久终于又体会到了手里有钱的感觉。 “走,大哥,我请你。” 青年带着尹嘉竹四处转转,找了一家人最多的饭馆,只剩一张空桌,二人看看菜单,全部荤菜,写着每日限时供应蔬菜水果,价格极高。 倪阳州原本想点些男人爱吃的犒劳一下,结果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爱吃什么。 只要是自己做了饭,二人根本没有剩下的时候,全部风卷残云般炫光。 “那个,大哥。” 倪阳州把菜单递过去:“你看看吃点啥。” 尹嘉竹捏着薄薄的菜单,问道:“州州没有想吃的?我可以给你做。” “不是,不能总让你辛苦,点点呗~” 尹嘉竹抬眼看一眼对方,要了几道家常菜,猪肉、牛肉、鸡肉、鱼肉各一盘。 “营养太均衡了。”倪阳州没能作弊成功,不好意思多说,只是闷头喝水听着身边的人们聊天。 桌子之间隔得不是很远,在基地内明显人们的生活情况要好了很多,不至于像来时路上人们那么戒备不安,也会在吃饭时闲谈。 一个中年男人边吃着红烧肉,边说道:“我老娘说对面快不行了,之前轰掉的那玩意又长出来了。” 对面也是个汉子:“听说又抓着几个游过来的,被一齐送监管那里去了,离一千米就戒严,根本过不去。” 中年男人摇头:“妈的,可惜了,还想下海抓点鱼给我老娘腌上,不然冬天不好出去做任务,哪还有闲钱吃吃喝喝。” 倪阳州耳朵竖得像天线,眼神呆放在桌面上,直到尹嘉竹用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杯沿上敲了敲。 “吃饭。” “哦?哦哦哦。” 菜都上齐了,倪阳州挨个夹过去,竟觉得没有一个好吃。 尹嘉竹倒是没什么讲究,看着青年不愿动筷子,秉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把四盘菜都放进了肚子里,说道:“回去给你做。” 倪阳州点点头,忍住低头去解对方裤腰带,看看肚子有没有膨胀起来的想法。 沿街窗户外,有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坐着休息,倪阳州从窗户里望去,正看到老人长满皱纹的脖子。 出了门,一个空塑料瓶骨碌碌滚到脚下,倪阳州弯腰捡起,正迎上银发老人拿着个口袋慢腾腾、晃悠悠地追来,还是个小脚。 “乖仔乖仔!”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倪阳州看着危险,扶了一下,顺便往对方口袋里不引人注意地塞进去一点代币。 “乖仔有没有看到我儿嘞?” “啊?” “有没有看到我儿嘞?” 老人说着,嘴角有点白沫,的确岁数很大了,好像记忆也不是很灵光,在末世还拾荒,也不知还能不能有人回收。 “您儿子长什么样?” 虽然不抱希望,但都问上了,倪阳州还是多问了一句。 “我儿可高嘞,就是小时淘气,上树摔坏了脑子,脸上留了道疤,祸起时放羊去了,怎的怕不是被关在城外,进不来了哦,我天天去等,天天去等……” 老人脑袋的确不太好用了,原本还对着人说话,说着说着就扭头往城外方向走去,倪阳州想到了来时遇到的那个拿长鞭的牧羊人丧尸,只觉得如鲠在喉。 尹嘉竹跟在身后,拉着青年离开饭馆门口。 走了几步,倪阳州终于叹出闷在心里的那口气,往口岸那边走了走。不出所料,各个路口都有禁行区,还没到近边,就被武装警察拦了回去。 倪阳州只好拉着尹嘉竹去了招待所,填了半个小时的表格,终于领到了房间钥匙。 房型较老,进去就一张双人床,倪阳州拉着男人的袖口,把对方按在床上。 尹嘉竹任凭对方动作,毫不反抗,眼神从青年的肚子转到对方的脸上。 倪阳州在床边顺势弯腰,盯着男人的眼睛,两只手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说道:“大哥,能不能给我开个后门。” 尹嘉竹往后撤了一点,语调上扬:“嗯?” “哎呀,不是那个后门,是……” 倪阳州挤眉弄眼:“大哥你的家属,我那素未谋面的姥爷,能不能联系联系让我去口岸边上一趟,不跨界,近边看看就行。” 尹嘉竹眼眸垂下来:“我试试。” 倪阳州双手捧起男人的脸,乐道:“真好!来,嘴儿一个!”话才说完,直接瞄准亲了一下,“吧唧”一声响亮得很。 尹嘉竹来不及回吻,倪阳州就一下躺到了床上,说道:“大哥快去,我要趁现在睡个觉,还是床舒服,车里太憋屈。” 男人凑到近前,帮青年脱了个精光,盖好被子,这才出门去。 倪阳州原本闭上的双眼在听到声音后又马上睁开,只看到一扇棕灰色的、关得严实的门。 青年仿佛看愣住了,又等了一会才回过神,听着外边没有任何动静,把任务界面点开,看着上边的进度条犹豫了一会。 “三哥,在吗?” 【我一直都在。】 倪阳州皮道:“这话让人听得心里暖暖的,真是我的亲三哥。” 【宿主有什么事情吗?】 “有。三哥打卡位置要多具体?只说是口岸,离得近了,能拍照看出是口岸就行了吧?” 【是的宿主,比较推荐有标识或者地标性建筑,能一眼辨认出来位置就可以。】 倪阳州点头,问道:“好的三哥,那尹嘉竹是谁。” 仿佛平静地只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书内人物,涉及剧情,不能剧透。】 “我想知道他真的是谁,而且书里的主线任务已经完成了。” 【就是书里的任务,原主,没被穿,这个小世界数据没有检查出错漏。而且在脱离小世界之前,任务就有变化的可能,宿主不能掉以轻心。】 倪阳州皱起了眉头。 第186章 过了几个小时,尹嘉竹回来了,还带回了好消息: “可以,但是不能超过五分钟,不能接近沿岸,时刻监管。” 倪阳州原本正趴在被窝里假装睡眼惺忪,此时闻言,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像只猴子一样挂到男人身上。 “大哥好,大哥棒,大哥厉害得呱呱叫。” 荣升成小青蛙的尹嘉竹托着对方的屁股,把人放回到床上,问道:“什么时候走?” 倪阳州闻言望了一眼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彩遍布视野,但仍不算天黑,若现在出发,应当还能赶在落日前拍张清楚的游客照。 “就现在吧!”说着就要转身去穿裤子,却突然被男人一把抓住了手。 “然后呢?” “什么然后?” 青年脸上显得十分困惑。 尹嘉竹离得很近贴着对方的面颊,目光像是要烙刻进对方的心里:“去了口岸以后。” “去完?回来啊?” “回哪里?” “(⊙_⊙)?回这里啊?大哥你……” 倪阳州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忽然明白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对等待答案的尹嘉竹来说,青年停顿的这几秒钟,好像漫长得像几个世纪。时间像会凝固的水泥,慢慢浇筑着他的心。 …… 你这么想要去口岸,到那里要做什么呢? 做完了会怎么样? 走吗? 突然笑着就消失了? 给我留下一句“来找我?” ……还是,换一个身份,换一具身体。 告诉我“忘了我?” 你总是在走。 总是在走。 尹嘉竹的眼眶像被晕染开的色料,红色的血丝浸透着泪意,只在白色的眼仁中打转,那双眼睛或许还是冰封的宝石做的,连忍泪时都像日光流转的华彩。 倪阳州看着那贮满泪的眼,记忆中的画面如电影般回溯在脑海,他呼吸着发痛的鼻腔,还有淹满了酸苦的喉咙,像安慰一只失群的狼,慢慢捧住男人的脸。 他说:“这次,至少今天,不会走。” 尹嘉竹的一颗眼泪像融化的雪水,顺着眼角蜿蜒而下,直接亲吻到青年的手指,他像是饱含着无限爱意,又隐忍着从不爆发: “还有多久。” 倪阳州看着那张哭泣的脸,深深印在心里: “最多……还有21天。” ------------------------------------- 出门的时候,两个都是发红的眼眶,加上红肿的嘴唇。 倪阳州出门之前看了眼镜子,还是决定翻出来两个口罩戴上,顺便还给男人扣了一顶草编农帽。 然而尹嘉竹进城时早就换成了不那么引人注意的休闲长裤和衬衫,戴个帽子显得十分不伦不类——帅依旧是帅的,就是像被坏心思的朋友恶作剧了一样。 倪阳州端详一番,把帽子摘下来给自己戴上了。 还是咱这正经的种地农民戴着合适,倪阳州自娱自乐地想道。 思绪跑到种地,倪阳州突然问系统道:“三哥,我这金手指,能种地,也没发挥什么大的作用啊,就管我自己温饱吃水果了。” 103实时在线: 【原主本来就不是重要戏份角色,没有什么巨大的影响力很正常。】 倪阳州一想,也是,要是自己没来,原主就在那个晚上直接猝死了,还谈什么后来? 他们居住的宾馆距离口岸并不太远,只隔了两条街,等到了楼下,倪阳州看着远处黑压压的云彩,庆幸刚才及时停下,现在趁着还有些光亮,依旧能过去拍照。 目光远眺,青年眯了眯眼,忽然发现远处黑压压的,好像不只是云彩。 “大哥,那是……” 一个军人走了过来,正是之前在门外领头,一把抓住小女孩丧尸的那一位:“尹老板。” 尹嘉竹点了点头,军人自报家门道: “国家紧急救援局特别行动组,庚部第四十二组队长王英喆。” 尹嘉竹看上去温和有礼:“谢谢王队长,祖父提过您的名字,说是少见的果敢能干,枪法极准。” 王英喆身材壮硕,看着去威武有余:“怹老人家还记得我。” “常惦念在军队时的生涯,时不时会给老战友们聊聊闲天。” 倪阳州看看王英喆,又看看尹嘉竹,一句话也插不上,但油然而生一种“上边有人”的自豪感。 “这是我弟弟,廖乐。”尹嘉竹说着,往前推了推青年,倪阳州应声站好,赶忙把草帽摘了下来。 “王队长好。” 王英喆努力带出一点笑:“廖同志你好。” “你好你好。” “廖同志要去做什么呢?虽然受将军所托,但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请告知我你的目的。” 越说越严肃,尹嘉竹也没有出言,他也不知道,况且他也相信,青年能应对这样的场面。 毕竟这人,说谎演戏从来不打磕巴。 果不其然,倪阳州见势马上起范:“道家子弟,应运天命,前来查探情况,需天时地利之机,还望王队长能通融些许。” 王英喆被青年变脸似的神棍气质唬住了几秒,直到青年说完话,嘴角上扬,露出小小的虎牙。 “你……”王队长磕巴半秒,道:“好,走吧,用什么祭品法台吗?” 这么轻松就混过关了? 倪阳州看着越来越沉的天色,着急时间,打算今天就结束第一个打卡:“不用,我空手起卦。” 尹嘉竹看着倪阳州表演完,三人齐齐动身,倪阳州边走边看王队长的脸,引得一旁的男人频频侧目。 “廖同志,看我做什么?” 青年不加以掩饰地问道:“就这么相信了,不怕我干坏事?” 王队长拍拍腰间的背挎:“怕什么,不行就毙了。” 好。 好一个果敢能干,枪法极准。 倪阳州默默闭嘴,偷偷碰了碰尹嘉竹的手,试图收获一份心安。 尹嘉竹没有低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将手回握,牵起了那只素白的腕子。 三人往口岸走去。 第187章 到了军人们围起来的口岸边沿,王英喆出示证件,三层盘查后,倪阳州终于走到了河流岸边水泥浇筑的石堤上。 能看出来有一些末日后做出的改动,看上去像雕塑花坛的位置也被重新整理,曾经高耸漂亮的城市装饰一扫而空。 倪阳州终于能看清对面黑压压的一片是什么了。 并不全部是云。 是白桦与云混杂在一起,接天连地。 倪阳州盯着顶着,眼神聚焦,两国相距离最近处,不到千米,白桦上斑痕累累,没仔细看时,还以为是黑白灰底色的高楼。 “这也,太多了。” 旁边的王队长应声:“威力也大,感染的也多,根据消息,那边的人剩不了多少了。” 王英喆递过来一个单筒望远镜,尹嘉竹接过,先拿起来调了一下焦距,再递给远眺的青年。 倪阳州接过,透过镜筒里看清出了那些瘢痕——如一只只巨大僵硬的眼睛,眼睑弯曲,瞳孔突出,颜色棕浓。 层层叠叠,起起伏伏地长满了每一片苍白的树皮。 倪阳州在看清的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像是静止了千万年前的东西,突然开始模仿人类的器官去观察世界,令人毛骨悚然。 “不看的好,不看的好。” 倪阳州递回望眼镜,心想还是得赶紧干正事,现在太阳还剩个镶着金边的轮廓。 青年转了一圈,注意到路标底下,蓝色的牌子上清清楚楚地标识着“黑市”的字样。 倪阳州几步走到附近,和尹嘉竹与王队长拉开距离:“稍等片刻。” 说罢犹豫了几秒,打了个道家拳术起势,看着颇能唬人。 实际上还是上个世界里,看清一带着道童们打的入门调息拳。 姿势歪到姥姥家了,但是在场没人能给他纠正。 第一式、第二式、第三式。 嗯,记得不错。 第四式、第五式…… 第六式是什么来的,这腿是往左跨吧? 哎呀不管了。 倪阳州觉得比划差不多了,也真掐了个手诀,和当时给穆颖算得办法一样,简单,灵验不灵验,看他这身体的资质和灵气,心里想的却是尹嘉竹。 亲近者不易窥探命运,倪阳州也知道,这也只是临时起意,估摸着一推算,卦象预兆倒是可以——绝处逢生。 末世算绝处?遇见我算缝生? 倪阳州掐完,觉得还行,按照悲痛的经验来说,不是凶兆,就是吉利。 王队长在后边看了一会,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暗暗怀疑是什么上边派下来的什么名门子弟,科技玄学样样都上,都为祖国的重建事业添砖加瓦。 扣着的手指头慢悠悠从背挎挪开,抱胸观赏日影里单薄的侧影。 就是……这名门弟子,咋还是个兔爷?师父都不管管吗? 王英喆其实是有些虎的,说话做事带着粗鲁明达的底色,大事上还好,小的生活细节依旧能显露出来。 正如他来来回回地把目光从青年移到尹嘉竹身上,又再放回倪阳州身上一样,像只疑惑的豹子,眼珠转来转去。 尹嘉竹的视线只圈在青年身上,连分给别人一秒钟的时间都吝惜。 倪阳州收势,回头冲二人一笑,说道:“完成了。” 往回走了两步,突然道:“大哥,来帮我拍张照吧,之前也没来过这里,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来。” 尹嘉竹沉默着上前,接过倪阳州的手机,青年状似四处看看,实际目标明确地走到了路牌标识下,说道:“就这里大哥!” 男人走近,把青年放进取景框里,说道:“好了。” “这么快?” 倪阳州没听到系统的任何声音,跑两步过来接果手机一看,胸口以上到发顶,很多年没见过这么标准的压边证件照了。 “不是大哥,”倪阳州哭笑不得:“我想拍张能看出来是黑市的,就是那种游客照,知道吧,有背景的。” 尹嘉竹点头接过,待到对方噔噔噔几步跑回原地,长按着拍了连续的上百张照片。 夕阳剪影下,倪阳州的五官被映得十分立体,满头绒绒的发丝透着金色,背后是黑白灰三色交错如印象画派画作的变异桦树林,身侧是一根挺立的蓝色“黑市”标识路牌。 青年比了一个剪刀手,嘴角上扬,笑得灿烂。 脑海里【嘀】的一声传来。 【宿主您好,正在为您播报任务进度。】 【情节完成度——100%】 【支线任务完成度——33.34%】 【末世结束倒计时——21天】 第188章 两人趁着天色昏沉,回到了接待所。 尹嘉竹不知道怎么和人家商量的,跟倪阳州要了一堆食材,下楼再回来时就端了四菜一汤。 生存基地内处处有监视警戒,在外边直接拉空间放锅炉灶显然是活腻歪了,只好回到住处偷偷摸摸做。 倪阳州看着高壮挺拔的男人提着两个大保温桶,里边装的是给自己亲自下厨做的饭,一点都不觉得违和,反倒有一种猛男保姆,床上能干,床下周全的快乐。 “还差套白花边的仆人装。” 尹嘉竹站在门口,看着思绪不知道扩散到哪里去的青年:“清理一下桌面,准备吃饭。” 倪阳州笑嘻嘻地应了,把床头柜整理干净,说是整理,其实就是一抱一扔,都塞进空间,等临走了再拿出来就是了。 两人好像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夫老夫,各干各的活,端盘子放碗、拿筷子,倪阳州看着桌上的糖醋里脊、青椒牛肉、芝士生蚝、虎皮尖椒。 还有一碗香浓的冬瓜肉丸汤。 短时间内能很快完成的家常菜,让对方做得色泽浓郁,味道鲜美。 倪阳州来不及做什么感叹,高高兴兴地大快朵颐起来。 两人吃饭时从不多话,有什么不太方便入嘴的,尹嘉竹都会拆好夹到倪阳州的碗里,青年胡吃海塞了一番,端着小碗喝着汤,觉得有一点吃多了。 “好像……有点腻。” 尹嘉竹不知从哪里又掏出来几颗枇杷。 “哎?这哪儿的?” 因为刚进来小世界时地处北方,又不是应季的水果,倪阳州都没有买到,后来去种子公司才购入了一些枇杷种子,现在还堆在大型置物架上没动过呢。 “楼下碰上有人卖,冷库里存的,说是军队拿仪器查过,保证安全。” 倪阳州接过果子,才发现还是冷冻的状态,拿小叉子敲了几下,冰凌清脆,显得十分可爱。 “这个好,能当冰淇淋吃。” “放一放,别吃太快,凉的伤胃。” 倪阳州不太想等,看着枇杷金黄的表皮,放进空间试了一下,没坏,没腐烂,张嘴就啃。 ——还有20多天就走了,现在将养有点晚了吧。 门牙一用力,没咬动,枇杷硬得像石头。 尹嘉竹看着对方被冰得龇牙咧嘴,把枇杷接过来放到了刚才放热菜的保温桶里:“再化化。” 当天晚上,倪阳州终于成功地吃到了温软化开的甜枇杷。 当然,是在他被吃干抹净之后,倚在床上,让对方一口一口伺候着吃的。 累到抬不起手指的人表示: 猛男保姆就是好,从早到晚吃到饱。 ------------------------------------- 第二天一早,倪阳州被尹嘉竹亲醒。 柔软的唇蜻蜓点水般从额头落到肩窝,再慢慢攀上喉结、下巴、最后吻到唇上。 倪阳州懵懵懂懂地醒来,睁眼看到天还是黑的,担忧任务时限,挣扎着就要起床。 “走,大哥,我……” 尹嘉竹轻轻捏捏青年的额头,给对方舒缓神经,说道:“不着急,今天有直升飞机来接我们。” “啊?” 倪阳州这下是清醒了,说到:“我,我们这么走后门,动用公共资源解决个人问题,这这这不好吧。” 倪阳州算过时间,要是顺利,到京城后可以去谈判一下条件,先借个顺路飞机完成任务,之后可以利用自己的空间异能作为交换去投身建设。 尹嘉竹揉着青年的太阳穴,手法温柔:“不是走后门,利益交换。” 倪阳州晃了晃头:“y城的分部?” 尹嘉竹笑了笑:“州州真聪明。” “不对。” 倪阳州看着对方的笑意:“还有其他的什么,总部也捐了?” 尹嘉竹看向青年的脸,倪阳州的眼皮薄而漂亮,动情时总像蒙着一层浅淡的红,此时刚睡醒,整个人也显得温和平静。 然而内里藏着一个机敏勇敢的灵魂。 “不算捐,是换,人员不变动,只是归属变更。” 倪阳州觉得十分可惜,虽然没亲眼见过对方完整的商业版图,但用昨晚吃进肚里的枇杷想想,也知道这么大的家业,即使是末世时期也能强挺着运转下来的程度,一下子收归国有,不知哪辈子才能重新辉煌起来。 要是对方主动都捐了,倪阳州还能拍着胸口敬一句“富贵眼前如浮云,为国为民真英雄”,而今是为了自己做的交换,他就觉得有些不是味起来。 “你……” 倪阳州想问,等自己走了之后,对方还会不会在这个小世界里继续,公司都没了,富翁变穷光蛋生活怎么办?但这么几个字在嗓子眼里转了好几圈,还是没能说出口。 自己想听到什么回答呢?等自己走了,对方跟着殉情?还是摆脱不了束缚,在小世界里寿终正寝再死掉? 哪一个是好的? 不过连累对方多被惩罚一次罢了。 按照曾经世界里对话中推测的信息,对方没有系统,但是受到什么外力的制约,和他们这些宿主一样,不能透露太多相关事情。 倪阳州猜测可能还是什么主神意志之类的,影响小世界正常运转。 目前为止,一切都是泡影般的猜测。 倪阳州呼了口气,抬起嘴角:“谢谢大哥。” 尹嘉竹望着那张笑脸,“多说几句。” “我最喜欢大哥了,大哥对我最好,我是大哥的小迷弟,大哥放弃千万资产只为博我一笑,大哥豪掷家业包养异能清纯小男孩,大哥顶天立地豪爽至宇宙无敌帅得一批……” 尹嘉竹低头,吻上那张越说越离谱的唇。 倪阳州安安静静地接吻,直到被吻得喘不上气来。 男人帮他把额发捋到脑后,低声细语: “大哥爱你。” 第189章 没坐过直升飞机的好奇青年,拘谨地从窗户往外眺望,伴随着巨大的风声,视野里的小楼好像都被开了镜头缩放。 尹嘉竹给对方调整了一下耳机。 “我们像在蜻蜓腹内的昆虫。”倪阳州喃喃道。 “或许能有更好的比喻。” “不,没有。我是帅蚊子,你是小叶蝉。” “原因?” “我爱嗡嗡叫,而你眼睛大。” 倪阳州说了几句废话,缓解了第一次坐直升飞机起飞的紧张。 驾驶员看上去是个爱说笑的,此时在空中已经比较平稳,竟然听着两人说话,回头问道:“那小兄弟,我是什么?” “蜜蜂,识路,带我们去京城。” “嘿嘿,蛮有意思。” 倪阳州摸着心脏,觉得已经不再乱跳,慢慢舒出来一口气。 “一会就好了。”尹嘉竹握着青年的手腕,轻声安慰着。 男人好像从来没有避讳着和对方亲近,所有的行为动作都自然亲昵。 倪阳州点头,问道:“大约需要多久。” “五个小时。” “那真是很快。” 倪阳州想着两人一路奔波到黑市,断断续续走了将近两个月,而第一个任务到第二个任务,中间竟然只用五个小时。 “大哥。”倪阳州好奇问道:“你没有私人直升飞机吗?” “以前有。” “那现在……” 尹嘉竹指了一下天上:“导航目前受管控,盲飞风险太大。” 的确,飞行员刚才还在和通信员沟通情况,让避开s市方向,有异生植物导致的鸟类集群。 “休息一下,到了叫你。” 倪阳州原本还到处摸摸看看,往地面上俯瞰,时间长了,觉得困倦起来,昨晚太累,白天实在是没有什么精神。 而且到了京城或许会碰见一些人,尹嘉竹的亲人,还有…… 穆颖。 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又要见面。 倪阳州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逐渐产生了困意,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尹嘉竹摆正对方的脑袋,在自己的肩上靠好,青年终于安心地睡了过去。 倪阳州很少深睡。 但这次,他却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不太真切的梦。 梦里他好像正摆弄着什么木头玩偶,一排好几个,但长相都十分特殊。 他正要伸手去拿,却不小心打翻了旁边的茶具,木偶们哗啦啦打乱顺序掉在了地上。 倪阳州紧忙抖抖长袖上的水,从地上拿起一个仔细观瞧,只见木偶眼睛被针缝合,血红的颜料滴到面颊上。 一点都不可爱,甚至有些惊悚。 倪阳州放下第一个,又信手拿起一个——这还不如上一个,浑身到处是各种各样的伤痕,迸裂的皮肉如被踩烂的蜈蚣,没有一块好肉。但神情似是十分祥和,诡异的反差让倪阳州赶紧放回桌上。 这时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倪阳州矮下身,捡起来一个单腿的木偶,这木偶的右腿自膝盖以下不翼而飞,他左右看看,并没有看到掉落的部分,只好先放到其他玩偶旁边。 木桌桌角下还有一个,倪阳州探着身捡起来,这个终于好些,五官都有,就是眼睛是深红色,让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找全了吗? 倪阳州突然想不起来最开始时桌子上到底摆放了多少个玩偶,正待低头再寻时,一个悠远的声音传来,像古庙里敲响的钟。 “州州……” “州州。” “州州?” “嗯?”倪阳州被尹嘉竹的声音唤醒,男人坐在一旁,皱着眉毛看满脸是汗的青年。 “做噩梦了?” 倪阳州一摸身上,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我……” 刚想说什么,却发现刚才发生了什么根本再想不出来,好像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但现在却忘得一干二净。 “我……忘了。” 尹嘉竹捏了捏对方的掌心: “忘了就忘了吧。快到京城了,醒醒神。” 倪阳州摇摇脑袋,看着飞行员慢慢控制着飞机下降,窗外能看到不远处空旷的小型机场,有蚂蚁似的黑点在缓缓移动,估计是工作人员在忙碌。 飞行员驾驶技术非常好,全程没什么大的颠簸,十分平稳,此时笑道:“蜜蜂蜜蜂即将完成任务,请蚊子和叶蝉做好降落准备,我们……”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刮来一阵大风,飞行员手疾眼快地稳住了机体,嘴上安慰非常及时:“没事,小case,地下也没事,都撒过预防变异的药。” 倪阳州闻着鼻腔吸进来的空气味道,那是一阵带着泥土气息的、声势浩大的风。 他的心忽地一跳,急忙往窗外看去,小型机场外全部有水泥铺装,估摸着有几公里的四向面积,按说不会有什么异生植物突然长出来的危险。 但倪阳州还是觉得心静不下来。 铺装路面外,是平平的绿草地,在阳光的爱抚下,如安静地鹅绒地毯。 风吹过,如茵的草叶细瘦翻滚,像波光粼粼的青色海浪。 然而下一秒,变故突生。 海浪好似突然滚沸,颜色忽变——中央一片草地如同被沾染了一滴金色染料,而金色快速抢夺地盘,层层叠叠地迅速扩散开来,上一秒还是绿色的草地,瞬间内在日光下反射出耀眼的金光。 “哎?那是?” 飞行员也注意到了异变,一秒钟的困惑后,马上操纵飞机提速:“妈的,坐稳扶好,我们快飞!” 倪阳州的瞳孔中倒映出层层叠叠的金色波浪,那颜色转瞬即逝,清淡的白色像奶泡一样,从旋涡中慢慢显现出来。 “靠!” 倪阳州抓紧了尹嘉竹的手,两人同时想到了那是什么,尹嘉竹神色一凛,倪阳州惊恐地喊出了声: “变异蒲公英!” 第190章 他们见识过蒲公英的威力。 之前路程中的遍地尸骸仿佛重现眼前,异生蒲公英所过之处,难有生还可能,何况他们现在还在空中,力微如落叶,命悬于一线。 倪阳州忙道:“快快快降落,找掩体!这玩意有大虫子吃人!” 话音才落,首先一批蒲公英种子顺着风飘飘悠悠往上飘起,迎面而来。 “小心螺旋桨!”尹嘉竹马上探身,拽过飞机上的电台喊道: “机场东约四千米处植物异变,地面人员马上撤离躲避,不能接触蒲公英,关闭门窗通风口!重复一遍!地面人员马上撤离躲避,不能接触蒲公英,关闭门窗通风口!” 眨眼间直升飞机悬停到合适降落的位置,但下方明显已经有蒲公英被风吹了过来,倪阳州从窗往下望,地面回响的高音喇叭语气急促地召唤工作人员,小黑点们逐渐放大,匆匆跑向室内。 飞行员也看到了半空中漂浮的球状蒲公英,如一个个轻盈毛绒的线团,随风袭掠而来。 “往回飞!?”飞行员虽然出过不少任务,但从来没碰上过这样能天上追着跑的,此时见二者有经验,焦急询问。 倪阳州十分果决:“就这下!扩散面积大,飞不过它!”更何况来程也有大片草地,没了地台指挥,风险只多不少。 尹嘉竹和倪阳州对视一眼,青年从后边稳住飞行员的背:“我说下就下,不要犹豫,咱们配合,都能活下来!” 尹嘉竹摘下耳机,对倪阳州道:“喷火枪!” 飞行员紧张地头上冒汗,倪阳州解开安全带,从空间拿出两个喷火枪,又咔咔掏出来个深蓝色背负式压力农药喷洒器。 双核电机、高压水泵、射程超过十米,农民倪同志精选,物美价廉撒药好帮手! “就这个!” 倪阳州手往进水口一放,瞬间汽油灌满整个药桶,尹嘉竹会意马上背好,试着启动,飞机侧边门大敞,男人一手把着钢架,一边探出身按下开关! “呲”一声,汽油成功喷洒而出,倪阳州倚着门,好险稳住自己,拿着老演员钢管喷火器一递,十几米上的火焰陡然烧起,沿着方向如一条火龙般映亮了半边天空! “我cao!”飞行员脸被照得一片红亮,国骂脱口而出:“喷火虫!” “下降!”倪阳州忍着逐渐发烫的长钢管,稳住自身,怒吼出声! “扶稳!”飞行员调整驾驶活动舵:“准备降落!” 尹嘉竹扬高手柄,直指蒲公英来处,腾出一手,把自己腰带扣在钢架上,一把夺过倪阳州手里的钢管,好险保住螺旋桨前方一小段空间:“州州,进去!” 倪阳州手心被烫得发红,如火烧般剧烈疼痛起来,男人面上出汗,手攥得十分牢固,双眼里是不容人违背的命令。 尹嘉竹说的是空间,倪阳州知道,但危急至此,他哪能袖手避开! “我不!” 倪阳州向来不会只躲在人后,此时见下方蒲公英已有聚集,飞行员正努力沿边靠拢下落,此时离地不过青年一抬头望进那双纯黑色的瞳仁,仿佛千万年转瞬而过。 “大哥,信我!” 倪阳州目测离地高度,不过还有十多米距离,但按照这个速度,喷火枪势弱,迟早得在空中就被蒲公英啃成白骨! 他扭头朝飞行员吼道:“俯冲!” 那无异于找死!飞行员把着舵,从后心到脚掌都麻木一片! 倪阳州顾不得许多,从后一推,飞机顿时倾斜大半,头朝下猛栽而下!飞行员被推得伏趴,下意识就要抬舵向上,然而为时已晚。 “啊——”飞行员惊恐地看着地面绒毛掩映下,白色跑道线如死神的镰刀般劈头而来! “抱头!” 短短转瞬之间,飞机飞快地穿过绒毛聚集层,下降到接近地面的一刻,倪阳州猛然一步往下跳出机外,衣服被飞吹得猎猎作响,尹嘉竹怒吼着要去拉,腰间困住,指尖却从手腕擦过! “不——” 伴随着男人的怒吼,倪阳州孤注一掷伸出手掌,保持下降姿势,先一步摸到了那洋灰色的机场地面。 地面忽然方圆几十米的地面不翼而飞,如电影切胶片一般,深蓝色的水池瞬间出现在深坑之中,直升机巨大的下降速度使它溅起高墙般的水浪,躲在航空处置室的人们张大着嘴巴,目睹凭空出现的巨池水花拍打到窗户上,溅成碎裂的水滴。 下一秒,水浪初歇,深池里“噗”一下冒上来两个游乐园里才有的水上充气步行球,里边分别躺着两个早已晕过去的人。 尹嘉竹躺在半透明的充气球里,上方是碧蓝的天空,以及随风而过,吊着巨虫的蒲公英冠毛,身下是清澈的池水,往下不见尽头。 身侧依靠着一个小小的搪瓷杯子。 ------------------------------------- 倪阳州再醒过来时,觉得自己快疼死了。 他被撞晕的瞬间,凭着最后一刻的意识安顿好两人,瞬间躲进空间的瓦房床上,也深深陷入了昏迷之中。 再醒过来,他仍在瓦房卧床上,但窗外丝毫光亮不透,黑漆漆如暗室,倪阳州右手剧痛,掌心全是燎泡,一看胳膊根本使不上力气,松散地垂落在床边。 折了。 根本来不及给自己救治,青年满脑子只有危急时尹嘉竹那深深的一眼,顾不上许多,直接从空间里现身! “啊?” “鬼啊!” “天!” 周围一片惊呼! 倪阳州第一眼就看到了身下的尹嘉竹——双眼紧闭,额上渗血,已经失去了意识,但手却紧紧地攥着那个搪瓷杯子。 倪阳州瞬间眼泪落了下来:“大哥!” 大变活人的戏法不是所有人都见过,登时就有人医生护士的手离开了转运医疗车,惊叫着纷纷往后退去。倪阳州抬头一看,满目蓝白,已经到了医院,再没有异生植物,急吼道:“救他,救他,我不是怪物!” 倪阳州匆忙跳下转运医疗病床,趔趄着险些摔倒,此时手扶上床架,泪盈满眼眶:“快救他!救救他!” 一个头发紧束的大夫不过刹那惊讶,见状眉头皱得似是能夹死苍蝇,大声喝道:“再拖延就救不活了!” 那人像是威严极重,围着的几个助手及护士马上把缩回来的手又扶了回去,不敢再出声,只是神色惶恐,脚下不停猛跟着把人推进了手术室。 倪阳州跪倒在地,看着手术室门口的灯由绿变红。 手术中。 第191章 白高峻接到老首长的电话时,正在开会,忙得几天不过才睡了十多个小时。 最近变异情况突发,不少经过研究院处置过的植物竟然又开始了二次变异,没人能在这样的关头睡得着觉。 但新士官给他递过来的报告,却不得不让他引起重视。 挂掉老首长的电话,手里的报告也掖在腋下,白高峻匆匆登上了去医院的车。 当他到时,病房门口站着配枪守卫的士兵,透过窗户,只看到那个在病床上呆呆坐着的青年。 青年半条胳膊耷拉着,上面血迹斑斑,他面色沉重,不发一言,只是凝望着白色的病房墙壁,仿佛目无所见,耳不纳声。 而实际上,倪阳州其实正在和103说话。 “所以,三哥,还有20天结束末日,不应该事情变得越来越好吗?为什么……” 103依旧是那个回复,但是说话之前,先叹了口气: 【涉及剧情,不能剧透。】 倪阳州理解地点头,自从崩溃地让三哥帮忙查探尹嘉竹的身体状态,得到能保全性命的答复后,他跳到快要裂开的心脏终于慢了些许。 飞行员没事,或者可以说,好得很。 除了吓得有些心脏过速,掉水里拍晕过去,身上连个皮外伤都没有,已经被监护着送到另一层病房。 倪阳州也能猜到隔离的意图,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凭空造池,原地收飞机,不做任何调查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仍旧担忧着尹嘉竹的身体。 当时他纵身一跃,尹嘉竹情急之下愣是挣开腰带扣,跟着也跳了下去,被拍晕在水面上时,勉强靠着意志力,在浮出步行球的瞬间,捞住了倪阳州寄身的杯子。 如果没有被捞出来,倪阳州也有自己的保底办法——怎么着也有三哥、奖励卡、积分,总能出来的。 但是尹嘉竹不知道。 他只是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保护他的爱人。 倪阳州的泪顺着睫毛低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浸透了一小片布面。 白高峻在外面又等了一会,等旁边病房里的医生出来报告信息,给老首长打完电话,这才敲响了隔音病房的门。 倪阳州猛一抬头,看向门外,短短一照面便认清了局势: “您好,我配合调查,只要您告诉我尹嘉竹的情况!手术完成了,人醒了吗?” 白高峻点头进来,顺手带上了门,肩上的军衔被灯光照得亮如镜子,闪了一瞬间的光。 “廖同志,不用担心,尹嘉竹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现在麻醉期未过,已经推进加护病房。” 倪阳州“扑腾”一下坐回床上,忍得鼻酸,沉默几秒,说道:“您问,我能回答的都回答,等大哥醒了,我想过去看一眼。” 再多的消息不如亲眼见到的实在,倪阳州看着手上的燎泡,心想的是不知道尹嘉竹的手现在怎么样了。 “廖同志。” 白高峻走到病窗前自我介绍,神色冷峻:“白高峻,现国家紧急救援局特别行动副指挥长。” 倪阳州不知道这到底具体是个什么职位,只是觉得名字真长,听着很大。 青年起身抬头,伸出干净一些的左手递了过去:“白副指挥长好。” 白高峻回握以示友好,待对方坐下,开口并不提异能之事,只是朝窗外招了招手。 过了一会,之前那个头发灰白,束着极短马尾的大夫走了进来,戴着口罩,看不清脸,眉毛却是十分严肃的、女性里少有的浓眉。后跟着几个推着小推车的男女护士。 “医生……” 倪阳州见人进来,忍不住要张嘴问尹嘉竹的情况,大夫扬手,打断青年的话:“没死,死不了,倒是你,再不消炎处理,你能走他前头。” 倪阳州慢腾腾坐下,乖乖把手臂递出去。 大夫摸了摸,出声道:“忍着点。” 话毕,还没等倪阳州没想明白要忍什么,“咔”一下直接把折了错位的手臂掰了回去。 “啊!”倪阳州没有预备,痛呼出声。 “不是告诉你忍着了!” 倪阳州疼得抽抽:“不好意思,没忍住。” “还知道不好意思,早点给你正,没这么疼。”大夫说完,一点时间都不耽误,扭头就出去查房,身后的护士追出去一片,就剩下个小护士给他清理手上的燎泡,冲洗抹药。 白高峻全程看着,待最后的护士也关门出去,这才坐到倪阳州的对面椅子上。 倪阳州伤口得到处理,也吃完了止痛药,此时状态好了不少,比刚开始时平稳了许多。 看着对面的军人,脸型似乎有些眼熟,下意识脱口问了一句:“白指挥长,桃队长……不,白信瑞队长是您的……” 白高峻也不避讳,直言道:“犬子。” 亲儿子给派到一线上去,在变异植物里搏个九死一生。或许也正是这样的国家军队,才能在这个末世小说里承担起重要责任。 倪阳州点头,主动提起:“京黑路段奔y市,第二个下道口有个迎各庄,一个月前白队长在那里建生存基地,救了不少人的命。” 白高峻没想到能在对方嘴里听到儿子的近况,自从末世爆发,两人数月之间不过寥寥两次通讯,全是军情,回忆起最近一次消息,还是部下说儿子的行动小队求援。 只有仅剩下一人的队伍,才会打报告补队求援。 倪阳州把手放到眼前吹吹,看着上面药已经干涸,只等对方的提问。 白高峻没再多问,只是先说了谢谢,然后才终于开始了正题: “廖同志,根据你在本次特殊情况中的表现,我正式邀请你参加国家紧急救援局特别行动队。” 倪阳州听着过于直白的对话,有些反应不过来:“都不问问我的异能?” 白高峻十分坦诚,或许是掌握足够多信息后的有把握,愿意表示出诚意: “你的情况我了解大概,根据穆颖、王英喆、汤智所提供的信息,以及你的往日展露出来的善良与大义,国家和人民需要你的帮助。” 倪阳州被戴上了高帽,但心中并不排斥,只是觉得中央管控的确够强,风吹草动都有迹可循。 白高峻话还没说完:“况且这次我也是受故人所托而来,来见见你,也算得上是来见军属,邀请军属参加队伍,不乱怀疑,合情合理。 对吧,小尹的爱人。” 第192章 预想的严肃对话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或许是尹嘉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好了足够多的铺垫,倪阳州的交换要求非常轻松地就被同意了。 其实也可以说是,为了能让他愿意效力,开出的条件实在是足够优厚。 要是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军队或许是一道枷锁,听指挥远没有自己做土皇帝来的开心,但对于倪阳州这样的情况,能用最小的代价完成支线任务,已经是比较合理的选择了。 相对应的,他需要服从安排完成一些任务,配合科学院做检查与实验,当然一切在谈话中,都说明是以不影响人身安全为前提的。 倪阳州提及到搪瓷杯子,外面自有士兵把杯子好端端的拿了回来。 原本是在尹嘉竹手里紧紧攥着的。 明日白天,会有人来带他去研究院。 其中有没有猫腻,会不会温水煮青蛙,还是真如这场谈话中显示出来的公平公正,对倪阳州自己来说,其实都不是那么重要。 若是没有时间限制,他还能带着爱人就当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末日流浪,而如今每天都在倒计时,倪阳州恨不得数着秒过。 谈话完毕,又签署了一些文件后,白高峻匆匆离开。 医院的人也是连轴转,半夜也依旧有灯彻夜明亮,倪阳州在病房里没有休息太久,也没有真正睡着,只是在黑夜中像乘着一根浮木,在万籁俱寂的的时间里游荡。 不到四点,病房的门被打开了,是前一晚给自己上药的女护士。 “廖乐,可以探视了。” 倪阳州一个猛子起身,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忙跟着护士往上走,医院的电力紧张,电梯只供手术,两人在漆黑的楼道里爬了半天,才终于到了特护病房外。 护士指了指门上的小窗,语气不是很好:“病人指定要见到你,不然不配合,不能进,跟窗户那看一眼吧。” 谁摊上一个要死不活还不听话的病人都会觉得心烦。 倪阳州来不及替男人赔礼道歉,赶紧从小窗往里望去,小窗不过四四方方一格,只够露出青年的半张脸,视线受阻,房间内的人身上插了不少管子,头上剃得干干净净,仿佛若有所感,那双紧闭的双眼睁开了些许。 正和倪阳州的目光对视到了一起。 男人看着脸色十分虚弱苍白,眉头的阴影更加深刻,见到小窗外的那双担忧的眼睛,自己先扬起了一点嘴角。 有呼吸罩盖着,倪阳州看不出来,但是那双眼睛,盛上了爱意。 眼里酸涩的泪水夺眶而出,倪阳州瞬间低下头,用左手抹了把眼,又赶紧凑回到小窗前。 白高峻走之前告诉了倪阳州男人的伤情状况。 腹腔及四肢挫裂伤,创伤性颅脑损伤,入院抢救时情况危急,主要原因还是失血过多。 倪阳州这才知道,尹嘉竹有天生的痛觉缺失。 主动跳机舱,入水时一起跟来的背负式喷药器及紧随而至的直升机都在瞬间给他的身体带来了损害,即使倪阳州已经尽可能快地收了地面与机体,换成水面作为缓冲,但十米的距离又维持着不当的入水姿势,受伤是正常的,像乐观的飞行员那样毫发无损的,才是少见的、值得庆祝的喜事。 而尹嘉竹凝血机制又很差,整个人几乎像个漏水的气球,在死亡边缘晃荡一圈又被拉了回来。 倪阳州回想起最初时男人说的“没哭过”、“不知道疼”,只觉得难受万分。 倪阳州想忍着泪,但泪不听他的话,千万句担忧卡在了嗓子眼,像倾吐不出来洪水的堤坝。 青年的双眼越憋越红,尹嘉竹看着被楼道里的绿光映得孤独的身影,勾起手指动了两下,倪阳州顺着看过去,看到了那个光秃秃的脑袋。 尹嘉竹在试图安慰他,好像在说:“州州你看,大哥这次真的剃了头发了。” 倪阳州不合时宜地被逗得想笑那么一秒,却又在下一刻忍不住捂住眼睛蹲在了病房门口。 他深吸了几口气,胡乱地擦干眼泪,踮起脚把下半张脸露到窗格外,用口型说了几个字。 尹嘉竹知道,青年说的,是“我也爱你。” ------------------------------------- 守到第二天清晨,尹嘉竹闭上眼后实在是没有精神,被医生护士们围了一通后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门口当望夫石的倪阳州,被那个面容严肃嘴硬心软的主治大夫骂回了病房。 上午时分,军队来人接倪阳州去研究院,开车开了快三个小时,才终于进了一个内部十分广阔的底下堡垒。 从地面上看,只是普通的山体,不过是铺装路多一些,为了应对植物变异,都能理解。等进了去了,青年才发现这个地方叫研究所都有些不符合情况。 应该叫地下城。 怕是连片的山体下都挖空了。 早期或许是根据防空洞扩改修,不知道用了什么技术,地处极深又十分稳固,倪阳州光是坐一层层换成电梯就坐的头昏眼花,别提对方没有限制他的视线,就算让他记下,这复杂的路线也不是短时间能够都熟悉下来的。 而且没有监控死角,分区之间有如巨型管道样连通,极少有玻璃,要不就是植物培养箱,倪阳州置身其间,仿佛以为自己是什么星际战犯,被押解到太空监狱里来。 令人熟悉的红色标语此时就格外显得让人心安,倪阳州进地下后又跟着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研究所。 纯白的墙面、纯白的制服、纯白的检查器械,在面对研究人员们高强度的术语攻击后,倪阳州觉得自己的大脑切片或许也是光滑纯白的。 历经一天时间的配合实验,倪阳州坐在休息室里只觉得疲惫至极,不仅是身体,还有心灵。 因为正是在他给做好准备的研究人员们表演大变活人时,他发现自己忘了一个重要问题。 临时机场地面抠出来的那块大坑,连着地下土壤和地表铺装,还像沙盘游戏里的整齐方块,直挺挺地占据着他整个金手指空间。 只有大瓦房幸免于难。 他进到空间里,门也推不开,窗户也打不开,外边堵得严严实实。 原基础设施没有被破坏,而空间里除了同时拿出来的水面步行球,所有的囤积物品,都被挤得不翼而飞。 也就是说,倪阳州重新变成了一个穷光蛋。 第193章 地下研究所没空间让他倾吐出这么多的掩土碎石,在休息室待了一会,又有专人带着他去吃晚饭,是那个研究所里最年轻的女孩,也就二十六、七年纪,但并不多话,一皱眉额间就有两条深深的沟,但两条柳叶弯眉十分漂亮,行事利索。 倪阳州正好也没心情闲谈,两人闷声去大食堂吃了饭,又默不作声回到休息室,等下一轮检查开始,全程对话没超过十个字。 倪阳州食不知味,坐在软和的沙发上开解自己,东西没了就没了,紧急情况命最重要,不就是薅网贷羊毛囤下的种子、武器、水果、蔬菜、日用百货、求生用品、药品绷带…… 淦,越想越心疼,用不了捐给国家也是好的啊! 正欲捶胸顿足之际,休息室的门被人敲响。 “请进?”倪阳州转过头去,看到门被推开,一个超短发、穿着作战服的女兵走了进来,飒沓敏捷,小麦色皮肤,脸上有难以忽视的晒伤,但整个显得精神气十足。 “穆颖?” “哈哈是我,半仙!” “哇!”倪阳州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主角的精神面貌明显有了质的改变。 之前在y市分开时,女孩丧得像下一秒就要和这个破烂的世界一同长眠,而今再见,感觉能跳起来拳打十个丧尸再轮上个360度大回环。 倪阳州看着对方感叹道:“果真如如生机勃勃之树,枝繁叶茂!” “说得我的不好意思了,半仙儿你算得真准!” 倪阳州让开半个身位,给穆颖留出沙发上的位置,对方毫不推辞,大马金刀地坐下,拿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在休息室里待得这么一会儿,茶水早就没了热气。 “你不该喝凉的。”门口传来一阵女声。 倪阳州抬头,只见刚才那个女研究员站在门口,眉头也是皱得死紧,很少见女性有这么深刻的眉间纹路。 穆颖“唰”地把茶杯放下,嘴里的半口茶要吐不吐,最后一口咽了个干净,而后马上起身背手,面色发红道:“下次不会了,明姐。” 被叫做明姐的研究员没再说话,看了看女孩刚出完任务,脸上泛着红滴着汗,没再说什么,只是转头出了门。 穆颖没马上回到座位,而是在门口又看了一会,倪阳州好奇,也跟过去探头探脑: “怎么了?看什么呢?” 穆颖“嗖”一下收过眼神:“没什么。” 倪阳州的神经线又开始乱搭:“明姐去哪?” “03实验室,一会儿要检查身体数值是否有变动。” 青年“喔”了一下,走回到沙发旁:“你不问问我是怎么来的?” 穆颖不再在门口杵着,走回来,自然答道:“空间的事吧,之前白指挥问过我。” 倪阳州有点好奇:“你都知道了?” 穆颖道:“知道什么?不知道,知道啥说啥,白指问我对你的空间有什么看法,我说觉得是早已失传的道家法术‘袖里乾坤’。” 倪阳州点头,跟自己胡编乱造的差不多,不过自己掐头去尾,只说一觉醒来道法、空间都有了。剩下的让研究任务员们去挠头吧。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因为没有利益冲突,两人反而十分自然坦诚。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穆颖手扣在腰间:“嗯……十分充实。” 倪阳州点头:“看得出来,现在像是有目标,有想法了。”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新兵,倪阳州不禁感慨还是思想教育最有感染力。 穆颖听到这话,又坐到了倪阳州身边:“半仙,我的确有个想法,正好听说你来了,能不能帮我个忙?” 倪阳州侧头问道:“什么事?” 穆颖眼睛盯着自己的指甲,犹豫半秒后问了道:“我想问问姻缘。” 倪阳州头上的天线“嗖”地立了起来,问道:“我能问问对方是谁吗?” 看着穆颖那双清澈的脸,嘴比想法还快:“不会是汤智吧?” 穆颖的眼里透出来疑惑:“汤智是……哦,汤秘书,不是。” “自从来到这,没再和汤秘书联系过了,半仙你想哪儿去了?” 倪阳州有些尴尬:“哈哈,没事,这不就看到个英年才俊就好凑一对儿吗,老年人通病,通病。” “你可不老,没记错的话,咱俩岁数差不多。” 倪阳州不再瞎说,摆正姿势道:“会看一点儿,我试试吧。手拿来。” 穆颖伸出手,看上去有点踟蹰,但还是递给了倪阳州。 相面相手、掐算运道,都得看身体资质,有时候同样的推算结果,往哪个方向引申都看道者本身的灵气。 倪阳州拨拉拨拉脑袋里仅存的那点知识,贴到眼前看了半天,又掐着自己的指节算了了一会,说道:“小穆,咱们这个末日情况,我也不和你说废话。” 穆颖听得认真,只道:“半仙儿直说吧。” 倪阳州本是掐不准对方态度,见此也不想磨叽,就真直说了:“你像一生无子,且是没果桃花”。 白话讲——没孩子,没男人。 说完自己心里“咯噔”一下,不是说“女”主角吗,“男”主角咋造没了? 难道是虐恋情深,be风格? 倪阳州的心里升出层层阴霾,趁着间隙,偷瞄一眼系统界面,主线任务还是稳稳当当的百分之百,没有变动。 穆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奇怪,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喜悦。 倪阳州说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穆颖摇头:“没,没有,半仙,借您吉言。” 青年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穆颖站起身子道:“我先去做检查了,等半仙你出了结果,期待咱俩有机会一起去出任务。” 话一说完,点头就出了休息室,还贴心关好了门。 倪阳州坐在沙发上,把剧情信息和亲眼所见左右互搏推算了半天,最终猪脑过载,总结出一个貌似不可能、但好像又很合情合理的猜测。 ——这个世界,可能有两个女主角。 第194章 两天下来,还是有收获的,等着研究人员们准备好测试场地及录像记录,倪阳州在山上表演了一出空手造山。 就这这山长得实在规整,上边是齐平的飞机跑道,下边是如卡尺量过一般的地下土,中间有几个像剪影一样抠出来的空间——三间大瓦房、一口水井、一棵柿子树。 自然精巧,明白简单,倪阳州都忍不住感叹一句空间的鬼斧神工。 这下不用倪阳州费劲描述了,距离大小通通摆在眼前,研究人员直接眼见为实。 研究员岑明,也就是穆颖说的“明姐”被派来和倪阳州作对接沟通,岑明让倪阳州再进空间去看看,说空间里的东西可能没丢。 “?”倪阳州半信半疑地进去,还真如其所说,东西还在,就是堆在了一起——从高处掉下来的。 一些种好的水果蔬菜都摔烂了,机械的装置也是,只有不怕摔或者比较散的种子一类好些,总比都没了好。 岑明道:“土块高二十米,平面面积是标准的一亩。” 倪阳州有点换算不过来单位,但忽然想到原主小时候记下来的一些信息,廖乐原本户口不在家,老家只有爷爷奶奶能在那个时代分到口粮地,正好一人五分,加起来就是一亩地。 “高或许是无限的,毕竟根据你的表述,没有太阳,没有日月星辰变化,头顶不见遮挡。东西应该是被直接顶到了土块上边。” 倪阳州经过验证,的确如此。 接下来进进出出的跟着做了不少实验,倪阳州就听话的让干什么干什么,抽血检查身体也都一样不落的做了,原本还要有什么阶段性抽测,被白指挥一通电话打过来,倪阳州有了出去的机会。 毕竟之前答应好的,得先让他完成他要做的事情,而且也不难。 倪阳州要去首都故宫拍一张游客照。 正待走出研究所,穆颖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半仙儿,等等!” 倪阳州正跟着士兵在电梯门口等待,闻言回头,就看到满面红光的穆颖跑来,身后鞋跟声“哒哒”作响,是岑明跟在后方。 倪阳州眼神转了一圈,敏锐地穆颖一下挡住了青年的视线,拦截道:“半仙,请你帮忙带个东西。” 倪阳州点头,以为是什么重要的或者不好搬运的研究成果、研究器材,毕竟像他这样保鲜保冷又隐蔽的随身空间更为方便,没想到要带的东西十分熟悉。 穆颖退开,岑明终于走到:“廖同志,请帮忙把这个转交尹嘉竹。” 倪阳州定睛眼看,碧绿色的玉佩如一滴晶莹的露珠,穿着红绳,静静的放在半透明的实验样品盒里。 “这是……哪里来的?” 倪阳州伸出手,把盒子接过来,看着玉佩古朴的样式,只是觉得旧物重逢。 岑明和尹嘉竹早就认识,或许可以换句话说,研究所的大部分人都和尹嘉竹认识,毕竟合作不是一天两天,背后的经济及官方的支持都是互相扯不开的血肉。 何况尹嘉竹从小也在这里待过许多年。 岑明知道内情,心理考量关系综合实力,同性恋这事在研究所没有隐瞒的必要,直言相告:“胎里带的,在研究所放了二十多年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现在不知今明如何,玉佩给带回去吧。” 倪阳州神情怔愣,点了下头,带着盒子离开了研究所。 穆颖看看升走的电梯,转头又看到毫不留恋扭头往实验室走去的岑明,几步忙追上,问道:“明姐,中午可以帮我测个血吗,我总觉得最近有点不太舒服。” 岑明走得很快:“不舒服光测血有什么用,去六部医学中心。” 穆颖在后边小跑着追:“可是六部那里男医生太多了,总是不方便的,明姐?明姐,你就帮帮我嘛……” ------------------------------------- 从研究所出来,倪阳州直奔医院。 来时不巧,尹嘉竹虽然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但上午吃完了药,正在昏睡,倪阳州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只见男人的头顶上长出了一层短短的黑碴,整个人还是苍白的,但比之前小窗里相见,总归是好了不少。 没有再带着呼吸罩,打着点滴,刚查完房的护士路过,楼道里有杂乱的脚步声响。 倪阳州把盒子里的玉佩取出来,放到尹嘉竹的枕边。 男人忽然醒来,墨色的眸子睁开,里面盛上了青年凝视的眼。 倪阳州把手伸过去,给尹嘉竹掖了下被角,指了指枕边的玉佩,道:“大哥,你的东西,我帮你拿回来了。” 男人分出一点目光,见到是玉佩,也不惊讶,只是微微摇了下头。 “嗯?不想要?” 尹嘉竹嗓子还是嘶哑的,道:“不是,州州。” “别掖被角,你要把大哥热死了。” 倪阳州凑到男人唇边,听到这话,原本一腔悲意转瞬无踪,赶紧把被子给尹嘉竹撑开,掀起来半边。 掀到一半,壮硕的胸肌及小腹就袒露了出来,再往下只有条短裤……倪阳州又赶紧把被子盖上。 尹嘉竹嗓子疼,又想笑出声:“州州,到底是盖还是不盖?” 倪阳州把被子拉到对方脖颈,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找空调遥控器:“热什么热,空调给你开低点就不热了。” 尹嘉竹的目光一直盯着青年,没有错开半点,好像看漏一秒都是损失。 “没有遥控器,可以在门口那里调温度。” 倪阳州一拍脑门,赶紧去把屋里温度又降下一些。 温度调完回来,倪阳州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突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尹嘉竹只是看着对方,神情平和温柔。 “那个……大哥。” 倪阳州挠挠脑袋:“你有没有觉得好些。” “好多了,其实没有太严重。” “怎么没有……” 倪阳州垂下头,想要埋怨对方不珍惜自己的身体,看着病床上的白色床单,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大哥,”倪阳州换了个话题:“这医院很高级哈。” 男人“嗯”了一声。 倪阳州左看看右看看:“那个,那个大夫也蛮好的,就是眉头总皱着的那个。” 尹嘉竹也跟着“嗯”:“袁大夫,在这二十多年了。” 倪阳州清清嗓子:“那个,那个护士也挺熟练的,工作特别认真,动作小心仔细……” 尹嘉竹打断倪阳州:“州州,不用这样。” “你陪着我,就这么静静地待着,大哥就很开心了。” 倪阳州嘴巴停住,再看向对方,看到对方阴影下长长的睫毛影子。 尹嘉竹斜倚在松软的枕头上,整个人的锋利都削去了不少,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身影嵌着微光,空气里有几不可见的尘埃缓缓游动,像漫无目的的萤火虫。 男人只是这样侧着头望着他。 那张缺少血色的脸带着一丝哀愁与卑微问道: “州州,能不能再多陪陪大哥。” 第195章 倪阳州垂着头: “我也想。” 可是他向来左右不了什么,无论是离开的时间,还是自己的感情。 尹嘉竹躺着,眼神望向天花板说道:“是我妄想了。” “不过,州州,好好加油,完成你要做的事情。” 尹嘉竹费力地抬起一只手,往青年脸上摸去,倪阳州看到那只打着滞留针的手背,自己主动轻轻凑近。 “我也会努力,每次早点找到你。” 倪阳州嘴角颤抖地抬起一些,露出一点笑意:“也别太早,怎么也得成年,我这性格,别看现在好得很,小时候很中二的。” 尹嘉竹曲起手指,笑道:“现在也没有很好。” “这话我不爱听,给你个机会再说一遍。” “不用性格有多好,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 倪阳州待到男人换完药睡下才出了医院,跟随着的有两个年轻的士兵,一个眉毛浓些,一个眉毛淡些,前者叫易之,后者叫王世。说是被派来的生活特助。 穆颖也曾经有过,最开始帮她融入集体,熟悉了之后不再一直跟随,只有出任务时会贴身保护。 倪阳州欣然同意带上新来的两人,“芝士(之、世)”兄弟来得正好,正需要有人给他拍照。 京城人多,恢复得好,连路上的交警都回来了一些,为了防止末世有想不开的人报复社会,较之于从前管控其实严格了不少。 倪阳州又做回了好市民,让易之开车,自己在车后睡了一觉,再醒来,终于到了故宫。 这座承载了多少风风雨雨权力交替的宫殿,依旧在夕阳的余晖下展现着它的魅力。作为保存得非常完好的木质结构建筑,里边的古树花草不止一点半点,但因为地位特殊,最初一批抗异化药物就喷洒于此,之后是无数遍的各种防治。 听王世说,除了末世刚开始时一些游客疏忽遇难外,整体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幸好是早晨爆发,也不是假期,游客稀少,不然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样。 不过初期还有人想趁乱偷东西,被困守在里边的工作人员抓了个正着,等军队腾出手来,被投进了改造基地,现在还没出来。 还有个出轨的带着女朋友出来玩的,慌乱时随着人流冲进了御花园,被正在抻着枝桠的古树卷进了枝干,侥幸没有死。女孩原本还疯了似的哭着想办法救人,结果原配也好巧不巧地逃了过来,俩人一见面,才知道两个人都被耍得团团转。 在女孩那里,出轨男是风流多金单身贵族,在原配那里,出轨男是勤劳爱加班不粘人的好老公。 俩女性一合计,干脆拉着手跑了。 王世挺健谈,说起话来颇有画面感,努力克制着说普通话,但是还能听出来是一口京腔;易之非必要不开口,倒是心很细,等倪阳州听够了一耳朵故事,到了地点,主动下来开门。 倪阳州心满意足,看着浓红青碧的巨大宫门,一时也生不出什么感慨。 只觉得世间万物生老病死,不过眨眼之间,其中小虫子们的情情爱爱,如己这般,都是笑谈。 把手机递出去,倪阳州请王世帮忙拍照,远处的警察往这边望了望,看到芝士兄弟穿得制服后再没多管。 倪阳州站在午门外,背后砖红色的墙映得他满面红光。青年原本站得笔直,但转念一想,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左边一个当兵的,右边一个当兵的,自己夹中间,站在午门外。 总觉得不大吉利。 王世往前跑了几步,找准位置,还很入门地蹲下,给倪阳州在取景框里拍得条顺盘靓,青年歪了歪头,俗气地比了个剪刀手。 “廖同志,笑一个呗!”王世招呼着,凭着经验,觉得拍照不能这么死板。 倪阳州嘴角一扬,一张标准的游客照诞生了。 脑海里熟悉的通知传来,倪阳州心头又放松不少。 “哎?这张更自然。”王世一边说一边接着咔咔拍。倪阳州好笑的走回来接过手机,王世主动给翻看拍的几十张,连走过来时都有连拍。 “包您满意!我这摄影技术,女朋友早就给练出来了!” 倪阳州看了看,的确拍得不多,构图人物都在线,照片中的自己没有被推出午门斩首的“偷”感,显得阳光自然。 “女朋友?也是军队的?” “不是,老师,跟学校带学生呢。” 倪阳州点点头,又看向一直不动,警戒四周的易之:“易哥,你呢?也有女朋友?” 易之答道:“结婚了,孩子四岁。” 倪阳州“嗯”了一句,心想不知道是谁给安排的人,心思还挺周密,一个年轻热恋中,一个已婚稳妥人夫,性向都直得好像死了三年硬邦邦的蛇。 感情这边一丝出差错的几率都没有。 gay+年轻+异空间拥有者=需要防备的、有危险的、会变心的同性恋。 倪阳州觉得这帽子扣的没什么道理,但也没法说什么,总不能到处去喊他爱大哥爱得要死要活。 虽然这么做尹嘉竹会非常开心。 晚上没有回临时分配的宾馆,倪阳州照样回到了医院,尹嘉竹依旧睡着,如今的病房有内外套间,倪阳州也舍不得太远,干脆从空间里掏出一床被子打了地铺,给自己摆上一圈儿充电小夜灯,以防半夜被查房的护士踩到,这才安心的睡下。 第二天,他还没醒,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正好主治的袁大夫查房,一个身影跟着进了进来。 “半仙儿。” 倪阳州揉揉眼睛,看向早已醒来等着换药的尹嘉竹,又看看站了一大排的医生护士,还有人群最前边一身战术服、背了个行军包的穆颖。 穆颖看着一圈夜灯中间的倪阳州,问道:“你这是献祭自己,给人家借法续命呢?” 第196章 倪阳州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就感受到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他一回头,果真看见尹嘉竹直直望了过来。 “不是不是,大哥,别听小穆的,她开玩笑呢。” 倪阳州赶紧扑腾两下站起身,给查房的袁大夫让出位置,主动说道:“医生技术高超,妙手回春,不关我事,封建迷信不可取啊。” 穆颖笑道:“我说也是,不然这科技作法也太接地气了点。长明灯直接换成锂电池蜡烛,一节更比六节强。” 袁大夫不想听两人呱唧呱唧说话,直接给轰到了病房外:“要静养,要说出去说。” 穆颖不好意思地招呼着倪阳州去了楼道大厅。 “半仙儿,这次我是带着任务来的。” 穆颖递出手里的联络器:“白指给发了任务了,详情看这个,不是说你正好要去苏省吗,我也去,带着你,到那边拿个样本,一齐办了吧。” 倪阳州接过手机样式的复杂联络器,戳了几下,看到了任务详情。 海市某研究所有个植物样本,需要拿回,现在派遣部分评级过s的小队去取。 穆颖给解释了一番,自从初期的重大减员后,再次派出的军队都进行了统编统分,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再分小部,其中承担不同的任务积累对应的分数累积,过s的小队有的人员固定,有的就像她这样,随时编队,跟综合素质较强的人根据不同地形任务临时组队。 当然因为穆颖身份特殊,一般情况下她的队伍是不常更换人手的,要去苏市的事倪阳州提过,没想到穆颖还真给记着了。 “你此行注意安全,我就先不去了。” 倪阳州看完通知,发现并不是白指挥要他一同前往,而是穆颖单纯觉得离得近,可以帮自己也办事。 倪阳州并不着急去最后一个任务点,倒计时还有15天,半个月的时间是他和尹嘉竹能最后相处的一段时间。他怕到了地方上一秒拍完照,下一秒就被拽出小世界。 但真实原因青年不能直说,只道:“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目前有异能就咱们俩,不会让我们一起出任务,白指挥不知道你来找我吧?” 穆颖一想觉得有理,多的话没有再说,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暗了下来。 倪阳州十分敏锐,问道:“有人劝你来找我的?” 穆颖抿紧了嘴巴。 倪阳州这下不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了,把穆颖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小穆,我说过,你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倪阳州看着对方,语气郑重:“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多思多虑。” 穆颖看上去神情有些克制。 青年忍着想叹气,但还是没有再张嘴。 他也喜欢这个看上去无忧无虑充满干劲的穆颖,但又不是青春校园的设定。 孤独促人成长、背叛让人清醒、困苦使人强大。 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不一定是件好事。 y市的穆颖虽然消沉但是思考,京城的穆颖精力十足但有些不顾前后。 毕竟才是个大学生,倪阳州这样想着,早忘了自己当初也只是个大一新生。 穆颖枯坐了一会,跟倪阳州道谢: “谢谢半仙,我知道了,我有事先走,回头联系。” 倪阳州看着来时轻巧的穆颖脚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等到病房里医生们都走了,倪阳州又回到了尹嘉竹旁边,此时的男人神色比之前好了一些,不再总是病恹恹的:“州州,怎么去了那么久。” “门口说点事。”倪阳州依旧心事重重,不知道再牵扯进剧情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况且自己对主角故事线一问三不知,怕出手搅动反而坏了事情。 尹嘉竹明显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说什么事要那么久呢?回来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但他不敢问,怕州州觉得他话多。 尹嘉竹看着仍在思考的青年,咳嗽了两下,倪阳州猛然反应过来,要去给男人倒水。 水就在旁边,尹嘉竹就着水杯喝了两口,问道:“去过故宫了?” “去过了。”倪阳州看着男人可怜,这么大个子只能在床上养病,哪里都去不了,把出去路上王世说的新鲜事都绘声绘色地给尹嘉竹讲了一遍。 男人听着点头,眼睛只看着青年,仿佛十分入迷,倪阳州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声音减弱。 尹嘉竹递过去些水:“润润嗓子。” 倪阳州不想劳动这个病号,自己接过水慢慢喝起来,揣在怀里的联络器却忽然响了起来。 “哎?” 这真跟手机似的?谁来的电话? 尹嘉竹一挑眉,示意倪阳州接,青年点开通话,对面是个老人的声音,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但是一句也听不懂。 “喂?啊?” 倪阳州的眼神十分迷茫:“您说啥?” 尹嘉竹此时听到对面的声音,抬起手,对倪阳州说道:“我姥爷。” 倪阳州肃然闭嘴,一句话不敢多问,把联络器举到了尹嘉竹耳边。 “嗯,是我。” 男人除了第一句是中文,后面就开始说德语,倪阳州也是完全不懂,只听到对方在电话里有来有回,两人咕噜咕噜说了半天。 快挂电话时,尹嘉竹朝着倪阳州笑了一下,对着电话那头“嗯”了好几句。 倪阳州下意识觉得这里边有自己的事。 怎么,老人家也知道?这咋整,还有不到十几天了还得在小世界里出个柜?怹老人家不会往我脸上甩张支票离开他外孙吧? 不对,现在这个背景,划给我一些飞机大炮大农场?有这么大权力吗?我要不要假意接受? 倪阳州乱想了一堆,直到尹嘉竹挂断联络器,这才回过神来:“怎么姥爷给打这里来了?” “着急想跟孙媳妇儿说说话。” 倪阳州嫩脸一红,“怎么不能孙女婿?” “那就是孙女婿。” “不是,姥爷要来啊?”倪阳州一慌,马上就想自己有没有合适的衣服鞋、还有见面礼,见家长都得带些什么来着? 昨天在空间里新种下的研究所出品的改良番茄行不行? 第197章 尹嘉竹看着倪阳州着急的样子,温声说道: “来不了,九十多了,好好在基地里养老吧。” “啊?” 倪阳州算算辈分年纪,原主的爷爷奶奶没的时候不过才六十来岁,这都能差上一辈人了。 “这,姥爷高寿,晚婚晚育哈。” 尹嘉竹摇头:“不是亲的。” 倪阳州倏然想起来,初见时男人就告诉过自己,他没有家人,这后来的冒出来的姥爷,自然也不是亲的。 尹嘉竹接着解释道:“母亲干姐姐的家人,向来感情深厚,把我当小辈对待。” “我听着姥爷这德语怎么还有点河南口音?” 尹嘉竹很想伸手去捏捏青年的耳朵,但胳膊抬不了那么高,只是颇为可惜地看着:“德国长大,一直投身科研,四十多岁对姥姥一见钟情,弃了国籍入赘。 姥姥家族都是军队出身,没少经受考验,一步步靠努力站稳了脚跟。” “刚才说的也不全是德语,年轻时学得杂,现在年纪大了,常几种语言混着说,容易反应不过来。” 倪阳州理解点头,没想到还是个情种,就是不知道要是自己到了九十多岁,还能不能把话说囫囵。 也是如此,倪阳州想着。应当是的,不掌握实权说话份量总是低一些,姥爷年纪大了,也不是一个户口本上的,让人家给开后门总是不那么不好张口,因此尹嘉竹直接先捐了公司。 这种全球性的灾后重建,大的集团总要是找到国家这棵大树来依附,倒也不能算太亏,古代号召集资还得有世家大族带头捐粮呢,这主动的总比被动的好些。 倪阳州讷讷点头,说道:“姥爷都知道了?没生气?” 尹嘉竹笑着摇头:“没有,还让我认准了就把这块玉当传家宝送你。” 说着,从脖颈上拿出了玉佩。 倪阳州看着水头极好玉道:“大哥,你带着这块玉,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尹嘉竹摇头:“没有。” “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或者,做什么奇怪的梦之类的?” 尹嘉竹还是摇头,一双眼睛只盯着倪阳州看,不发一言。 “好吧。” 倪阳州心想真是奇怪,这东西在这个世界竟然连一点特殊功能都没有。但是自从进了任务世界,想不明白的事多了去了,虱子多了不愁,就先放着疑问吧。 尹嘉竹要把玉佩摘下来,倪阳州忙拦住:“带着吧大哥,我还靠这个认你呢。” 男人放下手:“没这个就认不出来我了?” 倪阳州想让气氛轻松些:“玉不是重要的,主要还是得看看玉佩后的身子。” 尹嘉竹十分配合,自己把病号服抻开一些,道:“多看几眼,记忆深刻。” “别,别别别,我开玩笑呢。”倪阳州忙把对方的衣服拢好,怕人着凉。 尹嘉竹不过也是配合对方故作轻松,此时他看着对方修长的手指,还是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去苏市?” ——什么时候离开我? 倪阳州把衣领整理好,回答道:“再过13天。” 到苏市乘直升飞机超不过六个小时,多留出一天时间以防事情有变。 这是倪阳州能挤出来的最多时长。 尹嘉竹握住青年要收回去的手,跟着重复了一遍:“还有13天。” ------------------------------------- 即使是只有13天,也没有能每分每秒都待在一起。 地下研究所那边提出了一些试验请求,倪阳州万分不舍还是每天照旧去配合工作,白天去晚上回。 不愧是能人才聚集的京城,凭着倪阳州从空间带出来的土壤复刻出了低配版,虽然没有功能那么逆天,但生长速度和质量都提高了一大截,大大缓解了食物紧张的问题。 就是倪阳州为了做实验对比,天天在空间里外都像老农民一样辛勤劳作。 但是有利也有弊,用低配版的土壤种出来的植物,反而变异的几率变大了,一些研究员给出的解释和潜能什么激发有关,这方面变异那方面也提高变异可能,倪阳州实在是听不懂,半夜又常照顾尹嘉竹,一屋子研究员吵起来的时候他还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直到岑明把他叫醒。 倪阳州还以为会开完了,结果一抬头,其他人还在白板上疯狂拿数据对线。 岑明带着水蓝色的口罩:“去休息室休息吧,这会还有的开。” 倪阳州点头,跟着岑明来到休息室,一见到沙发就仰头倒下,明姐看着有些孩子气地青年,少见地笑了一下: “穆颖开始也是像你这样,总是又累又困。” 倪阳州脑袋扎进沙发里“嗯”了一声,可不是吗。心想怪不得搞研究的大多秃顶,天天脑袋这么转,cpu早冒烟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不生。 “但她不像你,她困了也努力坚持,在桌子下自己掐大腿。” 岑明说完话,不再出声,身边的低跟鞋声逐渐走远,门轻声关上。 没过几秒,门又打开了。 “哎对,廖同志,土样再给拿一份,还有个渗水性对比实验没做。” 倪阳州迷迷瞪瞪从空间“咔”一下挖了一铁锨土,随便找了个塑料袋装上递给了岑明:“明姐,够不?” “行,足够了,你好好休息。” 倪阳州听到关门的声音,终于陷入了梦乡。 第198章 当天回去时已经很晚了,尹嘉竹还没有睡。 白天检查和药液已经输完,等倪阳州回去,男人放下手里正看的书,掀开半边被子,让青年能直接躺下。 倪阳州疲倦地摇摇头,先去洗漱了一番,再回到床边,顺嘴问了一句:“看的什么书?” 尹嘉竹把枕头拍软,招呼青年:“散文罢了,今天累不累,有没有什么新收获?” 倪阳州看着舒适的床和温暖的被窝,心向往之,磨磨唧唧走到床边坐下:“不怎么累,研究员们吵了一天的架,对于要不要大规模使用空间土还是有争议。” “空气对比出来了,能压缩复刻,但威力减小,要是能克服扩散问题,提高浓度,或许可以直接像喷洒农药一样,促生异变植物,直接从根消灭。” 尹嘉竹听着点点头,斜倚着身子,伸出右手给倪阳州捏了捏腰。 忙了一天,正好腰酸背痛,给倪阳州舒服得直哼哼,尹嘉竹下手稍微重了一些,青年不满意地躺平。 “胳膊收起来一点。”尹嘉竹想贴着青年躺下,却怕压到对方的手臂。 “哦。”病房里窗帘拉紧,灯光已关,倪阳州有点昏昏欲睡。 尹嘉竹的手从腰一直摸索到对方的胸口,再一抬头,青年已经睡着。 ------------------------------------- 倪阳州接到任务,用了两天时间去了一趟f市,那边的芦苇荡变异太过严重,幸好对环境要求比较苛刻,没有大规模繁殖,但横着不长往高长,作为来京城的必经之路,不能放任不管。 穆颖还在海市没有回来,倪阳州在七个s级队员的保护下去完成了任务。 说是完成任务,让他动手的机会并没有很多,两地特派联合行动,芦苇荡异生后能落水生根,倪阳州负责的就是跟在后边像个丰收的老农民一样收捡断枝。 药液喷洒和火攻齐齐上阵,倪阳州穿着厚厚的防护服站在最后方都觉得冰火两重天,实在不是人干的活。 前方队员们明显比他适应的多,一个个骁勇无比,芝士兄弟配合默契,都显得比他游刃有余。 倪阳州头一次觉得自己拿着这个空间有点浪费,要是换到别人手上,或许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成功归来,听了一耳朵的表彰,原本觉得自己还表现凑凑合合,差强人意,结果碰上同时回来的穆颖,听到人家以一战百的丧尸斩杀记录,倪阳州十分庆幸自己没穿成主角。 穆颖身体素质越来越好,反应速度和各项数据都在逼近人类极限。 但只是体能上的,智商和情感上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摆脱小队的庆功宴会,穆颖单独找到了倪阳州。 “半仙儿。” 倪阳州有些着急去医院,两天没见到人了,心里想得很,此时见穆颖找来,不得不压下心内急迫。 “小穆你说。” “这有一管疫苗。”穆颖从背包里掏出来一根细长的红盖玻璃管,“是之前用我的血液研制的,有短时间内促进身体潜能,加速恢复的作用。” “当然有利有弊,目前这版不能控制促生速度,有可能短时间内加强后会有一段虚弱期。” 倪阳州点头,接过玻璃管:“懂了,时限性大力丸,谢谢你,不过我暂时用不上。” 他自己系统背包里还有兑换卡和积分还没有用,仍有保命的手段。 “没事的半仙儿,留着吧,也帮我个忙。” 穆颖把身后的背包拽下来,里边是一本字典,看上去厚得过分,其中夹着许多植物的书签。 最原始的制作书签的办法保留下来的,干燥脱水,然后压平,附上一层塑料薄膜,底层压着卡纸,上边用簪花小楷写着对应的植物名字。 能看出来年头不短,一些里边的植物碎了边角,不知道是谁的用心收藏。 “这里边还差两种叶子没有收集到,月底之前要做完,我想问问你那里有没有。” 倪阳州接过来一看,差的是北仓术和一把伞天南星。 前者本来末世之前分布很广,山坡、灌木丛中都有它的踪影,后来京城附近喷洒防止药水,这种植物更不耐受,已经逐渐没了踪迹,这次穆颖去海市的时候还注意找了,也没寻到。后者是本来就不多,全株有毒,却有些药用价值,前几天报备的时候研究所的刚让他给帮忙种上。 真是巧了,都有。 倪阳州从空间翻了翻,挖了两株递给穆颖,穆颖笑了出来,一笑显得牙齿更白。 “谢了半仙,有事找我。” 话一说完,匆匆几步走远。 倪阳州一边往医院赶,一边在脑海呼唤系统。 “三哥,主角不会轻易死掉的对吧?我怎么总是觉得小穆在立g。” 103回答道: 【涉及剧情,不能剧透。】 倪阳州咂咂嘴,又问:“这世界有在变好吗?” 103回复地很快:【主角在,总会变好的。】 倪阳州觉得自己和103像在打机锋,人机双双变成老和尚辨经。 问不出来什么信息,三哥也没什么特意透露的,倪阳州觉得应当是自己多想,遂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整本书的主角没那么容易完蛋,估计又是绝地求生,险中获胜的反杀,自己一个配角就别操这心了。 完成任务后的几天,倪阳州申请下来一些假期,不做别的,只是每天陪着尹嘉竹。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像尹这般严重的,医生嘱咐说要修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还是考虑到男人的特殊情况说的。 没有痛觉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因为缺乏疼痛感知,不能及时发觉身体机能是否出现差错,做不到自我保护,因此袁大夫交代了好几次要时时检测,防患于未然。 这次的苏市打卡,只能是倪阳州一个人去了。 倪阳州总有说不出来的遗憾和愧对,因此最后这些天对尹嘉竹的要求可谓是极尽满足,二人白天就读书、看电影、打游戏,受男人身体情况限制,也不能出去透透风,俩人像刚刚交往的青春少年,即使只是共处一处,什么都不说,也能安稳自得。 就是尹嘉竹有时粘人得很,倪阳州不过是去个卫生间的工夫,男人便扶着拐杖自己找来了,即使微微佝偻着也依旧高大的身影投在磨砂玻璃门上,像一只孤独的牧羊犬,正在等他的主人。 倪阳州看着门外的身影,忍着不叹气出声,赶紧洗了手,出门拥抱那颗忠贞的心。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即使再怎么不愿意,分别的一天还是到来了。 第199章 最后的几天像钝刀子割肉,明知要走,却没有人能把时间往前推一把,或者往后推一把。 最后两天他们一直消磨在病床上。 倒数第三天早晨,原本倪阳州半夜偷偷进空间捣鼓了半宿,准备了一个勉强能看得过去的蛋糕。 原本尹嘉竹的生日还有两个月,但倪阳州前思后想,还是决定俗气地亲手做一些。 礼物能送的只有空间里的东西,而这些东西, 男人实际上又不缺。 倪阳州凭着记忆,捣鼓出来一个木雕小猫。 憨态可掬,肥肥胖胖,长相喜人,过目难忘。 这天早晨倪阳州顶着黑眼圈从空间里钻出来,正正好落入男人的怀抱,青年忽然不合时宜地想笑:“大哥,我不在的时候,就抱着杯子?” 尹嘉竹点头,眼睛微微下垂:“就是抱着杯子。” 倪阳州整整衣服,扒拉下搭在自己胸口上的手,爬起身,站在病床边: “虽然不太好看,但是……” 倪阳州从空间里捧出来自己的杰作——一个淳朴的心型蛋糕,上边插着几个自己的自拍照,中间是尹嘉竹睡着时的偷拍。 尹嘉竹直起了身子。 “蛋糕坯做坏了三个,但没浪费,我都吃掉了。上面放什么摆件都不合适,也不会挤奶油做造型,就放我自己吧。” 青年昂首挺胸,自信说道:“我觉得你最爱我。这个你肯定喜欢。” 蛋糕上一圈照片都是倪阳州或笑、或直视、或搞怪、或帅气自信的身影。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自己偷偷拍了这么多张,中间围簇着尹嘉竹的帅脸,像迷弟猛追高冷男神。 尹嘉竹盯着照片看了许久。 “我……”倪阳州刚想瞎白话几句,尹嘉竹又张嘴说话了: “州州说得对,大哥最喜欢。 大哥最喜欢你。” 含着爱意的表白听一百次也不嫌多。 倪阳州看着对面的人,忽然有些讷讷说不出话来。 手里一翻,拿出木雕小猫,倪阳州递过去,中间系了个丝带蝴蝶结,正式地像个珍贵礼物。 “还有这个,大哥,送你的。” 尹嘉竹接过木雕,拆了上边的蝴蝶结:“州州心细,大哥不好,没想到要给你提前过生日。” 倪阳州的生日还有大半年呢,原主的身份也是。 “没事,不是,不用的大哥。” 尹嘉竹珍惜地把木雕放到枕头边,把蝴蝶结系到了自己脖子上,喉结处落下两条绯色的、细长的丝带。 “大哥当你的礼物。” 说话间,喉间肉上下滚动,像一个等待去咬破的果核。 倪阳州登时眼睛发直,口不择言道:“百日宣言、不不不、白、白日、白日宣……” 没宣成功。 联络器像撕心裂肺哭喊着破坏气氛的小孩,横穿着踏破一切旖旎氛围,倪阳州嗓子眼要冒火星子,一只手摸到床上,还是认命地点下了通话键。 那便是白指挥的声音: “廖同志,穆颖苏市遇险,亟待救援,现在派直升飞机去医院接你了,还有10分钟左右到。” 声音同时传到了两人耳朵里,倪阳州与尹嘉竹对望,眼里都是对方的身影。 “……好的,我,马上走。” 第200章 又一次坐上了直升飞机,倪阳州再也没有第一次时的新鲜,他脑海里全是那张仿佛凝固了一般的脸。 …… “州州,你先走。” “我……会去找你。” 阳光是冷冽的,像薄薄的刃,斜映在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水汽。 因为植物的大肆扩张,连空气中的氧气含量都提升了不少,高浓度氧气已经带来了降温效应,今年的夏季比往年低了很多度。 这世界在变得更坏。 倪阳州扣好安全带,脸只朝着窗外,外边是大朵大朵雪白的云彩,像膨胀的泡沫占领的南面的天空,堆积出软绵绵的云山。 紧随着芝士兄弟也上了飞机,小小的直升机放下兄弟俩的装备,变得满满当当。 白指挥压着点抢着赶来,手里拿着报告:“廖同志!”一伸手,王世接了过来,“注意安全!保全自身为前提!” 倪阳州隔着窗户敬了一个并不标准的军礼,朝着人笑了一下。 白指挥好像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赶着起飞前又嘱咐道:“保重。” 倪阳州看着机翼像地平线一样切开天空,苍茫的苍穹下,几只飞鸟迅捷掠过。 驾驶员忽然回了一下头,喊道:“哎?” “蚊子?” 倪阳州一抬头,忽地看出来正是当时带着自己和尹嘉竹来京城的那个爱说笑的幸运飞行员。 “我是蜜蜂啊!” 倪阳州下意识想笑一下,熟悉的场景里,笑却张不开嘴。 “好巧。” 驾驶员依旧自来熟,乐呵呵的,没有多一句嘴,心态十分乐观:“小兄弟上次救我一命,太幸运了,这次咱们肯定也没问题!就算遇到危险,也能绝处逢生!” 倪阳州忽然想起在黑市时给尹嘉竹推算的那一卦。 原来不是末世是绝处,坠机才是绝处。 不是遇到我是逢生,及时被救到医院才是逢生。 ------------------------------------- 联络时说穆颖情况危急绝对不是危言耸听,苏市因为水路发达,河流上的浮萍游草一经变异就急速生长,把整座城市的所有河道都堵得满满当当。 水体富营养化,大量的鱼类及水生生物死亡,占据的浮游藻类种类不同,从飞机上往下俯瞰,盘根错节的水路犹如稚童笔下的迷宫,青蓝、浅红、藤萝紫、石蜜棕,伴随着波澜起伏的流光,像绮丽梦幻的明镜。 穆颖就在这里。 在水底下。 一同来的所有队员,包括上一个直升飞机都被突然袭击的水生植物拉下了河底,监测仪器全部失灵,只有植于穆颖身体内的芯片依旧显示着主人依旧活着。 或者说,濒临死亡。 能检测到的数值都已经是非人能实现的最低值,但机体仍旧存活。 这样的芯片,倪阳州身体里也有一个。 飞机降落不下去,老城区限制了高楼大厦的发展,灰白色的房子像风蚀千年,在地面上孤独伫立的沙虫遗迹,倪阳州远远望去,四周仍有两架直升机在盘旋。 整座城市是座空城,没人、没丧尸,没动物。 复杂交错的水生植物们根深不知扎在哪里,汹涌澎湃的海水与江河不是平静的容身之所,小小河道反而是它们安稳繁殖的家。 水下机械难以航进,丛生的植物把这里的每一条河道都变成了吸饱了水的海绵,根枝细茎密集地如人类大脑内分布的神经。 青年从空间里掏出研究所给的新型防治药水,被装在巨型储存桶里,直接顺着高处倾斜而下,水面上仿佛被滴了一圈劣质的油,短暂漾开后马上又瞬间被生长起来的红色藻类补满。 王世和易之也看着下方的情景,每个人的脸都十分凝重。 青年直起身,让易之报告情况,并且告诫其他飞行器内的队员不要轻举妄动。 易之依言而做,王世问道:“廖同志,有办法吗?” 倪阳州不言,把刚给背好的降落伞又脱了下去。 王世心里一紧,这时没办法下去,打算放弃了?可是那一位异能者…… 倪阳州抬头看了一眼两兄弟,掏出了怀里的搪瓷杯子:说道:“到时候,认准这个,想着捞我。” 易之捂上联络器,问道:“什么时候,你要去哪?” 青年一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俩看情况,不至于跳下去就死的时候,” 倪阳州往后捋了一下遮住眉眼的发梢:“我,我能去哪?去找人去。” 王世一听,马上反应过来,手疾眼快地就要去拉人,却仍旧慢了一步。 话音未落,倪阳州松开攥着的手,毅然决然地仰躺下去,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 青年像一颗石子,坠入河中。 第201章 与此同时,倪阳州在脑海中和三哥兑换了体验卡。 没什么可选的,整理整理家资,还有[降尸符]、[沙漠之鹰]、[石头]、[木栅栏]、[葫芦小金刚],五张体验卡。 外加积分11.6,可兑换的商城道具有“起死回生”、“财运亨通”和“鬼使神差”。 倪阳州在掉进水里的瞬间变成了一颗真正的,平平无奇的小石头。 系统设置还算周到,随身物品不会因为体验卡变身而掉落,可选择性携带,倪阳州的搪瓷杯子还在身上。 三哥因为愧疚补偿了20张体验卡,前两个世界扣扣索索用掉了大半,之前为了兑换积分,还回收了两张,第三个世界主线任务不是自己完成的,连过百分之五十触发的特殊奖励都没有。 虽然体验卡好用,但得到的方式实在严苛。 小石子落到水面上,看着上空的直升飞机,有些疑惑。 我怎么还没掉下去? 【宿主,您被浮萍托住了。】 103冷不丁出来提醒,倪阳州恍然大悟。 真是坑,浮萍这么硬吗?高处掉下来和炮弹一样的加速度,这都没冲进水里? 倪阳州感受着视角的变化,努力试图移动了一下位置,发现——天好绝人之路。 小石子不能动。 之前有想过这种可能,没想到可能成真。 “三哥,我动不了……” 【是的宿主,全拟态,高科技呢,很逼真吧!】 倪阳州心酸:“三哥,求你看看环境。” 103邀功的心一歇,默默不语。 “我……”倪阳州用360度的视角看了一圈,试着想了一下空间,小石子忽然亮了一下,水里凭空出现几滴颜色不同的药液,浮萍犹如被烫一般快速回缩。 倪阳州顺利靠着药液腐蚀往下沉了一点,脱离了水面。 “好,好好好,之前的念头收回,果真老话诚不欺我,天无绝人之路。” 虽然变成石头,但空间仍旧可以使用,倪阳州靠着在报告上看到的芯片位置,开始龟速移动。 他觉得自己像疯狂吃豆人,在密布丛生的根茎中推出一条道路。 不光可以往外倒研究所的强力农药,其实还可以把临近的变异植物一点点往回收进空间。倪阳州双管齐下,在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河底踏上了千里征程。 艰苦卓绝的两个小时后,倪阳州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 水里没有阳光,黑咕隆咚难以辨认,小石子好不容易往上滚到靠近水面的地方,才发现自己走的方向浮萍茎丝越来越细。 倪阳州觉得不对,凭着第六感开始往回轱辘。 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周围的浮萍水草越来越粗,粗到像是根植于水下多年的树,表皮不似暴露在空气中那样粗糙干燥,而是有着水生植物特有的滑腻与光泽。 越往前,越难走,少量的药水逐渐达不到浓度,溶解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后倪阳州只好一直往空间里收,空间里的腐烂物已经高高堆起望不到头。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倪阳州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他忽然发现空间里竟然被都堆满了,之前研究员们的推测还有失误之处,他的空间有高度限制。 不知道有多少层楼高,倪阳州在黑暗的水里走了太久,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和质量上的概念,只有心里凭着一个找人的念头努力前行。 小石子不得不后边往外倒腐烂物,前边再接着往空间收,至此倪阳州恍惚中忽然明白了这个金手指的终极奥义。 不是避难的乌托邦。 ——是人工助力的无限垃圾中转站。 回去的路都被自己堵上了,倪阳州一直往前,前进方向已经不能算上路,异生成实质的水生植物不分你我的挤在一起,犹如结实坚固的墙,倪阳州觉得自己就是在厚厚的看不见头的墙体里穿行。 终于,漫长的征程在倪阳州收到最后一圈叶片后豁然开朗,前边的根茎陡然稀疏,绿得发黑中心包裹着一个人形的蚕茧。 倪阳州搭在根茎交叠处,忽忽悠悠随着水波落到跟前,试探着问了一句:“小穆?” 蚕茧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动静。 倪阳州刚要试图再往蚕茧里钻,蚕茧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咕噜……咕噜……” 水泡的响声。 “半……仙……” 声音弱得几乎难以听到,倪阳州还是捕捉到了这微弱的求救,即使自己也累得很久神经紧绷,此时不由得又得重新鼓舞精神。 “小穆,坚持住,我想办法救你出去!” 倪阳州围着蚕茧转了一圈观察情况,蚕茧处于深水处,顶上隔着不远的距离仍然是密密麻麻的浮萍,盖住了绝大部分的光线,现在需要让穆颖从水底到岸上,不仅要斩断蚕茧和周围水草的链接,还得突破水面的浮萍,不要再重新被拉回来。 白指挥的报告里提到,水面的植物会主动攻击所有活着的生物,全部异生,倪阳州一路过来,唯一认出来的是菹草和海菜花,其他的变异得太过厉害,根本辨不出来原型。 这…… 倪阳州思虑再三,又想起了空间里的水上充气步行球,也就是浮走球,当初救了尹嘉竹和飞行员一命,现在就剩下一个。 这还是当时和尹嘉竹在水上公园,待男人在后厨做饭时,自己溜达出去看着新奇收下的,没想到竟多番派上用场。 倪阳州准备莽一把,蚕茧由根茎包裹而成,要让其整体出水,必得先斩断连接。 “三哥,帮我个忙。” 体验卡如果是活物,可以靠结束生命的方式终止期效,而像这样的石头,只能靠着24小时倒计时结束。 倪阳州找人竟找了快整整一天。 “三哥等到体验卡结束瞬间,看我情况,要是救不出人来,马上帮我兑换‘鬼使神差’!” 三哥帮宿主作弊已经快麻了,因此都没有什么思想斗争,只是鼓励道: 【宿主加油。】 第202章 【三】 【二】 【一】 就是现在! 倪阳州寄身的石子忽然一亮,瞬间从一颗不起眼的石头变成人形,倪阳州丝毫不敢耽搁,憋着气尽可能地往空间抽水,拿着巨大的油锯在短暂的空隙中切断了蚕茧一圈的根茎! 靠! 左肋一疼,一片不知什么异生植物的叶子带着针刺像倪阳州猛地扎来,青年转身扔下油锯,顾不得身后涌动着的根茎,猛然往蚕茧上倾倒出最后储存的药液,谁想交缠在一起的绿色根茎们竟只是微微一缩,便忽然开始疯狂地挣扎狂舞! 不行! 双腿被海草缠覆,沉寂已久的水下忽然多了这么大一个柔软鲜嫩的营养物,植物们急速生长着枝蔓,想要分而食之!转眼之间倪阳州胸腹皆已被捆。 倪阳州奋力一搏,探手收走了妨碍移动的脚下植物,用力蹬水冲到蚕茧身边,指尖终于碰到表面,蚕茧表层的断肢还没死透,仍像鱿鱼一样挥舞,顷刻间手掌就被扎穿刺破,血液如扩散的颜料一般在水中漾开! 收! 收! 收不进! 蚕茧虽然短暂地断开,但其中的穆颖还没有死,仍是活物,空间进不去! 倪阳州忍着剧烈地疼痛,放出步行球,连着自己与蚕茧一同收进球中! 巨大的水波涌起,河底无风起浪,倪阳州还来不及喘一口气,步行球就犹如一个狂风骤雨中的透明泡泡,瞬间被紧跟而来的尖刺的植物炸破,混黑色的水如岩浆般冲挤进来。 “有完没完!”倪阳州本就憋气憋到快要窒息,身上的伤口还溢着鲜血,异生植物们如毒蛇一般紧随而来,青年再舍不得积分也不行了,崩溃大喊: “三哥!” 【已为您兑换“鬼使神差”,目前剩余积分6.6。】 两个身形亮着光翩然而至,倪阳州根本来不及细看,考虑自己和穆颖都是活人,直接喊道:“求神使救我们!” 泛着金光的身影看不见面容,一阵悠悠然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 “……凭什么?” ? 倪阳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凭什么?凭我花了辛辛苦苦挣来的积分! 三哥此时在脑海中显示道:【‘鬼使神差’有效期60秒,期间可派遣鬼差和神使完成任务,鬼差与神使有权利拒绝。】 草! 一句国骂也没骂出声, 倪阳州忍着快要爆裂的怒气,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吼道:“凭您是最善良慷慨大方高贵的神使!” 