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医妻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顾欣湄带人匆匆赶来医馆时,还生怕这是林氏花钱买通了人和医馆作对。 如今她亲自打理罢这件事儿,也不等过来闹事的人走干净,她就知道是她想多了。 林氏那里还要应对汪家!先是汪氏失踪了好几天,昨晚与今天大清早又相继被汪家找来去要说法了,林氏哪里还有这闲工夫同时对付她! 只是等那病患的家属都走了,顾欣湄还是不忘将大掌柜赵富成和二掌柜冯奇叫到后院,又仔细叮嘱了几句话,其中不外乎是开医馆的就少不了这种事。 「一旦有病患得了治不好的病,甚至就死在医馆里,都是一场嘴架甚至一场官司。」 「因此上我也懂你们的辛苦,这医馆的活儿的确不如普通买卖好做。」 「这治病救人又不是买东西,给你十两银子的钱,你就给人物有所值的货,只要一直童叟无欺,好名声就有了。」 「可越是如此,你们就越不能将原东家留下的那些规矩改了,只有踏踏实实照着她那些规矩做,才能叫医馆少些纷扰之事。」 她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别看程敏已死,她这个新东家又是位郡主,她也没打算给医馆改规矩。 要知道就连杂货铺子换了新东家之后,掌柜和伙计都担心新东家改旗易帜或是改了买卖规矩,心就难免沉不下来,继而便很容易影响买卖。 而她自打做了这几家医馆药铺的新东家,这可是头一次来呢,若她不将她的意思讲清楚了,说程敏留下的规矩便是她的规矩,再造成军心浮动可不好。 至于出了方才那件事后,大掌柜赵富成便叫冯奇去喊她,本也是想探一探她的想法,她此时不讲又待何时? 赵富成和冯奇果然彻底安了心,一起躬身道东家放心。 赵富成更是沉声保证道,老东家留下的规矩已经实施这么些年了,小的们心里都有数儿,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照做。 顾欣湄就又告诉赵富成,今日之事错就错在这家医馆只留了一个值夜的郎中:「但凡夜里的人手也够,那病患就不会有悄悄离开的机会,想来也不会横死街头。」 「因此若叫我说呢,不如再将值夜的人手多加一个,夜里若有求诊的病人来了,也需比白天更多尽心才是。」 这家医馆再是三家医馆里规模最小的,后院也有十来间病房呢。 虽说这十来间很少有住满的时候,可万一后面本就住着急症病患,随时都需要郎中近前看护,前堂又来了病患就医,一个郎中哪里忙得过来! 赵富成连连称是。 若不是老东家武定侯府大奶奶先是身怀有孕,后来又早产而亡,他也早想提个建议,将值夜的郎中多加一人了。 如今郡主还不待他讲,便敏锐的发现了这个弱点,继而就提出了弥补的办法,这可是他这个大掌柜的幸事,更是几家程氏医馆的幸事,是病患们的幸事。 这般等顾欣湄带着丫鬟和侍卫们要离开,说是再去另外几家医馆瞧瞧,赵富成将她恭送走了,便站在原地狠狠松了几口气。 想当初得知了老东家的死信儿,何大爷随即就将医馆都关了,将郎中们也都打发了,天知道他心里有多难受! 且不说老东家死得蹊跷,这事儿就像给人心里扎了根刺,单只说这医馆药铺都关了门,谁知道哪天再开业? 如今可真好,不过是时隔两个多月,医馆就再度开了张,还换了个腰杆儿更硬的新东家,也不用怕再有谁敢来惦记医馆了…… 顾欣湄既知晓赵富成是故意探她,一想看她懂不懂行,二想看她是不是将医馆放在心里,愿意给医馆撑腰,她带人前往另两家医馆也是为了这个。 她到底是医馆的新东家,其实她早就该出个面见见掌柜们不是么? 如今却要赵富成拐弯抹角提醒她,用一件小事将她拉到前台来,说来都是她的疏忽,或者说,是她一心复仇,便暂时将自己最爱的事业抛在了脑后。 好在如今汪氏已倒,林氏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她和何睦的婚事也定下了,几乎没有再需要她如何费心的事儿。 而她也已习惯了眼下这个身份,为了叫自己变成「内行」,她又跟何睦要了医案自学,从此以后,她完全可以将医馆药铺当成自己的重心,重新过回她最爱的那种日子——她的心,从来就不该被内宅争斗拴住。 另外两家医馆的掌柜和坐堂郎中便在这一天见到了自己的新东家,也都领略了新东家的风采并不比老东家差。 尤其是听得顾欣湄说,若有要事尽管差人前往睿王府回禀给她,而她每七天也会前来巡视一次,众人暗自稀奇之余,也都与赵富成、冯奇一样定了心。 想当初他们从何大爷口中得知医馆药铺都换了东家,东家还是这么一个身份,心头多少都有些含糊。 这新东家可是位亲王府郡主!郡主可是贵女! 难不成贵女也能抛头露面不辞辛苦,与原来的武定侯府大奶奶一样,悉心打理这些产业? 说不准郡主会将他们当成脂粉铺子一样,抛在那里随他们怎么经营,只需每半年报一次账就拉倒了! 可医馆药铺与胭脂铺子能一样么? 这医馆可是治病救人的,若东家是个大外行,又不耐心打理,不定哪天又得关门! 如果只是关门也就罢了,若耽误了救命又该如何是好?难不成病患的命就不是命了? ……回睿王府的路上再想起掌柜们与郎中们的神情,顾欣湄只觉得自己这一次出门、趁机将几家医馆都巡视了一遍是做对了。 那几个掌柜都是她身为程敏时亲自面试的不假,那些郎中也都是她和她父亲程郎中亲自招募的,招募时便做了很多辩症,没有一个不服她。 可如今她是顾欣湄,她再有着亲王府的郡主身份,她在掌柜与郎中们眼里也是外行。 倒是今天走了这一遭儿后,虽未提及辩症,论起打理医馆来,她并不比那些人眼里的程敏差。 若非如此,她一个外行又不能轻易显露她其实是内行,这些医馆药铺的地契即便写着她的名字,又有何用? 那医馆里指不定哪天就会有人生出外心,这外心再祸及病患性命也是说不准的事儿! 既是何睦与顾霆接了暗查宁王的差事,顾欣湄便彻底成了闲人一个,至少府外的事儿就不需要她再多操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便开始备嫁了,偶尔也会去给顾霆成婚之事帮个力所能及的忙,再不然便是听一听小墩子等人打探回来的各种消息。 比如她去医馆巡视那一天,汪家女眷们便去了武定侯府,只是也不知林氏如何狡辩的,汪家女眷离开时,脸上的愤恨神色已经消失了。 再比如说宫中的周贤妃已经醒了,得知那救命的太医竟是荣敏郡主举荐来的,若不是闫皇后下了严令拦着,周夫人就要来睿王府给顾欣湄磕头。 一样是宫里娘娘们的消息,别人那里都是好消息,万太妃的永寿宫却被封了宫,至今已经有四天了。 第二章 眼下这天清早起来,叶嬷嬷便对顾欣湄叹息道,明日就是宫外王妃们进宫请安的日子了。 「也不知皇后娘娘想出了什么办法没有,若不能拦着宁王妃去永寿宫请安,万太妃被封宫的事儿便再也瞒不住。」 叶嬷嬷也清楚查宁王不是什么小事儿,不是十天半个月便可以一蹴而就的,即便皇后这次拦住了宁王妃,下一次呢? 可若是皇后娘娘能多拖一阵子,便能多给何副统领和世子爷多争取些时间不是么? 一旦叫宁王醒悟过来皇上在查他,何副统领和世子爷的危险也就大了! 顾欣湄就笑着招呼叶嬷嬷近前来,听她附耳说话。 要知道她早就给皇后出过主意了,只是当时不知皇后敢不敢用,她也就没声张,连叶嬷嬷也不知道此事。 结果没两日鲁国公世子夫人就来了睿王府,说是皇后打算用用她的主意,她今儿也就好跟叶嬷嬷讲了,至少能叫叶嬷嬷放心。 附耳听罢顾欣湄的话,叶嬷嬷瞬时咧开嘴角笑起来:「郡主这主意好得很!」 「若宁王妃听说万太妃染了疹子也敢近前探望,皇后便可以借口怕宁王妃回府后带了病气,再将病气过给宁王小世子,正好可以将宁王妃也留在宫里养病。」 「就算宁王妃怕自己染了疹子,不敢再去永寿宫探望,也架不住她开别的口。」 「可即便宁王妃敢开口说,不如将万太妃接出宫去慢慢养着,省得宫里被太妃蔓延了病气,皇后娘娘也正可以顺水推舟派出去几个心腹照顾太妃。 「如此一来,宁王府也有了皇后娘娘的人,很可以和皇后、和咱们世子爷等人做个里应外合。」 原来就在才说起得将永寿宫封宫那一日,顾欣湄也是怕封宫不成反而走漏了消息,叫宁王起了提防。 于是她就趁着那日的午膳之后,跟韦太后与闫皇后讲道,她可以找到一种秘药,能令万太妃生出一身的疹子。 只要娘娘们相信这秘药的药力,再叫人不露声色的给万太妃用上,对外便有了将永寿宫封宫的理由,也就更不用怕宁王埋在宫中的眼线将此事报出去了。 而她既已经彻底跟定两位娘娘,她也不怕这种「秘药」会令娘娘们提防她。 她既然敢将这秘药交出来,她就问心无愧得很,她又不会拿着这种秘药去害无辜之人! 再者说了,顾欣湄也不是傻瓜,她很是清楚上位者的思想。 什么秘药乃至什么秘密武器、秘密眼线,还不是得分握在谁人手里!这些东西握在对手手里,和掌握在当权者手里能一样么? 眼下再听得连叶嬷嬷都夸赞她这招儿妙得很,顾欣湄就更没了顾虑。 却也没待她再跟叶嬷嬷细聊,就见徐嬷嬷走了进来。 「小墩子这几日可没少往汪家跑,到底叫他打探出了林氏是怎么将汪家安抚下来的。」 这些天外头实在事儿太多,顾欣湄又在备嫁,若叫小墩子每件事都进来回禀,这和香阁难免乱了套。 顾欣湄索性叫小墩子进来就找徐嬷嬷便好,再由徐嬷嬷进来学说给她知道。 如今听徐嬷嬷说起了汪家,顾欣湄也便抛开宫中不再提。 汪氏可是她的大仇人,暗审汪氏的事儿又不归她管了,她可不是随时听了消息随时关心? 结果就听徐嬷嬷说,汪家正忙着给幼女备嫁呢。 「林氏已经跟汪太太商议好了,左右那汪玉竹始终没个下落,或是即便有了下落也要不得了,不如将汪玉竹这个幼妹给何二爷做填房。」 顾欣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汪氏这一失踪已是好几天了,即便将人找回来,名声也的确是毁尽了。 可这汪家是鬼迷心窍了不成,先在武定侯府损失了一个女儿,不但不记恨,还不长个记性,又要巴巴将幼女送去? 若汪氏留下了孩子也就罢了,孩子的外祖家怕何源娶了别人家的女子做续弦,难免对原配的孩子苛刻,这才将孩子的亲姨母送去做继室。 汪氏膝下可没孩子! 而那何源既没谋到世子身份,又没个功名在身,也算不得什么香饽饽!怎么就叫汪家一门儿心思的要攀着何家不放手呢? 「郡主出身睿王府,眼界自然比旁人高,等闲看不上何二爷这块料,遇上这等事儿难理解也是正常。」叶嬷嬷笑道。 「可这汪家不过是个五品官,在这京都城一抓一大把,这样的人家当初好不容易才攀附了勋贵,如今怎么舍得断开?」 「再说那汪太太,她当初既然能将汪玉竹教养成那样儿,不是自己的也要惦记,一心只盯着武定侯的爵位,如今再多搭上一个女儿有什么稀奇呢。」 徐嬷嬷笑着点头应和叶嬷嬷的话。 「汪家眼光高得很呢,听说最近一年也不少有人家去汪家求亲,求娶汪家那位幼女,汪太太却都没答应,想来也是嫌弃男方家不够大富大贵。」 「如今这林氏这般取巧,想来也是早看透了汪家的心思,汪家这也算得上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了。」 顾欣湄冷笑:「给姐夫做续弦倒成了汪家人眼里的软枕头了? 「攀高枝攀到这份儿上,连脸面都不要了,我还真是头一次见识!想到将来要和这种人做亲戚,可真是令我恶心得很!」 再退一万步讲,不论林氏和汪家都转着什么小心思,汪氏是死是活也得活着见人死了见尸吧? 如今这两家不说伙在一起好好寻一寻汪氏,就已经将汪氏留下的二奶奶位置重新做了安排? 这还真是合该做一辈子亲家的两家人呢,个顶个儿的凉薄无情! 这也不怪顾欣湄恼了,只因她想方设法解决了汪氏可不是件容易事儿,如今却听说汪玉竹的幼妹汪玉荷要嫁给何源。 这岂不是才赶走了虎又来了狼! 汪家既然能做出这种决定,汪玉荷这匹狼想来比汪玉竹也不差,将来必然会和林氏站在一起给她添堵,甚至与汪氏一样想要她的命。 她是已经换了身份成为顾欣湄,这身份又很高贵,可这又如何呢? 当年她身为程敏时还是寒门出身呢,林氏婆媳可曾少忌惮她一点了? 只是想到她嫁给何睦这是必然的,就算武定侯府是个十八层地狱她也要闯,倒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对手。 外带着汪氏如今就在何睦手里,若林氏与汪家都不想追查汪氏的下落,对何睦也是件好事,顾欣湄随即就释然了。 不论大汪氏也好,小汪氏也罢,都是些鼠目寸光的内宅妇人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只要她狠下心肠绝不手软,别再不屑于内宅争斗,再来十个八个对手又如何! 只是顾欣湄也没想到,叶嬷嬷和徐嬷嬷之所以陪着她聊起这事儿来,嘴上也一点不留情,还是为了提醒她,林氏对武定侯世子、对武定侯这个世袭爵位势在必得。 「若不是林氏看准了汪家家产丰厚,汪家私下里又颇有些小道行,很是帮得上她一些忙,哪里就非汪家女儿不可了?」 叶嬷嬷谆谆教导她道。 第三章 「再说这法子还真迅速安抚了汪家,将原来那位二奶奶失踪的事儿用这大被一盖,顷刻间就遮掩得密不透风,这样就更影响不到林氏替何二爷筹谋了。」 「郡主可得早早打起精神来,将这个林氏多放在心上,莫将她当成无知妇人才好。」 「否则将来等郡主在她手里吃了亏,就算老奴们将她生吃活剥了,也未必管什么用了,最多就是个亡羊补牢。」 顾欣湄轻轻点头:「若不是嬷嬷们提醒,我还真觉得那林氏还算好对付。」 「那汪氏已经丢了好几天了,她却摆出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来,我还有些可怜她。」 「如今倒是她提早暴露了这一手儿,能叫我和嬷嬷们起了提防,也是件好事。」 她当然不能承认她早知道林氏是个什么东西,她可不敢轻视林氏,更不能说她方才那些脾气也是给嬷嬷们看的。 她既然打算嫁过去便雷霆出击,她就不能叫嬷嬷们成为她的掣肘。 叶嬷嬷可是太后娘娘赏给她的,虽然也是为了给她撑腰,若她毫无理由就跟林氏作对,这也叫不孝。 如今小墩子叫徐嬷嬷带进来这个消息倒是真好,还使得嬷嬷们先提醒起了她,叫她处处提防林氏,这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这时已经到了叶嬷嬷敷热盐的时候了,叶嬷嬷便起身跟顾欣湄告退,却也不等她话音落下,外头就送进个帖子来。 本就站在门边的叶嬷嬷便顺手替顾欣湄将帖子接过来打开看了,这一看之下不由得笑了:「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这是武定侯府送来的帖子,林氏请郡主去赴宴,何家三爷的订婚宴。」 顾欣湄也扑哧笑了:「我倒是前些日子就听说她要摆个订婚宴,好替秦大小姐撑腰长脸。」 说起来大熙朝的京都城并不流行订婚宴这种宴席,而是只讲六礼;因此上听得何睦才说起来时,顾欣湄还在心底笑话林氏来着。 林氏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武定侯府又攀上安国公府这个高枝了么? 只是她也清楚,林氏这可不止是为了炫耀,还是为了向安国公府表个态。 谁叫林氏的娘家侄女儿林颂华上了何汾的床,不等秦子盈进门呢,何汾就先定下了个妾室? 武定侯府早点摆个订婚宴,再摆出一副极是重视这个三媳妇的姿态来,也好叫秦子盈安心。 「后来汪氏丢了,我就以为林氏没心情摆这个宴席了。」顾欣湄笑道。 「倒是她这个帖子来得及时得很,她显然真已摆平了汪家,两头儿都没耽误。」 「怪不得嬷嬷叫我别将她当成无知妇人看待,这林氏还真是很有几分能耐。」 只是可惜了,饶是林氏心计再多,何睦已经定好了计谋,就等着林氏真将这订婚宴摆起来后,京都府衙门便会请林氏去过堂。 要知道那奇珍楼的案子还没完呢。 顾欣湄就笑着叫叶嬷嬷别为她担心:「我看画韵那丫头已经探了好几回头了,想来是盐包已经热了,嬷嬷先去敷腿吧。」 等叶嬷嬷随着画韵走了,顾欣湄就将手中请柬轻轻一抛,却也不忘叫徐嬷嬷替她往护国公府走一趟。 「云姐姐和我哥哥的婚期就在九天后,这武定侯的宴席却是三天后,想来她是不能陪着老太君和国公夫人一起出席了。」 「嬷嬷便去跟老太君讲,不如到那天带着我吧。」 如今就快到十月底了,她与何睦的婚期也就还有一个半月,瞒是瞒不住了。 何睦又在前几日亲自承认了与她的婚事,否则林氏也不敢往睿王府给她递帖子。 那她就索性大大方方去赴宴,与护国公府的女眷一起去。 这样等到宴席上听见林氏开了口,说要将喜姐儿和福哥儿接回武定侯府去,她也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代替老太君回绝了。 也就是徐嬷嬷才离开片刻工夫,画眉又来传话,说是鲁国公府闫六姑奶奶差人来递了口信。 「闫六姑奶奶想要明日一早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想求郡主给她做个伴儿。」 「正好我明日也要进宫呢,你去告诉来人说,我明儿辰时末在宫门口等着闫家姑母。」顾欣湄笑回道。 因着马上就到她哥哥顾霆的婚期,腊月里她又要嫁给何睦,睿王便没太急切操办他自己与闫六姑奶奶的婚事,两人如今只是换了庚帖。 虽是如此,这门婚事已是板上钉钉;明日宫中又要阻拦宁王妃去永寿宫探望万太妃,若有她父王的未婚妻给她作伴,两人一起帮着皇后抵挡宁王妃,可比她一个人的力量大多了。 ……可是顾欣湄到底没想到,宁王妃竟是这么一个不要里子也不要面子的人。 等第二日一早她与闫六姑奶奶才在宫门口碰了头,就遇上了宁王妃,宁王妃一张口,那话语就叫人不爱听得很。 「你们娘儿俩这是早就约好了要在这里见面不成?」宁王妃笑道。 「倒也不怪你们虽是差着十来岁的年纪却聊得来,毕竟将来都是要给人做续弦的,很是有一番契阔在里头。」 闫六姑奶奶的已故夫君虽也是五品官,在江南任了几年知府,她身上却没有诰命。 眼下她能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只因她是皇后娘家亲姑母。 顾欣湄却不一样,她是宗室女,是亲王府郡主,论身份也不比宁王妃低。 她便一边轻按闫六姑奶奶的手肘,以此来阻止闫六姑奶奶说话,一边草草对宁王妃施了个礼,口中似笑非笑道:「二堂嫂还真是耳清目明,叫人羡慕得很。」 论理说她是不屑与宁王妃斗嘴的,尤其还当着她父王未婚妻的面儿。 可好好的一位亲王妃却偏要摆出这么一副破落户的架势,张口便刻薄如此,她顾欣湄也不能示弱不是? 想来宁王府这也是听说了些许风声,比如她这位荣敏郡主往宫中跑得勤,便生出了酸葡萄心理。 她父王和哥哥可是大熙朝目前唯一掌过兵权的宗室了,若睿王府能与宁王府一心,宁王府岂不得高兴死,睡觉都要笑醒? 可这怎么能够! 那关雄与关家人根本就是宁王的人,是宁王安插在睿王手下的人,当她不知道? 宁王用关侧妃拉拢睿王不成,用关雄陷害睿王也不成,还指望顾欣湄给宁王妃一个好脸儿? 她顾欣湄又不缺心眼儿,难不成她傻到放着宫里正经皇后娘娘不投靠,反去投靠有不臣之心的宁王府,只嫌作死作得慢么? 还有她在关氏手里吃的亏,震哥儿身上中的那个毒,也是拜宁王府所赐,她还没跟宁王府算账呢! 只是等顾欣湄将那「耳清目明」的话说出口后,她也忍不住在心底发笑。 这宁王妃想来也就这么点本事,将闫六姑奶奶和她都要做续弦的事儿打听了出来,就随时随地拿出来奚落人。 殊不知宫里的万太妃已经被封了宫,何睦和顾霆也在暗查宁王府,这有用的事儿,宁王妃怎么打听不到一点儿? 因此上她也不等宁王妃再回她什么,就挽着闫六姑奶奶的胳膊迈步走了——这宫门口离着后宫还有很长一段路呢,她可不想和宁王妃走一道儿。 第四章 闫六姑奶奶到底是内宅妇人,今日进宫也只是日常请安,她还不知道何睦与顾霆已经领了皇命,正在暗查宁王府。 可皇后母族终归是多年的勋贵,这位姑奶奶天生就长了一颗玲珑心,更别论后天教养与经历。 等她与顾欣湄走远了些,已将宁王妃远远的甩在后头,她便轻声问顾欣湄,是不是皇后娘娘那里已经查出了什么。 「难不成周贤妃这次小产是宁王府合着宫里万太妃搞的鬼?」 顾欣湄忍不住在心底给闫六姑奶奶伸出大拇指点了个赞,更是替她父王庆幸非常。 虽说闫六姑奶奶这个续弦是皇上指的,她父王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还得接受,闫六姑奶奶这般天资聪颖,这就是睿王府的大幸事。 她也就趁机点了点头道,虽是没完全定论,您猜得也差不离了。 「要不然我这些日子本就进宫进得勤了些,今儿也不是非来不可的,我也是怕姑母您还不知晓这事儿,别再被宁王妃当了靶子。」 顾欣湄并不清楚鲁国公太夫人和夫人等人为何今日没来,若有那几位跟着,她也就不用再操这个闲心。 闫六姑奶奶却是顿时便领会了顾欣湄的善意,不禁翘起唇角微微一笑。 其实她早就跟她母亲鲁国公太夫人说过,她这门婚事本就是皇上指的,完全没必要再试探睿王府的诚意。 可想来也是她母亲心疼她,即便是二婚也想叫她嫁得更好,昨儿便出了个主意,想瞧瞧睿王府有没有很将她放在心上。 如今怎么着,她母亲和大嫂是托辞身体不好没进宫,只叫她一人来了,荣敏不就担心她吃了亏,便陪着她来了? 闫六姑奶奶就将顾欣湄又往自己身前挽了挽,两人再亲密不过的径直往坤宁宫走去。 ……可是顾欣湄到底没料到,正是她这番对闫六姑奶奶的示好,等到三日后到了武定侯府摆宴席的时候,就到了闫六姑奶奶回馈她的时候。 顾欣湄已经提前约好了护国公府老太君不假,她这一行既有老太君,又有护国公夫人,声势已经很浩大了。 可等她坐着马车离开了睿王府,还不等她与护国公府的女眷汇合,闫六姑奶奶的马车就来了,随行的还有鲁国公世子夫人、闫皇后的嫂子。 「我知道你或许觉得咱们这些人一起赶赴武定侯府的宴席,看起来很是给那林氏脸面。」闫六姑奶奶这般对顾欣湄道。 「到时候她若是不跟你找茬儿,这脸面也不妨给她,可她若是给脸不要脸,哼!」 顾欣湄就只觉得自己突然成了被老母鸡护在翅膀下的小鸡了,而这愿意护着她的人还越来越多,心底就缓缓有一股暖流淌过。 其实她早就知道,将来的漫漫长日,对付林氏或许只是她跟何睦自己的事儿,没有天天喊着亲友帮忙的道理。 可如今她也终于知道,有这些愿意护着她的人站在她身后,她就能越加坚强。 这般等到车队到了武定侯府,出来亲迎的林氏见到了这么大的阵仗,虽是心中早有准备,她还是忍不住软了脚。 这、这是怎么一回话儿说的! 她这次虽是要给三儿子的婚事提前摆个宴席庆贺一番,却也抱了其他各种目的,她当然只盼着这些人都能来,也好方便她各个计谋的施展。 可不论是护国公府女眷,还是荣敏郡主,怎么却抱成团儿来了! 还有那皇后母族鲁国公府的女眷,怎么也跟这两家凑到了一起! 因此上别看林氏迅速展开笑脸上前迎接,顾欣湄也瞧出了林氏的笑容再勉强不过,那笑容下头,还隐藏了几分惧意。 而这惧意,是她身为程敏这个寒门女时从未见识过的,她那时只见过林氏对她有厌恶,有忌惮,有拒绝。 顾欣湄便不禁悄声叹息道,有权有势可真好啊……权势在手,还不等真正做些什么,便能令对手先软了三分。 这时她就听见林氏笑问护国公府老太君道,您怎么没将喜姐儿和福哥儿带回来。 「说来我也有几个月没见这两个孩子了,这心中真是想得很。」 「要不然我这就差桂嬷嬷跑一趟护国公府,将两个孩子也接过来热闹一日?」 武定侯府前院的车轿厅中如今只有顾欣湄这一行的马车到了,并没有外人。 顾欣湄便觉得,即使林氏早早就开口提到了喜姐儿和福哥儿,也落不成护国公府老太君的脸面,也就没搭话。 而护国公府老太君既然有着老狐狸的名声,又怎么会被林氏为难住。 在场的众人便听老太君道,两个孩子身上可戴着重孝。 「今儿可是贵府三爷、孩子们三叔的大好日子,我这老婆子再不懂事,也不会叫两个孩子出席这等场合不是?」 老太君分明是打算就此便堵了林氏的口,虽说眼下并没外人,等到了后宅,外人也逐渐多起来,她也不想叫林氏再拿着喜姐儿和福哥儿说话。 林氏身边的桂嬷嬷本已是跃跃欲试了,一副不需老太君开口、她就要去护国公府接人的架势。 如今听得老太君这么一说,桂嬷嬷的脸色顿时尴尬起来,抬起的脚步也立刻进退不得。 是啊,喜姐儿和福哥儿虽是武定侯的嫡长孙、嫡长孙女,按理说他们三叔的大喜之日,他们就不能不在,可两个孩子毕竟要守孝。 重孝在身之人既不能参加宴请,也不能随意各处走动,这可是大熙朝随便哪个人都懂的规矩! 如今林氏主仆却装作不懂这个,这不是叫人笑话死了? 好在林氏也只是为了先试探试探,并不是非将人接来不可,更不觉得脸上寒碜。 见桂嬷嬷很是尴尬的站在她身边抬着脚张着嘴,怎么看怎么贻笑大方,她便隐蔽的伸出手来,戳了桂嬷嬷的后腰一下。 随后众人就听林氏迅速又圆滑的换了话题,说是软轿已经备好,还请众人上轿随她往后宅去。 「桂嬷嬷留在这儿替我招呼再来的客人吧,旁人家也就罢了,等汪家太太和大奶奶、三小姐来了,务必去后宅喊我出来亲迎。」 等顾欣湄上了软轿,她就琢磨起林氏留给桂嬷嬷这句话来,嘴角全是笑意。 也不知林氏这是刻意抛给众人一个假象,以此粉饰汪氏的失踪,还是想趁机将汪家三小姐推出来? 只是不待她得出结论,她就听见外头抬轿的婆子悄声道,荣敏郡主若听得见老奴的声音,便摆一摆轿帘。 话说顾欣湄既然打算前往武定侯赴这个宴席,她就不能不跟何睦讲。 何睦生怕她着了林氏的什么道儿,就叮嘱她道,他会在内宅安排些人手,到时候自会有人主动联系她,还将摆动轿帘这个暗号儿教给了她。 这样一旦有什么意外发生,她就可以随时差人去前院给他报信儿。 那这个抬轿的婆子便是何睦的人呗?他这几个月竟做了这么些事儿,连后宅都收买到了人手? 顾欣湄便伸手将轿帘摆动了几下,随即就听那婆子道,她们拢共有五个人,其中三个都会在摆宴席的花厅伺候。 第五章 「这三人头上都戴着粉色碎米珠的珠花,花样是一朵莲花一个骨朵,若郡主有事便寻她们说话儿。」 听得这个珠花的样子也和何睦事先告诉她的一样,顾欣湄笑着嗯了一声,等那婆子再也不说话了,她就继续垂头暗笑起来。 何睦还真是心疼她,心疼喜姐儿和福哥儿!就将内宅小事也当成了暗查宁王一样,还四处密布了眼线! 如此就算她已经在林氏手里死了一回,夫妻俩能够痛定思痛,越发劲儿往一处使,这也值了! 只是等轿子落下后,再随在护国公府女眷与鲁国公府女眷身边进了花厅,顾欣湄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只因她不但瞧见了安国公太夫人和夫人,还瞧见了林氏的娘家嫂子和弟媳。 要知道这四人可一个比一个没口德! 那等待会儿再加上汪太太和汪大奶奶,都不用林氏自己开口,这些人便得成了林氏的口舌吧! 她索性也不遮掩自己阴郁又尖利的目光,直直的将安国公府婆媳俩扫视了一遍又一遍,随后又盯了林氏娘家嫂子和弟媳几眼。 安国公太夫人与夫人早些日子被皇后派出宫来的庄姑姑骂得狠极了,请封二爷秦子铭为安国公世子的折子也被打回了,两人至今还心有余悸。 否则就以何汾还没娶到秦子盈,便先定下个妾室林颂华,这般令人齿冷,这婆媳二人也不会轻易就答应将秦子盈嫁来武定侯府。 林氏去下大定时说得好,武定侯身上再没差事,只顶着个空头爵位,武定侯府大爷可是皇帝亲信! 那若是安国公府与武定侯府成了姻亲,再求姑爷的长兄何睦在御前递些好话,铭哥儿袭爵的事儿也便成了不是? 可这两人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就是差点成了他们家媳妇的荣敏郡主,被她们婆媳俩得罪尽了的荣敏郡主,竟然要嫁给何睦做续弦。 现如今荣敏郡主也来武定侯府赴宴了,还进屋就这般冷冷的看她们,将她们看得头皮发麻! 这、这岂不是绝了她们安国公府的出路了? 这荣敏郡主可跟她们婆媳有仇,哪里会答应何睦再替安国公府说好话儿? 这婆媳俩不约而同的想到这里,就不约而同避开了顾欣湄的目光,各自垂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顾欣湄却非常清楚这婆媳俩都是什么东西,别看这两人眼下避让了,心中却不一定打着什么小算盘。 只是她也不着急,她更不会就此便将对手轻视了。 她就只将冷冷的目光在林氏的嫂子和弟媳脸上流连着,直到那二人快步过来给护国公府、鲁国公府女眷见礼,又给她这个郡主见礼。 她就笑着对两人颔了颔首,也不回礼,而是笑着开了口。 「两位太太这是来给侯夫人帮忙的?」 「怎么不见侯府的二奶奶?这等场合不是该二奶奶陪着出来一起应酬的么?」 就是顾欣湄这两句问话,差点就戳了林氏的肺管子。 这位荣敏郡主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想来是从白眼狼大爷的口里得知了汪氏失踪的消息,这会儿就迫不及待戳破呢! 可林氏也不是自乱阵脚的人,闻言便端庄笑道,老二媳妇身子向来不大好。 「如今已经入了深秋,天气骤冷,前几日就躺倒了。」 「因此上还请诸位与荣敏郡主别挑她一个病人的理儿,她但凡能出来走动,就绝不会如此失礼。」 她都说出了这话,倒看荣敏郡主还敢不敢再提汪氏! 汪氏可是个病人,今儿却是武定侯府的大喜日子! 若荣敏郡主口口声声都要提起汪氏,这是成心要给武定侯府的喜事添堵不成?! 殊不知顾欣湄却与宁王妃不一样。 宁王妃前天进宫后,听说万太妃起了一身疹子,便打死都不再提要去永寿宫探望请安的话——宁王妃又有孕了,如今已经有三个多月。 顾欣湄却知道,汪氏没有病,汪氏只是不在武定侯府。 她就立刻惊讶起来:「二奶奶病了呀?请太医了没有?」 「说来我与贵府二奶奶还有些渊源呢,那我今儿既然来了,总得去探望探望她。」 「不如趁着客人还没来齐,请武定侯夫人唤人带我过去吧?」 安国公太夫人便忍不住皱了眉头。 这位郡主还真是脸皮厚得可以!人还没嫁进武定侯府来呢,便说和武定侯府二奶奶有些渊源! 其实在场的哪一个不知道,睿王府与武定侯府根本没什么走动,这所谓的渊源,还不是两人将来是妯娌! 而这在场之人又数安国公太夫人与护国公府老太君年纪长、辈分高,就不待林氏说些什么,安国公太夫人已经开了口,话语中满满的都是教训味道。 「若叫老身说呢,荣敏郡主还是矜持些为好!」 「郡主与何家大爷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定下了婚事,本就太没规矩了,郡主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不知是谁家的教养!」 安国公太夫人方才是怕了,怕顾欣湄嫁过来后,只需跟何睦吹吹枕边风,便断了他们家求何睦替秦子铭说好话的路。 可她随即就想明白了,当初若不是荣敏郡主搞鬼,皇后娘娘也不会叫人出宫训斥她,还撸了她三级诰命,皇上更不会打回他们家的请封折子。 那她就宁愿不走何家大爷这条道儿,她也得趁机出口恶气! 她就想不通了,他们家铭哥儿比何睦哪里差了? 荣敏郡主怎么就宁愿嫁给何大爷做填房,也不愿意嫁给铭哥儿当原配? 再说了,这荣敏郡主都未经武定侯夫妇同意,便定下了跟何大爷的亲事,这和淫奔有什么区别?! 若早知道荣敏郡主是这样的淫。妇,她死也不会为自家孙儿求娶这种女子! 顾欣湄将安国公太夫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顿时立了眉头,声音也无比冷厉,转头便高声喝道,你个老妇说谁无媒无聘! 「就凭你也敢质疑我的教养,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不成?本郡主姓顾,祖父是高宗皇帝,你说我是谁家的教养!」 「若不是看你这老妇年纪大了,我这便叫人掌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 闫六姑奶奶也急了,亦是附和的冷笑道,还请安国公太夫人慎言。 「荣敏与何副统领的婚事可是当今万岁爷做的大媒,我们家太夫人替万岁爷出面做的保山,换庚帖、合八字与下小定都是钦天监看的日子!」 顾欣湄将来是她的继女不假,可闫六姑奶奶也不止是因为这个,这才替顾欣湄撑腰说话。 这门婚事是她母亲做的保山,她母亲是堂堂鲁国公太夫人,皇后娘娘的娘家祖母,怎么就成了无媒无聘? 安国公太夫人顿时一惊。 那林氏之前怎么跟她和她媳妇埋怨说,何家大爷的婚事并未曾经得武定侯与林氏的同意? 难不成林氏这是刻意挖了陷阱给她跳,打算将她先推出来对付荣敏郡主一遭儿,趁机称一称荣敏的斤两? 安国公太夫人便无比怨恨的望向了林氏,却碍于今日是她孙女秦子盈与何家三爷何汾的订婚宴,竟是一句埋怨话也说不出来。 第六章 殊不知林氏却是比安国公太夫人还恼怒。 只因她也没想到,安国公太夫人竟然如此沉不住气。 她只是在荣敏郡主没到之前埋怨了一句,说是大爷翅膀硬了,自己就选好了续弦,也不说知会父母一声。 她哪里说过这婚事无媒无聘了? 不过想到安国公太夫人出了这个头,倒是替她阻挡了荣敏郡主去探望汪氏,林氏就松了口气,旋即便含笑上前斡旋道,这都是误会。 「之前我是跟安国公太夫人夸赞了我们大爷几句,说我们大爷有眼光,也不需父母出面,自己便选了个极好的未婚妻。」 「想来太夫人年事已高,漏听了一句半句也是有的,还请郡主看在今日是我们府上办喜事的份儿上,莫跟老人家计较。」 要知道林氏在鲁国公太夫人寿辰那天,就已经见识到了顾欣湄的刁蛮。 这位郡主掌掴汪氏的那清脆之声,最近几日总在她梦里回响。 可她却万万没想到,今日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荣敏郡主也敢那般喝骂安国公太夫人,令她当时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她此时若不赶紧这般示弱,待会儿她嫂子和弟媳指不定还会按原计划行事。 她娘家那两人又是没有诰命的普通妇人,若也听了她的用各种言语激怒荣敏郡主,荣敏郡主说不准就真敢抡圆了胳膊抽她们。 顾欣湄倒是听得林氏的解释便笑了,笑容再软不过。 却也不等林氏继续松上一口气,以为她真的被说服了,她就又拾起了前头那句话头儿。 「方才被安国公太夫人这么一打岔,我差点儿将正事儿忘了。」 「既然在场的诸位都知道我要跟贵府二奶奶做妯娌了,如今听说她身上不好,我必须去探望探望,还请夫人差人给我领路吧!」 林氏只觉得自己连当众哭一鼻子的心思都有了。 她那继子还真是恶毒得很!明知汪氏已经被人掳走了好几日,就撺掇荣敏郡主当众揭穿这事儿! 可林氏终究是林氏,想当年她屡屡都想对程敏动手,却因为时机不对,她始终都没有轻举妄动。 就是这么一个够谨慎也够小心的人,又怎么会被顾欣湄几句话一逼迫,就漏了马脚? 她就不动声色的笑对顾欣湄道,不是我非要拦着郡主去探望我家媳妇。 「我也不是自夸,我们家这媳妇也实在是个懂事的,她既知晓自己身子不好,今日却是她三弟的好日子,她便不想留在家里给这喜事儿添堵。」 「她昨儿午后便回了娘家,说是正好也能在娘家小住几日躲躲清静,说不准病也就好了。」 之前顾欣湄才问起汪氏怎么没出来帮忙应酬时,她的话语就没留下什么漏洞,如今这所谓的汪氏回了娘家,与那些话也不冲突。 林氏就眼见着顾欣湄流露出了遗憾的神色,心中忍不住冷哼一声道,就你这连喜怒都掩饰不住的小丫头片子,还想跟我斗,你还嫩了些。 谁知就在这时,桂嬷嬷差人进来报信了,说是汪家女眷们来了,还请侯夫人出去迎一迎。 闫六姑奶奶就撇了撇嘴:「这汪家女眷的心也真够大的,出了嫁的女儿好不容易回趟娘家,身上还带着病,竟将人扔在了家里,自己出来赴宴了。」 如今这大花厅里的客人并不多。 可就是这已经在场的几位,不论如何的立场不同,听了闫六姑奶奶这番话,除了林氏娘家的嫂子和弟媳,旁人都不约而同露出了嘲讽的神色,那是对汪家的一种不屑。 要知道这世道对女子真是再苛刻不过了,身为女子可比男儿艰难许多。 那又有哪个女子不愿在出嫁后依然有个体面娘家,这娘家若是很愿意为女儿撑腰,就能令出嫁女的日子更好过些。 如今这汪家可倒好,这是将武定侯府二奶奶汪氏这个出嫁女当成什么了? 知道汪氏失踪的比如顾欣湄,一边为汪家这种做法感到心寒,一边又觉得庆幸。 汪家既然能这么做,想来也真是没有深究汪氏失踪的能耐了,这样就能给她哥哥和何睦少添些麻烦。 暗查宁王府可不是小事儿,若汪家强拉着武定侯府出面,非得寻到汪氏的下落不可,她哥哥和何睦就得分心打理不是么? 而那不知道汪氏失踪的几位,还以为汪氏真回了娘家养病,如今却听闻汪家女眷阖府出动,只扔下汪氏一人在家,也觉得这汪家凉薄得很。 安国公太夫人更是忍不住在林氏出去迎人后沉声道,这汪家还真是的:「汪氏都病得要回避今日这场合了,想来病的不轻。」 「这汪家女眷怎么就不能留下一人在家陪陪她呢?如今却全都出来赴宴了,还真是狠心肠。」 顾欣湄早知安国公太夫人什么德行,若论凉薄,她还没见过比这位太夫人更凉薄的人。 她那前未婚夫秦子锋虽是安国公原配所出,却是安国公太夫人的亲孙儿。 秦子锋前脚坠马而亡,这位太夫人不但不追究,后脚便为秦子铭求娶她,见她不答应,还将秦子盈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推出来说服她。 而现如今安国公府为秦子铭请封世子的折子被驳回了,这位太夫人为了给自家多结几门好姻亲,好为请封加些筹码,便也不在意何汾先睡了林颂华,依旧答应将秦子盈嫁到武定侯府来。 这便是将秦子盈当做一枚棋子了。 就是这么一个再凉薄不过的人,如今也好意思在这里笑话汪家的凉薄与狠心肠?顾欣湄不禁暗自腹诽起来。 倒是护国公府老太君也听说了些内幕,外加林氏在她才一下车时便提起了喜姐儿和福哥儿,她此时又怎么会错过这种抓住对手猛打的好机会。 老太君便淡淡的笑道,谁叫那汪氏嫁进这何家好几年了,至今还没开怀。 「如今她又病得连夫家府上大喜事都不能出面,还要避到娘家去,省得坏了这喜事的好口彩。」 「我猜用不了多久,武定侯夫人就该给何二爷再张罗一门亲事了,这亲事依旧还得在汪家寻。」 老太君这话一出口,登时便将林氏娘家嫂子和弟媳都吓了一跳。 这位老太君是人肚子里的蛔虫不成?怎么才来没半个时辰,就看出他们家姑奶奶的打算了? 林氏的嫂子秦氏便连忙摆手,脸上也带了几分哀求:「老太君可饶了我们家姑奶奶吧!」 「哪有原配还好好的,就张罗给儿子相看填房继室这个道理?」 「若这话传到外头去,我们家姑奶奶和我那二外甥也不要做人了。」 却也没等老太君回答,就听得安国公夫人一声冷笑:「我倒是相信你们家姑奶奶或许真没这个打算,至少也要等汪氏真不行了再论。」 「可也架不住有那不要面皮的女子硬往上贴不是?」 安国公夫人再怎么心狠手辣,在她婆婆逼着秦子盈各种抛头露面时也不拦着,很是个拎不清的,却也难以接受女儿秦子盈还没出嫁,姑爷已经定下个妾室,只等将来抬进门。 这秦氏不就是他们家姑爷那个妾室林颂华的娘么? 第七章 若叫她说,秦氏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眼下更不该说起做人不做人的话!凭她也配? 也就是安国公夫人这一番话,说是架不住有那不要面皮的女子往上贴,等汪家女眷被林氏迎了进来,众人的目光顿时都投向了汪氏的幼妹汪玉荷。 汪玉荷已经知道了自家母亲和大嫂的打算,她自己也不反对,要不然她今日也不会来武定侯府赴宴。 要知道她那姐夫何源既是武定侯的次子,又是武定侯夫人的亲生长子,将来很有袭爵的机会。 而她大姐汪玉竹嫁给了姐夫后,虽是三年多都不曾身怀有孕,她姐夫却连一个妾室都没纳,怎么一个洁身自好了得。 就是这样的一位姐夫,难免衬托得那些向她求亲的男子都黯淡无光,那些男子不是长得不够好,便是家中地位不高,就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 这就叫她起了攀比之心,非找到一个能跟姐夫何源媲美的不可;如若不然,她今年都十五了,婚事早在去年就该定下了。 可她也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这一切明明都是暗自进行的,如今她跟随母亲和嫂子们前来武定侯府赴宴,先到了的客人们却仿佛都知晓了这件事。 她可才迈进这大花厅,这些人的目光便都朝她盯了过来,那眼神里既有探究,又有嘲笑! 汪玉荷便不由得有些退缩,之前她本是挺胸昂首、步态端庄,如今就突然乱了步伐,一个劲儿的想往她母亲身后躲藏。 也就是在她躲闪之际,她就瞧见了顾欣湄。 这位郡主的目光虽不像旁人那般嘲讽,却带着一种凉凉的尖锐,就像数九寒天里挂在房檐下的冰锥,突然坠落又戳进她的领子里,令她遍体生寒。 顾欣湄并不是个喜欢藏拙的,因为她骨子里是程敏,她就是个敢说敢做、敢爱敢恨的性子。 虽说她前世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在林氏与汪氏手中送了命,她也不想改——骨子里的性子也不是说改就能改掉的。 那她现如今已经见到了她将来的又一个对手,两人的目光还对视上了,她就不会掩饰。 她必须将自己的态度非常准确的传达给汪玉荷,以此作为威慑。 若这样做了还不够,将来两人真成了妯娌,汪玉荷也要学着汪玉竹一样对付她,她也不介意多收一条汪氏女的烂命。 只是别看顾欣湄对林氏怀着满腔恨意,因着汪氏便对汪家女眷也不那么友善,可她也知道,眼下还远远没到真正交锋的时候。 她也便打量了汪玉荷几眼后,适时收回了目光。 等她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再柔和清亮不过,就令汪玉荷几乎以为之前看错了。 另外几位像庄老太君婆媳、闫六姑奶奶并鲁国公世子夫人这样的,又有哪个不是人精,这几人收敛起神色来也不比顾欣湄慢。 汪家女眷们身上没了这种目光威压,就只觉得心头一松,随后也便在林氏的带领下过来寒暄见礼,又都各自落了座。 再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些夫人太太,这大花厅里就逐渐的热闹起来,彻底给汪家女眷救了场。 可是顾欣湄也没想到,就在客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之时,汪玉荷突然娇俏又清脆的开了口,对林氏笑问道,怎么不见大爷膝下那对儿龙凤胎。 「我春天曾经来府上陪着我姐姐小住了几日,每天都能见到喜姐儿和福哥儿,那俩孩子真是招人稀罕不过。」 「今儿又是三爷的大喜日子,夫人不如将两个孩子也喊出来热闹热闹吧,我还给他们俩备了些小玩意儿,准备送给他们呢。」 其实程敏死后,因着何睦闹分家闹得厉害,这位大爷与林氏这个继母不合已经不再是秘密。 就连程敏这个大奶奶之死,在众人眼里也蹊跷至极。 尤其是何睦当时连着闹了好几日,怎么一个引人注目了得,护国公府老太君差了人来武定侯府将喜姐儿福哥儿接走,也就没瞒过旁人。 那现如今汪玉荷突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当时便有几位太太皱起了厌恶的眉头。 这位汪三小姐怎么回事儿! 连两旁世人都知道那对龙凤胎早就不在武定侯府上了,汪三小姐身为武定侯府二奶奶的亲妹妹,会不清楚这个? 这岂不是故意提起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的事儿,叫众人又想起当初武定侯府闹得有多狼狈? 再换句话说,汪三小姐这是当众笑话武定侯夫人呢? 这还哪里是来武定侯府赴宴的,这分明是来给武定侯府添堵的! 可是别看在那些皱眉之人的眼里,汪玉荷这般做法很叫人瞧不上,顾欣湄这个当事人却清楚得很,汪玉荷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些。 汪玉荷已经写满了一脸一身的跃跃欲试,只盼着明天就能嫁给姐夫何源了,这会儿又怎么会给林氏帮倒忙? 想来林氏早知面子已失,也便不在乎谁在提起前尘往事了——林氏如今只想将喜姐儿和福哥儿接回来握在手里,以此来作为要挟何睦与她的把柄。 只是顾欣湄当真没想到,连林氏的嫂子和弟媳都没开口,汪玉荷却主动做了这个提起话头儿的人…… 这丫头就不怕在座的很有些火眼金睛?再被人瞧出她急于嫁给姐夫,取代亲姐姐的位置? 她便转头看向护国公府老太君,想用目光问问老太君,接下来该怎么做,就瞧见老太君抛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顾欣湄就抿嘴儿垂头笑了。 老太君这是嫌弃汪玉荷分量不够,打算等其他愿意做林氏口舌的人也都跳出来再一起打? 再不然便是要等林氏本人发话跟老太君要孩子? 顾欣湄这般一想,只觉得老太君这一手儿妙得很,她也就不着急发飙,只管先与众位女客一起将目光转向林氏,只想听听林氏怎么说。 左右眼下离着开席时间还早呢,若能在这大花厅里打打嘴架施展下威风,想来也是件很叫人开心的事儿? 这时众人就听林氏叹了口气。 「喜姐儿和福哥儿两个孩子虽是自幼有乳母带着,又有丫鬟服侍,还一直和他们的娘住在彩云轩,我到底是他们的祖母,我又何尝不是一日不见他们便想得慌?」 「就在头半个月时,我们侯爷也因为想念两个孩子病了一场,这几日才刚好了些。」 话说到这里,林氏还拿起帕子沾了沾眼角,令顾欣湄几乎都想为她叫一声好了。 林氏这一手儿顾左右而言他还真是妙得很! 她并不提孩子们在哪里,她只是说,她想念孩子们,武定侯也想念孩子们,武定侯还因此生病了! 可是在场的哪一位不知道孩子们在护国公府呢? 那若是护国公府老太君再不将孩子们送回来,岂不就成了叫武定侯府骨肉分离的罪魁祸首了? 顾欣湄越想越怒,顿时就想出声喝骂林氏别再装蒜了,可她到底忍住了,因为她才一偏头,就瞧见她身边的闫六姑奶奶对她摇了摇头。 「我听说你哥哥少时学习兵法,总会拉着你做伴儿。」闫六姑奶奶轻声对她道。 「那你有没有学会,出击是要讲究时机的?」 第八章 顾欣湄顿时一凛。 是啊,林氏如今再怎么装出一副柔弱的受害者样子来博同情,同时也没忘栽赃庄老太君,却也没敢明有所指。 林氏更没有半句话语针对她顾欣湄。 那她若在此时开口训斥林氏,她占了什么理?她不但不占理,还得将闫皇后好不容易替她挽回的名声又毁了! 那可是闫皇后第一次叫人出宫训斥外命妇!那次训斥令所有非议她的谣言都消失了! 却也不待顾欣湄对闫六姑奶奶道一声我懂了,她就听林氏的弟媳妇罗氏也开了口。 罗氏也不是直接针对庄老太君去的,而是轻声劝起了林氏道,今儿可是汾哥儿和秦大小姐的订婚宴。 「姑奶奶既然摆了这个宴席,又请了这么些个贵客来,这大喜之日就暂时不要提起那些不快活的事儿了吧?」 「喜姐儿和福哥儿是你的孙子孙女儿,这是改不了的事实,过了今天姑奶奶便将他们接回来就是,谁还能拦着姑奶奶?」 林氏的娘家嫂子秦氏本就被安国公夫人训斥了一回,如今并不想再开口。 可想到自己的女儿将来只不过是个妾室,全仗着林氏这位姑奶奶撑腰呢,否则便别想在正室手下讨了好去,她犹豫了犹豫,也随之附和起了罗氏的话。 「弟媳妇说得对,姑奶奶今日只管先张罗喜事,改日就去将孩子们接回来吧。」 「孩子们本就没了娘,如今若再常年寄人篱下,这话传出去对武定侯府也不好。」 「若再被人非议府上苛待两个没娘的孩子,这家里根本容不下他们,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眼瞅着林氏的帮手一个个粉墨登场跳了出来,唱念作打俱全,虽未直指护国公府令人骨肉分离之余,又毁了武定侯府名声,可谁听不明白个中意思? 顾欣湄便以为庄老太君很该忍不住发飙了,谁知她看到的却只是一位老神在在的老太君,以及端庄得毫无破绽的护国公夫人。 而就在她收回目光之际,她的余光就扫到了汪氏的娘家母亲与大嫂二嫂,又扫到了汪玉荷。 她就在心底轻叹了口气道,她可真沉不住气。 汪玉荷是先跳出来了,林氏的娘家人也跳出来了,可汪太太和汪大奶奶、汪二奶奶不是还没动静么? 那庄老太君若在此时开了口,岂不是叫汪家逃过一劫? 可顾欣湄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汪家女眷开口,想来汪玉荷一个人已经代表了汪家所有人,倒是安国公夫人突然咦了一声。 「我听说侯夫人的孙儿孙女早几个月被庄老太君接走了?」 「如今庄老太君不就在这里么?侯夫人索性求一求老太君,这便差人将两个孩子接回来不就是了?」 安国公夫人千不好万不好,唯独好的就是藏不住话,从不会拐弯抹角。 而她既是要跟林氏做亲家,亲家有难处,她不帮忙谁帮忙? 她又向来看不惯那些喜欢拐弯抹角的女眷,就像秦氏和罗氏,于是她便成了首当其冲的那个,第一个直截了当问到了庄老太君头上。 至此为止庄老太君也就不想再等了——该跳出来的已经都跳出来了,几乎没有一个落网的。 顾欣湄更不想再等了,她就几不可见的对一个头上戴着粉色荷花珠花的小丫鬟点了点头。 等那小丫鬟贴着墙边溜出了花厅门,庄老太君的冷笑声与冷厉话语也响彻花厅。 「朱氏你还有脸笑!」朱氏是安国公太夫人的姓氏。 「换成我是你,我就不会带着这样的媳妇出门!」 见安国公太夫人既迷茫又恼怒的看向她,分明是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庄老太君又笑起来。 「这整个儿京都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喜姐儿和福哥儿两个孩子是老身差人从武定侯府抢走的,根本不是接走的。」 「老身既然敢抢人,护国公府便占着理,说到天王老子面前去,老身也不怕!」 「还有你们两个,口口声声说得轻巧,说是改日去我们家将孩子接回来就是了。」庄老太君怒指秦氏和罗氏。 「你俩出门前照没照镜子,肩膀上扛着几个脑袋?就凭你们这等货色,还想迈进我护国公府的大门不成?」 庄老太君早些日子便知晓林氏打了什么主意,说来也算心中早有准备。 可事到临头,别看老太君向来都有老狐狸的「美名」,她还是气急了也怒极了,她几乎不敢想,喜姐儿和福哥儿两个孩子若是落进林氏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当然了,若是孩子只有福哥儿一个也就罢了,护国公府大不了再像十九年前一样,多给福哥儿几个人,陪他搬到外院去随时保护照顾,叫他像他爹当年一样长大。 可是喜姐儿呢,喜姐儿是个女孩子啊,女孩子没有外院儿可住,内院又全在林氏的掌握中。 那孩子对上她不喜欢的人又是个暴躁脾气,落进林氏手里必然有死无生! 因此上别看何睦早跟老太君通了气,叫老太君莫在今日动气,以免气坏了身子,他自有法子对付林氏,老太君还是没忍住。 那她就索性在今天彻底撕破脸!谁若再敢提将喜姐儿和福哥儿从护国公府接出来,她便跟这人玩儿命! 顾欣湄便眼瞧着被老太君骂了个狗血喷头的几人都白了脸,连林氏也不例外。 