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医妻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顾欣湄既是刻意「指点」了老太君几句,给护国公府摆出了一条足够解气却颇有风险的路,接下来她也不着急了。 这日午后再歇醒了午觉,她便将顾震喊了来,问他想不想去湖上划船。 「喜姐儿和福哥儿已经喊了一上午的要划船了,可我却没带着段暄他们来。」 「若是你也愿意一起去就好了,正好有你两个护卫跟着,也能多照看两个孩子一回。」 这别院里倒是有护国公府的护卫,可与其使唤旁人,哪有自己弟弟的人好用呢。 顾震这两日其实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总觉得姐姐异常的喜爱喜姐儿和福哥儿。 即便喜姐儿对姐姐颇为无礼,姐姐似乎也没真生过那小丫头的气。 可他终究才十二岁,男孩儿又晚熟,他哪里知道她姐姐这是看上何睦了。 他便笑问顾欣湄道,姐姐若是这么喜欢小孩子,就给我找个好姐夫,再早些生个小外甥呀。 顾欣湄忍不住笑着一指点向他的额头。 「就你精明,竟看出了你只是捎带,我喊着你只是为了用你的两个护卫,实则却是要带两个孩子玩儿?」 找姐夫生外甥这种事儿就算了吧,姐夫和外甥都是现成儿的……就是还需要些时间重新盖上她顾欣湄的戳儿。 顾震嘻嘻笑着躲过姐姐点来的手指,却也不忘频频点头道,管他是不是捎带手呢,反正他也很想去划船。 「我知道姐姐疼我,又怕我不好意思比两个孩子还能张罗,便给了我个好借口呢。」 姐弟俩便商量好了,等一会儿日头不那么烈了,就去寻庄朝云,再去接上两个孩子。 只是也不等天气稍微凉爽下来,何睦就来了。 他先去看过一双儿女,见两个孩子还睡着,便径直来了水音阁。 顾欣湄听得外头报进来,她便打发弟弟回隔壁:「何统领应当是找到外祖母常用的那个药方了。」 「你先回去等我,待我得了药方再谢过何统领之后,咱们再去湖上也不迟。」 顾震不疑有他,便乖乖答应了,离开时在水音阁的门口遇上了何睦,亦不忘小大人般对何睦抱拳道谢,直道何大人辛苦了。 要知道当年睿王妃亡故后,他外祖母宋阁老夫人不放心他,便将他接到宋府、放在自己的身边养着去了。 待顾震满了五岁,又是他外祖父宋阁老亲自教他念书开蒙,直将他又在宋府留到了八岁整,才送回睿王府去。 顾震便对外祖母格外的亲,如今何睦给他外祖母找了药方,又顶着炎炎烈日送出城来,他不道声谢哪里说得过去呢? 何睦听得顾震既说谢谢又道辛苦的,便清楚顾欣湄肯定是拿着药方当掩护了,他就笑道二公子客气。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咱们几家府上又是扯不断的姻亲,实在不需如此客套。」 若不是确定了顾欣湄就是他的亡妻重生,这等张口便跟睿王府攀姻亲的事儿,何睦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可如今这话很是顺溜的便出了口,倒叫何睦发现,原来说几句客套话也不难。 这时顾欣湄也整理好头发和身上衣裙迎出来了。 她一个未嫁的姑娘家,即便这水音阁并不是她的闺房,也不能在这里见外男不是? 她便打算再跟何睦到大门外不远处那座凉亭里说话去。 见顾震还没走,她便笑着对他挥了挥手:「你还在吃着药呢,可别总在大太阳地儿里晒着,快回屋去等我。」 顾震笑着应了,又顺水推舟将对何睦的称呼改了:「那何表哥去跟我姐姐说话儿吧,咱们待会儿见。」 等顾欣湄跟何睦一前一后往那凉亭里走去,她忍不住翘了翘唇。 其实来到护国公府这座别院后,她何止是与何睦顺利相认,又日日能瞧见一双儿女这点好处? 单只看震哥儿这几日也舒展了眉头,这别院就没白来! 