那边的人影晃了晃,道:“依你所言。” 柔和的光笼罩球体,倪阳州立马觉得好像一阵暖流包裹住了全身,手上及肋间的阵痛不药而愈,裹缠在身上的植物眨眼间掉落,身边的蚕茧登时化作齑粉,脸色苍白的穆颖穿着破烂的衣服显露出来。 透明浮走球被金光笼罩,缓缓向上抬升,周围的异生植物好似被烫到的发丝,无能着挥舞的根茎,仍旧不死心的触摸试探。 “哗啦”一阵水声,泛着金光的步行球冒出水面,还不等倪阳州喘口气,球体在出水的瞬间异常全失,又重新回到了那个破口开始漏气的泡泡球。 倪阳州赶紧冲过去堵住破口,抬眼一看,果真一分钟倒计时已经结束! 天要亡我!倪阳州边堵着口边喊道:“小穆!快醒!求救!” 球中心的人费力地睁开眼,闻声按下了腰后联络器上的红色按钮,飞机上的等待救援的人们精神一震,忙望着定点飞去,只见一个漏了气的步行球在狰狞翻滚的植物海浪上,正苦苦挣扎着支撑! “王世!放梯子,我下去!” 易之指挥着直升机下沉,软梯垂落,植物们有所觉察,开始往上挥起了枝叶,“拉住我!” 倪阳州一把拽起穆颖,在千分之一秒内收回步行球,准确无误地拉住了携着劲风而来的易之的手! 得救了! 倪阳州双手掐得死紧,右手拉着易之,左手抱着穆颖,整个人简直像要被撕开,若不是刚才有被神使治愈伤口,此时必然早已坠回水面。 “走!往上飞!走!” 倪阳州和易之都在努力坚持,飞行员见机猛控操作杆,小小的飞机犹如一只沾水的蜻蜓,开足马力往上冲去。 往日平静的河道此时再没有镜子般的虚幻假象,而是如沸腾的开水般涌动起来,层层叠叠的植物搭桥攀起,一片细长的叶子卷了上来,正拉着穆颖的脚! 倪阳州满头是汗,手臂近乎脱力,青筋崩起,仍死抓着不放手,穆颖被拽得清醒了半刻,整个人摇摇欲坠,眼看两人带着易之都要被水草再次拉下! “半仙……” 穆颖挣不断脚下的叶子,提着力气喊了一句:“放手——” 倪阳州脸色通红,怒道:“不放——” 叶子越缠越多,借力已经爬到穆颖腰间:“放手——” 穆颖眼看此时危急,再不能连累人一起下水,刚要主动推开,只听见烈风声呼啸耳边,音爆声在耳旁炸响,水下植物被轰然击中,高高溅起来的水花泼了三人全身,王世趁机升起软梯,几人如死鱼一般被拉回了机舱中,直升飞机与斜对面的小型救援机擦身而过。 倪阳州大口喘着气,在对面驾驶位上看到了尹嘉竹的脸。 第203章 在临市的降落之后,倪阳州单手拉着飞机侧门边梁一跃而下,与早已在楼顶上等待多时的男人紧紧相拥。 “大哥……” “你……” 倪阳州心脏快要跳到爆炸,一瞬间什么都没想就冲了过去,等真正搂住那熟悉的背,才想起来自己要脱口而出的话。 “你不是还在修养……” 尹嘉竹一身黑色的特训服,躬身抱着他的爱人,整个背都弯了下来,沉沉的眉眼下压,高挺的鼻梁埋进青年湿漉漉的脖颈,都没来得及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别,别闻。”倪阳州马上就想推开,刚从水里逃出来,怎么身上都不会太好闻,尹嘉竹却顿时箍紧了手,指尖在对方的衣服上攥出深深地纹路。 “说过了,我会去找你。” “我以为——” 倪阳州没有再继续说,他以为是指的下个世界,而且此时还有疑问横亘在他脑海里。 “大哥你的身体……” 昨天还虚弱得下床也要撑拐,今天就开着飞行器来了…… “没事了。” 倪阳州想到一种可能,马上回头望去,穆颖披了一件衣服,在王世的搀扶下下了飞机,现在的她除了几天的日夜折磨而精神疲惫,身体已经好到恢复如初。 看到青年投过来的目光,穆颖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倪阳州转过身,气得想给男人一个拳,但手还没伸出去,顾虑着对方的身体状况,手变成了掌,指尖只是轻轻碰碰对方的胸膛。 “——真是胡来。” 尹嘉竹并不后悔使用那几只穆颖的血液研制的疫苗,只要能让他跟上青年的脚步,别说是副作用,用完就死了也是值的。 倪阳州看着男人浸着依赖的眼神,多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 “那副作用,” “死不了。”尹嘉竹搂着倪阳州的腰,像个撒娇的孩子。 “见不到你才会死。” 倪阳州闭紧了嘴巴。 高楼的顶层风都是硬的,却把青年的心吹得柔软松棉。 条条缕缕的霞光不知人间疾苦,只是肆意地挥洒着美丽。 倪阳州用力闭了闭眼,小声说了一句: “栽你身上了。” ------------------------------------- 几个人围坐在高楼顶上,聚在一起和白指挥开会。 穆颖坐在中间,脸色郁郁,空荡荡的回响透过联络器,传向了千里之外的会议厅。 “水生植物依附于木质根系,它们扎到我的身体里是为了汲取营养,当发现在深水区受到的干扰过多时,主动把我传递到浅水河道。” 联络器那边安静的会议桌前,一个个眉头紧锁的研究人员与领导人凝神听着。 “虽然不确定,但是我怀疑多种植物产生了二次甚至三次变异,不同种类的植物根系交错交缠,已经有寄生共存的现象。营养被集中传送,方向未知,但显然已经不是各自为伍,而是有系统、有规划的发展进化。” “像是虫类中的阶级区分,末梢或者说底层的虫子负责寻觅和收集、吸收营养,供给虫后,甚至以自身牺牲为代价。” 联络器那边忽地传来一阵怒呛:“还真成精了不行!要讲究原理!” 一个女声从远处传来:“小穆说得是真的,我做了实验。” 会议厅中议论声纷纷响起,几个研究员们低声分析了几句,坐在中间的领导是正指挥,白指坐在其旁边。 “现在的情况,实际大于原理,发展快于总结,先听听年轻人的想法。”正领导一发话,众人声音渐弱,岑明从包里翻了翻找到一个实验盒,透明的盖子里是一片已经腐烂的植物,细密如人的神经末梢,又仿佛一层薄薄的、干涸的半透明动物粘液,只是已经能看出来早已没了生命活力。 “这是……” 岑明大步走向前,在屏幕上播放了一段视频,同时为了让穆颖一行人了解,出声说道: “几天前我用穆颖的血液疫苗和廖乐的空间土壤取样做了实验。” 话音未落,一直带岑明的组长气道:“我没有批准过这样实验!” 岑明点头:“我做的,我承担责任,与任何人无关。” 白指挥向组长压了一下手,后者闭上了嘴巴。 “选取的芜萍作为对象,对照组中未加入疫苗,植物自然生长,变异几率百分之八十,已经高于最初所测算的百分之五十。” 岑明点开录像,细小的如虫卵般的小植物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就飞速占领了整个湿润的土壤面,下一秒喷火枪闯入镜头,实验被及时终止。 高台上的女人嘴角平平,一道法令纹压着唇边,透着严肃,发丝垂落在柔软的腮边。 “加入不同活性浓度的疫苗后——” 视频上二十个记录镜头在同一范围内码齐,依次从繁殖爆发到被火苗遏制化作灰飞的过程不过在转身之间,人们好像上帝一般旁观着一个种族的生存与陨灭。 或许也真的有上帝看着这些快要坏掉的世界里的人们挣扎生存。 岑明点开最后一段视频:“活性浓度与生长速度正相关,空间土壤是催化剂。” “最后,这不是疫苗,这是血液原液。” 黑色的取景框内依旧一如之前,绿色的小点像抽帧录像般快速扩展,又一滴鲜红的血液滴在侧边,同一时间中央绿色最浓处,好似山尖密林被定点焚烧,中央空出了一小群干瘪的植物尸体,远处繁殖过去的芜萍在碰到血液的瞬间涨大,而又飞速削减下去。 山脚的绿色转黄,山尖的浓绿又一次获得重生。 但繁荣是暂时的,在不停地添加土壤及血液后,浮萍迎来了物极必反的大崩溃,绿色的王国被营养撑得顷刻间腐烂成灰。 岑明的声音在会议厅中响起: “奉劝在座的研究人员不要再隐瞒事实,忽略真相,植物已经从这个世界上的生产者变为消费者,向心性及三次异变会让整个地球变成一个巨大的植物寄生体,若不抓紧时机解决,到时候我们会再也没有苟且偷生的空间,每个人都是亟待吸干的养料,人类文明彻底走向灭绝。” 屏幕前的女人声音洪亮,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鉴于穆颖血液的特殊性,及初期阶段我们还能用有限的手段控制变异。” “我提议——找到源头变异植物,请廖乐同志贡献出所有的土壤,请穆颖同志为了人民安全献身,为了人类文明献身,主动充当养料,毕其功于一役,消灭未来可能危及全球的根源!” 岑明的组长怒吼出声:“你在说些什么浑话!穆颖只有一个!” 一个坐在旁边的白胡子研究员也出声道:“就算可行,在这么大的范围寻找变异植物源头,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岑明才要反驳,联络器这边传来了携着风声的女性嗓音。 “我愿意履行明姐的提议。” 倪阳州盘腿坐在地上,瞪圆了眼睛一下拉住了穆颖的手臂。 穆颖转过头,给倪阳州一个安抚的笑,接着说道: “而且我也知道,源头植物在哪里。” 第204章 在黑暗中的时候,她总是半梦半醒的,或许说不是梦,是活过来,死掉,再活过来 。 再死掉。 茎叶与藤蔓不仅裹缠在身体表面,还用那绒毛似的细尖扎透皮肤,等吸收的血液的瞬间,又会猛然增大变粗,成为抽出血液最强力的针管。 最初的时间她是昏迷的,可能也是死掉了。 穆颖不知道。 自从这个世界疯了之后,她好像已经死过了很多次。 被弩箭射穿,被蒲公英吃掉,被炸弹轰掉半边身体,被掉落的植物果实砸断肋骨插进肺里。 最初的时候她总是会伤心,不是为自己,是伤心一起的那些队友,他们总是在眼前一个个牺牲,像当时的爸爸妈妈一样,用残酷血腥的方式帮助她继续往前再走一步。 她若不坚持到最后,总觉得对不起所有的人。 所有人,任何人。 她快乐不起来。 后来慢慢的,每次再活过来时,透过迷茫的白色,总能看到那双棕色的眼睛,睫毛长长,戴着蓝色口罩,手里操纵着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仪器。 在恒温的养疗室里,温度不变,穆颖却常常觉得冰冷,银白色的机器线条分明,自己躺在平整的床上,仿佛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无生命的机体。 但那个人是有温度的,会在每一次看到她睁眼后,拿手背贴贴自己的额头,用平静的嗓音说一句“你醒了”。 这个年轻的姐姐有吸烟的习惯,她能闻到她指尖尼古丁的味道,连带着那一点点皮肤,都是火星一般的灼热。 ——冷着脸的,带着温度的姐姐。 穆颖后来成了岑明的跟屁虫。 岑明好像一直有做不完的实验,每天熬夜,常常见不到她休息,也没有休假,规定的四周一天回家探亲,岑明不会离开研究所。 大部分这里的人都没了亲人,大部分这里的研究员都不怎么休息。 但岑明看上去比任何她见过的人都努力。 穆颖经常被叫走出任务,很多时候环境过于凶险复杂,一起的士兵们好像火灾中最外层的蚂蚁,用身体把她卷在中心,帮助她筛选掉错误的答案,大多数回来时总是只剩下她一个。 队友们的脸更换的频率太高,穆颖努力记下每一个,但还是感觉自己如漂泊的舟。 队友们走了,是过客——自己是队友们生命中的过客。他们为伟大的事业而英勇献身,终点已经光明灿烂,而自己还在前行,带着无数的期待与祝愿,走向黑暗的前路。 但黑暗的尽头,是那一双棕色的眼睛,是那一点炽热的体温。 出完任务回来,穆颖回去实验室找岑明。 要么是眼圈黑黑的做实验,要么是在整理永远也整理不完的数据。 但穆颖回来,作为唯一一人,她鲜少动用了自己的特权——她只想让穆颖帮她检查身体。 不用明说,不用报告,不用提什么条件,整个研究所其实都会认真考虑她说的任何话,而穆颖只是会做完任务主动去找岑明。 岑明便自然而然与她有了更多的相处时间。 穆颖知道,当她躺到嗡嗡作响的检查仪器中时,劳累疲乏的人会用那熟悉的指尖去揉揉额角,在等待结果的时候,那人能靠在桌案上合眼小憩片刻。 那是面容冰冷的,却带着温度的岑明。 那个会在一层又一层的生物学书架中,夹上一本自制植物书签的岑明。 自从她的身体各项指标渐渐超越人类的各项极限,甚至翻着几何倍数增长时,穆颖不再有那么多机会和岑明独处。 她经常在人群中看到角落里忙着记数据的那个人,修长的白大褂,浅棕色的头发,严肃的侧脸。 在被黑暗吞没时,她也只想到了那双棕色的眼睛。 在很多次死去之后,也的确是靠着那一点点盼望,让她从泥泞中挣扎着跋涉而出。 所有人的样貌都变得模糊不清,但岑明的脸被刻进了心里,反反复复。 穆颖又一次出任务,又死了。 这次是被水里原本应当柔软快乐的小植物们当做沃土,穆颖心想。 这次应当也是一样的。 穆颖等着身体聚集一次次的力量,每次死去,再次重生时她就能有喘息片刻的机会,在这些间隙中,她要抓住时机,再闯出去。 但也有些不太一样。 或许是植物的变异越来越严重,她看到的不是曾经单独的某种异生,而是同一根茎上长出了不同形状的叶子。 单叶、复叶、羽状、轮生。 河道里挤得密密麻麻,根上却只是一株植物。 那它的根在哪里呢? 介于生死之间时,穆颖混沌的思绪里,自己的视线好像被突然拔高,藐视万物,又骤然缩小,小到在分毫中窥见世界。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依然存在,又或是已经迎来了最终的死亡。她变成一粒极小极小的营养,在凶猛的浪潮里,在错节的脉络里前进,像是星子遨游太空。 最后她看到了一棵漂亮的桂树,开着茂盛的黄色小花,香味沁得人发晕。 并不高大,也不魁梧,像末世前每一棵普通的寺院边上的老树一样,系着深红浅红的系了许多飘带,金色的字被光照得亮亮的,像一个晶莹剔透的愿望。 陌生的名字下写着: ——愿我所爱之人,健康长寿,岁岁平安。 第205章 当飞机巨大的阴影投在那棵金黄色的古树上,丛生的城市植物如同气温合适膨胀起来的绿色泡沫,挨挨挤挤的占据了人们大部分的视线。 中间的桂树像一点金沙,像一颗遗漏的黄水晶。 飞机上只剩下尹嘉竹、倪阳州,还有穆颖。 乐观的飞行员大哥在众人劝阻下放弃前来,王世和易之也被强行留在楼顶。 尹嘉竹能开直升机,穆颖和倪阳州要去完成任务。 每一个人都有必须要去的理由。 到了地点,倪阳州向下眺望,只觉得冥冥之中已经注定好了一切。 最后一个打卡地点——小桥洞。 气流在空气中回荡,拉扯出一片片震耳欲聋的回音,尹嘉竹设置好自动驾驶悬停,与另外两人一起站到了门边。 穆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百米下的树丛,像在看一个温柔的梦。 倪阳州垂着腿坐下,掏出了搪瓷杯子,在手里摸了摸,发现杯子上有块掉了瓷的缺口,如同真正被人使用了几十个年头。 尹嘉抓看着低头的人,单手牵住了青年的袖子。 这时候天空明净,万里无云。 白指挥看着定位图上的亮点沉沉叹气,汤智在会议室里用黑色的签字笔点着落在一起的报表,梅姨咬下一根线头,展开为集团里失去妈妈的小孩做的花裙子。开着suv的兄弟俩仍在破败的高速上奔驰,寻找下一个安全的落脚点,曾经卖肉夹馍的老板在今天让女儿吃掉了家里的最后一点存货。白信瑞在带着训练过的幸存者们去临乡收集物资,男女都有,个个眼神坚定。 被留在村里的庄玲女儿咳嗽了两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彩色的糖果,迎着光照了照,彩色的影子落在她的脸颊上。 小女孩把糖果含在嘴里,用舌头滚过来滚过去,开心得眯起了眼睛。 倪阳州站起身,面对着尹嘉竹。 “还记得在医院和你说的吗?” 那日他以为离开就是诀别,断断续续地念叨了许久,男人嘴角含着笑意,说道: “不会忘的。” 倪阳州顺着袖子牵起来男人的手,摇了摇,说:“下次要早一点。” 尹嘉竹点头:“一定。” 倪阳州看看穆颖,对方已经站起了身,随时准备出发,还颇有心情的看着两人嘀咕。 “真好。” 倪阳州问道:“什么真好。” 穆颖笑道:“你们俩。” 女生从贴近胸口的作战服里拿出一片叶子,用胶带封得严严实实,但叶尖处还是有一点破损,不能算得上完美。 穆颖把半成品叶脉书签递给尹嘉竹,说道:“回去帮我交给明姐,还差一点,底下的卡纸和签名还没有做。 再帮忙嘱咐一句,让明姐多休息。” 尹嘉竹接过叶子,没有说话。 倪阳州拍了拍男人的胸口:“遗愿可是要认真对待的,答应了小穆,一定要完成。” 尹嘉竹抬头看了看青年,光在对方的发尾转了一圈,像迷路的精灵。 穆颖也趁热打铁道:“可别殉情,我可就这么一个遗愿。” 倪阳州把书签装进尹嘉竹的口袋,拉起男人的手僵硬地比了一个ok,男人就任凭对方摆弄。 青年转头对穆颖,有些惭愧地说道:“我其实不算什么半仙。” 穆颖摇了摇头:“怎么不算,很准的。” “是我能力有限,看不出福祸。” 穆颖隔空点点下方的大树,温声说:“是福,有千千万万人会因此得救。” “于我也是福,我要去找我的爸爸妈妈了。” “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团聚,对吧,半仙?” 倪阳州眼角酸涩,忍着泪点了点头: “——生者长别离,去者永相聚。” 穆颖点头,看不出伤心,显得很是释然:“或早或晚的事。” 此时的103在倪阳州的脑海里轻轻提醒道: 【宿主,距离末世倒计时结束,还有两分钟。】 倪阳州擦去眼角的泪,掏出了手机,说道:“来,拍张合照。” 三人背对着机门,狂风吹乱了发丝,在高空带着寒意的空气里,穆颖和倪阳州都咧开了笑容,尹嘉竹略低下身子,将就着青年的挎上来的胳膊。 “咔嚓”一声,在绿色与金色的背景衬托下,小桥洞如一个弯曲的影子,衬在角落,三人的脸停留在相机里,定格成永远不会消散的电子瞬间。 穆颖和倪阳州拉着手共同跳下,两人在空中不约而同的相视而笑。 尹嘉竹看着远去的身影,耳畔似乎依旧回荡着青年凑在近旁说的那三个字: “——我等你。” ------------------------------------- 后来的人们会永远牢记那一天。 灾难在愈演愈烈的六月戛然而止,前一秒还欣欣向荣的异生植物忽然间膨大而又迅速腐败,上帝似乎终于从失职的噩梦中惊醒,忙着给所有吞噬生命的植物们按下了暂停键。 有观测者说,那天他们见到了此生难忘的壮丽景色。 遥远的天空中巨大的树影翩然闪现,如贴近地球的行星般炸裂在整个蓝色的碧空之中,纷纷扬扬的桂花花瓣如雪般落下,整个城市浸透在令人窒息般迷幻的香气里。 爆炸的地方周边草木枯萎千里,逶迤长风,中间的土地上躺着一个小小的搪瓷杯子,里边有一颗凑巧掉进来的浅棕色桂花种子。 他们的两个英雄永远长眠在那。 一辆黑色的轿车行驶到研究所门口,不见悲喜的男人匆匆下了车,脖颈间绿色的玉佩一闪而过,经过无数个熟悉的检测门禁,男人找到了在疗养室对着平整床面枯坐着的岑明。 尹嘉竹掏出怀里的书签,放到洁白的床单上: “她让我转交给你的。” “还有一句,多休息。” 人类文明在这一天迎来了转机。 如生机勃勃之树,枝繁叶茂。 ——且寿且昌。 第206章 【嘀——开始播报任务数据。】 几秒钟后,103的机械声传来: 【任务完成度——100%】 【情节完成度——96%】 【本次主线任务成功,支线任务成功。】 【评级为“a”】 【完成任务《末世英雄》,奖励4.9积分,完成支线任务,奖励2积分。目前总积分:13.5分。】 倪阳州呼啦一下躺倒在地上,空白的天地并不坚硬,而是好像躺在了隐形棉花上,青年直视着望不到尽头的天,仿佛仍旧有令人飘忽的失重感。 103的声音还在继续: 【剩余体验卡[降尸符]、[沙漠之鹰]、[木栅栏]、[葫芦小金刚]共四张。】 倪阳州静了好一会,不说话,也不动,久到103担心地筛查了一遍宿主身体数据,轻轻问道: 【宿主,您还好吗?是否需要预约心理健康服务?】 倪阳州眼神原本放得有些空茫,听闻此句,噗嗤乐了起来:“三哥,还能见心理医生呢?” 103道: 【本系统已经下载了对应的心理学书籍,如您需要,我随时可以切换应对情态。】 倪阳州摇了摇头,心道这可不是看了多少书就能复制粘贴下来的能力,只是回应着:“谢谢三哥关心,我暂时不需要。” 103有些遗憾,同僚们力荐的书刚下载完,正缺人试试,都说能极大地缓解宿主情绪,没想到自己的宿主太坚强,根本用不上。 倪阳州站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尘土,抬头问道:“三哥,下一本书我该选哪个?” 103有些疑惑:【宿主自行决定。是在问推荐吗?死亡几率高的书籍设定一般评分会比较高。】 倪阳州摇头:“选哪个世界能遇到他。” 【……谁?我不知道。】 “好三哥,透露一点点呗?你最近是不是有这个这个,爱说梦话啊,自言自语,嘟嘟囔囔什么的小毛病呀?” “还是选哪本书都能遇见他?” 103回复地有点慢: 【……真不知道。】 “好吧。” 倪阳州无奈点头,心想或许是什么高于三哥级别的限制,不再为难自己的好三哥。 “好的,三哥,没事。” 倪阳州说罢点开了自己系统界面,里边整整齐齐码上了三本书。 最后一本的封面和最初见到时已经不太一样,曾经的记忆里这是一只张开的血迹斑斑的大手,周围有植物缠绕。 倪阳州一直以为后边浓绿的植物只是背景来着,还想着用生机勃勃的植物衬托死气沉沉的丧尸爪子挺有意思,没想到完全理解反了个儿,植物是捕食者,丧尸和人类是叶下亡魂。 现在的封面变成一片暖黄色柔光,柔光中,伫立着无数人的剪影,其中占据中心位置的,是一个女人的侧脸。 线条流畅英气,短发潇洒。 倪阳州叹气关掉界面,再不停留半分。 “三哥,走,选书,下个世界走起!” 103看着干劲十足的宿主,也跟着鼓舞起来。 【请您选书。】 巨大的书籍天幕展开,上不见尽头,下不见底沿,倪阳州看着千奇古怪的名字在之间一个个划走。 还有许多无名的,没有封面的。 倪阳州逐个看了一会,试图从封面和题目中获取一些信息,但是每当一细琢磨,就忽然不想再选,好像经过考虑的抉择会影响他和那人不知道怎么形成的缘分似的。 倪阳州坚定想法,只直接眼睛一闭,乱划一通,书籍们拖着发光的长尾如流星般闪过,青年随意一指,道:“三哥,就这个吧。” 指尖分毫距离之处,一本书静静躺着。 但这本书与周边的每一本都不太一样,它没有封面、没有题目、没有边沿。 没有颜色,也没有形状。 好像一团透明的马赛克潜伏在千万本书籍当中。 指尖不过距离几厘米,指腹轻轻一碰,马赛克犹如播散的洪水般染了上来。 103正要准备查阅书籍数据,却忽然惊呼出声: 【啊?】 【宿主?!】 倪阳州从未听过三哥如此失态,猛一睁眼,还没来得及看清,脑袋好像被突然断电关机,思绪如崩断的弦,整个人瞬间被马赛克所吞没,眨眼间便被吸进了书中。 空荡的纯白空间里,103目睹了一切,惊疑着用机械音喊道: 【宿主?宿主!你在哪里?】 【宿主!】 系统震惊地急速核验数据,信息流如瀑布般倾斜而下,而自己努力积极的宿主却好像被忽然删除一样。 再不见一点踪影。 ------------------------------------- 一阵秋风刮过,叶子打着旋儿落了下来,硬硬脆脆落在地上,被忽然蹿过的雪白小兔踩了个稀碎。 小兔眼睛红得像宝石,倒三角的鼻子上上下下不停地动着,忽然,迎着光能透出血丝的耳朵立了起来,在窸窸窣窣地风中,辨别着那个由远及近的声音。 近了。 近了。 蓄满力的后腿刚要惊慌蹬地,一颗石子粗暴地击穿了小兔稚嫩的咽喉,雪白的身体立时仰躺在地上,抽搐不过两下便没了声息。 一只干巴的小手拽起小兔的两只耳朵,转头把弹弓也一同塞进了身后的背篓。 竹编的背篓里塞了不少野菜,小兔被好好地藏在了中间。背着背篓的孩子不过七、八岁年纪,却已经一人在深山老林中跋涉了许久。 齐一把背篓往上颠了一下,好叫突兀支棱着的脊背不要在和竹篦磨擦得太狠,不然刚结好的痂又要被蹭开了。 流血是小,衣服破了,娘亲怕是又要挨一顿打。 齐一三两步往回跑,像猴子一样蹿得十分灵活,在树后捞起捆扎好的柴火,这才往家的方向走去。 又走了快两个时辰,到家时天色黑的已经不知道几点,零星有几声狗叫。 齐一到家站在院子前,先探着头往里看看,房间里没有亮光,这才伸手慢慢推开栅栏,吱扭一声响,男孩动作一顿,侧耳听听没有动静,这才轻手轻脚地进来,往角落的柴屋里走去。 还没走到一半,屋里呼啦啦有反倒东西的声音,一只梆硬的鞋被照着齐一面门甩了过来,幸而准头有限,男孩不敢躲闪,被沾着泥土的鞋正砸伤胸口,露在外面的肌肤被砸得火辣辣的疼。 屋里的男人没有出门,只是打开了那扇破窗,带着酒气的声音喊道: “死兔崽子,偷懒躲哪儿去了!怎的没让狼叼去!” 齐一仍背着背篓,艰难地弯下腰捡起破旧的布鞋,给放到了房门口,回答道:“近处的柴都叫人拾没了,去万山找柴禾,还采到了一些野草药,因此迟了些。” 屋里的男人一听有进项,倒不再继续发脾气,只是依旧没好气道:“滚回屋里去,明卖了钱再给我。” 齐一攥着拳头,讷讷应了一声,把柴放到檐下遮好,又把背篓里的草药挑挑拣拣放在了灶房,这才偷偷摸摸连带着背篓一起拿进了屋里。 兔子有血腥气,齐一拿着泥土和草药裹了一层,确定不会被暴露,这才勉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床上。 其实也不算床,一个破木板子,底下垫了些去年脱好的土坯,上面盖着些稻草,再搭上一件旧衣服,这就是他的床了。 小小的男孩原本应该倒头就睡,可是现在的他却死活也闭不上眼睛。 窗户外是深黑色的夜空,一颗星星也没有,毛毛的月亮,光也是暗淡的。 齐一眼睛上下左右看着,空敞的小屋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但男孩仍旧没有闭眼。 夜里的风萧萧瑟瑟地吹,像细小的人儿在草地上来来回回地跑。 齐一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那个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又来了。 黑暗的小屋子里,传来一阵嘶哑的笑声。 它说: “挠……挠挠……” “——给我……挠挠。” 第207章 挠挠,挠什么? 谁在说话? 齐一不知道,前几次听到时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白日里拾柴、喂鸡、烧火、挑水、浇地,要做的活儿太多,他要是偷懒不做了,刚生下妹妹不过十几天的娘亲就得拖着身躯干活。 村里的大娘们说,娘亲就是因为生完自己后没有好好坐月子,没有好好休息,这才落得总是咳嗽生病,体质虚寒。 现在自己大了,不能再让娘亲这样辛苦下去。 娘亲生产那天,齐一顶着满天吹着的纸灰着急匆忙地回了家,正式一年一度的祭拜山神的节日,各家各户都焚了些纸钱,纷纷扬扬像下得灰雨,听说村长家还特意宰了一头猪,送到山神洞里去。 齐一家里没这个闲钱,娘亲生产时样子不好,请人叫了走山的大夫来,开上一副吊命的药,还欠上人家二十多文钱呢,自然没什么东西可拿来祭祀。 生的是个妹妹,后爹晚上喝完酒踩着夜色回来,听闻一天的事情气得要直接拿妹妹在村里的河中淹死,幸好被齐一抢了回来。 当时的齐一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眼前这个气如野狗的男人留下怀里这个小生命,只是用鼻子喘了半天的粗气,学着村里人嚼舌头的话道:“养大了,能卖钱。” 那男人昂着头嗤了一下:“哪辈子养大,多少米粮,能换多少钱?” 齐一紧紧的把那个皱巴着脸的小孩护在怀里,道:“不费粮,我多采药,多卖钱。” 男人看着小孩抱着小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大方地一挥手:“你能养,养吧!” 说完转头回了院子。 齐一回去了也不敢进正房,听闻屋子里有娘亲暗暗地啜泣声,一阵东西翻倒的声音,屋里静了。 男孩只好把妹妹抱回了自己的小屋。 还未真正入秋,天气不算太凉,没有奶水吃的娃娃昏迷又醒来,张嘴就要哭。 齐一倒了些水,用筷子蘸了往婴儿嘴里滴,等喝了点水,又把手指头给婴儿嘬着睡觉。 半夜里,他就听见那个声音了。 整天下来又是赶路又是抢孩子,又是照顾婴儿,铁打的人也熬不住,齐一正困得半梦半醒间听到屋里隐隐约约有些笑声。 妹妹笑了? 妹妹这就会笑了? 齐一努力地睁开眼,借着月光看到妹妹早就没再嘬着手指,而是已经沉沉得睡了过去,房间漆黑一片,又有声音响了起来。 “……挠挠……” “给……我……” 齐一眼睛越睁越大,仔细看了一圈,屋里除了床板,只有靠着门口的背篓,实在的家徒四壁,哪里有藏人的地方? 齐一抖着手摸摸妹妹,身上还是温热的,也没醒,男孩侧耳凝神,声音又没了。 是我听错了? 这时木门“吱——”一声响,齐一吓得汗毛都乍了起来,娘亲的声音却传来了。 “一一……是我啊。” 娘亲佝偻着身子,扶着门艰难地往里走,天知道这么几步远的院子她走了多久。 齐一忙床来扶:“娘亲您怎么来了!后……爹呢?” “喝大了,睡下了,我来看看你苦命的妹妹……” 娘亲的脸色白得好似得了重病,齐一再顾不上什么怪声,只是顶着娘亲的肩窝把人扶到了床上,再把妹妹也抱着放到一起。 景小翠腿间已有鲜血顺着流下,只是理会不得,到了床边便解开衣衫,边哭边给孩子喂奶,压着嗓音哭,婴儿不知疾苦,有东西吃便奋力吃了起来。 齐一给娘亲端了水,站在门口挡着风,说道:“娘亲,别哭了,仔细眼睛。 ” “叫我怎么不哭啊,这小小的孩儿怎不投个男胎,天要你随我吃苦……” 齐一攥着拳头道:“我会多挣些钱来,娘亲……” 景小翠凄苦地摇摇头,道:“花了留不住,不如好好藏起来,为的你以后也能讨个媳妇,成家立业。” 齐一想反驳自己不要什么媳妇,但看着娘亲一心为自己着想的样子,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或许是穷苦的人命总是硬些,就这样靠着各家借点米熬些稀汤,小妹妹勉强活了下来,就是四肢干巴,瞧着像个没毛的瘦猴。 那夜里的事情齐一也只当是自己困得做梦,可直到第四天、第五天,每每过了大约夜晚时分,却总有一阵令人牙酸的笑声传来。 每次都是那同一句话。 齐一想和娘亲说,又觉得会给娘亲添麻烦,本来好不容易让妹妹凑合着活下来,每晚又能在床边趁着后爹睡着了喂奶,多说这么个劳什子事,总是凭白生了事端。 齐一便忍着,不说话,不回应,只当自己耳聋。每次都告诉自己,早些睡,早些睡,可是神经却总是紧绷着,现如今已经变成了不听完那阵怪声,就难以入睡了。 这一天也是,齐一躺在床板上,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背篓里的兔子血腥气被盖住了,手上却仍有一些没洗掉的腥气。 听到了最后那句: “——给我……挠挠。” 窗外的风声渐弱,男孩沉沉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齐一早早起了床。 他先去灶房热上了饭菜,盖好盖子,天还未亮,背着背篓往镇上走去,一路道上虽然昏暗,但星星稀稀拉拉也能照一些亮,正走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哎!小子!” 齐一回头,正见到同村的比自己大两岁的李满仓跑了近来,还提着一篮鸡蛋,上面盖着些布,身上穿得衣服还算新,只是裤脚短了一些,和往日不同的是,来人的眼下一圈漆黑,像是没休息好。 齐一点头道:“满仓哥。” 李满仓就烦去镇上卖鸡蛋,卖完有点余钱搞些零嘴是件开心事,但得走一个多时辰的路,还得清早去就显然不让他那么开心了。 他怕黑。 幸好今天碰上了村里齐家的儿子,虽然长得不够魁梧,还比自己小,但多个人总比自己孤零零地走好些,能壮些胆气。 “小子,你也去镇上?咱们搭个伴。” 齐一点头:“去卖些野菜。” “这能卖几个钱?你家鸡蛋呢?不是养鸡了吗?” 男孩低着头走路,看着脚下的土地道:“给娘亲补身子用了。” 李满仓倒吸口气:“好家伙,你那后爹让?你杀的鸡?没抽死你?” 齐一没说话。 李满仓见状也不说了,两个男孩就肩并肩的在暗淡的星光下走着。 黎明前的风硬,李满仓走着走着,用手搓了搓胳膊,想抖下身上的鸡皮疙瘩,看看身边一步一步走得又稳又快的男孩,张口问了一句。 “你昨天晚上睡觉,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响?” 齐一原本就正思考着这事,闻言扭头转过来,看到了李满仓脸上的困倦与仓惶。 李满仓双手抱着胳膊,逞能似的说道:“其实也不算什么,我也不怕,就是问问你。” “晚上睡觉的时候,过了午夜,有没有听见小孩哭?” 第208章 齐一看着对方,李满仓眼睛往前路上望着,嘴唇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害怕,隐约有些哆嗦: “听过。” “你也听到了!?”李满仓眼睛瞪得十分圆,依稀能看到里边的血丝,看来也没睡上什么好觉。 齐一说:“我妹妹,晚上的时候会哭,闹觉。” 李满仓还以为是什么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悄摸摸一问,谁想这齐家小子是个傻的,气得他伸出手就要给齐一后背来上一拳。 齐一反应倒是快,每天上蹿下跳找野食,身手也很灵活,这一拳没落到实处。 他也不是故意惹对方,只是他真没听见什么怪声哭。 他听见的是小孩子的笑。 但是他并不准备说出来。 李满仓也不是真的非要打上,这么黑的天,打跑了剩他自己一个更害怕。 “你这小子!”高个少年哼哧了两句,愤愤地道:“回去好好听听吧,是你妹妹哭,还是什么……东西哭!” 齐一接着闷头走,顺着话音说道:“什么东西?鬼吗?” “哎!你可别!”李满仓听了那个字赶紧要捂齐一的嘴,齐一又一闪躲开,“这可不能多说!阿嫲念叨过,说多了,它就找来了!” 齐一把嘴闭上,暂且听了这么句话。李满仓家里就这么一个独子,虽然穷,但爹妈还有老家都很宠着,没事也不怎么干重活,这卖东西还有零嘴的轻巧事都是他办,自然比齐一自己,更有时间听老人家们的闲话。 在这个小村庄里,最厉害、最见多识广的人就是村长,再有就是这些每日闲磕牙的老人们了,东家长西家短,听得多了,就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我早起跟阿嫲说了,她给我煮了个鸡蛋,在身上滚了半天最后吃了。说这样就行了。” 李满仓说完还砸吧砸吧嘴,仿佛仍然还在回味鸡蛋的味道。 齐一没接话,把办法记在了心里,好奇问道:“为什么滚鸡蛋?” 李满仓一下子被问住了,早晨阿嫲也没和自己解释原因,只是边滚边念叨一些听不懂的话,滚完就吃了。 此时不想被小孩问住,只好胡扯道:“不就是……不就是那什么……滚鸡蛋嘛,就是,就是滚蛋嘛!让那东西滚蛋!对!滚蛋!” “而且我阿嫲还说了,”李满仓拍着齐一的肩,“你知道我阿嫲说什么了不?” 齐一也想跟着听下边的话,应和道:“说什么了?” “这是那个不痛快了!”说着手悄悄往上一指,齐一没看明白,问道:“哪个?” “嗐!就是‘那个’啊!”少年把篮子挎在手肘上,指尖对在一起,两肘外扩,比划了个山的形状。 哦,山神。 齐一点头,心想有理,或许还真是,娘亲生产那天,正碰上祭祀山神,还有人跟自己家买鸡哩,被齐一拒了直接给宰了炖汤了。 当天夜里睡下,就听见那笑声了。实在是事情太多,从早忙到晚,这么巧合的事情自己竟然没发现。 小山村里没什么大事,谁家娶媳妇聘闺女都得在各人的嘴里嚼上半年,遇到这样大的事,李满仓恨不得召集乡里乡亲们都来听,奈何身边只有这么一个不开窍的傻小子,因此对齐一的反应很是不满,便又故作神秘道: “你知不知道,滚了鸡蛋不算完的?” 齐一这次上道了:“滚了鸡蛋还不行?那得怎么着?” 李满仓得意地往后仰了仰,摸着篮子道:“得祭拜祭拜呗!” 晨时阿嫲眼看着乖孙吃完了鸡蛋,干瘪的嘴里一直在说“拜拜、拜拜、得去拜拜……” 李满仓就记在了心里,拜拜,还能拜谁?附近没寺庙没道院,就有座山神,肯定是拜山神! 齐一有些疑惑:“刚还让人滚蛋,回头还得去祭拜?” 李满仓闻言脸色涨红,硬生生在冷风里生出点热乎气,强壮着声势道:“嗤!你小子懂个屁!” 说罢往前咔咔紧走两步,把齐一甩在了后边。 齐一看着前人的背影,没有主动去追,只是心里琢磨着去哪里搞来一个鸡蛋。 李满仓走了一会,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在望望远处不见尽头的路,又慢慢放下了脚步。 两个少年逐渐并排在一起,迎着渐次升起的阳光走到了城门外排队。 寅时末,卯时初,城门打开,砖土的城墙在晨曦的照射下像一块金黄的豆饼,人们按照次序受检进了市集。 齐一没有跟着人流去集市内,而是顺着街道七扭八歪的进了一个长巷子,还没走到,一扇小门突然打开,一桶脏水被泼洒至巷子中。 齐一顾不得脚下草鞋浸湿,紧走两步扒住了门:“小福哥!” “哎?”门里探出来一个短毛脑袋,正是在后厨帮忙的小福,自己偷懒直接往后巷倒脏水,正被人抓了个现行。 好险这人自己熟悉,自顾自打了个哈欠道: “小齐啊,今怎么来了?有好东西?” 齐一从背篓里抓出泥土裹好的兔子,还有佐菜用的几种草:“昨夜里新打的,嫩得很。” 小福放下桶,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从口袋里摸出来五文钱,摊在手心里数了数,又拈回去一枚。 “小了些,看在新鲜的份上,喏!拿着吧!” 齐一点头,收下铜板,细细在衣服内兜的里侧腰带穿好。小福子这里总是克扣几文钱,但总比打了野食在街市上摆摊,被人撞见告诉后爹的强,那样才是一文都落不下了。 小福子把兔子揣进怀里,又双手抱起桶盖住肚子的位置,好让一路回去没人看得出端倪,叹道:“几天没睡个囫囵觉,正好补补。” 齐一原本已抬步要走,此时忽然多嘴问了句:“什么烦心事让小福哥睡不好?” 小福子闻言道:“还不就是哪家的死孩崽子吃不饱,成天半夜里嚎,扰人清梦!我让师傅去骂骂人,跟街里骂上一回,保准管用,师傅非得说他啥也没听见!” 齐一心里一凉:“你师傅没听到,你听见了,会不会……” 小福子看着门口少年那样,马上就明白了意思,嫌弃着直接“呸呸呸!” “说什么呢!老子行得直,坐得正,哪个不开眼的……敢找我?” “晦气!” 小福子说完也不管齐一反应,“腾”一下关上了门。 齐一在门口看了看,转身离开,向着集市,卖野菜去。 第209章 到了市集上正是人渐渐多起来的时候,齐一采的野菜和药材被小医药馆子的学徒收了去,看在药材年份久的份上,还多给了几个铜板。 齐一一早晨都心事重重,等收好了药的小学徒要扭头走时,齐一张嘴问了一句: “大夫,我最近夜里不安眠,可有什么法子治治?” 学徒不过十岁出头,专管搜罗一些常见草药,此时被叫了“大夫”这样的尊称,有些喜不自胜,回过头仔细看看齐一的脸色,认真回答道:“或许是肝气郁结导致的心神不宁,今日堂中也有几个孩童说夜里哭闹的,大多如此,要是不放心,来我店里,让师傅给你看看。” 齐一听完,一拱手谢道:“仁心善义,下次还有新鲜草药先紧着您,谢谢了。” 学徒也知这家境贫寒的,难有钱看病,不过是对自己望闻功夫不到家,怕给人说错,此时挠挠头,笑道:“不妨事,不妨事。” 少年收拢了剩下的一点点剩菜,背着背篓回家,到家之前,先去了后山,把穿起来的铜钱数出来六枚压在了树洞的石头下,石头底下有个油纸包,里面还有零散十几文,都是齐一平日省出来的,藏得十分隐蔽。 等到了家,已经过了正午,后爹去下地干活,娘亲也去送饭,只是妹妹一个在床上睡着,齐一凑过去看看,小孩长得比先前漂亮了不少,也长了稀稀拉拉一些头发,此时睡得正香。 齐一先扒拉了一口娘亲给单独盖在大锅里的黍粥,匆匆忙忙又跑了两回打好了大缸里的水,这才赶紧去了地里,到地方一瞧,果真娘亲也挽着衣摆在田里干活呢。 “娘——” 齐一几步跑过来,连拉带扯的把满头大汗的娘拉上了田边。 “您快回去歇歇吧,身子还不好,时间长了,也怕妹妹饿。” 后爹齐井望过来一眼,张嘴就骂道:“小兔崽子哪躲着去了,怎的不来干活!” 景小翠诺诺应声,刚要回答,齐一先喊道:“去卖菜来着!刚回来!” 东边田地里的黑壮男人闻声,没有再继续拔草,抬头看向这边并不和谐的一家三口。树荫下还有个休息的大爷,拍着蒲扇笑道:“小娃子能干哦,还能赚点钱呢。” 齐井要接着骂的话说不出口,咽了回去,齐一顺势说道:“娘亲快回去吧,妹妹这时候肯定得醒了。” 景小翠抹着汗道:“娘不累,娘……” 树荫下的大爷本来就看不惯齐井让家里还没出月子的婆娘出来干活,又不是什么粮食抢收的时候,暮春拔拔草而已,多勤快两天也就行了,此时帮衬了一句:“是哦,回去吧,小娃娃哭了可伤肺了,容易落下病的!” 齐井看了看大爷又高又壮的儿子,没再拦着景小翠,只是朝着少年喊道:“兔崽子别磨蹭,过来干活。” 齐一“哎”了一句,把娘亲连哄带劝地让回了家,景小翠扶着腰,一点点往家里挪。 齐一下地开始头也不抬的拔草,这活不难,就是让人抬不起头来,野草连根拔起,要是有中间断了的,还得往土里抠抠,别占了粮食的肥力。 拔了一会,一双沾着泥巴的脚出现在齐一的视线里,齐井伸出一只手,要道:“钱呢?” 少年抬起头,脑袋有点发晕,四周没什么声响,邻居的大爷和儿子已经回去了,齐一从口袋里摸出四文钱,被对方一把薅走。 “赶紧干,不干完了别想回家!” 齐井把铜板收进怀里,摇摇摆摆地走到田边,拿着鞋往大爷倚过的树干上拍打拍打,甩掉了鞋底上的泥,从小路往村外的酒肆里去了。 齐一看着还有大半没除完草的地,认命地继续弯下了腰。 穷人家没有晚饭这么一说,等着齐一腰酸背痛的拔完了草,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少年也不急着回家,往后山又走了去。 后山树上住着一窝鸟,白日里大鸟还在,会啄人,傍晚正是出去捉虫子的时刻,齐一端详了一会,三两下爬上了树,探手摸了摸,掏出三个小鸟蛋。 此时忽然传来一阵纸灰的气息,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呛人的干味,在草木茂盛的林子里显得尤为奇怪。 后山前缓后陡,绵延几十里,山神洞还远得很,处在缓坡最大最高的石洞里,乡里乡村的要想去祭拜,都从村前走,后山这样的陡坡,除了齐一这手脚麻利长年累月跑山的,少有人来,这也是少年放心在这里藏钱的原因。 是谁会在这里烧纸? 齐一怀里揣的两颗鸟蛋都显得温热起来,在昏暗的林子里,少年看到了慢慢腾起来的烟雾。 这时节闹了山火可不是小事,齐一压下心里的想法,悄声往烟雾处走去。 绕过一块巨石,齐一停下了脚步,一个穿着灰色布褂子,满头花白的老太太正在拿着剪子“咔嚓、咔嚓”的剪着什么。 少年定睛一看,那是一沓子黄纸,一剪子下去,中间一折,就成了个铜钱形状。 冥币,烧给死人的。 齐一往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坟墓,只有一块孤零零的棱角突出的大石头。 剪黄纸的人,正是李满仓的阿嫲。 李阿嫲年轻时过得不好,有只眼睛有点瞎,听说是让原来的婆婆打的,直到又生下了李满仓的爹,在家里的情况才算好了些,此时嘴里不知捣鼓着什么,声音很低,让人听不清楚。 手上的动作倒是不停,剪完一沓子就一张张揭开,续到画了圈的火堆里,火舌一舔,一张黄纸便瞬间燎了个干净,险些烧到李阿嫲的手。 但上了年纪的老人跟感觉不到热似的,接着一沓一沓地剪,一张一张地烧,边烧边念叨,鬓边的白发在火光映照里,像张牙舞爪的线虫。 齐一往前探探头,想听听到底在嘟囔些什么,脚下一滑,几颗碎石哗啦啦滚了下去。 一只浑浊的眼睛闻声立马盯了过来,老人哑着嗓子吼了一句: “谁在那!” 第210章 “我。” 齐一没跑,主动现出半个脑袋,看着对方没有有发怒的样子,整个身子探了出来。 “阿嫲,我,齐家的。” “哦,”老人手里的黄纸颤了颤,还是塞进了火焰里。 “齐家那寡妇的儿子。” 齐一不太乐意听,说道:“我娘亲不是寡妇了。” 村里的寡妇总是名声不好听,是非太多,当初刚来这村里时,要不是媒婆介绍得快,自己和娘亲这逃难来的孤儿寡母定然落不下什么安分生活。 亲爹没在了逃难的路上,一路上什么苦都吃够了,娘俩比谁都知道,先成了家定下来才能在这个样的山村活下来。 即使后爹是个好吃懒做,又爱喝大酒的,也比单着强,不然怕不是来的第一晚就得被坏人们摸进了房。 当钱财有了主人,贪婪的视线,就暂时只会是视线。 即使没人想当被别人拥有的钱财,在这样的世道里,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老太太呵呵呵笑了几下,把手里的黄纸抖开,都塞到火堆里:“还不如当个寡妇好活。” 齐一看着忽然壮大的火苗,问道:“阿嫲,在给谁烧纸?” 李阿嫲用那只好眼转过来看了看,发出一串不太清楚的鼻音,最后一句倒是说得清楚: “好嚼事的人,要下拔舌地狱。” 齐一把嘴闭上了。 老人堆了堆火,等了一会,齐一也不走,就在旁边看着,天色又黑了些,看着像是要下雨。 李阿嫲再不耽搁,把燃烧的灰烬用土埋好,确定没了火星才站起了身。 在地上倚着石头坐了太久,起来时一摇三晃,齐一垫步过去,给扶了一把。 老太太没说话,把重量往少年身上压了压,靠齐一扶着,磨磨蹭蹭下了山。 到山脚下,两人的裤子都是灰尘,齐一的草鞋本就不太新了,这一番下来,前头裂开了大嘴,脚指头露了出来,看上去有些滑稽。 齐一扶着李阿嫲,鼻尖能闻到对方衣服上沾染的纸灰味,还有年纪大的人身上特有的老人味。 少年脚下的大拇指往回收了收,眼睛看着地面,说道:“阿嫲,我晚上也睡不好。” 老人腿脚不好,下山来气喘吁吁没有停过,好像要把肺都喘出来似的,没有应声。 齐一又往上拖拖李阿嫲的胳膊:“满仓哥说他也睡得不好。” 老人用那只好眼看了下少年的发旋,咳嗽着说道:“白日里偷懒睡的,夜里自然睡不好。” 齐一把鸟蛋又怀里揣揣,怕走路掉出来:“我白日里没有偷懒,一直在干活。” 老人不说话了。 夜色浓郁,幸好二人回来还算顺利,没有磕磕绊绊,不然李阿嫲这个身形,齐一不一定背得动她。 到了村口,老人拂开少年的手,自己挪着往前街走去,土路上没有什么灯光,狗的叫声传来空洞的回响。 齐一站在路中间,看着老人步履蹒跚地前行。 忽然,李阿嫲回过身: “回去问问你家大人。” 少年愣愣地点了点头。 老人看着不太耐烦的样子,又补了一句:“数数家里有几口人。” 齐一这回是真摸不着头脑了。 等到齐一再回了家,齐井和景小翠都已睡下,黑洞洞的院子没有一丝光,天上的月亮也被云遮了,齐一摸黑去了灶房,灶膛里有些余温,便把鸟蛋都一股脑塞了进去。 过了一会,外边淅沥沥下起雨来,不大,只是有些发凉。 齐一凑着灶膛搓了搓胳膊,把鸟蛋掏出来,两颗放到娘亲装盐的罐子里,那是齐井永远不会动的地方,一颗拿在了手上。 少年看着鸟蛋,有些不知从何开始。 滚滚?从哪里滚? 齐一拿着鸟蛋顺着脑袋、胳膊、腿都轱辘了一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自己瞎念叨着:“走吧,走吧,走吧……” 说多了嘴唇都有些干,自己发散着说道:“走吧,家里穷得很,要啥没啥,吃也吃不上,喝也喝不上,走吧。” 滚完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齐一剥开蛋壳,把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鸟蛋十分珍惜地吃进了嘴里,蛋黄黏黏面面的,粘在牙上,齐一咽完了一舔,还是香的。 时间不早,齐一回了自己的小屋,依旧是空空的,背篓里没了野菜,土地、破床、盖一件旧衣服。 时间一点点过去,过了午夜,那声音又来了。 “嘻嘻嘻……” “挠挠,给我……挠挠……” 齐一在心底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齐一还不太清醒,被街上响亮的一声锣响震得脑瓜子直嗡嗡。 孝子的号丧,夹着清晨的雾气传来过来: “亲娘哎——” “怎的撂下孩儿就走咯——” “亲娘哎——” “眼泪伴着您身去咯——” 乡土间特有的哭丧悲曲在村户间东摆西撞,把沉睡的人都摇出了门。 齐一裹紧衣服打开院门,正赶上齐井也趿拉着鞋从正房走了出来,踩在积水的院子里,泥巴溅得老高,正恨恨骂道:“哪个不开眼的死了这样早,扰人清净。” 齐一从半开的院门里望出去,只见一个汉子三步一跪、五步一叩从前街拐了过来,旁边跟着提了锣的男孩。 村里的习俗,家里有老人过世,要当天就走街串巷报丧,一是通知各家各户消息,二是怕魂魄留恋人间,不甘心上路,把不知情的亲人朋友带走。 齐井扒拉开齐一,往外看了一眼,说道:“哦——那个老不死的。” 说完也不管了,直接回头又进了屋。 其他的院子里也有纷纷又探头出来看的,又一个个把头缩了回去。 齐一在门口站了一会,李满仓和他爹慢慢走来。 穿着那天新布裤子的李满仓,此时裤脚沾的都是泥土,也再没人赶他脱下来洗洗。 少年的脸上雾气与泪水混作一团,见到齐一,唇抖了抖,眼泪先掉在了地上。 中年汉子膝上、腿上、额头上,都是泥巴,嘴里仍大声喊着丧报: “为人在世百样苦” “亲娘嘞肩抗扁担脊背驮” “老老小小全照顾,一生却早走黄泉路” “姆妈哦,亲娘哎——” “奈何桥头别回头” “来时投胎勿回顾——” 第211章 一大一小远去的背影,像是泥地里跋涉的负伤泥鳅,一会一停,一停一走。 锣声敲打着晨雾,像是要震出什么不甘的回音。 齐一低头看看漏了脚指头的草鞋,回到灶房里翻找之前存好的稻草,也不打算睡了,坐在地上,挂好草茎,开始搓绳子,结股成束,以绳代帮儿,补起了草鞋。 忙活了半天,鞋面终于不再张着饿嘴,就是不是特别合脚,有点顶。 齐一看看天色,没时间再多调整,开始生火点灶,热点黍米,灶膛里藏了一块手心大的红薯,他从地里挖着时,偷偷咬过一小口,甜的,准备烘熟了给娘亲吃。 齐景只知道吃端上桌来的饭食,家里有两个能干活的,自然不会屈尊闲得没事来挖灶膛。 攒下的柴禾有些潮湿,颜色变深,一把攥上去像摸到了粗糙冰冷的皮肤。齐一不知是不是冷的,打了个哆嗦。 昨天去了市集、跑了后山,柴已经不够多了,今天要是不下雨,还得出去砍一点。齐一把许久未动过的柴禾摊开,幸好没有老鼠洞,也没刺猬什么的小动物。翻到最下边,一个细长的圆棍吸引了齐一的注意力。 不太长,但能看出来原本是个干活儿的家伙事儿,一头被削过,原来应该套着什么铁制的头。 没见过。 这么又圆又直的棍子,在贫瘠的家里算个物件,断然不能填了灶,齐一刚想把棍子放到墙角立好,齐井突然进来了。 “这么半天还没做好……” “哎!谁让你动的!” 齐井揉着眼睛进到灶房里时,正看到小少年持着长棍,脚下一堆灰柴,没有孩童特有的稚气,神情平静,由后背莫名起了一阵凉意。然而混了大半辈子的男人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当爹的还能怕这个小兔崽子? “怎的?要造反?” 齐井夺过棍子,上下看了看:“还以为丢哪了,铁锨头咋都锈没了。” 男人抻了下里衣,用脚扒拉扒拉地上的柴,就看到点碎红锈面,的确长年累月的烂透了。 去配个头又得花不少钱,齐井看了眼只站着的少年,道:“赶紧做饭!” 说完就带着长棍回了主房。 晨饭,齐一分到碗粥,绝大部分被齐景喝了个干净,娘亲分到点能看见碗底的汤。 田里的活儿昨天他干完了,今天后爹估计是不会再去地里,男人拽拽裤腰,出门往集市走去。 齐一知道他去城里那个墙角的小摊子赌去了,都是穷苦人,玩得不大,有那么几文就会去,只要他不在家里耍酒疯,去哪里齐一都高兴。 待人出了院子,齐一噔噔噔跑回灶房,给景小翠拿来了热腾腾的红薯。 “娘,快吃!” 景小翠还要推让:“乖宝,你吃吧,娘不饿。” 自家的勤快儿子经常到处跑着找些食物填补家里,景小翠每每见到又开心又心酸。但自己身子已然是不大好了,生了妹妹后更是如此,常常爬起来都要费上一番功夫。 “娘,我吃过了。”齐一又想起来盐罐子里的鸟蛋,也一起捧了来。 “好大一个窝,足足有七八个,我都吃饱了,留两个给您补身子。” 景小翠这才接过了红薯和鸟蛋,又是要落泪不落泪的样子,她还没哭,放在屋里床上的妹妹哭了。 “赶紧吃吧,娘。” 景小翠也没时间慢慢品尝,好歹祭完了五脏庙,又回去给妹妹喂奶。 妹妹的哭声也是细细弱弱的,像奶猫子叫唤,或许是身子弱的关系,少有啼哭,这也是齐井能容忍把孩子放屋里的原因。 齐一站在屋外头,像听来的闲话那样说的,是什么儿大避母,他觉得自己依然大了不少,能扶持家里,所以也学着避母。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避。 “娘。” 齐一低头看着脚面:“我原来有什么哥哥、姐姐吗?” 景小翠忙着给妹妹换尿戒子,第一遍还没听清,齐一又重复了一遍。 “没啊,你就是娘亲第一个孩子。怎么问这个?” 齐一“嗯”了一句,没回答,又张口问道:“后爹原来有孩子吗?” 景小翠闻言往窗外看看,确定家里除了娘仨再没别人,说着:“别让人听见你这么叫他,回来又气不顺。” 整了整衣领,景小翠回答道:“媒人说是曾有过一个的,老家还在时花了不少彩金娶了来,结果得了急病没熬过去,这才这么着急找媳妇。” “那他有过孩子?” 景小翠摇头:“不知道,应当是没有。问这个做什么?” 齐一把门给娘亲合上,挡住了风:“没什么,问问,您白日没事,多在床上歇歇。我出门拾柴。” 天是沉的,但暂时下不来雨,齐一收拾好背篓,跟娘亲说一声就出了院门。 近处能拾的柴早就没了,后山的坡陡峭,长的树都如盘虬卧龙,没得可砍。 齐一一路背着篓子,往万山行去。今天要是来回还能有闲,他还想去昨天李阿嫲烧纸的地方看一看。 万山也就是山的北面,缓,而且远,光走路就得走俩时辰,平日里或许还行,今天新不得草鞋不合脚,没走出几十里地,齐一便觉得脚指头生疼。 但还是得走。 先处理一下,齐一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脱了鞋,看看右脚大拇指侧边的血泡,里边白色的水儿都满了,血丝像红色的鱼眼睛。 齐一拔下一根头发,穿过血泡,让里边的水能顺着流出来一些,这样不用怎么挤,还能赶路。 还没等穿好鞋,道路拐角处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走了过来。 穿的衣服是常人难有的富贵,孩子在一个高壮的仆人背上正趴着睡觉,袖口处有彩线纹的宝相花。妇人已经累得不行,但仍在坚持走着。 齐一穿好了自己的鞋子,往边上让了让。 “那边的小孩——” 带着抹额的妇人像是得了什么病,看着不太精神,突然出声朝着齐一问道:“山神洞还有多远?” 齐一应了一声,估摸着:“再走一个时辰。” 妇人听了一撇嘴,脸都耷拉下来,面庞浮肿,看来是累得不行了。 “这么远啊……” 一行人没停下休息,而是继续接着往前走去。 齐一站在后边,看着几个仆人挑着的担子,上边有猪头、乳羊、各式果子,还有四个拿刀的护卫。 刀的形制他见过,县太爷那衙门里的人用的就是这种。 齐一想起了李满仓说过的话——那位不痛快了,得去祭拜祭拜。 前一两年时自己还不大懂事,齐井又是个愣的、混的,自从老家爹娘两个去了,再没想着祭过什么山神。 山神能管什么用,管吃还是管喝?齐井只想弄饱自己的肚子。 齐一还没进过山神庙,今天的他看着慢慢走远的一行人,忽然也想去庙里看一看。 少年抬头看看天色,不再走大路,顺着茂密丛生的小路往万山走去。 至于祭拜…… 半路再看看有没有鸟蛋可掏吧。 第212章 到了地方,先干活。 没有一把正经能砍柴的刀,齐一从前在小摊贩用两只野鸡和人换来的一块厚而顿的铁片子,好好捆在了木棍子上,用来削树枝。 落到地上的干柴能直接捡,没得捡了可以砍一些树杈回去晾晾再烧火。 两大捆砍完,立着在背篓后绑好,齐一像背着个二层阁楼,从山坡那边走来,先见到柴,再看到人。 等他终于有时间走进山神洞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不少,虽然一直没有下雨,但总是阴沉沉的。 县令家那一行人早不见了踪影,门口有一些散乱的脚印,有来的,也有去的。 昏黄的日光下,看得不甚清晰,齐一往黑布隆冬的洞里望了望,还是没舍下自己的柴禾,背着往里进了去。 说是山神洞,外边没有任何的楼阁或是牌匾,只靠着世世代代口口相传,也没有守洞人,传说有自愿守洞的会被山神叫走听差。 也有一些觉得,山神法力无边,去说什么守洞是对神的藐视,会被神惩罚,因此也只有每年春末祭祀时才会兴旺一些,平日少有人来。 也好找,百里绵延起伏的山脉里就这么一个大洞,远远就能望见。 齐一没有可取亮的东西,之前也未曾来过这里,越往里走,越变得更黑。 或许也是天色阴沉,光线太差,没走多少步,就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齐一拿着自制的铁片砍刀,一边走一边探路,木头柄敲在地上有“咚咚”的回音。 又走了十几步,身后也开始有回音了。 “咚。” “咚。” “咚。” “有人吗?” 齐一觉得脊背发凉,忍不住往来路处看去,背上的柴也跟着转了一大圈。来时的洞口外天色已经变成了深灰色,像干涸缺水的土地,若不仔细看,快要难以分辨哪里是洞口。 齐一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往里走。 来都来了。 而且那么多人来到山神庙祭祀,自己应当是没什么事情。 县令家的来过了,个个高壮还拿着锃亮的武器,里边当不会有什么歹人。背着孩子来,或许也是被午夜的怪声所扰。 他们都来祭拜,或许自己也当来拜一拜。 路上没再看到鸟窝,但是昨天刚下了雨,砍柴时找到了一些十分鲜嫩的蘑菇,其中一个又大又圆,肉柄厚实,异常漂亮,要是拿到市集上去,定能卖个好价。 齐一觉得用这个来祭祀也未尝不可。 又走了不知有多远,少年觉得差不多可以了。 没听人说过洞里有没有什么塑像,但就算不到头,都走得这么往里了,应当不会祭拜错什么。 在黑暗中走了许久,除了不知远处哪里传来的水滴落在石头上砸碎的声响,还有自己一人独行的脚步回音,算得上十分安静。眼睛适应的时间长了,也能勉强看到一些事物的轮廓。 齐一在原地站了一会,等着视线再清楚一些。 背上的背篓太沉,少年把背篓一托,一卸,撂到了脚边缓缓。 就在这时,腿边好像什么东西轻轻拂过了一下。 齐一低头看看,又用手摸摸腿,什么也没有,依旧是自己粗糙的薄薄的旧裤子。 也有点不太一样,好像有点湿。 山间行走免不了沾染露水,齐一把裤子提起来,在腿窝处卷好。 刚直起身,后颈处就感受到了一片湿润。 少年脖颈一凉,下意识用手摸了摸,又抬到眼前看了看,应当是是水。 昨天雨太大了?岩洞里在渗水? 一阵风吹过来,好像有“呜呜”的声音。 有人在哭吗? 齐一跺跺脚,再看看四周,岩壁并不光滑,多有孔洞,凹一块凸一块的,风一吹,就有“呜呜”的回响。 能看清楚一些了,齐一眯着眼往正前方看,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东西。 少年又往前走了几步,只看到什么东西在晃来晃去。 那是…… “你是谁?”一个清亮的小女孩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有人? 我是来祭拜山神的,你是谁?” 齐一觉得倒是巧,竟然遇到了同样进来祭拜的小孩。 “小妹妹,你有亮儿吗?火石也行。” “没有。”晃来晃去的身影走近了,是个才到齐一胸口高的女孩,两个麻花辫子耷拉在身前,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长袍子。看不清楚样貌,眼睛倒是又大又亮。 “你也来祭拜山神?” “不是,我不祭拜。” “那你怎么在这里,怎不回家?” 齐一看清楚是个孩子,手里的铁片砍刀松了松,拄着地:“天黑了走路回去危险。” “哼,回家有什么好,回家才危险。又有人打,又要干活,还吃不饱饭!” 齐一在潮湿的洞穴里听着女孩的回答,仿佛看到了自己妹妹长大后的样子。 刚出生后爹就不想要,再大些,估计也得和自己一样,睁眼就干活,从早到晚没个歇息。 不过也还好,齐一想着,到时候自己大些,能干更多的活,挣更多铜板,妹妹和娘亲肯定能轻松一些。 至于后爹,没准早喝大酒喝死了。 “你说的也对……”齐一停止臆想,叮嘱道:“不过也不该在洞里一直待着。” “我就待,在这多好,总有人给送吃的。” 齐一这才看见,女孩手里正拎着一个什么东西,弯腰近点,才看出来是半截猪鼻子。 肉的香气像带铁链的钩子,只闻了一下,就仿佛要把人的脾胃连血带肉地勾出来。 “你要吃吗?”小女孩往前递了递,“挺香的。” “不,我不吃了,我吃过饭了。”齐一咽了一口口水,心想对方都要从山神洞里捡贡品吃了,怕是没少挨饿,自己有手有脚能打点小动物,还是别夺人口食。 “不再吃点?” “不了。” “切,爱吃不吃。” 女孩说完照着猪鼻子咬了一大口,齐一只能看到女孩一鼓一鼓的脸颊,还有嘴唇上泛起的油光。 “我这里也有一些新摘的……”齐一从怀里掏了掏:“蘑菇,你要是没得吃,也给你一些吧。” 女号凑近,说道:“谢谢你,我要那个大的。” “那个不行。”齐一把最大的蘑菇拿在手里,把小蘑菇往前递了递,“那个是要祭拜山神的。” 女孩笑嘻嘻道:“直接给我就行了。” 齐一后知后觉地问:“你难道是山神?” “不啊!”小女孩三两口塞完了猪鼻子,用亮亮的手捋了一下头发,“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齐一摇头:“没什么,我最近……昏头了。” 不过是个常被家里打,所以跑出来避着的孩子罢了。 “而且我告诉你。”小女孩贴近了一些,靠着齐一的身边,少年会意弯下了身。 小女孩单手拢着音,朝着齐一的耳朵说: “——这从来就没有什么山神。” 第213章 齐一没有反驳,他没见过,村里也没有人见过,都是从不知道谁的嘴里说的,山神高兴了,山神生气了,山神饿了所以能打的动物们都被吃光了,山神想睡觉了所以会嚎叫的狼都跑没了。 齐一稍微觉得有点失望,还以为能解决每晚困扰他睡觉的怪声呢。 “可是……”齐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遇到了一些怪事,想请山神帮忙。” “哎!都说了没有没有,没有山神!你不信我?” 齐一摇摇头,把怀里的大蘑菇给了女孩,“那给你吃吧,记得要过水做熟。” “唉知道了,谢谢你,不过你好啰嗦。” 少年又背起了筐:“你真不回家?我可以送你一段。” “不回,你人很好,不过真的好啰嗦。” “那好吧。”齐一和女孩挥手再见,自己在里边耽误了不少时间,回家还得走上很远的路呢。 “再见。” 小女孩把大蘑菇顶在头上,笑得很开心:“再见!有时间找我玩来啊。” 齐一边走边道:“没什么机会,太远了,你记得蘑菇要做熟啊,生吃会中毒的。” “哎呀知道了,要你管,快走吧!” 少年不再回头,一步步往外走去。 或许真如收药的药童所说,是什么肝气郁结导致的心神不宁,娘亲说换季就容易闹病,没立住的孩子更容易生病。 自己或许是最近太累了导致的,真该找些对症的药吃吃。 听什么滚鸡蛋、拜山神的,就是浪费时间。 齐一没走几步就到了洞口,在往外一看,果真天都黑了。 太阳完全落山,勉强有一点紫红色的光晕淡淡笼罩在天际线上,下方是匍匐着的山脉。 忽然,迎面的土坡子冒出一个白布包的发顶,越走越近,李满仓的脸露了出来。 一身缟素,肩上披麻,身上不少泥巴。 齐一见了,停下脚步:“满仓哥。” “……是你啊。” 李满仓看上去十分疲惫,眼里都是血丝,好像故事里被嗦干精气的肉胎。 “满仓哥来祭拜山神吗?” 李满仓点头,又往洞口走了几步,一瘸一拐的:“来时摔了,好容易走到,祭品又掉在了山下……” 毕竟是孩子,平日也娇惯一些,没遇到人还能强装镇定,一碰到年龄差不多的人,还搭上了话,眼泪忽地就憋不住了,滴滴答答成串往下流。 齐一挠挠鼻子,说道:“李阿嫲……”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李满仓彻底绷不住了,“哇哇哇”大哭出声。 齐一站在原地等了一会,直到对方哭声减弱,这才接着问道:“昨天我看见阿嫲了,身体还好好的,怎么会……” 李满仓哭得直抽抽:“不知怎的,从外边回来就发烧,烧得直说胡话,一晚上也不睡,阿爹去帮工早晨才回来,娘亲说是受凉了,等到白天就去请大夫,谁想这晚上都没熬过去啊……” 齐一点头,想说夜里其实大夫也出急诊,但人都没了,说这也没用。他也不想再去李阿嫲烧纸的地方去看了,瞧着日头,自己应当早些回家把柴堆起来。 “满仓哥,那我走了。” “别!别走!” 李满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却急忙拦住了少年:“你等等我,我拜完和你一起。” 本来胆子就不大,夜里阿嫲走得邪性,而自己半夜又总听到怪响。一想到自己晚上又要听到哭声,而身边再没有人能安慰拍着自己的背睡着,李满仓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才想到洞这里完成祭拜的。 李满仓紧走两步,朝着山洞跪下从怀里掏出几块好容易捡到的,勉强完好的糖果子,边沿有些碎了,被他小心地吹了吹,摆成花状,狠狠磕了几个头。 “山神……山神保佑,求我晚上安眠,山神保佑保佑……” 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带的贡品少,也不敢请什么过分的愿望。风一吹凉飕飕的,李满仓拜完赶紧跛着腿跑到了齐一身边。 “走,走,我们走。” 齐一扶了一把对方,没好意思直接扔下人家不管,两个少年披着夜色往村子的方向里走去。 李满仓的脚崴得其实不严重,不太肿,就是一走一吸气,听得齐一有点烦。 “齐一啊。” 少年侧头,这是对方第一次叫自己名字,之前都叫随便叫“小子”来着。 “你晚上真没听见小孩哭?我那日去市集上,明明看了好几家人都抱着孩子去瞧瞎眼道士了。” 瞎眼道士是镇上一个给人算命的骗子,平时总受小孩子捉弄,也没听说算得准过,一有这怪事,竟然真有人找去了。 齐一摇摇头:“没有。” 没听见孩子哭,告诉对方也没用,李满仓看着年纪大,比自己还不顶事,徒增恐惧罢了。 “那你来这里?不是来祭拜山神的?” 齐一颠了一下背上的柴:“砍柴,没看过,顺便进去看看。”怕给洞里的女孩招惹麻烦,齐一隐去了自己祭拜的事情。 谁想对方听了竟然大惊失色。 “你进去了?” 齐一点头。 “那是山神的禁地!你怎么能进去!每年的祭拜也只在山洞洞口,山神自己会选走祭品,没人能活着进去,活着出来!” 李满仓话刚出口,看着对方凝视的眼睛,忽然后背升起一层毛汗: “你是谁?” “你还是齐一吗?” 齐一心想怕又是以讹传讹,什么山神自己选祭品,是哪个逃家或是躲藏的犯人自己出来偷的吧?就像今天碰到的小女孩那样。 “是我。” “你怎么证明?” 齐一有些无语:“你那日去市集也穿得这身布衣裳,衣摆在进城时还被卖李的担子钩破了一角,和人吵了半天的架。” 李满仓被说服,放下了并没有什么用的警惕,抚着胸口喘了两下,说道: “那估计是你正气足!鬼神不侵!我就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叫什么……命硬!” 齐一不搭话,接着走。 “那…… 齐一啊 ,我晚上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第214章 齐一摇头:“我家里没那么大的床。” “我睡地上也行!” 家里的人他都一起睡过也给他守过夜了,都不行,李满仓把主意打到了齐一身上。 “地上凉,这个时节会生病。” “我抱着被褥。” “李阿嫲才走,你应当给她守灵。” “我……可我……阿嫲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我健康……” 齐一停下脚步:“我后爹不让,怕丢东西,生气了会动手打人。” 李满仓的脸蛋一抽抽,想起来齐井喝醉了骂着街回家的样子,叹了口气。 “那就没办法了。”自己回去再忍忍吧,明天得让爹娘拿钱去看看瞎眼道士。 今天就是自己负气出来的,爹说什么得准备棺椁出殡,怎么求着来祭拜都不行。 李满仓“哼哼”了一声,抓住了齐一的袖子。 “我走不动了,你背我一会吧。” “我还有柴要背。” “先放着,明天你来了再拿,你把我背回去,我请你吃饼子。” 回去还有近两个时辰的路。 齐一深吸了口气:“不。” “为什么不?你明明背得动我。” 齐一一甩袖子,把胳膊拽了出来,对方明明也能走,刚才追自己的时候跑得不是挺快的吗。 他终于知道好好说其实并没有用。 “没什么为什么,就是我不愿意。” 说完,齐一再不管身后人的乱叫乱喊,噌噌噌几步往山边草丛一钻,自己抄陡峭的小路回家去了。 到家又是都休息了,齐一看着被推开一半的门,就知道齐井定然又是喝醉后才会来。 自己一直在赶路,肚子饿得咕咕叫,灶台的锅里放着半碗黍米粥,是娘亲趁着齐井睡下了给留的。 冷粥不好吃,但能填饱肚子。 齐一把柴火一放,才发现靠近地上的柴已经湿透,像浸过水一般。 回来的路上并没有下雨。 齐一抿抿嘴,把柴禾打开摊好,麻溜喝完粥回房。 还没躺到床上,那个声音又来了。 “……挠挠,帮我……挠挠……” 齐一猛地停住脚步。 现在的他神志清醒,站在房屋正中间,第一次正视这段怪声。 夜色浓得像墨,粘粘稠稠的。 齐一四处张望,今天没有风,不会像洞穴里那样有回声,娘亲、妹妹还有后爹都睡了,也没人在外边说话。 陡然一种气愤席卷了小小的少年,自己白日里奔波挣钱,照顾娘亲妹妹,晚上还要被这怪声所累,胸腔里被怒气灌满,齐一干脆还就不睡了。 少年就站在屋子中央,又等了片刻,果真如往常一样,怪声还会再说一遍:“嘻嘻……给我挠挠……” 齐一侧耳细听,忽然发现了声音并不是在整个房间里回荡的,而是—— 少年走到每日放背篓的墙角,把背篓提到一边去,蹲下仔细看了半天,忽然发现这边的土地有点凹陷,好像比房间里其他被踩实了的土地更低一些。 齐一伸手摸摸地面,干燥普通,没有什么异常,和到处都能踩在脚下的土地没有任何区别。 房间里没有可以挖的土的东西,齐一摒着气来到灶房,拿了一根最粗的树杈回了屋,对着凹陷的地方就是一阵猛刨。 刨到树枝的头也劈开了,手上也磨出小泡了,地上已经有了一个坑,坑底灰黄,有些植物的杆茎,就是常见的稻草,村里到处都是,一半正压在盖着石头的墙角下,这并不稀奇。 而坑里边什么也没有。 齐一愣在那里,不知道还能继续做些什么。 窗外“咕咕”一声鸟叫,齐一仿佛如梦初醒,这一番体力消耗,憋在胸口的气也散了,不再那么堵得慌,少年把树枝一撇,掸了掸手,回到单薄的床上,倒头就进入了梦乡。 可惜这一晚上他睡得不好。 梦里他总是觉得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最开始是在腿边,像秋日蹚过草丛时那种被尖芒扎了的刺痒,一会有,一会没,而后痒得越来越深入,如跗骨之蛆,简直想让人把皮肉扒下来,好好地把骨头都蹭上一蹭。 齐一想伸手去挠,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抬不起来,肩膀用力像带起大臂,可是用力用到脖颈的青筋都绷起,他还是挣不开那种无形的束缚。整个人像被刑具勒到变形的卵,骨头都发出错位的咔咔声。 浑身都开始变得刺挠了。 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当重物越来越靠近下巴时,紧闭着双眼怎么也醒不过来的齐一觉得自己好像被逐渐浸入了水中,深灰色的海水带着草植没过胸膛,每一次呼吸都像濒临死亡,小小的呼吸声攀到耳畔。 它说:“谢谢……” ------------------------------------- 第二天一早,他被景小翠声嘶力竭地哭喊声惊醒。 “娘?!” 齐一听到一声声尖叫从正房里传来,猛地从床上爬起,捡起地上昨夜刨土用的树枝冲向正房,整个人像炮弹一样撞开了破旧的房门,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眦欲裂! “娘!” “你个狗崽子,不是人养的,jian货!” 齐井正抄着一个木头小杌狠狠砸向景小翠的脑袋,只一下便血流不止,齐一像匹发怒的狼嚎叫着撞向男人,把正要打第二下的男人顶得往后倒去,脑袋磕到了土墙上。 齐一也跟着倒下去,肚子被对方的膝盖硌得生疼,却马上爬到娘亲身边,扶正景小翠的一看,竟发现娘亲的肚子犹如十月怀胎般高高隆起,整个人都处在快要昏迷的状态。 “娘?娘!走,走我们去看大夫!” 齐一的手不知道往哪放,是先堵着娘亲头上的血,还是先帮忙扶着那沉重的摇摇欲坠的肚子。 “你个狗娘……养的还敢动手!”齐井这一下磕得不轻,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冒了半天金星,终于缓过劲来,一骨碌爬起来,双手抓起齐一就往外一掷,小少年毕竟太轻了,像头待宰的羔羊一般,齐一被狠狠掼在了地上,最先落地的胳膊发出清脆的断响,钻心的疼痛挤入脑海。 “他娘的,贱人贱种!” 齐井边骂边鼻子里喘着粗气:“头一个就是个丫头,好容易弄死了,再来一个又生个赔钱货,这倒好了!不知和什么山精野怪胡混,” “一晚上大起了肚子,还有了鬼胎?!” 第215章 被粘稠的血迷住眼睛的景小翠觉得自己虚弱得马上快要死掉,却又在看到儿子被踩中胸膛时挣扎着爬了起来。 “不是……我没有……” 肚子沉得像个磨盘,景小翠探着双手抓住了齐井的脚踝,被对方一下子踢开。 “那你这肚子哪来的?啊?哪来的!” 齐井气得眼球充血,此时的一直哇哇大哭的女娃也吸引了他的注意,男人几步跨过躺着的母子俩,一下薅起妹妹的一只脚,整个婴儿被倒着提了起来,齐井原本要直接往床上甩,忽然又改变了主意,重重扔到了床上,给妹妹摔得直接闭过了气! “要不是看在还能当贡品卖了,今非得摔死不可!”齐井指着景小翠的鼻子骂道:“跟那个死娘们一样!就该都掐死!” 齐一疼得冷汗湿透了身子,此时也来不及扶着娘亲,眼看着对方一步步走近,抬起腿要往景小翠的肚子上踹去,一直藏着的右手终于够到了男人摔倒时甩出来的小杌,就在对方抬腿的那一刻—— “啊!!!跟你拼了!” 齐一跳起来举着小凳使尽全身力量,往男人正抬起腿的下身甩去! 正中靶心! 齐井瞬间捂着裆部尖叫着倒下,满脸的汗水像被水浸透,“啊啊啊啊啊啊——”着嘶吼出声! “我要宰了你!我要宰了你!”齐井癫狂地大叫,伸出一只手忽地抓住齐一脚踝,少年被惯性拉的应声而倒,胳膊被甩得以一个奇异的角度扭曲着。 “一一!一一!” 景小翠哭嚎着爬起身,喊道:“别打了!别打了!” 此时的齐井岂是这么一两句就能劝住的?他下了死手,紧紧地掐着齐一的脖子,少年的小脸被掐得由白转红,眼看就要喘不过气来! 景小翠大喊:“放手!放手!” 她用力地去掰那双紧紧卡住的手臂,力量悬殊,对方纹丝未动,齐一的双脚无力地踹了几下,景小翠脸上的血泪混杂成一片:“放手——” “放手!” “放手!” “我叫你放手——” 一声闷响,齐井的脑袋像被砸得嗡嗡的水缸,脑后受到重创,血液慢半拍得从眼眶里四溢出来,手上的力气散了。 齐井缓缓转过头去,看着向来柔弱、任打任骂的女人手里拿着自己那晚收回放在床底下的长棍,正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手一松,长棍掉在地上,噼里乓啷滚出去老远。 “贱……” 后一个字没说完,咳到肺都要吐出来的齐一从地上跌跌撞撞抄起小杌,一下拍在男人的脸上,黝黑的脸终于变了形,血液像积水般蜿蜒而下,浸湿了一圈肮脏的地面。 齐一“砰”一下扔掉手里沾血的小杌,对着娘亲,眼泪流下来冲出两道血痕: “娘——” 小少年扶着惊愣的娘亲坐下,再踉跄着跑到床边,用那只没断的胳膊摸了摸妹妹的鼻息,确定还活着,搂上妹妹,艰难地把妹妹塞进怀里,忍痛走到景小翠的身边,拉上母亲的手: “我们去找大夫。” 景小翠手抖得如风中颤叶,哆嗦着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齐一用力地攥住那只满是纤瘦的腕子:“他本来就该死!” 景小翠脸白得像鬼,她一把甩开少年的手,说道:“走,一一,你快走!” “带着妹妹,跑!去哪里都行,快跑!我杀人了,咱们一起走,都逃不了,肯定都会被抓起来的,你快走!” 齐一急得满头大汗:“娘!咱们一起!您得去看大夫!” 景小翠的眼泪像流不尽的小溪:“我走不了了,昨天夜里做梦,梦见个裹着草席的孩子往我这里爬,身上没一块好肉,口鼻里都是土,让我当她的妈妈,我说不出话,拒绝不了,眼睁睁看着她爬进了我的肚子里……” 齐一如坠冰窟,从后心凉到后脑勺,险些把妹妹失手掉在了地上,此时身上再多的疼痛也不及他内心万千分之一的后悔。 “娘……是我害了您,娘……” 齐一登时眼泪“哗”就流了满脸,把近些天的怪事怪声,还有自己刨了屋角落只刨出来满是稻草的坑简短截要地都告诉了景小翠。 一生过得艰难贫苦的女人闻言,只是接着扑簌簌地哭,像是要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尽一样,此时把齐一和妹妹都搂紧怀里,不停地安慰道: “不是一一的错,是娘命苦,该有这一劫,若当初没有再和这杀女虐妻的人在一起……” 齐一的心脏砰砰直跳,他接受不了娘亲就要为此送命,再也不想耽误一刻钟,只拉着景小翠的胳膊,试图把娘亲拽出门外: “没事的娘,没事,我们去找瞎子道士,他肯定有办法,我们去找大夫,去喝打胎的药,娘我有钱,我攒了钱了!” 景小翠拦住齐一的动作:“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一,娘亲留下,官府来了人抓我,你攒的钱还给张大夫,当时生你妹妹时人家给赊了药,不要再管我了,你好好照顾妹妹活下去……” 齐一又气又急,还欲分辩,突然听村子里一阵哄闹,像暴风雨来临前轰隆隆的雷声,有人大喊着“抓起来”,脚步纷乱如群牛乱奔! “快走!快走!定是听到声音有人报官了!”景小翠忙推齐一离开,齐一却忽然升起一阵不祥预感,官府怎么会来得这样快? “娘!不是!快!快我们躲起来!” 街道上的吵闹声越来越近,齐一根本不打算出去张望,他听到邻居家的二牛吼着“不许抓我娘亲”,但乱哄哄地脚步踢踏和众人如魔障一般的口号却盖住了一切的反抗。 三间房子一眼就能望到头,能藏人的不过是主房的木横柜子还有灶房的那口水缸。 不能藏,一定会被找到。 齐一一把拉住景小翠的手,另一只手臂忍痛夹好还晕厥着的妹妹,说道:“娘,我们走,您要是不跟我一起,马上我就在撞死在这,咱们娘仨一条心,一齐活!” 景小翠看着眼前知道自己前胸高度的少年,终于咬着牙跟着齐一出门往外逃去。 齐一一把推开主房的门,没有从正门院子走,拉着娘亲匆匆往后院没有围栏的地方逃去。 “咱们先上后山!” 三人刚爬过倚着山脚的一大块碎石,就听见自己前院门板被踢破的声音,那众人的口号终于像暴雨前的闪电,清晰地显露出本来的面目。 在男性低沉或高亢的声音里,十六个字踩着同一鼓点闯入人们的耳膜: “——山神纳妾!播枝散叶!主动献妻!免遭神谴!” 第216章 喊音贯耳,齐一听得惊愕万分,丝毫不敢停下,托着娘亲往石头后边躲藏。 娘儿俩互相连拉带拽地勉强遮掩住身体,齐一扯着一棵树的枝叶,掩住身形。 院子里的男人们应当是看到了屋里的惨状,一瞬间声音静止,片刻后,好像热油进水,呼啦一下,哗然声骤起,比之前沸腾得更为让人心焦。 “齐井死了!” “死了!” “死了!” “齐家的婆娘和儿子跑了!” “跑了?” “跑了!” “定然是不愿意主动上山,杀夫潜逃!” “我们抓住她!抓他们!” “抓住他们!以慰山神!” “抓住他们!以慰山神!” 口号一遍遍在乡村山野中回荡,和往日年节十分的庆祝歌谣一样雄浑有力,走山穿野,花草细嫩的茎跟着一摇一摆,颤颤巍巍地点着娇弱的头。 齐一紧紧握着娘亲的手,牙齿咬得死紧,听声音,一些人们踹开了灶房和柴房,还有几个不死心的人也绕到了后院四处张望。 躲在石头后的娘俩背对着小院,听着叫骂和纷乱的脚步声。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渐弱时,一个熟悉的嗓音突然高喊了一声: “在那里!他们躲石头后面了!” “走!”齐一半秒都没犹豫,直接拉着景小翠往上一块石头爬去,只要过了这面的碎石,前边林子深了,就好逃了! 景小翠经过刚才的奔波,本就大而肿胀的肚子就十分令她痛苦,此时猛一被发现,心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她用尽全力托举起了自己的孩子,当齐一爬上石头后,发现院子里的男人们已经匆匆往这边跑来,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头发蓬乱,衣裳上满是尘土。 “抓住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 “娘!快!”齐一脚勾着树干,探手去拉景小翠,谁想娘亲却一把甩开了自己的手,只把妹妹举到了齐一的眼前: “娘跑不了了,肚子太大了,只会拖累你。” 她眼里的泪水终于要干了,景小翠用尽最后的力气往后靠去,把藏身的大石靠得摇摇欲坠。 她那朝着少年声嘶力竭的喊道:“跑!” “快跑——” 拉长的声音像翠鸟濒死前的鸣叫,齐一眼看着娘亲随着石头一齐滚落到山脚,巨大的碎石延缓了追逐人们的脚步,他可怜的娘亲奄奄一息地被众人团团围住。 纷杂身影里,景小翠的嘴角流下细长的血线,她直着眼睛,对齐一无声地催促: “跑……” 齐一的心神都碎了。 少年想不顾一切地冲下去和所有人拼命,但理智让他把拳头攥出了血,怀里妹妹虚弱的呼吸让他 一狠心,调头往石脊后的密林中逃去。 “那还有一个!还有一个!齐一跑了!” 李满仓双目赤红地朝身边的男人们呼喊,“他是山神的叛徒,叛徒!” 大跳大蹦,像个亟待被人抓住的松鼠,村长走了过来,一把薅住了少年人的脖子,说道:“山神,会亲自惩罚他。” 吵闹声戛然而止,众人们拖着景小翠,离开了破败的院子。 第217章 景小翠被拖到村口,和许多人堆在了一起。 都是村里的女人们。 有肚子和她一样高而肿胀的,一些裹着长衫,一些甚至衣不蔽体,在被没有任何反抗余地地被抓来时,巨大的肚皮上紫斑齐布,条纹纵横,像马上就要炸开的肉瓜。 也有肚子平平的。去年才成亲的年轻妇人,以及村里的原本活蹦乱跳的年幼女孩。 甚至一些头发已然斑白的中年妇人。 大家被牢牢的围在一起,身边是他们曾经的父亲、丈夫、公爹。 她们哭着、爬着、嘶吼着,试图去唤起往日吝惜地一点关心和爱护,声音却如泥牛入海,丝毫唤不起一丝一毫的人性。 还有被打得有出气没进气的,景小翠以前见过那个女人,是个性子烈的寡妇。 真正的寡妇,男人打仗去死了,硬是靠自己骂遍了整个村子,熬死了公婆,带大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她的儿子们在学堂里念书,女儿早已嫁做人妇,她的肚子高挺,手快烂得看不出样子,血肉里裹着半截反抗用的半截木柄。 所有的人像被待宰的猪。 有没被掠来的吗? 有。 邻地曾经出言帮忙过的领地爷俩,他家里有媳妇,不在这里。张大夫家的媳妇和女儿,不在这里。村里傻憨子的妈妈年轻漂亮,但不在这里。 围着的男人们面目模糊,看上去好像都在用着一张脸。 偶有一个眉眼清楚了一些,露出不忍的表情,他的女人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挺着沉重如山般的肚子往前探出手,男人却立马收回了颜色,又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满是冷酷。 都在等着人来,还没抓齐。 有的男人在人群掩映下窃窃私语。 “你们真的做梦了?这一下赔出一个女儿少了多少彩礼,我亏得很啊。” “那还能有假?” “梦到了山神了?” “梦得真真的!山神高大威武,臂展千尺,阔腰宽肩,四散金光!” “看清楚脸了?” “山神的容貌岂是我等凡人可看到的?但祥光笼罩,瑞气遮迎,必然错不了!” “他叫你献妻献女?” “我……你……你问个屁!照大人们说的!错不了!”说话的人面红耳赤,语无伦次地骂完就走。 被莫名其妙喷了一番的李麻子心烦意乱,自己的婆娘早就死了,生孩子难产没的,拼上条命也没能给生出第二个带把的,老大是闺女,晦气,尿桶里溺死了,老二是儿子,掏光家底送去镇上最大的后厨当学徒,自己带着克死亲娘的小闺女过活。这小闺女日常能洗衣做饭,好用的很,这样献出去,还真有些不舍。 这日造成这般慌乱,只见大家纷纷把婆娘、闺女、甚至老娘都献出来要祭拜山神,说是夜里做梦,是山神的旨意。 若不听从,必遭神遣! 什么样的神遣?什么样的惩罚?谁来施行?能不能跑?只有做了梦的人献出去才能免受神谴吗? 我这样没做梦的,要是主动攀附上去,能不能也得到庇佑? 不知道谁到底真做了梦,所有的人都信誓旦旦,但又没有一个人肯详细透露梦里具体的内容。 而一场惊梦醒来,身边同床共枕的人还真的大起了肚子,短短一夜,若不是神迹,哪会有其它可能? 清明时分,伴随着穿透灰色雾霭的鸡鸣,一场声势浩大的献妻仪式开始了。 一个人这样做,是杀妻背法,罪该万死,大家都这么做,是理所当然,天命所归。 最初只有大了肚子的妇女,后来不知谁推出去了自己的女儿,再后来就延到一切还有生育能力的妇人。 谁管那是妻子、女儿、还是娘亲。 反正在家也是当牛做马,不如去给山神当,保佑家里爷们儿们的安全,这样才叫真正的有贡献! 也有不愿意献妻的,张大夫家里就自己一个青壮年,当人群围住时,往日和善的八字胡大夫竟然拿着毒药在门口怒斥,扬言谁要闯进来抢妻女定然毒死全村。 没辙,人家懂药理,你不愿意献,想献的多的是! 一家都生的黑壮的崔家不愿意献,拿着柄砍刀在门口砍伤了两个人,硬是谁也进不去,该劝的也劝了,愣是不听。傻憨儿乐呵呵地迎着人进了家,发现是要拽自己亲娘走,竟然暴起徒手打瞎了一个,这下再没人去管他们了! 那活该你们以后为女祸所累! 还有家里没男人的…… 那肯定得去抢来呗,给死去的男人积德,这寡妇竟然还不肯!打了小半个时辰才制服,真是劳心劳力! 围着的人们窃窃私语,都在等着山神们的妻子们聚齐。 有人面色惊惶,不敢去挨家挨户地帮忙搜罗,只是围在被捆住的大着肚子的妻子旁边,温声安慰: “人太多了,我打不过……我真心是不想让你去,我最疼你的,你都知道,你信我!” 被捆着的年轻妇人头发蓬乱,瘫坐在地上,肚子肿着:“求郎君放我走,不用起冲突,偷偷放我走,求求……” “那怎能行?” 年轻的郎君抚上那蓬松的发,沾染在指尖上一点土:“家里还有爹、还有爷爷,你走了,万一神遣下来……咱们不能不孝啊……” 妇人脸上近乎狰狞地哭求:“你若还记得我半分好,就放我,放我归家,我娘家有钱,休了我,赔你彩礼……” 郎君变了脸色,猛地抽过去一嘴巴:“做人不孝和畜生有什么区别!往日没看出来你竟是个根里都烂透了的!非我不救你,是你要我不孝不义!” 说完,男子好像放下了沉重的心理包袱,不是自己贪生怕死,是这女人本来就坏的,这样的人,就该送出去!自己是为了家里好!愤愤然离开了人圈内。 景小翠近来又是生产又是劳累,夜里熬着哺孩子喂奶,早上又是一番生死搏斗,早就没了力气,她甚至都不想坐起来了。 被人扔着躺在地上,就面朝天躺着,天色过了早晨时灰蒙蒙的状态,蓝得耀眼明亮,她忽然想起幼时路过学堂,听到的一个词。 叫什么来着? 叫…… 哦。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第218章 最后又是一声锣响,县令穿着丝绸的衣服坐着高轿子,带着“山神的妻子们”来了。 最高位的仍是那日徒步去祭拜的妇人。 依旧绫罗绸缎遍身,只是重重掩映下,依旧能看到那非同常人一般的腹部隆起。 拿着钩镰刀的壮班衙役们层层行进,后面成串地押解了不少女奴女仆。 场面上静了,没人再说话,高轿上的胖县令似乎累得很,都没有睁眼说话,只是一边倚着额头,闭眼歇息。 县令夫人说话了,远远传来,像菩萨的真言:“今阖县上下幸有神至,福泽全民,众家妻女当以夫为大,主动献身,祭奠山神!” “凡上山者,建良妇碑,刻名受拜,流芳百世!” “若有不从者!不孝不慈,当场处死!” 景小翠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县令夫人满头大汗,珠翠压身,朝着高轿上的胖人点了点头,露出讨好的笑意。 哪是什么菩萨,明明是面目丑恶的伥鬼。 纷乱自被围起来的女人们中嗡嗡响起,有人试图高声分辩,一个字还未喊出,就被人用脑后闷棍打翻。 又一声高喊,又被人打翻。 无数声高喊,无数人尖叫痛吼一齐响起来。 后来渐渐地,没声了。 高轿子的胖县令原本还因为反抗有些紧张,满脑袋顺着流汗,见到自己勇武的拥护者们,这才放松了身体,接着瘫回了座椅里。 痴痴地笑了出来。 “主动献身,没有反抗,甚好,甚好……” 数不清的人们浩浩荡荡开拔行动,从村落往山神洞走去。 这一走,就走了好几个时辰。 有的人想要半路逃跑,被打死了,有的体力不支,被用马拉着拖行,没拖多久,也断了气。 没扔,都拖着呢,扔到板车上,拉到山上来。 活着是山神的妻,死了也是。 那寡妇倒是厉害,看着有出气没进气,竟然一直撑到了洞口。 长长的山坡像天造地刻的祭台,正正好好码齐了所有的人。 县令被一天的折腾闹得脸色蜡黄,瞎子道士也在轿后跟着,他的妻子同在“人圈”里。 他摆好了祭台,摸索着燃香点烛,抽一柄长剑往指尖上一割,血液喷洒出来,落到洞口的土地上,竟如凉水入了热锅,刺啦啦一声就被烧干,不见痕迹。 众人看到,莫不吸声摒气。 天色暗了,黑云压了下来。 到了山洞门口,县令慢悠悠从高轿上踩着人凳爬了下来,一下扑倒在地上。 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渗进了土里,宽阔的嘴里高喊道:“南远县县长常晋在此,领阖县上下来拜。新娘奉上,供山神享用!” 山洞里黑沉沉的,回音游荡。 县令跪了许久,不见变化,小心地又重复高喊了一遍:“南远县县长常晋携新娘们叩首拜送,望山神大人笑纳!” 昨夜里的噩梦真得令人心惊后怕,此时的他不敢乱动,只要思忆起半分昨夜的感受,都仿佛让他置身地狱一般,心中满是恐惧。 南远县偏僻贫穷,自己上下打点,此祭祀之事易瞒易藏,人口缺数再从流民邻镇上拨来些便是了,山神却不可不敬。 之前他曾对此不屑一顾,还道妻子是迷信昏头,而今自己知道其中厉害,恨不得回到过去给自己来上几个大嘴巴子。 过了许久,山洞里传来嗡嗡的回声。 正巧烈风刮过,洞里的声响混沌,树叶摇动,带起刷啦啦的嘈杂碎音。 “吾已知晓,放下新娘,自行回乡。” 县令努力竖起耳朵听,辨别出来神音,诺诺称是。 “谨遵神命!” “可……梦中之事……” 常晋这一番送来如此多“人牲”可不是只想听这么一句话,既然山神愿意沟通,要妻子,要祭祀,那么神和人就没有什么区别,都有所图之事。 人要钱,要权,神呢?要祭祀,要信徒?昨日托梦恐吓,不就是要人来拜? 常晋用上自己官场里摸爬滚打多年的经验,试着又张开了嘴。 “供奉山神,乃乡民们诚信所愿,若山神大人还有所需,尽管直言,不敢有辞,不敢有托!” “望山神大人明示!” 身后的跟着跪下的乡民们一见,纷纷跟着高呼道:“求神护佑,求神明示!” “求神护佑,求神明示!” 此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跪着膝行至近旁,望幽深的洞里望去,侧耳细听。 “吾已无……” “他是假的!” 李满仓指着山洞高呼出声,伸出去的手上还有从被掠的妇人腕上偷来的镯子,此时也顾不上遮掩,见到众人都望向自己,亲爹满脸焦急,在人圈里的娘亲也看了过来,拿着钩镰的衙役马上就要上前捞人,李满仓“噌”地站了起来,蹦着高的大喊道: “那不是山神!我认得那个声音!” “那是杀父逃跑的齐一!” “是齐一!” 洞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有风声依旧呼啸着喘着浊气。 山洞深处的齐一的右手指尖抠进了凹凸不平的岩壁,汗水“哗”一下湿透了后心。 第219章 山洞外无论如何呼声四起,齐一只是无声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看着脚下的仍旧昏迷的妹妹,努力强撑着试图辩驳: “放……” “——放肆。” 悠悠远远的声音从山洞深处传来,像覆着绿膜的古潭被掷了石头而惊醒,嗓音里含着冷气,由远即近,齐一要脱口的话被堵在了颤抖的唇中。 那不是他说的。 山洞里…… 洞穴极深,向来无人敢进,如齐一这般进来的,也因为黑暗没有到过尽头。没人知道里边有什么。 那阵冷意来了。 洞穴外不知人们是躁动又或平静,齐一仿佛又感知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像每晚听到的嬉笑声,像上次进洞时乍然泛起的凉意。 只不过这次,他前所未有地觉察到自己正身处危险之中。 齐一咬着牙回头望过去,身上的汗毛早已立起,他像要被捕食的野兔,惶惶然竖起耳朵,却不知道捕猎者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绝命于此。 凉意如侵袭过来的雾气,将少年整个包裹起来,在浓黑色的寒冷中,小女孩的身影慢慢显露了出来。 是那天的女孩,麻花辫,两只亮晶晶的眼睛。 她走过来时没有声音,齐一往下看看,女孩也没有在交替移动双腿。 齐一额角的汗滴到粗糙的衣衫上,丝丝缕缕渗了进去。 女孩到了齐一身边,和那次一样,还没有少年高,也看不清面容,一双大大的眼。 “又是你,我说过,你太啰嗦了。” 