可她还是从林氏眼中看见了几分喜色,再看老太君一顿喝骂后,双手都有些颤抖,她忍不住便暗叫了一声不好。 难不成林氏也知道从老太君手里要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便退而求其次了,只求给老太君气出个好歹来就好? 再不然林氏便是想着武定侯府的名声已经坏了,如今不妨将护国公府也拉下水?至少也给老太君多树了几个敌人? 顾欣湄顿时也不再观察闫六姑奶奶的神色了,总之她不能叫老太君气病了。 被老太君一顿喝骂变得安静无比的花厅中,便又响起顾欣湄的笑语声。 「庄家祖母那句既然敢抢人便占着理的话说得极好,说到天王老子跟前也不怕的话,更是说得极妙。」 「因此上若叫荣敏说呢,庄家祖母本就占着理,那就不要为些小人言论过于生气。」 顾欣湄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庄老太君身边道。 「您在京都城的名声向来便是敢作敢当,护国公府的家风更是正得很,正所谓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那小人本就是故意气您,您生了气岂不是中了计?」 也不等她话音落下,她的双手已经落在了老太君肩上,这双手温热有力,瞬间便已止住了老人家的颤抖。 护国公夫人一直都颇为关心的看着婆母,只因她必须将老人家的身体放在第一位,而不是陪着婆母一起喝骂。 如今见荣敏迅速的安抚住了老太君,护国公夫人这才放了心,也便转过头冷笑着看向林氏。 「敢情武定侯夫人今日请我们娘儿们来,并不是请我们来赴宴贺喜的?」 「那倒请侯爷夫人索性给我画出个道道儿来,说说你想怎么着,文的武的我全接着!」 第九章 护国公夫人作为何睦的亲舅母,这些年来可没少跟林氏打交道。 想当年她从护国公府选了人,亲自将人送来武定侯府陪护睦哥儿,林氏各种拒绝理由怎么一个天花乱坠了得。 还是她说,侯爷夫人要么痛痛快快收下这些人服侍睦哥儿,要么就将睦哥儿当着我的面掐死吧…… 因此她再清楚不过,林氏就是个只会拐弯抹角的暗搓搓小人,若像她这样将逼问直接扔在林氏脸上,这小人根本应对不来。 林氏果然越发苍白了脸,气坏了老太君的喜色也全都不见了,在场众人便只见她慌忙的摆起手,直道全是误会。 她不过是三四年没怎么正经跟护国公府这两位女眷打交道,她怎么就忘了,护国公府这婆媳俩的战斗力! 这哪里还是打口水仗,这分明是真刀实枪的战场了! 林氏苍白的脸色和小心翼翼欲解释的神色,落在与她亲近的几位夫人太太眼里,越发显得她值得同情。 只可惜庄老太君不是善茬儿,护国公夫人更是勇猛,这婆媳俩身边还站着一位荣敏郡主,脸色冰冷得吓人,谁还再敢为林氏出头? 更别论荣敏郡主方才可是和皇后母族的两位女眷坐在一起的,和林氏对立的这一方,个个儿来头不小! 之后也就不论林氏如何陪着小心,意欲用这份柔弱再多拉几个帮手,最终也没人再敢开口。 林氏就被逼着不得不正经回起了护国公夫人的喝问,满脸赔笑道她就是请诸位来赴宴的。 「只是我先被我们侯爷的病烦忧了好些天,二媳妇又病了,我不但要给她求医问药,还要一个人打理老三的婚事。」 「这些天便难免有些劳累,脑子也不大好使了,这才说出些不应景不对头的话来,还请老太君和夫人饶了我这一遭儿。」 久久都不曾言语的汪家女眷便又在此时说话了,开口的正是汪大奶奶。 想来她也是瞧见林氏并没跟护国公夫人硬碰硬,那她也就只需帮着林氏和和稀泥就好,这种便宜不捡白不捡。 「其实说起来我也颇为心疼侯爷夫人,侯府这小半年来就没消停过吧?」 「好在今儿是个好日子,也是个好开始,从此侯府便要接二连三的办喜事了,头些日子的纷乱不堪定会被喜气儿驱逐得一干二净。」 林氏很高兴终于又有人帮她说话了,愁眉也便就势展开,笑道那我就借大奶奶吉言了。 谁知安国公太夫人顿时惊讶的问了起来,难不成府上不只是三爷要娶我们盈姐儿。 「你们家大爷二爷不是早有妻室了么?」 顾欣湄此时已经在庄老太君身边坐下了,正捧着一盏茶慢条斯理的喝着,闻言就险些将茶水喷出来。 这位太夫人还真是林氏千方百计寻来的猪队友! 何二爷是有妻室了不假,可谁叫汪氏已经失踪了好几日呢?没瞧见候补的汪三小姐汪玉荷已经满脸迫不及待了? 至于何睦更是已经没了原配的,难不成还要为原配守一辈子空房? 别看她就是程敏,若何睦说他会为她守一辈子,终生不会再娶,她也不信啊! 可她随后也就听懂了安国公太夫人为何会说出这种话,原来这位太夫人是要拿着何睦那守满一年妻孝的话当把柄。 看来这是林氏那一方想将喜姐儿和福哥儿接回来不成,便退而求其次、改为攻击何睦乃至她顾欣湄了。 「老身当然知道,贵府大爷的原配已经没了,可他不是当时便放话说要守满一年妻孝的么?」安国公太夫人似笑非笑道。 「敢情这只是随口说说的玩笑,并不能当真?」 「亏老身当时还赞叹了何大爷好几句,说这世上可少有这等有情有义的男人了,原来都是假的。」 「不过这又有什么稀奇呢,想当初侯爷夫人嫁到武定侯府来,你们大爷才四五岁吧?」 「夫人将他当做亲生子一般教养到这么大,还早早就给他谋了个好前程,他那原配一死,他不也照样信不过夫人,说将孩子们送走便送走了,连武定侯府的脸面也不顾了?」 「就是这么一个连继母都能不尊重的人,不守妻孝早早续弦也在情理之中。」 话听到这里,顾欣湄实在不想再听谁胡说八道了,她就轻轻放下茶盏,高挑眉梢笑问起了安国公太夫人。 「听您这么绘声绘色的描述着武定侯府的事儿,我就忍不住想插口问几句了。」 「太夫人说的这些是您亲身经历过,还是听旁人给您学说的呢?」 「若不是我早知道您的身份,恐怕还得以为安国公太夫人这些年都住在武定侯府,是这府里的老太君呢。」 「可安国公太夫人到底是安国公太夫人,不是武定侯府后院儿的女眷。」 「连我这么年轻的都知道何副统领是自己考来的武状元,并不是谁给他谋来的前程。」 「如今您却言之凿凿、将那不知哪里听来的浑话当成真话讲,这是欺负别人都是傻子、没长眼睛和耳朵么?」 若论在场众人谁最恨何睦,想来林氏是毋庸置疑的排第一,安国公太夫人也得排第二。 要知道当初安国公府为了求顾欣湄嫁给秦子铭,手段可是无所不用其极,满京都城的人都知晓这事儿! 可顾欣湄放着安国公府二爷秦子铭的原配不做,偏偏宁愿给何睦做续弦,这无疑是将安国公府的脸面踩进了泥淖里。 安国公太夫人此时将何睦说得一钱不值,这哪里只是要帮林氏,这还是要报夺妻之恨,捎带手奚落顾欣湄识人不清呢! 那顾欣湄便不能容忍这位太夫人继续这般混淆黑白。 这位太夫人竟然敢说何睦的功名与前程是林氏给谋来的,这不是满嘴浑沁么? 安国公太夫人立时被顾欣湄这些话嘲笑得老脸赤红,就连林氏的脸上也如同开了染坊。 可这还不够,护国公夫人也在这时候笑起来:「说起来睦哥儿小时候的那些拳脚师傅,还是我们老国公爷亲自选出来的。」 「若老国公爷在天有灵,瞧见睦哥儿这么出息,想来也得欣慰的大笑一声道他没白忙活这一场。」 却也不待解气的看看林氏什么反应,顾欣湄就觉得有道目光落在了她脸上。 等她微微抬眼观察起来,那目光却不见了,她只瞧见汪玉荷仿佛刚垂了头,似乎在躲避什么。 她便转头看向身边的大丫鬟画眉,就见画眉微抬了下巴指向汪玉荷的位置,又对她点了下头,还伸出四个手指对她比划了一下。 顾欣湄顿时皱起了眉头。 小墩子打听到的应该没有错,汪玉荷就是要取代汪玉竹的位置啊,今日汪玉荷乍一露脸,她也瞧出了这人的急切了。 可画眉竟然告诉她,汪玉荷偷偷端详了她四次! 这是知道将来要与她做妯娌,便忍不住打量她,还是另有别的蹊跷? 这时顾欣湄就又想到汪玉荷是第一个提起喜姐儿和睦哥儿来的,她忍不住便将手中的帕子攥成一团。 难不成、难不成小墩子打探到的消息都是假的,是林氏与汪家故意商量出的假风声,而这汪玉荷……其实却是林氏给何睦选的继室? 第十章 只是顾欣湄也清楚,这会儿实在不是她沉不住气的好时候。 何睦和她哥哥顾霆既得了暗查宁王府的皇命,等她回头完全可以叫他们假公济私一回,将汪家也仔细查一查,想必比小墩子打探到的消息更准确。 到时候不论是林氏与汪家达成了什么协议,还打算继续瞒着他们不成? 再说了,何睦已经明确的告诉林氏,他和顾欣湄的婚事是皇上指的了。 林氏若真有将汪玉荷嫁给何睦的盘算,这得是有多不怕死。 先前损失了个林颂华就罢了,明知何睦有皇命指了婚,林氏还敢再找个人来提前占了武定侯大奶奶的窝儿? 不过顾欣湄更是清楚得很,她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摩林氏,更不能这般揣摩汪玉荷。 万一林氏只是想将汪玉荷如林颂华一样,先送上何睦的床呢? 万一汪玉荷也不介意给何睦做妾呢? 做妾跟做正妻比较起来,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尤其汪玉荷正是青春年少貌美之时,既是嫡出的女孩儿,父亲和哥哥们也都有官职在身,实在犯意不上如此自甘堕落。 可若何睦能袭爵呢? 若汪玉荷做了武定侯世子的妾,这个小妾又能帮着林氏将世子的继室害死呢? 一旦何睦接连死了两个正妻,谁还敢再嫁给他,那么即便是妾室,想来也能将位置越坐越稳,将来再被扶正也是极可能的事儿! 顾欣湄就这般沉思着,越想越觉得她这猜想恐怕就是真相了。 可也不待她想出进一步试探汪玉荷的法子来,她就瞧见之前被她眼神指使出去的、那个带着粉红珠花的小丫鬟回来了。 那小丫鬟本就是在花厅负责里外跑腿儿的,因此上她出去了这么大一会子,也没人在意。 这般等她又顺着墙边回来后,便对顾欣湄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也就是半盏茶的工夫,就有个婆子脚步匆匆的跑了进来,脸上全是惶恐。 而这婆子想来也是被吓坏了,就也顾不得这花厅里还满满的都是客人呢,张口便仓皇喊道:「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那京都府府衙的差役来了,说是要请夫人去府衙将奇珍楼涉及谋反一案说个清楚!」 饶是这婆子再慌张,她也没敢直接说是府衙的差役来请林氏去过堂。 可这在座的众人谁不是人精儿!更别论那婆子将「谋反一案」喊得声音大极了! 就是这婆子话音一落,已经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夫人太太站起了身子,脸上也似乎被那婆子传染了,个个儿都写满了仓皇,甚至想拔腿就跑了。 倒是顾欣湄见了这婆子,又听罢她这些有心无心的话语后,便忍不住偷笑起来。 话说从打她大半个时辰前进了这大花厅之后,她便先将两个头上戴着粉色珠花的丫鬟找到了,期间还打发了之前那小丫头,替她去前院给何睦报信儿。 这报信儿的意思便是说,她已经不耐烦再跟林氏打嘴仗了,更不想留下来用这个午宴,何睦可以请京都府衙来人了。 可那第三个戴着粉红珠花的仆妇却始终都没踪影,她还一直觉得很奇怪。 如今那第三朵粉红色的珠花不正戴在这报信的婆子头上! 那也就怪不得这婆子偏选了这时候跑进来,还将「谋反」喊得很大声!这婆子既是何睦的人,又怎么会给林氏留脸面! 之后不过是半天工夫,整个京都城的贵妇圈子里都传开了,武定侯夫人在自家三儿子何汾的订婚宴上被京都府的差役带走了。 叫下人出去四处传播这条消息的正是顾欣湄与护国公府。 而那文官夫人的圈子里也不遑多让,得到消息也不比贵妇们迟——林氏本就与汪家交好,来往得好的也都是些文官太太,这些人倒是很为林氏守口如瓶。 可这却架不住闫六姑奶奶也曾是文官太太,又有心传播这消息不是? 只是这些人往外放风声的时候已经得了命令,提及的并不是林氏「事涉谋反」,而是换了个轻些的罪名叫「顾念前朝」。 虽是这罪名已经比「事涉谋反」轻了许多,第二日还是有御史言官出面弹劾武定侯,直指武定侯教妻无能。 这样的勋贵连自家后宅都管束不了,岂不是尸位素餐? 更有人直接将弹劾之火烧到了何睦身上,说是这位副统领既有个这样的继母,已经不适合再在禁宫侍卫营里当差了。 「顾念前朝」是什么?说白了还不是有不臣之心,有谋反之意! 早就知晓真相的康盛帝难免被这些弹劾的内容笑坏了,几乎可以说是正中下怀。 大熙朝是有人怀了不臣之心、意欲夺权甚至谋反不假,他却清楚得很,这等要命的事儿永远都不会和武定侯夫妇扯上干系。 谁叫武定侯身上半点实职没有,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只听内宅妇人指手画脚,谋反之人拉拢他还不如养条狗? 这夫妇俩只不过是太蠢了些,如今倒正好给暗查宁王一事当个挡箭牌,若能因此令宁王更松一口气,破绽也就会越露越多。 康盛帝便当即命令下去,既是何副统领家出了这等大事,又牵扯到了他身上,朕打算叫他戴罪立功去查此事。 要知道何睦既领了暗查宁王府的差事,乾清门的副侍卫统领一职显然也再做不得,否则顾哪一头是好呢? 至于说那意欲谋反之人会不会看上何睦这皇帝亲信的身份,继而大行拉拢之计,康盛帝就更想笑了。 御史言官的蜂拥弹劾这一招,本就是何睦与他商议过后故意放给外头看的!如今弹劾发声的都是康盛帝的自己人! 这样即便那宁王府真打了拉拢何睦的主意,或是叫已经归顺了宁王的御史们紧跟着来弹劾这个,弹劾那个,想来也只会一头撞进他们君臣二人布下的大网里! 康盛帝便紧接着又给了何睦一个双重的好身份,好叫人越发觉得拉拢何睦是件值得的事儿。 那就是武定侯既然如此无状,就叫何睦这个武定侯世子从此代父行使家主权利也罢。 另从今日起,将何睦身上的原乾清门侍卫副统领之职收回,令其前往五城兵马司任副指挥使。 顾欣湄得知了这些消息后,已是第二日黄昏时分。 她虽是早知何睦的打算,知道他是想要一箭几雕,却也没想到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康盛帝却对他一点怀疑与猜忌都没生。 她顿时就如同被天上掉下来的几个大好处砸晕了。 想她父王与哥哥不过是在东北边关带了几年兵,重重军功在身还令皇帝生了忌惮。 如今的武定侯府已经成了众人口中的「意欲谋反」,何睦不但没被牵连,还得了这么些个好处? 当然她也知道,说林氏意欲谋反这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不过是几套前朝女帝喜爱的丹凤朝阳而已,这与真要谋反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可这也只是民间看法不是? 「瞧郡主说的这话!」肖嬷嬷听了顾欣湄的疑惑便忍不住轻叱起她来。 「难不成郡主宁愿万岁爷迁怒武定侯世子?咱们大熙朝可没出过这种昏君!」 第十一章 肖嬷嬷最近忙得很,既要替郡主打理后宅、做好那后宅大管家,又要料理和香阁内外大事小情,譬如顾欣湄出嫁所需的事宜,却也没忘自己的教引嬷嬷职责。 因此上别看顾欣湄是位郡主,就算是公主说了不该说的话,作为教引嬷嬷,这等轻叱也是合乎身份的。 顾欣湄被肖嬷嬷这话一惊,她连忙摆起手来。 何睦可是她夫君,她怎么会这么想,她又不是不盼着他好的那等毒妇。 她、她只是觉得那些好处来的太快太突然……单只说武定侯世子之位吧,她还惦记着等婚前再替他讨来呢,如今这还真是省了她的事! 肖嬷嬷便笑了。 即便龙椅上那位皇权在握,想要有几个得用的心腹,不给些好处就想叫人死心塌地效忠? 不过这话肖嬷嬷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一回,抵死都不会说出口,肖嬷嬷就教导顾欣湄道,只要何副指挥使行得正坐得端,这好处就不白拿。 「可惜便宜了那林氏,为了不叫何副指挥使太难做,知府老爷和同知大人并没真的为难她。」肖嬷嬷遗憾道。 「昨儿说是叫她去过堂,也不过是在京都府走了个过场,一个时辰便将她放了回来。」 其实顾欣湄也很遗憾这一点。 康盛帝既然想叫林氏「顾念前朝」的事儿将暗查宁王府的真正事实掩盖下去,怎么没叫这场戏演得再热闹一些,再真实一些? 听起来林氏是被京都府带走过堂去了,说到底不也就是在屏风后回了些问话,这可离她想要的结果还远着呢! 若叫她说,京都府直接将林氏收监才好呢! 好在顾欣湄也明白,别看这走个过场听起来轻松,若搁在林氏本身,想来也被寒碜到底了,又被吓了个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那京都府又不是何睦和她开的,那位佟同知可以力所能及帮着何睦造势,捎带手也得些好处,已是很难得了。 再说何睦已经因此又多得了一个差事,那便是林氏这事儿还没完,只是叫何睦去查而不是别人,接下来还不是何睦怎么说怎么是? 单只说汪氏那厢还和宁王府有着没扯清的干系呢,林氏有这么个儿媳妇还想舒坦了不成? 想来康盛帝也知晓这对继母继子之间的恩怨,便索性将主动权交给了何睦! 那么林氏这次不死也被扒了几层皮,从此再也蹦哒不动了亦是说不准的事儿? 顾欣湄这般一想便想通了,也便终于有了一丝丝解恨的感觉,这感觉就是汪氏被掳那天也没有过的。 一样是这个傍晚,汪家后宅却尚未得知何睦做了武定侯世子的消息。 汪三小姐汪玉荷在闺房里对着窗外愣怔了好久后,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便转头吩咐她的乳母:「你去跟太太说,武定侯夫人给的那两条道我想清楚了,我想选何二爷。」 汪玉荷既是武定侯府二爷何源的小姨子,礼法摆在这儿,外带着之前她大姐汪玉竹也还没失踪,她当然从没敢多想过什么。 她最多是在心底将向她求亲的男子与姐夫何源比一比,比了后不大满意也便不点头。 可自打她大姐失踪后,得知她极可能要嫁给姐夫做填房,只有这样才能遮掩下大姐惹下的丑事,两家还能继续做姻亲,她这一颗心就别提多么踊跃跳动了。 这诱人的可不止是她姐夫那风流倜傥的外貌,还有林氏许诺给汪家的好处,那便是何源将来定会袭爵。 那她若取代了姐姐汪玉竹的位子,将来便是妥妥的武定侯世子夫人,再之后便是武定侯夫人了不是? 她也就算彻底摆脱了小文官的圈子,正式迈进了勋贵圈子的大门? 自己的子孙后代从此也是勋贵子弟,再也不用点灯熬油苦苦读书、苦苦挣扎,像她的父兄那样饱受多年寒窗的辛苦? 那她为何要答应武定侯夫人的头一条道儿,给一个永远不会袭爵的何大爷做平妻,平妻还不是正室? 虽是如此,汪玉荷之前到底没吐口儿,只说她还没想好。 只因她清楚得很,若她面上答应得太快,选的还是要嫁给姐夫,在林氏心里还指不定怎么看她。 她昨日也就同意陪着母亲和两位嫂嫂去了武定侯府赴宴,说白了也是想再设身处地将那家府里的状况摸摸清楚。 谁知这一遭儿看下来,她竟有了意外的收获,那便是林氏这位武定侯夫人着实没什么本事,否则又怎么会在宴席上被知府衙门带走。 这种事儿若搁在旁人家女孩儿心里,定会以为这家的亲事再也做不得,就连汪太太和汪大奶奶也这么想,甚至都想彻底不再攀附这种权贵了。 自家的爷们儿又不是没本事的,个个儿身上都有官职不说,还个顶个儿都是肥差,差的不就是那么一个勋贵名分么? 那名分是能当衣穿还是能当饭吃,再不然是能当银子花? 自家已经在武定侯府损失了一个姑奶奶了,何必再送进去一个! 可别看汪太太和汪大奶奶改主意改得快,她们却万万没想到,汪玉荷反在这时候突然答应了,晚膳还没摆,便巴巴打发乳母来递话儿。 这婆媳俩难免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只因谁都没猜到这个结果。 好在汪大奶奶回神快一些,她便招呼汪玉荷的乳母,请三小姐过来说话。 等汪玉荷的乳母应声去了,汪大奶奶转头就瞧见婆母眼中含泪,还抓住了她的手摇晃起来,直道等三丫头来了,你得帮我教训教训她。 「若她前天就答应了这事儿我也不怨她,那时候我也是愿意的。」 「可眼下能跟前几日比么?那林氏可是才被抓去过了堂的,难不成她这是被鬼迷了心窍!」 汪大奶奶与这位婆母向来相处得极好,毕竟她当年才嫁过门来没两年,婆母便将中馈都交给了她,毫无别人家婆母那种死不撒手的劲头儿。 她便反握了汪太太的手,轻声道母亲放心,一切有我。 「若是三妹的亲事已经定了,即便武定侯府突然出了这种事,我们也不会反悔,谁叫我们汪家是诗礼传家的人家呢,总不能说话不算数。」 「可如今既然还八字没一撇,媳妇也不会忍心看着三妹跳这个火坑。」 别看汪家这些男爷们儿都是自己考来的功名,这几年仕途又越发平坦,汪大奶奶也知道这是得了谁的好处。 若没小姑汪玉竹五年前便定下武定侯府的亲事,三年前又嫁进了武定侯府,带着汪家也进了勋贵圈中交往,一个小小文官之家,上既无争气祖宗,也不是树大根深的民间世家,想要平坦那是做梦。 单只说那位亲王贵人,汪家若不是有个勋贵姻亲,又怎么入得了那一位的眼? 也正是这个缘故摆在那儿,前几日的汪家不但没追究汪玉竹的去向,还答应了林氏的亡羊补牢之计,打算再将汪玉荷也嫁进武定侯府去。 可是这事儿说一千道一万,图的全是好处,若没好处谁做? 从昨儿那宴席上谁看不出来,如今的武定侯府已经不能再给他们汪家什么好处了! 第十二章 因此上若叫汪大奶奶说,她倒宁愿再拉下脸去勋贵圈子打听打听,哪怕汪玉荷嫁不了没娶过妻的,要续弦的勋贵还不有的是? 只说宁王妃那厢又怀了胎,便意欲给宁王再纳个自己人做侧妃呢,这哪里就非得武定侯府一棵树上吊死了? 就在这婆媳俩面对面的琢磨应该怎么说服汪玉荷,汪玉荷就来了。 见女儿打扮得无比娇俏,比已经出嫁的大女儿当年还俏上三分,比小叔家行二的玉婷更是美貌多了,汪太太才被大媳妇安慰下去的泪水顿时又疯狂涌出。 这老来的女儿是不是白养了啊! 哪有明知眼前就是个大火坑,还非得要往下跳的?!还是这般兴高采烈、漂漂亮亮往下跳的?! 汪太太这般一想,越发觉得女儿这番打扮刺目得很,她顿时就愤怒起来,满脸铁青的指着地中间就叫女儿跪下。 见得汪玉荷也不辩驳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当地,汪太太又后悔起来,忍不住便啼哭出声。 「我养你这么大,可不是要叫你自己糟蹋自己的!」 「那武定侯府是什么好去处?先是你大姐悄无声息的失了踪,又经了昨儿那一遭府衙传唤,你个傻丫头还看不出来么,林氏那一派完了!」 「你大姐说不准也是因为这个林氏才遭了谁的毒手呢!谁知是不是替她背了黑锅!」 「你年纪又小,比你大姐的心性也差远了,还偏要巴巴将自己送去任人宰割?」 汪大奶奶听得婆母气得语无伦次,生怕小姑反被这话激起争强好胜之心,忙起身去将跪在地上的汪玉荷扶了起来。 等她又将汪玉荷扶到椅子上坐了,这才张口接了汪太太的话。 「你是母亲膝下最小的一个,也不怪母亲多替你担了些忧。」 「可你又是个有主意的,我看不如你也将你怎么想的跟母亲说说,若是合情合理,母亲怎么会不答应?」 汪大奶奶的本意也是不想叫婆母顶着来,这才鼓励汪玉荷出口解释一番。 这位小姑不过才及笄的年纪,能有什么大主意?到时她和婆母也自然能一句句辩驳,总之不叫小姑钻了牛角尖便好。 谁知汪玉荷便顺水推舟的笑了,说出的话语却与笑容完全两回事,笑容艳如骄阳,话语却寒冷如冰。 「难道母亲和大嫂不觉得,既是武定侯夫人已经不成了,反是我们家的好时机?」 「我若能嫁进武定侯府去,只要我稍稍动些心机努努力,后宅大权便是我的了!」 何睦进五城营当了副都指挥使可是好事儿一桩,更别论他从今日起已是武定侯世子,还得了皇命要代父行使家主权利。 无奈武定侯府如今那般愁云惨淡,更有娘儿几个恨不得生吃活剥了他,怎么可能给他摆宴庆祝? 这天傍晚睿王便大排筵宴替何睦贺喜,还下帖子请了不少人来,何睦在侍卫营的前同僚、将来在五城兵马司的同僚,但凡不当差的都来了。 睿王既不是旁人,他也不在乎武定侯府怎么看他,比如说他越俎代庖。 这位新鲜出炉的副都指挥使可是睿王府板上钉钉的姑爷! 既是如此,顾欣湄便不好冒冒失失跑到前院去见何睦,好在第二日又到了她去医馆药铺巡视的日子,两人便约好了第二日再见。 谁知到了第二天,顾欣湄已将医馆巡视到最后一家了,在后院捧着茶都喝了两盏,也没瞧见何睦的人影儿,天色却已经近了午。 好在也不等她吩咐段暄差两个侍卫去探探情况,就听外头报进来,何副都指挥使来了。 「这是临时被差使绊住了吧。」顾欣湄亲手倒了茶给他递上去,又用眼神示意画眉等人回避到了隔壁。 「是不是去五城营报到时有人为难你?」 等画眉等人都走了,何睦这才轻轻点头:「我就知道赵英那个老匹夫会给我下绊子,却也没想到他如此难缠,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和他推挡。」 赵英便是现如今的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十几年前就坐上了这个位子,眼下已是近六十的年纪了。 或许是年老力衰的缘故,再不然就是从开始便没将新帝放在眼里? 赵英这几年便将差事办得不那么精心,康盛帝很瞧不上他,却苦于这老匹夫掩饰得好,没有太多把柄逼他卸任。 其实康盛帝身为帝王,若真想办谁还不是轻轻松松手到擒来么。 主要也是康盛帝登基年头短,上位时年纪又轻,得先将皇权牢牢控制在手,这等看不上某个官员的事儿,眼下还不到挨个儿敲打的时候。 就是敲打,也要由高往低来,哪里就轮到一个小小的都指挥使了。 何睦也明白这点,可他却不想放过赵英。 「皇上仿佛还打算将你大哥安排在赵英这个位子上呢,他一天不卸任,你大哥就得多等一天。」 再说了,皇上是不耐烦敲打一个小小都指挥使,可是他能啊。 顾欣湄就笑了:「那你倒是早说啊,我就不约你约得这么急了。」 她的确是急切了些,急切于想叫何睦早早查一查汪家,否则那个汪三小姐汪玉荷始终是她心底一根刺。 可眼下见到何睦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她突然就后悔了。 他昨日才得了新差事,今日便该做些新老交接的手续,明明是忙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却被她用私事约了出来。 她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懂事了? 何睦却是闻言便笑了:「乾清门那里的交接就用了盏茶工夫,五城营绊子再多,有着王爷昨晚替我摆宴的铺垫,一上午也够了,哪里就用你改日再约了?」 再换句话说,对他何睦来讲,康盛帝的话是圣旨,顾欣湄的话也是圣旨。 他何睦又不是废物点心,一上午还摆不平五城兵马司里那些阴阳怪气的老匹夫么? 只是如今这程氏医馆又不是酒楼饭庄,可不能叫他的敏敏在这里饿着肚子,何睦将手中的茶水喝了,便招呼人过来服侍顾欣湄,一行人前往邀月楼用午膳。 邀月楼离着这家医馆并不远,不过半刻钟就到了。 等进了楼上的雅间,顾欣湄就难免满脸疑惑的小声问他,你过去可从没带我来过邀月楼。 「难不成昨儿夜里你从王府回了家,侯爷便将那些产业都还给你了?」 要知道这邀月楼也是何睦生母庄氏的陪嫁产业之一,只是一直掌握在武定侯手里,美其名曰代管。 而康盛帝昨日既发了话,说是武定侯府从此由世子何睦行使家主权利,这分明是逼迫武定侯静心养老的意思了。 可顾欣湄却知道,武定侯并不是什么聪明人,她才不信皇帝前脚发了话,武定侯后脚便心甘情愿将那些产业交出来。 这时她就听得何睦轻声一笑:「既是皇上都发了话,从此我便是武定侯府的家主了,我还等谁主动交权?」 「我昨儿回了家便去自取了。」 顾欣湄扑哧就笑了:「你这是还嫌你们家不够人仰马翻啊!」 话是这么说,两人脸上的笑容都清清楚楚摆在那里,那便是这种人仰马翻还远远不够,将来定然还有更热闹的时候。 第十三章 两人便在这种畅快氛围里用了午膳,等伙计们将残羹剩饭都收了下去,又送上一壶香茶,两人这才慢条斯理的对坐着说起话来。 何睦也就知道她为何着急约他见面了,脸上顿时浮起尴尬笑容。 她这是怕林氏怀了别的小心思,比如将那汪玉荷塞给他做妾室? 而那要将汪玉荷嫁给何源当继室的话,只是林氏放出来迷惑他的假风声? 「当年我那些同僚可没少笑我,这妾室左一个右一个的真是艳福不浅,可你却是知道我的,她们都是林氏强塞来的,都是个摆设啊?」 何睦并不敢大声解释,谁叫这雅间里还有下人服侍,人虽然都远远的站在门里墙边,可若叫她们听到只言片语,便是给顾欣湄添麻烦。 「这不一样!」顾欣湄也小声辩驳。 「当初林氏给你的那两人都是奴才,你就算将她们提脚宰了也没人找你要说法,她们和汪玉荷能一样么!」 「汪玉荷可是有个野心不小的娘家撑腰呢!你们家已经丢了一个汪氏,难道你还敢故技重施,再丢一个汪氏?!」 「就算你敢那么做,你就不怕汪家彻底翻脸,去衙门为两个女儿击鼓鸣冤去?」 顾欣湄声音虽小,话语却如同崩豆儿,再没了郡主该有的仪态,而是活脱脱的真正的程敏了。 何睦就只觉得自己和她辨不出理来,满脸都是无奈,虽然这无奈中还带着几分宠溺。 话说在他眼里除了他的妻子,别人强塞到他身边的女人不都一样么? 他想叫她们活,她们便行尸走肉的活,他不想叫她们活,她们也得一声不吭去死! 这和身后有没有娘家撑腰有何干系? 可瞧着对面的小人儿皱眉撅嘴的不快样子,何睦突然就灵光一现,暗叹道他这也是被敏敏带进牛角尖了。 他为何要给她解释旁的女人都一样?还说他只会将她们当成摆设? 眼下的他其实只需跟她说一句,他除了她谁也不要就够了!从此他连活摆设都不要,这才对! 顾欣湄果然为何睦灵机一动的一句话绽开了笑脸,再也不那么愁眉紧锁。 她就说么,她如今是亲王府郡主,她嫁妆丰厚得很,她将来的家可不缺摆设。 那香姨娘当初还是个摆设呢,可后来还不是替林氏做了恶,这样会咬人的活摆设谁稀罕呐? 再说了,汪玉荷和香姨娘秀姨娘终究是不一样的,她真的冒不起这个险。 只是别看为了叫顾欣湄安心,何睦便说只要他不上当、汪家根本不值得在意,他心底还是清楚得很,就算不为了查那汪玉荷,汪家还是要查的。 要知道他早已经将奇珍楼的事儿原原本本跟皇上讲了,半点儿也没藏私。 可皇上昨日还是下了令,叫他清查武定侯府和汪家究竟有没有与他人勾结。 这个中原因还不是因为汪氏早就和宁王府有了勾连,这勾连到底是大是小,眼下还无定论,而汪氏却是武定侯府的媳妇? 万一与汪氏一直有联系的不止是那位古姓医女呢? 万一宁王府早由这个古姓医女牵线搭桥,先是勾搭上了汪家,继而又勾搭上了武定侯府的一些人呢? 因此上从邀月楼离开前,何睦便叮嘱顾欣湄耐心等他查证。 「只为了我们武定侯府今后的安定,这汪家也是必查不可。」 谁知也没等他将她护送回睿王府,就有武定侯府的小厮找来了。 眼下已是初冬,那小厮却跑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说是回了娘家小住的二奶奶汪氏在娘家暴病身亡,汪家如今已差人来武定侯府报了丧。 「侯爷如今既是不管事了,还请世子爷快些回府料理此事吧!」那小厮焦急的说道。 何睦的双眼顿时冷冷的眯了起来,就连马车内的顾欣湄也一同冷了脸。 论说武定侯府还不知道汪氏就在何睦手里,汪府更不会知道。 这二人便一直以为汪家和林氏定会慢慢的放出些风声,说是汪氏久病在床、药石难医,再顺水推舟报出汪氏病亡的消息,这期间总得用上一两个月才不显突兀。 可如今汪家突然就抢先将汪氏报了病亡,甚至连与林氏商量一番都不曾商量,更不怕不知真相的人质疑,这出嫁女怎么回娘家小住一阵子便丧了命,要多急切就有多急切! 这不明显是害怕汪氏被当成活人证,继而牵累汪家么? 那这就说明汪家不干净!和宁王府的勾连不浅! 顾欣湄也就不叫何睦继续送她了,左右她出门就带着侍卫,眼下离着睿王府也没有几步路程了。 「你早些回去也许还能趁热打铁多抓汪家几个破绽。」 两人便就此分手各回各家,顾欣湄也只管耐心的等待消息,闲暇时间就看看脉案,打理打理琐事,眨眼间就到了她哥哥顾霆娶亲的日子。 顾霆既是睿王府世子,娶妻便不是小事。 可谁叫睿王府还没个女主人,正日子口又不能随便是都谁能代替女主人出面应酬的呢? 譬如闫六姑奶奶,倒是已跟睿王换了庚帖的,可未婚妻终究是未婚妻,若在今日出面不但名不正言不顺,也未免贻笑大方。 再譬如顾欣湄,她是睿王府郡主不假,可叫她平日打理打理后宅就罢了,未成亲的姑娘又该如何出面操办哥哥娶亲的事儿? 睿王就事先求了他的叔父成王爷,请成王妃带着世子妃与另外两个儿媳妇前来睿王府帮忙支撑一二。 顾欣湄这一日便只管留在后宅里,做些未婚姑娘该做的事儿,等闲不用出头。 也正是因为顾欣湄突然就闲了下来,她便有时间听叶嬷嬷将宫中这几日的事儿讲了。 待听说另一位身怀有孕的钱昭仪宫中被搜出了红花蜜,又被查出她一个贴身宫女向来与万太妃的宁寿宫走得很近,她突然便想起了这钱家是谁家。 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赵英的长媳不就是钱昭仪的亲大姐么?当年赵家这位钱氏可是请她去诊过脉、治疗宫寒之症的! 那也怪不得康盛帝这么着急的将何睦塞进了五城兵马司!敢情这钱昭仪便是个引子! 叶嬷嬷轻轻点头:「老奴也听说皇上虽是早有这么个打算,要将何副都指挥使换个位子,却也没这么急切。」 「说是总得何副都指挥使在暗查宁王府的事儿上立了大功,才好再做安排。」 可现如今的后宫里查来查去,给周贤妃下毒的却不是万太妃与万太妃的亲信,而是这位身怀六甲的钱昭仪。 这显然是万太妃与宁王这条线上没少串蚂蚱,皇上哪里还能等得? 「那两位娘娘打算怎么处置钱昭仪?」顾欣湄皱眉。 钱昭仪如今还有个把月就要临产了呢,难道就因为钱昭仪犯了大错,便要连着肚子里的孩子陪她一起赴死? 「郡主倒是个仁慈的,可郡主有没有想过,若皇子没个亲娘……外家又是不叫人省心的,还不如早早陪着亲娘去了的好。」叶嬷嬷淡淡的笑道。 当今圣上的长兄、曾经的英王就是没有亲娘的,年幼时的日子本就有些艰苦,外家又在一旁不少撺掇,也就越发养大了他的野心。 第十四章 后来不就是英王竟在先帝驾崩时逼宫,最终落了个永生囚禁、又在囚禁时病亡的下场。 若是当今子嗣艰难也就罢了,钱昭仪肚子里这个孩子或许还留得住。 可当今万岁爷正年轻,皇子已有三个,后宫有孕的嫔妃也不止这钱昭仪一人,谁还会在乎个把不知男女的龙胎呢? 只是叶嬷嬷也清楚,今天是睿王府大喜的日子,并不是谈论这些血腥私密之事的好时候。 她就浅浅的点了顾欣湄一句便换了话题,说起了待会儿要不要陪着郡主去席间帮忙应酬。 「宁王妃也来了呢,说是从大清早来了之后,就一直跟在成王爷家的二夫人身后寸步不离的,句句都喊着要帮忙。」 「二夫人既知晓宁王妃身怀有孕,哪敢指使她,又不敢撵她走,也就只好叫她牢牢跟在身边。」 顾欣湄就越发皱紧了眉头。 看来宁王府也是知晓万太妃身上的疹子并不是封宫的真正理由了?便打算从她哥哥今日的喜宴上入手,多方打探打探? 她那叔祖父成王爷是坚定的皇党,又是宗人府宗令,家里的几个儿媳妇亦是明白人,想来倒不怕宁王妃旁敲侧击。 可宁王妃寸步不离的跟在成王府二夫人身边,那就难免叫宁王妃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今日是世子爷娶亲的正日子口儿,郡主倒不用操心,想来也没人敢在今日谈论旁的事儿。」 叶嬷嬷知晓了顾欣湄的担忧便安慰她。 「老奴怕的就是接下来的几日,咱们睿王府既不是一般人家,这喜事也不是一日就成的,接下来还要接连热闹好些天呢。」 「若宁王妃每日都跟着成王府二夫人过来,一来就是四五日,谁还好意思拉下脸来撵她不成?」 顾欣湄这才彻底听懂了叶嬷嬷的提点,敢情这位嬷嬷是想叫她出面陪着宁王妃,却又不直说,而是这么一点点将宁王妃会带来的坏处都讲给她听,再叫她自己做决定。 这若搁在她前世还是程敏的时候,她早就该不耐烦了。 只因在她眼里,四四方方的后宅无异于囚笼,她只求随时挣破它,哪里还会耐心在囚笼中与这家那家的女眷、乃至自家女眷斡旋。 而当初若不是她瞧上何睦与一般男子不同,外带他早就答应了她不会将她囚在后宅,她也不会非他不嫁。 可就是她眼中的囚笼,因着她不想被它囚禁一辈子,连半辈子都没到便要了她的命。 那现如今她若想生活的更好,不再重蹈前世覆辙,她就不能轻视一点点后宅周旋的技巧不是么? 她就笑着告诉叶嬷嬷她懂了:「接下来的几日还请嬷嬷跟在我身边多多提点,那宁王妃就交给我来应酬好了。」 ……接下来的这两日里宁王妃简直欲哭无泪。 她是个孕妇不假,可她若想好好养胎休息,她就留在宁王府不出来应酬不好么? 可荣敏却偏偏拿着她身怀有孕说话,说是不想叫她太过劳累。 只要她来了睿王府,荣敏便都陪着她在和香阁特地归置出来的暖阁里说话儿! 还说是只要她有这个心,睿王府便已经领情了! 这般等到睿王世子妃庄朝云回门再回来后,第二日还有宴席,宁王妃却是说什么都不想出宁王府的门了,口口声声说道,她抵死都不想再登睿王府的大门。 她明明是替自家王爷出门打探消息的,以为女眷多的地方更好说话的呀! 尤其是睿王府办喜事的这种日子,人人都不那么警惕,口舌也会越发松散了不是? 可她偏偏什么都没打听到,还在荣敏的和香阁整整半躺了两天,她的腿都躺肿了! 王爷却还想叫她继续去睿王府,她才不去呢,她嫌寒碜! 宁王见她死活不想再出门,还赖在床上就差打滚儿了,登时便黑了脸。 可王妃到底是有身孕的不是? 宁王也不想多跟她计较,转头便欲将自家的两个侧妃喊来交代几句,叫她们代替王妃前往睿王府。 侧妃虽然也是妃,到底比不得正室,他就不信荣敏那小丫头不嫌弃这两人身份,还要将两个侧妃整天整天拘在身边陪着说话儿! 宁王妃闻声就急了,嫉妒之火险些将胸口烧出一个碗大的洞来。 要知道那俩侧妃这些日子便借着她才怀上身孕、无法伺候王爷,就不停的在王爷周围献殷勤呢! 如今那俩贱人又要代她去睿王府赴宴? 那等到她好好怀下来这一胎,生完了再养一养月子,那俩小贱。人岂不是早就骑到她脖颈子上去了? 可她自己不出面,又拦着旁人不许她们替王爷出面,这不是找死么?王爷可不是什么好脾性儿! 宁王妃便耐心的等,直等到宁王从她屋里出去,找地方去对两位侧妃耳提面命去了之后,方才小声将自己的奶嬷嬷喊来,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顾欣湄得了宁王妃差人送来的口信儿后,顿时呆若木鸡。 宁王妃叫她多长点心眼儿,最好叫人在睿王府门口拦着、不许宁王的两位侧妃来赴宴? 还好心好意的告诉她,宁王这俩侧妃不好惹? 那这宁王妃到底是哪头儿的啊? 她可不信她不过是拉着宁王妃在她这和香阁里歇了两天,便令宁王妃和她一心了! 再说她也没给宁王妃讲过什么大道理,她前几天只是不停的跟宁王妃胡扯八道来着,根本没谈过半句正事儿。 难不成胡扯八道了两天后,宁王妃便不再跟宁王站在一起了? 好在顾欣湄并不是死心眼儿,她旋即也便明白了,想来宁王妃这是妒恨两位侧妃能出席睿王府的宴席,便想拿她顾欣湄当枪使。 不过这个枪她倒是乐意当得很! 她便连声招呼肖嬷嬷,叫肖嬷嬷务必叮嘱好了前院迎客的管事娘子们,等宁王府的侧妃们来了,尽管拉下脸来撵人滚蛋。 「这是将我们睿王府当做什么地方了,几个侧妃也敢腆着脸来我们家赴宴?」顾欣湄冷笑道。 「若是过去关氏还在,她们整天将我们家当成她们的后花园也就罢了,如今这个睿王府可没有侧室姬妾在,没人替主人家招呼她们!」 「嬷嬷若是觉得我这些原话不好说,便只管将她们拿来的帖子照着她们的脸摔回去,叫她们瞪大了双眼将那几行字好好瞧瞧!」 「我们睿王府发出去的帖子上可没写着请谁家的小妾来赴宴!」 「今儿若真将她们放进来,我们睿王府的脸也彻底别要了!」 顾欣湄这些话几乎没给宁王府留一丝脸面,若换在寻常人家的仆妇耳朵里,莫说是照做,就算只是听一听,也得吓没了半条命。 她让仆妇们拒之门外的可是宁王府侧妃! 可睿王府到底是睿王府,睿王是宁王的亲叔父,是长辈,而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人家。 肖嬷嬷闻言便笑了,直道郡主放心。 「老奴定会叫那些管事娘子多加小心,别放进不该来赴宴的人,在这大喜日子丢了我们睿王府的脸。」 宁王得知自己派出去的两个侧妃竟连睿王府的大门都没进去,顿时便怒火中烧。 第十五章 睿王是他的亲叔父不假,既占了个长辈的名头,莫说是给他一点小小的没脸,就算是当众教训他,他也得受着。 想那关家可是他拉拢到手的第一个拥护者,却全家都坏在了睿王一家子手上,他可曾说过睿王一声不是了? 可他眼下只不过是差两个侧妃去赴宴而已,这又不是什么坏了规矩的事儿,睿王府竟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他? 却也不等他将怒火发散出来,他宫中的眼线便使人来报信,钱昭仪昨儿头午不知何故提前发动了,却偏遭遇难产,最终落得了个一尸两命。 宁王胸中的怒火只如被泼了一盆冰水,登时便将他定在了椅子上,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话说当年先帝驾崩时,他也很是眼热那张龙椅的。 可他大皇兄英王的逼宫落得了什么下场? 那就是个活生生的反面教材,教他务必别跟英王学——他们这些光头王爷手中连兵权都没有,还敢逼宫? 因此等康盛帝登基后,宁王便与他生母万太妃商议了一计,那就是若想夺来皇权,不如行那「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天子」当然不是康盛帝这个年富力强的天子,而是将来哪天愿意投靠宁王的、康盛帝的某位嫔妃所生之子。 要知道康盛帝的后宫虽不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嫔妃也有二十多人,而这二十多人几乎都是没用避子汤的。 那若等这二十多人陆陆续续都产下皇子,他们的母妃与其扶持他们在十数人中争储,还未必争夺得来,不如换个更稳妥的法子不是? 万太妃母子便也不发愁这个人选,随后也果然有人来投靠,钱昭仪便是其中之一,而那周贤妃……却是誓死不从的。 可现如今钱昭仪竟然一尸两命! 其他与钱昭仪一样投靠了他们母子的嫔妃,却还没有一个肚子里有动静的! 这岂不是又将他们母子的大计无限期推迟了!? 还有他母妃,又因身上起了疹子被封了宫,一封就是半个月了,这、这些接踵而来的坏结果究竟只是天灾,还是人祸? 却也不等宁王将最近的事儿捋一捋,再仔细判断下缘故,外头又来了人,只是隔门瞧见他面色不善的坐在那里,根本不敢近前回事儿。 还是宁王身边站着的一位亲信幕僚瞧见了那小厮,便招呼人进来说话。 那小厮便垂头贴着墙边蹭了进来,跪在地上道:「王妃身边的古嬷嬷说,她那个汪家的远亲、就是嫁进武定侯府的那一位汪氏,头些日子不是死了么。」 「如今那汪氏的亲妹子又一门儿心思打算嫁给姐夫做填房呢,古嬷嬷想请王爷示下,这条线还要不要埋。」 宁王噗的一声笑了。 若这话早问他几天,他定然得说小小的汪家算什么东西,还屡屡妄图甩出个把女人来便能依附他宁王府,真当他堂堂亲王手下无人可用了么。 可现如今不一样了。 他已经在宫中损失了个钱昭仪母子,他生母被封宫的真实缘故还没打探出来,他那位皇兄又将何睦塞进了五城兵马司,看来是要架空赵英。 而他那位睿王叔,不但先令他折损了个关雄与关家,如今又要听从皇上的指婚,将荣敏嫁给何睦…… 那他若是好好使用汪家这一步棋子,也许能早他皇兄一步,将何睦拉拢到手?最次也能坏了何睦,甚至连睿王一起拉下马? 宫中还有两个他这一派的嫔妃刚得了他那位皇兄的宠爱,很可以慢慢等待好消息,他也不需要太过急躁,将来必有回报? 就是这般一想,宁王胸中的怒火和那盆冷水泼来后的胆怯、失望顿时都消失了个一干二净,随后便招呼那小厮将古嬷嬷喊来说话。 也就在宁王与幕僚还有古嬷嬷等人密谋之际,出宫给宁王报信儿的那个眼线才一离开宁王府不久,便落在了何睦的手里。 只可惜这个眼线还是辗转着受人驱使才出宫来的,真正知晓的并不多,即便落网后立刻便招供了,能吐露的也不过是那么一点点蛛丝马迹。 好在何睦既得知这人是来报钱昭仪之事的,很容易便将这条线捋顺了,那就是钱昭仪的确早就投靠了宁王母子,正与后宫审问钱昭仪的结果相吻合。 顾欣湄得到这个消息后也惊讶了。 她惊讶的并不是宁王竟打了这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 要知道自古以来但凡想要谋权篡位的反贼,多半打的都是宁王这种主意,倒是那种贸然起兵造反或是径直逼宫的傻子才是极少数的。 因此上宁王会这么筹划,想要弑君之后坐在年幼的天子身后摄政,继而再行谋权篡位之事,这一点都不奇怪。 她惊讶的是,叶嬷嬷竟然仿佛早早料到了这个,便早就断定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必然不会留下钱昭仪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倒是她才听说这事儿时,还颇为那孩子抱了一回不平,如今这才几天啊,就叫她又一次明白了,姜还是老的辣。 顾欣湄便越发静下心来,努力的跟身边几个嬷嬷学起了她过去极不想学的东西,如饥似渴的学着。 ……之后的日子便过得飞快,眨眼就出了十月进了冬至月。 等到睿王府热热闹闹过了冬至,顾欣湄与何睦的婚期也由钦天监正式定下了,若想在腊月里办婚礼,吉日便只有腊月十九这一天,否则便要等明年了。 睿王乍一拿到这个日子,还有些犹豫不定,因为他越与女儿相处便越发不舍得她。 可是想到顾欣湄明年就十八了,闫家的六姑奶奶也等着他尽早迎娶呢,睿王便将牙一咬。 左右何睦那小子有爹也跟没爹一样,大不了叫小两口婚后常年住在娘家! 却也不等睿王将儿子儿媳和闺女都招呼到一起宣布这个决定,说是就将闺女的婚期定在腊月十九了,顾霆就推开书房门大步进了屋,火急火燎的开了口。 「那武定侯府的林氏今天一大早就去了汪家,已经给汪家下了小定了!」 「父王就真的不能再斟酌斟酌,再给荣敏想法子换个姑爷?」 睿王顿时一口啐了出去:「你这是做哥哥的该说的话么?」 「人家何睦下的大定咱们家都收了,聘礼也陆陆续续送来不少了,婚期就在眼前,你叫我换个姑爷?」 「你这哪儿是怕荣敏嫁的不好,你分明是想叫你妹妹再也嫁不出去!」 睿王当然清楚,顾霆既与何睦一起暗查宁王府,便很是查出了一些问题,这问题不止是宁王的野心与布局,还牵扯了很多人家。 而这些人家里何止有那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赵英家,那钱昭仪的娘家户部侍郎家,如今又多了个汪家…… 「我知道那大汪氏没了后,你还很是为何睦他们家松了口气,觉得他们家总算和宁王彻底断了关系了。」睿王沉声道。 「谁知道他们家又要聘下小汪氏,这是又替宁王将断了的线续起来了,你便坐不住了。」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是怕何睦禁受不住宁王的拉拢呢,还是怕他对付不了宁王想毁他的计谋?再不然便是怕你妹妹对付不了那个小汪氏?」 第十六章 顾霆脸一红:「就凭宁王那点小伎俩还想对付何睦,真是做梦!」 「小汪氏这等后宅女子更算不得什么,搁在荣敏眼前还不如个小蚂蚱,我怕他们作甚?」 他只是觉得就算他妹妹有着七十二变三十六般武艺也犯意不上在这种大泥坑子里打滚好么? 他妹妹可是凤子龙孙,是宗室郡主,是金枝玉叶! 若是有个清净地方能代替得了武定侯府的,为何非要将妹妹推进武定侯府这种泥潭里? 睿王摇头叹气:「你和何睦都查了宁王府这么久了,我当初在东北又办了关雄。」 「关氏不但给你弟弟下了毒,还要害死你妹妹,想来也是宁王指使的,最不济也是仗了宁王的势。」 「你当我们家和宁王府之间的公仇私恨还扯得开么?」 「既是扯不开那便用刀剁用火烧,不将对手一一弄死便不罢休!」女子的清脆话语突然就在睿王父子耳边响起。 「总之我是不放手的!」 两人一扭头,就发现顾欣湄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已经进了书房门。 原来顾欣湄也得了消息,说是林氏今日去给汪玉荷下小定了。 她倒是不在乎武定侯府和汪家怎么就这么扯不开了,没了一个大汪氏后,还要补上一个小汪氏。 相反她还彻底松了口气,想着只要不是林氏打算将汪玉荷塞给何睦做妾便好。 可是万太妃也不能一直封着宫,身上的疹子总不能一起半年,那骗鬼鬼也不信。 万太妃又各种辩驳说,姓古的那个医女被她赏赐给了宁王后,不多久就得了急病死了,如今的宁王府根本就没这么一个人。 这般细细算来,小汪氏便不止是她嫁进武定侯府后的妯娌了不是? 她不但要将小汪氏当做又一个仇人看待,各种小心不能中了小汪氏的毒,着了小汪氏的道儿,还得提防着小汪氏给宁王府做走狗呢! 那她如今过来面见父兄,也是想问一问,如今可曾查到了汪府与宁王府相勾结的证据。 若这证据足以办死汪家,汪玉荷便嫁不进武定侯府,她才算彻底省心了,等她嫁进武定侯府,只需慢慢收拾林氏便好。 顾霆闻言便面色不快的摇头:「若我手里有这个证据,我还用来找父王求他给你换个姑爷?」 「你是不知道,别看汪家那几个男人官儿都做得不高,个个狡猾得很!」 「他们只需推出自家的女人胡作非为去,即便哪天漏了馅儿,那也是不懂事的后宅妇人做下的事儿,哪里牵连得了男爷们儿?」 「你看何睦那个继母,都被京都府衙扣上顾念前朝、意欲谋反的大帽子了,武定侯还不是好好的,如今只需在府里当那逍遥老太爷?」 「那林氏自己个儿也不过是背了个目光狭窄的罪过,连收监几日这等小罪都没受,只将奇珍楼上交罚没就算顶罪了。」 顾欣湄顿时啊了一声:「哥哥求父王给我换个姑爷?你可别胡闹!」 她都瞧见钦天监算出来的吉日摆在父王桌子上了,她哥哥竟然来给她添这种乱! 好在她骨子里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她也知晓什么时候该害羞,只埋怨了一句便换了话题又重回汪家。 「我就说怪不得丢了个汪氏后,他们汪家男爷们儿怎么没人出面去武定侯府纠缠,女人家也是退而求其次,只求再嫁进武定侯府一个姑娘、粉饰了丢人的名声便好。」 「原来汪家竟是哥哥说的这等人家,细论起来倒还算是聪明的,至少比那钱家和赵英聪明多了。」 那么就算汪玉荷还是得嫁进武定侯府去,她也不用太紧张了——没有父兄真心实意站在身后撑腰的出嫁女,和光杆儿司令有什么区别? 到时她只需时不常往宁王妃耳边放些风声,多做些挑拨之事,她就不信宁王还会将汪家当成可以拉拢的心腹! 等汪玉荷连宁王府的撑腰都没了,只凭一个林氏能和汪玉荷抱团儿,不更是任凭她顾欣湄怎么整治?! 「荣敏说的在理儿。」睿王点头。 「宁王自幼便不得先帝欢喜,嫌他天性多疑又诡计多端,否则当初也不会给他个宁字做封号。」 「就是这么一个性子的人,汪家却只叫几个女人家出面维系和宁王府的关系,便已经落了下乘。」 