更别论午膳时庄朝云悄悄告诉她说,老太君打算明日就往宫里皇后娘娘跟前递牌子求见呢! 如此等到两人进了凉亭,相距着五六尺远落了座,又将下人都打发出去,照旧叫她们在水音阁门口听招呼,顾欣湄就先将昨日发生的事儿简单给何睦学了学。 比如喜姐儿是如何偷跑到这座亭子来的,回去后姐弟俩又是如何哭诉,林家表姑娘做的鸡汤有多难喝,林氏又是如何恐吓两个孩子,若不听话,只管等着填包子馅儿。 「那林氏既是侯爷明媒正娶的填房,又给侯爷生育了几个儿女,我们证据再足也暂时不好动她,我也不急这个。」 顾欣湄板着脸儿道。 「可是那林家表姑娘……我可不希望她再在你们家后宅游荡了。」 话音未落,她脸上已是醋意满满。 何睦之前只顾着给亡妻守灵,又忙碌着出殡与追查凶手事宜,喜姐儿和福哥儿又在第五天头上被他外祖母接走了,他还真没来得及问过一双儿女,可曾有人恐吓过他们。 倒是昨日他打发青锋过来送信,令他知晓了儿女高烧是林氏姑侄搞的鬼。 他当时还有些半信不信的。 只因他既然已经抛出了要分家的话,还说分家不成便要自请除族,可不单是要搞臭继母的名声,还表达了不再争夺爵位之心。 那么他那位继母便可以松懈一二,暂时不会亲自对两个孩子动手了吧。 可是如今听顾欣湄这么一说,他这才捋清了前因后果,一双拳头便忍不住攥得青筋绷起。 原来他继母倒是没亲自动手,却一边恐吓着两个孩子,一边又拿他继室的身份撺掇她侄女儿对孩子下了手? 只是他再如何恼怒异常,他也瞧见顾欣湄脸上的醋意了呀! 瞧瞧她那小脸儿酸的! 那这会儿可不是他闷头生气的时候,他必须得赶紧安抚安抚她! 「我若不知道这事儿还则罢了,既已知道了,怎么收拾那林表姑娘还用你催么?」 何睦以闪电速度收起脸上怒意,对顾欣湄展开笑脸道。 「可是与其用了手段将她送离武定侯府,难受的只不过是她一人而已。」 「倒是林氏正给老三议亲呢,听说连庚帖都换了,你说我若是送那位林表姑娘在这门亲事里插一脚怎么样?」 「如此一来可就是三五个人都要难受得像吃了苍蝇呢……」 他何睦可是自幼便跟着舅父护国公给他请来的先生习谋略,学兵法的,林氏真当他不会用阴谋诡计? 他以前没用过,是他年轻又轻敌,可他以后再也不会犯这种错了! 顾欣湄听了这话却呆若木鸡愣在原地。 这、这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不是她从程敏穿成顾欣湄了么,怎么如今看来,连何睦也像穿的了? 原来这也怪不得顾欣湄惊讶万分,别看她嫁给何睦六年多了,她也从没瞧见过他在后宅用过这种阴私手段。 还有他脸上这几近谄媚讨好的笑容,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他过去是待她极好,甚至还得了个妻奴的名声,可他也不是整天这样笑着围着她打转儿的性子啊? 第二章 他根本就是个不会用言语用表情讨她欢心的人,他从来都是一切用行动说话的,怎么短短十几日过去了,却像翻天覆地? 只是顾欣湄惊呆也只是瞬间而已,她旋即就领悟过来,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就是这种痛彻心扉的生死离别,若还不能叫何睦醒悟过来,他们夫妻俩以前不屑在后宅内帷耍弄心机根本就是大错特错,这男人也就不值得她情愿跟他过两辈子了…… 她便对他展颜一笑:「我都听你的。」 只是听他的归听他的,她还是不忘又一次叮嘱他,可别为了逞一时之快,再将他自己陷进去。 「左右孩子们都在这儿呢,一时半刻的不会回武定侯府去,也不会分你的心,这事儿宁愿慢慢安排,也别急于求成。」 见何睦沉声应了,她便又拾起之前那个话题,说是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也恼极了林氏姑侄。 