女孩的声音不像个孩子,像深潭里的回音,尾音在洞里回荡,激起人一层又一层的冷颤。 “你……说,你不是山神。”齐一不敢放开手,只看着那双能看到光的眼睛。 “对啊,我从来也没说过我是山神。” “是那群东西说的,”黑暗里,女孩往外一指,“是把他们的丑恶欲望都倾诉在我这里,捏造了一个不存在的神位。” “可是区区凡人,怎么造得出正神呢?” “我当然不是山神。“ “——我是山鬼呀。” 齐一站在原地,每一句话自己都听进了耳朵,却每一句话都没能进入脑海。他被眼前这个形似女孩的山鬼压制住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的像猎物一样,被迫听了一段自白。 此时暮色结束,夜晚来临,女孩乖乖拍拍少年的脸蛋,笑着继续往外走,说道:“谢谢你的蘑菇。” 洞外的举起的火光照进洞穴,有健仆听从命令尝试着往里走来,齐一嗓子像被什么昆虫的粘液牢牢堵住,破碎的话语如蚊呐: “快……跑……” 几个高壮的衙役拿着火把一晃,只见两个影影绰绰的低矮身形,其中一个越走越近。 果真是村里的孩子装神弄鬼? 站在最前边的人手里的钩刀刚要挥起来威喝,齐一在不远的深处见证了一场终生难忘的噩梦。 女孩的身形慢慢拉长,从小到大,像面团被暴力抻开,四肢和头颅最先冲破限制,变形的肢体骤然多出不属于人类的回弯,像被孩童涂鸦的蜘蛛画像,揉皱一团后又再次展开,深灰色不仅仅属于幽暗与恐惧,它还能镂刻天然的山鬼轮廓。 整个洞口被那崎岖的身影填满,直到火光再也透不进来。 山鬼终于显现出属于它的真实面目。 脖子柔软地伸长,游鱼一般娇小的女孩头颅探到举着武器的衙役面前,一双大眼仿佛含着孺慕之情。 它说:“一个好吃的爹爹。” 尖声惨叫声在洞穴里回荡,但就像被石子打中咽喉的兔子,没有小兔能活着从捕食者的视线中逃走。 令人牙酸的爬行声挤压着洞穴表面的凹凸岩壁,窸窸窣窣地杂音中,水滴声不绝于耳。 洞穴外高擎着火把围着人圈的人们发出惊呼,跪在洞口的常晋听闻惨叫声猛然抬起了头,当女孩的双眼暴露在火光中时,县令肥硕的脸上显示出一丝不屑。当然,随着水缸般的巨口咀嚼人腹喷洒出绛色血液,被淋了满头的常晋后知后觉地终于明白自己献祭了一个什么样的鬼怪。 人群像炸开的烟花,哭嚎声比献祭时的口号更为衷心,山鬼慢腾腾挤出洞穴,扬起分成五节的臂膀,用女孩的头颅咕咚咽下最后一节小腿,“嗤嗤”笑出声: “享用吧—— 女儿们——” 在地上攀爬的高肚孕妇们只觉得腹中剧痛难忍,痛号出声,景小翠夹在人群中间,眼看着身边的女人疼到以头抢地,在满头汗水中,皮肉撕开的声音无比清晰,一只肉红色的小手从娘亲肚子里探出来,还揪着一节长长的脐带。 而另一边正躺着只剩下一口气的寡妇,在山鬼一声令下后,寡妇的肚子竟慢慢瘪了下去,像被扎破的气球,只剩下一层又一层堆叠的皮肉。 景小翠抖着手摸上自己的肚子,却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身边的人们开始烂成一锅残肢断臂的粥。 奔逃四散的男人们止住了脚步,当破开娘亲肚皮的婴儿放声大哭时,受到召唤的父亲们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回跑去。另外一些男人跑着跑着,忽然发现自己的肚子渐渐变得沉重,骤然增生的东西在内脏的位置生根发芽,极速奔走的脚步磕磕绊绊,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孕肚变成了仿佛与生俱来的荣赐。 他们跑到他们的妻子身边,跑到他们的孩子身边。 他们惊恐地尖叫,咒骂,但无济于事,婴儿坐在死去的母亲肚中,向自己的亲爹张开了怀抱,指了指空荡荡的嘴巴。 夜里的梦成了真。 原来不是山神的恐吓,每个夜晚惊醒的人都提前享受到了父亲的好处。 ——提前预知了自己死相。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会想起曾经亲手杀死的女儿。 父亲们猛然发现自己的胸前好像有什么东西涨了起来,修身服帖的衣服被撑得从腰带里拽出,孕育成熟的孩子从肚中破体出世,婴儿嘻嘻笑出了声,一口咬上那本应该有香甜乳汁的部位,然后嚼得满口鲜血。 山鬼用它那双纯澈的眸子看着满地坐在血腥中嗷嗷待哺的女婴,像欣赏一幅得意的画作。 身后山洞里,齐一扶着岩壁爬了出来,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间地狱,问道: “为什么?” 山鬼回过小小的脑袋,笑道: “什么为什么?” 第220章 “死去了那么多的女孩,她们只是想回到家人身边呀?” 齐一看到了自己的娘亲,娘亲却依然高挺的肚子,丝毫没有被鬼婴破肚的迹象,尖叫着看着周边的孩子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的爹娘。 “我的娘亲……”齐一指着那边景小翠。 “哦,她啊。” 山鬼顺手用分枝的前爪捞起一个尸体,像挑剔果蔬一样摘掉了挂在上边的婴儿,又用指甲削掉一层头皮,这才慢慢吞吞吃进嘴里。 “她说你是个好哥哥,她要寄生在你娘亲肚里,也没给你爹托梦,说是要永远和你活在一起。” 齐一怔然道:“谁?” 山鬼歪着头,想了想,“没有名字,死的时候被用稻草裹着活埋进了土里,刚出生不到一个时辰,怨力微弱,刚来我这里时,总是说身上被草扎得痒痒。” 齐一扶着无力的双腿,尝试着往景小翠的方向走去:“我娘险些因此死掉。” 小女孩的脸上露出一丝嫌弃:“都说了你很啰嗦。” 长长的肢节猛然捞起少年,密集的腿往前挪了挪,再捞起瑟缩着要爬到儿子身边的景小翠,两人像被捉住的虫: “什么叫险些死掉?” “来这里的祭品,都是要死的。” 山鬼晃了晃麻花辫,笑得咧开了鲜红的嘴巴:“爹爹和娘亲用来生吃,新嫩的婴儿拿来和蘑菇与鲜肉炖汤。” 一只后腿从石头后捞起晕倒的李满仓,“像这样的哥哥弟弟嘛,养一养,当想要儿子的爹娘诱饵吧!” 女孩的眼睛聚光到一处,转向到齐一身上。 “没动手杀过女孩的人,果真闻起来更香。” 齐一曾有那么几个瞬间以为自己应了一句好人善报的老话。 可惜当他看到山鬼那双莹莹的眼睛,忽然发现老话也都是人说的,和鬼没什么报应道理可讲。 来了的,都是祭品。 管你是投奔而来的怨婴,还是罪有应得的爹娘。 齐一身上半点武器也没有了,他的铁片镰刀仍在破旧的柴房里等着主人。 少年的眼睛看向娘亲的方向,只见她绝望地呐喊,腹中的婴儿预知到了什么在蠢蠢欲动,齐一在绝境中疯狂地咬住攥着自己的肢节,却连一个浅浅的牙印也没能咬得出来。 少女舔了舔牙齿,舌头伸向了香甜的少年。 齐一想,他应该在此刻死掉。 或许更早的时候就死。 这样就不用自己的母亲面前被分肢吃光。他看向母亲,眼里含着泪,黑夜都闪着光。 然而母亲并不这么想。 景小翠窝囊了一辈子,贫苦了一辈子,笨拙了一辈子,忽然在这个关头福至心灵,看着脚下从爹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成型婴儿,瞬间掰着山鬼的长指甲,剖开了自己的肚子。 还没孕育成形的怨婴是一团灰色的雾,如蛋清般从伤口中哩哩啦啦往下流去。 山鬼还没把少年吃到嘴里,忽然闻见什么气味,一转头,十分可惜地用四五条腿去捞流下来的灰雾。 齐一被“啪”一下扔到了地上。 景小翠被高高举起,整个人歪倒在手中,山鬼伸长了舌头去接滴滴答答流下的灵气,像在接珍贵的泉水。 景小翠的脸变成灰白色,成了枯竭的石头,僵硬的嘴唇再发不出来一个字。 齐一牢牢地把这一幕刻在脑海里,崩溃着看那已经失去了生机的面庞。 转身投入密林。 不能死。 娘亲……没了,为了救他,他还不能死。 不能死。 妹妹,还在等着。 跑。 一直跑。 尽管他身上早已遍布血痕,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双腿沉重得像是要生根长在地上,他也不敢停下。 妹妹在后山自己藏钱的树洞里。 带上妹妹,走,离开这个村庄,离开这个地方。 少年跑到呕血也没有停止脚步,脚下不稳几次从山顶上滚落下来,他爬起来继续跑。 不知是祭品太多了,还是真的自己跑得足够快,齐一没有被追上。 他成功地跑回了后山。 却迎接了生命中下一个永刻心扉的痛苦。 后山有狼。 他知道的。 平日村里有人活动,狼群向来不敢靠近。 今日绝大部分的人们都去祭祀了。 没有去的,也被吓得拖家带口出去避避风头。 所以狼群来了。 齐一站在翻过山顶的最高处石头,看着山腰处几只狼正舔着爪子上的毛休息,周边是散落一地的血和包着妹妹的小被。 头狼敏锐地抬头望过来,绿色的眼睛里倒映处人影,嘴里发出威胁地呜呜声。 齐一重重的喘息终于呛上了血,他扑腾一下坐在地上,眼泪涌了满脸。 妹妹…… 也没了。 ------------------------------------- 木窗下,日光一闪,常燃的灯芯倏忽而灭,袅袅轻烟飘起,在寂静的茶室里弥散处淡淡烟气。 一只素白修长的手落下一子,二人对坐,正在弈棋。 眼看着黑子即将大败。 灯灭,对面持黑子的客人先沉不住气,把端在手里的瓷棋罐往案上一放,提醒道: “灯芯灭了。” 主人点头,落下最后一点白,了结残局,衣衫随着动作滑落至桌角,嗓音如润玉: “——失陪”。 第221章 少年满脸血泪坐在空旷的山顶上,月光惨白,照亮齐一的脸。 山下是石头,是树,是狼,是密密麻麻的植物,是被吃干净的妹妹。 齐一仰头看向灰蓝色的夜空,没有星星。 娘亲说,这是命。 遇到什么,都是命里的劫、命里的难。 但…… 齐一再不用手硬撑,放松自己倒在了山顶上,幕天席地,任凭身下的石头作砧板,清风明月为刀斧。 我生于世间,同万般走兽未有区别,渴饮水,饿寻食,积聚为家,养亲供老。 不过求生而已。 为何沦落至此。 亲父早死,千里逃难,而今杀继父丧亲母,小妹亡于狼口。 这是命? 被山鬼逼得自戕是娘亲的命?被饿狼群起而分之是妹妹的命? ……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命要我死我便死?命要我亡我便亡?谁定的命? 我偏不信命! 齐一怒吼一声,从地跳起,恨恨看向山腰处的狼群。 ……三、四、五。 好,五只。 血液在他的身体里沸腾,齐一忍得浑身都要颤抖起来。头狼被少年的怒吼一震,谨慎观察一会儿,也壮起声势,几头狼跟着嚎叫。 齐一与狼群远远对峙片刻,趁着风叶萧索,一扭头从山侧攀爬而下,踩着石块从小道入村。 村里已经没人了。 齐一避着光回到家里,直接去抄了自己的铁片砍刀,再从灶房里舀光了所有积攒起来的麻油。 环视四周,能利用的东西太少,齐一把视线落到了依然躺在地上的齐井尸体上。 用木头把窗户都钉死,把前日打来的柴堆到主屋,把麻油桶立在房梁上。 齐一拿着铁片刀,怀里揣好一小兜子石子,匆匆跑回后山。 狼群仍在。 今晚夜色太亮,村子里又空荡,动物们凭着本能没有贸然进村。 直到齐一站在高石上,对着头狼狠狠掷过去一颗石子。 肯定是打不着的,石子中途便后继乏力掉到了树丛之中,但成功吸引住了群狼的注意力。 “这里!” 齐一高高挥起手。 “来这里啊!” 狼群原本正在休息,此时见带着血腥气的两脚动物又回来挑衅,头狼龇起了牙齿。 “呜——” “来呀!”齐一作势往前跳两步,待头狼往前一踏,便扭身就逃。 不出意外,群狼分枝踏叶从山腰处猛追而下。 少年这一整天都在跑,被人追着跑,被鬼追着跑,被狼追着跑,但现在他的心里没有丝毫畏惧,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他的心脏变得强壮无比。 小小人影消失在院中。头狼谨慎地在院子门口徘徊,几头狼分散开围绕起了院子。 少年的身影却消失了。 屋内的血腥气却越来越重。少年把齐井的尸体再次破开,内脏失去了兜覆,倾洒到土地上,铺了半个屋子。 渐渐地,有狼忍不住了。 几只狼分前后试探着进了院子,然后又进了屋。 齐一坐在房屋背角最后一个没有封死的窗沿上,那是用来防洪避水的高窗,贴近屋顶,努力摒气不动,在阴影里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最先进来的狼脚爪踩上了粘稠的血液,用长嘴试探了几下,确定地上的人已经死透,终于开始大快朵颐。 一只、两只、三只…… 四只。 吃完内脏,几只狼互相拉扯残肢,拽得四分五裂。 还有一只没进来。 头狼一直在院子里转圈。 一只鞋在拉扯中被甩飞,“叭”得一下甩到齐一腿上,一只满嘴鲜红的老狼抬起了头,发现了作壁上观的人类。 不能再等了! 齐一猛得掷出手里攥出体温的石子,房梁上的麻油桶应声而下,尽数倾洒在正下方的尸体与狼身上,拉着左边的麻绳跳下高窗,麻绳两端交叉系在门上,一瞬间关牢。 少年飞速把绳子在巨石上绑紧,点燃火引从高窗扔进主屋。 刹那间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夜晚。 狼群的哀嚎和冲撞声不绝于耳,齐一捡起未燃尽的布帛捆在树枝上,往邻院跑去。 油和着麻布烧起来腾腾黑烟,齐一忍着咳嗽还未走几步,就被巨大的头狼拦住了去路。 狼的眼睛是绿的,和山鬼的有点像,都是夜色里夺人魂魄的灯。 齐一把火把往前一指,头狼往后退了半步。 少年单手擎着木棍,往前一步,头狼嘴里呜呜出声,往后又退了半步。 一人一狼对峙片刻,慢慢移动着转过了方向,齐一背靠着村里的通路,眼前是仇恨凶狠的狼。 火把上的破衣服燃不了多久,火光越来越小了。 屋子里的哀嚎声依然持续,整座房子连带着房顶都熊熊燃烧起来,用不了多久,就会烧塌。 齐一和头狼对视,不能再等,少年用尽肺里的空气高声怒吼!头狼浑身的毛发炸起。 齐一猛地把火把往前一扔,趁头狼歪头躲避时抽出腰间的砍刀往那海碗般大小的咽喉处砍去! 猩红的血液喷溅而出,而头狼的爪子也深深地踩进了少年的肩膀,整个人被悬殊的巨力扑倒,齐一被按在了那条他走了无数遍的土路上。 齐一的视线里,是头狼流着涎水与血水的嘴,白森森的牙,还有满目的月光。 少年徒手捏着铁片镰刀,任凭虎口早已被刀柄冲裂,另一边刃口一寸寸地往那咽喉里送。 肩膀好像被洞穿了。 不过没关系。 这样也好。 少年在这短短的一刻,想道: 也好。 能杀几个,杀几个,等死了,正好去找山鬼报仇。 头狼吃痛后撤,正要再照着那细嫩的脖颈一口咬上时。 一支裹着金光的长箭从斜上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中头狼,狼身猛然被打翻,爪尖上挂着皮肉飞到旁边树下,狠狠撞到了石头上。 头狼呜咽几声,断了最后一口气。 齐一死里逃生,愣愣的看着半空中,一个身着纯白色道袍的男子御剑而来。玉冠高束,手持一张金色长弓,灿烂星芒在手腕间淡淡散开,长弓与古剑都消逝在空中。 神情冷峻疏离的道士踏着月色走近,火光照到那张脸上,玉质金相,松风水月,如天地造化。 颜琮之伸出手,拉起怔愣的少年,白色的衣袖染上斑斑血痕。 “抱歉。” “我来迟了。” 第222章 少年被拉得半坐起身,一边手折了,一边肩膀上几个深洞正冒着血。 “你是谁?” 颜琮之站直身体,衣衫垂落,不染尘埃。他看着少年,仔细端详了一番,直到看得对方脸色因失血而逐渐发白。 “颜琮之。” “未曾听过。” 齐一的感官仿佛屏蔽了疼痛,此时的他看着烧塌的旧屋,还有失去声息的头狼,身前直直立着一个只有话本里才会出现的神仙下凡般的道士。 只觉得有些茫然。 “我也未曾见过你。” 齐一眼神和对方相遇。 “你是神仙?” “不是。道士而已。” 头上的血流进了右眼,齐一微微歪着些头:“为什么要救我。” 眉眼没有动作,颜琮之嘴角看上去是自然弯起的,实际上只是长了一张温柔面,吐出来的话语并没什么情感,不过是容貌过盛,显得平静。 “应当救你。” 齐一没太听懂,但并不妨碍他向救命恩人道谢。 少年不动还好,他双手前倾,想躬身跪下,肩膀的撕裂伤开始发威,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白。 颜琮之背手站着,看着少年如何一点点曲下双膝,深深磕头: “拜谢道君。” 颜琮之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的小小发旋。 “不必。” 齐一并没有起来,仍以额贴地。 “向前八十里,一山名为万山,有山鬼作祟,屠村民,聚怨婴,死伤无数,望道君施以援手,为民除害。” 颜琮之没有说话,齐一又结结实实磕了三下头,额上血迹更深:“娘亲为救我,死于山鬼手中,如能报杀母之仇,愿为犬马,为道君所用。” 高处,颜琮之的声音传来。 “我欲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齐一怀疑自己耳朵被狼嚎震聋了,没有听清,但抬起头,只能看到对方纯白色的衣摆。 烧灼的烟气被风卷了过来,一切显得真实而虚假。 在烈烈火声中,少年沉默片刻,磕下了头。 “齐一,拜谢师傅。” 含着血泪的眼慢慢阖上,脑海里闪过仙人杀狼的肆意轻慢,忽然悲从中来,头一次痛恨起自己的无能。 要是他也能如此,那娘亲与妹妹…… “起来吧。” 一腔苦涩的泪倒流进胸膛。齐一强撑着起身,而经历几番恶斗的身体早已破败不堪,此时近乎摇摇欲坠。 颜琮之从袖口掏出两张符咒,往少年的胸口和手臂一送,明明并未接触,符咒忽然引蓝火自焚消失,而齐一浑身上下顿觉一片清明。 “谢师傅。”齐一不知道道士该如何行礼,只是不伦不类地恭恭敬敬拱手。颜琮之神色莫名,深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少年衣着破烂,单薄萧索的身影。 忽然长叹了一口气: “走吧。” 齐一回望一眼只有狗吠的村子,在火光映照下跟上了颜琮之的脚步。 “师傅……” 前边的人没有再掏出古剑,而是步步稳当地往后山绿林丛生处走去,落地无声,不过转眼之间,就落出少年极远。 齐一忽然有了个师傅,称呼都极为不熟悉,只怕自己再不出声,必然要跟丢,只好张嘴。 “我们……” 颜琮之修道已不知多少岁月,向来又躲在峰顶闭关,若不是同门小辈常来看顾,怕是快忘了怎么说话。 自然也不记得,凡人走路,是很慢的。 颜琮之一回头,看见少年匆匆跑来,脸上的仍是血泥混合,嘴角仍挂着血,像一只掉队的小灵蜂。 “师傅,我们去哪?后山……往这边走。” 少年努力喘匀气息跑到近前,往北边一指。 颜琮之放慢脚步,示意齐一跟上。 “先去度一个野魂。” ------------------------------------- 寒风幽静,林中草木湿绒,夜色拉长了身影,巨石后的灰烬仍有残留。 那是李阿嫲曾经烧纸的地方。 齐一跟着颜琮之一路到此,并没有再需要对方帮忙,这边虽陡峭不平,但常年行走,早已把地形烂熟于心。 颜琮之留心几次,见能跟上,便不再过于放慢速度,待齐一赶上时,只见一头破血流的怨婴正在石头上嚎哭。 怨婴身形极淡,仿佛风一吹就要吹散。 齐一忽然明白了李阿嫲的死因。 李满仓之前有个姐姐,出生没几天,说是染了病,死掉了。 看来不是染病,是作为女儿,没了在家里活下去的资格。 颜琮之看着死状惨烈的婴儿没什么怜惜之情,只是把头转向齐一,道: “怨气聚灵,受阴气所养,已能害人性命。” 齐一忙跟到近前,被颜琮之递过来一根长而直的树枝。 “聚神于此,击之。” 谪仙般的人说完,让开了身形,仿佛已经完成作为师傅的教导与叮嘱,齐一拿着树枝,仍没有听懂。 聚什么?击什么? 少年看看尖声哭着的怨婴,半个脑袋碎得像市集上看到过的猪肉下水,一阵阵怨气传过来,鸡皮疙瘩不受控制遍布手臂,又转头看看等着自己动手的师傅,嘴巴干涩道: “恕徒儿愚钝……” 颜琮之抿平了嘴角,回想久远的当初自己刚入道时师尊的教诲,并无多少差别。 此时皱起眉毛,伸出一指,自齐一的眉心划到胸口。齐一只觉得一阵凉意顺着那白玉般的指节游荡,一股从未感受到过的力量被其牵动,周身精力如同被拉着线的红鱼,顺着指尖,一直注入干枯的树杈之中。 而后褐棕色的树枝忽然回春,嫩绿色像水面翻开的波纹,已经死掉的枝杈瞬间回缩又猛然从花苞涨成青叶,手里拿着的树枝仿佛是初雨后刚折下的一枝细柳。 齐一的眼里满是震惊,瞳孔里映出泛着绿色的枝杈,胸腔里控制不住得怦怦震动。 颜琮之看着回春的柳枝,轻微地点了点头。 还未开始悟道,先天体质能做到如此,的确没找错人。 颜琮之道:“击杀,渡魂。” 齐一却没有依言而动,只捏紧了手上的枝桠,讷讷道: “她是被害死的。” 颜琮之神情平淡,像注视着花草蝼蚁,薄唇轻启: “那又如何?” 第223章 “她未曾害人?” 齐一舔了舔嘴唇:“那是杀她的人。” “不会有下一个?” 齐一沉默,他本想说“后山少有人来,村民都跑光了,死光了,怨婴看上去颜色很淡好像也不一定能再杀人。” 但是他说不出口,辩白显得无力,只要留着,或许就有下一条性命因此而消逝,况且他也不是非要为一个怨婴求情。 他只是觉得不公。 颜琮之仍未抬眉,要教导一个凡尘中的新弟子,比他预想中可能要麻烦得多,只是已然收了,便慢慢解释。 齐一看着依旧嚎啕大哭,不知死到临头的怨婴,她被无名的压制吓得走不了,也逃不得。 耳边是师傅清冷沉静的声音:“生前横死,化成婴灵,尚不知善恶道义,更何论好坏报应。” 冰凉的食指和中指压了压齐一手里的柳枝:“一时不忍,后患无穷。” 齐一闭上眼,颤抖着要甩出枝条,一只手掌轻飘飘落到少年的后脑: “睁眼。” 与此同时,甩出去的柳枝抽出一丝绿色的精气,顺着芽尖飞至,落到怨婴脖颈处顿时溃散开来,耳边的哭声刹那间变得尖利,点点绿光若斑斑火焰,怨婴被烫得张牙舞爪,从大石块上七手八脚地探身过来,想要抓上少年的脸。 颜琮之赶在二者接触到最后一瞬,把少年往后撤了一把,夹着土屑的尖甲与银白色道袍一触即分,怨婴尖叫着哭着往相反处跑去。 颜琮之又让出半个身形,这下不用他再多言,少年找准机会,灌力于柳条,又往怨婴处直直一甩,对方就如被烟花崩坏的肉体散落在地面,再也聚不成原型。 灰色的雾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齐一双手紧握着柳枝,有种难以抗拒的生理性恶心,但他忍着没吐。 胃里的酸液反到口腔,少年和着口水咽回去,把柳枝别在腰上,弯腰躬身,低眉顺眼道:“谢师傅。” 颜琮之看完全程,终于点头:“去万山。” ------------------------------------- 还是那柄剑,古朴沉重,沿着刃有一圈素色的花纹,颜琮之立于剑上,把呆愣的少年拉上来。 齐一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能乘上仙剑,在夜色中于天空中飞驰。 当然他也没想过,自己连站在剑上都站不稳。 颜琮之也没想到。 他自幼生于明虹山,双亲皆是高阶修士,门派中内门外门界限森严,能在他幼时到眼前晃悠的,莫不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因此也未曾设想过,御剑是会有人站不稳的。 颜琮之捞起挂在剑沿摇摇欲坠的少年,拎到自己身前,单手压住对方的肩膀,使其再不用左右支绌地保持平衡。 猎猎寒风吹来,齐一脸都被刮得生疼,比在密林中被枝叶拂面痛上百倍,迎面的风好似夹杂着钢针,又密又紧,让人呼吸不上来。 少年忍了几瞬,憋气憋得厉害,小脸呛风忍得通红。 感受到身前徒弟的呼吸不顺,颜琮之放慢了速度,即使短短几十里距离不过瞬息之间,还是用食指中指夹着少年的肩膀,把对方转了个个儿。 面朝着师傅腰间挂坠的齐一终于深深吸进口气,一同吸进的,还有一阵冰雪般的冷冽气息。 不是香的,是凉的。 冬日里赤脚踩在冰上,听寒风把碎雪吹落于冷松的那种凉意。 齐一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颜琮之也没忍住。 把新收的徒弟又拉到了身后,让其自己抱着剑柄,转眼给自己施了个洁净术。 风中抱着剑柄的齐一察觉到被嫌弃,还未来得及羞愧,便忽然发现自己一身和着泥土与血水的破衣服,变成了一套干干净净的破衣服。 目之所及已能见山中异状,颜琮之缓缓下落,身后传来少年闷闷地鼻音。 “谢谢师傅。” 山上的情状已非齐一刚刚逃走时的样子。 不得不说,长了许多只脚形似蜘蛛的山鬼,行动起来就是快一些。 整座万山绵延几十里,平台高耸处不过几里地,聚了上千人,真如祭台般炼了一锅人肉大补粥。 而现在的山洞附近几乎没什么了。 除了遍地红得发黑的血迹。 颜琮之感受到四周肆逸出来的阴气,暗暗皱了皱眉头,这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山鬼横行的程度。 一次几乎吸尽残害了周边乡镇的大部分凡人。 齐一抱着剑柄,眼神落在山洞门口的血迹上,他不知道哪些是娘亲的,他只能哭。 原来人的眼泪是流不干的,齐一以为自己已经哭得够多,再流不出泪来了,但不过几个时辰,故地重游,场景依旧历历在目,眼泪也不过应着景不听使唤地又落了下来。 颜琮之没有注意少年忍着的啜泣,他看向黑洞洞的岩穴,一手拎着齐一,收起了剑。 少年重新回到这里,有着健康的身体和一个崭新的师父。 “师傅,在洞里。” 颜琮之看了看洞口几个被藤蔓掩盖住的大字: ——求仁得仁,为仙为先。 像是求仁德便得到仁德,愿成仙人之先,不落修道者之后。 少年也看了看,但不识字,没看出来什么。 “走吧。” 齐一先一步跨进了洞中,这次他依然害怕,脚步却未有半分迟疑。 身后一点光由暗及亮,齐一一回头,看到师傅右手食中二指间迸发出万丈明光,整个洞穴瞬间变得亮如白昼。 颜琮之看到眯着眼睛的少年,以为对方好学,主动解惑:“明光术,回去教你。” 回去,回哪? 齐一没多嘴,只是称是,借着光打量起洞穴内部。 和之前用手摸着感受的大差不差,四周凹凸不平,前后纵深极长,只是一点不同。 之前听到的水滴声并不是水,而是血。 黏乎乎的,热腾腾地包裹着整个洞穴的血。 齐一把扶着墙壁的手缩了回来,呕吐的感觉驱之不散,手上红彤彤一片,少年的脑海里充满疑惑: “师父,我之前来时,这里没有血……” 颜琮之走到少年身前,又施了洁净术:“障眼法,或者,没吃完的人被拖进了洞底。” 齐一一听,下意识道:“没吃完?还有救?” 颜琮之摇摇头:“没看到门口写的吗?” 齐一低头道:“我没念过书,不识得几个字。” 走在前面的人倒也没对不识字这事有什么评价,齐一看着师傅的身影,紧走两步追了上去。 “魑魅魍魉,精妖鬼怪,都能成山鬼,山鬼不是某种妖物的称呼,而是谁的威力最大,势力最大,谁就能做山鬼。” “其中有一类,好食怨气,常作蛛形,和你说的很像。而这类食怨蛛,若有多余猎物,非得先处死收存。且好‘美食’,尤爱人肉。” 齐一听得半懂不懂:“和门口的字有什么关系呢?” 颜琮之没有回头,接着向洞深处走: “门口刻了,求‘仁’得‘仁’,为‘仙’为‘先’”。 ——求人得人,为咸为鲜。 第224章 有了光,洞中的路便显得不再那么难捱。 耳边滴滴答答的水声,知道了是血后,齐一便觉得鼻尖中总有萦绕不去的腥味。 事实上也是有的,从清晨那小杌给了他后爹脑袋一下,血腥味就一直紧紧缠绕着他,只是时间长了,习惯了而已。 洞里映着血光,齐一跟在师傅后面,感觉对方像穿了一件红色的喜衣。 “在看什么?” 颜琮之忽然问道。 “我……” 齐一一时语塞,忙探出头往前一看,发现已经到了尽头。 这地方他来过的,当时就是在这里遇到的女孩形状的山鬼。 原来影影绰绰的地方,还有一座造型十分粗犷的神像——伫立于石台上,坐相,半人来高。边缘没有怎么打磨过,看上去不太光滑,五心朝天,棱角分明,正中的面部宽颌厚唇,眉眼低垂,长发绕着层层衣摆垂落于地。 但整体总给齐一一种怪异的违和感。 “这是一座…… 女神像?” 颜琮之点了点头。 虽然素胚雕刻会有疏漏,但细看衣衫腹部,喉间手腕,依旧能看出来并不是一般寺庙佛典里常见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男相。 颜琮之待少年看了个齐全,站到对方身前,一掌送出,整座雕塑如石崩一般迸裂开来,齐一忽闻巨响,下意识抓住了师傅的衣服,却又立即松开。 神像后是一条更小的通道,只容一人进出,颜琮之看向齐一,少年赶紧跟上。 这次有没有光都没什么区别了。 狭窄的洞穴让齐一走进时便觉得逼仄,两侧石壁不像人工雕琢,风蚀严重,像积攒了千万年的皱纹,横布其中。 齐一终于跟着师傅迈出最后一步,却没想到洞外再无道路,颜琮之一下提起了齐一的领子,脚下唤起古剑,两人悬浮在巨坑之上。 “这是……” 齐一抱着剑柄,直面着一幅颜色斑斓的画。 巨坑内遍布佛经,恍若两人忽然闯进某个修仙门派的藏书阁,坑底璀璨星光闪耀,万千着作汇聚其中,每一本都像是能够流传千古的绝世秘法。 一只莹润的手忽然拂过齐一的脸,眼前的景色随着手指移动忽然变了样子。 哪里还有什么满坑满谷的经书? 深深浅浅的白骨做底色,大小都有,小的更多,累成高高的小山,上面浓淡鲜红、残肢断臂如茶点上的朵朵花瓣,缀成串儿绕了一圈又一圈。 “是尸坑。” 颜琮之此时长臂一伸,凭空挽起一把长弓,金色的箭带着点点星芒直射而出,齐一还没反应过来,目光顺着箭一直落入尸坑之中,只见一片红色忽然闪避,顿时发出尖啸! 那是山鬼! 齐一紧抱着剑柄的手发出汗来,那红色眼睛在自己正对着坑中端详时,正也一动不动的隐藏在白骨血肉之中,观察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而自己一无所觉。 山鬼被射中眼侧,还未消化吸收好的婴灵怨气逸散出来,本来饱餐一顿后应能再次突破,更上一层楼,到时再去乡镇择捡些零食吃吃,方圆几百里便再无它的对手,即使是真有能力的修道之士,自己也能有能力搏上一搏。 眼前的人显然破坏了它的好事,而且看上去,实力非同一般。 山鬼见状抽身一拧,白骨山内如有蜈蚣乱蹿,纷纷扬扬的血肉挥洒如雨,想要借此机会混淆视听,忍痛放弃宝洞溜之大吉。颜琮之双掌一错,圆形的浅金色护盾便涨起在古剑之上,齐一面前忽然多了这层金色薄雾,视线变得不太清楚。 少年用手往前一伸,指尖透过雾气,被溅上了一滴血色。 颜琮之瞥来一眼,少年马上把手抽回,把指尖的血往自己的褂子上蹭了蹭,不敢再乱动。 颜琮之跨步走出护盾,不用凭借,竟能直接凌空漂浮,衣衫猎猎作响,周身泛起光芒,恍若真神下凡。 齐一瞪圆了眼睛,看他的新师傅展袖挽弓,连射三箭! 嗖!嗖!嗖! 利箭如长虹贯日,携万钧之力直接贯穿尸坑,山鬼被直接钉到箭上死死压在了万人白骨之下。 颜琮之不慌不忙收起弓箭,看着一缕灰烟自尸坑中缓缓飘起。 灰烟没有做出攻击举动,又慢慢化成了一座神像样貌——和进来时打碎的那座一样。 齐一只听耳畔恍若传来阵阵佛音:“何方小友,扰我静修?” 视线又变了,齐一看着眼前像被雾遮住的景色,防护罩外笼罩着的场景变成了庄严的大雄宝殿,梵音四起,灌入耳中。 颜琮之却没有犹豫,直接一翻手飞出道雷符,耀眼的光芒勘破一切迷障,刹那间雷光落下,神像被打得忽而一变,像条泥鳅一样钻到齐一的防护罩前。 烟雾重新塑形,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双麻花辫、眼睛亮晶晶的小女孩。 女孩双眼含泪,面上带血,一只手焦急地举到齐一身前,稚嫩的嗓音里包含希冀: “哥哥,救救我,我知道错了,不要杀我!” 齐一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在那个刚出生的夜晚,一身肉粉的软乎乎的妹妹,睁开哭得红肿的双眼,满脸皱巴巴地望着他。 齐一伸出手,女孩兴奋地离防护罩更近,不顾掌心被激得灰气四溢,只急切道:“救救我,哥哥,哥哥!拉我!” 颜琮之单手持符,站在防护罩正前方,看着少年缓缓从古剑上坐起,手伸出来—— 攥住了腰间别着的柳枝。 “你当!以死谢罪!” 少年的手先一步动作,满注力量的柳枝被甩出护罩,绿色点点星芒落到女孩发间,山鬼始料未及,猛撤半步,依旧被烫到面皮。 “你——” 凄厉的话音戛然而止。齐一只觉得面前一亮,一暗,再睁眼时,山鬼已然被颜琮之的引雷之术劈得魂飞魄散,面前只有浅薄得看不出来颜色的雾气消失在空中。 为害四方的大祸,于此了结。 颜琮之自雾中走来,脚下是累累白骨,洞顶天光大亮,豁然一个大口泄露进晨曦的辉光。 不知积攒了多少岁月的尸坑再一次重见天日。颜琮之单手折纸,片刻无数个金币元宝在尸坑上无风自燃,齐一仿佛听到了无数孩童的啼哭。 声音由强渐弱,一直以来如附骨之疽的阴冷逐渐被驱散。 浅金色的防护罩随风而逝,新鲜的空气流动起来,齐一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再深深跪倒,朝着面前的师傅三拜而止。 “大仇得报,齐一跪谢师傅。日后再有千难万阻,刀山火海,但有用处,万死不辞。” 颜琮之看着衣衫破烂的少年,不知心里再想什么,只是淡淡启唇,按照规矩给入门的弟子更名: “入我道门,不更本姓。你……” 齐一抬头:“亲爹早逝,自涉县逃难而来,定居此地。‘齐’是继父姓氏,本姓是‘倪’。” 颜琮之点头,看向洞口外百里长川夜景,道: “涉县至此,州县皆处山南,正合地名。” “我欲让你更名‘倪阳州’,不忘本,不绝伦,全你亲人念想。可有疑意?” 少年看着金光中的道士,背后是柔软倾洒进来晨辉,垂目低头,低声应诺: “——自无异意,阳州,谨遵师命。” 第225章 明虹流照千里路,微澜不动一寸心。 明虹宗是传说中修道者的第一大宗,门派内天才辈出,个个潇洒飘逸,男俊女美,寿命极长,降妖除鬼,勘破天道,有运气好的,还能飞升成神仙呢。 而这个明虹宗,就在明虹山上。 但明虹山在哪里呢? 年近半百的面馆老板一伸手,给偷摸在竹椅上看《神仙传》的打杂小童一个脑瓜崩: “成日想着有的没的,哪里有神仙?” 小童正是热衷幻想的年岁,看着老板亲自收拾起客人离去后的碗筷,自己撅起了嘴巴,磨磨唧唧地耍赖道:“老爷您见识多,您可知道明虹山在哪里?” “我哪知道,指不定什么山旮旯吧,都是些穷秀才编的,就你还真信!” “万一呢,要真是有仙人……” 小童看看桌上客人没吃完的半块绿豆糕,拈起来塞进嘴里:“要真是有什么修道仙人,必得是渴饮花露,饿食疾风。” “嗐,你这娃儿,想都不会想,还‘饿食疾风’,不就是喝西北风吗!不会就别乱说。” 小童气得瘪了瘪嘴。 这时门帘一掀,一个气质不凡的高大蒙面男人带着少年进了面馆。 老板赶紧招呼: “客官吃点什么?” 男人一双眼睛清素冷淡,白巾覆面,不发一言。倒是少年先走到桌旁,擦了遍桌椅,请男人坐下,这才应道: “两斤卤牛肉,一碗汤面。” “好嘞!”老板看着样子,像是主子和仆从,便给了打杂小童一个招呼,小童赶忙过去给斟茶倒水。 倪阳州坐好,神色依然有些拘谨。 当日食怨蛛已杀,尸坑里的冤魂也祭了,师傅本想带他直接回宗门,可自己又求着容了一些时间,给娘亲和妹妹立好了牌位。 立牌位时,师傅说没必要。 祭完冤魂,魂魄就都已经投胎去了,此时这个牌位立也无用。 倪阳州填土的手顿了顿,说道:“生恩养恩,兄妹缘分。” 师傅或许没想到这小徒弟还会拒绝,也或许是不在意,后来并没有再说话,由着倪阳州堆坟立牌,又拿着藏好的铜钱去给放到了空荡荡的张大夫家里。 最后所有的事都完成了,倪阳州最后看了一眼万山连绵的山脉,再无可瓜葛流连之处,终于和颜琮之踏上了回宗门的路途。 可回去的路也比预想的麻烦许多。 颜琮之自己来时,御剑飞行,全程不过用了两个时辰,结果事了回去,还不能御剑了。 无他,新徒弟没有法力傍身,有自己挡着也呼吸不顺,在空中御剑不过片刻,就失温头晕,明明肉体安健,却看上去苍白得好像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一样。 颜琮之还是发现一直听不到对方的声音,才发现少年都忍到背过了气。 倪阳州自觉理亏,他不认为自己是被冻晕了,他觉得是这一天一夜下来精力消耗过大,控制不住睡着了而已。 颜琮之向来没怎么见过凡人,更别提带着个凡人孩子行路,没想人的躯体如此弱不禁风。 甫一见面,少年单挑野狼,还以为是个能锻体的结实徒弟。 颜琮之接受现实,即使御剑,也得没一炷香时间就下来让新徒弟缓缓,还不如直接地上行路。 双腿贴上神行符,倪阳州勉强跟上了自己师傅“散步”的速度。 而且颜琮之入道几百年,早已辟谷,倪阳州却是实实在在要五谷轮回,半路上得吃得睡,因此他们这一走,已经走了十多天的光景。 现下终于要到了。 过了这么久,倪阳州依旧和师傅不太熟悉,拢共说的话也没有多少,在洞穴里为他讲解山鬼,都是两人之间最长的一段对话了。 虽然说话不多,但十几天下来倪阳州倒是摸清了一些师傅的小习惯。 比如喜洁,好净,不愿引起其他人注意。 陪同前来买吃食也是无奈之举,世道不好,倪阳州一个少年自己买点垫肚子的东西还会被劫,回头又要麻烦颜琮之出面收拾残局。 直接露面也不行,师傅这容貌引得整条街的人都要过来参观,最后只好折中,找偏僻地段的饭食,师傅蒙面跟随。 倪阳州以前听说有的修道者能变换身形,改变容貌,但他不敢问自己的师傅。 颜琮之虽然一路上不便颇多,但勉强也还算适应,毕竟道心很稳,遇到问题,便解决问题。 倪阳州一路上也没能欣赏什么热闹的街市,匆匆从万重山中跟随师傅一路往西,来到了边境。 应该是快到了。 面馆老板端着卤牛肉的汤面来到桌边,把饭食都摆在颜琮之面前:“客人小心烫。” 颜琮之指尖朝着少年一点:“给他。” 面馆老板听着如清泉击玉般的嗓音,没忍住往脸上踅摸了一眼,男人长眉密睫,目似星辰,对面坐的少年面庞消瘦,黑了些,倒也算得上一副好相貌。 不是主仆? 此时倪阳州主动接过饭食,道:“多谢老板,您忙吧。” 面馆老板这才发现自己竟想失了神,着实不够恭敬礼貌,连忙低低头走到一旁,拉着耍楞椅子的打杂小童回了后厨。 小童捏着耳朵叫道:“老爷老爷我摆椅子呢!” “等贵客用完了再去。” “贵客?”小童往外看了看,只见到一个矜贵的背影,还有面黑少年大口大口吃着汤面。 “是,贵客。” “若真有仙人,怕也就是这副样子了。” 老板一声长叹,又笑自己被小童染上了痴人说梦的毛病:“哪有什么修道人,哪有什么神仙山呢……” 此时的倪阳州三两口吃完牛肉,摸摸自己饱饱的肚子,感激师傅给自己的一切——无论是报仇,还是平日中相处的所有。 “师傅,我吃好了。” 颜琮之把视线落到少年脸上,“嗯”了一声: “走。” 倪阳州数好铜板,招呼一句,忙跟上师傅的脚步。 面馆外鸟语花香,山峦叠翠,偶有行路之人。倪阳州极目远眺,见西北有一倚山而建的半壁道庙,香火鼎盛,气派庄严。 “师傅,我们还要多久?”倪阳州想和师傅多说几句话。 “十里。” 倪阳州指着山壁的道庙:“可是那?” 颜琮之摇摇头,伸手拉住了少年的胳膊,倪阳州下意识想躲,却马上反应过来没敢动作。 颜琮之低头看着少年的眼睛,单手施了障眼法,在凡人眼中,两人像雾一般慢慢消失。 跟着出来看“贵人”的小童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又慢腾腾地回了店里。 颜琮之指着山顶的湛蓝天穹:“道庙往上,再行十里。” 第226章 倏忽风过,跨过结界,如同团云出水,荷倾聚露,踩着古剑的倪阳州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悄悄松手。 少年从师傅身后探出头来。 巍峨宗门犹如被云雾所擎起,崇山峻岭,逶迤千里,万壑绵延,无数座金壁蓝顶的宫殿倚照山势散落其中。草木风貌,翠涛碧涌,相互掩映。时有修道者御剑飞行,快如流星。 此非凡间地界,果真分外壮观。 和目之所见相比,山腰上的道庙好似稻草搭就,荒破得不成样子。 结界口有弟子轮值看守,见二人出现,“唰”一下躬身问好:“观徼真人。” 倪阳州不敢此处乱看,把目光落在两名弟子身上,两名弟子身姿不凡,统一身着青蓝色道袍,恭敬有礼。 少年对这样的礼待十分不适,也垂下了眸子。 颜琮之点头,应了一句“辛苦”,带着少年借风而起,无需再御剑,少年直接被提着上了顶峰。 巍峨的宫殿往上好似望不到尽头,倪阳州脚落到实地,在亮得反光砖面上看到自己因日晒风吹,而显得有些黑的面庞,控制不住地往师傅边上凑了凑。 颜琮之轻轻在少年背上推了一把,倪阳州会意,深吸口气,一步步迈上了层层阶梯。 远处有飒沓流星忽然止住,那是在宗门里穿行的弟子们在驻足观看。 不少人偷偷开始用传音术密谈。 “观徼真人带回来个孩子?” “他收弟子了?” “怎么像是个凡人?” “不会还没筑基吧?我刚才看见真人提着他上来的!” “那肯定是天赋极佳!” “或许是帮观眇真人收的徒弟,观眇真人最爱收徒了,连着他的徒弟们也爱收徒,还事无巨细处处帮扶,真羡慕!” “羡慕,羡慕你也得够格去啊,你不怕被你师尊听见?” “哎你可别告密——” “这个小孩黑瘦黑瘦,或许是什么妖兽成精?被真人抓来的?” “啊王兄,你别说,还真有点像,浣熊成精?松鼠成精?” 颜琮之道法高于众人不止些许,内门弟子们自以为说的悄悄话于他而言,与在耳边畅谈无甚区别,只是往日不常见人,也已习惯了不作回应,此时听众人讨论越来越歪,终于忍不住启唇制止: “慎言。” “咦刚才是谁说话?震得我脑袋嗡嗡响?” “无量寿佛!是观徼真人!” “他听得见?” “还以为真人会用静音术屏蔽我们!” “完了!上次我还当着真人面偷偷说想当他道侣呢!” “嘘!” “哎呀真的,不会我想当他道侣也被听见了吧!” “无量寿佛!你自荐枕席不要拉我入水,我去也——” 一颗流星飞走了。 倪阳州对一切毫不知情。 走到主殿中央,其中最高位空悬,只放了柄拂尘,这是已经升仙而去的老祖灵器,置此以示看顾宗门。 大殿左侧倒是有个中年人模样的道士,五官普通,并不太出彩,但胜在气质平和,正微笑着朝倪阳州挥手。 倪阳州看了眼殿外,师傅正在空旷的广场上孑然独立,没有跟进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年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中年道人身前。 “你可是观徼新收的弟子?” 倪阳州记得守门弟子对师傅的称呼,点了点头,“弟子倪阳州。” 中年人一笑,看着十分和善:“那你就是观徼的关门弟子了,就你一个,可要一心向学,勤加修炼,不要浪费天资啊。” 倪阳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天资,相处这些天,除了最开始用过柳枝除鬼以外,自己再没有用过什么法术,师傅也没有教过。 但对方话说得亲切,像村里的那个文弱的教书先生,和声细语的,自己便也不想反驳,只是认真点头:“弟子必当谨遵教诲。” 中年人从手心一翻,掏出一堆薄薄的小片,串在一起,像一长串细长的葡萄。 “观徼平日修炼起来无暇关注琐事,若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可来找丹霞峰寻我,我道号名为观眇,若我不在,这些是你师兄师姐们的联信号牌。” 倪阳州懵懵懂懂接下白玉“葡萄”,还未来得及道谢,观眇真人又左右开弓掏出来两串,倪阳州再次接过。 接着观眇又翻出来几串,一股脑塞进了少年的怀里:“叫谁都行,他们都一嘟噜一嘟噜的徒弟,不分什么一二三四,你可以蒙混进去,自然有人带你。” 倪阳州抱着满怀玉片,不知所措。 观眇看着少年的样子觉得十分乖巧,好似当初自己的弟子们小时候的样子,忍不住像摸坐骑一样胡噜了一下少年的发顶,感叹果真年纪小的徒弟才可爱,长大了就会像那帮师兄师姐一样歪得各有特色。 观眇笑眯眯的:“这边无事了,你与观徼去吧。” 少年糊里糊涂地见完了宗门所谓的宗主观眇真人,抱着一堆东西回到了颜琮之身边。 颜琮之瞥了一眼少年: “师兄的弟子们多如牛毛,资质品性各有不同,不要投注过多精力,修道一路,需净守本心。” 倪阳州回头看看殿里,依然空无一人,观眇真人好像只是特意来见他一眼,见完就走了。 便回过头来,说道:“谨遵师傅教诲。” 颜琮之“嗯”了一声:“我们回碧色峰。” “那是……” “哪里”还没来得及说完,衣领子被“嗖”一下提了起来,怀里的玉牌们险些掉下,好险搂住,被师傅又提着飞了半天,终于到了一片人迹甚少的青绿色山间。 山壁巨石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碧色春回。 山中景色不与之前类同,碧色峰上没有高大的阁楼亭台,大部分都是自由生长的灵草仙木,西南角一处空地,竹屋居于其中,显得清幽寂静。 竹屋不过三间,左中右对称排列,倪阳州站在屋前的空地上,不知自己该做何举动。 颜琮之放下徒弟,单手一挥,一模一样的三间竹屋拔地而起,和原本自己住的地方肩并着肩,又顺手递给少年一个碧绿色的玉佩,道: “你自去屋中休息,玉佩中有些入门功法,记得勤学苦练,无事莫要惹是生非,专心修道,你可明白?” 倪阳州看着被放在白色玉片上绿到透明,如一汪春水的玉佩,又看看仿佛卸下来包袱,好似马上就要撒手不管的对方,主动出击道: “师傅,我想和你住在一起。” 第227章 颜琮之听完,要走的脚步停住半刻: “我不喜与他人同住。” 话音刚落,颜琮之踱步走向竹屋,少年看着师傅的背影和完全陌生的环境,脚步往前跟了两步,最后还是慢慢停了下来。 颜琮之进了屋。 倪阳州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开始。 这是一个开始。 所以从哪里开始呢? 倪阳州捧着东西来到新屋子,四处看看,左是书房,右是卧房,中间有梨花木的桌椅,桌上置一方棋盘,上面还有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少年看不明白,自行走去卧房,往方方的窗户外探了探头,只见到师傅的房子也是如此布局,对面正是一模一样的书房,连桌上的散开的书页都完全一样。 忽然耳畔传来师傅的声音,明明不见人影,声音却好似就在身边: “非礼勿视。” 倪阳州赶忙缩回了头:“弟子知错。” 对面不再出声。 倪阳州像个无头苍蝇,这十几天来所见所闻就远远超过他本来的环境,而今虽有住处安定,也有了师傅,但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修道,修什么道,什么是道? 倪阳州望了一会窗外的竹林,扬声喊道:“师傅?” 竹屋中寂寂无声。 倪阳州等了片刻,又问道:“师傅?” 还是没有人回答。 “师傅!我饿了!” 碧叶纷动,清风竹屋,斜阳方窗,美得像一幅文人画。 可惜画里有个饿得肚子咕咕叫的倪阳州。 少年腹内空空地开始了他的修道生活。 从试图生火做饭开始。 倪阳州前十年都在逃难与劳作中度过,此时来到宗门,又无人引导,便只好按着自己的生活经验慢慢探索,少年知道像师傅一样的强者早已辟谷,而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还是得先填饱肚子。 被提着飞来飞去这么半天,汤面和牛肉早已消化得无影无踪。 把观眇真人给的通信牌在小榻上放好,倪阳州看着最上面的玉佩想了想,从衣摆处揪出来一根线,来回抻几下编成了一根细绳,把绿玉挂在了脖子上。 冰翠的玉佩贴上肌肤,带来一阵凉意。 师傅给的宝贝,收收好。 朴素的生活经验使他很快找到了合适的砍柴工具。 中厅那柄放在棋盘边上的短剑。 先砍木头再生火,填饱肚子再好好研究一下师傅给的绿玉佩。 少年计划好一切,拿着短剑进了丛林,正找到一棵枝条大小合适的树,陌生的一句问话忽然从头顶上响起: “——你是哪来的黑兔精?不知碧色峰严禁出入吗?” 还未来得及答话,一根蓝光仙索直接把倪阳州捆在了树上,手里的短剑掉落,直直插在地面。 “好哇!还偷我宝剑!” “我不是黑兔精。”倪阳州被绑得脸朝着灵树,脸颊被树干挤得嘟起,看不见来人,但也知重重仙门,胆敢大张旗鼓不怕被人发现的,估摸是师傅相识之人。 “也没有偷东西,我是观徼真人新收的弟子。” “新弟子?” 腰间仙索骤然松开,倪阳州转过头,只见一个白袍白衣,样貌精致的人倒挂在树枝上,浅色的瞳孔倒映出自己的脸,银白色长发在空中晃来晃去,像波光粼粼的瀑布。 来人翻身落下,贴近仔细观察倪阳州片刻,末了笑道:“初次见面,我是你师叔,道号元嘉。” 倪阳州懵懵懂懂点头:“元嘉师叔好,我……师傅赐名,倪阳州。” 元嘉一张脸长得十分生动,看上去并不大,像是十八九岁年纪,此时悠悠捡起地上的短剑,不知道在得意地笑什么,闻言瞬间又把表情收住,转头严肃朝着少年道: “吾等修道之人,为示敬重,不称师傅,皆称师尊。 记住了哦,等上修院里去,别被同道们笑话。” 倪阳州没有立即改口,自己叫了师傅这么久,师傅也没说什么,也没听说要去什么修院,却也把对方的话记在了心里,毕竟来人看上去好像不坏。 “师叔若是寻人,家师在竹屋中。” 元嘉此次来不过是拿自己师傅下棋时忘在此处的短剑,此时短剑到手,反而不着急走了。 “我不找他。”元嘉绕着圈看少年,倪阳州不知对方意欲如何,但自己的确是饿了,短剑又物归原主…… 元嘉正愁最近没什么事,门里的弟子们大多去参加南海秘境,自己闲得无聊只能日日梳发,来了这么个人,可不得好好新鲜新鲜。 “——我找你。” “你是凡人?” 倪阳州点头。 “咦?那你家住哪?你们凡人是不是要睡觉?要吃杂物?还得大解小解?像灵兽那样?” 倪阳州后退半步,错开越来越近的师叔,认真答道:“周国葛连州南远县,要睡觉,要饮食,也要净手,我不是灵兽。” 元嘉第一次看到真凡人,兴致勃勃,一下摸上了少年的手臂:“哇!可是你都不长毛耶!” 倪阳州被过分活泼的师叔一碰,迅速地把手撤回,他不太想和别人有接触。 “哦哦哦,我懂~” 元嘉一下站起身,板着脸一下又像个稳重的年轻修道者了:“凡人也需要占领地盘是不?像灵兔那样,不愿意和人接触,会被吓跑?” 倪阳州搓了一下胳膊,摇头:“不是,我不太习惯而已。” 元嘉点头,捋了下长发:“那你要吃什么?让师叔看看呗?” 倪阳州摇头:“不知道,本想先砍柴生火,找些野菜。” 元嘉这才明白来时为何见少年持剑意欲砍树:“哦~那也不能用这宝剑砍呀,暴殄天物。” 少年有些羞惭:“对不起师叔,我不知是你的。” 元嘉顺势要摸少年的头,但手伸出去一半,又转了回来,搭在自己的腰间的宝剑上:“无知者无罪。” “那——既然不知道吃什么,我给你些吧!” 元嘉偷偷看的话本里除了书生小姐的爱情传奇,还夹了些游记杂谈,自己也曾好奇动手做过,不过自己又不能吃,都被扔到百宝囊了,此时不是验证手艺的大好机会? “你等师叔我找找哈……” 元嘉单手从怀间的百宝囊里摸索,一边拽着少年衣袖,小心翼翼地之拉住了衣服,把对方拽到和自己一齐坐到石头。 “就是……这个!” 倪阳州本欲拒绝,但看对方兴高采烈地样子,推拒的话有点说不出口,只见元嘉掏出一个荧光闪闪的点心,圆圆香香,十分可爱。 “漂亮吧!” 倪阳州给面子地点头:“漂亮。” “我做了好几天呢,才有这么一个成功的,你可知此为何物?” 少年看着觉得有些像曾经在市集上看到的冬瓜饼,但未见过这还发着光的,便老实答道:“不知。” 元嘉可算是有了显摆的对象,把荧光小饼塞到对方手里:“这是江南名小吃,老婆饼!吃完就能……” 时日长了,元嘉有些记不清话本情节,干脆面不改色地胡编乱造道: “就能变成老婆!” 少年却摇摇头:“我不想变成老婆。” 元嘉笑:“哪有那么灵的,要是真吃了就能变,宗门里还不到处都是卖神仙饼的?别在意这个,快尝尝吧!” 没人愿意吃凡人的食物,幸好今天来了个凡人,元嘉眼睛笑眯眯的,像只油光水滑的大猫。 倪阳州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下咬了一口。 入口极香,然而刚一接触唇齿,便似春水般融化,一股脑流进了喉咙里,少年低头看了看饼,有点疑惑。 “怎么样?好吃吗?好吃吗?” 倪阳州先点头,又随即问道:“好吃是好吃,只是师叔,这……是凡人吃的东西吗?” 元嘉有些心虚,面上不显:“绝大部分是的,有些找不到的,用了些替代,反正没坏处。” 倪阳州正在犹豫要不要咬第二口之际,忽然觉得一股气流自腹中升起,如火般燎烤肠胃,痛得他直接捂住了肚子: “师叔!我……” 元嘉见状,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补救,只见少年胸膛衣衫遮掩处有绿光闪动,狂风陡然而至,山后清泉处温池沐浴的颜琮之匆匆赶来,满头湿发仍搭在身后。 “你做了什么?”颜琮之一把拉住徒弟,朝着元嘉问道。 元嘉见势不妙,有点想逃:“我做的点心,里边就是豆粉、蔗糖……还有些露凝草。” 颜琮之皱起眉,一把捞起少年,往竹屋行去。 元嘉在原地跺跺脚,也龇牙咧嘴地偷偷跟了上去。 倪阳州被搂在怀里,看到身后面色担忧的元嘉,忍着疼想解释道:“师傅,师叔他……” 颜琮之往上托了一下少年,嗓音更凉了:“先关心自己吧,况且他也不是你师叔。” 身后元嘉踮着脚赔笑道:“不好意思哈,和小州开玩笑的啦,重新介绍一下,我是昊平真人座下大弟子,我的师傅昊平真人是观眇真人大弟子,因此……” 颜琮之捞着少年进了屋,风关上了门,把探头探脑的元嘉关在竹屋外,接着未说完的话道: “你是他师叔。” 第228章 腹内灼烧来势汹汹,不过片刻路程,倪阳州就疼得满头是汗,甫一放到榻上,少年便忍不住缩起身子。 “别动。” 颜琮之伸手把少年捋平,单手压着倪阳州双臂至于头顶,另一手空悬腹部上方,引导道:“凝神静气,六定通流,顺走关元巨阙,让真气在体内穴位运转。” 运转?什么穴? 倪阳州疼得想抖,但仍极力控制着身体摆动,只随着师傅的话去平静身心,仔细感受腹部火烧火燎的真气,什么穴位自己完全没听说过,幸好颜琮之想起来自己这个徒弟不识字,也对锻体没什么了解,因此直接上手点了点,好让少年跟着位置引导真气缓慢行走。 露凝草作为最常见的灵草,凡间或是宗门灵气聚集处都有生长,但灵气充足与否,直接影响了灵草的品质。 凡间的露凝草,最好也不过是治伤养病,修养身体,而元嘉的师尊昊平真人,水木双灵根,乃宗门内培育草药的集大成者,园内种植的灵草非同一般,对修道者有所裨益,却不代表像倪阳州这样还未入道的凡人也能消受得了。 元嘉本是仙草成精,入道修炼,一直跟着自己的师傅与花草打交道,未曾下山入尘世,哪里知道这些?只觉得低阶灵草不会有什么问题。 幸好是颜琮之就在近旁。 从最开始的疼痛过去后,少年就仿佛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不闻外物,灵台澄澈,好似身体成为了这世间的一份子,没有物我之分。 他是日、是月、是靴下的尘土、是坠落的荷露、是屋檐挺立了千年的脊兽,是席卷万年的自由的风。 冷热寒暑交替,他似是在瞬息中度过了一生。 当倪阳州一梦醒来,窗外已然是黑夜。 少年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已和之前不同,现在的他耳聪目明,神思敏捷,眼前如同水洗一般清晰,所有的疲惫不翼而飞,只是腹内依旧空空。 倪阳州悄悄翻过身,从小榻上探头看向在蒲团上打坐的颜琮之。 还未等他想好怎么开口,对方先一步睁开了眼: “可还有哪里不适?” 倪阳州摇摇头,只觉得是自己轻率,导致这一场岔子:“谢师傅救我,现下已经好了。” 颜琮之看着温润的夜光珠照耀下,显得稚嫩的少年,不发一言,又看了一会,才走到近旁,用手贴了贴对方的额头。 倪阳州没躲,一动不动,直到那只冰凉的手覆住额头。 “炼气五级。” 少年听得疑惑,不太明白炼气的意思。颜琮之一低头,就看到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显然没有听懂。 “没有看玉佩?” 倪阳州赶忙从衣衫中掏出挂得好好的绿坠子:“有看过,就是……不知如何使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少年对修道一途如瞎子看书,毫无头绪;颜琮之这自小从宗门长大的修道者,又少言寡语,不通人际,教导徒弟也能算得上是哑巴告状,说也白说。 高深的词句不适合凡人入门。 他的确不是个好老师。 至少不如他师兄观眇做得好。 颜琮之垂眸看着玉佩,伸手把玉佩拿起来,贴到少年额上:“闭眼。” 一瞬间绿玉散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倪阳州明明闭上眼睛,却比睁眼看得还要清晰。 绿玉里是一个巨大的藏书楼,他身处居中蒲团之上,变成了万千道法经书的拥有者。 倪阳州猛地睁开眼,看向垂眸的男人。 “师傅……” 颜琮之以为对方又要说感激的话,这些天他从少年那里得到的感激比他修炼几百年听到的都多,便主动道: “不必言谢,刻苦修习,不要被琐事分心,早有所成,才是正途。” 倪阳州神色变得尴尬: “不是,师傅……我不识字。” 颜琮之的表情定了一瞬,半刻后开口道:“师兄为教导宗门弟子,在浪回峰办了修院,明日你也去一同上课吧。” 倪阳州把修院和元嘉说的对上了号,这一想,又想起了他的假师叔: “师傅,我师……侄,就是元嘉,他——” “回赤莲峰了,观眇和昊平都在那里。” 倪阳州点头,觉得应是过了这么久,回去找自己的师尊了。 其实不是,是颜琮之传音把正在修炼的昊平叫过来,揪着元嘉的耳朵给揪走的。 但这些就没必要和徒弟说了。 “你记住此次真气运行的方式,勤加修炼。” 颜琮之目光落到少年的布衣布鞋上,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有尽好一个当师傅的责任。他从袖内翻出自己幼时穿过衣衫,又凭空捏了一块出入令牌,放到桌边: “先将就穿我旧衣,而后拿此去领弟子服饰。” 颜琮之甚少有事情做得不好,也没怎么体会过这种因自己“失职”而影响他人的心情,此时站在床边,顿了一会儿才道: “若有不便之处,向我直言便可。” 倪阳州看着稍显窘迫的师傅,忽然间觉得对方并没有那么出尘脱俗,崇拜依旧是崇拜的,尊敬也依旧是尊敬的,就在这么一刻,少年忽然有了自己是对方徒弟的真实感。 倪阳州露出自家变后,第一个诚心实意的笑容,两颗小虎牙若隐若现:“谢谢师傅,弟子的确有一事相求。” 听到徒弟的话,颜琮之神色正了一些,等着徒弟张口,无论是法宝经书,还是机缘灵草,自己都有办法得来。 少年看着回归严肃的师傅,摸着肚皮道: “师傅,我饿了,想吃东西。” 第229章 最后颜琮之求助昊平真人,后者派大弟子元嘉提着一篮子新催生的桃李浆果来负荆请罪。 明虹宗没有凡人吃食,毕竟入宗的最低标准是筑基,而筑基的修道者已经辟谷,再没人需要五谷轮回干扰体内真气。 有管园子的弟子们有幸看到自己的银发师兄大半夜不打坐修炼,莫名其妙出来用真气去催生炼药烧火用的果木木柴,而后摘了一篮子凡果鬼鬼祟祟偷溜出了赤莲峰。 倪阳州没能见到元嘉的面,元嘉放下篮子原本想等一等,却被从竹屋里出来的观徼真人一个眼神给看跑了。 少年吃了个“果饱”,得到一个师傅明天不会让他饿肚子的承诺。 第二天一早,倪阳州从打坐中醒来,昨夜他半夜难眠,只觉得神志清醒,不想睡觉,便像白日里师傅教导的那样运行真气,修炼了一宿也未觉得疲倦。 刚一睁眼,就被闪闪的银发晃了眼睛。 “你醒啦?” 元嘉正在倪阳州的榻前,无聊地削着桃子:“喏,这个给你吃。” 倪阳州看着元嘉,左右张望,只见竹门大敞,没有师傅的踪影。 “你师尊下山了,哦,就是出结界,去了凡人的地方,我来时看到了他走,这才进来的。” 倪阳州点头,接过桃子,有点心理阴影,迟迟没有动嘴。 元嘉有点扭捏:“抱歉,我不知道你不能吃露凝草。” 倪阳州因祸得福,知道了修炼的方式,但元嘉这事的确做的不妥,自己也是太掉以轻心,以为到了师傅的宗门,便不用处处小心。 最终少年还是摇了摇头:“无事。” 元嘉看着少年,觉得对方显得十分老成,自己倒显得不稳重似的,主动说道:“我听师尊说你今日要去修院,我带你去可好?那里我熟,给你引路,保证不走冤枉道!” 倪阳州不知颜琮之何时才会回来,也不想第一天“上学”就迟到,因此应道:“谢谢师侄。” 元嘉苦着脸:“商量商量,叫我道号呗?” 少年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又好动撩闲的师侄没有太多距离感,此时一本正经地张嘴: “好的,元嘉师侄。” 元嘉吭哧吭哧从篮子里倒出一堆削好的了苹果梨桃:“白给你削了。” 倪阳州笑道:“谢谢元嘉。” 银发仙草精终于又眯着眼笑起来。 倪阳州三两口解决完吃食,净手洗脸,换好颜琮之给的衣衫鞋履,虽是旧物,但洁净如新,甚至还能根据体型自动适应大小。 全程除了换衣,元嘉都在围观,看得眼睛发光,一边看还一遍啧啧评价,心想话本里的形容今日才见了实景。 原来凡人真要事事亲躬。 两人正待出门,颜琮之飘然而至。 倪阳州立马抬头问好:“师傅早。” 颜琮之看着躲在少年身后偷偷摸摸地元嘉,向倪阳州点了一下头,手里掷出一枚戒指: “朝食。” 这次不需要师傅教了,倪阳州拿着戒指正要往额上贴,元嘉跟背后轻声提醒: “没认主的储物戒带上就能用,无须借助灵台。” 此时也正赶上颜琮之启唇:“戴上便可。” 倪阳州“嗯”一声回答了两人,戴上戒指发现里边放着各式各样的饭食佳肴,全都新鲜冒着热气,戒指内空间极大,足够他日日享用吃上多年。 少年抬头笑道:“谢谢师傅,我早饭已然吃了,正要去修院。” 元嘉也从倪阳州背后探出半个脸:“真人,我伴小州同去,给他介绍引路,免得不认识。” 颜琮之本想自己带去,又忽然想起昨日自己和少年在一起时,众弟子的颇多议论,觉得自己不露面或许更少纷扰,看向少年,少年也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便应允道: “切莫贪玩,认真听课。” 倪阳州郑重点头。 颜琮之见再无需要自己的地方,便又转身进了竹屋。元嘉与倪阳州一起出院子,走到峰口处,元嘉道: “都说观徼真人冷淡,果然如实,好容易收个弟子,张口闭口都是修炼,太不近人情。” 倪阳州不想听这样的话,反驳道:“师傅为我去找吃食,又供我进修住宿,再生父母不过如此,怎可这样说。” 元嘉一副对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那是你没见过观眇真人带徒弟。” 倪阳州毫不羡慕,他觉得自己的师傅已经够好。 元嘉喃喃道:“我看这道号,还是老祖给起反了,‘故恒无欲也,以观其眇;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徼。’,结果成天照顾人的是师爷观眇,无欲无求一心修炼的,反倒是你师尊观徼。” 倪阳州听得迷糊,什么有欲无欲的? 元嘉看出来对方的迷茫,问道:“你没看过《道德经》?入门的书哎。” 倪阳州摇头,他字都不认得,哪里去读什么经。 元嘉作为仙草,上修院那些年,没少被道经文理折磨,如此看着少年,只是咂咂嘴道: “那你有的受了。” 倪阳州不担心要学的东西多,反而对修院能够了解知识,能读书写字修道而充满期待。 元嘉一把拎起少年,空中浮现出一团水雾,其中一个圆形的巨大陶盆若隐若现,正是元嘉的飞行法器。 “对了小州,你是什么灵根?” 倪阳州又是摇头,一问三不知。 元嘉对颜琮之的认识更上一层楼,此时学着自己可靠师尊的样子,在去修院的路上尽职尽责地给小可怜倪阳州做了下简单介绍。 末法时代,可供人修炼的灵气有限,天有慈心,特设三处宝地供修道者参悟修炼,一为伽蓝、二位无相、三曰明虹。 而世间灵气又分五类,金木水火土,对应的天生灵根会影响资质,有的人是单灵根,有的是双灵根、三灵根甚至五灵根,没有高低之分,只在修炼法门的区别。 他们所在便是明虹宗,兼收并蓄,广纳门徒。 伽蓝以佛入道者甚多,无相各类修道者都有,明宗走得是最正统的修炼法门,锻体修心、悟道渡劫,剑修最多,但像元嘉师尊昊平真人这样,以炼药入门的也有。 而少年的师尊颜琮之是个意外,出生便入道,用白话讲,就是出生,就已经筑基。 他父母皆是高阶修士,诞下他后没几年便双双飞升而去,少年被最初的师祖作为第二个弟子带大,从未测出是什么灵根,颜琮之便也不受灵根束缚,什么都学,资质甚好,不过几百年,成了明虹宗里年级最轻,道法最为厉害的前几人。 虽然年纪小,但架不住师兄观眇真人爱收徒,收了的徒弟们也爱收徒。 宗门上下皆称颜琮之道号——观徼真人,如若不然,就得称呼为祖爷爷。 元嘉看着少年,戏谑道:“你运气好哦,拜了个师傅,平白多了一堆师弟师侄。” 倪阳州听着师傅的经历,只觉师傅的确厉害,此时少年心性不再遮掩,与有荣焉道: “拜对师傅,走上坦途。” 元嘉指了指山下的修院:“那我也劝你不要张扬师尊名讳,免得多生事端。” 倪阳州点头,那是必然,自己定会努力,不给师傅添什么麻烦。 虽然不知道上个学能生出什么事端。 元嘉操控着陶盆缓缓降落,巨大的修院建得壮观漂亮,殿宇连绵,画拱承云,正有一些穿着统一青蓝色道袍的弟子往殿内走去。 忽有一人抬头,望见陶盆形状的法器缓缓降落,一声凄厉的呐喊便瞬间乍起: “——不好了!” “快跑!” “快跑!元嘉来了!” 倪阳州把视线投向身边倚坐的元嘉,对方依旧眯着眼睛,乐呵呵道: “师侄不才,也在宗门内,颇有些名气。” 第230章 一路走来,不说人人自危,也算得上是道路以目,没人主动打招呼,个个跑得都挺快。 元嘉也不多说,带着倪阳州把弟子服领了换好,又带着人去见了修院院长。 不算外人,元嘉的五师叔,正和倪阳州平辈,风澜真人。 风澜真人是位女修士,看上去清和平允,对倪阳州的令牌看了又看,和蔼地唤了一句“师弟”。 倪阳州赶忙躬身行礼。 风澜看到跟随而来的元嘉态度倒没有其他人那么过分,只是摆摆手笑道:“你怎的又来了,不用看管药园?” 元嘉拍拍少年肩膀:“奉命而来,师叔照顾好他哈。” “不必多说,自当如此。” 元嘉对倪阳州道:“任务完成,我回赤莲峰,这个通信牌给你,有事叫我。” 说罢把一张白玉小牌塞到倪阳州手中,潇洒离去。 风澜引着倪阳州去测试灵根,路上笑叹道:“可算走了。” 少年抬头望向风澜:“他可是做过什么事?怎的人人怕他?” 风澜带过不少弟子,此时体贴地放慢了速度领着少年前进。 “不怪他,修院里多是少年天才,心性颇高,他仙草成精,修学时难免不好融入,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风澜隐去半截因果,继续道:“元嘉是个不能受气的,把所有参与的人都折腾了个遍,也有一些看客遭到了波及,因此变得名声不大好。” 倪阳州看看风澜,这里的掌管者。 风澜一低头,正看到少年的脸,惊讶于对方这样直白地用眼神问自己,笑了笑,也不遮掩:“明虹宗师徒相传是修学习惯,原本没有主事者,谁来讲道,提前告知,若要修习便自行前来,自元嘉之事后,才派我来监管。” 倪阳州点头。 风澜倒是多看了几眼这个观徼新收的师弟。 测灵根并不繁琐,手往测灵石上一放,看颜色便可,倪阳州都没来得及做什么心理准备,手听话的往上一搁,灵头顿时散发出浓绿光芒。 风澜点头:“单灵根,属木,和元嘉修炼法门相通,你俩或许以后能相互探讨。” 倪阳州收回手,不知为什么有些说不出来的失望。 昊平真人水木双灵根,元嘉木灵根,自己也是,而师傅没有测出来灵根。 他其实暗暗期待能和师傅像一些,却不是为了什么天资。 风澜的讲解比元嘉又细致不少,倪阳州终于听懂了昨日师傅说得炼气五级是什么意思。 若想升仙得道,必得苦修经历九个阶段,分别是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大乘、合体、渡劫。每个阶段又分九级、每突破一个阶段、法术和寿元都会有大幅提升。 观眇和师尊是合体期和炼虚期,昊平是化神,元嘉是金丹后期。 像倪阳州这样靠着莫误食仙草还没有爆体而亡,幸运到了炼气五级的,已经能突破百岁寿命。较之凡人,寿命拉长了一大截。 修道不仅靠法门修炼,还要靠体质强横,最重要的还是机缘与悟道。听闻伽蓝地界,特别讲究悟性,他那里还流传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神迹,明虹也有自己的传说,即是老祖拂尘一扫,渡生灵入道,也即刻心境圆满,扛过雷劫直接升仙这样口口相传的历史。 倪阳州被灌了一脑袋故事,被风澜引着入了座位,整个修远中心的广场上正有讲师在解析经书,周围的学生们有老有少,有的昏昏欲睡,有的恨不得字字抄录。 风澜事毕身退,留少年独自学习。 倪阳州非常珍惜能够学习的机会,全程十分认真,若有不懂的,便牢牢记在心里,打算回去再琢磨。 一天下来换了十几位讲师,听着众学子称呼,应当都是各峰厉害的师尊们,有画符讲剑、锻体析经、炼药种植等各个门类,多数学生只听自己主修的方向,只有倪阳州,一天老老实实都跟了下来,只觉得收获颇丰。 一天结束,饥肠辘辘的少年才发现自己竟然都没想起来吃东西。 倪阳州跟随着散开的弟子们往外走,到了门口,修道者们个个翻出随身法宝,有的御剑,有的用法器,还有的用坐骑,少年眼见着身边的长胡子爷爷变出一只抱着竹笋的黑白熊猫骑着飞走了。 明虹宗各峰之间皆是深沟长壑,要靠双脚走回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到了筑基就能御剑飞行,因此从未有人对各峰之间的沟通往来提出过什么异议。 倪阳州四周看了看散开的众人,摸了遍身上的东西,只有师傅给的绿坠子,还有元嘉塞的小白玉牌。 通信牌倪阳州在课上知道如何使用了,直接往里灌输一些灵气便可,倪阳州试着照做,通信牌亮了片刻,却无人应声。 倪阳州贴近试着说道:“元嘉?” “你在吗?” 那边没有声音。 倪阳州这时倒是犯了难,少年犹豫一会儿,又试了试,元嘉依旧没有回应,便准备起身去寻风澜。 没走两步,一个扎着双髻的女生主动走了过来,年龄和倪阳州相仿,也不过十岁左右年纪,走动间弟子青袍晃晃荡荡,看着像是有些消瘦,张口说话,嗓音脆脆的: “哎?你怎么啦,怎么不走?” 女孩其实已经看了少年许久,看对方似乎面露难色,便主动过来搭话。 倪阳州一行礼:“还未筑基,不能御剑飞行。” 女孩上下看了看倪阳州,问道:“没筑基,观徼真人的新弟子?我送你啊,我筑基八级,能带人了,只要你……” 倪阳州点头,静等着对方提要求,无缘无故地示好或许要提防,这样有条件的反而让他放下心来。 “只要你告诉我,元嘉今日去了哪?” 少年有些意外道:“你看到我和元嘉在一起了?” “不用看见,大家都知道了,元嘉带了个黑脸小孩来修院,没找同窗们生事就跑了。” 倪阳州忽然觉得让元嘉那句嘱咐,告诉自己不要生事端,实在是多余,或许师傅给自己拎着“啪”一下扔到修院广场上,都不会引起这么大的注意力。 倪阳州叹口气:“我没办法回答,或许是回去管药园了,有和他联系,但没有回应。”说着,把白玉牌塞回了怀里。 女孩的眼神跟着白玉牌转了半圈,抬头又看着倪阳州说道:“没事,送你吧,我叫红莹。只要你以后多多给我和元嘉创造机会,来回上学放学路,我包了。” 倪阳州摇摇头,“我可以自己解决,何况你和元嘉的事,应该自己出面。” 红莹嘻嘻一笑:“我又不是寻仇,有什么不能告诉的。” 倪阳州有点疑惑,他并非不懂情感之事,自己亲娘亲爹感情甚笃,若不是为了要活命绝不肯二嫁,修道之人自然也有道侣之说,只是眼前女孩年纪轻轻,同自己大不了多少,这就开始考虑婚嫁之事了? 红莹也懒得和少年废话,这条近水楼台的石阶,她势在必得要踏上去。 女孩看着胳膊细弱,力气却十分大,一把捞住倪阳州的领子,放到了凭空浮现地一朵重瓣樱花上,未等倪阳州拒绝,花瓣急速旋转起来,好似船桨一般划着风,二人“嗖”一下升到空中。 倪阳州看着转出重影的法器,又看着英姿飒爽的红莹,疑惑地问出声:“你喜欢元嘉,想当他道侣?” 红莹回头,一笑露出个酒窝:“我是挺喜欢元嘉,但不是为了当他道侣。” “我是立志要当他师娘的女人。” 第231章 倪阳州一时语塞,不知道元嘉的师傅是何等相貌风姿,能引得红莹如此向往。 女孩咧嘴露出笑容,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一边往碧色峰飞行,一边对倪阳州说道:“昊平爱徒如子,特别是这大弟子元嘉,投入不少心力栽培,若我要是搞定了他,岂不是多了个忠实内应?” 倪阳州摇摇头,并不觉得借助其他人去接近是一个什么好办法,但也没说话。 一路上红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昊平真人的好话,什么英俊潇洒、法力高强、诚心人善,四字成语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撒,少年由衷体会到了念书的好处。 夸人的时候不会觉得词穷。 在众多溢美之词中,倪阳州摘出了重点——红莹是樱花树成精入道,凡间大旱,渴得要死时,是路过的昊平真人看出她已生灵智,给她浇了些灵酿酒泉,支撑她晕的乎的撑过了那几年。 终于快到了碧色峰,红莹闭上了一路说个不停的嘴,连牙齿都被风吹得有些冰凉,正要缓缓下降,却忽然装上了一个透明结界。 “哎我去!” 红莹手疾眼快,几声咒语稳住险些翻倒了樱花法器,挠挠头道:“以前没有结界啊?我还来偷摘过果子呢。” 女孩回头,对倪阳州道:“只能送到这里了,你自己进去吧。” 倪阳州起身,对红莹称谢,探出身子跳到石台上,伸手一摸,看不见的结界却对他并不设防,触感如同入水,再往前半步,便直接能走进峰内。 见少年踏进去,红莹坐在法器上挥了挥手,喊道:“明日几时?我来接你!记得叫上元嘉!” 倪阳州在结界内看着对方的嘴巴张张合合,并听不见声音,又把脑袋伸了出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红莹疑道:“还隔音啊?我问你明日几时,还有,这个给你!” 一片白玉通信牌又被扔了过来,少年接住,红莹喊道:“记得叫上元嘉,告诉我时辰。” 倪阳州看着手里和怀里一模一样的白玉片,问道:“这都长得一样,分不清怎么办?” 红莹道:“怎么会?灵气不同!” 少年这才了然。 “我不确定时间,晚点给你答复,多谢你!” 红莹挥挥手,驾着旋转樱花飘然而去。 倪阳州揣着玉牌,往小院中慢慢走去,只觉得一天认识了新的人,学了新的东西,生活似乎有了些值得期待的事情。 风拂过脸上,带着竹叶特有的香气。 刚走到竹院,一个身影正站在院中。 倪阳州看见师傅的背影,跳着几步跑过去,心情颇好道:“师傅,赏风景呀?” 被师兄观眇叫到主峰苦口婆心教育了一天,终于决定特意等着徒弟回来关心关心的颜琮之。 …… “不是,在等你。你今日修习如何,可有什么疑问?” 倪阳州闻言心里一暖,有人等这个事情让他变得更加开心。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布条,上边是用烧黑了头的炭笔画的一堆画。 颜琮之看着忙碌的徒弟,问道:“今日有符修课?还未见过这样的咒符。” 少年脸“噌”红了一点:“有,但这不是符,是我……用自己的办法记下来的,不懂的地方。” 颜琮之停下了想要去接的手,沉默半刻,对着少年:“进屋。” 说罢便先提步走进。 少年有些欢喜,追着师傅后边进了客室,中间还是那张一模一样的小桌子,只是上边没了棋盘。 靠在右手角落,赫然有一柄短剑。 “对了,”倪阳州想起元嘉,“师傅,元嘉昨日来拿过这个,怎么这里……” 颜琮之想起上午时躲在倪阳州身后的那只仙草精。 “不是一把,拓复术能复刻一些低级法宝。” 倪阳州有些惊叹,连这样的东西都能变成双份。 颜琮之看着少年的眼睛错不开位,张口说道:“你拿着吧。” 倪阳州有些震惊:“送我?” “昊平折蜡芯的小刀而已,他已让弟子拿回去一把了,待你筑基,为师再替你寻件法器。” 倪阳州一笑,牙齿显得异常地白,师傅是除了爹娘以外,第一个真正送他礼物的人。 “谢谢师傅!” 少年把短剑拿起,仔细端详,连上边的小宝石都反射着耀眼的光,十分漂亮。 颜琮之忽然想起白日里师兄说的话: “凡间孩子大多过得苦,特别是这样亲人皆已故去的,要多上心,不然容易生心魔,难入道。” 眼前的少年因为一把普通的短剑笑得开朗,不知道是因为真的喜欢,还是拥有的太少。 颜琮之点点桌面:“如有疑问,现在便问吧。” 倪阳州“哦”了一声,赶紧放好刀,掏出布条问了起来。 布上是各种各样姿势的小人,有的歪头斜脑,有的挥舞双臂,还有许多不明所以的指示符号,倪阳州丝毫不乱,记得很是清楚,一点点待师傅给他讲解完毕,已经过了三个时辰。 其间怀里不知道是谁的通信牌震动了很多次,引得师傅抬眸看了好几眼,倪阳州不知为什么,好像做坏事被抓包了一样,一次也没敢拿出来联系,怕被师傅训斥不思向学。 外边星辉斜照,倪阳州没忍住伸了个懒腰,见到师傅坐姿依旧规矩文雅,又赶紧收好手,也并好双腿。 “师傅,耽误您休息了。” 颜琮之摇摇头,“专心悟道,是好事。” 倪阳州起身要行礼回去,才弯下腰,一只冰凉的手却落到了少年毛茸茸的后脑勺上。 被师兄再三嘱咐要关爱弟子的颜琮之,自己做着也有些不自然,此时只是轻轻一抚,便马上抽回手去。 “你……再有不解之处,可先请教昊平,我明日有事要下山。” 倪阳州抬起头,有点愣:“那师傅你什么时候回来?” 颜琮之从来没向人交代过自己的行程,犹豫一下,回答道:“约莫三五日。” 倪阳州点了两下脑袋,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师傅一直不冷不热的样子,每次说话都不想让人打扰似的,这么一说要走,还以为要去个三年五载,只是几天,少年放下了心。 “那祝师傅一路顺风,事事顺利,早点回来。” 颜琮之听着从未听过的,只有凡人才会说的吉利话,慢慢颔首。 倪阳州再拜,告退回去休息。 才走到门口,颜琮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明日一早,为师送你去修院。” 第232章 等回到自己的屋里,才发现一直联系他的是红莹,少女行事爽快,性子也急,一晚上震动了许多次。 倪阳州和红莹说好了明天不用来接,又等了一会元嘉的通信牌,却一次也没亮起来过,原本想主动联系,又担心夜深人静,扰人清梦,只好作罢。 晚间没睡太久,倪阳州自从进入炼气五级后自己觉得很少疲累,夜晚也是用了大部分的时间来打坐,待天色微亮,倪阳州便悄悄摸摸推开了竹屋的门。 晨起洗漱,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少年在屋后的溪流里洗脸,照着清澈的水面整理好仪容,水底有红鱼悠悠然游过,仿佛无所依凭。 溪流自山间流下,倪阳州转头看过去,没有看到源头。 待倪阳州整理好,回到院中时,颜琮之背着手,正在中间立着,身后是影影绰绰的竹林。 “师傅。” 少年欢欢喜喜地迎上去,水滴顺着脸落到肩膀上,浸湿了一小块布料。 颜琮之低头看向少年,少年湿润的眼下有一圈不太明显的阴影。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可有什么烦心之事?” 倪阳州摇头:“没有。” “修习上还有不懂的?” 倪阳州有点想挠挠后脑勺:“没有,您给讲了。” “夜里睡不好?” 少年摇头摇得更快了:“不是,睡得挺好,闭眼就着。” 颜琮之眉眼拉平,看上去有些严肃:“那眼下青黑,所为何事?” 倪阳州闻言,忙摸了摸脸,自己还真没有注意:“师傅,我没说谎,昨夜趁着时辰还早,也不觉疲惫,练了会功……” 一身白衣的男人这才放松了眉眼,劝慰道:“勿急,急易生躁,况且你年纪小,休息过少,容易禀赋不足,难成体魄。” 倪阳州点头,心想师傅真好,还关心自己睡觉,笑着应道:“弟子受教。” 颜琮之放下衣摆,回忆着昨天师兄交给的几大注意事项,觉得果真有用,今天这不就对症下药了吗?现在的他应该能算得上一个合格的师傅了吧?等下山回来,再去师兄那里取取经。 少年跟着师傅后边走到峰口,屁颠屁颠地等着被拎领子,过了半刻,熟悉的窒息感还没来,疑惑地一回头,看见师傅正站在古剑上投来目光。 倪阳州抻开嘴角露出个尴尬的笑,不好意思地跳上了剑面。 师傅御剑飞行速度比元嘉和红莹都要快,但在空中时,感受到的风却最小,倪阳州现在终于能自己在剑上站稳,忍不住探头往身下看去。 千山万野,碧色流波,壮观至极。 片刻,下方视野里修院的白玉广场越来越近,颜琮之忽然开口说话: “慎与元嘉交往过密,我不在这几日,潜心向学,回来考你进度。” 倪阳州听得疑惑,心里一凉,问道:“为何不能与元嘉……” 颜琮之没说话,回头看了一眼少年。 倪阳州迎着目光,坦然回望过去:“几次相处,觉得元嘉开朗友善,不是自私奸恶之徒,或许有些爱玩闹,但也并不会太过分。师傅,我……” 颜琮之见少年如此,问道:“你可知元嘉原形?” 倪阳州摇头:“只知是仙草成精。” 颜琮之眼神落到下方的修院,慢慢开口解释道:“元嘉原型,是烛葵,这种草——”,控剑的人斟酌了一下措辞:“服之生精活血,温补肾阳,作为仙草,有惑人心智之效。” 少年有些懵懂,大眼睛看着师傅:“惑人心智?我又不会吃他,没事的吧?” 颜琮之看着只不过到自己腰间往上的孩子,再多解释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好扳着脸严肃道:“和你说的,你不愿遵从了吗?” 倪阳州第一次听到师傅如此严厉地训斥,紧张地把手在裤缝上扣紧,此时不敢再反驳,只是低下了头:“弟子知错。” 颜琮之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让少年看上去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迅速地凋零下去,但话已出口,又吞不回嘴里,只好又补了一句:“碧色峰设了结界,非我允许,外人再不可进出,你要专心向学,不可耽溺于……交友。” 该嘱咐的话说完,颜琮之反思了一下是不是太矫枉过正,但思及师兄说的元嘉往事,觉得早做提防应当是没有坏处。 元嘉在药园子里还未修炼成精时,就引得满院的植物不分时期开花授粉了,成了人形,若他主动示好,意志不坚定的人很容易受其蛊惑。 即使他并不是有意的,只要有情感上的倾向,自身就会散发,这也是昊平多年没有放他下山的原因。 修院到了,师傅还挺温柔,没有想象中那样直接把倪阳州扔下去,而是操纵一朵团云把少年送到广场上,自己再御剑飞走。 少年抬头望着师傅的背影远去,心下有些怅然,还来不及感慨,一看四周,无数双饱含期待与好奇的视线投了过来。 倪阳州顿感不妙,抬腿便走,却不如众人吃瓜的速度快,转眼少年就被围在了中间。 “观徼真人?你就是那个新收的弟子?” “在下仰慕真人已久,快说,你是怎么攀上这根高枝的?”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我乃昊平真人第一百八十二弟子……” “什么小兄弟?该叫师叔!” “对对对,师叔!师叔!” 一时之间,“师叔”两字不绝于耳,倪阳州忍住捂着耳朵的冲动,感觉好像掉进了猪群,身后跟着一堆丢猪的主人,不停的“shu、shu”招呼自己前进。 “哦~师叔啊,你在这,让我一顿好找!” 一声清亮带着戏谑的嗓音自人群后响起,围着的弟子们刹那间鸦雀无声,不过转眼便作鸟兽群散。 倪阳州回头,只见到元嘉怀里揣着壶酒吊儿郎当地走过来,众人纷纷目不斜视,各找各的位置去了。 “师叔好!” 元嘉笑眯眯地凑到倪阳州身前,对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少年,称呼叫得响亮。 “师侄好。” 倪阳州应了,与元嘉一齐在广场上找好了听课的位置,师傅耳畔的嘱托犹言在耳,少年犹豫了一下,坐下后就一直不言不语。 元嘉眨了眨浅白色的眼睛,在已经开始讲课的老师和倪阳州之间转了几转,忽然猛地一拍手掌,复又马上低头靠近倪阳州耳边道: “是不是又有人乱嚼舌根子说我壮阳?” 第233章 这话说得如此直白,倪阳州这次想再不懂也不行了。 少年没敢应声,正是自己的师傅“嚼舌根”,他哪里知道师傅是被昊平真人,即元嘉的亲师傅叮嘱再三才回来告诫他的。 元嘉成精不过三百年,并不知道自身还带了个这么催情功效,知道自己作为仙草的药理,但不知变成精了还有这么可怕的作用。 昊平真人拈断了多少根胡须,最终也没下定决心告诉他。 ——若有一日,得遇有缘人,交付心迹,却发现亲近者只是因为他的蛊惑之能,那元嘉终其一生或许都要怀疑枕边之人了。 昊平想,等元嘉大些,再大些,结果就一直拖到了他金丹。 反正这些年昊平管得够严,元嘉没什么机会去到处散播魅力。 直到倪阳州来到,昊平看见平时熟练浇着菜园子的大弟子正拿起从未用过的通信牌要联系人。 小老头二话不说先以消极怠工之名没收,再加紧从严地又种上了千颗种子。 元嘉忙了一晚上,终于趁着师傅炼药的功夫溜了出来。 此时看着咬牙切齿的元嘉,倪阳州把话藏在心里,忽然问了一句不相关的事情: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怕你?” 元嘉从单翘起来一条腿,环顾四周恶狠狠地试图盯出来“传播谣言”的假想敌,奈何众人目光集中在中央的老师身上,盯得今日轮值老师都振奋地满脸流汗,心想我明虹宗真是个个好学,振兴有望。 元嘉虚空索敌失败,凑到倪阳州身边,道:“我当草时是有那么一些药用价值,可我现在都是人了,还有人嘟嘟囔囔说什么……”,“壮阳”俩字在元嘉嘴边转了一圈没说出口,就着点气音。 “……这不是糟践人……草吗,我就把乱嚼舌根子的人都捆起来了。” 倪阳州脸皱巴在一起,说道:“把他们给打了?” 元嘉歪嘴一笑,显得有点坏:“没呢,哪能啊,我是那样的人吗?” “把他们捆了,把鞋扒了,挨个儿挠脚心。” 倪阳州瞪大了眼睛,看着元嘉坐垫下忽然冒出一层层毛茸茸的草叶,像猫咪尾巴一样柔软,随着对方得意的话音晃来晃去。 “挠得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倪阳州端正坐好,神色有些凝固。 元嘉颇为得意:“几百号人,一只鞋子也没有,给他们挠得嘎嘎乐了一天。” 倪阳州问道:“女修士……” “那没有,她们避我纯粹是被我这威名吓得。” “那师傅们没管?” 元嘉笑:“那我就得自己夸夸自己了,你看这修院里,哪有过金丹的。” 倪阳州看看四周,的确,虽然有老有小有年轻,但根据昨天散学大家离开的速度,应当是都筑基往上一些而已。 “别看他们有的看上去老得不行了,没准才几十岁,忽然遇事悟道,就来了。有的像个刚断奶的娃娃,喏,那个就是,其实都三万多岁了,石头精,想精进太难,要不是观眇真人把它捡回来,还跟河底下像个大漏勺似的修炼呢。” 倪阳州低头摸摸自己的手。 “当然筑基之后可以变换自己的年龄形貌,我是懒得变,有的修道者会专门变得小些,减少灵气消耗。” 少年想到了自己的师傅,不知道师傅多大年纪。 “我来时也不过筑基,脸嫩,看着好欺负,以为说两句我不敢反抗似的。我就天天学,发奋学,第一个到金丹,然后我找个合适的机会支走老师,再设个结界,给他们一通挠完了再解开,师傅们哪有闲心看着宗门里的初级院子,等回去再告状,我早已大仇得报!” 倪阳州脸还朝着中央的老师,“那……那些没有乱说的人呢?” 元嘉笑眯眯的:“在一边看着呗!反正修真界实力为尊,他们想要出头当正义之士,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少年咽了口口水,不敢想象这片严肃的讲道广场上,百十号人被扒了鞋子光脚挠痒痒,笑得涕泪横流,还有几百号同门兄弟姐妹,在一旁鹌鹑状瑟瑟发抖敢怒不敢言的场景。 元嘉还贴过来问:“怎么样,我这招儿如何,没给他们打坏了,师傅也没法对我下太重的惩罚,就闭关思过了二百年而已。” 二百年努力修炼,终于从金丹前期走到了金丹后期,现在已经九级,只差个突破。修道一路越往后越难练,同一辈的学生正常速度的,不过才筑基进步了几级而已,依旧时时来修院里报到。 倪阳州点点头,说得嗓子有些干涩:“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仙草精被夸得开心,一把拍上少年的背:“还是你懂我,咱俩惺惺相惜,我都有点喜欢你了。” 少年本想坐直身体,免得元嘉扰他用手书空跟练心经,但那单薄的手掌在背上轻轻一拍,倪阳州忽然觉得让元嘉开心,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身边的人身上有温和的草药香气,白发闪闪发光,映在自己衣服上的光都是荡漾的。 倪阳州走神看过去,元嘉的脸精致得像个瓷白的瓶儿。 “你……” 元嘉忽然拍一下少年傻愣愣地脑门,把倪阳州拍得一激灵。 “我就是说着玩,你别喜欢我啊,我比你大好几百岁,不合适啊,不合适,别对师侄有非分之想。” 倪阳州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神,敛下内心惊讶,尽量表情如常道:“师侄,你师傅来了。” 元嘉“噗嗤”一乐,因着尊重的好德行,没敢笑得太大声,差点憋出猪叫,吭吭哧哧半天,说道:“你这小儿科还敢骗我,这招数早就用烂了。” “你还真是傻得可爱……” 话音未落,元嘉神色一凛,半空中飘来一个坐着莲蓬的白胡子老头,到了正上方。 正在讲课的老师忽然一停,朝着老头儿一拜:“师尊。” 原来也是个昊平的弟子。 老头儿歪了歪莲蓬,朝着中央的徒弟点了点头,又道:“扰你讲道了,我来寻你大师兄。” “元嘉——” 元嘉朝着“跟你说过了”表情的倪阳州露出一个苦笑,叹道:“不听师叔言,吃亏在眼前,我会想你的。” 倪阳州挥了挥小手,元嘉原地升起像道流星一样飞回了昊平的绿色莲蓬上。 少年跟着流光看,正和昊平真人和蔼的视线对上,老头儿抬手回了个同辈礼,倪阳州也赶紧拱了拱手。 待莲蓬慢慢远去,中央的老师又开始讲课,昊平的相貌在倪阳州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忽然想起什么,环视四周,果真看到一身樱桃色的红莹正对着莲蓬远去的方向极目远眺。 似乎是发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红莹回过头,正看到表情迷惑的倪阳州,“唰”一下脸蛋通红,红莹低头抱着脸匆匆离开了修院广场。 倪阳州回过神,忽然对周边同学们或老或小的相貌的年龄有了些好似不切实际的猜测。 少年喃喃自语: “不会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是真的十岁吧。” 第234章 师傅不在的几天时间就好像过得很快。 元嘉被昊平叫走后偷摸联系过一次倪阳州,大概意思是师傅新辟了一方药山继续他主持大局,最近没时间来找他玩了。 红莹倒是天天开开心心过来接少年上下学。 毕竟她拜来明虹山几十年,这几次见到元嘉,且有幸见到昊平,都是跟着倪阳州的影响。 红莹间接,再间接地捞住倪阳州不肯撒手,期待靠倪阳州接触元嘉,再通过元嘉接触昊平。 倪阳州对女孩的毅力感到敬佩。 这日散学,倪阳州坐在旋转樱花上正试着学习如何操控法器,红莹忽然开口了: “赤莲峰上最近招药童,我要去试一试,明天不能来接送你了。” 倪阳州抬头:“不是要拜师进去的低阶修道者才会被选中当药童吗?你作为散修……” 明虹宗势力颇大,但并不是笼罩住所有的区域,有拜入门下的会被收为弟子,也有散修,或者无门派人士,只要是中立且品行端正者,也能受到明虹宗普通弟子的待遇照拂,也可进修院坐听论道。 像红莹这样自己好不容易本是樱树成精的,大多我行我素,不大愿意入宗门。 红莹点头:“多一些接近的机会嘛。” 倪阳州不太赞同,但眼看对方主意已定,便没再多费口舌。 红莹问道:“明天你怎么去?” “无须担心,师傅走了几天,应当要回了。” 走时说的三五日,今日已是第五日,要是师傅回来的早,没准到碧色峰就能见到他了。 倪阳州思及此,心下高兴几分。 红莹操控法器来到碧色峰前,少年与她高兴地挥手作别,女孩也挥挥手,准备去用最近积攒下来的灵石去“贿赂贿赂”赤莲峰的药童们,好好努力争取进峰。 倪阳州脚步轻快,伴着树间的鸟鸣一溜烟跑回竹院里,还未进门,少年喊道: “师傅!” 倪阳州往里走了走,进了师傅的竹屋。 “师傅?” 屋中无人。 倪阳州单手拽着自己的袖口,绕了整整屋子一圈,终于确定师傅还没有回来。 少年来到院子里,坐到茶桌边等了片刻,日影西斜,倪阳州起身回屋,打坐修习, 但是师傅整晚未归。 少年打坐起身,看着对面一模一样的竹屋里空荡荡书房,垂下了眼睫。 “或许是有事耽搁了。” 倪阳州慢腾腾地去小溪旁洗漱,比平时去修院早了一个多时辰。 一会怎么去上学呢? 少年想低头照照自己的脸,看看有没有黑眼圈,免得师傅回来又担心。 一低头,挂在脖子上的绿玉从衣领处滑落了下来。 对了,还一直没研究过这个呢。 倪阳州匆匆洗漱完,回到屋中,把绿玉仔细地托在手上看了看。 玉坠子质地细腻,手感温润,因为被自己的体温烘了许久,像手掌上擎了一捧泛着绿意的露水。 少年把灵气注入其中,瞬间又置身于重重书架的中心。 倪阳州闲来无事,从居中的蒲团上起身,一层层书架看过去,只见道法符咒阵法,样样齐全,平日学得字的确有用,连蒙带猜,少年已识得大部分的书名,因此挑了几本基础的抱在怀里。 还有一些散落到地上的,少年也低头一本本扫过,有一本灰扑扑的书显得有些破烂,倪阳州伸手捡起来,只见正面写着《灵法决》, 此本书倒是有趣,里边记载了许多在灵气不足,甚至资质颇高的凡人就能借用的法术。 虽然比不上真正的修炼术法,但相比较凡间招摇撞骗之徒,会些办法应该能解决不少问题。 少年拍拍小破书,装进了怀里。 书架一层层码得严实,好似迷宫,倪阳州转了半天,终于捋清楚了道路,走到最边上,少年忽然看到一堆杂物。 有旧衣旧物,笔墨纸砚,还有一些蒙尘的法器。 估摸是师傅旧物。 