「别看这家男人眼下就知道靠女人出头,将来有了好处却未必退居三舍,说不得比谁邀功都邀得快,宁王又怎会稀罕这种人家。」 那钱昭仪的娘家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头些天钱昭仪才刚一尸两命,钱昭仪的大嫂就去跟宁王妃哭丧,一边哭着一边就给钱家大爷要起了官,这是生怕旁人不知晓钱家与宁王府交好不成? 气得宁王当时便将钱家人赶出了宁王府,至今都不许钱家再上门。 睿王也就不再多说别的,直接就将钦天监算出来的那个日子扔给了顾霆和顾欣湄看。 意思就是这婚期便算彻底定了下来,再也不能更改了。 「这、这,我还当父王之前总喊着腊月嫁女是说着玩的,原来竟是真的?」顾霆忍不住将那张纸揉成一团。 「父王就不能叫钦天监再多选几个日子,比如明年春天?若春天没什么好日子,秋天也行啊!」 「再说父王不是打算明年春天续弦么?若荣敏腊月就嫁了,明年春天就靠我媳妇一人可忙不过来!」 睿王顿时又啐了他一口:「你这是听谁说的,老子续弦要没出阁的闺女帮忙打理?疼媳妇也没你这么下作的!」 「难道方才不是你跟我说的,何家二爷都不打算守妻孝了?」 「若将你妹妹的婚期定在明年秋天,那小汪氏的儿子都会满地跑了!整个儿武定侯府的后宅仆妇也全被小汪氏收买干净了!」 「到时候叫你妹妹嫁进去迎头吃瘪,背身挨闷棍不成!」 顾欣湄先是为父兄这不同路数的关怀心中一暖,暖得熨帖极了,随即就被睿王这番话逗得笑个不停,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手中的茶盏也几乎拿不稳了。 她这位亲爹可是堂堂亲王!不是市井坊间的贩夫走卒! 就算这位父王做了好些年的武将吧,她总以为天潢贵胄终归是不同的,怎么说起话来却跟她前世的亲爹程郎中一样一样的,这般嬉笑怒骂没个遮掩? 只是既想到程郎中,顾欣湄心头便不禁升起几丝想念;而那曾经深藏心底的一点点怀疑,也因此又一次冒了芽。 话说程郎中是在四年多前去世的,那时候喜姐儿和福哥儿还没出生,在她肚子里才满六个月。 等程敏得知了消息匆匆赶到西市那家程氏医馆,几位坐堂的郎中却谁也说不出她爹是得了什么病。 大家众口一词,只说老东家明明还好好的坐在那里喝茶,却突然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人当时便没了气息。 程敏自恃比郎中们多学了些本事,那本事还是几千年的中医积淀,怎知等她忍着泪水将程郎中的尸体上上下下检查了几遍,竟也没看出她爹死于什么病因。 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程敏并不曾答应何睦要给程郎中大殓、大张旗鼓的办什么丧事。 第十七章 而是只选了个薄皮棺材,当日便将她爹入了棺,立刻就命她爹的两个徒弟替她扶灵回了老家,再替她在老家多守几年孝。 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京都城的贵妇们很将武定侯府大奶奶当了一阵子笑话,说她攀了高枝后就连亲爹都不要了,连丧事也办得这般简单,这是何其的不孝。 「说不得那位大奶奶巴不得早早没了这个亲爹,旁人就再想不起来她出身寒门,有过一个走街串巷的铃医父亲。」 任凭外界笑话连篇,程敏都不动声色。 只因她心底清楚得很,她爹可是用毒的祖宗,这些年来又没少涉及正经中医,在正邪两种医道上都称得上专家级别。 再说她爹可一直康健得很,她也时不常就给他把把脉的! 就是这样一个人,年纪也才四十出头、远远算不上老迈,便不该死于旁人的下毒,更不该死于什么疾病不是么? 而她当时又想到还是她才怀上喜姐儿和福哥儿时,她爹就经常跟她说过些古古怪怪的话,不是说良禽择木而栖,便是说什么威武不能淫。 可惜那时候她哪里听得懂她爹的话,她还以为她爹一直都对她嫁给何睦心有不满呢,直到她爹猝死,她才突然觉察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那么顾欣湄现如今又回想起这些往事来,她就越发觉得她只将程郎中那般简单的发送了,真是做对了。 她爹应该没有死,而是用了什么秘药后假死以作死遁;那些古古怪怪的话,都是他为死遁提前做好的铺垫。 而这个死遁的缘故,说不准便是有谁知晓了她爹的底细,既知她爹是前朝那个最有名的杏林世家出身,又知道她爹善用毒。 这人就用各种方式无所不用其极的拉拢她爹或是逼他投靠,而他并不情愿,更说不准的是,这拉拢他的人就是宁王…… 这般等顾欣湄再从前院回到和香阁,打发走随身服侍的丫鬟们一人独处时,终于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热泪。 当年她爹必然是怕牵连她和何睦,牵连她肚子里的两个孩子,便将所有缘故都瞒着她,只稍稍点了她几句! 可他怎么不知道,很多事还是一家子抱成团对付起来更容易? 就像眼下的睿王府这样,或是宫中两位娘娘和皇上那样,一家子齐心合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只是顾欣湄也清楚,当年她与何睦的力量还是太渺小了,就算她爹将真相讲给他们知道,哪里有眼下的睿王府树大根深力量庞大,足以和对手对抗。 若她与何睦早早知道了真相,他们定会反抗,说不准早就被人连根拔起了,连喜姐儿和福哥儿也未必能保全! 那人若真的一心逼迫她爹投靠,等她生了喜姐儿和福哥儿,两个孩子便很有可能成为那人手里的人质不是么? 顾欣湄想到这里便收了泪——她已经强大起来了,至少她的心性已经更坚强,手腕也在一点点成熟壮大,何睦也一样。 那她就不想再沉浸在过去的疑惑里,却什么都不做。 她就将她那位族叔的回信都找出来一一翻看起来,试图从回信中再多找一些依据,好证明她爹真的没有死。 其实自打前两个月程氏医馆又开张后,她这位族叔便答应何睦,说是等将家事打理罢就会阖家前往京都城,第一封回信里说得很清楚。 可后来族叔又来了信,却将来京的时间推迟了,只说是家中次子要成亲,等成亲后再来。 顾欣湄当时也没生疑,还叫何睦回信时多给族叔的次子成亲备些厚礼。 可现如今她既想到她爹程郎中或许没死,她突然就将两件事儿联系到了一起。 替她扶灵回老家的两位小师弟可是答应她三年后就返京的!眼下已经四年多了,却还没有两人的消息! 而她那位族叔也推迟了来京的时间! 这究竟是众人知晓程敏已死,便不愿再往京都城来,还是他们都知道她爹程郎中的真正下落,甚至一直跟她爹在一起,就更将京都城视为狼窝虎穴? 就不愿主动送到坏人门前,再被坏人大行各种拉拢逼迫之计,一牵连就是一大片? 还是当初试图拉拢她爹的那人也知晓了她爹没死的消息,如今已经派了人赶往她的老家,又将她爹与小师弟们逼得再一次游离失所? ……等第二日顾欣湄又见到何睦,她便忍不住将她头天猜测到的所有都跟他兜了个底儿掉。 何睦当时便沉默了良久,等他再开了口,便沉声道你当初就不该瞒着我。 「若是在岳父去世那天你便将你的疑惑都跟我讲了,我拼死也要帮他老人家要个说法,再将他寻个更稳妥的地方安置好啊。」 他就说么,怎么向来孝顺无比的妻子却在岳父的丧事上那般从简,那薄薄的一口棺材还四处漏风! 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顾欣湄轻声辩驳:「我当时也仅仅是猜测啊,那猜测还不像现如今似的能和宁王府连到一起,你就算很愿意替他要说法,又该跟谁要去?」 「他那时就躺在那里和死人一模一样的,连我都束手无策,你能将他弄活问出真相来?」 「再说我俩当时的能力……怎么跟眼下比呢?」 「如果我爹真没死,他当时这个选择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至少没牵连我们一家四口任何一个人。」 其实话说到这儿,顾欣湄已经多少有些明白了,别看她爹不愿牵连她,她后来的一尸两命,也未必不是宁王府那边通过古医女给汪氏的示意。 只有她死了,由林氏甚至汪氏再插手给何睦安排续弦,才更容易在他身边安插眼线,才更容易拉拢他不是么? 那续弦也很容易便能将喜姐儿和福哥儿掌控在手里,逼迫何睦就范不是么? 而她爹也极可能被她的死信儿诱出来,或是被孩子们的安危诱出来,终于落在那幕后之人的手里不是么? 至于林氏究竟是不知不觉间做了宁王府和汪氏手中的刀,还是明镜儿一样的顺水推舟,她也不想再深究。 仇恨已经摆在那里,林氏不死,仇恨不灭,和缘故、和过程已经没有干系。 何睦听了顾欣湄这番解释后,也明白她说得很有道理。 想当初他才刚进了禁宫侍卫营当差未满两年,既未得到皇帝的全盘信任,也还没做上侍卫副统领,更不是眼下的五城兵马司副都指挥使,哪儿能和现在同日而语。 那时的他就算知晓真相,知道岳父的确是被谁逼迫的,以他那点能力自保尚且费劲,还想替岳父要个说法? 好在现如今这一切的疑惑已经摊开,再加上他这些日子暗查宁王时查到的一些蛛丝马迹,已经都连成了线,几乎就要将岳父之死的真相摆在他眼前了。 而他更值得庆幸的是,他与妻子都已不再是时下阿蒙。 他便叮嘱顾欣湄道,既是如此我便先走了,你也先不用多想此事,只等我给你个交待便好。 「我立刻就去安排人赶往寿县仔细查证此事,若是头午前便能出城,大后日天黑前也就到了。」 寿县便是程家的老家,距离京都城有六百多里的路程。 第十八章 这六百多里虽然不算很远,又都是平坦官道,可若是不想赶路赶得急,再被暗中的什么人看出端倪来,便得慢条斯理的骑马走上三四天。 顾欣湄闻言便也想派几个自己人跟他的人一同前往,却突然想起她如今已经不是程敏,她是顾欣湄。 那她又该拿什么理由打发自己的人去办这事儿?她和程郎中无亲无故的…… 她总不能说她信不过她未婚夫的能耐,便叫自己的人去帮他的人不是么? 她便很是落寞的对何睦摆了摆手,表示她没什么要求了——这种明知自己的亲人或许在受苦受难,她却不能亲自伸手相助的感觉真叫人难受。 何睦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儿,忍不住心疼的拍了拍她的手肘以作安慰,随即就迅速将手收回,再不敢更进一步安抚她了。 这里可是睿王府!他和她还没成亲! 虽是如此,他也不忘悄声安慰她道,你我夫妻一体,我出面和你出面又有什么区别:「外头的事儿交给我,你只管踏踏实实等待我的好消息便好了。」 顾欣湄这才莞尔一笑继而点了点头。 他说的没错儿,他和她既是夫妻一体,他出面打理外头的事儿不是应该的?哪里就非得用她亲力亲为了? 这就和她嫁给他后、内宅的事儿都归她处置一个道理,男主外女主内只是夫妻间的分工不同,何须非得分出个你我来。 只是等何睦走了后,顾欣湄回到了后宅,又难免思虑起了另一件事。 那便是万一她那位亲爹真没有死,她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他见面,一时间又有些焦虑。 手下的绣活儿便被她做得一塌糊涂,等她突然发现不对了,枕套上的鸳鸯已经被她绣成死鱼眼。 顾欣湄便笑叹了一声,直跟徐嬷嬷埋怨道,这些活儿我实在做不来,嬷嬷快救我。 「难不成做新嫁娘就非得自己做绣活儿?嬷嬷快替我想想,有没有谁家的女孩儿不用做一点点针黹的。」 话是这么说,顾欣湄也终归知道眼下的一切已经都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单只说她和何睦的喜事就在眼前,她就要跟一双儿女团圆了,她便该打起精神往前看,而不是沉浸在往事的不快活里不是么? 她就一边笑着跟徐嬷嬷讨经验,一边按着徐嬷嬷教的、慢慢又将那绣坏了的鸳鸯眼睛缓缓拆开,耐心的重新绣了起来。 这般又是五天后,顾欣湄便又得知了一个好消息,这消息还是她嫂子庄朝云亲自过来告诉她的。 朝廷派往东北边关与瓦剌的和谈已经结束了,瓦剌新王、曾经的二王子强烈的表达了一个意愿,那便是越早将清河郡主迎娶到瓦剌越好。 清河郡主便是定了顾欣淩为和亲人选后,皇帝亲自给她拟的郡主封号——为表示大熙朝的诚意,顾欣淩就理所应当的成为这一代郡主中唯一的一位县郡主。 只可惜清河县还是清河县,并不会成为顾欣淩的食邑汤沐邑,清河郡主也不过是个虚名。 这就是说顾欣淩马上就要离开大熙朝和亲去了!? 顾欣湄也就不用再担忧,顾欣淩动辄便又想出个鬼主意,不是绝食便是藏猫猫了! 可是她旋即又有些发愁,发愁这和亲之事会不会由她父兄亲自送亲。 眼下可是冬至月中旬了! 难不成她父兄要在路上过年了?也不能亲自送她出嫁、看着她嫁给何睦了? 倒是来和香阁给她报信儿的世子妃庄朝云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担忧,便笑着安抚起小姑来。 「父王和世子既然曾经镇守了东北边关六年,年年都将瓦剌人打得鬼哭狼嚎,如今这与瓦剌和亲之事怎么会叫他们送亲?」 「朝廷也怕瓦剌人多疑,疑惑父王和世子这不是去送亲的,而是去打仗的呢。」 「因此上皇上亲自指了成王爷世子爷,由成王世子带着长子护送清河郡主前往东北。」 「如今成王爷年岁又大了,想来等成王爷世子爷这趟送亲回来,便会接替了成王爷的宗令职位呢。」 只是这姑嫂俩眼下却万万没想到,等三天后成王爷世子与世子的长子护送着顾欣淩离开京都城后,仅仅又是七天后,便传来了一个消息。 清河郡主顾欣淩才一离开京都,就犯了严重的水土不服之症。 随后也没等成王爷世子命人回京接走的太医赶上大队伍,更没来得及给顾欣淩好好医治,她便死在了和亲的路上! 其实若是细说起来,顾欣湄对顾欣淩的仇恨可不浅,至少不会浅于对关氏的仇恨。 想当初她的灵魂可是才刚寄入这具身体,便险些又一次丧命在关氏母女手中,这个仇怎能不报。 更别论真正的顾欣湄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却冤死在关氏娘儿几个的手里,她既占了人家的身,却又不替人家报仇,恩人如何瞑目。 可是自打得知顾欣淩要去瓦剌和亲,顾欣湄便将仇恨都放下了。 因为她知道,顾欣淩那般心比天高又自恃聪慧的主儿,叫她和亲比叫她赴死还难熬。 虽是如此,顾欣湄也不是没替皇上担过一些小忧愁。 那便是关家既然曾经犯下那等卖国的泼天大罪,康盛帝怎么还如此放心将顾欣淩送去瓦剌和亲。 难道皇上就不怕顾欣淩说服瓦剌新王投靠宁王,将来做那里应外合、再分割江山之事,完成关家「未竟的心愿」么? 宁王手里是没有兵权,眼下又被多方暗查,论说当真不用多虑。 可就算皇上铁了心要办宁王,钉死一个亲王哪有那么容易的? 只要宁王暂时不倒,谁知道他哪天真拉拢了兵权在手的武将投靠呢? 再则顾欣湄也怕一旦哪天顾欣淩真做成了说服瓦剌的事儿,这又必然会牵累睿王府。 倒是现如今和亲路上传回来的这个「噩耗」,令顾欣湄顿时绽开笑颜。 她就说么,她那位皇帝堂兄不会放下这个心的! 只是朝廷既然早就答应了和亲之事,人选又早就定下了顾欣淩这位清河郡主,康盛帝接下来再做的事,不过是等待时机合适罢了。 比如不能叫顾欣淩死在睿王府,却可以死在和亲路上! 这样就算是宁王有九个心窍,他也不会猜到皇上早就对他起了疑心,连一个和亲的小小炮灰郡主都要防备! 只是别看顾欣湄这厢笑得欢畅,武定侯府的林氏得知顾欣淩死在和亲路上后,沉寂了许久的她终于又忍不住跳了出来。 「妾身听说荣敏郡主的小兄弟身体也不大好,俨然是个药罐子呢!」林氏颇显忧愁的对武定侯道。 「已故睿王妃去世时也才不满三十……」 「如今连清河郡主也没活过十六岁,这家人是不是根骨不大康健啊?」 「要知道大爷已经没了一个原配了,若再娶个身子骨儿先天不够健壮的续弦,恐怕不但于子嗣上不大好,又容易再令大爷成了鳏夫呢。」 林氏当然清楚得很,睿王妃与顾欣淩这个庶出并没什么血缘关系,她若想质疑顾欣湄不健康,她本该从一头儿论,而不是拿着两边说话。 可她就是不想叫何睦顺顺当当将荣敏郡主娶回家来。 第十九章 就算皇上指婚摆在那儿,武定侯府不敢抗旨,何睦真将人娶回来了,她也不想叫侯爷高看荣敏郡主一眼,更不想叫何睦与顾欣湄成亲后,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她已经丢了要谋划给亲儿子的武定侯世子位了! 还白白浪费了一个好计谋,那打算将汪玉荷推到何睦身边的好计谋! 那么眼下的她实在是再也输不起了! 好在即便何睦已经做了世子,她又逼不得已遂了汪家的心愿,答应将汪玉荷嫁给亲儿子何源,何睦终归只是世子,不是侯爷。 只要何睦一天没做成侯爷,再如何代侯爷行使家主权利又如何呢? 后院还不是她林氏的天下?何睦不还得处处小心,以免年纪轻轻便送了命? 那她接下来该做的便不是伤春悲秋,而是一切往前看,每天都要为打压何睦努力。 等何睦被她打压得彻底了,她就可以轻捻手指便拿走他的命去…… 若武定侯是个正常心性儿的人,一切都以武定侯府的平安甚至富贵荣华出发,听了林氏这番话,他首先便得呵斥她几句,譬如什么叫「这家人根骨不好」。 荣敏郡主可是姓顾的,「顾」可是国姓。 林氏竟敢说堂堂天潢贵胄根骨不好,这不是给自家惹麻烦么? 她早些日子便惹了「顾念前朝」的麻烦上身,险些没彻底断送了武定侯府所有前程,如今还敢乱说话? 可武定侯到底是武定侯,在他的心里,林氏说什么都是对的。 就算是那个「顾念前朝」的罪名,他也理解得很,并不曾迁怒与她。 林氏终归是妇道人家不是么,怎么可能守在奇珍楼,给所有的首饰样子把关? 外带着武定侯最近也不忿得很,不忿于何睦这个儿子怎么能压在老子头上,不但比他这个当爹的会谋前途,早早就得了皇帝青眼,如今竟还代他做起了家主。 武定侯便眯着眼夸赞林氏道,你这个做母亲的也真是为他心力憔悴了。 「虽说那小畜生自不会领你的情,可你的心意我能懂,将来等他年纪再大些,想必也会感激你的良苦用心。」 可惜林氏要的并不是武定侯这几句安慰,她也不想听这种虚无缥缈的赞美。 她便索性一咬牙,将自己之前曾经有过的打算讲了。 「当初我是看上了小汪氏的身子骨儿,她母亲怀她的时候,汪家已经富贵了,在胎里便养得极好,这十几年更是没病没灾的便长大了。」 「既比那早亡的程氏强出许多,也比她那苦命的大姐结实,看起来就是个好生养的。」 「可小汪氏终究是汪家嫡女,虽说已经有了个荣敏郡主占了大爷正室的位子,小汪氏也不能给大爷做妾不是?」 「我头些日子便许了汪家两个愿,要么在大爷身边给她留一个平妻之位,将她聘来给大爷多多开枝散叶。」 「要么就等时机合适了,便将二媳妇失踪报成病亡,再将小汪氏给源哥儿娶来做续弦。」 武定侯顿时糊涂了。 小汪氏不是已经定给二儿子做续弦的汪家三小姐么? 怎么如今林氏又说要将小汪氏给大儿子做平妻?这是要反悔小汪氏和二儿子的婚约不成? 林氏见状不免叹了口气:「可谁知道汪家那么早就将大汪氏的病亡报了出来,当时便搅了我的局?」 「想来是区区一个武定侯世子的平妻之位并不能令亲家太太满意吧。」 其实林氏心里清楚得很,她这是上了汪玉荷甚至汪家的当。 别看汪家当初将她两个许诺都接下了,说是仔细考虑后再给她答复,其实汪家早就有了打算,那便是根本不考虑给何睦做什么平妻。 只因汪家应该很明白,何睦到底不是林氏亲生的,平妻又终归不是正室。 既然那大汪氏已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哪有将小汪氏嫁给二爷何源做继室来得更舒坦。 而汪家又断定林氏舍不得他们这门姻亲,也就不怕牵着林氏鼻子走了之后她会翻脸。 那林氏现在再一次提起平妻之事,当然也不是想将何源和小汪氏的婚约毁掉,她也没这个能耐和胆量。 她只是借此为话引,想叫武定侯答应,何睦的平妻人选由她来定。 武定侯也果然配合至极,听到这里便笑着频频点起了头。 「既然你已经将小汪氏聘给了源哥儿,又顺便掩盖了大汪氏失踪的丑事,以免夜长梦多,说来也是好事一桩,便不要再埋怨汪亲家了。」 「至于小畜生那平妻人选,你就多多费心再给他选一个也就罢了。」 「其实若叫我说呢,你也不用太过考虑女孩儿的出身。」 「不论她是个什么出身,到了荣敏郡主面前也低一头,何苦再找个自恃过高的,正妻平妻打个鸡飞狗跳,闹个家宅不宁。」 「只要她能补上荣敏郡主身子骨儿不够硬朗的缺,多给老大生几个儿子便够了。」 这番话正中林氏下怀。 连侯爷都说小畜生的平妻不用在意身份了,她不是正可以将她那位早年守寡的表姐和女儿接到京都城来,再将表姐的女儿塞给小畜生? 别看自打她被京都府喊去过了一回堂,侯爷又被皇上勒令卸了家主的身份,何睦就仗着皇命将她拘在后宅再不许她出去应酬,还说叫她好好思过反省。 可谁叫汪家眨眼便给大汪氏报了病亡,武定侯府立刻就得给汪氏办「丧事」?这怎么能少得了她这个武定侯夫人出面? 她便在打理大汪氏的丧事时就定了主意,早早就给表姐去了信,叫那娘儿俩随时准备动身来京。 论说往何睦身边塞人这种事儿,她过去也不是没做过,如今也很可以不费这般劲,还要大老远从京外寻人来。 可当初彩云轩那俩姨娘到底是奴才出身,且不说眼界窄了些,那身份便决定了那两人不堪大用。 那林氏也就痛定思痛,决定从此再也不能犯这种错,若要安插人手,怎么也得贵妾甚至平妻起步。 而她即便用不成小汪氏了,侄女儿林颂华也早早折戟,她不是还有几个能用的亲戚么? 亲戚家的女孩儿可是她的晚辈,是不能卖身为奴的…… 只可惜别看林氏眼下这个主意打得好,又得了武定侯点头,武定侯府的许多下人却是早已经嗅到了风向大变的味道了。 自家侯爷如今已是四十几岁奔五十的人了,身上却始终只有个虚职挂着,没得过朝廷的实权。 世子才二十四岁,几年前便在皇上的武恩科上考中了状元,如今已经一步步成为了五城兵马司副都指挥使!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谁家不愿意子强于父,这才能一代更比一代强。 可如今世子还得了皇命,代侯爷行使起了家主之责!而侯爷却被皇命勒令居家反省! 后院的侯爷夫人虽没被收监,眼下和戴罪之身也没什么区别! 那这些下人里的聪明人此时再不靠向世子,难不成就干等着世子一派和侯爷夫人一派分得更清楚了,再束手等待世子一派清算他们? 于是也不过大半天的工夫之后,何睦就陆陆续续得到了很多耳报神传来的信儿。 第二十章 这些耳报神里既有几个月前便为他所用之人,也有这一次新投靠来的。 也不论耳报神的新老,这些信儿倒是惊人的一致,那便是他的继母侯爷夫人正在准备给他选一位平妻,这平妻多半是林氏娘家的一个亲戚。 何睦忍不住摇头苦笑起来。 自打前些日子打算彻查汪家与宁王府到底有无勾结,顺便查出汪家本就得了林氏两个承诺,其中之一便是将汪三小姐许给他做平妻,他真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他的敏敏还真猜对了? 好在他查出这个结果时,汪三小姐就已经跟何源定了亲事,当时又令他大松了一口气。 虽然汪家随后便得知他得了世子之位,还当上了五城兵马司副都指挥使,便又隐隐有些后悔……汪家也不能补救了不是? 总之他何睦也算是毫不费力便甩脱掉了一个包袱,又不用因此惹得顾欣湄不快了,他还真是庆幸得很。 谁知林氏却还不死心,旋即就又想出用亲戚家的女孩儿添补? 那林氏就没想过,他何睦早已洞悉了她所有的贼心烂肺,就算她真能得偿所愿将那女孩儿塞到他身边,他也绝不会多看上这人一眼? 只是何睦随即就想起,林氏这一手未必就是针对他来的,比如想塞个人来拉拢他或是暗害他。 她多半还是针对尚未进门的顾欣湄,想用一个平妻给顾欣湄添堵,外带在他不在家时,将后宅搅得更乱。 ……就在这一日的黄昏时分,何睦匆匆赶到了睿王府,又风风火火将新情况跟她报告了一番,从始至终眉头紧锁。 顾欣湄听罢他的忧虑便笑了,笑容就与何睦才得知那个消息时一样,全带着三分的无奈。 「难道林氏就会这三板斧的本事,同一个招数要用到老?」 只不过还真别说,就是这毫无变化的招数,的确是用上多少次都会叫人心里堵得很! 当初那香姨娘和秀姨娘如此,后来的林颂华与小汪氏还如此,如今又跳出来个林氏的外甥女! 可她顾欣湄偏偏不上这个当! 她不但不想堵心了,她也不想再叫何睦想法子拒绝这个事儿了! 左右那厢才解决了一个林颂华,便又来了个小汪氏,才少了对小汪氏的提防,就又来个外甥女候补,这要拒绝到哪一日是个头儿? 何睦可是有正事儿的人,总不能将精力都用来解决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再耽误了前程吧? 那若叫她说,还不如索性先装作不知道这事儿,左右林氏也不敢在她刚进门后便将平妻抬进来。 等再过几个月之后,若林氏还是死乞白赖要塞人,大不了就将这人收下,放在身边慢慢收拾,和林氏一起一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 待她将林氏都彻底收拾了,从此不就是一劳永逸了? 何睦既明白顾欣湄这是不愿叫他为内宅分心,再耽误了身上的正经差事,又深觉她说的有理。 林氏是已定了人选、打算继续犯坏水儿不假,这人选却是至少半年内没法儿往他身边塞;如今可与过去不一样了,她也不敢。 他便点头道那我听你的,我且先装作不知此事,先叫林氏和她那些亲戚们蹦跶去。 「若哪天她们蹦跶得太出格了,我再出手也不迟。」 何睦才一得知那个消息后确实恼得很,恼得是他都想方设法将继母在府衙挂了号,顾念前朝的大帽子还没摘,那毒妇怎么还如此不消停。 那他这次来王府找顾欣湄商量,也是想看看她的态度——只需她一声令下,他有的是法子整治林氏,随时整治。 汪家的男爷们儿虽然懦弱的躲在女人后面,明面上并不曾和宁王府有过什么来往,那父子几人在公事上也不干净! 那他很容易便能将汪家那些中饱私囊的事儿和宁王府硬拴到一起好么? 而林氏又死活断了不了和汪家的来往,先没了一个大汪氏,如今又定下小汪氏做媳妇,还想不被汪家牵连? 更别论她在府衙已经有了案底,他一天不想叫林氏重还无辜之身,这案底就一天不会消! 谁知顾欣湄却万般以他为重,竟不许他在林氏那厢费神,只怕耽搁了他的正事儿。 这也就罢了,她还这就将后宅的事儿都揽了过来,说是将来由她处置,舍不得他分上一点点的心。 她虽然骨子里就是程敏,可她毕竟还没过门儿啊!而那后宅还曾经张着血盆大口,吞噬了她的性命啊! 饶是何睦一个大老爷们儿家家,想到此处也不由得喉咙发梗,心中亦不免暗道老天实在没亏待他。 想来老天这是可怜他年幼丧母,连带着亲爹也成了后爹,便给了他这样的一个妻子,他每次想要多呵护她一些,她还给他的却更多…… 「敏敏你放心,我何睦必不负你,终生不负。」 等何睦离开了睿王府后,从顾欣湄口中得知了这件事的庄朝云却是忍不住埋怨起了小姑。 「我倒不是怕我表哥因了旁的女子便分了对你的情意,在这种事儿上我还是挺信得过他的。」 之前那位程氏可是嫁给表哥六年整,表哥便六年都没碰过半个旁的女人。 「可他的态度是他的,你的态度是你的,你既是要做正室的人,还能嫌弃一个接一个打发别有用心的女子太过麻烦?」 要知道她娘家祖母至今还犹豫不定,不知是该将喜姐儿和福哥儿再多留几年,还是在她小姑嫁给了她大表哥后,便将孩子们送回武定侯府去呢。 如果孩子们真在小姑婚后便回去了,孩子父母身边的别有用心之人越多,孩子们就越危险不是么? 只是这话她又不敢直接点给小姑听,好像她嫁了人后便胳膊肘朝婆家拐了,竟然不惜出卖自家祖母的真实想法。 她也便只拿正室身份说话,教小姑从此便要学会拒绝,学会推挡。 顾欣湄当然很领她嫂子这份情,而她过去身为程敏时,也是这样做的。 可是她现如今不是程敏了,程敏就是行事太外露,从不吃林氏那一套,才令林氏和汪氏毒害了她,借的还是她孩子们的手。 那她就得换个手段——譬如林氏若真敢往她的院子里塞人,这人便是她的钓饵,林氏便成了她要钓的鱼。 「原来你是这么打算的?」庄朝云恍然大悟。 可她旋即又皱起了眉头:「这个打算可是要将你和我表哥乃至两个孩子周围布置得外松内紧才行啊。 「你不觉得这比水泄不通叫人伸不进手去难布置多了?」 「另外若你真默许了这人进门,你总不好将她当成活摆设,一天都不许我表哥进她的屋吧?」 「你若真这么做了,岂不是就暴露了你和我表哥的真实态度?」 顾欣湄闻言也有些纠结,纠结于她嫂子最后这两句话真是担心到正点儿上了——这也正是她的担忧。 若她只是默许何睦收了这个平妻,却不许何睦沾这平妻的边儿,和不收人有什么区别? 就这样她还指望着用林氏的外甥女钓林氏? 顾欣湄便立刻软了神情和庄朝云撒起娇来,直道后宅这些事儿我还不大懂,「还请嫂子教我。」 第二十一章 庄朝云先是叹了口气,心道想来这便是她祖母替小姑与大表哥所担忧的、丧妇长女的弱点了。 可谁叫她如今是顾欣湄的嫂子,这小姑要嫁的又是她表哥呢,她不教谁教? 庄朝云便很是耐心道,你叫我表哥先假作不知道这事儿,也不去林氏跟前儿拒绝倒是对的。 「左右眼下离你们的婚期还有二十几日,实在犯意不着上赶的跟她找这种麻烦,先踏踏实实将喜事办了是正经。」 「否则她也不用做旁的,她只需在你们成亲那日手一抖,不论是喜宴上一样儿菜色出了毛病,还是前院后宅的摆设出了点错,虽说她也讨不得好去,难看的更是你们夫妇——这不吉利。」 「这哪儿还是你们要找她麻烦啊,这根本就是给自己添乱。」 「待喜事儿办完了你也不用发愁怎么对付她的挑衅,你虽是名义上已成了林氏的儿媳妇,你这郡主身份也摆在那里,并不曾长翅膀飞了。」 「到那时只要她敢在你耳边唠叨着、教你学做那贤惠人,命你答应她外甥女给我表哥做平妻,你只管大嘴巴抡她就是。」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这可是现成送上门的把柄,不用白不用啊!」 这大熙朝可有律法规定,不论是文官武官,妾室都是有定数的;那依着何睦眼下的官职,有名分的妾室便不能超过两个。 当然通房丫头与那些没名没分的侍妾并不算在这两个名额里,若是花花肠子多的,也就都改在丫头和侍妾身上做文章了。 可就算这一妻两妾的定数,对宗室女来说也不算数了。 谁家敢娶了宗室女做正室后还敢张罗纳妾,并且还是在正室未生下嫡子前就张罗,那纯粹是活腻歪了好么? 更别论林氏打算塞给何睦的还是平妻! 何睦虽是一等侯世子,一是官职不够高,二是到底尚未袭爵,谁说他就能抬平妻进门了? 敢情这朝廷律法倒是林氏定的,她仗着做了顾欣湄的婆母,便一切由她说了算数? 顾欣湄乍一听庄朝云教她,让她只管大嘴巴抡林氏,她当时便想辩驳。 她上一世还不敢直接抽打林氏呢,她只是说话刁了些,行事硬了些,还不是结了天大的仇,使得林氏不害死她便不罢休。 就算林氏尚未出手害死她时,她但凡没顺着林氏的意思行事,这位婆母哪次不是头一垂便哭泣起来,直道这是造了什么孽,媳妇如此不孝…… 她还当她嫂子能教她多大的谋略呢,敢情还是抬手就打?! 那这岂不得更叫林氏骂她忤逆不孝,甚至还敢将她告到官府去? 论说顾欣湄的骨子里本就是个现代灵魂,就不该像古人那般迂腐,凡事都以孝字为先,至少她比真正的古人知道变通。 林氏又只是何睦的后娘,她可从没将这种恶毒后娘放在该孝顺的那个行列里。 可是谁叫她身为程敏时,就被林氏的「不孝」罪名压制了,她先还不在意,后来果然发现「不孝」在这个时代还真能辖制人? 若不是林氏总拿着她的「不孝」说话,何睦的世子之位何至于拖了又拖,直到前些日子才到手? 不过再听她嫂子细细给她讲过关于娶妻纳妾的律法,顾欣湄顿时便明白了。 原来一样是给何睦做妻子,身份的差别可大了去了,她自己却仿佛还没彻底适应眼下这个郡主身份——这身份根本就是特权阶级。 她身为程敏时是寒门女,可不是硬气一点都令林氏记恨么,她那就叫以下犯上,就叫忤逆。 可她如今是宗室女,是亲王府的郡主。 而这大熙朝偏偏就专门有一条律法是用来保护宗室女的,至少娶了宗室女做正妻的男人不能轻易纳妾,除非正室无所出,还要加上年份限制。 「嫂子的意思是林氏恰恰是个出身不高的妇人,又常年困在后宅,她根本不懂这些个律法,这是她的软肋。」顾欣湄小心翼翼的总结道。 「若她还敢迎风而上,便是意欲挑衅律法,也便一头撞进了我的手里?」 那她就算将林氏抽成猪头,也不关「不孝」什么事了吧! 她只是以郡主身份教训林氏,莫要做那犯法的事儿! 庄朝云点头微笑,心中却忍不住又回想起了曾经的那位大表嫂。 那位大表嫂程氏还不就是吃了身份的亏,表哥才做了乾清门副统领,大表嫂就怀了身孕,林氏正可以找借口叫表哥纳两个妾进门? 虽说表哥从不碰那两个姨娘一根手指头,人摆在那里也不够堵心的! 好在大表嫂过世后,林氏连个阻拦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表哥就将那俩姨娘处置了,倒省了小姑嫁进去再费事。 这姑嫂二人既都各自有了底,也就不再纠结林氏好不好对付,一心做起了正事儿。 要知道眼下离着顾欣湄与何睦的婚期不过还有二十几天,两人眼下便要将嫁妆再核对一遍。 这睿亲王府后宅里的日子,便在喜事的筹备与忙碌中过得飞快。 快得先是康盛帝又指了平王的嫡次女,令她顶了清河郡主的名头前往瓦剌和亲,随后又是睿亲王世子顾霆得了皇命,进入锦衣卫镇抚司做了正四品指挥佥事。 顾欣湄得知哥哥的差事已定,顿时从绣活儿堆里抬起头来,额头上也立时见汗。 皇上不是打算叫她哥哥顶替赵英那个位子么,怎么竟将她哥哥塞进了锦衣卫?还不是御前那个随侍皇帝左右的锦衣卫,而是掌管诏狱的镇抚司? 那这到底是贬低还是褒奖啊? 若说这是贬低,她哥哥却早得了和何睦一起暗查宁王的差事,如今正是很需要正一正名担个实职的时候儿了。 尤其是锦衣卫这种实职在手,她哥哥今后行动起来才不受束缚,也不用再担心被御史言官胡乱参本。 御史言官再可以随便奏事参人,文官武将想怎么参就怎么参,却管不到镇抚司头上不是么? 锦衣卫镇抚司可是实打实的皇帝「爪牙」,说白了就是给皇上干私活儿的,御史若连这个也敢管,岂不是自甘堕落? 可若说这是褒奖,何睦却说皇上早给他透了口风,说是等他彻底架空了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赵英,甚至逼迫赵英自请离职,那位子便是留给顾霆的呀? 怎么这才没多少天,那个都指挥使的位子便成了泡影,代替的却是叫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名头,这是要叫她哥哥变成令人退避三舍的恶人不成? 难道是这些天以来,康盛帝已经查考了顾霆,虽很是信任他的忠心与办事能力,前提却是顾霆乃至睿王府手下毫无兵权? 毕竟五城兵马司也叫五城营,虽说只是负责京都城治安,兵马还是有一些的;康盛帝这才反悔了,又不想将五城兵马司交到顾霆手上。 倒是锦衣卫镇抚司虽则掌管着诏狱,又有替皇帝监察百官的职责,随时都能缇骑缉拿人犯,甚至以一当百,却没有什么正经兵马。 整个镇抚司才不过五个千卫所不是么? 而这锦衣卫既是皇帝爪牙,不但不会再替旁人效忠了,还替皇上行使着互相看管与监视同僚的职责。 第二十二章 想来也只有给睿王府这么一个职位,才能将康盛帝对睿王府的顾虑彻底打消…… 这般等到了晚上,顾霆回后宅来用膳,顾欣湄就陪着也是很担心的庄朝云趁势旁敲侧击了一番,也就得知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却也不等她发个小牢骚,顾霆便笑着安慰起她和庄朝云来。 「有些人费了牛劲想叫皇上对他们家没了猜忌,皇上都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如今却愿意将这个好机会给我、给咱们睿王府,这不是好事一桩么?」 顾霆这话当然有所指。 单只说才送了个女儿去瓦剌和亲的平王府吧,平王在六年多前可是犯了大错站错了队的,曾经意欲扶持曾经的大皇子英王上位呢。 待当今登基,平王便蹦着高儿想表达对康盛帝的忠心,也好将曾经的错误弥补一番。 可康盛帝怎么会吃平王这一套? 当年看在平王是自己叔父的份上,康盛帝没将平王也贬为庶人,与原英王一样囚禁终身,就已是手下留情了! 「我知道你们都对锦衣卫这个名头没什么好感,甚至心有厌恶。」 「可是你们也别忘了,这整个儿大熙朝,只有锦衣卫镇抚司才是皇上真正的亲信。」 再换句话说,只要他顾霆进了锦衣卫镇抚司,哪怕他就担个名头不干实事儿,睿王府也不做那自己搬起石头砸脚的事儿,便真的彻底安全了——睿王府已经被皇上彻底剔出那个被猜忌的名单了! 顾霆是个极会安慰人的,他虽是行事说话都不那么文雅,也从不拐弯抹角,偏巧最会寻到重点击破,将武将的强项显露得淋漓尽致。 顾欣湄虽则有些一根筋认死理儿,却远远挨不上迂腐的边儿。 而她虽然良善,经历了几次生死与大喜大悲后的她也明白,名声在生死安危面前、已经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了。 听得她哥哥这么一说,她的忧虑也便化成了笑颜。 至于顾霆的新婚妻子庄朝云,她的出身便已决定了她的眼界;更别论小两口本就恩爱得很,连她夫君都觉得这个差事好得很,她当然也不会与他拧着来。 睿王府便不论前院后宅都重回了前几日的宁静,顾霆的新差事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日子就这么行云流水的滑到了顾欣湄婚期前三天。 也就是在这一日,顾欣湄的外祖母宋阁老夫人带着三个儿媳、两个孙媳上了睿王府的门,这是来给顾欣湄出嫁添妆的。 其实顾欣湄本来就一直盼着她外祖母来呢,只因她还想在出嫁前再将弟弟顾震的事儿托付托付。 倒不是她信不过庄朝云这个嫂子,也不是她信不过明年春天就要进门的继母闫六姑奶奶。 谁叫不论她继母还是她嫂子,都是武将之家出身,震哥儿却偏偏对读书比行武更感兴趣。 那她可不是就想问问外祖母,有没有好的老师推荐给睿王府来教震哥儿读书? 震哥儿过去倒是有两个举人出身的老夫子教他读书的,其中一个还教了他六年了。 却也不知为什么,这两个老师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都在前些天告老离开了,无论如何挽留都没留住,令顾欣湄想来想去都没弄清楚缘故。 她也想过是不是因为她哥哥进了锦衣卫镇抚司,那两个老夫子便心生厌恶与忌惮——文人最厌恶的便是锦衣卫了,就连大老粗武将都得往后排。 可是那俩老师当初既能进睿王府教震哥儿读书,就早跟清贵和士林划清了界限不是? 如今却只因为睿王府出了个锦衣卫,这俩老不死的反倒装起了清高文人? 不过也就是她外祖母和几个舅母的这次上门,令顾欣湄突然就想通了。 这还是她的亲外祖父家呢,要给她添妆,却直到她婚期前三天才不得不来? 她外祖父家可是阁老府,文臣做到极致也就是入阁拜相了,就算是宗室在这样的人家面前,也得礼让三分。 可这大熙朝历任的哪一位阁老不将锦衣卫镇抚司看成跗骨之蛆,每次见到都要退避三舍? 那也就不用再说什么了,想来不论是震哥儿老师的离开,还是宋阁老夫人姗姗来迟,必然都是因为顾霆这新差事的缘故。 顾欣湄也就彻底打消了求外祖父家给震哥儿再寻个老师的打算。 堂堂睿王府还缺两个能教震哥儿读书的师父不成?她父王身边的幕僚不论随便拉出哪个来,谁不是满肚子的经纶,足够教震哥儿一辈子! 震哥儿又不用科举,读书也只是个爱好而已,哪里就非得对阁老府相求了。 顾欣湄就笑迎了她外祖母和几个舅母、表嫂来到她的和香阁,又笑着招呼丫鬟们奉茶,绝口不提震哥儿一个字,也没叫人去将弟弟唤来与外祖母等人相见。 可宋阁老夫人是什么人,她若看不出外孙女这脸上的笑容一点儿没走心,她便白活了这几十年。 等用了半盏茶后,宋阁老夫人便笑道,虽说荣敏的喜事儿就在眼前,荣敏也恭喜你二舅母一声吧。 「你二舅母也就快娶儿媳妇了呢,若不是这些天都在忙碌着你三表哥的亲事,我们早几日就该来的。」 「好在这亲事如今已经下了小定了,也很可以拿出来说一说、亦不怕坏了人家姑娘名声了。」 顾欣湄的三表哥宋知行虽是行三,却是她二舅父的长子,今年也是十七岁,比顾欣湄大三个月。 听得宋阁老夫人这般一说,顾欣湄连耳根都红了。 原来她最近一直窝在后宅备嫁,消息竟变得如此不灵通了,外祖母府上明明是在忙碌三表哥的亲事,她却以为是人家嫌弃她哥哥进了锦衣卫,这才直拖到今日才来给她添妆? 好在她外祖母既提到了她的喜事儿,她的脸红也有了借口,顾欣湄忙站起身来给她外祖母和二舅母道起了喜。 「不知定的是哪家姑娘?」既是道了喜,这话便也得问,否则就会显得这声道喜太过虚伪了。 谁知等她二舅母笑着答了话,将姑娘家是哪个说了,顾欣湄只觉得就像天上横空扔下一道炸雷,立时将她炸得外焦里嫩。 她、她外祖父不是阁老么?难道也一点都不曾听见皇上命人暗查宁王的风声? 怎么如今二舅母给三表哥定下的媳妇竟是宁王妃的娘家侄女儿?! 好吧,就算康盛帝口风紧,这等要紧事在没查实之前,绝不会叫阁老们知晓一星半点,她外祖母可是韦太后的亲姑母! 而那奉命彻查宁王府的人,还有她哥哥这个宋阁老府的亲外孙,她这个宋家的外孙女也是知情人! 顾欣湄只觉得心里难过极了——难过的是一头是负责查案的、她的夫君与她的哥哥,一头却是她的外祖父府上,她几乎就不知道帮谁是好了。 她外祖父府上和皇上可不止是那点子亲戚关系!当初康盛帝登基,她外祖父也有拥立之功! 现如今可倒好,不论是她外祖父那头儿的耳目,还是她外祖母那头儿的消息,全无一丝提醒也就罢了,她和她哥哥明明是宋家的外孙,竟然也将外祖家瞒得水泄不通? 第二十三章 这时顾欣湄的大舅母极是眼尖的发现了她神色不对,便颇为关心的问道荣敏是哪里不舒服么。 「我看你眼睛都红了,是不是这些日子熬针线累的?」 顾欣湄顿时被她大舅母的话唤醒了,也便不再多做胡思乱想。 她眼下最最需要的是补救错误,尽早提醒外祖家远离泥潭,而不是自责与责怪旁的什么人。 她就笑着摇了摇头道,大舅母还真别说,这些天来还就是那女红最熬人。 「好在我也并不打算给婆家哪个人做些针线表心意,只在徐嬷嬷监督和教导下绣了对枕套是那么个意思,眼睛也还好。」 在座的既然都是实在亲戚,谁也都清楚林氏是个什么鸟儿,更知道她那公爹是个什么东西,她也就不打算藏着掖着。 等她说罢这话,她便对她外祖母使起了眼色,随即就见她外祖母站起身来道,既是说到了绣活儿,荣敏带我去瞧瞧你绣的枕套。 「新嫁娘自己做的绣活儿可是图个吉利的意思,若是万一拿不出手去我可不答应。」 「你们几个舅母和嫂子就都不用跟着了,省得叫她更害羞,我和她去去就来。」 顾欣湄见得外祖母这么善解人意,她顿时先松了一大口气,这才过去扶住了宋阁老夫人的胳膊,对几位舅母和表嫂告了失陪。 至于她那几个舅母和表嫂如何面面相觑,甚至觉得她外祖母这一手儿有些出人意料,她也顾不得了。 如此等她陪着宋阁老夫人上了绣楼又进了她的内室,再命画扇在外头守紧了门,她便先对她外祖母蹲身告起了罪。 「荣敏这些天只知道忙着备嫁,竟然连外祖家的安危都给忽略了,还请外祖母恕罪!」 论说顾欣湄本就不是真正的顾欣湄,仿佛应该对宋阁老府上也没什么感情。 可她前世寒门女的身份令她完败于林氏与汪氏,她如何不知道今世便要紧紧抓住一切可以依靠的亲人朋友! 还有宋阁老府上与睿王府的这个姻亲关系,这可是切不断的;她若不在此时出手搭救宋府一把,谁知哪天会不会牵累睿王府呢? 更别论睿王府与她的夫家不是宗室便是武勋,若能和宋阁老府上一直维持着亲密关系,在文官那厢也多了个助力,如此相扶相持才能更好站立在不败之地。 宋阁老夫人却被顾欣湄开口就这般请罪惊呆了。 外孙女说「忽略了宋府的安危」? 好在宋阁老夫人镇静得快极了:「荣敏你先别忙着跟外祖母这么见外,你起来慢慢说。」 那楼下的暖阁里还有几位舅母和表嫂干坐着喝茶呢,也容不得顾欣湄娓娓道来,她也便言简意赅道,我三表哥与宁王妃娘家这门亲事结不得。 「周贤妃的小产与钱昭仪的一尸两命都跟宁王府和万太妃有关,还不知宁王妃的娘家威宁侯府是否也有牵扯。」 顾欣湄说罢这话也不想再将她哥哥与何睦牵连进来,譬如那两人既是得了暗查宁王府的皇命,怎么谁也没跟宋府透个口风什么的,再叫宋府对两人生了隔阂。 她便将闫皇后给她的凤牌取了出来,递给她外祖母观瞧。 「可惜我虽得了娘娘的赏识与抬举,消息来源便多了些,到底是个女孩儿家,眼界就没那么宽,也没想着早些跟您通个气。」 「直到听了三表哥这未婚妻的身份方才大梦如醒,您可别生我的气。」 其实顾欣湄很清楚,就算查出宁王府真有不臣之心,皇上也是至多将宁王与子嗣贬为庶人圈禁起来。 毕竟大熙朝自打建朝以来便对宗室颇为优待,既取消了藩王制,历任皇帝也便没明旨杀过一个宗室。 那宁王妃又是出嫁女,想来只要宁王妃的娘家没与宁王府沆瀣一气,也不会受什么牵连,更牵扯不到宁王妃出嫁的侄女儿。 可是她也知道,那些被违逆宗室拉拢到的人家是什么下场。 皇上是什么人?能忍得下那口恶气?这些人家也便都成了替违逆背黑锅的替死鬼。 那她又怎么会不害怕,害怕宁王妃顺着侄女儿这条线找上了宋府,大行各种拉拢收买的手段? 而若拉拢不成,谁知道宁王府会不会再对宋府暗下毒手,总之宋府从此麻烦大了?! 宋阁老夫人本就见多识广,见到了凤牌也不需顾欣湄再多说半句,脸色便已凝重起来。 良久后她才叹了口气:「你也别太自责,眼下还来得及。」 说起来给三孙儿定下的那个姑娘她也是亲自相看过的,样样都令人满意得很,就连那姑娘的爹娘她也暗中查考了一番,行事都说得过去。 可是这又如何呢?这个孙媳妇人选再好,好得过偌大一个阁老府数位儿孙的前程么? 只是宋阁老夫人也颇为担忧,担忧于她每半个月去慈宁宫觐见太后一次,太后都不曾跟她吐露一丝口风,如今她却突然命二媳妇与威宁侯府退婚,这岂不是将外孙女儿卖了? 外孙女拿的可是皇后的凤牌,行的是凤卫职责,论理说便不能这般徇私啊! 何况宋家若在此时退婚,但凡有一个不周全,岂不反给了宁王妃娘家一个提醒,随后便成了给宁王府变相通风报信、叫他们知晓朝廷在查宁王? 「这又不是宋府已然犯了大错,譬如与别有用心之人勾结,我却徇私枉法将事情抹平了。」顾欣湄轻声安抚她外祖母不用替她担忧。 倒是她外祖母第二个担忧真成了难题,这退婚之事当真很容易惊醒宁王府。 「要么外祖母先将事儿放在心里有个数儿吧,怎么和威宁侯府退婚再慢慢商议,等寻个最为稳妥的法子再行事也不迟?」顾欣湄道。 「如果实在找不出稳妥法子来,我们了不起就用那拖延之计!」 「眼下不就是才下了小定么?」 「索性后头的大定与其他礼数先不急,若拖到不得不去下大定了,宁王也还不曾事败,也许早就商量出了更好的法子来。」 「实在不成还能叫我三表哥装病呢不是?」 「左右我外祖父命他二十岁以后才能去考春闱,也不用怕装几年病便耽误了前程。」 宋阁老夫人略带了笑意缓缓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毕竟这不是小事,等我回去与你外祖父细细商议再定。」 别看话是这么说,宋阁老夫人的心头已似翻滚起了惊涛骇浪。 暗查宁王府的事儿竟被瞒得这般密不透风! 看来康盛帝这真是坐稳了龙椅,便意欲拿个分量足够的人开刀,以作杀鸡儆猴之意。 而这鸡不但得杀,还得杀得血雨腥风、才好成为大威慑!想来就令人心惊胆寒! 那宋府便不能沾宁王府的一点儿边!也不能从宋府将此事走漏一点点风声! 既是想到了风声,宋阁老夫人顿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略微严肃的交代起顾欣湄来,直道从今往后你万万不能再跟谁提起相关事宜。 「这事儿因你担忧外祖家便提醒得及时,叫宋府来得及赶在铸下大错前收拾局面,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你哥哥偏巧在此时进了锦衣卫,将来少不得有些喜欢四处探听各种消息的人往你跟前来。」 第二十四章 「在你还不能分辨谁是这种人之前,便不如索性装成个扎紧了嘴儿的葫芦,这事儿如此,旁的事儿还如此。」 她这外孙女要嫁的可是武定侯府,武定侯那位继室夫人又不是什么省油灯。 那万一荣敏嘴不严,不定何时便会叫那毒妇借机将荣敏彻底辖制了…… 等宋阁老夫人再由顾欣湄陪着下楼来到暖阁,顾欣湄的几个舅母和表嫂已经喝了一肚子的茶。 难得的是几人却没有一个面带埋怨之色,也没有任何一人瞧见这祖孙俩回来后,便欲旁敲侧击探听。 待宋阁老夫人婉拒了顾欣湄的留饭,一行人离开了睿王府后,顾欣湄又回想起了这一幕,便只觉得之前的决定太对了。 要知道她可是拼了走漏风声的危险给她外祖母提的醒,这般行事也没来得及与任何一人商量,实在鲁莽得很。 这若是宋家有几个不着调的人,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卖了她? 宋阁老府再是她的外祖家又如何呢?也得看她的这种冒险付出值不值! 可如今就冲着舅母们和两个表嫂被她晾了小半个时辰都那么淡定,她真是彻底放心了。 即便如此,等顾霆黄昏前下了值,顾欣湄还是亲自去跟他说了一声,这一声知会却是险些将顾霆也吓出一身冷汗。 他怎么竟将外祖父家给忘了,忘了宋家可是阁老府,是很多人眼里的香饽饽,而宁王想必也很愿意将外祖父这位阁臣「收入麾下」! 「咱们家最近本就事儿多,忙得忘了一样半样的也不为过,哥哥也不用太自责。」顾欣湄道。 「只是我来找你说这事儿也不全为了知会,还请哥哥帮着外祖家想个好主意,看看如何才能将威宁侯府这门亲事退了,又不令宁王生出警觉为好。」 既是听妹妹又提起了威宁侯徐家,顾霆的神色顿时便冷了下来,令与他面对面坐着的顾欣湄都生出遍体寒意。 难不成……她哥哥这是想用暗中的什么法子给那位徐家姑娘一个了断?这样也就不用退亲了? 这可不成!她哥哥才进镇抚司当差几天啊,怎么就和那些人学会了这种为成事便草菅人命的手段,那徐家姑娘无辜得很好么? 「她哪里无辜了?」顾霆冷笑。 「她既生在威宁侯府,又有个不省事的侯爷祖父和世子大伯父,就算她和她的父母都被蒙在鼓里,懵懂间便定了这门亲事,这就是她的命!」 「再说一大家子都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我就不信她的父母对她祖父和大伯所做之事一无所知。」 要知道这些天他一边忙着适应新差事,一边就忙着安排人手准备暗查威宁侯府。 只因之前查宁王的一些结果,已经证实了宁王的岳父威宁侯、宁王的大舅兄威宁侯世子都不干净。 否则他也不会忙得忘了跟外祖父通个气,请他老人家约束着宋家上下离宁王那一派远着些。 谁知还不等他的人对威宁侯府正式着手暗查,这家人却险些成了他外祖父府上的姻亲! 这等恶气他必须出,否则他堵心得很! 「那徐姑娘可是后宅的闺阁女子,就算我不拦着哥哥解决她,哥哥可有人手能混进威宁侯府后宅?」顾欣湄摇头不赞成。 锦衣卫镇抚司的本事她也不是没听说过,那些人根本就是无孔不入,何况一个小小侯府后宅。 可顾霆到底是新进了镇抚司当差的,有现成儿的这般人手给他用么? 就算威宁侯府里早就混进了锦衣卫的暗探,那也不归她哥哥管啊,他还能强行去借了这样的人手解决徐若筠? 