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王元配 上》 楔子 【楔子】 夜色如墨。 富丽堂皇的寝宫里灯火通明,阿史那鹰斜靠在长塌上,右手拎着白玉酒瓶,身上一袭名贵绸缎黑袍已被褪至腰上,一条皮绳木雕项链垂挂在古铜色胸肌上,黑不见底的深邃黑眸沉淀着一抹狂妄的邪气。 赤裸裸的蓉妃偎靠在他胸前,抚摸他结实的胸膛,一边以她的唇又啄又亲。 阿史那鹰倾斜酒瓶,将浓烈醇酒缓缓的倒上她饥渴的脸、微晃的丰满,一路往下。 她淫媚娇喘,舌尖舔舐着唇边的酒汁,挑逗的摇摆腰臀。 将酒瓶丢落地上,他厚实的大掌从她的粉嫩香肩往下到她的水蛇腰,蓉妃又狂野的挪动身体,大胆跨坐到身前人的腿上,迷恋的眼眸凝睇着眼前这张容颜。 不愧是天之骄子,身为突厥可汗的他是如此的英挺出色,即使隔着衣物,他胯间的亢奋仍然令她销魂。 「喔喔……我的王……我的王……」 相较于她的激情,阿史那鹰却像是个旁观者,冷觑在他身上呻吟喘息的女人。 女人,不过是泄欲的工具,他也只图新鲜,所以,未曾有一个女人有机会与他的灵魂交心,但他发现,女人要的也不是一颗心,而是淫欲上的满足。 瞧她克制不了欲火,一手摸胸,一手直接朝他的下腹探去,他冷笑一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突地,入门处的珠帘微微晃动,一道身影在帘下乍现。 黑眸闪过一道犀利之光,仅在瞬间,阿史那鹰从枕头里抽出一把利刃,「咻」地一声,利刃飞射过去,痛呼声陡起。 几乎在同一时间,六名黑衣侍卫也迅速现身,把偷窃之人押了进来。 没想到,偷窃者竟是风姿绰约的宁妃。 她也是阿史那鹰的后宫妃子之一,因为过度惊吓,已是满脸泪水,右肩上还流着令人触目惊心的鲜血。 阿史那鹰一个眼神,黑衣侍卫便放开了她。她痛苦的跌跪在地。 「干什么?」阿史那鹰冷冷的问。 她一手按着右肩的伤,颤巍巍的抬头看着她热爱的男人。他身子半裸,长发不羁的垂落在肩,看来既狂野又危险,黑眸里更有令她胆颤的冷峻,但她还是好爱他、好想爱他,尤其是想到过去那些销魂夜,她实在忍不住的哽咽埋怨。 「因为王好久……没疼爱臣妾了……臣妾曾是王最宠爱的女人啊!」 他只是冷笑。 蓉妃仍侧躺在床上,看着端坐在床缘的王,不由得替宁妃捏了把冷汗。王最厌恶女人纠缠拿娇,她是被妒火烧到忘了,果不其然,阿史那鹰冷冷的开口了,「送宁妃出宫。」 闻言,宁妃惊慌的猛摇头,「不要!见不到王,臣妾就活不了了——」 「那你就去死。」 脸色刷地一白,宁妃绝望的眼神望向斜躺在床榻上,仅以被子遮住重点部位,露出香肩美腿的蓉妃,美丽的脸上顿时充满恨意,「好!没有王的疼爱,臣妾宁愿死也不愿苟活!」 说罢,她突然抽出一旁黑衣侍卫的剑,刀刃冷光一闪而过,她竟朝自己的脖子一抹,刺目的鲜血顿时喷溅而出。 「啊!」蓉妃捂嘴尖叫,吓得别开了脸不敢看。 但阿史那鹰黯黑的眸子却冷血的看着宁妃倒卧在血泊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黑衣侍卫训练有素地迅速处理掉尸体及血迹,不过一会儿,地面又是一片洁净,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很快又退了出去。 蓉妃很清楚他们都是王培养的精英侍卫,比朝中军队的身手都要来得矫捷,出现时总是一身黑色劲装,个个冷绝残酷、心狠手辣,在执行王的命令时,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完成任务。 曾有一名贪官奸杀妇女,被掏空了五脏六腑,架空在沙漠上,任动物撕咬其肉;一名妾妃与官员偷情,该名妾妃被送至妓院,一再被霸王硬上弓后,撞墙自尽,该名官员则被捆绑在一密室里,被割断喉管,慢慢流血而亡;更有意图谋反的权臣被凌迟而死,也有地方官强向老百姓征税中饱私囊后,突然得到怪病暴毙死亡…… 这些事都没有目击者,他们都是被秘密处置后再现于世,但传言就是遭了黑衣侍卫的毒手。 而总是隐身在他们背后下令的王,便因其血腥、冷峻的阴暗面,被冠上「黑五」的恐怖名号。 就在她思绪翻涌间,阿史那鹰大手用力一扯,她身上的被子飘然落地,赤裸的身子落入他的眼眸,他再度将她压在身子下方,双腿间的亢奋证明他的欲火仍然炽烈,蓉妃却感到奇冷无比。 刚刚在这里才死了一名妃子,他竟然…… 多么暴戾冷血的黑王!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阿史那鹰不理会她已冷下的情欲,一个挺身,狠狠撞进她的身体,她痛呼一声,但他动作未停,还加快节奏,皮绳项链更是上上下下的磨伤她柔嫩的双峰。 在他残暴的蹂躏下,她眼泪狂流,但渐渐地,一股疼痛中带着酥麻的快感跟着攀升,她又陷入交欢的狂潮里,娇喘呻吟。 感觉身下的娇躯在紧绷过后,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战栗,尖叫着抵达颠峰,阿史那鹰也在同时间释放了欲望。 他粗声喘息,离开身下人泛红的身体。 即便刚享受了狂野的激情,但蓉妃仍闪动着情欲余火的美眸仍贪婪的扫过他结实的胸肌、紧实的臀部及那双强有力的长腿,这或许就是后宫妃子对他普遍又爱又惧的矛盾心绪吧。 然而,阿史那鹰早已下床抓起外袍披上,径自走往与寝宫相连的浴间去。 蓉妃在心中低叹。黑王在释放欲望后,就不愿让女人伺候,更厌恶他淋浴回来后床上还有妃子等待纠缠,这是他的习惯,后宫皆知。 所以,自他即位可汗至今,这张雕花大床上,未曾有妃子躺在上面过夜。 她的手眷恋的抚着仍然温热的床,这才起身径自穿妥衣裙后,由侍女护卫回宫。 阿史那鹰浸泡在以岩石堆砌成的浴池里,池里的水是引用皇宫外所衔接的温泉水,不管何时入浴池水皆是恒温。 不着寸缕的他,仅有那条从不离身的皮绳项链飘浮在氤氲的水面上。 他伸手爬了爬湿乱的长发,一手捞起木雕坠子。 这附饰是一张雕凿而出的俊美脸孔,人脸面容鲜活、雕工精湛,其肌理线条,甚至神情的微妙细节都栩栩如生。 龙眉凤目、嘴角微扬,这明明是依他的轮廓刻印而出的脸庞,然而—— 他嘲讽的撇撇嘴角。就连他自己都对这个附饰上的表情感到无比陌生,更甭提他的亲信友人有多么错愕了。 那是不属于他的笑容,从小到大,所有认识他的人,包括他自己都不曾见过。 沉沉的吸了一口长气,他握紧木坠。 「是谁?是谁为我雕了这个坠饰?究竟你是男是女?又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雕刻的?是恶作剧,还是以同样的眼神看着我?」 可恶!他身为突厥可汗,集威权于一身,人生中竟然有一段是空白! 究竟,他消失的记忆去了哪里…… 哪里…… 第一章 【第一章】 「查到了?」 「是的,王。」 寝宫里,身为黑衣侍卫之首的吕杰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项链交还至主子手里,再退后一步,将前往大唐十五日明查暗访的讯息娓娓道来。 「这一次,臣前后访查的大小木雕厂就有近百家,发现各家擅用的材质不一,但其中,都等到一个相同的讯息。」 「是什么?」 「世上珍木不少,然而珍贵楠木有其天生香气,能沁人脾胃,在这几年,大唐为了修建皇陵,不管是两广、云南、东北的木材,全都对被载运至咸阳山区。」吕杰神情恭敬,黑眸内敛深沉,「不过,王的木坠材质远比楠木还要昂贵,乃‘金丝楠木’,不必雕琢,纹路天成;不必刷漆,光泽明亮,能防蚊、防蝇、防潮,质地坚硬细腻,产量极少,是皇室专属的珍木,若有官商私下收购被查获,将判处重刑。」 是吗?阿史那鹰轻抚着他戴在身上好几年的木坠。触感如此光滑细腻,他早已猜出是珍贵木料,只是没想到来头这么大。 他一挑浓眉,「你的意思是,替我刻这个坠饰的人来自皇家?」 吕杰摇头,「那倒不是。据查,唐朝皇帝曾命大唐第一工匠左谦以此珍贵木材刻一大型蟠龙屏风,而左谦爱木成痴,向皇帝请求留下那些切琢下来的珍贵余木。」 那些余木来雕琢这个坠子是绰绰有余了!「左谦人呢?」 「六年前就被征召至咸阳修建皇陵,而且不只是他,大唐的能工巧匠近半数以上几乎全被召集而去。」 「如此一来,一趟咸阳行是免不了了,但修陵重地进出可不容易,更甭提要将第一工匠掳出陵园,这走的是险棋,不妥,得再做安排。」阿史那鹰沉吟着,最后给他一个眼神,吕杰立即明白的退了下去。 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他烦闷的走到椅子前坐下,望身窗外那一片无垠蓝天,思绪也跟着远扬。 几年前父亲历经许多困境,最后终于成为西突厥大可汗后,曾命他为使节,到大唐觐见皇帝,表达内附亲唐之意。 然而,使节团在到达大唐半途时便发生意外,虽然事后他仍进了皇宫完成父皇交付的任务,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段时间的记忆到现在竟变成一团解不开的谜。 一想到这里,他薄唇抿紧,充满疑惑的黑眸凝视着手中项链。 他对这条项链毫无印象,但却还清楚的记得那年他是在大雪纷飞,西突厥无战事、畜牧稍歇的冬日回来的。 因当日大雪蔽天,他连人带马误落山崖,幸运的是积雪深厚,他并未粉身碎骨,只是因头部撞击到突出雪地的石块才昏厥过去。 再苏醒后,出使大唐的记忆就变得断断续续,片段不全。 然而,他没有寻回记忆的时间,先是父亲重病,后有皇兄因故逝世,最后,父皇也跟着离世,逼得他伤势一好即登皇位,掌管国政,还得率兵讨伐叛离的部落,一步步的开拓财源。 在北方设厂建石材,再派人入唐设中心经商……一千八百多个日子就在战事渐歇、致力发展贸易、百姓日渐富裕安乐中流逝。 那些事似乎才发生在昨日而已,可是他却没有那些昨日以前的记忆。 他吐了一口长气,将手上的项链戴回脖子上,冰凉的木坠贴靠在温热的胸口,心倏地温暖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条项链半个月不在他身上,他便有一股说不出的空虚,每每思及,心就像是被蝎子螫了般,隐隐作疼。 咬咬牙,目光不经意的掠过一旁华丽的金银浮雕柜,上方有不少来自大唐的金银器、唐三彩、古董名画,还有一对纯金镂雕金龙,眼睛是上好夜明珠——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来人!」 吕杰与另一名侍卫立即进门拱手,「王。」 「这几年据说大唐有不少前朝皇帝或皇后的陵寝被盗,殉葬的金银珠宝透过古玩、古董商销售入市,有不少珍品——」他走到那对纯金镂雕金龙前,「像这个一样,你们该有印象。」 吕杰上前应答,「是,那是我们去年底才进贡给大唐皇帝的,却在今年初就沦为销赃古玩店私藏的货品之一,据查,那是今年一月时,大唐皇帝才派人送至咸阳,欲镶嵌在陵墓——」黑眸倏地一亮。 阿史那鹰冷笑一声,「官商勾结啊——去查清楚是哪个官,哪个商,本王要在中间占个舒服位置,大大方方的前进陵园。」 「是!」 漫天的橘黄色彩霞笼罩长安城,渐渐地,颜色褪去,化成一片黑后,星月露脸。 太傅府里,依依不舍的离别愁云仍笼罩在左潆潆、左展翔这对母子身上,还有太傅及其妻子。美若天仙的左潆潆泪眼婆娑的凝睇着儿子,他粉雕玉琢的五官多么酷似某人啊,而且,五岁的他也比同龄孩子更高,更早熟,三岁识字,四岁就会吟诗,如今更是他义父——太傅和敬的最佳跟班。 她深吸口气,咽下梗在喉间的硬块,对着儿子凄美一笑,「翔儿,答应娘,你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好好孝顺你的义父,义母,还有——」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很乖很乖的等着你带外公回来,这是我们答应外婆的嘛,是不是?」左展翔用力的点头娘这样的殷殷叮嘱已说好几遍了。 一忆及死去的娘亲,左潆潆咬白了红唇,强抑下一口几乎要逸出的低泣,虽然忍住了,但一双清澈美眸也已泛红,「是,我们答应外婆了。」 闻言,一旁雍容华贵的梅羽、内敛沉稳的和敬眼圈也红了。 天妒红颜啊!瞧瞧潆潆,蛾眉曼绿、芙蓉如面,光彩照人,是玫瑰的绝色,不仅如此,她个性乐观开朗,工艺好,又懂医术,但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是寡妇,如今与他相依为命的娘也去了,只剩一名长年在咸阳修建皇陵未归的父亲,但这一趟前往报丧,也许……两人忧心忡忡的目光对视,皆是一叹。 老天爷对潆潆真的太无情了! 和敬上前一步,不忍的问:「天都黑了,还是明天再上路?」 左潆潆放开儿子,振作起精神,自我调侃,「不,已延了好几天了,再这么下去,我是走不了了。」 「是啊,娘,再这么下去,我也不让娘走了。」左展翔说完又抱住了她。 她露齿一笑,蹲下身来,「你是好孩子,有时候,娘总有错觉,你好像不只五岁——」 「因为我很聪敏啊。」 「是。」她开玩笑的捏捏儿子的鼻子,努力冲淡积压在她心中的离愁。 再看了一眼儿子的脸,她才坚定的起身,看向和敬夫妻,「这几年来谢谢你们的照顾,我请托的事也要一并麻烦你们了,你们的大恩大德——」 「好了好了!」年已四十,但膝下无子,看来犹如三十岁的梅羽上前拥紧了她,「什么时候都别说了,我们都懂、都懂啊,倒是你,这一趟前去咸阳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尤其还得深入禁地皇陵,你自己得照顾好自己,还有,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翔儿的,一定会的,一定将他视如己出,好好栽培!」 左潆潆哽咽,「谢谢!谢谢——」 梅羽一句句的「一定」,全是了解她的牵绊、她的不舍,令她紧紧锁在眼底的泪水差点溃堤。 方面大耳的和敬也走上前,轻拍妻子的肩膀,梅羽这才放开左潆潆,退后一步拭泪。 和敬神情凝重的看着朱唇粉面的左潆潆,口气极为严肃,「你真的不再考虑‘那件事’?」 她眼神一黯,但仍坚定摇头,「我心意已定,既做好安排,我就不该有任何动摇。」她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报导,给了这名大她近二十岁的长辈一个灿烂的笑容,再将儿子拥入怀中,同样给儿子一个如阳光般的笑容,「要记得娘这个笑脸,还有,拥有一颗乐观进取的心,才能开阔自己的视野,突破重重难关,这在你之后遇到任何困难时,一定要牢牢记得。」 「娘,你只是去带外公回来不是吗?到时候再告诫我便行了。」 就怕没有机会说了啊……左潆潆的心闷闷抽痛着,忍不住将儿子拥得更紧。「……好,娘到时再说。」 好半晌她才松开手,看向和敬夫妻,「麻烦你们,我要走了。」 第二章 两人微微点头,看着她拿起椅子上早已备妥的包袱,走出太傅府外。 一辆外表朴实但内在舒适的马车已等在外,驾驭马车的是一名年约四十的黝黑大汉,他是他们特别向镇品镳局聘来的保镳,好保护潆潆能一路平安抵达咸阳。 左潆潆上了马车,拉开车帘看着站在太傅府灯笼下、在和敬夫妻中间的儿子,强忍已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夜半时分,富丽无比的杜府内,悄然无声的闯进一群黑衣人。 这群黑衣人似乎很熟悉这栋位于云南城、也是此地一方土霸豪强杜金所在之所,他们迅速进到杜金的臣房,其中一名黑衣人上前拉开纱帐,一见杜金还在左拥右抱两名裸女同睡,他迅速点了那两个女人的昏穴,再点了杜金的哑穴,一把将他从床上抓了起来。 「啊……啊——」 杜金年过半百,但生性好色,晚上总要两个女人侍寝,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会儿会一身光溜溜的被人从床上揪下来,而且,还是这么大阵仗! 吹熄的油灯再次被点燃,空气里充斥的是沉重而紧绷的氛围。 屋内冒出的七名蒙面黑衣男子,个个高大英挺、结实壮硕,散发着令他胆颤的肃冷气息。其中六人分站两边,第七人却是慵懒的靠坐在檀木椅上,虽然也是一身黑,但更有一股冷硬张狂的气势,那是自然散发出的,像是天生的王者。 无法出声的他下意识的吞咽一口口水,双手捂住胯下,突然用力去撞一旁的桌子。 乒乒乓乓,一转眼桌上瓷瓶、瓷杯碎落一地,不一会儿,两名府中随侍匆匆推门而入,但迎接他们的是—— 一人立即被黑衣人扭转脖子,「卡」地一声,倒地而亡,另一名则被点了哑穴,但他的命运更惨。 杜金亲眼目睹他被两名黑衣人一拳一拳打到皮开肉绽,又被打断肋骨,最后一名黑衣人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往他身上洒,细看后,竟是盐巴! 他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的奴仆痛苦的在地上打滚,却因被点了哑穴,哀号不出声音来,双脚颤抖的瘫软在地,到最后实在受不了痛,居然撞墙身亡。 杜金见状,吓到拚命朝坐着的黑衣人磕头行礼,但阿史那鹰那双黑眸仍不见波动,吕杰等六名黑衣人亦是站立不动,等着王的下一步指示。 在他们的王断定殉葬品是因官商勾结才流入民间后,他们黑衣侍卫便倾巢而出,进入大唐全力寻找线索,不到十天,便查出长期大宗供应咸阳陵园修建石材、砖块及琉璃瓦的商贾杜金,私下另用人头开设了两家古玩店,再进一步密查后,得知杜金这家建筑供应大厂还是由工部直接拍案定约,以几近垄断的状况,独自吃下长达近七年的生意。 在这段不短的日子里,不少珍奇古玩就在黑市里流通,有的甚至经由海路被送至他国,而供应这些价值连城异国珍品的古玩店,就是杜金所开设的。 在将这些事情告知王后,王立即做了指示,甚至将国事交由宁王全权代理,他则亲率黑衣侍卫入大唐,几日后,终于进到杜金的窝了! 阿史那鹰缓缓起身,两旁的黑衣侍卫立即后退一步。 杜金害怕得老脸抖啊抖的,全身冒冷汗。这个男人走路竟没有声音,像鬼魅般,而那双冷眸里的戾气似刀,他吓到眼泪都流出来了。 阿史那鹰看了吕杰一眼,他明白的上前,将杜金与官勾结,偷取殉葬品贩卖一事简略道出。 听见东窗事发,杜金更是怕得面无血色,簌簌直抖。 阿史那鹰冷睨他一眼,「照我的话做,你还看得到明天的太阳,反之,就等着罪诛九族。」 「不不不!我一定……一定……照办!照办!」 于是第二日,杜金的身旁便多了两名生面孔的贴身侍卫,除此之外,他还带着一脸的苍白笑容,认了一名俊美出众的男子做为义子,甚至不顾家中亲友反对,硬是坚持要由他接掌家族生意里的金母鸡——皇室殉葬品的销赃生意。 一切,就这么拍板定案。 青山绿水间,一辆豪华马车答答的在山路间奔驰。 担任车夫的吕杰仍是一贯的黑衣,沉静的黑眸、竖直的耳朵,不断注意着四周的状况。 黑衣侍卫在王离开突厥后便分为三批,一前一后的隔着固定距离护卫,另一批则再分为二,部分驻守在杜金的豪华宅邸,另外的人则早一步以护送为名,实则押着杜金的小儿子及总掌柜到咸阳的陵园去演一场戏,好证实主子的新身份。 为了方便行事,主子已化名为「邢鹰」,较符合中原人的名字。 一想到这里,吕杰就对这名从小就认识的主子有了更多的敬仰。 马车又奔驰了好一会儿,由于一路上都是光秃秃的山路,没有半点遮荫,再加上日正当中,车厢内想必很闷热,见前方有一座干草搭建的凉亭,虽然已有一辆朴拙的马车停在一旁凉亭里也有人在休憩,但他还是将马车停靠过去。 这一接近,才发现亭子里的是一位背对着他们的姑娘。 「怎么停了?」 马车里响起低沉嗓音,吕杰连忙回身拱手,「禀主子,天气热,这里离下一个可休息的地方还有三里远,请主子稍微休息吃点东西。」 邢鹰拉开车帘,一眼就见到凉亭里的女子,「她?」 「抱歉,只有此处可遮荫。」 「无妨,我在车内就好。」 闻言,吕杰贴心的将帘子拉开,让微凉山风也能送入马车内。 车内相当宽敞,也因为有一批黑衣侍卫先行探路,在每一个地点都有留下暗语,让吕杰能适时让他们的王休息、吃饭、甚至早先一步备妥餐盒。 而虽然是主仆,但邢鹰跟吕杰的感情并不输亲兄弟,若不是吕杰坚持自己的侍卫身份,两人其实算得上是一对很好的朋友。 因为邢鹰讨厌一个人吃饭,所以吕杰上了马车与他共享餐盒里的食物,也聊些事情,尤其是吕杰在乎的事。 「我把国政留给宁王代理,你很不放心。」这是肯定句。 事实上,吕杰的确不放心,他眼前的主子文韬武略、能征善战,率兵摆平了各族叛乱,也把国家治理得极好,是声势震天的可汗。 虽然宁王赫昕也是文武全才,更是跟他们一起长大的好友,与王的交情也很好,但或许是他的家人世代都担任侍卫官,对任何人保有一定的戒心一直是他无法抛却的执念。 所以,他默认了。 邢鹰的双眸变得深幽,「六年前,我自大唐返国时坠崖,是前来迎接的他警觉到不对劲,四处寻找,后来更不顾生命危险的飞身下崖,手臂严重受伤仍不离不弃的将我找回来,若说这样的他还不能信任,哪还有可信之人?说来,我跟他都曾为了救对方而不顾自己的性命,是生死至交啊。」 吕杰无话可反驳,只能点头。 吃饱喝足后,邢鹰发现坐在亭子里的女子一直维持着一样的坐姿,他好奇地走下马车,而吕杰则在确定她对主子没有威胁性后,拉了两匹马到另一边的溪河,让它们喝水凉快一下。 邢鹰在与那女子几步之遥站定,这才发现这一身简单白衣唐装的女子长相不俗。 那是一张精雕细琢的倾国面容,但眉宇间却又比一般女子多了一抹俊秀的英气,专注于手中雕刻的黑白明眸熠熠发亮,肤若凝脂,唇似樱红,若非手中那细细雕琢的动作,她看来就像一尊不动的玉观音。 邢鹰心想,她似乎颇擅长雕饰小物,在他们暂时休息的这个时间里,她的巧手已刻了极小却栩栩如生的蝶儿及蜻蜓。 吐了一口长气,左潆潆将刻刀及刻好的木雕收进随身的小布袋里。车夫大哥怎么去了那么久?说是要买东西给她吃,可是这一望无际的山中,哪会有店家? 她起身揉揉坐麻的双脚,一抬头,脸色便刷地一白,因为太过惊吓,甚至屏住了呼吸而不自知。 是他?怎么、怎么可能?是她眼花?还是她在作梦?不!不对,是他!那双深邃黑眸,那道高挺鼻梁,那股傲慢不羁的神情,还有那浑身上下充满的天生贵气,是他! 邢鹰很早就知道自己长得俊美过人,但这个女人一副见到鬼的表情是怎样?他抿抿唇,神情淡漠的越过她。 第三章 左潆潆眨了眨眼,难以置信的看他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似的走过她身边。 太……太差劲了!她双手颤抖的握拳。即便个性再怎么乐观开朗,但他辜负她的感情是真!害她母亲积劳成疾也是真! 因为母亲在发现她怀孕后,不得不偷偷将她带到长安城郊外的一栋小屋住下且待产,母亲劳心劳力的照顾她,一直到她生下孩子再回京城,接着,还得对外谎称她已在他城嫁人,只是丈夫在带着她们一行人返乡途中病死了,可怜的她顿时成了年轻的寡妇。 他使她的人生变了样,她可以无怨也无悔,毕竟他给了她最珍贵的翔儿,可是,对一个曾经温柔关怀、亲密相拥的女子如此视若无睹,实在可恨! 忍无可忍的激动情绪顿时排山倒海的涌上心坎,她粉脸丕变,拉起裙摆,急匆匆的冲上前就想好好质问他一番,但许是心太痛,身子又太过虚软,她才奔上前,脚步却一个踉跄。 乍听身后响起脚步声,邢鹰并无太多感觉,但在听到不稳的脚步声时,身体却立即有了反应,一个转身,他及时扶住差点跪跌在地的人。 瞬间,两人身形同时一震,四目相交,无言相对,一对泪眼是带着控诉的悲愤,另一双黑眸却有着不可置信的疑惑。 因为,他不该有这样的动作的,他从不慈悲! 宁妃在他眼前自刎时,他眼眨也不眨一下,这个女人就算跌倒,也只不过有些皮肉伤,就算她长得再美丽,手再怎么吸引他,也不足以使他对她伸出援手。 只是她动也不动,一双控诉的眸子只是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难道…… 「你认识我?」 他忘记她了!瞬间,左潆潆的胸口像是被几百斤的巨石压迫着。才不过几年的光景…… 她喉头泛酸,不得不双手紧握,免得当场就狠狠的掴这个负心郎一记耳光! 她逼自己挺直腰杆,再好好的看看眼前的男人。 他的确是变了,虽然仍是一袭精致黑袍,但浑身上下不容忽视的尊贵气息更甚,还有那张俊美的脸庞多了抹成熟的内敛,但内敛中又带着令人胆颤的冰寒戾气。 他是变了,变成一个没有温度的男人了! 久久无法言语的她,终于在心碎之余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应该’认识你吗?」 他难得有耐性等一个女人开口,却是等到这一句话? 她是指他往自己脸上贴金?邢鹰冷笑一声。真好笑,他对什么事都可以很认真,也可以不择手段的争取他想要的东西,但女人却是惟一的例外,因为他根本不必想,就有一大堆自动送上门的女人。 左潆潆看到了他眸中的轻蔑,更可恶的是,那真的是一双对她完全陌生的眼神,而她竟然为了这种男人牵牵挂挂了五年多!一层雾气迷蒙了她的视线,热烫的泪水浮现,但她很清楚这其中的情绪,有太多是对自己的怒气。 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至少……至少……该记得他们曾经深爱过啊,怎么可以…… 此时,她朦胧的视线见到驾驭马车的彭大叔已朝她走来,她急急低头,拭去泪水。 彭冬是个安静不多话的中年人,先是看了俊逸但严峻的黑袍男子一眼,才看向左潆潆,「左姑娘,没事吧?」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笑,「没事。」看着他手上提的油布包,她迅速转移话题。「看来彭大叔买到我们的午膳了?