少年没有乱动,只是在一旁蹲下看看,衣衫大多是白色,部分有银线装饰,从几岁到成人,衣衫越来越素净;笔砚倒是很多,由小到大排了一大行,一些笔杆上还写着“观眇赠”、“师侄昊平敬上”、“风澜敬上”等等;靠后一堆法器各类型的都有,长的如弓箭、缨枪,短的如匕首飞镖,样样都有经年累月的灵气消耗痕迹。 倪阳州一件件看过来,仿佛也经历了师傅由小到大的岁月。 最后几本经书上,放了一片小玉片。 倪阳州从怀里掏出元嘉和红莹的通信牌对比,果真一样。 这是师傅的? 少年蹲着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把玉牌拿了起来。 倪阳州回头看看四周,确定没别人,就自己。 我……试试? 少年把玉牌拿到鼻子边闻了闻,什么味道都没有,又注入少量的灵气,的确感应到了师傅在身边时那种清澈的竹叶香气。 真是师傅的! 还没来得及高兴完,通信牌忽然亮了亮,吓得倪阳州手一滑,玉牌噼里啪啦掉在了地面,还好没碎。 地上的通信牌里传来颜琮之的声音: “……阳州?” 名字虽然是师傅给起的,但是每次都是当面交谈,少有这样直接称名的时刻,少年手忙脚乱地把通信牌捡回,贴近玉牌道: “师傅,是我,您……” 刚说半句,对面传来疾风之声,倪阳州还耳尖地听到了那把金色弓箭破空射出的利音。 剩下半句“您什么时候回来”,被压在了舌尖下。 正当少年犹豫着要不要先中止通信,免得让师傅分心时,那头声音又传来了: “有事吗?” 倪阳州打足十二分精神:“师傅您要是有事就别管我了我没事您注意安全千万小心不要受伤那什么我先结束了?” 颜琮之落到树顶,伸手把插在守护妖兽身上的古剑拔了出来,蓝色的鲜血顺着流淌到地面上,所到之处如熔浆过境,寸草不生。 “无事,我此间事了,你说吧。” 倪阳州听着对面师傅的话音,气息平稳,毫不匆忙,仿佛刚才破空声只是自己幻听。 少年攥着玉牌,忽然有点委屈: “师傅,我去不了修院了,我不会飞。” 颜琮之伸手去摘千年灵芝的手一顿,又站直了身体,长袍垂落至葱茏的绿草上。 “是为师考虑不周,你,” 颜琮之本想让少年联系昊平,请一位弟子接送帮忙,眼神忽又落到了手边的灵芝上。 灵芝与伴生妖兽互相成就,一个提供灵气滋养,一个守护仙草安全。 因为没人等着所以估算路程也不太准的人,忽然觉得自己下次应当计划好路线,免得食言。 而且反正也是修习历练,下次出来,不如带上吧。 颜琮之启唇道:“你今日先在峰中修炼,为师……午后便归。” 第235章 颜琮之回到碧色峰时,看到的就是好好的屋子不待,在院子的小几旁打坐的少年。 风迎面吹来,带着竹叶的香气,倪阳州忽然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发丝飞舞,立在院中的颜琮之。 “师傅!您回来了!” 倪阳州如乳燕投林,越到师傅跟前脚步越慢,顶着男人的视线,少年最终停下脚步,在还有半步的距离给对方行了个礼。 “您回来了。” 颜琮之“嗯”了一声,双手在身后握紧,犹豫了许久,终于伸出右手,在少年的发顶上胡噜了一下,以示安抚。 倪阳州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师傅您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今天没有去修院,但是上午我有好好练功!” 颜琮之没有全部回答,只应声道:“可有不懂之处?” 少年猛猛点头:“那可太多了!” 师徒二人相随进了竹屋,倪阳州殷勤地端茶递水,茶杯都拿起来了,才想起师傅并不吃饭,也不饮水。 这哪里来的茶杯? 少年往门外退两步,发现是二人进的是自己的竹屋,不是师傅的。 颜琮之指节点点桌面:“不用了,来讲一讲。” 倪阳州嘴角上扬开始自己的问题大业。 颜琮之是个修仙的好苗子,但不是个好老师,在他的认知范围内一看便过的东西,对倪阳州来说,无异于天书。 但两个人,一个没听过其他老师讲课,讲得自我感觉良好。一个觉得师傅说的什么都对,要是自己没理解,定是自己悟性不够,也互相应对得很顺畅。 讲着讲着,颜琮之发现少年开始跟不上了。 “万法唯心,万道唯心,心涵动静,心不动则虚极静笃,明心见性,人我两忘,心无其心,无正其心,不为名动心,无心可动则近道矣。” 少年抬头,颜琮之觉得自己看到一双蒙尘的眼睛。 “你……” 被老祖灌了一堆书读完就了悟的颜琮之不知道还能再怎么拆解,已经说完了,还能再怎么说呢? 倪阳州打小儿的敏锐让他发现了师傅在为难。 为难什么? 自己呗。 顽石一块。 倪阳州“唰”一下立正站好,耳根子红了:“弟子愚钝,我再好好参悟参悟。” 说完拿起书就想灰溜溜躲出去,却忽然被身后的声音叫停了脚步。 “纸上悟道,终难亲躬。” 颜琮之看着依然瘦弱的少年:“三月后,六初八之前若能筑基,带你下山。” 倪阳州听到“筑基”的时候张大了嘴巴,听到“下山”时又把嘴合上了。 一是惊讶为何师傅会觉得自己能在短短三个月内筑基,而是没太想明白为什么师傅会觉得自己想下山。 明虹宗有书看、有吃喝、有朋友,最重要的还有师傅。 这像一个虽然不太熟悉但好像也很稳妥的家。 倪阳州失去的东西太多,到了宗门里,每一样拥有他都很珍惜,且对他来说,全部意义重大。 颜琮之觉得自己这个办法不错,又能激励徒弟学习,又能带着徒弟下山历练。 即使没到筑基自己也能带他下去,但是师兄说了,奖惩得当,徒弟倍儿棒,赏罚不行,徒弟难成。 倪阳州指着自己:“我能吗?” 坐在桌边的人点头:“能。” “筑基并非只有悟道一条路,还可以靠锻炼体魄。” 有人一朝心明直接筑基,有人牛嚼牡丹服用灵药也能填上品级,有人苦练肉体积累静脉耐力,最终也会导向入道的茫茫长河。 颜琮之心思纯净,不受外物影响,天生冷情冷性,在这个过于兄友弟恭、温馨和谐的明虹宗里饱受照顾,也不过柔和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照样少有情感波动,无事不会主动和同门们联系。 他每次升阶时几乎不会遇到什么阻碍,不像师兄弟们升一阶都危险至极,恨不得褪一层皮,他就是悟心。 教导倪阳州是也如此,但现在看着少年的身形,忽然觉得先锻体也是个不错的入门办法。 至于靠丹药补上去,不是正途,终不能成事。本来徒弟误食露凝草强行突破级别,已经可能会导致他筑基时要遭受一些磨难了。 倪阳州对锻体这种办法不太陌生,在修院听课时有老师分享经验,他也自己试了,每日在清晨都在院子里照着书本上的剑谱舞剑,就是用的师傅给的那一把,只不过效果不是十分显着。 颜琮之起身,引着少年来到院中,顺手折下一截长竹。 倪阳州跟在身后,被命拿着短剑上前来刺。 少年拿着短剑也不推脱,知晓一切都在师傅掌握之中,拼劲全力冲刺,却被对方一竹竿顶翻在地,一个轱辘翻倒到竹林旁。 颜琮之长身玉立,单手持竹,仿佛拿了根玉骨做成的笛子,像是哪家的翩翩公子。 倪阳州爬起身,降低身形,站在师傅面前观察片刻,终于侧身闪出,同时出剑,颜琮之脸都没有歪,竹杆掉转,一横掠,直接把人带出去飞了数米。 “再来。” 少年来了,被打飞了。 “再来。” 倪阳州又来了,又被打飞了。 “再来。” …… 白日渐沉,不知道倪阳州第多少次从地面上爬起时,只觉得全身没有一处不酸痛,怀里忽然亮了两下,一片白玉通信牌顺着散开的衣襟掉在了地上。 倪阳州用短剑插在地上,支撑着大口喘气,汗水整个湿透了他的后背。 颜琮之放下手里的竹竿,往地上一顿,一棵鲜嫩的竹子便奕奕生长起来,仿佛本身就在此处,第二秒,嫩竹开始往外挥洒绿色的汁液,落到地上,地上便一片绿痕。 倪阳州捋了一把发尾的汗,听到师傅的嗓音说道:“持剑近身搏击,什么时候砍断竹子,身上有没有水痕,什么时候休息。” 少年抖着腿爬起来: “是。” 颜琮之看着像从水里捞上来的徒弟,俯身捡起掉落至一旁的白玉通信牌。 此时一与散溢的灵气一接触,元嘉大大咧咧地嗓音便传了过来: “小州小州小州,在否在否在否?今天我师尊要开炉炼药,我偷了下山符,你收拾收拾,师侄带你偷偷溜去下山玩啊?别让你师傅听见哈!” 倪阳州起身的动作都慢了半分。 少年抬起头,看向师傅,对方一动不动,向着倪阳州挑了一下眉毛。 少年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我,我就不去了,我要练功。” 那边的人还努力劝道:“今日练功今日苦,明日练功明日苦,反正都是苦,明日再辛苦,赶紧着,别废话,我去接你哦!” “别!” 倪阳州离得师傅近一些,喊道:“你也别下!” “哎呀?为啥?” 颜琮之收回要递出去的通信牌,张口道: “因为我听见了。” 对面一听这冷淡的嗓音,“嗖”一下截断了通信,倪阳州和师傅目光相对,少年赶紧举手表忠心: “师傅我绝对不会偷溜下山的,我全心全意只有修炼,哪也不乱跑,明虹是我家,我就爱在家。” 颜琮之点头,说道:“定心忍性,方有所成。” 通信牌被颜琮之收到了手里:“我先替你收着,免得扰你向学,若有事,为师代你传达。” 倪阳州拔起短剑,希望元嘉能自求多福,默默摇摇头:“师傅,我没事,我现在只是一个无情的练功木偶。” 言罢,又一次奋力冲向嫩竹,却被绿色汁液淋了满头满脸。 颜琮之点了点少年的肩膀:“投注心力,不能无情。” 少年点头:“我是有情的练功木偶。” 颜琮之不再管紧张状态下开始胡言乱语的徒弟,独自踱步走进了竹屋。 ——夜晚还长。 第236章 元嘉还是成功地偷溜下了山。 昊平真人知晓元嘉本体的威力,扔下一炉没炼成的丹药跑了,只能托了自己的师尊观眇真人帮忙照看一下新辟的药山。 观眇去转了一圈,觉得药山空荡安静,很适合自己的师弟,便把颜琮之又叫了过去。 颜琮之到了一看,这地方不错,适合练功,没人打扰,便把倪阳州也提溜了过来。 因此元嘉这么一跑,最后变成了倪阳州来看着药田。 除了每日一早跟着药童们除草种地,倪阳州还得被师傅叫起来锻炼,今天用剑明天用弓,大后天学刀。不求技艺高超,只求强身健体。 强度比曾经砍柴上山大多了,不仅要身体健壮,还要一遍一遍地耗光灵气,打坐修炼,再继续和师傅新插下“竹叶喷泉”搏斗。 前边药田里的弟子们大多不敢过来看,颜琮之冷着脸往那一站,一遍遍把弟子拍飞的场景实在令人印象深刻,药童们都怕误伤。 这日清晨,当倪阳州一夜没睡,终于把升级版旋转洒水的竹子敌人削断,而衣衫上干干爽爽毫无痕迹后,少年扑腾一下躺到了地上,仰脸朝天看着云彩大块大块的分崩离析,只有稀疏的浅淡金光勾勒出阴影。 药房里站了许久的颜琮之终于把视线从窗外收回。 “哎?这怎么死了个人?” 清脆的女声响起来,倪阳州眯起一只眼,看到扎着双髻的红莹穿着一身青蓝色的弟子服挑着水走了过来。 “没死?倪阳州?” 红莹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惊讶。 少年勉强抬起上半身,回应道: “是我,你成功了?” 红莹把扁担和水桶放在地上,几步走到倪阳州身边,帮着把人薅起来,女孩看着不高,力气非常大,拎他像拎个小鸡仔。 “离成功还远着呢,我好不容易来了,人家走了。” “你在这干什么呢?怎么几天不见瘦了这么多。” 倪阳州盘腿坐到地上,缓缓气:“练功,锻体。” 红莹的小手搭上倪阳州的脉搏,忽然大叫道:“进步这么快!” “你能摸出来?” “不能。” 红莹挠挠头:“但感觉灵气很充盈的样子。” 倪阳州觉得好奇:“怎么感觉出来的?脉搏有变化?根据什么来看?” 少年每天累得不知今夕何夕,师傅又话少,被红莹这么一说,十分想听听自己哪里进步了,以后自己也能估摸着进度。 红莹收回手:“不,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凭我多年当树的经验。” …… 少年扭过头,笑了一下:“你多大了?” “咦?我没跟你说过吗?” 红莹顺手薅起地上一棵杂草:“当树当了八百年,修炼用了二百三十年,今年已经一千零三十岁整啦!” 倪阳州心里的猜测成了真,默默点头,觉得自己真是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问这个做什么?” 少年起身:“感觉你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 红莹歪头:“那这样呢?” 倏忽风动,一阵樱花的香气扑鼻而来,倪阳州一回头,一个穿着绣锦凉缎赤色长裙的女人朝他挥了挥手,云鬓堆叠,依旧绾着双髻,只是垂下来的秀发系着红灰丝攒花结的长穗丝绦,耳而挂着两颗红润可爱的小樱桃。 “这样不像一般大了吧?” 倪阳州听着明显变得成熟的红莹嗓音,接受了无奈的现实,原以为的同龄人,实际上只是不想浪费灵力维持原型的千年树精。 红莹用原身小步走到水桶前,低头照了照,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嫩嫩的,不缺水,放心地又变回了女孩身形。 倪阳州叹口气,抻抻胳膊腿,准备继续加练,“你为何不用原型去找昊平真人?” 红莹也捞起水桶,一手一个:“其他树精们说了,我这容貌太美,若人家一眼便爱上了,怎知他爱的是我的样貌,还是爱我本身?况且小体节省灵力,连控法器都轻松许多呢。” 倪阳州拿起长剑,思考片刻,还是实话实说道: “现在你的样子像个孩子,昊平真人若是正常,怎能与你生出倾慕之情呢?” 红莹道:“那你就别担心啦,我早就想好路子了,我走的是师徒日久生情的套路。即使不行也在修习,总不算浪费时日。” “那是什么意思?” 红莹抿嘴一笑:“天天相处,越看越顺眼,不知何时何日红鸾星动,再不肯以师徒相称呗。” 倪阳州没太明白,师徒就是师徒,怎么会变成道侣,但对方比自己大这么多,或许是思虑得周全的。 少年不再多想,开始回忆着师傅昨日教的运转起灵力,虎虎生风地耍起剑来。 红莹一边浇水一边道:“你多大?凡人长这么高要多久? 三年吗?你三岁?” 倪阳州摇头,对樱花树精推己及人的计算方式做出觉得有趣:“人没有树长得快,我十岁了。” 红莹“哦——”了一声,说道:“那我比你大太多了。” “我挺喜欢你的,你不像小孩。” 这是第二个对他说喜欢的人,倪阳州知道红莹说的喜欢和她对昊平的喜欢不大一样,接收到一份善意让少年红了耳根。 “臂伸直。” 颜琮之忽然出现在倪阳州身后,吓得少年一激灵,手里的剑差点没掉在地上。 红莹见神色冷峻的观徼真人出来了,三下五除二洒完了水,拎着空桶哒哒哒跑出了药院。 女孩一回头,像给倪阳州一个眼神,想说自己还会来看他,结果头转过去,撞上得是观徼真人冷得快结冰的视线。 红莹不顾山上的条令,下意识运起灵气像流星一样溜了。 倪阳州的胳膊被师傅拎平,修长了两根手指沿着小臂敲了敲:“专心。” 少年脸上的汗又冒了出来:“弟子知错。” 颜琮之并不觉得自己是偷听,只是两个人在外面窃窃私语的声音太大,不想听都不行。 “勿向那樱花精学,洁身自爱、专心不移才能有所进益,情爱之事,只会影响你出剑的速度。” 倪阳州想反驳,被颜琮之调整姿势的长竹棍一打,话就没说出口。 清风掠过,樱花的香气渐渐飘散,只有竹叶气息依旧回荡。 颜琮之往药园外走去,他接到传音,需要下山办事,走到一半,忽然回头道:“虽要练功,莫忘了朝食。” 倪阳州一愣,随即扬起一个露出牙齿的灿烂笑容。 第237章 六月初八是个好日子,连带着六月初七也不错。 倪阳州是这样想的。 原本好不容易摸到了炼气九级最后的门槛,结果卡了十多天都没有动静,直到废寝忘食的少年因为太久忘了吃东西,等颜琮之下山办完事回来,只看见倪阳州在药房前面的泥地上躺得十分安祥。 颜琮之一惊,飞到少年身边赶紧检查,却发现对方没有任何伤口,只是用干了所有的灵气,看上去十分虚弱。 倪阳州适时苏醒,一只手颤颤巍巍扒上了师傅的白色道袍,拽得衣服上满是泥巴褶皱,嘴巴干得起皮,少年的眼里有师傅回来的喜悦和道不清楚的渴望。 倪阳州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颜琮之贴到少年嘴边,只听道: “师傅……” “我饿……” 因此六月初七的这天夜里,颜琮之坐在药房的小榻上,看着弟子像山下刚斩了的贪食鬼一样狼吞虎咽。 少年左手鸡腿右手肘子,中间放着一叼就能嘎巴嘎巴咽下去的酥皮点心。 坐在榻上的人眉眼冷淡,神色看着仿佛含风带雪,白衣白冠,俊美无俦,二指拈着一枚白子,光滑皎洁,如摘了一颗暗星。 一滴滑腻的油“唰”地被甩到那素白的衣袖上,颜琮之沉沉吐出一口气,即刻念了一遍清洁咒,而后又念了一遍清心诀,忍着咬牙的冲动,转头望向自己吃得正投入的弟子。 “怎么会饿晕呢?” 颜琮之实在不明白,明明给了储物戒,里边都是自己在山下搜罗的凡人们觉得好吃的食物,药山上平时没人打扰,只有自己设置下的机关陪练,不过下山半个月,回来弟子就给自己饿晕了。 天知道他刚回来时看到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弟子,修炼了多年的养气功夫差点功亏一篑,险些先直接把老祖留下来的唯一一颗丹药给少年喂下去保命。 就这么一个徒弟,不能死。 少年咽点心的动作一顿,正好食物堵在了嗓子眼,倪阳州慌忙从戒指里又翻出些茶喝了,这才抚着胸口看向对方。 “师傅,您说要在初八前,筑基。” 颜琮之点头:“是,所以让你勤加修炼,但也不至于此。” 倪阳州手里还攥着吃到一半的肘子,此时嗓子里的点心好像就堵住胸口不肯下去一样: “我……弟子愚钝,到现在为止,还未、还未……” 颜琮之看到那只油光光的手,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半寸,被倪阳州一抬头看了个正着。 本来时间紧任务重,少年就一直憋着一口气,若不是累极很少休息,也就每日红莹来浇水时能与对方说两句闲话,放松一些。 可是师傅这次下山,担心徒弟心思跑到别处,直接给药山施了个结界,红莹第二天挑着水桶却发现进不来后,在隔音结界外手舞足蹈跳了一个时辰,来向倪阳州展示她对观徼真人的痛恨。 倪阳州靠在结界墙上,两人比划半天,终于确定连通信牌也不能再用,只能约定好等少年筑基再见面。 少年努着劲疯狂修炼,每一次榨干净经脉中的每一丝灵力不肯罢休,进步飞快,精神紧绷,终于在训练结束后,倪阳州直接因为太久没吃东西,又太过疲惫,晕了过去。 还没人来救他。 有结界呢。 倪阳州莫名其妙的委屈堆在眼睛里,道理都明白,但情绪实难自控,看到师傅往后撤的半寸,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我错了!我错了师傅……” 倪阳州的眼睛很大,泪珠也堆得大,滚滚而落,直接打湿桌面,颜琮之看着忽然号啕的弟子,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手足无措。 “……无事,你,你知错便……” 倪阳州哭得更大声了。 哭他饿晕时绝望的痛苦,哭他几个月的疲惫,哭被隔开的朋友,哭总是离开的师傅。 哭他早逝的父亲,哭他惨死的妹妹,哭他不能瞑目的娘亲。 哭朝乾夕惕、焚膏继晷,用尽努力也到不了要求的自己。 他总是失败,不管他有多么努力。 倪阳州以为经历过亲人的离去,是自己已经学会的克制,却没想到这样的苦痛并不是熬一熬就能康复的伤口,而是一生缠绵难以根除的病。 倪阳州一哭起来才发现自己有这么多的眼泪,难过和伤心一直埋在身体里,现在它们找到了机会,蓬勃而出,少年哭得头晕耳鸣,忽然觉得天地之大,自己无处为家。 颜琮之看着大放悲声的弟子,听出了那哭声里的无奈,只觉得心好似随着哭声揪紧。 渐渐地,倪阳州的声音发不出来了,他猛吸了一下鼻子,嗓子里是嘶哑的疼痛,只有眼泪依旧不肯停下,浸湿了他起皮的唇角。 倪阳州看着沉默的师傅,再不肯抬起自己头,垂下脸,一声也不出,任凭泪水滴落。 颜琮之听着窗外风响,植物抽叶,夜空中星移斗转,宽阔尘世里,少年像一棵孤独的芽。 一双手把紧紧咬着下唇的少年拥进怀里,倪阳州还未反应过来,鼻腔里就充满了竹叶的香气。 冰冰凉凉的嗓音传来,仿佛想熨帖掉他所有狰狞的伤痕,倪阳州听到自己那个孤高严肃的师傅说: “抱歉,是我逼你太紧。” 这是第二次道歉。 倪阳州所受的不多的爱护,除了娘亲,就是来自师傅。 或许也正是如此,他才会在这样一个夜晚放声悲哭。 少年的双眼肿痛,嗓子也肿了,此时应不出声,只是像小牛一样蛮力顶着师傅的胸膛,仿佛在借着着力度让自己舒服一些。 颜琮之感受着胸口被泪水浸湿的凉意,默默叹出一口气。 少年听着那深沉的呼吸声,忽然道:“师傅,对不起。” 倪阳州抬起哭花了的脸,嘴唇颤抖: “……师傅,谢谢。” 忽一阵灵光闪过,少年冷汗肆溢,浑身经脉仿佛被蛮力拓宽,一遍遍冲刷着体内的沉积杂垢,倪阳州咬紧牙关,脸色红得要滴血。 颜琮之一把捞起徒弟,把对方平放到小榻上,单手抚着少年胸口,让其跟着自己循环往复引导灵力运行。 绿色的光芒仿佛河流,在少年的身体里兴风作浪而后又被压制着循规蹈矩,通路自然。 终于,过了不知多久,倪阳州睁开了眼。 整个人像是刚从被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少年却亢奋地一把抓住了师傅的手: “师傅,我、我成功了?筑基了?” 颜琮之本想把袖子抽回,却忍住没动,依言点头道: “顺利筑基。” 倪阳州又想笑又想哭,万般情绪夹在一起,看着正襟危坐的师傅,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 “……师傅,我没让您失望。” 第238章 “真人,这边请。” “这边。” “还有这位……” 倪阳州穿着青蓝色的道袍,腰间系着个灰棕葫芦,亦步亦趋地跟在师傅身后。 少年因为撑过筑基,身形拔高了不少,不再是最初山村里营养不良的小孩样子,胳膊、腿都舒展了一些,衣衫也不再显得空荡。 听闻掌柜询问称呼,颔首道:“真人座下弟子,叫我怀玉即可。” “怀玉道长,您请!” 筑基成功,算正式入了道门,那日颜琮之思量片刻,起了“怀玉”二字作倪阳州的道号。 言有宗,事有君。夫唯无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 倪阳州咂摸了半天,只觉得是个好名字。 第一次被人称呼道号,少年脸上显现出个小酒窝。 引导的刘掌柜是明虹宗的外门弟子,虽然资质普通,道法上在炼气八级再也无法精进,但也乐天知命,摸爬滚打,在俗世开了几十家客栈,过得富贵安稳。 他只在幼时上山见过宗门里一些道法精深的修道者,风姿傲骨的样子让他终身难忘。 此次又到了明虹宗十年一次广开通路,不拘门第的收徒大会,能派遣至山下收徒的,必得是金丹期以上的大能,正好来了这偏僻的平乐县,要不是自己正巡查生意至此,哪能碰得上呢?这怎能不叫人激动? 刘掌柜十分崇敬,把自己准备住的、置在客栈后方的院落收拾出来,把随侍的仆人全都叫来,在院子厅堂中站了一排: “真人,此处地远鄙陋,条件有限,这些都是从家里带出来的仆役,个个聪明能干,敬听真人差遣。” 颜琮之微微摇头,倪阳州见此,在一旁说道:“掌柜不必客气,师尊不习惯有人随侍。” 刘掌柜很是热情,也知晓大能们或各有秉性,也不勉强:“有事尽管吩咐在下,收徒的消息已早派人通知到各个世家,净等后日聚齐,上山拜庙。” 平乐县地处峡谷,虽偏僻了些,却因餐风饮雨,是药草生长的好位置,倪阳州筑基顺利,但因操之过急留下了一点灵气紊乱的小毛病,正好下山,颜琮之带着新鲜出炉的徒弟找药,就一齐给办了。 倪阳州点头,看了眼师傅,没说话,等刘掌柜和一行人退出新腾出来的院落,回到前楼的客栈,少年这才走到师傅身边,问道: “师傅,为什么只有世家弟子?” 颜琮之把视线从院落里的小池塘上收回,回答道:“凡人世间灵气有限,知晓修炼者不过了了,宗门以筑基为入门标准,除非底蕴资产深厚的世家大族,难有财力供养出筑基的修道者。” 倪阳州抬头望着师傅:“那不是还有散修?” “不愿受宗门约束,心随自然,不用强求。” “像我这样的天赋异禀的呢?万一错过拜入宗门的机会,岂不是蹉跎了?” 倪阳州说完,又忍不住露出了小虎牙。 要知道他那日筑基完成,红莹、观眇、风澜,谁见了都惊道一句“少年英才”、“资质甚佳”,红莹还颇为遗憾,以后没什么机会带着少年到处兜风了。 她的樱花旋转大法器总是没人欣赏,天热时还能驱热散凉,就倪阳州这么一个同乘者,现在也没了。 颜琮之低头看向笑容灿烂,却越来越贫嘴的徒弟:“并非修仙一条道可走,万般可能,都是通路。” 倪阳州点头,明白了,就都看命呗。 虽觉得不公,但自己往日所遇之事,哪有什么公平? 少年从药葫芦里鼓捣出一粒丹药服下,舔了舔嘴角,觉得有点苦,顺口问道:“师傅,那为什么收我为徒啊?” 颜琮之正从厅堂往临廊走,准备进入室内打坐,闻言气息一顿。 刚筑基,还不太习惯辟谷的少年原本正琢磨着从储物戒里掏个桃花酥吃,便听到了师傅的声音: “你我有缘。” 倪阳州回头,冲师傅的背影偷着乐:“是,我跟师傅有缘。” 夜晚,师徒各处一间,倪阳州特意住在了师傅的寝室旁边,感觉和在碧色峰上一样。 近近的,很贴心。 白天偷吃了好几口桃花酥的少年决定一夜不眠,努努力打坐修炼,内外安静,神定气和,排一排浊气。 忽然远远有脚步声传来,是刘掌柜。衣衫摩挲,窸窸窣窣,逐渐走到近旁,来人恭敬地抬手敲了敲门:“怀玉道长,在下备了热汤,皆是后山的暖泉水,沐浴可解乏除困,可要给您送来?” 倪阳州应声:“多谢刘掌柜,不必了。” 年近天命之年的掌柜做事有分寸,借机问道:“真人那里可需要否?” 倪阳州知道这样的距离,即使刘掌柜已经压低了声音,师傅自然也是听得到的,没有回应,便是不要,因此答道:“多谢,不用了。” 掌柜应喏离去。倪阳州倒是兴奋地想起来自己新学的清洁咒。 还没试过呢,师傅总是纤尘不染的样子令少年十分向往,此时自己也能试了。 倪阳州念完咒,觉得浑身一轻,微不可察的灰尘都消失干净,白日里袖子上蹭的酥油印子也不见踪影。 少年心满意足的开始打坐修炼。 深夜寂静,只有池塘里的水声嘀嗒,料想是荷倾雨露,鱼儿潜游。 第二日一早,倪阳州和师傅踩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去了水草丰茂的峡谷深处。 采药倒是不难,颜琮之带着晃晃悠悠御剑飞行的少年来到灵气较为充裕之处,果然见到了他们此行的目标——风蚀草。 倪阳州珍惜地收起师傅给送的银蓝宝剑,等着师傅摘药,一回头见到师傅修长挺拔地站着,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倪阳州会意,把银蓝宝剑召出,正要自己飞上去摘,就听颜琮之道:“勿用法器。” 少年“嗖”一下收了剑,转头有些委屈:“锻体还未结束?” 颜琮之神色不动:“怎可偷懒。” 倪阳州不那么怕师傅了,抿嘴一笑开始双手用劲,一个跃起攀到了崖壁之上,顺着凸起往上攀爬,未及半路,忽然听到上方传来一阵嬉笑,而后什么东西轰然坠下。 “我!” “啊?” “师傅——” 倪阳州一抬眼就见到一片黑色的衣角,下意识伸手去捞,还真让他一下拽着了,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扒着岩壁的左手指甲瞬间劈裂,挨着粗糙岩石的手掌剐蹭出血,但好歹没被带着掉下来。 倪阳州咬着牙低头,发现还真是个人,看上去已经晕了过去,样子像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 颜琮之挥手召了一阵风,托着晕倒的人落到了地上。 倪阳州见无事,往上一抬头,只见几个不大的少年正惊恐地探头探脑,和倪阳州一对上眼,齐唰唰唰撤回了脑袋,紧接着就是匆忙逃走的脚步声。 还扒在岩壁上的少年气得火自心底而起,往下看向师傅,师傅表情淡然,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接着采药。 怀玉真人瘪瘪嘴,把几个作恶坏人的样貌深深记在了脑海里,心中暗暗想道: “聚众杀人,推人下山,真以为世上没有王法,正巧让我怀玉碰上了,必得让你们吃上苦头!” 第239章 晕倒的少年人看着干干瘦瘦,一身衣服是用的好料子,倪阳州摘完草药顺着溜下来,只见晨光下少年人的衣服光滑如绸缎。 往草丛里一卧,像离家觅食正在休憩的黑毛小野鸭。 “师傅,这人死了吗?” “还有那些跑了的怎么办?” 颜琮之瞥过来一眼:“炼气九级,没事,先带回去吧。” 说完,师傅转身飞走了,少年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倒霉蛋,拖着人上了自己的银蓝宝剑。 等到了院子里,师傅早就进屋去了,倪阳州认命地给擦了脸、放到小榻上,也跟着在一旁打坐修炼,一边炼一边后悔自己不应该贪吃。 随便在外边捡个人都快赶上自己了,这“道长”锄强扶弱的愿望好像不太容易实现似的。 练着练着,前边的客栈传来一阵喧闹。 “哎!这位客官!客官?说了不能进!” “哪不能进?还有我们世子不能进的地儿?” 倪阳州忽然睁眼,迎着吵闹声走了出去,站在院落当中。 打石拱门处先见到了刘掌柜的屁股,再是被踹飞的刘掌柜。 还没见到人,先倒下一个。 倪阳州赶紧三两步拉起因为富贵生活而肉乎乎的白胖掌柜。 刘掌柜虽然不算多年轻,但毕竟底子在那,刚才运了灵气来抵挡,却没躲过去,也没挡住,这才让人踹飞了,一时之间面子上十分挂不住,白胖的脸气得发红,胡子一颤一颤地像是怒极,又凭着多年的耐力忍了下来。 自己带的健仆虽不是修道之人,但个个也懂拳脚,此时被打得东倒西歪,在客栈里倒了一片。 见倪阳州前来搀扶,咳嗽一句:“对不住……” 倪阳州看着拱门外先是黑压压来了六个修道者,左右并列,簇拥一个十几岁一身华服的公子。 刘掌柜趁机在耳旁低声说道:“西定王之子,举宗族之力供了一位元婴期的老祖,靠人荫庇!道长小心!” 来人正是最受疼爱的西定王最受疼爱的小儿子,易元正。 “听到了吧?还不速速让开!” 站在最前边的黑衣修道者豪横地要把少年推到一边,倪阳州看过去,只见几个黑衣人皆是炼气九级,围在中央的公子穿着明蓝色对鸟吉字纹锦袍,腰间系一条宝石红几何纹锦带,手持镂玉折扇,看着尊贵无比。 看见了手下的做法,一言不发,只等着其他人给自己清场,面无表情。 倪阳州对这种“没有表情”,十分熟悉。 他在山鬼的脸上也见到过。 山鬼把人当做食物,所以对哀嚎伤痛的人们没有任何恻隐之心。对面的世子也没有把刘掌柜和其他阻拦的仆从当做人,所以也面无表情。 倪阳州抬了一下手:“所来何人?何故喧闹?” 黑衣仆从笑骂道:“哪里来的小孩?听到了装没听见是吧!” 说着话,手就摸向腰侧寒光闪闪的宝剑,竟是一言不合就要见血光。 倪阳州从储物戒里摸出一块点心里吃出来的杏仁,运力掷出,领头的仆从登时被打得手腕发麻,哆哆嗦嗦再拿不起腰侧的剑。 “你——” 倪阳州不是没听见刘掌柜的话,而是师尊在内,怎能随意让无名无姓之人贸然打扰? 少年说话时目光看着易正元,对方薄薄的眼皮抬了一下,往倪阳州身上一掠,还是没张嘴。 倪阳州面容愈加和善:“原来是耳聋目盲之人,反倒是我不够体贴了。” “你说什么?!”周围几个仆从拔剑聚齐,倪阳州抽出银蓝宝剑,背于身后,正要试试自己最近的训练成果,一阵无形的威压突然笼罩在众人头顶。 瞬间扑通扑通几声,院中除了刘掌柜和倪阳州,所有人都被压得跪在了地上,刚才还挺直脖颈的易正元此时冷汗满面,一只手正杵着玉扇,扇尖凿进地面已半寸,扇子竟然也是件法器。 终于,易正元开口道: “明虹宗的哪位长老在此?老祖和犹真人有请,特派我前来迎接,莫要伤了和气!” 屋里没人应声。 倪阳州体会了一把有人撑腰的感觉,此时闲闲把宝剑抱在怀里,笑得单纯无害。 “原来不瞎,也不聋啊。” 易正元奋力抬起头来,用眼神狠狠剜了少年一眼。 倪阳州也瞪了回去,心想,都是靠家里人,我这个是亲师傅,而且我又没仗势欺人,你横什么横? 威压久久不散,易正元眼看老祖送的玉扇已经支撑到有层层裂纹,趴了一圈的仆从们口鼻渗血,忍不住有呼痛之声。 向来没低过头的世子不得已再次张口:“不知前辈在此休息,贸然打扰,还望原谅则个。” 倪阳州一撇嘴,心想,挨打知道立正站好了。 少年喊道:“师尊,他道歉了!他让咱们原谅他耶!” 倪阳州又拉过来刘掌柜:“还有您呢,原谅他了吗?” 掌柜不愿招惹太多,虽然生气,但也知道见好就收,应道:“原谅,原谅。” 易正元本是给园内的大能赔个不是,结果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和穷掌柜的给领了,气得直喘粗气,却迫于威压,半晌不敢言语。 倪阳州狐假虎威,笑得眉眼弯弯,转头往院子里一拱手:“师尊,收了神通吧。” 威压渐渐散去,始终屋内没人讲话。 易正元不得不低头弓腰,又邀请道:“我家老祖已设下宴席,就在固州,敬请长老前去一同赏景论道。” 颜琮之的声音传来,清晰平静:“事务繁杂,难以赴宴,请回吧。” 易正元挺直身体,恨恨看了眼倪阳州,习惯性振了一下扇子,却被弯折的扇子打了胸口。 倪阳州非常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年轻的世子负气甩袍而出,众多仆从踉跄着跟了出去。 少年心满意足地给刘掌柜拍拍身上的土,把人家送回客栈里,这才高高兴兴往院子里走。 下山才几天,遇到这么多事,虽然没什么好的,但少年觉得原来生活还挺有意思,有强有弱,有公有不公,有争吵激斗打群架,大家都像小蚂蚁,互相挨挨挤挤地生存。 刚到师傅门口,就被颜琮之叫住: “为何出言讥讽?” 倪阳州两大步踏进来,一抿嘴:“弟子知错。” “我可有说你错了?” 少年抬头:“那师傅,我说的没问题?” “别人欺辱,何须隐忍?只是应当审时度势,刚才众人之中,六个炼气,一个筑基五层,联合起来你即把自身置于危险当中,这可算得上明智?” 倪阳州摇头:“不明,不智。” 他连中间那个世子是筑基都没看出来,师傅教训得有理。 “可是。”倪阳州抬头绷着一张小脸,“这不是师傅在吗。” 颜琮之后半截教育被堵了回来,转了个身,无奈挥挥手: “去吧,看看那人,他醒了。” 第240章 倪阳州兴冲冲跑回房间,正看到窗户被关上。 未及倪阳州开口,黑衣少年先一步从窗户边撤开,单膝跪地,给行了一个大礼。 “谢道长救命之恩、谢真人救命之恩。” 即使倪阳州看着样貌上比他还小了几岁。 这么有礼节,倪阳州虚扶一把,让人起身。 “可还有哪里不适?” 黑衣少年脸颊干瘦,一身上好的衣料看着颇为不合身,显得空荡: “已大好了。” 倪阳州从桌子上倒了杯茶,递过去:“刚才来的世子,你认识?冲你来的?” 黑衣少年先点头又摇头:“认识,我名为小白,是永定王府上的家生子,奉命来伺候世子参与门派选拔,一起的同辈仆从们看不过眼,今晨唬我世子有雅兴,要采晨露沏茶,到了崖边…… 世子身边仆从众多,看来是没有需要我的地方。” 倪阳州坐直了,看着名字起得实在是随便的少年:“世子爷家这样财大气粗,仆从都穿这样好的料子?” “我……” 小白一运气,手中刚接过的茶冒出袅袅白烟。 又单手一抽,腰间抽出一柄窄细长刀,倪阳州看着有些新鲜,对方把小杯微微倾斜,茶水在落到长刀的瞬间,刀身起火,茶水眨眼化为蒸腾的雾气。 在炼气这个水平中,元素使用得可算是炉火纯青。 “单火灵根,六年前大病后能开始修炼,不敢告知父母,自己摸索,到了炼气九级,偶然被主子们发现,被叫来做世子爷的伴从。” 倪阳州接回茶杯,觉得有些烫手,两手倒了一下赶紧放到桌上,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这回理解了。 生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子要进宗门修炼了,多整几个能修炼的仆从,到了修真地界也依旧能过他的世子爷生活。 且既然是送来进宗门的,便打扮打扮,免得失了王府的气派。 倪阳州点头,问道:“有什么事要求,你说说吧,我看看合不合理。” 小白扣在衣料旁边双手紧了紧,抬头看了眼坐在椅子上捏耳朵的少年,想请对方帮忙引荐他身后的那个大能的想法忽地熄灭,只觉得眼前的小孩没准是哪个不愿意显露身形的高阶修士。 倪阳州想得倒是透彻,对方自报家门,先说惨境,估摸是想博取同情心,再未谈及父母,怕是已然断恩,悬崖不高,摔下来最多重伤,却任由几个低于自己修炼水平的仆从欺辱,应当是将计就计,要想办法脱身。 小白又跪回到了地上,躬身拜倒,这次倪阳州没拦。 “求一份出走的路引。” “路引?” 小白“崩”磕了个头:“路引,能让我离开此地,我不愿随世子进明虹宗。” 这样的要求倒是让倪阳州没有想到。 这人韬光养晦,目明志坚,倪阳州以为对方会借此机会想拜个师什么的。 倪阳州问道:“为何不愿进宗门?明虹宗灵气充裕,众皆向往,且地广人多,进去后努力修炼,你也不一定会总被人家挟制。” 小白不肯抬头,低声说道:“做人奴仆受尽白眼,轻则打骂,重丢性命。生于世上十几年,别无所求,能修身炼心,已比常人强上太多,如今只愿自由。 明虹宗再好,不是我心所向。” 倪阳州这下有点佩服他了,站起身,把对方扶了起来:“这个路引,我可以去问问师尊,但是高门大户里的家生子,是不是仍是奴籍?如此行走往来……” 小白摇头:“为了安抚我爹娘,府里已经统一改了。” 倪阳州问道:“那你还回去接父母吗?” “接不了了。” 小白嗓音平静。 “送我跟随世子修仙,为斩断后路尘缘,我爹娘双双饮毒自戕。” 倪阳州一时哽住。 “正因如此,我再不能辜负他们用命给我换来的自由。” 倪阳州走到门口:“你等一会。” 说完,小白就看着少年踩着金色的碎光跑到了另一间房,没过一会,拿着张纸匆匆跑了回来。 “小白,接着。” 小白应声接过,手里的不是什么路引,而是一张用来包点心的油纸。 “拿着它,能当做路引。” 倪阳州道:“我求师尊给施了个障眼法,凡人眼里,这就是路引,到不同的地方,记得重新灌一遍灵气。” 没想到竟如此顺利,小白一时难以相信,却又马上醒悟过来,又要跪下。 倪阳州手疾眼快一把扶住,笑道:“别,刚才那一跪,我是代师傅受的,已然够了,再跪就折寿了。” 小白感受着油纸上的术法痕迹,手都在颤抖,不停地点头道谢:“谢谢,谢谢……” “别谢了,赶紧走吧,这片都是人家的地界,先逃出这里。” 小白闻言就要往外迈步,忽然又停下:“敢问道长、真人名讳,若今后真能逃出生天,愿能有机会回报。” 倪阳州想了想:“不用报我等,若你今后遇到所求单纯、一心坚定之人,无关害人之事,也不妨帮他们一把。” 小白俯身深深一礼:“若能为散修,摆脱尘世束缚,自当归于山野,做闲散俗人,谨遵恩人叮嘱,若有如此人来相求,必当伸出援手。” 倪阳州挥手让人离去,看着黑袍的小白脚步坚定地往外走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对方逐渐成长起来的样子,必能找到属于他自己的一份天地。 送完了人,倪阳州又接着打坐修炼,或许是做了好事,少年心境平和,修炼事半功倍,颇有效果,再次睁眼,已是晚间,又听到了刘掌柜的脚步声。 果不其然,门再次被敲响: “怀玉道长,今日可需热水沐浴否?” 旁边的师尊房里没有声音,倪阳州便一起拒绝了:“不必了。” 刘掌柜应声回了客栈前院,几个仆从正跑来跑去地给新进来投宿的客人们运水。 有路过的商人行客,也有专门为参选收徒而来的修真人士,店里的小二们忙得脚不沾地。刘掌柜盯了一会,打了个哈欠,也回去睡下了。 谁想第二天,竟是一声尖叫先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一个小二满脸惊悚地跑到刘掌柜的门口,“砰砰砰”大声敲门道:“掌柜快醒醒!不好了!有客人撞鬼死了!” 第241章 刘掌柜一个猛子从床上爬起来,边开门边系衣扣,怒道:“什么撞鬼,你亲眼见了?休要胡言!” 小二急得满头大汗:“真的,掌柜的,您快去看看吧!” 刘掌柜走得飞快,暗斥道:“真的也不能喊!” 两人匆匆往二楼跑去,早起在院中练剑的倪阳州也听到了声音,回头望望师傅的房里没有动静,便在门外报备了一声:“师傅,我去看看?” 没回应。 没回应就是默许。 倪阳州提了剑“嗖嗖嗖”追上了刘掌柜。 等三人聚齐时,二楼南边第一间客房房门大敞,走廊上却一个人也没有。 周围安静到有些诡异。 倪阳州闻道一股奇怪的味道,来不及分辨,凝神往屋内探去。 刘掌柜与小二紧跟其后,一进屋才发现,小二所言非虚。 屋内赤条条趴着一个男性尸体,面朝下,浑身未着半缕,皮肤却油亮亮的,丰润有光。 奇异之处是男尸的姿势,两手前伸,后腿并紧,像是要够什么东西,身体绷得像一根硬挺的弓弦,非是活人能够摆出来的动作,任谁看了都不免起一身鸡皮疙瘩。 刘掌柜大惊失色,胡子都跟着颤抖:“怀玉道长,这……” 小二躲在掌柜的后面,露出半个脑袋,不肯再看,只是颤着音道:“是昨日来投宿的修道者,叫什么王的,嘱咐我今早早些来唤他起床,说是要准备参选,谁知,谁知竟一命呜呼了!” 倪阳州走到近前,环顾四周,从桌上拿起一柄木剑,雷击桃木,上串古钱,是最常见的修道者法器。 少年不舍得自己的宝剑,拿着桃木剑将尸体翻了个身。剑的主人年纪大约三十来岁,样貌还年轻,不知活着时修炼到什么水平。 明虹宗入宗就要求筑基,不然难以在宗门内来往,但收徒时只要步入炼气三级即可,先做外门弟子,在山下道观记名修炼,到筑基在上山入结界。 倪阳州看着死状奇特的人,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刘掌柜心烦意乱,但好歹知道有倪阳州等人坐镇,此时只是赶紧向小二挥手道:“把门关紧,莫要声张,其他人万一听见,客栈名声可就完了。” 倪阳州马上意识到了不对。 小二清晨一声尖叫虽然压着嗓子,却也不能算小,整个走廊里面,怎未有一人出来查看? 刘掌柜眼见少年飞速钻出房门,冲到走廊上一连串打开了剩下的全部九间门,竟然未有任何人声询问。 糟了。 倪阳州开完所有的房间,运气放大自己的声音,在走廊中间喊道: “起!” “起!” “起!” 没几秒钟,又有两声尖叫传了出来,开始有人骂骂咧咧揉着脑袋从门中探出头,在看到混乱走廊里惊恐的人们时,才猛然觉察到自己仿佛卷入了什么诡异的事件当中。 加上王姓修道者,一共有三具尸体,两男一女。 客栈一楼是三个小二和刘掌柜的住处,二楼住满,共十二人,八间单住,两间住了两对夫妻。 其中死掉的一男一女正是分别两对夫妻中的丈夫和妻子,此时其中一个伴侣女性是走商打扮,正伏在丈夫光溜的尸体旁崩溃嚎哭。 众人闹哄哄地聚在一起,看到尸体后尖叫声此起彼伏,倪阳州抻下床单,帮另一间房里死去的妻子盖好身体,旁边呆愣的丈夫也像是个道士,只是头发蓬乱,神情惊恐难以置信,少年叹了口气,确定尸体裹好足够掩体,这才让开门口。 人群中有人吼道:“报官!报官!” 还有人匆匆拿行李,就要往楼下冲去,被刘掌柜拦住:“有人横死,岂能不明不白逃走?我这就派人去报官,还请您等等!” 要跑的人是个修道者,此时怒道:“谁知是不是你这鬼店邪性,要人性命?昨夜我明明在打坐,莫名其妙晕了过去,是不是你下的蒙汗药?我可不留!让开!” 围着的人也有附和:“我也晕了!怪不得早晨头这样疼!” “是!是!那么大声我都没听见!” 说话间又有几人噌噌窜下楼,奋力往客栈门口跑去,却忽然又听到几声闷响。 “不好了!门口有结界!我们出不去了!” “结界?那是什么?” “窗户也翻不出去!” “报官啊!报官!” “黑店谋财害命!让我出去!” “有鬼啊!让我走!” 有来参选的修道者,也有连修道者都不知道的普通凡人。 倪阳州发愁地看着众人乱成一锅粥,自己越过几个正和刘掌柜争吵的男女,只希望掌柜老当益壮,再撑一会。少年跳到一楼,往伙计房里一看,果真另外两间单房里的伙计也都死去,只不过是在床上,被子散开,乍瞧过去,和熟睡没有区别。 再加上二楼的,一共五个。 个个肢体僵硬,未着寸缕,却也个个面庞红润,皮肤油亮,神情平和,只是再没了任何气息。 倪阳州翻过翻到的桌子,摸向客栈门口,果真有一堵看不见的结界拦住了去路。 少年转身折回后院,压下心中焦躁,来到师傅房里,也不问了,直接冲到卧室,一如心中所预料到的。 师傅不在。 空荡荡的房内只有开着的窗户,桌子上被吹进来几朵落花。 什么时候开始不在的呢? 倪阳州从储物戒里掏出师傅的联络玉牌,灌注灵力,玉牌却毫无动静,又试了元嘉和红莹的,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少年走到院落中央,抬头往上望去,天依旧蔚蓝,云彩白皙,银蓝宝剑自戒中唤出,倪阳州御剑往上飞不过几米,与客栈二楼楼顶齐平的高度就到了结界边缘,再无法向上半寸。 倪阳州脚步沉重的走回客栈前楼,确定了一个事实。 他们被困住了。 第242章 “是哪位大能?我只是偶然路过,若有冤仇相报,还请放我等无关人等一条生路!” 最先要拿着包袱跑的人也发现被困住了,试了几次无法打开结界后,在客栈中央就开始放声呼喊,但无人应答。 还有一个年纪很轻的修道者站在四处巡视一番,悄悄躲在了客栈角落的桌子旁。 有两个商人打扮的哥俩看上去就是凡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在一旁不敢言语,见众人慌张地忙各的,却没一个人能走出这奇怪的客栈。 倪阳州扫一遍众人,心里盘算了一番。客栈前楼一层一共四个,死了两个伙计,二楼的客人们一共十二个,死了两男一女,现在总共还剩下九个人。 自己,小二,刘掌柜,一个死去娘子的道士,一个死去丈夫的凡人女性,后二者还都在楼上。 一对商人兄弟,一个激进大吼要离开的狂躁道士,一个默不作声的年轻修道者。 刘掌柜在喊了半天,众人惊慌奔走,各出奇招,试图破坏结界,直到刘掌柜气得运起灵力“啪”一掌拍碎了张桌子,桌子面直接碎成齑粉,大家才终于转过头来,逐渐消音。 刘掌柜此时看到终于大家视线都聚齐,不敢露出心疼桌子的表情,只往边上一撤,把站在后边的倪阳州露了出来。 少年原本在沉思,忽然感受的各样的目光投在身上,只听刘掌柜义正言辞地说道: “大家都被困在这里,就要齐心协力想办法出去,作为这里的掌柜,可以拍着胸脯子保证不是我搞的鬼,刚听闻我家的两个伙计也殒命了,若不信的我们一会可以一起去查看。为今之计,就是先想办法,各自为营大家也试过了,不行,现在得请个能顶事的,我们想办法。” “这位,是明虹宗观徼真人大弟子,怀玉道长,各位同道中人要是参选而来,必定听说过观徼的名号,我提议请怀玉道长来勘察解惑!” 刘掌柜做法完全没问题,死去的人都是夜晚遇害,且死状诡异,来住宿的客人,除了夫妻和兄弟,各不相识,看上去是随机下手,而非有目的的仇杀,这种情况下众人有领头者聚到一起,总比分散开要安全一些。 且人多壮胆气,商人兄弟俩反正是听得连连点头,马上认清了自己唯马首是瞻的位置。 问题是刘掌柜以为倪阳州是个高阶修士,愿意用少年面貌示人的那种。 而倪阳州被架上了高位,倒是也不太为难,正好他有些想法需要求证。 躲在角落的年轻修道者看上去很紧张,没有发表意见,只有仍拿着桃木剑猛劈结界的激进道士不同意,怒目圆睁道: “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联合起来坑骗我们!” 刘掌柜叹气:“我坑骗什么呢,家里两个伙计都是签了十年的,死了我亏大了,带来的仆从昨日散他们出去放了两天假,结果今日就发生这样的事,我还担心呢!” 拿着剑的道士剑尖指向刘掌柜:“或许你就是幕后黑手!鬼怪所变化!” 刘掌柜还要开口,倪阳州上前一步,单手夹着剑尖,把对方的桃木剑硬生生压了下来,道士念咒用力往后撤剑,却发现自己的剑尖纹丝不动。 倪阳州开口道:“认清情况,莫要纠缠,明白了吗?” 这个少年的比自己的法力不知道高了多少。 其实没高太多,一个炼气九级,一个筑基一级,只是少年气势名头颇盛,让人升不起质疑的心思。 狂躁道士偃旗息鼓,恨恨撇着嘴坐到一边的小凳子上,一拱手: “真人弟子,果真不一般。” 倪阳州懒得理话里话外的嘲讽,也知晓这个性子这样狂做事又粗放的修道者,估计有什么靠山,但现在他都不想理会。 角落的年轻道士压制着心下慌乱,主动投靠,走过来给倪阳州行了一礼:“晚辈仲朋,请道长彻查,找出凶手,还大家一个真相。” 坐着的狂躁道士也一拱手,不安地抖着腿道:“丰浩波”。 倪阳州点头,先往楼上喊道:“二楼的两位,先下来吧,人多安全。” 没一会,那个头发蓬乱的道士晃晃悠悠走了下来,眼眶通红,神情萧瑟。另外一个凡人女子也下来了,但是不是独身,她踉跄着背着自己相公的尸体。 丰浩波脸绿了:“你背着他做什么!晦气!” 凡人女子哭得眼睛都肿了,闻言也不抬头,只是把僵硬的丈夫拖到楼梯边,自己跪在一旁,依旧垂着头坐着。 头发蓬乱的道士走到楼下,弄清了局势,往倪阳州方向一拱手:“林春水。那位……”道士要哭不哭道:“我的道侣,林秋霜。” 倪阳州看人聚齐了,也不多废话,直接开始盘问: “各位有无仇家?” 商人兄弟俩、小二、仲朋、凡人妻子都纷纷摇头,刘掌柜犹豫片刻,道:“生意上有结怨,但不至于你死我活。” 丰浩波语气不善:“修道实力唯尊,遇到些技不如人还满嘴放屁的,也不是什么少见之事。” 林春水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此时听话都有些愣,待众人都表态完毕,自己才摇了摇头。 倪阳州坐到正中,胸口的玉坠子露了出来,身姿笔挺,看上去老成持重。 “为何来此地,昨日行踪,今日原本去向,都一一道来。如有隐瞒……” 倪阳州单手掐诀,银蓝色宝剑凭空而起,在少年身侧漂浮,光芒四射,一看就不是凡品,安安稳稳镇住了场子。 先从刘掌柜开始,一个个讲述,倪阳州完整听了一遍。 每个人各安其分,所行之事没什么特殊之处,商人兄弟俩排队等着说,默默坐到边上的桌子上,被丰浩波嫌弃道:“臭死了。” 俩人不敢多言,年长些的赔着笑脸:“行商往来,吃辛苦饭,昨日太累,没来得及洗漱。”说完二人就溜到远处的桌子旁边。 仲朋走到近前,说道:“来此为是明虹宗弟子大选,昨日戌时到客栈,因天色已晚,打坐休息,夜里不知怎么晕了过去。今日若无意外,本是要出发去道观参与选拔的。” 林春水接着:“我与师妹一同来参与选拔,到时还早,不过未时,逛了逛街市,夜里我们想养足精神,因此早就歇下,谁想……” 丰浩波臭着脸:“找个落脚点还碰上这样的事,早知道住荒郊野外也比这强!” 倪阳州眼睫抬起,丰浩波扭过头,不肯看着:“看看人家宗门收徒凑凑热闹而已,我才不是要来参加的,不知道几点了,反正来时天还亮着,破客栈连点好酒都没有,出去吃了点,天黑了便回来修炼,夜里就晕了,后来,后来就这样了。” 丰浩波往楼梯上的尸体处一指,烦躁地别开眼。 众人说完,没什么可疑之处。 倪阳州拍拍刘掌柜肩膀: “掌柜,帮把手,我们先把死者先放到一起。” 第243章 待尸体都聚集到一楼,众人面面相觑,倪阳州又认认真真查看了一番死者们的情状。 皮肤滑腻丰润,双目正常闭着,没有呼吸心跳。若不是全部手往前聚,腿向后并,身子僵硬,死者们看着似乎与熟睡无异。 倪阳州来到林秋霜边上,林秋霜相貌姣好,看上去年纪不大,因出事时未着寸缕,道侣林春水给穿好衣服后才搬下楼来,倪阳州为了避嫌,一直没有近身检查。 此时众目睽睽,倪阳州放心蹲下靠近一些,观察林秋霜的身上有无伤口。 其他死者亦是如此,周身完好,没有任何外伤,也没看到什么印记符咒的灵力遗存。 倪阳州有些心烦意乱,担心是自己道行不够,忽略了什么重要线索。 正待起身,鞋子不小心蹭到尸体的胳膊,林春水原本一直在旁边悲切看守,此时慌忙挡住少年道:“别!别踩着!。” 倪阳州马上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林春水露出一张哭脸:“师妹、师妹不喜外人触碰。” 倪阳州又点头致歉,这才离开,来到另一对夫妇旁边,检查起死去的凡人相公。 道了声得罪,倪阳州把男人的发髻解开,摸了一番,确定没有伤口。 妻子十分伤心,相公也是自己背下来的,此时木愣愣地跪坐在一旁,给死掉的相公捋着头发。 跪坐的妻子看完少年检查完,默默给自己的相公又挽上了头发,低泣道:“让你先擦干发再睡,偏是不听,发根还未干透,到了阴曹地府也得头疼……” 女人的嗓音亲昵痛苦,听得倪阳州不忍,只退到一边,刘掌柜过来看向少年,倪阳州慢慢摇了摇头。 林春水也走回到了自己的师妹边上,徒劳地坐着,沉默不语。 丰浩波看了看少年,怒道:“道长可看出来什么线索了?” 倪阳州抬头瞟了一眼对方,说道:“还未。” 丰浩波闻言心下一凉,现在被困住的众人中只有少年法术最高,若他都没法,其他人更是指望不上,但此时本就生气焦躁,张嘴就道:“不过如此,还折腾我们半天!” 刘掌柜不乐意了,他知道道长背后还有真人,虽已听闻真人不见踪影,但凭着这一层关系,刘掌柜不慌,觉得按照明虹宗的护短习俗,观徼真人总会来的,只是时间问题。 因此此时便维护道:“你行,你看出什么来了?不要搅人思考!” 丰浩波愤愤用鼻子出气,压下自己心底的慌张。 倪阳州沉默一会,说道:“我昨夜未曾晕倒,一直在修炼,整晚也未发现前楼有什么异动。” 少年觉得存放了几具尸体的堂厅有些凉,没有风,也没有什么声音。 仲朋点头:“我不知什么时候晕倒的,但是晕倒之前,没有听到异动。” 仲朋的房间与第一个被发现死掉的王道长房间相邻。 刘掌柜回忆道:“我没修炼,安心睡觉,想着早些起的,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倪阳州巡视一圈众人脸色,估摸了一番,若没有故意隐藏,目前在场的人中,只有自己到了筑基。 少年走到林春水旁边,问道:“昨日可曾吃过、喝过什么东西?” 林春水看着地上躺得安稳,脸颊白润的师妹道:“日里行路匆忙,米水都未曾沾唇,待晚间逛完街市,到了客栈,我吃了些自己带的饼子,师妹没有胃口,便匆匆沐浴一番,我们就都歇下了。” 倪阳州点头,拍了拍对方的肩,又来到跪坐的女人旁边:“昨日可曾吃过、喝过什么?” 女人点头:“来客栈之前在街上的酒楼用了饭食,相公喝了些酒,晚上发了汗,不大舒服,早些休息了。” “你呢?” 女人愣了片刻,回答道:“也一起吃了,没喝酒,到客栈里没吃过东西。” 刘掌柜身后的小二有点坐不住,悄悄探头:“道长!真不关我们事啊,咱们客栈和相邻的迎春酒楼都是掌柜的产业,客官们点了菜我们直接去端的,根本没法在吃喝上干什么坏事!” 丰浩波一听,哼哧道:“就说了是家黑店!” 要不是场合不合适,倪阳州都要被丰浩波逮谁埋怨谁的机灵劲儿逗笑了。 倪阳州去伙计房里转了一圈,又去了一遍王道长的住的房间。 丰浩波提着剑跟着转了一圈,一头雾水,但表情不能输,看上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仲朋全程跟在后边,也完全摸不到头脑。 回到客栈一层,倪阳州请小二帮忙沏上一壶茶来。 客栈前楼和后院笼罩在结界里,取水的井正好在楼后,小二手脚麻利,一壶凉茶被拿到了倪阳州跟前。 丰浩波又开始攻击:“喝茶能解开结界?” 倪阳州动手沏了一杯递了过去:“能平心静气。” 说完示意对方接茶,丰浩波表情一拧,接了茶,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没有喝。 旁边的商人兄弟俩咽了咽口水,倪阳州忽略鼻尖的味道,给哥俩也倒了茶:“来喝点吧,忙活这么一早晨,也渴了。” 哥俩感激地接过茶杯,皆一饮而尽。 少年不出声,一杯又一杯地斟,刘掌柜看着倪阳州的动作,也沏了一壶端来,给每个人都送上了一杯茶。 众人忙碌一上午,都水米未进,除了丰浩波,所有的人都把茶喝了,跪坐的凡人妻子也沾了沾唇,她哭得实在是累了。 小二牛饮一杯,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倪阳州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递给林春水:“喝吧,解渴。” 说完,一仰头,也把茶喝了个干净。 林春水接过茶杯,缩了下手,最后也喝掉了茶。 丰浩波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什么问题,只在原处坐着,手捏着杯子,捏地死紧,动也未动。 倪阳州看着笑了笑,没有说话,鼻尖的味道越来越浓。 那是水里鱼虾和水草间才能闻到的腥气。 空气好似变得更凉了。 忽然,凡人妻子捏住了自己的嗓子,片刻便忽然软软地倒了下去,双目紧闭,手却到处摸索着,竟忽然要开始脱衣服! 丰浩波惊恐地望过去,只见少年拽下一根其丈夫的腰带,三两下把人捆了个严实,女人体力不支,脱不下去,只是徒劳地挣扎,却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女人像个没有骨头的软体虫儿,渐渐没了声息。 丰浩波大惊,一下跳起,手中紧紧攥着剑吼道:“好你个贼道人!茶里下毒!” 倪阳州回望过去,也没有解释,丰浩波被那一双清亮的眼睛一看,心下发寒,环顾四周试图寻找同盟,可这一看不要紧,四周哪还有什么正常人! “砰”的一声如水中惊雷,小二倒在地上,早给自己扒了个精光,正在地板上蠕动,双腿紧绷用力一拍,地板都被拍得邦邦响。 商人兄弟俩也光溜得像两条长毛蜈蚣,衣衫散落在地上,双眼紧闭,躺地上蛄蛹,如若无人之境,丰浩波又恶又惊,被吓得倒退十几步,后背倚上了墙。 “都疯了!疯了吗!?” 倪阳州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十分费力,眼前的景象也摇摇晃晃,似有波光闪烁,但好歹还能维持些清明。 仲朋和林春水便没那么好运了,虽然没有直接晕倒,但也神思混乱,难以看清任何事物,只觉干渴至极,每次呼吸胸腔中都好似火烧火燎,只想痛痛快快地跳进水里好好畅游一番。 刘掌柜扶着桌案,还能勉强张口,两撇小胡子下的嘴慢慢张开,有些犹豫地说道: “……我是鱼?” 第244章 倪阳州笑了,反驳道:“不是。” 刘掌柜变得更晕了,手也不听使唤地像扒衣服,他觉得身上全是束缚,必须得全部脱光,在好好得进到水里去呼吸呼吸。 他知道哪里有水。 院子里有个池塘,里边的水清澈透亮,干净新鲜,是非常好的居住之处。 刘掌柜步履蹒跚地往外走,嘴里依旧嘟囔着:“我是、鱼。” 丰浩波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看着客栈中的众人,忍不住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转而朝着倪阳州怒斥道:“你施了幻境?” 倪阳州一把扛起来体质最弱的凡人妻子与旁边的林秋霜的尸体,林春水原本要拦,却意识不清,扑腾一下倒在了地上,迷迷瞪瞪地也开始脱衣服。 少年边往外走,边哑着嗓子回答:“不是我。” 丰浩波只觉得自己仿佛入了什么魔窟,刚才还一个个人模人样的客栈客人现在都变成了地上光溜溜的肉虫,一个劲儿地蠕动,只有自己活生生地站着,被逼得恨不得自插双目。 此时少年一转头,看向丰浩波:“要是还不想喝,过来帮忙搬一下人。” 倪阳州下巴往地上一指,正是王道长、两名小二,还有那个凡人相公的尸体。 丰浩波觉得晦气,哼哧道:“凭什么!你背女的,让我背尸体!” 少年听到了,头也没回道:“我是小孩。”说完就往客栈通往后院的门外走去。 被落在客栈前厅的人气得面颊通红,转一圈看看脱了一半的仲朋、还有已经脱光了的林春水,最终还是一跺脚双手运劲,拽起了两个小二也跟着往后院跑去。 没走多少步,丰浩波便看见掌柜的扒拉精光,一猛子扎下了池塘,水面上的睡莲被波涛激得伏仰,颤颤巍巍晃了好几晃,丰浩波“哎”一声叫道:“别自杀啊!” 无奈人都进去了,进去就没影了,连个泡都没冒。 倪阳州跟在后边一手一个,也把林秋霜和凡人妻子扔了进去。 像融化在水里的泡沫,小小的池塘里涟漪慢慢平静。 丰浩波暗暗啧舌,嘴里低声道:“毁尸灭迹。” 倪阳州不理,转头接过两个伙计,也扔了进去。 丰浩波站在原地没有阻拦,也不敢阻拦,只是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倪阳州头还晕着,刚才的他看刘掌柜时就已经觉得对方鼻子下面的胡子像鲶鱼须须,现在路过丰浩波身边,只看到粉白粉白的面庞,好似以前河里见过的圆脸金鱼。 没力气回答,少年进了屋,把剩下的人都拽了出来,留在屋里的人都已经不扑腾了,像是熬过脱水挣扎最后一番回光返照的鱼,个比个的开始发僵。 拽着有些费劲,丰浩波也不情不愿地帮了把手,心想自己现在可能得算同伙了。 等所有的人扔完,客栈空且寂静,空气中的湿气很重,好像挥一下胳膊就能划出一道涟漪,迟钝如丰浩波,也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 “我……” 丰浩波摸了摸汗毛上甚至要凝成珠子的潮气,手心一片潮湿。 “嘶——我还以为是热的!” 暴躁道士福至心灵,猛冲进前厅拎了茶壶跑出来,正对上站在湖边的倪阳州扔完最后一个林春水,少年正看着水面的波纹。 “我们就现在幻境里?”丰浩波站在不远处问道。 倪阳州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自从他清晨冲进客栈二层,闻到遍布的腥气以及觉察出空荡安静时开始,心底就已经存下疑虑,回到后院确定师傅不在,更是证实了他的想法。 要解决的就是应该如何解开幻境。 丰浩波单打独斗惯了,此时仍半信半疑,拿着茶壶要喝不喝,问道: “你怎知跳湖是脱困之道?” 倪阳州没时间解释,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即使运起全身灵力也觉得举步维艰,刚才拽人时消耗了不少力气,没走一步都像在逆流而上,此时眼中的世界已经完全变蓝,客栈像话本中的龙宫,影影绰绰,丰浩波好似隔了老远,面容都看不清晰。 少年忍着张嘴就要呛水的错觉,回答道:“水。” 丰浩波推测出了共同点,但依旧怀疑:“万一碰了水的都得死呢?你不是害了我们所有人?” 倪阳州把嘴闭上了,也坚持不住了,两眼一翻直接从池塘边倒了下去,砸起来的水波溅了丰浩波一头一脸。 后院寂静,再没有任何声音,丰浩波想拉却没拉住人,胆颤地回望空荡的客栈,一抹脸,狠心猛灌几口茶水,把壶一摔,也扎了个猛子钻进了水里。 水池上的圈圈纹纹像令人迷失的符咒,不过片刻,又重新恢复宁静,映着碧蓝的天空。 第245章 水。 水。 到处都是水。 入目是湖蓝色的一片,荷的根茎摇曳,如细长的风絮,荷叶底色如天上囤积的灰云,随着水波缓缓飘荡。 少年的嘴里冒出一连串的泡泡,眼睫几次颤抖,身上的道袍如抖开的羽毛,又沉重又轻软,像肌理分明的软体鱼类。 肺里的气再也不剩半分。 时间一点点流逝。 倪阳州在湖底,张开嘴深深呼吸。 ------------------------------------- “哎?小州你醒啦?” 倪阳州的睫毛颤了颤,抬起右手拂开脸上的几根纯白发丝,元嘉白到透明的面庞便出现在眼前。 “还以为你要再睡一会呢。” 元嘉撩起自己的长发,斜斜往床沿上一坐,倪阳州支起胳膊,只见颜琮之和昊平真人正在小几上对弈,熏香燃了半截,正是清晨自己去院子中练剑前点的那根。 “师傅、元嘉、昊平真人。我,我刚才……” 倪阳州有些头晕,刚才院子变水塘的记忆依然历历在目,明明自己砸进水里还新鲜地呼吸了几口,而现在…… 难道是在做梦? “不是梦。” 颜琮之放下手中的棋子,一局终了,昊平是个臭棋篓子,又输得直揪自己的胡子。 颜琮之往少年的方向望过来。 “幻境之中,表现不错。” 昊平依旧满脸白花花胡子,闻声看过来,行了个平辈礼。 倪阳州听到夸奖,眉眼一弯,嘴角的幅度忍不住由小到大,笑了起来。 “那师傅,刘掌柜和客栈里的客人……” 元嘉出门从外面不知哪里抱过来一个大缸,烧得红通通的,还冒着热气,像是刚从火堆上架下来,此时应声回答道:“都好着呢,一个个睡得正香,幻境破了就好了,不然都得困死里面。” 倪阳州听完安下心,看着元嘉抱着比自己粗三圈的大缸挪来挪去,忙说道:“不用,我不想沐浴。” 元嘉眉毛一吊:“不是,给你吃的,这是汤!” 白发的青年几步跳过来,把缸歪了歪,里边还真是一大缸奶白奶白的汤,里边隐约有个黑咕隆咚的鱼,倪阳州定睛一看,只觉得水里着鱼难看至极,身粗体阔,四条短粗的小腿,鱼头像被榔头锤扁锤烂的破囊袋,又肉头又恶心。 “我……”倪阳州咽了一下口水。 “我不敢吃。” “哎呀小州,不行不行,我专门学来给你做的,怎么也得尝尝呀。”元嘉在倪阳州昏睡的这一段时间里就忙着这道菜呢,此时哪里肯轻易罢休。 颜琮之被晾到一旁,准备好的严师鼓励还没能说出口,只是在旁边坐着。昊平小老头见没人看自己,悄悄摸摸从棋盘上捏了几枚棋子装进了袖口。 倪阳州不敢再应声,只是想赶紧从床上翻身下来,脱离被鱼汤热气蒸烤的包围圈,才一起身,头就不受控制地晃了几下。 元嘉“哗”一下放平大缸,伸出单手揽了一下少年:“别急呀,不喝就不喝了。” 颜琮之不继续在小几旁坐着了,站到了床旁边,张口道: “从幻境出来灵力消耗殆尽,不要逞强。” “好的师傅。” 倪阳州安生躺下,元嘉又凑过来,脑袋往床沿一磕,好奇问道:“你看到我怎么都不惊讶?” 少年道:“昊平真人也在,把你抓回来了吧。” 元嘉“哼”一声,昊平递过来一个眼神,白发仙草精又一低头扁着嘴,把下巴抵在床沿上,嘟囔道:“要不是你师傅,我还能至少再跑五千里。” 颜琮之就在近旁,倪阳州替元嘉尴尬:“师傅听得见。” 元嘉又“哼”一声:“知道啊,所以都没说悄悄话。” 倪阳州侧眼看过去,果真颜琮之已经转过身,正在慢慢收棋盘,昊平在那犹豫要不要把袖子里的棋子再偷偷放回去。 颜琮之注意到少年的视线,说道:“好好休息,一个时辰后随为师去收徒大会。” 倪阳州应了一声,昊平还是没能把棋子放回,只好也背着手往门外走,叫了一声元嘉:“你也赶紧来,别打扰人家了。” 元嘉一吐舌头,转身跑了出去。 刚才还满满当当的房间里就只剩下倪阳州自己一个。 不,不是,还有一大缸丑鱼汤。 脑海里一堆没问出口的问题,也不急于一时了,倪阳州想等到和师傅单独相处时再请教。 没过一会,门外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倪阳州一侧脸,不出所料看到元嘉又蹑手蹑脚地开门溜了回来。 “小州,我回来啦。” 倪阳州点头,猜到了。 元嘉把丑鱼汤往边上挪挪,一屁股坐床边上,道:“快说说你是什么解开幻境的?我师父和你师父搞了个浮空水球就在那看,我旁观了全程也没看懂,也不敢问,他们个个了然,我一问,师傅必得拿咱俩比较,又要骂我学艺不精。” 浮空水球这法术倪阳州在修院里也见过,能把真人景象记录下来,投给众人观看,以便参悟学习,像颜琮之这样的,搞个实时转播也并不难。 倪阳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也是连蒙带猜。” 元嘉推推少年:“你别不好意思了,我猜都没猜出来,赶紧的。” 倪阳州梳理了一下记忆,慢慢开口道:“清晨起来练剑,整个院子安静得过分。” 元嘉插嘴道:“一直都安静,大早晨能有什么声?” “不是一种。”倪阳州支起来半个身子。 “再安静也得有风声,有鸟叫,水滴声,可是幻境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原本我以为是师傅嫌吵,和碧色峰一样施了结界,但前边客栈一有动静,我便知道有事发生。” “几个幻境里死者有共同点。” 元嘉抢答:“我知道我知道,都沐浴了!” 倪阳州点头,又摇头:“伙计们没有,干了一天的活,伺候人打水沐浴,自己哪还肯费这力气?王道长也没沐浴。” “那是为何?” 倪阳州点点丑鱼汤:“水。” “水有问题?” “排除法,沐浴、饮食、饮茶,没在饭店里吃喝,或者吃的喝的是自己所带的,如林春水、仲朋,便都无事。” 元嘉皱着眉毛:“我也没见你都问啊?” 倪阳州道:“看,用眼睛看。伙计的房里有两壶冷茶,一直跟着的小二值夜,根本没回过伙计房。凡人夫妻俩中的妻子没喝酒,一直照顾相公,也没顾上喝水沐浴,男人喝酒发汗,还洗了头发。王道长道士没喝茶也没沐浴,但桃木剑柄光亮如新,想必是连日行路,要了水擦拭法器。” “那你怎知要往水里跑?” 倪阳州摇头:“不知道,蒙的。” “这能怎么蒙?怎么不蒙往天上蹿?往水缸里扎?” 倪阳州听笑了:“我与师傅不过一墙之隔,我在幻境里,师傅却不在,没留任何线索,也没来破幻境救我,那幻境必有生路。” “师傅不肯轻易造杀孽,也不会见死不救,那客栈里倒下的五个估摸不是真死,还有救一救的余地。” “五个人不穿衣服,身上油润,但闭气没有脉搏心跳,身体拉长并紧,不是人与陆上走兽的形态,你说他们像什么?” 元嘉接话道:“像鱼。” 倪阳州“嗯”了一声:“潮气越来越重,死掉的人们看着像脱了水死掉的鱼,沾了水的会变鱼,不沾水的仍是人,但呼吸越来越困难。整个幻境不过前后一楼一院,若是你在其中,你怎么想。” 元嘉道:“把死鱼们吃了补身体,让自己法力大涨冲破幻境。” 倪阳州噎了一下:“倒也不必,再说吃了也涨不了多少。” 元嘉疑惑:“不是吃什么补什么吗?” 少年跳过这个话题,继续道:“鱼在陆上活不了,得回水里去。 人在水里活不了,得先变成鱼。” 元嘉“哦~”了好长一声:“我没听懂。” 倪阳州扶额,就着缸沿往元嘉那边推了推:“你吃吧,这鱼头大,应该挺补的。” 元嘉眉头紧锁:“那为什么往池塘里钻,跳井不行吗?” “也行,”倪阳州笑出来,“池塘不用瞄准。” 少年还有猜测没有说出口,就是他相信师傅,按照师傅的法力,要是真有异端,连他都解决不了,那自己肯定也白送,要是师傅就是在等自己解决,证明这个幻境就不会太难。 线索就这么多,莽一把,就算自己这蒙歪了,也能有师傅兜底。 少年看着愁得揪自己头发的元嘉,沉声问道:“我就是还有一事不明,到底是谁设下的幻境,意欲如何呢?” 元嘉一抬头:“你不知道?” 倪阳州一愣:“知道什么?” 白发仙草精往缸里一指:“它呀!” 少年的目光落到缸里的丑鱼上。 “本来我跑到这边还能溜了的,被师傅传音叫来的观徼真人一拦,彻底没跑了,一回来就看见个大鲵精在吐泡泡设幻境,我赶紧将功补罪,一个陶盆下去把它砸晕了。但幻境已成,便只好等着你自己出来呗。” 倪阳州摸不着头脑:“它,它为何如此?” 元嘉:“昨天你们拒绝的那个金丹修士呀?我都听师傅说了,那大鲵精以为你跟观徼真人水平一般,让徒弟试探完才来的。而且它是固州的,固州没听过吗?” 少年愣着。 元嘉拍手,学着从精怪堆儿里听到的歌谣:“要想美梦夜夜好,固州大鲵少不了!” 第246章 倪阳州收拾好自己从后院里出来时,正赶上刘掌柜在客栈楼后训斥三个伙计,三人体格健壮,但明显精神不济,没说几句便让回去歇下了。 等伙计们散开,刘掌柜一回头正看到倪阳州,过来就要拜谢:“多谢怀玉道长相救!” 倪阳州探身一扶,把人搀起来,恐怕折寿:“不必如此,刘掌柜都还记得?” “记得,咱们这几个修道的应该多少有些记忆,凡人怕是只觉得自己做了一番噩梦。” 少年点头,也不多言,拒绝了刘掌柜的感激,在客栈里转了一圈。 环境里的凡人夫妇以及商人哥俩还未醒来,丰浩波正揉着脑袋在一层等着。 甫一见面,青年“唰”一下站起身,走到少年身前,忽然报手拱拳:“我有眼不识泰山,对不住了。” 倪阳州看着青年粉白的面庞,依旧能联想起圆脸金鱼,只挥了挥手:“无事。” “别,别走,道长。” 丰浩波又拦了一步,对着少年说道:“我乃无相所来,家师为屠仙楼楼主,我是他关门大弟子,此番见道长颇为投缘,明虹宗庙大和尚多,什么时候能混出头来?不如与我同去,入屠仙楼如何?” 无相是三大灵气充裕的其中一处,各种势力横行,倪阳州本身也并不十分了解,就是有点惊讶于还有口气这么大的宗派名号。 还未成仙,便要屠仙。 倪阳州摇头:“我不去。” 专门出来给自己一共俩人的门派挖墙脚、撬徒弟的丰浩波毫不气馁,心想找水平差的不如直接拉个等级高的,一个顶十个,因此忍痛添上筹码道:“道长你来了,你做关门大弟子,我做关门二弟子。” 少年听得直乐:“显得尊师大门关不太严似的,怎么还能再改,不必再劝。” 丰浩波单手拎着包袱,闻言猛一拍手,正在倪阳州以为对方劝说不行要动手强掳时,青年恍然大悟道:“那得了,还有人选。” 青年觉得凡人地界乱事太多,只想揪几个修道的徒弟赶紧抓回去交差,说罢便“噌噌”三两步跨出上了二楼。 还有谁?“死”着躺完全程的王道长?还是林春水、仲朋? 倪阳州回身望望日头,时辰还不到,一时好奇心起,也跟着上了二楼,只见仲朋正把门开了个小缝,正无奈挥手。 得,又拒绝一个。 丰浩波表情臭得像出门一脚踩进棺材,阴得要诈尸,但也没幻境里生死攸关的时刻那么冲动,只是“砰”一下替仲朋把门拽上,像是气人家不识好歹。 此时最角的门打开,面色疲惫的王道长扶着墙走了出来,整了整衣冠,在倪阳州和丰浩波的注视下一步一停地走下了楼梯。 丰浩波鼻孔发出“嗤”的一声,这个没参与没印象,睡了场累觉的炼气期道士,他还真没瞧上。 倪阳州刚要出言相劝,一阵瓷杯摔碎的声音引起了走廊里两人的注意。 “不!师妹!听我解释!” 倪阳州离得近,正要去敲门,丰浩波直接一脚踹门,闪身进去了。 “哎!干什么干什么!道侣之间也不兴动手啊!” 屋里正是林春水与林秋霜二人。 与幻境中师兄妹伉俪情深的情状不同,此时林秋霜拿着一根长簪,上边满是流光,一看就蕴藏了灵气,正架在林春水的脖颈间,被门口忽然闯入的丰浩波所惊动,簪子插进些许,血丝渗出,林春水神情惊恐,看上去慌张至极。 见这长簪上浓郁的灵气,明显林秋霜的道法更为精深,怕是已逼近筑基了。 倪阳州见状,先回手关上了房门。 在幻境中他就存有疑虑,此时正好一探究竟。 林春水见二人进来,面色灰白,眼神看看满脸泪水的师妹,又看看少年与瞧热闹的丰浩波,还是把眼神对上了向来性子温婉的林秋霜。 “师妹,听我解释,都是误会,我在幻境中以为、以为你先走一步……我恨不得随你一同赴死,我对你的心,你还不了解吗?真要我把心剖开给你看,你才相信吗?为何要怀疑我?” 丰浩波“咔”一下拽出把凳子,自己坐那就开始看戏,林秋霜看上去伤心至极,双眼通红,杏目含泪,手却攥得牢牢的。 “休想再哄骗我!” 嗓音温软,话却铿锵有力,一句诘问说出,泪珠跟着掉在唇侧。 “若是有心随我死去,怎会偷拿我父亲给的遗物储物戒指?还立马换血认主?” 林春水试图往后倾半寸,脖颈间的簪子就往前跟半寸,慌张朝着倪阳州道:“道长,您给作证,我以为秋霜她死了,她死了我才拿的!这是,睹物思人,留个念想而已!” 倪阳州摇头,未来及说话,林秋霜看着素雅温柔,此时却比刚才更气了,怒呛道:“我不过叫水来净了净脸,幻境里本还有意识,若不是你点我巨阙穴又以符咒封之,我怎会险些丧命于幻境!父亲说你表里不一,口是心非,我还不信,真是让猪油蒙了眼睛!” 林春水被人道破坏事,脸色晦暗至极。 林秋霜簪子贴得更紧:“把储物戒拿出来!别再狡辩,幻境中我不过目不能视,身不能动!耳朵却是能用的!我听了全程!再敢狡辩,扎透你喉咙!” 丰浩波及时倒吸了口气,在一旁鼓手叫好:“好一个刚烈女侠!此番识清了此等狼心狗肺之徒!” 倪阳州终于了然,幻境中查探时不小心蹭到林秋霜小臂,觉得有些软和,还以为是自己错觉,原来真是有人想要借刀杀人,夺宝弃妻。 难以想象,要不是大家都最终得救,或者自己在行动之前把缘由线索都道明,留有林春水可操作的机会,或许林秋霜真会落得个清醒惨死的下场! 丰浩波走到边上,十分热心,一把给林春水薅住,把对方脑袋一抻,给摆好了一个引颈受戮的姿势,对林秋霜道: “女侠,刺吧,宰完了再搜身,什么戒指都能找到,然后我给女侠你好好介绍介绍,我们大门派屠仙楼!” 第247章 还未动手,刘掌柜在门口敲门道: “客官们休要动怒,店里小本生意,闹出人命来怕是实在麻烦呀。” 原来是隔壁的商人哥俩听见什么打啊、杀啊的赶紧退房走了,顺便告诉了楼下的掌柜。 “若有仇怨,出了客栈也不迟,客栈东南方有一峡谷,宽广无人,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好地方,还望各位高抬贵脚,移驾他处可好?” 丰浩波本是不愿理的,但林秋霜听了这一番话,倒是抻了随身的鞭子把人捆了起来。 “人救我一命,不能添麻烦。”林秋霜把人捆好,朝着站了半天的倪阳州一拜:“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菏泽州林秋霜记下了。” 说完从怀里掏出白玉通信牌,也双手奉上:“而今人微力薄,若他日有用我之时,愿赴汤蹈火,效犬马之劳。” 倪阳州接过通信牌,只点点头,没有什么想法,觉得本来自己其实也没做太多。 丰浩波没放弃这个小地方出来的未来同门,主动请缨道:“这小子不老实,我跟你一起去。” 林秋霜本想拒绝,谁想丰浩波性子颇急,一把扛上人就走了。前者只好匆匆道别,一起离开了客栈。 倪阳州下楼,看到才醒的凡人夫妇互相搀扶着往门外走去,窗外鸟声叽叽,阳光正好。 后院当中,颜琮之向院中的池塘使了一个清洁咒,抹去大鲵精遗留的法术痕迹,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悠然,映日红透,碧叶连天。 倪阳州迎着光,往师傅身边跑去。 ------------------------------------- “火系单灵根,炼气五级。” 一名少年松开测灵石,接了竹简,朝着山门数以千计的石阶深深望了一眼,抬起脚步,一阶阶攀爬了起来。 像他这样排着队等着领竹简的人,还有百十来号,但小道观下的黑压压的人头,却能算是数以千计。 极少部分是散修,大部分还是世家大族举家之力送来的好苗子,或是补出来的苗子。 师傅设完石阶幻境就直接去了终点等待,倪阳州被分派着和元嘉一起四处巡查有无作弊。 元嘉性子跳脱,不愿像倪阳州一样慢慢地御剑飞行,而是坐着陶盆法器在整条石阶上来回乱窜,像朵棕色的胖云,投下一片圆溜溜的影子。 倪阳州在剑上站累了,慢慢盘腿坐下,只在石阶大约五分之三处静静观察来参选的弟子们。 明虹宗没那么多复杂的选拔标准,就一条,能走完这九千九百九十九条阶梯便可。听上去并不严苛,但部分陡峭之处极难攀爬,石阶有宽有窄,立锥之处也要稳住身体,继续前行,也是场不小的挑战。 石阶前段只是考验体力,后半段在登门有望时,还会有幻境,显现出应选者内心最害怕的事物,要是不能勘破幻境,迷失其中,就会被自动传送下山。 成功上去的已经有了两个,一个年轻女性,等级颇高,到幻境时不过微微受阻,片刻就清醒,自己上了去。一个是年逾花甲的老人,到幻境处被困了一会,最后额发浸湿成功走出。 再后来就是几个被传送出去的了。 倪阳州眼看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小胖孩被四个筑基水平的仆从扛着飞奔,远远看见自己,便瞬间变换阵型,小胖孩自己扭搭扭搭开始攀爬。 少年回头看看自己所在之处,的确树木掩映,不容易被发现,是个暗中观察抓作弊的好地方。 在低层乱飞的元嘉不知道哪里去了,竟让人这样冲了上来。 倪阳州慢慢御剑飞来,也不下落,只是在几人身后慢慢跟着,不发一言,做贼心虚的几位恨不得同手同脚。 本想直接给人送走,但都快到幻境了,体验一番再出局也不是什么坏事。 小胖孩和仆人们如芒在背终于走到了幻境开始之处,都没来得及反应,便有两个倒地痛呼的,还有一个疯狂地喊着“蛇”。 中间被围着的孩子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竟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倪阳州好奇地凑过去,从前边一看,竟已经被吓得涕泗横流,衣裤透湿了。 少年厌烦地挥了一下手,小胖孩惊恐地从幻境中清醒,见到倪阳州正脸的一刻,忙挥着手要倒退着尖叫跑开。 后边是高高的阶梯,倪阳州一掐诀,把一行五人都送出了石阶。 “这是怕你啊,小州。” 元嘉不知何时转了过来,坐着他那圆圆的陶盆。 “没想到你这小脸也能媲美毒蛇猛兽。” 倪阳州摸摸自己的脸:“贼心胆怯罢了。你刚才怎么不拦?我看他们几个,像是要脚踩风火轮直接登仙而去。” 元嘉笑笑:“没注意,净看他了。” 白到没有血色的手往下一指,一个衣着破烂的小孩正努力向上爬着,身姿孱弱,看着就像一把骨头成精。 好容易又过了一个坡,都没有休息,又继续用那干巴小手往上攀。 勉强是炼气三级,瘦且弱,在一众过得不错的修道者当中,的确过于显眼。 倪阳州点头,觉得这孩子坚韧能吃苦,元嘉却伸着手指头指着孩子怀里半个要掉不掉的黍米窝头:“这娃子胃口好,这么难吃的东西都舍不得扔。” 少年转过头,看向元嘉:“胃口好,又如何?” 元嘉笑眯眯道:“胃口好,肯定不挑食。” 第248章 小孩不负元嘉的期望,一路上走得还算顺利,到幻境处也没过多停留,只是手捂着腹部满头大汗,看着摇摇欲坠的样子,没过一会也清醒了过来。 醒了就赶紧拿出怀里的窝头啃了几口,还啃得颇为珍惜,一下就让暗地里旁观的两个考官猜出了幻境之中的遭遇。 小孩可怜呦,怕饿。 看得元嘉两眼放光,一路屁股后头跟着小孩上了山顶。 倪阳州摇摇头,只希望元嘉不要再接着拿自制的食物来折腾自己。 也别把人家干巴小孩给折腾出什么毛病。 有风鸣竹,树影横斜,倪阳州托着腮望着绵延的长阶,心想自己或许也还是幸运的。 师傅如天兵神降,于绝望之中救了自己。 不然凭他生长的地界环境,想要苟活都是难事,更别提入道修仙。 连这应选道观的观门都不知道往哪边开呢。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那是几日前来挑衅过的西定王之子,易元正。 易元正最近坏事频发,先是领师命去请了一回明虹宗的道士,却没想铩羽而归。等回了王府马不停蹄地去禀告老祖,老祖虽没生气,却也什么交代嘱咐,自己就要来参选明虹宗收徒大会了,也不说给些什么法宝。 易元正心里烦闷,只觉得老祖抠门,自家金银财宝地供着,不怎么值当,后来临到出发,也没再见到半个人影。 若不是凡人地界灵气不够充裕,他哪里需要千里迢迢地去什么明虹宗再拜师傅? 心烦意乱地他甩下几个等级不如自己的仆从,一人“蹭蹭蹭”先爬到了高处。 一抬头,正撞见银蓝色宝剑上百无聊赖的倪阳州。 易正元只道冤家路窄,瞥了一眼,没有说话,埋头继续往上行去。 倪阳州倒是笑了:“世子,几日不见,身体好些了没有?” 易正元一口气不上不下,怒道:“我有何病?” 少年换用另一只手托腮:“耳聋眼瞎呀。” 倪阳州犹记得当日对方那一记极为蔑视的眼神,看人如蝼蚁,视人如草芥。 易正元气得胸膛起伏,脸都憋红,“啪”一下合上手里的扇子法器,心里安慰自己“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没再反呛,闷头行路。 没收到反抗,倪阳州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没意思,仗势欺人的又不止易元正一个,何况他家里供的元婴老祖都被元嘉放缸里炖了,自己和他较什么劲呢? 少年用手指头在空中划了几下,感受着风从指尖流过,试着告诉自己“戒贪戒嗔戒痴,定力定神定心”,不要和没必要的人起争端。 监考无聊,倪阳州也借着这个机会审视自身。他不是没受过强权与欺辱,只是再多经历,都没有那样一个眼神令他耿耿于怀。 要是他自己也入了幻境,会看到什么呢?自己怕的是陷入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境地吗? 少年烦躁地挠了挠脑袋。 易元正不知道身后的人因为自己的回避都开始自我反省上了,只是生着气往前走,没几步就迈进了幻境。 倪阳州听到声音一抬头,只见易元正抬到一半的手不抬了,猛地一下抓住自己的脖子,像是想把什么东西拽下来,同时用脚狂踹。 看这姿势角度,幻境里应当是个人。 不对。 倪阳州又看了一会,易正元左右出击,连打带踢,手中的扇子都落到了地上,对着空气激动挥拳,表情十分凶恶。 不是一个人。 倪阳州慢慢从斜后方飞近,只听对方布着冷汗正念念有词: “是你活该!你活该,我的物件岂是你这样的贱人碰得的?” “还有你,不过个养马的,踩死又怎的,再来个孩子,本世子照杀不误!” “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而后神情忽然大变,显得十分惊惶。 “可是……父王,父王您看看我……” “父王您听我解释……他们是活该!” 印象中高傲的华服公子,在幻境中像脱了表皮的毒蛇,腐烂肮脏的内里显露了出来,在日光下显得刺眼。 倪阳州冷眼旁观,看着易正元最终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宝剑,往高处一划,幻境应此而出。 易正元神情恍惚,再醒过神来,已从众鬼加身而后弑父篡位的幻象中清醒。 易正元死攥着手里的剑,和倪阳州对了一下眼神,狭长的眼里多了分恨意,又硬生生忍住了,低头摸起宝扇,急匆匆地往上攀上了阶梯。 旁观了一场大戏的倪阳州知道那抹恨意的由来,不过是自己看到的太多了而已。 少年看着远去之人的背影,心道一番自我审视不是没有效果,这不,发现了一个自己的缺点——骂人不够直接,不够狠。 刚才自己那几句刺得还是轻了,这样作恶多端的人就该被他的唾沫星子淹死。 倪阳州转过头,暗暗记着这事,又重新打起精神,继续看这些在长生大道上踽踽独行的人。 一天事了,颜琮之正坐在屋内把玩手中的棋子,另一边的昊平真人刚认完新徒孙。 倪阳州进来时,元嘉正领着那个干巴小孩往外走,看到少年,元嘉一指,对着新徒弟说:“承望,叫师叔祖。” 小孩一拱手,才学得礼仪像模像样,十分标准,跟着叫道:“师叔祖。” 倪阳州啧舌:“好,好的。我都这个辈分了?” 元嘉往后一扬下巴:“这有什么的,得管你师傅叫太师叔祖呢!” 少年点头,多问一句:“道号这么早就起?哪个‘承’,哪个‘望’?” “嗐,回去师傅还要关我紧闭,不赶紧起好,我这关门大弟子的署名必等不了我。‘承担期望’的‘承望’。” 倪阳州看看干干瘦瘦却一脸正经的小孩,悄声说道:“人家为了吃口饱饭不容易,别承担你的期望了。” 元嘉低头望过去,正赶上小孩抬头看着拉着自己手的师傅,满眼无辜。 白发仙草精看着那双眼睛,脸上有点挂不住,一向随心所欲的人少见地改变了主意,说道:“也有理,改改吧,‘成望’,成全自己的期望。你愿意吗?” 后半句是对着小孩说的,孩子没有不从的道理,师傅说以后让他天天都有饱饭吃,也不会让别人抢他的吃食,师傅是最好的师傅。 小孩点头:“成望愿意。” 第249章 收徒大会不过一天就结束了,遥望山下熙熙攘攘奔走的人群,倪阳州忽然生出来一种割裂感。 这世界上有的人在求仙入道,有的人在种地劳作,有的人在尽情享受,有的人在受困挨饿。 挺不公平的。 且长长久久,一直这样。 今日傍晚时还看到了当初欺负小白的几个低阶修炼仆从,到了幻境处都深陷其中,倪阳州特意把几个人留住,好好被幻境里的恐怖景象折磨了一番,才把人送出去。 自己也是那个成就不公平的一员了。 少年等着满脸被夕阳熏得发红,整个人散发着热意,慢腾腾又回到了师傅所在的小屋。 这时昊平真人已经带着好容易抓回来的元嘉,还有元嘉新收来的便宜弟子成望,与一行十多个新入门的弟子回了明虹宗。 倪阳州在那片被带走的人群中看到了易元正。 少年磨磨蹭蹭回了房,四处转了转,看见师傅正坐在窗前拭剑。 “师傅,我们不回去吗?” 颜琮之摇头:“我们去锡浔县。” 倪阳州歪头:“那是哪里?” 少年发现师傅一个坏毛病,说话总是不说全,要人一点一点地问。 “往南七百里。” “我们去那里做什么?” “到了便知。” 好吧,师傅很好,但今天少年总结出了师傅的第二个坏毛病——爱卖关子。 倪阳州慢慢走到窗边的小几下,神情看着有些愁苦,颜琮之把剑收起来,正对上少年皱成大疙瘩的眉头。 窗前的人衣袂胜雪,浓睫墨瞳,只垂了眸子,又抽出一张弓来细细擦拭。 倪阳州蹲着再往前挪挪,把一双清亮的眼睛挪到师傅的眼皮子底下。 颜琮之擦拭的手一顿,看着淡金色弓弦下故意皱着眉头的少年,无奈道: “有何事,说吧。” 倪阳州终于吸引到师傅的注意力,也不蹲着了,“歘”一下站起来,义愤言辞道:“我看见易元正了,他也是新收进明虹宗的一员?” 颜琮之表情不变,问道:“那是谁?” “那天来客栈挑衅的那个呀!师傅是个元婴期的大鲵精,被元嘉炖了的那个,那大鲵精的徒弟!” 颜琮之道:“他自己上的山?” 少年点头:“筑基期,自己上的山。” “破了幻境?” “破了,破了幻境,可是他在幻境中抖落出之前做的许多坏事,草菅人命,恶贯满盈,这样的人我们明虹宗也收?” 颜琮之依旧擦着那张弓,细长的手指抚过弓身,映着浅浅的光芒。 “既上了石阶,又过了幻境,那便是收的。” “可是他……” 颜琮之把弓收回袖中,抬眼看向少年:“虎吃人,虎有罪否?” 倪阳州一屁股坐下:“有罪。” “虎只是饿,何罪之有?” 少年摇头:“它还可以吃兔子、吃野猪。” “那兔子,野猪,便活该当它的口下亡魂了?” 倪阳州摇头:“不,不是,因为我是人,所以我向着人说话,虎吃人,那虎便是恶。” “若是人先抢了虎的地盘,又抢了虎糊口的野猪、兔子,虎才吃人呢?你依然觉得虎是有罪的?” 少年沉思了一会,答道:“师傅,事情情况多变,每个生灵都在想办法让自己活下来,但世上的东西有限,一方多了,另一方就会少,用人的伦理道德去衡量其它生灵的做法,是有问题的。” 颜琮之点头:“是,天道亦是如此。” 倪阳州皱眉,争辩道:“可易元正是人,地位又高,几乎没什么人威胁得到他,他在不影响自己生命安全的情况下去随意践踏别人的性命,怎可与我们刚才说的做类比?” 颜琮之点头:“是,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只要有机缘,都能一窥天道,坏人为什么不行?” “坏人会挤占其他人的资源,抢那些原本能走的更远的人的机缘。” “那若你是天道,你要如何做?” “心思纯净、良善、固守本心的人才可以!” “那食肉的飞禽走兽如何?怎么才算良善?” “不虐杀,只为生存的。” “你要如何判断?它吃一个是为了饱腹,吃两个就是虐杀呢?你不是易元正,你怎知他所作所为不是为了立威邀功,得父辈青眼呢?” 倪阳州定在原地:“我……我判断不了。” 颜琮之望着窗外:“天道亦是如此。 如为花草树木,你就任摘任折、风吹雨打、脚踩兽踏,都得忍着。 若为飞禽走兽,风刀霜箭、同类竟食,亡于他人口中,也只得受着。 若为人,官吏豪绅、魑魅魍魉,因缘际遇。总有不平之处,你又待如何?” 倪阳州站起身:“变强。管我所见不平之事,践我所信之德,达我所向之境。” 颜琮之看着少年,没有被对方的亢奋情绪沾染半分,只是低声应道: “无愧本心,尽力便可。 明虹宗不是正义之士的宗门,它是留给生灵入道的一条窄路,你有机会,他也有机会,你若是不喜他的行径,想办法便是。” 倪阳州很少听师傅讲这么多话,此时还是觉得有些没有说清,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冥思苦想了一会,少年道:“可是这样显得我们宗门十分没有担当唉。” 颜琮之瞥了少年一眼:“门风如此,要是祖师有担当,应荡尽天下不平事,再羽化升仙。” 倪阳州一吐舌头,知道自己话说得不好,赶忙揭过去这一茬,暗戳戳说道:“那我要是对这样恶贯满盈的同门下手,不会有什么惩罚吧?就是,就是像元嘉说的什么禁闭什么的。” 颜琮之没说话,慢慢踱步往门外走去,少年追在身后,只听师傅如清泉激玉般的声音:“追求道心清净,要除烦扰之事,为何要关你禁闭?” 倪阳州一咧嘴,笑得露出虎牙:“谢师傅。” 面上笑着,心里总结出师傅的特点——有话不直说,要让人猜。一点一点问,还要卖关子。 猜来猜去也让人猜不明白。 师傅好难懂。 直接告诉我自己想办法变强再多管闲事不就得了? 颜琮之单手掐诀给昊平递去一枚传音纸鹤,要其注意新徒弟们的安危,不知道自己一番谆谆教诲被徒弟当成了需要体贴的坏毛病,而后唤起古剑,衣角翻飞,落到剑上。 倪阳州也跟着召出了自己的银蓝宝剑,意气风发道:“师傅,咱们惩奸除恶去!乱我道心者,统统不可留!” 第250章 锡浔县最近出了一些怪事,不少人失踪了。 最开始是守门的士兵们发现街道上的乞丐们少了很多,每天不用轰着赶着让人出城,活计轻松了不少。 后来是一些常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小孩子不见了。 官府里聚集了许多伤心欲绝的爹娘。 再后来连走街串巷的小商贩们都少了很多。 明明该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夏季市集,日期临近,整个县里却显出一种荒凉来。 县太爷觉得是附近有拍花子的出没,加派人手到处巡逻,十几天也没什么线索,只道是风头紧了,人贩子不敢再出手。 可是后来连巡逻的士兵们都有不见的。 这下县太爷坐不住了。 而且县里有谣言,说是下面那位爷见人世繁华,锡浔的夜市又扬名州县,便也抓些人下去,要来个阴间市集。 还问哪位爷? 阎王爷呗! 这可忙坏了凡间的县令小官,一边忙着堵住悠悠众人口,一边又是加士兵又是请天师,保住头上的乌纱帽自己能解决了最好。 天师难请,听说上边关系硬得很,跟百花仙子有交情,架子摆得十足,过来转了一圈,收好了金银财帛,又宰牲又祭天,折腾来折腾去作法作了三天,可县太爷自己家掌上明珠似的女儿也忽然丢了。 满头大汗的县太爷安顿好晕厥的妻子,着急忙慌得跑到作法祭坛处一看——完了,天师也没了。 这下县太爷再顾不得什么乌纱帽,顶着被革职处分的风险往曾经的老师,也是现在的州令处求援,州令派人来调查,发现这往日的学生句句属实,没办法托了几番关系,还真托着人了。 说是会有明虹宗的高人会前来解决。 县太爷回了锡浔,每年的市集也操办不成,眼看着还有十几日就到日子,锡浔县里的人却仍是越来越少。 正妻在家里哭天抹泪,视若珍宝的女儿无影无踪,正值壮年的县太爷看上去生生老了十岁。满头白发,胡子稀稀拉拉,没时间打理自己,就穿了最普通的袍子,在城门口随士兵一起监察。 