即便此事可行,那这不是将暗查宁王府的事儿又走漏一次?谁家突然没了个活蹦乱跳的大闺女,不会彻查缘故呢? 顾霆就在妹妹的这般分析中渐渐冷却了恼怒,甚至微微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你还不知道你哥哥我本就是个糙人,若叫我替外祖父家想法子,除了杀人以绝后患,我一时半刻哪里想得出拐弯抹角的计谋来?」 「我倒觉得你给外祖母出的那个主意就很好,索性就叫知行装病算了。」 顾霆说到这儿已经彻底消了气,还呲牙咧嘴的对他三表弟宋知行幸灾乐祸起来。 顾欣湄也忍不住笑起来,笑罢却也不忘再叮嘱她哥哥几句,譬如即便你想不出什么好计谋,前头不是有好些幕僚么。 「我怕三表哥装病装久了,虽则退了威宁侯府这门婚事,将来也不好说亲呢。」 顾霆叹了口气:「说起来还不是母妃去的太早了,我们兄妹便都要将外祖家扔到脑后去了。」 若是他娘亲还在,睿王府再是宗室如何,他顾霆再进了锦衣卫又如何,血亲就是血亲,还不能跟着娘亲往外祖家走动频繁些? 可惜他娘亲去得早,他便生怕与外祖府上这个阁老府走得太紧密了,难免给外祖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那眼下这个破烂局面说来还是他造成的,那他就必须努力想辙帮着外祖府上抹平了。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这便去前院召先生们出出主意去。」顾霆说走就走。 ……第二日也就离着顾欣湄的婚期又近了一日,清早起来便有宫中来人,替两宫娘娘各赏了顾欣湄一抬嫁妆。 就连大病初愈的周贤妃也有东西赏下来,却不敢越过两位娘娘去,便没摆成嫁妆箱子模样儿,只求打头儿的那位内侍替她带来一个小匣子,又转述了几句祝福。 顾欣湄跪谢了娘娘恩典,还以为随后也会有皇帝的旨意,谁知来人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说是老奴等人也给荣敏郡主道个大喜,便张口告辞了。 肖嬷嬷忙替顾欣湄奉上红包,又与徐嬷嬷并前院大总管等人将那内侍和一众粗使小火者一路送出了府门。 由叶嬷嬷和画眉画扇等人陪着回了和香阁的顾欣湄便忍不住腹诽起来,腹诽她那位皇帝堂兄还真是省心。 她与何睦的婚事明明是皇上指的好么?怎么都到眼下这当口了,皇上还吝啬于一纸圣旨! 其实皇上的指婚很合顾欣湄的意,她便不该奢求更多。 可谁叫她要嫁回武定侯府去呢?那她手里若有个赐婚圣旨,能和没有圣旨、只是口谕同日而语么? 单只说林氏若敢找她麻烦,她便敢拿着圣旨卷轴抽林氏的脸! 她就是要告诉林氏,她是皇帝赐婚,她是宗室郡主,林氏若是不想作死,便应该将她当祖宗供起来,而不是不停与她为难! 不过等顾欣湄坐下喝了几口茶,她也便平静下来不再偷偷埋怨康盛帝了。 若没有康盛帝的指婚,这指婚虽然仅仅是口谕而已,她父王和兄长可未必愿意将她嫁给何睦这个鳏夫,她不能太得寸进尺。 再者说了,万一她真拿着圣旨抽了林氏的脸,林氏半天就敢给她宣扬得人尽皆知,说她对皇帝不敬好么? 就凭林氏那等既会装委屈,又会抓住一个把柄咬死不放的劲头儿,她必须小心谨慎,不给林氏一点机会才是! 不论武定侯夫妇有多么不情愿何睦的这门婚事,何睦如今已是武定侯世子,身上又有五城兵马司副都指挥使的实职。 第二十五章 最最要紧的是他如今已经代替武定侯行使了一阵家主之责,还是奉了皇命的,府内家奴还有哪一个敢小瞧他? 这可是表忠心都怕表慢了的时候! 如此等到了迎娶顾欣湄的正日子口儿,武定侯府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尽心得很,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下人虽然忙碌,却都带着笑,那种能替新家主尽忠的笑。 这时就算林氏很想在这大喜之日给何睦夫妇添堵,譬如想叫大小厨房都将喜宴上的鲜鱼换成死鱼,要么就将青翠的鲜蔬换成蔫黄的,哪有敢不要命的奴才听她的? 林氏在内宅里、尤其是正和堂的院里院外,倒是很有一批自己的人手——何睦再是新家主,却几乎不管后宅之事。 可喜事在即,莫说这些下人了,就算是林氏自己也明白,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何苦在今天出手捣乱。 此时莫说是她派正和堂的人去捣鬼,就算旁人做了坏事,说不得也会将黑锅扔给正和堂呢不是? 林氏也便不做他想,只想等熬过了这一天慢慢再论。 单只说明日便到了新媳妇敬茶时间,还有婚后的祠堂庙见,她想怎么整治顾欣湄还不都由她? 谁叫她是武定侯夫人,是新媳妇正经婆母呢! 新媳妇若敢将她的话当做耳边风,那就是实打实的不孝;想当年她用这个为借口,还不是将程氏摆弄得团团转! ……顾欣湄既有曾要嫁给秦子锋时备下的嫁妆,睿王和顾霆两口子又深觉嫁给个鳏夫委屈了她,不但又给她添了些嫁妆,还将已故睿王妃的产业嫁妆分了她一半。 而顾欣湄既不忌讳头一门亲事那些嫁妆不够吉利,在她哥哥嫂子跟前婉拒母妃的嫁妆也没婉拒成。 这般等得吉时一到,她被哥哥背着送上八人抬的花轿,她那些嫁妆的最后一抬才刚离了王府门口。 这场婚礼便直到几个月后还有人津津乐道,说是别看男方是个鳏夫,女方又险些守了望门寡,场面还真是宏大。 当然这都是题外话了,眼下只说成为新嫁娘的顾欣湄,坐在花轿里就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手。 她真怕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她一厢情愿做的梦。 可她若真是个早就死透了的人,她哪里还会做梦呢?就算她是个四处飘零、不愿去投胎的孤魂野鬼,鬼魂应该也不会做梦。 她便在火红的盖头下悄悄笑了——武定侯府你等着我,我这就来了! 何睦既是早就在武定侯府的隔壁买了处宅子,当初便是打算在这处宅子里办婚礼。 等新婚几日之后再将喜姐儿和福哥儿接回来,一家四口便可以在这里踏踏实实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来。 至于武定侯府的脸面,会不会因为他这种尚未分家便别宅而居丢干净了,他管得着么,武定侯府的脸面与他何干? 可谁知皇上不但允他做了武定侯世子,还命他代武定侯行使起了家主之责,他此时若再别宅而居,可就是违逆皇命了。 这大熙朝建朝这么些年来,有谁听说过家主不住在府内的笑话!就算顶着家主的名儿,这也是不作为不是? 好在这突然的不得不更改,顾欣湄也理解得很,并没用何睦解释半句。 其实她也巴不得先嫁进武定侯府,将这里里外外搅得一团糟好么? 若是住进了隔壁,往武定侯府伸手哪有那么容易的? 若她只为了捣乱,为了多给林氏添点儿堵,并不想拿走哪个人的性命就罢了,住在隔壁也不妨碍她隔三差五过来,趁着请安之际上下其手。 可她必须要林氏的命!那她就得还住进彩云轩,而不是隔壁宅子里! 就在花轿略带颠簸的行进中,顾欣湄又忍不住回想起前几次去东杨树胡同「探望」汪氏。 只因汪府为了迅速将汪三小姐跟何源的亲事定下来,又想尽快遮掩汪氏失踪的丑事,便匆忙将她报了病亡,武定侯府也非常配合,给汪氏大办了丧事。 这般说来汪氏便已经是个「死人」了,论说留着她还不如做了她,如此也算是彻底报了一份仇。 倒是何睦这边为了彻查宁王府,却不能立即要了汪氏的命。 毕竟汪家乃至林氏,甚至林氏的母族、甚至武定侯府,是否与宁王府有真正牵扯还没查出来呢,将来说不准还得落在汪氏这张嘴上。 那何睦又怎么会傻呵呵的将汪氏这个曾经的弟媳除了,再被旁人非议他这是要替武定侯遮掩与宁王府的勾结罪行? 他只能将汪氏这个「死人」彻底囚禁起来,以备将来拿了那姓古的医女,两厢也好对质。 顾欣湄去「探望」汪氏,也便真将汪氏当成了个死人,只是她既如愿以偿重新嫁回武定侯府,怎么也得跟汪氏「告个别」。 殊不知何睦虽然叫人好吃好喝的养着汪氏,还将她彻底从地窖里挪了出来,挪进了后宅一处偏僻小院住着,汪氏却依然瘦成了一把人干儿。 顾欣湄隔窗看见了这样的汪氏,心中虽有报了仇的舒爽,还是突然止了步,到底没进入汪氏的房间。 她可马上就要新婚了,她怕离汪氏太近就沾染了晦气!她也怕沾上汪氏的奸坏! 她便差了何睦身边的一个长随带上面罩进屋去跟汪氏讲,汪家早些日子便已将汪氏报了病亡。 「若叫她知晓她的娘家这般不可靠,她的娘家妹子还迫不及待取代她的位置,也许她便能早些吐口儿,将她与宁王府究竟有多少勾连,那古姓医女在宁王府又是什么角色说出来。」 而现如今觉察到花轿已经离着武定侯府越来越近,顾欣湄已经听到了府门口传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她便又一次含着泪笑了。 想当初汪氏与何源新婚之前,她耗费了多少心血和时间帮着林氏打理那喜事? 可不论她如何尽心尽力,最终还不是替林氏迎来了一个好帮手,迎进门一个白眼狼,那白眼狼要起她的命来毫不手软! 顾欣湄既是曾经嫁过何睦一次,虽然新嫁娘从始至终都蒙着红盖头,对古代的婚礼环节也不算一无所知。 谁知眼下的拜堂等等步骤还是比她当初嫁过来时繁琐多了,只因程敏不过是寒门女,顾欣湄却是宗室郡主。 这般仔细折腾了一番下来,她只觉得比她上次成亲累多了,累得她腰腿都快没了知觉。 等顾欣湄终于被送进依旧设在彩云轩的新房,她只想好好坐在床上歇口气儿,若能将画眉喊来给她捶一捶就更好了。 既是说到了新房,何睦早些日子也与顾欣湄商议过,要不要弃了彩云轩这处院子,再换个院子收拾一番做新房用。 程敏可是命丧于此,论说还将新房与两人今后的生活都放在这处院子里,何睦心里多少有些不快活,也怕顾欣湄会因此压抑。 顾欣湄如今的身份又是续弦,若能换个院子居住,外人也就不会笑她真是个填房,填的是原配住了六年之久的房——这房还是死过人的「凶宅」呢。 顾欣湄当时听了何睦的提议便笑了,笑着摇头。 她偏偏还要住在彩云轩!连院子的名字都不改! 第二十六章 且不说彩云轩她已经住熟了,她也不会忌讳前世的自己,喜姐儿和福哥儿也习惯了这处院子。 只说武定侯府后宅的几处空院子她心里有数儿,她才不要换到别处,那会离着林氏与将来嫁进门的小汪氏太远! 也只有依旧住在彩云轩,才会提醒她不要忘了以前在这院中受过的苦。 程敏本就是寒门女出身,即便后来开了医馆,手头儿也富裕起来,她也没养成奢侈的习惯,从始至终身边只有一个丫头莲月。 等她婚前又将莲月先嫁了人,只带了两个新买的丫鬟进了婆家,这便给了林氏好大一个漏洞钻,彩云轩上上下下全是林氏的人,后来连那俩丫鬟也被林氏收买了去。 如今依然还是彩云轩,顾欣湄倒要叫林氏瞧瞧,这里里外外还有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再敢对林氏效忠,处处与她为难! 再看林氏还敢不敢再往她身边塞耳目和黑手! 因此上别看顾欣湄心想着进了新房便该好好歇一歇,她也歇不住。 就算是她身为程敏那一世,洞房里还有七大姑八大姨的七嘴八舌等着她呢,如今的她又怎么会轻松得了? 她便在两个喜婆的搀扶下端庄的坐在了床中央,侧耳倾听起了盖头外的一切声音,想要分辨一番都有谁在。 要知道头些日子她哥哥迎娶她嫂子庄朝云时,那新房里便热闹得很,等亲戚家的女眷们都回了席上,她还陪了她嫂子一会儿。 那若是眼下这新房里也有她的两个小姑在,她也正好瞧瞧小姑们是什么表情,可与对待程敏一样横眉冷对么…… 殊不知还不等七大姑八大姨们的话音大起来,洞房门外便有人高声回禀,新郎官儿来了。 顾欣湄就在盖头下抿嘴儿笑了。 何睦这是怕她盖着盖头认不出人来,也便不知道如何回那些人的话儿么? 他怎么就忘了,她是程敏啊,武定侯府的各路亲戚她只听声音也能分辨得八九不离十! 不过她还是觉得心头美得很甜得很——她的能耐是她的,而他对她的关爱呵护,她也永远不嫌多。 也不待顾欣湄将翘得弯弯的嘴角儿收回来,她就听见喜娘说了几句吉祥话,随后便只觉得眼前一亮,蒙在头上的盖头已经被何睦用白玉秤杆挑起来了。 数对大红喜烛明亮的烛光顿时令顾欣湄一眯眼,想要先对新娘子容貌一睹为快的女眷们也忍不住同时齐声惊叹出声。 这、这位荣敏郡主竟然是如此一副好容貌?竟比那位程氏还美上三分? 她们还都当这位郡主貌比无盐,这才不得已嫁了何睦做填房呢! 可这事儿就越发怪了。 单只看新娘子脸上的笑容,便知道这位郡主既不傻也不呆。 这位又是亲王府出身的唯一嫡女郡主,长得还很是美貌,怎么就偏偏便宜了何睦这个鳏夫,这鳏夫膝下还有嫡长子呢? 难不成那已故的安国公世子果然是被荣敏郡主克死的,郡主的亲娘睿王妃也是被她克死的? 睿王爷便没了旁的主意,只好撺掇着皇上将这个命硬的女儿塞给了一样命硬的何睦? 再不然便是这位郡主身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 可是看模样儿又不像,虽说新娘子的脸上敷着胭脂水粉,看不出真正面色,她那双玉手却做不了假不是么? 看那水葱儿似的芊芊十指!在大红喜服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嫩白如玉了! 那若是身上有暗疾,手指便不会如此圆润饱满,指甲也不会如此晶莹剔透。 顾欣湄便在这七大姑八大姨的各种打量之下,被众人定性为了命硬之人。 甚至还有那心数重的直在心中暗道,将来可不能叫自家媳妇和女孩儿往这位郡主跟前来。 命硬克亲可是个坏得不能再坏的命格儿了,还会累及身边之人! 若自家的媳妇和女孩儿跟这位郡主走得近了,将来生不出孩子来,或是嫁不得好人家儿怎么办? 于是女眷们也就勉强捱着,等新郎新娘喝了合卺酒,便都匆匆起了身想要飞快逃离这处新房。 何睦见状又恼又笑。 恼得是他本就不愿让这些亲戚家女眷来打扰新婚妻子,是她们哭着喊着要来沾沾喜气儿,再跟荣敏郡主认认脸儿,他这才点了头。 如今这些人却忘了当初怎么恳求他,还避之不及的将敏敏当成了蛇蝎。 笑得是既然女眷们这就要走了,他的敏敏也能好好歇一歇了。 他既是娶过妻的,又怎会不知道新嫁娘有多累,想来她已大半日水米不打牙。 何睦便略收了发自真心的幸福笑意,那又将敏敏娶回来的笑意,对女眷们微微点头道好走不送。 谁知林氏所出的两个女儿便在此时异口同声开了口。 「娘可是专门派我们俩来陪大嫂的,说是等前头酒宴散了,大哥回来了,才许我们离开大嫂,省得大嫂初来乍到便如此冷清。」 林氏的长女何梦涵更是似笑非笑道,大哥这是怕我们吃了你的新媳妇么:「就这么迫不及待撵我们走?」 在大熙朝这种古代,只要是能结两姓之好的人家儿,几乎就没有看小儿女之间有无感情的,主要还是看两家性格是否相投,门第是否登对,最次也要立场一致。 只有这样的两家人,结了姻亲后才能更好的相扶相助,小儿女间若有情分,也算锦上添花。 若不是这个缘故,顾欣湄的外祖母宋阁老夫人在得知宁王有不臣之心后,也不会立刻就打定了主意,要跟宁王的岳家退亲。 顾欣湄与何睦却偏偏是个例外。 顾欣湄的前世既是寒门出身,娘家那点儿微小助力根本无法入得武定侯府的法眼。 而她今世成了亲王府郡主,反是武定侯府入不得睿王府的眼了,若不是皇帝指婚,这门亲事还指不定要废顾欣湄多少事。 那只要林氏一天不死,武定侯一天尚未老去,睿王府就不会真与武定侯做那相扶相助的事儿,顾欣湄也绝不会将何睦之外的任何一人当做自己的夫家亲人。 因此上听得林氏的两个女儿这般与何睦「顶撞」起来,顾欣湄便轻声笑了。 她可不信林氏是出于婆母对她这个新媳妇的关爱,才让何梦涵与何亦涵来陪她! 想来林氏这是想叫两个小姑现在便给她点下马威瞧瞧? 再不然便是这俩小姑娘已将她这个大嫂当做了仇敌,即便没有林氏刻意交代,这两人也要给她些颜色看? 这可真是可惜了,她骨子里可是程敏呢,对这两个小姑子她再了解不过! 她也便在笑罢之后柔声对何睦开了口:「想来这就是咱们家的两位妹妹吧?」 「两位妹妹愿意陪我也好,世子就可以安心回宴席上好生待客了。」 她这是叫何睦放心,即便这里就是何家,曾经要了她一次命去的何家,两个小姑娘大的不过十四岁,小的也不过才十一岁,还真能生吃了她不成? 何睦本也是想为顾欣湄争取个早些清净,若争取不来,他也不会强求——今儿可是他们夫妇的大喜日子,太过强求定会坏了喜气儿。 第二十七章 他便温和了笑颜对顾欣湄点头:「那还请郡主宽坐稍待,我去去就来。」 何睦当然不能当着众多女眷的面儿,做出两人早就熟悉的样子来,对顾欣湄的称呼便改成了「郡主」,态度也恭敬得很。 顾欣湄忍不住垂头在心里笑了一回,再抬头便发现女眷们都走干净了,这新房中只剩下何梦涵与何亦涵两人,还有两个喜婆。 她就招呼两个喜婆道,还请妈妈们去将我的陪嫁丫鬟和嬷嬷们喊来,给两位小姐泡些茶,外带着端几样点心来。 转头又笑对何家姐妹道,妹妹们既是要陪我,一直陪到你们大哥回来,不用想也会耽误了席面上的晚膳。 「如今毕竟已是腊月了,若去大厨房备些席面上的菜肴回来做膳食,拎回来也得凉透了。」 「若是两位妹妹不嫌弃,我这就差人去小厨房做些小炒来,我们一同用膳可好?」 其实顾欣湄何尝不知道,当初林氏就为了随时能在她的饮食里动手脚,便千般阻拦这彩云轩设置小厨房。 等她后来有惊无险的怀上了喜姐儿福哥儿,林氏才不得不松了口——若那当口还不松口,程敏一旦有个什么意外,黑锅岂不是就是她背。 现如今顾欣湄和两个小姑提起这话,也是想要刺探一番,这彩云轩里的小厨房是否还在。 等她话音一落,她就果然发现林梦涵挑眉一笑,那笑容里已是暗含了几分嘲笑,分明是在嘲笑她没规矩,人才进门就惦记单开小厨房。 可林梦涵这嘲笑收起的也快,只见她正了神色便对顾欣湄回道,这彩云轩里并没有小厨房。 「若是大嫂饿了,恐怕只有差人去大厨房备膳这一条路了。」 顾欣湄顿时变了脸,冷声训斥起林梦涵来。 「我就说么,方才我和世子用合卺酒的时候,那子孙饺子和长寿面哪碗不是冰冷冰冷的,怎么都叫人无法下口!」 「敢情这就是你们武定侯府将新媳妇娶进门后的规矩?偌大的一个彩云轩连个厨房都没有?」 既是试探出来林氏还想用当初那招儿对付她,这次她可不想忍了。 她就要在今日便借这两个小姑的嘴转达给林氏知道,她的彩云轩明日就要有小厨房! 而不是像当年一样,直到有了身孕才不得不争取一回! 这时也不待何家姐妹如何辩解,肖嬷嬷已经带头儿进了屋,正将顾欣湄这话听了个尾巴。 肖嬷嬷顿时就笑了,脸上的嘲讽神色要多浓郁便有多浓郁。 只是肖嬷嬷也并不针对何家姐妹去,而是旋即又恭敬了笑脸,安慰起了顾欣湄。 「既是人家往新房里送子孙饺子和长寿面来,都吝啬几盆炭火暖着吃食,叫郡主受了大委屈,老奴这就差人单点上几个炭炉。」 「今晚先暂时叫丫鬟们用炭炉去领了膳食温着回来,郡主勉强用些,老奴明日再叫人将小厨房收拾出来也罢。」 肖嬷嬷这话接得极好,分明就是已经看出了顾欣湄的心意,也不打算通过林氏了,不论林氏点不点头,这彩云轩的小厨房都要有。 何梦涵本就是林氏长女,今年又有十四了,多少还算懂些事,知晓这会儿决不能硬顶着来,否则将风声传到宴席上去,难看的是武定侯府。 倒是二小姐何亦涵年纪小,听了顾欣湄主仆这一番话便翻了脸,忍不住就尖声制止起来。 「如今这后宅当家的可是我母亲!」 「大嫂这是刚进门就打算忤逆不成,连建小厨房这么大的事儿都自己拿了主意,也不跟母亲商量!」 顾欣湄冷笑:「二小姐可先别忙着教训我,你别忘了自己也是个女孩儿家,将来也是要嫁人的!」 「若等二小姐新婚当日,婆家只给你些冷食吃,二小姐觉得如何?」 何亦涵登时愣在了那里。 她虽然年纪尚小,也知道她往后必是要嫁人的;那大嫂说的这事儿若是落在她头上,她当然也不能忍! 倒是何梦涵终归年长几岁,心思要快得多,连忙替妹妹答话:「我猜大嫂或许是误会了?」 「想来大厨房往这里送饺子和面的时候……也怕用了炭炉便会断生,这才宁愿叫吃食冷些,也不能坏了吉利口彩不是?」 这大熙朝是有这么个习俗,为了图个吉利,新郎新娘在用合卺酒的时候,饺子和面全都是半生不熟的,讨得便是一个「生的」口彩。 顾欣湄便仿佛被何梦涵说服了,当时就闭紧了嘴…… 何梦涵见状难免抿嘴儿一笑,笑容里多少带了几丝骄傲。 她何梦涵可是有亲娘手把手带大的,她娘什么没教过她呢? 别看这位刚进门的大嫂比她大三岁,还出身于睿王府,到底是个丧妇长女,懂的事儿真少! 如今只需她一句「别坏了口彩」,不就将大嫂的牢骚都堵了回去,叫大嫂再挑不出毛病来? 殊不知顾欣湄闭嘴是闭嘴了,她也只是不想再跟两个小姑娘较真儿,没得跌了身份。 她只需将小厨房的事儿说了,又过了这俩小姑娘的耳,就已足矣。 接下来也就轮到肖嬷嬷上场了,何梦涵的笑容还挂在眉梢,就听得肖嬷嬷似笑非笑道,大小姐还真是天真无邪的可以。 「话说我们睿王府在一个多月前也是办过喜事娶过媳妇的。」 「且不论睿王世子妃进门后时不常就要用些自己喜爱的汤水,单说新婚当日,就怕子孙饺子和长寿面从大厨房提到新房太凉,若用炭炉一路温来又会断生,便提早一个多月给世子妃的小院建了小厨房呢。」 「睿王世子妃与世子爷用合卺酒的时候,那饺子和长寿面可都是几位伯父叔父家的亲王妃亲自在小厨房煮好,又亲手端给世子爷世子妃用的。」 就是肖嬷嬷这番话,使得一直以为自己聪明无比的何梦涵登时便臊红了脸。 敢情她大嫂并不是被她的巧言辩解堵了嘴,她这位新大嫂根本不屑跟她打嘴仗,指派个嬷嬷开口压她便够了,还一口一个「我们王府」?! 何梦涵也是有些娇小姐脾气的,她又非常心疼妹妹,见妹妹被大嫂那么一吓唬,至今还没开笑脸儿,她索性甩了袖子。 「既是大嫂身边的嬷嬷都这么能干,又有这么些个大丫鬟服侍呢,我和亦涵就不陪你了!」 「至于你待会儿要用热的还是用凉的,你们主仆自己商量吧!」 这彩云轩原有的下人可都得了她母亲的话儿,没人敢往大哥大嫂面前献殷勤。 等她们姐妹走了,倒看这初来乍到的新嫁娘和下人们能找了谁带路去大厨房领膳! 何梦涵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拉着自己的妹妹离开了彩云轩,路上还不忘颇为不满的唠叨,这个新大嫂真过分。 「我就知道她过门后必找母亲的麻烦,谁叫她是大哥的媳妇呢。」 「可她今日就发作也未免太沉不住气了些!竟是打算仗着娘家厉害,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们家留了不成!」 二小姐何亦涵却还没从顾欣湄的话中回过神来,听到她姐姐这么说了,她忍不住替顾欣湄辩解起来。 第二十八章 「我倒是觉得这位新大嫂的话颇有道理。」 「我和姐姐都是女孩儿家呢,将来若等我们进了婆家,也被人这么欺负了,难不成就得忍着?」 「姐姐不是总教我,当日事当日料理,若是忍了几天再翻出来说,反容易被人笑话是翻老账?」 何亦涵年纪虽小,心眼儿却不少,并没将她姐姐的原话搬出来说。 其实她姐姐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只要被人欺负到了头上,当时便不能忍,否则你就等着人家得寸进尺,骑你脖子上拉屎吧。 「你要死啊你!」何梦涵顿时小声尖叫起来,伸手就要去拧何亦涵的嘴。 「且不说我们家没谁故意欺负她,这根本就是她无事生非,就说你才多大,怎么就被她教的将婆家这种词儿挂在嘴边了!」 「再说了,我俩可有几个哥哥摆在那儿呢!将来婆家若敢欺负我们,倒看哥哥们饶得了饶不了她们!」 何亦涵轻轻一跳躲过姐姐伸来的手,脸色却深沉的仿佛不像十一岁的孩子。 几个哥哥?是两个还是三个? 若是要算上大哥当然是三个,这三个哥哥也就大哥有些能耐,或许还能护持她们姐妹一二。 可是大哥如今已经和母亲撕破了脸,也不知几年后会不会缓和些? ……已经只剩自己人的彩云轩里,顾欣湄终于可以脱掉沉重的喜服松上一口气了。 她就一边招呼画裳给她找出家常衣裳来换,一边喊着画眉给她卸掉凤冠。 这凤冠可是礼部按郡主规制做的,怎么一个沉重了得,这大半日都要将她脖子压断了。 等画眉扶着她坐到梳妆镜前头,她却从镜子里发现这丫头有些强颜欢笑。 「你这是……」顾欣湄忙张口对着镜子发问。 见画眉瞬时笑颜绽开,分明是要遮掩,她反手从肩上捏住画眉的手,还稍微用了点力气:「你有事儿可别瞒我!」 「如今这里可是武定侯府,不是咱们王府了,不是早说过到了这里后我们主仆就要齐心协力,有事儿多通气的么?」 画眉便有些尴尬。 郡主说的没错儿,早在郡主离出嫁还有一个月时,不论是几位嬷嬷还是郡主本人,再不然就连世子妃也上了场,教导她们这些下人说,等主仆众人一同到了武定侯府,一定要抱团儿「抵御外辱」。 可是今儿到底是郡主的新婚之日,她们这些下人们受点委屈算什么,还要拿出来惹郡主跟着一起生气? 顾欣湄如何不知道画眉心中所想,便沉声催促起来:「你到底说不说?」 「你若是执意不说,执意替那些给你们委屈受的人瞒着,才是真的惹我生气!」 原来这大熙朝很多年前便有个习俗,在新嫁娘上花轿的头一日,一部分陪嫁人选就要先一步来到新嫁娘的婆家,以便熟悉一下新人的新房和周围院落。 这样等到了正日子口儿,这些先来一日的丫鬟婆子也就不会两眼一抹黑,服侍起主子来也就更加得心应手。 如今这京都城却是绝大多数人家都不遵循这个习俗了,等睿王府前几日提出了这个要求后,林氏便颇为不情不愿,打死都不想答应。 可林氏哪里敢与睿王府拧着来? 李嬷嬷这个顾欣湄的乳母便领着画眉和画扇,连带着几个粗使的婆子和小丫头,在昨日一早就来到了武定侯府,先于顾欣湄一日住进了彩云轩。 只是别看李嬷嬷众人来是来了,却是接连几顿都没用过热乎饭菜,就连昨日暂时歇息的后罩房里,连一床厚一些的棉被也没有! 「所以方才就是肖嬷嬷带着你和画裳来陪我,而不是李嬷嬷,连画扇也没来?」 顾欣湄登时冷笑起来。 「李嬷嬷和画扇本就身体弱些,比不得你这个自幼就和我一起练拳脚功夫的身板儿,她们如今是不是已经在后罩房卧床起不来了?」 顾欣湄的前世既是程敏,娘家本就不硬气,陪嫁人口也不多,也就没经历过这一步——两个陪嫁丫鬟都是在新婚当天陪她进门的。 她也便对先来几个人、却一定会被林氏苛待这事儿丝毫没有防备。 可李嬷嬷的身子骨儿摆在那儿,比叶嬷嬷也好不到哪里去,只需一听画眉说罢武定侯府给这些人的待遇,她猜也猜得到,李嬷嬷一定是受凉了! 画眉倒是听得郡主的猜测就笑了,还飞快的摇了摇头。 「郡主且安心,李嬷嬷和画扇是没过来陪郡主,可还不至于卧床起不来。」 「是姑爷仿佛早料到了他那位好继母会有这种手段,昨儿夜里便差了两个小厮过来送棉被和炭盆,李嬷嬷和画扇如今好着呢。」 只是姑爷昨夜差人过来可是偷偷来的,还专门交代了李嬷嬷道,就叫李嬷嬷带着画扇、索性装成卧床不起,今日这二人也就没来郡主跟前儿服侍。 「想来姑爷这也是想给他那继母一个将计就计,侯爷夫人既是敢对郡主的人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李嬷嬷和画扇若不病一回,怎么对得起她呢?」 顾欣湄闻言也笑了。 既是何睦如此细心,没叫徐嬷嬷等人着凉得病,她的心里也就好受了些。 可何睦做得再好,也不是为了掩饰林氏的所作所为,反而将林氏的坏心眼儿扒开了摊开来,展示给她的人瞧呢! 那也就怪不得画眉才进了新房时,便一直都有些强颜欢笑。 毕竟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若她新房的院落里却偏偏出了两个病人,这病人还都是她的陪嫁,这好口彩可就全坏了! 这莫说是她顾欣湄不能忍,就是画眉这个丫鬟也不能忍不是么? 这还不论等徐嬷嬷和画扇装了两天病之后,林氏那厢会不会继续得寸进尺,比如将徐嬷嬷二人的病情当借口,要将人挪出武定侯府养病去…… 因此上等顾欣湄换好衣裳松了头发重新坐回床上去,又用了些肖嬷嬷差人领回来的饭菜,她便轻声交代起众人来。 「世子既是打算叫徐嬷嬷和画扇装病,在林氏尚未出手继续欺负我们时,我们也暂且装作一无所知吧。」 「我猜世子便是想要瞧瞧,这院子里有谁会将徐嬷嬷和画扇的病情报到林氏跟前儿去的。」 「如此等到林氏要将她们二人挪出去养病时,彩云轩也能趁机做个清理不是?」 肖嬷嬷抚掌轻笑:「郡主说得正是,世子这一手妙得很,我们这些郡主身边的下人当然要百般配合。」 依着肖嬷嬷在王府时的手段,只要顾欣湄点头给她权利,莫说拿捏彩云轩里几个何家下人的把柄,就算是出了彩云轩的院门,在这后宅里大展一番手脚也不会输。 可是自家姑爷的脸面谁能不给?姑爷愿意这般安排可是看重自家郡主的表现,肖嬷嬷乐不得呢。 ……不过大半个时辰后,何睦便从前头酒宴上回来了。 他本就是新升任的五城兵马司副都指挥使,今日迎娶的又是睿亲王府郡主,这上门恭贺的亲朋好友怎么一个蜂拥了得。 顾欣湄便非常担心他喝多了酒,早早的就叫人备下了醒酒汤,虽是老远从大厨房拎回来的,等他回来后,再用煮茶的红泥小炉热一热也勉强能用。 第二十九章 等何睦进了新房内室的门,就发现床边矮几上摆着醒酒汤,还热腾腾的冒着气。 他顿时笑了。 他的香囊里常年放着的解酒丸不就是妻子做的?怎么她倒将这事儿忘了,还给他备了醒酒汤? 好在他够机灵,酒也没多,张口便道我昨儿就差人去医馆要了解酒丸随身带着呢。 顾欣湄的一颗心顿时落下。 要知道这一天可是他们夫妇日也盼夜也盼才盼来的,若他真喝多了,岂不是无法庆祝了! 话说这彩云轩虽是因了林氏成心苛待,没有能随时起灶做饭的小厨房了,原来的小厨房倒是还能烧些热水,以备主子们洗漱之用。 也就是等待热水沐浴的当口,顾欣湄便亲自站起身来替何睦除了新郎冠服,个中过程再熟练不过,直将一边准备替自家郡主服侍姑爷的画眉看呆了。 这、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 自家郡主就算在关氏母女还活着、还异常嚣张的时候,又何尝动手做过服侍人的事儿? 如今怎么一朝成了新媳妇,便仿佛演练过多少遍似的? 顾欣湄也是这时才想起来,她又将自己的新身份忘了。 她便慌忙掩饰般交代画眉,快去柜子里将世子爷的换洗衣裳找出来,再送到净房去。 等画眉应声找出衣裳来走了,这内室中便只余何睦与顾欣湄夫妇二人,顾欣湄忍不住笑倒在何睦怀里。 「你说我是不是高兴坏了啊,先是忘了你常年都带着我做的解酒丸,这又竟然将早就熟悉的新身份给忘干净了!」 何睦轻揽娇妻无声叹了口气,这才绽开笑脸。 「别看在我们婚期定下后,林氏也借着翻修这处院落时又塞了些她的人进来,还趁机将原来的小厨房那几个灶台都拆了。」 「如今这彩云轩到底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已经发了话,不是你的人都进不来正房门,你当然不用太拘束。」 顾欣湄轻轻倚在他的肩膀上点头:「你给我掀了盖头后我就发现了,这屋里竟然连一个你们家的下人都没有。」 「我当时还在心里奇怪呢,林氏怎么会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要,敢情是你事先发话约束了。」 既是如此,即便她偶尔高兴过头就忘了自己是顾欣湄,还以为自己是程敏呢,又能如何! 至于她身边的自己人,不论是嬷嬷们还是丫鬟们,最近这几个月哪个不知道她已经变了脾性,还深觉她这新脾性更好! 只是……等两人都洗漱罢了,随后可就是洞房花烛夜。 为免叫下人觉察出她对夫妻间的「相处」太熟稔,顾欣湄只叫丫鬟们给她擦干了头发,便装出了非常娇羞的样子,将人全都打发了个一干二净。 何睦倒是有两个同父兄弟,也有一竿子「狐朋狗友」,当年何睦迎娶程敏时,众人便来闹过洞房。 可就像何睦方才说的那话一样,眼下不比从前,如今不论是何源、何汾兄弟俩,还是何睦的好友,又有哪个不知道,何睦与继母不睦? 那又有谁敢再来彩云轩听洞房! 尤其是何睦的好友们,谁不怕万一闹得热闹了些,便容易叫旁人趁虚而入? 再说何睦这个新妻子可是亲王府郡主呢,若惹急眼了这位宗室女,那可就不是来给何睦捧场的,而是来害他的了! 这新房既是内外都很安静也很安全了,夫妇俩便再没了「新婚」的拘谨,虽是已有半年不在一处就寝了,旧习惯都还在。 两人只将那新婚夜的喜烛留着没吹灭,便相拥着进了红绡帐,各自宽了衣裳。 只是等宽了衣裳后,顾欣湄还是真的娇羞起来。 谁叫她如今这个身体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了?青涩的感觉都不用她装,也便自然而然的流露了出来…… 也就是这具少女身体的青涩,令顾欣湄第二日一早醒来仍觉腰酸背痛。 只是这腰酸背痛叫她更加清醒的意识到,她终于回来了,她又是何睦的妻子,是喜姐儿和福哥儿的母亲了,痛也令她痛得欢欣雀跃。 她便趁着还没将丫鬟们喊进来服侍,将头靠在何睦肩上悄声跟他商量道,等三朝回门后,她想去护国公府将喜姐儿福哥儿接回来。 「我知道外祖母或许不放心这么早就将孩子们交到我手里,还想要再查考我一阵子,这一趟也未必能叫我如意。」 「可我若是不去,外祖母又指不定怎么思量我。」 若护国公府老太君挑了她的理,嫌弃她婚后不尽早去提出要接孩子的话,是她这个「后娘」不够尽心,她岂不是有口难辩。 谁知何睦却轻皱起了眉头:「头些天你人还没进门儿呢,林氏那里已经幺蛾子不断了,你不如探探她的路数,过些天再说接孩子的事儿吧?」 顾欣湄扑哧笑了:「我的夫君你醒醒神吧,我又不是真的昨天才进门儿!」 她知道何睦是想叫她知己知彼再行动,可她还不够知己知彼么? 「可你到底半年没在家了。」何睦正了神色道。 「这半年我虽不断出手,却又不长在后宅,谁知道林氏又生出多少的新伎俩,我却摸不太清状况?」 「她又吃了我的不少哑巴亏,只是不敢对我还手,她也没这个能耐往外院使,不定憋着多少坏水儿等着你和孩子们呢,你总得再熟悉熟悉不是?」 「因此上我也提前和外祖母说了,等咱们婚期满了月,你回娘家住过对月回来,再去接两个孩子也不迟。」 顾欣湄一听也对,只好强忍下想念孩子们的心,先将中衣穿好了,这才坐起身来拉响了床边的铃铛,招呼丫鬟们进来服侍。 等画眉带头进来了,身后还跟着画裳和几个熟脸儿的二等丫头端着脸盆等物件儿,全是娘家和香阁那班人马,顾欣湄彻底展颜笑了。 想当年新婚第二日一早,也不等她唤人,林氏的人便呼呼啦啦都冲进来了,哪里将她这个大奶奶放在眼里! 更有那林氏刻意安排的美貌丫头,眼神一个劲儿往何睦身上瞟,怎么一个叫人恶心了得! 就是眼下对比来的这份不同,既令顾欣湄开心,又令她越发斗志昂扬起来。 她也便迅速将暂时不能接回儿女的懊恼扔到一边,更将腰酸腿疼抛在脑后,叫人服侍她洗漱梳妆——她就要怀揣斗志,去与林氏面对面了! 之后等顾欣湄与何睦都收拾停当,叶嬷嬷与肖嬷嬷也来了。 叶嬷嬷甚至来不及屈膝给这新婚夫妇问安,便快步去收了床边矮几上的匣子,那匣子里装着新婚夫妇夜里用过的元帕。 肖嬷嬷便躬身笑道,老奴们前来陪着郡主与世子爷前往正和堂。 顾欣湄立时就红了脸,却也生出了几分不解。 两位嬷嬷来得这般快,只是怕她过去敬茶时会吃林氏的亏么? 叶嬷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元帕匣子,这还是怕林氏的人等在门外,随时进来拿着元帕找她什么麻烦吧? 要知道叶嬷嬷可是韦太后赐下来的嬷嬷,倒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来叶嬷嬷手里抢? 果然也不等顾欣湄收起羞赧,众人便听到正房门外响起了一个颇为苍老的声音。 第三十章 「老奴是正和堂的桂婆子,领侯爷夫人之命,来给世子爷与世子夫人请早安!」 顾欣湄上一次听到这声音时,她还是程敏,却已是濒死之人了。 她便只恨不得手里立刻生出刀来,冲出去将这桂嬷嬷剜个三刀六洞透心大窟窿,方解心头恨。 可她还是扬起笑脸,笑着招呼肖嬷嬷替她出去迎一迎。 桂嬷嬷只不过是林氏身边的狗腿子而已,弄死个狗腿子着什么急? 论说何睦早就有本事将林氏都弄死了,还用发愁一个桂嬷嬷?还不是他想将这几大仇人留给她,由她亲手料理处置! 而她又正值「新婚」,也不妨先将这几人放一放,省得好好的蜜月染了血色,再给她与何睦的那克亲之名多加一层罪过,好说不好听。 这般等桂嬷嬷被肖嬷嬷迎进来后,瞧见的便是顾欣湄极尽张扬的一张笑脸。 这笑脸要多明媚就有多明媚,要多甜美便有多甜美,即便桂嬷嬷也曾见过她两回,亦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想当初世子爷执意迎娶程氏时,坊间传闻便说那程氏长得极美,手中又有密不外传的媚。药,方才令世子爷迷了心窍,不顾程氏家境低微也非她不娶。 如今这位荣敏郡主不但身份将程氏比到了泥潭里,这模样儿还比程氏更娇媚三分,那脸上的笑容……又分明很得世子爷的喜爱?! 桂嬷嬷就在倒吸一口凉气之余,反而庆幸起来。 侯爷夫人还怕世子爷娶了位郡主后,身后有了亲王府撑腰,便会越发不饶人、越发要替程氏那个死鬼要个说法了? 可如今依着她看啊,想来用不了多久,世子爷便得将程氏忘得一干二净,哪里还会再惦记给程氏报仇的事儿! 话说哪个做继室的能容忍夫君整日里念着亡妻呢? 世子爷若敢佳人在侧还对程氏之死耿耿于怀,岂不是自寻烦恼,自找不痛快! 庆幸起来的桂嬷嬷便在给何睦与顾欣湄大礼问了安后,小心翼翼的提起了真正来意。 「侯爷夫人打发老奴来取世子夫人的元帕,说是族长夫人与几位族老家的女眷都等着呢,还请世子夫人告知老奴,元帕在何处?」 桂嬷嬷之所以来得这么早,当然是林氏的小心机在作怪。 林氏早些天便已知道,何睦自打定下这门亲事,便往睿亲王府跑得勤。 她也就不止一次胡乱揣测过,想来何睦与顾欣湄两人早就暗中有了肌肤之亲,甚至早有了夫妻之实。 因此上今日这元帕便成了极为重要的事儿。 且不论林氏自认为长了一双毒辣的眼睛,若是元帕上鱼目混珠的染了黄鳝血或是鸡心血印,她一眼就能辨认出…… 单只说桂嬷嬷是她的人,想将元帕换掉还不是容易得很?! 却也不等桂嬷嬷话音落下,就听得叶嬷嬷一声冷笑:「这位嬷嬷此言差矣。」 「我怎么就没听说过谁家有这么个规矩,连族中女眷都要上门验看新媳妇的元帕了?」 「还是说武定侯府这个规矩根本就是现定的,就是为了为难我们郡主?」 谁家的新媳妇不害羞!哪有拿着元帕当众传看的道理!武定侯府真是欺人太甚! 桂嬷嬷之所以毫不犹豫的领了这份差事,便是她心中明白,谁家的新媳妇也不会阻拦婆母身边的嬷嬷来验看并取走元帕。 世子夫人再出身高贵,再是亲王府的郡主又如何?郡主也不能不许验看元帕,只因谁都怕背上婚前失贞的罪名不是? 而世子虽与侯爷夫人不睦,验看元帕这种事谅他也不敢阻拦。 昨儿进门这位虽是继室,过门前可还是个黄花大姑娘呢,世子却不让看元帕……岂不是欲盖弥彰? 那她桂嬷嬷领的这份差事岂不是手到擒来——只要她路上成功换掉元帕,她就不但帮了侯爷夫人,也攥紧了世子夫人的「把柄」。 而她既然「把柄」在手,将来就算中馈大权落在了世子夫人手里,这位世子夫人若要动她,也得琢磨一二! 那么只要她没到真老不死的年纪,她就还是这后宅总管事。 再不济她也能将自家媳妇举荐上来,她们桂家还能在这后宅继续翻手为云! 只是如今被叶嬷嬷冷声这么一责问,问她拿着元帕四处传看是谁家道理,桂嬷嬷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 她怎么竟将实情都说了,说是族长夫人乃至几位族老夫人都赶着大清早的来了? 她实在不该庆幸的太早,庆幸世子有了新人就会忘了旧人,也便嘴上没了把门的! 桂嬷嬷忙将慌张掩饰下来,讨好般笑对叶嬷嬷解释起来:「都怪我这张笨嘴没说清楚,令您误会了。」 「其实还不是侯爷夫人体谅世子夫人,想要敬茶认亲时将族亲都一起认了,便能请世子夫人直接祠堂庙见了,这才一大早就将族里女眷也请了来。」 又转头越发讨好的对顾欣湄笑道:「「族长夫人等人可不是专程来验看元帕的,更不是前来为难世子夫人的,还请世子夫人莫怪。」 叶嬷嬷也不容顾欣湄接话,便笑着哦了一声。 「那么桂嬷嬷的意思是,我就不用带着这匣子陪着郡主前往认亲的花厅去了?」 「总之族长夫人与族老夫人们也不是来验看这个的,我带着它做什么呢。」 「我若非得拿着元帕四处张扬,倒好像我这个宫里出来的嬷嬷不懂规矩,旁人还没怎么样呢,偏我这个老婆子成心叫我们郡主害臊了。」 「只是桂嬷嬷既然来了,想来也是担了验看元帕的差事,还请你快快替侯爷夫人验看一番,花厅那边也省得多等。」 叶嬷嬷本来是不愿将事情想的太复杂太暗黑。 譬如林氏之所以要叫人将自家郡主的元帕取走,极可能半路叫这桂嬷嬷将元帕换掉。 可自打她责问出口后,桂嬷嬷的神情便出了裂隙,虽是瞬息便掩饰住了,又哪里瞒得过叶嬷嬷这个宫中打滚几十年的老人精儿! 那她又怎么能叫桂嬷嬷如了意? 桂嬷嬷既是话已出口,说她并不是专程来取元帕的,又被叶嬷嬷话赶话逼到角落里,她哪里还敢再改口! 她也就顺水推舟的应了声,匆匆往叶嬷嬷打开的匣子里看了一眼便当过关了,脸上的笑意要多谄媚便有多谄媚。 等随着众人走在前往正和堂外大花厅的路上时,桂嬷嬷这才忍不住皱了眉。 她接了差事的时候可没想到取走元帕会这么难! 如今她却空着手回去了,不但对不起夫人的交代,还叫夫人的计谋落了空,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桂嬷嬷也知道,别看最近几个月事事都不大如自家夫人的意,夫人向来足智多谋,想来给世子夫人准备的妙计也不止这一手儿。 而世子夫人身边又有这么一位太后宫里出来的嬷嬷,竟是如此的难对付,到时若夫人责怪她,她只需将叶嬷嬷推出来挡一挡,想来夫人也不会太过责备她? 桂嬷嬷这般一想便放了心,就跟在何睦夫妇等人身后,很是安心的继续往大花厅走去。 第三十一章 这时的桂嬷嬷又哪里知道,那厢已经提前到了大花厅、陪着族长夫人与众位长老夫人喝茶的林氏,却已将很多话都说出了口,只为了给元帕做铺垫。 「说起来世子这位继室虽是亲王府郡主,在外头的风评却一直不大好。」林氏用这话做了开场白。 「谁叫荣敏郡主既是丧妇长女,又曾有过太后娘娘赐婚,当初差点没嫁了人呢?」 「因此上我今日将几位伯母婶娘请来,也不单是想叫荣敏郡主早些认认亲,主要还是想请几位长辈帮我掌掌眼。」 「若荣敏郡主果然是个好的,今后还劳烦长辈们替她在外头正正名。」 「毕竟她如今已是我们何家媳妇了,她的名声不好听,于我们家族无益。」 「反之呢……我们何家也不能吃这种哑巴亏不是?」 林氏之所以毫不遮掩自己的想法,还当众就说了出来,依仗的便是她的身份。 她不但只是何睦的继母,不论是头一个媳妇,还是眼下这个媳妇,还都不是她给何睦选的。 想当初何睦执意迎娶程氏时,族长夫人与族老夫人们便没少找她麻烦呢,甚至质问她给何睦娶个寒门媳妇意欲何为。 要不是何睦自己也真是情愿的,还替她说了很多好话,她当时也许就倒在了这些老太太们的质问下。 那若是这个新媳妇再像程氏那么不着调,甚至比程氏还有过之无不及,这些老太太们可别妄图赖在她这个继母身上! 更何况她若在此时做好铺垫,一旦桂嬷嬷顺利将荣敏郡主的元帕换掉,这些老太太们立刻便能成为她压制荣敏郡主的同盟…… 那荣敏郡主还想逃出她林氏的五指山么?!还不就得在她膝下俯首帖耳一辈子! 也就是林氏这一番刻意提醒,令族长夫人顿时便想起了当初的程氏。 那程氏可真是霸道又没规矩得很呢,进门后和林氏频起纷争,她这位族长夫人可不止一次前来武定侯府替这婆媳俩调停。 族长夫人便点头道侄儿媳妇说得在理儿。 「后娘本就不好当,若给继子娶错了媳妇就更容易被旁人胡言乱语了。」 「好在我们这些做长辈可不糊涂,总不能叫你背这个黑锅。」 现任的何家族长本就是武定侯的三堂伯,这位族长夫人又经常帮着林氏欺负程敏,平日里也便没少拿林氏的孝敬。 更别说族里全靠着武定侯府帮着撑场面,还有那族学的花销,不也是武定侯府出的大头? 因此上即便这位族长夫人心里明白得很,林氏今日将她和族老夫人们请来,本就是要利用她们来打压新媳妇的,她硬着头皮也得答应。 否则一旦林氏翻脸,她们这些人便等于失去了大半的衣食供给不是? 这般等顾欣湄跟着何睦,带着自己的一众陪房与桂嬷嬷到了大花厅,大花厅已是人满为患。 那早得了林氏暗示的六七双眼睛都紧紧盯着大门口,只等荣敏郡主这个新媳妇进来后,便好好挑剔一番。 好在顾欣湄既从桂嬷嬷口中得知了这个情况,她也就目不斜视的昂首走在何睦身边,不论众人如何的打量她,她也并不曾表示出一点不快,更没有一点惊讶。 不过别看她面色不显,她的心里却已将族长夫人与族老夫人们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些老太太都以为她不认识她们吧? 话说她身为程敏时可没少和这些人打交道,她们一边拿着大规矩压她,妄图将她锁死在后宅,一边有了病又不忘使唤她。 这些人给她受了多少委屈责难,她可一样样都给她们记着呢! 今天她们也来了,这是打算继续故技重施,继续与林氏联手,欺负罢程敏又欺负她顾欣湄么? 只是顾欣湄却也没想到,林氏都已将这几个难缠的老太太请来了,看样子还已经喝了好大一会子茶,她那位好公爹武定侯却至今还没到。 难不成武定侯至今还跟何睦别扭着呢,只因何睦取代了他的家主之位? 还是武定侯嫌弃何睦成长得太快,已经令他这个当爹的没了一丝一毫的威风,便连她都迁怒了,不想喝她这个媳妇的茶? 其实她当初也不止一次恶意揣测过,她的夫君何睦到底是不是她公爹亲生的。 若是亲生,武定侯怎么一点都不曾在意过他,甚至还处处帮着旁人欺负他。 不过等她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六年之久,看得多了,经历得多了,她也便明白了。 谁叫她的亲婆母去得太早了,再是结发原配,也抵不过林氏与武定侯相依相伴二十来年的情份? 这也是她成为顾欣湄后,为何宁愿冒着被何睦将她当成「妖怪」的风险,也要将真实身份告诉他的缘故。 他对她当然是有情意的,可什么样的情意经得住岁月的流逝,也敌得过他身边的新人? 她可不想叫她的喜姐儿福哥儿成为又一个何睦,明明是有亲爹的,却不如没有! 可顾欣湄再明白武定侯这是迁怒了,这才不及时出现在敬茶的场合里,这也是打了她的脸,她也没吭声。 毕竟她连茶还没敬呢,更没进何家的祠堂呢,她的身份再高贵,此时开口反倒更像恼羞成怒,没得丢了宗室女的脸面。 好在这时何睦也已发觉了武定侯不在,他便伸手握住了妻子的胳膊,不让她再往花厅深处走。 等顾欣湄在他身边站定了,他这才微微扭头对花厅门外沉声道,多去几个人请侯爷。 他大清早便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到这个花厅来,可不是来拜林氏和族里那些老太太的! 若他那亲爹三请五请的还不来,可别怪他何睦抹头便走! 却也不等何睦话音落下,族长夫人也发了话。 「睦哥儿这不是新婚么?怎么大清早的就这么暴脾气,也不怕吓坏了你的新媳妇?」 「你母亲方才已经跟我们这些老婆子说了,就是你这婚事定得急,可将你父亲累得不善。」 「如今你是将新媳妇娶进门了,你父亲却是好不容易能松口气能多歇一会儿,你还差人去催他,哪还有一点孝子模样儿?」 这也怪不得族长夫人语气不善,张口便指责起了何睦的脾气甚至说他不孝。 话说这小夫妻二人进得花厅门也有片刻了,就因为武定侯不在,何睦这小子便不带着新婚妻子过来给其他长辈问安? 这是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了呢,满花厅坐着的都是人却视而不见! 另外族长夫人也有旧账一直憋在心里,一直都要跟何睦算呢。 那便是当初程敏亡故后,何睦去族里大闹了不止一场,次次都逼着族长出面来武定侯府主持分家。 族长本想惹不起躲得起,谁知不论他躲在何处,最后还是能被何睦找到。 也就是在何睦的咄咄逼人之下,族长东躲西藏间就中了暑,整整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好利索…… 要知道族长可是扔掉六十奔七十的年纪了,这一场病险险没要了老命去!族长夫人可不是就将何睦恨到了骨子里? 孰料何睦当初既然那般逼迫族长,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既没分成家也没出得了族,他如今又怎么会给族长夫人留客气? 第三十二章 他便扭头对族长夫人冷冷一笑。 「您说侯爷夫人嫌我婚事定得急?那她有没有告诉您,我这门婚事是皇上指的?」 「还是说您与侯爷夫人明知这门亲事是皇上指的,也忍不住要埋怨皇上乱指挥?」 「若您本是心知肚明还忍不住埋怨,还请您离了武定侯府回您自家埋怨去!」 「武定侯府本就是个烂摊子了,可容不得您再来搅合连累了,对皇上心存怨望的罪名,我们侯府可背不起!」 其实他本想说他何睦才是武定侯府现如今的家主,这个家里的事轮不到外人置喙。 不过他既是自幼在这个家里长大的,他又如何不知道这些堂亲族亲的德行。 这些人就欠吓唬,就欠大帽子压! 那他若不及时将皇上抬出来,族长夫人还指不定又用什么族规压他呢!说不准还不许荣敏入祠堂! 想当初不就是族长夫人一句「为个死人就要抛父弃母」,当时便令族长已经松动了的心思又硬了,死活都不许他分家别居!? 顾欣湄便瞧见不论是林氏,还是坐在林氏身边的族长夫人,两人的脸色都个顶个儿就像开了染坊。 她就忍不住高挑起眉梢无声的笑了,笑得无比欣慰。 何睦什么时候竟将嘴皮子练得这么利落了,就算是面对几个泼妇也不会落下风? 他过去不是最不爱说话的么? 即便两人重逢后,他的心情大好,对她也很愿意多说几句,她还以为他是失而复得太高兴了才这么话多! 原来他却已彻底变了性子,知道面对泼妇便要牙尖嘴利?! 这时却也不等林氏与族长夫人想出什么对策来,花厅的门却哗啦一声四敞大开,那声音怎么一个震耳欲聋了得。 等众人皆朝那个方向看去,便都瞧见武定侯黑着脸,身后跟着一众儿女呼啦啦冲进了花厅中。 而武定侯的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剑鞘,等他大步来到何睦身边,抡起那剑鞘便劈头盖脸朝着何睦砸来。 武定侯不但举着剑鞘便朝何睦劈头盖脸的抽来,口中亦是不停的喝骂起来。 「你这个小畜生,我打死你这个小畜生!」 「我养你这么大,就是叫你惦记家中那点薄产的么?」 「你也太狠了些,你竟完全忘了你还是有兄弟姐妹的人,你这是一分也不想留给他们了么!」 就在武定侯这般喝骂声中,顾欣湄清楚的看见何家另外兄妹四人,脸色全都愤怒异常。 只是不知这种愤怒是被武定侯这话激起的,还是这事儿本就出自这兄妹四人的导演安排。 可顾欣湄这会儿哪里有空琢磨这个,武定侯手中那剑鞘可是奔着何睦抡了好几下了,她的夫君若还不躲闪,就要被她公爹打死了! 好在武定侯的身手本就不如何睦敏捷,又不如何睦年轻。 无论他抡起的剑鞘再怎么虎虎生风,也都被何睦几个闪身躲了过去。 