可怎么办,我好像不怎么饿耶,那换我来驾车,彭大叔到马车内用餐,吃完我们再换手好了——」 「不,这怎么成?路途遥远,我看我们别耽搁了,先上车吧。」 彭冬察觉到空气中的凝滞气息,还有左潆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双眸,他相信与这名长相不似中原人的俊美男子有关,但他们行镖的规则就是不多事、不多问。 左潆潆点点头,看了不看那名伤透她心的男人一眼,很快的跑到前面的马车坐了进去。 那个人不同了,可是就算不同,他怎么能……怎么能完全忘了她?看着放在一旁的包袱,将它拿到膝盖上打开后,她从里面拿出细细折迭好、绣有狼图腾的「面幕」,它是一块这面之巾,也是他当年留给她的信物,不管她到哪里总是珍藏着,但那个可恶的家伙…… 泪眼朦胧的看着车窗飞驰而过的山中景致,左潆潆觉得,「那个人」比那一年离开她时更远了。 【第二章】 六年前—— 时值夏末,一行来自西突厥的使节团本想抄近路入大唐的太原。再转进长安,可没想到竟策马误入这片翠绿山林。 队伍居中的是一名龙眉凤目的男子,他浑身散发着一股王者的强悍气质,一双深邃黑眸在层峦叠嶂的山林里逡巡着可能的出口。 「二皇子,你看究竟是哪个方向?」 斯文俊逸的赫昕乃赤王之子,亦是二皇子阿史那鹰的好友,由于山路过于狭小,他只能策马尾随在阿史那鹰的坐骑之后,不过,在他们的前后另有近十名的随侍,马背上分别载运着突厥特有的貂革、狐裘、人参、北草及各式珍贵宝石等物,这些物品都将进攻给大唐皇帝,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竟在这座山势纵横交错的山林里迷路了。 阿史那鹰微蹙浓眉,他突然感觉到空气中的气流有些不同,他抬头望着天空,山上的天空,山上的天气原就诡异多变,此时更是风起云涌,不一会儿,天色便暗了下来。 「快!找个空地避雨去。」 他沉声下令,前导的黑衣侍卫官吕杰立即带头策马疾奔,但不过疾行一会儿,天空就下起倾盆大雨。 森林郁郁,再加上雷雨,林子里几乎一片漆黑,偶尔闪电乍现,在瞬间映亮山路,但下一秒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雷声轰隆隆作响,阿史那鹰可以感到马儿相当不安,这样的不安正在蔓延中,即便雨声哗啦,他都能听到多匹马儿开始发出嘶鸣声。 「利用闪电映空时,先行择路分开,安抚坐骑,不然马儿一旦出现躁动失控的情形,后果不堪设想!」 由于内力深厚,阿史那鹰这声命令穿透了轰隆隆的雷雨声,灌入众人耳中。 大伙也明白主子的担忧,毕竟山路狭小又陌生,加上四周一片漆黑,马儿只要失控走偏,人马会坠落何处可无人知晓。 终于,闪电再起,一行人都是武功高手,在天空乍亮的瞬间,已迅速策马奔进林子,吕杰虽想奔至主子身边,但因离他太远,只得作罢,加上他看到赫昕跟着主子俯低身子窜进另一条山径,这才安心了些。 阿史那鹰一入小径即回头看着跟上来的赫昕,已适应黑暗的眸子清楚看到对方的坐骑已脚步混乱,马头左右摇摆,正要向好友示警,一声石破惊天的雷霆巨响再次轰然降临,只见好友的马儿先是仰头嘶鸣,便像箭一般拔腿狂奔。 「快!黑飒,追上去。」阿史那鹰的坐骑是一匹神驹,能日行千里,由他亲自驯服,多年的默契下来,已谙人话。 他策马追上,但赫昕的马儿已完全失控,在林子中胡乱狂奔,浓密的枝叶划破赫昕的脸颊,他痛得俯低身子,但仍有枝叶划过他的衣裳,突然,马儿一个颠簸,不知道在黑暗中踩到了什么,开始嘶鸣起来,脚步也益发凌乱。 蓦地,一道闪电照亮了天空,紧追过来的阿史那鹰正巧看到,好友竟已身陷在一条带着滚滚泥沙的湍急溪流中! 他脸色丕变,大声吼叫,「快!快走!」 但水流太强,赫昕的坐骑连站都站不稳,就在他打算弃马,施展轻功离开的时,山上突然又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就在眨眼间,一道更强大的泥流突然冲撞而下,将他连人带马的卷了进去。 「救、救命——」泥水灌进他的口鼻,「咳咳!救……救命!」话语乍歇,他几乎灭顶,可蓦地又被一个强大的力量往上拉,在挣扎间,头总算出了水面。 他拼命的咳嗽喘息,接着,又是一记闪电划破天际,这才看到阿史那鹰竟然与他同陷在滚滚泥流中,而他的那匹黑色神驹还沿着溪流在岸边奔驰。 「二皇子你——咳咳……」浑身无力的他再次被激流往前冲,幸好阿史那鹰紧紧的抓住他。 「振作一点!」 第四章 阿史那鹰朝他怒吼,试着将他拉往溪边,但雨量太大,更助长溪流速度,眼看赫昕又喝了好几口泥水,已快呈昏厥状态,阿史那鹰神情一禀,双手扣住好友的衣襟,凝注内力于双手上,一个使力将好友拉出泥流并推飞出去,谁知力道刚散,一截断木竟在同时冲撞向他,一道血箭顿时喷出他口中,痛楚及晕眩同时袭向他。 他咬咬牙,努力维持清醒,也尝试抓住或扣住任何可以救命的树枝或石头,但没有!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他的双手在空中挥舞,不一会儿,他就被泥水吞噬,他痛苦的挣扎,但泥流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凶猛,他在湍急的泥流中载浮载沉,突然被冲落至一个落差极大的泥流瀑布中,瞬间,他陷入一片黑暗,失去了意识。 大雨,仍然滂沱的下,雷声,仍轰隆隆作响。 天亮了。 太原群山,位于西南方的山腰间,坐落着一栋朴拙而温暖的木屋,在木屋后方有一座梅园,梅园旁还有一条小小的栅栏小道,铺着细碎的白色卵石,栅栏两旁栽植的都是可食用的药草及蔬果,居中还有一条浅浅的潺潺小溪蜿蜒而过,小溪两旁还有姹紫嫣红的野花迎风摇曳,景致美得像幅画。 静谧的清晨,已有鸟声啁啾,木屋上方出现袅袅炊烟。 蓦地,一阵清脆嗓音划破这份宁静—— 「医婆婆!医婆婆!快来帮忙啊!」 声音乍歇,另一个奇怪声音又跟着响起。 「嘶——嘶——」 不一会儿,木门打开,一名鸡皮鹤发、灰色素衣的老婆婆走出来,远远地就看见前方坡地上方,左潆潆不知用绳子在强拉什么,只见她举步维艰的走了两步,就又「啊啊啊」的叫着退回三步,然后,又像佝偻的老太婆似地前倾弯腰,很用力的才跨出那么一步,又「啊啊啊」的退到连人都瞧不见了。 「这小丫头到底在干什么?真是的,若不是她在医术上有天赋,瞧她古灵精怪,天天活力充沛,我这把老骨头还真不想收她当徒弟呢!」被称为医婆婆的陶家妍嘀嘀咕咕的朝左潆潆走去。 「嘶——嘶——」 奇怪声音再起,然后是左潆潆的抱怨声。 「你干什么跟我拔河嘛?欺负我还没吃早饭啊,我是在救你耶!」 闻言,陶家妍灰白的眉头一拧,终于瞧清那丫头的身影,也知道那「嘶嘶」声,原来是马儿的叫声。 她受不了的摇摇头,望着不远处的人马大战,忍俊不住的笑了起来。 昨晚一整夜的滂沱大雨过后,被洗刷过的绵延山峦更是葱葱茏茏,一片苍翠茂盛的美丽景象,而在一片蓝蓝天空的映衬下,娇小美丽的左潆潆似是使尽吃奶力气似的揪着绳索,绳子的另一头就套在那匹高大黑色骏马的脖子上,只见她好不容易推进几步,那匹骏马就硬是仰高马头,硬是将她又拉回几步。 「可……可恶……我快累死了!医婆婆,你别光是看啊!」 左潆潆为了揪紧手中的绳子,一张美若天仙的小脸蛋涨得脸红脖子粗的。 陶家妍摇摇头,这才走了过去,这一靠近,才发现这匹马不得了,她今年七十,可是头一回见着这么骏又这么威风的马儿,又高又壮,不似中原的马,只是——她皱着眉头,看着它的右脚受伤还在流血,好像被什么割到似的,难怪潆潆还逮得住它,而不是被它拖着跑。 「这么早,你是去哪儿捡来的马?」 她边问边接过左潆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还无法从林子里拖拉回木屋最左右方栅栏的马儿,此时被迫不得不迈开步伐跟着走。 左潆潆倒看得开,只是以同情的眼神看那匹骏马一眼,「看吧、看吧,虽然你是马儿,也得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啊,医婆婆不仅医术好,武功也好,不像我,连三脚猫功夫也不会——」 「去拿药箱。」 陶家妍老脸儿一板,左潆潆顿时不敢废话,连忙跑进木屋里,没多久就提个药箱跑出来,再咚咚咚的追上医婆婆,一路跟着走到屋后的梅园,乖乖看着医婆婆将那匹焦躁想反抗的马儿拉进栅栏里,将绳子拉到木桩绑紧后,那匹骏马更是嘶嘶叫个不停。 左潆潆看着医婆婆很快的替马儿的脚伤洒上消炎的黄色粉末,大概会疼吧,只见那匹马儿焦躁的跳着、跑着。 陶家妍看她一眼,「去洗个脸,准备吃饭。」 「是。」她调皮的朝医婆婆行个大礼。 不一会儿后,左潆潆已跟医婆婆坐在灶房里的桌子前吃着清粥小菜。 「留在山上一个月真的可以吗?」陶家妍面无表情的问。 放下碗筷,左潆潆用力点点头,「当然,跟爹、娘都谈好的。」 她爹被皇帝封为大唐第一工匠,还被要求在半个月后进京,全家都要搬到长安城的大房子去住,听说,届时什么金银珠宝都会往她家里堆,还会有一堆达官贵人到家里恭喜。 但她一点都不期待,她喜欢窝在医婆婆这里,可以习医,也可以做她喜欢的雕刻,除了爹、娘及医婆婆之外,没人知道她完全承继了爹在木工上的天赋,而且是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 「天赋杀人」这句话是爹要她谨记在心的,虽然她并不是很明白,但仍顺从爹的话,不轻易在外人面前展露这方面的才华。 思绪间,她看着突然也不吃的医婆婆,「你舍不得我了?是不是?」她可没忘记三年前,十二岁的她是怎么厚脸皮的赖在医婆婆这里白吃白喝白住了一个月,最后这个独住在山上、脾气古怪的老婆婆才勉强收她为徒的。 陶家妍瞪着这张巧笑倩兮的脸庞。说没有是骗人的,虽然有一身好医术,但她脾气不好,容易得罪人,也因此跟城里的人合不来,才搬这一年半载中,来山上住的,除了几个樵夫常见着外,也没人往她这里来。 但自从这个天生爱笑的小丫头来了以后,一切都改观了,人们不再畏畏惧惧阴阳怪气的她,也会来找她治病,日子总算过得不再孤单、沉闷,但这得缘的丫头却要走了—— 左潆潆是个体贴的孩子,见她面无表情的瞪着她却不说半个字,便嫣然一笑,「不用太想我啦,我一定会找时间回来看婆婆的。」 皱纹满布的老脸儿登时出现可疑的红光,甚至还干咳一声掩饰哽咽,「太想你?能摆脱掉你,我高兴都来不及了,哪会想你。」语毕,欲盖弥彰地低头,大口大口喝起粥来。 突地,屋外传来几声急切的呼唤。 「老太婆,老太婆,醒了吗?」 「快!快出来啊!」 这粗狂的声音,一听就是平常有往来的老樵夫司伯伯跟孟伯伯嘛!认出声音的左潆潆立即放下碗筷跑出去,一过门坎,就看到年过半百的司伯伯跟孟伯伯竟然合力抬了一名浑身湿漉漉、沾了泥巴的男子。 两鬓斑白的老樵夫气喘吁吁的将这名从未看过的陌生男子轻轻放到地上。左潆潆趋近一看,难怪两个也算力气大的老樵夫扛这名男子还扛得这么辛苦,他看来又高又壮,而且还昏厥不醒,铁定更重。 但他长得好俊啊!光那两道剑眉及沾了泥巴但浓密的半扇形睫毛,就可以猜出他有一双大眼睛,而且,鼻梁又高又挺,那薄薄但唇形姣好的唇瓣还有点儿像女人。 看完了脸,得摸摸其它地方的伤势才行。她蹲下身,仔仔细细的摸了摸、看了看,除了一些擦伤淤青外,比较麻烦的是—— 「他的脚被割断,骨也断了耶。」 陶家妍也走出门,像左潆潆一样,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也摸了一遍,才点点头表示赞同,但这个男子全身脏兮兮的,怎么进屋治疗上药? 「我去烧热水吧,司伯伯、孟伯伯,请你们帮忙。」聪敏的左潆潆马上指挥,引来陶家妍一记赞赏的目光。 片刻之后,两名樵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他们在溪流中捡到的年轻男人梳洗干净,还回到自己的山中小屋拿了男人的衣服给他换上,不过,他高头大马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短了半截。 左潆潆则将陌生男子的衣服拿到溪边去清洗,她发现男人这件黑色袍服的质料很好,而且还有一条很特别的黑色沙罗,在沙罗的右上角绣有狼的图腾。 第五章 轻轻搓揉后,仔细查看,这才发现这块沙罗应该是遮面的头巾,她过去曾在街上看过一名骑士戴过这种东西,脸部开小孔、仅能露出眼鼻,长度垂至颈间,是出门远行者所着的首服之一,而且,皆是骑马出行者才用,称为「面幕」,听说这玩意儿源自戎夷……思及那男子轮廓分明、不似中原人的五官,他一定是来自塞外的番人吧! 就在她将他的衣服分别晾在晒衣竹竿上时,木屋里昏厥近一天的阿史那鹰终于转醒,映入他眼帘的,是在窗外阳光照射下,更显漠然且皱巴巴的老妇脸孔。 他蹙眉,「你是?」 「我是大夫,你觉得怎么样?除了肋骨跟脚伤外,还没有不舒服的地方?」陶家妍面无表情的察看他的神情。 大夫?一名老妇?他试着撑起身子,这才发现胸口剧痛无比,还有他的脚—— 痛楚令他脸色惨白,粗喘一声后,他又虚弱的跌回床上。咬咬牙,他抿紧薄唇,忍住痛苦的打量这间以木头打造的朴拙木屋,自木窗望出去,是一片绿色山峦。 他浓眉一蹙。是了,他跌入泥流中失去意识,赫昕怎么了?还有吕杰、其他人呢?不成,他得赶快找到他们,跟他们会合!这一趟来大唐,是父皇,表达被推举为西突厥可汗后,特地派他当使节前来觐见大唐皇帝,表达依附之意的,这是个重要任务,所以他哪能逗留在此山中,任由一名老妇随意医治? 强忍着痛楚,他脸色绷紧的看着这名看来也颇为严肃的乡下老妇,「听好,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我还有要事待办,所以,帮我找个男大夫来,越快越好。」 陶家妍老脸一沉。她生平最讨厌这种看不起女人的男人!「你瞧不起女人!」 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阿史那鹰强按捺住不耐,没有道出他对女人的真正观感,但在他的国家,女人的确只是依附着男人,供男人泄欲、生儿育女的工具而已。 「抱歉,我没有太多时间,所以,可否找个真正的大夫来就好?」 虽然避开尖锐的话题,但这句话可没有安抚到陶家妍,只见她冷笑一声,随即转身走出去。 她一离开,阿史那鹰才吐了口长气,逼自己阖眼休息,自己的身体他很清楚,他的伤势不轻,尤其是胸口肋骨怕是断了,所以他更需要一个能力强的大夫来诊治他。 「潆潆,你来医治他就好!」 蓦地,老妇人的声音再起。 阿史那鹰昏昏沉沉的睁开黑眸,看见那名老妇不知何时又回到床边,身旁还站了个黄毛丫头。在意识到老妇的话后,他先是错愕一怔,接着难以置信的看着面无表情的老妇人,「你是说——」 「对,她叫左潆潆,由她来医治你就行了。」 「她。」 阴霾黑眸立即瞪向老妇身边那名矮不隆冬的小女孩,这一瞧,他才发现她双眉如画,一双美眸炯炯灵动,双颊白里透红,肌肤细腻迷人,樱唇粉嫩,是一个令人惊艳的美女。 但即便如此,他可一点都不心动,因为她一看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双环发髻上还扎了蓝白发带,一袭斜襟白色窄袖长裙,群腰以淡蓝色丝带高高的系在胸下,娇小又纤细,看来尚未发育完全,而这个老妇人竟要她来医治他? 「婆婆是开玩笑吧,她才几岁?」他一嗤。 「我今年十五了。」 左潆潆自行回答,骨碌碌的美眸凑得更近。这男人醒来后,剽悍的王者之气就更盛了,还带有一股粗蛮的霸气,而且这一醒,他俊美的五官又显得更为深邃,不过这会儿,他的眸中好像窜起了火花耶! 「你在生气吗?」她问得好无辜,还带着盈盈笑意。 阿史那鹰瞪着这张灿烂笑脸,大为光火。这算什么?他受重伤,这个老妇人却——她把他当成什么?是狗还是兔?让这个小女娃随便医着玩,玩死就算了? 深邃黑眸冒出狂怒的熊熊火花,他再也忍不住的狂吼而出,「你这个该死的老太婆竟然找个小不点来治我,你是疯了吗?」 这一放声嘶吼,扯痛了他胸口的伤,尽管他咬牙忍下了痛呼,却阻止不了额头上冒出的一颗颗冷汗。 天啊!离他极近的左潆潆慢半拍才捣住耳朵,所以耳里还嗡嗡作响。 但见他额冒冷汗,她直觉的又以袖子去擦拭,没想到—— 「给我滚开!谁准你这个小不点碰我的!」阿史那鹰脸色丕变,大手一挥。 左潆潆被他推开来,还跌坐坐在地,盈盈笑脸顿时绷了起来,她很快的站起身,双手叉腰,臭着一张俏脸儿瞪着这个不识好心的家伙! 陶家妍也冷冷的瞪着因为动手又痛得拼命吸气的俊美男人,话却是对左潆潆说的,「潆潆,看来他除了身上的伤之外,还有别的伤势,你好好给他‘碰一碰’、‘看一看’。」 阿史那鹰黑眸突地一眯,瞪向老妇人,但他的怒眸很快的就转向那张美若天仙的小脸蛋。 「医婆婆啊,这不必看不必碰了呀,他这反应我有经验的,准是让疯狗咬了好几口,所以疯了,我多扎他几针就可以!」朝他一挑眉,左潆潆乌溜溜的眼睛里尽是坏坏的笑意。 陶家妍忍住到口的笑意,漠然的点点头,「很好,交给你了。」说完转身就离开这位位于最边间的房间。 房里的一男一女目光对峙,气氛凝滞。 「你刚说什么?你暗指我是疯狗?」从小到大备受尊崇的阿史那鹰,在他的国家可无人敢开口羞辱他,尽管胸口的痛楚令他越来越难受,但他仍试着想撑起身子,好好教训这个该死的小不点! 「我是暗指吗?」左潆潆指着自己娇俏的鼻子,笑得笑得无辜了,「原来你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啊,连话都不会听。」 「你!」他撑不起身子,可恶! 「我有说错吗?我是明说啊,而且,你就是得了疯狗病,要不,怎么会像只疯狗对着医婆婆乱吼乱叫。」 「你!你这可恶的……可恶的——」他脸色惨白,但也不许自己再躺回床上,任由这个小不点羞辱自己! 这个男人真是粗蛮又倔强呢!左潆潆背对他走到桌旁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包针袋,再拿出一卷小布条摊在桌上后,找出合适的金针,转身在走近还不放弃起身的男人身边。 「喂!」 阿史那鹰喘着气看向她,趁此机会,她将针扎向他的脖颈。 「你!」他先是跌回床上,瞪大了原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然后,竟睡着了。 「呼!终于安静了。」左潆潆掏掏耳朵,再倾身看着脸色仍旧惨白的男人,一边以袖子为他拭去脸上的冷汗,「你没有第二选择了,谁叫你得罪医婆婆?她可是会记恨的,你最好醒来后对本姑娘好一点,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哦!」 嘀嘀咕咕的念了一串,她才去拿药箱,处理他的小腿伤。这一道被割到伤口挺深的,都见骨了,好在,骨头没事。 涂药包扎后,她开始替他脱掉上衣,但满身汗的左潆潆脸却红了,她不是没看过男人打赤膊,毕竟这里是山上,来找医婆婆的病人中,也有不少打开衣服让医婆婆触诊的,但这个男人的胸膛好壮、古铜色的肌肤也很吸引人—— 天啊!她猛地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她在想什么啊?收敛起心神,她小小的脸蛋转为严肃,拿起针袋,她小心且慎重的为他扎起针…… 【第三章】 接下来的日子,左潆潆忙得不可开交,不但得照顾人,还得照顾那匹脾气很差的骏马。 她将它养在栅栏里,但马儿似乎一直很焦躁,若不是那条天天都得去系紧的绳索,她怀疑它早就飞奔出栅栏了,但它能去哪儿? 除了它之外,那名脾气同样暴躁的英俊男人也让她很头疼,因为他竟然发起高烧,而且一烧就是五、六天,害得她连床都没得沾,只能天天在桌上趴睡或打盹。 医婆婆对他的印象太差,觉得把他扔出去自生自灭就行,但她实在办不到,至于为什么,她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大概就是他还没死,她就不能放弃嘛。 好在,司伯伯跟孟伯伯都会过来帮忙,像是替他擦洗身子、替他洗脸刮胡渣、帮忙扶起他,让她方便扎针、包扎伤口、还有喂他喝药,也替他买来较适合他身型的换洗衣物。 第六章 这些事若没有他们帮忙,她一个人绝对做不来,因为那家伙虽然看似不省人事,却很难搞,不仅会抗拒她的医治,也会因为伤痛而出口骂人,所以,她多半都会把他扎昏,做起事来也比较方便。 忙了好些天后,此时她坐在床沿,倾身抚摸他的额头。很好,烧退了,脸不红了,呼吸也较为平稳。 她起身走到桌子旁坐下,这张小小的木桌都快变成她的房间了,不仅是她睡觉的地方,就连她读的医书也全挪到这里,还有文房四宝,又有茶水,都快塞爆了。 黄昏霞光洒进一地橘黄,床上的男人终于幽然转醒。 他先是皱眉,然后,目光落到坐在桌边的小不点身上。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她趁机扎他一针的那天,但他知道时间不只过了一天,因为他曾感觉到痛、还有热,昏昏沉沉、半睡半醒,意识不是很清楚,但他在昏沉中也听到男人的苍老声,还有那名鸡皮鹤发老妇的声音,也记得有一双略微冰凉的小手一针一针的扎向自己,有时能减轻他的热或痛,可有时也不知是扎错针还是怎样,令他瞬间从昏迷中痛醒过来,气得吼人…… 现在看来,她扎错针的机会比较大! 他黑眸冒火的看着正拿着毛笔,一边读《黄帝内经》,一边在一本册子上写字的人。 或许他带着两簇怒涛的黑眸太过灼烈,原本静静读书的左潆潆也感受到这两道深沉的目光,头一抬,视线就对上了躺卧在床上的男人。 她粲然一笑,「总算醒了。」将毛笔放至砚台,起身走到他身边,可才刚伸手,他的右手肘就抬高。 「别碰我!」 她收回手,耸耸肩,「无所谓啦,反正该看、该摸的,我都看了也摸了,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大个儿的男人还会害羞啊!」 「什么?害羞?」他咬牙,这两个字从来没有出现在他二十二岁的生命里过! 她促狭地眨眼,「难道不是?要不,不是只有女人怕被摸吗?还是你身上有什么金银珠宝,所以碰不得?」 「左潆潆!」他怒声咆哮。 「哇——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她双手合十,好讶异也好惊喜的模样,「可见你脑子也不差,那我想,你应该很高兴我把你的疯狂病治得差不多了,至少鬼吼鬼叫的长度已经浓缩成‘左潆潆’这三个字而已。」 阿史那鹰恶狠狠的瞪着她,已经气到无力吼人,尤其这小不点一直笑嘻嘻的,好像他的怒火不仅没有激怒她,还逗乐了她! 「不说了?」她一脸赞赏的直点头,「这样好,不然,万一你的嗓子喊哑了,我还得准备喉咙损伤的药供你服用,更累。」 「你!」这一次,是气得语塞。 「潆潆,吃饭了。」房外传来陶家妍的声音。 「好,医婆婆,我马上来。」她朝房门走,但突然又停下脚步,回过身,「你发烧昏迷了五天,都只有喝药,要吃点东西吗?我帮你端进来?」 经她这一提,阿史那鹰才发觉自己的肚子还真的饿了,而且,胸口及脚的伤虽然还会痛,但已经不若第一天那么剧烈。 见他闷不吭声,她耸肩,「不吃?那我走了。」 他硬是要自己不准出声,可她还真的走了?该死!但他身为尊贵的西突厥二皇子,要他开口向她要饭,他宁愿饿肚子! 天色渐暗,在山上,天黑得快,但星月似乎也特别亮,房内虽未点灯,但月光如皎。 从阿史那鹰躺卧的坚硬木板看出去,他可以清楚的看到一片被方形木窗框起来的璀璨星空,似乎垂手就可摘取下星子。 夜风微凉,身上盖了薄被的他只觉得舒适,宁静的宜人氛围围绕着他。 他深吸口气,想要坐起来,但胸口仍然太痛,他只好继续卧床。 空气中蓦地飘过饭菜香,还有浓浓的药味,使他的肚子愈叫愈大声。 半晌,脚步声陡起。 他冷眼看着左潆潆双手托着一只大盘子走进来,小心的放到已没什么位置的木桌上后,点燃桌上的烛台,瞬间,室内笼罩在一片柔和的烛光下。 拿着托盘走到床边,不顾这个英俊男人还臭着一张脸,她好脾气的说:「吃吧,简单的饭菜。」 的确很简单,一碗饭,三碟小菜,一碗菜汤,而且全是「菜」,没鱼没肉!但与其晚一会儿被她听到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他愿意屈就。 深吸口气,他撑起身子,但胸口的疼痛迅速让他白了脸,可或许不想让她有嘲笑他的机会,这回他死命忍住脚下剧烈但仍让他痛到不行的感觉,终于成功的做了起来。 「你从不开口请人帮忙?」左潆潆知道他的伤口会有多痛,本以为他会开口请她帮忙,但这个男人显然顽固又自傲。 阿史那鹰没理她,只是漠然的拿走她手上的托盘,放在大腿上。 「要不要我拿被子或枕头放在你的背后,这样比较舒服?」 她好心的问,他却不领情,宁愿忍着痛撑直腰杆,这才拿起碗筷,默默但迅速的扫光所有食物。 好快!她错愕的眨眼,「够吗?我再去拿?」 他没说话,但她似乎懂他了,这个脾气坏的家伙是不会开口求人的,所以她主动拿起托盘又回到灶房弄了饭菜,可没想到这只是第一趟,之后,她一连走了四趟,他才终于淡漠的说了一句「够了」。 她暗暗吐了一口长气。若他还要也没有了,他吃掉的原本是她跟医婆婆明天的早饭耶!「你休息一下,晚一点儿要喝药。」 她把托盘拿回灶房清理干净,陶家妍这时走了进来,瞪着她看。「那个年轻人醒了。」 意思是他可以走了。左潆潆很了解,眼珠子一转,「可是他的伤还没好啊。」 「如果每个病患都得病好、伤好才走人,这栋木屋里也只有三间房,你要怎么塞?更甭提他年轻力壮,食量——」 「医婆婆,没关系吗,我少吃一点就行了。」左潆潆巧笑倩兮的握住她的手,也趁机打断她的话,「其实我知道这不是问题,而是他瞧不起你,这才是你讨厌他,想赶他走的原因。」 