当倪阳州和颜琮之到来时,倪阳州还以为这老头是元嘉什么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的白发白毛,脸却并非老人模样。 颜琮之本就是接了宗门任务来此,按照他的性格,不愿与凡人过多交往,这次带着徒弟,也是想来历练历练。 曾有过走官方的路子,抓个鬼不过一支香的功夫,几天里拜访、请客、闻风前来求着治病收徒的前前后后来了十几波。 之前一人下山,颜琮之便直接施法术隐身,现在不再是孤身一人,到了城门口,倪阳州探头探脑地往里望,颜琮之决定还是麻烦一回。 不隐身,带徒弟进去见见俗世。 二人在远处便收了法器,一路步行前来,未见一人,到了城门口,终于有三五个商贩打扮的人正等着排队入城。 每个人都显得十分谨慎,互相也不交谈,打理着自己车上的货物。 倪阳州见状,隐秘地自己从储物戒里掏出了小包袱,再把裤腿收收,袖子挽一挽,直接从仙门小道童变成了书生的小仆从。 颜琮之看着徒弟的所作所为,有些不解:“为何改变行装?” 少年正拉紧腰带,回道:“师傅,不是您说要以凡人的样子混进去吗?” 颜琮之点头。 “那就得像我这样。” 自小在山门中长大,接宗门任务也只是永远速战速决,去收自己徒弟时才在山下待了最长时间半个来月的——颜琮之,只觉得少年这样穿戴显得不整不洁,不雅观。 “师傅,别看我了,您也得变一变。” “怎么变?”颜琮之看着少年露出的手腕,有些抗拒,衣领向来都盖住全部脖颈的他断然不会这样做。 少年看看自己恍若谪仙、清冷矜贵的英俊师傅,犹豫一会儿说道: “您能变丑一点吗?” 第251章 颜琮之皱眉:“怎样算丑?” 倪阳州想了想:“鼻子变低一些,眼睛下垂一点,脸不要那么棱角分明,眉毛变得稀疏……” 不紧盯着师傅还好,仔细看看,师傅长得实在是俊。 颜琮之觉得麻烦,干脆一掐诀,变成了刘掌柜的脸。 倪阳州一瞧,十分震惊道:“原来师傅你是这样想的!” 这几日还有印象,又在山下活动的脸,颜琮之就只记得刘掌柜,被徒弟这样一说,才发现此举好像不太合时宜。 “不过师傅还是再换换吧,感觉怪怪的。” 少年看着身姿笔挺仿佛双十年华,却长了一张皱纹脸的人实在是不忍细观。 颜琮之皱皱眉毛,又变了一下,这次看着顺眼多了,虽然算不上俊美,但五官疏朗,看着很自然。 师傅为了给徒弟看脸,一直低着头,城门口的士兵和其他商贩也看不见,倪阳州抬头望着这张脸,忽然觉得有点熟悉。 少年看看远处的白发县太爷,再看看师傅这张脸,忽然道:“师傅,这脸我是不是见过?” 颜琮之点头:“昊平的。” 倪阳州长长地“哦”了一下,忽然觉得红莹也并不是那么特立独行,昊平真人年轻时正派的脸足够有让人以身相许的冲动。 当师傅的脸不再俊得那么出尘缥缈,进城就变得轻松许多,虽然依旧会有人关注,但好歹不会被围观。 白胡子县令看了看,只道是前来挑战平事的道士,两个月来,不少修道者前来试过,可即便是最厉害的天师都折戟沉沙了,县令没了再一一拜过去的心情。 他只在城门口监管好商贩保证城内供给就得了,等明虹宗的仙人来了再说吧。 师徒二人顺利走进县城内,只见行人稀少,路边店铺大多歇业,里边的人也都无精打采的,房门上倒是挂了不少辟邪用的东西,八卦镜、小木剑,数不胜数。 倪阳州留心看了看,没见到什么真附着法力的,感叹世上还是骗子多,好人都快不够用了。 走过中央街道的店铺聚集区,两人行至居民们住的地方,这边倒是有些不同之处。 放眼过去,几户紧闭的大门上空空如也,巷口中灰白色的墙壁上反而贴着春联。 倪阳州走到近旁一看,春联还是新黏上的,红纸都没有晒褪色。 再走几条巷子,还有几家贴绿色春联的,也是不贴门前,上下联再加个横批,中间空出的就是结实的墙壁。 这倒是新鲜。 倪阳州仗着岁数小,面相善良,找了家开着门的茶水店问了一番,茶水店上没有招牌,只是开着门,少年在门口确认再三,确定是做生意的才进去,终于打听出缘由。 锡浔县这边的习俗,春联不仅过年贴,每年的夏日市集也贴,商铺更得贴,但贴也有讲究,若家里有人去世,春联就要换颜色,一年绿二年黄三年紫,往后再是年年红。 最近失踪的人太多,做生意的也避讳,纷纷摘了高悬的招牌与春联,不少家里都换成了绿春联,也有那不愿意换的,相信家里人只是丢到了什么地方,以后命大没准还能回来。 最后,为什么贴墙壁上。 茶水店老板本不欲多言,摆摆手要轰倪阳州走,但看着少年那水灵的眼睛,又觉得可惜,这才告知。县里传言,阎王爷要办阴间市集,嫌不够热闹,因此专抓一些在家里休息的闲人去下边凑人数。 在家里的大多是老弱妇孺,因此就老弱妇孺丢的多呗。 为了别让那些阴差总是抓人,就故意把春联贴歪,这样他们就会找不到路,以为阳门未开,便带不走人了。 倪阳州把打听来的一切都告诉了颜从之,二人巡视一圈没有其他线索,也没找到灵气异常之处,踅摸了一个小院,左邻右舍打听了,一家子夫妻加孩子都丢了,只剩这么个院子,现在没人住。 颜琮之和倪阳州住了下来,少年借来红纸和毛笔,恭恭敬敬请师傅墨宝,一副对联写成,倪阳州赶在天黑之前,正正当当贴到了大门口。 椒花献颂,柏酒浮春。 常见的吉利话,用于祝颂平安。 终于把字识得差不多的少年见春联上的字如龙飞虎跃,个个力透纸背,潇洒遒劲,边贴边觉得兴有荣焉,自己的师傅长得帅、法力强,还写得一手漂亮字,可惜就是县城里人人自危,没什么人来给品评欣赏。 当天日落后,少年与师傅临屋而居,萧瑟的夜幕像细碎的布帘,由远及近盖住了整个锡浔县,天上星星暗淡,只有颗单薄的毛月亮,隐隐约约散发出一点微光。 倪阳州打坐修行,只觉万籁俱静,风爽气清,是夏日里难得的凉快天气。 就是有点太凉了。 凉得两个黑白衣裳的使者打了个喷嚏,二人皆戴高帽,黑衣的喜笑颜开,白衣的一脸严肃。 两个在鲜红的对联前看了半天,黑衣服的说道:“这字写得妙,力透纸背,筋骨分明,定是出自名家之手。” 白衣服的不说话,扳着张青黑色的脸点点头。 “我们爷正缺个写字的,就他吧,怎么样?” 另一个依旧点头:“我觉得甚好”。 二人瞄准了春联间的大门,猛地往里一冲,还真就冲进来了,一阵阴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小院,院中的柿子树的嫩叶被吹得哗啦啦作响。 颜琮之忽地睁开了眼。 “不好!”白衣服的叫道:“有结界,快逃!” 黑衣服的本来一步都要迈进了门槛,闻言就要后撤,谁想闭着的门“啪”一下被打开,倪阳州探出个头来查看情况,却见院中空无一人,只有风儿阵阵。 “师……” 一个字都没说完,黑衣服的人捞着铁索便往少年身上一挂,急迫地开了口:“鬼不走空!风紧扯呼!” 倪阳州登时便软软地倒了下去,颜琮之转瞬间移到院中,只见徒弟的身体正倒在门槛处,双目紧闭,不知生死。 英俊的道士不见平日的淡漠,猛冲过去搂住少年,食中二指掩目,再一睁眼,眸中流动着绿芒。 转头一看,院门口处倪阳州的魂魄正被两个鬼差打扮的人在手里,意识还算清醒,见到师傅目光定过来,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有些冲动,真的。 倪阳州也没想到开门直接给自己魂搂走了,变成魂了才看见对面的俩人,一黑一白,像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头上高帽,一写“正在捉你”,一写“你也来了。” 少年还没敛住惊讶地表情,发现毛笔的字横撇连续,上边的字赫然看出些问题。 “在”和“来”都各少了一笔。 黑白二鬼差头上顶着“正仕捉你”和“你也米了”! 谁见到不愣一下? 倪阳州晃悠晃悠手上的锁链,不好意思地朝着师傅对口型道: “师傅,救救。” 第252章 黑白衣服的两个无常,正一人拽着锁链,一人努力地扒着什么。 颜琮之哪里肯放他们离开,单手一抽,宽阔的古剑从空中湛然闪现,耀眼的金色光芒惊动了正努力抠结界的两人。 “大胆!” 黑无常也不笑了,头顶上的高帽摇摇晃晃,“见到无常敢不问礼?还要偷袭?” 白衣无常依旧扳着一张死人脸,也应和道:“是!敢不行礼?” 但边说边扒拉结界,长长的乳白色指甲抠出来道道划痕,尖锐刺耳的声响回荡耳边,倪阳州觉得师傅在此,自己性命无忧,听力却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一身白衣的道士凝眸看过来:“顶名冒姓之徒。” 颜琮之把徒弟的身体安稳放好,一震剑锋,沉重的嗡鸣声泛起,这正是驱鬼所用的法器梵音,若是一般鬼怪,听到就得四肢瘫软,应声倒地! “哈哈!谁告诉你我们是鬼了?” 谁想黑白二人毫无所觉,白衣无常一直抠啊抠地,像扒皮一样,竟真从结界上撕开一个口子! 黑衣无常勒着少年的脖子,锁链冒着寒光,倪阳州脖颈间皮肉都被绞紧,颜琮之横眉冷目,拿着剑的手攥紧,却不敢拿徒弟冒险。 黑无常见逃脱有望,大笑道:“走也!” 两人拽着魂魄嗖一下消失地无影无踪。 颜琮之放下剑,回头看自己徒弟的肉身,正随着凉风逝去而变得透明,不过转瞬之间,地上已再无痕迹。 倪阳州也消失了。 站着的人收起古剑,顺着小院走了出去。 ------------------------------------- “黑无常大哥,咱们是要去哪呀?” 倪阳州被拽着脖子以灵体的状态飞了半天,实在是觉得不得劲,干脆不用人家费力,自己主动跟着运气跑了起来。 说话时语速放得慢慢的,像个未开智的普通孩子。 气喘吁吁地黑无常见少年如此上道,链子松了松,“还能哪去?勾魂使者没听过?地府啊!” 白无常看着并不愿意说话,只是又拽了拽对方,说道:“赶紧走,那道士不是好招惹的!” “切!还不是让我们跑出来了!” 倪阳州看着白无常的指甲,黑无常的锁链,边跑边道:“无常大哥们,我阳寿尽了吗?没想到我这么小就要死了,才过了七岁生辰呢。” 黑无常见少年长得嫩,年纪报得小,说话又慢,只以为是个不太灵光的,心想傻点没事,好歹是多了个人,有的交差,能顶个数就行。 心情颇好,又起了逗弄的闲心:“可不是吗?你平时是不是爱吃甜的,不爱修炼,经常偷懒?” 倪阳州顺着说:“哎呀大哥您怎么知道,我最爱吃蝴蝶酥,昨日晨课也偷懒了,偷懒就会死掉?我太惨了吧?” 风声阵阵,阴冷刺骨,黑无常已觉得脱离了危险,喜滋滋地越跑越慢:“对喽,明白了吧?这辈子完了,下辈子再努力吧!” 倪阳州心里觉得好笑,继续道:“我虽不聪明,但人人都说我善良的!去了地府,要见谁呢?会惩罚我吗?会让我投个好胎吗?” “你小东西想得倒挺远,你善良,你吃过肉没有,猪肉、羊肉、牛肉、鸡肉?摘过花没有?踩过草没有?” 倪阳州一句一点头,像个小鸡仔。 “杀了生灵了还敢说自己善良?投胎?哼哼,先受够了罚再说吧!” “惩罚?惩罚什么?” 黑无常一乐:“罚你做……” 白无常忽然一回身,伸手威胁少年,长长的指甲差点戳进倪阳州的眼睛:“再多话,拔了你的舌头。” 黑无常自觉失言,但觉得小孩无甚所谓,几步小跑追上了白无常,哥俩好似的拍着对方的背。 倪阳州闭紧嘴巴,溜溜地继续跟着跑。 抓人是为了惩罚?罚什么?做什么? 还有,到底是去见谁?真的阎王爷? 黑白无常看着都有问题,阎王爷是不是也是假的? 阎王爷还能有假的? 倪阳州的想法一个个往外钻,不知过了多久,跑进了一条长长的迷雾路段,少年也跑得累了,逐渐跟不上趟,要不是师傅当初坚持磨炼自己的意志,这么久的路程真没准坚持不下来。 黑无常见少年越跑越慢,一拽锁链,把倪阳州倒背在背上,俩腿在前,脑袋冲后,这下跑得更累,速度也更快了。 倪阳州心安理得的有了坐骑,就是有点隔肚子,往前望望是迷雾,往后看看依旧是茫茫一片。 少年摸摸脖颈间的绿坠子,又过了好一会,终于到了迷雾路段的尽头,黑无常放慢了脚步,嘟囔道:“累煞我也,爷的车什么时候能调来?次次这样,非得腿给我跑细了不成。” 少年被一下子摔到地上,倪阳州慢悠悠起身,拍了拍不存在的土。 白无常看着同伴安慰道:“快了,说是就这两天。” 倪阳州听他们一口一个爷,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时浓雾散开些许,黑布隆冬一片阴影笼罩在头上,少年抬头一看,只见一巨石屹立于此,上刻着三个大字——鬼门开(鬼门开)。 倪阳州又仔细看看,没错,就是“鬼门开”,虽然自己学的字都是书里看来的,没正经上过几天学,但“关(关)”和“开(开)”这两字即使长得像,自己却不至于弄错的。 黑白无常驱赶着少年前进,过了关隘,一直萦绕在身上的寒气更重了。 倪阳州往里望去,又是一片浓雾,走到近旁才看见一座小小的桥,桥边没人,但有一口大缸,缸里晃荡着乳白色、冒着轻烟的汤。 白无常走到近旁,捞出一个瓢,舀了些汤递到少年眼前:“喏,喝了。” 倪阳州嫌恶地后退半步,看着瓢边上那长长的指甲:“不是,大哥,您指甲都在里边泡着了!” “嘿!这么多事!” 黑无常这时也咂摸出味了,少年一激动,说话快得很,哪有刚才又愚又夯、慢慢腾腾的样子,感情是在装傻充楞。此时火气上来,马上就要前来掰倪阳州的嘴。 倪阳州主动抬手投降:“我喝我喝,我自己舀行不?” 少年赶紧接过瓢,半个身子猫进大缸里,踮着脚往里探手,忽地在缸底碰到些硬东西,倪阳州舀起一看,差点呕出来。 瓢里散落着几块不知道什么东西的骨头、毛发,还有一些散落的牙齿。 有白有黄,还有蛀牙。 倪阳州从缸边抬起头,对着黑无常道:“大哥,能不能不喝,又没有孟婆监管,让我通融通融进去呗?” 黑无常笑哼哼道:“我们不用孟婆,必须得喝,我俩看着你喝,不喝不能进。”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毒能忍,脏不能忍。 倪阳州瘪下了嘴,“啪”一下把瓢扔进缸中,还未等黑白无常反应,便站在原地握拳大喊: “师傅!我忍不了啦!有人逼你徒弟喝黄牙汤啦!” 第253章 “你——” 黑无常才要张嘴骂人,白无常马上捞起了同伴手里的锁链,警惕地望着四周,只见周围静悄悄的,也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虚晃一枪? 黑无常那张青黑的脸诡异地绕着脖子转了好几圈,活像一个被榔头打得松动的门环,脖颈都快拧成麻花了,也没见到什么救兵。 “你小子敢骗我!” 黑无常抬手就要把少年翻进大缸里,谁想此时一阵金色的灵光从少年与黑衣无常间穿过,险些把那干枯的鬼手齐腕切去! 还是白无常提前发觉不对,往后拽了一把,这才让同伴免于断手之灾。 “这……” 黑白无常顺着剑光来处看去,只见设结界的道士正立于刻着字的巨石之上,关隘处白雾茫茫,对方一身白衣,如仙鹤静立,手中星芒闪烁,金色的灵气围绕聚合,弥散呼吸,像携着万顷流光。 少年屁颠屁颠地往回跑,边跑边道:“师傅!你来啦!” “啊呀,不好,快跑!” 黑白无常见颜琮之竟能跟到这里,又没触发警戒,这徒弟根本不是他们掳来的,而是故意上钩,就为了探清位置!两人深觉被骗,马上就要调头往桥对岸跑去。 颜琮之满拉长弓,不给对方逃脱的机会,“嗖嗖嗖”几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圈住了黑白二人,四化两仪,压着阵脚,法阵一成,大罗金仙也逃不出去。 白无常被困在阵中,指甲抠得近乎断裂,竟也无法将金箭移动分毫。 倪阳州站在巨石下,看着被困住的两人,转头望着颜琮之笑,一笑,虎牙就露了出来:“师傅,圆满完成任务!” 颜琮之看着这张笑脸,原本只是要点头,却忽然觉得点头回应未免太过简单,因此张口道:“做得不错。” 倪阳州得了夸奖,开心地追着师傅又来到了这小小的奈何桥边。 黑白无常被困在阵中,嘴也不闲着,怒道:“大胆!快放我们出去!不然等我们阎王爷来了,有你好看!把你打到十八层地狱去!给你抽筋扒皮!” 白无常见逃脱无望,倒没有同伴这样暴怒,只是紧紧背靠着阵法边缘,只待能有机会逃脱。 倪阳州这下不用装傻了:“阎王爷?真的吗?我不信。” 传说中黑白无常应当是黑色严肃、白色的喜笑颜开,一人一条勾魂索,各有各的长指甲,到这里,不光帽子上的字写错了,性格反了,标准配置还各砍一半,怎能不叫人怀疑? 黑无常义正言辞:“无知小儿!阎王爷还能有假?”旁边的白无常仍是不发一言。 倪阳州指着身后的巨石:“鬼门关都写成鬼门开了?” “什么写错,我们这就是这么叫的!你懂什么?” 倪阳州看看在后边的白无常,问道:“你也觉得这应该叫鬼门开?” 被问到的后者板着脸,嘴巴闭得像河蚌,不肯张口。 少年朝师傅摊手:“我问不出来。” 颜琮之并不废话,只对徒弟道:“不必问。” 话音才落,几支金箭瞬间消散,颜琮之一扬手,黑无常身上挂着的锁链便如活了一般,齐齐把两人捆了个严实。 颜琮之对少年说道:“葫芦。” “什么葫芦?” 那长长的眉眼看过来:“玉坠。” “哦哦,噢噢噢噢。” 少年想起玉坠中是有一堆师傅曾经的杂物,其中便有个小葫芦,赶忙把掏了出来。只见师傅拔开塞子一收,假冒的黑白无常就被吸进了葫芦里。 “他们死了?” 颜琮之把葫芦递给少年,闻言皱眉:“困住而已,你没有看书?” 倪阳州自跟了师傅后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还真没什么时间看书,此时羞愧道:“哪本书呀,还没来得及看呢。” 颜琮之发现徒弟把自己专门搜罗来的法宝秘术都放在玉坠中落灰,面色不悦,但看着倪阳州柔软的发顶,严厉责备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只是冷着脸道:“玉坠中的法器秘术都归你所用,皆有注释。忌怠忌嬉,坚持不懈,才能日有所进。” 倪阳州扁着嘴点头,抬起一双大眼:“徒弟知道了,回去会抓紧看的。那……现在我们做些什么呢?” 颜琮之往迷雾中走去,只留给少年一个背影,声音也似幽远处传来: “去探个究竟。” ------------------------------------- 为了不打草惊蛇,颜琮之给自己和徒弟都施了个法,倪阳州成了手拿链子的黑无常,而自己则成了白无常。 小小的桥只跨了道小河,接着河对岸又是雾气,二人顺着道路直走,又走了极久。再往下应当是阎罗殿,由阎王来判死者一生善恶,行善的好人投胎,作恶的坏人坏人受刑。 可是师徒俩步行许久,才终于来到一间空殿。 看上去又高又大,赤金碧蓝、斗拱交错,却莫名显得有些粗糙。倪阳州见过明虹山上各峰巍峨的建筑,再看此处,就觉得相形见绌了。 而且四周阴寒,再漂亮的宫殿也显得冷寂。 殿内空无一人,中置台案铜椅,梁间悬各色经幡,布置得倒像是那么一回事。 倪阳州站定,四处望望,再趁着师傅不注意,又偷偷看看师傅。 不怪他总想把眼睛粘师傅身上。 假冒的黑白无常身量差不太多,师傅这么一施法,自己这个子陡然拔起,不用仰视师傅让他觉得十分新奇。 离近了看,才发现师傅垂下眼睫时,眼下会有一小片阴影。 倪阳州看得入神,自言自语道: “师傅……” “注意言行。”颜琮之皱眉回看,只见顶着张死人脸的徒弟小声道: “您好矮……哦不,我好高哦。” 及时止损的倪阳州这才发现师傅冷得快掉渣的神色,尴尬地笑了笑,还想再多说几句缓解气氛,忽听到一声粗哑招呼: “嗨!你俩回来了?” 第254章 “又没带回来人?” 倪阳州扭过头去,见一个身形巨大的马头人走了过来,棕黑色的马脸瘦长,眼内横瞳,嘴裂极宽。 “这下爷肯定又要说你们了。” 倪阳州应和道:“真是晦气,今天原本能抓个小孩回来顶数的,被个道士给救走了!” 马头人道:“用勾魂索了不?” “当然啊,魂都出来了。” “那还能被救走?” “是啊,那道士法力精深,我得赶紧把这事跟爷说一声去。” “对,那是得,爷就跟花园赏花呢,去就行。” 黑无常一点头:“行,那我们先走啊。” 马头人早已习惯了白无常一张臭脸不爱说话,也没有什么怀疑,只跟着爱说的黑无常念叨:“赶紧去吧,想着先认错,免得爷揍你。” 看来俩人关系还行,倪阳州模仿着语气说的几句没露馅,只是马头人刚要继续往外走,忽然又叫了一句:“老白。” 颜琮之适时回头,眼神落到对方那双横瞳上。 “你咋还背着手走,指甲不戳得慌吗?” 倪阳州一看,师傅的手和往常一样,习惯性背在身后,腰背挺直,姿态是帅的,可白无常这指甲可是好几寸长,往后一背,像后背扎了个小刺猬。 “切,他学人家人间县令呢,官瘾犯了呗。” 倪阳州又想笑又忍不住流汗,赶紧打趣揶揄。 “哈哈,是哈。”幸好马头人看着和白无常并不是很熟,问了一句就走了。 倪阳州偷瞧一眼师傅,邀功道:“我聪明嘛?” 颜琮之默默把背过的手放回身侧,动了动不习惯的长长指甲,沉声道: “聪明。” 倪阳州一张死相脸上乐开了花。 二人循着刚才马头人指得方向往走去,一路上都是浓雾,没什么楼阁。 没走一会,又有行车隣隣之音,倪阳州摒气凝神,果真见到又一牛头人套着两轮小车从浓雾中走了出来。 没错,是“套”着。 倪阳州暗暗啧舌,这地府用人如此紧张?牛头马面还得自己套车干活,也太辛苦了。 甫一露面,牛头人先哞了一声,停下了脚步,两手一抬,把车架摘了下来。 “你,泥们,回来,了啊。” 说话断断续续,听着不太清楚,还夹杂一些“哞”音,像是刚修炼成人形没多久的精怪,还不太会用人言。 倪阳州点头:“是,运气不好,没搂着人。” 牛头人看着挺淳朴,还安慰道:“没,没事,爷今天星、心情好,不揍、人。这,车给你,调、调回来了。” 之前在桥上黑白无常的话倪阳州都记在心里,的确有车这么回事,就是没想到这车这么简陋,还是靠人自己拉的。 “好,给我吧。” 倪阳州自然地接过了车架,扶着套牛用的横杆,牛头人蒙蒙登登点头,摆着壮硕的身型走进了浓雾。 少年看看车,又看看师傅,认命地给自己套上了横杆,胸口处一截圆形横木,跟凡间犁地的农具没太大区别。 倪阳州心想世间自己没见过的辛苦实在太多,活着的时候受尽压榨,死了、成精了,也得进着草台班子式的地府当牛马。 任劳任怨地拉着车继续沿着地面上的砖石小路走,浓雾不散,像围在四周高高的墙,少年悄声说道:“师傅,地府还有花园?供阎王爷散步锻炼的?” 颜琮之摇头:“本应是十殿阎罗,判决完毕便可投胎或者受惩,未曾听说过什么花园。” 倪阳州也懒得再琢磨,只想着赶紧去会会这阎王爷。 又走了半天,绕过一堆灰石,忽见到一片连绵的纸山,高高低低望不到边,黄白都有,且因着浓雾,看起来山如海浪,无边无际,不知到底有多少。 倪阳州低头捡起几张,都是铜钱元宝,后刻大字“十万万两。” 虚标这么严重?一个金锭大小放在人间不过几斤,这里得夸大这么多,没人管管? 师徒二人顺着纸上一路前行,路上碰到不少幽魂,一个个神情麻木,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几个穿着士兵的衣服,面前放着一堆堆的黄纸,手指上下翻飞,只是不停地折着纸钱。 二人路过,几个靠着纸山边缘的幽魂边叠边鞠躬,恭敬道:“黑爷好,白爷好。” 神情中惧怕多过尊敬,眼光垂着,半点不敢多看。 这下知道州县里失踪的人都到哪去了。 倪阳州模仿着之前黑无常的秉性,倨傲地一抬头:“赶紧折,别想偷懒!” 几人诺诺坐下,半点不敢耽搁手上的活计。 倪阳州看着没人再往这边瞧,又蹭着师傅近些:“师……我模仿得像嘛?” 颜琮之虽然能施法变形,但的确不如自己的徒弟能模仿声调语气,一路走到这来都没被拆穿,点头道:“像。” 倪阳州又忍不住露出了虎牙。 师傅虽然惜字如金,但还是很好的,这不,就很愿意夸我嘛。 颜琮之看着少年的背影,觉得多夸夸弟子也好,当初那个在烈火光影中孤独杀狼的孩子,也不过是个才满十岁的活泼少年而已。 年轻的道士没什么当师傅的经验,但他凭着自己关门大弟子的表现,觉得自己这师傅当得不错,回去可以和观眇交流交流心得。 一段看上去好似通往幽冥的道路让师徒俩走出了踏青的心情。 终于绵延不断的纸山到了尽头,师徒二人见到了个门头极为阔气的大宅子,上挂着牌匾,却空无一字。倪阳州试探着敲了敲门环,却没有人应声。 还欲再敲,黑色的大门自己慢慢打开来,原来根本没挡。 倪阳州把门推开些,一路往里走是个四进的大宅院,连两侧小房都建得极为漂亮,少年打眼一看,就看见临廊上都是镂空的木雕。 院中摆设更为奢华,名人字画、宝玉珊瑚,堆得到处都是,处处都有,间间得见,就是一个人都没有。 倪阳州一路看过来一路啧舌,这院子的金银财帛怕是比起皇帝的私库也不遑多让。 来到最后一进院子,倪阳州鼓起勇气,看了师傅一眼,猛地推开大门。 满院子翡翠雕成的兰花,枝枝朵朵簇拥在一起,灼灼令人炫目。 第255章 “小黑,小白……” 一个年轻人的嗓音自花丛中传出,倪阳州探头去看,只见一白净面孔,头戴冕旒,两侧垂香袋护耳的青年正颇为伤情地看着满堂金玉。 “你们……” 话说到一半,青年人回头,眼睛一眯,忽然大惊,半句盘问没有,转身就要便要作流光飞走。 倪阳州高喊:“师傅,他要逃!” 颜琮之刹那间凭空抽出长弓,又是几下急射。金箭如闪电般转瞬即至,“噔噔噔”破空声响,落地法成!青年人登时被钉在原地。 以防万一,颜琮之拈符三张,食中二指一点,结界已然落成,三张符咒拍好压住生门。 青年人见证全程,脸色灰白,竟也不挣扎了,“砰”一下砸倒在地上,像是直接昏了过去。 倪阳州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战斗,三两步跳着花枝间隔处走到近旁,一看,倒是没晕,整个人丧气要溢出法阵,竟是直接躺平任凭处置了。 少年挠挠脑袋:“你是谁?” 青年人闻言,忽然爬起身:“你们不是来抓我的?” 颜琮之跟着走到旁边,撤掉变形法术,倪阳州回归原貌,视野又变回从前,少年颇为不适应,心想以后自己必得长个高个儿才行。 白衣道士俊美出尘的脸显露了出来,青年人一见颜琮之真容,刚还蠢蠢欲动想要逃的心思又被掐灭:“如此相貌,不是神便是仙,吾命休矣。” 倪阳州听着好笑,问道:“你是谁?孟婆?看管花草的?” 躺平的人有气无力道:“要杀要剐要下地狱,任凭处置,不必如此折辱我。” 倪阳州一愣:“还真是他们说的阎王爷?” “……是我。我罪无可恕,假冒阎王,乱勾人魂,依法当入阿鼻地狱、受满五百年刑罚,再投畜生道。” “都给自己判好了?”倪阳州听得奇怪:“你知道下场会如此,为何还要行这样的勾当?” 躺着的青年人闻言,两行清泪缓缓落下,手里仍攥着一朵翡翠兰花:“犯下再多的罪过,也不能让她回头看我一眼。再多的兰花,也不能让她对我心动半分。我已然死心了。” 少年听得懵懵懂懂:“什么‘他’?” 颜琮之把人从阵中提出来,青年人任凭处置,出来也没有试图逃跑,老老实实跪坐在地,神色萎靡,哪里见得黑白无常,马面牛头口里“爷”啊“爷”啊的威风?明明一点伤也没受,却竟让人看出心肠寸断、万念俱灰的神情。 倪阳州往对方身前一蹲,乍道:“你把所做所为如实道来,我让师傅给你个痛快。” 青年人知道对方道法高于自己太多,连是知道是地府还是神仙的心情都没了,悠悠叹出一口长气,慢慢道来: “我名为卫玉,本是南洲城人,自幼父母双亡入了道门,去年师傅病故,来锡浔县讨个出路,可谁想我投奔的道观也早已没了,身无分文,奔波中又染了重疾,万念俱灰之际,便有了投湖的想法,幸被一女子撞见,劝解几句,我这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倪阳州戳戳对方的身体,确实是灵体,并非活人。 “可天不遂人愿。”青年人愁眉苦脸继续道:“想活,却活不了了,出门遇上牛车受惊,本就拖着残躯,被牛蹄子一脚毙命。” “那后来又怎成了阎王?” 倪阳州盘腿坐好,净等着听故事。 “死了也没人来引渡,我游荡许久,在县令家中,看到了‘她’。那个劝我尽力活下去的温婉女子,她是那样的美丽高洁,性情温淑,满院子种了兰花,人比花娇,她比花俏!” 卫玉神色从向往又回归苦涩:“我多想能与她一结良缘,生他个二三四五六个孩子,共享欢乐!” 倪阳州顿时皱起了脸:“想得挺美,人家知道你是谁吗?都成鬼了,白日梦倒不少做!” 卫玉怅然道:“她不爱我,她不心悦我,即使我为了她种了满园翡翠兰花!” 倪阳州站起身,都不想听了,转头跟师傅道:“这人怕是有癔症,见一面就要人家爱他。” “她怎能不爱我!”卫玉哭得涕泗横流,“我得终于得来天地机缘,走路上都能捡到法宝,辛苦搭建了世外桃源,就等着她来当这滔天财富的主人,她竟不愿!她怎能不愿!” 倪阳州问道:“你是说,你原本就是个鬼魂,在路上捡到的法宝,然后自己仿照地狱建了个假的,随意掳人魂魄自制金山,就是为了追人家一个姑娘?” 卫玉哭得肝肠寸断,伏在地上仍沉浸在被拒绝的痛苦之中。 “胡诌的吧?怎会天上掉法宝?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在何处所捡?” 卫玉举手发誓:“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就锡浔县后山小洞!” “哪些法宝?” “昆玉长甲、勾魂链、还有一沓子拟物成真符。” 最后一个倪阳州听过,在修院上课时有被提及,所画之物能成真,若得灵气滋养,便实物不散。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决定处理完此间事宜,就去卫玉所说之处看看情况。 “那黑白无常?” “碰到对哥俩,看着挺傻,临时拘来的,说是地府要招他们做使者。哦对,那个小白好像有点发现端倪了。” “牛头马面?” “牛就是踩死我那头,让他来给我干活不冤枉它,马面是附近的妖精,被我骗来了。跟他说干满百年就能从妖精转成地仙。” 倪阳州觉得自己和师傅这一趟,是来专门解救黑工。 “那人家县令姑娘呢?” “她,她、她不爱我,我只好送她回去……” “回哪里去?” 卫玉抬起红彤彤的双眼:“回家去啊。” 此时,满头白发的县令与县令夫人正搂着忽然在出现的消失了许久的女儿喜极而泣,哭着哭着也不忘忙给上位的红衣道人磕头道谢,一把胡子都被泪水浸湿,感激道: “百花仙子果真法力无边,小女这就安稳回来了!锡浔县的人们有救了,有救了!” 红莹在主位上坐得端正,长穗丝绦落在前襟,耳旁挂着的两颗小樱桃红得鲜嫩。 她眨眨眼睛,心想: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人就回来了一个? 第256章 缠绕在倪阳州心中的众多疑问,在卫玉捶胸顿足的曲折单相思故事中一一解开。少年有种和师傅一起准备了三年考试,最后考场上问会不会拿笔的荒谬感。 “心悦一个人竟能做出如此傻事?” 倪阳州知晓人的情感,却没有体悟,毕竟年纪太小。颜琮之本就冷性,向来没有动情之说,但接了不少宗门任务,此种离奇故事,倒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颜琮之看着自己年纪尚小的弟子,觉得应该借此机会正好说一说: “致虚极,守静笃。投入情爱,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不能动心忍性,吾不与也。” 一旦将感情寄予在他人身上,得到或是失去都不能自控,由他人喜爱憎恨牵制自己的行为,颜琮之只觉得实在是糊涂,他希望自己的弟子也能一心向道,不要误入歧途。 倪阳州听得半懂不懂,也点了点头。 之后问题的解决就容易多了。 师兄观眇真人有一些与官方打交道的经验,颜琮之不愿意在此处多耽误时间,把卫玉与牛头马面都直接收到了葫芦里,给观眇带了口信,让灵鸽系着小葫芦直接飞回了明虹宗。 等搜罗完一遍假地府,倪阳州一共找到了三十二张拟物成真符,其中一个竟然上写着“灵脉”两个大字,这下卫玉为什么能驱使这么多场景的原因浮现于水面,他只要集中努力供这一张符就行了。 倪阳州都想夸他是个小机灵鬼。 待所有地方都恢复完毕,少年这才知道为什么此处遍布迷雾。 背景不够,大雾来凑。雾气遮掩处都是野地犷石,太容易穿帮。 这拟物成真符有如此妙用,得来却十分艰难,明虹宗里只有观眇真人有造符的本事,也不能保证成符次次成功,极其珍贵,没想到在这里能找到这么多。 可惜符上已经写了字,一被收回,就成了废纸一张。 卫玉有良心,但不多,让小黑小白拘来的魂魄为免被地府发现端倪,连肉身都随来,又因为魂肉贴合,不那么好控制,因此才造了地狱景象,再加上阴气极重的尸骨汤,驱使一些凡人失智在地府当奴隶还是可以的。 活人造的纸钱,才有流通的能力。 倪阳州跟着师傅回到关隘处,就是刚进来时看到的巨石,依旧写着三个大字“鬼门开”。 少年问师傅:“既然都假冒了,怎么不仿得像一些?” 颜琮之一掐法诀,古剑自背后升起,携雷霆之势一剑劈去,刹那间大石四分五裂,化为齑粉。 “威名自有念力,若真借了黑白无常的名号,又一模一样,还盖了鬼门关的刻印,真正的那方会有感应。” 倪阳州对鬼神之事有了新想法。 他觉得人其实蛮厉害的。 活着的人会想办法糊弄鬼,死了的人也敢琢磨怎么借神狐假虎威。 一场大戏落幕,倪阳州把金银纸钱山的凡人们排好队,把师傅提前取来的勾魂索给人们串成串,数了数竟然有上百个。少年溜溜达达带着人们跨出障眼结界,在万籁俱静时回到了锡浔县城门口。 第二天的早晨,阳光一照,迷失的人会回神,失去家人的人会重逢。 在县令府上的红莹小口啜饮着茶,对着一直磕头感谢的,曾经帮过一把的天师小道士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鬼怪听闻我百花公主的名号,心肝胆颤主动认错示好来了? 可是听县令那个又温柔又漂亮的女儿说,是阎王要娶亲呢?还说什么要是嫁给他,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还给她重现人间的市集繁华? 阎王爷也怕我? 红莹长长的树木生命里,未曾想过还能与阎王结缘。 樱花树精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这个“百花公主”的诨名起得实在是不赖。 与此同时,那个种着柿子树的小院子,终于迎来了曾经的主人,父母俩领着不到十岁的孩子劫后余生地回到家中,只见门口贴着一副崭新的对联。 椒花献颂,柏酒浮春。 ------------------------------------- 锡浔县后山小洞的确好找,师徒二人送回无辜受难的凡人们,没走多久就找到了。 位置有点特殊,后山悬崖从上往下大约二十米处。 正好是个站地上看不着,立山上望不见的地方。 也就是他和师傅都能御剑飞行,才得以轻松寻着。 不知道做孤魂野鬼时的卫玉到底是多么无聊,才能把这样偏僻的角落都逛到。 小洞入口较窄,仅容一人通过,倪阳州走得轻松,师傅过来时却得侧身弯腰。 洞内灰暗,不见亮光,倪阳州原本激动的脚步逐渐有些踟蹰。 他想起了曾经那个山洞。 逐渐逼近的滴水声,女孩亮晶晶的眼睛,泛着油光的猪鼻子,密密麻麻的腿,崎岖身影的山鬼,流着泪的娘亲…… 一只纤长的手搭在少年肩上,倪阳州被惊得瞬间脖颈冒出冷汗,一点柔润的光却忽然出现。 倪阳州攥紧了衣角,回过头去,师傅正抬头看着前方,食中二指亮起柔光照亮前路。月华般的光影中,师傅薄唇轻阖,神仪明秀。 像尊年轻的玉仙人。 倪阳州松开手中洇湿的布料,慢慢继续抬起脚步。 洞中曲折,多有弯路岔口,走着走着,逐渐发现脚下越来越粘稠。 倪阳州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离近一闻,一股腥臭气扑鼻而来。 这味道十分熟悉。 “……师傅,这味道,我在刘掌柜的客栈里闻到过。” 颜琮之俯身看了看,点头道:“大鲵尾尖会泌乳,用以吸引猎物,这便是了。” “它也来过这里?” 少年惊讶的语气上扬,在洞中荡出回音,什么东西被惊动,窸窸窣窣爬到了岩缝之中。 顷刻点点荧光自岩石中亮起,流转千回,无数条岔路都与之同频,泛起光亮。曲折沟壑,望不尽头。 像在石壁中掩藏了茫茫宇宙星河。 第257章 “师傅,这是……” 倪阳州拉起师傅亮着光的手往墙壁上凑凑,只见岩石上几粒荧点四散逃开,竟然是长着细密小脚的活甲虫。 两片硬壳收拢在身后,表面光洁,在莹润的光芒照射下显出有些油润的黑,但当每次微微扇动时,便露出背与腹交界处纯粹的金点。 一张一合,光亮光灭。 像星辰在夜空中缓慢的呼吸。 “这是‘偷命虫’?” 倪阳州曾听元嘉说过这样的虫子,以富含灵气的仙草仙植为食,本身没什么大本领,也不会对人或者修道者产生什么影响,但总令灵草园子里的师兄弟们不堪其扰。 非常能吃,繁殖能力又强,破坏力比得上人间肆虐的蝗虫。 赤莲峰一众照顾花草的同门们都烦它,便叫它“偷命虫”,偷仙植的灵气,续自己的命。 但凡间的也有那些幸运能见到这种甲虫的人们,也叫它“偷命虫”,却丝毫不含贬义,毕竟有偷命虫在的地方,必定有仙植在。 摘仙草,治顽疾,又从人世偷了几年活头。 依照蕴含灵气的丰裕程度,偷命虫的光亮大小、明暗也有所不同。像这山洞里这样亮得快成银河的,谅是见多识广的颜琮之也未曾见过。 年轻英俊的道士没有过多欣喜,只是看着这些爬遍了洞穴的甲虫,给倪阳州加上了一层灵气护盾。 少年眼睫快贴到岩壁上,恍若未觉,正观察得仔细。 “再往前走走。” 倪阳州看得新奇,听从催促跟上了师傅,边走边突发奇想道:“所以那只大鲵精是来这里吃甲虫增长的灵气?怪不得如此之弱,元嘉与它同是金丹,境界没高它太多,竟能一花盆给它砸晕炖了!” “这硬‘吃’上来的境界果真不够牢靠。” 倪阳州想想自己误食元嘉秘制小点心后差点暴体,仍是心有余悸,得亏是后来被师傅监督着勤学苦练锻体修身,再慢慢升了起来。 师徒二人往里越走越远,偷命虫也越来越密集,到后来根本不需要再借助颜琮之的明光术,整个洞穴快亮得让人睁不开眼来。 倪阳州被晃得实在难受,干脆垂了头去摸索师傅的衣角,一只冰凉的大手捏住少年的爪子,倪阳州疑惑地抬头,两只眼睛眯缝着,眉头蹙在一起,像冬眠时忽然被从树洞里掏出来面见太阳的小松鼠。 大手的主人犹豫了一下,一块连接着的衣角就被塞进了少年手里,倪阳州顺理成章地拽着师傅一路再往前走。 走了许久,洞穴中碎石也越来越多,根据甲虫们的起伏,也越来越明显地能看出来破坏的痕迹。 不知是卫玉还是惨遭元嘉手的大鲵精,或者二者都有,在已经白捡了法宝或灵气这样的机缘下,还都试图往里再更深一步寻觅。 但从烂到不能过人的洞穴样子来看,谁都没成功。坑坑绊绊,倪阳州本就看不清楚,走得更是费力,想御剑飞行都没有地方给他施展。 后山看上去不大,地势较高,若只是山里,应当半个时辰就能走个来回才是,这么一个洞穴却能让师徒二人走了这么久,倪阳州怀疑他们早已不在锡浔县那个小小的后山之中了,估摸是洞内崎岖,借着高低地势,走到了环抱的群山山脉之中。 终于在第三次差点摔得大头朝下后,倪阳州权衡一下,觉得偷懒个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被骂,就迈两大步一钻,拦在师傅前面。 颜琮之垂眼,又看到徒弟毛茸茸的发顶。 少年松开衣角,主动提溜起自己后脖颈处的领子:“师傅,徒弟担心摔跤摔得鼻青脸肿,出去您再不认我,提着我走吧,我可乖了。” 颜琮之声音有些严肃:“偷懒。” 在洞穴里加重了回音,倒没平日里显得那么斩钉截铁地吓人,倪阳州胆子还是大了一些:“就今天偷懒一会会儿。” 颜琮之作势往前抬腿,少年眯着眼睛,听布料磨擦的声响准确判断方向,赶紧揪着自己的领子平移过去。 颜琮之的视线里又出现了那个毛茸茸的发顶。 倪阳州行动完了,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得寸进尺。但记忆里那个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师尊,已经变成了不愿意好好说话的年轻英俊的自己亲师傅,少年看到了他的“缺点”,也好像接近师傅更近一步。 应当不会生气。 师傅总是这样值得信赖,能给自己兜底,又愿意帮助自己的。 应该不会生气。 应该……吧? 少年等了片刻,还没有声,一直闭着的眼睛也闭不住了,想偷偷睁眼看一下,睫毛颤啊颤还没睁开,倪阳州就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后身体腾空而起。 倪阳州被师傅一捞,直接被夹在了臂弯处。 颜琮之捞着徒弟,心想这样弟子这样偷懒不好,下次要好好教育教育。 这次就先算了。 洞穴再往里已经无路可走,这里的偷命虫犹如流动的金河,荡漾的光线随着颜琮之落下的鞋底到处散开,又在走过后瞬间汇合铺平。 倪阳州试着睁了一条缝的眼,被晃得以为自己险些成为明虹宗第一个盲人大弟子。 “抱紧。” 少年还没从眼冒金星的状态缓过来劲儿,听闻此言,忙手脚并用的抱住师傅。颜琮之一顿,单手把倪阳州从身上撕下来,忽略乱晃的徒弟爪子,把唤出古剑往地上直直一插,再引着少年把手放到剑柄上。 “抱紧剑。” 流动的金河在无路之处聚成深潭,灵气浓重的犹如实质,颜琮之运转灵力,手腕一翻,符文凌空四起,男人挽起长弓,一支包含着强劲力道的金箭破空而出! 中! 刹那间地动山摇,金潭中的甲虫振翅散开,被灵气带起的飓风兜起。倪阳州不敢睁眼,也赶忙闭紧了嘴巴。 深潭潭底应声而裂,四溅的碎石被符咒压成的阵法包裹其中。少年被吹得衣袂翻飞,但因为听话牢牢抱住了剑柄,倒是没什么大的影响。 巨大的风恫吓走了绝大部分的金色甲虫,只见潭底露出方方正正一个盒子,上边霓虹闪烁,如走马灯一般耀眼夺目。 颜琮之刚要飞身下去一探究竟,忽然盒子上现出一阵白光,直戳戳照到了倪阳州的灵台之上。 少年只觉额头一烫,还未来得说话,只听到一句语调平直的、断断续续的幽幽哭诉之声。 那声音回荡在寂寞的山洞中。 “……宿主……103、找了……您……好久……” 第258章 倪阳州听着那并不熟悉的嗓音,有点懵,脑门儿又被照得热热的,下意识先摇了两下头,想躲开白光。 颜琮之跨步站到少年面前,用身体拦住了光线,白光渐渐弱了,好像只是用来确定来人的身份。 男人沉默着观察潭底的盒子,手里的长弓金芒闪烁。 倪阳州从后边探出一个头:“盒子大哥?您找错人了吗?我不是什么宿、苏竹。” 盒子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发出一些噪声,刺啦啦地像是雷电的杂音:“就是您,倪阳州,您…… ……天……时间…… 不……” 非人类质感的嗓音原本应该会让倪阳州觉得毛骨悚然,但他奇异地能听出来对方最开始的喜悦和后来的震惊,并没有觉得什么害怕,此时探出半个身子: “什么时间?盒子大哥,需要帮忙吗?” “我……给……” “等、等……” “来……” “什么?” 全部都是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根本没办法连成句子,倪阳州越探身子越前倾,恨不得把耳朵抻长。颜琮之看着快要掉进深坑的徒弟,一把捞起对方,直接跳到的潭底的盒子旁边。 盒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弱,后边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噪音,倪阳州蹲下身子,看到一串彩灯的光越来越暗,试探着给注入了一些灵气,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帮助。 过了片刻,忽然灯光大盛,噪音又起,仍是那个平直的男性嗓音,好像用尽力气,却受到了不知名力量的干扰,最后听清楚的只有两个字—— “……等您。” 声音落地,忽然“嗖嗖”几声什么东西直逼倪阳州面门,少年还未来得及躲闪,便被师傅一把薅住领子拽到身侧,不容倪阳州长舒一口气,那几片闪着金光的东西又转头回来,追踪着少年脑门射来! “铛、铛、铛”几声清响,卡片撞到提前给少年套好的结界上,像失去了支撑一般飘飘然落在地面。 倪阳州心有余悸,抬头看看师傅,又低头看看好似符咒一般的卡片,学乖了,先问一句:“师傅,这是它给我的?” 颜琮之看看地面上没有附着任何灵力的素白卡片,还有已经完全消失在地面上的盒子,放开灵识,周边再无其他灵气波动,终于点头:“给你的,便收下吧。” 少年得了肯定,蹲下身捡起卡片,一共四张,上面的字体十分方正,整齐划一,字却显得缺胳膊少腿,勉强还能认出来什么意思。 “这是…… 降尸符、沙漠之鹰、木栅栏、葫芦小金刚。” [降尸符:制服尸鬼,贴于额头处,有效时间24小时。] [沙漠之鹰:7发子弹,用完消失。] [木栅栏一日体验卡:可拥有24小时木栅栏体验时间,一旦开启不能终止,时间结束自动消失。注:仅“人”状态可用。] [葫芦小金刚一日体验卡:可拥有24小时体验时间,增加使用者身体强度,身体机能各方面大幅提升,一旦开启不能终止,时间结束自动消失。注:碰到“爷爷”身份的角色,会立即解除身体增幅。仅“人”状态可用。] 卡片下方的注释看上去像是符咒的使用条件,倪阳州仔仔细细阅读了一遍,还是不太明白,除了降尸符像是常用的符咒,其他什么沙漠什么鹰,什么金刚?葫芦金刚?都是什么意思? 少年把卡片递到师傅眼前:“师傅我看不太懂。” 颜琮之扫了一眼,也摇了摇头:“回去可以问一问观眇,但三千世界,芸芸众生,皆有机缘,应当还需你自己参破。” 少年“哦”了一句,心想师傅也有不知道的事。 倪阳州把四张卡片收收好,放进绿坠子里师傅的通信牌旁边,安放完了,少年转头看向原来盛放盒子的凹陷处,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 “盒子大哥,感谢赠宝,希望以后能有缘相见。” 颜琮之看着乖巧的少年,受礼也大大方方,觉得或许二者是有什么渊源,是前人给徒弟的馈赠。 只是…… 不发一言的道士看着徒弟,脸上透出一些令人看不懂的神色,眸中墨色渐深。 “现在我们去哪里?” 倪阳州摸了摸脖颈间的玉坠,抬头问师傅道:“还能往哪里走呢?” 颜琮之摇头:“不必再探。” “为什么?” 这里有偷命虫聚集,还有之前卫玉说的能白捡法器,前两个人没能力走到这,错失了机缘,而今师傅和自己师徒两个人来,自己有收获了,师傅还空着手呢。 “也该给您寻些法宝,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男人环顾四周,最后把视线落到倪阳州脸上:“法器、甲虫、还有这些灵植,都是它吸引你来的手段,馈赠已经到手,没有再探的必要。” “啊?”倪阳州揪着师傅燃起明光术的手当油灯,往四边照照:“我没看见灵植啊?” 颜琮之板着脸收回手,往岩壁上一指,少年只看到一层厚厚的、布满纹路的干枯腐植。 盒子消失,与其伴生的不属于这山中的灵气也都很快地消逝。 倪阳州一拍手:“可惜了,应当先摘灵植再收馈赠,灵植归您,卡片归我,这样咱们都能满载而归。” 颜琮之抿着嘴,辨出主利滋阴壮阳的爬山藤尸体,委婉地谢绝了徒弟的好意。 “——不必。” 第259章 锡浔县的事情结束,师徒二人原本要回明虹宗,刚准备回程,忽又收到了观眇真人的传信。 一只赤色蝴蝶随着风飞来,在倪阳州的肩上落下,少年惊喜地看着蝴蝶,都快瞧成了对眼。 颜琮之伸手接过赤蝶,深浅不一的羽粉翩然落下,聚合成一朵旋转的莲花,莲心处数字升起: “前日地府传来消息,仍有一法器流落在外,乃是卫玉赠出,只知对方是个形容昳丽的女妖,还望师弟多方探寻,最好能带回法器。 师兄正与之商讨聚录册事宜,若能得回法宝,相信必有助益。” 少年望着师傅手里的莲花,问道:“什么事,师傅?” 男人把手掌递过去,少年仔仔细细阅读一遍。 “卫玉不是痴情向往县令家的女儿么,怎会遇到漂亮女妖就赠宝?” 颜琮之沉声道:“见异思迁之徒。” 倪阳州点头,暗想自己果真没有看错,卫玉那人癫得很,果真食言了得遭天打雷劈。 少年又问:“聚录册是什么?” 颜琮之看徒弟已经阅览完毕,收回了自己的手。 “祖师登仙时赠与地府的法宝,当时地府轮回道有损,恰好祖师新炼制的法器能派上用场,便送过去了。” “那现在是想要回来吗?” 男人摇头:“是换。” “祖师集多年天地灵气所得,共炼制三件法宝,一为拂尘,二为燃烛,三为聚录册。” 倪阳州忽然想起了碧色峰竹屋中,师傅厅堂里的那支白色的蜡烛。 但应该不会是吧?看着与平时照亮的白蜡无异。 “师傅,拂尘是宗门大殿的那个?” 颜琮之点头。 “那燃烛……?” 男人截住了话头:“用尽灵力,不可再用。” 倪阳州又问道:“那用什么换?我们要聚录 册做什么?” 颜琮之踱步往山外走去:“灵植。以其作为供养,为地府征召新人做事,补充缺口。 换宝是因五百年正法,一千年像法,灵气渐渐消散,本就是独立的拓出三境也常有不稳之像。需要蕴含天气灵气的法宝镇压。” 如此震惊的消息被师傅语气平淡地说出来,倪阳州心里惶然,本以为入道修炼,前途便算光明,可在万世流转中,衰颓倾灭却竟然是连大能们都难以阻挡的趋势。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而已。 倪阳州被落在原地,明白了赤莲峰上为何常年辟新地种新植,原来是为了换法器后供上地府的消耗。 少年几步小跑跟上:“千年的像法时代之后?” 师傅的声音像远处传来的风: “万年末法。” ------------------------------------- “所以你说,最漂亮的精怪,就在这里?” 青年往山谷处指了指,问一旁的小松鼠:“可是这边都是树啊?” 开了灵智的小松鼠虽还未化成人形,但早已能通人言,只是不会说罢了,听出青年的不信任,松鼠耳朵尖尖的毛都晃了晃,小爪子又往山谷下用力的点了点。 “好,好吧。谢谢你。” 卫玉所赠与女妖的乃是一面宝镜,同之前的昆玉长甲、勾魂链等都是曾经地府中遗失的宝贝。附近再未发生过什么怪闻诡事,师徒二人只好边收集消息,边四处查探。 这一找,竟找了八年。 八年中,二人未曾回过宗门,倪阳州才过了十八岁生辰,身形壮实了起来,看着肩宽体长,五官张开,此时的他和当初那个衣衫褴褛失去家人的小孩看起来天差地别。 玉坠子里的书该看的看了,师傅早就给置好了的道袍也终于合身了。 倪阳州长成个清朗飒爽的年轻道士,只有笑起来的小虎牙依旧能看出昔日的影子。 师徒二人转遍了几乎人间境内的所有州县,依旧一无所获。 路上碰上点尚未成气候魑魅魍魉,不用师傅出手,倪阳州靠着勤学苦练升上去的境界都给一一铲除了,青年几年来虽然没找到法宝,但的确实现了当初许下的豪言壮志——惩奸除恶。 连宗门内收到的委托求助都少了很多,有倪阳州和颜琮之师徒二人在凡人间到处涤清荡浊,观眇终于能与弟子们专心供养灵植。 八年很长。 树木荣枯,云走风来,群雁在头顶上鸣叫着兜了多少次来回,少年长成青年。 再回到锡浔县时,路过的倪阳州发现县令家的那个视若珍宝的女儿早已成为人妇,一家子美满安康,孩子都开始上起了学堂。 但八年也很短。 于修道者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 如今的倪阳州突破了筑基,到了金丹境界,在相对于修道者极少的凡间,已然再难碰到太多的危险。 师徒二人分开收集线索,倪阳州算算日子,已经一百三十六天没见到师傅了。 小松鼠捋了一下耳朵尖尖的毛,接过少年手里的一把松子,开开心心地离去。 倪阳州望着满山谷的树木,只觉得道阻且长。 师傅几个月前离开时,是听说北境有异事频发,从明虹宗传来的消息是说多了许多失魂之人,和那面宝镜的法力或许有关,而倪阳州闲暇时发展出来的动物寻人小队正好也来报有新来的美丽女妖精。 师徒二人都不想放弃任意一方线索,便分头行动。 不知道师傅想不想他,反正倪阳州挺想师傅的。 在凡间相伴多年,虽说除了练功便是除妖,风餐露宿不算舒服,但青年早已习惯了每次交锋时无须顾忌背后,以及有人兜底的安全感。 不知北境情况如何,师傅走了这么久,联系很多次,只有寥寥几回得到了师傅通信牌的回应。 倪阳州一人行走还是觉得孤独,都习惯了时不时就骚扰一下师傅。 此时的青年便是如此,夕阳投在他的身影上,找出暖黄色的光晕,倪阳州从绿坠子中掏出通信牌,注入灵力,一脚踏下山崖,稳稳当当地御剑飞行于山野之间。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无边无际的森林,衣袂翻飞,单手举着玉牌,有一搭没一搭地向颜琮之报着平安: “师傅,今天日头很好,阳光很暖,松鼠精的尾巴又粗了一圈,我说它胖了,给它高兴得直转圈,这次送信的报酬是一大把松子。接下来的路就脱离它的地盘了,徒弟又要自己走了。” “这边的树很高,打坐休息的时候会担心掉下来,所以我把您放在坠子里的旧衣腰带拆了,捆着点自己,这样稳妥一些。” “路边见到一些很漂亮的灵植,坠着金色的果实,像小葡萄一样,夜晚还会发光,很适合绑到您的剑穗上。我摘了一些,等您回来再绑。” “师傅,这么久了,北境的事,结束了吗?” 第260章 照例是没有回应。 倪阳州从山谷上空找了个合适的落脚点,下了银蓝宝剑,青年在深浅交杂的林中慢慢穿行,石头上的苔藓覆盖成长长的湿润绒毯,像山谷平稳跳动了多年的脉搏。 林中渐渐起了雾气,暮色时分,夕阳西下,只留一襟晚照,模模糊糊地摇晃这斑驳的光影。 没有风,森林像整个浸在雾里。 青年穿行许久,除了一些被声音惊动的山间小兽,再没什么动静。 只有独自一人在山谷林走过的青年,像划破沉寂落灰书脊的笔尖。 到了夜晚,倪阳州寻了一棵极为粗壮的大树,三两步翻跟头落到枝杈上,拿出师傅的旧腰带给自己捆在腰部,打坐了整晚,最终在濒临天亮的黎明时分陷入浅浅的睡眠。 半梦半醒中,他觉得耳边有些痒痒。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随风颤动,每一下都搔在他的耳廓上。 而后痒意消失,倪阳州还没有醒。 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垂落到耳边,青年忽然睁开了眼。 橘白条纹环绕,又粗又壮,尾巴尖儿勾着,待倪阳州睁眼时,正探过来给青年的脸扫了一遍。 倪阳州眯起眼,挠挠了脸,把面颊上沾的橘色长毛摘掉。 “喵——” 头顶正上方的树杈上蹲着一只胖嘟嘟的橘猫,杏核眼圆润,胡须长长,向前倾着,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倪阳州又挠挠脸,打招呼道:“你也好。大狸奴。” 真是好大。 青年目测了一下,橘猫盘卧时便有半人长,这要是完全舒展开四肢,差不多也有成人大小。 虽然大,却并非老虎大虫,脸型是圆的,鼻头不突出,没有黑斑纹,也不显得凶恶,就是家猫放大了的样子。 估摸是修炼中的狸奴精。 被吵醒了青年也不烦,从储物戒里掏出了烘熟的野猪腿,双手递到橘猫面前: “能听懂我说话了吗?没有恶意,我在找一个人形很漂亮的女妖,可以帮帮我吗?这个给你吃。” 条件报酬都讲得清清楚楚,即使是小妖们也不怕被骗不怕被宰,收了好处便壮大了倪阳州的动物寻妖小分队。 那猫先用粉白色的鼻子嗅了嗅,几根胡须微微颤动,上下闻了几番,试探着用带着倒刺的舌头舔了一口,刮下一层肉丝。 “好吃的,还抹了野蜂蜜。” 这还是他和师傅分开后遇到的黑熊精教给他的秘制配方。 橘猫把肉丝卷到嘴里,单手伸出爪子推了一下,野猪腿骨碌碌滚了半圈,不柴不肥,又油亮亮的,猫精看上去十分满意。 倪阳州只见大号狸奴叼起猪腿,看了青年一眼,轻盈一跃,便从高高的枝头落到树下,绿叶遮掩,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这是走了? 青年耸耸肩,也不急,就有这样不愿意接近人类的小妖精,毕竟法力低微,又没有人类修士心眼灵活,跑了也就跑了。 就当做是日行一善。 清晨的空气寒凉,雾色也未完全散开,金色的阳光像一缕缕丝线,穿不透未开的雾,只在空中便氤氲成小小的光斑。 倪阳州从绿坠子里掏出师傅的通信牌,注入灵力:“师傅我今天还在山谷里,碰到了一只很漂亮的猫。 清晨雾浓,像碧色峰。” 还是没有回应。 青年等了一会,把玉牌装进玉坠子,又把穿着红线的玉坠子妥帖的放到衣襟里,开始伸手解困在腰间的衣带。 还没解开,一声惊呼在身后响起。 “啊?” “谁?” 青年忽一回头,只见树影中冒出来一片晕开的赤色,一张皎白的面庞从雾中浮现,耳边是莹润的樱桃珠。 “红莹?” 确实是几年未见的樱桃树精。 “阳州?” 红莹依旧是当初那样,未有丝毫变化,对于一棵古树来说,八年也不过是几次荣枯罢了。 “你……”红莹在山谷中没有保持着小孩的样子,而是成人样貌,此时竟然也一眼认出了倪阳州,就是满脸惊讶,有些不可置信道: “还能这样?” “哪样?” “哎呀!”红莹指了指青年腰间的带子,“就算是你的师傅,也不能强迫你!” …… “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强迫?” 红莹冲过来要给少年解绑的脚一顿,忽然发现两个人好似不再说同一件事,猛捂住自己的嘴,又赶紧放下手,说道:“没,没事,就是,就算是你的师傅,也不能强迫你睡在树上。” “不,不是,我自愿的。” 倪阳州许久未见朋友,记下拆掉了腰带,放回玉坠中,“我师傅去北境了,还未回来,你怎在此处?” 红莹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捂着红彤彤的脸,用树枝托着自己来到青年身边,用眼神把对方看了一圈,拍拍树干说道:“这是我的本体呀!还以为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呢。” 红莹指尖细细,往树下的角落边一指:“喏,原来昊平就是从那里经过,给我浇的水嘞。” 倪阳州原本没想打听人家的情感纠葛,架不住红莹爱说。 “而且阳州啊我和你说,刚才一见面,我以为你跟我一样呢!” 青年没站起来,也跟着女孩坐回了粗壮的树枝上,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粗糙纹路,心想原来一棵樱桃树也能长得如此蓬勃雄伟。 “什么一样?” 红莹一笑:“师徒恋呗~” 倪阳州心里一惊,从未把自己和颜琮之的关系往这方面想过,此时有些尴尬道:“我和师尊都是男的。” 不等红莹嘟囔,倪阳州及时反问道:“你和昊平……” “嘻嘻,大有进展!” 倪阳州集中注意力听着:“进展到什么程度?” 红莹美滋滋道:“我已经成了昊平真人门下浇水最厉害的弟子了!这几年一共被夸奖七次!整整七次!” 青年听得有些愣,也不知道七次为什么还要强调“整整”,只是吸了一口气道:“那你怎的回了本体所在之处?” 红莹一提这个,“呼”地叹了口气,眉眼向下,看上去没有刚才的活力四射了:“劳作八年,被夸七次,一年合不上一次,我想换一换方式,听说昊平和观眇真人他们都在找一件法宝,我也下来试试,希望能帮上他。” 倪阳州有些疑惑,道:“你怎知道要寻法宝的?大家都知道了?” “不是。”红莹耳垂上的樱桃晃了晃。 “……我偷听到你师父和昊平谈话了。” 第261章 “但但但你先别说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红莹着急忙慌地摆着手道:“那天我刚浇完满座山的灵植,太累了便坐在边上休息,正赶上昊平和你师父在用通信牌说话。” 倪阳州道:“哪天?这几天吗?” 红莹点头:“就是三天前。” 倪阳州的手下意识地摸上胸口的绿坠子,里边的通信牌安静地像死了一样。 青年慢慢站起身,说道:“好,我知道了。” “既然你在进明虹宗之前都在此处,想必应该比我更为了解,找寻下落的东西名为宝镜,八年前说是在一个长相昳丽的女妖手中,如今不知。” “怪不得。” 红莹没注意到青年短暂的失落,一吹哨音,橘黄色的大猫三两下从密叶中蹿出,头顶上挂了一串不知哪里勾到的山葡萄,刚跳上树枝便甩甩脑袋,抖落掉一层细碎的毛毛。 “妙妙宝说有人要找我。” 红莹亲昵地摸了摸大猫的头顶,叫做妙妙宝的大猫咪也垂了头蹭回去,显得十分温柔。 “妙妙宝真好,它总觉得我漂亮。” 倪阳州跟着给大猫拂下身侧沾上的枝叶,笑道:“那这位容貌昳丽的仙子,你八年前有没有碰到过一个年轻男子送的宝镜呢?” 红莹摇头:“没啊,八年前我就下来一趟帮了回小忙,给妙妙宝送了些助于化形的丹药,之后就回宗门了,哪还能受什么馈赠。 这么久了,你和观徼真人都没找到,没问问当初那个送宝的人?” 倪阳州道:“倒是想问,那送宝的卫玉假扮阴司勾人魂魄,犯了大罪,想得开,知道说完了也减不了什么责罚,也就是重火燎身时泼一杯茶罢了,铜蛇铁狗任争餐,永堕奈河无出路,因此交代完就投河,真正灰飞烟灭了。” 红莹捋着妙妙宝的毛:“他是痛快了,让我们这番好找。” 倪阳州和红莹聊了几句,倒是驱散了几个月来的孤寂,心情轻松了不少。 “我们结伴而行?” 红莹主动向倪阳州道:“这边我熟悉些,咱们再把这片都探一遍,若还是没有,咱们再往别处去寻。” 倪阳州本是想寻完这一片去找北境找师傅,但摸了摸绿坠子,青年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红莹的邀请。 女孩抱着妙妙宝的头,大大的猫只是温驯地趴伏着,倪阳州看到日光下猫咪的胡须闪着光,从袖口抽出帕子,给妙妙宝擦掉了须子上沾染的油光。 大猫歪着头看了青年一眼,也用毛茸茸的脑袋慢慢蹭了一下倪阳州的手。 红莹冥思苦想了半天,说道:“妖要修成人形,不是太难,就是化形或许会有原本特征留存,一般凡人认为美些的,大多是花草成精,抑或狐狸、兔子、鹿,这些原型就漂亮的。” “这几年我不在,或许有新来的妖也不一定,”红莹站起身,对倪阳州一挥手,“咱们从东边开始,一直往西,探遍所有的妖精洞穴吧!” 倪阳州跟上女孩的步伐,妙妙宝也一纵而下,两人一猫开始“探洞”。 大部分是友好的,山草花树大多性情柔和,都一一问过,也有一些性格暴躁的,如灰狼精,像躲藏隐蔽钻洞的,如兔子精,还有上来就要吃人的…… 两人携手是比一个人的动作快许多,而且红莹作为年龄最大,在这里也是法术最高的老树精,往日余威仍存,也不想倪阳州要顾及许多,上去就是问,不回答就绑起来问,万一不幸误伤,直接一把难得的灵植堵嘴。 倪阳州看着红莹潇洒抛灵植的英姿,觉得赤莲峰应当是实现了连年丰收。 一圈找下来,三天过去了。 没有。 毫无线索。 倪阳州和红莹坐在小溪旁的石子堆上,青年慢悠悠烤着一只妙妙宝刨来的大红薯,棕皮黄瓤,表皮微微焦黑,肚大裂开少许,金黄色的糖水凝聚成滴,要落不落的挂在裂口处,散发着浓浓的甜蜜香气。 红莹在一旁气馁地踢翻几颗石子,生着闷气,转头看看平静的倪阳州,垂着眉毛蹲坐在青年身边。 红莹捧着脸颊说道:“你脾气真好,我才找了三天就要烦疯了,你找了八年。” 倪阳州给红薯转了一个圈,妙妙宝在一旁卧着,像大团绒线堆成的敦实石头,两只眼睛一错也不错的盯着冒糖水的红薯。 之前师傅在,二人同行,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师傅走了许久,只剩自己,在遇到红莹之前的这些天里,倒是真觉得有些无趣。 许多话在嘴里都要过一遍筛子,省得徒添烦恼,倪阳州只是摇摇头,平和地笑道:“习惯了。” 红莹望着被火苗照红的脸,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不要喜欢师傅。” “嗯?” 红莹眼神落在地瓜上,停了几秒,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就是,我觉得不要喜欢上师傅,可能会带来不幸。” 倪阳州觉得这个敢爱敢恨,又过于坚定的姑娘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情路艰辛,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拿起手里烤好了的红薯,吹了两下,仔仔细细地给剥开皮,露出里面金色浓郁的沙瓤递过去。 “爱与不爱,喜与不喜,都是因果缘分,若苦头太多,那便放弃,若还有希冀,那便不要阻挡一起发生。” 红莹垂目接过红薯,慢腾腾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 妙妙宝听不懂这一大长串的对话,它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红莹手里的那个甜甜香香果上,此时甩着尾巴走上前,脑袋一低,蹭了蹭红莹的腿,前边两个爪爪放低,塌腰打了个挺,娇娇气气地“喵”了一句。 红莹露出些笑容,摸了摸大猫的头,夸道:“好宝宝,好妙妙,妙妙好宝宝。这个给你~”女孩给妙妙宝掰开红薯。 倪阳州看着在溪水前油光水滑的大猫咪,忽然问道: “之前你说,给妙妙宝送过化形的丹药?” 红莹点头,又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们妙妙宝是个才会化形没多久,连人言都不能听得太懂的小妖呢。 而且最关键的,妙妙宝是男孩。” 倪阳州一侧头,果真看到喵喵宝尾巴下挂着两个圆润的“大铃铛”。 青年坐在篝火边,心想哪那么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事呢。 妙妙宝眼巴巴看着只顾着说话,手上掰红薯的动作停下的红莹,自己干脆张了嘴去够,只是又怕弄脏胡须,心念一动,“砰”的一声,烟雾腾起—— 一个样貌精致的猫妖穿着不合身的长衫,露着半截肩膀跨坐到了红莹的腿前。 红莹腿上一重,直接和那双竖瞳看了个对眼,女孩喊道:“妙妙宝快下去,你是男孩,不能这样,太亲近了,你别坐你别坐!” 妙妙宝只觉得十分委屈,拿那双又圆又润的望了望红薯,又看了看倪阳州,使唤着还不太熟悉的双腿退到一旁。 倪阳州看了妙妙宝的人形许久,从那漂亮的樱唇琼鼻到含情杏眼,再到修长柔韧的完美到不能增减的身条,有些震惊地问红莹道:“它……真是男孩?” 第262章 “他……” 红莹歪着头仔细看了看妙妙宝化成人形的样子,也颇为震惊道:“成年了竟然长这个样子?” 而刚刚化了形的猫妖只觉得对面两个人的神色奇异,不安地弯起手腕,想摆脱尴尬般舔一舔爪子。 但化成人形,哪还有爪子,刚伸出舌头,就被红莹一把抓住了手腕,妙妙宝神色懵懂,看红莹手上有粘上的糖水,还侧了头想过去闻一闻。 红莹用干净的手一把扳正那张小脸,啧啧称叹:“我这峡谷第一美人的称号要让位了。” 倪阳州从储物戒里掏出一件小时穿过的旧衣,虽然不是全新,但比妙妙宝身上挂着的那件好得多,伸手递给红莹,笑道:“这还有排次吗?” 女孩接过衣服,眼神还落在猫妖的脸上,抖了两下:“没有,但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你知道的,如果你很漂亮,从小就会很多人告诉你,你很漂亮。就像现在——妙妙宝,你真的太美了。” 妙妙宝不关心美,不关心衣服,他还是想吃红薯。 红莹摇摇头,给红薯掰成小块,分着给妙妙宝喂了,这才来到溪边洗手,制止住要伸舌头舔毛的男孩,让他换上衣服。 妙妙宝从还是只奶猫的时候就在红莹的本体上跳来蹦去,修炼入道也是受红莹点拨,倒是十分听话,虽然不愿,也还是“歘”一下撕下了身上要掉不掉的布料。 红莹马上背过去脸,教育道:“不要直接脱衣服啦,要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才能更衣!” 倪阳州也被迫直面了几秒钟,一览无余,的确是男孩。 青年赶紧给妙妙宝穿上衣服,把腰带给系紧。 “好了,红莹。” 女孩应声转过头来,不知遮掩蔽体的妙妙宝有了身衣服,看上去少了点非人的妖冶,但仍难辨认出来性别。 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圆润可爱,浅绿色的瞳孔昭示着精怪的身份。 红莹几步走到跟前,对妙妙宝一顿比划加解释:“八年前,有没有人,给你一面镜子。” 妙妙宝歪头,没听懂,用手蹭了下耳朵,低头就想往红莹身上蹭。 “镜子,就是,就是水里的你,妙妙宝,别蹭,看我。有没有人给你,能看到自己的,能拿走的水?” 倪阳州看着手舞足蹈的红莹,感叹怪不得之前自己碰到妙妙宝会误以为他拿了吃的就跑。 这是根本就没听懂,怕是听见什么“漂亮”、“给你”、“女”之类的词就连蒙带猜地找红莹去了。 这一通比划下来,最终还是靠红莹拉着走路跌跌撞撞的猫妖来到水边,看到水中的倒影才明白。 妙妙宝想了一会,突然眼睛一亮,“嗖”地变成原形,几下跑走了。 和当时叼着野猪腿的背影如出一辙。 健壮的四肢,蓬松随风舞动的毛毛,圆滚滚的身形。 红莹和倪阳州相视一眼,纷纷掏出飞行法器跟随。 妙妙宝一路来到山脚,草木掩映中,有个看上去废弃了许久的洞穴,那是它定居到樱花树下之前住的地方,大猫踮着脚进去,没过一会,叼着一面灰扑扑的,巴掌大的小铜镜走了出来。 “啪嗒”一下,铜镜落到红莹跟前,喵喵宝颇为烦躁地甩了甩耳朵和尾巴上的蜘蛛丝,开始坐到一旁给自己舔毛。 红莹惊喜地捡起铜镜,只见铜镜正反没有任何花纹,只有寒气依旧,触手生凉,像在拿着一片冰块,一侧依稀能看见点儿镜面。 “阳州!你快看看是不是这个!” 倪阳州接过铜镜,仔细看了看,道:“的确和之前那几件遗失的地府法器蕴含的灵力很像。我再问问师傅,让他确定一下。” 红莹乐得露出牙齿,兴奋地冲到大猫身边,一把抱住松软毛发下的大头,笑道:“我们妙妙宝真厉害!漂亮到有人赠宝耶!隔了这么久还能想起来在哪里,真是聪明的好宝宝!” 倪阳州看着对猫咪毫不吝啬夸奖的红莹,也跟着应和道:“妙妙宝真棒,晚上给你再烤些肉来!” 大猫听到有肉吃,软软地“喵——”了一声。 青年用手摩挲了几下镜面,想要擦掉表层的尘土,露出原样,好和师傅通话证实一番,结果刚擦亮半个镜面,忽然一阵明光闪过,倪阳州只觉得眼前一白,整个人便突然失去意识。 正在揉猫的红莹闻声回头,只见青年手中拿着铜镜,已经倒在鲜绿的草丛中,人事不知。 此时倪阳州颈间的碧色坠子闪了两下,像荧光星火,照亮了素白的衣领。 ------------------------------------- 这是哪里? 到下一个世界了? “三哥?怎么了,这次的世界怎么都没有倒计时就穿进来了?我还没看到书的封面呢。” “三哥?” “三哥!?” 倪阳州心里重复呼唤了很多遍103,平时一直马上回应的三哥却不见了踪影,心底不安的感觉逐渐扩散。 青年慢慢睁开了眼,头痛让他视线都不能聚焦,眼皮被晒得热热的,倪阳州一伸手,摸到身下都是绒绒的草地。 倪阳州心脏跳得飞快,安静地躺了一会,耳边纷乱的声音终于渐渐能够分辨。 不远处一个女孩的嗓音好像正在焦急地说着什么,倪阳州缓缓抬头,只看见一位古装美人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边打电话般边焦急地转来转去,说到激动处,随手甩出去几条星芒,落到草地上,便生根开了几朵鲜红的花。 这是修仙类型的世界设定? 美人的语速很快,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倪阳州轻轻吐一口气,想平复自己的心跳,等了一会,却是没有记忆传输过来。 这样并非现代社会的设定让倪阳州想到了自己过的第二个世界,人命比草贱,何况修仙的都能算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 现在还不能确定情况,三哥又不在,也没有剧情提示,自己要稳上加稳,先装原主,不要被人发现,不能表现出什么不同,以免坏了剧情。 所以现在,我应该…… 倪阳州想,现在自己或许应该慢慢动出一些声响,这样那个女孩就会注意到自己,然后再一点点套信息。 说干就干,青年往回仰头,想躺会刚才自己的位置上再睁开眼,结果刚躺平,一阵热气就呼到了面颊上。 巨大的猫脸罩在头顶。 倪阳州在一双绿色的竖瞳中,看到了自己震惊的脸。 第263章 “喵——” 轻轻软软一声猫叫,倪阳州马上停下躺回闭眼的动作,怕引人生疑,忙哼哼两下,假装刚刚醒来。 “啊,阳州你醒了?” 果然古装美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手里拿着一个发光的玉牌便跑了过来,倪阳州发现自己的视力逐渐恢复,竟然能看得十分清晰。 那个玉牌太眼熟了…… …… 第二个世界里不小心打通的那个“电话”。 靠,连续剧。 不会是有元嘉真人的世界吧? 那是不是还有成望? 我还叫“阳州”? ——天,我是谁? 倪阳州来不及多想,古装美人就冲到他的身前关心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刚进世界就贴脸,倪阳州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抬手盖住了额头和眼睛,虚弱地说道:“有些头晕。” 说完摒气聆听着周围的反应,大猫依旧蹲在一旁,安安静静,看上去不像会暴起吃人的样子,古装美女脸上也是关切,看着目前应当是同盟。 “怕是这宝镜有什么蹊跷,刚才我一回头,看你直挺挺躺地上,吓死我了!” 对方这么一说,倪阳州才发现自己另一只手里正紧握着什么东西,抬起来一看,是一面古朴落尘的镜子,只有一半被擦亮,映着一张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 挺英俊,但不是自己,而且还很年轻,和自己的现实世界的年纪差不多。 古装美女见青年还盯着宝镜看,赶忙用袖子把镜面遮了起来,制止道:“这玩意邪门,先别看了,得先请观徼、观眇真人知晓。” 这时古装美女手中的玉牌又亮了亮:“红莹,怎么样,我小师叔醒了没,刚才我去找师傅,他不在,好像是昨日出发去北境了。” 原来她叫红莹。 不过,玉牌对面的人是谁,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似的?我是他师叔,他是我师侄? 红莹对着玉牌说道:“哪里是昨日,昊平真人和观徼真人前几日就去了北境,你快把这事告诉观眇真人。” 一大堆的真人名字,听得倪阳州头昏脑胀,只是努力把每个称号都记住。 玉牌对面的声音委屈道:“我也出不去呀,这禁闭还没完,药山上就剩下我和徒弟了。 ……哦,那行,那小成望你去吧,记得飞离地面先运气于丹田,别再摔了,好。 乖徒弟,你去吧。” 一大段话说完,红莹和倪阳州听了全程,红莹知道有人去传消息了,安心了不少,再侧头看向青年,只见倪阳州眼神怔愣,看上去不太灵光的样子。 红莹拿手贴贴青年的额头,疑惑道:“这照一下还能影响神智?不应当啊?” 她不知道倪阳州此刻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万千思绪沸腾交叠。 还真是元嘉!还有成望? 在第二个世界里顶了这么多年的“成望”真人的名号,现在李鬼见李逵,要直接面基了? 为什么元嘉真人叫我师叔?当时不是还开玩笑说我是他徒弟吗? 啊,突然有一种占了神仙便宜的错觉。 那现在“我”也是神仙吗?面前的这个“红莹”也是? 这个世界难道不是修仙本,是神仙本?直接成最高级了吗? 问号太多,cpu过载,倪阳州发挥长久以来进入书中世界养成的好习惯。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先攒着吧。 “我……无事,现在好些了。” 倪阳州拉开红莹的手,慢慢坐起来,试着说道:“这宝镜……” 衣袖落下,日光反射出来,红莹被晃了一下眼睛,愣了几秒。 忽又醒过神来,摇摇脑袋,抽出块布包好了宝镜,塞到倪阳州手里:“元嘉去找人通知了,咱们现在先回明虹宗,你师傅和昊平估计北境的事情办完就会回来,咱们去找观眇真人也是一样的,反正地府那边有大小事也都是观眇真人忙前忙后。” 倪阳州看上去颇为疲惫地点点头,不是装的,是真的被这一大串话里的信息量冲得头晕,斟酌半刻,说道:“好”。 不敢多说,怕原主有什么口癖自己不了解,上来就暴露。 红莹只觉得对方晕这么一次反应变慢了些许,可能是还没恢复过来,倒是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不知道此“倪阳州”已非彼“倪阳州”。 看眼前的青年慢吞吞的,红莹先自己把旋转樱花法器召了出来,叫上坐着看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用爪子洗脸的妙妙宝,也招呼倪阳州上来。 “我看你还晕着,先坐这个,我带你回去,宝镜你装好。” 倪阳州目前也没有更多的信息,只好顺势而行,跟着坐上这放在现代社会里氪金网游里都会被人嫌弃过分花哨的旋转樱花。 前边是控制方向的红莹,侧边是大得像老虎一样的橘猫,樱花法器上空间不是很大,倪阳州犹豫一会,还是伸手摸摸了大猫。 妙妙宝觉得青年好像有点怪,但也只是隐隐感知,他试探着往倪阳州歪了歪头,倪阳州也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大猫开心了,这还是那个说一会会给自己烤猪腿的大哥哥。 妙妙宝放心地把大脑袋抵在倪阳州的腿上,任凭对方抚摸着的脑袋瓜儿。 倪阳州触手柔热,指缝都被大猫松软的毛发填满,边摸边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这大猫怎么看着,也有点眼熟呢? 第264章 一路上风紧夜黑,星月不明,在这样的环境里,倪阳州只觉得周身寒凉,不禁抱住了软绒绒的大猫。 红莹也觉得有些冷,妙妙宝见状,用长长的尾巴勾住了女孩的腰,往一起拽了拽了,两人一猫挤着些,好歹暖和了不少。 红莹控制着法器一直往明虹宗飞,飞着飞着觉得不太对劲。 “阳州,你看看咱们到哪里了?” 倪阳州还没整明白剧情走向,也不知身处何处,更不知明虹宗所在方位,闻言只好靠着曾经记忆里的明光术试了一下,果真灵法咒术都还差不多,一运力食、中二指发出了光芒。 就是没有曾经使用成望的身体时那样灵力充足,像是从千瓦的强光大手电变成了某购物软件上买来的盗版发光夜市灯。 即便如此,也应当能照亮一部分空间才对。 可是光线照出去,看不到地面,却只见黑洞洞的一片,没有任何树木山峦。 “红莹!”倪阳州觉察不对,忙拍了拍红莹的肩膀。 红莹按照原本心中所记的线路,早该能见到明虹宗的山门了才是,听到青年的话,赶紧也往外探头,只见法器下方黑不见底,空无一物。 红莹面色发白,不再控制法器往前飞行,慢慢滞空不动。 “不对。” 倪阳州也发觉应该是出了什么变故,刚出发时,因为人烟稀少,他们坐的法器不过腾空不过几十米罢了,就算现在这身体法力不算太强,估摸着几百米也是能照亮的。 倪阳州见红莹从怀里翻了翻,找出几个之前眼熟的玉片,一个个注入灵力过去,却都毫无动静。 青年见状也翻了翻自己的储物戒,里边竟然有像寺庙里挂满了许愿牌的老树一般的小柜橱,满满当当全是玉牌。 他试着注入灵力试了几次,也没有任何通信的迹象。 还欲再找,倪阳州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红绳。 青年的手顿了两秒,顺着衣领往里一掏,拽出来一个绿坠子。 绿坠子在他这里。 那…… 青年的心脏像被人攥紧,一瞬间又骤然松开。 倪阳州抿了嘴唇,没有说话,把坠子又塞回领口当中。 不能急。 红莹此时知道不妙,显然自己和倪阳州两人应当是着了道了,只是任何痕迹都未显现出来,连什么时候发生的都不知道。 倪阳州看红莹脸色,便猜测估计是要有剧情点了,他们身上还揣着好容易寻回来的法宝,不来点波折,实在不像书里能见着的套路。 杀人夺宝?寻仇报复? 红莹转头问倪阳州:“你与师傅可有秘法通信?” 这一下问着了倪阳州,就算有,他也不知道,况且,他师傅是谁他无从得知呢。青年只好摇头,模棱两可道:“没办法。” 红莹咬咬牙,和倪阳州商量道:“我们先下去?” 青年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虽然一般剧情线里乱作的人更容易领盒饭,但如此在浓稠的黑夜中飘着也实在没什么道理,而且红莹相貌如此出色,倪阳州赌一把应该是重要角色,应该不会自己刚进来就送了外卖。 二人一合计,都同意,妙妙宝只觉得气氛紧张,依靠着二人,警惕地立起了耳朵。 红莹操控着法器慢慢下降。 下降。 下降。 早该落到地上的距离却硬生生降了半个时辰。 红莹和倪阳州枯坐着,妙妙宝把脑袋钻进红莹的怀里。 “得找破局之法。” 红莹摸了摸妙妙宝的毛,与倪阳州商量道:“我们三个连在一起,跳下去试试,法阵必定得有出路。” 倪阳州点头同意,他本来就有此想法,在此处没有攻击,又没有什么人突然出现,四周望不到边,像是游戏还未正式进入的加载间歇,青年觉得或许需要主动触发。 “妙妙宝,你先变成人形。变、人。” 不管进去之后是何场景,万一有人,总比好似老虎似的形貌要稳妥,若是有攻击法阵,有她和倪阳州,能短暂抵挡,再变猫也来得及。 倪阳州在一旁假装冷静地旁观,一阵烟雾过后乖巧的大猫就变成了漂亮得超凡脱俗的纤细美少年。 红莹用布把三人小指虚虚地系在一起,互相对视一番,樱花法器凭空消失,几个身影坠落几秒,便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 鼻尖是湿润清和的空气,倪阳州缓缓睁开眼,只见到素布粗帐,自己正身处一间竹屋之中。 屋里空落落没什么摆设,青年扶着床沿爬起身,走过卧房小门,只见正中堂屋有套梨花木的桌椅,桌上置一方棋盘,上面还有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再对面是一间书房,书架上密密麻麻排了许多书籍,桌面上散着一本打开的书。 窗外风声萧萧,竹叶的影子拓印在纸窗之上。 倪阳州摸了摸胸口,玉坠子还在。 青年环顾一圈,红莹和大猫不见踪影,书房的窗户支着,显出些颜色,倪阳州好奇地探出头去看,却发现对面有一间和自己身处之地一模一样的竹屋。 “轴对称图形?员工宿舍?老天爷,这是给我整哪儿来了。” 倪阳州完全摸不清头脑,转了一圈没什么特殊的,便回到堂屋,伸手去推门,手刚碰到门板,一声低沉的呼唤响彻耳畔,好似雾中之光,暮色重铃,一下子贯穿青年的脑海。 “——阳州。” 眼前的景象像映在窗纸上的斑驳碎影,寂静无声地轰然裂开,倪阳州只觉脑海一痛,双脚忽然就落到了一片蒲团上。 他正稳稳当当地盘腿修炼,房间不再是竹屋,高拱宽堂,方几立凳,玉炉坐中。 这是第二个世界里,观星观中的那个练功房。 青年抑制不住地心跳,满脸惊愕,好像胸膛里藏了一架厚鼓,有人正拿着重锤一下下直击红心。 倪阳州顾不得穿鞋,奔下床亟待出门,离门不过一步之遥,高挑的门忽然被人从外往里推开。 逐渐消失的视线里,他看到了半张闵柳的脸。 第265章 他们没有对上眼神。 倪阳州在那千分之一秒里,以为命运是一个系了死扣的结,可是下一刻,视野里的色块却如山崩,连屋带人所有景物全部溃散,死结也不过是瞬时便能被消灭的浮雪。 倪阳州忽然觉得身上一轻,失重感袭击脑海,青年恍惚地闭上眼睛,再一眨眼,他站在那个熙熙攘攘的学校门口,跟前是架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的阎锦。涌动的人流里,倪阳州无措地抬起头,仿佛受到召唤般把视线放远,孟汀处在人群之后,一脸平静地直直望进他的眼睛。 好像不过几秒之间,时间越来越短,他耳边的声音都被拉长成无意义的延续,远处的那人纯黑色的瞳孔却越来越清晰。 如漆似墨,像望不到天空的深海,像看到不到尽头的寂夜。 ……黑暗吞噬一切。 倪阳州又在黑暗中睁眼。 他在第三个世界里廖乐的出租房里,像一个透明的魂体,看着那个仰躺着看手机的青年忽然捂住了胸口,表情狰狞。 窗外一阵汽车灯光突然闪过,与舞台上演到剧情激烈处聚焦的射灯一般无二,灯光把整个小小的出租房照得如史诗样沉重。 倪阳州还未冲到青年人身边,一条年轻生命便猝然长逝。魂体飘忽地来到窗边,只见楼下一个高挑的身影点着烟打开了车门。 车灯照过来,倪阳州再看不清人影,他被晃得近乎雪盲般用手挡住了眼。 等到眼睛再次睁开,又是漆黑一片。 现在他有了实体。 手腕下意识地轻微动动,便是哗啦啦一阵铁链声响,声音好像唤醒了什么东西,重物开始磨擦着地面前进。 且越来越快,越逼越近。 临至跟前,一阵雪竹凛冽的香气传来。 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腕子,紧得像要抠进他的皮肉里。 因为完全看不到的黑暗,倪阳州的听觉和嗅觉变得异常敏感,他感知到那人凑到了自己的耳边,带着炽热的呼吸,温柔缠绵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好似永不会停止循环的梵音。 渐渐地,声音模糊了,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倪阳州像卡了壳的老旧电视,断片后重新恢复了听觉。 依旧是呼唤,依旧是名字,却好像是许多嗓音混合在一起,慢慢对齐了频率,奏出如重锤击脑的最强音。 那是带着万千思念说出来的一声: “——阳州。” ------------------------------------- 青年满脸冷汗的睁开了眼睛。 这下他看到了一片辽远开阔的天空。 万里无云,碧色痛快又肆意地倾洒进视野。 倪阳州心有余悸地抚着自己的胸膛,觉得自己像条被迫在热油中滚了一圈的死鱼。 四周安静,只有虫鸣鸟叫。草叶摇晃,搔得他耳廓发痒。 阳光铺在身上,暖洋洋的,像是上菜前最后一道工序——浇上明亮浓稠的汤汁。 倪阳州歇了许久,终于慢慢爬起了起来。 他的嘴唇发白,四肢酸软无力,是这么多世界里,自己身体状况最不好的一次。 即使他已经经历过不止一次的死亡,但是短暂的剧痛比之绵延不息地消磨,总还是显得轻易。 这是一片望不到头的草原。 倪阳州又站了许久,用来收拾精神,在脑海中呼唤系统,却依旧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青年认命地随便脱下一只布鞋,闭眼朝天一扔,等到鞋子落下,便朝着鞋尖的方向前进。 倪阳州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道袍,素得不能再素,脚下的布鞋也是白的,像谁家守孝的好大儿。 走。 走。 走。 草色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季节在这里好像失去了意义,四声杜鹃的鸣啼刚刚响彻耳畔,大雁就开始呼朋唤友地迁徙。 小蛇从洞里冒出头来,身后聚集着灰白色的蛇蜕,松鼠抱着果实敏捷地奔跑,却又在下一刻血肉消散落地,成为一堆白骨。 终于在一个清脆的冬日里,叶尖上坠着冰晶,空气中渗透了寒意,倪阳州看到了一个人影。 纯白道袍,玉冠高束,神色冷峻的道士正盘踞而坐,手中托着什么东西。 即便是觉得进了这个奇怪的世界后,自己好像卡进了bug夹缝,倪阳州依旧非常敬业地想要保持人设,去完成闻所未闻的剧情。 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周边仍是一望无尽的草原。 那个长眉星目的道士终于抬起了头,在凝望着青年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倪阳州看到那双纯黑色的眼眸,忽然觉得自己是在一个荒诞的梦里。 青年的嘴颤了又颤,还是屈服地试探道: “……你怎么在这里。” 那道士眉头皱得更深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奇怪,倪阳州几次想张口解释,或者编些什么,却都又讷讷闭上了嘴。 过了片刻,又或许是过了一亿年那么久。 皱着眉头的道士终于敛下眼睫,轻声道: “不可无礼,你应当唤为师——师尊。” 第266章 倪阳州看着语气颇为疏远的人,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 他是吗? 是他吗? 他会在这个奇怪的世界里吗? 青年怔愣片刻,启唇说道:“师尊。” 天空无限远处忽然下起了小雪,一片片好似碎钻,在冰凉的日光下闪烁,纷纷扬扬。 白衣道士静坐沉默,像座晶莹剔透的玉面佛。 倪阳州本来一腔愁绪与愤懑,却在看到这幅场景时再也维持不住伤心,青年一眨眼,任务雷达颤巍巍开始启动,三哥不在,也再没有可以吐槽的对象。 倪阳州深吸口气,把推理放在心底。 过于美丽的场景,配角很难拥有。 对面这个,就算不是主角,也得能排上什么早逝的白月光。 按照之前从红莹那里听来的信息,叫师尊的,应该是带原身的观徼真人,法力不低,自己要千万小心,不要露出破绽。 青年眨眨眼睛,收起思绪,抖掉眼睫上的小雪片。 “师尊,我们这是在哪里?” 颜琮之没说话,看着几个月不见,被晒黑了一些的年轻徒弟,神色莫名。 过了一会儿才道:“宝镜之中。” 倪阳州一听,觉得有戏,这下应该不是在什么bug里乱窜了,回到了自己要闯的第四个书中世界。 倪阳州几步上前,走到颜琮之身边,这才发现这个便宜师尊的手上有不少细碎的伤口,血丝血迹遍布整张手掌。 手心中托着的,是一小片被重新融在一起的反光铜镜碎块。 镜面上满是裂纹,倪阳州在那张掌心中的碎镜里看到了几百张自己的脸,心底一阵恶寒,青年猛地退后一步。 颜琮之全程看着,看着倪阳州靠近,而又后退。 终于,颜琮之张口了: “想从宝镜中出去,要将其修复完整。” 男人指了指天空中的雪花,“每当季节变换,都会有一点绿光携风而过,到时碎片都会感应受召,躁动不安,为师需要你替我拿住铜镜。” 倪阳州之前埋头奋力走路,也有观察四周,但只觉得季节变化随机无常,有时长,有时短,没什么规律,自然也没看到什么绿光。 骑驴看唱本,倪阳州点头应下了任务,又从这个便宜师尊的话里挑出点信息。 “师尊,您怎么也在宝镜中呢?” 颜琮之闻言,抬眸看了眼高高站着,挡住了大部分阳光的青年,没有说话。 倪阳州会意,尴尬一笑:“谢师尊舍身相救。” 那薄薄的眼皮又落下了,好像是俯视了一会枯黄兀立的野草,慢慢闭上了眼睛。 倪阳州转头瞧瞧四周,雪越下越紧,越下越大,雪花落到皮肤上,被体温融化。 头发上一层薄雪,倪阳州渐渐觉得冷了。 这…… 原主不是修道的吗?第二个世界里用成望的身体时多年未觉风霜雨雪、气温变化,现在自己这身体也是修道的,怎么还能感觉到凉呢? 倪阳州试着运转灵力,想要蒸掉身上的寒意,这一运转才发现,在宝镜外还能用的法术,到了镜内却变得一身空荡,如同凡人,再无什么灵力能用。 这还是个扒掉所有装备的副本? 倪阳州狐疑地望向身侧的师尊,只见积雪早已落满对方的头肩,眉眼都挂着白霜,神色平常,但每次呼吸,都有白烟吁出。 他这法力高强的师尊,也不驱一下身上的雪吗? 青年离近了半分,伸出一根食指,确定对方阖着眼睛,悄咪咪地用指腹贴上了颜琮之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腕。 指尖传来触感,好像摸到了一块千年寒冰。 闭着眼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 倪阳州觉得自己好像被冰冷的目光凌迟了一遍。 但是看见那双黑色的瞳仁后,他不太害怕。说也奇怪,他现在也不怎么担心脱离原角色,刚才信誓旦旦地不能露破绽的想法已经被他打包扔进了脑内垃圾桶。 哦吼,师尊也没了法力。 我们现在都是普通凡人了。 倪阳州忽然间心情变得还挺好,面色不自觉柔和了许多:“师尊,我们的灵力不能用了是吗?” 颜琮之看着不自知显得十分亲昵的徒弟,往后退了半寸。 “不能。” 倪阳州“哦”了一声,好像没有注意到对方躲避的动作,也不再多说,跟着打坐,两人并列待着,等时光流逝,季节变换。一直下着雪,仿佛也到了白头。 越来越冷,冷得倪阳州觉得再不做点什么,这个任务自己就得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他看了看边上一动不动的师尊,自己不管不顾地站起身,胡噜两下头发,开始做原地高抬腿。 颜琮之本来一直闭着眼睛,听到响动,抬眼看向青年,倪阳州便马上改成跑步,绕着端坐的男人转圈。 不是他想在冰天雪地里发癫,实在是太冷,第二个世界里成望的拳法套路自己又不太确定原主能不能用,只好动来动去免得冻僵。 倪阳州牙齿打颤,却一脸阳光地对颜琮之道: “师尊,虽然没有灵力,也不能耽误锻体,我在练闪转腾挪,提高移速。” 跑步也不好,风吹到脸上刺骨般疼痛。 颜琮之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总之没说话,又把眼闭上了。 倪阳州见状马上停下,开始蹲起、波比跳、平板支撑、俯卧撑。 这下雪落到青年的头上,便直接被蒸腾成白烟。 过了许久,颜琮之一直也没睁开过眼,倪阳州觉得可能是因为眼不见心不烦。 待到倪阳州做完三遍广播体操之后,季节忽然要开始转变了。 先是雪花变小,再接着温度骤然升高,倪阳州眼见着颜琮之头上的积雪顺着融化落下,在发尾流淌成小溪。 就是现在。 一阵轻风吹过,绿色星芒从飘然而来,极细极弱,如之前没有提醒,很难注意到这么一点亮光。 “师尊!” 话才说出口,浑身湿淋淋的颜琮之早已起身,青年的手腕被拉起,之前男人一直托着的铜镜碎片被放到了倪阳州的手中。 “握紧!” 颜琮之回头看了倪阳州一眼,迅速冲出,开始抓那一点星芒。 男人的速度很快,但绿芒也快,好像有意识似的,还能主动闪躲,每次一避,就会带动疾风,疾风如利刃,颜琮之双手上的伤口便是因此而来。 而此时的倪阳州也并不好过,原以为受到召唤也就是铜镜碎片不安分罢了,此时青年双目瞪圆看着手中疯狂跳动几欲飞走的碎片,后知后觉地生出危机感。 颜琮之还在追逐星芒,只听身后一声惊呼,倪阳州像被老鹰抓住双手的猎物,被铜镜碎片拽着,竟是硬生生离地飞了起来,男人一回头,只见徒弟双手高举攥着碎片,双脚离地大喊道: “师尊救我!” 随着越飞越快,越飞越近,俩人之间的距离直线逼近,还是那种脸对脸,嘴对嘴的高度,倪阳州这下是真的慌了: “别!不不不不不! 师尊快躲开!” 