而何睦不但自己辗转腾挪着,还不忘将妻子一直护在身后,以免她被剑鞘带起的风扑了脸。 如此这般也不知几个来回后,武定侯便被累得不善,只好哗啦一声将剑鞘扔在地上,人也忍不住弯下腰,伸手扶着膝盖喘起了粗气。 这时何睦也便有了机会,板起脸来向跟着武定侯身后冲进来的众人问起了缘故。 他那异母弟弟妹妹们本就对他有气呢,谁会回答他? 好在还有个小厮也跟进来了,这小厮又正是贴身照顾武定侯的,闻言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回起了话。 「侯爷今儿一大早便去了书房,本想为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准备一份敬茶后的赏赐,谁知却瞧见了奇珍楼的新地契……如今已经是世子爷的名字了。」 就是这小厮一番话毕,也不等何睦点头说声知道了,众人便只听得林氏嗷的一声哭号,随后只见她已是满脸的泪。 「世子爷这是……世子爷这是不叫我活了不成?」 「我就说好好的一个奇珍楼,明明一直都经营得有声有色的,为何突然就冒出个顾念前朝的丹凤朝阳图样儿,还牵累我这个妇人家顶着要谋反的罪名过了几回堂。」 「若不是我身上尚有诰命,说不得就已经冤死在了京都府的府衙里。」 「敢情这都是世子爷搞的鬼!就为了谋夺我的奇珍楼!」 「那世子爷还不如索性说个明白,说你翅膀硬了看不惯我这个继母!」 「大不了我带着你的兄弟和妹妹们搬走就是了,也好给你腾出地方来!也用不着世子爷去勾结外人这般祸害自家名声啊?」 何源与何汾既是林氏的亲生儿子,何源更是早就惦记着世子之位,如今亲娘就在那厢哭诉,两人如何再忍? 顾欣湄虽是被何睦掩在身后,越过他的肩膀,她便只见两人已是并肩朝何睦逼来。 她下意识的就想高喊叶嬷嬷和肖嬷嬷,快去将她的侍卫们喊来。 何源与何汾再不是东西,何睦也不能当众殴打弟弟不是?倒是她的侍卫们出起手来更方便些。 可她随即就想到,她可是昨日才嫁进何家门的,她的侍卫们与陪房不同,眼下还都在睿亲王府,要等她一番安排后才能跟过来。 再者说了,侍卫们可是大男人,就算进了武定侯府,又怎么会往后宅来? 顾欣湄便焦灼的不行,只怕何睦吃了那兄弟俩的亏,不由得朝叶嬷嬷投去了频频求助的眼神。 谁知叶嬷嬷却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只管旁观稍安勿躁,肖嬷嬷也同时抛给她一个与叶嬷嬷一模一样的眼色。 也不等顾欣湄想明白两位嬷嬷为何这样教她,她就听见何睦又笑出了声。 「那奇珍楼可是我从京都府府衙买来的,足足花了我七千两呢。」 「若有哪个不相信的,尽管去府衙查看,那七千两如今已经入了赃物充公的账册了,现银想必也早上交进了户部的银库。」 「这明明是我花银子买来的产业,怎么却成了我谋夺侯爷夫人的财产了?」 偌大的一个花厅里顿时便寂静无声了,莫说是林氏的哭闹连连,就连武定侯的喘粗气声,何源与何汾兄弟逼近何睦的脚步声,也骤然停了下来。 何睦这才慢条斯理的继续笑道,只是不知哪个有心人竟偷了我的地契,还刻意放进了侯爷的书房里。 「这人显然是想破坏今日的敬茶,意欲公然代替武定侯府抵抗皇上的指婚了?」 「那我可就奇怪得很了,这人就不怕侯爷今日打死我,再惹得龙颜震怒,拉着武定侯府所有人陪葬么?」 何睦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更不是拿着圣命与龙威吓唬人。 他既是朝廷命官,又是武定侯世子,若在皇帝指婚的婚后第二日就被亲爹打死,武定侯府便等着阖家去地下团聚吧。 要知道大熙朝的礼法最为忌讳的便是骨肉相残,更别论武定侯方才的所作所为,已经涉嫌违抗了圣命。 皇帝那厢指了婚,你武定侯却在婚礼已成第二日便将儿子打死了,你就是浑身上下长了一千张口,也别想说清! 因此上也就是何睦这话一出口,族长夫人与几位族老夫人瞬间便都变了颜色。 第三十三章 外带着林氏与何睦又提及了「顾念前朝」的罪名,这武定侯府现如今根本就是个烈焰燃烧的大火坑啊! 只见几个老太太互相一对眼神,连半个字都没说,便接二连三站起身来,已是鱼贯着匆匆离了大花厅,又一路出了后宅,风一般便离了武定侯府! 话说她们再是何氏一族的族长夫人族老夫人又如何?也就在何家族内抖抖威风吧,离了何家谁认识她们? 那她们又怎么敢叫武定侯府这点破事牵连她们?牵连得她们家破人亡很舒服么? 顾欣湄这时才算彻底明白了,原来林氏可不止安排了个桂嬷嬷等着偷换她的元帕,还令人偷了奇珍楼的地契,在武定侯面前给何睦上了眼药。 若他们夫妻愚笨些软弱些,无论令林氏哪一个计谋得逞,从此夫妻二人也就不要再想在这个家里抬起头来。 林氏在她与何睦新婚的第二日便这般双管齐下,这手段怎么一个凌厉了得,又怎么一个疯狂了得? 那也就怪不得两位嬷嬷都不许她做出任何反应,只因嬷嬷们也想查考何睦一番,看他是否早有对策。 而何睦果然不但只用聊聊几句话便将亲爹镇住了,也将两个意欲对他动手、替亲娘出气的兄弟镇住了,还无声无息的就赶走了几个族中老太太,这多痛快! 这时这座大花厅里的气氛便尴尬得很,尴尬于武定侯再也不敢对大儿子动武,却又无法拉下脸来、做那老子给儿子赔不是的事儿。 又尴尬于林氏明明哭闹得厉害,想要借机给何睦戴个大不孝的帽子,却被何睦一句那奇珍楼「是花了七千两银子买回来的赃物」,将她身上「顾念前朝」的罪名又一次当众撕开。 若不是她「顾念前朝」的罪名已定,官府怎么会拉她过堂! 她的奇珍楼又怎么会成为赃物被官府当众拍卖,拍卖后的现银充入国库! 而这一次再度提起这个罪名,又是她亲自将话题送进对方手里的! 另外的尴尬还来自何源与何汾兄弟俩。 这二人虽是早就对何睦憋着邪火,兄弟间到底从不曾当众撕破脸。 今日他二人却欲当众对兄长动手,还是在兄长新婚的第二日,这张脸皮……哪里还能贴得回来? 此时也就多亏何大小姐何梦涵反应快。 她本就是姑娘家,虽从进门起便也是满面愤怒,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仿佛还来得及收拾不是么? 她便匆匆上前给何睦与顾欣湄施起了大礼。 何梦涵并不提道歉,她明白替父母道了歉也没分量,她就只管开口轻劝二人,既是父亲已经来了,大哥大嫂可别耽误了敬茶。 刚巧顾欣湄也正需要这么一个台阶下呢,忙伸手将何梦涵扶起,又展颜对她一笑:「妹妹说的正是这个理儿。」 别看方才这花厅里闹得厉害,错还在武定侯偏听偏信,到底家丑不外扬。 而她若在今日闹了郡主脾气,甚至以此为由不给公婆敬茶,林氏却能拿着这话到处宣扬去,将来难看的还得是她顾欣湄。 她也就不等何睦表态,便笑着招呼桂嬷嬷,还不快快带人将椅子重新摆一摆,请侯爷与侯爷夫人各自落座后,再叫人拿了蒲团沏了热茶来。 林氏也就是这么点子本事了! 若她与何睦全无防备,这本事还真是可怕得很,可谁叫他们夫妇早有提防,何睦更是滴水不漏! 那她眼下就不如拉着何睦就坡下驴息事宁人,想来叶嬷嬷与肖嬷嬷也是这意思? 也就是在顾欣湄吩咐罢桂嬷嬷之后,她便瞧见自己的两个嬷嬷都对她投来欣慰神色。 她就彻底放了心,这才抬眼看向何睦,示意他与自己一起上前给武定侯与林氏敬茶。 何睦心头难免又对妻子生出了愧疚之情。 他身后若不是这么难缠的一大家子就好了!也就不用敏敏跟着他受这等委屈! 可谁叫自家可能经由汪家之手牵连进了宁王的圈子里,皇上又命他这个武定侯世子彻查宁王一案? 那他若是在这等时候不由分说便暗地料理了林氏,岂不成了意图为自家掩饰罪行了? 也就是因为何睦这种愧疚,而林氏的嚣张气焰既然早没了,族中一众老太太也早跑了,她又哪里敢再提顾欣湄的元帕? 双方既是都不再纠缠,接下来的敬茶便进行得十分顺利。 ……第二日回了门后,顾欣湄便将她入族谱的事儿当成笑话给她嫂子讲了。 「那几个老太太分明是拿了林氏的不少好处,一大清早就去了武定侯府准备帮着林氏为难我。」 「却被何睦一个抗旨不遵的大帽子扣下来,当时便都吓跑了。」 「你是没瞧见等到庙见入族谱时,那几个老太太有多谄媚呢,不但不敢再跟我拿着长辈的架子,还个个给我施起了大礼口称郡主。」 庄朝云闻言先是掩口笑了一阵,却也忍不住替小姑操起了心。 「你既知道她们没少拿武定侯府乃至林氏的好处,就不怕她们再将你那儿当成打秋风的好去处,有什么事也要求到你头上?」 庄朝云自己就没这个忧虑,她的婆家是亲王府,若真有打秋风求办事的穷亲戚,请出门左转去宗人府。 顾欣湄难免冷笑:「我本来就是郡主,她们大礼见我本就是应该应分的,若她们以为对我卑躬屈膝便能得到好处,那是做梦。」 好在不论如何这一出儿总算过去了,顾欣湄随后便提起了自己最关心的事儿,那便是最近她忙得很,也便不知道喜姐儿和福哥儿在护国公府如何了。 庄朝云也不瞒她:「他们还能如何呢?毕竟都是没了娘的孩子……」 「虽说护国公府既缺不了他们的吃,也缺不了他们的穿,老太君还恨不得将他们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终究是寄人篱下不是么?」 要知道她哥哥庄朝晖也是膝下有儿有女的人,那俩孩子根本不用老太君照料,自有他们的亲娘疼爱。 喜姐儿和福哥儿有那俩孩子一做对比,便一日比一日更沉寂,沉寂得哪里还像四五岁的孩子! 庄朝云这番话倒不是成心给顾欣湄添堵,只因在她眼里,顾欣湄就是顾欣湄,和程敏完全扯不上关系。 可顾欣湄如今毕竟嫁了孩子们的爹,她更该在此时替孩子们念念委屈——若小姑有心,便应当早些将孩子们接回去,孩子们至少能常见亲爹。 只是这时也不等顾欣湄决定明日就前往护国公府,外头便有人进来传话,说是姑爷命人给郡主送进了一个字条。 等顾欣湄亲自出去将字条拿到手再进屋来,庄朝云便笑起她表哥来。 「我这位表哥也真是的,今日只是三朝回门,并不是新婚满月回娘家住对月,有什么话不能等午后回了你们自己家再说呢?」 别看话是这么说,庄朝云也很羡慕自己的小姑,更是很替表哥与小姑高兴。 她自己的夫君顾霆是武人出身,表哥也一样是武人出身,顾霆怎么就没有表哥这么浪漫? 更别说表哥前头还娶过一个妻子,这妻子还留下一对可爱的龙凤胎,小姑这才嫁过去短短的两日,却已颇得表哥尊重爱护…… 第三十四章 难道是顾霆在东北打仗打得太多了,人便只剩下一身硬气? 可这时的庄朝云哪里知道,何睦差人递进来的字条上根本就不是绵绵情话! 而是何睦早些日子差去程家老家寿县的人终于有了回话,说是查遍寿县周围大大小小的村落,却没查到任何一个程家人! 包括早就答应何睦要前往京都城为程氏医馆坐镇的程继先,也便是程敏那位族叔,这一家子也在几个月前搬离了寿县不知去向! 顾欣湄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心头便越发笃定,她前世的父亲程郎中一定没有死,而是以死遁逃离了京都城某位权贵的拉拢。 等她坐上马车离了娘家睿王府,她便望向与她同坐在车里的何睦,轻声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何睦叹了口气:「莫说我眼下就与你哥哥一起暗查宁王府呢,这是皇命。」 「就算我身上没这个差事,明知岳父或许身陷宁王的追寻甚至暗杀中,我也不能不管不是?」 他与顾霆早就做好了分工,先由顾霆负责彻查朝中官员与宁王府的勾结,而他便负责古医女那条线,等他将这条线捋清查实,再回转头与顾霆一起办案。 至于为何要单将古医女单独着重查,缘故就是别看她曾经只是个小小医女,后宫的很多命案却都和她有牵扯。 而他如今更是已经查出了些证据,证明这个古医女的家族中有人曾是程家学徒,拜的师傅便是程郎中的父亲。 那这古医女说不准便是那个程家学徒,也是令他岳父程郎中死遁的罪魁祸首——是她先发现了程郎中的身份,又将程郎中举荐给了宁王…… 顾欣湄登时皱起了眉头。 何睦竟然查出古医女的家族中有人在程家与她祖父学过医? 那这人不是古医女还能是谁?! 只因她突然想起还是她七八岁的年纪时,偶尔听到过她爹和她大师兄路驰说过的几句话。 「他说他曾经有个师妹,只是进了师门没二年,还没学成什么正经本事便走丢了。」 「与她同时丢的还有她负责抄录的半册药书,那药书里记载的都是奇毒,好在剩下的下半册才是解毒药方。」 「如今听你这么一讲,再算一算年纪,我倒觉得我爹走丢的这个师妹就是那个古医女,那半本药书根本就是她偷走的。」 只可惜那时的程敏便很厌烦她爹摆弄毒物,听说她祖父曾经丢了记载奇毒的药书还颇感庆幸,也便没去深究。 如今已是十几年后,她突然回忆起的这一段倒是能和古医女对上号儿了。 何睦闻言就笑了。 之前既要忙碌他娶妻事宜,寿县那边也迟迟没传回消息来,他也就没急着叫人再查古家,查那进过程家学徒的到底是谁。 如今听妻子这么一说,这事儿根本不用查了,那人必是古医女本人、也就是古凤秋无疑。 而那半册药书既然只记载了毒药配方,下半册才是解药,又唯有程家人才有所掌握,那也就怪不得古凤秋会将程郎中举荐给宁王,最终逼得程郎中不得不死遁! 他就告诉顾欣湄道,他已经给留在寿县的人手传了话,命他们继续在寿县之外探查。 「我让他们先查临县,再查临县的临县,同时也要注意是否有其他人马在查程家人的下落,看来我这一手还真吩咐对了。」 「既是古凤秋早将岳父举荐给宁王了,想来她也将岳父或许会死遁的话跟宁王献过宝,宁王怎会善罢甘休。」 「只可惜那古凤秋如今蛰伏在宁王府根本不出府门,」何睦愤愤道:「可她这便以为我没处逮她去,她就错了!」 敏敏之死可跟古凤秋有着逃不开的干系! 他就算没有身负皇命,也与这古凤秋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不是么! 那他可不是巴不得立刻将那古凤秋捉了,再将她碎尸万段方才解恨! 而那汪氏既然已经落进他的手中,他也曾想过,要不要用汪氏将那古凤秋约出来,再将人一举擒获。 只是且不论汪氏并不配合,单只说古凤秋蛰伏在宁王府,就算他模仿了汪氏的笔迹约见,信也不是那么容易送到古凤秋面前的。 一旦汪氏还活着的风声被宁王或宁王妃知晓了,暗查宁王府的消息哪里还瞒得住? 倒是顾欣湄听他这么一说便有了计较:「说起来宁王可是我堂兄呢。」 「宁王妃如今又有了身孕,两位宁王侧妃却都不是她的人,我听说她正打算再给宁王纳几个新人。」 「索性不如等正月里宁王府办春宴时我也去赴宴,再想方设法见见那个古凤秋?」 她之所以强调宁王妃又有了身孕,便是断定那古凤秋如今应该在宁王妃身边服侍,哪怕只是暂时的。 如此只要她愿意前往宁王府赴宴,她也许便能见到这个古医女。 若她再愿意提前筹划一番,说不准等她赴宴当日便能亲手要了古凤秋的性命。 可何睦哪里会叫她冒这个险! 莫说叫她冒险去宁王府弄死古凤秋,就算是宁王府那座大门,他都不愿叫她踏进一步! 只是这时马车也到了武定侯府,何睦也便不反驳她的话,只说等晚上再细细商量。 谁知等二人在车轿厅中下了马车,就瞧见不远处停着两辆车,看起来不像是自家的。 「这是谁来了啊?」顾欣湄便问在车轿厅里当差的婆子。 那婆子忙躬身回话:「回世子夫人,是侯爷夫人一大早便犯了风寒,汪亲家府上得知了消息,汪太太与汪三小姐便前来探望侯爷夫人呢。」 顾欣湄无奈的笑了。 这林氏还真是不消停的命,昨儿才在花厅里被何睦打压了一番气焰,今日便趁着他们夫妇不在家又闹起了病? 这是意欲借着汪家母女的口散播谣言呢? 她昨日明明没招惹林氏不是么? 只是顾欣湄也明白,只要她是何睦的媳妇,她便是林氏的仇敌,而那汪三小姐虽然还没进门,也已经成了她的敌对方。 那么这些女人今日凑在一起有什么稀奇? 可是顾欣湄到底没想到,等她与何睦才回了彩云轩,桂嬷嬷便来传话,说是汪亲家府上来人了。 「夫人既在病中,便很怕招待不好汪太太与汪三小姐,还请世子夫人前往正和堂替夫人招呼招呼客人。」 若是在旁的人家,婆母病了,媳妇便很该前去替长辈招呼前来探病的客人,这要求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今日本就是顾欣湄新婚的第三日,她回门才回来,大半日的应酬寒暄后她也很劳累好么? 更别论林氏根本不可能有病,那汪氏母女也不值得顾欣湄出面招待! 顾欣湄顿时便撩了脸子,张口便想回绝桂嬷嬷。 怎知她转头间就瞧见才从净房换了衣裳出来的何睦直对她使眼色。 她连忙将没出口的话吞了回去,又努力换上笑脸,笑着告诉桂嬷嬷先回去:「等我换换衣裳便过去。」 这般等桂嬷嬷离开后,顾欣湄也就从何睦的口中得知,汪家母女还带了个郎中来——这是何睦方才在净房后门打发了人去打听出来的。 第三十五章 「你是说汪家很可能已经进一步投靠了宁王府,今日上门来便是来拉拢林氏的,我若去一趟摸摸底最好?」顾欣湄一点即通。 顾欣湄当然明白,别看宁王府野心不小,论起拉拢起人来也不会太挑剔,也便不嫌弃汪家那几位官职太低了,却未必瞧得上林氏这个妇人家,尤其这妇人在京都府还有了案底。 可是谁叫整个京都城的勋贵人家都知道,武定侯对林氏言听计从? 谁叫林氏膝下长女林梦涵已经到了议亲年纪,宁王又正欲再选侧妃? 何睦轻轻点头。 汪三小姐与何源的亲事已经定了,明年开春那汪三小姐就要进门。 那若是讲规矩的人家,眼瞅着还有不到仨月就是女孩儿出嫁的日子,即便是女孩儿的未来婆母病了,女孩儿的娘也不该再带着女孩儿来婆家做客。 现如今不但汪太太来了,还带着汪三小姐来了,不但汪三小姐来了,这母女俩还带了郎中,那这事儿就太奇怪了。 武定侯府是什么人家,是请不起好郎中的人家么?莫说是好郎中,就算是宫中太医也请得来啊! 倒是大汪氏过去便擅长这个,那个古凤秋不就是大汪氏勾搭上的?! 「这不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还能是什么呢。」何睦这般笑道。 顾欣湄忍不住眉心一动。 就算汪家还没真正投靠宁王府,这家人与宁王府不就是靠古凤秋这条线连在一起的么? 那如果汪家果然已经和宁王府勾搭上了,如今却带了个郎中来,这郎中必然跟古凤秋有关系! 甚至宁王府还想借着这郎中在武定侯府动手脚也说不准呢! 何睦却是没想到妻子想得更深远,可既是如此,这正和堂便更需要妻子走一趟了。 他便微皱眉头,连连叮嘱顾欣湄一定要小心行事,万万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劲来,再叫那汪家母女与林氏合起伙来欺负她。 他倒是也想跟着,比如假作在陪着妻子回门后去正和堂请个安,实则也能护她一二。 可正和堂既然有那小汪氏在,他哪里还去得? 顾欣湄笑着叫他放心:「我带着肖嬷嬷和画眉陪我过去,她们不会叫我吃亏的。」 也就是在前往正和堂的路上,画眉眼瞅着天色突然阴沉起来,看起来马上就有大雪,她便忍不住对身边的肖嬷嬷埋怨起了林氏来。 「嬷嬷您说侯爷夫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且不说她明知自己的罪名还没摘干净,便敢用奇珍楼的新地契抹黑姑爷,简直就是个缺心眼儿。」 「单只说她今儿又病了这事儿,她这就是想变着法儿的给我们郡主新婚添堵吧?」 「她这到底是傻还是精明啊!她是没想到姑爷定会反咬她一口啊,还是将我们主仆当成傻子了?」 「真真儿是个缺心眼儿的货色!」 ……其实林氏并不傻,想当年她足足可以忍耐程敏六年,只为了博一个一击即中,自己却毫无嫌疑功成身退,这样的人怎么会傻呢。 只是现如今和当年不一样了。 过去她只是在内宅耍手腕儿,那时的何睦与程敏却偏偏是不屑后宅争斗的,林氏也便毋庸置疑的技高一筹。 如今不过短短半年,她却已在改了作风、不惜对内宅动手的何睦手中接二连三吃了好几个大亏,这可是她过去很多年来都不曾遇上过的挫折。 也正是这些挫折来得接二连三,令林氏有点懵,外带何睦已经成了武定侯世子,这一下宛如剜走了林氏的心头肉,这样的人就算狗急跳墙也不为过。 至于昨儿林氏意欲拿着奇珍楼的新地契行那挑拨之事,若是单看,也的确不算什么好计谋。 可是要知道林氏还准备了个偷换元帕之计! 若是这个计谋先被她得逞了,昨日的大花厅里早就闹起来了。 等那时若再闹出地契之事,即便何睦夫妇再辩解得清楚,「失贞之人」的元帕总是摆在那里的,顾欣湄的名声也毁了不是么! 而肖嬷嬷虽然不大清楚何睦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对桂嬷嬷打算换掉元帕一事却是心知肚明的。 她也就这么一路走着一路将林氏的阴险给画眉讲了,这才笑问这丫头,如今你还说侯爷夫人缺心眼儿么。 画眉已被「偷换元帕」惊出冷汗来了,闻言慌忙摇头,摇头间也还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就说么,昨儿一早肖嬷嬷和叶嬷嬷怎么进屋进得那么快,还极是利落的收了郡主的元帕。 敢情两位嬷嬷早就料到了林氏的诡计,而若非如此,郡主眼下恐怕已经出家当了尼姑! 顾欣湄虽然一路都坐在暖轿里,也将外头肖嬷嬷与画眉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话说她也暗自笑话过林氏准备的那个地契真是笨得可笑,今儿回门时还跟她嫂子又笑了一通,说林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如今被肖嬷嬷这么一说,她也是方才领悟过来,若是元帕真被桂嬷嬷换走了,她可真是满身是口都说不清了。 而林氏之所以备了那个地契,只需激怒武定侯即可。 这样等武定侯再得知新媳妇的元帕出了问题……就算这婆家不敢将她这位郡主退回娘家去,也不敢逼着她出家,她哪里还能亲自抚养喜姐儿和福哥儿! 就是这般一想,顾欣湄的冷汗顿时争先恐后冒了出来,等到暖轿停到了正和堂院门口,她发鬓已湿。 好在肖嬷嬷是个眼尖的,撩开轿帘见到这番情景,便知道自家郡主是在轿子里听见了她说的话。 她忙服侍顾欣湄戴好风帽,这才与画眉一起将她搀扶下轿;待顾欣湄站稳了,肖嬷嬷方才轻声安抚道郡主别怕。 「一切都有嬷嬷呢。」 肖嬷嬷的话语声虽轻,却坚定得很;外带面前就是正和堂的大门,这熟悉的大门又令顾欣湄生出满心斗志,她便笑对肖嬷嬷点了点头。 这门里就是她的大仇人!她就算再怕,她也要踩着荆棘前行,不将这大仇人碎尸万段誓不罢休! 林氏昨日经了敬茶一事后,也没想到顾欣湄竟像个极好说话儿的。 这位郡主竟然只被长女何梦涵轻声央求劝慰了几句后,便再也没生事,还几句话就将何睦安抚住了,令那小畜生再也没与她为难? 更不像她曾经想象的那样、张罗先拜一拜武定侯原配?! 只是林氏到底经历过鲁国公府车轿厅里,顾欣湄掌掴汪氏那一幕,在何汾与秦子盈的订婚宴上,顾欣湄也不像个省油灯。 于是林氏哪里还会在乎今日便是新媳妇回娘家的日子,她说病就病了,一点脸面都不想给新媳妇留。 这般等到汪太太与汪三小姐已经在她房里坐了半个时辰,桂嬷嬷也从彩云轩回来了,林氏就顺水推舟的对汪太太抱怨起来。 「亲家太太你瞧瞧,这刚进门的媳妇便如此拿大,我都差了桂嬷嬷去请人了,人也没跟来,你千万得早些将三小姐嫁过来给我搭把手啊!」 汪太太顿时笑了:「我和您不是已将两个孩子的婚期定在来年二月了?」 「难不成您连两个多月都等不及了?」 第三十六章 别看汪太太这般笑着调侃,看似仿佛接下了林氏的承诺,承诺等汪三小姐进门便能管家,心里却如吃了黄连一样的苦。 想当初她就不该听了小女儿的话,便急匆匆给大女儿报了病亡发丧,以此逼迫林氏赶紧将小女儿与何源的婚事定下来! 那时的汪家哪里知道皇上已经下令何睦袭爵?还令何睦暂代了武定侯府家主之责? 若她但凡早知道一点儿,她也不能叫小女儿嫁给何源! 这、这以后女儿岂不是得在荣敏郡主这位世子夫人手下讨饭吃了?! 这、这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没错儿,林氏至今还怕汪家反悔,这不是眼下还忙不迭许诺呢,可这种许诺有什么用? 若不是宁王妃那厢对汪家也有承诺,那个承诺又更可信更诱人些,汪家早就跟面前这位武定侯夫人翻脸了好么! 汪三小姐汪玉荷却不像她娘这么悲观。 即便她当初决定嫁给何源决定得仓促了些,就错过了给武定侯世子做平妻的机会,可这又如何? 她不会借助新攀上的贵人之手,将武定侯世子之位抢来给何源么? 汪玉荷的笑容便比汪太太更真实三分,甚至还站起身来,亲手替林氏将身上的被子掖了掖,怎么看都像个孝顺媳妇的模样儿。 而等她替林氏掖好了被子,直起身来回头之际,也不忘抛给她娘一个警告神色。 贵人可是说了,她和何源这门亲事无论如何都得做成! 否则她便无法做到贵人交代给她的差事,贵人答应汪家的好处,也就不称之为好处了! 汪太太不禁浑身一凛,也想起贵人头午差人去汪宅交代的话。 「王爷苦心追寻了一个要紧人物好几年,那人虽曾与何家做过亲,如今却依然没有下落,可全指望汪三小姐嫁进何家之后替王爷查出来了!」 「等汪三小姐任务完成,汪老爷就算想做六部堂官也不是奢望,否则……哼哼。」 就是这两声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哼哼,至今还令汪太太浑身发麻。 汪太太也便隐晦的还给汪玉荷一个颔首,再也不敢对林氏流露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也正是汪氏母女对过神色后,顾欣湄也进了正和堂的大门。 桂嬷嬷听得外面高声通传后,忙替林氏迎了出来,还伸手就欲亲自搀扶她进门。 只是顾欣湄怎么会允许桂嬷嬷的脏手碰她!就是肖嬷嬷和画眉也不答应! 林氏与汪氏母女便只瞧见一个火红色的身影昂首进了屋,左右分别由一个嬷嬷一个丫鬟搀扶着,怎么一个高贵矜持了得。 等顾欣湄脱掉了火红的大毛斗篷,里头亦是一身大红色的衣裳,越发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可这画里跳出来似的人儿又不上前问安寒暄,反是面色如冰,惹得林氏立刻又咳嗽起来。 就是林氏这一番惺惺作态,令汪玉荷登时皱紧了眉,她便不但不起身跟顾欣湄见礼,反而张口挑剔起来。 「论说越是宗室女不就越该讲究礼节规矩的么?」 「如今侯爷夫人病得如此厉害,荣敏郡主为何还是一身大红?」 本来依着汪玉荷的心机,她并不想早早便跟顾欣湄成为对手——她一直明白自己在暗处、敌人在明处的好处。 可自打前些天通过一位远亲姑母的牵桥搭线,令她认识了宁王妃,她也就不想再多装一分一毫的柔顺谦恭了。 谁叫宁王妃交给她与汪家的任务……是命她在武定侯府后宅查实何睦原配娘家爹的下落呢? 而她若想尽早查实这人的下落,她就必须在嫁进武定侯府后便迅速掌权! 否则她自己能用的人手又不够,查三年五年也查不出真相来,黄花菜都凉了! 那她可不就得咄咄逼人些,以免落了下风——柔顺谦恭的人可掌握不了后宅中馈大权,更别想往前院伸手,这种道理她还是懂的。 殊不知汪玉荷自以为自己够威风了,问出的话也看似是抓住了顾欣湄的痛脚,却只换来了顾欣湄一脸的茫然。 「汪三小姐这是什么糊涂话?」 「我既是新婚妇人,今日才是我婚后的第三日,我怎么就不能穿大红了?」 「我方才可问了桂嬷嬷了,说我们侯爷夫人只是稍微受凉有些咳嗽罢了。」 「你却叫我尽早脱掉红妆换孝服?那才是给我们侯爷夫人添堵吧?」 也不等顾欣湄这话音落下,林氏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脱掉红妆换孝服」,这是什么混账东西才说得出口的话!这是要咒她早死么? 「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汪三小姐嫌弃我穿了一身大红。」 顾欣湄面对林氏嘶哑的指责也不脸红,反将责任又往汪玉荷身上推了一把。 林氏与汪玉荷同时气结。 顾欣湄却犹嫌不够,又四处张望着找起了郎中。 「我听说汪太太母女俩是带着郎中来探病的,是不是那郎中背着我们侯爷夫人跟汪三小姐说了些什么?」 「汪三小姐又快成为我们家媳妇了,若真听得夫人的病情太严重,关心则乱也是可能的。」 顾欣湄并没忘何睦交代她的事儿,那便是等她来了,万万不能太过张扬,而是要以试探汪家为主,看看汪家究竟所为何来。 可是就在她临进正和堂的大门时,她突然就想明白了,汪氏母女俩绝不会当着她的面前承认,这二人是前来实施拉拢之计的。 只因她永远都不会在汪氏母女拉拢的范围里,她令人提防还来不及。 而这正和堂又被林氏掐得密不透风,想来也不会有哪个下人是那么容易被她收买的。 那她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 顾欣湄既然不想白跑一趟正和堂,她也就突然改了主意,将试探换成了挑衅。 若是汪家果然已投靠了宁王,又跟林氏透露了一二,这几人面对她的挑衅之时,难免会生出一丝硬气、再被她发现一些反常不是么? 单只说这汪三小姐汪玉荷吧。 汪玉荷可还没过门呢,那一次在何汾的定亲宴上,这丫头一旦对上她便恭谨小心得很,怎么今日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张嘴就敢指责顾欣湄这位郡主了! 顾欣湄也想过,是不是汪玉荷亲事已定,便与她成了铁打的对立一方,也就不惜今日便与她翻脸。 可她宁愿再往深了想一想,也不能将事情想得如此简单——当年她就是心思太过简单了些,因此吃了多少亏而不自知? 却也就是顾欣湄提起了郎中来,倒给了林氏新的借口,只见她顿时从大引枕上挺直了腰杆儿,连声道你若不提我还差点忘了。 「你既是问起了汪太太母女带来的郎中,那咱们便说郎中。」 「方才郎中可是跟我讲了,我这咳嗽是有人给我过了病气。」 「可我叫桂嬷嬷将这正和堂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也没有一个丫头婆子是带着病气的。 「你两个妹妹那边我也差人去看了,她们院子里也都干净得很,独独剩下你的彩云轩,因着你今儿回门,我便一直叫人等你,也没急着去查验。」 「如今你既是来了,我也正好问问你,莫不是你前日进门时带来的下人有人病了不成?」 第三十七章 顾欣湄口口声声她不能将喜服换丧服,否则便是诅咒林氏早死,确实令林氏堵心得很。 可林氏也明白她自己今日装病是为了什么,她还分得清轻重。 她之所以装病后又请了汪太太母女俩过来,还不就是想借这母女俩和那郎中之手,将顾欣湄带来的陪房打发出府,能打发走几个是几个么? 那她若抓住顾欣湄的话不放,偏为了穿大红还是穿素服纠缠,岂不是耽误了正经事! 怎料顾欣湄在刚过门那天就已猜到了林氏这一手儿,如今听得林氏果然直指彩云轩,说是彩云轩出了病人,她心底顿时暗笑起来。 更别论顾欣湄既知道那古医女与汪家有亲,她早就怀疑上了汪家带来的那个郎中的真正身份。 她就笑着跟林氏商量起来。 「既是有人给夫人过了病气,这罪魁祸首又极可能就在我的彩云轩,不如我差人带着郎中往我那里走一趟吧。」 「再不然还请汪亲家太太和三小姐莫挑我的理,我索性失陪一会儿,亲自带着郎中回去看看也罢。」 「如此若真是我的彩云轩有问题,我也好叫人早些将病人送出去调养,省得这后宅病气蔓延,再坏了我和世子爷新婚的喜气儿也不美。」 顾欣湄故意将她这般柔顺的缘故说得自私了些,说是怕坏了喜气儿,如此也就不怕林氏不信她。 她便眼瞧着林氏满意的笑着点了头,汪氏母女更是多少流露出了一丝惊喜——她这话分明是正中林氏下怀,也正中汪氏母女的下怀。 顾欣湄也就不再迟疑,便笑对汪太太道,还请您差人将那郎中唤来吧。 这时的她已经完全断定,这郎中一定不是寻常郎中,说不准还真和古医女有着扯不清的关系。 可等那郎中真被领来了,又被汪太太拉着,三言两语便介绍了那所谓郎中的来路,顾欣湄还是忍不住惊叹出了声。 「我就说汪亲家太太怎么还带着郎中上门了,心里还有些不大高兴——这是笑话我们武定侯府请不起好郎中呢不成?」 「敢情这位郎中是位女中豪杰!」 原来汪太太母女俩带来的竟是位女郎中,这郎中还姓古,还是宁王妃赏给汪玉荷的人! 那若不是这古七娘瞧着年纪不大,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儿,顾欣湄简直都以为是古凤秋亲自来了! 「那今儿可真是偏了亲家太太和三小姐的了。」顾欣湄笑得花一般。 「还请亲家太太受我一礼吧,这若不是亲家太太有心,我们侯爷夫人还不知道多受多少罪呢!」 汪太太不禁被顾欣湄夸笑了,嘴上却不饶人:「我也是知晓侯爷夫人过去有程氏大奶奶这位女郎中看护,寻常郎中等闲再入不了侯爷夫人的眼。」 「若不是前几日恰巧机缘巧合,竟叫古郎中跟了我们荷姐儿,我们娘儿们还不敢来呢!」 等说罢了这话,汪太太也不忘仔细打量顾欣湄的神色,只因她张口就提到了程敏。 那程氏出身再低微,也是何睦的原配不是么? 而这位荣敏郡主既是续弦,想来也就不愿在任何人口中听到程敏这个名字吧! 那荷姐儿若想拉拢荣敏郡主一番,叫荣敏郡主在寻找程郎中的事儿上出一把子力,想来这位郡主也是愿意的? 可汪太太又哪里想得到顾欣湄本就是程敏,她怎么会吃这种飞醋? 她更不会上这种弥天大当! 倒是汪太太自己,尚不知宁王府已经上了当今圣上的黑名单,何睦与顾欣湄的娘家兄长又正是负责暗查宁王府的人。 她带来的这位古七娘虽然不是古凤秋本人,却正是古凤秋的娘家侄女儿,这几年一直都在宁王府跟着古凤秋学徒,如今刚被宁王妃赏了汪家,这简直等于是送到顾欣湄面前的把柄…… 顾欣湄也没想到,她想要的结果竟是得来毫不费功夫。 敢情根本都不用她如何试探,汪家母女二人已将古七娘这个活证据送到了她面前?! 而汪家竟敢大摇大摆的带着这位古七娘上门来,看来宁王府也根本不知自身难保了?! 也就是这般一想之下,顾欣湄便越发笑脸盈盈,旋即就打算柔顺一回,暂且顺一顺林氏的心意。 她就先捧了汪氏母女一回,说是汪三小姐真是好运气,竟能换得古郎中这位女中豪杰跟随,便与林氏和汪家母女告退了,说是立刻便带着古郎中前往彩云轩。 不但如此,她还不忘招呼肖嬷嬷,快快出去差人给古七娘也备个暖轿,很有一番得了宝的在意。 待她在正和堂门口欲上暖轿之前,这才给画眉使了个眼色,又朝着彩云轩方向抬了抬下巴。 画眉也不需自家郡主多说半个字,就已快步朝着彩云轩匆匆走去,好提前做好所有安排。 ……何睦一直都在彩云轩等着顾欣湄叫人回来传话呢,听得先回来的画眉这般一说,他也笑了。 汪氏母女带来了个女郎中,说是姓古? 他就是说么,汪氏母女今日上门来必有目的,敢情还真是跟宁王府勾搭上了!? 那这古姓郎中也不知是古凤秋本人,还是她娘家姐妹侄女儿? 这倒也不要紧,只要来人真是姓古的,总之都和古凤秋、和宁王府脱不开干系! 何睦便紧着交代画眉,叫她去后罩房先寻了叶嬷嬷,再请叶嬷嬷待会儿多费些心,仔细跟在那古郎中身边,以免叫那人在彩云轩留下什么不该留的东西。 见画眉这丫头还有些懵懂的样子,何睦便言简意赅的提醒了她一句:「这古家擅长用毒。」 宁王府既有不臣之心,靠的又全是那位真正的古医女手里那点本事,先由古医女调教些小徒弟出来,再经由宁王妃的手赏给各家女眷,一点都不稀奇。 可也就是这个缘故,彩云轩甚至武定侯府便更不能中了宁王府的招儿不是? 画眉闻言就是一凛,忙沉声道世子爷放心。 等她出了正房来到后罩房,也就谨而慎之的又将何睦的话仔细交代给了叶嬷嬷。 「您是不知道那古郎中有多年轻,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个有真本事、能给人治病的。」 画眉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倒是世子爷提醒了那一句我才明白过来,敢情这古郎中会看病是假,会下药才是真。」 叶嬷嬷听罢这话也不惊不恼,反而扬眉笑了起来。 要知道太后娘娘已经不止一次向万太妃追问那医女古凤秋的下落了。 如今宁王府不但没从万太妃那里得到一点口风儿,好做些防备,还如此嚣张的将一个姓古的郎中赏给了汪家,这是作死都嫌慢么? 这倒是好事儿一桩! 这不但说明皇后娘娘将后宫把持得很好,连万太妃想给儿子提醒两句都做不到,也说明自家姑爷与睿王世子做得极好,暗查宁王府竟是至今都滴水不漏,没叫宁王府觉察到一点风声。 想来用不了多久,万太妃娘儿俩便得伏诛! 随后也就是大半刻的功夫,顾欣湄与古七娘的暖轿就到了彩云轩,叶嬷嬷便带着画眉等人迎了出去。 第三十八章 既是装病的徐嬷嬷与画扇都住在后罩房,这等地方并不是顾欣湄能来的,叶嬷嬷就亲自陪了古七娘,又从前面往后罩房而来。 话说那古七娘之前的四年一直在宁王府跟着古凤秋学本事,前几日却被宁王妃赏给了汪玉荷,她自然清楚得很,等汪玉荷嫁到武定侯府来,她便是陪房之一。 而她作为陪房的目的,便是帮助汪玉荷打探程郎中的下落,同时帮助宁王府拉拢武定侯府的主子,能拉拢一个是一个,拉拢不了……便宁愿毁掉。 如今眼看着顾欣湄这位主人没跟来,古七娘忍不住跟叶嬷嬷探起了话。 「嬷嬷既是荣敏郡主的陪房,是睿王府出来的,我也是宁王府出来的,想来今后和嬷嬷有得话说呢。」 叶嬷嬷登时便笑了:「古郎中还真是个爽朗性子,我喜欢!」 这古七娘不过是宁王府的下做奴才,满心满脑子都是坏水儿的腌臜货,也敢跟她如此攀交情?! 只是叶嬷嬷既是深谙此道,即便是笑话人也笑话得不动声色,古七娘这种二十出头的年纪、又没什么深刻经历之人,她哪里听得懂? 她还真以为叶嬷嬷这是夸她呢,她便忍不住得寸进尺起来,直道令嬷嬷见笑了。 「可惜我们三小姐还没嫁进门来,我也就不能和嬷嬷朝夕相处。」 「好在眼下离着二月也不远了,到时候我也好多跟嬷嬷学学本事。」 其实古凤秋门下并不止收了这个娘家侄女一个徒弟,只是相比较起来,这个徒弟的资质实在太过一般。 而宁王妃又深知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的道理,等她意欲赏赐给汪玉荷一个人做陪房,她也就没舍得给个太好的——更好的她还要往各个王府送呢。 却也正是宁王妃这般小气,打发了个直冒傻气的古七娘来,就令叶嬷嬷一下子便看穿了她的诡计。 等到了徐嬷嬷与画扇「养病」的房间,那古七娘意欲坐实徐嬷嬷二人的病情,也便屡屡都在出手前后、就被叶嬷嬷不动声色的阻止或是发现了。 「她进门后也不急着给徐嬷嬷和画扇把脉,而是先查看起了屋里的摆设。」 等到晚膳后,汪氏母女早带着古七娘离开了,叶嬷嬷便这般给顾欣湄学说起来。 也就在古七娘查看摆设时,叶嬷嬷就发现她手指中夹着东西,便给服侍自己的小丫头使了眼色。 那小丫头也是个机灵的,当时就将古七娘洒下的药粉当做脏东西用抹布擦掉了。 不但如此,那小丫头还不停的埋怨起来:「徐嬷嬷和画扇姐姐本就病着,这屋里怎么也没人给好好收拾收拾,瞧瞧这灰尘都厚成什么样了!」 古凤秋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坐到徐嬷嬷床前给她诊脉时,又趁机往枕头下面塞了个药丸。 「等她走后老奴又带人捋了一遍,就在徐嬷嬷和画扇的房中共发现了六个这种小药丸。」 叶嬷嬷从腰上荷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来,却不许顾欣湄用手接。 「老奴担心还有没被发现的脏东西,已经叫徐嬷嬷两人挪了屋子,挪过去前还洗了澡换了衣裳。」 「原来那间屋子就先锁上了,明日一早再叫人细细收拾清洗也罢。」 顾欣湄见叶嬷嬷不给她看药丸,连忙软声央求起来。 「嬷嬷自己都不怕这毒药,还随身装在荷包里,我只隔着油纸看看还不行么?」 她若不亲眼瞧一瞧这药丸,她哪里知道宁王府里的古凤秋和今日前来的这古七娘有几分本事? 只是她也明白,叶嬷嬷这是为她好,何况叶嬷嬷也不知晓她懂这个。 她便在自己央求过后,又求着肖嬷嬷替她多说几句好话。 「您快告诉叶嬷嬷,我早年间得过一本药书的事儿!我不会中坏人毒计的!」 叶嬷嬷被她磨得不行,也便只好端来个托盘。 她先将那油纸包着的药放在了托盘上,又叫画眉给顾欣湄拿个帕子捂住口鼻。 等她自己和肖嬷嬷、画眉等人也都掩了口鼻,叶嬷嬷这才戴了个指套,小心翼翼用指套挑起了那油纸,将药丸展现了出来。 顾欣湄前世虽对她爹程郎中喜欢摆弄毒物的爱好不甚赞成,自己也不屑学上一星半点,可她到底是死在毒药手里的不是么? 而她重生之后,既然又发现了程郎中送她的那本毒药手册,她也就仔细的研究了很久,如今已是将书里记载的毒物全都牢记于心。 因此上别看她口鼻上蒙着帕子,轻易闻不到药味儿,她还是叫画眉拿了个银签子来,仔细将那药丸剥了带孔的外壳,又将它们一一碾碎。 随后她只需观察了一番那药沫子的形状与颜色,她也就知道了,这些药丸可不止是要将徐嬷嬷和画扇的病情落实,这里头似乎添加了大量能令人癫狂的药草。 她的脸色顿时阴云密布。 即便顾欣湄已经发现了端倪,她又哪里敢当众承认,她已经分辨出了这药丸的药效,说是这腌臜东西能令徐嬷嬷两人越来越恍惚、最终变成疯傻之人? 她可是亲王府的郡主,她可不该懂得这个,即便她手中有本药书,她才接触几个月? 她也就不提药效,只说要不是叶嬷嬷发现了这些药丸,无论徐嬷嬷和画扇是什么样的病情,哪怕根本没有病,最终都只是一条路,那就是逐渐病重。 「你们瞧,这药既然装在带着小孔的外壳里,便是取了个缓缓释放的路数。」 「如果我执意不答应将徐嬷嬷和画扇送出去养病,叶嬷嬷也没给她们换房间,更没发现这些药丸,想来日子越久,两人的身子就会越糟。」 「只是这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毒,我也弄不清,不如等明后两天抽空差人去寻了宫里路太医,请他辨认一番也罢。」 本来叶嬷嬷乍一听说了那药丸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便意欲立刻将油纸包拿出去烧了呢。 听得顾欣湄这么一讲,说是要请路太医辨认一番,她就又伸出手来,要将那药丸再收起来。 「嬷嬷可别再动它了!」顾欣湄连忙阻止。 「就连您身上那个荷包也别要了,拿着去烧水的灶上烧了吧!」 她随后便叫画眉寻来个铁皮匣子,直接将那油纸包着的药沫子和几个药丸都撮进了匣子里,匣子又放进了个大些的木盒里锁紧,这才招呼众人洗手净面。 却也不等众人将手脸上的水擦干呢,桂嬷嬷就来了,来意便是替林氏询问世子夫人可拿定了注意没有,后罩房的两位病人何时送离。 顾欣湄顿时便笑了。 「那位古郎中只给徐嬷嬷和画扇诊了个脉便匆匆回了正和堂,莫说连个药方子都没开,竟连个病症也没说出来,我这里还疑惑得很呢。」 「好在嬷嬷你来了,嬷嬷倒是先跟我说说,她给我那两个陪房诊出了什么病?」 「还有侯爷夫人的咳嗽,究竟是不是我那俩陪房过去的病气啊?这病气竟然这么厉害,能从彩云轩飘到正和堂去?」 「总之嬷嬷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便进来就催着我挪人啊?」 第三十九章 原来那古七娘压根儿就不是个会诊脉看病的——古七娘的师父古凤秋当年倒是进过程家学徒不假,可不到两年的时间她能学会什么? 若不是程家一直都叫学徒们抄药书,旁的一概不许他们接触,十几岁的古凤秋也不会觉得无聊,便偷了半本药书跑掉不是么? 待古凤秋回京后又进了宫,说是医女也不过图个好听,细说起来也只是在药局与太医院帮着切切药、打打下手而已,和小药童并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医女终归是医女,在后宫行走起来到底比大男人更方便些。 等医女们入宫到了一定年头,便由擅长千金科的太医们带一带教些本事,如此也好为后宫嫔妃们服务。 就是这么一位古医女古凤秋,她教出来的古七娘哪里算是郎中? 若叫顾欣湄猜测,古七娘在宁王府的几年也不过是跟着古凤秋学了些制毒下毒的本事,又学了些如何照料孕妇,怎么调理身子骨儿的法子作为遮掩罢了! 而她既然已经知道古七娘来路不正,论说她就该不动声色徐徐图之,若能和古七娘越走越近,说不准还能拿这人当成一个诱饵,将那古凤秋从宁王府中勾出来。 可这古七娘刚跟了汪家几日,今日才是第一次登武定侯府的门,便意欲坑害她顾欣湄的嬷嬷与丫鬟? 那她若还装作懵懂无知,只图与那古七娘搞好关系,她岂不是成了傻子任人宰割了! 因此上面对桂嬷嬷甚至林氏的咄咄逼人,才不过半日而已,这两人便欲逼着她将徐嬷嬷和画扇挪走,顾欣湄当然不答应。 也正是顾欣湄这一番责问,令桂嬷嬷当时便张口结舌起来。 这是怎么一回话儿说的? 夫人不是说,世子夫人那会儿答应得好好的,说是等古郎中给彩云轩的下人诊了病,便会将人挪出去吗? 怎么不过两个时辰后,世子夫人就反悔了呢?不但反悔了,还抵死都不承认是彩云轩的下人给侯爷夫人过了病气? 还是说世子夫人那会儿本就是阴奉阳违,只为了迷惑夫人? 那么眼下她替夫人上门来催促,岂不是倒正中了世子夫人的奸计了! 「敢情嬷嬷也不清楚这里头的缘故,更不知道古郎中回了正和堂是怎么跟夫人说的?」顾欣湄见状又笑了起来。 「那我也不催嬷嬷了,嬷嬷只管慢慢想,等你想出了合适的理由再跟我讲也不迟。」 「若是嬷嬷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也没关系,嬷嬷只需去回禀夫人,请夫人再请个正经郎中来给徐嬷嬷和画扇诊脉,只要郎中有理有据,我立刻就送人。」 这话无疑是撕了桂嬷嬷的脸面,说她无论再想出什么说辞来都是假的。 可桂嬷嬷也就断定了,别看世子夫人白天答应得好,其实根本就是耍弄着正和堂的主仆玩儿。 桂嬷嬷登时便拉下了脸,一时间都忘记了这位世子夫人本就是睿王府郡主出身,而不是原来那位程氏大奶奶,要将她这位正和堂的得脸嬷嬷当成祖宗敬着捧着。 「世子夫人这是什么话!敢情您是以为老奴刻意来跟您作对,没有理由也要编造理由来哄骗您?」 「咱们侯爷夫人可还病着呢,这病总不会是骗人的吧?」 「老奴今儿可是整整查了一天,正和堂上上下下可没有哪个仆妇患了风寒,两位小姐那里更是干净得很!」 「那若不是您的彩云轩出了问题,还能是哪儿?」 桂嬷嬷还是很聪明的,别看她说不清徐嬷嬷和画扇的病症,她却懂得拿着林氏的咳嗽说话。 世子夫人到底是侯爷夫人的儿媳妇,哪有儿媳妇眼见着婆母病得厉害,却还要将自己院子里的病人紧紧护着的道理? 话说哪个勋贵之家出了患病的仆妇,不将人挪出去养着?更别说有的主子家身上病重也一样要搬出去! 「世子夫人可还记得前年春天,京都城好些人家的小姐少爷都发了痘疮?」桂嬷嬷一派越战越勇的架势。 「那时候程氏大奶奶还在,因着总要去各家诊病,喜姐儿和福哥儿也出了痘,大奶奶可是带着两个孩子足足在别院住了三个多月才回来呢!」 桂嬷嬷若不提这个,顾欣湄也不恼,总之她就认准了一条儿,林氏主仆若毫无道理的逼着徐嬷嬷和画扇挪走,她抵死不答应就是。 她可是才过门的新媳妇,就算她不缺这么两个人手,过门三天就被逼送走两个陪房,她的脸往哪儿放? 她就不信林氏敢派人闯进她的彩云轩,再将她的人拖出去——她今日回门已将段暄等人都带回来了,如今就叫他们先跟着何睦。 如果林氏的人敢硬闯彩云轩,她也不怕叫那些人血染彩云轩的大门。 可桂嬷嬷却偏偏提起了喜姐儿和福哥儿发痘的事儿,怎不叫她恼火! 当年那俩孩子可是林氏带去林家走亲戚染的病,她至今还在怀疑林氏根本就是故意的,是要害死她的孩子! 若不是她在诊治痘疮上有些手段,她还不知道喜姐儿和福哥儿能不能活到现在! 这桂嬷嬷如今却拿着她们娘儿仨出去躲痘疮的事儿来跟她说话,就不怕她的怒火能杀人! 顾欣湄便一指桂嬷嬷,脸色也异常凌厉:「你听不懂我说的话是么?还敢拿着程氏大奶奶压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过是个填房继室,若拿出懂事的原配来比一比,立刻就能将我比下去?」 「我看你这是不到黄河不死心,非得我叫了人来对你动些手段你才听得懂!」 「我都跟你说了,想叫我挪人可以,拿郎中的诊断结果和药方子来!」 「只要郎中说李嬷嬷和画扇真病了,我立刻就办!否则就不要做这青天白日梦!」 「另外还请桂嬷嬷跟夫人说一声,你们主仆可别忘了我姓顾,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随我怎么使唤。」 「夫人若执意认为是我彩云轩的下人给她过了病气,我明儿便请十个八个太医来,先给夫人诊脉,再给彩云轩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挨个儿诊脉。」 「但凡太医都说夫人身上没毛病,或是我彩云轩里的人都干净得很,可别怪我将武定侯府掀一个底儿朝天,这日子大家都别过了!」 「还有那汪家母女打得什么主意,嬷嬷以为我不知道?」 「那汪三儿可还没过门呢,今儿便带个假郎中来合着夫人一起欺负我,她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们可别忘了,我才是这个家的世子夫人,还轮不到外人来骑在我脖子上作祟!」 「她汪三儿就算嫁进来了,是龙也得给我盘着,是虎也得给我卧着!」 「别以为她才是夫人的亲儿媳妇,我便随她如何揉捏了,规矩理法可不是摆在那里只图好看的!」 桂嬷嬷先是被顾欣湄骂傻了,再听到这里顿时一个激灵,冷汗刷的一下便从后背心涌了出来。 原来世子夫人早就看出了汪家三小姐的用意?甚至知道夫人是装病,这装病的手段还是汪三小姐偷偷教给夫人的? 世子夫人说的没错儿,汪三小姐将来过了门可是侯爷夫人的亲儿媳妇,也不怪夫人愿意听三小姐的。 第四十章 更何况汪三小姐带来那位古郎中本就是宁王妃赏的,据说是个高人。 可这也架不住世子夫人看得明白啊,这不是还没半日就都漏了馅儿?! 桂嬷嬷越想越怕,不由得腿一软,哐啷一声便跪倒在了顾欣湄面前。 「荣敏郡主饶命,老奴死罪!」 她竟是连世子夫人都不叫了,只因她一害怕一担忧,也便记起了这位世子夫人的身份。 「老奴、老奴并不是有意欺瞒郡主啊,老奴只是个奴才,哪里敢有这样的雄心豹子胆!」 「是夫人说您午后也答应了,要不然古郎中也来不了彩云轩,老奴这才以为古郎中已经跟您交代了李嬷嬷二人的病情……」 「这不是老奴才敢来问一声,想着若能帮您些忙也好?」 「譬如您要将李嬷嬷二人挪到哪儿去啊,是明儿一早走还是何时啊,要备几辆车啊,这些老奴都帮得上忙!」 「就算您不想将人挪走,您舍不得她们,又怕新婚三天就往外挪人失了体面,咱们府里靠两个墙根也有几个空置小院呢。」 「您只需吩咐一声,老奴连夜就能叫人将院子打扫出来,给李嬷嬷和画扇姐姐住不是?」 「若古郎中还给您留了药方,老奴也得差人帮着抓药,老奴既是后宅总管,也管着后院药库呢……」 「老奴着实就是这么想的啊,老奴哪儿知道那该死的古郎中竟是个赝品,连个方子也没开,老奴实在是冤枉啊。」 别看桂嬷嬷被顾欣湄吓得魂飞魄散,她始终知道自己如今的地位是谁给的。 