「当然,既然瞧不起女子,咱们为什么要照顾他?」陶家妍最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男人,总以为只有男人才配高高在上。 「他、他态度好了很多,真的!」这叫善意的谎言,「何况,他瞧不起医婆婆,我更要把他医好啊,证明连我这徒弟都治得了他,不就应了那句‘杀鸡焉用牛刀’?」说完,她柳眉一皱。这词儿,怎么用得怪怪的?不管了,医婆婆似乎也认同这句话,想了想便回房了。 说服了医婆婆,她露齿一笑,走到仍在熬煮的药汤前,拿了厚布握住把柄,倒了一碗,端入那名冷漠男子的房间。 「喝下。」 看了那碗黑幽幽的药一眼,阿史那鹰没有立即接过。身在一个争权夺利的国家,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还没吃饱撑着到救醒一个人后,再下毒毒死他。」她虽然小小年纪,但可是很会察言观色的。 冷冷瞪她一眼,他这才接过碗,豪迈的大口灌下。 「烫烫烫——」她杏眼圆睁,倾身想阻止,但太晚了,那一碗热汤已经全入了他的喉,只见他抿紧薄唇,整张俊脸涨得红通通的,连那双凶巴巴的黑眸都红得泛起泪光。 为了他高于常人的自尊,左潆潆努力憋住到口的笑意,又走回灶房,从隔间的小小黑木柜里,将手上的茶杯交给他,「冰镇消炎解热。」 这一次,阿史那鹰记取了教训,特别注意温度,总是一口一口喝下,感觉烫伤的口腔不再像火在烧。 「晚一会儿你要睡了,我再泡一杯给你喝,我想,连身体都碰不得的你,是不可能张开口让我看你的伤的。」 不意外,他抿抿唇,冷觑她一眼,没回应。 「需要帮忙让你躺回去吗?还是就算痛得不得了,为了男性尊严,你也不让我这个小不点帮忙?」 这话虽是一针见血,但也是挑衅,阿史那鹰黑眸怒光一闪,但这个该死的小女人竟然趁他不备按上他断掉的肋骨处,虽然力道不大,但已够他痛得直接往后倒,他咬紧牙关忍住与硬邦邦的木床碰触的瞬间,那胸骨几乎碎裂的痛楚,不让呻吟逸出口中。 第七章 可这女人竟然没有半点愧疚感,只是若无其事的将他身上的被子盖好,拿走他还捏在手上的杯子放回桌上,就回到桌前开始翻开书本。 「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他忍不住咬牙低吼。 「读书。」她连头都没抬。 「读书?」 「是。」 「你能看懂多少?」 这句话是不是带了点轻视?左潆潆不太开心的抬头挑眉,拿高她手上的《黄帝内经》,让他看清楚书皮上的打字后,再放回桌上,以一种受不了的眼光看着这名随着气色稍微红润,看来更为俊伟不凡的男人。「这本医书里包括了‘素问’、‘灵柩’两部分,素问是从阴阳五行的观念来解释生理跟病理的现象,至于灵柩主要是针刺和针灸、经络、穴位及尸体解剖,然后呢——」 她停顿了一下,又从摆放在一旁的几本册子里抽出一本。 「这本就《神农本经》,里面记载了三百六十五种药草的特性及功效,还有这一堆也是医书,要问我看懂多少,我可能没法子回答你,因为我看了三年,还是眼花缭乱、头昏脑胀。」 这一席话是故意吓他的,其实,这几本医书她读了三年,早已啃得滚瓜烂熟,只是温故知新嘛,而且每看一次,就有新心得,有些语词也能在一再推敲研读下更融会贯通。 她的话等于间接承认她还没有资格替他看病!「那么你根本不算是大夫,只是个半调子,还留在我眼前读书做什么?代表你很用功?还是要让我有心理准备,若我被医死了绝对不是意外?」 这人讲话很毒耶,而且他有立场赶人吗?这是谁的屋子啊!她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却认命的开始收拾桌面,「我承认我未成气候是真,但治疗你的伤绰绰有余!」 「你根本是把我拿来当试验品,包括那个老太婆在内!」她以为他是笨蛋吗? 「就算是又如何?」双手抱起书本,她正色道:「那也是你的命,谁教你要得罪医婆婆?她医术极高,任何疑难杂症都难不倒她,别的大夫看上个把月都还治不好的病,医婆婆不到七天就能治愈,说她是女华佗也不为过,偏偏有人瞧不起她,这叫自作自受,也叫祸从口出。」 见她丢下这一堆话就要离开,他忍不住开口叫住她,「等等!」 明天会不会下红雨,他竟然主动叫住她?左潆潆笑眯眯的又转回身,挑高柳眉等着他继续说。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不能一直耗在这里。」话说到这里,他却顿住了,要心高气傲的他向人拜托——尤其是女人,他着实难以启齿。 但赫昕生死未卜、吕杰等人一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搜寻他,他的伤一定要快好才行!咬咬牙,避开她饶富兴味的打趣明眸,阿史那鹰以艰涩的口吻道:「那个——如果老太——你口中的医婆婆那么厉害,就叫她来替我医治吧。」 什么嘛!以为他要说什么呢,真勉强!她受不了的瞟他一眼,转身出去。 阿史那鹰先是一愣,接着怒火瞬间点燃。他第一次开口求人,这小不点竟然这么不屑!「喂!回来!我在跟你说话!左潆潆!该死的!给我回来!我命令你!」 左潆潆已经走到前厅了,他的声音还是追着她来,她忍不住仰头一翻白眼。 他是打算让医婆婆将他丢出去吗? 将书本随意放在椅子上后,她连忙往回走,却听到屋外传来那匹骏马的嘶鸣声。 「好!很好,是怎样?嫌我的麻烦不够?」她忍不住嘟喽。 担心那匹烈马会挣脱绳索,反正人又跑不了,左潆潆便先拿了挂在门口的油灯走出户外,沿着石头小径经过梅园,走到关着马儿的栅栏边,却见到那匹马儿像发疯似的又叫又跳,虽然这已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因为今晚月圆的关系吗?它的反应比过去都要激烈。 「你够了喔,医婆婆已经快要没耐心了,安静点。」 她拿高油灯,边叮嘱边查看绳子有没有栓紧,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放在栅栏旁的水及饲料只剩一点点。怎么这马今日也跟屋子里的男人一样,胃口特佳?是因为吃饱了有力气,可以吵闹了? 马儿仍在叫个不停,任左潆潆脾气再好,这下也要疯了,她狠狠的瞪着它,「你乖一点,我要进屋了,还有,你再乱叫乱叫,医婆婆火大了,也许就会拿绳子把你的马嘴绑起来,到时候别怪我没有警告你!」 这一说,倒奇怪,马竟然不再发狂了,难道它真听得懂人话吗?左潆潆有些吃惊。 但下一秒—— 「左潆潆,给我进来!」屋里男人的吼声顺着夜风又吹进她耳里,同一时间,马儿也再度开始发狂。 但她没有心思多想,因为她看到一向早睡的医婆婆房内的灯亮了! 惨了!她小脸一皱,急急往屋子跑,将油灯挂回门口后就往屋里冲,差点跟走出房门的医婆婆撞成一团。 陶家妍已经气到不行,老脸阴沉,「你警告他,只要他再吼一声,我马上把他赶出去!还有第二选择,就是毒哑他!」 「行行行!我马上去跟他说,呃——医婆婆,你回房睡吧。」 她连忙挤出笑容目送医婆婆回房,见房门一关,她马上转身,拉起裙摆,急急跑进最边间的房间,将房门关上,就见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脸色惨白、气喘吁吁、满脸的汗水。 「你!该……该死的……你!在……在医……治我之前,我建议你应该先治治自己的耳朵,看是不是聋了!」阿史那鹰快喘死,也快痛死了!可看到她进来,就算痛,也照样朝她咆哮。 左潆潆被这一人一马吵得不行,也冒火了,「那我也先警告你,医婆婆说只要你再吼一声,她就把你毒哑!」 此话一出,阿史那鹰脸色悚地一变,虽然不想屈服在这个威胁下,但他现在的确处于任人宰割的状况,可是他也有不平啊!「要不是你耳背,我也不需要愈吼愈大声!」他愤怒地瞪她。 「是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这位不知名又不懂得感恩的大少爷有什么事?我想要医婆婆来医治你可能得等到日出西山,无望了!」她的脚酸死了,索性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喘息。 这件事她不说,阿史那鹰也知道,他抿抿唇瞪着边以袖子拭汗、脸红红的小不点,「你可以叫我‘鹰’。」 毕竟是陌生人,他并不想透露太多自己的身份。 她拧眉,「你是胡人啊?」一个人会叫「鹰」,大都是塞外之人吧,不过,她以为该叫「狼」,因为她替他洗的那块「面幕」上,绣的是狼的图腾。 但阿史那鹰却答非所问,「我听到马儿的嘶鸣声。」那叫声是黑飒的,他不会听错,而且,他听出它也被困住了! 她点头,清澈的眼睛骨碌碌一转,突然大叹一声,「老实说,那匹马跟你真像,脾气坏,不懂得感激,一靠近它就想咬人,简直跟你是天生一对!」 他黑眸倏地一眯。这个小不点,羞辱他不够,还羞辱他的马!「你就是故意要惹火我是不是?拐弯抹角的也要骂人!」 什么?她哪是拐弯抹角?她是直说好不好,这家伙的脑袋真的不怎么灵光!懒得理他,左潆潆没说话,喉咙又干,干脆起身替自己倒了杯水喝。 可恶!他咬牙瞠视着藐视自己的女人,本想再吼她,但一想到医婆婆,不得不把音量放低,「我在跟你说话!」 可她只是瞄了他一眼,又慢吞吞的喝下一杯水。 见状,阿史那鹰简直快气炸了。从来、从来没人敢这样对他!「你是哑了?说话!」 听他紧绷的声音好像又要吼人,左潆潆觉得好累喔,她忙了一天耶,不,是忙了好几天,本以为他烧退她会比较轻松,看来,是错了! 她无奈的放下茶杯,回身看那张冷硬的脸,「医婆婆总说‘雄辩是银,沉默是金’,我呢,应该闭嘴才是,可是——」她像个小大人似的教训起他,「你这种人一看就是高高在上,习惯命令人的天之骄子,每个人都该对你奉承阿谀——」 「你没资格评论我,你并不认识我——」 她摇摇头,「也许,但我是大夫,不只看病也看心。」 第八章 「你算哪门子的大夫?说的字字句句全入不了病人的耳,我得庆幸我没有中毒,不然,一再的怒火攻心,早就毒发身亡了!」他嗤之以鼻。 竟然把她批评成这样?欺负她年纪小吗?也不看看现在是谁躺着谁站着,简直是气死人了! 左潆潆俏脸一沉,「我说你这种人很可怜,因为我可以想像在你身旁的人八成都对你‘欺恶扬善’,所以你才会这么目中无人、自以为是,若不是姑娘我天生慈悲,我就把你丢出去自生自灭,也好过让你在这里大肆批评我!」 她长这么大,他是第一个真正惹她生气的人! 「哼!如果不是受这么重的伤,我也想早点离开,而不是躺在这里频频让你羞辱!」他咬牙驳斥。 「你最好说到做到!」回应阿史那鹰的是一声「砰」的甩门声。 这该死的小不点,当哪门子的大夫?脾气与他相比,根本毫不逊色!阿史那鹰没好气的想。 但一门之隔的左潆潆对自己的甩门动作可是后悔极了,她紧盯着另一边的房门,暗念阿弥陀佛,就担心医婆婆又开门出来,要把鹰丢出去或毒哑他。 「呼——」等了半晌,她才吐了一口长长的气儿。好在,门没开,但她相信医婆婆一定听见了这声关门声。 只是,她是怎么回事?鹰那家伙看来年纪比她大,傲慢又狂妄,她干啥担心医婆婆会对他做什么? 【第四章】 接下来的日子,的确在阿史那鹰要左潆潆「说到做到」的情况下迅速流逝。 左潆潆不再对他笑盈盈,反而像个小大人,老是绷着一张脸只交代要说的,给他吃饭喝药时,更没有一句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面对这样的差别待遇,他的心口没来由的觉得闷。 除了他之外,她对其他人都是笑容可掬,态度和善,尤其是来找医婆婆看病的男女老小,总是要找他说说话才甘愿离开。 只是最近也不知道哪个三姑六婆替他宣传的—— 「你就是被老樵夫救的人啊?」 「哇!你好高好壮,长得很俊嘛。」 「打哪儿来的,有没有家室?」 「你要往哪里去?三天前,林家二小姐来看病,瞧了你一眼就失了魂,要不要我现赚个媒人钱,帮你找老婆?」 「什么老婆?瞧他跟潆潆多搭啊,好多媒人也上她家去,但我左看右看,就他们两个搭!」 此时,已能坐起身的阿史那鹰像只奇珍异兽般被一群老老小小包围,俊脸臭到不能再臭,但这群乡巴佬仍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没了。 就在他打算吼人时,一抹小小的蓝白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要吃药了,你们先出去吧。」左潆潆巧笑倩兮的端了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我的门要上闩。」待大伙离开后,阿史那鹰立即说。 这句话是命令,因为他发现门上没闩,所以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进出他的房间。 如往常的,小不点没理他,只是把药端到他面前,他瞪她一眼,接过药,边吹边喝下一天比一天苦的药汤。 喝完,他浓眉也蹙紧了,「你故意放一大堆黄连,是不是?」苦死人不偿命,连他这不怕苦的男人都要投降了! 「那要问你为什么伤势一天天好,火气却一天天旺了。」 「是我该问你吧?为何任由一堆闲杂人等在我这进进出出,把我当猴子看?」 他才气呢。 左潆潆斜眼瞪他,撇撇嘴角,没回答,只是把碗拿到桌上后,拿了医药箱走过来,在床沿坐下,替他的脚换药。伤口快要结痂了,他的恢复情况比她想像中还好,再看他的胸口—— 阿史那鹰抿抿唇,很熟稔的解开上衣,看着她的小手在他断掉的肋骨部分轻轻按压,因为这个动作,她离他很近,近到他得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处子香,引起他一阵不该有的莫名骚动。 左潆潆的视线始终定视在他赤裸的胸膛,但她的确能明白感受到他的黑眸是如何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的心跳开始变得怪怪的,忽快忽慢,得暗逼自己冷静下来才能好好诊疗。也许就如医婆婆所言,他年轻、身子好,恢复能力也佳,再加上每天她会就他的复原情形向医婆婆请益,适时调整药物,不仅让自己的医术更上层楼,鹰的伤势也恢复得愈来愈好,只是——算了算,都已经有二十天了…… 再次为他下针到结束,两人之间都没有人说话。 她起身收拾药箱,他趁隙穿好上衣,这时又有两名老人家走进来。 「孟伯伯、司伯伯。」左潆潆朝他们嫣然一笑。 阿史那鹰也很难得的朝两个老人家点个头,因为前几天,他已从他人口中得知救他的就是这两名樵夫。 「年轻人,你看起来愈来愈好了。」 「是啊,看来潆潆的医术也愈来愈好了,当初我们救起你时,还在猜能不能救活呢!」 在两名老人家凑近他,朝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时,左潆潆即先行退出去,但他的眼神却不受控制的追随者她,一直到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只是,一收回目光,就发现两个老人家正贼兮兮的瞅着他笑。 「潆潆很棒吧?」 「她是个好孩子,懂医术,雕刻也不弱,完全承袭她爹——」 「雕刻?」阿史那鹰眉一蹙,这个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哎呀,老孟,潆潆她爹不喜欢我们跟人提这个,聊别的!」 「对,我怎么忘了,谢谢你提醒。」 阿史那鹰看着两老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很想问为什么,但问了又如何?他知道左潆潆更多的事意欲何为?不是说了,他恨不得早点离开? 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但二老的交谈里突然有一句话博取了他的注意。 「潆潆一定可以嫁个温柔又体贴的好男人——」 「体贴温柔能干什么?男人要够强悍才能保护心爱的女人!」 这句话尚未思考,即从阿史那鹰的口中脱出,而这话一出口,两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有是贼兮兮的笑了。 「你也被潆潆吸引了?」 「那要排队啊,这太原城已经够大了,不管定山上、城里、乡下,喜欢她的男人多到数不清。」孟老爹边说还边比手画脚,「要不是这木屋里有老太婆在,把这些醉翁之意不在酒、装病的王公贵族们以针灸、喝苦药整治,这里哪有可能这么清静啊?」 「她——真的那么多男人喜欢?」得知这一点,阿史那鹰更闷了。 「当然,要不是我们两个老的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来,要不然潆潆不是老孟就是我老司的儿媳妇了!」老人家煞有其事的拍拍自己的胸膛,再拍拍好友的胸口,两人极有默契的点点头。 「……我想休息了。」 莫名的,阿史那鹰对自己生起气来,也不管两个老人还杵在房间内,便径自合上眼睛假寐,但一颗心却莫名的老系着那个坏脾气的丫头,她要嫁人?她可以嫁人?有哪个男人能拥有她? 不!没有人!除了—— 他深吸口气,拒绝再想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史那鹰身上的伤势一天比一天好,甚至可以起身,慢慢的走动几步,也可以不用孟老爹、司老爹的帮忙,就能自己在房间里净身。 但或许正因为他能自己做的事愈来愈多,他看到左潆潆的时间反而愈来愈短。 有时候,她得代替医婆婆治疗其他病人,有时,又会拿起雕刻刀及一块手心大小的木头在他面前又磨又刻的,但弄了好些天,也不过弄出一颗圆球来而已,而且,她专注在那颗木球的时间愈来愈多,令他很不开心。 很不可思议的,他如果没看到她,就会下意识的开始找她,想知道她又到哪里去打诨摸鱼,忘了来看看他的伤? 但这样莫名其妙的渴望最后他都忍住了,加上他走没几步胸口就痛,所以,他并未真的去找人,可这会儿他走着走着,竟然第一次跨出这间小房间,而胸口的伤仅微微刺疼,看来已无大碍,他甚至可以凝聚内力好一阵子。 走了几步,他就看到左潆潆站在厅堂门口,跟一名带着一个七、八岁孩子在身边的老奶奶说话。 「没关系的,不过是一颗木球嘛,而且上面还刻了些图形,可是刻得四不像,好丑的,我本来想把它藏起来就算了,这下子,让小志玩到不见正好,连藏都不用了。」 第九章 这一席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她其实是很舍不得的。因为这些时日一直忙着照顾鹰,她好久都没空碰雕刻工具,所以在鹰的情形渐渐好转后,她再也忍不住,凭着一股冲动,就开始雕刻鹰那张让老太爷特别眷顾的脸。 「可是,这几天我带小志给陶婆婆看他的风寒时,可是见你在一旁边听边刻的——」 「何奶奶,真的没关系,我是刻着玩的,我又没有我老爹的天赋,你别挂在心上了。」她笑眯眯的蹲下身子,看着被奶奶斥责,早已红了眼眶的小志,「别哭了,我还得感谢你替我解决了一个难题呢。」 「真的吗?」小男孩扁着嘴,还是不放心。 「当然,想丢又舍不得丢,优柔寡断的,这很不好呢!」 小志这才破涕为笑,何奶奶感激的看着她,朝她道了谢,这才带着孙子下山。 左潆潆看着祖孙两人消失在视线里,才吐了一口长气,喃喃低语,「真的弄丢了吗?」她那颗圆球上已刻好鹰的轮廓,但并不明显,因为她刻意将五官分开,只有她看得懂,就这么没了?偏偏那个人今天得在傍晚前下山,她来不及了……「唉!」她忍不住叹息。 「虚伪!」不屑的低沉嗓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 她先是一愣,随即飞快转过身,就看到她心里的那个人一手抚着胸口,一步一步的走近自己,「你说我虚伪?」 「没错,明明很在乎,不然不会说那句‘真的弄丢了吗’的话,也不会叹气,为什么还要反过来跟孩子说谢谢?」他的国家习惯掠夺,不容许自己的东西被他人霸占,所以,战争可以说是必然的生存游戏,因此他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原来是——她一开始还听不懂呢!她瞪他一眼,「又不干你的事。」 是不干他的事,可是……「孩子做错事了,就该指正他,而不是姑息他!」 「小志一直是个好孩子,而且他才七岁——算了,我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她看到不远处有一顶极为眼熟的轿子正往这里来,想也没想的就越过他要走出去,但他却伸手揪住她的手臂,「你懒得理我?否则,什么叫跟我说这么多做什么?」阿史那鹰发现自己很讨厌被她忽略的感觉。 深吸一口气,左潆潆拉开他的手,她想多理他一些也没法子,只是有点儿难以启齿,所以,她打算下午再跟他说。 再者,明天她也要下山了,她得跟父母进京,为他医治到这一天,算是仁至义尽,她闷闷的想。 「医婆婆今天有事下山,我得代替她看病,你可以回房休息,也可以去走走,不过别去找那匹马,它的脚伤好了,但一天比一天还焦躁——」 「潆潆,女神医,女神医呢?」 轿子才刚停妥,一名看来就像个暴发户,全身珠光宝气的中年男子急急下轿,一双惊慌大眼完全不看阿史那鹰,只是抓着左潆潆的手,焦急的想找医婆婆。 对这个一年半载总会来找医婆婆几次的老病号,左潆潆已经知道怎么应付他了,「不急不急,翁老爷,医婆婆开给你的药方没效了吗?」 脸蛋跟身材都圆滚滚的翁老爷用力点点头,「是啊是啊,潆潆,都没效了,我浑身不对劲,每个地方都痛!」 「哪里痛?」 「我的胸口、眼睛、嘴巴、肚子……每个地方都痛!」 阿史那鹰冷眼看着这个胖胖的中年人被左潆潆带到椅子前坐下。 哼,根本是装病想调戏小不点吧?虽然他不是大夫,但瞧这中年人脸色红润,刚刚跑进来的步伐一点都不虚,实在看不出来他有什么病。 左潆潆也够蠢的了,竟然伸出手从翁老爷的脸、眼睛、嘴巴,甚至肚子,仔仔细细的摸按了一遍。 他很生气!不!是非常非常的生气!她怎么可以什么人都摸?而且还是男人!莫名的妒忌涌上心头,阿史那鹰黑眸深幽的怒视着她。 挺直了腰杆,左潆潆美丽的小脸竟分外严肃,「翁老爷,其实我会看病也会看相,你浑身不舒服并不是单纯的病痛而已。」 「那是什么?」翁老爷一脸害怕。 她突然压低了声音,一脸敬畏,「其实有不好的东西缠上你了!」 闻言,翁老爷脸色刷地一白。 「别怕,你啊,要多做点功德,要真心真意的、身边就会聚集很多善良的正气,届时,那个坏东西就不敢留在你身边,你这些怪怪的病痛就会过去了。」 「是吗?」翁老爷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是,这么着吧,前些日子,另一个山头的绿桃村通往山下的吊桥被滚滚泥流给冲垮了,现在住在村里的人进出都要绕上一座山,翁老爷可派人去搭建,再进村里去行善,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这样定能把不好的东西赶走。」 翁老爷听着她的建议一边点头,突然,眼睛一亮,「潆潆,我怎么才听你这一说,整个人就突然有精神了?」 她用力点头,「那是善念起,邪气就退了一些,翁老爷,你快去办吧。」 送走了翁老爷后,左潆潆才注意到有人正用一种鄙视的眼光瞪着她看,「干什么?」 「怪力乱神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是怎样?她做什么他都看不顺眼?抿抿唇,她朝门外走出去,本以为他不会跟上来,但他还是跟上了,代表他一定要得到答案。 「好吧,我只能说,翁老爷是无病呻吟的人,日子过得太闲,心里寂寞,而医者要医病,更要医心,翁老爷家财万贯却没有任何妻妾,就是因为有算命仙说,他只要娶妻就会家破人亡,懂吗?」 所以,她才会用这种方式来治他,因为他相信。 瞧她愈走愈快,阿史那鹰的心愈来愈不快,「你对别人的耐心都不错,不管是孩子还是那老头,但对我,倒很缺少。」 她一愣,脚步一顿,终于回头看他,「你这是在抱怨?」 「这是在——」他硬生生的吞下到口的「乎」字。他疯了?他怎么会在乎这个小不点?她根本连女人都谈不上! 「在什么?」她不解的看着他。 「哪有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的耐心不足,当什么大夫!」他只能以批评来掩饰涌上心口的奇怪悸动。 这可恶的家伙!都要分开了,连句好话也不会说!她没好气的瞪着他,「我当什么大夫?就是因为你的自大病太严重了,所以我这大夫得对你少点耐心,这就是对症下药的处方!」 「你这臭丫头!」 「你才是没耐心的臭家伙呢!我话还没说完,这个处方你可以不必在乎,准备走人了!」 他浓眉一蹙,「你这话什么意思?」 「医婆婆觉得你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她下山前说了,傍晚前你得走人!」呵! 原本难以启齿的话,这会儿在怒火的杨风点火下她可是说得很痛快。 「你答应了?」他恶狠狠的瞪着她,这么问是因为一连几天,他都听到那个老太婆要她叫他离开,可是她都会说「再等一等」。 左潆潆用力的瞪回去,「那当然,你不是迫不及待的想离开?瞧,你现在就走得不错啦,难道要我养你一辈子?丢不丢脸啊,你是男人耶!」 这个该死的女人!对别人都轻声细语、笑容满面,也能替对方着想,为何对他就这么不同? 「还有,我真的会替人看相,你这种人是大恶的面相,离你愈远愈好,愈没有麻烦!」她气呼呼的大步往另一边去,因为要把握时间啊,这一天的事情好多,可她还没去喂那匹马,这会儿才走到小道,已听到它在嘶嘶乱叫了。 