「老太君打算明儿一早便往坤宁宫递牌子求见呢。」 当今的中宫皇后出自鲁国公府,皇后的父亲正是如今的鲁国公世子,是护国公夫人闫氏的堂弟。 既是论起来皇后娘娘还要唤护国公夫人一声堂姑母,想来老太君婆媳俩也是想先见见皇后,或拐弯抹角探探口风,或跟皇后讨个主意呢? 就算顾欣湄如今大有长进了,她也不得不夸赞一声,老太君婆媳俩实在能干,竟有这种先求见皇后的神来之笔;而不是像她撺掇的那样,直接一状告到皇上跟前去,以免行差池错。 看来这世上需要她学的东西多着呢。 何睦也不需顾欣湄多言,便扬眉笑了。 「你这也是揣测出了万岁爷已将江山坐稳,便撺掇我外祖母将我们家侯爷和夫人送去给上位者杀鸡儆猴呢?」 顾欣湄轻笑着默认了,却也不忘追问。 「你就不怕我出的这个馊主意会牵连你么?」 其实她自己也怕这一招可不止是将武定侯和林氏开了刀,整个儿武定侯府也别想安生。 何睦到底是武定侯的嫡长子啊,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可是谁叫她过去就是个不屑内宅争斗的性子呢,如今刚试着用这些手腕,两口子不商量着来又能如何? 何睦却是立刻正了颜色:「你不是早就听说我闹过分家,还放出狠话说分家不成便自请除族么?」 「当然了,我这一招只是个雕虫小技,分家到底分不成,更别提除族了,可这一闹之下,整个儿京都城谁不知晓林氏如何待我?」 「她名声臭了还想牵连我,门儿也没有!」 他如今可不是武定侯世子!他的乾清门副统领之职也是他自己拼来的! 再换句话说,武定侯府可从没给他带来过什么荣耀,他生活在那个家里只觉得自己这个嫡长子是外来人! 这也就罢了,怎么那么大一个后宅,竟连他的妻子儿女也容不下? 那他又何必还拿那个家当做自己家,拿那些人当做自己的亲人,还拼命维护他们的名声? 「我不靠武定侯府也能自己挣来功勋,也再不会叫你和喜姐儿福哥儿吃一点苦头。」 何睦骄傲的说道。 其实何睦说着这话时,心头难免有点发虚,毕竟他面前的妻子可是借了睿王府荣敏郡主的身体才得以重生。 若她没遇上这个天大的机遇呢?他这些誓言说给鬼听么? 倒是顾欣湄随后的话又安慰了他,说是不吃一堑不长一智。 「经历了一番生死之后,我俩能抛弃清高和无谓的良善,多长了无数个心眼儿,很值得浮一大白呢。」 她笑着伸出手来虚握成杯敬他,又假作仰头饮下那根本不存在的美酒。 只是她也不知道,她这美酒和他那誓言到底何时才能填补上她心口那个大洞。 她是有天大的好机遇得以重生不假,可她那胎死腹中的可怜孩儿,又该拿多少作恶的人命来安慰呢。 何睦本也虚握了拳头,与顾欣湄一样假作饮了一杯美酒。 等他瞧见她灿烂的笑脸旋即又转了阴,他也顿时就想起了那个枉死的小生命。 他倒是很想说些与她同仇敌忾的话,可是他也知道,很多东西失去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便在沉默了片刻后,轻声告诉她道,香莲、秀莲并十来个曾在彩云轩服侍的下人,已经成了飞灰。 「香莲秀莲的死,喜姐儿和福哥儿奶娘的死,才是个开始。」 顾欣湄的沉痛顿时被他这话驱赶得荡然无存。 她忙仰起脸来,满脸都是急切:「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不要操之太急?」 这不是一下子就暴露了他的实力了,也将他势必复仇到底的心思彻底展露给了林氏看? 何睦轻笑,随后说出的话就与常忠在地窖时指点邓善的话一样。 他那继母林氏再阴毒,格局也就是在后宅那一亩三分地上,为了自保,还要拐弯抹角绕出九十九道弯来,仿佛不如此便不足证明她的计谋高超。 可若是遇上以阳谋甚至暴力武力解决一切纠纷的人呢? 什么样的乱麻禁得起几刀剁下去的威力! 顾欣湄扑哧就笑了。 她也是前几天才用暴力用武力解决了关氏母女的人啊! 