而顾欣湄虽然硬气,到底是个才过门的新媳妇,是过门三天,而不是三年——若真是三年后她还如此硬气,桂嬷嬷如今就敢张嘴投靠。 那她此时也当然不会将她这会儿的来意推在林氏身上,也就只好拉着古郎中做个替死鬼了。 若她都这么说了,世子夫人还不依不饶,最多也就是她误会了侯爷夫人的意思,这才来狗仗人势不是么? 大不了有什么罪责她都担着,侯爷夫人回头也不会亏待她。 顾欣湄前世可没少和这位桂嬷嬷打交道,她在林氏手里吃的几个大亏,多半都是拜桂嬷嬷之手所赐,就连最后给她的死善后,也是桂嬷嬷来的彩云轩。 她也就不会将桂嬷嬷看得太简单,比如骂几声唬一唬,便能换得桂嬷嬷改而投靠她。 就桂嬷嬷这种人,哪怕她再厉害,最多也就换来桂嬷嬷一个左右逢源,在她这里出卖罢林氏,再去林氏那边出卖她,这种人她可不稀罕收! 那么现如今听得桂嬷嬷这么一番狡辩,看似还合情合理的很,她还能说什么? 难不成她非得就此要个说法,再将那古七娘甚至宁王府打草惊蛇? 她可还等着古七娘陪着汪玉荷嫁进武定侯府,引出宁王府这个大鬼呢! 她便摆了摆手,颇为不耐烦的招呼桂嬷嬷起来:「既然不是你的错,你还跪着做什么?」 「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回去吧!」 「一切都等我明儿差人再请两个好郎中,给徐嬷嬷和画扇瞧了病再说!」 「倒是那个汪三儿……可别指望收了个女郎中当陪嫁便能压我一头,你叫她别忘了,三家程氏医馆如今都是我的,哪个郎中也顶得上十个古郎中!」 「若是惹恼了我,等她过了门我就叫她陪着二爷分家出去单过!」 也就是顾欣湄这一番气恼非常的话,轻轻松松便将汪玉荷与她的斗法定性为妯娌间的小摩擦——如此也就不怕古七娘和宁王府生出什么警觉了。 顾欣湄这一番铺垫做得实在是好。 她虽也埋怨了林氏两句,却更将那想在妯娌里头拔尖儿拿大的劲头儿耍得淋漓尽致,由不得桂嬷嬷不信。 等桂嬷嬷回去给林氏学说罢了,林氏虽未如愿将徐嬷嬷和画扇挪出去,好借此事打一打顾欣湄这个新媳妇的脸,却也松了口气。 这位荣敏郡主到底是丧妇长女,也不过就是这么点儿心计和眼界了,这会儿就开始提防起了汪玉荷! 那等到汪玉荷过了门儿,她不是正可以趁着两个媳妇不合之际大动一番手脚,却可以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当然了,汪玉荷将来可是林氏的亲儿媳,论理说林氏也不舍得亲儿媳吃亏。 可谁叫在当娘的心里头,儿媳妇再亲也亲不过儿子呢——可恨那汪家得了宁王妃的青眼,却始终没跟她提及一句,要请宁王提携提携她的两个亲儿子! 要知道汪家不过出了几个六七品五六品的小官儿而已,她林氏的两个儿子却是侯门贵公子。 若何源与何汾入了宁王爷的眼,不比汪家那些爷们儿值得提携么? 看来也只能等汪玉荷在顾欣湄手里吃了亏,汪家也就该明白了,有好处绝不能落了姑爷,否则便等着闺女在婆家挨欺负吧…… 林氏也便连声夸赞桂嬷嬷做得好。 「你虽是没将李嬷嬷和画扇那丫头逼走,倒给我们主仆择清了嫌疑,等回头你去内账房支五两银子,就说是我赏你的。」 她之所以没很在乎李嬷嬷和画扇是否搬出去,还赏了桂嬷嬷,只因她出手归出手,却也从没盼着每次出手都能赢,就算是程氏还活着时也一样。 千万条手段只要有一次好用就够了,其余的都是对对方能力的试探,是对对方耐心的挑衅…… 何况她也怕顾欣湄若真朝着她不停的使劲,她可未必抵挡得过。 老大如今可不比往前了,若再加上他这个王府郡主出身的媳妇,两人并着肩跟她作对,岂不得真真儿要了她的命! 如今桂嬷嬷在彩云轩将她择得干干净净,黑锅全让那个古七娘背了,林氏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还有你头些日子不是跟我念了几回,说是你三媳妇家的小子想进府谋个差事么?」 「你先容我些功夫,我先瞧瞧老大和他媳妇张罗不张罗去护国公府接孩子。」 「若他们愿意接,庄老太君也愿意给,等喜姐儿和福哥儿回来后,便叫你那小孙子进府陪着福哥儿玩吧。」 「不过在这之前你可得告诉你家三媳妇,别忘了将那小子教的伶俐些。」 「万一人来了却傻头傻脑的,我可没脸和老大两口子张这个嘴。」 ……顾欣湄既是撒了一回泼,叫桂嬷嬷深信她这是将汪玉荷恨到了骨子里,眼瞅着天色已晚,她也就不再多想旁的事儿,早早便与何睦一起歇下了。 只是两人温存了一番后,她便又与何睦商量起来,说是若不将彩云轩里的外人打发走,她怎么也踏实不下来。 至少她就不敢真将孩子们接回来不是么? 「今儿我看桂嬷嬷已经信了我的话,以为我真是迁怒了汪三儿,林氏主仆定然想不到我明日真会请太医来。」 「那我索性明天就差人将路驰喊来,叫他好好给李嬷嬷和画扇诊一诊脉,借此机会将林氏塞来的人都打发走算了。」 何睦之所以在李嬷嬷等人受了委屈后也没叫顾欣湄声张,为的就是要看看林氏哪天能得着信儿,说是彩云轩有下人病了。 第四十一章 结果这才三朝回门,林氏就装起了病,还口口声声说是彩云轩传过去的病气,那若不是彩云轩出了内鬼才奇怪了。 何睦便点头道这样也好:「既是早知道我们院子里有内鬼,早找准机会早打发了省心。」 「另外叶嬷嬷从李嬷嬷屋子里搜到的那几个药丸,也得叫路驰来瞧瞧究竟是什么药。」 「否则等二月里汪三儿真带着那古七娘嫁过来了,这个家岂不更乱了套。」 自打午后见过了古七娘,又知道了古七娘的来历,何睦与顾欣湄夫妻俩都很庆幸,庆幸于宁王府还未被暗查惊动,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否则宁王府也不会随便赏人给汪家了。 可也越是如此,他们就越得提防宁王府屡屡使出叫人猝不及防的下贱招数不是么? 若是宁王已经觉察到了朝廷在查他,他怎么着也得收敛一二,轻易不敢再对谁动手,只怕被人抓住把柄。 反之还不就是越来越嚣张,手段也会凌厉得可怕! 眼下的宁王府这不是已经通过古七娘,将爪子伸到武定侯府来了?! 谁知道宁王府里还藏着多少古七娘这样的人,随后又将这些人撒到谁家去! 「既是古凤秋的下落要紧得很,若能捉了她便彻底断了宁王的一条臂膀,要不然等这两天消停消停,再审审大汪氏?」 顾欣湄便这般悄声与何睦商量道。 「她是嘴硬得很,之前不论是我们想知道的还是不想知道的,她都没有吐露半个字。」 「可她还不知道他们家为了给她妹子占窝儿,又嫌弃她的失踪太过丢脸,就急匆匆给她报了病亡、给她发了丧吧!」 大汪氏之所以嘴硬,便是以为只要她守口如瓶,捉她的人从她那里掏不出有用的东西来,也许就能放她一马。 可即便何睦与顾欣湄都愿意放她一马,她已是「死人」了,等她脱离了困境后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生活? 断了大汪氏活路的可不是别人,是汪氏自己的娘家! 「你是说她即便不了解宁王府的打算,更不知道古凤秋是辅助宁王谋反的黑手,也或多或少会知道一些古凤秋的喜好,比如那古凤秋寻常喜欢往哪儿去消散?」 何睦笑了。 「若是从我们这里得知她已经成了死人,一怒之下也许就将有用没用的全都说了出来,只求死前多拉几个垫背的?」 其实何睦也不是没想过这个法子,只是之前他既要成亲,又担忧林氏在他的大喜事上做手脚,他一直忙碌了好些天。 顾欣湄是他的妻,是他一双儿女的母亲,在他心里就没有比将她顺顺当当娶回来更重要的事儿! 至于暗查宁王府再是皇上交代的差事又如何呢?他这门亲事也是皇上指的,他没有分身之术…… 「说来这事儿也怪我,其实我和你成亲前不是去见过大汪氏一次么,我便是想去这般试探她一番的。」顾欣湄轻笑。 「谁知等我瞧见她那个活死人的模样儿,我又觉得不管问什么好像都没了意义,也便一句话没问就走了。」 其实还不是她也更看重自己的喜事,不想节外生枝。 若大汪氏当时吐露了什么,她是忙嫁人,还是忙着喊上何睦一起查实大汪氏的话呢? 倒是如今她与何睦又成了夫妻,最重要的事儿已成,接下来也该重新将再审大汪氏一事捡起来了。 既是小两口儿商量过后都打定了主意,觉得只要将大汪氏逼急眼了,从她口中或许真能掏出些有用的来,第二日一早,顾欣湄便忙碌起来。 她先是差人给护国公府递了拜帖,打算等护国公府回话后便去拜见一番,将她想将孩子们接回来的诚意表达了,便将小墩子喊了来,叫他替她去请路太医。 她现在就着急这两件事,一个是接孩子,一个是清理彩云轩。 路太医诊治周贤妃有功,已经升了职,如今正是太医院副院使。 如果连副院使都说徐嬷嬷和画扇没病,更不会有什么病气过到正和堂去,不是彩云轩出了内鬼还是什么? 只有等这两件事都落了听,她才能带着范可思去东松树胡同,陪着何睦再审大汪氏。 当然了,何睦自己也未必审不成大汪氏,可谁叫范可思更擅长察言观色呢?谁叫顾欣湄得了皇后娘娘赏的凤牌、便得替皇后娘娘做些事呢? 既然要审人,便得做得更细致周全一些——顾欣湄与何睦虽是夫妻,差事却不同,两人若能互做辅证,虽是分量不大够,也比没有辅证来得强。 谁知就是顾欣湄派去护国公府的肖嬷嬷回来后,就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她外祖父宋阁老府上闹将起来了,因为宋家要与威宁侯府退亲,威宁侯府却不答应。 「威宁侯夫人带着好几个粗使婆子打上了宋府的门,当场便将宋阁老夫人气厥了过去,如今已是传扬的人尽皆知了。」 顾欣湄顿时拧紧了眉头。 「要给我三表哥退亲的事儿我倒是早知道,可是我听我外祖母说要徐徐图之呢,怎么突然却闹成这样儿了?」 「那我外祖母如今如何了?宋府请了太医没有?」 威宁侯府徐家不是结亲的好人家儿,这是她出嫁三天前提醒过她外祖母的事儿。 现如今她才嫁到武定侯府四天,前前后后不过七天,她外祖家怎么就急匆匆的将退亲闹了起来?这不应该啊! 肖嬷嬷并不知道退亲为何还要徐徐图之,若拖延得太久,耽误了女孩儿家再说亲可不是什么美事。 可宁王府做事毫不收敛,连带着威宁侯府这个宁王妃的娘家也嚣张得很,肖嬷嬷也知晓一二,哪里还用得着顾欣湄点醒缘故? 肖嬷嬷便道郡主勿急。 「宋阁老夫人若不厥过去,威宁侯夫人还不走呢,如今难听话虽然传了出来,却都是指责威宁侯府的,宋阁老夫人毫发无伤。」 顾欣湄不由得扑哧一笑——原来她外祖母是装晕? 可她外祖母这一手儿虽然妙得很,这退婚之事也进行得太匆忙了吧? 要知道前几天还和她哥哥顾霆商量,怎么着才能帮外祖家早些将这门婚事退掉却不打草惊蛇呢,她昨日回门却没听见顾霆提起,想来是还没什么好主意。 那现如今事情突然就发作了,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又会不会令宁王府生出警觉来? 肖嬷嬷轻轻摇头道她也没打听出缘故来,若不是护国公府听到了些许消息,护国公夫人专门叫她给自家郡主带个话儿,她也是蒙在鼓里呢。 毕竟她只是去护国公府送帖子的,这一路既不路过威宁侯府也不路过宋府,哪里还会专门去打探一番? 「想来护国公夫人也是怕郡主得知后担心宋阁老夫人,只说了句宋阁老夫人无碍,旁的都没提。」肖嬷嬷补充道。 肖嬷嬷说出这话来当然有她的用意。 自家郡主才嫁过来四日,若不叫郡主别再担心宋阁老夫人,郡主说不准下一刻便会出府前往宋家。 新过门的媳妇莫说是郡主了,就算是公主,头一个月也得安心在婆家过日子不是么?哪有才成亲几天就出去四处走动应酬的? 第四十二章 论说宋府与护国公府一样,一个是郡主的外祖家,一个是姑爷世子爷的舅舅家,两人成亲几日后便上门拜见认亲也是应该的。 可认亲和贸然上门能是一回事么? 「我知道嬷嬷是为我好,我这就再差人去宋府递帖子,在宋府回话前我绝不会贸然登门的。」 顾欣湄立刻领会了肖嬷嬷的好意指点。 也就是帖子才叫人拿走后,路驰路太医也来了,从前院陪他一起来到彩云轩的还有何睦。 何睦还剩三天的婚假,这几日便在前院打理打理庶务。 顾欣湄免了路驰的礼,也不急着先将那装了毒药的木匣子拿出来,便对他抱歉道,论理说只是我带来的陪房嬷嬷和丫鬟可能病了,实在不该劳您大驾。 「可是偏偏昨儿来了个假冒的郎中,张口便道我们侯爷夫人的咳喘是我这彩云轩传过去的病气。」 「我若是不请路副使走一趟,旁人想必也没这个分量替我分辨一番,也就只好劳烦您了。」 路驰在太医院多年都像透明人一般,若没顾欣湄的举荐,他也升不了职。 他也就丝毫不与顾欣湄见外,登时便笑了:「这假冒的郎中倒和威宁侯府上那一位有异曲同工之妙。」 顾欣湄立刻满面狐疑。 威宁侯府上也有宁王府赏的假郎中? 威宁侯府不是宁王妃的娘家么,宁王妃赏给娘家个假郎中做什么,她又不是和娘家有仇! 既是已经知晓徐嬷嬷和画扇根本就没病,路驰也不急着去后罩房给二人诊脉了。 等顾欣湄叫人上了茶,由何睦陪他坐了下来,他便笑着将缘故给这夫妇二人讲了。 「威宁侯府上那位郎中倒不是宁王妃赏给娘家的,而是赏给她那就要出阁的侄女儿的,说是女孩儿家出嫁后总得有个懂得医理药理的人帮衬。」 「可惜那位女郎中却忘了自己的新主子是谁了,进了威宁侯府便总往徐家大爷跟前溜。」 「这不是才进了徐家门没几日,这女郎中已经成了徐家大爷的姨娘了,闹得威宁侯府怎么一个鸡飞狗跳了得。」 路驰既已升了副院使,往勋贵人家走动得也就多了起来,这等人家后院的秘辛在太医眼中也就不再称为秘辛。 若是面对外人,路驰向来都能守口如瓶,可谁叫面前的一位是他恩人,一位本是他小师妹曾经的夫婿,说来都是自己人…… 顾欣湄闻言却不觉好笑,反而觉得怒火腾腾几欲冲破胸腔。 原来威宁侯府那个假郎中是宁王妃赏给徐若筠的? 敢情宁王妃这是要叫徐若筠带着个祸患嫁到她外祖父家,再祸害外祖父家众人呢?! 不过顾欣湄转眼就笑了。 宁王妃这个打算是恶心人了些,可谁叫古凤秋调教出来的徒弟全都上不得台面呢。 这岂不是转头又将宁王妃恶心了? 话说那假郎中明明已经成了徐若筠的人,却偏要勾引徐若筠的堂兄,转眼便成了姑娘家堂兄的屋里人,这若是传了出去,徐家的姑娘还想嫁人? 那也怪不得她外祖母顺势便提出了退婚,这可真是徐家内帷不严,白白送到她外祖母手上的大把柄。 倒是宁王妃屡屡想将赖狗扶上房,最终恐怕还得成了被累死的扶狗人…… 这可真是顾欣湄最近几年听说的、最最好笑的天大笑话了。 只是别看路驰是程敏的大师兄,顾欣湄对大师兄的人品一直心里有数儿,眼下她也不想叫大师兄知道,何睦在暗查宁王府。 她也便就势蹙了眉,替她三表哥宋知行叫起了屈,说是看来与徐家这门亲事做不得了。 「我三表哥可是我二舅父膝下长子,将来要替二房挑大梁呢。」 「那位徐小姐连随身服侍自己的人都约束不住,哪里还拿得起二房中馈?难不成就赖在老宅永远不分家了?」 路驰的本意便是如此,谁叫他多少也知道些宋阁老府与威宁侯府在议亲。 如今威宁侯府上都腌臜成这样了,他若再不提醒一声,等宋府真将徐家的姑娘娶进了门,他可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既是路驰已经尽了提醒之责,眼瞅着顾欣湄也领会了,他也便从座位上站起了身,说道他既然来了,这个脉还是要诊的。 「世子才陪我进门时,便有几个婆子和小丫头在那里张望呢,我若是连后罩房都不去一趟,肯定说不过去。」 这分明又是在提醒何睦与顾欣湄夫妇,这彩云轩不干净。 当初他小师妹是怎么死的?若不是武定侯夫人在小师妹身边放了很多这种人,随时都准备要小师妹的命,想来也不至于! 顾欣湄只觉得心头一热,险些就要将多谢大师兄的话说出口。 可是换了身体重生这种事,哪里是随便能对人言的? 顾欣湄便忍住了与路驰相认的冲动,转头看向何睦,用目光询问他可曾记住了那几个婆子和小丫头是哪个。 等何睦轻轻点了头,她也就放了心,便唤来叶嬷嬷陪着路驰往后罩房走一趟。 「论说后罩房里住的全是下人,就不该叫您屈尊往那里去。」 「可昨儿那假郎中在后头没少做手脚,虽说当时便叫人收拾过了,我也担心叶嬷嬷肖嬷嬷几个外行收拾得不够干净。」 「眼下只能劳烦您诊脉后再将徐嬷嬷二人住过的屋子看一看,万一还有遗留的脏东西,也好早些解决。」 「另外我手里还有些昨儿收拾来的药丸子,都是那假郎中偷偷留下祸害人的。」 「待会儿您从后头回来了,再替我瞧瞧那药效。来年二月那假郎中真陪着汪三儿嫁进来,我也好提早有个防备。」 路驰沉声答应郡主放心,等他到了后头走过场般给徐嬷嬷和画扇扶了脉,果然又从两人曾经住过的屋子里寻出了一个药包,那药包就塞在一个花盆底下。 再回到正房的叶嬷嬷便抢先上前请罪:「是老奴瞎了眼,竟没瞧见那假郎中还留了这一手。」 她昨儿明明不错眼珠儿的盯着那假郎中瞧呢!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竟叫那假郎中留下了这么大一个药包! 顾欣湄忙叫画眉将叶嬷嬷扶起来。 「那郎中虽是赝品,到底是在宁王府待过好几年呢,想来旁的没学会、倒学会了怎么遮人耳目。」 「她们可要靠这个保命混饭吃呢,嬷嬷又不是这种腌臜心思,跟她们怎么比得了?」 「这若是还怪你,怪到何时是个头儿?」 别看顾欣湄对下毒不在行,她也知道有很多毒药都能遮人耳目,叫人在一晃之间失了心神。 而这心神转瞬间又会回来,被毒药迷过的人尚不自知。 想来那古七娘便是眼瞧着叶嬷嬷的小丫头跟在后头虎视眈眈,她撒一点药粉,那小丫头就擦一点,她便狠下心来对叶嬷嬷等人使了障眼法…… 路驰轻轻点头:「郡主说的没错儿,方才我进了那屋子,还闻到了些许残留的药味儿,叶嬷嬷几人当时必是被那假郎中迷了,也便没发现她藏的这包药。」 若说什么叫术业有专攻,这便是了。 要知道路驰可是自幼便跟着程郎中学习制毒做药的,在嗅觉上怎么一个灵敏了得。 第四十三章 「只是那假郎中的障眼法并不是后头单独用的,她之前零零散散洒下的药粉便是这个用处。」 路驰笑道。 「好在叶嬷嬷当时便带了个小丫头跟着,那假郎中随洒药粉她随擦,药效也就失了大半,令那假郎中没来得及再下重手。」 叶嬷嬷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小丫头昨儿晚上就跟喝醉了似的,整整一晚上都心不在焉! 那若是她没叫那小丫头随时擦拭,她与徐嬷嬷几人当时便得在后罩房中大招吧?! 随后那假郎中也就可以去林氏跟前儿领功了,林氏当时便会将她们几人挪出武定侯府,令郡主身边一下子损失好几个帮手?! 路驰此时已将那花盆下面发现的药包处置了,正在仔细的洗手。 听见叶嬷嬷的疑问他便沉声道,等我再瞧瞧郡主手里的那些药丸,再下定论也不迟。 叶嬷嬷便替顾欣湄将那装了药丸的木匣子拿了出来,先叫众人各自蒙了口鼻,这才打开匣子请路驰上前观看。 路驰只不过搭眼一瞧,顿时嫌弃般的扭了头,直道嬷嬷快叫人将这东西收了。 「再取上几支椴木点着了将它烧掉,连这木匣子一起烧!」 「铁匣子烧不动也先烧着,去毒!」 等叶嬷嬷匆匆将东西拿走处置去了,何睦与顾欣湄也便知晓,那花盆下的药包是一种促发的药物,若单瞧也没什么危害。 「可再加上这些药丸就不同了,这药丸里头加了好几种有毒的菌菇粉,被那每天浸在浇花水里的药包促发一次,药气便会从药丸蜡皮上的小孔缓缓释放。」 「如此不出三天,徐嬷嬷等人便会失心疯,再也救不回来。」 至于那假郎中为何要在徐嬷嬷等人身上下这种黑手,想来这东西也是假郎中古七娘甚至古凤秋新做出来的玩意儿,急需找人验证一番。 正巧那假郎中古七娘跟着汪三小姐来了武定侯府,也便拿徐嬷嬷等人当了试验品,这正是一箭双雕之计。 路驰之所以将话说得再详尽不过,只因他自己心里也有一根线渐渐的连了起来,那线越来越粗,越来越长。 就在六月时,他那小师妹程敏,全大熙朝数一数二的杏林高手程敏,竟蹊跷的死于早产。 随后不久,宫里有孕的嫔妃便接二连三出了事,先是周贤妃中了红花蜜之毒早产,险些没救回来,再就是钱昭仪早产发动,一尸两命。 太医院的花名册便因此就被两宫娘娘仔细查验了一番,查罢了男人查女子,查罢了最近这些年的,又查几十年前。 而周贤妃中的那红花蜜,眼下这数种毒菌菇粉做成的药丸,还有那促发的药包,又都是他师门一本独门秘笈中所记载的东西! 这本独门秘笈的抄本却在二十多年前失窃过一次!偷窃者是个女子! 更别论他师父程郎中去世前也跟他提过一句,那失窃的抄本好像有了踪迹;只可惜这踪迹背后有人撑腰,令师父难以下手替师门除害! 那么现如今路驰心里连成的线便越来越清晰了,那便是偷了他师门秘笈的女子后来进宫做了医女,再后来又机缘巧合出宫进了宁王府。 后宫有孕嫔妃们所出之事,必和那医女、和万太妃与宁王府有着扯不清的干系,而宁王府如今撒出来的假郎中们,定是那医女的徒弟。 还有他小师妹之死,想来也是这武定侯府中有人与那宁王府中的医女相勾结,还从那人手中得了红花蜜。 谁叫他那小师妹是他师父的女儿呢? 他师父虽然去世了,宁王府和那医女也想接借着林氏之手对程家一族斩草除根吧…… 于是宁王府这一番所作所为,在路驰心中也就摊到了明面上——宁王有不臣之心。 而那宁王妃便是个属泥鳅的,专负责搅混水,等她赏出来的人将各家各户后宅搅混了,也就更方便宁王浑水摸鱼。 其实路驰并不在乎谁愿意臣服于康盛帝,而谁又意欲谋反,更管不到文武大臣的后宅里去。 他只是个小太医,这等事儿再大也轮不到他伸手整治,他只需做好皇上的臣民便是。 可他小师妹极可能亡故于红花蜜之毒,他师父想来亦是死在那医女手里的!那医女的靠山便是宁王府,当他不知道! 路驰也便强忍着心头憎恨与报仇心切,先给徐嬷嬷等人开了个清毒药方,说是为免那些蜡丸的残毒作祟,最好将这药方吃上五日。 交代罢这些,他这才又仔细开了个足足有十多种药草的方子递给顾欣湄。 「郡主叫人按着这个方子抓了药,每副药都碾碎装进香囊里随身携带,一副药一个香囊。」 「这是我师父在世时足足研制了七年之久才做出来的成方,试百毒皆灵验。」 「一旦佩戴香囊之人身处有毒之处,这香囊便会散发出一股恶臭,虽有些令人尴尬,也正能以此为借口,迅速撤离有毒之地。」 「若有人将毒药掺杂进食水里,食水并无异味,可这香囊若能接触食水,一样会恶臭难闻。」 可惜小师妹当年最为憎恶他们师徒制毒玩毒,他师父屡屡想将这香囊的妙用教给小师妹,小师妹都不屑学习,也不愿收下…… 顾欣湄难免听得泪眼蒙蒙。 原来她爹程郎中一直摆弄毒药,是为了研制扼制古凤秋的法子? 那也就怪不得宁王府一直想将她爹收于麾下,收不得便宁愿毁了他! 她便连连给路驰屈了几下膝以示感谢,既感谢路驰替她解开好多疑惑,又感谢路驰给她的这个方子,更是以此动作来掩饰她只想疯狂流淌的眼泪。 她就算是寒门医女又如何? 她身后也不是没有爱她疼她的亲人,能替她撑起整片天空的亲人,她却没珍惜! 倒是何睦深知妻子如今的心情,他眼瞧着她已经忍不住泪,便上前扶了她,扶她的手也稍稍用了些力。 他们夫妻二人是曾经错过了许多美好的东西,也做错了很多事,可是如今也来得及不是么? 岳父程郎中并没有死,他的敏敏也没有死,敏敏的师兄路驰就在眼前,不但做了太医院副院使,心里还有一盏明镜! 何睦也便在此时下定了决心,想要和路驰单独深谈一次;他便在不动声色的安抚罢妻子后,就请路驰与他一同离去,前往前院他的小书房细谈。 顾欣湄既是无法跟到前院去,等何睦陪着路驰走了,她便沉了脸,命人将何睦临走前给她写下的人名单里那些婆子丫鬟擒了来。 何睦既是早对林氏有防备,婚前便将彩云轩管得密不透风。 林氏心里也含糊,她既怕何睦真对她翻脸动手,更有些忌惮顾欣湄的身份,这彩云轩的重要位置上便没有她安排进来的人。 可彩云轩到底是在武定侯府后宅,林氏想塞几个粗使婆子和洒扫丫头进来还不是容易得很? 因此上等那三个粗使婆子和四个小丫头都被擒来后,又被扔进正房门廊下的雪地里,顾欣湄只略略将几人打量了一番,便叫人将她们拖出去。 第四十四章 「你们将人交给桂嬷嬷叫她处置去吧,桂嬷嬷不是后宅的大总管么。」 「她若问你们缘故,就说我已经请太医来瞧过徐嬷嬷和画扇,这二人只是忙碌我的婚礼有些劳累,身上并没病,也就更没什么病气能穿墙钻瓦。」 「桂嬷嬷若还是装糊涂,便叫她来跟我说话。」 顾欣湄这便是刻意给林氏乃至桂嬷嬷留了脸面了。 她只借此机会打发了几个看不顺眼的人,却没跟林氏与桂嬷嬷要说法,叫她们解释解释「她的人给侯爷夫人过了病气」是谁家道理,已是她手下留情不是么。 若这样倒惹得林氏与桂嬷嬷给脸上脸,她也不会再含糊! 昨儿从晚膳前后便开始下雪,桂嬷嬷虽然早早的就叫人将后院清扫了,这彩云轩内却还有些积雪堆在回廊下的花坛里。 等肖嬷嬷等人将那几个粗使婆子和丫头从积雪堆里拎出来,那几人已是浑身被泥水浸湿。 待人再到了桂嬷嬷面前,更是被北风刮了一路,衣裤都冻成了冰,又是怎么一个狼狈了得。 桂嬷嬷便先被顾欣湄的凌厉手段吓住了,随即又领会到了这位世子夫人点到即止的意思。 她便二话不说便将那几人都收下了,口中也不停道,等老奴闲下来便去给世子夫人请罪。 宋阁老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外孙女才刚过门第四天,就叫人往宋府送了拜帖,说是要携夫君上门认亲。 她当然也知道,外孙女早几日既已提醒了她,威宁侯徐家不是结亲的好人家,这孩子便不是个糊涂的。 荣敏眼下想必也知晓徐家那边出了事,更知道宋家已经抓住了这把柄。 那她带着家里几个媳妇处置此事便罢了,怎么还能叫新婚的外孙女急匆匆来了,再叫武定侯夫人挑理,将来再给外孙女小鞋穿? 论说宋阁老府上是顾欣湄的亲外祖父家,新婚头几日便上门认亲也是应当应份的。 可谁叫外孙女那个婆婆不是盏省油灯呢! 倒是顾欣湄的大舅母得知婆母的担忧后,当时便笑着替婆母将拜帖收下了,对顾欣湄差来的人笑道,我们家随时恭候荣敏和姑爷上门来。 等来人走了,宋大太太方才劝慰起宋阁老夫人来。 就算荣敏并不是为她三表哥的事儿来的,这孩子正值新婚,拢共就一个娘家一个外祖父家,带着姑爷上门认亲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若她那婆婆连出门认亲都拦着,您还不得更为她担忧啊。」 「如今荣敏的拜帖都送来了,我倒是替这孩子松了一口气,她那婆婆想要辖制她啊,那是做梦!」 宋阁老夫人顿时笑了:「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若早早就叫林氏知道我们荣敏是有娘家和外祖家做靠山的,这娘家和外祖家还个顶个儿的硬气,很是愿意为荣敏撑腰,想来她更得收敛几分。」 ……顾欣湄从陪房口中得知了外祖家的意思便笑了。 她既然已经从路驰那儿听说威宁侯府出了什么事,那威宁侯夫人还闹到了宋府去,她已不用担心三表哥与徐若筠的婚事悔不得了。 那她若再与何睦一起前往宋阁老府上,为的便是认亲,她也便安排了一番,打算明日先去护国公府,后天再去她自己的外祖家。 却也就是她做了这一番安排后,礼物还不等下人打点好,桂嬷嬷又来了,说是前来与世子夫人请罪的。 「桂嬷嬷还真是多礼呢。」 顾欣湄笑看着桂嬷嬷进了正房来,又在她面前缓缓跪下,都不曾出声拦着,直到人在地上跪瓷实了,方才笑起来。 「不过是几个干活儿偷懒却没闲住嘴的不入等奴才而已,她们上头又不是没有管她们的人,怎么就叫桂嬷嬷这个后宅大总管替她们来请罪了?」 桂嬷嬷早就准备好了的一腔话便被顾欣湄这种说辞憋了回去。 她明明是来替自己请罪的,怎么到了世子夫人嘴里就成了粗使们偷懒嘴贱,她是来替粗使们请罪的? 那这岂不成了世子夫人心知肚明,知道这些粗使是她按着侯爷夫人的意思安排到彩云轩来的? 桂嬷嬷便慌忙重新措了词,直道老奴惶恐。 「当初是老奴没叮嘱好粗使班子的管事娘子,给彩云轩安排几个伶俐人儿,还请世子夫人恕罪。」 顾欣湄身为程敏时,很是不愿意在这等小事上多与林氏和桂嬷嬷计较。 左右她也不常年长在后宅,多半都在外头打理医馆,哪有空天天与林氏斗这个心机? 这彩云轩里便猫儿狗啊全来了,怎么一个乌烟瘴气了得。 她当然也有看不过眼的时候,可等她将人打发了,再换来的也还是林氏的人,日子久了她也便不再吭声。 最终也就是她的这个疏松造成了严重后果,使得这院子里全是外人儿,她便在这院子里丢了命。 那她现如今也就不再嫌麻烦,更不怕这么做了便显得小肚鸡肠。 她就笑问桂嬷嬷道,既是那粗使班子的管事娘子如此敷衍我,连桂嬷嬷也被她骗了过去,不知桂嬷嬷打算怎么处置她啊。 「桂嬷嬷是有交代不周的错儿,可她的错处更大。」 「她既知道我要在这彩云轩住大半辈子呢,她就不应当塞几个懒货给我!」 「若她送来的人只是懒些也就罢了,左右我的陪房够多,不稀罕几个粗使得力不得力。」 「可那几个奴才的舌头也太长了些吧,竟敢将夫人的病编排到我头上,这是瞧着我新进门好欺负不成!」 「我若今儿不吭气儿,她们今儿是说道我,明儿就敢说道旁人!她们犯事儿我丢脸!」 「因此上若叫我说啊,这等人送进我彩云轩的大门时,便该提前剪了舌头才是!」 「若是再送进来的人剪了舌头还不老实,我也不再麻烦嬷嬷和哪个管事娘子了,我就关上彩云轩的大门,一个个将她们都剁成肉馅儿!」 桂嬷嬷的冷汗刷的一下冒了出来,这彩云轩的正房虽是温暖如春,却不能给她一丝一毫的暖意。 敢情世子夫人不但要逼着她处置管事娘子,还将她以后再往彩云轩放人的路子堵了? 若想放人进来当差也不是不行,还得先剪了舌头? 旁人剪不剪舌头她倒是管不着,总之她自己能推诿了责任便推诿了。 可是侯爷夫人答应将她小孙子送来陪福哥儿呢,难道小孙子也得剪了舌头? 那是个活生生的孩子啊,又不是鹩哥儿! 顾欣湄却假作不知道桂嬷嬷怎么想的,反而调笑起她来。 「瞧嬷嬷这汗淌的,是我这屋子太热了么?」 「画眉还不快将桂嬷嬷扶起来,别叫她在这儿跪着了,这地龙热着呢!再给她拧个冷手巾把儿来擦擦汗凉快凉快!」 「其实我都跟你说了,这事儿说起来怪不到嬷嬷头上,嬷嬷何必跪了半晌都不起来呢?」 「你回头只需将那粗使班子上的管事娘子教训一番便是,咱们今儿这一篇儿就算翻过去了。」 「只是嬷嬷去教训人时可别忘了替我叮嘱一番,我方才已经说了,她若受了教训还不改,我可要跟她撕破脸了。」 「即便她是奴才我是主子,说起来好像我矮了身段儿,我也不嫌寒碜!」 第四十五章 别看顾欣湄这话看似全是对那管事娘子去的,桂嬷嬷却清楚得很,其实这是叫她给林氏带话儿呢——毕竟往彩云轩塞些耳目这一招儿是林氏授意。 桂嬷嬷就只觉得冷汗越冒越多,画眉却偏偏真给她拧了个冰凉的手巾把儿,她不接过来用还不成。 顾欣湄再不是她的真正主子又如何?这是世子夫人,是宗室郡主,赏她个手巾把儿擦脸是恩典! 也就是在彩云轩的请罪停留得时间长了点,等到桂嬷嬷离开彩云轩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经彻底黑沉,又刮起了刺骨的北风。 而她后背心的冷汗还湿乎乎的塌在后腰上,额头上又冰冷湿凉,被这北风一吹,就好像有无数尖刀钻进了她的骨头缝儿。 桂嬷嬷便忍不住用力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又叫身边小丫头将临出门前画眉递给她的灯笼挑得高了些,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这大氅还是刚入冬时林氏赏她的,虽是几块陈年狐皮拼起来的,御寒倒是没问题;而这灯笼又大得很,看着这亮光离得近了,便能生出几丝暖意…… 从打头一日听老祖宗说起爹爹要来看他们,喜姐儿和福哥儿便兴奋异常。 要知道自打何睦准备将顾欣湄娶进门,又担忧林氏在婚礼所有事宜上动手脚,他已经最少十天没来护国公府探望两个孩子了。 两个孩子本就年幼丧母,便本能的将何睦这位父亲当做了全部依靠,又本能的知道护国公府再好,也不是自己家。 那叫两个孩子十天没见到亲爹,这得是多大的折磨? 而转天亲爹就要来探望他们,又是多大的喜事儿? 谁知也不等两个孩子快活多久,护国公府老太君便将他们叫到跟前,沉声教导起他们来,说是明儿要来的不但有他们的父亲,还有他们的母亲。 「等你们父母来了,嘴儿千万得甜着些,尤其是喜姐儿你,再也不能像头些日子那样,瞧见你母亲便哇哇大叫嚎啕大哭了,明白么?」 「你俩要乖巧着些给你们母亲施礼问安,等段青家的和丫鬟们拿来了蒲团,便跪下给你们母亲磕头喊她,莫等着老祖宗再从头教,好不好?」 老太君既不知道顾欣湄的真实身份,肯定要好好教孩子们一番。 如今顾欣湄已经嫁给了何睦,这亲事还是老太君最早动了念想儿的,她对这个外孙媳妇当然也没什么不满意。 可外孙媳妇是外孙媳妇,却终归改变不了顾欣湄只是孩子继母、不是亲娘的事实。 至于说顾欣湄当初很是稀罕这俩孩子,她那时候还不是孩子们的继母,在老太君眼里哪里做得了准呢? 也就是老太君这一番教导下来,福哥儿一直都在乖巧的点头,甚至还有些兴奋的暗想道,他终于又是有娘的孩子了,这个新娘还和亲娘有一样的味道。 喜姐儿却是忍不住又扁了嘴。 她都好多好多天没瞧见爹爹了! 她知道爹爹忙着娶新媳妇呢,就没空儿来瞧她,可如今爹爹有空儿了,就不能先来看看她,过些天再带着新母亲来? 她只想见爹爹! 她不知道见到新母亲后,她会不会哭,会不会听话,会不会乖乖的给新母亲磕头! 也不等喜姐儿将嘴儿扁到家,再从眼里汪出两汪泪,老太君的严厉声音又起。 「喜姐儿你将眼泪收起来,嘴角子也翘起来!」 「你们爹爹还不是为了你们才娶的新母亲,为了叫你们父母双全不输旁人,你年纪虽小,也得懂事了!」 自打两个孩子到了护国公府,老太君从来都不舍得对他们大声说一句话,可眼下不成了。 当然老太君抵死都不会叫何睦与顾欣湄明日就将孩子们接走的,眼下就逼着喜姐儿学乖看似有点急切。 可临上轿现扎耳朵眼的事儿哪里能做,不从现在教孩子们学会心甘情愿的认娘,将来回去了哪有好果子吃?! 喜姐儿却顿时不服气了,虽是听话的将泪忍了回去,还是振振有词的反问起了老祖宗。 「泉哥儿的爹爹也没在家,泉哥儿身边也只有表伯母这个娘,泉哥儿还没有姐姐呢,为什么我和福哥儿就不能只要爹不要新母亲呢。」 泉哥儿是庄朝晖的长子,如今也是快五岁了,他爹却一直都在三边驻扎,一年能回来一趟就了不得,他娘也就没能再给他添个弟弟妹妹。 或许就是泉哥儿他娘前两日的不经意哀叹,说是要能再生个孩子也能叫泉哥儿有个伴儿,省得喜姐儿和福哥儿走了、叫泉哥儿太孤单,就被喜姐儿这小丫头听去了。 这小丫头便不停的追问大人,泉哥儿他爹为啥不在家。 「泉哥儿的爹爹又不是没媳妇的,不用忙着再娶个新媳妇,他为什么不回来陪着他媳妇表伯母和他儿子泉哥儿呢。」 想起这孩子那两天的不停追问,再听听她眼下问这话,老太君真是又气又笑:「泉哥儿的爹只是不在家,又不是没爹!」 老太君的意思便是父母双全并不一定父母都在身边,却也就是这句有口无心的话,令喜姐儿又一次想起了娘。 是啊,泉哥儿再没个姐姐,爹爹也不在身边,他爹爹和娘也都活着呐! 而她和福哥儿却是没娘的孩子啊,他们的娘已经死了…… 等到第二日何睦与顾欣湄来到了护国公府,夫妻二人双双给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施了跪拜大礼,又以平辈之礼见过庄朝晖的妻子,顾欣湄亦对众人改了口,又得了长辈的赏赐,认亲的礼仪就算做完了。 这时老太君再叫吴庆家的与几个丫鬟将喜姐儿福哥儿领上前来,便只听得喜姐儿一声捅破天的哭号。 也不等众人做出什么反应,眨眼间便只瞧见这小小的身影快如闪电夺门而出。 她娘已经死了!她就是不要什么新母亲,要了也行,她就是不给新母亲磕头行礼,也不管这新母亲叫娘! 喜姐儿一边跑一边这么想着,泪珠儿忍不住就流了满脸,口中也不停喃喃道,娘你快回来,娘你快回来,喜姐儿想死你了。 只是她到底人小腿儿短,也不等她跑出这正院大门,身边就晃过一个身影,这身影比她可快多了。 那身影又飞快的拦到了她面前,她就扑通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随即又被拥进了这暖暖的香香的怀里。 这是娘的味道啊!娘就最喜欢用千步香熏衣服了! 那是她刚才哭着呢喃将娘喊回来了么? 喜姐儿惊喜得不行,朦胧着泪眼又往这温暖的怀抱里用力扎了扎,这才吸了吸鼻子抬头望过去。 可她的眼泪实在太多了,也不等她将这人的脸庞看清,她就听见这人唱起了她最最熟悉的歌儿。 「雪绒花雪绒花,每天清晨迎接我,你洁白又鲜艳,看见你我多快乐,我愿你永远开放。」 「娘!」喜姐儿顿时抱着来人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娘你真的回来了么!娘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喜姐儿一定会乖乖的,喜姐儿每天晚上都给弟弟唱雪绒花哄他睡觉呢,娘你回来了,你每天都给喜姐儿和弟弟唱歌好不好!」 第四十六章 顾欣湄含泪点头:「娘回来了,娘再也不走了。」 「娘错了,娘就不该忙着生小弟弟小妹妹,娘有喜姐儿和福哥儿一对宝贝就够了。」 「娘以后每天晚上都给宝贝唱雪绒花,唱哆来咪,唱晚安再见。」 这也是她在现代的小时候,她妈妈每晚都给她唱的歌,她妈妈是音乐学院的教授…… 她已经没了娘,她早就没了娘,她再也不想叫孩子们与她一样,绝不! 别看顾欣湄带着灵魂转了几世,可不论是现代的中医科学院助理研究员,还是大熙朝的程敏,再不然就是如今的她,这个荣敏郡主顾欣湄,她从不曾渴望过滔天富贵。 她一直都只盼着自己和亲人平平安安的,哪怕日子平淡如水,有爹有娘就好。 可就是这么个简单愿望,她活了三世,不是早早没了爹,便是早早没了娘,从没有一世叫她如愿。 既是求而不得,现代的时候,程敏的时候,她就退而求其次,只求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就好。 谁知她都退而求其次了,却还是没能如意,尤其是程敏这一世,她不但从小没见过娘,还叫自己的孩子早早没了娘。 自己喜欢的事儿,那些医馆药铺,若不是何睦护得紧,也险些便宜了别人。 顾欣湄便将喜姐儿紧紧的抱着,紧紧的抱着,她只想叫这孩子知道,她真的回来了,她再也不会叫幼小的孩子过那没娘的日子…… 等福哥儿被何睦牵着手追来,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喜姐儿一双小手紧紧圈着顾欣湄的脖子,虽还泪眼朦胧,却用稚嫩的嗓音与顾欣湄一起唱着雪绒花。 福哥儿忍不住抬头看向了他爹,腮上虽然也挂着泪,满眼都是迷茫的欣喜。 爹爹这是从哪儿找来的娘啊?爹爹有起死回生的能耐不成? 可惜爹爹的本事还是不大够吧?娘虽然回来了,模样儿却不对了,爹这一定是没变好! 不过这又有什么呢,只要娘回来了,他才不在乎娘变成了什么样儿! 娘就是变成了丑八怪不还是他娘么,更别说娘现在……好像比以前更好看了! 再追出来的老太君等人亦是震惊无比,震惊于喜姐儿面对顾欣湄时从来都像个呲牙咧嘴的小兽,怎么突然就如此柔顺了。 老太君更是心中如同波涛汹涌。 荣敏再是她看好的外孙媳妇人选,到底是亲王府郡主,是个没嫁过人的姑娘家! 身为郡主之尊却愿意为两个原配留下的孩子如此用心,连喜姐儿和福哥儿亲娘会唱的歌都学会了? 那她今日要不要给两个孩子收拾收拾,索性就叫他们随着父母回武定侯府去算了? 老太君难免纠结得很。 若叫她这就放两个孩子走吧,她终究舍不得,可若是不放呢,她都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外孙媳妇了…… 谁知也就是快用午膳时,眼瞅着旁人都有些忙碌,福哥儿就悄悄爬上老太君身边的椅子,又附耳告诉了老祖宗一个秘密。 「老祖宗您知道吗,我爹爹学会了变戏法,这不是就将我娘变回来了?」 这事儿也不怪福哥儿非得这么认为。 想当初程敏才刚去世,眼瞅着一对儿女哭哑了嗓子还不停歇的喊着要娘,何睦实在没办法,是曾安抚过两个孩子说,等他不忙了,他便去学学怎么将娘变回来。 可现如今这童言童语落进了老太君耳朵里,就令老太君登时一个激灵。 难道福姐儿就算看清了荣敏并不是她亲娘,也一直赖在荣敏的怀里,紧紧抱着新母亲的脖子不松手,是荣敏用了什么妖法不成? 眼下这不是连福哥儿也糊涂了,还说什么这新母亲根本就是他爹将他娘变回来的?! 这般等到午后,何睦夫妇要与老太君等人告辞了,老太君突然就拉下了脸,说是等小夫妇新婚满了月后便来接孩子的事儿,她还需要再考虑。 就算荣敏真对孩子们好,她还不舍得孩子们离开护国公府呢,她的重孙泉哥儿也喜欢这两个小伴儿呢! 何况她还没弄清荣敏究竟图的什么,用的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怎么就能用短短时间既拉拢了她的外孙,又令两个孩子糊涂成这样,以为她是亲娘! 顾欣湄顿时一愣。 她和何睦今日上门来本就只是认亲,并不曾提出这就要接两个孩子回去。 可老太君也不能这样出尔反尔,连她从娘家住完对月后再来接孩子都不答应了啊? 只是再看老太君看向孩子们的怜爱,顾欣湄也就明白了,老太君这分明是吃醋了,谁叫她今日表现得太好,令孩子们与她太过亲热呢…… 看来也是她太过急切了,就令老太君看出了些蹊跷,反而越发不信她了吧。 她也便收起了自己的不快,只管用目光悄悄征询起了何睦的意见。 孩子们都是她亲生的,她努力了这半年为的便是他们,何睦也一样。 那若是他也觉得先将接孩子的事儿放一放,不如此便无法取得老太君全部信任,她也听他的。 何睦便笑了:「左右眼下离着约定的日子还有二十多天呢,外祖母慢慢想也罢。」 意思便是二十多天后的事儿,您也不用眼下便急着回绝我们夫妇,我们并没催您。 老太君登时松了口气。 她再弄不懂外孙媳妇是用了什么妖法手段,只要这媳妇能听外孙的话便好得很! 看荣敏被她回绝之后连个不快的神色都没露,反而知道用眼神征询夫君的意见,只等看夫君的眼色,那所谓妖法什么的,说不准也是她想多了! 这人老了就爱胡思乱想不是么? ……倒是喜姐儿听说父母这就要离开护国公府,她和弟弟却还要在护国公府再住些日子,本来欢欢喜喜了好几个时辰的小姑娘,自以为已经失而复得,顿时又扁着嘴哭了。 「老祖宗就叫我和弟弟跟着爹娘回家去吧!」 「喜姐儿今儿多乖!喜姐儿再也不说不要娘了还不行?」 别看她已经认下了顾欣湄,还一头午都喊着娘,她还是倔强得很,此时此刻还不忘宣扬自己的立场:我只要不说不要娘,你们就都得听我的。 福哥儿见姐姐哭了,自己也忍不住了,只是他向来比姐姐听话得多,就算是哭也是默默的流着眼泪,这俩孩子的泪便将老太君的一颗心腌得生疼。 此时也便轮到了何睦出马的时候了。 他再怎么心疼孩子,却也不能叫两个孩子将他外祖母逼迫到犄角旮旯啊,更不能叫自己的媳妇越发露出破绽,令人越发起疑啊。 更何况眼下那个家,真的适合这就接孩子们回去么? 他就一手一个又将孩子们抱了起来,轻声交代他们道,你们的娘才刚回来没几天,彩云轩还没收拾干净。 「你们就在老祖宗家多待几日,等爹娘好好收拾收拾就来接你们可好?」 「我知道你是被喜姐儿头些日子的各种反抗吓怕了,便想出了给她唱歌的点子来,她也果然就柔顺了许多。」 回武定侯府的马车上,何睦轻揽顾欣湄的肩膀,一边给她擦着脸上的泪,一边叫她在自己的肩上靠得更舒服些。 第四十七章 「可她既是你生的,你还不知道她那一肚子鬼主意么。」 「别瞧她今儿喊了你好几时辰的娘,还从头到尾都要赖在你怀里,连用膳时都不从你膝上下来,她可一直都悄悄的借着机会观察你呢。」 顾欣湄顿时扑哧一声,泛泪微笑起来。 她是伤心得很,伤心于她如此努力,老太君怎么还不信她,直到她跟何睦离开时,到底也没吐口说满月便叫他们来接孩子。 可就是何睦这一番话彻底将她逗笑了,她那个小女儿还真是鬼机灵得很,令她再也伤心不起来。 那么二十多天后的事儿便等到时候再说吧。 她本就是孩子们的亲娘,还怕老太君继续为难她只为考量她么? 只有恶毒继母才不屑于成年累月的装,她又不用装! 顾欣湄便接过何睦手中的帕子来,仔细将脸擦过了,这才悄声问他道,等明儿去罢她外祖父家,是不是回来的路上便能去东杨树胡同了。 那宁王府与古凤秋已经开始频频出手了,虽说眼下撒出来的几个徒弟都不堪大用,难道还非得等吃了大亏,再想辙将古凤秋揪出来不成! 既是两人手中已经摆着个现成的大汪氏,两人也商量好了要再细细审问大汪氏一番,不如早早动手。 何睦一想也对,便道你容我安排一番。 他在武定侯府隔壁买下的那处宅子早就收拾好了,只是碍于两人是皇帝指婚,他又成了武定侯世子,还暂代家主之责,便没法搬到那里自立门户。 他便将顾欣湄从娘家带来的范可思与段暄众侍卫都安排在了那边,明日若要前往东杨树胡同,待会儿他就得往那里走一趟,也好交代些人手。 谁知也就是何睦这一番行踪,却被武定侯府外院的一个小管事发现了,便一路报到了林氏面前去,说是世子在隔壁置办了一处宅子。 「奴才看得真亮儿,世子夫人的陪房们都住在那边呢。「 「世子夫人虽有好几处陪嫁院子,却没听说还有这一处,世子又不可能跟人借来院子给她安置陪房,想来这便是世子私置的产业。」 林氏登时便恼了。 那奇珍楼再是官府拍卖的赃物,何睦也是拿七千两银子买下来的!如今这又多了处宅院,更不止七千两吧! 他可不曾分家出去单过呢,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银钱? 就算他手里不止这些银两,这钱也得放进公中账目吧!哪有背着父母自己不停置办私产的道理? 话说自打何睦做了世子,还处处都与她对着干,林氏心头别提多恼火了。 她打拼了这么些年图的是个什么? 若早知道原配庄氏留下的小崽子是这么个狼崽子,竟将她自己亲生儿子的路挡得死死的,她为何不在他垂髫之年便将他掐死! 只是林氏也知道,若早些年她能动手,她何必等到今日被反噬。 别看那狼崽子自幼便有护国公府庄家专门塞来的人照料,其实还不是侯爷也不想叫这孩子夭折。 而她不过是个继室,出身既低,得力的人手又是近些年才渐渐多起来的,她哪有能耐真将手伸到外院去掐死那狼崽子。 她也便退而求其次,等那狼崽子成家后、在后宅有了家眷才伸手捣乱。 谁知她虽将程氏弄死了,却没能继续如意,反惹得这狼崽子的翅膀越来越硬了,还明里暗里都对她呲起了獠牙…… 林氏越想便越厉了神色,张口便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寻桂嬷嬷,叫桂嬷嬷将刚回府的世子与世子夫人叫来正和堂,她有话训责。 狼崽子再对她呲牙又如何,她可是他的继母,随时抓住他的把柄都能要他的命,要不了命也能毁掉他的名声! 等他被她一点点掰了牙齿,倒看他还有什么能耐挡她儿子的道! 那进来告密说是何睦置了私产的人,本就是桂嬷嬷的三儿子,否则一个男人家也不可能在后宅通行无阻。 那现如今林氏再叫桂嬷嬷负责喊人来训话,说来也是将「立功」的机会都给了桂家。 可是桂嬷嬷偏偏昨儿从彩云轩离开的路上便受了风寒,今日也就告了假没当差,却也没敢跟林氏说她病了。 如今再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吓,听得夫人要将世子夫妇喊来训话,正在后罩房捂着大被发汗的桂嬷嬷顿时暗叫了一声不好。 世子夫人虽说才刚进门没几日,手段可厉害得很,还从不藏着掖着! 那夫人眼下听了告密便要叫人来训斥,有什么便宜可占? 说不得还得将她们家三儿卖了,叫世子夫人知道这是三儿告的密,将来、将来桂家岂不得被世子夫人弄双铁打的小鞋穿! 桂嬷嬷顿时也顾不得自己还在发汗了。 她掀开大被便下地穿了鞋,又命小丫头端来热水匆匆洗了脸,将那捂出来的汗也都擦了,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就匆匆出了后罩房。 可就是方才发汗发得急,桂嬷嬷只觉得出门便有一股寒风扑来,她那浑身已经张开的毛孔登时便紧缩了起来,还随之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如此等她再来到正和堂的正房,人才刚立在林氏面前,已是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林氏被她这模样吓了个够呛,慌忙喊道快来人。 她在这后宅再能耐,多半也都是靠着桂嬷嬷的手段呢! 若不是桂嬷嬷儿子媳妇多,替她掌握了好些个有用的位置,桂嬷嬷又专门替她调教了好些个听话的婆子与丫头,她的各种吩咐哪里那么容易上行下效! 她也便不急着喊何睦与顾欣湄来训话了,先叫人将桂嬷嬷救回来再说吧! 正和堂里里外外顿时便是一阵忙碌,噔噔跑出门拿着对牌请郎中的去请郎中,招呼粗使婆子抬人的抬人,伸手上前掐人中的掐人中,怎么一个鸡飞狗跳了得。 林氏那厢正在差人请郎中的事儿随后便传到了彩云轩,顾欣湄正在对着镜子卸妆。 她立刻便放下手中的发簪转了头,满脸都是不高兴。 林氏不只是装病意欲搞手腕儿的么,怎么还装上瘾了? 她就听得肖嬷嬷笑起来:「郡主误会了,这回可不是给林氏请郎中,是给桂嬷嬷。」 「郡主昨儿不是将桂嬷嬷逼问得一身热汗,又叫画眉拧了冷手巾给她擦汗么?」 「想来是您这一手儿管用了,那婆子回去路上便受了风,今儿告了一天的假在后罩房歇着。」 顾欣湄忍不住笑起来。 她何止是赏了桂嬷嬷一个冷手巾把儿擦热汗,她还叫画眉赏给桂嬷嬷一个大灯笼呢! 那大灯笼里的蜡烛可千金难买,保证能送桂嬷嬷下地狱! 她顾欣湄既是程敏重生,有备而来杀回武定侯府,又不再将用毒之事看得多么腌臜难接受了,料理个把像桂嬷嬷这样的奴才费得了什么事? 这真的端只看她愿意不愿意动手,选在什么时候动手了! 她也便在笑罢后重回波澜不惊,只是一边对镜摘耳坠,一边问肖嬷嬷可曾打听到了,那婆子既是告了假,如今怎么又将正和堂都闹得这么大动静,连林氏都着急忙慌给她请郎中了。 第四十八章 「我以为像这婆子这样的人,是最舍不得手里那点权势的,她还真敢将病情告诉林氏,再等着主子翻脸将她挪出府养病去不成?」 她到底是和桂嬷嬷打过交道的人,如何不了解这婆子的想法,因此上听说这婆子竟将病情闹到了林氏跟前儿,她说什么也不相信。 至于说是不是她在那根蜡烛上做的手脚发作大了,这才令桂嬷嬷的病情有些汹涌,她也有把握。 只要桂嬷嬷够机灵早早歇下了,怎么也得先弱弱的缠绵几日才会重病不起,哪里会今日就要命。 这时顾欣湄就听得肖嬷嬷说,本来桂嬷嬷是告了假的,只说是受了些小风寒。 谁知就是她三儿子进了后宅跟林氏告了一番密,说是世子在外头置了私产,林氏这才将病榻上的桂嬷嬷喊了起来。 「可怜那婆子的三儿子虽是得了林氏二两赏银,却将他娘害惨了。」 肖嬷嬷幸灾乐祸道。 「那婆子勉强挣扎着从病榻上起身去了正房回话,路上又被冷风扑了个够,到了林氏跟前就厥了过去。」 「只是这婆子虽然厥了,想来最近一阵子也没法儿帮着林氏再往咱们院子里伸手,看似是断了林氏一条臂膀,我们也乐见其成。」 「可她那儿子既然都告了密,还请郡主和世子小心着些,说不得林氏哪天还得因为这私产发难。」 肖嬷嬷既是有见识的,又如何不知道大熙朝律法,子女若还不曾分家另过,是断没有置产资格的,一切产业都得归入公中。 