这个女人竟敢给他用跑的!欺负他大病初愈吗? 但黑飒的声音愈来愈近,他想看看它,可抬头看向前方…… 显然他还有一段不算短的路要走。 这段路的确不短,但也让阿史那鹰看清楚自己住了快一个月的木屋环境有多么优美。 他一步一步的走着,发现木屋后方还有一座梅园,连接梅园的是一条铺着细碎白色卵石的小小栅栏,栅栏两旁还栽种了不少药草及蔬果,最令人惊艳的是,竟然还有一条潺潺溪流蜿蜒而过,只是走到这里,他已有些微喘,庆幸的是,一过梅园,他就看到了左潆潆,还有关着黑飒的栅栏。 第十章 左潆潆侧身对着他,因此尚未察觉到他的到来,但黑飒已有反应。 「嘶——嘶——」 「嘿,你怎么又抓狂了?快吃啊!我很忙的。」 左潆潆杏眼圆睁的瞪着眼前这匹黑色烈马,瞧它鼻翼撑大,猛喷着气儿,还不时仰起前脚跳着、尝试跑着,即使绳索仍套在它脖子上,但它还是在挣扎。 阿史那鹰静静的凝睇着她,认真说来,使节团刚进入大唐城市,他就看了不少袒领、粉胸半掩的女子,但左潆潆却几乎是清一色的斜领窄袖、高腰长裙,而且几乎都是蓝白色的,此时,一身蓝白长衣的她,衬着她身后的蓝天白云,他不得不承认他她真的很美、很吸引人。 尤其是此刻的她,因黑飒不听她的话,那双熠熠明眸气呼呼的发亮,双颊因怒气而白里透红,一张微噘樱唇看来更是软嫩有弹性,在在诱惑着他上前撷取—— 阿史那鹰的心陡地一震,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渴望有些错愕,连忙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在黑飒身上,一边平息那不该有的紊乱悸动。 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它,见黑飒的反应愈来愈大,又跳又仰头,但他忍不住笑了。 但走到左潆潆身后,他脸上的笑容便隐没,因为从小到大,他就不是个爱笑之人,比同龄孩子早熟的他,很在就被冠上冷漠无情又狂野不羁的评论,这几年,身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皇室斗争里,他的笑容便更少了。 「它就是你说不要靠近的马?」 闻言,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马儿身上的左潆潆先是一愣,接着,才看向已站到她身边的人,「它是啊,而且一天比一天难以靠近。不过——」她上上下下的好好把他看上一遍,「看来医婆婆是对的,你真的该走了。」能走上这一段小小的上坡路,他的身体应该恢复八成了。 但阿史那鹰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问:「我想你一直无法驯服它吧。」 她点头承认,「嗯,连贴靠在栅栏想欺近它的身都难,这匹马儿脾气暴躁,是别想骑它了,就算我照顾它一个月也一样,咦?想想这家伙就跟某个人一样不懂得感激嘛!」 这小家伙又拐着弯骂人了!他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如果我驯服它,你就懂得感激?懂得回报?」 「你?」她不是看不起他,而是……「回报是没问题啦,如果它真的能让我骑着四处去。只是——我看算了吧,你不会想再断一次肋骨吧。」 他黑眸倏地一眯,吼她,「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有本事?」 左潆潆被这近在咫尺的吼声吓得瑟缩一下。他干么突然生气?慑人的黑眸子还恶狠狠的瞪着她,挺吓人的。 但他突然要跨进栅栏的动作更吓坏了她,她想也没想的就上去揪住他的衣服,「你是不是还想赖在这儿不走?不然干么自尽啊?这匹马儿会把你踢飞,会把你踹死,会让你的脑袋分家——」 「闭嘴!左潆潆,我可以驾驭这匹马!」阿史那鹰简直快气炸心肺了!她为什么这么瞧不起他?而该死的,他又为什么这么在乎她的观感? 他凶什么?左潆潆也大为光火,「你才闭嘴咧,我那么辛苦努力的把你治好,你一点都不懂得珍惜,还为了可笑的男性自尊要驯服这匹烈马,你是疯了吗?」 他沉沉的吸了一口长气,「放手!」 可她的小手仍紧紧的揪着他的衣服,「不放,除非你答应不乱来。」 「真是够了!我为什么要跟你啰嗦这么多!」他粗鲁的扯掉她的手,凝聚内力,一个飞身跃上马背,替黑飒扔掉套住他它脖子的套绳。 黑飒不停的嘶鸣跳跃,前后转圈,阿史那鹰很清楚,这是它开心的表现。 但看在左潆潆的眼里可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那匹高大骏马企图将他甩下马背啊!「小心!」她快紧张死了! 但慢慢的,她就看出点端倪了,鹰是敏捷的抓着缰绳,很有规律的跟着马儿起伏,看来一派轻松。 这简直是……左潆潆从紧张兮兮、看傻眼,到现在气到差点没抽筋。这匹暴烈的骏马真的被他驯服,静静站立不动了! 「怎么可以这样嘛!是谁替你准备吃的、喝的,让你有个安家之所?还是你就是天生的欺善怕恶?或是嗅到同一股暴戾气味,臭味相投——」 「小不点,你不要愈骂愈顺口!」 瞧她那张俏脸忿忿不平,阿史那鹰翻身下了马背,走到她面前,脸色也不好,因为她的话里没有一句赞美。 「换你上,只要你也可以安安稳稳的坐在马背上,就得做一件事来回报我。」 而他一定会好好思考要她做什么,这件事一定要她悔不当初,谁教这小不点不仅瞧不起他,就连骂他的人跟他的马时还特别溜! 要她上?左潆潆眼睛倏地瞪大,急急摇手晃脑的往后退,「不要!不行的,我跟你说,我还没靠近它,它就抓狂了,我会被它甩出去,会跌断脖子——」 他几个大步上前,扣住她的手臂,「你是胆小鬼?还是想耍赖不认帐?」 「都不是!我只是爱惜生命。」她咕哝一声。生命很美好啊。 但他仍强拉着她到栅栏前,开门走进去,她提心吊胆的被拖拉着靠近马,但诡异的是,那匹烈马竟动也不动! 接着,阿史那鹰突地抓住她的腰,将她抱到马背上坐下,在主人的眼神示意下,黑飒乖乖的站在原地,依旧动也不动。 「这——」她瞠目结舌。 「你欠我一件事,我在离开前会告诉你。」他绷着一张俊颜将她抱下马来,两人把栅栏门关好后,即沉默的往木屋走去。只是——走着走着,有一个念头突然在左潆潆的内心成形。 「你先回去,我要去证明一件事。」如果证明属实,她就没有欠他任何事了。 阿史那鹰不解的看着她又往黑飒跑过去。 【第五章】 骗子! 左潆潆勇敢的爬上烈马的马背后,她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难怪鹰那么简单就驯服它,她呢?饲养它一个月的人却进不了它的身,原来这难缠的一人一马根本就是老相好! 而且她捡到它,还有孟伯伯跟司伯伯救起鹰的时间其实差不多,她是被这一人一马搞得头昏脑胀了,才迟迟没将他们联想在一起! 「可恶!你的主子诳我,再让你这只不知感恩的马儿欺负我,这天底下还有公理吗?」 而阿史那鹰在听到爱驹的嘶叫声后才惊觉不对,连忙返回,看到的就是左潆潆趴在他的爱马上摇摇晃晃、上上下下的。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一沉,「你在干什么?」 「你说呢?我早就怀疑你的眼睛坏了!」她没好气的吼回去。 她在驯马,他当然看得出来了,而且还不得不承认,她比他想像中更为灵巧,反应极佳,虽然个儿小,但战斗力绝对不小。 不过,当初他在驯服黑飒时,可是花了近一个月,黑飒的野性才硬是让他压制下来,但除非有他的命令,否则黑飒从不让其他人骑在他的马背上,「我抱你下来。」 左潆潆一见到他要进栅栏,马上出言喝止,「你少过来打断我,你看见了,它甩不掉我,一旦我驯服了它,它就是我的马了!」 「你的?你没有能力驾驭黑飒!」 「好,来赌,我赢了,换你欠我一件事——」 她的话都尚未说完,迟迟无法将她从背上甩下来的黑飒已被激出怒气,竟然以无比神勇的姿态直接飞越过栅栏! 左潆潆脸色顿时大变,哇啦大叫,「停下来!快停下来!」 「黑飒!停下来!」阿史那鹰也连忙制止,但它是一匹日行千里的神驹,不过一眨眼已奔驰好远,而且显然已失控,竟然没有听从他的指令。 「停下来!」左潆潆害怕的尖叫,若她的印象没错,这匹马儿是会听人话的,但现在她的命令也没用了。 马儿仍然失控狂奔,而且速度快得令人咋舌,不过一会儿工夫,竟然已经冲进茂密的森林,这样的奔驰速度令左潆潆头皮发麻,但更令她火冒三丈的是—— 「身子趴低一点!」 「双脚夹紧一点!」 真是够了!就在她怒不可遏的挺直腰杆想回头吼人时,另一声雷霆吼早一步在她耳中爆开,简直要把她的耳朵给吼破。 第十一章 「找死!」 她一眨眼,还来不及反应,一记雷霆万钧的掌风已猝然朝她袭来,她倒抽了口凉气,直觉回过头,却见到一截大约有一人手臂粗的断枝正好划过她的发丝。 冷汗顿时涌上,看着掉落在前方路上的另外半截粗枝,左潆潆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如果……如果没有人为她打落那截几乎稀巴烂的粗枝—— 她猛拍胸口,额间冷汗一滴一滴的滚落。 可怜的她被刚刚那一幕吓得既苍白又虚弱,偏偏这马儿还在拔腿狂奔……惨了惨了!她就知道她快要不行了,但怎么可以这样呢?娘还需要她陪,她也想见见爹,她也不过十五岁而已,人生正美好啊……呜呜呜…… 蓦地,缰绳被人用力拉住,同时她身后突然一沉,马儿仰头嘶鸣,前脚高高抬起,她整个人往后一倒,本以为会跌落马背,竟是撞入一个硬邦邦的胸膛,但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马儿终于平静下来。 阿史那鹰丢下缰绳,抱着她下了马背。 左潆潆喘着气,全身冒冷汗,看见眼前那双黑眸里窜着怒火,好像要把她撕裂般,可是,他凶什么凶?刚刚历经生死一瞬间的人是她好不好! 「你不仅是蠢而已,连耳朵都聋了!」他怒声咆哮,吼得胸口又痛了。 「什、什么?」 「我有说错吗?你不是愚蠢到想毁了自己的脸,还想杀了自己?那是什么时候,你挺什么腰——」 她的话尚未说完,她突然被他粗鲁的拉过,又因为他的力道太大,她整个人撞进他坚硬的胸膛,好不容易站稳了脚,她咬咬牙,才抬头要骂人,微张的唇就被吃了! 她错愕的瞪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完全呆掉。 阿史那鹰放肆的舌直驱而入,狂妄的吸吮她唇中的甜蜜。 左潆潆一回神,眼内冒火。该死的,他竟然吻了她!她气愤的想槌打他,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就被他给紧紧困住了! 他仍霸气的吻着,即使感觉到怀抱里的小不点愈来愈喘,但她的身子柔软又有弹性,浑身上下散发着狂盛的生命力,即便是现在,她已无力阻止他的索吻,但那双冒火的美眸仍然强烈的表达她的愤怒,也让他怎么都停不下来。 但他的怒气绝对不小于她,这个女人只差那么一秒,一张美丽的脸就要被树枝毁掉,实在太过愚蠢! 挟带着熊熊怒火,他狂肆的吻着,一直到她快要无法呼吸,浑身颤抖,才大发慈悲的放开她的唇,也松开箝制她的双臂,但她的身子整个一软,他及时扶起她,才没让她摔坐在地上。 左潆潆狠狠的瞪他,这一气,瘫软的身子到有力气了,她用力推开他,再向后退一步,胸口急遽起伏,整个人颤抖不已,还得大口大口的吸气,补充肺里的空气。 「你……你怎么可以?是谁……是谁准许你的?」 「反正你都不爱惜生命的找死了,还介意什么?」 这话说得狠,但只有阿史那鹰清楚,在他一路施展轻功追逐黑飒时,自己的心跳跳得有多快,在看到她要直撞到那横亘在她眼前的粗枝树干时,心脏还差一点停止跳动。 「谁……谁找死?你不要太过份了!」 「在我眼里看来就是这样!」他吼声再起。 太过份了!她眼眶泛红,忍不住哽咽,「就算这样,你又怎么可以那样?男女授受不亲,你要我怎么嫁人……」 幽间黑眸难以置信的怒视着她,他人生第一回尝到害怕的滋味是因为她,而这该死的小不点担心的竟然只有这件事? 「大不了我娶你!」盛怒中的他脱口而出。 「啥?」左潆潆顿时傻眼。 阿史那鹰自己也很错愕,但再瞪着这张泪眼婆娑的美丽小脸,突然间,这话好像一点都不突兀了 。是,他的伤好了,是该离开,可是他一点也不想让她离开他身边,更不想听到她会嫁给什么温柔体贴的男人! 「我冒犯了你,就该负责,而你也欠我一件事,就拿这件事来相抵。」没错,这个胆大心细的小不点,合该属于他! 「什、什么?」她的脑袋混混沌沌的。拿她的一生相抵?他这样说对吗? 「何况,我也救了你,依中原习俗,你也该非我不嫁,所以,就这么办了。」 他口气硬邦邦的,因为她还没回魂,但嫁给他不好吗? 她一愣,依中原——意思是他真的是外族人,而他要她嫁他,离家千百里远的去当野人妻?「我不要当你的妻!」 「你说什么?」 对上那一双像是要将她吞没的霸气黑眸,左潆潆的呼吸蓦地一乱,「因为……那个——在中原,子女的婚事得父母做主,而你就算要提亲也——」她鼓起勇气跟他解释,但他的眼神又变得吓人,所以她后续的话就全梗在喉间了。 但阿史那鹰大概明白了。上门提亲、请她的父母安心把女儿交给他,这是应该的,只是提亲前,他得先跟吕杰他们联系上,他们那一队人马目标很大,不难找到,还有被他从泥流中拉出的赫昕…… 蓦地,一句话闪过他的脑海。 他睇着她问:「你跟翁老爷提到的,在另一个山头的绿桃村,山下吊桥被暴雨冲刷的滚滚泥流给冲垮了,那是近一个月前的事?」 她一愣,虽然对这没前没后突然冒出的话有点错愕,但仍点点头,「你怎么知道是——」她恍然大悟,「对了!你是孟伯伯跟司伯伯从溪里捞起来的,身上还有泥水,所以你是——天啊,这儿离那里很远耶,足足跨了一座山,你的命真大!」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指你吗?」 她粉脸儿蓦地一红,嘀咕一声,「那我是上辈子忘了烧香吗?」 他拧眉叹息,「小不点,你真的这么讨厌我?」 在他的国家,虽然他只是二皇子,个性又霸道了些,但外貌俊朗、文武全才,不知是多少闺女倾心的对象,就她避之唯恐不及! 干么又变得那么认真……左潆潆脸上的酡红更深,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却执起她的下颚,「回答我。」 她偷偷刻了他的五官,他的灼热眼神会使她心跳加快,可尚不识情滋味的她仍无法确定这就是喜欢啊,怎么给他答案? 或许看出她的困惑无措,再想到她才十五岁,阿史那鹰抿抿唇,看着乖乖站立在他身旁的黑飒,抚抚它的鬓毛,见它的眼神已转为平静,这才将左潆潆抱上马背,他再上马,将她护在怀里。 「阿史那鹰。」 她一愣,不解的回头看他。 「我的全名叫阿史那鹰,这个名字从此将跟你的人生连结在一起。」 他倾身向她,低沉魅惑的嗓音就在她耳畔,她眨了眨眼,瞪着这双带着坚定的温柔黑眸,脑袋一片空白。 「坐好了。」 他单手拉住缰绳,策马返回木屋。 左潆潆傻愣愣的看着前方,低头看着紧紧环住她纤腰的大手,理智也渐渐回笼。 这个霸气的家伙,什么跟她的人生连结?她才不要! 只是,随着马儿狂奔,她的心跳为什么跟着跳得这么快?脸又这么燥热?还有一股她搞不明白的微妙悸动,从心底怦怦、怦怦的升起? 两人共骑,在离木屋还有一段距离时,远远的就看到好几名病患或站或坐的等着左潆潆,看样子医婆婆还没有回来。 阿史那鹰策马趋近后,那群等在门口的男女老少即往他们这里走来。看来,她得忙上好一会儿了,他让她下了马。 「绿桃村要怎么去?」 左潆潆先是一愣,随即指着不远处可见的一条山涧溪流,「顺着那条浅溪一直往上,大约过了一半的山,会有一个断层的大瀑布,再顺着上去,会有好几条岔路,那里的山路很乱,但只要一直往最右边的小路走就可以到了。你要去绿桃村吗?」 他认真的看着她,看得她又是一阵脸红心跳,不由得低垂螓首。 「我得去找一些人,但我一定会回来,你好好留在这里等我。」这是头一回,他给了一个女人承诺。 她连忙抬头,「可是我——」 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她明天就要下山,他就调转马头,策马离去了。 第十二章 阿史那鹰没料到这段路竟这么长,依黑飒的速度,他竟然足足奔驰了四、五个时辰,直至天都快要黑了,才抵达绿桃村。几间茅草屋坐落在山坡,有的一看就是新搭建好的,有的看来还残破不堪,但菜田已冒出些小绿芽,看来已经过整治。 他跃下马背后,立即询问当地人可有看到近二十名的黑衣骑士? 「有有有!」一名白发老翁频频点头,「他们一行人在这山上待了十多日,说在搜寻主子呢,只是那一日暴雨奔腾、山洪暴发,好多原本没有溪流的山区也岔出许多小河小溪,甭说是他们,连我们在这住了几十年的人要下山也担心会迷了路呢。」 「后来他们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另一名老妇人努力回想,「我好像有听到他们提到长安城——」 「不对不对!」另一名老爷爷马上驳斥,「我听到的是他们要把受伤的人先送到最近的城镇去医治,其他人继续找主子——」 「不是吧?我听说他们要留下记号,然后要沿着泛滥的黄河沿线寻找,一路转向长安。」另一名老婆婆也忍不住开口。 阿史那鹰看着几个年纪超过半百的爷爷奶奶互相争执起来,只能从他们的言论问寻找共通点。听来他手下们的目的地是长安,或许,他该直接奔往长安,也许途中他们会留下相关记号,让他找到他们。 「谢谢你们,我走了。」 「不行啊!这儿的山路早已柔肠寸断,天黑了,走不得的。」 「没错,留一晚,那些黑衣骑士留在这里时,因为有一名同伙重伤,所以留了两名在这里照顾他,期间他们还帮我们整理残破的家园,你一定是他们的同伴嘛,让我们回报一下。」 「是啊,天亮了再走,比较安全。」 盛情难却,再加上一入夜四周一片漆黑,能见度实在不佳,阿史那鹰只得留下来叨扰一晚,却没料到这日之后竟一连下了三天雷雨,整座山头黑蒙蒙、不见天日,根本寸步难行,所以一直到他离开绿桃村时,竟然已是第四天了。 当他策马急奔回医婆婆的木屋时,却不见左潆潆。 「她人呢?」 面无表情的陶家妍把左潆潆替他准备好的包袱交给他,「这是她给你的。」 他不解的打开包袱,里面竟然是他第一天跌落泥流时身上所着的衣物,连他母亲替他绣的「面幕」也在,全都洗得干干净净了,除此之外,还有一包银两。 陶家妍不以为然的说:「钱是丫头给的,她不知道你有没有找到你的朋友,但是不管怎样,没有钱做不了事——」 「就这样?」他胸口充塞着沸腾的怒火,「她什么都没说?她去哪里了?你要不说,我也可以问司伯伯或孟伯伯。」 「她跟她父母到苏州,不会回来了。」陶家妍面不改色的撒谎。因为她对他的印象始终太差,他瞧不起女人,潆潆跟着他只怕不会有好日子过,更甭提他是番人,她才不想要这一辈子都见不到那丫头。 「还有,她说她救回来的那匹烈马原本就是你的马,所以,就没有所谓欠不欠的问题,她说这么说,你就明白了。」 阿史那鹰浓眉一蹙,所以,那时她说要「证实」一件事时,就已经猜到黑飒是他的马了,因此,她有理由不嫁他,也有理由不告而别? 可恶!苏州吗?阿史那鹰很快的收好包袱,看着冷漠的陶家妍,「谢谢您这段日子的照顾,待我办完该办之事,定会送上谢礼——」 「不必,照顾你的是那丫头,不是我。」她才不愿接受。 望着那严峻的老脸,阿史那鹰只能点头,「告辞。」 然而十天后,阿史那鹰却是辗转来到了京城,跟着手下所做的记号,与吕杰等一行人会合。 宾来客栈的上房里,阿史那鹰听着吕杰报告在那日暴雨过后,他们第二天才找到重伤的赫昕,却不见他及黑飒,于是他们到了一个叫绿桃村的村落,一边让赫昕养伤,一边以村落为中心向外搜寻,但因那里层峰交叠,山径迂回,增加了搜寻的困难度。 「后来,赫昕伤势渐好,便要我们分成两路,仅留两人护送他回突厥养伤,其余人下山前往长安,好完成使团任务,」吕杰说到这里,表情难掩不以为然,「他说主子是富贵相,相信你不会有事,与其那样漫无目的的寻找,倒不如直接到长安城,他说你一定会在十五前的进宫日与我们会合。」 他皱眉,算了算日子,「明天就是进宫日?」 「是。」 当初安排提前进入大唐,原本是要多多见识大唐的风土民情,怎想到这多出来的日子竟然全被他拿来养伤了。 吕杰一脸关切,「主子没事吧?这段日子——」 「我很好,既然明日要进宫,就早点睡吧。」 吕杰看得出来主子的心情不是太好,但显然也不愿与他这虽名为仆,但实为好友的朋友多言,便安静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阿史那鹰的心情的确不好,虽然得知一行人都安好,也来得及进宫觐见大唐皇帝,但这样的喜悦并无法补足他找不到左潆潆的浓浓失落感。 那一日与医婆婆道别后,他在边问路边赶路的情形下直奔苏州,然而愈走却愈觉得不对。 黑飒能日行千里,更甭提他是披星戴月的追赶,可他不仅没追上,甚至在向路人形容她的模样时,众人也反应一致的说没看过。 到后来,他不得不猜测医婆婆可能骗了他。 所以,他这才反转奔回长安…… 黑幽深邃的眸子望着天上的星辰,泌凉的夜风从半开的窗户吹拂而入。 生平头一次,他尝到了思念的味道,苦苦的、涩涩的、甚至酸酸的…… 第二日上午,阿史那鹰头戴黑色绒锦冠帽,一身翻领窄袖的黑色袍服,足蹬黑皮靴,以一袭传统族服率领使节团进宫,送上各式贡品,向大唐皇帝表达依附之意。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雍容贵气的大唐皇帝抚须笑看上前拜见的他,「上个月十五,鸿胪少卿刘善因就已自贵国返回,他是领朕圣喻,前往贵国册封你父皇为可汗,说来,他可是第一个让本朝册封的突厥可汗。」 阿史那鹰上前拱手,「阿史那鹰在此代替父皇向陛下致上谢意,感谢皇上恩宠。」 皇上细细打量,觉得他说话不卑不亢,相貌俊美,天生就有一股王者之气,乃人中之龙,想到自己还有几名未出阁的公主,抚须笑道:「呵呵呵……好好好,既来大唐,就多待几日。晚上备妥筵席,朕要好好接待二皇子。」 再一阵寒暄后,阿史那鹰等人先被带至侧殿安置下来,因为这一天还有其他藩镇异族前来朝贡。 傍晚时分,皇宫内殿已是灯火通明,各国使节——入座,多名皇亲国戚、文武官员陪坐,觥筹交错,气氛好不热闹。 接下来,还有宫廷乐舞的表演,先是舞姬十二人,在丝竹细乐的伴奏下,优雅起舞,紧接着,是六十名的舞姬在堂下表演,随着鼓捋节奏,跳起雄壮威武、震摄人心的动人舞姿。 这舞蹈很激烈,但席间,坐在皇上身侧的三公主,一双美眸却不在舞者身上,反而不时盯着坐在她右前方的阿史那鹰。 真是好俊的人儿啊,浓眉凤目,不似中原男子的斯文和善,特有的粗犷气质更显出雄壮的男儿气概,瞧得她的芳心一阵荡漾。 皇上也察觉了女儿的心思,豪迈一笑,「阿史那鹰,朕的爱女宇嫣生性羞涩,喜欢安静,愿意陪朕出席已属难得,可否请你护送她回宫?」 「是,皇上。」阿史那鹰起身拱手,看向美若天仙的公主时,俊美的脸上丝毫不见惊艳之色,这令公主有些小小失落。 于是,这一对外貌相配的璧人就在众人含笑的目光中离开。 「听说了吗?皇上有意将宇嫣公主下嫁到突厥去耶。」 「听说了,自十天前的国宴后,公主跟突厥二皇子就常出双入对,鲜少出宫的宇嫣公主还为了二皇子,带他到京城四处游玩呢。」 「可是,我也听说那位二皇子对公主没什么意思,早已婉拒公主的厚爱。」 「真的?老实说,我也想去看看那位二皇子耶。」 「好啊好啊,待会儿我跟小乐要把洗净的衣物送到几位使节所住的迎宾馆,到时一起去。」 第十三章 「好啊!」位于皇宫内殿最偏远的仆役院,几名宫女边洗衣服边嚼舌根,而一墙之隔的地方则传来「叩叩叩」的敲石刻木声。 就在这时,一名灰头土脸的小小人儿晃了进来,「姐姐们,再给我一壶水好吗?」几名宫女一见到小人儿,眼睛陡地一亮,「潆潆,你知不知道宇嫣公主的事?」 此时的左潆潆是一身工匠打扮,看来就像个苦吏,她先是抬头看着毒辣的太阳,再以袖子拭去额上汗水,「几位姐姐,你们认为我会知道吗?」 这一说,几个宫女倒是可怜起她来。 话说皇上将左潆潆的父亲左谦封为大唐第一工匠后,即要他们一家三口进京觐见,之后虽然也赐了位在长安街上的豪华宅第及数名仆从,更给了黄金万两、绸缎千匹,然而却又要左谦留在宫中,对外说是赐他珍贵楠木供其雕刻,但宫里的人都知道,其实只是皇上自己想雕个蟠龙屏风私藏。 于是,左潆潆便留在宫中帮忙父亲。而皇上也说了,咸阳地宫的建造也希望能借助她父亲鬼斧神工的雕技,使其更趋完美。 皇上都开了口,左谦父女只能日以继夜的赶工雕琢蟠龙屏风,好在完成之后再到咸阳去。 而左潆潆明明是个粉雕玉琢的倾城美人,但宫里见过她干净面孔的却是少之又少,因为大半时间,她脸上不是木屑就是石屑。在众人思绪翻涌间,其中一名宫女从灶房里拿下一壶茶水交给左潆潆。 但另一名宫女却盯着她后,眼睛一亮,「对了,潆潆也跟我们去吧!」左潆潆一愣,「去哪里?」 「去看——」这名小宫女说到这里才想到她根本不知道那位二皇子,「跟我们走就对了嘛,我告诉你,在迎宾馆那里住了好多不同国家的人,很有趣的。」 其实是多一人好壮壮胆啦,那些番人长得人高马大,身穿奇装异服,还说奇怪的话,每回要送干净的衣服过去时,他们都会害怕,而潆潆给她们的感觉就是天不怕、地不怕。 「不,我没空,而且看什么呢?」她从来就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 「皇上前几日接见各藩镇使节时,其中有一名尊贵俊逸的男子,好多宫女,甚至嫔妃,也忍不住往他们所住的侧殿去,就是想瞧他!」 