第267章 俗烂的情节还好没有发生,倪阳州在被吊过来的同时,颜琮之便侧身躲开,等到青年大呼小叫地飞过后,男人闪到绿芒后侧,待二者合二为一时猛扑过去,一把捞住倪阳州的腰腹,两个人被惯性冲倒在地,颜琮之眼疾手快地控制住多了一小片的铜镜。 倪阳州被搂着腰压在师尊身上,往下一看,便是那双凝视过来的冰冰凉凉的眼睛。 青年“嗖”地一下爬起身,忙抖了抖身上化开的雪水,赶紧捧场,缓解尴尬局面: “师尊真厉害!没有灵力都这么敏捷!徒弟要好好向您学习!” 心里倒是有些后悔,还不如迎面抱上呢,从下往上看的视角,天仙也得像个宽颌大蛤蟆。 铜镜碎片又大了一些,颜琮之看着青年耳垂通红的样子,自己也垂下了眼,用力攥紧了依旧想要试图逃窜的碎片。 “是我思虑不周。” 两人看着体型差距并不是很大,倪阳州觉得自己没有比男人矮多少,而且原主应当是个勤勉的,一身肌肉很是结实。 没想到在师尊手里老老实实能被控制住的碎片,到了自己手里,竟能把自己坠着吊走。 倪阳州摇头道:“师尊,要不你来拿着碎片,我去抓绿芒吧。” 颜琮之看着对方的一双光洁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那……要不这样。” 倪阳州盘腿坐到师尊跟前,贴近耳畔,小声密语,热气呼到颜琮之的面颊上,后者垂着的睫毛颤了颤。 “就这样,行不师尊?” 眸子落低的男人点头,“依你所说。” 又是秋风起,原本生机勃勃迎着日光摇曳的丛生花草在第一缕寒意席卷时,便都失去了透亮的颜色。 深浅不一的黄棕的野草之中,颜琮之闭着眼睛,仔细感受着手中极力跳动的碎片,右手尾指上绑了一根细细的小线,正牵引着那头的方向移动。 草丛中有倒伏,有窸窣移动的声响,但一切都在秋风中被掩盖得十分完美。 倪阳州顺着引导爬到地点,左右轻微移动两下,确定位置无误,便聚精会神地仔细盯着眼前的碧蓝色天空。 风声近了,近了,一点星芒无知无觉地前进,却突然被地上蹿起来的人影所捕获,下一秒便被在青年的欢呼中送到了颜琮之手掌当中。 倪阳州笑得牙齿整个露了出来,邀功道:“神机妙算小天才,您徒弟阳州是也!” 颜琮之看着轻易被抓住的绿芒,与铜镜融合成功,千百张自己的脸正盯着自己看。 年轻的师傅想,他的徒弟长大了,或许就应该是这样的。 敢想敢试、聪明机警、乐观开朗、自信大方。 他的徒弟,长大了,就该是这样的。 或许他来说,不需要知道全部,才是更好的选择。 男人捏着铜镜碎片的手隐隐透出青筋。 “师尊?” 倪阳州没等到夸赞,低下头看看对方的眼睛,却被那双看不到亮光的黑色眸子一惊。 “我……” 青年下意识后退半步,却只见颜琮之的神色又变得缓和,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自己的错觉。 “阳州做得很好。” 倪阳州吭哧了一下,忽然也笑不出来了。 “那师尊……我们一会也这样继续吧。” 颜琮之点头:“辛苦你了。” 倪阳州侧头看看年轻的道士,觉得对方有些陌生。 是他? 不是他? 感觉好像有点不像了。 什么感觉呢?倪阳州也说不清楚。 每个世界遇到后,都会慢慢生出来的感觉。 那是爱吗? 还是什么别的。 青年吐槽自己,果真在小说秘境里都容易胡思乱想,没有现实的约束,自己也开始思考起这些完全脱离控制的事情了。 本来见到这个原主师尊时,他还存着百分之七八十的期待,可刚才那一眼,却忽然让他踟蹰了起来。 或许不是? 倪阳州兴起的精神有点萎靡,但长期以来的习惯让他仍努力鼓励着自己。 别心急,慢慢来,会碰到的。 现在的他倒是很思念三哥当时说过的心理辅导。 可惜三哥不在。 ……冬雪落、春风起、夏阳照、秋霜降。 一年的四季轮回在这里像是被小儿随意拨弄的转盘,没个规律,打埋伏的计划完成得很好,不用太费力便能收集到绿芒。 就是人有些受不了。 不能睡,不能错过,只好在季节的间隙中勉强休息片刻。 倪阳州太累了。 铜镜碎片越来越多,整个形状也越来越完整,四季轮回中,倪阳州和颜琮之都是凡人的肉身,会累,会疲惫。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睡了。 或许是两天?三天?还是一个月? 应该不能,不然都得臭了。 倪阳州只盼着这具身体体质出色,别落得像第三个世界里廖乐的悲惨境遇。 哦对,还不知原主是怎么去世的呢,三哥联系不上,不知有没有保存好数据。 青年看着自己打坐阖眼休息的师尊,只见那人也已眼下青黑,一身道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一副强劲的,线条优美的躯体。 人在疲惫时总会显得有些意志薄弱。 对方衣领下壮硕胸膛的弧度令人遐想。 倪阳州想得小脸一黄又一红,赶紧劝诫自己,忙甩甩头,把不合时宜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不能胡思乱想,万一不是他呢? 倪阳州控制自己继续投这场艰苦的斗争。 青年算是着实体会了一番什么叫“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到了后来,几次倪阳州反应不及时,都是颜琮之起身靠着速度补救回了绿芒,就是那一双手上的血痕已经多到无处可加。 青年再没什么旖旎心思,只是对着那双本该漂亮的手有些愧疚。 若是原主,真的对方的徒弟,或许能比自己的表现更出色。 青年盯着那快要圆满的镜子,神色不太明朗。 才要再说些什么,又是一道凉风袭来,倪阳州赶紧拖着疲惫的身体埋伏好。 看准了位置。 三,二,一! 抓住了! 这次的绿芒比之前都要更加明亮,边缘整齐,竟是整张碎镜的最后一块! “师尊!” 倪阳州兴奋道:“快!给您!我们集齐了!” 第268章 边缘平整的残片被递到颜琮之跟前,却并没有被马上拿走,倪阳州一腔激动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回落,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终于探过来,收走了最后一片。 青年的表情有些凝滞。 为什么要犹豫呢? 颜琮之一手握着修复大半的碎片,一手握着最后一块的残片,互相吸引响应的两个部分离得很近,都在疯狂地跳动挣扎,微小的气流都在手心处旋转成为风的利刃,不过几秒之间,男人的双手已经开始往下淌血。 倪阳州愣着,问道: “师尊,有什么不对吗?” 颜琮之的视线落在两只手的铜镜上,脑海里如洪流般滚滚翻涌的却不是自己那被映出来的数不清的面孔,而是青年倒在血泊里的脸。 苍白的,没有生机的,头发散开铺了满地,被粘稠的血液浸泡得黏连在一起。 那双眼睛轻轻闭着,暗红色雨水从眉骨滑落,在眼窝处蓄出一泓血水。 那是他年轻的徒弟,相伴了十个寒暑,还未来得及行加冠礼的徒弟。 “你……” 颜琮之抬眼看着面前这个即使疲惫,双眼也富有神采的青年。 倪阳州沉默地等着后半句话。 是露馅了吗?是怀疑吗?还是对我的回应呢? 颜琮之看着那张脸,明知一切无法改变,却仍是徒劳地说了一句: “不要去北境。” 倪阳州满头问号: “什么?” 男人沉默下来,任凭血滴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落下,浸润到干涸的泥土里。 过了一会儿,又一句干哑的嗓音传来: “不要救我。” 倪阳州停下反问,只是看着对面。 男人抬起头,两人视线相望,倪阳州看到对方眼里如深夜般的瞳孔。 颜琮之启唇,又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告诉以后的你,又有什么用呢?” 倪阳州如被当头棒喝,对方的话语如闪电般劈进脑海,却好似奔涌孤寂海面上的亮光,明亮无比,却转瞬即逝,不能照亮全部未知的黑暗。 倪阳州听到自己断断续续地问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 “以后的我……” “‘我’是以后的我?” “什么事以后……” “难道说……” 倪阳州控制不住地要伸出手去抓对方的肩膀,只是手还没有伸到,男人却看着他的眼睛,把双手中的残片合二为一。 一时间光芒大作,整个世界满是灼人的明亮,铜镜里溃散出绿色的星芒汇聚成银河,流动进青年胸口翠绿的坠子里。 倪阳州被照得下意识紧闭双眼,又不甘心地想努力睁开,双手在空中胡乱摸索之时,那只冰凉的手过来了,攥住了青年的衣袖以及小臂。 一句低语传进倪阳州的耳畔,像是不知对谁说的回忆。 那个人说了小小的齐一曾听过的话语: “……抱歉。” “我来迟了。” ------------------------------------- 倪阳州再次醒来时,回到了碧色峰上的小竹屋。 屋里有声响,青年侧头看过去,却只见红莹单手支颐,正用另一只手纤长的手指卷着屋外的竹叶发呆。 “……红莹。” 倪阳州不明白自己怎么看了一眼古镜,再醒来就回到了八年多未归的明虹宗中。 “啊,我在,阳州你醒了。” 红莹被呼唤打断遐想,裙摆飞扬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些笑意。 “这一说,太熟悉了,铜镜里我也这么应你来着,还记得不?” 倪阳州一愣? “什么铜镜中?” 红莹笑吟吟的:“你刚醒,怕是还没反应过来,咱们被那镜子吸进幻境里了,我……在里边过了好几世,倒是发现了许多有趣的回忆。” 她当了千年的树,便以为自己总是树来的,那铜镜不知有什么法力,让她看到了自己做树的前几辈子,当过蝴蝶,当过游鱼,当过商贩的女儿,当过为国出征的士兵。 上一世里她死得惨烈,作为小首领被人割了脑袋祭旗,对面的敌人有个无人在意的士兵,看她义气,给她找到身体,到了儿落了个全尸。 那个面孔黝黑的士兵就长着一张昊平真人年轻时的脸。 红莹自己觉得情爱之路虽然坎坷,但总算是命中注定,此时心情明媚,并没注意到青年迷惑的面孔。 倪阳州细细感知,自己除了嗓子有些干哑,身上并无异处,至于前世轮回什么的,自己更是毫无印象。 “那……我们是怎么出来的?” 红莹指了指竹屋外,一个仙风道骨的小童正在院子里站着,那是老老实实不肯进屋等着的成望:“带信给观眇真人,真人带我们回来的。” 倪阳州犹豫着点了点头,先记下,翻身起床:“我去给成望、观眇真人道谢。” “等等再去吧。”红莹翘翘粉嫩的指甲:“观眇啊,昊平呀,风澜真人呀都去北境了,不知道在忙什么,等回来再说吧。” 红莹见青年没有什么大碍,便也不在一旁看着了,她还忙着回赤莲峰浇水。 “阳州我明日还来看你,妙妙宝还在等我呢,峰上的结界好容易撤了,等我忙完田里的活计,带些私家珍藏的仙草来给你补补。” 倪阳州愁眉不展,见此时心情颇好的朋友,便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从储物戒里掏出猪腿:“帮我给妙妙宝带过去,迟了许久,总不能一直欠着。” 红莹一笑:“他一定会很开心。” 少女神色轻松走出了门,到了院子里招猫逗狗般拍了拍成望的头,小小道童一鞠躬躲过红莹的手,下一秒却被塞了满怀正适合筑基水平的仙草。 倪阳州也跟着走出了门外,碧色峰一如往日,清风微微,竹影稀稀,没有师傅。 青年走到成望身前,郑重道谢,昔日的干巴少年此时脸颊上有了些肉,却依旧严肃地扳着一张小脸,僵硬不自在地受了。 倪阳州看着碧色峰上空荡的风景,与成望道:“我与你一同回去复命,你师父元嘉被关禁闭关在哪里?” 第269章 倪阳州跟着成望来到一座隔了很远的山峰,树木掩映,风景甚好,就是渺无人烟。 山中一处洞穴前支起来间破败的小木房,倪阳州到了,站旁边看看,没敢进,心想这禁闭室也太粗犷了些。 还没走进去看,一直引路不说话的成望终于张嘴了,手没指着木房,指的是山洞: “师叔祖,师尊就在里边。” 倪阳州了然,没着急往里进。成望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显得与人交往不太熟悉的样子,等了一会,看着日头说道:“我先给师尊去做饭。” 倪阳州见小孩熟门熟路地进了破木屋,拿着自制的锅碗瓢盆就去溪边开始抓鱼。 青年咂吧一下嘴,颇为不赞同地进了洞穴。 洞穴并不狭隘,相反还挺宽敞,就是有些寒意。 复行数十步,根根立木矗得笔直,围成一圈,里边的白发仙草精正睡得昏天黑地。 可禁闭室里却显得有些……温馨。 石床上铺盖着厚厚的被褥,白色的头发随意地散在松软高枕上,地面上都是用一块一块的苎麻布缝好的地毯,下面不知填了些什么,看上去不薄不厚,正适合光脚行走。 倪阳州咳嗽一声,问道:“元嘉,昊平真人知道吗?” “咦?” 床上的人被声音吵醒,回头一看竟然是八年多不见的小师叔,登时笑了出来,半分不见生分:“你来了。知道?知道什么?” 倪阳州也笑,却又板住脸,走近了一些: “知道你把小徒弟当小奴隶。” “那可不是,这是成望对我的一腔孝心,我不受了,反辜负他的心意!” 倪阳州看着对方,几年来容貌分毫未变,也没有因为被关着禁闭就显得精神萎靡。 看来成望把他照顾得很好。 倪阳州有些替成望抱不平:“进来时我都见了,成望住得那间房,御剑飞过的师兄弟们要是速度快些,都能直接给平移带走,怎么不给建一间好些的。” 元嘉的表情有些惊愕:“他还住着那破房子呢?当时我师傅昊平马上要回来了,临时给搭的,盼着他没事来陪我说说话。谁想,谁想他自此住下了……” 后边的话没有继续说,倪阳州猜了个大概。 又能陪着解闷,还能做饭缝东西,青年看看委顿在床上的人,连头上的发带都是用细细针脚做的,就没赶着人家小孩像自己幼时似的,去修院学习。 倪阳州刚要伸手去拍拍元嘉的肩,却马上被对方拦住道:“别碰,被这个烫一下很疼的。老头儿给施了结界,出不去进不来,进来了就没了灵力。” 说到禁闭上,元嘉连“师傅”都不想叫了。 倪阳州的手又收了回来,接着打抱不平:“那你不是耽误了那孩子?” 元嘉摇头:“听你这话,老气横秋的,那时我见你,也不过是个孩子呢。” 倪阳州想到当初刚来碧色峰时的自己,还有谎称“师叔”的元嘉,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元嘉继续道:“但他和你情况不同。” 仙草精抬起眼睛,白色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我教不了他。这孩子之前让人害过,练功总有滞涩,我耗了好几个储物戒的草药,总算给他搞掉病根,结果发现……” 青年认真听着:“发现什么?” 元嘉双手捧住脸:“这娃儿去掉病根,真实根骨才显露出来,小孩是天生道体,比你,比我,比咱们明虹宗绝大部分人的资质都好,我这点雕虫小技教给他,没准还引他走了歪路。” 银白色的头发被主人毫不爱惜地胡噜成一团乱草。 “趁着还没被关起来,我求去观眇真人那里,问该如何当这个师傅,甚至做好了不耽误人家,把成望推给观眇真人做弟子的心里准备。结果真人说随他去吧,这样的资质,无须人教,自己悟了,或者时机到了,自然能够直接升仙。” 倪阳州听得啧舌,心想还有这样事情,要不成望自己坚强,一路熬到收徒又被元嘉抢先定下,这份资质不知要历经多少磨难,遇到多少危险。 虽然现在这样当劳工似的也算是磨难罢了。 谁能想有这份天资的修道者,最初饿得皮包骨,能被元嘉的胡话诳来呢? 倪阳州看着元嘉显得迷惘,也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庆贺,只好闲闲道:“都是缘分。” 元嘉点头,问起青年的近况: “观眇真人把你俩救出来的?现在还好吗?没什么后遗症?想吃东西不?” 说着从床对面掏出一张荷叶,里边包着半条金灿灿的烤鱼。 倪阳州摇头: “是观眇真人,没有后遗症,也不想吃东西。而且,这烤鱼……” “成望做的,也就比我差了那么一点。” 元嘉还是笑眯眯的,丝毫不提曾经自己做的东西自己根本不敢尝的事情。 倪阳州不再多说,转而问起铜镜中的事情,倒让元嘉很是惊讶。 “你不知道?” 元嘉的鱼也不吃了,离青年更近,疑惑地说道:“不对啊,红莹跟我通信时你已经倒了,宝镜不是能重叠结界吗?那是只有和我说话的红莹还在真实的地点,我还听见你跟红莹说话了!” 倪阳州仔细回想着一切,却毫无印象,神色怔愣。 元嘉还在嘟囔:“那不对呀!阳州你记错了吧?失忆了,失忆一小节儿?” 倪阳州回想着那一阵明光,心中沉闷。 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元嘉,我现下要去找趟红莹,过几日再来看你。” “哎?哎哎哎?别走啊,几年了就你来看我!” 倪阳州一拱手道歉,往外走的步子半分不停,心慌气闷,越走越快,身后传来元嘉的悲号: “一定要来啊——” 第270章 可惜倪阳州却没能及时赶上,待到他去药山前的院子找红莹时,却被来往的药童告知她浇着浇着水,忽然好像收到了什么消息,急匆匆地离开了。 离开?能去哪?什么消息? 倪阳州在生机勃勃的药园子里站了一会,掏出元嘉的通信牌说道: “事情有变,我先去北境,回来再找你叙旧。” 交代完毕,也不管对方听没听见,倪阳州直接御剑飞行,离开了明虹宗。 刚给师尊做完鱼肉丸子的成望正坐在一条窄凳上低头喝汤,破屋落下点阳光,把即使没什么丸子的肉汤也照得油亮亮的,小小的脑袋抬起来看看了好似闪了几下的师尊通信牌,忙放下碗,抓起通信牌往禁闭室里跑去。 ------------------------------------- 北境苦寒,常年飘雪,阴云四布漫漫无边。师傅给的绿坠子里有个不知作者姓甚名谁的游记,里边记载了一些北境相关事宜。 传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虽自盘古开天至今千年流转而去,弥散在天地间的灵气十之八九补了皇天后土的运道,也有一二分供给生灵以窥道门。道不公而公,运不济而济,自有灵气丰盈处,如明虹、无相、伽蓝,也有枯竭干涸处,其中翘楚,半分灵力都不存在的地方,那便是北境。 北境地广人稀,可以说得上是不毛之地,长久以来鲜有人去,若不是数百年前明虹宗的前辈有飞升时怕伤及无辜,特来此处等待雷劫,怕是知道北境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来这里等雷劫实在不是个好主意,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一次次的雷劫既是考验也是筛选消除,十几道天雷劈下来,资产颇丰的,还能磕个丹药打坐回春,常有散修快到晋升时来蹭明虹宗散溢的灵气,宗门也都会嘱意帮忙护法。但当时的那位大能算出自己的雷劫来势汹汹,怕殃及无辜,也担心自己无法收用难以控局,便来到这境内,属于纯靠自己及多年来搜集的法宝来硬抗。 后来那位大能成功与否,没人知道,只是在游记中寥寥几笔,说是劈了七七四十九天,雪山成了火海,经十数年才熄。 也因着偏僻,会有些宵小或避难之人隐于其中。这也是颜琮之当初不肯带着徒弟一起过来的原因。 倪阳州一路未敢歇息,奔波了十几日终于到了北境边缘。 但是却进不去。 浩然天地之间除却纯白,再无其他颜色,倪阳州前进的脚步被结界所阻拦。 他围着结界边缘游走了数十天,没有投机取巧进去的机会。 倪阳州试图联系其他人,消息却都石沉大海,只有元嘉于禁闭室里给他出了个主意。 一力降十会,等到境界足够高,应当能有溜进去的办法。 虽无十分把握,但之前了解到的消息以及红莹的表现,倪阳州猜测宗门内众人以及师傅都在境内,只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消息与人都出不来。 青年不愿离去,他在结界外寻了个地方,住了下来。 红莹已经过了元婴境界,若她能进去,那自己只要也能修炼至元婴,应当也能找到法门。 倪阳州朝乾夕惕,丝毫不敢懈怠,一年多的时间里,终于摸到了金丹后期的门槛,再往上一步,却觉得难如登天,无论再怎么修炼,也无进益之效,硬生生卡在了元婴前的最后一哆嗦。 这日夜里他正在打坐,耳边北风阵阵,忽觉一阵凉意透体而来,倪阳州抬头一望,只见空中似有萤火闪烁,浩浩荡荡自南袭来,目标直指结界。 倪阳州起身,运气施剑,腾空而起,向着黑雾恭恭敬敬一行礼,张口说道: “地府尊者前来至此,可有公务?小子乃明虹宗观徼真人座下弟子怀玉是也,问尊者安。” 姿态放得低,又是故人门下,黑雾渐渐散开,凉意如水波般扩成涟漪,正是往日在假冒的黑白无常身上感受到的真实的地府阴气,倪阳州施完礼抬头看过去,只见一黑一白两个人影显露其中,二人面色惨白,却严肃正经,浑身上下一分阴气九分煞气,高帽并列两边,上书“一见生财”、“天下太平”八个大字。 这下的的确确是两位正主了。 白无常一甩链子,应道:“怀玉……我倒是听过,冒名顶替的那俩,好像是就是他给捉的。” 黑无常神色不变,微微点了点头。 白无常转过头来,面如敷粉,青白僵硬:“你可是有事相求?为何于此拦路?” 倪阳州一听,赶紧就坡下驴:“不瞒尊者,我师尊观徼真人,师叔观眇真人,宗内其他几位都入了此地结界,一年多未有消息,小子实在担心,想同入界中,希求能尽绵薄之力。” 白无常听闻此言,也跟着点了点头,他向来心喜有情有义之人,此时甩了一把手里的锁魂链,扬声道: “不知是对的。不过,好小子,心系同门本该如此,看你境界……” 白无常啧了一声,“勉强够格,我们也是为此而来,既然这样,多一个多一份助力,挑些简单的予你就是了。跟我们走吧——” 话音才落,铁链准确地卷回青年,倪阳州还未来得及深想白无常话中深意,只见狂风呼啸之间,黑雾密密匝匝聚合到一起,像一柄钢锥,随着黑白无常二人聚力双手一打,半透明的结界露出块缺口,倪阳州被飓风刮得睁不开眼,只觉到黑白无常一人一边抓住了他的臂膀,迎合迅疾地雪花逆风前进。 缺口处亮如白昼,目之所及的里侧却一无所有,进入结界的最后一秒,冷冽的空气一下灌入鼻腔,青年一下呛着咳了出来,好似要把心肺尽数吐出。 迷迷糊糊中,耳畔传来黑白无常的怒音: “不好!怎到处都是这样的迷障?这小子要完!” “竟然如此多通路!先给他保命,你带一番!” “我才不!又要解迷又要带个娃子,我不行!他师傅在解哪个迷障?” “哪个?哦——看见了。” “扔给他师傅,来,瞄准儿!” “三、二、一! 走你!” 第271章 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倪阳州差点以为自己成了上古大神盘古。 幸好他不是。 但也不能说是幸好,因为他实在算不上幸运。 在混沌中醒来,他发现自己如朝生暮死的浮游,不见天地,不见四周,不见自己。 难以言喻的濒死感让他顾不上思考,只是努力地前进,挣扎,摆脱束缚。 过了一会儿,他成功地没有莫名其妙地死掉,而是好不容易觅到一处平缓之处,落地生根,此时倪阳州才有精力分散感知自己的周围,悲伤的他却并没有发现灵力的迹象。 没有灵力,自己是真的进入结界之中了?但为何…… 师傅在哪?红莹在哪?黑白无常说的是什么解迷? 为什么我又这么想睡觉呢? 困意袭来,他像是被深海淹没,头顶上是影影绰绰的微光,随着时间过去,好似在海水的一次次浪涌中变得越来越稀薄般的,他逐渐变得疲乏、萎靡,再也没有向外探知的能力。 记忆也随着水波渐渐远去,曾经的过往如水中泡影,悄无声息地隐藏在角落。 黑暗席卷走清明。 ------------------------------------- “老倪,走,打篮球去!” 宿舍的白铁门被打开,一个高壮的学生走了进来,顺手把刚刚下馆子时饭店送的伴手礼扔到桌面上,转头对上铺摘下耳机的青年说道: “你打前锋,我从咱们班群里再叫几个来!” 才进大学的新生历经半个月磨人的军训,面皮被晒得黝黑发红,嗓音也都带着些沙哑,肌肉也酸痛,上午送走了教官,吃完一顿饭,却马上又满血复活了。 小小军训,难以浇熄男大对篮球的熊熊热情。 潘乌性格豪爽,一把捞起放在青年床下的篮球,高壮的身形,坚实的肌肉线条,配上亮黄色的专业球衣球鞋,看着十分像那么回事,好像马上就能踏入nba赛场似的。 上铺的青年把笔记本电脑上的单子点了保存,退出工作界面,老旧的笔记本发出吭哧吭哧费力的声响,关机之后依旧呼哧带喘转了半天的散热风扇。 “走,一起。” 青年翻身下床,行动利索,身高腿长,长相明俊,长臂一伸捞起桌上的手机,与潘乌一同出了门。 潘乌心直口快,边走边拍着球:“你那电脑旧得扔收废站都没人捡,换一个吧,这个篮球卖给我,我给你买个顶配笔记本,保证游戏、作图样样都行,不耽误你赚钱。” 潘乌家里富裕,亲爹开了好几家公司,自小没怎么吃过苦,行事也大方,虽说倪阳州这个是个限量版的篮球,不是太好买,但肯定比潘乌所说的顶配笔记本要便宜不少。 倪阳州不愿意占这样的便宜,更何况这个篮球对他意义深重,只是半个月接触下来,知道对方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傻好人,就也不放在心上,直接了明道: “没事,不用帮衬我,最近又接了几个单子,成了也差不多凑够了,到时候我自己踅摸个新电脑。” 潘乌点点头,对方不愿意就算了,只要还能让他抱着大腿,他愿意倒贴给技术指导。 “那行,需要周转就告诉我一声。” 快到篮球场,三五成群有几个人已经聚到了一起,正等着倪阳州和潘乌到来。 军训期间断断续续打了几次,潘乌号召能力挺强,几个班里的男生熟悉起来,此时勉强凑了个小队伍。 “倪哥。” “倪哥。” “倪哥好!” 倪阳州一一招呼过,颇为好笑地应了几个同学的称呼。 他身高不是几人中最高的,但水平是,肌肉不是最强的,但球技是。 前几场篮球对练,成功俘获了以潘乌为首的一帮求教小弟。 这次篮球也不太正式,在球场上随意拉了两支队伍,断断续续打了一下午。 坐在球场观众席的一个体院老师看着男生颇为新奇,对一旁的同事问道:“这也是咱们院的?怎么没见过。” 另一位老师今年才升了职位,忙得脚打后脑勺,好容易休息一会,正端着一个保温杯试图坚守自己越来越后退的发际线,此时“呸”地一下吐出片嚼得扁扁的枸杞,慢悠悠说道: “这个我还真认识。文院的,原本是要保送,听说自招的奖励多,愣是自己考上来了,拿了他们省金额最大的升学鼓励金,也是这届大一里要突出宣传的优秀学子,上次开会时定的,下周的公众号里就打算拿他拍些照片,作为宣传示例。” 体院老师一听,点了点头:“是该宣传宣传,体育好,篮球打得不错,长得俊,学习还好,不知道得迷倒多少小姑娘。” 秃顶老师一笑:“瞧你这话说的,好像咱学校女学生们都是花痴似的,注意点文化素质。” 对了,说到文化,你知道过两天的文化节谁要来吗?” 体院老师看着青年利落地投了一个三分球,不禁也跟着举手叫好,笑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同僚的问话,应道:“谁,谁啊?” 秃顶老师透过渺渺升起的热茶气中随口感叹道:“就那谁,那个,首富,知道不?” “首富多了,哪个首富,到处都说是首富,我还说我去年刚交了首付呢。” 秃顶老师嘬了一口热茶,烫得舌头哆嗦:“还能是哪个?跟咱们学校有关的,那个靠着招摇撞骗起家的,没了条腿的那个呗。” 刚才还让同事注意素质的人此时也忍不住埋怨道:“这世道真是没天理,靠着什么风水八字也能当上有钱人,成了着名学府的座上宾。” 体院老师少见地反驳道:“你还说我呢,你也得注意素质,人家那是宣扬国学,这有钱人,都信什么鬼啊神的。再说了,你要是能‘咔’一下就捐栋楼,你也能坐主席台中间去,还苦哈哈地带什么学生。” 俩人互相对视一眼,同时愤世嫉俗地叹了口气。 此时的篮球场上,倪阳州再一次把球传给了潘乌,高大的小伙子终于没辜负青年三番五次地喂球,成功地扣篮得分! “好球!” 倪阳州高举双手拍起巴掌,收获潘乌一个傻兮兮的大笑。 青年下场拍了拍替补的同班同学,自己拿起场边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咕嘟咕嘟几口喝干一瓶,拧好瓶盖,准确地投进场边的垃圾桶内。 咕隆隆几声响,小水瓶去到了它本该去到的地方。 第272章 “刚群里发的消息,三天后举行一场迎新比赛,问有没有报名的。” 潘乌晃了晃手机,撺掇道:“咱们文院本来男生就少,一起吧,咱俩一块,我给你报上了?” 倪阳州正忙着手上的画画单子,他早些时候,爸爸妈妈还没离婚时家境也还挺好,乱七八糟的辅导班没少上,散打、美术都坚持了很多年,没想到曾经的兴趣班还真没白学,现在的他已经能靠着画一些简单的漫画插画挣学费了。 杂志插画、网络头像、不分大小,钱合适就接,平时除了打打篮球作为休闲娱乐,其实很忙。 倪阳州估摸一下安排,觉得应该能挤出时间练一练,点头同意道:“行,帮我填上吧。” 潘乌美滋滋地填好报名表,正要和倪阳州商量练球时间,上铺青年的手机忽然响起,倪阳州点开接通键,翻身下床来到了阳台上接电话。 “喂,妈。” “哎,州州啊,今天过得怎么样啊,交到朋友了吗,吃了什么?” 倪阳州双臂搭在阳台横栏上,迎面的微风吹动鬓角的短发,青年显得清爽英俊。 回应的话都是带着笑意的:“妈,不用担心,我和舍友一起,今儿中午在食堂吃的鱼香肉丝盖饭,晚上吃的炸酱面,喷喷儿香,也就比您做得差一点。 军训结束,我俩今天还一块打篮球去了,您给我买的篮球太炫了,给他们羡慕得不行!” 倪阳州为了哄妈妈高兴,语调都提高,说得夸张一些,果真对面听得也开心了起来,传来笑声。 “就知道哄我,那学校忙不忙,兼职呢?还是得好好休息,少接活儿,专心享受你的大学生活,刚开始这段时间最是无忧无虑了,妈妈最近又收到几个定制单子,能挣不少呢,等你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倪阳州的妈妈腿是跛的,难找到什么体面的工作,这几年妈妈断断续续靠着零工和做衣服的手艺勉强挣了些钱,再加上倪阳州懂事,自己也能贴补,母子俩相依为命过得也很快乐。 而让倪阳州的妈妈落到这样境地的施暴者其实并不是外人,就是他亲爹。 那人面慈心苦,敏感多疑,在外装的温良,到家里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完了还能下跪道歉,但一切也不耽误他下次还伸手。 倪阳州被瞒了多年,直到一次偶然早归,才揭开了这个家里表面和平下鲜血淋漓的真相。 离婚纠纠缠缠用了许久,要不是倪阳州行事果决,没准现在这婚都没能离了。 青年心疼自己的妈妈,嘱咐道:“您也别跟缝纫机前一待就待一天,得一个小时休息一会儿,起来走走。” 电话那头乐呵呵地应着:“知道,知道的,州州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提前准备。” “也就这几天了,三天后有个迎新篮球赛,打完了当天没事我就回去,正好中秋,有几天假期。” “好,那好!” 温柔的妈妈又不放心地问问穿衣吃饭,这才挂断电话,倪阳州把手机揣回兜里,看着远处操场上散步遛弯的学生们,星星点点的光笼罩在跑道上,像朦胧的银河光带。 晚风吹着,穿过仍未熄灯的教学楼,再夹着夏季还未完全退散的热意,抚到脸上,总显得欲言又止,像是有故事要发生。 倪阳州神色放松了许多,他珍惜现在的生活。 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从帮着妈妈离婚的中学开始,少年学会了如何掰整自己的人生,最难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再过几年,自己毕业,完全可以让妈妈彻底轻松下来,好好享享福。 倪阳州想,生活是在变好的。 他觉得自己像个面对广阔世界的孩子。 未来好像有无限可能。 第273章 当天夜里倪阳州赶单子赶到了凌晨一点,终于忙完,等他从水雾弥漫的浴室里出来后,才看到本应该回家的潘乌正黑着脸躺在下铺的床上玩手机。 “你不是今天回家去了吗?” 倪阳州把睡衣套好,翻身上床,把碍事的老旧笔记本关机。 “别提了,住得好好的,我爸非得要重新装修,我房间里也给改得面目全非,住着心烦。” 倪阳州点头:“刚开学时听你说才开始动工,不喜欢的话再沟通沟通,趁着没完事儿,还能再改改。” 潘乌在校内吧上发了个帖子吐槽,把自己卧室里巨大的金色衣柜照片发到了网上,上贴顶板,下达地面,衣柜门齐刷刷敞开着,里边挂满了衣服。 原来他自己的布置的手办展示全被打包收进了杂物室,气得他差点跟自己爹撸袖子干起来。 他家本是潘爹找人寻的好位置建的别墅,离市区不太远,生活也便利,虽然连建房带装修投进去不少,但一家人还都满意,这次不知道听了谁的撺掇,潘爹又开始折腾装潢,还把原来特意做的衣帽间给砸了,把儿子卧室扩大一倍,硬塞下了一家三口的衣柜。 面对儿子的质问,潘爹一问三摇头,问急了就一句话:“都是为了你好。” 潘乌大半夜气得直接回了学校。 此时听到舍友的安慰,忍不住吐槽道:“沟通?跟我爹?挖掘机进场上他嗓子眼儿挠哧三天三夜都沟不通。” 倪阳州听得直想笑,但是觉得笑出声儿不太礼貌,就帮忙探出半个身子关了灯:“回来就早点睡吧,明天早八。” 潘乌应了一句,自行回到了床上,倪阳州想着马上就完成的几幅画稿,算着攒得差不多的存款,打算过几天去给自己装备升级,换个笔记本。 其实数位板也该换了,上色卡顿,降低工作效率。 俩一起,应该还能剩下点吃饭钱,回去路上再给妈买些营养补充剂。 上铺的青年把事情规划得井井有条,下铺的大个儿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嗡”几声震动,刚发出的帖子下有了回复: [你潘哥:谁懂刚军训完一回家,发现卧室手办墙变服装店的痛苦。jpg.jpg.] [只是一个代言词:装b狗能不能滚出去,就显着你包多了是吧!] [了呢无:膜拜大佬,限量球鞋这么多,还缺男保姆么,一次就偷一双的那种。] [哇哇哇:爹妈装修审美,受害者+1。] [loloooly:姐妹,中间那个棕蓝条纹的是今年n家的新款吗?好漂亮!] 潘乌皱着眉头划了划,又有几个评论,但关注点都很歪,静音刷了会儿视频,原本有些犯困,却又忽然发现了一条新评论。 [山中小陈:鱼鳞柜,建得这么大,父母寄予厚望啊。] 潘乌精神一震,点进对方主页看看,是个道家文化爱好者,发帖多和面相风水有关,便点进去私聊道: [你潘哥:哥们儿,有什么讲究吗?我爹装修完了也不跟我言语一声,把我好好的东西都给窜咕了。] 潘乌不信这个,但他爹信,小事他也不愿意和亲爹对着干,就是想知道自己爹虚头巴脑、遮遮掩掩的是想干啥。 [山中小陈:鱼鳞柜建卧室,鱼又是“余”,一般都是为的招财,鱼中锦鲤又能带来好运,金色添光,取鱼跃龙门之意,想让你学业有成吧。 建这么大不知道有什么用意,但看衣柜里女士男士的衣服都有,或许是想施运于一人,盼你多福平安。 可怜天下父母心。] 潘乌本来挺烦躁,听对方这么老气横秋、一本正经地解释一番,心情却好了一些,不管这有没有用,亲爹还真是盼着自己好。 [山中小陈:不过我对风水不太精通,顶多算得上个爱好者,你可以再找专业人士看看。] 潘乌此时已经不那么躁了,本来发网上就是想吐槽,发泄一下情绪,此时都有些后悔和亲爹吵架,想着过几天中秋放假,得回家跟爹拉下脸道个歉。 感谢完对方,潘乌又随便点进几个视频给自己催眠,随着黑夜渐深,手机的光亮暗下去,宿舍变得沉寂,这座大学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倪阳州叫醒了迷迷瞪瞪的舍友,一同去上课。新开学的课还好,不太忙,倪阳州趁着课间接着赶单子。 两三天里又要赚钱又要上课,还得挤出时间跟院里的同学打球,倪阳州忙得像个陀螺,虽然累,但很充实。 就是一天下课换班的时候,被一位同学撞倒了水杯,满杯刚打的热水倾在了吭哧吭哧正在关机的老旧笔记本上。 倪阳州刚给客户发完了最终版定稿,一抬头就见自己多年的战友冒着白烟彻底阵亡了。 前面的女同学忙着道歉,赶忙说要去带着给修,倪阳州摇头道: “没事,本来也要换新的了。” 撞了桌子的女生很不好意思,从包里往外掏手机就要转钱,倪阳州挥挥手三两下擦干净水,一提笔记本就出了教室。 电脑运行不太好,里边也没什么重要文件,卖二手都要不上价,青年直接扫了一辆单车,奔着废品收购站去,换了50块钱,回来的路上买了些面包作为几天的早饭。 这下不能再拖了,新装备得赶紧提上日程,下午的课程晚,还有时间,倪阳州直奔附近的商城转了一圈,对比网络上的价格,倒是有一家店卖的比较合理,还能送些配件,就是得调货,要等一天。定好电脑,明天下午打完篮球比赛,正好能过来拿。 不耽误中秋回去继续接单子,倪阳州十分满意。 转眼略显仓促的篮球比赛就要开始了,潘乌这几天好似睡得不太安稳,每日顶着对儿大黑眼圈,依旧跟着训练打练习。 倪阳州主动扛起了协调的责任,临时的篮球小队准备在迎新比赛上,且试一试锋芒。 第274章 比赛当天阵仗很大。 倪阳州接过统一发下来的篮球服还挺庆幸,这要是没人赞助,大家都得穿一年年祖传下来印着号码的球衣,别说穿着好不好看,味道就足以给人好看了。 文院的男篮队员们凑在一起,女篮在操场另一端,泾渭分明,观众们熙熙攘攘坐得到处都是,虽然是迎新,但是看台上几年级的都有,都趁着这次来凑凑热闹。 不知院里怎么拉得赞助,经费显得非常充足,校领导的位置上不仅有红毯,还搭了舞台射灯,记者社的学生们到处窜来窜去,拍照采访,真像那么回事。 倪阳州听到观众席上的学姐们窃窃私语: “咱们学校发达啦?上次办时连矿泉水都舍不得发,这次怎的,不过了?” “听说宴老师要来,给支持了一下。” “怪不得,能一饱眼福了,美强惨谁不爱。” “我不爱,而且人家也不惨,首富还能惨?我还是觉得这些鲜嫩的肉体比较有吸引力。” “就比如你看这个穿蓝背心的帅弟弟。” 穿着蓝色背心的倪阳州听了全程,回头冲学姐笑了一下,看台上的女生没想到底下人能听到,不太好意思地捂住了嘴,但虽然不认识,也给挥手加了加油。 倪阳州前几日的学校专栏采访小火了一把,公众号的阅读量挺高,女生几乎是一看到脸,就把人给认出来了。 预料到之后必得竞争者众多,学姐打好马赛克,只截了个潇洒的背影,在校表白墙上给倪阳州隐去姓名,自己亮明身份,先声夺人,打响了新生校草表白第一枪。 场下的倪阳州全然不知,他正忙着和队友们制定战术。 战术倒是也简单,四保一,快攻,倪阳州负责得分。 在学生们紧张有序地忙乱之中,中心看台上的领导们开始发表讲话,还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那套,唯一不一样的是,最后感谢了一下知名企业家、学者,名誉教授——宴丛之的大力支持。 但是宴教授没来。 倪阳州不知他是何方人物,之前自己都没有注意过,只是听着领导们这样感谢,觉得好像其实人没来也没事,钱来了就行。 “哔——”一声哨响,篮球赛开始了。 传球,进球,传球,进球,抢篮板。 倪阳州各个位置都能打,直接把对面生科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文学院赢得毫无悬念。 免得对方吃鸭蛋,最后一球倪阳州放水,生科的队员们得了莫名其妙的一分,抱憾离场。 比赛进行得很快,第二次和商院打,这下对面有了心理准备,倪阳州被防得如水桶一般,潘乌苦练许久的投篮技巧终于得到展露头角的机会,一分分接连胜利,连一直为女篮加油助威的导员都赶紧过来给捧场助威。 但是对面也不是吃素的,双方打得有来有回,倪阳州被死死防住,着急却无可奈何。 体力消耗巨大,中场休息时,拉拉队员们上场,倪阳州双手叉腰大口喘气,清风吹过,汗湿的后背终于松快些许。 青年一抬头,正看到体育看台三层的拐角处,有几个学校领导凑在一起,中间好似围着什么人。 窄小的人影缝隙里,倪阳州看到了什么金属一闪而过的光泽。 “哔”一声哨起,潘乌拍着青年的肩膀,两人继续上场,并肩战斗。 终于,第二场比赛也赢了,这次就打得比较艰辛,险险获胜。第三场晋级赛在下午,中午抽签,回来的班委在班级群里发了哭脸,消息的照片里显示下午的对手是体院。 倪阳州倒是没什么心理压力,他如实贯彻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精神,潘乌倒是看得很重,中午还硬拉着倪阳州要研究战术。 听舍友嘚吧嘚吧了一中午,快要比赛前,倪阳州一个人躲到看台侧面的卫生间休息了一会。 现在除了控场的学生们,还没有什么观众来,显得尤其难得的清静。倪阳州深吸口气,对着水龙头冲了下脑袋,闭着眼一抹脸,甩了甩头,头发上的水珠顺着发梢甩出去,正落到一片深灰色的前襟上,浸湿了一大块。 青年一睁眼,看到了洗手池前镜子里,那个皱着眉头,坐着轮椅的男人。 男人一身笔挺的西服,腰部微微打褶,坐在轮椅上也显得很正派,就是留着头柔顺的黑发,在头顶上随意簪了一支木簪。 中西结合,却不会让人觉得不伦不类,整体和谐自然,倪阳州在表达歉意和低头认错的两难境地中,神思发散出来,用了一秒想明白一个道理。 时尚的完成度还得是看脸。 或许是看到青年在愣神,坐着的人神色微微能看出来不太高兴,倪阳州赶忙鞠躬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看见您,我给您擦一下。” 没等倪阳州伸出手,轮椅上的人没接话茬,只是用一双纯黑色的瞳仁盯着眼前的人问道: “你怎么来了?” “谁?我?” 倪阳州指着自己,有点迷茫,但看对方一脸严肃的样子,还是认真回答道:“这,这里不分学生卫生间和教师卫生间吧,您是老师?我没什么事儿,提早到场熟悉一下。” 男人在眉间皱出深深的川字文,倪阳州看着对方冷脸,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 难道这衣服很贵? “这,您衣服要不先脱下来,我给您送去干洗……” “赔您一件”这话他说不出来,毕竟衣服没怎么样,就是溅上点水,况且这衣服看着还挺贵。 “宴老师?宴老师您也在!” 外面走进来个穿夹克的秃顶老师,倪阳州退后两步,男人朝着秃顶老师一点头,转头对青年道: “联系方式给我。” “哦哦哦,好的。” 倪阳州忙想掏出手机,心想或许这衣服还真挺贵,自己得大出血了,先留联系方式自己再给人家处理吧。 乖乖翻口袋,却发现自己出来得急,竟忘了带手机,左右一看,只有卫生间里免费提供的纸能用,也不管了,抻下两张,用手沾着水写下了自己的号码,递到了男人的手里。 “那老师,实在对不住,我忘了带手机,您也可以去文学院找我,我是文院二班的倪阳州。” 秃顶老师走近一看晏老师身上的水渍,也明白了,跟着点头应道:“好,倪阳州是吧,小倪同学你先去吧。” 倪阳州点头,宴丛之目光掠过一遍纸上的数字,再抬起头看向青年,依旧面色不善。 秃顶领导担心学生娃惹祸,赶紧催着:“快去吧,去吧。” 倪阳州看着轮椅上的男人轻微点下头,这才转身出了卫生间。 只是觉得身后好像有一道目光,追随着久久不愿离开。 第275章 经历这么一番,倪阳州的心情也没那么明媚了。 任谁甩了甩头,就甩来了需要用钱支付的烦恼,可能都不会太高兴。 走出去没多久,倪阳州迎面碰上了潘乌。 大高个子一脸苦大仇深,比他这个要破财的人看上去还要丧气。 “老倪,手机给你。” “谢了,忘了拿,原本还想回去呢。怎么看你脸色不太好?” 潘乌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篮球往边上一搭,向后仰头,把脑袋垫在硬硬的椅背上。 “嗐,想中午睡会,结果还不如不睡,头昏。” 倪阳州仔细看了看阳光下舍友的脸,是显得有些疲倦,黑眼圈很重,像是很久都没休息好了。 “打完比赛,中秋节回家好好睡个觉。” 潘乌用手揉着眉头,慢慢点了点头。 “老倪,下午对体院有信心吗?” 倪阳州一笑,摇头道:“没有。” 潘乌没睁眼,任凭阳光照在自己的眼皮上:“也是,毕竟人家专业的,还有时间练习配合。” 二人一站一坐,站着的修长清爽,坐着的魁梧结实,几个女生走过去,好几次回头偷偷看。 三楼的看台上,秃顶老师正在说着什么,轮椅上的人沉默不语,眼睫垂着,只落到那个高挑的身影上。 限量版被维护得很好的篮球,随着穿堂风一过,骨碌碌就要滚到地上,被倪阳州一手捞起,潘乌打起精神蹦了起来。 “咱俩再练会儿?” 倪阳州点头,晃晃手机:“叫人来,咱们一起。” 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几场赛打下来,文院男篮的配合进步有目共睹。可惜时运不济,遇上体院的,还是棋差一着,最后打得倪阳州整个湿透得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潘乌跟对面的冲撞差点忍不住脾气要干架,还是倪阳州赶紧冲过去抱住人,才免得一场直播斗殴。 输赢的确不太重要,别因为参加比赛再背个处分。 不出意外,最后文院输了,没有进入决赛的机会,止步四强。一直加油助威的导员倒是很高兴,多少年文院没有这样的好成绩了,乐得提前给他们放假,说有本市愿意回家的,可以不用等颁奖,自己先走。 倪阳州乐得清闲,告了假,与队友们说了一声,拿着自己的篮球就猫着腰从操场往外溜。 潘乌家也在本市,但他打算留下再观摩观摩前三的比赛,美其名曰为下一次比赛做准备。 青年本想回宿舍收拾一下东西,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可拿的,必须带的东西不过就是笔记本电脑和数位板而已,而现在这两样货应该也到了商城,直接去取货得了。 倪阳州想定,一路往校门口走去,宽阔的校内林荫道上都是来来往往的学生,神色各有不同,但大多轻松快意,夏末早秋,风也凉爽,正是人间好时节。 校门口有些摆摊的商贩,挨挨挤挤站了大片的位置,倪阳州从里边左右转了半天,终于挎着篮球走出了美食的包围圈,马路斜对面有共享单车,青年等了几秒钟红灯,终于看着一闪一闪的信号灯变绿,抬脚就要走,却忽然间觉察到裤兜口袋里的手机正在“嗡嗡”作响。 手才伸进兜里,一阵强风呼啸而过,带着急刹的尖锐磨擦声,青年的刘海儿被吹得飘起,一辆失控的大车猛地撞上银白色带着锋利尖头的护栏,众人的惊呼一声接着一声如浪般回响。 倪阳州瞳孔放大,原本想冲过去救人,却忽然鬼使神差地继续了之前的动作——把口袋里的手机掏了出来,屏幕上闪着一串陌生的号码,接听与挂断的两种颜色的按钮正像人一样浮动着呼吸。 阳光照耀,在沸水般的事故现场好似金色的射灯,众人的速度如慢放的电影情节,后边躲闪不急的小型老头乐电动车猛一扭把,车里的驾驶员惊慌地嗷嗷喊着让开,青年来不及思考,快速后退,却被身后的人挤得往右一扑,脑袋正正好磕到了马路牙子。 倪阳州的头重重倒在地面,侧脸贴上微微发热的沥青,原本挎在腰间的篮球被甩飞,地面上的人影慌张吵闹,妈妈送的篮球在路上高高得弹了几下,一路滚远,最终慢慢停了下来。 昏迷前一秒,倪阳州想: 我真是幸运。 ------------------------------------- “幸运幸运幸运幸运个屁啊!” 倪阳州捂着晕到想要呕吐的脑袋,气冲头顶,只觉得天旋地转,医院里惨白色的明光让他觉得好似被从里到外都消了一遍毒,所有的记忆杂糅在一起混成一大团浆糊,表面倒是显得不多不少全整齐了。 驴粪蛋,表面光。 光有什么用! 倪阳州现在恨不得跳起来奔跑、狂啸、扭曲、分裂、阴暗爬行,几个世界的经历让他在如此癫狂的情况下还是保持了表面的镇定。 时隔许久,熟悉的电子音终于又流畅地传递进了倪阳州的脑海,103小心翼翼地张口,像近乡情怯的小媳妇儿: 【宿主……您,想起来了吗?】 青年神色变换几番,终于还是放弃了脑海里一切近乎疯魔的想法,自暴自弃般“砰”一下倒在了床上。 脑震荡还没好利索,这一下子就让青年眼冒金星,也正是因为如此,倪阳州终于稍稍冷静了一些,忍着颤抖启唇说话: “三哥,你说的什么想起来了?” “是想起来我前三个世界里完成的任务,还是第四个世界的齐一?” “是想起来我进任务世界的线性进程顺序有偏差?还是应该想明白了我自以为是真实世界的这个世界,实际上可能只是北境幻觉里的一个待解决的难题? 或者……其实这也不过是一本荒诞的烂尾小说?” 青年睁开眼睛,眼里满是血丝,目光落到洁白的天花板上,却仿佛看到了无尽的白色旋涡: “——哪个世界里的我,才是真的我?” 第276章 他迎来的是系统长久的沉默。 倪阳州静静阖上眼睛,心跳沉重如鼓。 【宿主,在我这里,这是你第五个任务。】 倪阳州深吸一口气,在明显高于自己消费水平的单独修养病房里试图慢慢理清思绪,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债多了不愁,就算现在突然出来个外星人开着飞碟来接他告诉他他其实是秦始皇留在地球的垃圾人形实验品,倪阳州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三哥,我们在这个世界签订了合同,对吗?” 103表示肯定: 【抽取宿主时抽到了您,经过主神数据判断您综合素质强,完成烂尾任务的成功率高,因此选择与您签订合同。】 “但当时我记得不是你,系统对话应该是个智能回复。” 【是的,之前数据革新升级,任务交接我才领到了从第一个世界任务首次失败的您。不过我也是一段数据,所以其实我也是智能回复。】 倪阳州双手放在自己的前胸,显得十分安详:“三哥不一样,你是你。” 不等103回话,倪阳州接着问道:“这是第五个任务,那第四个呢,那本莫名其妙打着马赛克把我吸进去的书。” 系统连忙解释道: 【我们的书库里没有那一本,当时您被吸走,我马上筛查了您的数据流走向,杳无踪迹,并且立刻和主神打了回报,主神系统回应会帮忙查找,最后在交界处发现了您的一些踪迹,所以我才能过去给您送上了奖励卡。】 倪阳州挑出关键词:“什么是交界?” 系统停顿了几秒没有说话,而是闪出来一段乱码,在奇形怪状的符号里,倪阳州发现了夹杂在其中的信息: 【……主神……不止一个……范围交叠处……就是“交界”……】 倪阳州不知道系统这样透露信息会不会对他自己有什么影响,他真心感激三哥以实相告。 “大概能猜了。” 青年用手臂盖住双眼,给自己连蒙带编地理着线索。 主神系统的能力其实和神仙体系有共通之处,若转换成神仙的体系或许更容易理解。 神仙需要信徒、愿力,才能够维持神格,施行法术,系统需要完成烂尾小说,获取力量,来维持运行;神仙能呼风唤雨,其中强者,或许能有打破时间与空间的能力,改变过去或者去到未来,系统能够通过干涉书中世界里的大概剧情走向,其实也能算得上是小世界里的神。 而他们的能力有交叠,或许还能互相沟通。 就像在同一个牌桌上拿着扑克与拿着麻将的不同玩家,当扔到同一个位置时,扑克和麻将就都能发挥符号的代表作用。 倪阳州把想法和103简单复述了一遍,三哥听完,还是回复道: 【没有时间,没有人或者什么能量,能够摆脱时间的束缚,用人类的话来说,我们再如何不同,也只是在三次元内游动,不过流速状态不同罢了。宿主可以试着把各个世界当成一片海洋里不同的浪花泡泡,同时存在,没有先后。】 倪阳州接着问道:“那我的第四个世界任务成功了吗?” 系统调出一片淡蓝色的光屏置于青年面前,其中操作界面上第四本书的位置仍然是一片马赛克,且看上去并不稳定,竖条纹的线格时隐时现,像是早年间信号不好随时有可能自己关闭的电视机画面。 书名、封面、主角、大纲剧情,通通未知。 而第四本书的右侧只有一个隐隐约约的方正轮廓,显示着这里或许要即将有本书将占据一席之地。 103说道: 【主神系统不回复和本书有关的报告,我猜测,应当是仍处于进行当中,且主神系统不会过多干涉。】 倪阳州点头:“法无禁止即可为,这个或许会是我自由度最大的一本书,就是不知道这作为齐一所处的小世界里会不会有什么规则限制。” 103权限到此,再没什么可透露的信息,此时只是静静等待宿主梳理信息。 “三哥,最后一问。” “那个人真不是系统里的任务者?” 103收回光屏,肯定道: 【不是,若任务世界里有其他宿主降临,我这里会收到通知。】 倪阳州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第一个世界《梦里汀兰》,第二个世界《九五之路》,第三个世界《末世英雄》,还有第四个未完成的马赛克书,现在的世界也是本未知任务,众多麻烦凑在一起,青年只觉得一个头一百八十个大。 自己原以为的真实世界也是任务之一,而当初自己被大车撞死,而这次却只是被老头乐差点顶到,撞到了马路牙子。 还好那个人的出现,让他觉得这艰苦的循环里还能有些盼头。 他醒来之后记忆终于全部打通,像是终于迈过了死结,曾经完全找不到线头的乱摊子逐渐揪出来些散开的脉络。 作为另一位玩家掷出来的扑克,或者说,自己主动愿意上桌的他——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重启了自己那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剧情,还烂尾结束不了的第五个世界。 几个名字一一浮现在心中: 孟汀、闵柳、尹嘉竹、颜琮之、宴丛之。 都是一个人。 倪阳州想着想着忽然就想笑出声来,即使牙关咬得死紧,却有一种难以摆脱的庆幸。 会叠小黄纸人的孟汀,喊着哥哥的闵柳,有着记忆主动配合的尹嘉竹,相处近十余年依旧以师徒想称的的颜琮之…… 不对! 倪阳州猛然睁眼,曾经的过往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一一闪过,《灵法决》里的黄纸法术,闵柳全然不知却莫名其妙拥有的玉坠,从一开始就知道还试图欺瞒的尹嘉竹,从未越界的颜琮之,再到今天在看台上,皱着眉头看他的宴丛之。 他的时间线,和自己的不一样。 倪阳州恍恍惚惚躺在病床上,掰起手指头捋次序,下意识和系统对话道: “三哥,我们不一样。” 103略觉奇怪地回复: 【是的,宿主,我们不一样。】 倪阳州好似要神游天外: “不是我和你,是‘我们’。” “颜琮之,宴丛之,不知道怎么追到《九五之路》里的闵柳,再到孟汀,最后是真正剖白心意的尹嘉竹。” 倪阳州想起来第四个修真世界里进入古镜幻境中的顺序,中间跳过了这个世界,自己没有任何回忆与体验,难道在这个世界里,自己提前登出,没有参与剧情吗? 若古镜能看到前世今生,那当时来古镜里救人的师傅,是不是看到了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那师傅的不闻不问,弃我于北境之外,是不是想试着把我排出这无限的、有他参与的任务中呢? 青年喃喃道: “4、5、2、1、3。” “这才是他的时间线。” 走廊上响起轮椅滚动的细微声响,阳光随着动静一同照上病床。 青年双手捂上眼睛,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已经睡过你的我,该怎么面对一个依旧把我当成徒弟的你?” 第277章 一阵脚步声先到了病房内,倪阳州任凭被医生护士推着病床做了一遍检查,全程都没有睁眼。 他不去想那个轮椅上的人,直到所有人都散去,耳边回归清净,青年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 轮椅上的男人被下属推进病房,也不出声,也不动,沉默了没有多久,宴丛之,也就是颜丛之,终于主动问道: “阳州,你是怎么进来的?” 倪阳州躺在床上,再听到对方的声音,耳廓发热,却仍旧没有整理好感情,闻言依旧不言不语。 颜琮之看着自己突破设下的限制,愣闯进来的徒弟。 “……你不该来的。” 颜琮之的在古镜中看到的一幕幕让他克制不住地想要责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青年还是没有动。 颜琮之觉察到了不同。 倪阳州的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 侧过来的半张脸因为疲倦,仍显得有些苍白。他的目光慢慢划过男人的脸、脖颈、肩膀、腰腹,身后的轮椅,还有那双毫无动静的双腿。 坐着的男人被视线刮过一遍,从心底升出来一种陌生感。 这不是那个自己从万山那个村庄里救回来的,带着相处了近十年的小徒弟。 果然,倪阳州看完,本是垂下了眼睛,却忽然又再掀起睫毛,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装着不属于曾经自己弟子的通达与狡黠。 青年嘴角弯弯的,语气轻柔道: “先别忙着问我。” “我先问您一个问题。” 颜琮之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暗中挺直了腰背。 “我是该叫您师傅呢? 还是……该叫您,师尊呢?” ------------------------------------- 很久很久以前,颜丛之还是在老祖膝下打坐的少年。 明虹宗也没这么多弟子。 主峰上,观眇真人早已习惯了事事亲力亲为。他忙着给师弟收拢了散开的衣摆,又调正了少年微微倾斜的发冠。 莲花座上,老祖一把长长的胡子并不柔顺,像一把秋日丰收的玉米穗,脸上倒是柔润慈祥的。 观眇忙活完,自己也坐回了蒲团中。 老祖看不出是即将飞升的大能,而是质朴得好似享着凡间清福的百岁老人。 灵气减少,凡间动荡,神仙的手伸不下来,能多扶持的,也就师傅一起的几个修道者,哪个都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 师傅是留下来的最后一个,如今他也必须要走了。 “观眇。” “弟子在。” 年轻的观眇躬身行礼,聆听教诲:“我走后用拂尘镇宗,把聚录册送予地府。” 观眇点头,心中虽有不舍,却依言听令。 老人轻轻一抬手,正打坐入定的少年颜琮之被屏蔽到一个半透明的罩子里,对外界声响再无所问。 “为师对你放心,料不久后你我师徒便能天界相见,就是你师弟观徼……” 观眇看着罩子里神清骨秀,自幼天资卓越,一点就通的师弟,不知道师傅还有什么可担心。 老人捋着胡子摇头:“他爹娘便都是痴情种,到了他这里,也还有个情劫未历。有无相生,难易相成,渡他,也是渡有缘人。 若能成,便也就成了。” 后半句没有言尽,但观眇知道,若是失败,没有渡过,那根骨极佳的师弟或许也就再无缘长生。 他看着还是个少年的师弟,默默点头,下定决心必得助师弟一臂之力。 老祖看出了大徒弟的想法,和善地摸摸观眇的头:“少说,少做,机缘自有行路。只记得一条,燃烛记得给你师弟点上送去。” 莲花座上的人轻轻一挥手,半透明的罩子如泡沫迸裂般散开,忽闻声音的少年睁开了眼,见到师傅对着自己叮嘱道: “待到燃烛灭了,去万山找一个孩子,收他为徒,好好教养。” 年幼的颜琮之从未见过爹娘,老祖于他,亦师亦父,因此他从不多问,只是牢记在心里,郑重地点头。 “还有。” 老祖从袖里掏出一块绿色的坠子,上面萦绕着纯净的灵力,如同碧色凝露擎于手掌之中。 “以防万一,这算为师为你添得一层保,只是法力有限,不知能撑几次,到时候,把这个也送给你那徒弟。” 颜琮之听得半懂不懂,只是都一一记下。 观眇看着懵懂的师弟,再看看即将飞升的师傅,只觉得肩上的担子越发得重了,必须得再多吸纳些个新弟子,撑起师门。 老祖说完,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再想交代的,只一人胡噜一下发顶,苍金的胡子在殿内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在颜琮之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平静普通的午后。 他不知命运的线索就此串起,像散落一盘的珍珠,在月光下安静等待,待到初阳再现时,凝聚的露珠便会联起所有的蛛线,露出那原本的生命脉络。 第278章 安静的病房里,轮椅上的人定定地看向那个侧着脸显得十分无辜的青年。 颜琮之微微启唇: “你都知道了。” 倪阳州不应声,只用那双清亮的眼睛把他望着。 颜琮之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是那将近十年的师徒情谊,又或者是曾经古镜中所见到的碎片残影。 向来冷性的人默然不语,两个人像两座石像,一动也不动。 倪阳州其实也还没拿捏好办法,他看着对方那张和修真世界里有几分相似的面孔,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曾经那些年轻的、信赖的、英俊到锋利的脸。 颜琮之在这里的这张面容少了许多攻击性,和本身那张恍若天地造化的谪仙样子不同,现在的他依旧唇角微弯,生一副温柔面,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愁意,再加上坐着轮椅,显得清贵许多,添了不少活人气息。 像个入世来历练的道门弟子。 倪阳州的视线一直在颜琮之的脸上、身上逡巡,看得对方越发觉得不自在,但青年自己本身其实仍在思量当中。 思考要以怎样的态度面对自己的“师傅”。 颜丛之闭了下眼,他其实知道的算多,也不算多。 那日倪阳州与红莹被困古镜,师兄观眇收到消息时正准备出来来北境支援,曾经老祖的话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因此当时的观眇直接来北境找了师弟,让他亲自处理。 而颜琮之留在北境许久,是因为他发现了一面镜湖。 传说中那位修士渡劫,却再也没有任何音讯的地方。 本该被烈火焚烧焦黑如碳之地,出现了一片薄而亮得湖水。 寻找古镜并不是机密,明虹宗上辈分比较大的同宗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不能告与众人的,其实是观眇自地府往来时被透露的消息。 古镜、勾魂链、昆玉长甲,的的确确是阎王殿内得用者会被分派到的法宝,但这几样追缴回来的,严苛地一一对过,却发现并非地府所遗失。 消息一路禀告道坐殿的阎王,用神力一探,才知那是不属于此中境内的外来法宝。 地府本就因为末法时代前的动荡而焦头烂额,像这样没头没脑的无头公案并非少数,且境外有境之事,已成了仙界鬼界高位者们之间公开的秘密。递下法情,请修士帮忙,是最便捷省事的选择。 地府传回的消息,古镜本名明德镜,用于判官通览报道魂魄一生事迹,且能观前生后世命运变动,十殿阎罗皆有份,原料取自天帝历一千七百十劫难的世世血泪,有且仅有这十面。高居各个大殿当中,意义重大,法力非凡,也非能仿制之物。 颜琮之带着任务顺着蛛丝马迹四处寻觅。倪阳州一心以为自己和师傅是在找被送出去的古镜,但对于颜琮之而言,他的任务是找到它境传来的外界法宝的交界之处。 其实颜琮之最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徒弟被赠符之事,但他后又去探查过,并无其他异样,曾经的聚灵宝地已经恢复如常,踏遍这片大陆的师徒二人,再没发现什么可疑地方。 直到他收到宗门传来的消息,北境内出了异常,时有光芒闪烁映照于湖面,好似海市蜃楼一般,吸引了临近的生灵前去,却没有带出来过任何消息。 没有消息传出来,也便是再没有生灵从里边出来过。 颜琮之给徒弟分配好任务,只身一人来到北境,以静待动,看守许久,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这镜湖与那面还未找到古镜相通。 小虫入水,湖面与天空中便会短暂的有幻影出现,飞禽落下,进了光芒变换的湖中,幻影在几息间变换,叶片、初生朝阳、沉闷的水底翩然闪现。 这是前世今生。 但后来,没有生灵进去,湖面的幻影依旧在变,赶来的风澜和昊平,以及几位同宗,配合师兄观眇真人开启了老祖留下的保境秘法,此时都在湖边观察情况,然后他们就在幻影中,看到了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片段纷纷闪过,像天道伸出根手指,把人的命运随意拨捡,多少重大的节点只存在于平静的日常之中,又有多少刻骨铭心的经历在瞬息间呼啸着翻篇。 那人当过蝴蝶,当过游鱼,当过商贩的女儿,当过为国出征的士兵。 当过死得惨烈,被人割了脑袋祭旗的小首领。一个面孔黝黑的士兵走来,就长着站在湖边旁观全程的昊平真人年轻时的一张面孔。 ——那是红莹。 昊平并非不知在药园里那只眼神总扒在自己身上的樱花树精,但他从未考虑过情爱之事,只是以为草木成精的大多性格单纯,一如自己的徒弟元嘉,一时得不到,胡闹一番,时间长了,便也就淡了。 他这是第一次在对方的视角里,看到自己的存在。 而后便是无尽的循环。 红莹自以为经历了一遍,但在镜湖之中,旁观者所见,却是看到几世轮回的循环。 她出不来了。 众人沉默之中,昊平在原地静了一会儿,挪动脚步准备入湖出手,但此时的镜湖却微微泛起波澜,再次现影,却是几张虽各有不同,但都与颜琮之神韵气质有五六分相似的脸。 那是倪阳州被吸入古镜后,所看到的一切。 众人都是明虹宗内德高望重的老人,有的年岁甚至大过观眇观徼十几轮,见多不怪,并没有对幻境中的不同风景有何惊讶,只是一切种种显示出来的内情,让众人把视线落到了湖边安静站立的颜琮之身上。 不同于昊平在红莹轮回中的一闪而过。 倪阳州的幻影里,每世每轮,桩桩件件命运的节点,都有他的脸。 第279章 所以这意味着什么呢? 颜琮之父母皆是修士,颜琮之的母亲诞下他没多久,便也脱离本界登仙去了,留下他托付给曾经的好友,也就是明虹宗宗主,后来的老祖来照顾。 非凡人躯体生下的孩子,有着天地灵气滋养,这样的孩子,是没有前世的。 这就是他的第一世。 而眼前一幕幕的循环,却展露出他们之后命运的纠葛远非一世那么简单。 在场的没有头脑不灵光的人,头脑不灵光的人,熬不到现在的境界,成不了明虹宗里的管事者。 所以大家都看出了那一双双眼睛里的爱意。 颜琮之当然也看出来了,但是他觉得奇怪。 不是因为对方是他的徒弟,也不是因为对方的性别。 师徒相爱没什么大不了,跨物种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更别提性别了。 只是那是他从小带大的徒弟。 他对倪阳州,只有师徒之情。 有怜惜、有爱护、有陪伴,但没有爱。 且他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爱。 自己也会爱上别人? 还是爱上自己的徒弟? 他比其他的人更为震惊,但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他也不知该如何表现。 观眇在幻影中看到颜琮之的脸时毫不意外,但看完全程,却还是有些出乎意料。他知道二者之间的情劫,就是没想到有这么多世。 眼睛最能传递出一个人的感情。是爱,是恨,是求而不得,还是相守相望,又或誓死追随。 瞳仁大得能装进天、地、海、世间万物,也能小得只装下一个人的身影。 观眇侧头看向伫立着的师弟,只觉得这情劫怕是不好过。 若非伤筋动骨,脱几层皮,难求圆满。 最终,由观眇拍板决定,颜琮之进湖带出两个徒弟,剩下的人护法,拱卫秘境。 后来的事情倪阳州就知道了。 在自以为经历了一番前世今生的闪现,其实是不停重复的循环后,他遇到了在四季变换中收集铜镜碎片的颜琮之。 铜镜拼好,红莹和倪阳州都被弹出,颜琮之也从湖面中浮起。 只是来不及等众人追问情况,镜湖下忽然传来震天声响,像是什么蓬勃剧烈的东西隐忍待发,几人顾不得许多,纷纷祭出法宝严阵以待。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没有东西炸开,也没有什么怪物出来,就是才上岸的颜琮之,眼睁睁看着脚下的土地瞬间变热,从冰雪覆盖到焦黑干裂的旱地不过刹那之间。 众人御空飞起,只见满湖的水蒸发升空,变成无数个近乎半人多高的泡泡,泡泡中颜色浑浊变化,像是婆娑世界的聚影,升到了一定高度,被老祖留下的保境结界困住,再也升不上去。 昊平看到升至身边的泡泡,轻轻用自己的法器枝干一触,“嗖”一下,整个人就被吸了进去。 其他人也是如此,没什么可试探逃避的机会,即使观徼用启用风诀吹走一波,也会有下一波泡泡紧随而至。 颜琮之看着身前颜色绚丽的泡泡,主动伸出指尖,光芒收隐,他进到了泡中世界。 泡泡中的世界有自己的运转规则。 在第一个碰到泡泡中,他是一缕金色的意识,在这里他能感知到小世界里施加给他的意志,与其他绚丽缤纷的意识一起,他参加了一次围攻,像水流冲击礁石一样,当礁石碎裂消失,他被弹出了第一个泡泡。 水泡“砰”的炸开,一汪纯净无色的灵气慢慢弥散至空气中,巨大的水滴却往下落去,沿着向下望,灵气的最终目的地,是干涸的湖底上一道细瘦的裂缝。 正好与从另一个泡泡中出来的观眇真人对上眼神,他的那滴水也往地缝处落下,观眇只来得及朝着师弟一点头,便又被吸入了下一个水泡中去。 颜琮之垂下眼睫,伸手去在满天飘浮的泡泡中,随意选了一个,纵身其中。 这次他是一只受了伤的花豹,正与另一只大自己两三倍大的狮子搏斗。 都是肉食动物,不知因何而斗,只知不死不休。 世界意志让他英勇地战死,死于狮口。 颜琮之这次想做出一些改变。 他试图杀掉对面那个流着涎水的捕猎者,翻滚跳跃,逃窜跑挣,但他没成功。 体型差距太大,逐渐流逝的生命也不给他试错的机会。 最后的确死了,颜琮之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在即将被那张血盆大口咬伤脖颈之前,自己往后退,奋力一跃,扎在了悬崖上干瘦支棱的岩刺上。 死了,却不是在狮子口中。 这个小世界并没有因此生命的消亡而结束,他再一次睁眼,眼前还是那张流着涎水的血盆大口。 又一次循环。 这一次颜琮之放弃抵抗,引颈受戮,直接被咬死,果不其然,再次睁眼,他依旧是那只受伤的花豹。 没有限制次数的重来。 直到达成世界意志的“英勇战死,死于狮口”,他终于被弹出了水泡。 第三个世界里,他是一种形状奇怪的东西,在暗无天际的墨色中徜徉,直到归拢进一个温暖的巢穴,水泡幻影就此结束。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幻境。 没有一次是人。 在从泡泡中弹出,再到进入下一个泡泡之间的短暂时间里,众人轮换着见了几次,确定了完成任务,收集灵气,补上裂缝的共同目标,便都纷纷努力起来。 观眇还抽空给地府发了消息,只是短短一句话,穿过了四五个泡泡世界才终于说完。 颜琮之一刻不停地在小世界里穿梭。 他没有前世,却在水泡幻影中经历了很多世。 直到第三十六次进入水泡,在不知多久的沉睡后,他变成了刚从母体里出来的婴儿。 圆形的光投进瞳孔,周围都是白色衣服的人影,他控制不住地呛声啼哭,稚嫩的心脏怦怦跳动。 这次,他是一个人。 世界意志传入脑海—— 让她复仇成功。 第280章 在这个世界里,他已经度过三十二个春秋。 不知亲父是谁,过于早熟的孩子并没有从那个可怜的单亲妈妈身上得到太多关爱,甚至因为冷性冷情而被亲妈疏远。 当他的妈妈又一次醉醺醺地回到家里,蹲点许久的要账男人也一把推开门,闯入了这个并不温馨的房子。 六岁的颜琮之被当成还债的要挟,当着亲妈的面被钉着钉子的球棍打断了右腿,早就播出的号码终于叫来了姗姗来迟的警察,体弱多病又不能修行的颜琮之被抓着衣领甩到地上,忽然想起了曾经万山中那个脸上带着血泪的孩子。 腿断了,感染了,落后的小城市,极其有限的医疗技术,让他右腿膝盖以下变得空空荡荡。 他的妈妈望着手术床上孩子苍白的脸,心里却觉得恐惧。 她那不似常人,从不撒娇的孩子,在要账的人跑了之后,拖着断腿去望对方逃跑的方向,还记下了一闪而过的车牌号。 等到警察到来,详细地说完了全程。 被拉上救护车前,六岁的小孩平静地看着她的脸,说道: “别赌钱了,不然你会是下一个。” 她觉得那个小小的身体里,居住的不是小小的灵魂。 生活的鸡毛碎片与切肤之痛都不足为提,只是在中考结束回家的第一个星期,他的生母自觉已然尽到了任务,便不告而别,丢下了这个让她日夜难安的人形包袱。 没有成年,不能工作,体质极差,随便一场伤风感冒都能转成肺炎。 资质不好,不能修炼,在这个没有灵气的世界里,他也没有见过怪力乱神之事。 他看不见,别人看得见。 撞鬼走运,或真或假,颜琮之学会了这个世界里的运转规则,小小年纪靠着看风水还完了亲妈欠下的一屁股债。 他只是按着应有的规则去帮人调整,效果如何,他也不知。 说来可笑,他用着最普通的身体,反倒比往日天赐根骨,指引了更多人走出迷津。 颜琮之随大流读完了高中、大学,读研读博,用着曾经千百年修行时偶然看到的一点知识,在这个小世界里过得安稳。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万般苦果,皆是修行。 泡中世界的时间流速与外边并不相同,颜琮之只当自己是在体悟道心,名利不染身,富裕了便做慈善,在等待的过程中顺手而为,把那些人送来的钱再换种方式捐出去。 只是他的任务仍然没有开启。 世界意志里的“她”,不知道是什么人。 直到他的徒弟出现在那个人声鼎沸的操场上。 带着朝气蓬勃的笑容,还有熟悉的一往无前的勇气。 颜琮之忽然又想起那个在竹林里练功的小小少年。 冥冥中好似有什么启示让他意识到,这次的任务,终于将迎来开始。 ------------------------------------- 倪阳州望向窗外精心修剪过的庭院绿植,蓝白色的屋顶像是蓝天下一丝翩然的白云。 私人医院显得处处精心,不管是优渥的环境,还是轻声细语的医生护士。 倪阳州想起了第一个世界里,在闷热教室中用着断断续续水笔的孟汀。 病房里的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一个坐着轮椅,一个斜倚在床上。 倪阳州看着阳光渐渐落下,忽然下起了逐客令。 “晏老师。” 不是师傅,不是师尊,不是小孟同学,小柳儿,大哥。 是新的身份——晏老师。 颜琮之听得一愣,这个称呼被很多人都叫过,明明是同样的字,从青年的嘴里说出来,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颜琮之定定地看向自己的徒弟。 “您先走吧,宴老师,我需要给家人打个电话报平安,您在,我不方便。” 颜琮之又拧紧了眉头。 他的徒弟说“家人”。 这里明明只是个泡中世界。 他的徒弟说家人。 一道看不见的墙从空气中滋生出来,充气般快速膨胀,隔断了两个人之间不到一米的距离。 原本应该是和自己一道的徒弟,说要给家人报平安。 而他这个做师傅的,在这里不方便。 青年不知道对方的心理活动。 对他来说,几世的记忆都是真实的,但这一世的经历,才是真正几个小时之前依旧正在进行的。 像是在忙碌了一天时疲倦地午睡,醒来想起了小时的点点滴滴一样。 他现在觉得自己是那个军训完就被撞,被系统选中参与任务的倒霉蛋。 而不是修真世界里,能飞天遁地的明虹宗关门弟子倪阳州。 倪阳州发现在这个世界里,对方的眉头好像一直没有舒展开过,眉心的纹路在听完他的话后,好似又深了几分。 倪阳州等不到对方行动,主动从旁边的小柜上拿起自己的手机晃了晃。 颜琮之垂下眼睫,过了几秒,终于说道: “好好休息,明日再来看你。” 男人按了一下轮椅上的按钮,门外的助手应声而进,倪阳州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长长的走廊上回想着助手的鞋底踩地的“哒哒”声响。 青年慢慢舒出一口气,看着逐渐昏暗的病房,拨下了妈妈的号码。 第281章 …… “对,妈妈人家这么邀请,实在是不好拒绝。” “嗯,是。” “好的,那妈妈别生我气,回家之后任您处置,到时候给您带纪念品!” “哈哈好的,这两天多休息,下周肯定回去!” “好的,嗯,不说了,舍友叫我了。” “好,妈妈再见。” …… 倪阳州查了下病房里的医院的名字,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临市的一家私立医院。 跟毫不知情的妈妈撒了个谎话,只说篮球比赛成绩很好,队友们商量着出去旅行庆祝,自己推脱不过,只好食言没能回家。 这家私立医院能从网上找到的信息并不多,位置选得倒是很好,远远眺望过去,窗外日落熔金,挥洒到起伏的山脉上恍若海边波浪,美不胜收。 还没搜多久,手机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床头可以充电,倪阳州插好手机,没有呼唤系统,也没有再看界面做无用功,而是静静坐好,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思考自己和那人之间的关系。 往日的习惯又被一一捡起,信手拿过床边的意见簿,背面空白处被写满了线索,一条条的箭头被串在一起,勾勒出几世之间跌宕起伏的不同轨迹。 毕竟日影西斜,待到最后一丝光影依依不舍地从昏黄的病房中离开,倪阳州终于一把攥紧了手中的白纸。 青年深深呼吸,徐徐抬起头,对着空旷的天花板凝视片刻,下定决心,把手里的纸张撕得粉碎,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走廊里响起轻巧的脚步声,路过的护士敲了敲半开的门,为屋内年轻的病人打开了灯。 倪阳州朝着对方一笑,又露出那颗漂亮的小虎牙。 兜兜转转,得往前看。 倪阳州起身慢慢吞吞收拾了一番自己,头依旧有些晕,但听检查结果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事,明天即可出院。 不知道颜琮之知不知道这件事。 青年回到病床上,百无聊赖地打开微信,导员应当是才听到消息,打电话发消息前来询问情况。 不知道颜琮之怎么善后的,也不知道是谁带他来的医院,倪阳州翻了翻学校的校内帖子,关注度并不是太高,大车撞坏栏杆的照片被置顶,也有人回帖说是见到有学生在拥挤时摔倒。 (不幸摔倒的倒霉学生)倪阳州一条条接着看下去,没有太多的跟帖,值得庆幸的是除了那个大车司机,并没有人因这次看上去十分惨烈的车祸而受伤。 难道当时他就在自己身边,所以虽然自己晕倒了,但场面乱哄哄没人关注,就直接给救走了? 倪阳州又想起那双搭在轮椅脚踏上的双腿,一时之间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青年刚安抚完导员,舍友潘乌又打电话过来了,倪阳州简单讲了讲现在的情况,吓得对方嗷一嗓子就要冲来探病。 讲义气的舍友觉得是因为自己没能护送好哥们儿,打篮球消耗了那么多体力,这才在拥挤的人流中惨遭推搡摔倒,要是自己在,肯定能纹丝不动地给好哥们儿撑出一片广阔天地。 倪阳州哭笑不得地拒绝,跟潘乌交代好妈妈的事情,串了词,以免以后露馅。 都处理完,青年这才疲惫地放下了手机,在医院中特有的消毒和香水混合的味道里,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清晨。 当助手推着颜琮之来到病房前,男人亲自抬手敲响了病房的门。 “咚咚咚”几声轻响,房门打开,里边是个正在打扫床面的护士。 小护士面露惊讶,看着昨日来过的像是家属的人说道:“这位病人今早就办理出院了,没有和您说吗?” 颜琮之推了上午的座谈会赶在大清早来到医院里,只看到了徒弟曾经接触过的空气。 男人睫毛又落了下来。 心想,没和我说。 什么都没和我说。 身后助理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犹豫一会还是把嘴闭上了。 在他眼里,老板是通晓阴阳的奇人,无论是名流巨鳄,还是政坛新贵,无不对其恭敬有加,可是老板却对任何找上门来的人都一视同仁,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老板对人如此重视。 而对方只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大学生。 颜琮之挥挥手,助理会意推着轮椅往外走去。 男人目光放得很平,看着早晨透亮的阳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手机一声轻响,颜琮之点亮界面,只见一条短信在信箱上冒出叹号。 打开一看,那日沾了水写在卫生纸上的号码发过来一条消息: “晏老师,我有事先走了,医院账单已结,谢谢您的照顾。” 颜琮之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思维发散出去,心想,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是那样呢? 颜琮之回忆着曾经御剑飞行时会偷偷拉住自己衣角的,那个在洞穴里怕摔跤,让自己拎着衣领偷懒的少年。 不应该是这样的。 男人被阳光照到眼皮上,眨了下眼,把回忆驱逐出脑海。 医院的无障碍通道设计得十分科学,一路行来没有磕磕绊绊。 大楼外加长版的轿车已经等待多时,司机下来摆好踏板,助理把颜琮之推回车中坐好。 阳光透不过暗色的车窗,只有风随着车门关闭进来些许,吹起来颜琮之散落下来的鬓角碎发。 车刚刚启动,又一声轻响传来。 不常使用的微信忽然冒出了个红色小一,颜琮之点开界面,只见一个叫做“养生粥粥”的新朋友申请加为好友。 点开头像,那是一张倪阳州的灿烂笑脸。 蓝天和阳光是被虚化的金边,青年眉眼清爽舒朗,睫毛纤秾鼻梁高挺,唇角含着笑意。 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光。 颜琮之细细看了一会儿,点下了通过键。 另一头,坐在公交车上对着阳光找了半天角度的青年终于放下了手机,关上研究了许久才会调节照片参数的软件,不慌不忙地等回信。 心里的小鼓逐渐平复,车窗外景物飞逝,青年像被泡在好天气里的小羊,好心情溢于言表。 他等着手机的回复音,自信满满地想着: 小样儿,再来一回,也照样迷死你。 第282章 连倒车再去商城取电脑,倪阳州耗了两个小时才回到宿舍,好容易打开宿舍门,青年把新的挣钱战友稳稳当当放好,这才一下子倒回自己的床上。 昨天磕得不轻,一早晨的疲惫也让他有些晕乎。 青年拿起手机,只见与颜琮之的对话栏中还是只有那默认的一条提示语: 你已添加了宴丛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空空如也。 颜琮之的头像是一张太极双鱼图,个人资料界面以及朋友圈都没有任何痕迹。 倪阳州撇了撇嘴,心想: 行,还挺高冷。 青年躺在上铺,天花板似乎触手可及,倪阳州迷瞪一会儿,也不着急睡觉了,爬起来开始暗戳戳地搜索: 如何得到一个男人的心。 别看他发消息时胸有成竹,但不同世界里人生际遇有区别,微小的改变或许就能影响一个人的喜好。 虽然倪阳州已经觉得自己和那人其实是命定的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但不过两小时没有发来消息,青年还是决定得再加把力。 毕竟对于颜琮之来说,这个世界只有他们在一起了,才有后面那几个世界的故事。 倪阳州对此深信不疑。 上个修真世界还没完成,自己和颜琮之一直保持着纯洁的师徒关系,已经在这第五个世界重逢了,想重新回去“勾引(打叉)吸引”师傅好像不再有机会,那就只能自己现在多多想想办法。 搜出来的信息五花八门,最上边热度最高的帖子有无数点赞。 如何得到一个男人的心。 第一条:不要太频繁地联系他。 倪阳州眯了眯眼睛,决定先信上一回,毕竟网友的经历是智慧的结晶,青年放下手机,掏出枕头下的记账小本。 一笔笔记上这两天的花费,然后对着财政赤字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私立医院应当是有自己的货币系统,还好倪阳州有先见之明,先从潘乌那里借了钱以防万一,等到拿回提前预定好的设备,自己的账户余额就剩下14块零5毛钱。 突然陷入极度贫困的倪阳州迸发出无限搞钱的强烈热情。 还好刚开学时饭卡上充了几百还没用完,这几天的吃饭暂时有了保证,就是再像之前一样慢慢接稿子怕是不行了。 画个头像人设还好,来回几天修改就能货款两清,杂志插画和网站插画目前是有些来不及了,等到尾款到手,前后能拖上一两个月。 青年盯了一会账号余额,点开学校的校内帖子,打算开始出卖人格。 养生粥粥:接代课,男,一节20元,能帮忙点名,视情况可做笔记,根据笔记量加价,童叟无欺,可提前预定中秋后课程,先到先得! 倪阳州的课都比较集中,相对还算有时间,之前没少在校园帖上看到过这样的代课信息,没想到现在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员。 他碰上过给同学代课的学生,就带着手机过去玩而已,轻松得很。 倪阳州打算一边接代课挣的钱,一边带着设备过去摸鱼画画。 挣钱嘛,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帖子发出去没多久,就有人过来私信预定代课,中秋节假期不长,也不是所有院的导员都好请假,因此有学生跑去远处旅游,到了该上学的时间回不来。 只要胆子大,天天都放假。 但是要是碰到点名记考勤的老师,可能一次就能预订挂科。 沟通完几个私信的客户,留好信息,倪阳州又投入到画画大业。 新设备就是好,装机装软件没有花太长时间,趁着下载期间,倪阳州去没什么人的食堂想买些包子。 毕竟是中秋假期,食堂只开了几个窗口,折腾了一早晨的青年想要刷卡,却被告知只剩下芹菜馅的。 倪阳州摇摇头,走出食堂,从小商店里买了点泡面回来吃。 他那个总是对妈妈动手的爹爱吃芹菜。 每次吃完,就用那张混杂着芹菜味道的嘴去骂人。 像是只会口吐垃圾的腐烂植物。 所以他不喜欢芹菜。 讨厌芹菜。 倪阳州捏着泡面走回宿舍,空荡的校园没有什么人走,他好像想到曾经做过什么有关的梦,但是仔细思索,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 过了这么多世界,他也好像活了很多很多年。 像是记忆出现差错的老人一样,倪阳州实在想不起来,也就不再去纠结,坦然接受了自己心理年龄已经算得上高寿的现实。 此时手机“叮”一声响,青年边用钥匙开门,边掏出手机查看信息。 太极双鱼图发来一句: “阳州,你好些了吗?” 倪阳州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瞬间放松的笑容,青年马上拿着泡面关门冲回上铺,心想即使是高龄老年人也不能被剥夺爱人的权利。 现在他这个老爷爷要勇敢追爱了。 老房子着火才难以遏制呢。 青年哼着“最美不过夕阳红”,手速飞快地打了一排字,即将发出去之前,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刚刚才搜索过的恋爱秘籍。 于是会议室里的颜琮之盯手机盯了半天,拇指在冰凉的手机侧边摩挲许久,终于看到对方的“正在输入”变回了正常的“养生粥粥”微信名字。 对话框内却久久没有信息发过来。 久到颜琮之要放弃直接打电话时,那边的信息来了。 头像上一张灿烂笑脸的青年只回了一个字。 “嗯。” 一个冰冷的“嗯。” 倪阳州再三对照着恋爱秘籍才琢磨出来的超绝回复。 如何得到一个男人的心。 第二条:保持神秘感,当一个对方猜不透的人,引起他的好奇心。 第283章 颜琮之盯了一会屏幕,确信不会再有第二条消息发过来。 他把输入法键盘打开又关上,最后还是按下了熄屏。 助理在门外咚咚敲了两下门,颜琮之抬抬眼皮,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倪阳州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等了许久,俩眼睛快要望进屏幕里,却依旧没有收到回信。 我是不是太冷漠了? 青年又跳转界面去看恋爱秘籍,觉得自己践行得很好,犹豫一会还是决定再等等。 倪阳州暗暗给自己加油,生活经验告诉我们,不耐心的猎人注定两手空空,而他想一击即中。 耐心的青年在等待过程中收到了同班球队队友的消息,倪阳州打开一看,是个购物软件的分享链接,那种物美不美不知道,大多数情况下的确做到价廉的软件。 队友还发了个跪地祈求的表情,接着发道: 倪哥救救孩子,帮忙点一下,这狗软件说分享够人攒够金币就能提现,我好不容易马上要成功时,它说我最后一枚金币被老鼠偷走了\(`Δ’)/ 青年啧舌,颇为怜悯地发了个ok的表情,轻触链接,界面跳转至点也点不完的动画特效里,青年甚至以为自己跳进了一个循环陷阱。 终于再历经转盘、红包、超容易提现资格卡等重重诱惑后,来到了助力界面,可是满屏特效搞得他年老多病的手机一卡又一卡,最后成功不动了。 倪阳州没了耐心,乱点一气还是没有变化,只好先把手机放到一旁,带着怨气继续用电脑发帖接单子。 半个小时后,倪阳州伸了个懒腰,又想起了晾了许久的慢吞吞老年机。 谁想界面停留在微信上,他与双鱼太极图对话框里赫然多了一条夹杂着汉字的信息: “求你了帮我砍一刀,砍一刀后你就是我最最喜欢和感激的人!” 后边跟着一条长长的网页乱码链接。 倪阳州呆愣当场,七窍生烟。 我的…… 神秘…… 人设…… 就在这时,手机传来叮声,对面发来了消息: [好。] [你安全吗?] [在哪里?告诉我。] 青年表情裂了。 还没等倪阳州抓耳挠腮地想办法解释,忽然对面发来的几条消息又消失了。 倪阳州迷惑地双手捧起手机,眯起眼睛,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操作。 会议室这边,刚才点进链接,发现情况好像不太对的颜琮之,抿着嘴叫来了助理。 助理名为耿艺,二十大几岁,有妻有女,为人可靠,是颜琮之身边少有的几个年轻人之一。 耿助理控制住自己的眼睛,只对着能看到的几条消息解释着: “是这个软件推广时为了吸引人的注意力,自动生成的句子,不是,不是要与人有冲突……” 耿艺说得有些艰涩,颜琮之听得心下微微一凉。 这份助理工作轻松又高薪,耿艺不想因为知道了老板的糗事而陷入失业危机,此时比颜琮之更着急地想着补救办法。 “不过!老板,这个可以撤回,或许对方还没看到!” 颜琮之皱着眉紧盯屏幕,在耿助的指挥下成功收回了消息。 颜琮之头一次体会到了些微的后悔心情。 耿艺主动道: “微信还有许多功能,比如拍一拍,就是双击头像,对方能收到提醒。” 颜琮之认真点了点头,但并没有立马实施的意思,抬头对助理说道: “帮我整理一下微信的使用方法。” 他在此之前很少使用微信,也不习惯打字,若有需要,大多电话或者见面解决便罢了,手机用得和曾经的白玉通信器没有什么区别。 “这属于附加工作,加急一些,争取快些送来,这月给你加奖金。” 耿艺说着不用不用,心里乐开了花,恨不得敬个礼加速跑去做个图文并茂的老年人微信使用指南。 待耿艺出了门,颜琮之终于看向手机屏幕,面对着一直没有回复的徒弟,男人试探着点了点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 一个半透明的白框弹了出来。 [我拍了拍“养生粥粥”的肩膀,并喊了声爸爸。] 第284章 倪阳州看着虚框里的文字,一瞬间只觉得天崩地裂。 现在kill myself再勇闯新世界来不来得及呢? 那一边的颜琮之手指停在屏幕上空。 以为自己触犯了什么微信操作上的惩罚按键。 科技,对老年人不友好。 对活了好几百岁现在没有法力的修真老年人来说,也是。 幸好倪阳州还是承担起了责任。 养生粥粥: [不是……听我解释。] 那边久久没有回音。 倪阳州恨不得以头抢地,赶紧把“拍一拍”的设置换回正常,又绞尽脑汁地打字道: [老师,我和同学开玩笑的时候设置的,不是想对您不尊重。] 那边等了一会,回道: [好的。] 倪阳州没想到当初的随手设置竟然引来这样的意外,这一句“好的”,让青年听出来一句“好的,等死吧”这样的错觉。 养生粥粥: [晏老师,对不起。] 又等了一会。 [没关系。] 这是新时代的英语教材中文翻译吗? 倪阳州把话题停到这里,不知道再说什么,刚想再打些字,就又想起了恋爱秘籍的第二条。 保持神秘。 倪阳州回想一番自己的经历,再对比对方的两世,觉得这个神秘感可以再坚持一下。 青年放下了手机,接着在电脑上整理自己的软件。 过了一会,拿手机看了一眼。 没有信息。 过了两分钟,又看了一眼。 没有信息。 再过两分钟。 倪阳州长舒一口气,跳起来把手机锁进了下层书桌的抽屉里,“咔哒”一下锁上了小小的黄铜挂锁,把钥匙随手塞进了床垫下面。 这下要再看手机,必得先抄起床垫,摸索到钥匙。 青年终于可以重新聚精会神地继续挣钱大业。 颜琮之看完助理踩着风火轮送来的使用指南,点开输入键盘斟酌许久,慢慢打上几个字: [今天有时间吗?我们见一面。] 一旁放在桌上的使用指南里,几个加粗的大字写着: “部分年轻人会使用表情包来表达想法,黄豆表情在网络语境中经常有其特殊含义,对照表如下,谨慎使用。 如想拉近距离,表示亲切,可以搜索猫、狗等小动物表情包,一般不容易出现误解。” 颜琮之照着指引搜索起表情,看到了一只黑色的立耳小狗,一脸纯良,拇指在屏幕上空停了很久,最后还是点了发送。 杂物堆积的抽屉里,老旧的手机嗡嗡震动地收到消息,对话框中,一只坐得端正的杜宾犬正等着见主人的笑脸。 只是这次它等得实在够久。 倪阳州一画起画来,不知贫寒饥饱,当他又完成几个糊口的低价单子,揉着酸痛的脖颈抬头,才发现屋里已经一片黑暗。 窗外落日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天际,校园里零星灯光下只有稀稀拉拉一些学生在穿行。