那现如今世子爷在隔壁置下的产业竟被桂嬷嬷的三儿子窥破了,即便世子爷早有计较,也架不住林氏借机撒泼耍赖,甚至放出风声去败坏世子爷与郡主名声不是么? 就只说郡主嫁过来的第二日吧,仅仅是一个奇珍楼的地契,便惹了多少事? 那还是林氏有错在先呢,世子爷那个举动也不过是将亲娘的产业重收回囊中,林氏还不是口口声声道,世子爷要逼死继母和异母兄弟了?! 旁人可不管你置下的产业到底是什么来路,旁人只会说你武定侯府家反宅乱! 「嬷嬷放心。」顾欣湄闻言便笑起来。 「我知道林氏是巴不得将世子的产业全抢过去给她的儿女们分了,再将世子这位子也给了她儿子才好。」 「可这眼下已是腊月根儿里,明儿便是小年夜,她又少了个臂膀桂嬷嬷,亲儿媳妇也不在了,她若想过不好这个年,我也不怕陪她。」 肖嬷嬷恍然大悟。 她怎么都将日子过糊涂了,竟然忘了已经到了年根儿! 就在这种日子口儿,谁家的当家主母不是忙碌着过年,如此那林氏哪里还有空闲来找彩云轩的麻烦! 若林氏真是连过年都不顾了,偏要在这个当口闹出去,想必连侯爷也不会答应! ……事实也正如顾欣湄主仆想得这样,快到晚膳时分,前院的武定侯也听说了「长子偷置私产」的事儿,却只是笑了一笑便搁下了。 话说前几天骤然瞧见奇珍楼的地契摆在他书房里,地契已经换了长子的名字,他当时真是无比羞恼不假。 想当初那奇珍楼可是他低三下四和护国公府老太君求来的!又交给林氏打理,赚来的银子也归了林氏的私囊! 那这新地契岂不是明镜儿似的打了他的脸,笑话他的忙碌都成了一场空,林氏竟然连这么一点产业都守不住,最终又送了出去? 那也就怪不得他立刻恼羞成怒,进了敬茶的花厅就追打起长子来——他既打不得林氏,还打不得长子不成? 可这隔壁的院子能与奇珍楼相提并论么? 且不论庄氏留下的产业可不少,那些产业这些年生出的银子置办十个那样的院子都够了。 单只说老大置办这处宅院时也告诉他了,说是既然一直都在闹分家,便不妨买了院子备着…… 怎么这院子到了林氏嘴里就成了长子私置产业了? 若是庄氏嫁妆里生出的银子也要全部填补武定侯府公中账目,嫁妆还叫什么嫁妆?他武定侯的脸面还叫什么脸面? 武定侯便对林氏打发来告状的人挥了挥手,叫来人去与夫人回话,他今儿晚上不回后院用膳了。 「几个庄子交上来的账目和年货还没理清,你叫她将老二老三都打发过来帮帮我,在腊月二十七之前,旁的小事就不要来烦我了。」 也正是武定侯这一番不疼不痒的处置,既未说眼下临近年根儿,先好好过个年再说,也没说清楚那院子的来路,难免使得林氏心中的怒火又升腾起来,对何睦夫妇的憎恨又翻了一番。 敢情如今连侯爷也动不得那狼崽子了?连父亲的颜面都不要、也要给那狼崽子让路了? 那若是继续这么下去,她和她的儿子们可真没有活路了! 可是桂嬷嬷如今就躺在后罩房半死不活呢!林氏又该找谁来给她出出主意? 她便在正和堂的西次间里急得团团转,哪怕满心的忧愁和憎恨,却化不成重拳出击。 只因她虽知这拳头要往哪里打,却苦于一时间没有什么好办法,解不了她眼下这股邪火儿。 不过林氏也只是被武定侯突然的转变气晕了,又被桂嬷嬷的突然病倒打击了,便有些仓皇罢了。 归了包堆她却到底不是个省油灯,否则她也不至于将程敏一直打压了六年,最终还要了程敏的命。 等她终于勉强用罢晚膳,缓缓平静下来,她早已计上心头,便差人将桂嬷嬷的大儿媳妇曹氏唤了进来。 她明里说是要叫曹氏将桂嬷嬷接回家去,再仔细贴身服侍几日,这婆媳俩的月钱也照发不误,算是赏给桂家莫大的恩典,实则却是打算将人耳提面命一番。 不是有句俗话说的好叫换手如换刀么,桂嬷嬷虽然病了,这曹氏没病啊! 这曹氏又是桂嬷嬷一手教出来的人,那能干程度就算比不上桂嬷嬷,想来也不会差上太多不是? 曹氏便在林氏的召唤下离开后街,先是匆匆进了后花园的小角门,又一路来到了正和堂。 话说曹氏这一路上也曾想过,是不是她婆婆病的有些重,重得几乎断了侯爷夫人的左膀右臂,也就终于轮到她在夫人面前露脸了。 她这些年虽说也常给桂嬷嬷打个下手,架不住她这婆婆尚未退位荣养,膝下又不止她一个儿媳妇,哪里有那么多的好处全便宜了她独一个? 那若是她婆婆病重了,这岂不是她天大的好机会?! 可是想归想,曹氏还是不敢相信这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儿。 直到她听得林氏跟她讲,要交代给她一个差事办,差事办好了她就能彻底顶替她病重的婆婆当这后宅总管事,她险些没将胸腔笑裂了。 只是曹氏到底也没白给桂嬷嬷做了多年媳妇,早就养出了一副不动声色的性子来,别看她心里笑得欢,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婆婆说得好,若是你连喜怒都掩饰不住,主子哪里敢重用你? 万一你一个没忍住笑,被人瞧在眼中不停追问你,你又没管住嘴,还不得将主子的机密都抖落干净了啊? 第四十九章 曹氏的面色便非常惶恐,直道只怕奴婢不堪重任:「不知夫人想叫奴婢办多大的差?」 「万一这差事太重要,不如还请夫人另请高明吧?奴婢只需照顾好婆母,叫她早日康复再给夫人效力,便是奴婢的贡献了。」 事已至此,曹氏还以为林氏只是要将过年的事宜交给她打理,也便虚伪的推诿了起来,省得自己吃相太难看,再被夫人看破。 只因她前一日还听她婆婆唠叨,别看眼下已是腊月二十几了,就为了操持世子续弦,很多年货还没采买周全,也还有很多年节礼没送出去。 那若是这过年采买送礼的大宗落进她手里,随后过罢年就又得张罗二爷娶妻的采买,她这个小房头还不眨眼就成了富户! 她的惶恐落在林氏眼里便真实异常,林氏立刻满意的笑了。 这曹氏还没听到差事是什么,便如此诚惶诚恐的,想来也不会将差事给她办砸了! 她便将曹氏招呼到近前来,仔细附耳叮嘱了一番。 叮嘱罢也不忘交代,为了叫你将声势做得足些,这之后几天的采买都由你来做,如此也好多跟外头接触以便放风声。 「另有几家还没送年礼的,你亲自跟车陪我送去,等到了各家府上……你便如此这般,事成后我必有重赏。」 ……第二日一早既是顾欣湄要陪同何睦前往外祖宋阁老府上的日子,她这厢起床后便早早收拾起来。 等她收拾罢了刚用完早膳,就听说林氏昨儿趁夜黑将桂嬷嬷的大媳妇曹氏找进了正和堂。 「难道是桂嬷嬷的病虽然有些沉重,林氏却一时半刻离不开她,便打算叫这曹氏在正和堂伺候那婆子两日?」 顾欣湄这般怀疑道。 这也不怪顾欣湄将林氏想得过于美好,只因她心里太清楚林氏有多倚仗桂嬷嬷。 却也就是她这么一番「美好」的想象,惹得肖嬷嬷登时皱起了眉,直叹自家郡主太良善。 那林氏手下可不是只有桂嬷嬷一人可用! 眼下又临近过年了,就算再慈善的主子,哪有叫一个重病的奴才留在正院后罩房养病过年的道理呢,更别提林氏这等人了。 顾欣湄一想也对,便连声问肖嬷嬷可曾打听出别的什么来。 就听得肖嬷嬷道,桂嬷嬷一早起来便被滑竿抬回后街下人房养着去了,曹氏已经暂时顶了桂嬷嬷的差事,旁的还没听说。 顾欣湄闻言难免觉得有些有力无处使了。 只因她对曹氏并不大熟悉,过去就算桂嬷嬷也要倚仗几个媳妇替林氏办差,办的也全是林氏产业上的那些事儿,程敏也就没和曹氏打过什么交道。 可若叫她相信如今也不过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才由那曹氏暂代了桂嬷嬷而已,而不是林氏另有别的什么企图,她也不敢信啊。 那就暂时先将这事儿放一放吧,只要桂嬷嬷真的病重,她这两天就没白忙,旁的事等看清了林氏主仆意欲如何出手,再兵来将挡也不迟。 肖嬷嬷也是这么想的,回罢了这些话便屈膝与她告退,准备回后罩房去陪着叶嬷嬷收拾一番,两人便结伴进宫去了,至于宋阁老府一行,就由徐嬷嬷陪着郡主去。 「嬷嬷快去吧,叶嬷嬷从前两日便一直盼着今天呢,若能早些去,还能陪着太后娘娘多说一会子话。」 顾欣湄笑着对肖嬷嬷摆了摆手。 原来顾欣湄与何睦的婚事虽是康盛帝指的,这指婚却只是口谕而已,夫妻二人也就不用进宫磕头谢恩。 虽是如此,顾欣湄也还是请叶嬷嬷与肖嬷嬷两人替她进宫一趟,面上打着替她向两位娘娘谢个恩的旗号,实则却是要将那古凤秋这些天来的动静替她回禀一声。 这样等两位娘娘再有什么要交代她的,她也便能堂而皇之的受召亲自进宫去,也好堵了林氏的口。 宋阁老夫人既是当初都不曾反对过外孙女给何睦做续弦的婚事,便是她心里对何睦的前程还是有数儿的。 外加上顾欣湄当初铺垫做得好,令老夫人以为自己常用的那药方就是何睦出了力、辛辛苦苦从程氏那些积年脉案里淘换出来的,对外孙女今日带着何睦这个外孙姑爷上门一事便分外用心。 至于何睦有过原配,那原配程氏又死得蹊跷,老夫人心头也不是没犯过嘀咕。 只是老夫人既然见过程敏,她又如何不知道那位女郎中并不是个擅长在后宅舞袖的主儿? 人就是这样,既然在这头儿上下了太多工夫,便难免忽略了那头儿。 因此上若叫老夫人说呢,程氏之死想来也是这女郎中心缝儿太大了……在后宅也就免不了被算计。 这般等何睦见到宋老夫人与顾欣湄一众舅母时,他便惊讶的发现,众人待他都挺热情,并没有一点嫌弃他曾是个鳏夫。 何睦就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给长辈们分别行了大礼改了口后,又寒暄了片刻,便在顾欣湄的几位表哥陪同下与女眷们道了暂退,一路去了前院外书房喝茶说话儿。 谁知也就是一行人一路走在夹道里,眼瞅着就要走进前院了,就听见前头大门处隐约传来了吵嚷之声。 却也不等何睦为了礼节装出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来,他就眼见着顾欣湄的大表哥宋知问皱紧了眉头。 原来就在前两日时,威宁侯夫人便上门闹过一次了,若不是宋阁老夫人当时便厥了过去,还撵不走威宁侯夫人这个泼妇。 宋知问当时也在家,眼下如何听不出这是威宁侯夫人又来了? 而何睦既已上门认了亲改了口,宋知问也不拿他当外人,便苦笑着告诉他,还请表妹夫先与我家二弟三弟前往外书房小坐,我且去大门口将这事儿处置处置,再回来陪着妹夫喝茶。 何睦本就不是个文弱书生,做事更不迂腐,既是宋知问不见外,他也就更不见外了。 他便主动道不如我与大表哥一同去瞧瞧:「贵府是清贵文官之家,想必也不常与勋贵打交道,倒是我对付这等人更得心应手些。」 宋知问知道何睦这是好意,这是怕他拉不下脸来与威宁侯夫人这等泼妇纠缠。 而何睦既是勋贵之家出身,又是武将,对付泼妇想来也确实比他擅长得多。 可这位表妹夫再与自家认了亲,双方也不见外,他也不能这般使唤人家不是? 他就连连对何睦摆手道不用,他只需多唤些使唤人手将人堵在门外便好,连他自己都不用出面。 殊不知何睦也不容他婉拒,已对二爷宋知学、三爷宋知行抱了抱拳。 「还请二表哥与三表哥先至外书房替我跟外祖父和舅父们道个少陪,我这厢陪着大表哥打发了威宁侯夫人就回来。」 「今儿可是小年了,若就叫那位夫人一直在门外吵个没完,就算她连门槛都进不来,也是坏了年味儿。」 二爷宋知学顿时笑了:「既是表妹夫这般自告奋勇,大哥便带他一同去吧,若能由表妹夫帮忙早早打发了那泼妇,也省得三弟这厢不自在。」 宋知行顿时红了脸。 若不是外头那泼妇是因为他的亲事闹上门来的,他早就迎出去撵人了好么! 第五十章 他就没见过这世上还有这等不要脸的人,退个亲也要闹得人尽皆知的,他宋知行是男人家他不在乎,威宁侯府可是女方家,也不在乎么? 也就是宋知学这番话,外加上宋知行已是如此难堪,大爷宋知问也就不再与何睦推脱,两人便并肩一路往大门处快步而去。 ……这般等消息传到后宅,何睦早将威宁侯夫人塞进马车、又给了拉车的马一鞭子,眼瞅着那马车一路狼烟跑远了。 宋阁老夫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外孙姑爷今儿来得还真是巧,想来那威宁侯夫人再也不敢闹上门来了。 顾欣湄亦是掩口笑起来,笑罢便道这也是他应当的。 「那威宁侯夫人本就欺负咱们家是文官,以为咱们家做不出这拉下脸来动武撵人的事儿,便总想上门来给咱们家添堵。」 「如今正好叫她瞧瞧不是她想的那回事儿,今后哪怕我和何睦不在外祖家,若是听说她又来闹事也不能轻饶她,她也便不敢了。」 这之前她已经听她外祖母给她说了,既是上一次威宁侯夫人闹上门来,还将外祖母「气厥」了过去,她二舅母也就毫不犹豫的在当日便将庚帖还了回去,这门亲事在那日便算了结了。 说来这也算威宁侯夫人歪打正着的给了宋府一个台阶下,威宁侯府再不愿意退亲,授人以柄也是活该。 而眼下何睦又替她外祖家出了这个面,她就不怕威宁侯府不服软——不服软也没关系,大不了不久的将来新账老账一起算呗。 只是说罢了这话后,她也怕外祖母与二舅母再为三表哥的亲事担忧,毕竟威宁侯夫人这么闹将起来,三表哥的名声也受损。 她就轻声与外祖母等人提起,前两日鲁国公府的闫六姑奶奶也听说了此事,便差人给她送了个口信。 「说是她那亡夫的大堂兄家有个女孩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转年三月就要及笄。」 「而这女孩儿虽然近几年都随着爹娘在外放地山东青州生活,十岁前却是长在京都城的,她外祖父家就在京都城,正是大理寺正卿陆大人的外孙女。」 这时也不等宋阁老夫人说话,更不用宋二太太吭声,顾欣湄的三舅母宋三太太就咦了一声。 「大理寺正卿陆大人的外孙女,父亲在青州做知府的?那这女孩儿的母亲是我年幼时的手帕交啊!」 「这人家可好得很,这家可是多少年的书香世家,养出的女孩儿绝对差不了!」 顾欣湄便抚掌笑看向她外祖母与二舅母,旋即就见她外祖母与二舅母脸上也挂了笑。 她外祖母更是笑道,既是闫六姑奶奶提起的这事儿,三媳妇和那女孩儿的娘又是手帕交,索性就将这亲事交给三媳妇,由三媳妇去与闫六姑奶奶先接触一番? 宋阁老夫人当然知晓自家姑爷睿亲王马上就要迎娶闫六姑奶奶做续弦了。 那么眼下闫六姑奶奶如此主动示好,宋家也不能不接着,将来这姻亲之网也便能织得越来越紧密…… 既是闫六姑奶奶主动示好,给说和的女方家不但正合了宋阁老夫人的意,全家女眷也都满意得很,宋家这燃眉之急也就顺势解开了。 从此宋府不但不怕被威宁侯府用姻亲关系绑上宁王府的船,更不用怕这家人纠缠不休,顾欣湄的三表哥也不愁闹罢退婚便娶不上媳妇,她还有什么可为外祖父家担忧的? 等顾欣湄与何睦离了宋府,她也便沉静下来,打算待会儿到了东杨树胡同后,务必从大汪氏口中问出点有用的话来,如此也不白搭了她这份心无旁骛。 谁知大汪氏既然已经陷在东杨树胡同有些日子了,眼瞅着性命无忧,竟养出了一副无赖性子。 等她被何睦差人蒙了眼,再提到问话的房里后,也不待顾欣湄等人乔装好了进来,她便仿佛被拆了骨头般的顺势靠在墙上,装起了听不见看不到的死人。 原来这大汪氏心底早就明白了,她不过是个女人家,她的所作所为既与朝堂无关,心里所知也的有限,不外乎就是她那位远房姑母古凤秋的那点儿事儿。 谁叫那位姑母曾在宫里当过差,后来又进了宁王府,手上又有些本事呢。 那她只要继续咬紧牙关不松口,掳她至此的人得不到想要问的话,又没有能耐往宁王府伸手查那古凤秋,便得一直留着她的性命。 反之若她开口将那有限的事情讲了,随后便再也掏不出什么有用的来,想必也就到了她与世长辞的时候儿了…… 只是顾欣湄既然打算彻底撬开大汪氏的嘴,怎会被她这般装模作样骗过去?又怎会上她这种当? 顾欣湄便在用罢变声的药丸后,进屋就询问起她来,问的却不是古凤秋,而是问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儿。 「既是白养着你也没什么用,你自己个儿看起来也不想活了,我也不想再浪费每日的粮食和这处院子了,这期间还要专门腾出些人手看管你,何苦来呢。」 「只是看在你也是条人命的份儿上,你身后还有什么可交代的,我若办得到便替你办了,大家落得省心。」 就是顾欣湄这一番说辞大大出乎汪玉竹的意料外,她当时便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这怎么和预想的不一样了? 不是对方从她嘴中掏不出话来便该继续留着她么,怎么……怎么却也要弄死她了? 只是汪玉竹也清楚,自打她被囚禁在这里之后,她与来人面对面的机会有数儿,算上这一次才不过三次而已。 别看头两次她一个字都没说,来人却也没拼命逼问她什么。 那么想来这人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逼她开口,实则未必是真想要她性命?而那之前的两次,也不过是欲擒故纵? 汪玉竹心里既然有了底,她立刻就平静下来,也立刻就止住了颤抖。 而她虽被蒙了眼,鼻子和嘴却没堵着,顾欣湄就只听得她口中轻哼了一声,再没下文。 范可思便飞快拿起身边桌上的笔,舔了墨写下一行字给顾欣湄瞧。 顾欣湄瞧罢那行字便笑了。 敢情汪玉竹以为她在骗人,她方才说的那番话只是为了叫人开口,却不敢真要汪玉竹的命? 她就紧跟着冷哼了一声,旋即便喊来人。 「既是这汪氏连身后之事都不需要我们帮忙,便将她拖到地窖里解决了吧,这以后大家伙儿也好踏踏实实过个年!」 这都是什么时候了! 汪氏在明她在暗,汪氏任人宰割,她手握生杀大权,这等一无所有的人还敢跟她动心眼儿? 何睦本就一直站在顾欣湄身边没吭声,此时听得她要来「真的」,便一边应着一边快步朝汪氏走去,每一步都将青砖地踏得山响。 也就在何睦离着汪氏尚有两三步远时,还不等他伸手去拖人,汪氏终于崩溃了。 她虽被绑住了手脚又被蒙了眼,还是忍不住拼命扭动起来,口中亦是求起了饶。 「你们不就是想知道那古凤秋的事儿么,我都招了还不成!」 何睦立刻顿下脚步,又用目光与顾欣湄交流起来;见她对他点了点头,他也便又加重了脚步声,只是这脚步是后退罢了。 第五十一章 汪氏将这后退的脚步声听在耳朵里,心头立刻一阵狂喜,扭动挣扎之势也停了下来。 「可我若是招了,你们能放我离开么?」 顾欣湄扑哧笑了:「你这是要与我们谈条件?」 「那我们又如何得知你招供的是全部,还是藏了私呢?」 她可不止要从汪氏口中掏出古凤秋的行踪,比如这古凤秋究竟是一直蛰伏在宁王府,还是隔三差五便会悄悄出府,出府又会往哪里去。 她还要拿到林氏通过汪氏与古凤秋勾结的口供呢。 其实顾欣湄是随时都能要林氏的命不假,就连汪氏也一样——既然她早就打算抛弃良善,这不过是手中一抖,抖落一副毒药的事儿。 可是叫林氏与汪氏莫名暴毙而亡,却连一点口供都没有,这会不会令康盛帝起疑,疑虑武定侯府和宁王府有勾结,林氏婆媳俩却只是个背黑锅的? 也正是顾欣湄这一问,令汪氏还想继续挣扎谈条件的口登时闭了个严实。 等她又犹豫了犹豫方才又对顾欣湄道,既是你们不信我,不如你们想知道什么就问我什么:「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汪氏这一手不能说是不聪明——有问有答就不算藏私。 可谁叫她不知晓顾欣湄的真实身份? 她就听得顾欣湄又是扑哧一笑:「你这是怕自己个得了儿竹筒倒豆子的毛病,难免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抖落了?」 「若是我们发问你来答,你自己也就有了斡旋余地?」 「你还真是想得美,这等时候还不忘设了圈套给我钻,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顾欣湄既曾是寒门出身,自幼便随着程郎中走街串巷,斗嘴的本事当然很是了得,而这汪玉竹可是闺秀出身,一来二去便被她绕得欲哭无泪了。 好在顾欣湄虽擅长斗嘴,目的却非常明确。 她也便不等汪氏再行分辨,就直截了当告诉汪氏道,既是你叫我发问,你先将你所知道的古凤秋原原本本讲给我听。 「她有什么爱好擅长,在宁王府里究竟是个什么地位,在宁王府外有什么牵挂,有什么软肋,她和古家还有什么来往,又是怎么个来往法子,你都先说说我听听。」 「若我的人按着你说的去查证了,结果却不是那么回事儿,后果你知道。」 「还有你过去既是汪家的女儿,还是武定侯府的媳妇,你也该知晓些那两家后宅的阴私,以及这两家与宁王府有过什么交往吧? 「我这人还就爱听听各家隐私,你索性都一一给我道来,若有言不尽实,我必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是也不等顾欣湄话音落下,她便瞧见汪氏缩着肩膀往墙上靠去,分明是一副意欲抗拒的模样儿。 见范可思也对她点了点头,证明她没看错,她便越发冷了声音:「你若都不打算说也没关系,我还是那句话,这便差人送你上路。」 「这京都城这么大,与古家和古凤秋打过交道的也不止你一个,我偏要求你开口不成?」 「你可知道你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了,汪家早在两个月前便与你那婆婆林氏一起替你报了病亡,随后便给你发了丧?」 「弄死个本就已经死了的人而已,你说我会不会犹豫!」 别看顾欣湄很盼着从汪氏口中掏出些话来,可汪氏若真是煮熟了的鸭子嘴硬,她还真不在乎立刻便送这鸭子上路。 要知道随后用不了几日便进正月,遍地都是与宁王府以及宁王招揽到的那些人家女眷打交道的机会,哪里就缺大汪氏一个了? 单只说正月里宁王府就要办春宴,宁王妃还惦记着在春宴上给宁王挑选侧妃和侍妾呢。 到那时古凤秋必然在身怀六甲的宁王妃身边服侍,她顾欣湄想动手还愁找不到本主儿么? 更别论汪三小姐汪玉荷还有两个月便要嫁进武定侯府了,身边还带着古凤秋的侄女儿陪房,她等得起。 也就是顾欣湄这些话,又一次成为压倒大汪氏的稻草——大汪氏已经在这东杨树胡同被囚禁了两个多月,她还是头一次听说,她早就被发了丧。 她立刻便声嘶力竭的尖叫起来,涕流满面喊道这不是真的。 「我都说了你想知道什么便尽管问,你何苦来又使出这种手段来哄骗我!」 别看大汪氏依然嘴硬,她那蒙上眼后的半张脸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浑身上下也只会筛糠了,落在范可思眼中便是这人已经彻底缴械投降。 顾欣湄却不但不退让,反而又抛出一个更重的打击,那便是大汪氏的妹妹汪玉荷已经与武定侯府二爷何源订了亲,来年二月便会成为武定侯府的二奶奶。 「你以为单凭林氏便能单方面将你报了病亡发了丧?」 顾欣湄淡淡的笑道。 「我索性告诉你吧,自打你失踪之后,林氏便与你那亲娘和亲嫂子商量好了,对外宣扬说你病重难治,已送你回娘家慢慢将养。」 「随后武定侯府和汪家不但不曾差人四处寻你,反而不过是几日后,你那亲妹妹便已在武定侯府登堂入室,堂而皇之的帮着林氏招待起了何汾定亲宴上门做客的宾客。」 「也就是这个定亲宴后没多久,你那亲娘便主动给你报了病亡,只因你那亲妹妹迫不及待的想嫁给姐夫了。」 「想来你那娘家也怕武定侯府再将你寻回去,只有你死了,你那妹妹才踏实,汪家的名声也不会被你毁了。」 既是范可思已经给她打了眼色,顾欣湄并不是不知道,汪玉竹根本就不用她多说这番话,就已经要交代了。 可她既与这大汪氏有着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就算她此时无法拿走大汪氏的性命,她也要在言语上将人打压到谷底。 再换句话说,这就是她方才说过的「生不如死」。 否则单只是等大汪氏将事情交代清楚了,最后还是一个死,她无论如何都不解恨。 立在顾欣湄身边的范可思便疑惑得很,也担忧得很。 只因他觉得郡主这个做法实在是有些鲁莽了,这很容易激怒大汪氏,甚至令人当场咬舌自尽——大汪氏看起来已经了无生念。 可也不等范可思开口替顾欣湄圆场,或是提醒她一句,他便瞧见何睦直对他使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范可思便只好压抑住疑惑与担忧,又往后退了一步。 世子爷的意思是郡主自有考量?那他可真要看看这汪氏是如何反应了! 话说他过去一直在睿王府当差,王爷和世子出手再霸道,也没像郡主这样将人逼迫到角落毫无翻身希望的境地呢! 这人都被逼成了这样子,哪里还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谁知就在范可思万般担忧的时候,就瞧见汪氏恶狠狠的将牙关一咬。 他登时暗叫一声不好,也不等他上前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阻止她咬舌自尽,却又听得汪氏咯咯笑起来,笑得那叫一个瘆人。 「好哇,这就是我的娘家,是口口声声将我捧在掌心的娘家!」 「还有我那婆婆和夫君,整日里哄着我让着我也都是假的?图的也只是我一个嫁妆丰厚,娘家有钱?」 第五十二章 「敢情哪里也不缺我一个,倒是在这个囚禁我的院子里我成了抢手货,只要我一天没开口,我就还能多活一天?」 「既是如此我便成全你们,也成全汪家与何家!哈哈哈哈哈!」 范可思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原来郡主不但想从汪氏口中掏出与古凤秋有关的事儿,还要拉汪家与何家下水! 这才将汪家、何家对大汪氏做下的无情之事全都告诉给了大汪氏知道! 如此这般即便大汪氏已了无生意,更知难逃一死,也会拉着许多人垫背,郡主和武定侯世子便能坐享其成,既离着圣上交代的差事更近一步,又能手握武定侯府其他人的把柄! 范可思便匆忙又取了纸笔,迅速对大汪氏交代的话语做起了记录,不过是短短的一刻钟,已记录了整整十几页纸,大汪氏却还在侃侃而谈不知疲倦。 ……等到顾欣湄等人再离开这间审问用的屋子,天色已经微微昏沉起来。 何睦却觉得这个时间正好,今儿可是小年夜呢,天又马上要擦黑,正是撒出人去落实某些事宜的好时机。 等何睦的手下各自领命走了,他又差人给大舅哥顾霆送了信儿,范可思这才笑着上前道,郡主今日可是叫范某开了眼界。 范可思过去只是睿王府的清客,并不曾卖身为奴,如今虽是跟了顾欣湄与何睦夫妇,也依旧是幕僚身份。 可是别看他面对顾欣湄也只自称范某,面色却佩服得紧,也恭敬得紧。 顾欣湄忙笑着摆手:「范先生可别夸我了,方才我也捏着一把冷汗,生怕逼得她生了逆反之心呢。」 「只是我既与汪氏一样身为女子,我便清楚娘家对出嫁女来说有多重要。」 「这才想着若叫她知道她的娘家早就弃了她,她是在她娘家人的嘴里成了死人的,目的还是为了给她妹妹霸占她的夫君,她说不准便能反咬一口。」 「谁叫咱们囚禁了她这么些日子,若只得到几句那古凤秋的消息便有些划不来呢?」 「如今经她之口抓了汪家些许把柄,又能将武定侯府大半人都从与宁王勾结中择出来,至少我那位公爹与咱们世子爷都是干干净净的,也算是没白忙活这一回。」 「说白了我就是赌一把,好在也真叫我赌对了。」 今儿既是小年,又顺利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何睦夫妇也就不再多做停留,带上范可思等人便一路回了武定侯府。 只是临走前顾欣湄也不忘交代留守的人,今夜给汪氏准备些丰盛美食。 「既是她交代的事儿还需要查证,总不能叫她冷了心,以为咱们得了口供便不顾她死活了。」 「等查罢了她的口供都是实的,再叫她选个她喜欢的上路方式送她走吧,早走早托生。」 顾欣湄当然不会得偿所愿便软了心肠,只因得到了想要的口供便放汪玉竹一条生路。 她这条命得以依托眼下这个身子,倒是重活回来了,可她那怀胎六个多月的孩儿呢? 就算她也相信投胎论,她又打算先好好跟喜姐儿福哥儿恢复下感情,最少三年不想要孩子,她那苦命的孩儿又该去哪里投胎? 那么这笔账也只能先跟汪氏算了,再找旁人算去也罢。 ……之后等顾欣湄回到了彩云轩,也便见到了午后从宫中回来的叶嬷嬷和肖嬷嬷,嬷嬷们给她带回来的话很是叫她松了一口气。 那便是两宫娘娘都知晓了宁王妃的作为后,决定也与她所想的一模一样,都说是心里既然有了底,不妨先走一步看一步。 「两位娘娘也是没想到宁王妃竟然如此大咧,不但未曾收敛,还叫那古凤秋替王府调教起了眼线,更明着撒了出来撒到了各家各户。」 叶嬷嬷笑不可支道:「虽说面上看来是宁王府太嚣张,连一丁点的忌惮都没了,可这不是正中娘娘们的下怀,更中了万岁爷的下怀么?」 「娘娘们便道不如先将这事儿放一放,不论宫里宫外都先过个好年再论。」 话说别看顾欣湄并不敢暴露曾经的郎中身份,那几家程氏医馆到底早就重归她名下。 她也便对叶嬷嬷的风湿格外上心,将新提拔上来的大丫头画韵送去医馆学了一阵子艾灸,学成后每日都要替叶嬷嬷艾灸一回。 叶嬷嬷在宫里并不缺太医诊断,也不缺名贵药材,缺的却正是这种贴身疗法。 画韵又是得了郡主专门交代的,一心想早些将叶嬷嬷治好,她那关节上的病症也就眼见着好转起来,不再影响她的日常行动了。 那么叶嬷嬷今日进宫替自家郡主回话也便格外用心,只是眼瞧着天色已晚,众人便张罗道,不如先服侍郡主往花厅赴罢今日小年夜的家宴,回来再细谈。 可谁知也不等何睦与顾欣湄夫妇带着一众仆妇来到花厅门前,后头便有个彩云轩的小丫头气喘吁吁追来,说是留在彩云轩负责看家的徐嬷嬷叫她来送信儿。 「世子爷与郡主才出了彩云轩的大门没半刻,闫六姑奶奶便借了睿王世子妃的人来传话。」 「说是我们府上有几个采买婆子出去乱说话呢,说的全是世子爷的坏话,闫六姑奶奶就叫来人问问,世子爷和郡主知情不知情。」 顾欣湄只觉得心头咯噔一声,旋即就看向肖嬷嬷。 就在今天一早上,她们主仆还谈论起林氏将桂嬷嬷的大媳妇连夜叫进来那事儿呢,还说什么既然暂时弄不清林氏的用意,索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呢。 敢情林氏打的是这个主意,叫曹氏暂代了采买一职,便迫不及待的领着几个长舌妇出去败坏何睦的名声去了? 其实顾欣湄前世既给林氏当了六年的儿媳妇,她又如何不清楚林氏的脏心烂肺。 别看林氏向来在人前装得像个慈母模样儿,可背地里何止是只在后宅动手脚,她手下的人也没少在外头胡言乱语,为的便是败坏何睦夫妻名声。 也正是因为这个,不论何睦在程敏亡故之后闹腾成什么样儿,这京都城也有很多勋贵人家都觉得程敏死得不冤。 这勋贵之家本就不该有个整日里抛头露面的、还拿婆母不当长辈尊重的媳妇,这样的媳妇既是死了便死了吧! 可顾欣湄到底只是新过门的媳妇不是么? 难道她还能尽早提醒肖嬷嬷说,林氏最擅长的便是放出风声抹黑人?她又是从何得知的林氏这种底细呢? 她也便懵懵懂懂的看向肖嬷嬷,仿佛她还没想明白,这武定侯府怎么突然便传出去了何睦不好的风声,还这么快就传到了闫六姑奶奶的耳朵里。 倒是何睦清楚妻子为何装懵懂,便抢先叮嘱那小丫头道你先回去吧,回去叫徐嬷嬷对来人说,明儿一早我便差人查实此事。 这京都城过年时有个风俗不假,那便是到了年根儿就不能见血,进了正月也一样,既不能打孩子,也不能教训奴才,更不能寻仇杀人,否则动手之人便会整整一年都背运。 同理,这风俗用在商家也适用,若有谁家欠了商家的债,那些商人也最爱在腊月根儿里上门讨债。 第五十三章 若被讨债的人家不想添堵,便得乖乖还钱,否则便会背着这些债、来年晦气一整年。 林氏抢着在今日叫人放出风声去,说他何睦如何如何的不好,不就是眼瞅着要过年、今儿还是小年夜么? 这是打量着他就算再恼怒,也暂时动不得那些奴才,等出了正月后,这风声早就传遍京都城、令他再也翻不过身了? 他在皇上面前也就别想再讨了好去,甚至还会丢了暂代的家主之责? 可林氏偏偏却忘了他何睦身负皇命,即便腊月里他不能将那些碎嘴长舌的奴才如何,正月里他总要办差! 那他还会在乎这等风俗?在乎什么腊月根儿里与正月里不能手上沾血? 肖嬷嬷等人却是仿佛没想到,世子爷竟是如此当机立断,还不等郡主答话便先出声叮嘱了那个小丫头,一时间便都愣在了那里。 那些长舌仆妇放出去的风声是抹黑世子爷的不假,世子爷抢先应了答,看似也应该。 可那些仆妇既是在后宅当差的,又是被林氏唆使过的,这到底是后宅之事不是么? 这哪里就轮到世子爷一个男爷们儿家家主动应下了,还转天就要差人去查证处置? 世子爷这是知晓自家郡主是个新过门的媳妇,对许多事都还插不上手,便如此做了么? 敢情世子爷竟是这样的一副细致性子,那他将来也必不会叫郡主吃一点苦、受一点委屈吧! 众人也就在那小丫头跑走了之后,又重新簇拥着何睦夫妇往花厅走去,脸上都挂着欣慰的笑。 等人进了花厅的门,这些笑容便刺花了林氏的眼,令她只觉得双眼生疼,几乎就要流下泪来。 只是林氏既然浸淫后宅多年,靠的又哪里只是一些长舌妇的嘴呢? 自打何睦少年时稍稍显露了一些锋芒,令林氏突然醒悟到这继子既没被她想辙养残,又没被她尽心捧杀,她便开始差人四处散播继子的坏话去了。 可她这些年又收到了什么成效? 除了叫这狼崽子没寻到一个好原配,只娶进门一个寒门出身的女郎中,还推迟了侯爷给这狼崽子请封世子,林氏也真的没占到什么大便宜! 虽说程敏之死看似拔了林氏一个眼中钉,也算是令林氏终于大胜了一回,可新进门的顾欣湄却比程敏的身份高多了,说是一个顶仨也不为过。 外带那世子之位到底被何睦得了,他这名利双丰就更加明白的告诉林氏,只抹黑继子的名声压根儿不管用。 林氏也便在今早时又是灵机一动,又将桂嬷嬷的二媳妇杜氏招呼到面前来,很是传授了一番技巧,同时也不忘撺掇着桂嬷嬷的两个媳妇打起了擂台。 话说那杜氏本就不忿婆婆病了后,竟叫大嫂曹氏先在侯爷夫人面前占了先机。 谁知侯爷夫人却没忘了她,转眼也给她分配了差事,这是怎么一个惊喜了得? 尤其是夫人还说,这一次谁办差最尽力,将来就将婆婆的位子交给谁,杜氏又怎么会不尽心? 于是就在何睦夫妇出门前往宋阁老府认亲不过半日的工夫,杜氏已将打探到的消息传回了林氏面前。 林氏便强忍住顾欣湄与一众仆妇的笑容给她带来的堵心,先是沉着脸唤起了上前给她施礼问安的顾欣湄,等人各自落了座,她已张口发了难。 「你们今日既是去宋阁老府上认亲,可曾听说宋家险些将威宁侯府的姑娘逼死一事?」 「真是可惜威宁侯府那位姑娘了,那姑娘的温柔端庄恭谨在京都城都是有名的,怎么就不配给宋阁老府做孙媳妇了?」 「宋阁老府已是连小定都下了,却突然翻脸不认人,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因此上也不是我说你们小两口,这样的姻亲还是少走动为妙!」 「毕竟你们还有两个妹妹都没成亲呢,可别被这家人牵连了,再毁了你们妹妹的前程。」 林氏之所以如此发难,便是她既不想叫顾欣湄娘家靠山太大,也要想法子给这个媳妇多添些罪过儿。 那宋阁老府里四品以上的文官便有三位,宋阁老夫人还是太后娘娘的亲姑母,出自百年世家韦家,林氏如何能容忍这样的人家竟是继子媳妇的靠山! 而她既然发了这种话,想来也能阻止继子夫妇多与宋家走动,也算是及时斩断继子夫妇一条臂膀了…… 更别论自家长女何梦涵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就在今年夏天,威宁侯夫人还叫人给她递了话,想将梦涵说给威宁侯世子的幼子呢。 若不是武定侯府一直没消停,林氏也便没腾出空闲与威宁侯府细细商量,这门亲事想来已经做成了! 顾欣湄虽是没想到林氏竟连她外祖父家的事儿也打探到了,却也不觉得意外。 林氏的本事还多着呢,眼下露出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她也便轻笑着接了林氏的话:「夫人与威宁侯府很熟么?」 「其实若是叫我说呢,夫人与其叫我跟世子爷断了和宋阁老府的走动,怕宋家坏了名声,再牵连了两位妹妹的前程,还不如夫人这厢少跟威宁侯府掺和呢。」 何睦的两个异母妹妹本就坐在林氏身边,听了林氏的挑唆后便都愤愤的看着顾欣湄,早就摆出了一副「你若不和你外祖家断了来往、你便是想害我」的模样儿。 如今却听得顾欣湄如此「狡辩」,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家懂什么? 两人顿时又扭了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分明是想看看母亲如何分说。 林氏难免被气得不行。 这、这继子媳妇还真是油盐不进,不由分说便将她推过去的话给她原封不动推回来了? 那她倒要听听,怎么就成了她和威宁侯府多走动,也会牵连两个女儿的前程了! 威宁侯府可是被退亲的那个!被退亲的还是女孩儿家呢!何等无辜! 「夫人说威宁侯府无辜?」顾欣湄险些笑喷。 「论理说两个妹妹还小,我就不该当着妹妹的面说起这种脏了耳朵的事儿。」 「可既是夫人提了头,不但不忌讳两个妹妹在一边旁听,还一味的埋怨我外祖父家不够厚道,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她也就言简意骇的将威宁侯府后院发生的那点事儿说了。 「您瞧瞧,若不是他们家那位姑娘连自己身边贴身服侍的人都管不住,竟叫身边人眨眼间便成了堂兄的屋里人,我二舅母又怎么会张罗退亲呢?」 「夫人也是有儿子的人,两位妹妹将来也是要嫁人的,夫人不妨也仔细想一想。」 「若是夫人给二爷三爷看上的媳妇和这徐家姑娘一样软弱无能,或是给妹妹们看上的夫君竟和威宁侯世子的长子一样花花肠子,夫人也能忍?」 其实若是从私心来论,顾欣湄并不想这般直截了当的提醒林氏。 可是谁叫她为午后从汪氏口中掏出了话来,说是威宁侯府与武定侯府谈过亲事,想将何梦涵许配给威宁侯世子的幼子呢。 那她如今若不趁机斩断这门亲事,武定侯府被绑上宁王府的船也是早晚的事儿! 她再怎么憎恨林氏,也总不能才解了外祖父家的围,却叫婆家一脚踩上那个随时都要散架的破船吧! 第五十四章 她一家四口也是武定侯府的人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想来也是顾欣湄的目的太明确了,话语中处处有所指,何梦涵刷的一下就红了脸。 随后这位大小姐也不顾今日这场合究竟合适不合适了,当时就起身抓住林氏的胳膊摇晃起来,眼泪也忍不住滚滚落下。 「娘您不是说威宁侯府教养好得很么?怎么却出了这种事?」 「若大嫂说的都是真的,您可别再打算趁着正月里去和威宁侯夫人商量我的亲事了,这样的人家我不嫁!」 别看何梦涵向来骄纵得很,当年也没少与程敏为难,到底也是侯府嫡女出身。 这样的女孩儿心里还是清楚什么样的男人能嫁,什么样的男人嫁不得的。 那威宁侯世子的长子都能将堂妹身边服侍的人拉上床,想来幼子也不遑多让! 就算那徐家四爷眼下是个好的,也架不住他有个花花肠子的大哥呢,将来将四爷带坏了也是眨眼的事儿! 林氏便被何梦涵这一番摇晃晃晕了头,又被顾欣湄那几句话吓得魂飞魄散。 原来威宁侯府是因为这个才被宋府退了亲? 那她岂不得庆幸她最近忙得很,便没来得及与威宁侯夫人商量长女的婚事?! 可林氏转眼间也就平定了心神。 若继子媳妇的这番话是真的,桂嬷嬷的二媳妇杜氏怎么没打探出来,却偏偏说了宋府一通不好听的话? 她便也不顾何梦涵如何流泪,只管冷笑着对顾欣湄一撇嘴:「你这不过是片面之词,如何能叫我相信!」 「倒是宋府险些逼死徐家姑娘的人命,已是传的满城风言风语了,由不得我不信。」 这时也不等顾欣湄再说话,何睦已然冷冷的开了口。 「夫人不信威宁侯府不能结亲家也没关系,我明儿一早便差人去查,再给夫人拿回证据来。」 「总之如今我既暂代着武定侯府的家主之责,若没我发话,还请夫人不要匆匆给大妹妹定下亲事,否则这亲事我不认。」 原来就在顾欣湄指出威宁侯府的过错时,何睦也想起了汪氏的招供。 那他便得与妻子一条心,先将武定侯府从宁王府那头儿择出来。 只要他这个房头一日没分家出去,这个家便一日都不能跟宁王府和宁王府的走狗们搭上关系不是么? 而他既说出了不经他同意、何梦涵的亲事他不认,林氏便别想经他之手从公中走账给何梦涵置办嫁妆。 想来这话也便能将林氏辖制住,省得她出去胡乱攀亲、再中了旁人奸计。 可林氏哪里会想得到这夫妇俩再恨她,这一番话也全是为了这个家好,是为了何梦涵好? 听得何睦竟在这当口用「家主之责」压她,她只觉得满腔的血都涌上了头,当时便欲发作。 却也正在这时,武定侯带着何源与何汾也到了,原来已经到了定好的家宴开席时分,顿时便令林氏有火儿也不敢发。 要知道侯爷最看重的便是阖家团圆时分,若有谁敢在家宴上闹事儿,尤其是这小年夜的家宴,倒看侯爷敢不敢大嘴巴抡他! 林氏便慌忙闭上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难免被那强压下去的火气堵得心口儿疼极了。 好在等何睦夫妇起身给武定侯施礼问了安后,两位小姐亦上前见过父亲和兄长,二爷何源便眼尖的发现母亲神色不对,连带大妹妹也是满脸泪痕。 他便殷勤的来到林氏身边,亲自给林氏面前的茶盅里加满了热茶,这才笑问道母亲方才和大哥大嫂以及妹妹们聊什么呢,远远的便听得见这花厅里很热闹。 「儿子与三弟虽是来晚了,母亲也得说出来叫儿子和三弟一起乐呵乐呵吧?左右我们才陪着父亲过来,等着丫头们走菜也要一会子。」 这便是及时给林氏一个台阶下,也不用她继续将怒气堵着无法发散了——林氏不由得又高兴起来,暗道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最贴心。 再看武定侯的神色似乎也想听她唠叨几句,林氏便又将之前的话头捡了起来,说是宋阁老府上实在不厚道,险些逼死了威宁侯府的姑娘。 「就算是两家的亲事结不成了,等到过了年再缓缓商议不好么?」 「怎么能赶在这大年根儿下给威宁侯府添堵,这是打着不成亲便成仇的心思呢?」 「只可惜老大媳妇不大满意我这个说法,谁叫宋阁老府是老大媳妇的外祖父家呢。」 「方才侯爷没来前,我和老大媳妇就辩论了一番,辩论的便是究竟哪家错处大些。」 「却也没等辩出个子丑寅卯来,侯爷便来了。」 武定侯本就更擅长家中庶务,却不耐烦朝堂应酬,否则也不至于四十多岁的人了,至今没捞到一个实差。 想来这也是因为武定侯的母亲本就是老侯爷的继室,娘家是商户出身的缘故,武定侯得到母亲的遗传更多些。 而那威宁侯又恰巧与武定侯有着异曲同工之效,那位侯爷比武定侯还年长十来岁,至今却还在庶务里打滚儿,一样没个实差。 那么别看宋阁老府是顾欣湄的外祖父家,宋阁老又如何的位极人臣,却远远没有威宁侯府听起来更招武定侯喜欢呢。 因此上听罢林氏的学说,武定侯便眯了眯眼睛,口中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宋阁老府上本就比威宁侯府圣眷浓得多,宋家若要退亲,威宁侯府又有什么好法子?」 「可若这事儿是真的,这也算是宋阁老府上仗势欺人了吧?这确实是失了厚道。」 他自顾自的下了这个定论还不罢休,又抬头望向何睦与顾欣湄夫妇厉声吩咐起来:「你们俩今后少与宋阁老府上走动!」 顾欣湄便忍不住冷笑起来。 敢情她和何睦将个人恩怨先放在一边,努力拉着武定侯府逃离宁王府这个大火坑还做错了? 她又极力的劝阻林氏不叫何梦涵嫁错了人家,这也做错了? 她也便索性将脸子一甩:「原来侯爷最爱听的就是一面之词啊?夫人给我外祖父家随便扣顶大帽子您都信她?」 「那我索性也将话撂这儿,宋阁老府上再不好那也是我外祖父家,侯爷若想叫我众叛亲离,还请再三掂量掂量!」 其实「爱听一面之词」这句话,顾欣湄早在她是程敏时就想问武定侯了,只是当年碍于她人微言轻,她真的不敢。 可现如今谁怕谁,她都死了一回了,她又嫁回这个破烂家来,便是来算账的,不是来和这些白眼狼黑心肝做亲人的! 更别论方才何睦已经放了话,若是林氏贸然在外结亲他可不认,想来他也是怕武定侯府上错船站错队。 那她也没别的什么好法子可用了,干脆也便直接翻了脸,这样将来也便随时都能辖制这一家子不叫人省心的败家玩意儿,再用不着碍于什么情面! 武定侯也没想到这个刚进门的媳妇如此霸道,闻言便愣了。 想当初在这花厅喝媳妇茶时,这媳妇还挺恭顺的啊,这才几日怎么就变了模样,难不成这才是原形毕露? 武定侯登时便黑了脸,手中的茶盏也被他啪的一声摔在了身边茶几上。 第五十五章 「你这是什么教养!你们家大人就是这么教你与长辈说话的么!」 顾欣湄却偏偏不怯他,嗓门比他还大,摔茶盏的声音比他更响。 「侯爷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成,竟敢问候我们家长辈大人?」 她是寒门出身的程敏时,武定侯便总骂她没教养;如今她都是宗室郡主了,这老匹夫还敢?! 若不是这老匹夫还是她公爹,她真敢指着他鼻子问一声,他是不是活腻歪了! 其实自打进了花厅的门,又听得林氏张口便发了难,顾欣湄便清楚得很,林氏这是又打算故技重施,就像当初寒碜程敏一样寒碜她。 要知道这个家除了何睦与她夫妻俩的小房头,将来还会有二房三房,而那两个小姑子,离着出嫁也还有日子。 只要林氏成功的、迅速的将她抹黑,也不用如何打压她,她就算是郡主又怎么样,是世子夫人又如何? 总之这个武定侯府就没有人会敬重她,甚至不会有人将她当人看。 而她再有二十多个陪房又如何,落进这偌大的侯府后宅不过是汪洋里的一瓢水,没事还则罢了,有事只需林氏一声令下,她的人就几乎出不去这后宅的门。 何睦又是男人家,总不能时时刻刻待在后宅,将来林氏还不是随时将她捏扁揉圆? 而后来武定侯也来了,林氏又将武定侯也拉了进来,这是想挑唆武定侯进一步对何睦失望外加不喜呢? 那也就别怪她不客气!她既是回来找茬儿捣乱算总账的,索性这小年夜也别过了! 至于这一家子若有谁敢再背着何睦与她再去外头勾勾搭搭,什么大火坑什么破烂船都敢跳敢上,她也不介意挨个儿弄死! 顾欣湄就这么一边发着飚,一边忍不住在心头转了无数心思,却也不忘抛给何睦一个眼色,示意他不如配合她一起翻脸。 她还是那句话,这个家都乱成这样了,想必只有彻底翻脸,才更方便他这个暂代家主今后发号施令! 何睦将妻子的眼色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回想起康盛帝曾经跟他半真半假说过的几句话。 「朕可是一直将你当成朕的一把利刃呢,将你放在乾清门上也是为了好好打磨你几年,毕竟你也知道,做过御前侍卫到底与其他武将不同。」 「可你也得给朕争口气,别叫你们家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和所谓孝道倒将你的锋芒磨圆了。」 「朕可不缺圆滑隐忍的人可用,朕的满朝文官全是这种货色!」 何睦便冷笑着站了起来,用他高大的身躯将妻子掩在身后,替妻子掩住了武定侯那意欲杀人的目光。 武定侯不禁打了个冷颤。 只是他这冷颤这并不是被长子吓的,而是就在长子起身的那一刻,他突然就纳过闷来,老大媳妇并不是那个出身微寒、随便他怎么喝斥的程氏了,而是……顾氏。 那也就怪不得顾氏摔起茶盏来比他还厉害,吼起人来的嗓门比他还大! 他这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了,竟敢喝问顾氏家的长辈是如何教养她的?天潢贵胄的尊严容得他挑战么? 武定侯那一直挺着的腰板儿便突地矮了下去,人也仿佛在这一刻老了几岁;虽是如此,何睦盯着他的目光却一直都没收回,他也便在长子目光的压迫下,呐呐开了口。 「那宋阁老府上若是有不得已才退亲的苦衷……老大媳妇你便说啊……你若不说,我哪里知道?」 顾欣湄登时就笑了,笑得是她这公爹还真会顾左右而言他,这么一个转折突兀的话头儿,都能被他拿出来当了说辞,这骨头还真是够软的。 可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么? 只要武定侯从今日起真正对何睦与她生了畏惧,将来也就不怕他不听话,也省得他上赶的去陪着林氏一起站错队,抢着赴死! 顾欣湄就轻轻拉了拉何睦的衣袖,叫他往一旁站一站,也好叫她露出脸来再说话。 等何睦顺从的站到了一边,又替她轻声安抚了肖嬷嬷和叶嬷嬷等人,她这才又笑着开了口。 「侯爷既然也问起了我外祖父家是不是有苦衷,那我倒要问问,侯爷可曾听说过,谁家闲着没事儿退亲玩儿?」 「这恐怕就在穷乡僻壤也不能够吧?」 见她这话登时便将武定侯问住了,她的笑容更盛。 「那威宁侯府的男爷们儿都快不顾辈分共用姬妾了,还将手伸到没出嫁的女孩儿闺阁里去了,我外祖父家还不能退亲?」 「我还不该提醒夫人一声,为了两个妹妹的将来考量,少跟威宁侯府来往?」 那何梦涵之前只不过是听说徐家大爷收用了堂妹的丫鬟,便已是急得眼泪婆娑,拉着林氏的胳膊就恳求起来,如今又听得顾欣湄将徐家讲得越发不堪,她顿时又哭了起来。 「爹您快劝劝娘吧! 「就在爹没来之前,我还求娘多打听打听威宁侯府徐家的事儿,没打听清楚前可别贸然答应他们家求娶我,娘却说这是大嫂的一面之词呢!」 这时的何梦涵又哪里知道,其实她娘只是为了打压顾欣湄,这才嘴硬个不停? 实则林氏背地里却一定会叫人再查威宁侯府,总之不能叫自家的亲生女儿落进火坑…… 这时莫说是武定侯,就连何源何汾两兄弟也愣了。 怪不得他们才刚进了花厅的门,就瞧见梦涵脸上挂着泪痕,敢情……敢情是这么回事儿? 只是这兄弟俩恍然大悟归恍然大悟,外带他们最近对威宁侯府的家反宅乱也颇有耳闻,却也不能容妹妹当众给母亲揭短不是么? 何源顿时便皱起了眉头,厉喝道梦涵你快快住嘴。 「你可是娘的亲闺女,你的亲事娘怎么会不尽心打听?什么一面之词的话定是你听错了,还不快快给娘赔个不是!」 别看何源的声音强硬得很,他却趁人不备时不停的对何梦涵眨了几次眼。 却也不等何梦涵说些什么,二小姐何亦涵也哭了,只因她不但看不懂二哥的眼色,还以为二哥这是在威胁姐姐。 「姐姐并没听错!娘就是说大嫂乱说话来着!」 「娘从来就不大喜欢姐姐和我,只喜欢二哥和三哥呢!这才不想在姐姐的亲事上多费心,只想将姐姐随便嫁出去拉倒!」 那她将来也难免重蹈姐姐的覆辙,照样被娘稀里糊涂嫁出去! 与其等到那时候求助无门,还不如现在就逼着娘当众认个错儿,也免得她们姐妹最终落进大火坑! 亲生母女间撕破脸的大戏便在这小年夜开演了,家宴还没等开始已是乱成一团糟。 顾欣湄虽是有些饥肠辘辘,甚至很想给那乱糟糟的哭声喊一声停,她却更愿意看见林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话说林氏这可是不但没奈何得她顾欣湄,还与两个亲生女儿起了隔阂,想来林氏自己也没想到吧? 更别论这小年夜被闹成这样后,武定侯心里会怎么看待林氏? 要知道武定侯可迷信得很,很是信奉什么年根儿不顺会带到过年,还会背运一整年的说法呢! 她也便一边竖耳听着那母女几人如何哭泣辩驳,一边很是悠闲的抓起了身边茶几上的瓜子嗑了起来,同时也不忘剥出一把瓜子仁来,又悄悄塞到何睦的手里。 第五十六章 何睦便只觉得哭笑不得。 这把火明明是妻子挑起来的,挑得不用想都知道随后这个年都过不好了,她却自顾自嗑起瓜子来了? 她就不怕等那娘儿几个哭够了、互相指责够了,突然就纳过闷来,再与她这个罪魁祸首算账? 