怎么眨眼间她就将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还生怕他在林氏的阴谋诡计中吃了亏? 却也不等顾欣湄将笑容收起,脆嫩的呼唤声已经在凉亭外不远处响起。 等她偏了头望过去,就瞧见喜姐儿和福哥儿宛若乳燕归巢,接连投入了何睦的怀抱。 两个孩子身后的凉亭外,就站着庄朝云和莲月等仆妇,庄朝云望着顾欣湄的目光里,既有欣喜欣慰,也有些不敢置信。 顾欣湄忙站起身来朝庄朝云走去,将何睦父子三人留在亭中自诉情怀。 庄朝云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她快步来到身前,便径直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你和我表哥聊得这么投机?」 顾欣湄也不羞涩,反而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 「何统领颇有见识,为人也是面冷心热,他能这么快便替我外祖母将药方找到了,我很感激他。」 她这未来大嫂不就是一边盼着她能嫁给何睦,一边又担心她看不上何睦么? 那她又何必再遮遮掩掩,反给自己平添困难? 何睦可还要守满一年的妻孝呢,依着护国公府老太君的本事,给他多找几个填房人选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为避免这种情况出现,她还不如索性认了,也好多给两人制造一些见面走动的机会,同时给自己多留些余地。 庄朝云只觉得一直都吊在嗓子眼儿的心、扑通一声就落了回去。 她其实哪里只是不担心小姑看不上大表哥呢,她更怕小姑埋怨她! 结两姓之好明明是好事,可不是为了结仇的…… 之后的开启楼船前往湖上泛舟便是一个分外快乐的行程了,就连十二岁的顾震似乎也瞧出了些什么,不止一次对他姐姐抛来了然又有些促狭的微笑。 顾震当然还不懂给人做填房和给人做原配有什么区别,总之都是正妻不是么。 他外祖母也是填房呢,他外祖父不还是分外敬重外祖母,大舅父也将外祖母当做亲娘孝顺奉养着? 第三章 何况何统领身上的本事可比他那两个高手护卫还强上三分呢,当他看不出来? 那若是这位何统领能做他姐夫,他可是巴不得的!总比那位宣扬得「文武全才」却被一匹惊马拖死的安国公世子强不是? 还有还有,说不准到那时他还可以拜何统领为师、跟他习武了呢? 也省得父王和大哥总敷衍他,不愿意亲自教他武艺,只盼着他好好读书…… 而喜姐儿虽然还对顾欣湄颇为提防,却耐不住顾震身边的两个侍卫身手「极高」,只单手将她护在肘弯,便能帮她用抄网抄上大鱼来。 她那些许提放,便全被眼下这份欢快挤得不知抛到哪里去了。 「爹爹快来看!荣敏姑姑快来看!云表姑快来看!」喜姐儿高声笑着。 「我网上来的大鱼!比福哥儿的还大!」 福哥儿倒是个厚道的,闻声也不嫉妒姐姐,反而只管依偎在顾欣湄身边,笑眯眯的看着喜姐儿一条又一条的捞鱼。 老祖宗家可是这么大的一个湖呢!这湖里的鱼还不成百上千?捞大鱼着什么急呢? 倒是趁着姐姐捞鱼的空儿,他还能跟荣敏姑姑玩翻绳! 只是这翻绳翻着翻着,福哥儿便惊讶的了不得了。 「荣敏姑姑不但跟我娘学了片生鱼,做烤鱼,还跟我娘学了翻绳不成?」他皱着小眉头疑问道。 要不是跟娘学的,怎么每一步都跟娘一样一样的呢? 要是跟娘学的,他怎么却没听娘说过,娘小时候和荣敏姑姑玩得好? 顾欣湄当然不能承认这个,谁叫她与程敏除了当年曾在花灯会上谋过一次面,之后再无交集。 她便笑着告诉福哥儿,大人不管谁玩翻绳都是这样的,总比小孩子灵巧些。 「你若不信,你就去喊段青家的再跟你玩一遍,看看她是不是也这么翻?」 其实别看她话是这么说,她更不愿叫自己的孩子太过循规蹈矩。 