宿舍里电脑的蓝光在脸上微微颤抖,映出一张白生生的脸。 倪阳州被自己在窗户上的倒影吓了一跳,下意识问系统: “三哥,我这世界没鬼吧。” 103好像顿了一下,用熟悉的机械音回复道: 【不影响。】 “什么叫不影响,三哥,话要说清楚,你这样含糊我有点慌啊。” 【……你看不到。不出意外,应该也不会危害你的人身安全。】 不出意外,我的人生处处都是意外呢。 那就还是有呗。 倪阳州望望四周,跳下床把宿舍的灯打开,忽如其来的明亮驱散了黑暗。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曾经的世界受设定所迫,见了不少牛鬼蛇神,现在这个世界里,他却是真真切切生活了十几个年头。 一切正常,毫无问题。 他之前一直是个相信科学的清澈大学生。 可到如今,倪阳州在胸口比了个道家常用的禅定手势。 这个世界里没有灵气,不能修炼,感知不到什么根骨资质,但倪阳州还是觉得收获了一些心理安慰。 还有一天才是返校日,今天的夜晚,依旧是一个寂静的夜晚。 倪阳州关上电脑,准备拿起手机出去觅食,从床垫下摸索半天,摸到了钥匙,打开抽屉拿起手机一看,这才看到了邀请,和那只看上去威风凛凛表情端正的小杜宾。 青年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几度,又突然意识到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现在天色已晚,赶忙靠着床边开始打字: [好,几点?] 信息刚发送出去,门外“咚咚咚”响起来三声敲门响。 回音在楼道里穿梭,像钟瓮里闷声闷气的试探。 倪阳州吓得手一哆嗦,好悬没有把手机扔出去。 不是潘乌,他有钥匙,就算早回来了也能自己开门。 也不是宿管,他们学校没有节假日随便查寝的习惯。 倪阳州手摸向床下潘乌结实的网球拍,提高音量问道: “谁?” 门外透过木板,传来那个没有什么温度起伏的嗓音。 “是我。” 失真的语调在黑夜里被放大,倪阳州并没有听出来,反问道: “你是谁?” 门外的颜琮之看了一下身后的助理,耿助会意走出楼道,坐着轮椅的男人独自留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 颜琮之有些陌生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阳州,是我。” “颜琮之。” 倪阳州放下球拍,把门打开,垂目看到了眼前坐着的人,自己的手里还拿着亮着蓝光的手机。 走廊中网络不是很好,此时颜琮之的手机才“叮”一声接收到消息。 阳光灿烂的头像姗姗来迟地回复: [好,几点?] 男人看完消息,伸手看了眼手表,抬头望向眼前的人,认真回答道: “19点23分。” 第285章 在去餐厅的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 被夹在沉默当中的耿助觉得浑身刺挠。 老板是个寡言少语的人。 奇能异士,不随意展露情绪也能理解,干了几年的助理,耿艺其实已经习惯了。 今天老板学习使用微信所展示出来的活人气儿,倒是他第一次感受到。 专门来接的这个学生仔看上去青春阳光,身高腿长,说话能看见小虎牙,怎么也不像个深沉的人。 可俩人凑一起,安静地像三九天儿结冰河面下互不干涉的游鱼。 特别是他在自己老板身后推着轮椅时,还瞥见了自家老板往旁边望去露出来的半张侧脸,闪过的路灯切出了男人鼻梁和睫毛的阴影。 那种诡异的气氛就显得更加紧张了。 过了一会,那叫倪阳州的年轻人也时不时瞥过来一眼,看的却不是老板,而是自己推轮椅的手。 耿助觉得自己好像陷在了什么奇怪的旋涡里。 他这个有家有室的人并不想掺和。 幸好到车上的路途并不遥远,几分钟便到了停车的地方,节假日没什么学生,走得也算顺畅。 司机下车铺好踏板,耿艺推着轮椅上车,青年人紧随其后。 四个人开车行驶在路上,像一头穿行在车流中的银灰色方头鱼。 终于到了饭店,耿艺刚解开轮椅固定,要推着老板下车,坐着的男人就抬了一下手,说道: “先回去吧,今天不需要等我。” “老李也是。” 老李是尽职尽责的司机,驾驶技术好,也不多话。 司机和耿艺对视一眼,耿助点头: “好的,我先把您推进去。” 这时青年人从座位上起身: “我来吧。” 耿艺视线看向老板是否同意,却忽然发现对方的眉头舒展,嘴角微微有向上弯起来的弧度。 老板在笑。 耿艺一时大脑宕机,脑海里恍惚浮现出一句话: 好久没看到老板笑得这么开心了。 ! 不能说! 我不是霸总文学里的管家! 耿艺默默闭好了嘴,给青年人让出位置。 倪阳州没有注意到耿助理的停顿,推着男人下了车,走进了装潢古香古色的饭店。 身后的耿艺摸摸自己的脸,确定没有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才安安静静与司机一同离开。 这边的倪阳州推着男人一路往里,一低头就能看到对方的发顶,衬衫松软的贴在身上,下边是有些褶皱的西裤。 倪阳州皱着眉毛,顺着服务人员的安排,推着人走进了最隐蔽的包间。 包间临窗,巨大的玻璃外种了一丛生机勃勃的翠竹,风一过,瑟瑟作响。 服务人员陆续上好了菜,轻轻掩上了门。 倪阳州看着竹子,看看桌上素淡的菜色,又看看对面垂眸的男人。 想起自己身在一本小说里,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 青年身子往前倾了倾,问道: “这是你的饭店?还是你朋友的?” 颜琮之没想到自己徒弟上来问了这么一句话,如实答道: “不是。” 倪阳州想挠头,小说套路里不应该都是自己或者朋友的产业吗?只手遮天那种。 看出对面人脸上的疑惑,颜琮之虽然不明白为何徒弟会这般想,但仍主动解释道: “曾经……与主顾来此议事,见风景不错。” 倪阳州看向窗外被照顾得很好的小片竹景。 “那昨天的医院……” 颜琮之也摇头:“也不是我的产业。” 但是有参股,是曾经帮助的人非要赠送的。 倪阳州了然,点头心想,看来自家男人在这个世界里可能不是主角。 财力不行。 不是主角好哇,受到的限制少。 不管倪阳州是如何发散思维的,这边的颜琮之一直也没有动筷子,只是静坐,看着实际上已经很久很久没好好坐在一起的徒弟。 对面的人年轻体壮,肤色白皙,脸庞红润,带着青年人特有的灵敏与朝气。 是活的,聪慧的,和自己相处未知世界的徒弟。 是…… 思维停住,颜琮之抬眼看向倪阳州的探过来的手。 第286章 那只手摸向自己断掉的右腿,动作很慢,故意给人留反应时间似的,颜琮之完全可以操控轮椅躲开,但他没有。 长长睫毛颤了颤,身子没动。 那只手伸到一半,掉转了个方向,拿起了桌边摆设的一只荷花。 青年闻了闻,叹道:“是真的啊。” 颜琮之说不好心里在想什么,闻言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倪阳州看着插在花瓶里,注定熬不过明日的鲜嫩花朵,无意识说道: “可惜了。” 熟悉的话颜琮之也从曾经那个瘦小徒弟嘴里听到过。 ——可惜了。 倪阳州放下荷花,插回到瓶中,望向对面的男人。 颜琮之在那目光下开口。 “你是怎么来的。” 倪阳州回忆好似是上辈子的事情,指了指衣服上的黑白两色: “等您许久,也没有音信,碰上了这二位,助了我一把。” 颜琮之紧皱眉头,不认同那两位尊者的做法。 “境界如何。” 话听到耳朵里,倪阳州看着对方,并没有什么说了不该说的话而受到惩罚忍痛的样子,有些吃惊这个世界的尺度。 “未到元婴。” 两个人穿着现代衣服聊这些话题,显得有些怪异。 像是成年却久未痊愈的中二病患者在探讨病情。 幸亏没有其他人在场。不然倪阳州光是把这些话说出来都会觉得羞耻。 于他,他依旧觉得自己是那个被选召进烂尾小说里的苦命大学生而已。 而对面的颜琮之觉得,自己正在和许久未见的徒弟,讨论真实世界的事情。 而不是这个北地里的迷障幻境。 听完回答,颜琮之明白了昨日看台卫生间里相见,为何对方的表情如此陌生。 元婴境界起始,能固守本心,灵力聚合,寄托于丹田灵体,肉身变作外物,即使入幻境,也能保护思维记忆。 倪阳州未及元婴入境,记忆被席卷一空,直到意外被送到医院,这才想起所有的事情。 包括他还未经历的那几世的事情。 颜琮之看着眼前这个人,仍有疑惑未解: “这世界里你的任务……”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疼痛好似从天灵盖儿劈下,浑身在刹那间湿透,往日因体弱而显得苍白的面孔忽生红晕,颤抖的手猛然抓紧了轮椅扶手。 倪阳州吓得一惊,慌忙扶住软下的男人,两手架着对方的肩,着急道: “师傅?师傅?你怎么了?” “三哥!?” 103一直在关注局面,此时马上答道: 【与本世界任务有关的信息不可以透露。】 “可是三哥你说过他不是宿主,没有系统。” 不等103回答,倪阳州想明白了: 不能破坏小世界里的生态平衡,系统有系统的惩罚机制,幻境有幻境的惩罚办法。 倪阳州心烦意乱,自己又不像之前随身带着许多丹药,打开手机叫了个跑腿送止痛药,死马当作活马医。 青年看着晕倒的男人,额角的汗水已蜿蜒至脖领,倪阳州顾不得许多,拖着人把禁锢领口的扣子解开,一小片胸膛展露在空气中。 桌上的纸巾被拿起来给男人擦汗,垂顺的头发粘湿在脸侧,倪阳州勾着头发为他捋到脑后。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小巷里的身影。 但颜琮之比那时的人迟了更久,终于悠悠转醒。 这副身体体弱多病。 待到颜琮之醒来,只见自己的衬衫被剥得前襟两个都散开,上半身都靠在青年的身上,而对方正拿着纸给自己擦脸侧的虚汗。 “阳州!” 这一声怒哼响起,给倪阳州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纸直接掉在了地上。 薄薄的纸落到地毯上寂静无声,青年的心跳却震耳欲聋。 擦汗,没错。 关心,没错。 自己晕倒,徒弟扶着,没错。 可是合在一起,就好像有什么错了。 又或许是现在的徒弟对他来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熟悉。 颜琮之惊醒见此第一反应就是避开,只是自己身陷轮椅之中,双臂又被支撑着协住,只好侧过头,含着颤抖隐约的怒意道: “放开我。” 倪阳州耷拉下眼角,把人放好,又顺手给男人腰后揣上一个软枕。 “师傅,别生气。” 倪阳州改口,不再装模作样地喊老师。 他低头弯身把纸巾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颜琮之不顾冷汗,把自己的衬衫扣子一一扣好。 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倪阳州就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看得男人最后一个扣子系了两次。 青年垂下眼,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第287章 门口传来服务生敲门的声音,询问是否请人送来了药。 倪阳州起身,避开了尴尬的气氛。 木制的花窗门一开一合,青年回身,手里拿着止痛药盒子。 颜琮之闭了闭眼睛: “不用。” 倪阳州也没再说什么,把药放在桌上。 两个人又开始不说话。 最终还是颜琮之主动打破了沉默。 “你有没有要做的事。” 不过是文字游戏。 倪阳州对于小世界里判断违规的标准表示鄙视,这和某些网站里的方块方块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完全写清楚反而多了更大的猜测空间,而且每个看到方块方块的人也不会觉得里边写了什么文明和谐敬业友善。 倪阳州吐了口气,往身后的椅子上靠了靠,先问起了脑海里的系统。 “三哥,我这个世界的任务是什么?” 103回应道:【还以为你不会问我了呢。】 103观察着宿主自从捋清楚所有的记忆之后,除了刚开始时有些崩溃,后来可以算得上是接受良好,甚至显得有些漠不关心,继续在这个世界里挣钱生活。 像是原本要走向宫殿的人,在路上摘起了花朵,而且偏离了道路越走越远。 但103是个好系统,它们的工作守则上有写,保护任务绑定者的精神健康非常重要,这是决定他们是否能够成功完成任务的关键。 所以103没有催,也没有主动提起,就是在等宿主问。 【宿主,你目前没有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 “没有?” “是需要触发什么剧情吗?还是不需要我特意做什么?” 【需要您来进行决断,我这边接收到的任务栏信息是空的。】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轻轻复述了一遍三哥的话,倪阳州脸色变沉了一些。 对面的颜琮之看到了青年的神情变化。 “阳州,我有要做的事。” 倪阳州点头,眼睛还是看向柔软的地毯。 “师傅,您先说吧,注意用词。” 听到熟悉的称呼,颜琮之本该觉得习惯,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什么不对劲?他想不出来。 颜琮之忽略掉这些微小的想法,只是隐晦地说道: “做完,就能回去。” 倪阳州跟三哥打了个招呼,喝了一口杯子里半温的茶,开始自己主动挑起线索: “师傅,您不要说话,只看着我就可以。” 颜琮之虽然疑惑,但是照做了,那双纯黑色的瞳仁倒映着青年人的身影。 “您要帮一个人。” 颜琮之犹豫之中正要点头,倪阳州马上制止: “别动,别动,不需要动。” 此时的男人还没有和他相处那么久的熟练度,差点第一问就以失败告终。 倪阳州继续,试图摸清两个人之间的任务有没有什么联系: “和我有关?” 颜琮之没动,眼神往下落,又抬起来看看他。 倪阳州倒是感同身受,一下子理解了。 和像他的前几个任务一样,没有哪个说得特别清楚,直截了当的,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应该是不知道。 “帮某个人达成……” 【宿主,谨慎!】 倪阳州立马get到三哥的警示。 “就是,师傅,你不知道是谁,对吗?” 颜琮之没有动他那张标志的脸,继续凝望着自己的弟子。 “好的。” 不能多问,没法多说。 倪阳州怀疑当时三哥给自己透露的康康在第二个世界里被三次惩罚都能挺过来,是因为开启了未成年保护机制。 照着现在这样的情况,再秃噜点什么出来,不是自己完蛋,就是师傅完蛋。 现在对面的男人嘴唇都是白的。 如果惩罚那么轻,那就没有惩罚的意义了,倪阳州不知道透露过多影响会有多少,总之肯定还是触犯规则越少越好。 青年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帮上忙,也不知道自己的前路情况会不会和男人的有冲突,只是添了一句:“万事小心。” 出于被坑了几个世界的经验之谈。 颜琮之不太习惯。 他的徒弟叮嘱他,万事小心。 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这下是要上菜了,倪阳州不知眼前的人什么时候安排好一切,就顺其自然地接受。 素菜偏多,但也不会做的让人没有觉得食欲,相反颜色鲜亮,摆盘精致,刀工高超,倪阳州深吸口气,给师傅拿好筷子,两人静默无声吃起饭来。 颜琮之自然是没什么吃东西的想法,眼前的徒弟胃口颇好,一双筷子使得像租来似的,根本没有空闲停下来的机会,青年边吃边夹,吃得自然痛快,却不会显得着急,没过多久,大部分的食物都进了倪阳州的肚子。 挺香。 倪阳州心想。 挺香。 颜琮之也是一样的想法。 一顿饭结束,颜琮之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但倪阳州可以仗着三哥的优待屡屡在违规的边缘试探,颜琮之却已经坐着都显出疲惫了。 青年站起身,对男人道: “师傅,如果需要我帮忙,依旧是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颜琮之抬头看向对方。 “但是这里有我的母亲,我的妈妈,我的家人,太久不回去,她会着急的。今天也是,毕竟我还在住校,您要是现在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青年拿起手机,看着轮椅上的男人: “需要我帮您给助手或者司机打电话吗?” 颜琮之抬了一下手,阻拦道: “阳州,我……” 他本想叫自己的徒弟跟随身边,他的徒弟是追着自己进来的,两人之间的牵扯虽未能事事亲历,但这般纠缠复杂的关系让他觉得,青年理应被自己庇护在身边。 但倪阳州好似并不是这样想。 颜琮之后边的话没有说出口,目光落在青年的手机上,在倪阳州等待的几秒钟里,终于点了下头: “那若有事,给我打电话。” “没问题。” 倪阳州摇摇手机,信步就要走下茶台,谁想右脚刚迈出去,脚下地毯不知怎的竟然顺着边沿被搓起来,青年瞬间失去平衡,往后一仰—— 那一小盆青翠的荷叶,正中固定着一盘扎着花茎的锋利剑山。 第288章 “小心!” 颜琮之手疾眼快,一把抻住了青年的胳膊,眼见就要摔在瓷盆上的倪阳州被拉得一偏,忙倒退几步一下倒在了男人的轮椅前。 上半身靠着颜琮之轮椅的侧面轮子,双腿半耷拉在地上。 倪阳州一身冷汗。 颜琮之面色严肃: “走路要看着脚下,你险些磕到!” 青年呼噜呼噜自己的后背和脑袋,只觉得大难不死。 瓷盆摆设里的剑山上有尖锐锋利,向上直立的钢针,这要是一下躺正了,应该能从任务世界直接脱离。 倪阳州慢慢起身,先看了一下自己走过位置的地毯,只见地毯中间有道细微的接缝,但连得很好,下边还有固定,不是专门用手去扣,很难走着走着鞋跟正好卡进缝里。 但他就是这么不幸运,没有其他人使坏,旁边只有一个单纯无辜的师傅。 就是自己点儿背。 倪阳州给颜琮之道谢: “谢谢师傅,又救我一命。” 男人堵在嘴里的训斥卡了壳。 两人相顾无言,男人终于开口: “我叫人把你送回去。” 倪阳州连忙摇手: “不用,不用,我手机上叫车了,马上就到。” 青年挥着手打开了门: “师傅也早点回去休息。” 说完便关上了那扇木制花门。 男人看着地毯上几不可见的痕迹,拿起手机打了两个电话。 这一边倪阳州刚转过街角,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开始苦哈哈地往学校骑。 打车多贵啊,自己现在作为一名兜比脸还干净的男大,要保持勤俭节约的良好美德。 不过…… “三哥,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后,我会去哪里?” 103答道: “不知道,宿主你的情况很特殊,卡在交界处,需要你自己探索,主神系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什么问题,该有的奖励应该都是有的。” 倪阳州心想,得,谁也不知道,自己瞎子过河,摸索着来吧。 骑着小车,凉风迎面吹过,后背因刚才惊吓渗出来的汗都已经干掉,倪阳州停在一个路口前,等着信号灯变绿。 红色的灯仿佛在夜空中一闪一闪,好像一只血红的眼睛睁开又闭上。 倪阳州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哆嗦。 “三哥。” 【我在。】 冰冷的机械音让倪阳州在如此氛围下感觉到了安慰。 “刚才不会是什么人要害我吧?” 103查了一下信息记录,肯定道: 【没有。】 “那鬼呢?” 【……也没有,是你自己脚滑。】 “好吧。” 得到了三哥这样确切的回答,倪阳州心里安定许多,每次小世界的任务都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有三哥帮忙,自己会轻松许多。 “三哥,有你真好。” 那边卡了一下: 【……宿主,有你真好。】 “咦?三哥你怎么也这样说话,我可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别爱我,没结果。” 103的语气不变: 【……只是让宿主感受一下,你话语的力度。】 “真是的,还学坏了。” 倪阳州笑嘻嘻地和103插科打诨,寂寥空荡的大街也不再显得暗黑萧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倪阳州觉得三哥比之前显得灵活许多,没准是又更新打补丁了。 骑到学校附近,终于多了一些人气,不管多晚,门口还是有一些摆摊卖食物的商贩,倪阳州一路骑回来只觉得腹内空空,还好车,卖了几串最便宜的淀粉肠,边吃边进了校门。 远处的车光闪了一闪,车内的人完成任务,把青年安全回到学校的照片给对面发去。 颜琮之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指着青年手里举着的烤肠,对着家里的阿姨问道: “这是什么味道?好做吗?” 第289章 颜琮之本就是个不重口腹之欲的人,自从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也再没有对看上去不太卫生安全的东西投去过目光。 家政阿姨戴上眼镜细细看过,肯定道: “先生放心,我肯定能做出比这种路边摊好吃百倍的烤肠。” 颜琮之家里的阿姨手艺很好,还有一些什么厨艺证书,是省里的二把手解决完问题之后,非常会揣摩人心思地送上门的。王阿姨来了,终于把男人从维持生命体征的饭菜中解救出来。 老板从来不对自己的厨艺做点评,也不点菜,不提要求,工作好做是好做,就是有点缺少价值感。好容易来了次机会,王阿姨决定壁虎掀门帘——露一小手。 “明天就做?” 颜琮之点头:“辛苦您了。” “我应该的,这有什么辛苦。” 王阿姨怀揣着雄心壮志去准备明日采购清单,颜琮之坐着电梯到了二楼的主卧。 男人不需要别人帮忙,自己挪回了床上,他的左腿修长健康,肌肉紧实,右腿关节以下空空荡荡,但其实要是习惯拄拐,生活中其实要比轮椅方便得多。 不过生活当中也没有许多需要他起身行动的机会。为了保持肌肉不萎缩,他定时都有专业人员来家里帮助复健,颜琮之在原本的世界中修道多年,也一直没忘了晨课,不过是简化版的罢了。 男人在整洁而空旷的卧室里坐了一会儿,又拿起了手机。 微信上其实有许多消息,颜琮之除了礼貌性回复,再没有点开过。 通过耿助的详细报告,男人把那张熟悉的脸庞置顶。 颜琮之: [到学校了吗?] 倪阳州刚扔掉烤肠的签子,又觉得不饱,撕开一袋泡面要果腹,手机提示音就想起来了。 青年叼着调料包打字道: [到了。] 倪阳州回想一番今日表现,不是十分满意,感觉没有展示出自己正当青壮年的魅力。 而且最后那一摔,搞得自己好像大小脑不协调似的,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希望快快变质的师徒情。 倪阳州又趁着间隙,想要调出来之前收藏的如何抓住男人的心。 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暖壶倒水,门外一声巨响,热水哗啦一下就倒在了青年的手上。 “靠!老倪你没事吧!” 潘乌从差点被拍飞了的宿舍门外走了进来,见青年手上红了一片,赶紧就要拽着人去冲水。 倪阳州反应还算快,及时站了起来,不然裤子也难以幸免于难。 青年三两步跨到浴室,用凉水冲手,边冲边说道:“怎么今晚就回来了,还一肚子气,撒我身上啊?” 潘乌十分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地道歉: “不不不不不不是,我的错,我哪敢跟你撒气呢,还得抱您那粗壮的大腿呢!” 倪阳州的手并不严重,热水都是昨天打好的了,就是看着有些渗人,因此也不生气:“拿门撒气也不行,咱们这宿舍楼连铁门都是祖传的,赔一个是小,踢坏一扇门,宿管大爷得天天上你床头哭来。” 这话不说还好,话音才落,倪阳州侧头一看,背着运动包的潘乌脸色看上去十分吓人,青年罕见地在对方这个大个子脸上看到了惊惶不安。 “不是吧?真有大爷在你窗前头哭?” 潘乌脸色显得灰暗,眼下也有深深地黑眼圈,抬头看了青年一眼,没说话。 一看这眼神,倪阳州就知道这事里有事儿。 “人?还是……鬼?” 倪阳州登时想起了三哥说的那句——你看不到鬼,不出意外,应该也不会危害你的人身安全。 青年觉得快要出意外了。 倪阳州关上水龙头,也顾不上自己发红的手背,拉着大个子的背包把人拽到了下铺床上。 青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诚恳: “老潘,有事情你可以跟我说,咱俩好歹有个商量,最近这一段时间总看你神色不好,我看在眼里,再不济多一个人也多一份想法呢,总比你自己一个人发愁的好。” 倪阳州慢慢呼出一口气,认真道:“而且我认识个吃阴间饭的人物,很厉害,或许能够帮得上忙。” 肯定能帮得上忙,现在的师傅都靠着风水看运能给大学捐楼了,驱鬼除邪的应该也不在话下,倪阳州根本没什么考虑,直接把颜琮之拉上了自己的阵营。 潘乌原本不打算把家里的糟心事牵扯到学校的舍友身上,但倪阳州都这么说了,也是关心自己,大个子这才面色愁苦地讲述这两天的经历。 “老倪,我……” 倪阳州眼神坚定,充满鼓励,看着对方,想在看一个马上要展开的任务卷轴。 潘乌接收到鼓励,继续说道: “不是老头儿哭,是小孩儿哭。” 大个子揉了揉眼睛: “半夜十二点一过,就开始哭,声音还不小。” 倪阳州神色一怔,心想,咋回事,副本还有一样的?创造世界的作者没梗了,连这都重复利用? 青年悄声问道:“就是哭?说什么话了吗?在哪里哭?” 潘乌被这几个问题莫名其妙地激起来一身鸡皮疙瘩。 慢吞吞地边回想边回答道: “只哭,说倒是没说过什么。我觉得是在走廊里,或者……” 大个子攥了攥自己衣袖: “或者是在我的屋子里。” 第290章 倪阳州一听,这我熟啊。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在你屋……。” 潘乌抬手就捂住了对方的嘴,俩眼一闭,嘴快得像机关枪:“别别别,别说出来,老倪你这人说话特别靠谱,一个唾沫一个钉,我担心说了就成真的了。” 倪阳州震惊于自己给舍友竟然留下的是如此光伟正的形象,一时不舍得打破对方的美好幻想,几下扒拉下潘乌的手:“我不说,它该啥样也啥样啊。” 潘乌印台发黑,看上去颇受折磨:“我这一生光明磊落,行侠仗义,没谈过对象没动手打过小孩,这叫什么事,怎落在我头上?” 倪阳州拍拍对方的肩膀,安慰着:“咱们国内的妖魔鬼怪啥的都讲究个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东边岛国那种全员恶人的激进分子,应当不会无缘无故来这么一遭,好好回忆回忆有没有什么关于小孩子的事吧。” 潘乌抱着脑袋冥思苦想,抻长了四肢倒在下铺的床上,从幼儿园开始跟哪些同学打过架都捋了一遍,倪阳州看着对方显得实在颓废,球鞋都一样色一只,出声提醒道: “要是想不到什么自己的事,那就想想家人。” …… 没声音。 这么难想吗? 倪阳州转过头去一看,潘乌手臂搭在眼睛上,已然睡着了。 看来是真没少受罪。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青年拍拍潘乌的腿,给大个子一激灵拍醒,潘乌都没意识到自己睡着了一会儿,还嘟囔着: “小时候个儿没窜起来,净让人家揍了,我也没干过什么亏心的啊……” 倪阳州笑道:“送佛送到西,走,咱们控制一下变量。” 潘乌脑袋发晕:“什么变量,这邪乎事还得做数学题吗?” 倪阳州道:“你在宿舍就能睡下,在家里就不能安眠,是因为多了我这个舍友呢,还是学校人多阳气重,这样的睡觉环境影响?” “去找个安静的宾馆,你开个钟点房睡一会儿试试,我在外头看一会儿,有不对劲就叫我。” 潘乌一拍脑门,心想真是缺觉影响智力,自己怎么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当即晃晃脑袋起身: “走,老倪,咱们去宾馆。” 倪阳州捞起电脑跟着大个儿出了门,出了学校随便找了家偏远的宾馆,等潘乌心事重重地在屋子里躺好,倪阳州就拿着房卡来到走廊里,借着昏暗的夜色继续赶单。 屋里没什么动静,青年侧耳听了一会,依稀能听到大个子的呼噜声。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倪阳州轻笑一下,刚要画图,手机嗡嗡嗡猛得震动起来,从裤兜里拿手机这么会儿功夫,手都要震麻了。 电话和微信弹窗一个接一个的争抢着屏幕小小的视野,备注的名字都是那同样的三个字。 颜琮之。 倪阳州想点接通,结果又一通电话打来,手一歪,来电就被挂断了。 短暂的沉寂后,手机彻底像疯了一样震动。 青年瞄准终于戳中绿色通话键,那边的男人嗓音十分严厉,诘问般的句子似乎要顺着信号过来扑到倪阳州的脸上: “阳州你在哪?和谁一起?” “为什么去了酒店?” “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宿舍!” 青年把手机拿远,捏着自己造型古早的杂牌小坚强看了半天,外表看不出有任何改动,屏幕上的软件也就那些个熟悉的,没多新东西。 虽然什么也没看出来,倪阳州还是心情一点点变好,他慢悠悠地把话筒贴到嘴边,反问道: “师傅。” “您……监视我啊?” 第291章 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三十多年知道监视违法且知法犯法的颜琮之…… “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倪阳州嘴角想要翘起,又怕嘴唇形状变了会影响发音,怕对方听出自己不怀好意般小人得志的笑,只硬扳着脸道: “师傅您应该庆幸我想起来了一切,不然这监听定位可是属于民事侵权行为,可以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呢。” 那边似乎是没想到有这么详细地回答,短暂地没有应声。 倪阳州抿着嘴把手机贴近耳边,关上刚搜索到的网页,又等着对面男人消化了几秒,才慢吞吞地回答道: “可是我知道师傅是关心我,所以没有关系。” 颜琮之听到那边年轻嗓音,眼前的城市夜景在车窗外一闪而过。 没关系? 被监视没关系? 是因为是我,所以没关系? 颜琮之愣了一下,但司机因为收到的是尽量快到达目的地的通知,所以一路走在安全的范围加速超车,轿车并不如平日行驶地那么稳,一个拐弯,男人被离心力晃地后腰紧紧靠在椅背上。 “老板,抱歉!” 颜琮之回过神,摇摇头示意无碍,那边的倪阳州却通过刹车和司机师傅的嗓音判断出来了情况。 “你在路上?要过来?” 颜琮之“嗯”了一声,语气缓和不少: “需要我的帮助吗,我……知道你才去外面入住了一间宾馆。” 徒弟能平和地跟他打电话,还能用法律法规给自己科普,实际上颜琮之已经大约知道情况并不是那么紧急,但仍旧放心不下,只是想亲眼确定一下对方的安全。 “是需要师傅的帮忙。” 主动上赶着来的帮手,不要白不要。 倪阳州看着逐渐亮起来的老式楼梯自动感应灯,讲了一下情况: “我舍友遇到点怪事,就是……半夜有小孩儿哭什么的……想请您给看看。” 颜琮之想起了那天在操场上的大个子。 “不过也不着急哈,师傅您慢点来,注意安全。” 颜琮之心想,这个大个子挺好。 那不知道什么小孩儿哭得也挺好。 能找徒弟了。 杂念不过一闪而过,颜琮之继续想到: 大个子能遇上事,徒弟在他身边不安全,还是把事情解决了,让徒弟跟自己在一起安全一些。 轮椅上的男人久也不挂电话,神思飘远。 倪阳州要挂电话,忽然听到老式楼梯里咚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急促而纷杂。 这是怎么?警察查房? 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看看怎么回事,领头的人“呼”一下从走廊的防火门后窜了出来,正是白天在见到过的耿助。 满头大汗的助理见到青年,眼神一亮,身后跟着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男人也跟了进来,一看就训练有素,对着潘乌睡觉的房间“咔”一脚,大门洞开,里边的人惊呼一声,都没给倪阳州反应的时间。 耿艺快步走到倪阳州身前,气喘吁吁道:“别怕,倪同学,老板马上就到,我们来保护你了。” 倪阳州被拦着进不去屋,哭笑不得地往门内探头,忙回答:“不是,不是您想的那样!” 耿艺回头一看,一个睡懵了的大个子正被保镖们制在被子里,身上的运动褂子都被扯开了一半,表情惊悚: “妈呀老倪,救我,这都是干啥的人?” 潘乌被掰得膀子生疼,抻着脖子努力够着求救。 手机还没挂断,倪阳州直接把手机递到耿艺手里,三两步跨进屋:“松开,松开,有误会。” 那边的耿艺接到老板指挥,赶紧挥手让保镖们收手,潘乌蒙蒙登登又被放开,坐在一团乱糟糟的被子里,看着颇为凄惨。 “老老老老倪,这这……” 门外的耿艺进来,恭敬地把手机递还给倪阳州,朝着潘乌道歉,利索妥帖地给还不明情况的大个子拽好了衣服。 耿艺经验丰富,露出对待客户的标准笑容,仿佛刚才带人来踹门的另有其人。 “同学别怕,我们是来帮你的。” ------------------------------------- 中式的别墅院子里,一楼灯火通明。 潘乌坐在圈椅中,看着嵌云黑木桌上袅袅升起来的檀烟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鼻尖萦绕着香气,脚下踩着古朴柔软的地毯,大个子这才发现自己两只脚上穿着两只颜色不一样的球鞋。 一只亮红色,一只荧光黄。 潘乌颇为拘谨地缩了一下脚,感觉自己像突然闯入高规格国宴里的西红柿炒鸡蛋。 侧边的倪阳州倒是适应良好,看了一遍博古架上的摆设,还回头对轮椅上的人点评道: “这个年头短了些,效果应该不太好吧。” 颜琮之眼神落在青年的背影上,应了一句: “别人送的,若是喜欢,我再寻个好些的给你。” “不用,我现在也用不了雷击木。” 坐得端正的潘乌听得肃然起敬,无论是被传说中的大佬晏老师半夜抓到家中别墅作客,还是他听着话音,发现自己勤工俭学的舍友还有点什么奇能本领,都让他觉得生活奇幻波折,奇妙无比。 参观完架子上眼熟的东西,倪阳州踱步走到圈椅上坐好,没怎么寒暄,慢悠悠把潘乌的事给男人讲了一遍。 潘乌在旁边坐得像个小学生,倪阳州说到小孩哭他就面露愁色,青年说他好久睡不好觉,潘乌就恨不得扒开眼睛露出红血丝,给轮椅上那个神秘的宴老师看个清楚。 倪阳州求助道: “老师,您看这样的情况……” 颜琮之点头,应得很痛快: “明日去实地看一看,目前他的身上看着没问题。” 在这里的颜琮之没有原本世界里开阴阳眼的法术,一些帮助吃阴间饭的法门在他身上也并不适用,即使如此,颜琮之也能用自己这没有灵力的身体通过观察来判断出潘乌的情况。 目前没有什么脏东西纠缠。 就算有,也进不来这个院子。 潘乌像是被医生判了个无病诊断,顿时觉得一身轻松,千恩万谢地朝宴老师鞠躬,十分不好意思地不敢再打扰,只想先和室友离开,等着明日宴大师上门。 倪阳州也站起身,两人作势要告辞,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忽地又开口了。 “明日再汇合也是麻烦,晚上就在这里住下吧。” 潘乌搓搓手,尴尬且不好意思:“这多打扰您啊, 我们……” 颜琮之抬头看向徒弟的脸,对方表情淡淡的,没看到厌烦的神色,便又抬手继续制止道: “夜里行路不安全,客房很多,不要推辞了。” 潘乌看出了宴老师征询意见的人并不是自己,也跟着朝青年投去目光。 倪阳州环顾一圈三层别墅,似是考虑了一下才道: “好吧,那麻烦您了。” “不麻烦。” 男人应得很快,马上有管家前来引着潘乌走向一楼侧边的客房。大个子回头一看,自己亲爱的舍友正推了那位老师的轮椅,往电梯处走去。 好像是感受到了目光,倪阳州回头看过去,正对上潘乌的眼睛,青年轻轻扬了一下下巴,示意对方安心去睡。 倪阳州回过头来,看着自己推着的人,迈进了电梯。 去吧,安心地睡吧。 我的好兄弟。 青年十分满意。 第292章 潘乌原本以为经过这一天的折腾,自己晚上肯定得睁着眼睛到天亮。 谁想在客房柔软的大床上一躺,浑身轻松舒适,他直接以倒数读秒的速度进入了梦乡。 这边倪阳州倒是还没睡。 他正在二楼的一间卧室里坐着玩手机。 房间的隔音很好,即使颜琮之就在相邻的屋子里,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青年看着房间里显得葱郁的翠竹玉摆件,觉得好像回到了曾经在碧色峰上的日子。 师傅就住在隔壁,看书、打坐、冥想。 自己在同样形制的另一间竹屋中看书、打坐、冥想。 再加一个没日没夜的锻体。 倪阳州一胡噜头发,强迫自己忘记那段辛勤却疲累的时光,他十分庆幸自己现在是大学生的身份,不然总是重复着念书学习修炼,铁人也得卷出病来。 另一边,颜琮之坐在轮椅上,在空旷简单的屋子里一动也不动。 徒弟与自己一墙之隔,颜琮之想。 这下应该安心了。 男人垂下眸子,目光空落落的。 刚才他送我进房间时,没有跟进来看。 颜琮之看着自己的双腿。 这不算什么,不太影响生活。 但是他作为徒弟,为什么一直没有关心过呢? 颜琮之打开手机翻了翻,没有消息。 倪阳州打开手机,点开一直没能看成的帖子。 ——如何抓住一个男人的心。 第三条:让他有危机感。 …… 这一条好像有些难搞。 倪阳州胡乱地想着,情感上的危机感?租几个年轻帅气的男孩儿围着我转,当一把万花丛中翩然而过的小蝴蝶? 青年想象了一下画面,觉得有点想掉鸡皮疙瘩。 请朋友帮忙,营造出自己很受欢迎的假象? 大学几个新朋友的脸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倪阳州觉得头疼。 本来要做的事情就一大堆,没有时间铺设这么大的实景表演机会。 情感上的危机感有点难,生命安全的危机感倒是经历了好几次。 青年点开帖子继续往下看。 第五条: 大大的夸奖他,让他的付出收获足够的情绪价值。 前四条都是欲擒故纵的办法,倪阳州不知道自己做得够不够好,但这第五条操作起来好像还是比较容易的,自己今天得到了师傅的帮助,夸奖夸奖正合时宜。 青年开始搜索有没有针对师傅的吊系发言。 这边的颜琮之收拾好回到床上,又控制不住地拿起手机来看。 男人没有意识到,这个曾经被他视作通信牌,几天不见得主动看一回的小机器,这几日使用频率显着提高。 颜琮之想登进学校官网,从后台看看徒弟的选课内容,谁想在操作时,误点进一个链接。 这个帖子名称明明标着a大,里边却并不是官网主页,而是许多匿名发言,还搭配着许多诸如“a大哪个食堂的麻辣烫最好吃”,“f老师的课程作业太多,已经预想到期末的悲惨景象”等等话题。 颜琮之本想退出,手一滑动,却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背影。 马赛克盖得严实,但还能看到一个潇洒的身形,穿着的大约是个篮球比赛服,阳光的照耀下光是氛围就让人觉得是个运动系大帅哥。 a大表白墙: [我!发现了!新生校草!第一个表白的人是我!文院二年级庞逸美!] [这样的帅哥不能吃独食,发个背影以飨众人!] 颜琮之眯着眼把图片放大,看到马赛克一角露出来的文院统一发的蓝色篮球服,确定了照片里的人就是现在住在自己隔壁的徒弟。 底下几百条回复早已盖起了高楼。 [天真而已:感谢姐妹分享!养眼!我也注意到他了,连着投了几次三分,贼帅!不知有没有女朋友,我要排队领爱的号码牌!] [●︿●呮能这样嘚爱伱:捞人捞人捞人捞人!本尤物要主动出击!] [格斗ㄣ辉煌:打球打得那么菜还被说帅?前三都没进吧?夸帅的会打篮球吗?] [puppypuppy:啊多希望学校里能多些这样的帅哥啊,每次看到美女挽着她们的蛤蟆男友我都觉得心痛,大家吃点好的吧!] [山中小陈:我也注意到了,五官端正,眼睛黑白分明,面色红润,看着就气充足。] [谨记吗喽的话:楼上的真是一句暴露性别,酸什么酸?长得帅还不能夸了?表白墙懂不?] [思绪染上abcdg:果然有的人是女娲的精心作品,而我只是顺手甩出来的泥点子。] …… 颜琮之一路翻下去,只见跟帖多是夸奖与表白,男人对着这么多大胆表露爱意的年轻学生有些说不清楚的不满。 他一个个点进网名,想窥探一下觊觎自己徒弟的人个个都是什么情况。 但除了大胆实名表白的帖主庞逸美,匿名网名并没有暴露出太多个人信息。 颜琮之点进庞逸美的对话框,想要请对方删除帖子,却发现自己没有登录,不能发言。 要想进去登陆,必须要上传学生证审核。 ……颜琮之点开手机,给刚到家的耿助发了个消息,提好任务要求,并跟着发过去一个五万元的银行转账,下注“加班费,辛苦了”几个字。 耿助的老婆笑出花来,轰着自己的老公去打电话给老板办事。 过了一会,熬夜看小说的庞逸美收到了一个后台消息,名称是一段乱码。 [请删除链接中的帖子,偷拍侵犯他人肖像权及隐私权。] 庞逸美一脸懵: [是管理员吗?我有按要求马赛克啊?] 颜琮之板着脸打字: [有人能认出来。] 庞逸美在黑暗中戳着字回答道:[是原主吗?抱歉抱歉,给你带来困扰了,不好意思我知道了,这就删!] 颜琮之否认: [不是。] 庞逸美觉得有些奇怪,表白墙上很多这样捞人的帖子,大家也经常就是口嗨,自己纯属于见猎心喜,马赛克厚的像涂墙一样,都是民不举官不究。 但是说的这样严肃,庞逸美还是把帖子删了。 男人盯着帖子,再一刷新,果真没有了置顶的记录。 颜琮之安心地退出了网站。 徒弟只是这里的过客,他还没有准备好在这里留下因果纠葛。 他是…… 不。 颜琮之把曾经北境中看到的一幕幕压制在脑海的角落里。 心想。 不是,我这只是在……保护他而已。 第293章 倪阳州对校园网上的内容无知无觉,他正千挑万选地从众多抽象发言里寻找满意的句子。 最终,青年打开颜琮之的对话框,对着阴阳小鱼发去一条信息: [今天真是谢谢师傅了,要是没有您,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o(╥﹏╥)o] 还在校园网里兢兢业业找宵小之徒的颜琮之…… 男人点开对话框,默默输入几个字。 倪阳州端正举着手机,收到那边的回复: [有事说事。] …… 倪阳州深吸一口气,看看自己手机还没关上的网页,明明白白的大字加粗加黑: “适当示弱,向对方表达依赖,能够让他产生自豪感,没有男人能拒绝这种被需要的诱惑。” 师傅是男人,也是人,但没有被诱惑。 那就是不解风情。 倪阳州不甘心,再加一把火: [吃饭时也是,您又救了我,速度太快,我都反应不过来,┭┮﹏┭┮] 颜琮之对忽然多话的徒弟有些不适应。 [已经谢过了。] 倪阳州盯着这简单的几个字,一时不知道是对方精通如何把天聊死的学问,还是跟自己看到了同一个抓男人心的帖子。 青年短暂灰心,回了个“哦”。 起身去洗漱,准备结束这没什么进度的一天。 那边的颜琮之看到回复的一个字,疑心自己有什么话说得不对,几句话前前后后看了几遍,仍是觉得没有问题。 便开始在网上搜索“哦”的含义,一个回答下面写着——这是对方在骂你“sb”。 颜琮之愣了两秒,觉得徒弟应该不会这样做。 就算心里有怨…… 男人抿抿嘴,继续点着小小的屏幕。 夜色深了,庭院里栖息的小鸟孤单鸣叫了几声,慢慢沉寂下去,在温暖的巢穴中,做上了五谷丰登的梦。 倪阳州洗漱完毕,也累得倒头大睡,忘了在床头柜上背扣着手机闪烁的消息。 第二天一早,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洒进卧室,暖金色晕开安静的空气,青年在纯白色的被子中睁开眼睛。 手机又一次震动终于吸引了他的注意。 倪阳州打开屏幕,只见十几条公众号消息。 “成功的秘诀竟然是……一、不说脏话……” “如果你也有学生,这八个事情一定要告诉他……” “这几个缩写竟然是这样的意思,有你不知道的吗……” 青年看着发送时间,不禁陷入了沉思,最后想了想,回复了几个字。 [盗号死全家。] ------------------------------------- 这天早晨,在巨大的餐桌前,潘乌一边食不知味的吃着未曾尝过的高级餐品,一边偷摸着用眼神瞟着相对而坐的老师与舍友。 气氛紧张得他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就总是感觉对面的来人怪怪的。 青年在澄清了不是想要故意骂人的误会后,老老实实眼观鼻鼻观心地喝粥,眼见家政阿姨端上一盘切成金字塔形状的食物,扎着鎏金叉,香味扑鼻。 颜琮之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黑色,本来正在轻轻捏着鼻梁,见王阿姨一脸喜色地眼神,也主动给徒弟介绍道: “专门为你做的烤肠,尝一尝吧。” 倪阳州眼睛要冒出问号: “这是烤肠?” 无论是形状还是颜色、香气,都和学校门口小摊子上五块钱两根儿的金灿灿淀粉肠毫无关联。 青年夹了一小块,表面是脆皮,颜色深浅得当,还未入嘴,已经闻到胡椒的特殊味道,才咬一下,便觉得好像用牙齿擂碎脆壳,里面的肉鲜嫩弹牙,爆出浓烈的香气。 王阿姨在一旁看得双眼期待,倪阳州本是只爱吃纯淀粉肠,但是这样的食材做出来的菜,没有不好吃的道理。 青年咽完,冲着一旁的阿姨笑了一下,说道:“阿姨好手艺,好吃!” “哎!那就好,那就好。” 王阿姨心满意足地退开,倪阳州在对面男人鼓励的眼光下吃完了整整一小座金字塔。 侧边的潘乌盯了全程,愣是没敢伸筷子去夹。 过于丰盛的早餐完毕,三人启程赶往潘家。 出发前潘乌并没有给家人提前通知,之前的异状他也和爹妈提过,但得到的回复都是他想太多,并且好容易把亲爹拽过来验证时,那午夜的哭声也真久没有了。 潘乌心里觉得或许瞒着父母做,这事反倒会顺利一些。 一路无话。 待到快到别墅区,颜琮之从车窗往外看去,忽然喊了一声停。 潘乌探头,疑惑道:“宴老师,还没到呢,需要再绕过这个广场喷泉。” 颜琮之没应答,看了一会又示意司机继续往前开,这才到了潘乌家门口。 大门十分气派,很有科技感,潘小少爷直接刷脸就打开了智能大门,加长轿车缓缓驶入,倪阳州有种拍霸道总裁短视频的既视感。 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冲出来喊“好久没见少爷带人回来了。” “好久没见过这样的格局了。” 这是一直跟在一旁的耿助说的。 倪阳州第一眼看过来,也觉得潘乌家的别墅有些怪异。 背靠青山,但立面无草,是挖出来的山口。前临池水,细看却没源头,死水无风。中间孤立着一栋别墅。 几人乘坐的轿车驶进其中,好似进了一张裂开的大嘴里。 潘乌跟着应和道: “本来是正在山前,树多鸟多,从我屋子往外看风景贼好,不知我爹被灌了什么设计师的迷魂汤,非得又挖山又垫高,前边还凿了个池塘。” 颜琮之环顾一周,目光又落到倪阳州身上。 青年感觉到被注视,和师傅正好对上了眼。 颜琮之张口: “你怎么看。” 倪阳州心想,我要是会看,就不用请您来了。 心里想着,嘴上还是诚实地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要我看,看不出什么其他的,就想到一个词。” 潘乌也凑近了问: “什么词。” 倪阳州指着外观被刷成乳白色的别墅说道: “老蚌含珠。” 第294章 颜琮之没说话,看了青年一眼,几人一同进了别墅。 甫一进门,正在厨房里忙碌的保姆探出了头: “哎?少爷您回来啦?” 倪阳州对这个称呼接受无能,潘乌也显得十分尴尬: “阿姨说了几次了,别叫少爷少爷的。” “那哪行啊,就是少爷,老爷让叫的,今儿一早老爷就出去了,这几位是……” 边说,眼睛边在青年和坐轮椅的男人身上转悠,语调像旧社会大户人家的管家,青年听得仿佛感觉原地穿越。 “没您的事儿,李阿姨您快进去忙吧。” 潘乌说着就把人推回了厨房,顺便关上了门,回头不好意思道:“在家里好几年了,大家别见笑,别见笑哈。” 倪阳州点头:“好的,少爷。” 潘乌绝望地捂脸闭眼。 颜琮之注意到青年上扬的嘴角。 “宴老师。” 潘乌想赶紧离开丢人的案发现场,恨不得自己上去给大佬推轮椅,就是耿助不愿意被人抢饭碗,危机感很强,全程没有离开老板半步。 三人来到二楼潘乌的卧室,果真如他之前抱怨的,巨大的金色鱼鳞柜上贴顶板,下达地面,放下了一家三口的衣帽,较之其他房间,潘乌的卧室大得离谱,倪阳州甚至觉得他们几个篮球队的队友能在这屋子里练习往返跑。 青年跟着转一圈,疑惑道: “挑高不低,中间空间又这么大。” 潘乌十分紧张:“有什么讲究吗?” 倪阳州十分科学地回答道:“中间没有立柱,什么材质建的,这样容易塌吧。” 潘乌:“不,不知道,专门请的装修公司听指挥干的,建筑安全应该没问题吧……” 倪阳州也就是从大学生的角度来看一看,他几个世界里都没怎么学习过和风水有关的知识,曾经师傅给的玉坠里倒是应该有不少相关的书,可以自己那辈子忙得要死要活,根本没什么时间看,因此只是随口评论两句罢了。 两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望向了真正的大佬。 颜琮之招了一下手,耿助熟悉地开始推着老板转了一遍房子的角落,确定老板能够观察到房间里的每一处摆设。 男人没有灵力,在这个世界里也无法看到鬼怪,有的就是积累下来曾经看过的知识。 倪阳州看着耿助推着轮椅的背影,心里琢磨着有没有申请个实习助理的可能性。 耿艺后背一凉,忽然有种饭碗摇摇欲坠的恐慌感,他抽空回头看去,只能看到微笑善良的俊俏青年。 耿艺压下了心里毛毛的感觉。 颜琮之看完,对着倪阳州摇了摇头。 潘乌一直十分盯着男人的动作,见人什么都没说,就光摇头,傻大个儿脑瓜宕机道: “没救了!?别呀!” 倪阳州赶紧打断对方发散的思维:“不是,宴老师是说没问题。” “真的?” 潘乌难以置信地看向颜琮之,颜琮之微微点头。 “屋子里没问题。” “可是我晚上的确听到孩子哭了……” 潘乌连为什么摇摇头舍友和老师就能互相理解的奇怪默契都没有顾及上,只是觉得震惊: “那这大柜子……” 颜琮之继续道:“望子成龙阵。鱼鳞柜放长子房中,应的是期望长子能鱼跃龙门,化为金鳞之意。虽然用力过度,但并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不至于招致鬼魂。” 倪阳州有点想笑:“还有这么务实的阵法呢?上了大学才摆阵,是不是有点晚。” 当然,自己和潘乌上的a大也很不错就是了,只是这阵法听着,合该像给考大学的学生用的。 颜琮之应道:“若是风水无碍……” 话未说完,一阵粗重笨拙的脚步声“咚咚咚”顺着门外传了过来。 第295章 “嗯?我爸回来了?” 不愧是亲父子,潘乌凭着脚步声就猜出了来人。果真脚步声在门口停下,“砰砰砰”几声敲门响,颇带了些风霜感的嗓音传了过来。 “潘乌,开门!” 潘乌打开门,疑惑道:“爸,不是出去谈生意了吗?” “怎么?不能回来?谁知道你会不会跟家里折腾点什么幺蛾子!” 潘乌的爸爸名叫潘和贵,体格很大,爷俩儿往门口一站,像是两座小山,就是潘爸年纪上去了,有了啤酒肚,即使西装革履,也能显出点中年人的疲惫与不得意来。 “什么叫整幺蛾子!您儿子让脏东西缠上了自己想辙呢!” 潘乌憋了一肚子气,又忽然意识到刚才晏老师盖章定论说没有鬼,一时卡了壳。 潘和贵挤进屋子,见到年轻阳光的学生,还有个坐轮椅的人,一个推轮椅的助手,马上就把保姆报信时电话里的人物都一一对上了号。 脸上挤出来一丝笑容,潘和贵对着颜琮之道:“对不住了大师,都怪我没给孩子讲清楚,耽误您这么一趟。敢问大师名号?” 上来先问出处,耿艺上前递出名片:“不妨事,不过是因为小潘是我们倪同学的朋友,这才来看看。潘总是吧,不用多虑,我家老板这本就是顺便,一会还要去开会呢。” 还有日程安排呢?倪阳州心想,还挺忙。 潘和贵一接名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潘乌在一旁说道:“人家宴老师看在我舍友的面上才愿意过来帮帮忙的,您……” 谁想潘和贵看完名片,笑容一下子变得热情了:“嗐,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吗!” 潘乌怕自己爹做生意时上来就认兄弟的酒桌恶习带到宴老师这里,赶忙拦着:“谁谁谁跟您是一家人!” 潘和贵拍掉儿子阻拦的手,高兴道:“宴大师,是我眼拙,刚才没认出来,为我设计这风水局的正是您的爱徒啊!” 真“爱徒”倪阳州原本站在边旁观吃瓜,谁想这里还有自己的事。 倪阳州眼睛睁大,往男人望去,颜琮之对着青年轻轻挑了一下眉毛。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两个世界里都只收过一个真正意义上关门弟子的颜琮之,开口问道:“不知您说的,是哪位爱徒?” “就是,郁阳德,郁大师。” 倪阳州在一边立正站好,脑海里过了一遍几个世界的人物,没有搜索到这么一个名号的人。 没听说过。 别玩什么替身文学哈,我这个正主好好的呢。 颜琮之也是同样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微微皱起了眉头,还是耿艺及时展现出了自己出色的记忆力: “老板,去年受邀去道教学术研究会议论坛,那段时间您参加了一次讨论会还有印象吗?参会者都是各地道观人士。” 颜琮之点点头。 “会后有许多慕名拜访的道士,当时您已飞回a市,所以我便按照惯例都拒绝了,其中一个不死心,来了许多次,那一位,好像就叫郁阳德。” 潘和贵听了全程,不禁脸上露出尴尬,老脸上还显出怒意:“这这……冒名顶替……” “人没冒名,就是这个名字,就是想顶替宴老师徒弟的称号,都跟您说了酒局上认识的朋友不靠谱,不靠谱,什么厉害的风水大师,还用靠假关系给自己贴金?” 潘乌说得自己亲爹下不来台,也是要给自己的手办墙出出气,潘和贵知道自己估摸是被道行不够的人给蒙了,又想到认识的前因后果,此时又怒又悔,但施工已久,该改的都已经改得差不多了,担心还是占了上风。 “哎,哎这真是……我也不是酒局上认识的……”潘和贵忙着道歉打哈哈。 “我这人上了岁数眼力不行,让人给蒙了,这姓郁的扯谎……这这这都装修了……” 耿艺及时接话:“目前这情况,卧室这没什么可太担心的,风水局布上没破,也没坏处,能为您家小潘聚运。” 潘和贵忙着道谢,心中大石正要落下去,耿艺的话却还没说完。 “但是整个别墅的位置,有点问题。” 耿艺说完自豪地看向自家老板,心想自己也算是耳濡目染,勉强是学到了些皮毛,这外边的山水布局,不是什么好设计。 潘和贵面色紧张,看着轮椅上的男人,颜琮之轻点了一下头: “可否告知这位郁先生,是如何劝您开山拓池的?” 潘和贵的慌张不像假的,竹筒倒豆子一般往外说:“那个姓郁的说后边坐山,意味背后有靠山,我这选址不错,但离山太远,得不了多少荫庇,得挪挪。” 倪阳州在沙发上支颐听着,接茬道:“别墅盖好了,挪不了,所以把山后的土移到山前来,我不就山,山就我呗?” 潘和贵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潘乌见状也是担心,赶紧拿把椅子给自己老爹坐下。 “是,是这么个儿事,那姓郁的说没关系……前边的池子原本是草坪,说是改成池塘,背靠怀山,正面接水,环绕一周,说是龙位之相。还说咱们那几个历史书上的人物,发迹前住的故居也多是如此。” 潘乌也是头一回听缘由,自己吐槽起来毫不留情:“我咋不知道咱家还有王位要继承。” 潘和贵苦着脸白了儿子一眼。 颜琮之听完,不紧不慢地解释起了原因:“靠山环水的确是好意头,但山要见山势,挖山头便是断了山气。屋前拱水,不能正前,侧一些为好,毕竟不是为了给房子照镜子。” 倪阳州听着师傅声音,恍惚中想起竹屋前那个身长玉立的背影。 “况且挖山填山,容易造成滑坡,正前死水塘,多有蚊虫之扰。” 青年跟着点头,新时代的师傅还装备上了科学知识。 不可小觑也。 “这么说,这是白改了?”潘和贵想到为了改风水大把大把花出去的钱,忍不住心疼。 “没白改。” 颜琮之说话前先看了一下倪阳州,青年被眼风扫到,脑袋上不禁要冒出问号。 “改后山水之形,似如河蚌,中间的别墅,像含着一颗珠子。” 倪阳州听得渐渐直起来身子,还真让自己蒙对了? 颜琮之面色淡淡,继续道:“蚌衔明珠,恭喜,家里要添人了。” “啊!?” 潘和贵与潘乌爷儿俩个顶个的震惊,互相瞪大了眼睛看向对方。 “你——!” “您——!” 第296章 俩父子震惊对望,潘乌以为是自己亲爹出去干了啥对不起妈妈的坏事,自己喜当哥。 潘和贵觉得是刚上大学的儿子成长的太快,大一刚开学就给他整了个揣娃的儿媳妇儿回来。 “不是,我可没有!” 潘乌先一步反应过来,自己赶紧否认。 潘和贵也忽然意识到儿子的大脑瓜儿里在想什么,一时气愤地直拍大腿。 也喘着粗气道:“你瞎琢磨什么!” 倪阳州十分好事儿,偷偷转移到颜琮之后方,低声询问道:“谁的喜事?” 离得近,热气嘘在男人的脖颈旁边,带着些微的痒意。 颜琮之下意识躲了一下,又觉得不该如此反应过度,只是略微一颤便没有再后撤。 正好侧头的耿艺全程看到了两人的互动,青年的脸和自家老板的脖子中间的缝隙极小,只容得下他震惊的目光和头发丝都要倒立起来的悚意。 仿佛电影运镜一般,视野拉到背景里无辜的路人npc,耿艺不动声色地转回了头,连呼吸都没敢变化,平稳着慢慢缩小瞪圆了的双眼,像个见多识广的老和尚,恍若双手持荷目光远眺,心中默念几字箴言,道破玄机。 谁的喜事。 我觉得像你俩的。 …… 老板结婚,助理用不用随礼呢?多少合适? 上次老板发的红包数额够不够,要不要再加点? 同性结婚,不会影响老板的事业吧。 嗯…… 应该没事,奇人必有异相。 老板异的是性向罢了。 不知道短短几秒钟时间里,助理的思维已经跳跃到青年和男人年华已过白发苍苍,而他作为一个见证者揉着满是皱纹的含泪眼睛为老板的绝美爱情流泪的未来。 颜琮之只是忍着痒意微微摇了摇头: “不知。” 看得风水气运,又不是看得dna检测报告,何况目前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孩子。 颜琮之看着潘性父子俩纷纷投注过来的目光,也摇了摇头。 “我……” “别我我我的了,”潘乌倒是挺利索,“您要是没干亏心事,赶紧给我妈打个电话,陪着去医院检查一趟。” 潘乌的妈妈也是个女强人,早些年跟着潘爸摸爬滚打,生意有了起色也没退居幕后,而是分片区拓展业务了,到现在也是全国各地到处飞,反而比他爹固守本地混得还风生水起。 “哎,好,那宴大师……” 潘和贵真是紧张了,拍着儿子的肩膀让孩子处理,自己道别后匆匆忙忙出去打电话。 屋里剩下的几人互相看看,还是倪阳州先张了口。 “宴老师。” 颜琮之又听到这个称呼,抬眼看向青年,青年早就站直了身子,处在男人半个身位后。 “没有鬼魂作祟,为什么潘乌他夜里总是听到小孩儿哭呢?” 潘乌一听此言,也想起来自己这请人来的原因。 可是颜琮之依旧摇了下头:“不知。” “这……连您也看不出来吗?” 潘乌觉得有些无措,倪阳州顺着师傅的话音,有了一些猜测。 像自己师傅这样的性格,对待外人,向来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次却蹦出来个“不知”这样的回答,难不成师傅如今和自己一样,也没什么法力傍身? 和自己一样,看不到别的东西? 是个普通人? 倪阳州越想越觉得可能,不禁悄悄问起了系统。 “三哥,这个世界里,我师傅能见鬼吗?有法力吗?” 103回答道: 【宿主,这本书还没有名称、简介和大纲,我无法得知是否有灵异标签,也无从得知人物设定。】 倪阳州微微颔头,也不算失望。 【但是,】103有些自豪道: 【我刚才为您统计了周围三米的能量波动数据,没有任何变动,目前推测,应该对方和您一样。】 “好的三哥!” 倪阳州在心里表扬系统100回,兴奋地消化了这个好消息。 不错! 两个人之间已经是人和人的关系,不再是凡人与修仙者了。 阶级鸿沟都难以跨越,更别提这样悬殊的人物设定。 倪阳州窃以为两人之间少了一大隔阂。 之前他还暗戳戳想过,要是自己干了点什么“欺师灭祖”的事情,发生些变故,这个世界没有灵力,师傅没办法直接掏出古剑就御剑飞走,但若是气急了给自己使个鬼啊怪啊的困住,那自己可就有口难言了。 这下好了,俩人现在都在跑道上,谁也别想蹦跶飞了。 倪阳州觉得自己应该加加速,感情上努努劲儿,猛超他一把,圆圈跑道转过个儿来,俩人迎着面奔赴才好呢。 青年面色轻松,潘乌却是愁苦又爬上了脸: “那……我,我这……” 爷儿俩一发愁,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让通顶的鱼鳞柜一照,显得像个面色惨黄的不得志老农民。 倪阳州看着鱼鳞柜,小时候曾经看过的一栏节目忽然闯入脑海。 连见多识广的师傅都通过陈设说了没有阴魂,却也不知道声音来源,那这事…… 倪阳州走到柜门前,突然问道: “老潘,你在卧室里翻过没有?” 潘乌摇头:“没什么可翻的,孩子哭声我听得真真儿的,房间里没有能藏小孩,或者什么电子设备的地方,当时放柜子,我爹都说了他是亲自监工看着搬家公司给挪的衣服。” 倪阳州挠挠下巴:“不是玄学,就是科学,咱们把这个难的都排除了,要不试试这个现实点的?” 潘乌此时也束手无策,一听提议,干脆点头,俩人上手就干,连耿艺都跟着一起翻腾东西,寻找是否有可疑之处。 从衣柜到床底,三个男人一通收拾,整整找了一个小时,没有任何问题,正当几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直坐在轮椅上的颜琮之看着窗外的阳光落满衣柜,柜子表面好似波光粼粼的湖面,边缘一圈朱红色装饰沿墙贴地,宛若红鱼游动。 男人思考片刻,开始沿着柜门侧边转动轮椅,一片片方砖轧过,金属的脚踏“哒”一下放到地面上,细微的声响与实心的瓷砖有所不同。 颜琮之一抬头,望着不明所以的三人,指了指地上的方砖。 “这里。” 第297章 三人二话不说,直接准备撬砖。 这片声音有问题的瓷砖紧贴着鱼鳞柜,只有不到五公分露在外边,平时走动时很难在这么小一段距离上施力,因此这时被颜琮之单独点出来,潘乌才发现这一块声音明显发空。 先得拆掉一部分衣柜,再想办法撬开这块瓷砖。 潘乌出去找工具,还被保姆阿姨拦下询问,刚知道自己亲爹打了个电话就跟被火燎腚一般出了门,也没有交代要不要在家里吃,潘乌挽着袖子往车库里跑,顺口说道: “吃,大吃特吃,您按照我爹五十大寿的席面准备吧。” 听得保姆阿姨满头问号,又见自己少爷扛着铁锨、羊角锤、锥子等一大包工具,像勤劳朴实的农民工一样冲回了楼上。不一会儿就又和前一阵子装修一样,噪音响了起来。 为了不破坏瓷砖下侧的空间,锥子铁锨都用上了,机智的耿艺还寻了一根叉子回来,仨年轻人像小学撅着屁股在门口玩弹珠孩子一样,吭哧吭哧刮擦了半天,终于去除了美缝剂和白水泥。 最后一步有些犯难,四周的瓷砖都坚固牢实,贴瓷砖的师傅显然技艺高超,缝隙极小,只有这么一片松动,很难抠出来。 潘乌抠得指甲盖差点儿掀翻,挺大个子的人捂着手指头跪在地上,表情狰狞,目眦欲裂,强忍着没有喊出声。 耿艺翻手机网上找办法,说是需要一种搬运吸盘,一拍一嘬,提起来就能走。可是一般人家不备这个,装修队撤走,也不可能把工具也打包留下。 正当耿艺打算出门买一个时,倪阳州举着个红色带把儿的东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面色难言的保姆阿姨。 “啪”一戳,“啵”一声嘬上,瓷砖片被完完整整、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 青年放下瓷砖,把艳红的马桶搋子还给阿姨,冲着众人扬了扬手,一指洞里,示意道:“别忙着夸我,继续干活。” 洞里并不平整,和其它部分通铺的水泥不同,有一块不自然的凸起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潘乌从掀翻指甲的酷刑中缓过劲儿来,拿着羊角锤沿着边缘一点点凿开,里边被石灰抹(mo)进去的盒子终于重见天日。 耿艺为自家老板的高超技巧兴有荣焉,倪阳州朝着师傅比了个大拇指,潘乌一脸“妈的真有刁民要害我”的表情。 小盒子被抠出来,打开一看,是一尊白胖的瓷娃娃,穿个红肚兜,笑容活泼可爱。 潘乌却觉得看着阴森,别过脸去,倪阳州接了过来,一翻转,当下了然: “录音机。” “cao!” 潘乌一看,还真是,小小的一体喇叭,大大的电池,都藏在瓷娃娃的空肚子里,每天要是就定时午夜放那么一会儿,维持几个月应当是没什么难度。 耿艺把头伸进洞里,只见细长的空洞延伸到床头,潘乌无能狂怒,拿着锤子叭叭叭几下化身大力水手,把床头的几块瓷砖都敲碎,才看见床头两侧都有空洞的延伸。 睡左边,左边有响儿,睡右边,右边有响儿。 连着放录音机的位置,一起组成了个手写体英文字母“y”的形状。 倪阳州一扶大个子的肩,吐槽道: “这是给你量身定制了个随身听。” 第298章 “不是。” 一直旁观的颜琮之出声了。 “是个琴桌。” “什么桌?”潘乌没明白,倪阳州倒是马上跟上了思路。 “古琴,以前叫琴,就是琴棋书画里边的那个‘琴''。这种乐器面板厚重,又有漆胎,音色温润内收,因此声音不那么嘹亮,所以在古代会有人架在中空的共鸣箱琴桌上,来增大音量。” 倪阳州知道得这么详细,还是因为修真世界里的风澜真人的法器是床古琴,在修院轮值讲解时,自己和红莹还帮忙抬过琴桌呢。 颜琮之也想到了风澜,在这个布满科技的现代社会小世界里,两人的思维穿越时间与空间,链接到一起,男人眨了下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青年娓娓道来。 “老潘,你看你的床——纯木制,方方正正,像耳机线的这两边连到一起,就是一张琴桌的形状,要是没猜错,床下边应该也是空的。” 潘乌看向男人,颜琮之点了点头。 “不是,这,弄这个干啥,就为让我睡不好觉?睡这么个空心床?是等着我哪天睡塌了床给我当馅儿包了饺子吗?”潘乌惊且怒。 倪阳州也不知道,把求助的目光转向师傅。颜琮之收到目光,立即接口道: “琴是‘擒’、桌同‘捉’,吸收能量供给瓷偶,瓷偶反馈不安,影响你的运道。” 这听上去就显得严重多了,颜琮之没给潘乌胡思乱想的时间,继续解释: “鱼鳞柜聚运没错,但收效一般,或者说风水对人的影响本来就有限,只能调节运势,这埋的东西,结合整座楼的风水,就是要败运势。” 颜琮之的轮椅处在光线的明暗交错处,发丝在玻璃前透着浅灰色的绒光。 “家人愿意为你重新装潢聚阵,重心在你,你若运势走低,会带低整个家庭的运道走势。婴儿哭声只是扰乱你心智的手段,新生子也会受运势影响,若长此以往,可能命与运都会随之改变。” 是个阴损的法子。 最开始没有察觉出来阴魂作祟,是因为阴魂还没到。 要是潘母肚子里要是真有了一个,等到时候足了再加以干涉,怨婴也就有了。 到时候影响的便不只是风水运道这么简单。 难以察觉,表面上毫无问题,实际上下手极狠,不惜以未出生的性命做筹码。 “没错!”一说到这,潘乌激动了:“我说之前篮球赛怎么就失败了,原本一路高歌猛进势头大好!还有我爹,前两天忙得焦头烂额,就是生意上出了问题,我妈也是为了留住合作伙伴这才东奔西跑地着不了家。” 倪阳州拍拍对方的肩:“那个,我觉得篮球赛的成败算在里边可能有些勉强,但是你最近的确因为家里装修的事情搞得夜里不安眠,白天也魂不守舍。” 潘乌点头合掌:“是!的确如此,不能全力应对,这才让咱们球队没能进前三。” 真·篮球爱好者·不甘心的参赛人员潘乌选手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贯串了起来。 倪阳州提醒道:“这事你的父亲还不知道,若是有人故意下套,前因后果如何,我们也难知晓,打电话说一下吧。” 潘乌点头,出去打电话,半晌面色凝重地进了屋: “我妈……说在外边突然晕倒进医院了,我爹正在飞机上,没接电话。” 耿艺帮忙打了几通电话,得到了最新近况。 潘母高龄怀孕,未满三月,有先兆流产的症状,刚检查完,得保胎住院。 潘乌听完,满脸是汗:“不行,我得找我妈去。” 颜琮之嗓音依旧平稳:“既然已经知道了原因,便不用太过着急。” 倪阳州拦住手足无措喜当哥的潘乌:“我帮你订机票,耿哥,请司机帮忙送一下他行吗?别慌,路上注意安全。” 耿艺看了眼老板,点头应喏:“潘同学你跟我来吧。” 两人出去,空旷的卧室里就只剩下倪阳州和颜琮之。 倪阳州掏出手机订票,打着打着字,忽然抬头几步走到师傅跟前,阳光毫不吝啬地照拂在了倪阳州俊朗的脸上。 颜琮之也跟着抬头,那双睫毛掩映下纯黑色的瞳孔半透着光线,显出曜石般的润泽。 青年沉默两秒,注视着那双美丽的眼睛,颜琮之被看得莫名,眼睫垂了垂。 倪阳州追来看男人躲闪的视线,整个人蹲了下来,正当颜琮之想要后撤轮椅避开时,青年终于开口了: “师傅,我钱不够。” 颜琮之动作一顿:“给你转。” 不知什么时候暴露的信息,反正自颜琮之也拿起手机,没有几秒,倪阳州就收到提示进帐,短信里有没数清楚多少个零就自动跳出去的弹窗。 倪阳州啧舌,为自己二十块钱肯代课折腰的苦痛经历而自怨自艾。 买完票通知完潘乌,再没什么可做的,青年看着看着男人,忽然来到师傅身后,把人调转了个儿,轮椅向前,背冲着太阳,颜琮之的面庞被覆在一片浓郁的阴影中。 他没反抗,只是任其动作。 倪阳州转到身前,稍微侧着一些,阳光兜头而下,这下沐浴着阳光的是他了。 青年的眼睛清亮,瞳孔是琥珀一般的颜色,像一块棕色的蜜糖。 倪阳州眨眨眼睛——不能只让师傅一个人漂亮,也赶紧来欣赏一下我的美貌吧! ——如何抓住一个男人的心。 第六条:无时无刻不要忘记展示你的魅力。 虽然美貌或许是你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但人就是这样,谁都会为漂亮的皮囊投注目光。 倪阳州才不会承认自己刚才被那双极黑的瞳仁所注视,产生了心跳过速的反应。 颜琮之看向那双眼睛,里面是自己的面容。 “阳州……” “师傅……”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 “让我先说吧。” 倪阳州凑近一些,怕自己的美人夸夸计还没使完,就被师傅这不解风情的人打断施法,主动开口道: “师傅,您真厉害,真的,不仅发现了隐藏的瓷偶,还串联起了整个连环套路,要不是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青年偷换主语,把给潘乌排忧解难说得好像是自己受了很大助益似的。 颜琮之本想说是潘乌发现得还算及时,可看着徒弟那双亮晶晶地眼睛,还有被日光照得微微发红的皮肤,要说的话却又都像一口可吐可不吐的气息,慢慢悠悠又飘回了肚子里。 “……举手之劳。” “真应该感谢您!”倪阳州把头放低,双手搭在轮椅的一侧把手上,脑袋歪了歪:“不如我请您吃饭吧?” “现在就出发?我知道一家馆子特别好吃,路有些远,咱们先走?差不多正好能赶上饭点。” 青年精心设计的动作有着某种影子,但颜琮之不知道,他只看到头发毛茸茸的,终于又和自己亲近了一些的弟子。 倪阳州十分开心自己制造出来的相处机会。 名正言顺,顺其自然,合乎情理,难以拒绝。 男人摇了下头:“下午需要参加一场会议。” 被拒绝了。 倪阳州维持住表情,嘴角却还是控制不住的下落。 颜琮之的眼神落到青年的影子上: “所以现在不能一起去。 晚饭前我让耿艺来接你。” 第299章 两人再在潘家待下去也没有意义,等耿艺从外面回来时,就看到师徒二人一蹲一坐,都在窗户前观赏景色。 耿艺凑近了看看,外边除了一片大好的午后阳光,就是才完工的光秃秃山岩,实在不知有什么可看的。 倪阳州收回视线,站起身后撤,放空乱蹦乱跳的思路,自己捏捏泛红的耳朵朝着耿艺道谢:“辛苦耿哥,那我先回去了。” 耿艺没来得及客气,自己老板先发话了: “再等一会儿,送你回去。” 耿艺忙应承:“是的,从主公司叫了司机,一会儿就来了,到时候给倪……”一向长袖善舞的资深助理在称呼上卡了下壳,最终还是决定采用最保守的称呼。 “给倪同学你送回学校去。” 倪阳州看看师傅,又看了看面容极度和善的耿艺: “那好,宴老师。” 有人在,称呼仍旧是老师。 颜琮之看着窗户里青年的侧影,忽又张口道: “你下午若无事,也可以跟我去开会。” 耿艺飞快地瞟了一眼自己老板的神情。 开什么会,您那是道术交流会,一帮人年纪没有下五十的,倪同学年轻活泼的去听什么呢? “晚上既是要一起吃了,也不用在折返一回。” 唔,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对话? 耿艺一边快速脑内吐槽,一边张口助力道:“是的潘同学,其实先去学校再赶去开会,时间也有些紧。” 颜琮之看了眼助理,没有说话。 倪阳州心里开花,恨不得狂啸三声天助我也,面上却不显,略微犹豫了一下似的,缓声答道:“那……也行。” 颜琮之慢慢松开等待回答时,无意识搭在轮椅侧边的扣紧的食指。 耿艺的眼神瞟过老板的手,又瞟过青年微微发红的脸。 我的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的助理焦急地忍着抓耳挠腮的冲动,浑然不觉自己正像一只在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实际上纯洁到什么都没做,只是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的师徒两人,没人注意到耿艺的不对劲,双方非常有默契的拉开了距离,等着司机的到来。 待到新调来的司机开着加长版的豪车驶进,三人坐上车,赶往会场。 到了地方,这次倪阳州没有再下车。 “老师,您去吧。” 倪阳州其实还差两个头像单子没干完,师傅开会,自己也估计没什么表现机会,因此就想在车上赶赶稿子。 交流会上鱼龙混杂,有些一言不合就要看相介绍生意的怪人,连耿艺都被拦上过两回,徒弟不去也好。 “耿艺,带他去个休息室。” “不用。” 倪阳州摇头,这次坐的车不知是什么牌子,青年对豪车没有什么了解,只是觉得座位宽敞座椅舒适,在这坐着就挺好。 “我就在这里等您。” 说完,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笑来。 颜琮之看着青年,无声点了下头。 “不会太久。” 耿艺推着老板进入大厦,往日一直把俗世处理得很好的颜琮之今天却觉得有些心浮气躁。 为了完成指向并不明确的世界意志,颜琮之其实也做了不少努力。 保证能够在小世界中生存后主动提高知名度,多参加各界活动,维持简单但必要的人际关系,以至日后若需外力排布,自己不至于无法顾及。 和往日为了修炼而打坐出山都没有什么不同。该做便做了。 今天男人心里却生出一丝厌烦。 敷衍着讲完了话,颜琮之身侧的白胡子开始顺接着发言,台下坐着几十个老头儿,颜琮之作为最年轻的面孔,在高桌的掩映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时间。 台下的耿艺随时密切关注着老板的一举一动,今日的种种不同让助理心生感慨: 老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 烧起来没救。 历经多年恋爱长跑才终于娶到媳妇儿耿艺无限唏嘘,在接收到老板一个眼神后,十分贴心地主动找到承办者道歉,说自己老板身体不适,需要提前离席。 二人施施然离开了才开始没多久的会议。 门外是才开过来等待二人的车。 耿艺拉开车门,车内却空无一人。 “耿助。”司机主动答道:“刚才的小同学说要去卫生间,我就先来接老板上车了。” “哦,那……”耿艺才回头要和老板说明情况,只见身后的颜琮之眉头一皱,一阵不好的预感说不清道不明地忽然席卷心头。 “他去的哪个卫生间?” 耿艺从未见到老板如此疾言厉色。 “啊,就是那栋楼对外开放的一层。” “走,耿艺!” 耿助理没有多问,见老板此状,知道事情有急,忙推了轮椅一路行至对面大楼的一层。 颜琮之双手攥紧,心跳也快,才进玻璃转门,就见到倪阳州正捋着袖口从拐角处走出来。 “咦?” 青年快跑两步,迎面赶来:“这么快就结束啦?” 单子才赶了不到一半,出来上个卫生间的时间就开完会了? 倪阳州越走越近,耿艺原本还在担心要出事,见到人完好无损地来了,放下了悬着的心。 颜琮之亲眼看到了青年,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却还是没有松开。 “阳州……” “小心!” 话音未落,一阵风声袭来,中央大厅挑高极深,巨大的水晶吊灯忽然坠落,上百斤的灯架像急插而下的死神镰刀,亮闪闪的光犹如碎钻,晃过倪阳州抬头望去惊诧的脸。 第300章 “我去!” 倪阳州急速侧身,往边上一扑,水晶吊灯四分五裂的在大厅中央炸开,像一朵碎裂的水花。 青年半身匍匐在地上,被赶紧过来的耿艺一把抄了起来。 “没事吧!摔到哪儿了?” 还好倪阳州这个世界身体素质还算能打,这么扑开没有被正中头顶,只是左脚被灯架砸了一下,身上还有些被水晶四溅割开的伤口,顺着露在外边的胳膊和脖颈往外流血。 伤害不算太大,但看着十分惨烈。 “没事没事没事。” 倪阳州劫后余生,借着耿艺的力站起身,庆幸今天穿得是长裤,露在外面的地方不多。 站一下却没站稳,左脚脚踝处传来阵痛,估摸着应当是扭了。 “师傅。” 倪阳州起身确定自己没死,眼神唰就定到了颜琮之身上,对方留在耿艺冲过来的方向,手拽得死紧,表情冷硬。 “我没事,师傅。” 青年不知道为什么,先开始安慰起颜琮之。 “我……” 耿艺托得不敢用力,他眼看着青年的小臂上还插着一片小小的玻璃碎片,见人还要走动,赶紧出声拦道: “倪同学,咱们先得去医院,你的伤口还在流血。” 说完,耿艺看向自家老板,这一看不要紧,吓得耿艺心里一惊。 颜琮之坐在轮椅上,整个人硬得像一块石头,他说不好那是什么样的表情,只知道他从未见过老板的这般模样。 像要沉下去的冰山,又像要隐忍着流满山野的岩浆,但一切一切的情绪,却又都坍缩成一张冷漠的脸。 “……先去医院。” 得到老板的应声,耿艺作势要背起倪阳州,青年定定看了眼男人,垂下眼摇摇手,让耿艺搀扶着往外走去。 这时安保室里的工作人员才匆匆赶出,来不及听那些迟来的尖叫,一行人行至医院。 检查结果如倪阳州自我感觉的一样,身上的都是小伤,几处流血的地方还没到医院就快愈合了,等处理完消毒完毕,便也没了什么太明显的痕迹。 就是左脚扭了,不严重,也不肿,静养几天就能重新又跑又跳。 倪阳州在检查的间隙还和三哥讨论了一会儿,确定不是什么冤魂作祟,这第二次险些因为意外丧命,真就是青年点儿背。 【没有外力干扰,水晶吊灯固定处松动,日积月累,今天正好掉了下来。宿主,这符合逻辑,没有问题。】 倪阳州知道,也正是因为从三哥这里知道了不是人为,这才让他发愁。 三天,遇上三回性命安危。 青年长呼出一口气,只觉得顺心的时间过得太短暂,才打算努力攻略爱人,结果还有这样的时间限定。 待到护士把倪阳州也推出医生办公室时,青年还在苦中作乐地想,这下自己和师傅一样了。 一人一个轮椅。 “情侣椅”。 俩人正好能凑成一双好腿。 但楼道里只有耿艺在等。 “耿哥。” 耿艺过来迎接,尽职尽责地转述:“老板已经了解了所有的情况,一会儿就会过来。” 倪阳州点头,又问道:“那……师傅去哪了?晚上还来得及一起吃饭吗?” 耿艺一听这称呼,俩人一坐一站,对视一眼,互相都是聪明人,算是挑明了两人这说不清楚的师生关系。 “老板没说,只让我在这里等您。” 青年看看窗外渐落的夕阳,心里依旧惦记着约定好的那顿饭。 ——就是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更要抓住一切机会。 而且既然事情已经如此,倪阳州还有许多事情要办。 他今晚打算回去找自己的妈妈。 陪伴他,养了他十九年的妈妈。 …… 当颜琮之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的徒弟坐在黑色的轮椅上,整个人陷在座椅中,背影不像往日那样张扬健朗,好像一掐失了水分的青草。他轻轻低着头,弯着的脖子暴露在空气中,浅红色的伤口被掩映在衣领下,整个人显出一丝脆弱。 “噔、噔、噔。” 这是皮鞋敲在地面上的声响。 声音越来越近,耿艺先后撤一步让开位置。 还未等倪阳州抬头,自己坐的轮椅被缓慢而平稳得推动。 一边的耿艺拿好了护士递过来的病历,跟在两人身侧。 青年往后仰头望去,看到了颜琮之静静望下来的脸。 …… “师傅!你!” 男人慢慢推着倪阳州走进电梯,耿艺按下关门键,颜琮之掰正青年快要翻下来查看的身子,看着反光的电梯门对上了徒弟的眼睛。 单手一拉,右腿西裤下是一条泛着金属光泽的义肢。 颜琮之提着裤脚时,神情依旧是冷的,嘴角还微微垂着。 青年看到电梯倒影里的男人的嘴角,脱口而出道: “师傅,这个太酷了。” 颜琮之从反光里看向青年,倪阳州咧嘴一笑: “像科幻片里的未来战士。” 耿艺在一旁边听边假装玩手机,实际上手指头就在来回来去地划着桌面,心里不禁给青年比了个大拇指。 颜琮之看着徒弟笑意盈盈的脸,嘴角松开些许。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负二停车场,耿艺闪烁着明亮的电灯泡光芒,非常自觉地匆匆出去开车,像一个灵活的萤火虫。 颜琮之推着青年走进停车场,空荡的楼层里传来男人说话的回音。 他说:“抱歉。” 倪阳州看着渐次亮起的声控灯,照亮了一片又一片的车顶。 身后的嗓音沙哑,继续说着: “我应该保护好你的。” 第301章 青年抬起头。 不是侧头,不是回头看,就是直愣愣得把头仰了起来。 倪阳州看着男人,从扣好的衬衫再到起伏的喉结,往上是锋利的下颌骨,一双紧闭的薄唇。 碎发飘着几丝落在耳前,像素描的铅笔画。 美的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美的。 颜琮之接受到目光,垂下眼,微颔着头,顺着他的角度看去,就是一张青葱单薄的年轻人面孔,长眉大眼,鼻梁高挺。 那张淡红色的嘴唇动了动,说道: “师傅,你不用这样的。” 颜琮之收回目光,往前看。 “真的,师傅。” 倪阳州觉得再这样仰着头看人自己估计得在夭折之前先脖子骨折,自己把脑袋回正,继续说着: “这些事都是我必须要经历的,师傅您明白吗?” 颜琮之想起镜湖中一幕幕闪过的场景,没有说话。 “就是该做,必须做,不得不做。” 倪阳州眼神也空落落地看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灯。 “不受我控制,自然也不受您控制,它有它的法则和规律,我能做的,不过是顺势而为,努力完成罢了。” 停车场里没有风,有的只是缓滞冷淡的空气。 “所以您不用自责,就是这样的,一切都会发生。” 颜琮之捏紧了轮椅的握把: “包括一次又一次的……结束?” 那声音沉重有力,带着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 倪阳州愣了两秒,又抬头看看师傅,确认男人没有因为透露出什么而受到规则的惩罚,然后才慢慢把头低下。 他知道师傅想说的。 不是“结束”,应当是“死亡”。 不知道师傅知道了两人在其他世界里的多少事情,但从师傅的角度来推测,他应当已经知道自己经历得不止修真及这个现代的两个世界。 每个世界怎么结束的呢? 颜琮之也进出过很多个泡中世界,完成过很多个非人的世界意志任务,大多数都是以死亡来终结。 但他只把这当做修行,或好或坏,不影响本心,只是一种磨炼和经历。 抽身其中,毫不留恋,所以他无畏。 但是他的徒弟不一样。 颜琮之见过镜湖幻影里那双期待、痛苦、怀念、激愤、苦涩的眼睛。 他记住了那每一个瞬间里望过来的感情。 他看到了这个世界里自己勤工俭学,交友打球的,照顾家人,努力改变命运的,像个实实在在的普通人的徒弟。 他毫不吝啬地投入了自己的爱和恨。 他融入这个世界。 他爱这个世界。 或者说,他爱每个世界。 颜琮之一步步走得稳当,又一步步走得艰涩。 义肢的接收腔会和皮肉磨擦,再完美的技术也难以摆脱不便,更何况他其实已经许久没有用过这条不属于他的半截金属下肢。 完成任务就要走的。 经历过,知道了,没必要,所以不用。 磨擦处有短暂的疼痛,男人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推着自己的徒弟,胸腔里是静静跳动的心脏。 颜琮之知道自己与推着的这个人,推着的徒弟,他们之间以后还会有纠葛。 他不能避,也不会避,但他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自从徒弟醒来,内里的灵魂好像摆脱混沌重新丰容起来,颜琮之就一直在考虑应该怎么对待他。 没有思考出结果,所以只能下意识地还把他当作徒弟。 可是徒弟不是以前的徒弟。 他也不是以前的他。 颜琮之觉得自己好似站在旷野上,面对着脚下两条从土地中生出来的,交缠错落的树根。 那树根修长绵延,往下不知多深,往前不知多远。 或许远处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树,又或许是永远在地下不见光的藤。 他抬不了头。 他抬头,或许也只能看见朗朗日光。 颜琮之从未知道医院的停车场有这么大,寂静的脚步声回荡,激起一阵阵没有回应的亮光。 倪阳州说话了,带着特有的少年英气: “师傅,你别担心。” 青年坐得端正。 “我不害怕。” 语调轻松。 “因为每个世界…… 你都在。” 103数据反馈亮起红灯,三哥熟练地拦截住往主神方向拓展的数据流,选中消除一条龙完成,操作得迅速自然。 倪阳州继续轻轻浅浅地吐露出那从未出口的爱意。 颜琮之只察觉出自己胸膛里的心脏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如此有存在感,泵出的血液随着青年的语调上下浮动。 倪阳州望着亮起的车灯,含着笑意道: “因为你,所以……没关系。” ——日光下的大树是自由的树,它不受时间与空间的束缚,它不需要很多很多阳光雨露,它只受丰沛爱意的滋养。 它繁盛美丽,灿烂生辉。 第302章 当耿艺送两人上了车,确认不需再要自己发光发热后成功下班回家。 司机送两人到倪阳州说的餐厅也功成身退。 倪阳州回头看了一眼远走的黑车,抬头看了眼师傅,又把头低了下来。 心中有些打鼓。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进程会这么快吗?司机都走了师傅您怎么回去? 我好像还没做好准备。 哦不是。 其实我也可以有准备的。 但你好像还没准备好。 不管青年心里是如何碎碎念的,颜琮之却没什么特殊的想法。 倪阳州说好的饭店离自己家很近,很适合吃完饭回家找妈妈,颜琮之知道,并且他也有打算。 附近有一套曾经主顾送的一套房,虽然平时不怎么来,但偶尔住一晚没问题。 饭店就一层,还好剩了一间包间,不然长发西装成功男士推着个轮椅大学生的搭配实在有些显眼,从大厅推到包间的过程中一直受着注目礼,倪阳州表面镇定,实际上脚趾都快抠出一个豪华大平层。 就一半的那种大平层,毕竟左脚崴了,不太灵活。 倪阳州坐着轮椅不方便移动,也主要是男人不让他动,老老实实在桌子边坐好,看着自己的师傅提包拿餐具给自己倒水。 倒反天罡。 倪阳州笑出了声,嘴里露出点气音。 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然后坐好。 ——跟我一起吃饭,这么开心? 颜琮之在位置上坐稳,定得像一座石佛。 “师傅。” “嗯?” 尾音上扬,男人慢慢看过来,等着青年的下一句话。 “您得把我手机给我,这个要自己扫码点菜的。” 还在等着对方说重要话的石佛…… “好。” 说完好,颜琮之用自己手机扫码,点进去后还要注册登录,对男人这刚熟悉起来先进科技的假·老年人一点也不友好,所以他把手机递给了徒弟。 “你点吧。” 倪阳州回到这熟悉的来过不知多少次的火锅店可算得上是如鱼得水,手指“唰唰唰”几下戳完,点到付款界面又递回给师傅。 “先欠着,连着之前买机票的钱一起。” “不必。” 颜琮之对青年的话有一丝不满,觉得自己当师傅的就合该承担徒弟的一应生活挑费。 倪阳州默了几秒,没有说话。 趁着等菜的间隙,倪阳州从包里翻出电脑,紧急补单子,就差这么两个,今日险些丧命,好悬当了个言而无信的奸商。 倪阳州觉得估摸自己是活不了多久了,还是趁着在世的时候清清白白的比较重要。 颜琮之看着青年动笔作画,整个人专注认真,男人目光落了落,看向对面人脖颈上的几片划痕。 都不深,只是破皮而已,因为处理得当,其实除了红痕,几乎没有痕迹,也没有发炎。 但他的目光还是黏在上面,盯了许久,没有要移开的样子。 倪阳州忍着被注视的感觉超水平发挥赶完单子,极速发给单主,合上电脑时遮掩着抹了一下自己发鬓细密的汗。 男人的眼睛要是高能照灯,倪阳州觉得自己现在身上应该被烫出来两个大洞。 “打扰,您的锅底好了,菜马上就来!” 门被打开,热腾腾的火锅被端了上来,浓郁的香气扑鼻而入,沸起的热油在金色的锅底映衬下欢快起舞。 “马上了哈,估计人多,今天上菜有点慢。” 倪阳州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出口打破沉默。 “无碍。” …… 倪阳州看着梳着道士头,眉眼肃穆的师傅,总觉得和火锅好像不在一个图层。 那种感觉又来了,熟悉得很,像p到背景里似的那种感觉。 颜值如此的人竟然没有太大的戏份?这个可不是那人人俊美的第二个世界,这张脸竟然是个背景板? 我不信。 倪阳州看着红汤不停地冒着泡泡,心里和系统对话。 “三哥,我有个重大怀疑。” 【……您说。】 “我怀疑我发现这个世界,也就是这本无名小说的故事走向了。” 【……洗耳恭听。】 “……三哥,你那本语用学的书是不是没有好好看,我怎么觉得你这个成语用得有点不合时宜,像反讽似的。” 【对不起,宿主,我以为这个表示恭敬地听。】 “不,没事,那应该是我心虚,听什么都觉得像嘲讽。” 不再与三哥闲扯,倪阳州分析道: “生活了十九年的这个混蛋世界也是本小说,系统界面里有书籍轮廓,但名字、大纲、角色名全无,一点信息不给,我还没接收到任务。 除了还没完的,现在看来也像是高位面的修真世界,每次都是到了新的小书中世界就第一时间发任务,这次却没有,我都在里边这么久了,恢复记忆也三天多了,任务的事根本没有摸着边儿。 三天,差点死了三次,每次都是他这个“假土着”机缘巧合把我救了。 所以我觉得……” 倪阳州抬头在氤氲的烟气里眇了一眼对方,男人正在低头用手机打着什么字。 “我觉得这个世界的任务,有点像第二个世界那意思,任务和宿主关系密切,却只是因果上的密切,并非行为上的绑定,即当时都成了灵魂,小柳还是成功助我达成了任务目标。 因此我大胆推测,这个世界的任务,怕是需要等我死了才能开启。” 第303章 103对这个世界包括宿主的情况其实也是两眼一抹黑,没有一个人能像宿主这样旋转跳跃于多个界面之间,因此它也没什么指导和建议,只是像个朋友般默默陪伴道: 【本系统也无法猜测预知,但宿主您经验丰富,或许是有可能的。】 “对吧,我觉得也是。” 倪阳州受到了鼓励,继续发散思维。 “就我师傅这长相,这设定,这房产家资,放普通npc里着实有点可惜,应该是有戏份的,可是又不能直接问……” 【的确不建议您直接询问,泄露信息的惩罚这边至少还有我为您保驾护航,主神系统也有相对应的标准,但对方原始世界的限制或许是和规则,或者换个对应的词——“天道”有关,因此看上去惩罚会严重得多。】 “是的……” 倪阳州想起男人曾经苍白濒临死亡似的脸,沉下心,思考着慢慢和系统捋着思路。 “照这样推测,我需要在死前,让他知道我要做的事情,并且完成这个任务目标。 在没有我参与的情况下,让他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并完成我的任务……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不,不对。 或许我这次死了依旧能当鬼魂…… 可是他这看不见啊?淦!” 103也跟着听得心紧。 “哦,还有一个办法。” 103听得一愣,宿主却不再说了。 倪阳州抬起头来,正赶上服务生们鱼贯而入,青年拦住一个人,过了一会,一张纸被送到青年手上。 颜琮之在桌子对面,看着青年晃晃手里的白纸,问道: “师傅,那个玉坠子,里边的书您都看过吗?” 男人不知道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个,只是点了点头。 “都记得?” 男人又点了点。 青年一笑,露出小虎牙的尖尖,像一只快乐小狗。三两下在把纸折成一个正方形脑袋的小纸人。 “那这个呢?” 颜琮之看着那张轻薄的纸,无声地捏紧了自己的掌心。 “缉魂术。” “对!师傅真厉害!” 倪阳州自顾自得把小纸人递出去,烟气熏得纸片直晃,瞬间被覆上一层潮湿。 “到时候您给我找个结实点的材料,研究研究,亚克力的试试行不行。” 