何睦便一把将那些瓜子仁都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悄悄拉起了她的手,就欲带着她速速离开这花厅。 左右这顿晚宴的开席时间早过了,那在火上多温了好久的菜也没什么吃头儿了。 那还不如回到彩云轩,再叫大厨房单另整治几个小炒,他们夫妻二人清清静静吃个饭! 也省得待会儿一桌子的乌眼鸡,你瞪我我瞪你的没个消停! 谁知顾欣湄却反握了他的手,还将他用力拉了回去。 他就是这样,屡屡见到了一点战果便知足!过去他就这样,现在还这样! 可现在能和过去一样儿么? 当初他们夫妻就总是见好就收,总觉得既是自家人,便给彼此留些体面,结果呢? 结果还不是林氏越战越勇,心里的愤恨越积压越多,最后还要了她的命? 她便一边用力将何睦往回拉,一边对他瞪起了眼;何睦也就只好乖乖的回到她身边,落座后也不忘连连对她作揖抱拳,口中也连连道起歉来。 这一幕落在她身边服侍的嬷嬷丫鬟眼中,众人便忍不住笑着抿起了嘴,肖嬷嬷与叶嬷嬷更是偷偷的松了口气。 世子爷和郡主还真是恩爱得很!旁人家哪有小夫妻才刚成亲四五日便如此情投意合的? 方才只说郡主对着武定侯甩脸子摔杯子,肖嬷嬷和叶嬷嬷可真是替自家郡主捏了把汗呢! 那武定侯可是世子爷的亲爹!郡主却如此对待武定侯,还选了这个小年夜发威,这小两口儿回头还不得冷战几日啊? 现如今倒是她们白白操了一回心…… 只是也不等顾欣湄的陪房们将笑容收起,那厢的哭诉辩驳似乎已经有了结论;众人便只瞧着林氏与她的四个儿女都愤愤看过来,每人眼中都似乎藏了尖刀。 可顾欣湄此时却忙着跟何睦咬耳朵呢,又哪里瞧得见对面的刀光剑影? 肖嬷嬷便附在顾欣湄耳边提醒了一声,顾欣湄也旋即抬头望了过去,与那四双眼睛对了个正着。 也正是这几目相对之下,她便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人家才是亲母女亲母子,她再擅长挑拨离间,还挑拨得了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 倒是她那公爹至今都没敢看她,也不知是对她有愧,还是对她有怨,却顾忌她的身份,再也不敢对她甩脸子? 好在顾欣湄也知道,她公爹虽是与威宁侯府也有些走动,这走动却挺浮于表面的——这也是午后从汪氏口中问出来的。 她便对着林氏母子五人灿烂一笑,这笑容背后掩藏了一句她随时都准备说出口的话,那便是你们若想作死,我也绝不拦着。 可那林氏是什么人? 别看她出身不高,自打她嫁进了侯府的门,在勋贵世家中可不少走动,至今就快满二十年。 也正是因为出身的缘故,林氏便越发的擅长察言观色。 她就险些被顾欣湄这个实则是挑衅的笑容气炸了肺,随即却又想起了方才何源悄悄附耳安抚她的那些话。 「别看我这位大嫂出身亲王府,却是自幼便没了亲娘的,睿王这些年也不曾续弦,就叫她放羊一样的长大。」 「那么娘就不能将她当成真正好面子的贵女看待,还以为落她几回面子便能叫她老实了。」 「娘可别忘了,她可是亲手将她那庶母关氏和两个庶妹送进宗人府大牢的人,又牵累了关氏娘家一百多条人命呢!」 「这样的人还会在乎自己的名声与体面?还会怕您抹黑她?这根本就是个混不吝的女阎罗!」 「因此上若叫我说呢,娘今后不如选择不和她正面交锋,而是辗转曲折徐徐图之。」 「她既没有亲娘教导过,想来也不擅长那些弯弯绕,娘若是多拐几个弯儿,还不是随时将她带进沟里,甚至叫她再也爬不上来!」 林氏便突然收起了眼中的刀光,也翘起嘴角笑起来,不但如此,她还笑罢后便柔声招呼顾欣湄,快到她身边坐。 「方才已经耽误了好大一会子,你也饿了吧?」 「快叫他们男爷们儿回他们桌上去,你也过来坐好,咱们这便开宴了。」 顾欣湄倒是不论林氏对她笑里藏刀,还是仗着婆母的身份当众对她极尽打压之事,她都不惧。 而她方才之所以没叫何睦拉着她离开这花厅,她也是想看看这娘儿几个哭罢了骂罢了,又会如何的抱团儿对付她,与过去还一样不一样。 她也便假作并不在意林氏变脸变得如此快,含着笑摆出一副毫无隔阂的样子来,亲热的坐到了林氏右手旁。 这天底下可不止林氏一个人会变脸,她也会! 谁知林氏就趁势拉起了她的手,怎么一个和蔼可亲又伏低做小了得。 「你方才那些话本就全是为了你的妹妹们好,只怪我与你外祖家从未走动过,与威宁侯府倒有些交情,难免被那家子人糊弄住了,险些犯了大错将自己的女儿推进火坑,你不怨怪我吧?」 顾欣湄虽是心里有底,也难免被林氏这般装腔作势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可这林氏若想跟她示好,眼下这个道歉也太没诚意了些!这是当她顾欣湄是个傻子不成?! 林氏当然有她自己的考量,那便是若那威宁侯府真是那般的肮脏不堪,她就绝不能将大女儿嫁过去。 那么与其说她现在是给顾欣湄道歉,还不如说她是借此机会再给何梦涵吃个定心丸。 顾欣湄此时也瞧见了何梦涵早就擦干了泪,这会儿又将林氏的话听了进去,便绽出一丝笑容,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既是夫人与我都是为了妹妹们好,哪怕稍有些不同看法,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我一个新过门的媳妇,又哪里知晓夫人曾有过与威宁侯府结亲的打算呢,当时与夫人争执起来,也全是为了我外祖父家的名声罢了。」 「夫人这会儿既已给妹妹们定了心,若再能还我外祖父家一个清白,我便在这厢谢谢您了。」 她刻意将这话语声放大了些,也便不止她们这一张桌上,就是武定侯与三个儿子那张桌上也听得很是清晰,这花厅中来往服侍的仆妇们,更是一个不落的将这话语收进耳中。 林氏方才竭尽全力的抹黑宋阁老府,不就是想败坏她顾欣湄么? 这会儿又装作伏低做小的样儿,就当给她道歉了,可她还没听到一句有诚意的话呢,仆妇们也没听到! 那她又怎会甘休!这满后宅的仆妇将来会如何看她!难道叫粗使婆子们也敢背后指点她,说她外祖父家不够厚道么? 林氏当然明白顾欣湄的用意,这是要逼迫她当众给宋阁老府和这个新媳妇道歉呢,她难免微微涨红了脸色,心中亦是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不识抬举。 可她既已被逼迫到如此境地,若还装作听不懂,眼下这一关她就糊弄不过去——说不准老大媳妇就敢当众掀桌子,没脸的还是她这个当家主母。 第五十七章 外带着她又想起何源劝她的那些话,劝她学会迂回曲折,她也就干脆彻底摆出了服软的样子来。 也便不等身后服侍的丫鬟们动手,林氏就亲自起身给顾欣湄面前的酒盏斟满了,随后就端起自己的酒杯开了口。 「今儿是我冤枉了老大媳妇,又冤枉了老大媳妇的外祖父家宋阁老府上,我当众给老大媳妇赔礼了!」 别看林氏这些年在武定侯后宅一手遮天,看似已是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来,若叫她当众认错好似要了她的命去。 可是想当年她以续弦身份进门,娘家地位又不高,她的婆母也还活着,那时的她也颇为费了一番心思,伏低做小、当众服软的事儿也没少做。 如今再叫她将当年的本事拿出来用一回,于她来说也算是得心应手了。 ……这般等到宴席散了,顾欣湄等人再回到彩云轩,肖嬷嬷一边招呼画眉等人帮着郡主卸妆,一边便忍不住摇头道,郡主那会儿实在是不该逼侯爷夫人至此。 「她之前当众抹黑郡主和宋阁老府上,那用意显而易见不假,她就是想叫郡主乃至咱们世子爷在这个家里丢了体面。」 「可只要她悄声给郡主道了歉不就成了?」 「这侯府虽是不比咱们睿王府,从上到下的人也都不是傻子,郡主既已和她挨着坐下了,她又笑语妍妍的跟您说着话儿,这脸面也就算是收回来了。」 「郡主却偏要逼着她当众认错,这落在府里上上下下的眼里耳朵里,还不得笑话郡主得理不饶人,连婆母都要明目张胆的挨您欺负啊?」 肖嬷嬷这话若放在旁人家的婆媳相处上,的确是一点不掺假的正确无比。 虽说林氏当众落了顾欣湄的脸面,顾欣湄只要找补回来了,婆媳两人还毫无隔阂的坐在了一处,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哪怕这后宅的仆妇将来再谈论起此事,也得夸赞一声世子夫人不曾计较侯爷夫人的过错,着实够厚道。 可顾欣湄这个做媳妇的偏偏不依不饶,还逼着林氏给她亲自斟酒夹菜,当众给她赔了不是。 这岂不是太刁蛮霸道了些,哪有厚道的名声好听呢? 可肖嬷嬷又哪里知道顾欣湄的真实身份,顾欣湄现在需要的不是与林氏好好相处,也不是处处委曲求全。 更何况肖嬷嬷虽然也知晓何睦与顾霆正在查宁王府,顾欣湄更是得了皇后的凤令,负责查证宁王府的罪过儿也有她一份差事在,到底不知晓顾欣湄从汪氏口中掏出了什么话。 顾欣湄也便一边自己摘起了耳坠子,一边笑着偏了脸回肖嬷嬷道,可惜今儿天色太晚了,我还没抽出工夫来跟嬷嬷、跟叶嬷嬷聊聊午后得到的消息。 「那我便只能跟嬷嬷说,我今儿这么做了自有我的用意。」 「只是眼下天色太晚了,等明儿我再仔细和嬷嬷们聊一聊吧,若是聊罢了之后,嬷嬷还认为我之前做得不对,我也去当众给侯爷夫人赔个礼。」 眼下她这屋里实在是人多口杂,虽说她的几个大丫鬟她都信得过,查证宁王府、暗审大汪氏的事儿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肖嬷嬷顿时一凛,也想起了今日午后郡主和世子爷的去处。 想来这是郡主夫妇又得知了什么新消息,这才不惜在小年夜的家宴上当众翻脸? 再想起世子爷的原配程氏之死,十成十就是林氏与那汪氏联手搞的鬼,郡主若是硬气些,也好叫林氏收敛一二,肖嬷嬷也便点了点头道老奴知道了。 可别看顾欣湄短短的几句话便说服了肖嬷嬷,她也怕何睦并不赞成她如此作为——她当初身为程敏时便霸道外露,却并不曾将林氏辖制住呢。 那若是何睦过于担心她,她也不妨改一改,改成凡事都暗地里动心机也罢。 等到夜里小两口儿准备歇下了,她便轻声将自己那般做的缘故给他讲了,问他怎么看。 「想来皇上也是知晓了些咱们家与宁王那些狗腿子有些纠缠不清的走动,这才命侯爷卸了家主之责叫你暂代。」 「这样你也能更好的约束家里人,能择清的择清,能阻止的阻止。」 「我就觉得与其叫你差人暗地里盯罢这个盯那个,还不如索性硬气些摆出家主的威严来,只要是令行禁止的事儿,谁若是做了便是找死。」 「毕竟这武定侯府上上下下可有小两百口子呢,你那几个人只盯梢哪里盯得过来?」 何睦先是调整了一下肩膀的姿势,好叫妻子在他肩窝里靠得舒坦些,又替她理了理有些纷乱的额发,这才笑起来。 「你说的没错儿,单只是后宅没了一个桂嬷嬷,林氏已经将她两个媳妇叫进来顶替她了,说不准明儿还会将桂嬷嬷的三媳妇喊来,这便是一个变仨,若是挨个儿盯梢确实盯不过来。」 「要不然你以为林氏怎么会这么快的打探到你外祖家的事儿?」 顾欣湄嘁了一声:「原来你的人早就知道缘故了啊,亏我还想叫肖嬷嬷明儿放出些人手去探查一番呢。」 何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你怕你若还像过去那般行事,林氏早就很熟悉你的做派,对付起你来也容易。」 「可你头些天也说过,我们如今与过去不一样了,你过去虽然也不服软,我俩却是从不屑在后宅用心的,难免就吃了亏。」 「因此上你只管按你的心意行事吧,如今的后宅可不是半年前那个后宅了,我必不叫你再伤一根汗毛。」 当初妻子与那个未出世的孩儿一同离世,始终都是何睦心底的一根刺,扎得他鲜血淋漓。 别看妻子已经重生为顾欣湄,夫妻俩又重新在一起了,那根刺还没拔出来。 更别论喜姐儿和福哥儿也终归得回来,这危机四伏的后宅,容不得何睦不用心,也好早早给妻儿营造出一个安全无比的环境来。 「你可还记得当初何汾定亲宴上在花厅附近服侍的几个人,头上都戴着珠花的?」 「你过门之后,我本来打算将那几人都收进彩云轩,也好替你分担些。」 「后来一想又算了,还是将人放在暗处更合适,省得人进了彩云轩便令林氏的人提防她们,倒毁了这几个好好的暗子儿。」 「你也别觉得四个人太少,这后宅里还有许多和她们一样的人,到时我自会教你和她们一套暗语,她们若来彩云轩给你传递消息,你当时便能辨别真假。」 「至于林氏手中掌管着后宅中馈,看似大权在握,随时都能给彩云轩小鞋儿穿,这也不急。」 「等明年开春儿我自有把握叫她尽早将中馈交给你,到时你尽管随心将她搓扁揉圆。」 「如此等到宁王府那厢彻底查实了罪行,她也就活到头儿了,眼下留着她,不过是为了证明我们不曾公报私仇罢了。」 顾欣湄闻言便忍不住笑着往何睦怀里钻了钻,也不须再多问什么,心里便格外的踏实起来,也格外的热火起来。 那林氏再狡猾狠辣,也架不住他们夫妻一体,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不是么? 那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倒辜负了这夜色正酣! 第五十八章 拔步床上的幔帐挂钩也随即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那响声的节奏听来就叫人心底痒痒的…… 虽说各大衙门在腊月二十四就要封印,五城兵马司这个负责京都治安的衙门却属例外,何睦到底还在新婚,七天的婚假尚未到期。 而顾欣湄仗着身份撑腰,也不打算每日早起去正和堂问安,第二日小夫妻俩便懒了会儿床,等到起床后已是日上三竿。 谁知就在何睦洗漱之时,彩云轩外传进话来,说是五城兵马司来人了,北城出了大案子,都指挥使赵英却不知去向、遍寻不到人,只得来求助副都指挥使去衙门里支应一番。 何睦登时皱起了眉头。 偌大一个五城兵马司只没了一个赵英就不办案了? 倒是顾欣湄笑起来:「那赵英本就是个滥竽充数的货色,大年根儿底下出了大案子他却不在,不正是个将他顶回家赋闲的好机会?」 只是顾欣湄也清楚,这年根儿底下在京都城出了大案子可是分外棘手之事。 说不准赵英便是明白这个,这才藏起来不叫人找到他,实则却是等着何睦跳这个大陷阱。 何睦若能将案子办好,赵英最多是个甩手掌柜的过错,甚至到案子有分晓时还会出来抢功。 可若是这案子实在不好办,背锅的可就是何睦,倒是赵英可以借机将何睦踢出五城兵马司。 何睦轻轻点头:「正是你说的这个道理,这事儿棘手得很。」 「只是在这紧要当口找不到赵英的人了,我若不出面便更加落人口实,那我也只能明知是个陷阱也得跳。」 他便又匆匆往脸上撩了几把水,接过妻子递来的手巾将脸擦干,便披了大衣裳快步离去了,临出门前也不忘告诉顾欣湄,别等他用午膳。 「那边的进展我自会叫人回来传话,也叫你心里有个准谱儿别为我担忧。」 顾欣湄轻笑着摆手叫他只管去,又道若是有需要便叫人回来喊范可思,「睿王府也有不少得用的人,你尽管差人回去求助用不着见外。」 若此时不是年根儿下也就罢了,案子自可以慢慢办。 可如今离着除夕不过是几天工夫了,她可不想叫赵英那个老匹夫得逞,趁机欺负她的夫君。 却也正是何睦走了没一刻,也不等顾欣湄将肖嬷嬷等人喊来细聊一番昨日之事,画扇从外头进了正房,说是两位小姐那边派人来问话。 「两位小姐仿佛也知道世子爷不在家,便说想过来陪着您用午膳,不知您欢迎不欢迎。」 顾欣湄扑哧一声笑了。 她过去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六年,何梦涵与何亦涵几乎就没登过她的门。 就算是何亦涵当时年纪小,也很喜欢喜姐儿福哥儿,都不曾来彩云轩陪着侄子侄女儿玩一会儿,怎么如今的她才过门没几天,这俩小姑子倒将彩云轩当成好地方了? 这是知道程敏寒门出身,心底一万个瞧不起,生怕多登了彩云轩的门便被连累了,如今的她却是郡主出身,不但连累不得、还能沾些光呢? 不过顾欣湄也知道,两个小姑要上门来绝不是她想得这般简单。 想来那姐妹二人还身负了林氏交代的话,更甚至想要跟她将林氏昨日的委屈找补一番呢。 她便告诉画扇去给来人回话:「我这彩云轩里可没有小厨房,带来的厨娘再有拿手菜也无法施展,她们若不嫌弃我招待不周便尽管来。」 两个小姑不过是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已,又都是喜怒外露没什么心计的性子,看起来就尚未被林氏教坏呢,还能来彩云轩吃了她不成? 何梦涵也是没想到顾欣湄这么好说话儿,听得丫鬟给她回了话便笑起来,手上也连忙加快了动作,只想打扮好了便去彩云轩。 要知道她还有四个月就要及笄,她的手帕交秦子盈和她年纪相仿,已经和她三哥何汾订了婚,她的婚事却还没着没落。 好不容易半年前有了几个上门议亲的,她娘挑中的却是威宁侯府,威宁侯府昨儿晚上还被全家否了,也怪不得何梦涵着急。 因此上今儿一早只需林氏提了个头,说是你大嫂虽然才过门,到底已经成了咱们家媳妇,你大嫂的出身又摆在那里……何梦涵顿时就动了心。 其实何梦涵很不喜欢顾欣湄,尤其是经过昨日一回交锋。 顾欣湄这哪里真是为了她好呢?其实还不是为了当众落她的面子,说是求娶她的人家上不得台面? 也怪她心思太简单,当时便上了这个新大嫂的当,还跟自己的亲娘掰扯起来,如今再想起来怎么一个叫人恼火了得! 只是如今她是要去彩云轩求人的,她总不能一边求人、一边给人撂脸子不是? 何梦涵便对着梳妆镜用力扯出几个笑脸,尽量叫自己的笑容变得完美些;这一幕却将才进门的何亦涵吓坏了,她顿时便喊起来。 「姐姐这是魇住了不成,大清早的怎么做起了鬼脸儿?」 何梦涵被妹妹气坏了,忙扭头喝止:「什么魇住了!大过年的可不行这么嘴上没遮拦!」 话是这么说,何梦涵既然还要带着妹妹去彩云轩,也便不能不交代几句。 她便离开了梳妆台,伸手将何亦涵拉到身边一起坐了,轻声跟妹妹嘀咕起来。 等何亦涵将姐姐的话听罢,难免面带疑惑发了问,脸色还多少有些忧惧和迟疑。 「我还当姐姐叫人将我唤来,是要带我一起去跟大嫂给娘要个说法儿呢,敢情我俩却是要去彩云轩拍马屁的?」 「你就不怕我俩被大嫂这匹动不动尥蹶子的烈马一脚撂倒?」 她娘在昨儿晚宴上受了委屈,这委屈全怪大嫂挑拨着她们姐妹跟娘发了火儿。 虽说娘和两个哥哥后来将事儿讲开了,她们姐妹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处,大嫂可没跟娘道歉,反而逼着娘当众给大嫂赔了不是。 等到宴席散了后,她难免怎么想怎么都觉得窝囊,又深觉对不住娘。 可恨她年纪尚小,心眼儿也未必比得上大嫂多,她根本不敢做那以下犯上的事儿,便没法儿去跟大嫂掰扯一番,也好给娘找补些颜面回来。 她便想着不如拉上姐姐,姐儿俩一起去对付大嫂便多了些胜算,即便不能叫大嫂去正和堂跪地求饶,至少也不会吃亏。 大嫂再霸道,也是他们何家的媳妇,将来还要在这个家生活一辈子呢,还敢将她们姐妹生吞活剥了不成? 如今姐姐却说她们不是去彩云轩找大嫂麻烦的,还要跟大嫂陪着笑脸,求大嫂在正月里多带她们姐妹出去走动走动? 大嫂是亲王府的郡主出身不假,可她们姐妹也不是寒门,她们是侯府小姐! 往年正月里的春宴她都参加腻歪了,还缺大嫂这个带头儿的么? 「你瞧瞧你傻的!」何梦涵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妹妹额头。 「我俩又不是去彩云轩跟她找麻烦的,她凭什么对我俩尥蹶子?」 「至于你说过去我们也跟着娘赴过几次春宴,那些侯府伯府的春宴哪儿能跟宗室甚至宫中的春宴媲美?」 第五十九章 何亦涵恍然大悟:「对啊对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进过宫呢,姐姐也没进过吧!」 「那若是大嫂能带我们进宫参加春宴去,她的不好我便能原谅她了。」 何梦涵不禁扶额哀叹起来,叹道她这个妹妹还真是好糊弄——敢情大嫂只需手指缝轻轻一洒,便能将这傻丫头收买了去? 好在还有她这个做姐姐的在一边看着,不至于叫妹妹真走了歪道儿,而妹妹这般真性情落在大嫂眼里还会更可信,倒也算好事一桩。 何梦涵也就不再多对妹妹做交代,以免叫妹妹在顾欣湄面前漏了馅儿;姐妹俩便带着丫鬟婆子离了何梦涵的漱心斋,一路往彩云轩而去。 就在顾欣湄没嫁过来之前,武定侯府也对彩云轩做过一番修葺。 谁叫这彩云轩是死过人的,何睦却说什么也不搬离这里,搬离不得便只能改建。 因此上别看彩云轩还叫彩云轩,却与程敏当年所住的院子早就不同了。 就连何梦涵与何亦涵姐妹到来后,即便在顾欣湄过门那天她俩也曾来过,也有些认不出来这个格局了。 好在顾欣湄虽未亲自出来迎接,却遣了肖嬷嬷与画眉画扇在院门处等着。 有这三人带领,何家姐妹便轻车熟路的来到了正房前,抬眼就瞧见顾欣湄笑盈盈的出了房门,迎进了回廊。 何梦涵便只觉得堵心得很。 她娘虽然不是大哥的生母,对大哥也不错了! 大哥要娶这个续弦时,时间多紧迫,彩云轩却要从头到尾的改建,废了娘多少精力,娘那些日子喊了多少次腰疼! 可这位新大嫂不但不领情,这才过门几天,就当众给娘使了个下马威,叫娘失了好大颜面! 如今可倒好,就因为这位大嫂身份高贵,她便不但不能跟大嫂较劲,还得学着娘一样给大嫂赔笑脸? 只是何梦涵既知晓这个道理,她面上又怎么会露出声色,她便拉着妹妹匆匆上前给顾欣湄见了礼,直道今儿打搅大嫂了。 顾欣湄连忙笑吟吟的一左一右牵了两个小姑的手,根本看不出一点点的隔阂来。 「你们大哥起早就出去了,喜姐儿和福哥儿也没回来呢,我正愁一个人怎么打发这漫长的一天,你们姐儿俩就来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何来的打搅。」 顾欣湄内心清楚得很,林氏虽与汪玉竹合伙儿害了她,这两个小姑却全然不知情。 且不说这二人年纪尚小,若叫她们知道了真相后难免出错,林氏不敢冒这个险;单只说林氏那个护犊子的劲头儿,也怕这凌厉的后宅手段吓坏了女儿不是? 那她也就没必要如临大敌,将对林氏的憎恨转移到这两个孩子身上来,眼下该怎么相处便怎么相处吧。 至于这两个小姑今后会不会帮着林氏为非作歹,与林氏一起对付她,那尚未发生的事儿谁顾得过来? 就算这母女几人抱起团来欺负她,到时再计较也来得及,左右一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 也正是因为顾欣湄想得开,并不曾对何氏姐妹迁怒,她这笑容与话语落进何氏姐妹眼里耳里,两人心头的抵触也轻了几分。 可等到众人进了正房,再瞧见正房里的奢华,何亦涵也难免皱了眉。 话说她大哥迎娶这位大嫂那天,她和她姐姐也来过彩云轩。 不过当天毕竟特殊,两人都有嬷嬷丫鬟陪着,总不能乡下人进城般到处打量、再丢了侯府的脸不是,也就只顾得矜持端庄的陪着新娘子了。 如今再一瞧这新房的模样儿,这得砸进去多少银子?想当初程氏还在世时,这彩云轩可简朴得很! 顾欣湄将小姑的面色瞧在眼里,便笑问何亦涵,可是觉得她这屋子布置得不大合心意。 「我也是觉得这摆设里头的瓶瓶罐罐多了些,等喜姐儿和福哥儿回来后,来来往往的难免不方便。」 「可这不才是我新婚后的第五天么,我打算等再过几日便叫人将那多余的玩意儿收起来,省得孩子们回来后再磕碰了。」 顾欣湄的意思便是新房就该有些新房的样子,总不能叫着新房,却寒酸得很,眼下这喜气盈盈的模样儿总得维持些日子,再收拾起来也不迟。 她可怕不定什么时候掉下来一个半个的破玩意儿,再伤了她的儿女一丝汗毛呢! 可这话落进何亦涵的耳朵里,这位二小姐便不爱听得很。 不就是些破瓶子烂罐子么,难道还比喜姐儿和福哥儿值钱? 还怕孩子们回来后淘气打破了,就想迫不及待的藏起来? 「大嫂这叫什么话!这是怕我的侄子侄女儿太淘气,打破了大嫂的古董花瓶子?」何亦涵气囊囊的责问道。 「我跟你说,喜姐儿和福哥儿乖巧得很,他们才不会乱动大嫂的东西呢!」 「你喜欢这样奢华的东西便尽管摆着,他们保证摸都不会乱摸,更不会给你碰坏了!」 她当然知道新婚的屋子里要收拾得喜气洋洋些,可喜气洋洋与奢华完全两回事好么? 新大嫂明知大哥膝下还有一双儿女呢,用不了多久孩子们就要回来,却偏要将烂瓶子破罐子摆得到处都是。 这是逼着大哥别接孩子回来呢!? 还是想叫大哥瞧瞧她多委屈,为了孩子们便收拾起了花瓶,这屋子也就寒酸起来?! 还有那临床大炕上铺的整张狐皮,炕下左右八张玫瑰椅上的椅褡也都是狐皮做的,这是怕喜姐儿和福哥儿不打喷嚏么?! 这话落在顾欣湄耳中,却令她一阵欣喜,欣喜于这个家除了他们夫妻,还有何亦涵也是真心疼爱孩子们的。 她便不等何梦涵张口阻止妹妹别乱说话,就柔声给何亦涵解释起来,说她并不是怕孩子们碰坏了瓶子罐子,而是怕瓶瓶罐罐掉下来,碰伤了孩子们。 「我已与护国公府老太君商量好了,等我回娘家住了对月之后,便去将孩子们接回来,在那之前我必会叫人将屋子都收拾好,总不能留下一点点隐患伤了他们。」 「还有这些狐皮褥子和椅褡,那虎皮挂毯和玻璃屏风,炕上那架水晶炕屏,到时候都得收起来。」 「我也知道小孩子的鼻子太娇嫩,便连我在娘家带来的几只鸟都挂在后罩房叫人养着,没敢拿到正房来呢。」 何亦涵便满意的笑了:「这还差不多。」 却也不说是她冤枉了顾欣湄,再给顾欣湄陪个礼。 还是何梦涵连忙起身给顾欣湄屈了屈膝,直道二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方才错怪了大嫂,我替她给大嫂赔不是了。 顾欣湄笑着摆手:「大妹妹也不用这么多礼,莫说二妹妹这是真疼两个孩子,我定不会为这个与她计较。」 「就算两旁世人若也喜欢喜姐儿和福哥儿的,我也会念她们一声好,将来必会还她们福报。」 这话既是表白了她这个「继母」的态度,也是对何梦涵的警告,只因顾欣湄很清楚,何梦涵虽是孩子们的姑母,过去几年对孩子们却从不假辞色。 说白了还不是何梦涵受了林氏的影响,既知道林氏将孩子们当成乐眼中钉肉中刺,何梦涵又怎会疼爱喜姐儿和福哥儿。 第六十章 何梦涵当然也听懂了顾欣湄的话中有话,不由得有些尴尬,也有些恼怒。 只是她深得林氏精髓,甚至还青出于蓝胜于蓝——林氏到底作威作福多年,已经不屑于再掩饰喜怒,倒是何梦涵年纪还小,更明白喜怒不形于色的好处。 她便轻笑着对顾欣湄点头道,这还真是喜姐儿和福哥儿的福气呢。 「孩子们虽是没了生母,有大嫂这般疼爱他们,我这个做姑母的也替他们高兴。」话里藏针的指出了顾欣湄的继母身份。 可顾欣湄何曾在意过自己这个尴尬的身份?她就是孩子们的亲娘! 她就毫无芥蒂的将这话当成了耳旁风,等画眉给何氏姐妹端了茶来,便笑问这姐妹俩喜欢什么菜肴。 「我带来的陪房厨娘既作得好京都菜,也擅长淮扬菜,又吊得一手好汤。」 「可惜这彩云轩还没设小厨房,等出了正月能动土了,我再请妹妹们来尝尝她的手艺。」 「眼下也只能叫人拿些银子去大厨房加几个菜,再将我庄子上送来的野味和洞子菜带过去些,叫她们细细烹制了招待妹妹。」 顾欣湄并不是舍不得一些野味,眼下正是年根儿,她陪嫁庄子上的野味多得是,更别论牛乳羊乳和各色家禽家畜,以及更稀罕些的洞子菜。 可林氏这等人,你不给她漏洞她还削尖了脑袋钻呢,你若主动送些吃食过去,她可不会真当你是愿意全家分享好东西,还会鸡蛋里挑些骨头出来。 她也就根本没叫人往大厨房送什么,而是将多余的土产全都当成年节礼送了出去,只留了一些放到了后院的地窖里。 何梦涵却不这么想,等她听罢这话,饶是她再怎么擅长掩饰神色,脸上还是流露出了几分不高兴。 大嫂这是跟她和妹妹宣扬什么呢? 是说自己的陪嫁庄子上产出丰厚,却偏偏不送到大厨房去共享,还是什么意思? 她便忍不住刻薄道,看来我和妹妹今儿还来对了。 「昨儿可是小年夜家宴呢,宴席上都不曾见过大嫂庄子上的出产,今儿我们姐儿俩倒是有口福得很。」 只是话才出口,何梦涵也想起了自己前来彩云轩的初衷。 她可是来跟大嫂示好的,不是来跟大嫂要些鸡鱼蛋肉小好处、显得眼皮子格外浅的啊! 她便不等顾欣湄出言解释,就主动开口找补起来。 「想来也是大嫂才刚过门,还未来得及打理陪嫁庶务,那些庄子上的出产也有数,能供得上大哥大嫂送几车年节礼就不错了。」 「我们自家有父亲打理的那些农庄供给,牛羊鸡鸭都不缺,也尽够过一个好年了。」 话说早几天她也想看这位新大嫂笑话来着。 大哥大嫂可是腊月十九才成亲,说不准一个疏忽便会落了年节礼呢! 想当年程氏不就犯了这种错,第一年就忘了年节礼,令大哥很失了一阵子颜面? 谁知道不过是腊月二十二一天,彩云轩的几位嬷嬷便都将礼物备好了,一车一车的送了出去。 因此上她这何止是为自己之前的刻薄找补,她还看上了几位嬷嬷的能干。 那若是大嫂愿意和她交好,她也能借些光请嬷嬷们教导她一番,将来等她再议亲,身价也能高上几分。 顾欣湄却是因此见识到了何梦涵的前倨后恭,便越发觉得这两个小姑今日上门来有蹊跷。 她便索性长驱直入问起来,既是侯爷打理的庄子上也不乏出产,两位妹妹自然也不是为了我庄子上的些许野味来的。 「还请两位妹妹别跟我见外,趁着还不到午膳点儿,将来意给我讲讲?」 何梦涵姐妹俩哪里想得到顾欣湄竟是这么一个性子!竟然张嘴就问她们究竟所为何来,比那程氏还嘴快! 只是也不等何梦涵打好腹稿,好找出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何亦涵就接了话。 「瞧大嫂说的这话,我们还能有什么来意呢?」 「你是我们的大嫂,我们是你小姑子,我们来彩云轩便是来与大嫂亲近的,这样将来大嫂有什么好事儿也不能忘了我们不是?」 何亦涵想得很简单,那就是既然大嫂爽利,她也不妨爽快些——都是一家人,有必要拐弯抹角么? 这话落在顾欣湄耳朵里就轮到她愣了,明明何亦涵说的就是真话,她也有些不敢相信。 她还当两个小姑子是来逼她给林氏赔礼道歉去的呢!敢情却是来示好的,只是纯粹示好的? 可顾欣湄随即也就纳过闷来,昨天晚宴时可不单是何睦,就连武定侯也将与威宁侯府结亲的事儿给否定了,何梦涵的亲事也就搁了浅。 那么林氏与其利用两个小姑来逼她去正和堂道歉,还真的不如叫这姐妹俩与她交好一番,这样何梦涵将来的亲事就多了些选择余地。 而她和何睦昨儿既然唱了那一出儿,怕的也正是武定侯夫妇乱给小姑们定亲事,再被混账姻亲拉着上错船不是么? 如此一来林氏眼下这番作为倒是正中她下怀了。 她就笑着点了点头道,二妹妹说得有道理,我们虽是姑嫂,过去却不熟悉,甚至连面也不曾见过。 「如今我既然嫁过来了,便很该和两位妹妹多打些交道,这样才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二妹妹所说的今后有什么好事儿都别忘了你俩,什么事儿才算是好事儿呢?」 若只是叫她多带着两人出去应酬走动,或者对两人日常行为举止做些指点而已,不用多说她也办得到。 毕竟这么一来就等于将两个小姑放在她眼皮子下面了,不至于叫林氏拿着这两个女儿去结交了不该结交之人。 可若是连这两人的亲事都要落在她身上,要她来全权负责,她可不是这么一句半句含混话便指使得动的,她必须要个准确说法才行! 否则等哪天她给林梦涵看好了亲事,林氏却突然翻脸不认了,她岂不是里外不落好! 何梦涵便被顾欣湄的问话问红了脸。 她当然愿意大嫂替她说亲了,大嫂可是亲王府的郡主,那格局那交际自是比侯府还高些,能说亲的人选想来也要优秀几分。 可是、可是她娘只说请大嫂多带她应酬走动就够了! 难道娘也是因为昨儿和大嫂起了些小纠纷,今日便不好意思将她的终身大事直接托付给大嫂,既怕大嫂不接,也怕大嫂使坏? 何梦涵便悄悄拉了拉妹妹的衣袖,不许妹妹再抢话,她这才柔声笑起来。 「其实说是请大嫂有好事别忘了我们姐妹,二妹妹仗着年幼,这口开得也有些大了。」 「事实只是我和二妹妹的年纪……也到了可以多出去走动交际的时候,还请大嫂有了合适机会便带我们出去见识见识,也好开开眼界,多长些能耐。」 「另有大嫂的出身摆在这儿,大嫂身边的嬷嬷丫鬟们也都是见多识广又能干的,我和二妹妹只需隔三差五来陪大嫂说说话,也必能受教不浅。」 顾欣湄过去虽然已在这个家生活了六年,却是最不爱在内宅闲着的。 第六十一章 外带着她只要没出去打理医馆,闲暇时候既要照料一对儿女,还要应付林氏与汪氏婆媳俩轮番找茬儿,她与这两个小姑也就真不怎么熟悉,对两人的性子也没什么把握。 可如今听得何梦涵这一番有条不紊的话说罢,她才发现,原来不论林氏如何恶毒阴险,这两个小姑却没被林氏教得太坏,至少还没到丧心病狂的阴险地步。 想来也是因为何氏姐妹还没出阁,万事有家人呵护,学了阴险招数也没处使吧,再不然这也算是虎毒不食子? 顾欣湄便抚掌轻笑起来:「过去我还在娘家时,就总哀叹为何每逢年节只能我一人儿出去走动,我母妃当初为何不给我生几个亲姐妹做伴儿。」 「如今两位妹妹这么愿意陪我出去应酬,我真巴不得呢,怎么倒成了是求我的事儿?」 「只是来年春天你们二嫂也要进门了,等到秋天你们三嫂也要嫁过来,到那时候两位妹妹会不会把我忘了啊?」 顾欣湄这般问话自有她的用意,那便是她必须试探一番,这两个小姑心里到底在乎不在乎何睦与她们只是异母兄妹。 这种在乎与否,甚至决定了这姐妹俩将来会不会成为林氏对付她的刀。 若这两人稍微流露出一丁点不对头,她就绝不能做那引狼入室的事儿,以免等喜姐儿和福哥儿回来后,她就得处处为孩子们的安危担忧…… 何亦涵此时终于摆脱了她姐姐揪着她的袖子,忙快人快语摆了摆手。 「先不说三嫂嫁进来的日子还远着呢,单只说二嫂怎么能跟大嫂比?」 「大嫂既是咱们家的世子夫人,又是亲王府郡主,二嫂的娘家只是个五品小官儿,跟着她出去应酬能去谁家?」 「难不成我和姐姐就整日里跟着她去那些文官女眷圈子里,白白坐着听她们冒酸气么!」 何亦涵既是侯府嫡幼女,虽说母亲林氏也有些重男轻女,对她和姐姐并不如对两个儿子看重,到底是锦衣玉食长大的。 因此上莫说还没进门的小汪氏,就连以前的大汪氏也入不得她的眼。 只是她却忘了,她的亲外祖家也是她口中的「五品小官儿」,这五品还是林氏出嫁很多年后才谋到手的…… 不过也正是她这番说辞,令顾欣湄放了心,那便是哪怕这何亦涵是个狗眼看人低的,最少也不会与小汪氏等人走得太近,转而便来对付她。 更别论何亦涵年纪也太小了些,林氏既然很不想教坏女儿,想来也不会利用这个小女儿的手对彩云轩做些什么。 倒是大小姐林梦涵听了顾欣湄那句问话,脸色便稍微有些变化,随后又听得自己妹妹将五品文官寒碜了一番,面色更是有些难看。 她这位新大嫂还真是心机重的可以!这才短短几句话,都将妹妹的心里话掏出来了啊! 何梦涵便冷脸低声训斥起何亦涵来:「你是忘了大嫂昨儿怎么维护宋阁老府的么?」 「还是你忘了我们的外祖父家也是个小小文官,哪里就像你说的那般冒酸气了,真是不知所云!」 这话分明是说给顾欣湄听的——顾欣湄昨儿为了维护她的外祖家,都快将武定侯府掀翻了,今日却引诱小姑子说起了外祖父家的坏话,这算什么呢? 何亦涵难免被姐姐这番训斥弄得茫然失措。 她只是针对汪家不是么?她哪里提过外祖父家一个字了? 倒是姐姐偏要这般对号入座,强拉硬拽的将外祖家也拉了进来,这也怪不得她啊? 好在顾欣湄也听出了何梦涵的埋怨,她便一边轻笑着拍了拍不知所措的何亦涵,一边笑道大妹妹还真是机灵好学。 「只是大妹妹也得记住了,我可不单是会维护我的外祖父家。 「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只要两位妹妹愿意拿我当亲人,我也一样会维护你们的。」 再换句话说,你若是给脸不要,做亲人拿好处不干,偏要站到我的对立面与我为敌,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何梦涵只觉得热血上涌,一路涌到了脸颊,甚至想站起来一走了之了。 大嫂是当她听不出话里有话呢?还拿那话威胁她? 只是扭头再细细一想,大嫂的话也的确有些道理。 若她一边瞧不上大嫂只想利用大嫂,一边又想靠着大嫂得尽好处,是个人都不会上这个当,何况是大嫂这个刁蛮郡主。 她也便受教般点了点头道大嫂说得是,又转头对何亦涵道了歉。 「方才妹妹明明也没提外祖父家,是我想得太多便埋怨了妹妹,还请妹妹别跟我计较。」 何亦涵顿时嘁了一声:「你也知道是你想得太多了啊?」 「不过你既然跟我道了歉,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回头让你的丫鬟将你新得的那副云子送到我的澄心堂去,就算赔罪的诚意吧。」 顾欣湄不由惊讶的咦道:「二妹妹说大妹妹新得的那副云子,是我过门第二天送给大妹妹的礼物么?」 「我是事先跟你们大哥打听过了你们都喜欢什么,才特地备好的礼物,我却不知二妹妹也喜欢这个呢,若早知道也给二妹妹备上一副多好!」 「不过你也别要你姐姐那个棋子了,我这里还有呢,我这就叫人再给你拿一副来。」 她这话便使得那姐妹二人都笑起来,何梦涵笑得是她不用损失心爱的棋子了,何亦涵笑得是她还比姐姐多得了一样儿。 顾欣湄的心头亦是暗暗笑起来。 只要拿些小恩小惠收买好这姐妹俩,能令这两人与她无话不说,她也算是在这后宅少了两个对手,亦少了两个隐患。 少了对手,便不怕林氏将来撺掇这姐妹俩一起跟她打擂台,省得还得多费一份心思,时刻都得留意着她和两个孩子别着了这姐妹俩的道儿。 少了隐患,也就不怕林氏拿着这两个女儿开道,借机攀上什么不该攀的人家儿。 她和何睦可是有正事儿做的人,横不能总逼着各种悔婚退亲不是? 这般等到用罢午膳,她便简略的将年后大概有什么应酬给这姐妹二人讲了讲,也算是顺手又抛出一个大恩惠。 「这各家各户你们或许不大熟悉,甚至还没登过门,不过既有我带着,到时候也不怕太陌生,你俩都不用担心。」 「只不过既是应酬多了起来,妹妹们的衣着首饰眼下便得请侯爷夫人用些心了,省得到时候再现打理来不及。」 顾欣湄说罢这话便招呼画眉,去耳房打开她的嫁妆箱子取出几匹衣料来,又叫画扇拿来几张衣裙的花样图,一起递给了何氏姐妹观瞧。 「我那嫁妆里衣料不少,白白放着就算不生虫,来年也会过时,还不如给妹妹们拿几匹去做春宴应酬穿的衣裳。」 至于她明知衣料会过时为何还带了几箱子过来,为的便是这种时候。 而她又极有心的早备下了各式衣裙花样,样样都很时新,也不愁无法进一步讨好这姐妹俩。 等这姐妹俩将图直接到手一瞧,也果然如顾欣湄所愿的满意笑起来,只因那些样式确实太难得,画眉抱来的衣料也全是贡品。 第六十二章 殊不知等两人与顾欣湄告了辞,带着丫鬟们来到正和堂,又叫丫鬟们将衣料拿来给林氏过目,林氏便异常不快的耷拉了脸。 「她倒是会讨巧的,这么一点点小恩小惠便收买了我的女儿!」 「她若是真心大方的,那奇珍楼如今已经回了你们大哥手里,她怎么不说叫那银楼将你们应酬要戴的首饰头面也打出来?」 「还有她那嫁妆单子里可是列了满满几大篇的首饰呢,猫眼碧玺蜜蜡金刚钻,红蓝宝石绿翡翠,东珠南珠夜明珠,可别闪瞎了人的眼!」 「她为何不给你们二人拿上几样儿戴着玩,也省得这大年根儿下没处定做首饰去!」 何梦涵昨儿晚宴上便知道,她今后可不能太性急,不容母亲解释几句、她便先翻了脸这种事再也不能出现。 她大嫂想必便是拿准了她这个性子,这才逗引着她当众责怪了母亲,母亲当时心里得多难受? 可想是这么想,眼下再听得母亲这么说了,她还是立时就涨红了脸。 她何梦涵可是侯府嫡女,妹妹何亦涵也不是小妇养的! 母亲那首饰匣子也都各个满满当当的,赏她和妹妹几套不行么? 怎么就偏偏叫她和妹妹学那讨饭的,让她们去彩云轩各种讨要? 当然她也知道,大哥这才成亲娶了继室,二哥马上也要续弦。 三哥那里既要迎娶秦子盈,还有个表姐林颂华要给三哥做偏房,这一桩桩一件件喜事已快掏光了侯府的家底儿。 单只说她那表姐林颂华吧,她大舅母因着不满表姐的妾室身份,上门闹了几次,次次不依不饶的,就哄骗走了母亲多少私房? 可除了大舅母娘儿俩那厢需要母亲贴补些,也省得好好的亲戚做不下去了,几个哥哥娶亲都自有侯府公账,哪里就用得母亲掏自己个儿腰包了? 旁人家母亲的妆奁可都是留给女儿的,而不是留给儿子的,为何到了母亲这里却变了? 何梦涵便不大快活的皱了皱眉,直道母亲这是将我和妹妹当成什么人了。 「大嫂才刚过门五天,我和妹妹今儿还是第一次登彩云轩的门,和她还陌生得紧。」 「就算大嫂真愿意多赏我们些,我们哪里好意思接着呢?」 「再说了,她若真这么做了,这是将我们侯府的女孩儿都当成了叫花子不成,衣料首饰一股脑的往我们身上堆,否则便嫌弃我们寒酸?」 「那我就将她的东西都给她扔回去,叫她别这么狗眼看人低!」 二小姐何亦涵虽是个急脾气,却恰巧向来没什么自己的大主意,一切都以姐姐马首是瞻。 如今听得姐姐这么说了,她便连连点头。 「姐姐说的没错儿,我们侯府虽比不上亲王府,也不是那些眼皮子浅的。」 「大嫂若是头一次便想用衣料首饰砸晕我俩,倒看我和姐姐今后还登不登她的门!」 「还有娘您也是的,大嫂的嫁妆再丰厚,那也是人家傍身用的,又不是她带进来的东西都进了我们侯府公中的账,我和姐姐随便取用。」 「您这里使劲唠叨人家的嫁妆单子做什么呢?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我们家还要不要挺着腰杆儿做人了?」 林氏不由得为两个女儿的言论心惊胆战起来。 这俩丫头才去彩云轩坐了俩时辰,就被顾欣湄洗了脑了,竟敢如此教训起她来,还口口声声嫌她眼界小,总惦着占媳妇便宜? 顾欣湄是带了很多嫁妆来,她也的确很眼热,可这话她哪里还敢说给两个女儿听! 她便也不敢对两个女儿发火,既怕此举会将女儿们推得离她越来越远,又怕她们成了顾欣湄的耳报神。 林氏就软声笑着给这姐妹俩解释起来,其实她也是随口这么一说。 「我又没真叫你俩去找你们大嫂要什么,我是觉得她既然连衣料都给了这么多,怎么就没周全些,再给添些首饰呢。」 「毕竟这都是年根儿了,哪家银楼还接新活儿啊,以前排着队的都未必能赶在除夕前都做完呢。」 「如今倒是你俩提醒了我,换成我是你们大嫂,这头一回也的确不能给你们太多东西。」 「明明都是好意,可若是礼物太厚了,倒好像你大嫂瞧不上咱们侯府了一样。」 再想到顾欣湄提醒说,眼下就该将正月里春宴的装束都准备起来,否则真的来不及了,林氏便招呼自己的丫鬟将首饰匣子都捧出来,帮着两个女儿挑选起来。 只是她一边挑选也不忘一边唠叨,说是多亏她存货不少。 「另外你们前头二嫂留下的那些首饰,你们二哥前些日子也送了些过来,我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给你们看。」 「今日你们姐妹便索性都挑些自己喜欢的,若是不够光鲜了便速速差人送出去洗一洗炸一炸,应付春宴想来也够了。」 何亦涵顿时打了个寒颤:「娘还收了前头二嫂的首饰了?」 且不说人家汪家还要再嫁过来一个姑娘呢,那前头二嫂的嫁妆单子必得交给新二嫂过目,再交给新二嫂保管,单只说……这死人的东西谁敢用? 倒是何梦涵忍不住笑起来:「娘您瞧瞧妹妹这个胆小的样儿!」 「这首饰头面本来就是一代传一代的东西,当初祖母留下的金银珠宝我们姐妹也没少得,怎么如今却偏偏胆小起来?」 要知道她们前头那个二嫂虽是出身不够高贵,娘家却殷实得很呢,二嫂平日里的穿着打扮也便非常奢华,她可不止羡慕过一次了。 如今前头二嫂病死了,二嫂的妹子要嫁进来做续弦,侯府便不用将前头的嫁妆还回汪府去,不正是大好时机? 何梦涵想到这儿便问林氏,汪玉竹那只镶了鸽子血的顶簪可曾被二哥送了来。 「当初二嫂别提多喜欢那个顶簪了,连我和妹妹求她摘下来、给我们细看看她都舍不得,如今娘可得叫我好好开开眼。」 另外她娘之前唠叨大嫂的嫁妆单子,她可没听说有鸽子血宝石。 那若是二嫂那个顶簪在娘这里,就算她娘不舍得给她,她也一定要在春宴时借来戴几天!也好消一消大嫂的气焰! 可是何梦涵哪里知道,汪玉竹当初之所以不舍得将那个鸽子血的顶簪摘下来给她看,便是那顶簪里装着毒药,那毒药还是花了三千两巨款、从古凤秋手里买来的! 这话落进林氏耳朵里,便令她攸然变色。 这孩子好巧不巧的提什么鸽子血顶簪?难不成是去了一趟彩云轩,便听说了什么? 不过想到何睦大清早的就被五城兵马司来人叫走了,那顾欣湄又是个新媳妇,想来丝毫不知情,否则还不得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嫁进武定侯府来。 林氏也便迅速收起了惊慌失措的神情,却又怕两个女儿已将她的变脸看在眼里,她便低叹了一声。 「你们倒是还记得那个簪子呢?」 「你们既知道你们二嫂喜欢那个,她年纪轻轻便病故了,娘怎么会不叫她戴着那个?在给她装裹时便给她带走啦。」 原来何氏姐妹并不知道大汪氏的真正去向,至今还以为汪玉竹真是病死的——林氏哪敢叫汪氏的失踪以及随后的处置吓坏了她们? 第六十三章 如今听林氏说那鸽子血已经给汪氏陪了葬,两人不由得都有些惋惜,甚至还叹起了气。 只是这惋惜并不是为了汪氏年纪轻轻便没了命,而是为了那硕大的一颗鸽子血。 顾欣湄好不容易送走了何氏姐妹,耳朵根子也清净了,便将肖嬷嬷和叶嬷嬷都唤了来,主仆三人互相交换起了昨日的所见所闻以及一些新消息。 听说大汪氏将一切该招的不该招的都招认了,世子爷的原配果然是死在林氏与汪氏手里头的,两位嬷嬷都忍不住遗憾的摇了摇头。 叶嬷嬷更是道,连宫禁里的周贤妃都着了那毒药的道儿,也不怪程氏身为郎中却没发现食物里被下了毒。 「郡主也知道宫里对有孕的嫔妃多在乎,样样入口的东西都要人再三尝过才进得了正主儿的嘴。」 「这种尝都尝不出来的毒,真是叫人防不胜防啊。 「那若不是郡主和世子爷有了这层关系,听说程氏似乎也中过这个毒,这才从汪氏和医女名单里找出了突破口,宫里还不知得乱到何时,又该乱成什么样儿呢。」 说不准便真得叫宁王母子得了逞,皇上的江山便得换个人来坐了。 顾欣湄一听就笑了。 敢情她上一世死得还挺值?若不是她死在了汪氏从古凤秋手中买来的毒药上,康盛帝的龙椅还真可能坐不稳了? 只是想归想,她可不会因为这个便轻饶林氏,更不会因此便将正事儿忘了。 她就将昨儿她为何偏在小年夜上翻脸的缘由说了。 「当初才知道世子领了皇命暂代武定侯府家主之责,我就猜到皇上必是早听说了什么。」 「昨儿这不是就暴露了林氏曾与威宁侯府议亲来着?」 「好在林氏能认识这些不该结交的人家,都是大汪氏的牵线搭桥,这只是女眷之间的一些寻常走动,还没来得及扩大加深。」 「倒是侯爷那厢与谁都是泛泛之交,他跟谁也不交心不过命,眼下就下手约束还来得及。」 这虽然听似是个好消息,两位嬷嬷也难免都黑沉了面色。 怪不得郡主连商量都不商量就翻脸了,世子爷也分外配合,连孝道也可以弃之不顾了,原来林氏乃至大汪氏都快带着武定侯府上错船了?! 若是郡主没嫁到武定侯府来,她们自然不在乎侯府的死活,更乐不得隔岸观火。 可郡主如今是武定侯世子夫人,那就不能再容林氏胡作非为,白白糟蹋了世子爷和郡主到手一半的侯府基业! 亏她们昨儿还以为郡主又犯了牛心左性,只为了林氏抹黑宋阁老府便要叫这一家子不快活…… 肖嬷嬷便颇为老脸羞红的跟顾欣湄道了歉,说是老奴昨儿还在心里怨怪您来着,真是不应该。 顾欣湄连忙摆手,不叫肖嬷嬷继续说下去:「最近几个月有两位嬷嬷和徐嬷嬷帮我掌舵,我都不知省了多少的心!」 「若不是你们不厌其烦的教导我,我今儿还是个傻子呢!」 随后她便又将林氏的小伎俩讲了,说是虽然已经躺倒了一个桂嬷嬷,林氏却将一个差事分了八瓣到处撒呢。 「她这分明是想拿桂嬷嬷腾出来的空缺当诱饵,引诱着那些盯着这个差事的仆妇死心塌地给她做事。」 「因此上我猜这个年根儿和随后的正月可不大好过,嬷嬷们也都受累多替我盯着一些吧。」 「另外那大汪氏也说起了这侯府的另外两位爷,说这二人都不是什么叫人省心的,多少也都跟宁王那一队有些牵扯。」 「本来我想请世子爷差几个人盯着他们些,偏偏世子爷今儿一早被急火火的叫走了。」 「待会儿还请肖嬷嬷去趟隔壁,叫段暄派几个人轮班将二爷和三爷盯死了,可别叫他们在这种时候做出什么出圈的事儿来,再给世子爷惹一身麻烦。」 那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赵英本就疑似投靠了宁王,副都指挥使何睦却偏是皇上派下来的人,那赵英若是个机灵的,为了保住位子保住命,便该装出鞠躬尽瘁的样子来。 可北城在年根儿里出了大案子,赵英却不知所踪,谁知道这案子是否就是赵英搞出来的,好借机拿捏何睦,甚至暗害何睦! 那她顾欣湄所能做到的,便是替何睦看管住家里的那两位爷,以免那两位吃里扒外,帮着外人祸害自己的异母哥哥。 叶嬷嬷和肖嬷嬷都频频点头,直道郡主说得是,叶嬷嬷更是道,那案子十有八九是赵英老匹夫着人做下的。 「别看明面里的宁王府好似对朝廷查他一无所知,宁王妃又借着身怀有孕,很久都不去宫中探望万太妃了,这说不准就是他们刻意摆下的架势,用来迷惑人心,想要扮猪吃老虎呢。」 「再说宁王本就是个缺了大德没心肝的,先帝便不止一次骂过他天生凉薄,他为了他自己的篡权大业,舍了生母算什么?」 「因此上若叫我说呢,肖嬷嬷这便去隔壁吧,交代了段暄差人盯着二爷三爷是其次,还得叫段暄回睿王府一趟。」 「若是睿王府也知道世子爷去北城办案了,万事都有提前安排,我们这厢才能陪着郡主一起安些心。」 谁知也不等顾欣湄说一声,她一早便叮嘱何睦差人去睿王府求助了,就听见外头报进来,世子爷叫常忠回来给郡主送信儿了。 论说常忠今年已经近三十岁,并不能随便进后宅了,可谁叫何睦命他带回来的消息无法辗转传话? 就算不怕一样的话多传几个耳朵便学说走了板,他也得考虑事情的保密性不是么! 他便索性不管那一套,只管一路来到彩云轩,好在顾欣湄身边正有两位嬷嬷在,当时就叫人将他领进了正房来。 待听罢常忠的细细回禀,顾欣湄也便立刻明白了,为何赵英在这等时候突然玩起了失踪。 原来别看说是北城出了大案子,其实也不是什么石破天惊的人命大案,而是半条街都走了水,烧了七八家商铺。 今儿一早这些商户联名去五城兵马司报案,说辞也是昨儿头半夜有一家火烛不当,被窗缝吹进来的风刮倒了,那家却偏偏是个绸缎庄。 好在小年夜本就热闹,众人还都没来得及睡下,救火也救得及时,便没出什么伤亡。 谁知就在何睦到了五城兵马司后,这十几家商铺当众便反了口,众口一词说这走水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另外半条街的东家想要吞并他们这些散商户,这才暗暗命人给他们几家放了火。 至于这另外半条街的东家是谁?正是何睦的亡母庄氏,这半条街都是庄氏的陪嫁产业…… 【卷三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妙手医妻 卷一》作者:慕蓉 2、《妙手医妻 卷二》作者:慕蓉 3、《妙手医妻 卷三》作者:慕蓉 4、《妙手医妻 卷四》作者:慕蓉 5、《妙手医妻 卷五》作者:慕蓉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