尤其是福哥儿生来厚道,若后天再学个循规蹈矩的毛病出来,这一辈子至多也就只能守成了,还得是没有横拦竖阻的前提下。 因此上等福哥儿真找到莲月,也就是段青家的,发现莲月也是这样翻绳的,顾欣湄便又将他揽到身边,轻声告诉他道,等回头她送他一套鲁班盒外带一套孔明锁。 「那些东西可比翻绳好玩多了,你多练练,便能用无数种方法解开它们,也永远不知道还有多少种方法你还没学会。」 福哥儿既高兴又迷惑,高兴的是,原来世上还有这么些好玩的东西,竟能解法无数,迷惑的是,他还小呢,他恐怕没那么能干…… 顾欣湄就越发爱怜的揽着他,悄声给他解释起来。 「以前恐怕也是你太小了,你爹娘便没拿那些玩意儿给你玩。」 「可如今你就快长大了呀,也可以慢慢学习了呀。」 她本来打算得极好,便是等她生了第二胎后,正好天气也入了秋,待她出了月子养好身体,就可以先自己渐渐给两个孩子开蒙了。 她再好强,孩子们也才四周岁多一点,拔苗助长的事儿她不想做,教孩子们一些浅显易懂的知识总可以吧? 可惜如今一切都被她的一死一生打乱了,若她无能为力也就罢了,她既然又重活了一次,便也该将对两个孩子的教养慢慢捡起来了。 只是也不等顾欣湄再跟福哥儿多亲近片刻,湖边便又有一艘小船下了水,飞快的朝湖心这座楼船划来。 等来人麻利的攀着船舷来到了楼船的甲板上站稳,也不待这人开口,顾欣湄只觉得心头咯噔一声。 这不是她哥哥顾霆身边的护卫段垚、她那护卫小队长段暄的兄长么? 庄朝云既是顾霆的未婚妻,当然也认识他身边的几位护卫——这未婚夫妻二人自打早两年互生了情意,可没少悄悄背着长辈见面。 庄朝云便比顾欣湄还快一步,飞快来到段垚身前喝问道出了什么事。 她和小姑可挨个儿叮嘱了世子,叫他别做鲁莽事儿呢,难不成世子到底没听,还是将内阁那几个老头子给打了? 好在段垚一开口,众人为顾霆提起的心也便落下了,却随即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是东北传来消息,那位关副将替关氏母女求情不成,便想趁夜放瓦剌族三王子的兵马入关。 「王爷早就防着他呢,还能叫他得逞不成?」 「只是这事儿虽是没造成既成事实的后果,王爷也差快马回朝上了请罪折子,说是要引咎辞了东北将军的职呢。」 「世子爷怕郡主和庄大小姐从别处听到风声,再替王爷揪心,便差了属下过来回禀一声。」 顾欣湄非常敏锐的捕捉到了段垚话语中流露出的意思。 那便是别看这事儿听起来不小,实则却不用揪心…… 这又是怎么个话儿说的?她怎么就没听明白呢? 要知道那关副将可是关氏的兄长,是她父王带到东北边关去的手下,并不是原本就在东北驻屯军服役的将领。 手下做出了这种意欲大开国门迎敌军入关的事儿,她父王竟不用担责? 只是也不等她开口询问段垚,叫他再给她解释的清楚些,再不然便自己多琢磨琢磨,她就觉察到何睦往她身前走了几步,又几不可闻的对她说了几句话。 「王爷这恐怕是想故意卖个破绽,趁机彻底交出东北兵权了。」 「如今与头几年可不大一样了,这兵权对王爷来说……颇为烫手啊。」 顾欣湄登时恍然大悟。 她哥哥早些天便对她说过,与瓦剌和亲外加和谈之事就是她父王一手促成的,目的便是想要早日交出兵权,不再领兵驻边。 而她自己也真真假假的跟老太君婆媳俩说过,皇上已经坐稳了江山……接下来便该在朝堂上立立威风了。 只是父王这一招真的好么?还是说仅仅促成了和谈也不足以令父王借口充分,便不得不如此自黑一下? 「那就要看王爷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了。」 何睦又耐心的给顾欣湄这般解释道。 「若王爷只想回来做个闲散宗室,从此不再担任实职,这个法子不失为上上策。」 「单只是那些闻风即动的御史们,便得中了王爷的计,帮着王爷完成这个远离朝堂的夙愿呢。」 