「他啊,就是宇嫣公主的心上人,皇上属意的乘龙快婿,听说他长得英俊挺拔,还有一股慑人的威仪,虽然全是老是穿得黑漆漆的——」 听到这里,左潆潆已听不下去了,「他是黑漆漆,而我是浑身脏兮兮。不谈了,我得去帮我爹的忙了。」 她转身就朝一墙之隔的院落走去,那可是她跟爹这几日吃喝拉撒睡的地方,至于娘,她身子骨一向较纤弱,所以就让她好好待在长安街上的府第里,别跟着他们受苦。 但才没走几步——「姐姐们,你们干什么呀?」 几个小宫女竟强拖着她往另一边走,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放开她。 「走嘛!」 【第六章】 在皇宫西侧,有一专门招待外国朝贡使节所住的迎宾馆,自成一园林,每间楼房都气派豪华,但左潆潆一行人才刚走到要进入迎宾馆的离花回廊,就紧急止住步伐,左潆潆手上的茶水倒出大半,还有两名宫女手上的一大叠衣物差点就落地,好在及时抱稳了。 「是宇嫣公主,那——她身边那一位就该是突厥二皇子了!」其中一名宫女压低声音说,但语气难掩兴奋。 突厥的二皇子?左潆潆心一震,一脸错愕的瞪着那名一身黑缎绸袍的俊美男子。 怎么、怎么可能?不!他不是!他是阿史那鹰,是她救治了一个月的男人! 「公主在哭耶,二皇子在安慰她,他们看来好适合喔。」又有另一名宫女小小声的说,语气中带着羡慕。 左潆潆听了,心却一沉。可不是吗?宇嫣公主一身锦衣华服,额间有梅花形花钿,点唇、抹了胭脂,看来美丽又尊贵,与粗犷英挺的阿史那鹰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眶热热的、鼻子酸酸的、喉间苦苦的、胸口闷闷的,不舒服,好不舒服。 「潆潆,你怎么也哭了?」一名小宫女才回头,就惊讶的低呼。 这一句略微提高音量的惊讶嗓音正好传进阿史那鹰的耳里,尤其是「潆潆」二字。 他深幽的黑眸立即转向她们,四、五名宫女吓得马上低头,只有左潆潆不断落泪的星眸怔怔的对着他的。 因泪眼模糊,她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可在回了神,急急拭泪后,却见宇嫣公主拉着裙摆,哭着越过她们,阿史那鹰下一刻便追了上去,在越过她时,她仅看到他停顿了一下,就脚步未歇的走了。 左潆潆的泪水莫名其妙的落得更凶。在前来长安的这一路上,她总是不时的想到他、念着他,担心他的伤、担心他有没有找到他的朋友?可有吃好、睡好? 这样浓烈的感觉,令她觉得好不安,不明白自己为何在分开后,对他更加无法忘怀。可这会儿再见到他,有一件她始终不肯承认、原本还是懵懵懂懂的悸动情绪,终于变得清楚万分。 原来,男女之间的感情是这样啊,她真是傻瓜!分明早把一颗心给了他,却还傻得不自知…… 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他竟然连她都认不出来了! 不!也许是故意不认出她来吧,他可是要当大唐的驸马爷了呀…… 笨蛋!干什么这么难过?过去的事就该任它过去的啊!她用力拭泪,转身大步往仆役院的方向跑去。 「潆潆!潆潆!」 几名宫女都傻眼了,不知该先追上去,还是先硬着头皮把衣服送到迎宾馆去? 「潆潆,你又跑哪里去了?说了几百次,这是皇宫。」 两鬓斑白的左谦看女儿低着头提水壶走进来,忍不住又叨念。 「我知道了,爹。」 担心被爹看出她哭过,左潆潆将装有专属刻刀的腰带系在腰上后,就走到爹的对面,让足足有十人环保宽度的金丝楠木粗木阻隔于两人之间,再爬上三阶梯子,帮忙将爹已粗刻在木头上的图形一刀刀的加深。 虽然身为爹的助手,但爹只要她做一些较粗糙的部分,可以隐藏在她这方面的天赋。 「你毕竟是女子,爹希望你能拥有平凡的幸福,相夫教子即可,而不是日日与石沐为伍的女工匠。」 这是爹跟她说的,可是——她开始认为自己无法得到平凡的幸福了,虽然她也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为何会这么想,但她就是知道!就是确定! 不一会儿后,两名侍卫来找左谦。 「潆潆,我去见皇上,你别到处乱跑。」 「好。」 在一片蓝天白云下,左潆潆像跟这块木头有仇似的,用力的刻刻刻,殊不知有一挺拔身影无声无息的踏上了木梯,凝睇着她那张虽然沾了些木屑,但已被泪水洗净的丽颜。 「你怎么会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男性低沉嗓音吓了左潆潆一大跳,害得她手上那把刻刀还差一点点划过自己的手——如果那一双有力的厚实大手没有来得及拉开她的话。 她扭头瞪着他,「你——你——」 阿史那鹰黑眸微眯,「不要告诉我,你这小不点已经忘了我的名字。」 美眸先是浮现笑意,但下一秒,她又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那又怎样?刚刚有人还没认出我来,只拼命追公主呢!」 闻言,他勾唇一笑,「你在吃醋?」 她粉脸顿时爆红,「谁吃醋?」但心却很不争气的紊乱跳动起来。 见她羞涩又嘴硬的俏模样,他发觉自己愈来愈喜欢看她这张不懂得掩饰的脸,「有没有地方可以说话?在这座皇宫里,到处都是人。」而他刚刚才再一次狠心的拒绝了公主的爱,可不希望有任何不好的耳语传到公主那里,对小不点造成任何伤害。 她看他一眼,点了点头,正好她心里也有好多事要问他。「嗯,这个侧院左后方有一个没人居住的楼房,听宫女们说,曾经有被打入冷宫的嫔妃在那里上吊自尽,传言那里有鬼什么的,所以没人敢去,不过我去了几次,什么都没有。」 他点点头,「我们去那里。」 第十四章 她下了木梯,走进屋子后,从侧门走出去,经过一座小小亭台,一面被约莫一人高的蔓草遮蔽的围墙紧接着出现在两人眼前,只见她手伸进去摸了摸后,竟推开一扇只够一人进出的小门。 她先闪身进去,他也跟着进门,映入眼帘的,只是在晴空下显得更加荒凉的院落而已。 但在一座打扫干净的亭台上,却有几小块石头及木头、一把小斧头,还有几样雕刻小物,其中,一只目光精锐、展翅飞翔的鹰攫取了阿史那鹰的目光。 她在椅子上坐下,顺着他的眼神望向那只鹰,「那是我刻的。」她尴尬的承认。 因为爹要她不能到处乱跑,又只要她做些小事,她不能医,不能尽情的雕刻,但也不想让爹一人留在宫中,因为娘说了,以爹的拼命劲,一雕刻就是三天三夜,若没有人在旁叮咛着,身子一定会撑不住的。 所以,她只能偷溜到这里,至少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 「我不知道你扎针厉害,雕工也这么棒。」他真心赞美。 可心情欠佳的左潆潆却噘了噘嘴,「我也不知道你竟然是突厥可汗的二皇子,而且再过不久,更是大唐的驸马爷了!」 这番挖苦的话,阿史那鹰还不至于听不出来,不过——「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给了一个女人承诺,第一次开口说要娶一个女人,她却会不领情的跑了。」 她一愣,偷偷的瞄他,就见他一脸严肃。这代表的是……他很在乎她? 她粉脸儿一红,「那个,我本来要跟你说的,我跟我爹娘要上京城啊,谁教你要策马疾奔,我哪来得及喊你?」说来,她也很委屈好不好…… 「你也没请医婆婆转告我。」 「医婆婆讨厌你,因为你一开始就瞧不起她的医术,我跟她说了,她也不会告诉你的。」 原来,他苦笑,「难怪,她还故意告诉我你到苏州去了。」 她一听,杏眼圆睁,「所以你是先去苏州,又来长安?」 他笑了笑,「没关系,最重要的是,现在你在我面前。」 他这一说,左潆潆脸又红了,但却暗自窃喜他那么努力的在找她。「那——你会娶公主吗?」她的心脏又卜通卜通的狂跳起来,其实她最在乎这件事。 「我若会娶,她又怎么会哭?」他反问。 闻言,她克制不住的傻笑起来,因为心情突然变得极好,笼罩在心头的乌云尽散。 阿史那鹰静静的凝睇着她,此时的她束起发丝,穿着较好活动的裤装,多了一抹娇俏的动人味道。分离多日,他好想屈服于心中的渴望将她拥入怀里,但仍忍住了。 这里的隐密性是不是真的足够?他晚上得再来探勘一趟才能知晓。 这段日子由于大唐皇帝希望他能就宇嫣的婚事再做考虑,迟迟不放他走,所以,他已要吕杰带其他人先行返回突厥,也替他报个平安,免得父皇、大哥及赫昕为他担心。 至于他,也做好最多半个月一定要出宫的打算,他得去找小不点,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就在皇宫里! 左潆潆沉浸在愉悦的氛围里,却突地感觉到不寻常的寂静,她困惑的转头看向他,粉脸蓦地一红,因为那双黑眸里的温柔好专注、好深切,诱哄着她,要她回以一样的专注目光。 「别……别这样看……」她的心跳如擂鼓,好怕他听见啊。 阿史那鹰何止想看,他想做的事太多了,但说出来,肯定会吓坏她。 沉沉的吸了一口长气,压抑住心中骚动的渴望,他勉强自己转移话题,「小不点,谈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吧。」 于是,在黄昏渐渐来临前,左潆潆告诉他自己来到宫里的前因后果,他也聊及他来到中原的来龙去脉。 这一番恳谈下来,不仅漫天彩霞褪去了颜色,夜幕亦悄悄接近,但两人都不觉时光的流逝…… 夜色如墨。 「潆潆?潆潆?这孩子又往哪里去了……」 一连几天,只要一入夜,左谦就找不到女儿,好在皇宫里戒备森严,又见她常跟宫女们玩在一起,必须早睡早起的左谦也只是叨念几声就习惯的回房睡了。 左潆潆的确很忙,现在她只要一有空闲就往荒废的院落去,没法子嘛,她的一颗心很不听话,总是怂恿着她去见阿史那鹰。 而这也是两人之间没有说破的默契,有时候,他已在那里等她,可有时候他不在,她便静静的在那里刻石头等他,时间大半都已入夜。 阿史那鹰好几回到院落时,都看到她屏气凝神的专注模样。 他确信她有着上天给予的雕刻天赋,对雕工技巧的领悟之深令他欣赏不已,虽然年方十五,但他确信她未来的成就绝对不输她爹。 只是,夜晚的相会,总是带了点诱人的亲密氛围。 他体内那股无法克制的情愫日积月累的,愈来愈多,对她也愈来愈贪心,他想要她的爱、想要亲吻她的唇、想要拥抱她。 他想要她的所有,即便他清楚自己的狂傲霸气有时很不讨喜,但他真的想要成为她的唯一。 所以,他一直把持着自己的欲望,就怕吓走她,这样的特别对待是很匪夷所思的,以为他从不担心会失去女人,可是她就是不一样,她可以让他从心底发出笑意,在她身边便可以感受到单纯的温暖,她很奇特,很真、也很勇敢,他爱煞她的直率与善良。 而微妙的情愫也同样在左潆潆心中继续滋长,她的喜爱很单纯、很真,只因为他是他,是让她动了心的他,所以,她只想爱他。 四更天,天空一片灰暗,但在这院落的房间里却有一盏小小烛火,虽然小,但很温暖,足以让两人看清彼此的表情。 「我爹他……可能再过不到十天就能完成蟠龙屏风,届时他就会启程会到咸阳,我会回到宫外的家,你——」轻咬着下唇,左潆潆一张俏脸写满忧心,因为皇上还是没放弃宇嫣公主跟他的婚事,届时她不在宫里,他会不会就成了驸马? 阿史那鹰看出她的忧心,但他有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那张若玫瑰般诱人的红唇上,事实上,这一晚她已咬了好几次下唇,一再的蛊惑着他。 「潆潆——」 「嗯?」她抬头对上,那两泓深潭似的黑眸冒着两簇火花,在她尚未反应时,他已将她拥入怀中,倾身采撷她红润的唇。 这一次,她粉脸羞红,虽然一样是心头小鹿乱撞,也知道这样不太好,可是却无法推开他,在他愈吻愈深时,只能无助的瘫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在他的气息中沉沦。 热吻方休,阿史那鹰恋恋不舍的放开她,见怀中的可人儿双颊酡红,满脸娇羞,他沉沉吐了一口长气,困难的压抑体内骚动的欲火,「你得先离开,不然,我可能会对你做不好的事。」 她柔顺的点头,却因气息不稳,脚步虚软而起不了身。 还没站起来就跌回他怀里,左潆潆糗得满脸通红,但他却笑了,笑得好魅惑,笑得好深情,甚更好温柔,她看着看着,竟然看痴了。 这是认识他这么久的时间以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神情,简直是勾人心魂。 「真不想让你走……」他的理智跟身体的欲火不断在拉扯。 她何尝不是?她只想跟他在一起。 洞悉她眸中的渴望,阿史那鹰再次深情的吻了她,将她吻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在他的怀里又多留好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的放她离开。 这处院落虽然没有灯,但宫闱四周灯火通明,借由外在的余光,左潆潆便能顺利的偷偷回到自己房间。 只是,上了床后,她的呼吸及心跳仍然紊乱。 但她知道,今晚,就算是作梦也会笑了。 翌日,左潆潆偷偷从她爹那里拿了一块约莫手掌大小,带着淡淡香味、纹路细腻、触感极佳的金丝楠木,想将昨儿夜里阿史那鹰那张温柔的笑脸刻出来。 但谁知到了夜晚,她便做不了事,一见到她,他的唇便会落下,把她吻到意乱情迷,让她忘了天、忘了地、忘了所有想做的事。 若不是他有过人的自制力,她一定早就被他吃干抹净了。 但她并不害怕,因为他谈到了未来,谈到皇上让他离开后,他会私下去向她娘提亲,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她,她能理解的。 第十五章 只是她没有想过,快乐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分开的日子也同样来得仓卒,就在她献宝似的送上木雕项链的这一晚—— 「原来,我是用这样的表情在看着你的。」阿史那鹰看着手上的雕饰,很是惊喜又感动。 雕刻的神态很动人,是依他的五官所刻,尤其那深情、幸福与满足的表情—— 他不由得笑了,他的亲友若看见这个,肯定目瞪口呆,甚至还会受到惊吓吧。 她也看着他,却不明白为何他的笑容变得有点凄凉,「不喜欢吗?」 他摇摇头,深吸口气,「我也带了一个东西要送给你。」 她眼睛倏地一亮,「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但他从袖子里拿出来的东西却让她很错愕,因为那是她看过、摸过,甚至洗过的东西。 「你知不知道狼一直是我突厥民族的代表图腾?以往不管是上战场征战,还是从事游牧时,族人总会在大帐外,绑上一面狼旗。」 她突然有点不安,因为他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这块黑色‘面幕’上的狼图腾就是我母亲亲手所绣,但她已经离世了。」他将那块黑色纱罗交到她手上,「先前,我在率队进入中原后,才发现‘面幕’已成大唐女子的专用服饰,男子已鲜少使用,遂卸下不用。」 她点点头,「在大唐确是如此,因为在《礼记》‘内则’中有规定,男女无故、不相授器、不共水井、不同寝席、不同衣衾,女子出门,得掩其面,只是——」她娇笑摇头,「那是出身名门、极为严谨的大家闺秀才会按规矩行事,大多女子为求简洁轻便,可做不来。」 「我倒希望你能用上。」他看着她,「我不想让别人,尤其是男人看到你这张美丽的笑脸,我真的不放心,尤其在离开后——」 「离开?」她一脸错愕。 「是,我得离开,皇上今早跟我有一番深谈,突厥发生叛变了,我得赶回去。」 突厥内乱,再加上邻近他族也趁机起兵,已有消息传出,他父皇虽挥军抵御,但中箭重伤昏迷,突厥兵群情激愤,虽然赢得战争,但在父皇意识不明的情形下,由他的大哥继位,按习俗,他必须接收父皇的所有妃子,但众妃们为了争夺后位勾心斗角,竟有妃子醋劲大发,下毒害人,却在阴错阳差不让他大哥喝下,导致毒发身亡。 这事发生至今已近月余,但大唐皇帝却因希望能将他留在宫内与宇嫣培养感情而迟迟未告诉他,若不是现下突厥时局动荡、国无共主,曾经臣服于突厥的各部落都想冒出头来当王,使边疆陷入一阵兵荒马乱,连驻守边陲的大唐驻兵都派快马请求大唐皇帝将他这第二继位的皇子释回突厥善后,只怕大唐皇帝还想隐瞒下去! 真的太可恨了!一思及父皇昏迷不醒、大哥身亡,阿史那鹰的心头再度涌起一阵痛楚。虽然他一直都清楚在他的国家,战争是生存的唯一方法,生死都可能在瞬间而已,可是……还是来得太快了。 他将眼眶泛红的她拥入怀里,「我得回去平定纷乱,那里太危险了,所以,你得等我回来找你。」 「不要!我不要,我会害怕,我会担心……」酸楚涌上喉间,左潆潆无声的哭泣,晶亮的泪水让她看来楚楚动人。 他猛地擒住她的唇,这是一个炽烈的吻,是一个同样带着太多害怕及担心而爆发的吻。 这一战,想再相见也不知是何时,所以,他将所有的情意全倾注在这个吻上,把她吻到几乎快无法呼吸,才不得不放开她的唇,但强而有力的双臂仍将她圈在怀里。 「等我,一旦我处理完事情,我会马上回来接你。」天知道,他有多么舍不下她。 她哽咽,「要多久?」 「我会尽快,等我,好吗?」他声音艰涩。能不好吗?她爱他!好爱好爱他啊,她的心只属于他,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望着她泪眼婆娑的天仙容貌,阿史那鹰亲吻她的眼、她的泪、她的鼻、她的唇,愈吻与深后,欲火无可避免的被点燃,他的手探入她的肚兜里,爱抚她的圆润。 左潆潆喘着气,感觉有股陌生的酥麻在体内流窜,但蓦地,他又收回了手,大口大口喘着气,她不解的对上那双狂野的黑眸,娇弱的低吟,「鹰——」 「不行……不可以!」他不能失去自制,更不可以在此时要了她,不管是时间或地点都是不对的! 但当他想起身离开时,她的手却紧紧的拉住他。「潆潆?」他一怔。 「我爱你,鹰,我……虽然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但也从不曾跟男人这么亲密过。」她泪流哽咽,但仍勇敢的看着他,眸中透出一股坚决。「你说你要娶我不是吗?那么,是自己的丈夫就没关系,对不对?」 「潆潆——」他哑着声音,内心激动澎湃。 她爱他,早就认定他了,虽然有些害怕,但是,她想把自己给他。左潆潆从他怀里起身,拉着他的手,走到那张干净木床前,羞红着脸,打颤的双手在他腰间摸索,好不容易才拉掉他腰间系带,然后—— 她不敢了,怎么办?她连大气都不敢喘,整个人轻颤,睫毛因紧张猛眨,嘴角抿紧,不敢再进一步替他宽衣。 他低头凝视着她,就见那张粉脸红咚咚的。 「潆潆,不要勉强——」 「不,我没有,我……我想成为你的妻子。」左潆潆说得很勇敢,却不知该怎么做,她的心跳紊乱,螓首低垂,一双眼睛不敢乱看。 「潆潆……」阿史那鹰轻轻执起她的下颚,爱怜的俯身吻住她,一边将她打横抱到床上,一边温柔的褪去她身上的衣服,爱抚她诱人的胴体。 她娇喘低吟,无助的感受到他火热的唇、手,在她身上挑起一波波的缠绵。 欲火如星火燎原般,再也无法克制,阿史那鹰迅速褪去身上的衣物,两人交缠,爱抚着彼此,狂吻着彼此,一直到他占有了她,一直到一阵剧痛陡起,她的痛呼声没入他的口中,可他占有的动作仍持续深入,她痛到热泪盈眶,他则心疼的以更温柔的吻来减轻她的疼痛,再以唇轻咬她的耳垂,这是他在探索她的身子时,发现到她最敏感的地方。 酥麻感再起,左潆潆亦感到身子被撑开的不适已渐渐舒缓,慢慢地,一波又一波的欢愉在她体内高涨起来。 他也感觉到她的情动,一次一次的望着她在他身下呻吟、娇喘,在她受不住的攀上情欲高潮时,他才开始放心掠夺。 「不要了……不要……」她无助低泣,无法承受这么大的激情。 但他的掠夺无法结束,一想起这一趟离开大唐后,不知何时才能再拥抱她,他便放纵自己尽情所求,贪婪的在她身上投注热情,带领她不断感受一次比一次更澎湃汹涌的缠绵快感…… 激情过后,两人无言相对,静静依偎,听着彼此狂乱的心跳慢慢趋于平静。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他凝视着怀中唯一一个撼动他心灵的女子,深邃黑眸里有着浓浓的不舍,「一定会回来,所以,你要等我,因为我只要跟你一生一世,共度白头。」 「嗯,一生一世。」她哽咽。 【第七章】 只是,不是说好了,此生永不离弃? 不是也说好了,一生一世要共度白头? 然而左潆潆望眼欲穿,却始终得不到阿史那鹰。 时光流转下,她的父亲被派至咸阳,她则出宫住在长安城,与母亲相依为命。 现在,她跟娘亲一样,总会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思念着她们放在心底最深处的男人,祈祷他们平安。 突厥,那是好遥远的一个地方,但她仍想尽办法请在仆役院内认识的宫女姐姐们替她打探他的消息,毕竟她们身在皇宫中,比她有机会。 一等再等,终于等到了突厥内乱平定、二皇子平安的好消息。 她为此开心落泪,更相信,他来找她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他一定会回来,他是这么说的。 他说的话,她都相信,所以,她要有信心。 只是,又是一段长长的时间过去,她坚定的信心逐渐被搅进无情漩涡里,最后消失,不见。 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他说谎,欺骗了她。 第十六章 她曾想过去找他,但就算她鼓起勇气到突厥,如果他的心已不在她身上,她强黏着他又有何用? 但她的心底总还是会有一个声音,说着他一定会回来找她,她的心里仍有一丝丝、一点点仅存的期盼。 这样的正反思绪不断交错,而日子也继续流逝。 可事实总是残酷的,他仍没有来找她,她虽然难过,但在娘的面前,她只能努力保持乐天开朗的模样,因为,娘比她更需要安慰。 走在这栋位于长安城的豪门大宅里,望着小厮、丫鬟走动的美丽园林,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大小曲桥,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可怜的爹以过人的才情获得,却不曾在这里住上一夜的地方,真是好不讽刺啊! 在心中轻叹一声后,左潆潆走进母亲的房间。 郁郁寡欢的母亲仍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一名丫鬟站在一旁,看着桌上那动也没动一口的饭菜摇头。 看着娘那张纤细美丽的脸,其实,她跟娘长得很像的,只是,性子大不同。 示意丫鬟退下后,她坐上床沿,朝娘露出一笑:「娘想爹了是吧?那么,你要赶快将身子养壮一点,我带你去找爹啊,咸阳跟长安不远的。」 她也懂,可是到了咸阳,真见得到丈夫吗?怕是又会被以耽搁工作为由,让守门侍卫赶走吧,因为她们之前去了的下场就是这样呀! 她眼眶微红的握住女儿的手,「潆潆,你要记得,找一个平凡的男子当终生的依靠就好,他不一定要很爱你,不一定要很有钱,更不要又出众的才华,娘只求你有一个平淡相依的对象就好,不要像娘一样,太苦……太苦了……」 「娘……」左潆潆轻轻搂住痛哭失声的娘亲,轻拍她的背。 找一个平凡的男子来当丈夫吗?她深吸口气,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身体已经起了一些变化,也知道她的人生即将大不同,所以,她更要坚强。 因为,只要换个角度来看,事情不会永远是负面的。 就像她虽然失去一个人,但也拥有了另一个可贵的生命…… 「要准备下车了。」 突兀的男性嗓音突然拉回左潆潆远扬的思绪,她的双眸慢慢聚焦,这才看清楚自己仍在舒适的马车里,而那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过往,终究已是过去了。 从彭冬半开的车帘看出去,漫天彩霞渲染了天际。 那个人,不会再遇见了吧…… 不,就算再遇见了,又如何?他已忘了她,她还奢望什么?当时她跟他相处不到三个月,但他已离开六年,相比之下,那不到一百日的时间,的确显得好渺小。 只是,一个人能将另一个人忘得如此彻底,是因为全无留恋吧?要不,遗忘怎会如此轻易? 左潆潆眼眶微红的苦笑。傻呵,不是把他深深埋在心里了吗?为什么心仍这么痛?是因为埋得还不够深吗? 不一会儿,彭冬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前,「今晚在这里休息一晚,你气色看来颇差。」 「我没事的。」她强撑起笑。 只是下了车,她就看到停靠在另一边看来很眼熟的豪华马车……该说是冤家路窄吗? 刑鹰见到那名娇小美丽的女子走进客栈,马上就注意到她的视线很努力的避开他,并特别背对他坐着。 「客官吃什么?住宿吗?」店小二笑眯眯的走过来招呼。 左潆潆不饿,便要彭冬想用餐,她则回房。 这一晚是星月交辉的美丽夜晚,但早早睡下的她却迟迟无法入眠。 终于,她放弃逼迫自己睡着,起身披上外衣,走出厢房。 原想一人静静的独享月色,没想到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也在此时加入,她想也没想的,就要转身回房。 但她的抗拒太过明显,就着月色,刑鹰甚至瞧见那双如星辰般迷人的黑眸在见到他的瞬间就窜起熊熊怒火,没有多想,身子已在瞬间移动,挡住她的去路。 绷着一张粉脸,左潆潆黑眸中的怒火更炽,「走开!」 他蹙眉,「姑娘的口气会不会太过?还是我在何时曾冒犯过姑娘?」 「公子没有冒犯我,只是我讨厌男人!」 「此言差矣,跟姑娘同行的不也是男人?」 