青年这次自觉有的选择,对新的寄托灵魂的载体也有了要求,之前那小黄纸人的缺点历历在目。 迈大了容易丢腿,站直了容易吹飞,怕水怕压怕火,还是换换材料比较好。 “还有,还有我妈妈,她需要人照顾……” 倪阳州停了一下,继续道:“最开始别说,就假装我出国留学了吧,有一套房是当时她跟那男的离婚时判分过来的,现在住了一户老赖,也轰不走,求您帮个忙给轰走卖掉,钱分着批定期给她打过去……时间长了……” 时间长了,时间长了会怎么样,倪阳州不能再说,也不敢再想,才说这只觉得火锅汤料太辣,冲得他有点想落泪。 “我……”倪阳州深吸一口气,没让泪水憋回去,心想这个事情还可以慢慢交代,故意换了个话题。 “我,我是想说,您要是有这方面的条件资源,找个手艺好的,帮我再塑一个纸扎人也行,如果可以,把我胳膊扎粗一些,我觉得肩宽能显得我比例更好。” 倪阳州说着,自己被自己的要求逗乐了,正要往肤色上拓展时,忽一抬头,才发现师傅一直没有说话。 头微微垂着,眼睫向下,令人看不见神情。 “那什么,就,就是要是没有人形也没事,黄纸其实也挺好,能随身携带……” “——你这么确定……会死?” 男人抬起头,一双黑色的瞳孔冷得干涩,面上的肌肉线条都是平的。 “我……” 倪阳州看着对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样絮絮叨叨地在干什么。 ——交代后事。 倪阳州笑了一下,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防患于未然。” 红汤“啵”一声冒了个泡,又转瞬消失在空气中。 “师傅,您也看到了。” “三天,三次,估计不需要24个小时。” 倪阳州打开手机,上面显示了时间,晚上八点三十六分整。 “下一回就该来了。 我不确定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男人抬头,直视着苦笑的青年。 “我在。” 倪阳州摇摇头:“我知道,我知道您的意思。 但师傅您也有要做的事情对吧。” “您的事情开始了吗?有头绪了吗?” “您都三十多岁了,要是有头绪有办法了,也不至于这么久都没有动作,被困了三十多年。” 颜琮之下颌紧绷着: “或许两者之间并没有联系。” 倪阳州笑了笑: “师傅,别自欺欺人。” 青年坐在轮椅上,像个看透了一切的却甘愿赴会的勇者。 “一般情况下,身份都是有用的。” “我不知道您要做的事情,但是我,我们遇到了,事情发生了,它在推着我们往前。” 颜琮之仍是不说话。 倪阳州像个要糖的孩子,带着一些无赖:“师傅,我需要您帮忙,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没您办不成。” 颜琮之像个任凭贪婪信徒许愿的信仰。 “帮我完成,做好,达成目标,照顾好我的妈妈。” 倪阳州吞咽了一下快要满溢而出的酸涩。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会见到的。” 自动烧开的电炉停下了,发出了“滴”的一声,提示食客们加菜加水。 颜琮之却伴着环境的噪声起身,走到了青年身边,低下头,阴影覆盖在倪阳州的面孔上,盖下一片暗色。 男人启唇道:“我做不到。” 倪阳州疑惑地皱起眉毛。 “这个世界没有灵力,我是个彻彻底底地普通人,不能见鬼神,不能修炼,也不能使用任何法术。” 所以才只靠着风水安身立命。 “我没办法给你招魂。” 第304章 倪阳州微微张开嘴巴: “缉魂术都不行?” 在前几个小世界里,普通人资质再加上熟练度都能够成功的最简单的术法。 “不行。所有的法术,对我没有效果。” 倪阳州看着眼前人蒙在阴影中的脸,脑子一抽道: “师傅,您才是真正的科学世界现代人。” 说完觉得这句不好,自己苦笑一下以示自嘲。 “我是世界夹缝里的灵魂。” “不是。” 颜琮之放下手,落到轮椅的把手上,把轮椅往前推了一点,离桌子更近,青年一时不察,上半身往后靠了靠,后脑正贴到男人柔软的衣料上。 颜琮之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语气坚定。 “你和我,是一个世界的人。” ------------------------------------- 这一晚的火锅在倪阳州“哈次哈次”声音中结束。 年轻力壮小青年爱吃辣,但年岁已经不可考的师傅不行。 一是这具身体素质差,吃辣的怕是要肠胃出问题,二是阅历随着情绪都在人世间好好打磨了一番,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不该做的事就包括在徒弟面前吃辣。 辛辣窜入鼻腔,麻麻酥酥地点过舌尖,再刮过喉咙,淌进胃袋里,会激得人浑身发热,发鬓冒汗,脸庞红润。 就像徒弟那样。 所以颜琮之不吃。 不雅。 徒弟可以,吃得时候一筷子一筷子夹得很勤,明明是鸳鸯锅,却只夹辣汤里的,看到自己用了没多少便放下筷后,青年还会一边吃一边介绍,给他讲那些食物有哪些特殊的味道,试图引起他的食欲。 徒弟爱吃海带和平菇,味道鲜鲜的,和他一样。 有点可爱。 但颜琮之不说。 他看着徒弟吃得精神变好,肚子变鼓,嘴唇泛着红慢慢润起来。 他想多带徒弟来吃火锅。 倪阳州不知眼前的人所思所想,青年只是觉得可惜。 好不容易这个世界的师傅能够吃些现代食物,自己当了许多年土着,这些都是自己喜欢的,想分享给对方的食物。 这里又没有丧尸威胁,又没有贫困压迫。 可惜师傅身体不好,倪阳州只能绞尽脑汁地给师傅讲一讲。 讲讲哪些好吃。 讲讲他爱的东西。 分享他曾经以为是现实生活中,自己珍视体验的一切。 他有预感,自己留不久了。 临走两人终于在残羹冷炙前定好了计划。 先调查,看情况,改条件,观变化,定目标。 确定任务目标后,不再挣扎,等待死亡。 哪种死法,怎么死,不知道。 找这个世界中真正能使用术法的人给倪阳州招魂。 这件事情交给颜琮之去办。 倪阳州其实还有后招没有说出来,他还有积分和体验卡。13.5分积分能备不时之需,四张体验卡也还都没有用上。 他没说,受限制,也是怕事情有变,怕让人期望又失望。 两人在倪阳州的家门口分别。 青年极力阻止自己的师傅和母亲见面,颜琮之不得已自己一个人在昏暗的路灯下走过一片又一片投在柏油路上的光。 倪阳州没来得及通知母亲做好心理准备。 即使妈妈和师傅都没有想到,但是对倪阳州来说,这就是婆婆和儿媳的第一次见面。 或者女婿见丈母娘。 或者干儿子见干妈…… whatever,不管什么称呼,这次见面,青年觉得不应该如此仓促。 还会有机会的,今天回去就给妈妈铺垫铺垫。 待到那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倪阳州才抬手敲开了家门。 “咚咚咚”三声响,倪阳州坐得端正,小手揣好,稳稳当当陷在轮椅里,准备妈妈一开门就用平生最快的语速说出“只是下楼梯脚扭了不用担心三天就好我爱您妈妈”这几句话。 要是忽然自己蹦着跳着开了门进去,更容易吓妈妈一跳。 平房,一层,侧边屋里的台灯依旧亮着,那应当是妈妈在赶活儿,匝那永远也匝不完的布料。 “咚咚咚”忽然几声脚步重响传来,倪阳州一手扣紧了轮椅把手。 “哎?这是?” 一个黑脸中年大汉冒出头来,穿着件蓝不蓝灰不灰的制服裤子,腰间扎着皮带,上身是件被汗水浸透了的衬衫。 眼神和倪阳州戒备的双眼一对上,再看到青年身下的轮椅,明显有些诧异,但没有一惊一乍,只是回头喊道: “桑女士,您儿子回来了?” 里边自己的妈妈好像忙着抽不开身,只应了一声,倪阳州听到了声音,放松了口袋里被紧紧攥着的笔。 汉子点头和倪阳州打招呼道: “小子长得真精神!我是赵清,才搬来没多久,刚才是来帮忙搬搬东西。” 倪阳州一脸纯良微笑,看不出几秒钟前他还在预估着把笔直接插进对方眼球里的成功几率。 “赵叔叔好!谢谢您帮忙,改天我一定上门感谢。 这么晚了,需要我送送您吗?阿姨会不会担心?” 只要不聋,都能听出来在赶人了。 赵清听着对方说“送送”,眼神落在青年的轮椅上,听得十分明白,但他一贯品性如此,还是决定送佛送到西,搭把手的事儿。 “嗐,哪有什么阿姨,谁能看上我这么个老东西。” 话说得夸张了,赵清虽然年纪看上去得有四十来岁,眼角都是风霜痕迹,但整个人长得还是俊的,没有啤酒肚,个子不太高,但身材保持得不错,衬衫汗塌在胳膊上,能看到因发力而隆起的肌肉。 话音未落,探出身来给倪阳州的轮椅一抬,直接把人推进了屋里。 第305章 “啊呀,州州回来了?” 桑书兰匆匆从卧室走出,手上还拿着擦手用的毛巾,神情自然惊喜,见妈妈无事,倪阳州赶紧像机关枪一样把崴脚的事情说了一遍。 “唉,现在还疼不疼,要吃止疼药吗?” 儿子一回来,桑书兰的注意力就都投注在儿子身上,赵清捋了一下袖子,主动告辞道: “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直接叫我。” “哎,好好好。” 桑书兰紧走几步到厨房里拿出一些蒸熟了的玉米,装在透明的塑料袋里:“拿回去垫垫肚子,让您辛苦这么久,真是麻烦您了,等明儿我炖了排骨再给您端过去!” “不用,没事!” 赵清本是要扭头就走,桑书兰硬把玉米塞到对方怀里,中年汉子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着离开。 倪阳州坐着看着人走远,喊了一声“赵叔叔再见!” 那人影回头招了招手,进了小巷另一侧的黑漆漆的房子中。 桑书兰把门关好,扭头回来继续和儿子说话: “明天还有课吗?要请假吗?妈是不是得给学校打个电话?” “不用,我老师帮我请好了。” “这老师真好,真体恤人!” 倪阳州笑了一下,没说话。桑书兰弯腰想转到儿子身后帮忙推轮椅,走动间那条跛着的腿还是能看出来不自然,但还好年头长了,除了跑不快,没有太影响生活。 倪阳州不舍得让妈妈推,自己单腿直接蹦了起来,两下就跳到沙发边坐下,跟妈妈笑嘻嘻道:“我这两天就好,您要不要体验体验坐轮椅的感觉?” 桑书兰看儿子还有心情贫嘴,心放下不少:“妈就不了,跛腿又不是没腿,坐什么轮椅。不用不用,老了走不动了再体验吧。” 倪阳州一龇牙,打探道:“妈,这个赵叔叔是谁啊?” 桑书兰本想进厨房给儿子洗水果,闻言停住脚步,说道:“这几天挣了钱,之前的缝纫机又坏了,今儿去淘了个二手的工业缝纫机,捡了漏,才花了600,新得很!” 说着给儿子指着新放好的机器,大桌面亮堂堂,品相还真是不赖。 “人家给拉到门口已经很好啦,剩下进门这一点距离,我想着自己就能拖回来了……” 倪阳州一皱眉:“您哪儿拖得动,这多沉呢!” 桑书兰语气也提高了一些:“拖得动!就是门槛不太好过……” 倪阳州看着妈妈还能底气很足得反驳,不禁嘴角带上了笑意。 “你赵叔叔前几天新搬过来,从咱家借过扫帚啊、盐啊什么的,今晚上正碰见,这就帮我给抬进来了!” 倪阳州跳着蹦到妈妈的卧室里,试着抬了下桌面,确实不轻,怪不得能累一脑袋汗。 “妈,帮人是好事,但那人又不知什么来头,怎的就让人随便进来呢?您长得跟仙女下凡似的,不得多提高点安全意识?” 桑书兰抿嘴一笑:“除了你,还有谁这么夸我,都四十来岁了,还在乎什么美不美的,再说,你赵叔是当警察的,这还不放心?就隔壁片区那个公安局。” “新调来的?我怎么没见过,四十多了还到处调动?” 倪阳州自从恢复记忆,又开始秉持着怀疑一切的态度看待事情。 “不清楚,不过公安也是会有工作调动的嘛。” 倪阳州放过这个话题,看着妈妈进厨房开始絮絮叨叨地给自己切水果,半垂的长发落下,妈妈纤细又温柔,岁月带走的不过是曾经的痛苦,沉淀留下的却是妈妈历经风霜而更加饱满的灵魂。 第306章 “妈。” 倪阳州倚在狭窄的厨房门口,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您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是啥?” 桑书兰把切好的苹果放到盘子里,插上牙签:“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不是畅想一下吗,您儿子我最近接画稿挣了不少,您说个目标,我攒起钱来有盼头。” 桑书兰把果盘给拿到小茶几上,把地上的杂物收了收,腾出空地来,方便儿子转向。 “才上大学,别忙着赚钱,有妈呢,辛苦这么久,先好好享受大学生活,要是能找个喜欢的对象就更好了。” 倪阳州心里一酸:“别总说关于我的呀,说说您的想法。” “我啊……”桑书兰把头发挽到耳后,想起自己人生中这几十年的经历,颇有些唏嘘。 幼时父母疼爱,未曾因吃喝穿戴发过愁,父亲是中学老师,母亲也是,但身体不好,早早办了内退,专心负责管家。 就是家庭氛围相对严肃了一些,规矩多了点。 父母看着她学习,管得颇严,生怕她走一点歪路。交友母亲也会限制,朋友都被筛选了一轮,只能和一些人品好的、知根知底的人交往。连仪态也是,走路要端正,笑不能露齿,长发要整齐,不能披散,会被母亲说“没有好人家的女孩儿会像个疯子一样不束发”。 她曾是个合格的“乖女儿”。 只有这缝纫是自己好容易求着保留下来的爱好。没想到年纪大了,竟也因着这爱好维持了生计。 笼子里的小鸟吃穿精细,每日只顾梳理自己漂亮的羽毛。它也向往外面的天空,好奇无边无际的自由。 可是它不知道,野生的鸟儿们有自己的生存法则。 那时在放学的路上碰到个村里有名的傻子,硬拉着她的手往草丛里拖,惊慌的她尖叫着挣扎,倪方群恍若从天而降的神仙,几棍子打翻了傻子,拉着她的手跑出了小路。 她遭遇这么一番,哭得视线模糊,只见到一张浅蓝格子的手绢递到跟前。 擦掉眼泪,她看到了那个日后成了她梦魇的男人。 只是那时年纪小,倪方群还只是个烫着当时最流行的卷发的年轻人,五官尚且青涩,廓形衬衫一半掖在裤腰里,整个人张扬又扎眼。 他说:“你跟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 后来,后来当然是没有答应。 桑书兰红着脸哭着跑回了家,被父亲连着送了一个月上下学,后来听说那傻子半夜掉河里淹死了,傻子的家人辛苦了这么多年,估计也是觉得终于摆脱了这个负累,也没追究,村里就这样少了个人。 桑书兰终于又开始一个人上学放学。 倪方群并没有死心。 他和兄弟们打赌,两个月就能拿下这个一中的乖乖女,时间已经过半,接下来的一个月更得加足马力。 桑书兰一开始还不敢和他说话,后来见得多了,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行为,两个反倒逐渐熟稔起来。三五不时的礼物,都是父母未曾给过她的奖励与惊喜。 直到一天早归家的父亲发现了两人躲在小巷子里面亲嘴,拿起道边的砖头把倪方群的单车砸烂,扬言再看见一回,砸烂的就是他的脑袋。倪方群看着落泪的桑书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巷子。 回家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了,父亲气得站都站不稳,高高扬起的巴掌最终还是打在了自己的脸皮上,顶着红色掌印的古板老教师颤抖着斥道:“我没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女儿。” 母亲哭的眼睛通红,拉着女儿逼问再三,确定没发生关系,长长吐了一口气,这逼着女儿刷了几个小时的牙。边刷边说“是我贱,我不知羞,我该好好反省。” 桑书兰不怕打,也不怕被骂,她只是觉得有点受不了了。 所以她在半夜被骑着摩托的倪方群敲窗户叫醒时,她跑了。 留下一张“不要找我,我不配做这个家的女儿”的字条。 和那个男人抛弃学业,来到了南方的小城。 倪方群最初真是打赌,后来也动了心,没人会不爱这样漂亮又温柔的女孩。 就是觉得她那个爹实在碍眼,所以干脆教唆着桑书兰私奔。 那时候的信息不畅通,人这么一走,就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过了五六年,待到桑书兰领着年幼的倪阳州回来看时,自己那原本都还精壮的父母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满头白发,满面风霜,没人知道他们俩跑过了多少地方去找那个不辞而别的女儿,又是怎么样抱着最差的猜测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晚。 可是木已成舟。 她再不是当时学校里那个家教极严、前途大好的乖乖女,也没了会被年轻莽撞的爱人关心呵护的幻想。 养儿才知父母恩。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期望能再回来见见爹妈的,带着孩子的妈妈。 桑书兰的父母还是原谅了她,又那样不尴不尬地走动起来,依旧对她万分关心,却再不敢过多干涉。 只是依旧和倪方群不对付,那么多年,一次也没见过面,每次只有桑书兰带着还不记事的儿子回来小住几天,便又得回到那远隔千里的城市。 再后来,正当倪方群的生意陷在一团乱麻之中,负债高悬之时,她的父母出了车祸。 保险赔了一大笔,这笔钱成了他们帮孩子的最后一次助力。 倪方群生意有了起色,公司越做越大,架势也越来越大。不再需要桑书兰忙里忙外的帮衬,彻底把这个漂亮到让人一见难忘的媳妇儿留在了家里。 再然后…… 桑书兰沉下肩,她多少次午夜梦回都希冀能挽回自己那年少轻狂的决定,但是时间不能倒流,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 面对儿子期待的眼神,桑书兰微微叹了口气,嘴角的细纹漾起点笑意: “我啊,没什么别的期待,只盼望我儿州州,能幸福健康,快乐一生。” 第307章 那一天晚上,倪阳州躺在吱吱呀呀慢慢转悠的风扇下一直在思考,手机也一直在响,他却没有心情去看。 想了一晚,最后枕头湿了,他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倪阳州被妈妈的敲门声叫醒: “州州呀,快醒醒,你老师来看你啦!” …… 倪阳州一骨碌子爬了起来,把门一开,正看到妈妈和对面西装革履的颜琮之说话。 “我家州州昨天不大舒服,睡得晚了些,平时都是很早就起床的,习惯可好了!” “妈!” 倪阳州脸上一红,还穿着睡衣,头发支棱着,像个刚冬眠醒来的刺猬。 “哎呀,先换身衣服呀。” 桑书兰把儿子推进去,关上门,自己忙前忙后的要进厨房给沏水倒茶,颜琮之看了眼关上的房门,跟着桑书兰进去帮忙。 没几秒,又被推出来坐着休息。 这时男人的手机振动起来: [您怎么来了!] 颜琮之垂着眼睛打字: [不放心你。] [还得有好几个小时呢?哪有那么快!] 男人打字的手指犹豫了一下,有些被抗拒的微微难过。 [我不放心。] 倪阳州在屋里看着发过来的短信,叹了口气,起身换衣服,挑了一身妈妈新给买的浅绿色运动服,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棵鲜嫩的水葱。 青年推开门出来,和狭窄沙发上的人看了个对眼。 沙发不大,戴着义肢的颜琮之身量颇高,骨架也大,整个人坐在沙发里,唇角是平的,眉头微微蹙着,显得有些局促。 桑书兰端着水果走出来: “宴老师,昨天就是您帮忙给州州送回来的吧,真是太感谢您了!” 地上摆放着被耿艺一齐送来的一大堆见面礼,助理进门露个面就回车上等着去了,给桑书兰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倪阳州看着摞得像小山一样的礼物堆,单腿蹦到了对面的沙发上,和颜琮之面对面。 “您是州州的辅导员吧,哎呀真是太辛苦了,我听说大学的老师们都很忙,您……” 倪阳州截断妈妈的话:“不是辅导员,这是我……”青年犹豫一下,“我打算报宴老师的研究生来着,所以提前联系老师,结果我和宴老师一见如故,特别投缘!这才多多关照我!” 桑书兰听完全程,有点懵,不知道导师和未来学生的关系能好到这个程度,本来这一大堆礼物就够让她疑惑的了,儿子这急匆匆地解释一大堆,更有欲盖弥彰的感觉。 桑书兰笑了两下,顺着儿子说道:“那也得多谢谢宴老师……” 倪阳州一个眼神甩过去,颜琮之应道:“分内之事,阳州是个好学生。” 桑书兰看看儿子,又看了看一身装扮不菲,束着道士发髻,看着儿子脸色说话的老师,心里有个不太好的猜测。 几人坐在一起,气氛有些尴尬,颜琮之主动开口: “况且昨天阳州受伤时我也在场,没看顾好他,是我照顾不周。” 这一句话稍微打消了一些桑女士的顾虑,心想或许是州州受伤和这个老师有关,过意不去,这才来特地道歉。 这么一想,一大堆礼物就合理了。 倪阳州自己端茶顺了顺气儿,跟妈妈说道: “今天宴老师还有个课题要做,需要我帮忙,因此就帮我跟学校也请了假,妈我们这就出发了哈。” 桑书兰向来不愿违逆儿子的想法,又有些担心,说道:“去哪?轮椅方便吗?” “方便方便。”倪阳州一屁股坐上客厅的轮椅,颜琮之十分自然的起身握上了轮椅后边的把手。 “我们宴老师是搞……古建筑风格研究的,今儿我们就是一起去考察考察,不用怎么走路。” 颜琮之没反驳,就静静听着徒弟张嘴瞎编。 桑书兰觉得好像合情理,却又有些说不出来地不对劲,此时见二人已经要走,只好道:“注意安全,宴老师您有空常来啊!” 家里少有亲戚走动,桑书兰说完最后一句忽然觉得有些失言,怕上老师认为自己和孩子是在攀扯人家套关系,正后悔时,男人回过头,认认真真地点了一下头: “谢谢您的邀请,我会常来的。” 桑女士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待二人出了门,才发现笑得嘴唇都因为干涩贴在了牙齿上。 这俩人…… 不管屋子里的桑书兰是什么样的想法,倪阳州坐到了车里,反正是有些不太开心。 原本畅想的郑重严肃的家长会面…… “师傅。” 倪阳州张口叫人,坐在副驾驶的耿艺十分眼疾手快地升上了隔断。 颜琮之坐在皮面座位上,把眼神转过来看着青葱一般的徒弟。 “你……” 倪阳州本要埋怨,却忽然觉得自己现在说些什么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嘴张了张,又闭上了。 十字路口正是红灯,轿车平稳地停下,倪阳州短暂地思考一会儿,觉得还是先别纠结这些。 “师傅,我们今天是去做什么?” 颜琮之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好,让徒弟变得欲言又止,此时听到问题,赶紧回答道: “去找一个人。” 倪阳州心想,师傅的老毛病又犯了,说话就说一半。 “什么人?” “一个姓孟的灵师。” 第308章 倪阳州笑容凝固在脸上。 “姓孟?叫什么?” 颜琮之看着变了颜色的徒弟,有些莫名。 “孟同拂。” 青年听到名字,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忽地慢了下来。 只是同姓罢了。 颜琮之盯着徒弟的脸看了一会,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对一个名字反应这么大。 倪阳州轻轻“哦”了一声,问道:“哪个tong,哪个fu?同福客栈?” 颜琮之没听过,只是安静解释道:“‘共同’的‘同’,‘照拂’的‘拂’。” 青年听完,没再问什么,趁着仍在路上,一点点回想着第一个世界里的细枝末节。 “三哥。” 【宿主,我在。】 倪阳州心里呼唤着问道:“第一个世界里,孟汀有没有说过他们灵师这一行是怎么入的?后天学习?还是需要觉醒?或者……祖传的?” 103虽然经常用各种办法帮助自己的宿主,但像这样符合主神定下的推销话术,系统还是非常敬业道: 【商城功能,可使用10积分兑换已完成的任务世界剧情线,请问是否兑换?】 【是、否】 忘了这茬了。 整个运转系统里只有三哥是他的好三哥,剩下的功能都很坑。 还有之前那个什么“鬼使神差”,倪阳州都不想再提。 “否否否。” 青年赶紧拒绝,免得自己拼搏几个世界得来的分数付之东流,只好脑袋往玻璃车窗上一靠,就开始使劲回忆。 中间隔得不仅是几个世界,更是无数年的光阴,那些在任务世界里度过的时间,早已远远超过他在这个自以为的现实世界所过的累积。 颜琮之在皮质座位上严肃地坐着,拿出手机又翻了一遍孟同拂这个有名灵师的经历,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祖上也和倪阳州的家庭没有交集。 男人的目光往右看去,右边是暗色的玻璃窗,上面倒映着青年眉头紧锁的脸。 你在想什么呢? 颜琮之看到青年的额发被压在眼角和玻璃之间,随着车的行进游曳在那张几分熟悉的面容上。 忽然一个急刹,前边的司机马上道歉: “老板,不好意思,有人闯红灯。” 耿艺接口道:“那人已经吓跑了,没撞到人。” 倪阳州被两声喊唤回神志,一抬眼,从暗色的车玻璃上看到了对面男人望过来的目光。 颜琮之一愣,把眼睛垂了下来。 “无事。” 男人眼皮耷拉着,没精打采地把目光放到手机屏幕上: “继续开吧。” 倪阳州的角度只能看到师傅的侧脸,高挺的鼻梁落在阴影里,下巴收着,束起的头发有几缕发丝柔柔垂落。 青年看看人,又看看对面的车窗,在车窗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倪阳州没忍住笑了一声。 颜琮之抬头,看过来,倪阳州低头,把脸藏了下去。 兜里的手机被掏了出来。 被设置成书签的网页再次展开,青年忙里偷闲地继续自己的追人大业。 如何得到一个男人的心。 第七条:当你发现对方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关注你时,主动出击吧!记得要忽冷忽热,把他吊成欲罢不能的小鱼哦。 倪阳州看完一整行,最后只剩下三条,觉得自己应该都用不完这么多建议,高傲的小将军面对追随而来的大黑狗,仿佛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三个世界的恋爱经历,青年已经非常熟悉那人藏在眉梢眼角里的关注。 倪阳州关闭界面,打开微信,给阴阳小鱼发去消息: [在看什么?] 嗡一声,男人点开推送进来的消息,徒弟的笑脸明朗漂亮。 颜琮之侧头看了眼人,青年没有抬头,依旧维持着头靠着玻璃的姿势。 [不要靠在窗户上,容易磕到头。] 倪阳州撇撇嘴,继续回复: [答非所问。] 后面跟着一个小猫做鬼脸吐舌头的生气表情。 颜琮之又抬头看了眼徒弟,对方的脸只露出来一半,看不清是不是真的生气。 男人抿着嘴打字。 [在看你。] 青年明明等得就是这样一句话,对方一记直球打过来,却让他显得有些不太能招架。 倪阳州深吸一口气,缓解脸上的微微热意,刚要回复,又一条信息弹了进来。 [你在想什么。] 青年的额头从玻璃上抬起来,回忆刚才脑海里闪过的一幕幕。 男人盯着手机屏幕,青年的绿色对话框终于亮起。 [在想你。] 第309章 当颜琮之定定的看着手机上的几个字,恍惚间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在一瞬间做出了许多决定。 下一秒,绿色泡泡继续闪动。 [约的。] [灵师。] [是谁。] 颜琮之闭了下眼,长睫压在眼角上,又呼扇一下抬起。 [阳州,句号不是这么用的。] 倪阳州心里暗爽,磨磨牙齿: [这是我们年轻人的时尚。] 颜琮之不知道是青年的逗弄,自己退出微信,开始在网络上搜索流行风尚。 还没看明白,倪阳州的消息又发过来了。 [还有多久到?] [三个小时。] [这么久?] [在f市。] 倪阳州偷偷用余光看看师傅,又主动问道: [师傅给我请了几天的假?] [一个星期。] [……] [完了] 颜琮之抬头,看向青年,倪阳州一脸呆滞后悔。 “什么完了?” 男人起身,来到青年身旁,轻转过对方的脸,满目关切。 倪阳州一看时间,上午八点四十五,距离第一节课程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我答应了给别人代课的。” ------------------------------------- 九点零三分。 耿艺带着棒球帽,穿着一身青葱水绿的衣服,从后门偷偷溜进了大学课堂。 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还能到教室里出差。 压着线,耿艺成功给那位“幸运”同学喊了声到。 他今天接下来的任务还不少,小倪同学勤工俭学业务繁忙,本来可以直接再花钱找人的事情被倪阳州拒绝,十分诚恳地说别人不一定有诚信,他只信得过成熟稳重又年轻英俊的耿秘书。 而老板也什么都没说,竟然就这么同意了。 这一边,司机陈师傅也点了根烟,看着换上新衣服的学生和自己的老板开着车扬长而去,暗暗琢磨着是不是自己最近车技有所下降,面临失业危机。 车里边,颜琮之坐在副驾驶,看着青年两手把着方向盘,神情谨慎地遵守着交通规则,认真到录下来都能当做学习范本。 男人把袖口的褶皱捋平: “现在放心了?” “放心了,这下车里就咱们俩。还好暑假考了驾照,在别的……别的时候也开过车。” 颜琮之说道: “时间大约是下午五点到十一点之间,这个时候,咱们不一定在车上。” “多做预防总归是没错的。” 倪阳州不知道师傅前几个世界里是怎么过来的,但估摸着不会像自己那样命运多舛,被坑过几回之后,青年的怀疑种子深埋心底,不连累其他人的生命安全,是他抱着美好的期望,给以后的世界积德。 “万一正好咱们行驶在路上,意外发生,走我一个就算了,一车人全军覆没,也太惨了些。” 颜琮之看着坐得笔直正打转向灯的青年说道: “不怕连累我?” 倪阳州笑了:“师傅会怕被我连累吗?” 颜琮之看着对方的侧脸: “你是我徒弟。” 倪阳州的嘴角向上,不说话了。 颜琮之转回头,心想,我在说些什么。 这是徒弟。 我在试探什么。 想知道什么答案。 男人闭上了眼,倾靠在副驾上,不动声色地自我诘问。 倪阳州听着副驾的呼吸,仿佛又踏上了末世时的流浪旅途。 不过那时的他们不知道命运的通路指向何方,而如今的倪阳州,已经学会了在迷雾中辨别方向。 中途在服务区加了次油,倪阳州接了师傅的卡就去结账,颜琮之不放心全程跟随,终于等到正午,二人到了约定的地点——一个山边的小村子里。 山村尾,一个破落的小院子,车开不进去,两人下了车步行。 到了大门口,青年才抬手拍了一下门,生锈的铁门就嘎悠悠自己打开了。 倪阳州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男人正抬着头看山。 “师傅?” 颜琮之的目光收回来,“嗯”了一声。 “咱们这样进去,不算强闯民宅吧?” 男人摇头,先迈出脚步:“进去看看。” 倪阳州跟上,边走边喊:“孟先生?孟灵师?孟大师?” 寂静的院子里一点声音没有,没养家畜,也没人的动静。院子正中一座南向的瓦房,窗户是暗的,看不见屋内。 房门没关,颜琮之敲了敲门板,里边毫无声响。 倪阳州跟着探头,待男人一撩门帘,青年从胳膊缝隙里看到屋里的场景,顿时抽一口冷气: “师傅,咱们不会是中计了吧?” 第310章 破败的小屋子里只有一个塌了角的土炕,一张陈旧的桌子,还有一个开着口的红木箱。 没什么多余的家具,像几十年前的农村家庭风格。 真正让倪阳州觉得瘆得慌的,是满地的碎纸。 有白有黑,中间孤零零地倒着一些竹篦,勉勉强强还支着一个人形的框架。 “不会是什么招魂的地方吧,把咱们引来是想要什么替身。” 青年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觉得实在是没有活人的踪迹。 颜琮之先一步走了进来,避开了满地的碎纸。 “三年前还在。” “三年?” 倪阳州也歪着些重心跟着走进门,脚踝处还有一些不适,但已经没有大碍。 “看上去像是三十年没人住了。” 青年低头仔细看着地上的纸,都用桐油或者什么其他东西制过,显得比一般的纸人材料要结实不少。 “这些纸倒是像三、四年的。” 倪阳州转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问了问三哥,也说附近没有能量波动。 “师傅,找不着灵师怎么办,还有替补吗?这里看着有点吓人。” 主要还是因为这熟悉的纸人竹篦,倪阳州想起了自己在第一个世界里用过的身体,当时觉得没什么感觉,现在换了个角度,只觉得纸做的人形实在太有恐怖谷效应。 尤其是桌子下的那只纸手,可能是位置比较隐蔽,不容易有风吹日晒的侵蚀,看着还非常完好,除了有些微微发黄,手指的关节都能看到指骨的弧度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曲张活动。 颜琮之摇摇头:“这个并非招摇撞骗之徒。” 倪阳州有点发愁。 男人走出房门,在院子里看了一圈,说道:“先把他拼好。” 青年趴在碎了半边的窗框前问: “谁?” “他?” “纸人?” 倪阳州搓了一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忽然一阵风吹过,他的手停在了胳膊上。 青年一动不动,看着院子里抬头眺望的男人: “师傅。” “您来。” 颜琮之原本正在看山势,听见徒弟呼唤,马上转身进屋。 青年还保持着那个探着半个身子朝外的姿势,声音幽幽从窗外传进来。 “救我。” 颜琮之看着上半身搭在外边的徒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跟着走到身后: “哪里有危险?” 倪阳州本来只是探出头去和师傅聊天,却忽然收到三哥的红灯警告,说附近三米内有能量场波动,再下一秒,变成一米内有能量场波动。 警告闪完的瞬间,脚踝处一阵凉风吹过,凉得像是要透进骨头里。 卑微小倪在线求援。 “师傅……有鬼……” 颜琮之摇摇头: “没有。” “……” “您不是看不见吗?” “这山形环绕,屋位方正,四面通透,留不住鬼。” 倪阳州这才敢慢慢转过头来,看看四周,的确除了师傅,屋里面没有任何异常。 阴暗的屋子,虽然光线不好,但真做到了字面意义上的“四面通透”,没有阻挡。 倪阳州继续敲三哥:“还有鬼在吗?” 103语气严肃纠正道: 【是能量波动,有,距离宿主1.5米,11点钟方向。】 倪阳州看过去,正是颜琮之身后一点,好像真的有个不知道什么玩意正面向过来,听着俩人说话似的。 倪阳州在这个世界活了十几年,原本以为能在这人生的最后几天继续坚持当唯物主义战士,谁想这就直面恐惧了。 青年干笑了下,心道,没关系,不就是鬼吗,谁没当过。 倪阳州拉着师傅往土炕边走了走,奇怪的,脚没事了,走起来行动自如。 颜琮之看着徒弟拽着的袖口,垂眸没有说话,任凭被对方拉到了房间里的另一角。 不是倪阳州胆小,只是现在已经过了他第一次差点被车撞死的时间点,又到了有可能直接生命结束的时间段了,他怕世界剧情这次直接搞个突破次元的阴招,比如被鬼掐死什么的。 103即时播报: 【能量波动发生位移,距离宿主1.2米,9点钟方向。】 倪阳州听着欲哭无泪,却产生了一种遛狗的感觉。 “师傅,咱们把这些东西捡捡,出去拼好不?” 颜琮之意识到对方的不对劲,但还是摇了一下头,单手指了一下勉强还能坐上人的土炕:“就这个位置,聚灵,在这里拼才能将其恢复原样。” 倪阳州看看黑黢黢的炕,一咬牙: “行吧,师傅。” “咱们上炕。” 第311章 炕没上成。 主要是拼纸人也得需要工具。 俩人开车出去买了一趟东西,像真正的手艺那样再准备齐全是来不及了,浆糊也没法调,只好用胶布胶水凑合使使。 回来的路上差点被两辆大货车夹成肉饼。 要不是副驾的颜琮之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困得东倒西歪的大车司机,及时让倪阳州一把打了出去,后果就不是只和另一条车道上的小轿车剐蹭那么简单了。 都没等保险,颜琮之打开车窗,跟还没反应过来的小轿车车主要了账号,几个零的赔偿打出去,小轿车车主立马拍胸脯负责收尾。 倪阳州这才继续驾驶着掉了漆的豪车和师傅回到破院子里。 差点死一回,心安了。 倪阳州也摆脱了心总是突突跳的状态,稳稳当当和师傅开始上炕拼纸人。 三哥的提示隔一段时间就响一次,能量波动离青年的距离越来越近。随着纸人完整度变高,人的形状逐渐显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倪阳州甚至觉得屋子里越发阴冷。 终于,等到下午三点,纸人拼完了。 颜琮之手巧,主要负责塑形,缺少的地方都让他裁裁剪剪补上,青年就打打下手,递递工具。 倪阳州好像看到了曾经自己没能看到的场景。 男人粘上最后一片胶布,咬开食指在纸人眉心上点了一下。 说是眉心,其实因为不知道五官,脸上的眉眼嘴巴都只是个虚框,大概是那么个意思罢了。 倪阳州看着眉心那一抹血,有些心疼师傅的手,咬破指头真是狠人才能干的事。 “您不是没有灵力吗?涂血也有用?” 颜琮之一愣,顺手的事,沉浸在其中时,他也忘了自己的身体如今只是个凡人罢了。 男人摇摇头: “没用。” “那还涂一下血做什么?” 青年看着师傅的手,十分想拿个什么东西给消消毒。 颜琮之把手背到了身后: “图个吉利。” …… 倪阳州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在这个灰暗的,刚从车祸里捡回来一条命的下午,get到了师傅的冷幽默。 这时,风慢慢动了。 103主动提示: 【宿主,能量波动在消失。】 系统提示刚结束,倪阳州就眼看着面前的纸人五官慢慢融化,好像谁给加了个ai特效,扭曲中带着一丝油润感,不过转瞬之间,那张脸变成了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 颜琮之后撤半步,拽起还傻愣愣跟纸人眼对眼的倪阳州。 “咳咳……” “唉——呀——” 一声长叹。 倪阳州看着眼前的纸人酥酥脆脆的胳膊腿如添加了像素点一样开始物理变质,手指曲张,脖颈处的血肉丰满起来,衣服也从粘着电工胶布的纸片变成了真正的布料。 青年看得眼直,这可比当初他用过的身体厉害、逼真多了! “谢谢,谢谢宴道长……” 中年人用了十几秒钟,好似和纸人身体已经完全融合,张嘴就是道谢: “幸亏还有您记得我,不然我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倪阳州看看师傅,只见颜琮之点头道: “不必道谢,不过,孟灵师何至于此?” 孟同拂颤颤巍巍从炕上要下来,看着腿脚实在是不灵便,倪阳州秉持着尊老爱幼的信念上前扶了一把,得到孟同拂的一个点头感谢。 “三年前,我就是和您在那个座谈会上聊过之后,我回家休整,碰上个野魂,情况紧急,把身子撂家里就去追了,谁想野魂追丢了,自己也跑远了。” 说这话,孟同拂坚强地拒绝了青年的搀扶,自己下来活动着胳膊腿,还在原地来了几个笨拙地蹲起。 “等我再吭吭哧哧回来,发现这破房子让暴雨给冲垮了,村里那些个讨人厌的崽子们还把我家当鬼屋探秘了。” 孟同拂指了指缠在腕子上反着光的电工胶布:“要不是您和这位小哥把我拼上,那我算是真完蛋了,再过几年,魂归四野了哦……” 倪阳州帮孟同拂摘下现在已经用不上的银色胶布,问道: “这么说,您不是人了?” 孟同拂一笑:“小兄弟这话说的。” “——那肯定不是人呗。” “不过也不是什么老鬼,也就,也就……” 孟同拂想了想,估摸出个数: “也就才死了三十多年,鬼生很年轻,是零零后呢。” 第312章 说罢,孟同拂转头继续看向颜琮之: “您老是有什么事吗,有什么我能做的?” 在孟同拂看来,这个名声极大,身世又难以探寻的未入观的宴先生,是真正的现世大能,多少人曾探寻过他的曾经,却只能得到最为普通的穷困家庭背景罢了。 大家私下里都觉得,那个爹走娘跑的经历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不然照着这人的本事,除非是娘胎里带来的,要不就是后边有什么奇遇。 多少个自负有能的人都无法看出来对方的能力底细。 孟同拂不觉得自己能无缘无故得人家青眼,大老远来山里给自己的纸人塑形,应当是有什么事,需要聚力罢了。 自己虽然也是个半路出家的,但好歹还算有些本领。 倪阳州在一旁听着看着形貌大约四十来岁的孟同拂叫自己的师傅“您老”,只觉得新鲜。 按照这个世界来计算的话,师傅今年芳龄三十又二,实在是不应该得这么一个“您老”的称呼。 倪阳州暗戳戳地想,要是按照几个世界加起来的年纪来算…… 那就是“你祖宗我”。 嗯。 很气派。 不管倪阳州如何在天马行空地瞎想,孟同拂倒是在很认真地等颜琮之的回复。 颜琮之颔头:“的确需要孟灵师的帮助。” 倪阳州回神,赶紧站出来说道: “我最近要死啦,到时候想请您帮忙招一下魂!” 孟同拂看着短发青春的青年,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对方是宴道长的助手来着: “这,招魂?额,招魂的确是我老本行。” 孟同拂头些年原本各种阴间活儿都干,后来招魂最灵,便属于专业精修了,倒是也闯出一些名头。 “有什么特殊要求吗?” 虽然有了一些名声,但招魂这事其实并不是太难,稍微有些法术,是道上的便都能干。 倪阳州想了想:“没什么特殊的,就是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死,您得跟着些我们,最好等我一咽气儿马上就作法。” “招魂之后……” 孟同拂虽然感激对方,有忙一定要帮,但是担心自己力不能及,怕坏事,招魂不难,应该宴道长自己就能来,何必再让八竿子打不着的自己帮忙? “之后的事,便无须孟灵师费心。” 颜琮之适时接话,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 “劳您辛苦,资费都在这里了。” 这样一出手便知不是小数,但干他们这行,最忌讳的是不收钱。 收这么多,孟同拂觉得亏心。 “这就不必了,您还救我一回呢!”孟同拂挠了挠脑袋,说道: “您老要是有时间,能不能帮我再整一副身体。” 这具纸人还是之前那人给做的,好是真好,就是时间长了,再加上自己魂魄离体三年,都败得不成样子。 宴道长虽然只是随意粘粘补补,都没注什么法力,但效果十分好,关节也不卡顿,比他自己往日见的手艺人要精湛多了。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报偿要高了,忙垫补道:“要是麻烦……” “不麻烦。” 颜琮之摇头,“回去便做。” 孟同拂憨厚地笑了一下,招魂的人选这就算定下了。 倪阳州和颜琮之等了一会儿,孟同拂前后转转找了一圈想收拾收拾剩下的东西,却发现时间长了,被些胆大的孩子都搜罗了干净,家里什么都没剩下。 招魂要用的东西也没了,仨人走出去开车,一路行到附近的香烛店,这才把装备置办地七七八八。 孟同拂光棍鬼一个,到哪儿都不愁,跟着这师徒俩一起,还算得上自在。 特别是这个叫小倪的年轻人,十分合他眼缘——少有这个岁数的普通人能这样轻松地谈及生死。 听其言观其行,青年比活着时的他可是潇洒多了。 行走坐卧看上去比宴道长还显得随意,任性自然,颇有隐士风度。 孟同拂是个话多的, 在车上坐得无聊,当空气当了三年,也正赶上了爱说话的年纪。 “小倪啊,你怎的就遇上这样的生死大劫,可还有破解之法?” 孟同拂当鬼当了三十多年,还曾体会过不少心酸苦楚,此时是真心为对方着想,宴道长就在身边,没准还有回转的余地。 “招魂之后最好的情况也就是如我这般,能走能动,但活动受限,要灵力滋养着,食不知味,寝不安眠,不是好走的路哦。” 孟同拂在家里的好风水中待了这么久,充能很足,一节更比六节强,可是时间长了,等灵力消耗地差不多,还得回去补,除了活得长,总归没有做人好。 倪阳州抽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看上去与真人相差无几,只是带着瓜皮小帽子戴着布口罩的孟同拂,一时也没回话。 副驾驶的颜琮之原本是在侧头看窗外的风景,此时也转过头来,好似不经意间瞥了眼倪阳州的表情。 倪阳州笑了笑: “怎么说呢?” 往事历历在目,却都如云烟过眼。 “算我不幸,千万人里挑一的事落到我头上。死劫,应当是非死不可了。不过……” “……其实也算我幸运。” 孟同拂看到青年微微扬起来的嘴角。 “我不是还有师傅呢吗。” 正等着红灯,倪阳州歪过头看了一眼平视着前方的颜琮之说道: “能遇见师傅,就是我最大的幸运。” 第313章 不知道谁能听进去这句话。 颜琮之眨了眨眼睛,目光依旧停留在路上。 孟同拂跟在后边点头: “是,有宴道长在,总归还是会有办法的。” 倪阳州接话: “孟灵师您呢,您这……鬼生怎么开始的?” “嗐,这就说来话长了。” 孟同拂挠了挠口罩,反正坐在车里也无事,路程还长,信口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原本他是滨州人士,就是个本分的教书匠,家里一个姐姐一个弟弟,老爹老娘供养着自己念了书,等站稳了脚跟,把弟弟和爹娘都接进了城。 长姐嫁得早,拿了钱都回来添给自己和弟弟读书,头些年原本夫妻俩感情还好的,后来连生了两个闺女,孟同拂再回去找姐姐,便开始发现了一些隐蔽的伤痕。 孟同拂知道牵扯到孩子,要离婚实在是难,她姐姐向来也不是果断的性格,便回去得勤些,多送东西,多带人回娘家,想找个机会再提。 结果他弟弟原本好好念着书,不知怎的,也知道了这件事,当时便抄起了棍子去撵上门去,把那不是人的姐夫打了个半死。 那人听说被打得连连求饶,保证再不敢犯,等孟同拂知道了这事急急忙忙再找过去,却发现连同姐夫一家子都不见踪影。 这下可是慌了神。 孟同拂再三告诫弟弟不要乱跑,自己在学校请了长假,顺着姐夫的祖籍慢慢打听回去,到了老家,才知道没人回来过,好大的一家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似的。 这事不敢让自己的亲爹娘知道,孟同拂又报警又自己找,却一直没有音讯,等着学校里孩子们放了暑假,孟同拂又跨省去打听,再回来时,却是被一通报丧的电话催回来的。 他弟弟不知被谁一个闷棍打死在学校后墙,没了声息。 这样大的事无法再瞒,迟迟没回来的大姐的事儿也暴露无疑,孟同拂的爹娘终于知道了前因后果,没过多久便一个跟一个地去了。 至此孟同拂一大家子,就只剩下他一人。 办完家里人的丧事,他无心再继续教书,只辞了职务,专心打听大姐的线索,直到他一路走到沿海的某个小城,偶然见到那个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姐夫面貌,才发现那人早已有了新老婆,跟着社会上的大哥混得人模狗样。 俩女娃儿没影儿,他大姐也不见。 平庸本分的他起了坏心,他要讨一个公道。 筹谋多天,孟同拂终于逮着那人落单,绑进了小屋,一番拷打之后,才问出来家人的结局。 女孩儿大的卖了,中介说卖过去没多久就死了,连钱都没给;小的得病死了,一开始就是感冒,没钱治,后来就拖死了。 没来得及卖。 至于她大姐,被迫出卖身体供给他生活,让他讨好进贡给社会上的大哥,然后也得病去了。 弟弟也是他干的,回去转卖家产,偶然碰上,谁知道那么寸,一棍子下去就见了阎王。 孟同拂在那个被布置着粉色花边的床前边把他曾经的姐夫打得脸肿牙掉,身上不知多少处骨折,只剩下一口气儿吊着。 途中,那人的新媳妇儿回来了,又被吓跑了,孟同拂也没去追,他不怕警察,也没有了别的盼头。 逼问完一切,孟同拂拿着剪子正要往对方喉咙上捅,没想到事情转折来得那么快,被那新媳妇儿叫来的兄弟一把掳住,他那姐夫趁着混乱,硬用着脱臼了的手腕把剪子反捅进了他的胸口。 仇没报完,他死了。 孟同拂死得怨气极深。 他再一醒来,就是在那个死去的房间外边乱逛,走走停停,不知谁能来接,又该去向何方。 在黑漆漆的路口上,他看见那半死不活的姐夫骂着新媳妇儿,把自己的尸体拖上了车的后备箱。 就是在那时,他看见黑暗里走过来个人。 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走得冤枉。” 孟同拂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像冬日里冻了许久,忽然摸上一块冰,这才知道自己是凉的。 孟同拂只呜呜地哭,说自己家人才走得冤枉。 那人是个灵师,偶然来到此间,待不了多久,就在那短短的十几天里,给他造了纸人身体,教了他一些法术,看着孟同拂完成了自己的复仇。 然后那人就走了。 一走三十来年,再也没见过。 “那才是真正的灵师,法力高强,和善可亲,教人平怨。” 孟同拂回忆起旧事,长长地叹着气: “我曾想求他留下,或者追他而去,他却说家有妻儿,必须得走。且非此间人士,帮我不过顺手而为。” 倪阳州认真听着,听到这里,心思忽然一动。 孟同拂吸了口气,说道:“其实我本姓王,家人都没了,也无所谓叫什么,是那人给了我新的生命,他让我继续走下去,再多帮一些像我这样的人。” “我待他走后,这才改了姓氏,自此不再叫王同拂,改叫孟同拂。若有缘能再见恩人一面,这才能算是此生无憾。” 倪阳州握着方向盘,手心里隐隐渗出来些热汗: “孟灵师,您说的那位恩人。” 颜琮之抬眸,眼神侧过去,看到了青年泛着紧张的眉眼。 “那位恩人,可还记得叫什么名字?” 孟同拂点头:“当然铭记于心。” “恩人姓孟,全名 ——孟柯郎。” 第314章 后来等到了颜琮之的别墅,倪阳州顾不上安顿其他,直接让师傅给自己找了个客房,等进去之后就开始狂和103核对情况。 “三哥,连上了连上了连上了!” “《梦里汀兰》里的角色,孟柯郎,是孟汀他爹!” 青年的心乱成一团麻,孟同拂说他遇到的灵师看上去三十多岁,应该比自己在那个世界时,时间线要早一些,那岂不是几十年前,正是孟汀在那个世界里还小的时候? 那边滋啦滋啦响了一会儿杂音,然后就是103那无机质般的电子音: 【唉,是的宿主。】 倪阳州一愣,说道:“三哥,你在用语气词。” 103也好像卡了一下似的: 【是,是的,我是说是的。】 倪阳州不知道系统们的运行原理,只是觉得从最初和三哥遇到的世界至今,系统越来越像真人。 【宿主,这个……】 一堆乱码被发出来,倪阳州从里边挑挑拣拣找到了三哥要说的信息。 各个小世界和在修仙那个世界一样,有部分重合的可能,但不如修仙世界里的泡泡那么稳定,互通的重合处随时有可能出现或者消失。 倪阳州觉得这些世界乱得像在地面上迎着阳光吹起来的棱状泡泡,看上去五彩斑斓、漂亮规整,实际上里边指不定就有个什么破洞、有个窟窿。 万千个世界,是万千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倪阳州看完,关心了一下系统: “三哥,这种……加密方式是不是有些简单……” 103应道:【每时每秒的数据流无可计数,像这样的无效信息一般不会被复核。】 倪阳州点头,说道: “那要是我也找到了世界重合的地方,是不是也可以来回跳转,回到去过的书中世界?” 103罕见地声音变得极度严肃: 【已完成的书籍禁止回程,烂尾书籍一旦结局便会被封存,若干扰时间线,积分和任务都会被惩罚清零,还会被主神系统追踪,宿主谨慎!】 倪阳州叹了口气,说道: “别担心,我就是随便说说,感觉理论上可行的样子。” 就算能穿,他其实也没那么想去,不一样的世界里都有师傅,要是在几个世界里转,那岂不是能遇上好几个不同时间段的师傅灵魂? 他可搞不过来,现在这一个就已经够他忙了。 青年打开自己的系统界面,淡蓝色的光屏上并排码着五本,倒数第二本是修仙世界的马赛克封面,最后一个依旧是一个方形轮廓,什么信息都没有,还时隐时现的,像个随时会消失的bug。 倪阳州没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自己关掉光屏,回到了客厅里。 孟同拂不在,说是司机带着出去采买东西,只有颜琮之还坐在那张中式沙发上,背有些轻微地弯曲,见青年出来,一双眼睛就一直跟着青年转来转去。 倪阳州走到近前,说道:“师傅,不早了,我们晚上吃什么?” 本来今天就忙,路上还开了快四个小时的车,又拼纸人又忙里插针地捡了条命,倪阳州饿得肚子咕咕叫。 “阳州想吃什么?” 倪阳州揉揉肚子:“随便吃点吧,晚上还要回家。” 颜琮之轻抬一边眉毛:“回家?” “对,早晨只和我妈说出来考察,晚上她肯定是要等我的。” 颜琮之眼皮落下来,没说话。 倪阳州知道现在他或许应该随时和师傅待在一起,免得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就当场丧命,如同头顶上高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但是正因为知道时间每分每秒都珍贵,所以他更想要多回家陪陪妈妈。 “晚上吃面。” 颜琮之说完,起身往厨房走:“等吃完了,我和你一起去。” 倪阳州跟在对方屁股后面:“不用,师傅,我明一早还过来。” 男人头也没回,走到厨房里开始烧水切菜,打鸡蛋,动作流畅。 “孟灵师跟我们一起去。” 倪阳州听了赶紧摇手:“不不不,不用,我明一早睁眼就过来,真的。” 颜琮之站在逐渐泛起热意的锅前,看着平静的水面: “我不放心。” 倪阳州嚅嗫了一会儿,还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男人低头煮面,半长的碎发遮住了一点眉眼,灯光下眼窝深邃,不显情绪,倪阳州却知道现在的师傅心情不好。 “师傅,那什么……” 刚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传来一阵震动,倪阳州低头一看,原来是舍友潘乌传来的消息,除了对之前事情的感谢,还问问他怎么没来上课,倪阳州不想让对方担心,编了个瞎话,就说自己跟宴老师有个考察任务,特批了假期。 潘乌一连串的羡慕羡慕,又请倪阳州和师傅转达,他爹要准备了东西要表达感谢,倪阳州正愁和师傅的气氛有点僵,便赶紧和颜琮之说了说。 男人听完嗯了一声,不是很在意,说道:“让耿助理去处理吧。” 倪阳州点头,问道:“耿助理手机号多少?” 男人侧过来一些身子:“稍等,手机在口袋里……” 颜琮之原本正要放下手里正在打的蛋花,忽然一阵热意靠近,素白的手像一条鱼一样伸进了裤子口袋,好似半秒的时间,徒弟就拿到了手机,非常自然地点开,手机连密码都没有设。 男人身子一僵,倪阳州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也太亲近了一些。 刚才满脑子想的都是曾经的孟汀,而刚才师傅在袅袅烟气里的身影和那个记忆里的身形又如此的熟悉,自己一不小心就…… “额……” 倪阳州晃了晃手机,说道:“师傅,我可以拿……的吧?” 男人修长的手指捏着勺子,在锅里又晃了两下: “可以。” “哦,那我看一下号码。” 倪阳州靠在门框上,在通信人里找到了耿助的手机号,给潘乌回了消息。 一旁的男人看着那锅沸腾的水,咕嘟咕嘟的烟气蒸腾着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耳朵尖慢慢泛起一些淡粉。 第315章 待到孟同拂把要用的东西都买齐全,回来就看见青年老老实实的在餐厅坐着,而往日里威名赫赫的宴道长正给人端面。 “哎?孟灵师回来啦?” 倪阳州招呼道,边说边挥了挥筷子: “一起吃啊?” 孟同拂把搜罗来的纸放在一旁,抬腿迈步:“嘻嘻嘻嘻那多不好意……” 话没说完,一道眼风扫了过来,孟同拂福至心灵,又一把捞起来竹篦和桐油纸:“不……不合适啊,我刚才在外边都吃完了,小倪你自己吃,跟宴道长一起吃。” 说完拿着东西就进了客房。 倪阳州抬眼看了下师傅,师傅就坐在桌子对面,一勺舀起来个圆圆的鸡蛋,放到了青年的碗里。 “师傅。” 倪阳州吃饭不怎么挑,吹了几口就往嘴里送,热热的面条熨帖了舌头上的味蕾,暖意顺着食道溜进胃里。 “咱们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没头没尾的,但双方都确定对方能听懂。 “而且,咱俩的事情不一定一样。” 颜琮之点头。 “就是,我其实也不知道。” 青年边喝边说:“不知道,没线索,没主意。” 103在后台忙到飞起。 颜琮之要张嘴,被倪阳州拦住: “您别说,我说就行了。” 男人微启的唇又合上。 “我这么个情况,怕是很难或者完成了,您得帮我忙,但具体要帮什么,我也不知道,得您猜。” 倪阳州知道自己这话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但情况如此,他又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先交代好: “或者看看我死之后能不能沟通传递消息,总之见招拆招,见机行事。” 这计划说了跟没说一样,倪阳州觉得自己说了堆废话。 谁想男人皱着眉,还是点了头。 “还有我的妈妈。” 青年慢吞吞地说着:“我希望她能过得开心一些,也得请您多加看顾。” 男人又点点头。 倪阳州看着师傅,忽然有一种现在说什么对方都会同意的感觉。 “还有,师傅。” “您知道在其他的……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男人抬眼,直而长的睫毛在眼下遮盖住一小片阴影。 青年喝了一口热汤,眼睛弯了起来。 103直接套了个大的目标循环数据流,宿主每说一句,就删除一句回流反馈。 “你做饭,我吃饭。” 青年没有再用敬语,男人也没有注意到。 “我们一起逛街,买菜,做东西,出去玩,一起念书,找线索,救人,逃命……” “还有一起睡觉。” 颜琮之不知道其他的世界里发生过什么事,镜湖里的惊鸿片羽并不全面,青年一句话一句话说出来,像一枚枚掉在湖里砸出水花的石头。 倪阳州看着对方逐渐攥紧的手指,声音温柔平和: “师傅猜猜……我们是什么关系?” 青年坏心思地笑了笑,其实除了在末世的书中世界里,自己和师傅几乎连嘴儿都没亲上,但这并不妨碍他用点蒙太奇的手法混淆一下实际情况。 颜琮之垂眸,声音一如往日: “阳州。” 倪阳州抬头等着对方的下一句话,却久久没有等来回复,男人就那么坐着,仿佛刚才的一声名字不是他叫的。 颜琮之眨了眨眼,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倪阳州少见对方还有这样的时候,心思野了一些,起身走到男人身边。 一只手搭在颜琮之的肩膀上,男人几不可见地躲了一下,又马上克制住,没再有任何动静。 “那时候的我们……” 青年拉长了声音,手指松松地抚在洁白的衬衣上,像攀附在白墙上的柳枝细影。 “会……” 倪阳州骤然低头,嘴唇靠近男人的耳廓:“会…… 会什么,我不告诉你。” 气流吹拂,男人一动不动,像个石头做的佛像。 倪阳州却眼见着那衬衫下的皮肤自脖颈处慢慢向上变红,到了耳尖,红得像是要滴血。 颜琮之的声音传来,听上去依旧是沉稳的: “阳州。” 停顿了一秒: “我……不知道的。” 倪阳州小小的“哼”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知道。” 青年转身,不再逗对方玩,有一些话他当然也说不出口: “不知道才和你说的。” 倪阳州摇头晃脑,心里的一些遗憾与难以言喻的悲伤被成捆打包,塞吧塞吧压在心底,不自觉地耍赖般说道: “总之有因有果,躲不掉的,现在请你帮我办这些事,不算过分吧。” 倪阳州站直了身体,起身回到餐桌对面,拿起了餐桌上的手机。 “本该如此,我是你师……” 青年觉得“师傅”这两个字的称呼有些不好听,眉眼耷拉了一些,截断了对方的话: “好了,知道了师傅。” 倪阳州转身就去敲孟同拂的门: “我们走吧。” 餐桌前的男人目光追随而去,嘴里的半句话再没能说出来。 好像再说,心怀的愧疚就会愈演愈烈,顺着那些无声的表情泄露出去。 虽然他们真的目前就是师徒。 颜琮之回首,视线落在反光的桌面上,倒映出自己半张沉默的脸。 他觉得自己好像承担了一些被累积加上的期望。 期望的那头,是镜湖里那双包含爱意的眼睛。 第316章 当晚倪阳州还是成功回了家,孟同拂被先一步送到了附近的酒店里,住得非常近。 青年对这样的安排还是很满意的。 颜琮之没有一并留在酒店,而是跟着倪阳州走着来到对方的家门口。 再走几步到了拐弯,就能看到妈妈那亮着着窗台。 倪阳州停下脚步,把亦步亦趋跟着的师傅往回赶: “您回去吧。” 颜琮之看着青年的头旋儿,说道:“明早几点起床?” “八点?” 男人没说话。 “七点?” 倪阳州挠了挠下巴。 “总不会在人生的倒计时里还要早早地六点起床吧,我都没有几天好活了。” 颜琮之看着眉眼又压下来了,不太高兴地样子。 “再说了师傅,孟灵师住那么近,万一我突然噶了,孟灵师原地做一百个俯卧撑再四脚朝天用后背爬过来我尸体都凉不了。” 男人抿着嘴,忽略徒弟的胡言乱语: “七点。” “好的师傅。师傅再见!” 倪阳州敲定时间,扭头开开心心回了家,只剩男人一个,静静地在原地停留。 倪阳州这次记得带钥匙了,喊着“妈妈”就进了家门,可是进屋里一看,没人。 空荡荡的房子里妈妈不在。 倪阳州拿出手机,来到妈妈平时做衣服的窗边,推开窗户往外看了看,街上也看不到人影,便打了电话过去。 “哎州州呀,好,我这就回去。” 妈妈的声音听起来还挺高兴,手机那边好像还有其他的人声,倪阳州倒好了热水,只等着妈妈回家。 没几分钟,桑书兰就进来了,还带着一个小凳子。 “州州吃饭了没,妈给你做。” “不用不用,妈我吃了。” 倪阳州走上前,接过桑书兰提的木质小凳子:“这是您买的?” “不是。” 桑书兰掸了掸身上的土,笑道:“你赵叔叔做的,说是做了许多,送我一个。” 倪阳州神色狐疑问道:“您刚才是去他家了?” 桑书兰手拍了一下儿子的肩,面色红红的,像秋日里将要熟了的柿子,说道:“什么呀,路上碰见的,妈买蒜去了。”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塑料袋,里边还真是几头蒜。 倪阳州长长地“哦”了一下,没再说话。 “哎?儿子你脚踝好了?” “哦,嗯,好了。本来也没什么事。” 倪阳州忽地想起在孟灵师家里脚踝边吹过的凉风,应当是顺便给自己治了一下,当健康人的时间太长,治愈后马上就适应了。 “那就好。” 桑书兰原本要进厨房剥蒜,可没几秒又拿着蒜出来了:“州州,你那个老师……” 青年一下子精神紧绷,不知道会从妈妈这里听到什么样的评价。 “州州你那个老师是男的是女的?” “……” “妈,当然是男的,不能因为人家留个道士头就觉得是女孩吧,什么年代啦!您得紧追流行。” “不是,”桑书兰摇头,“不是因为长头发。” “你老师也长得太俊了些。” 倪阳州听了心里暗笑,觉得这个世界里的师傅面孔柔和不少,比之前的世界都更美到模糊。 桑书兰还有没说出口的话。 那老师早晨时自从儿子出来,满眼就盯着自己的儿子,那模样,简直像情感上有了纠葛,难舍难分,又不能声张的爱人。 她没敢说,又觉得或许是自己过于敏感,说直了怕儿子生气,只好问出这么一句。 青年仍不知情,只是顺着说: “是吧!晏老师长得又帅,又体贴,能力还强,家产还多!” 倪阳州挑着好处讲,说起来就没完: “为人严谨,热心公益事业,礼貌善良,惩强扶弱……额,本市有栋别墅,附近还有套平层,出入有车接送,还有助理有公司,在学校也一直照顾我……” 桑书兰越听心越沉。 她的客户里就有一对女孩儿,一开始来定做旗袍时,桑书兰还以为是好朋友,直到第二次来看见俩女孩手机背景上异国的结婚照背景,再听两个人说笑的样子,这才知道这俩俊姑娘是情侣。 桑书兰倒不反感,甚至经历了这样一场失败扭曲的婚姻后,她甚至觉得两个女孩也好,至少争吵有矛盾,不会有一个体力上完全没招架之势。 曾经的苦难让她推己及人,意外地看得开些。 但是知道是知道,要是自己的儿子也是这个倾向,她便不免多想起来。 但桑书兰也了解自己的儿子。 主意正,不听劝,若真是喜欢男人,自己也做不了什么。 倪阳州还在细数优点,见妈妈转头慢慢进了厨房,也边说边跟了进去。 “有很多人都很崇拜我们宴老师,他是……他那个专业的大牛,许多会议都……” 桑书兰想得心忧虑,手上无意识地剥着蒜,倪阳州却眼尖地看到了厨房地上堆着的一个大塑料袋。 “唉?妈,这还有好多蒜呢啊?” 倪阳州提溜起袋子,里边少说还有二十多头。 “啊,那是,那是昨天碰见打折,就都买了。” 桑书兰看到提起来的塑料袋,脸仍是红的,脑子里正在想的事情被打断,自己起身接过一袋子蒜:“妈这是,忙忘了,忙忘了。” 倪阳州看看袋子里的蒜,又看看橱柜上新买来的蒜,再看看脸红红的妈妈。 桑书兰放下袋子,也和儿子对上了目光。 “你那老师……” “我那赵叔叔……” 母子俩同时开口,又同时听到了对方的话,互相都闭上了嘴。 空气里流淌着一丝尴尬。 倪阳州率先打破沉默: “妈我出去买……买根数据线哈,忘了拿,街口那间小卖铺就有。” 桑书兰“嗯”了一下,也没再问。 “一会儿回来妈给你洗梨吃。” 两人又互相对视一眼,青年眨了眨眼皮,扭头出了家门。 桑书兰心想,完了,儿子有情况。 倪阳州走在黑暗的巷子里,奔着赵清那天指的租房位置赶去,想着一探究竟。 同时青年心忍不住地琢磨。 完了。 自己要死的这档口,妈妈好像有情况。 第317章 倪阳州正挨家挨户的从巷子口往里踅摸,没等找到赵清的家,先碰上了迎面走过来的颜琮之。 “怎么不回家?” 男人还穿着白天那身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师傅。” 倪阳州赶紧上前:“我妈好像有情况,最近和一个叫赵清的警察走得很近。” 颜琮之顺着路往前没走几步,一指地势颇低的一户出租院子。 “在那。” 倪阳州懒得想对方是怎么知道人家家庭住址的,顺着手指的方向过去看。 院子不大,整理得井井有条,还有几盆才种下的小芽,也不知道是什么植物。 房门闭着,窗户也暗了,应当是已经睡下,或者没人在家。 也是巧,赵清刚送走桑书兰,就被一个电话叫到警队去加班,这才给了倪阳州在院子外鬼头鬼脑四处乱转的机会。 看着没人,四周又黑漆漆的,路灯昏黄,远在街角,倪阳州对男人一昂头: “师傅,给我望风。” 颜琮之还没来得及劝阻,青年就直接翻身从临街的矮墙翻了进去,身手利索,像个常客。 倪阳州进来先贴窗户上往里望望,又用耳朵贴着门边凝神静气听了一会儿,这才四下看了看。 小房不大,屋后也有半坡遮掩的棚子,正面看不见。 倪阳州绕到后边才看到小棚,里边放了一些常用工具,还有三个木头小凳子。 青年打开手机电筒照了照,发现三个小凳子各有残缺,一看就是练手之作,妈妈拿回家里那个是品相最完美的。 倪阳州咂吧了一下嘴,不知这事情的发展是好是坏。 忽然“砰”的一声传来,倪阳州露出个脑袋,往房前去看,只见师傅不知什么时候也翻了进来,正低头捡什么东西。 “pusiiii——师傅——” 倪阳州悄悄走过去小声说道: “你怎么进来了?” 颜琮之捡起来的是个洗脸盆,搪瓷的,很新,但被他打翻时磕掉了一小块白。 男人的声音没有压低,只是用了正常音量:“没吓到你吧。” 倪阳州想捂住对方那张正常音量说话的嘴,手上才拿了凳子蹭了一手灰,只好一把揣进师傅的臂弯,把脸盆接来放到地上。 “小点声师傅,别让人家抓咱俩现形儿。” “去警局了,他没有两三个小时回不来。” 倪阳州挑了一下眉: “你监视他?” 颜琮之看着盆上磕破的一小块黑: “有备无患。” 倪阳州夹着师傅的胳膊,不顾对方紧绷的肌肉,带着人往大门走: “其实你都监视了对吧?” 颜琮之下颚紧绷,等了几秒,轻轻地“嗯”了一声。 倪阳州摇摇头,从里边把大门的横插打开,把师傅送出了门: “也好,别影响人家正常生活就行,突然来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我也担心。” 男人发丝落到肩上,看着自在了一些。 “而且也没必要追着我翻墙,”倪阳州又把大门关上了,按照原样插好,侧身从矮墙上一按就翻了出来,动作行云流水。 “您是御剑飞行的,不是摸墙头的。” 倪阳州朝着颜琮之眨了一下右眼,男人看着那张生动的脸,忽然张口道: “我在这里是个普通人。” 倪阳州点头:“普通的有钱人加大帅哥。” 边说边往家的方向走。 颜琮之默默跟在身后。 “我不能飞。” 倪阳州“嗯”着,“把那金属的义肢换成带喷射火焰的或许可行。” 颜琮之跟在后边,慢慢吐出口气。 “或许……” 倪阳州回头朝师傅一笑:“您看过铁壁阿童木吗?” 青年的话轻松随意,没把师傅手脚不便翻倒瓷盆当回事,也没把师傅少一条腿看得有多么悲惨。 语言上没有避讳,甚至还能开玩笑。 颜琮之因为刚才的插曲而升起来的、从未有过的陌生情感,转瞬间消失无踪,自卑好像被戳破了的肥皂泡,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前边的青年走过路灯下,灯光昏黄,像倒持的花苞,从他的头顶赐福掠过。 “师傅,这个赵清人品怎么样?以前结过婚吗?有没有孩子?为什么调过来的?” 颜琮之掏出手机,调出一个文档,递给青年,同时说道: “之前在a市当了二十三年警察,没被提拔,为人忠厚,热心,很受同事爱戴。上司带了个新人,要用威势服众。” 言尽于此,倪阳州明白了,老好人估计被用来开刀作为切入点了。 到了新局,过往的成绩算是半折半赔,从新来过。 倪阳州低头看着资料,原来赵清小时候听过不少风言风语,说他是她娘搞破鞋的产物。主要是小时候长得水灵,和地里刨食的亲爹长得实在不像。没几年爹娘去世,赵清靠着自己攒下些钱,请人说下一门婚事,要结婚的人选却急病一命呜呼,村里都说他克妻克父母,乡言村语的不好听,赵清便舍了家里微薄的产业去当兵,后来几经周转当了警察,再也没结过婚。 这样的经历…… 倪阳州看了几遍,感觉上是个靠谱的可怜人,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到家了。” 颜琮之伸手拦住了差点一头撞在门框上的青年,把倪阳州从思考中拉扯出来。 “哦,哦哦,师傅您回去吧,我这就回去睡。” 倪阳州把手机递给师傅,男人才要接,那只举着的手却突然撤了回去。 青年哎呀一声:“我还没有孟灵师的联系方式呢。” 倪阳州怕随便翻屏幕不合适,说着便拿出自己手机,给师傅的微信消息框里随便点了个句号,果然师傅的手机窗口上方弹出来一个推送。 “叮咚”一声,青年的眼睛停了半刻,忽然带着笑意抬了起来,看向那张向来沉静的脸。 “原来,” “您喜欢叫我‘州州’啊。” 第318章 颜琮之静静地站着,夜晚的风像温柔的手,划过时都带着条分缕析的波纹。 可这波纹在男人的脸上转了几个回环,吹落了松松的头发,扰乱了泛红的脸颊。 倪阳州睁着大眼,又靠近了一些: “那我叫您什么比较好?” “继续叫师傅?” “还是叫……琮之?” 颜琮之的胸腔里好像空荡地鼓着回音,青年带着笑意的话语比夜风还无孔不入。 男人接过手机,没有回答,只是帮倪阳州推打开了门。 倪阳州借着客厅里照出来的一些光亮,看到眼前那人一直红到了后脖颈。 那片皮肤应该是触手生温的,带着血液流动的鼓噪热意。 青年依旧带着笑,却只敢从鼻腔里慢慢往肺里吸凉气,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恨自己眼睛往不该去看的地方看。 泛红的脖子下边是洁白的衬衫,衬洁白衫下边是…… 我是大流氓。 倪阳州把记忆里的那些心猿意马一键删除,觉得曾经清心寡欲的自己仿佛随着记忆的复苏一去而不复返。 这么不禁逗的人,说两句话就能红成这样,要是…… …… 我是大流氓。 倪阳州不敢再贫,见好就收,一步迈进屋里,挥挥手就“啪”一下关上了门。 薄薄的门合上,倪阳州闭了下眼,手机上“叮咚”一声响,阴阳小鱼发来了一串号码,又注上了孟同拂的名字。 倪阳州抬头用后脑靠着门,眼神空空地放在老旧的天花板上。 隔着一层门板,门外离得很近的地方,传来颜琮之的声音。 “晚安。” “州州。” ------------------------------------- 晚上没事,倪阳州给妈妈揉肩敲腿,旁侧敲击地问了许多赵清的事情,估摸着俩人现在这阶段,还只是升出了一些朦胧的好感。 要说是老树逢春,风起花开了,那倒是不一定,就是倪阳州这么多年,少见妈妈能给异性好脸色。 睡得有些晚,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还是熟悉的流程。 等倪阳州打着哈欠从卧室里醒来,就看到自家亲妈正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与正襟危坐的师傅喝茶聊天。 桑书兰好像还提前化了妆,显得严肃郑重不少,整个人漂亮得像树枝上的白梅。 “……是,现在的孩子们也都不是特别成熟。”桑书兰放下杯子,有些忧心地说。 “我觉得州州,稳重可靠,阿姨不必太过担心。” 颜琮之依旧是一身西服,面色冷白,端着一个素坯的小茶杯,好像在拿着什么精美的艺术品。 “他还是个孩子,怎么能不叫人担心……” “哎呀,妈妈,晏老师那是夸我呢。” 倪阳州怕俩人说点什么不该说的话,赶紧主动站出来打岔。 “不过我照样是您的孩子,您的阳光开朗贴心大男孩。” 桑树兰看着青年顶着一头蓬松的发就出来迎老师,赶紧说道:“快先去洗漱一下。” “马上,这就去。” 倪阳州看了眼表,竟然已经八点多了。 颜琮之闻声把脸转过来,和青年对视一眼,倪阳州赶紧露出个讨好的笑,三两步冲进了卫生间。 “咔哒”一下,颜琮之把茶杯放回桌上,一早晨桑书兰话里话外把他的家庭状况问得清清楚楚,他并不觉得冒犯,只要能说的,全部认认真真地回答。 或许是能感受到诚意,桑书兰并没有昨天晚上那么焦虑,只是又喝了一口茶水,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 颜琮之听着卫生间里哗啦啦的冲水声,起身给桑书兰又续了一杯水。 两人目光对上,男人并不回避。 等放稳茶壶坐好,颜琮之启唇说了一句: “州州是个真诚、善良、孝顺的人。” 桑书兰看着茶杯里慢腾腾升起来的烟气,听到那个周身气质非同常人的晏老师张口许诺。 “我会保护他。” “守着他。” “直至生命终结。” …… “你……” 桑书兰的话被打开门出来的倪阳州打断,青年洗漱完毕,风风火火地换好了衣服。 “老师,我们出发吧。”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家门,桑书兰来到窗前,看着大步昂扬的儿子,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而对两人早晨严肃对话毫不知情的倪阳州此时正满心期待。 今天的师傅要开始给孟灵师扎纸人了。 几人开车回了别墅,司机和耿艺都在,等到了地方,别墅里所有的工作人员就都放了假。 耿艺带薪休假休得有点亏心,试图留下工作却还是被小倪同学几句话支了出去,便自以为发现老板和小同学要享受二人时光。 因此耿艺自觉肩负起扫清灯泡的责任,把司机陈师傅还有不知哪里来的灵师也要一起打包打走。 不过倪阳州眼疾手快,留下了莫名其妙被差点领走的孟同拂。 三人来到别墅二层的露台上,开始扎纸人大业。 孟同拂满心兴奋,没想到自己这副身体还有能以旧换新的机会:“宴道长,那个,我年轻的时候,其实比现在清瘦一些的。” 颜琮之低头调着浆糊,倪阳州在一旁看着:“所以,这具身体要扎得瘦溜儿一点?” 孟同拂乐得颇为不好意思:“要是肩能宽些就更好了。” 倪阳州一笑,觉得孟同拂跟自己是同道中人。 “我觉得可以啊,师傅。” 青年为自己打着铺垫:“您就给孟灵师扎得瘦点,高点,肩宽点,帅一点。” 孟同拂在旁边听得猛猛点头。 倪阳州继续道:“等到了我的纸人也是,给我也扎壮点,帅点,威武一点,再高一点儿。” 青年用眼睛目测了一下高度:“比您再高一厘米,那就最好了。” 颜琮之没说话,一个眼神望过来,倪阳州羞涩一笑:“我也想呼吸呼吸,和师傅一样高度的空气。” 第319章 孟同拂在一旁听着,手里闲着用剪刀给裁纸,低着头没看到两人的脸色,也跟着附和: “听说高处的空气都是清新的。” 倪阳州本也是开玩笑,听到看着老实本分,实际也老实本分的表里如一的灵师如此应答,青年倒是认真了一些: “师傅,给孟灵师做高点吧。” 颜琮之抬眼看了一下背着身子扭扭捏捏裁纸的孟同拂,又看了眼亮晶晶小狗眼的倪阳州,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又劈开了一根竹篦。 假装不在意且不怎么敢提要求的孟同拂见状,开心地要控制不住嘴角的笑,生前他就不高,当时家里条件不好,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也没长起来,没想到死了死了,还有因缘能让他也拔拔个子。 孟同拂抿着要龇出来见世面的大牙,把剪子往桌子上一放,找借口避开人好好去笑一笑: “宴道长,我,我先去准备准备。” 也不知道准备什么,反正人是走了。 倪阳州那远走的背影,再看看师傅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只觉得师傅连扎个纸人都显得十分有美感。 搭架、塑形、糊浆,从大的框架再到细致如指节,速度很快,原本倪阳州预想得做上一天,没想到才两个小时就完工了。 一看时间点,才要到中午。 且做得非常好,还满足了孟灵师的愿望,整体比他现在用的这个身体高了十公分。 孟同拂白面似的脸快乐成了花,叫两人回来吃饭,青年这才知道他竟然自己下厨去了。 鬼做的饭耶,必须得尝尝。 青年才起身,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掉了下去,正掉进裁纸用的桌子下边。 颜琮之把做好的纸人提进屋里,出来正看到倪阳州弯着腰撅着屁股,在那里不知道正掏着什么。 “州州……” 颜琮之本想过去把人拽起来,再盖住那露出来地半截明晃晃的后腰,才走两步,青年却正好听了叫声,“昂”了一声就抬头。 桌子并不高,后脑勺“砰”一下顶到桌子上,桌侧的剪刀张开着就戳了下来。 “小心!” 又是师傅熟悉的台词,倪阳州一激灵,下意识就后撤,却没有预想的疼痛,反而往后撞到了一个东西。 “……州州。” 还是师傅的声音,倪阳州半个身子都在桌子下边,后边还堵着个人,只能着急地歪着半个脑袋往回看: “师傅?!没事,我没死呢!” “嗯。” 桌子上传来低沉的嗓音,后边的人让开了,倪阳州忽然闻到了一点血腥味。 青年忙手脚并用地退出来,只见地上滴滴答答淌了一条血线,师傅正把一个张开的,带着血迹的剪刀合上。 “师傅!这么大的口子!快洗洗!” 倪阳州看得自己都手疼,忙要带着师傅去消毒,颜琮之倒不太在乎虎口到手腕的长长伤口,他看着倚在露台边缘的桌子,停了几秒,忽然走过去对着桌子踹了一下。 桌子靠着露台围栏,看上去坚固无比的水泥围栏竟然“轰”地一声顺着二楼塌了下去。灰尘滚滚而起。 倪阳州脸色发白,客厅里的摆钟到点报时,沉闷的回响敲了12下。 正午12点整。 死亡的时间提前了。 ------------------------------------- 饭桌上的孟同拂也知道现在情况不太妙,虽然宴道长依旧看着神情淡淡的,但气压低还是能感觉出来。 风雨欲来之势,孟同拂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即使已经换上了新的纸身体,也不想露出什么兴奋的样子来。 自己这儿挺好,小青年可是快死了。 倪阳州其实也就一开始有点发愁,但死的次数多了,反应过来也还好。 胃口依旧在,他对着孟灵师做的菜大快朵颐。 感觉到孟同拂递过来的目光,倪阳州抬眼看过去,只见对方露出个想要安慰人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笑容,显得有点纠结。 “灵师,别皱着脸了,新身体没皱纹,珍惜使用。” 孟同拂讷讷答应了,倪阳州又把目光放到师傅身上:“师傅你还吃这个鸡腿不?” 颜琮之筷子一直没动过,此时只是摇头: “那我吃了。” 青年一筷子夹走,咔哧咔哧几口就吐出骨头。 孟同拂看着对方心里不由得生出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凉: “多吃点好,多吃点好,等到时候死……” 颜琮之的指尖搭在了光洁的桌面上,只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哒”一声。 孟同拂猛然闭嘴,站起身:“死…si…想吃什么小倪,我晚上给你做。” 倪阳州咽下嘴里香香的饭,没心没肺地应道:“除了芹菜,啥都爱吃,您就做拿手的吧!” “哎,好嘞。” 孟同拂走了,倪阳州也吃饱了,现在不吃,到时候又只能光闻闻味道。 颜琮之看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是潘乌的电话: “老倪?” 倪阳州擦擦嘴:“嗯,是我,怎么了?” 对面那头语气气愤中夹杂着一丝兴奋: “之前搞我们家那个道士找着了!就在a市,有没有办法整治整治他,上次差点害了我全家!” 倪阳州打开了手机外放: “宴老师能出手吗?我爹摩拳擦掌地要直接带人过来堵,我觉得有危险,能不能先请教一下晏老师?供养都好谈!” 颜琮之本就因为发生危险的时间段提前而隐隐焦躁着,听闻这事,本欲不理,但倪阳州又用那双圆圆的眼睛望了过来,轻轻地点着头,像一个有活力的小水獭。 男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的老潘,宴老师同意了,一会儿我们过去,看好了人!” 那边的潘乌没想到这么顺利,连征求意见的时间都不用,忙连声答应。 挂了电话,潘乌继续在黑色的轿车里用望远镜盯梢,只见那个留着八字胡的郁阳德正和一个人吃饭,两人凑得极近,不知在商量什么事。 天阴阴的,这个秋天即将迎来一年中的第一场雨。 第320章 倪阳州这次再开车,明显比之前熟练多了。 下起了雨,车窗外的世界像拘在水晶球里的造景。青年没有开太快,一路平稳。 等挂坠似的三人到了潘乌追踪到的高级酒店外边,潘乌仍旧俩眼瞪得像铜铃一样。 “晏老师,老倪。” 潘乌眼里都是血丝:“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倪阳州简单介绍了一下孟同拂,潘乌只当是晏老师手下一起来帮忙的,和孟同拂俩人一起上了后座。 “之前看过他照片,今天在市区一眼我就瞅着了,开车还挺贼,一路追过来好几次差点跟丢。” 潘乌边说边揉眼睛,盯梢这活儿还真不好干: “中午先是去了家茶馆,不知见了谁,后来又到这里见了个中年男人,没看清脸,估计是哪个主顾,看着相谈甚欢的样子。” 倪阳州也拿起那个望眼镜百无聊赖地四处看了看。 “后来就和那男的来这个酒店了。” “宴道长,咱们有什么办法整治一下他?”潘乌摩拳擦掌,自己亲爹踩着法律边缘磨擦的办法他并不接受,几十年前或许还能找几个逞凶斗狠的阴人家一把,现在家里的生意好容易有了转机,没必要犯这样的风险。 反正宴老师才是大能人,不如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不得不说潘乌原本是个没什么心眼的篮球狂热大学生,上次差点被坑得那么惨,一下子心上多了几个坑坑。 倪阳州边听边想,办法是好的,但想要不知不觉,不引人注意,少不了长时间地铺垫筹谋,而自己这寿数应该没这样的机会了。 青年这次想来,其实也是在碰运气。 这个世界里的任务迟迟没有动静,师傅自从发现自己随时可能会噶掉之后就一心埋在自己身上,没时间探听线索。 有异常就上,不对劲就试,倪阳州就靠着这样的精神穿过了好几个世界。 出来多趟事总是没错的。 孟同拂看着青年拿着望眼镜转了半天,自己也想试试,用手指戳了戳对方:“小倪,我也想看。” 倪阳州一笑,觉得孟灵师的确是个年轻的鬼,还保持着好奇心,若不是身世凄惨,死得冤枉,估计活到现在的岁数,也是个乐观开朗的小老头。 孟同拂接过望眼镜,觉得还挺新鲜,他头些年成日忙着打抱不平,少有这么清闲玩耍的时候。他调了几下,透过淡淡的雨雾往酒店边看去。 街上的人也不多,个个匆忙的样子,都擎着伞,像一朵朵忙碌的蘑菇。 颜琮之把视线移回来,看着倪阳州正凑着脑袋看潘乌手机上的照片。 “这八字胡很标志。” “那可不咋的,我人群当中一眼就精准定位了。” 照片不过是酒局上顺手拍菜不小心入镜的大半张脸,还是潘乌打听了一通酒局上有个做生意的带了自己还上小学的儿子一起去,几经辗转才要到这么张照片。 青年举着手机递给副驾的颜琮之,男人垂眸看了一下,似乎想起曾经是在会上看到过这么个形貌的人。 但是参与这种会事的人穿衣风格奇特的多了去了,找几个像他这样正正经经穿西装的反而是在少数。 倪阳州把手机递回去,突发奇想,撩闲道:“师傅,你留个胡子是什么样子?” 潘乌原本还在趴玻璃前往外看,此时支棱起耳朵,被动开始偷听。 “胡子……” 颜琮之还没来得及说话,举着望远镜的孟同拂忽然道:“是那个不?长得暖壶成精的似的。” 照片上看不出身高,潘乌赶紧接过望远镜一看,果真是郁阳德出来了,举着把伞,和对面的一个人握手,正露出那标志性的小胡子。 “对对对就是他!” 潘乌顺手把望远镜递给倪阳州,倪阳州便也赶紧看去,却只见到两个人从正门出来直接上车的身影。 一高一矮,高的穿身黑色西服,矮的穿个素灰色的道服。 “咱们跟上。” 倪阳州说完,自己系好安全带,为了不引人耳目,借了司机师傅的黑色轿车,后座不大,潘乌和孟同拂也赶紧系上安全带,十分有安全意识。 被请来帮忙的正主·真风水大师·颜琮之同志好像来打酱油的。 一路没敢跟太近,路上雨雾蒙蒙,开车的也多,一直隔着好几辆尾随。 倪阳州想要专心开车,可刚才见到的那一个穿西服的身影却总是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经验之谈,当他有了这种“好像曾经见过”的感觉,那九成就是真的见过。 不过一路毕竟是跟车,倪阳州实在没有办法分心去想。 颜琮之看看窗外的雨,又看看一脸紧张的徒弟,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短信,又附上一个加班红包。 终于,在开到一条山路上之前,倪阳州没有再继续跟。 再跟,就太明显了,车越来越稀疏,路上打眼看过去,就他们这两辆车,怕打草惊蛇。 倪阳州慢悠悠分叉口继续往前,开出去几百米,确定那辆车已经发现不了之后,打开手机看了下卫星地图。 山上绿树植被茂盛,不高,应该是被人包下了,山腰处好像有个建筑。 颜琮之把手机递过去,倪阳州满脸疑惑接过,才看到上边都是耿艺发来的前车行动轨迹。 车主是个看上去没什么异常的普通男人,像个司机,一周内去了几次市里,又分别去了a市周边的几座山,不乏那些叫得出名字来已经被划分成为景点的风景区。 孟同拂不怎么见外的探头过来看,潘乌看看宴老师没反对,也自己探着脑袋看手机上的字。 倪阳州一下下往下滑,看到了司机的社保信息。 “这些都能查?” 倪阳州腹诽,看向师傅,颜琮之默默看向窗外。 耿艺打了个喷嚏,喜滋滋地把红包给媳妇儿转过去。 “群星集团。” 潘乌念出声,问道:“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 倪阳州尴尬地动了动手指,总算想起来那眼熟的背影是谁。 “哦!对,我爹之前说那出问题的货就是走的群星集团给的方案。” “对家坑我们!” 青年咳嗽了一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报复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潘乌气哼哼地:“他这招多阴损!我又没招他惹他,不还是把我也算在里面了吗?不行,都得算上,我也要让他儿子心惊胆战地受怕!” 倪阳州干笑着回头:“我已经断绝父子关系了,别算上我。” 倪方群妻离子散后,生意有一段时间的萎靡,近些日子逐渐好了起来,名号也渐渐打响,正是这群星集团。 倪阳州一脸良善: “我是清白的。” 第321章 潘乌脑子转得飞快,话里的意思他听出来了,但自己那个成天勤工俭学的舍友忽然变成了亲爹生意上的有钱对头的儿子,还是让他觉得惊诧。 青年干巴巴地把曾经的经历几句话概括解释一番。 孟同拂听得直皱眉头,自己亲姐姐也遭了这样的坑害,他感同身受,同时心里也升起一股佩服,若他当时也能勇敢主动一些,是不是事情会变得不一样。 “所以,我是你这一边儿的。” 青年做了个总结。 潘乌傻愣愣地点头,思考了一会儿说:“老倪大义灭亲,我佩服。” 倪阳州摇头:“我没这么个亲。” 颜琮之截断发言:“时间不早,我们先找地方休息。” 就算要有人看守,也不用四个人都在这里耗着。 不引人注意的小黑车渐渐驶离。 山区别墅里,倪方群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身后是正在沏茶的八字胡道士。 “无量寿福,是谁跟着我们?” “没什么。” 倪方群转过身来,落地的大窗透出些暗色的影子,夕阳渐渐垂落。他朝着郁阳德问道: “大师所应之事,还需多久?” ------------------------------------- 颜琮之找了专业的私家侦探去看守,几人入住了附近的酒店。 一人一间。 潘乌给爹打了一晚上的电话,孟同拂溜达出去扫荡一圈,给众人带回了不少当地美食特产。倪阳州原本在自己的卧室里给妈妈报平安,但没听几句,感觉妈妈像是累了,便多嘱咐了多加休息,挂了电话。 手机刚挂断,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谁?” 门外的人嗓音沉沉的:“州州。” 尾音平稳,倪阳州前去开门,心想真是越叫越熟练。 门一打开,就看到颜琮之站在门前,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工具。 “师傅,你怎么把这些东西也带来了?” 倪阳州后退几步,给对方留出进门的位置。男人手中拿的赫然是在给孟同拂扎纸人时用的材料。 颜琮之看了握着门把手的徒弟一眼,几步走进了室内,地方偏远,酒店设施也普通,没有多大的空余空间。 待男人把东西都打开放好,已经没了什么下脚的地方。 倪阳州踮着脚尖跳到床上,盘腿坐下,一不小心就摆了个五心朝天的姿势。 师傅的眼神跟过来,倪阳州又赶紧把腿打开:“不好意思,纯属肌肉记忆了这是。” 这个世界没法修炼,没有灵气。 但是鬼还是有的,比如孟同拂。 颜琮之看着心情也不是太好,自中午的事情后便没怎么说过话,此时和徒弟待在一起,他只想好好得徒弟扎好新的身体。 倪阳州知道对方估摸着有点惆怅。 天之骄子变成这个世界里毫无特殊法力的普通人,好容易碰着了自己的徒弟,徒弟还分分钟就要嗝屁。 显得他好像能力不足似的。 倪阳州都理解。 他默默看着男人用那修长的手指捏着薄亮的小刀,劈开竹篦,弯塑成型,心里忍不住地想,现在的对方是不是有些喜欢上自己了。 应该有的吧? 停了工作陪着自己乱跑。 提着一大堆礼物去见了家长。 总是不放心所以步步紧跟。 对徒弟会有这么好吗? 倪阳州不禁横向对比,回想起了昊平真人和元嘉真人。当时元嘉破戒偷偷下山溜走,也是急得昊平一步一个脚印的去追。 但是…… 倪阳州盯着师傅那双骨节柔润,好似白玉般的手,思绪打滑,忍不住想到,但是他的师傅,会叫他“州州”。 青年在脑海里勾勒了一下昊平真人捋着白胡子叫白发仙草精“嘉嘉”的样子,差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师傅是有点喜欢我的。 肯定的。 最近都没什么时间复习网上的追心秘籍,倪阳州掏出自己的手机,心想还是得抓紧,毕竟死亡倒计时迫在眉睫。 这是几个世界里,倪阳州最着急的感情线任务。 收藏的帖子打开,还有最后几条: 如何抓住一个男人的心: 第八条:相处时学会打直球。若喜欢,就让对方给个态度,若有矛盾,就提出来想办法解决。 第九条:坚持自己的态度。不要半推半就地敷衍过那些不确定的事,你的态度,会让他知道底线。 倪阳州看着第八条,有些犹豫。 打直球…… 如果他现在张口就问师傅喜不喜欢他,大概率会得到一句“我是你师傅。” 多几个字的拒绝罢了。 青年绞尽脑汁,面色就自然显露了出来,男人手下动作不停,其实却一直分神关注着自己的徒弟。 “已经派了人去查群星的最近动向了。” 颜琮之的目光一措不措,正在给纸人粘脸蛋, 以为徒弟是在为今天的事情发愁。 倪阳州听到师傅如此说,眉头依旧没有展开:“谢谢师傅,不过我不是在愁这个……” 青年看看手机上的帖子,又看看端坐着显得清冷的师傅,给自己鼓了鼓劲: “师傅,那个,您觉得……” “砰!”一声门响,打断了倪阳州没说出来的“您看我怎么样”。 潘乌从门外闯了进来,被一地的白纸吓了一跳,倪阳州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甚至忘了关门,只是虚掩着而已,此时干干笑了一下: “手工,手工,咱们宴老师爱做纸模手工。” 颜琮之没反驳,抬头看向来人。 潘乌此时也管不了许多,着急道:“我爹带人查到群星最近开发的楼盘了,说是有问题,里边有人命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