「他是例外,但本姑娘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向你解释,请让让。」她想走,但他就是不动! 咬咬牙,左潆潆抬头狠瞪他,喉间却酸涩不已。他对她真的连一点儿记忆都没有?他曾经骗过多少个像她这样愚蠢的天真闺女,所以才能这么毫无心虚、毫无愧疚的正视着她? 太可恶了!那种万蚁钻心的痛楚,这个男人怎么会懂?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伤心仅留给献上一颗真心的她? 刑鹰可以感觉到她紧绷的身子散发出的怨与恨,几乎是下意识就伸手托起她的下颚,「这双美丽的眼眸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她胸口一窒,立即要打掉他的手,但他反而迅速攫住她,她气愤的想要甩开,但她的力气怎么比得上他? 「放开我!」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说不出什么,刑鹰就是无法漠视她的厌恶,明明他从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可她的敌视,却莫名的让他觉得刺眼和……心慌。 「是女人就一定要喜欢你吗?可笑!」 「是你太可疑。」 「放开我!」 刑鹰没来得及放开她,她竟就气愤的要用脚踹他,他及时闪开也放了手,只是瞪着那双冒火的美眸,他更加疑惑了,「姑娘对刑鹰似乎有什么误解?」 刑鹰?名字又换了?上回是鹰--哼!这男人就是不敢以真名示人,亏他还是突厥可汗的二皇子! 罢了,她何必在乎他叫什么,又是什么身份?一个虚情假意的男人,能要求他什么是真的?她跟他气什么?只是气坏自己而已! 连回话都懒,左潆潆直接转身走回房间,留下一头雾水的男人。 可即使左潆潆打定主意不再理会邢鹰,上天却似乎另有安排。他们不仅是同一条路,甚至在休憩时,都无意间听到对方的目的地竟然都在咸阳,这代表他们碰面的机会绝不少。 左潆潆很无奈,但路又不是她家开的,能怎么办? 可她都如此豁达了,倒楣的事却又来找碴。 这一天,她跟彭大叔的马车经过一条山中小径时,一头梅花鹿突然无预警的冲了出来,彭大叔为了闪避它,马车整个失控倾斜,眼见就要冲入山谷,彭大叔连忙飞身将她从马车里救出,而她却愚蠢的只抢救了她的包袱,只因里面有她最珍贵的东西。 虽然她没有受伤,可彭冬为了保护她,身子踉跄着地,把脚给跌断了。 半个时辰后,刑鹰的马车经过,一眼就瞧见她正替她的车夫包扎伤口,他不知道她竟然是位大夫,毕竟从那不欢而散的月夜后,两人就没再说过话。 「可不可以请你们载我们一程,到下个市镇就好?」 左潆潆实在不想麻烦他,但眼下只有这个选择,这条山路较偏僻,等下一辆马车不知要等到何时。 「请上来吧。」刑鹰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只是她对他的厌恶太过明显,而他不想讨人厌,才刻意拉开两车车距,没想到--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吕杰得到命令,下车帮忙把彭冬扶上车,左潆潆则立刻坐到彭冬身旁,一脸关切。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到达下一个城镇,在一家客栈暂时休息期间,彭冬过问客栈内的小二附近有无其他镖局,可却得到否定的答案。 知道自己断了脚,要恢复需要一段时日,他看着这名一袭绸缎黑袍,相貌丰神俊朗的贵气男子,再看向站在他身后那名总是面无表情的随侍。在镖局多年,他看过的人不知凡几,是正是邪,他还看得准。 「这位公子,」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左潆潆,他有礼的对刑鹰拱手,不得不大胆的提出要求,「她是左潆潆左姑娘,原本我该保护她一路前往咸阳,让她去向她的父亲报母丧,但现下我的脚已摔断,无法再随行,而附近又无其他镖局可请托,但我知道公子也要前往--」 「彭大叔,我可以自己去。」左潆潆一听他竟然想将自己托付给刑鹰,立即打断他的话。 第十七章 「不成!」连刑鹰都觉得不可。她纤细娇小,又有沉鱼落雁之貌,一人独行,很容易引起坏人觊觎。 「没错,不成,左姑娘,你若是出事,我会愧疚一辈子的。」彭冬一脸严肃。 左潆潆原本仍在挣扎,见他这神情,知道自己没有说不的机会,不得不同意让彭冬留下疗伤,自己则坐上刑鹰的马车,只是一路上,两人虽然独处在宽敞的马车内,却没有交谈,她不是看着窗外,就是靠着桌子假寐,很努力的忽视他的存在。 刑鹰承认自己不太开心,在她那张美丽的脸上,的确有一双不信任他的翦水秋瞳,但很矛盾的,也有一股欣赏之情涌上。 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来,在他身边的女人都太温驯,没有自我,就算有个性,也太黏人,不似她,像一瓮醇酒,光闻其味,就已沉醉,只是,暂时碰不得,也尝不得。 可一连数日,马车踢踢踏踏的前行,刑鹰忍不住想试着与她交谈,毕竟女人终只是女人,在他的认知里,没有拿乔的份。 「你对我的敌意很深。」 她一僵,之后才摇头,「我说了,我讨厌男人。」 「总有讨厌的理由。」 还不就是因为你!但左潆潆选择低头,不让敏锐的他洞悉她的眼,查看她的心。 「为什么不回答?」 说来,他们一路同行也有多日,她对他的态度实在太差了,他的耐心自然渐渐消失,何况他的脾气比失忆前,听说更差。 抬头看着脸色阴沉的眼前人,左潆潆语气平静,「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碰触的伤口,希望公子能尊重。」 「那么我也希望左姑娘可以稍微敞开心胸对我,不是把我当成仇人看,至少在这同行的路上,能像个朋友。」 但他就是她的仇人!她皮笑肉不笑的扯动嘴角,「很抱歉,我对男人的防卫心就是这么强。」 她倒是拒绝得干脆。不过--「我想只要下定决心,就没有做不到的事、到不了的地方。」 她沉静无波的眸子看向他。他错了,她就到不了他的心,还被糟蹋得体无完肤、伤痕累累,若说过去又什么不让她后悔的,就是翔儿了,这应该是他唯一送给她最珍贵的礼物了。 刑鹰不明白这样的眼神代表什么,这几日她常这么看他,没有半句苛责,眼里没有怨、没有恨,却让他更不舒服,好像他……曾经深深的伤害过她? 「有没有可能……你以前就认识我?」 闻言,左潆潆的心更是揪得难受,好半晌才深吸口气,压下撕心裂肺的疼痛,佯装漠然的说:「刑公子甭做太多揣测,我们在这次见面之前只是陌生人。」 而且,这趟行程结束后,也还会是陌生人。刑鹰知道这句话她只是没有说出口,但她的表情却全说明白了。 尽管隐约觉得她跟他之间没有那么简单,但他失忆之事,他并不打算再一切都还浑沌未明的情况下贸然道出。 在坦诚自己之前,他一定要先将她了解得更透彻,所以,如果这一路她都只打算礼貌而疏远的对他,他不会让她如愿。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是男人的劣根性作祟,把她视为挑战,要她臣服,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仅仅是看着她,就有一股莫名的悸动涌上心坎,即使碰不得,但看到她在身边,他便会感到安心,可以放松,所以,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他绝不相信只有讨厌男人这几个字就可以解释。 但不管如何,她的确挑起他前所未有的兴趣,愈有秘密的女人愈有魅力,暂时,他不会让她由他的视线里消失。 而左潆潆必须跟他独处在马车里,所以之后有大半的时间,她都得面对这样带着探索又感兴趣的灼热视线。 如果她没有经历「那一事」,长一智,一定也会认为能让如此出色的男人看上眼是很大的福气,求之不得的女子绝对多如过江之鲫,但现在,她绝对会是逆流逃开的那一个。 所以她总是冷淡的瞥他一眼,就看向窗外。 既已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再怎么专注的望着对方,昔日的温柔爱语也不会再回来,而且除了她,也没有人记得那些褪色的过去了。 所以,没什么好看的,无论是他比之前更加俊美的容颜,或是那双霸气的眼,只要不看,心就不会痛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咸阳也离他们愈来愈近。 但这一天,马车才刚转进另一条颠簸的山路,天空就突然暗了下来,不过一会儿,狂风卷,骤雨下,滂沱大雨陡地降临,时间早已近傍晚,这雨一下,天更暗,路面更是一片漆黑。 吕杰燃起油灯,勉强赶路,但照明不佳,路况又差,走了一、两个时辰后,吕杰只好选在一处较平坦的地方将马车停下来。 眼尖倾盆大雨似乎仍没有停止的迹象,三人先吃了些东西充饥后,吕杰便看着主子道:「今晚可能得克难的在车上睡了。」 这话自然是说给左潆潆听的,看她是要跟他窝在上方还有个遮雨棚的驾驶座上,还是跟他的主子同睡车中。 但他知道她的选择是什么,欲擒故纵的这一套,他在突厥看多了,而此时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皆俱,她当然可以顺水推舟的选择跟主子在一起。 聪慧的左潆潆自然听明白了,立即说:「我还不想睡,我跟吕大哥一起坐外面好了。」 说完,也不待刑鹰反对,拿了一条小被子就移到吕杰身边。 这话一出,吕杰难得露出一个傻眼的表情。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会不惜代价跟她交换这个可以跟黒王共度一夜的好机会? 刑鹰没阻止她,因为他早猜到她会这么做。 可真的看见她宁愿屈坐在驾驶马车的座位上,缩着头,双臂环身,衣物被狂风吹得飞扬,瑟瑟颤抖的模样,情况又不同了。 他咬咬牙。这个女人的出现时为了折磨他吗?要不,她要淋雨吹风是她家的事,他干啥舍不得? 火冒三丈的将马车内点燃烛火,再拉下第二层帘幕,不看她的身影。 然而因为他也点燃烛火,所以她蜷缩着发抖的影子仍映在车帘上,甚至还放大了。 他简直快被那个小家伙给气疯了! 猛然转过身,刑鹰刻意背对那道撩乱他心神的影子,但是,该死的,他就很难静下心休息! 受不了了!他咬牙起身,一把拉开帘子,伸手就把那惹他心烦的罪魁祸首给抓进马车内。 「你干什么?」左潆潆被他吓了一大跳,抚着怦怦作响的胸口瞪着他。 「瞧你整个人冰得跟什么似的!万一惹上风寒,怎么赶路?」他怒气冲冲的朝她狂吼,硬是将她拥入怀里。 她却挣扎着要起身。「放开我!我可以留在车内,但是你别--」 「等你的身子温暖些后,我就会放开你!」刑鹰压根就不管她,以双手箝制,紧紧的强迫她贴近他温暖的胸膛。 「我不要,现在就放开!」 「该死的!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别再动来动去,要不这对我就是磨蹭、挑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就不敢保证了!」 威胁的话一出,左潆潆身子顿时一僵,不敢再乱动,但身子仍不自主的发抖。 他的身上扔有一股和从前相同的阳刚气息,拥抱也是一样霸道……她眼眶微红。这个怀抱她盼了多久、等了多久?他却忘了她…… 心再次被揪疼,滚烫的热泪一滴一滴的滚落,怕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不得不抿紧颤抖的唇,悄悄将泪珠在衣袖上印掉。 她终于愿意停留在他怀里,虽然仍有抗拒。 多么不可思议,他,这么一个视女人为玩物的男人,竟然对一个几近陌生的女人产生这么强烈的呵护感,无半丝邪念,仿佛全心全意守护她就是他的天职…… 他不由得将她抱得更紧,因为,突然有种很不真实的幸福感涌上心坎,好像……曾经他也品尝过这样的幸福。 今夜,每每在睡前总是特别骚动的心绪,似乎因她的体温而得到抚慰,奇异的不再让他辗转难眠。 刑鹰想,这一晚,他应该会有个好梦吧。 翌日,雨停了,天也亮了。 吕杰小心的拉开车帘,就怕看到不该看的,可待看清里头的情景后,不由得一怔。俊美的王与面如芙蓉的左潆潆相互依偎,那姿态是如此自然,好像天生就属于彼此一般。 第十八章 他轻轻的放下帘子,不舍打扰。 车内,刑鹰正作着梦,梦里有一个模糊的蓝白色身影从远处走近,但他始终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只知道她是个女孩。 「你从不开口叫人帮忙?」 「怎么可以这样嘛?是谁替你准备吃的、喝的,让你有个安家之所?还是你就是天生的欺善怕恶,或是嗅到一股暴戾气味,臭味相投--」 「是谁?你是谁……不要走……」刑鹰喃喃呓语。 他的梦话吵醒了左潆潆,惊觉自己在他怀中睡了一夜后,她脸色一变,急急起身离开,没想到-- 「不要走!」刑鹰陡然坐起身,紧紧抱住正想逃开的她。 左潆潆顿时粉脸酡红,不知所措。 刑鹰眼神中有些困惑,却是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他记起了某些片段,他知道,但是,那张脸为什么模糊…… 「请……请放开我。」她不知道他梦见什么,两人的过份贴近使她压根无法顾及其他。 刑鹰从善如流的放开她,视线却不曾离开,她被他看的浑身不对劲,只好走出马车,却见吕杰站在不远处的平台上,显然是刻意与马车保持距离,不想打扰到他们。 竟然与他同睡了一晚,笨潆潆,你在干什么?她吐了口长气,看着天空的美丽晨光。 在她身后,刑鹰蹙眉看着那沐浴在晨光中的纤细身影,有一瞬间,她的身影似乎与他方才梦中的人相叠。 会吗?可能是她吗?他不由得怔住。 【第八章】 位于泾渭之交的咸阳,属关中腹地,刑鹰的马车在又行驶了三日后,终于抵达。 不过,皇陵在群山之中,所以他们又行进了几日,才真正到了两人的目的地。 刑鹰跟左潆潆相继下了马车,两人之间似乎有些微妙变化,简单来说就是「相敬如宾」,对那一日相拥而眠一事,都有默契的不提。 环视四周,刑鹰发觉此处山峦连绵起伏,蓊郁的绿荫山脊挺拔,山谷间有河流穿越,山环水抱,的确具有王者态势,难怪大唐皇室选在此处建造皇陵。 但左潆潆的目光却无法克制的停在他身上,他英俊挺拔的身影在这群山间,更显出一股尊贵的王者之气。 「主子,他们来了。」 吕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凝睇,刑鹰转过身,正巧对她的眼,她尴尬的避开,却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群骑兵策马前来,更夸张的是,还有不少人下了马,列队站在两旁。 她不懂,她很清楚刑鹰不是以真正的身份来到这里,但若不是以突厥二皇子的身份,来人又为何会以此阵仗迎接? 「竟然有骑兵前来相迎,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她试探的问。 他答得极顺口,「我义父是长期供应陵园石材、砖块及琉璃瓦的商人,如此而已。」 她也很直接的摇头冷哼,撇开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一点,她也还没有无知到真的相信一个普通商人会受到这么大的礼遇。 刑鹰看出她的不以为然,难得好心的说出部分事实。「好吧,所谓的官商勾结,共谋其利,这便是我跟这出陵园最大的关系。」 原来!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只要有钱可赚,卸去皇子的尊贵外衣,便能介入这等非法图利的交易里。 所以,他这次入大唐的新身份更加不可能是一个「如此而已」的商人,而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商贾。 这该是天意--因为他忘了她,正好借此让她看清楚他的人格原来是充满铜臭味! 一个时辰后,刑鹰所受到的高度礼遇更证实了这一点。 看来,有个可以呼风唤雨的义父,让他在这个地方相当嚣张,不仅在这群山间有私人宅邸可住,还有奴仆及厨娘可使唤。 自此处的楼阁望出去,及看到近万名工匠们所住的篙朴存舍,那些临时搭建的屋宇,与这栋厅堂富丽、院落精致的宅第简直有着天壤之别,使人看了不胜欷吁。 不过,被安置在这间雅致的客房后,她好像就被遗忘了?刑鹰跟吕杰都去了哪里? 此时,刑鹰跟几名久违的黑衣侍卫重逢。 金碧辉煌的厅堂里,吕杰站在他身后,而杜金的小儿子杜明及总掌柜黎德成身后也有两名黑衣侍卫站立。 杜明及黎德成的脸色都有点苍白,因为他们很清楚,待会儿李恩一到后,他们若没有应付得当,别说在老家的家人会个个人头落地,他们也活不成啊! 刑鹰朝他们微微一笑,「需不需要找人把你们倒挂一下,脸色才会红润?」 两人还算聪明,连忙拍怕、捏捏自己的脸,直到眼泛泪光,才总算看到刑鹰再次微笑点头。 「呵呵呵……抱歉抱歉,这时候才过来。」一名绸缎锦袍的圆润男子边笑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名侍从。 「李侍郎能者多劳,事情多,忙,我义兄才来一会儿。」杜明机伶接话。他年约三十,虎背熊腰,做事还算俐落。 「是,李侍郎,初次见面,就劳你如此奔波,真是过意不去。」刑鹰起身拱手,不动声色的打量他。 身为工部监守陵园之侍郎,李恩亦是皇亲国戚,有个姐姐在宫中当贵妃,认真说来还是位国舅爷,所以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贿宫贿民,据闻他已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 此次筑陵他更是徵集民工数万,夜以继日的赶工,却无人上报,应是仗着天高皇帝远,一些上位者又都有好处的情况下进行的。 刑鹰心思百转,李恩则是一脸赞赏的看着眼前有着慑人气势、俊美非凡的他,「难怪你义父把这次的重责大任交到你手上,看来就非池中物。」 「李侍郎太客气了,明弟及黎掌柜才是此次真正负责押运之人,我只是来学习的。」 「好好好,有钱大家赚,但我相信你绝对是杜老倚重的要角,要不,这门生意哪是外人能掺一脚的?若不是杜明跟黎掌柜先跟我知会,刑兄可会被我的侍卫挡在陵园工地五里外,肯定打起来了。」 「那是义父思虑周到。」 场面话边说,几名小厮也在此时送了一桌佳肴美酒进来。 「听侍卫说刑兄还带了女眷,是否该请她一起前来用餐?」李恩对进来这庞大工地的人员可是一清二楚。 「当然。」刑鹰给了吕杰一个眼神,他立即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粉面朱唇的左潆潆即一脸莫名的被带了进来,而她美如天仙、纤细娇弱的外貌立即引起李恩、杜明的惊艳眼神。 刑鹰并没有就她多做介绍,只让她在他身边坐下,两人的关系看似不言而喻。 但即便如此,左潆潆仍是如坐针毡,尤其是半醺的李恩一句「这里都只有自己人,话题百无禁忌,什么都可以谈」,然后就说出一些官商勾结之事。 她愈听愈心惊。 原来,刑鹰的义父乃一名商业巨擘,而无奸不成商,有些生意只能在台面下进行,而正在这里进行的见不得光交易,就是那些可能被永埋在地下宫殿的殉葬品-- 杜家负责将那些价值连城的真品画像带出咸阳后,再找人做出以假乱真的赝品,载运大量瓦片、砖头进皇陵时,便利用马车里的夹层将赝品偷渡进来,再与那些原本已镶嵌在地宫的真品换过,载运出城,最后由杜家古玩店负责销赃,再与李恩分享获利。 原来,刑鹰就是在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难怪不敢以真实身份示人,做的是亏心事嘛,但突厥很穷吗?还是为了战争才向外挣银子?左潆潆尽管对他做的事不以为然,却仍是无法不想他可能遭遇到的困难。 饭后,已完全醉倒的李恩被他的家仆扶回另一栋豪华别院,不敢多喝的杜明跟黎掌柜则在两名黑衣侍卫的陪同下,也到另一个院落去歇息。 刑鹰则要吕杰回房,这些日子他长途驾驭马车,晚上又要戒备,这会儿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了。 至于他,则陪着闷声不响的左潆潆回到房间。 「说吧。」他知道她有话想跟他说,因为她的眼中带着轻蔑。 她也的确是不吐不快,「虽然我知道人的欲望及贪念无穷无尽,但真的没想到你也是如此贪婪之人!」 他挑眉看着脸色极冷的她,「贪婪?」 「你怎么可以盗窃皇家的殉葬品贩卖?万一被发现--」这才是让她最不快的事。犯得着为了钱丢命吗? 第十九章 但他的想法显然跟她南辕北辙,「不就是命一条而已?」 「你!」 刑鹰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严肃,「你把我现在跟你说的话牢牢记在脑海里,刚刚大家在筵席间的谈话,还有现在你跟我说的话,就只能说这么一次。」他起身,一手托起她的下颚,确定那双美眸的主人有将他的话听进去,「一来,隔墙有耳,二来,你要做的事就是你此趟前来的目的,其他的闲事,最好视而不见、听若未闻,明白吗?」 他教她自保之道,更要她远离祸事。 左潆潆不屑的打掉他的手,「知道了,你把我带来这里,我就该感激涕零了,怎么还能挡你财路,是不?」 「明白就好。」 瞪着那张笑开的俊颜,她无法回以一笑,只是板着俏脸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我爹?」 「李恩是个很小心的人,虽然他今晚喝得烂醉,但他身后的四名随侍可是虎视眈眈的看着每一个人。不过我可以想办法替你安排,你爹是?」 「我爹是大唐第一工匠左谦。」 刑鹰顿时一愕。她爹竟然是左谦? 虽然她也姓左,可是天下同姓者何其多,所以他并没有将他们联想在一起。但就他胸口这块珍贵奇木,还有一开始左潆潆对他的莫名敌意,甚至是梦中人与她的身影合一,这一连串巧合代表的莫非是……她就是解开他遗失记忆的钥匙? 既然他们父女都在这里,他得先去套套左谦的话,若是没有答案,再回来问她,只是她的嘴巴很紧,这一点,这一路他已领受到了。 「你在想什么?」他的沉默莫名的令左潆潆不安起来。 他摇头,「你也累了,呆会儿会有丫鬟伺候你沐浴,早点歇息吧。」 「那我爹的事--」 「总得给我时间去找吧?不过,你也看到杜明跟李恩看你的眼神,所以,在我找到人之前,你最好别四处乱跑,连你跟你爹的身份也暂时别向外人提。」 「为什么?」她不明白。 「你能知道那些不该知道的事,完全是因为他们以为你是我的女人,一旦李恩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到底是你还是你爹会倒大楣,我也不确定。」 她脸色唰地一白,「……我知道了。」 左潆潆现在深刻体会到,难怪人人都想攀附权贵,因为一旦成功,便能鸡犬升天,也有了叱咤风云的能耐。 不过两天,刑鹰就将她爹带至她面前。 一看到六年不见的爹,左潆潆却怔住了。眼前这名满头白发、骨瘦如柴的男子竟是她的爹? 左谦泪眼朦胧的看着女儿,虽然多年未见,可是她多像他的妻啊! 刑鹰来回看着两人,体贴的把空间留给他们。「你们父女俩好好谈谈吧,吕杰已将附近的人都打点好了,不必有忌讳。」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他,「谢谢你。」 「总算听到你一声心甘情愿的谢谢,希望日后还有无数个。」 他微微一笑,转身走人,吕杰朝她点个头后,便跟上主子,顺手将房门给带上。 「爹!」她哽咽上前,紧紧抱住父亲。 「潆潆,潆潆……真的是你,我还有点不敢相信呢!」 左谦放开了女儿,伸手要摸女儿脸庞时,手却碰上了她的耳朵。 她一愣,「爹?」 左谦连忙闭上眼睛想集中视线,但一张开眼,眼前却陡地一暗,一阵晕眩紧接着袭来,身子一晃,好在左潆潆及时扶住他。 「爹,你怎么了?」 她急忙将父亲扶到床上坐着,伸手轻轻在他的眼前挥了挥。 左谦却伸手拉住她的手,哽咽着摇头,「爹患了眼疾,视线日渐模糊,不时泛泪,也愈来愈看不清楚了。」 「怎么会这样?那爹回家好不好?找个大夫好好治疗你的眼睛?」 他苦笑,「傻孩子,李侍郎怎么会放我走?雕工可尚未完成。」 「我可以代替你来完成--」说着,左潆潆在父亲面前跪了下来,「爹,我这次来,是要向你报丧的!」她眼眶一红。 左谦一听,身子立即开始打颤,声音也哽咽了,「你是说你娘她……她……」 「娘她这几年来撑过好几次生死关头,就为了能再见爹一面,期间我写了一封又一封的家书,却像石沉大海,完全没有你的消息,最后,娘便带着这个遗憾离开人世了……」 左谦无声的哭泣,心痛的跪跌下来抱住她。 信?所有的信都被李恩那个混蛋给烧了!这里所有奴役、工匠,几年来写出去的家书不知凡几,却从来没有被送出去的一天,因为这里是地狱啊…… 「爹,你回去娘的坟上上一炷香吧,她天天盼、天天望,就是要你回去……她要你回去……爹!」 左潆潆愈哭愈伤心,不明白上头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跟娘?这是什么样的宿命?她跟娘都花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在殷殷盼望一个男人回来,也全都失望了…… 左谦何尝不想回家?家里有他深爱的妻女,尤其是妻子,她是那么的纤细,那么依赖他,但他真正陪在她身边的日子却那么少…… 他眼泛泪光的看着终于来到他身边的女儿,「记得爹跟你说过‘天赋杀人’吗?」 她点点头。 他一脸悲伤的说:「天赋会害死人的,一旦每个人都认为只有你能做到最好时,你就只能一直做、拼命的做,连喘口气歇息的时间都没有,所以,答应爹,要隐蔽光芒,别在别人面前显露你的天份,别像爹一样……」 不远处的亭台里,刑鹰状似悠闲的品茗,身后仍然站着吕杰。 目前,杜明、黎掌柜跟他都在等待皇陵中那些真品珠宝完成取下的阶段,好载运出城,不过这是一件极耗时的工作,毕竟要将真品从原本镶嵌的地方挖走,再将赝品置入,也要一段时间,更甭提还得在晚上休工时抢做,以免被闲杂人等发现。 听杜明跟黎掌柜说,等待时间大约一、两个月不等,而这段时间,他们通常都会到不远的长安城去逍遥快活,所以为了不引起李恩的疑心,他要黑衣侍卫陪着两人下山,至于他则向李恩道:「如果可以,我想参观地宫,当然,也想看看移花接木的功夫。」 「这没问题,反正最后什么都被掩埋了,什么都没了,哈哈哈……」 思及此,刑鹰不禁蹙眉,总觉得他话中意不似字面上那么简单。 就在此时,吕杰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不明白王为了什么目的而来?为何在找到左谦之后--」 喝了杯茶,刑鹰站起身看着他,「你要问的,无非是我为什么没有先问完我的事,反而先让他们父女见面吧?」 吕杰默认。他就是无法认可王将左潆潆的事放在自己的事之前,何况,他们之所以来到这里,不就是要追查出那块木雕来源,拼凑王消失的记忆,然后快回突厥去吗? 王虽然代替王掌理政事,但权势是毒,一旦尝到它的滋味,就怕会上瘾,会出乱子的! 刑鹰当然知道这个忠心的好友在替他的王位担心,但他对赫昕很有信心。 不过,吕杰的疑问,也是连他自己都难以回答的问题。 在他向李恩说出很想看看大唐第一工匠的庐山真面目,也想请教雕刻方面的事,因为他对这方面颇有兴趣后,李恩便马上差人把他送过来。 结果一见到左谦,很莫名其妙的,左潆潆那双泪眼便突然浮现他脑海,即便她多等一个时辰就能见到她爹,他也觉不舍,所以念头一转,就让他们父女先见面了,反正他不过多等一个多时辰而已。 只是算算,时间好像超过太多了。 他转身往左潆潆的房间走去,吕杰立即想跟上。 「你留在这里。」 他头也不回的丢下这句话,就走到左潆潆的房前举手敲门。 门开了,不意外的,他们父女俩都哭得双眸红肿,只是看向他的目光似乎…… 怪怪的?他不由得蹙眉。 左潆潆深吸一口气,看向父亲。 这几年来发生的事,她已经简略的向他说完了,包括「阿史那鹰」及「刑鹰」出现,还有他们的孩子,甚至到他与她结伴前来咸阳他也没认出她的事,所以,爹此时看着他的眼光几乎是带着怒火的。 第二十章 「爹。」 她皱着柳眉朝父亲摇摇头,她已经向他说了,一个靠官商勾结致富的男人是不值得她托付终身的,既然他能忘了她,她也一定能学着遗忘他。 左谦抿紧唇,脸色面前和缓下来,但对这名俊美如天只的男人仍有一肚子的怒火,更气自己在宫中时眼里只有金丝楠木,不知每个夜晚,女儿都跟这个男人在一起! 刑鹰来回看着这对表情怪异的父女,决定漠视他们的责怪,切都正题。「如果你们父女谈完了,我也有事要请教。」迳自落坐后,他看着初次见面时明明很慈祥,可此时再见,神情却透着疏离的中年男人,「我听说唐朝皇帝曾将珍贵的金丝楠木赏赐给左伯父打造,而且,此木材也只允许皇室所用,因此,我想请左伯父替我看一样东西。」 左谦沉默的点头。 待刑鹰从衣领内拉出一条皮绳后,左潆潆的脸色顿时一变。 是她替他刻的项链!他还留着它?为什么?她的心不由得激动起来。 几乎是第一眼,左谦就确定了这是皇帝送给他的金丝楠木,就算女儿没有把她偷拿楠木雕成坠子送给刑鹰的事告诉他,从雕工上他也能看出是自己女儿所雕刻的,只是,他为什么要他看这样东西? 刑鹰略微倾身,将坠子更靠近左谦,神情严肃,「左伯父可以看出这是皇上送你的楠木?或是从这雕工可以看出是哪一位师傅的作品吗?」 左潆潆暗吸一口气,担心的看着父亲,就怕他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这并不是皇上送我的,至于是谁的作品……」左谦意思意思的想了想,接着便佯装困惑的摇头,「我实在看不出来,真抱歉。」 那么这一趟是白跑了?刑鹰抿紧薄唇,难掩心中的失望,将项链放回衣服内,点头就要走时-- 「你为什么要查那条项链?」左潆潆忍不住开口问。 停下脚步,刑鹰回头看她,不答反问:「你又为什么这么好奇?」她脸色微微一变,「……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找一个让我更感兴趣的理由,我再给你答案。」他不置可否的说,但走了一步,突地又停下,「明天,李侍郎要请我们去参观地宫,你也一起走,希望那时候你可以诚实一点。」 左潆潆心一惊。 见他出去,左谦连忙将门给关上,着急的问:「他发现什么了吗?」 左潆潆心慌的摇头。她也不知道,但也许就出在她那句不该问出口的话吧?她太沉不住气了…… 【第九章】 「刑兄,看看这个,这可是左谦耗时近半年的作品。」 地宫里,李恩朝俊美刑鹰指了指他身后的雕像,一双好色的眼眸却直在左潆潆脸上打转,直到刑鹰抿紧薄唇,黑眸冷光乍现,才尴尬的收回目光。 左潆潆刻意将视线放在父亲所刻的瑞兽上,它约莫十尺高,头似鹿、身体像牛、脚为马蹄,尾长曳地,前肢刻有双翼,称为辟邪,有镇墓避邪之意。 放眼望去,这里绝对是一个气派豪奢的陵墓,就像个地下皇宫,甚至还建有城墙,若非头上顶着的不是熟悉的天空,真的会让人产生错觉。 李恩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更多的富丽堂皇、精致工艺品映入众人眼帘,鞍马俑、骆驼俑皆是细细离琢再上釉,光彩夺人,壁画的篇幅则更是极尽奢华,丰富而细腻。 在一些重要墓室内外,有更多的雕刻及壁画,还有令人望之胆怯的石兽、宫宦俑、武士俑,只是在这样死寂的氛围下,即便有更多闪闪动人的金银珠宝、奇珍异品,左潆潆也不想逗留,更甭提这些价值昂贵的东西中有多少是赝品了。 转往另外一殿,她一眼就瞧见了父亲,看他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费力的雕刻石像,左潆潆突然巧笑倩兮的挽住刑鹰的手臂。 「刑鹰,那一位就是昨天潆潆只来得及匆匆见上一面的左谦师傅吧?」 刑鹰感兴趣的挑起浓眉。这还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全名,甚至是第一次主动碰他,她想做什么? 见眼前人的黑眸无声地传递着他的疑问,左潆潆只是按下心中忐忑,笑道:「你也知道我在雕刻上有极大的天赋,不输男人,所以我想好好请教请教他,你跟李侍郎继续往前走吧,我随后就跟上去。」 闻言,他浓眉一蹙,连站在高处的作左谦听见这话也瞠大了眼瞪着她。 「潆潆姑娘也有这方面的天赋?」李恩的眼睛倒是亮了,事实上,皇室派人来看过陵墓的进度,但对不是左谦亲手雕刻的离饰都有微词,总觉得不够生动,他也明白这是主观印象作祟,毕竟除了左谦之外,他强势征召而来的木工能匠也全是一时之选,可面对皇室的压力,他也只能答应再多找些名工匠来打造。 反正这么漂亮的女人已是别人的,他李恩好色归好色,但牵涉到生意跟利益,女人的重要性就没那么大,如果她真的有所谓的天赋…… 「有天赋算什么?而且,也许几百年前我跟左师傅还是同一家人呢,我也姓左。」左潆潆刻意忽略刑鹰愈来愈阴鸷的视线,笑得更灿烂。 「姑娘好大的口气,左氏原本就非小家族,然而,不是姓左就会有雕刻的天赋?」左谦面前压下心中的怒火说。他昨天跟她说的话,她怎么都没听进去? 「潆潆,你是女人,口气那么大,的确不妥。」刑鹰倒是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甚至强势的搂住她的腰,想将她往前带。「我们继续往前走。」 但她却坚定的,拉下他不安份的手,「不要,至少让我跟左师傅聊聊。」 「好,本人也很想见识姑娘的功夫。」左谦脸色微变,从高处拾阶而下。 「那好,刑兄,我们就让他们私下聊聊,走吧。」 李恩也有他的考量。让左谦测测这美人儿的功力也好,日前皇后崩亡,全国治丧,这里虽然尚未完工,但皇室已派快马过来,告知择下月十五黄道吉日从长安起程,移灵至此,所以,完工日可是迫在眉睫,当然要愈多人手愈好。 刑鹰给了左潆潆一个极为不悦的眼神,这才不得不跟着李恩等人离开。 「你到底在干什么?」 左谦待一行人走远了,立即低声喝斥女儿。 「爹,」她的声音也是压低的,「娘在等你啊,而且,还有一件事--」她看了看四周,不安的在父亲耳畔道。这事是昨日来不及跟爹提的。 听完,左谦脸色大变,「此事当真?」 她点头,「是真的,所以,你一定要走,但我跟你说的事不能说,还有,我会代替你完成这里的工作。」 「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的瞪着女儿,如果真如她所说,皇陵一旦完工,所有参与建造的每个人都会被迫一起陪葬,以求墓园里的任何秘密或面貌不会被公诸于世,那最后参与的她能逃命吗? 左潆潆当然明白父亲的忧心,她边说边注意四周,小心翼翼的劝着,「我们时间不多,爹,你的眼疾再这么拖下去,会瞎的。」 他也知道,「可是--」 「听我说,刑鹰可以帮忙,我有这个把握。」 「不行,如果你说的事成真,你也逃不了。」 「刑鹰会想办法带我走的。」她深吸一口气,眼眶仍红了,「很讽刺的,他忘了我,却在六年后仍想要我--」 左谦气氛的咬牙低吼,「他是个糟蹋你的恶徒啊!」 「……或许是上辈子我欠他太多吧。」她哽咽摇头,「但我现在不也在利用他了?所以,爹,请你照我的计划行事吧,还有,太傅府那里也都做好相关的安排了,但切记,别让送你回去的侍卫看到翔儿,我不希望有任何耳语传到刑鹰那里,会出事的。」说完,她再从袖扣拿出做完写好的信函交给父亲,「这封信的内容是有关翔儿的身世,我先交给爹,若我无法回来,待他长大时,再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认刑鹰那个爹吧,我把决定权交给他自己。」 左谦泪眼模糊的接过手,看着外貌仍然年轻美丽的女儿,若她不说,谁看得出来她已经经历人生的许多悲喜? 他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好,我答应你,在你回来前好好照顾翔儿跟自己的眼睛,可是你也要答应爹,一定会活着回来见我,知道吗?」 第二十一章 左潆潆只能点头,但其实这一点,依她的计划,恐怕是办不到了。 得到父亲的同意,她立即追上刑鹰一行人。 他冷眼瞠视她,她却不在意的回以一笑。 「如何?」李恩急着想知道她跟左谦交谈的情形。 「左师傅说他甘拜下风呢,还说我是世上少有的天生好手,生为女儿身,着实浪费了。」 这么厉害?这事得问清楚才行!他随即看向刑鹰,「我突然想到有事要处理--」 「没关系,李兄,我们今天看了不少,我也有些累了。」现在他也有要事要问一个人! 于是,他们随即离开地宫,搭乘马车回到三里外的豪华别院。 片刻之后,雅致的书房里,刑鹰盯着勇敢回视他的清澈眼眸,空气里充斥一股凝结而紧绷的氛围。 左潆潆已将她的请求全说了,希望他帮助患有眼疾的父亲回家,由她接受父亲的工作,如此一来,工程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他也比较好向李恩开口。 至于他要怎么说她跟她爹的关系,或是为何做此决定,由他全权决定。 「你还是不打算诚实对我?」久久,他才吐出这句话,却让左潆潆的心陡地一惊。 「我不知道刑公子在说什么?」 「又变回刑公子了?」 刑鹰出言讥讽,睨着这个莫名挑动他心的女人。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很清楚她不是一个好奇的女人,至少,对他是如此,所以,昨日她会追问项链的事就显得诡异,再加上她今日跟左谦的事,他才蓦然想起他跟她初见面时,她就是在雕琢小物,只是日后她不再拿刀,他又思绪烦杂,居然忘了这件事。 看着仍然沉默的女人,她的身上有好多他想挖掘的秘密,但前提是,她得留在他身边,他才有足够的时间去找出答案。 没错!让她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女人,她便得乖乖跟着他,就算要花上一生一世的时间,他也要找出藏匿在她心中最深的秘密! 「你的请求我可以帮忙,但我有什么好处?」 「你!」不过是开个口而已,他竟然……左潆潆咬咬牙,逼自己冷静下来,毕竟是她求他。她双手紧握拳头,「好,你开条件。」 他笑得慵懒,「你有这么笨吗?」他要她自己说出来。 他要她!那张俊魅的脸上,透露的就是这样的讯息。 但左潆潆说不出口,即便她曾经那么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给了他。她深吸口气,缓缓道:「除了把自己给你,人凭你处置外,其他条件我都接受。」 他勾起嘴角,装模作样的佯装苦恼,「真糟糕,我要的就是你的前半句话,其他的,都不接受。」 她气得语塞,但能怎么办?那双黑眸里的张狂已经说明了,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我可以答应,但是,我的人,你得在我完成这里的雕像工作后--」 「怎么?怕被我玩了一次就怀了儿子?」他狂傲的打断她的话。 左潆潆脸色刷地一白。她的确是替他生了一个儿子…… 刑鹰却误会她脸上的苍白,邪魅一笑,「放心吧,就算你有了孩子,我仍然会好好待你。」 她对他早就没有信心,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反而道:「如果有了,会影响我的工作,何况,爬上爬下的雕刻石块也有可能小产。」 他挑眉。他随便说说,她竟然认真了? 「虽然你的确很特别,但也只是一个女人,所以我得诚实的告诉你,截至目前为止,我有很多的女人,但是只有我觉得的原配才许拥有我的子嗣。」 他已打算再日后将她带回突厥,而他的后宫嫔妃无数,得让她先有个心理准备。 原来,他有很多女人……只有也难怪他对她毫无印象,就连名字也没有特别的熟悉,看来是风流成性,女人的长相及名字都是在当下参考而已,一旦倦了,也都可以忘了! 「那么,我爹的事就麻烦你了。」她木然的说。 他邪魅一笑,「没问题,不过,我想一个感谢的吻,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吧?」 这个可恶的人!原本寒了的心又迅速被怒火取代。 可即使她一肚子火,也只能走进他,本想蜻蜓点水的交差了事,但刑鹰却猛地出手将她柔软的身子往他怀里带,火热的唇舌与她激烈纠缠…… 第二天,从左谦口中证实左大美人的确是万中选一的天才工匠后,李恩一大早就过来见刑鹰,要他帮帮忙,让大美人替他赶些进度,要不皇后的棺椁一到,地宫未完成,事情就棘手了。 没想到,他话才说完,刑鹰便也说有事要请他帮忙。 「说来,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潆潆与左师傅切磋时,意外发现他患有眼疾,她是个善良的姑娘,想请李兄让左师傅回老家去治疗眼疾,否则一代大师若盲了,一身技艺也就没了,她认为可惜--」 李恩蹙眉,「真的吗?难怪工程近日会落后这么多……」 「所以,她有心为朝廷效力,想接替左师傅的工作,李兄觉得如何?」 闻言,李恩很是迟疑,「但朝廷安排的工作非要有左工匠的雕工才能完工,他可以监督,不能走人啊!」 「为何让个视线不清的老丈如何监督?更何况若皇后棺椁到了,地宫却尚未完成,上面怪罪下来,倒楣的也是李兄吧?」 这么说也有理,可是「那件事」能说吗?李恩思考着,不行!现在刑鹰还宠着她、帮着她来说情,绝对不能让他把人带走,所以只要等到木已成舟,他就只能接受事实了。 「不过,这跟我原先的打算不同,所以,我得亲眼瞧瞧左姑娘的确有能力,才能让左谦离开。」 「当然。」 于是一个时辰后,地宫里,左潆潆拿着刻刀,站上高高的竹梯,神情沉静的敲凿崁在墙面上的青石,从粗略的图案看来,该是一幅骑射浮雕图。 竹梯下方,刑鹰、李恩、左谦、吕杰及几名随从,全都目瞪口呆看着她以几近不可思议的利落刀法完成了草图。 刑鹰虽然看过她雕刻过手掌般大小的饰品,可没想到这么一大块青石对她来说也如此容易。 左谦眸中有骄傲、有喜悦,但也有感伤。事情全照女儿的计划在走,李恩已经跟他说一旦确定潆潆能取代他,他便能回家了。 然而,那代表的是,如果刑鹰没有处理好女儿的事,这将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的见面…… 确认了左潆潆的雕功,李恩迫不及待想派人将左谦送出去,但刑鹰却开口了。 「我正好要带点消息给我义父,就由我的人送他出去吧。」 「哦……也好。」李恩本来已有安排,因参与地宫建造的任何人都得死,所以他已交代收下中途将左谦杀人灭尸,但感觉刑鹰眸中的坚决和那迫人的霸气,他便下意识的改口,「左师傅,我把一些话说在前面,我是体恤你的眼疾才让你离开的,你最好找个山间小屋度过余生,免得你离开这里的消息传到皇室那里去,我可就惨了!」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李侍郎。」左谦频频行礼,又看向女儿,一脸欲言又止。 左潆潆也只能咽下悲伤、忍住离愁,故做轻快的朝他眨眨眼,「左师傅,你放心啦,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那就麻烦了。」左谦也只能挤出一丝笑意回应,然后,凝重的双眸再看向刑鹰。 他有太多想说却不能说的话,有苦、有怨,更有请托,请他好好照顾他女儿。 刑鹰微微一笑后,看了吕杰一眼,他立即明白的朝左谦一拱手,「请跟我来。」 半个时辰后,左谦终于离开困了他六年的地方,只是一颗心,仍留在这里。 日子对左潆潆而言,开始变得不一样。 她束起发丝,穿上较方便活动的裤装,每天爬上爬下的工作。 但她身上的这副装扮总给刑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可却又说不清为什么。 左潆潆以为成为这个地宫的工作者之一,身边也会有一些奴役工匠来来去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跟着大伙从另一个奴役们唯一能走的地道步出,看到了散居在一大片山坡上的简陋屋舍,令她讶异的是,居住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从四周站岗的士兵看来,他们跟她爹一样都是没有自由的人,日后,可能跟她一样会永眠于此。 第二十二章 心情沉重的她在回身往地道下方走时,一名清秀,年约十八、九岁的女子突然追了上来,「那个--你好!我叫何瑶,这几天在送饭下去时,看到你雕的东西,觉得你好厉害,而且,你长得好漂亮!」 何瑶一脸赞叹,虽然她穿的没有过去几年曾来这里参观的女人们金光闪闪,但就是美,美得像仙女。 左潆潆朝她点头微笑,「谢谢你。你在这里是送饭的?」 何瑶用力的点点头,连珠炮的说起她在十三岁时就为了帮忙家计,让大伯把她带到这里赚钱,她一直都在大厨房里帮忙洗菜、煮伙食,已经来了六年了,这一年工事赶得较凶,她虽是女流之辈,有时候也得在大太阳底下帮忙运送石材呢。 「不过,再过不久,我就可以回家了。」她的笑容突然变得好灿烂。 「回、回家?」左潆潆反而愣住了。 「嗯,是厨房的林大娘说的,她说皇陵快完工了,我们大家都可以回家,我就可以回去看我爹、我娘,还有我妹妹,我好想他们啊。」 左潆潆望着这张长期在太阳下工作而晒得黝黑但笑中带泪的动人脸庞,喉咙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女孩回不了家的,她知道…… 「原来你在这里。」一个低沉中带点怒气的男音陡地响起。 她一愣,他怎么来了? 何瑶则是瞪大了那双还噙着泪光的眼,惊艳的看着这名穿得一身黑却贵气十足的俊美男人。 「你--」左潆潆本想介绍何瑶给他认识,但全身散发出怒气的刑鹰却一把揪住她的手臂,拖着她往另一个地道出口走去。 「等等,我的工作还没完成……」她挣扎着。 刑鹰陡地放开了她,瞪视着即便一身简洁裤装,发丝束起,却仍旧清丽女人,「你做的好不够吗?好,走,带我去,看你做到哪里了!」 他在生气,她也明白原因,从她开始接替爹的工作开始,每天窝在地下工作八、九个时辰,一回别院,总是累到梳洗完一沾床就睡。 好几回她醒来时已是天亮,而这个男人也总是忿忿的瞪着她,见她醒了,硬是要狠狠的吻到她瘫软在他怀里才肯放开。 她能怎么办?自从他抛下她后,她心口的伤不曾愈合,现在即使她的心仍对他悸动,每瘫在他怀中一次,她的心就多痛一次,多恨一点!于是她只好在地宫待更晚,有时还像其他工匠们打个盹就继续工作,昨晚便是如此,哪知他会亲自冲到这里来逮人…… 刑鹰抿紧了薄唇,边走边不时瞪着与他并肩而行的女人,如果说这个世上有哪个女人能把他整得很惨,非她莫属! 明明告诉自己,她要彻夜不眠、要把自己累到像条狗都是她的事,可是,他就是无法停止对她的关心,他忍耐好多天,逼自己漠视她,但这一颗心就是不驯,竟然为她牵肠挂肚,可恨极了! 「这里我还得做最后的修饰,接着还有一尊菩萨像要刻……」 「还有呢?一次说完!」 「没有了,那尊菩萨像雕完,这个地宫也该要完成了。」他们相处的时间也到那时为止……她的眼眸低垂,掩去怅然。 「很好!」他的话虽是对她说,但一双黑眸却直瞅着墙上那幅骑射图。从一刚开始的粗略构图,到现在已几乎完美,活灵活现的,极具生命感。 一名戴着头盔、穿着钟甲、足蹬战靴的武士横跨在马上,炯炯有神的黑眸直视正前方,他右臂拉弓做射箭状,威风凛凛。不管是马的肌理、人的表情、细部线条都是简洁流畅、刀法苍劲却细腻。 难以置信的目光移到身旁的女人身上,她那纤细的手臂用力一折就会断了吧?但这纤细的手竟然能雕琢出眼前这摄人心魄、气势雄浑的高大石雕…… 「我看不出它还没完成!」 「噗哧。」左潆潆不怕死的笑了出来,「这就是内行跟外行的差别。」 这一笑,她原本就粉嫩迷人的脸庞多了一抹少见的俏皮,几乎是在瞬间,有一个较为稚气的美丽笑颜也闪过刑鹰的脑海,但因为太快了,他抓不到那张脸的五官。 「再笑一次。」她一愣,收起了笑意。 「再笑一次。」他深信她与他遗忘的记忆有关,只要她还在身边,他便相信自己仍有希望寻回那段空白。 她被他专注而近恳求的眼神给怔住了,这时的他没有强势霸道,反倒像极了从前的模样,她与他对视久久,忍不住脸红心跳起来。「你……要我莫名其妙的怎么笑?总之,我要做事了……」 看她一脸尴尬,刑鹰知道要再看到那样的笑容是难了,他难掩失望,「好吧,可是--」他突然又霸气起来,「下午我会亲自来带你回去,届时,不管有没有达到你的进度,你都得跟我走。」 「嗯。」瞧他凶巴巴的,她能说不吗? 刑鹰哼了声,转身大步离开。 她才稍喘口气,何瑶不知从哪儿又跑了出来。「他是你的丈夫吗?你们两人看来好相配哦。」 她脸色微微一白,「呃、不是。」 「怎么会呢?刚刚你们两人互相凝视时,连我也莫名其妙的心脏怦怦狂跳起来。」像要强调她的话似的,她紧紧捂着胸口的位置。 「我得做事了。」左潆潆当作没有听见她的话。 「好吧,那我还可以来找你聊聊天吗?我可以送水给你喝,对了,还可以做小点心请你,很多人都说我太聒噪,觉得我烦--」 「何瑶,我真的得忙了。」她不得不打断她的话。 她尴尬搔头,「好吧,那晚一会儿见。」吐了口长气,看着何瑶跑走后,她才踏上竹梯上去做最后的修润工作。 时间缓缓流逝,或许是午后又在山区,地宫的空气也显得闷热起来,她不得不步出地道口吸口新鲜空气,只是一身汗再加上凉风拂来,突感一阵凉意,不禁打了个哆嗦。 柳眉一皱,她不以为意,继续回到架子上方工作,但一阵子之后,不知是闷热还是空气真的稀薄了些,她开始感到头昏、有些不舒服,甚至想吐了。 「天啊,你还在上面做事啊?都三个时辰了,下来喝点水吧。」何瑶的声音突然在下方响起。 她直觉的低头,没想到昏沉的头脑突然一个晕眩,一个不稳,她整个人就往下坠…… 何瑶吓得惊声大叫,「小心啊--」 蓦地,一个快如闪电的身影窜来,即使接住昏厥坠落的左潆潆。 【第十章】 「姑娘是染了风寒,再加上空气闷,人便昏了,吃个两帖药就没事了。」 隐隐约约,左潆潆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话,不一会儿,她的额头便覆上一条温热的毛巾,她虚弱的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刑鹰严肃的俊颜。 她柳眉一蹙,想起来了,她从地宫的梯架上跌了下来,可为何现在会躺在她的房间里?直觉要坐起身,但立即被刑鹰按了回去。 「给我休息。」他冷冷怒斥。 「不行的,李侍郎说时间很紧迫……」 「他说什么我不管!但大夫说你染上风寒,如果你不好好休息,那我马上叫吕杰找人把你爹给抓回来,叫他做完他该做的事!」 「你!」她咬咬牙,「你可不可以少管我的闲事?」 他半眯起黑眸睨视着她,「行!我现在就将我多管闲事的闲事再管回来,免得让人嫌弃!」他立即转身怒吼,「吕杰!」 她脸色丕变,「等等……」担心他真的反悔,她急着下床,没想到心急加上身子虚,整个人就这么跌下床来。 他极力克制住扶她的冲动,咬牙瞪着虚弱跪坐起来的女人,不明白她明明如此纤细,个性为何却那么倨傲固执? 「主子?」吕杰恭敬的站在门口。 刑鹰瞠视着坐在地上的女人,她以眼神向他哀求,他咬咬牙,「没事了。」 吕杰立即退出房门外。 「知道怎么做了?」他冷眼睨她。 她只能沮丧点头,下一秒,她的身子突然腾空,他竟然纡尊降贵地抱起她,再把她放到床上,而且动作是那么轻柔。 「谢谢。」低如蚊蚋的感谢引来他一记啼笑皆非的眼神。 在他的威胁下,她不得不乖乖喝下那一碗黑幽幽的苦药,邢鹰这才满意的离开。 第二十三章 没多久,浴盆被扛进来,并注满了温热的水,两名丫环也走进来要替她更衣洗澡,但她可不习惯被人服侍,「不用了,我自己来,谢谢。」 两个丫环看她如此坚持,只得点点头,到门口去候着。 只是过了好久,里面都没有声音,直到邢鹰再度前来。 「她还在洗?」 两人不敢隐瞒,连忙欠身说:「不知道,因为小姐不要我们伺候。」 他蹙眉,「下去吧。」 他开门进去,反手将门带上,越过屏风,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睡美人躺在床上,因为那碗药他还特别交代大夫加点睡药,让她可以好好休息,可看来,药效发挥得太快,她竟然就在浴盆里睡着了。 她那张粉嫩的脸微靠在浴盆边缘,双脚微屈,一头散开的柔亮乌丝好巧不巧的遮掩住她的胸部,但也因如此,更为诱人。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某个地方不该有的悸动,再伸手探水,水已凉了。 他将沉睡的她轻轻抱起,发丝滑开,露出了那诱人的浑圆,他暗暗吐了口长气,不敢再将视线往下移动,免得自己抑制不了沸腾的欲火。 很快拿了屏风上的浴巾将她包住,再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放下后,拉了被子替她盖上,再拿浴巾细心地替她擦拭湿漉漉的秀发。 等察觉自己做了什么,邢鹰嘲弄一笑,难以相信竟然有这么一天,他会伺候起女人,更没想过,一个赤裸诱人的女人就躺在他面前,他竟然能克制自己的欲望。 难道对一个女人好,也会上瘾吗? 他沉沉地吸了口气,俯身轻轻在那微启的樱唇上印上一吻,凝睇她那张诱人的睡颜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左潆潆不确定自己是被什么吵醒的,好像是一个奇怪的声音。 她拧眉侧过身,看见房里的烛火早已点上,然而,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困惑的起身,被子一落下……天啊,她竟是赤裸的。 她急忙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先是一愣,接着才想起她原本泡在浴盆里,没想到睡意愈来愈浓,最后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你醒了?」 邢鹰低沉的嗓音陡地在她身后响起,她错愕地转过身去,发现他竟端坐在另一边靠近她的贵妃椅上,慵懒舒适,一派悠闲。 她吓得急急将身子整个塞进被窝里,狠狠地瞪着他,「你看到什么?」 「你说呢?是我把你抱上床的,看光光也是迫不得已,不过,刚刚有人一起床又让我瞧见一次,应该是我的幸运吧。」他笑着起身走近她。 「你。」她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又气又羞,见他在床沿坐下,想也没想的将身子更往里塞,「干什么?」 「你怕什么?我难得当君子,你不该赞美我一番?」 「你!下辈子再说吧。」一想到被他看光了身子,她真的很懊恼。 他倒是无所谓的笑了笑,动作自然的摸着她的额,「很好,没发烧了。」 她一愣,对上那张魅惑的俊容,他这一笑,脸上线条都变得柔和,俊美的脸庞及温柔的眼神都令她看直了眼,这个表情,曾是她最喜欢的…… 「嘿,回神,虽然我知道女人看我总会看直了眼。」 「什、什么啦。」她尴尬的拨开他的手,别开脸,「请你出去,我得穿上衣服。」 「可以,但我顾了你一晚,总可以先讨个赏吧。」 话语一歇,他突然俯身,她急得从被子里伸出手要制止他,但他却一手扣住她的一双手腕,一手环住她的纤腰,薄唇强势的吻上她。 他狂野地掠夺她的甜美,吻得她气息混乱,只能无助地任他索取。 久久,久久,他终于放开了她。 她长发披肩,嘴唇微颤红肿,双颊透红,一股勾人心魂的媚态难得乍现,迫得邢鹰还得一再深呼吸,才能克制住想要她的欲望。 左潆潆自然识得他眼里的欲火,从前,他们也曾喘着气,翻云覆雨…… 她不敢再想下去,就担心他也看出她眼里的欲望,蓦地--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这下她更加尴尬了,脸也更红了,整个人完全从情欲的氛围中清醒过来。 邢鹰爽朗大笑,「我去叫人送吃的进来,你这一晚已经叫了够多次了。」 她困窘地看着他哈哈笑着走了出去,一待他将房门关上后,她立刻抱着肚子发出懊恼的呻吟。 天啊,她知道她是被什么怪声音吵醒的了。 真的好糗。 「你好些了吗?我好担心你喔,那天你丈夫咻地飞过来抱住你时,我看到他脸色吓得都发青了,眼里是满满的关心,害怕跟……爱!对,那是一种让女人看了都会心动跟嫉妒的深情,好羡慕啊!」 左潆潆在邢鹰的紧迫盯人下,不得不休息几天,直到今天李恩上门好言拜托,邢鹰才勉为其难地「恩准」她来工作,结果她一来,叽叽喳喳的何瑶就过来了。 只是,原本想要纠正她那句「你的丈夫」,但她后面的话地令她怔住。 「你说的是真的吗……深情?」 何瑶用力点点头,「你不要奇怪我为什么会看得出来,这里有一对专门搬运木材,年约四十多岁的夫妻,他们常常这样看着彼此,其他人都笑他们老夫老妻了,还在深情对望,那个丈夫的眼神就跟你丈夫看你的眼神一样。」 是吗?左潆潆真的被搞迷糊了。 邢鹰曾问过她藏着什么秘密,她却想问,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对她有情又似无情,无情又似有情,她到底该怎么面对他呢? 但不管如何她都清楚,他们之间的缘份再过半个月,就要抵达尽头了…… 甩开心中难以言喻的愁闷,她逼自己专心埋首于手上的工作。 在所有人的忙碌赶工下,半个月消逝得飞快,所幸地宫也几近完工了。 当然,李恩更加把握最后时间,将所有可以偷天换日的奇珍异宝,妥妥当当的安置在三大辆加了特殊夹层的马车里。 这天,他甚至邀了邢鹰来做一趟最后的巡礼,就是要仔细端详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左潆潆所刻的菩萨像前,这尊佛像微微府俯视,面容慈祥,体态丰满,肤质细腻,服饰姿态飘逸。 「可惜啊。」李恩不禁摇头叹息,「如此巧夺天工的神雕之手,还是一个美得令人动心的天仙丽人,终究也只能埋存于地下。」 邢鹰一听,眼神一凛,「李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呃。」惊觉自己说错话的李恩一脸尴尬。 「请李兄切勿隐瞒,如果我没有听错,你指的天仙丽人是我的女人。」 「这个……」他想了一下,虽然为难,但还是说了,「好吧,反正你最后也会知道的,虽然那个时候,你早已跟杜明,黎掌柜载着满满的珍宝离开了。」 邢鹰蹙紧眉,心中不不详的预感。 接着,李恩将历来参与建造皇陵的人最后都会陪葬一事道出,尤其是几个重要工匠,因为皇族的人不容许他们再有机会建造一座一模一样,甚至更富丽堂皇的地下建筑,也不允许他们有机会透露出地下皇宫的地道出口,墓道方位及墓室走向,因此,这几个重要工匠届时将会被迷昏,躺入预先准备好的空棺内殉葬。 而左潆潆替代了左谦,所以她的命运已经注定好了。 「这是皇室历来的规矩,希望邢兄能谅解。」李恩同情地看着他说。「不过女人嘛,天下间多的是,相信邢兄日后定能找到比左潆潆更美的女人。」 邢鹰在心中暗咒,这些汉人皇帝总以仁君自称,口口声声说什么仁政爱民,其实还不是将百姓视为草芥,任意决定其生死。 「我明白。这个陵寝工程整整耗费了六年多才告竣,规模浩大而严谨,皇室那边会有这样的善后举动,我能理解。」他表面上谈笑风生,心里已是怒气翻涌。 他的识大体让李恩心中的石头顿时落下来,「没错,没错,人都是这样,总希望自己拥有的是唯一。」 再跟他闲聊几句后,邢鹰便借故告辞,随即回到别院,前往左潆潆的房间,将他刚得知的消息告诉她。 「所以,你这一两天就给我装病,我会立即安排我的人把你安全带走。」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计策。 「不必了。」左潆潆平静的说。 第二十四章 「你说什么?」他这才注意到她美丽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神情冷静而坚定。 「我怎么能走?这一走,难保李恩不会再差人去把我爹给押回来……」 他不耐地打断她,「他患有眼疾,何况,这里还有一大堆工匠。」 她摇头,「但是被封为大唐第一工匠的人只有我爹啊,他站在最顶端,目标最明显,他为皇家奉献了大半辈子,却连拨出一点时间给自己,妻子,女儿都没有,就连他的命也早就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来,再求你安排他走?」 「所以,」他黑眸蓦地一眯,「一开始你就知道陪葬的事?」 「是。」 他简直难以置信,「也就是说,你早就打定主意要代替你爹死?」 她点头承认,「我娘千盼万盼要爹回去,不是不想让爹做事,而是我们很早就听到有一名跟爹师出同门的杜伯伯,在完成另一座陵寝的修建后,就与所有参与的工匠奴仆一起殉葬了……」她哽咽,「这个消息是被封锁的,杜伯母苦等不到丈夫回来,后来费了好大心血才探听到的,所以她不顾危险,特别捎信警告我们,我跟娘才会着急的写了一封又一封的家书托人送来咸阳,但信全都石沉大海……」直到先前爹才告诉她,那些家书早早就被烧毁,没有一封到得了任何人手上。 「总之,我已有心理准备……」她抹去泪水,即使心中仍放不开爹跟儿子,但她不能冒险,她不能因为怕死,而让爹再被捉回。 「意思是,就算要陪葬,你也愿意?」 「我是,所以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你这该死的女人。」邢鹰再也忍无可忍的咆哮,「说什么你完成这里的工作后便任我处置,全是诳我的?」他恶狠狠的瞪着她,下颚肌肉抽动。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他,「是,如果你不甘心,你也可以现在就处置我。」 他咬牙,「因为你知道来日不多,就算这身子被糟蹋,也很快就要投胎了,是吗?」他简直快气炸,气疯了。 「随你怎么想,但我希望这辈子能把你我之间的账全算清,下辈子别再相见了……」她爱他爱得太辛苦,算她上辈子欠他的吧,她不想再来一次了。 他神情阴郁,「我这么讨你的厌?」 不,是她自己不争气,是她仍爱着他,爱到肝肠寸断,伤痕累累,爱到好累好累了仍然无法自拔,这样的感情,她不希望在下一辈子还得煎熬一次啊…… 「你为何如此愤怒?你说过你有很多女人,而我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不是吗?」 是啊, 她不就是一个女人而已?要死也是她的事,他何必如此在乎,何必如此生气? 这个女人是很美,美得很有个性,而他一向冷峻,对女人无心无情,可面对她时却总是被她轻易挑动喜怒情绪,莫非…… 不对,没有女人能占领他的心。了不起只是因为她对了他的脾胃,却又不自量力的妄想跟他抵抗,所以,他只是想征服她而已,如此而已。 但为何这样的想法会让他感到烦闷?邢鹰痛恨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于是猝然转身离去。 左潆潆泪眼模糊的看着他愤然的背影,紧紧咬住唇,不让哭声逸出。 就让他们的缘份到此结束吧…… 无论邢鹰再怎么生气,仍然无法任由左潆潆这么陪葬,她身上还有他尚未探索的秘密,他的记忆仍得依赖她来找寻,还有,他尚未征服她,更甭提他跟她之间的交易……他这个买方已经办好事了,她还没有用她的身体来付债呢。 念头一旦确立,他立即想出一个周全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李恩的贪婪是他可以利用的,于是他先派吕杰去办点事,两天后,就从杜家开的一家古玩店搜到不少好东西,绝对是李恩会看中意的好货。 这天,李恩刚好也有事要找他谈,便派人请他到自家府中。 「该装的东西都差不多了,皇室的送葬队伍也将在三、四天后到达,我想你跟杜明,黎掌柜最晚后天就该走了。」 李恩住的地方比他住的别院更为奢华,皇室的气派在这里一览无遗,金碧辉煌的院门,雕梁画栋的厅堂,还有古董字画堆砌出的俗气豪奢,就如这屋子的主人一样。 李恩望着眉宇间透出英武之气的邢鹰,总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同,那股让人无法直视的尊贵与霸气更加明显了。 「我想请教李兄,拥有鬼斧神工的雕匠就此埋葬地下,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邢鹰这一说,他便明白了,他摇摇头,官腔官调的道:「没法子,你知道皇家人总是要人伺候的,就是因为如此,才会交代让这些工匠跟着走,若是死去的人有任何需要,还能叫他们做嘛。」 简直荒谬透顶,邢鹰怒火中烧,但为了计划,只能将火掩饰在冷峻的面具下。 「再说这两日随葬品已一一送进来,也放到各个坑去,接着就是闭椁覆土,然后,所有参与墓穴建造的工匠工兵都将被埋在幽深的地底下,这里的秘密也会同时被埋葬。」当然包括他偷天换日带走殉葬品的事。 邢鹰耐着性子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冷笑一声,「李兄说的我都懂,但是,既然所有人都会被埋入地底,最后成为一副白骨,那么谁又认得出谁是谁呢?」 说罢,朝吕杰微微一点头,吕杰立即走上前,将手中的檀木黑盒放到桌上。 黑盒一打开,李恩的眼睛瞬间一亮,因为里面有十颗鹅蛋般大小的夜明珠,颗颗璀亮玉润,细腻无瑕,一颗就价值连城,更甭提竟然有十颗。 「把我要的人带来给我后,另有比这个更贵重的后谢要送给李兄。」 「还有比这个更贵重的?」李恩一听,连贪婪的嘴脸都不想掩饰了。 「套一句你曾告知潆潆的话,时间很紧迫了。」邢鹰好心的提醒。 只要计划完成,他绝对会把那该死的女人带回突厥好好调教,让她明白,在他没有点头前,她绝对不能擅自决定她的命运。 夜已深,左潆潆却辗转难眠。 她想到今天在地宫时,何瑶笑眯眯告诉她的话-- 「我们每个人都领了好大一笔钱哦,等后天皇后的棺木放进皇陵,所有仪式结束后,大家就可以回家了。」 明知道他们会全死得不明不白,她却开不了口…… 突然,房门被打开来,她急忙坐起身,没想到进来的竟是那天大吵过后,就再也没理过她的男人。 邢鹰绷着一张俊脸走到她面前,「仔细听清楚我现在跟你说的话,并牢牢记在你的脑海里,听到没有!」 她不解,但听见他一字一句说出要帮助她死里逃生的计划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不,这样不妥……」她连连摇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左潆潆,在我的认知里,你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现在有活命的机会,你还不懂得把握?你不要你的爹了吗?」他气呼呼的,脸色铁青。 「我当然要。」除了爹,她还有翔儿,「可是就算我活下来,能回去找我爹吗?我会连累到他们的。」 「你的人生已经在我将你爹送回家后也送给我了,所以不会有什么连累的问题。」她会跟着他,而他会保护她。 左潆潆苦笑,她明白,可是她不想再与他纠缠不清,她已经很累了,如果能回到翔儿跟爹的身边,她人生还有意义,然而,若是跟着一个她爱,但他却翻脸不认人,对他们曾经共有的过去一点都不在意,仿佛忘了一切的男人……这样的爱太悲哀,太凄凉了,这其中的心酸跟煎熬,她已经尝得太多,不想再尝了…… 邢鹰粗鲁的捏住她的下颚,「我警告你,你还欠我太多太多,我们之间也尚未结束,所以,把你该做的事做好,如果……」 「如果怎样?」左潆潆傲然的看着他,对一个早已准备面对死亡的人来说,一切早已无所谓。 「如果你任由自己留在地宫,我会不惜一切,就算要炸掉它才能找到你,我也会去做。」他咬牙,一字一句威胁。 她惊愕的瞪着那双发狠的黑眸,拼命摇头,「不,你不会。」 「我会。」 「你……」 第二十五章 「如果不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反倒让事情难以收拾,我早就带着你闯出这里,而不是提心吊胆的担心你这个反骨女子会不会在重要时刻违背我的意思,执意殉葬。」他抿紧薄唇,瞪着这名明明在他眼前,他却始终抓不到真实感的女人。 可恶,他太晚得知殉葬的事,偏偏咸阳陵园的四周戒备森严,驻守士兵原就达到数千,在皇后的送葬队伍抵达之前,又已进驻数千名骑兵及侍卫,他的黑衣侍卫就算有近二十名守在附近森林,能急召过来,也是势单力薄,他无法涉险。 将她紧紧拥入怀里,紧紧,紧紧的,他喃喃低语,「别让我失望,潆潆……」 两天后,护送皇后棺椁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的抵达了,光是护驾人员就达数千人,然而明明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却是寂静无比,肃穆凝结的气氛笼罩全场,让人连想喘口气都觉得困难。 在场有不少人明白,就在整个入殓封棺仪式进行时,也有近万人正在吃加上过量睡药的食物,并即将被移到另一个大坑掩埋,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死去,没有半点痛苦。 但李恩丝毫不在乎这件事,这两天他到手的财富已难以计算,先甭提杜明,黎掌柜所载运出的好货,还有十颗夜明珠,等会儿的后谢更令他期待…… 他手里拿着香祭拜,眼眸却不时瞄向另一个地道出口的随身侍卫。 办事怎么这么慢?邢鹰还在等他的好消息呢。 又等了好一会儿,见那名侍卫悄悄点了头,他欣喜的急忙将手上的香交给另一名高官,「待会儿仪式一完,我的人自会接手后面的事,你就可以带队回京复命,一切圆满。」 「是。」 李恩离开祭祀台,走到另一名侍卫站立的马车旁,很快坐上车,看着安静被放置在他脚边的黑色大袋子,笑逐颜开,「还不快走。」 「是--」 马车立即奔驰起来,不一会儿便来到三里外的别院,侍卫将那只大黑袋扛在肩上,在李恩的指示下快步进房,将大黑袋放到床上。 命侍卫退下后,他将房门给关上,转头就看到房内的邢鹰已迫不及待的上前打开黑色袋子,但站在他身后的吕杰怎么了,为何脸色大变? 浓眉一皱,他好奇的走上前一看,脸色却也顿时铁青,「怎么不是左姑娘?这不可能会弄错的。」 邢鹰脸色凝重,黑袋里的女人他认得,是最近常常围绕在左潆潆身边的何瑶。 他冷眼看向吕杰,「把她给我弄醒。」 「是。」吕杰很快的去而复返,拿了一桶水直接泼向床上的何瑶。 何瑶又咳又呛的醒了过来,一见到邢鹰,她就脸色苍白,簌簌发抖,愧疚的低下头。 「到底怎么回事?潆潆人呢?为什么会是你?」他咬牙怒吼。 她吓得泪如雨下,语无伦次的结巴说:「我……我……是……昨……天……潆潆来告诉我……」 潆潆告诉她,他们全部的人都会被活埋,现在有一个活命的机会,但她必须照她说的来做,她必须在昨晚就躲到地宫去,一直躲到今天早上,李恩会以感谢几个重要的工匠为借口,到地宫让他们再看一眼自己苦心雕刻的作品,并赐酒一杯,然后潆潆会假装喝下酒。 接着,几名工匠就会被放到一个个的空棺里,届时会有人把潆潆从空棺里偷偷放进一个黑色大袋,并放置在菩萨像后方,而她要做的就是把潆潆再抱回空棺处,然后自己进到黑色大袋里,吞下潆潆交给她的睡药,因为潆潆说怕她会不自觉的发出声音,所以…… 砰的一声,邢鹰握拳一挝,竟然一拳将木雕的床打破一个大洞来。 何瑶吓得涕泗纵横,抽抽噎噎的哭道:「我不想跟她交换的……可是潆潆说她的人生已经够了……死了也许魂魄还可以飞去看她想见的人,可活着,恐怕就没有机会……」 「这该死的是什么鬼话。这个女人难道不明白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做事,有机会到得了别的地方?」 可恶,她不准死,他一定要亲自扭断她那漂亮的脖子。 邢鹰脸色凶狠的一把揪住李恩,「带我下地宫,不然我炸了它。」 「什、什么?」李恩顿时傻了。 「可是……潆潆要我跟你说,她……不要,不要你去救她……」何瑶还在低低的哭着。 「是啊,怎么救?为了防止盗墓,陵区四周有精锐的侍卫守护,地宫还设有暗箭,毒气,迷宫,而她所待之处会塞石填沙,你何必为一个死人,还是个女人涉险?」李恩回神,急急的说了一大串话。 「潆潆说……她不希望你为了救她而死……」何瑶觉得她应该替左潆潆把话说得更清楚。 这个该死的女人既然要死了,还关心他做啥?邢鹰仍紧扣住李恩,「把地宫的位置给我说清楚,还有她所在的位置。」 李恩被他的疯狂吓得完全没了气势,也不敢叫人,只能吞咽一口口水,不安的回答,「可是来不及了……」 「你给我闭嘴,快说。」邢鹰怒吼,再看向吕杰,「发信号,把人全召集过来。」 「是。」吕杰立即退出房间,以狼烟通知驻守在附近山林的黑衣侍卫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房间里,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李恩还在结巴地劝邢鹰三思。 可他的回应是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怒瞪着他,「我要是你,绝不会浪费这些时间。」 「好好好……」李恩只好全身颤抖的说出他知道的一切-- 地下陵墓在墓室南北都有一条墓道,里面还分主室,前室,后室,王室有极大的木椁,里面有木棺及重要的殉葬品,椁内有陪葬人棺,那些工匠应该就定躺在那里。 「不够,给我更详细的地图,不然,我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先前李恩都是一殿一殿带着他参观,他现在思绪混乱,根本无法组合。 「地图早已毁了啊……」 「那简单,你就跟着走吧。」邢鹰已经听到外面传过来杂沓的马蹄声,迅速决定。 李恩简直快吓死了,从小养尊处优的他在姐姐的金口下,一路爬升到这个好位置,人人都对他鞠躬哈腰,哪曾碰过这么可怕的事? 但他别无选择,跟着被邢鹰拽出去。 在看到自己的多名侍卫早已一命呜呼,又看到二十几个充满肃杀之气的黑衣骑士时,他竟吓得哭了出来。 但邢鹰可没时间让他丢人现眼的哭,直接将腿软的他拽到马上,「要活命就好好表现,不然,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地宫开始塞石填沙了吗? 棺木外似乎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左潆潆感觉到她所在的棺木微微颤动。 不知过了多久,石棺的间隙开始有细沙渗了进来,她渐渐感到害怕,双手紧紧的环抱着自己。 就这么走了吗……她眼眶一红,泪水盈聚,突然好想再见邢鹰一面。 现在他应该已经知道她让他失望了,可是,他一定不明白她爱他爱得有多痛,多累。 六年多的等待,无止境的思念,日夜烙印在心坎里的身影,到最后只剩下痛,没有尽头的痛,即使痛到想忘情,然而对他的情爱早已融入骨血,根本无法遗忘,所以她只能用这样自私的方式求得解脱。 至少,爹可以好好的陪陪娘了,即使是一柸黄土,娘也一定很开心的。 还有翔儿,她可怜的孩子,她无法陪他长大了,但她相信爹一定会好好教养他,他的义父义母那么疼他,也会帮忙照顾他的…… 至于那个男人…… 「邢鹰……」她泪如雨下的低声呼唤他的名字。 永别了,她真的好爱他,但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这辈子不曾遇上他…… 愈来愈多的沙渗进来,她喘着气,呼吸也愈来愈困难,沙,好多的沙流泄而入,进入她的耳,她的口,她的鼻…… 无法呼吸的痛令她的五脏六腑像被挤压,又像快被撕裂,她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意识愈来愈模糊。 但渐渐的,她不再感觉到痛,身子也不抖了,细细的沙尘似乎已淹没了她的脸。 最后,她的世界终于被令人窒息的黑暗笼罩…… 【上集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黑王元配 上》作者:阳光晴子 02、《黑王元配 下》作者:阳光晴子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