顾欣湄这才算彻底懂了,便换上了淡定神情对段垚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只是这么一来,她也便不能再在护国公府这处别院多做停留,等段垚走了后,她就带着震哥儿去与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辞行。 老太君闻言就笑了:「如今这天色也不早了,坐着马车慢吞吞的赶回去哪里还进得了城门?」 「左右我和你伯母明日头午也要往宫中递牌子呢,总不能住在这里等宫中召见。」 「索性咱们明儿一早一起走吧,过些天悠闲了再过来住着也罢。」 其实顾欣湄也知道这会儿回城已经来不及,她急匆匆的过来辞行,也是为了再将之前说过的话凿实一番。 连她父王都嫌兵权烫手了,她就没骗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不是? ……只是顾欣湄到底也没想到,等第二日护国公府老太君与护国公夫人进了宫,皇后娘娘申饬武定侯夫人的懿旨在第三日便下来了。 第四章 与此同时下发的,还有一份申饬安国公府女眷的懿旨,这速度还真是快得很。 仅仅如此还不够,皇后娘娘更是派了两位女官到武定侯府与安国公府去,手握懿旨,将武定侯夫人林氏、安国公太夫人与夫人叱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皇后娘娘这是摆明了要为郡主出气呢。」 肖嬷嬷得了消息后,这般幸灾乐祸的跟顾欣湄学说道。 「那安国公府以为放出了郡主命硬的风声去,这京都城便再没人家敢求娶郡主了,将来好任由他们家捡便宜?」 「郡主可是宗室女,那谣言却在京都城传扬半年了!」 「皇后娘娘若再不申饬那安国公府婆媳俩一顿,就干等着被人非议她里外不分么?」 顾欣湄也就知道,肖嬷嬷还是不情愿她「自甘堕落」去给何睦做填房,就用这话给她敲边锣呢,甚至不惜怨望了皇后两句,嫌弃皇后出手晚了。 而她也清楚,既然皇后已经申饬了安国公府女眷,她的名声便没那么差了,至少在明面儿上是如此,哪有人再敢与皇后对着来。 只是她既然早有决断,她又不是真正的顾欣湄,怎么会因为这么几句话便改了主意? 她就只管笑着听肖嬷嬷一句一句的给她学说着,轻易也不答言。 肖嬷嬷越说越得不到回应,难免觉得满心无力可使了,话语声也渐渐低了下来。 顾欣湄就眼瞅着肖嬷嬷又要老泪纵横,她便不等这位嬷嬷说一句将来到了地底下无法面见睿王妃,就赶紧开口拦住了。 「既是我父王已经上了请罪折子,不如等他老人家归京后再论我的亲事?」 这话倒不是她拿来敷衍肖嬷嬷的,而是她也真怕睿王不答应。 即便睿王不惜自污,也没有女儿家自己就给自己找了婆家的道理不是么? 难不成她这是生怕被父王连累婚事,便迫不及待给自己安排退路? 那她眼下和肖嬷嬷争辩来争论去又有何用? 「倒是震哥儿那里不是喊着要去宋府么?不如嬷嬷替我去给他收拾收拾,再陪着他一起过去吧。」 她哥哥顾霆回来后,便听了她的提议,立刻就将顾震挪到了外院去,又亲自给弟弟挑选了几个小厮和书童。 如今顾震想去外祖府上住几天,捎带手将她找回来的药方、连带她已经做好的两罐药丸给外祖母送去,身边没个能干的嬷嬷跟着怎么行? 可就是顾欣湄这几句话,倒令肖嬷嬷惊疑甚至恐惧起来,只见肖嬷嬷顿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直道郡主可别撵老奴走。 「老奴也只是提些建议,并不是想左右郡主的婚事啊。」 顾欣湄先是一愣,随即就忍不住笑起来,又连忙伸手将肖嬷嬷扶了起来。 「嬷嬷这是想到哪儿去了!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那不识好歹的人么?」 「我只是拜托嬷嬷替我将震哥儿送到宋府去,又没叫嬷嬷就留在他身边服侍他,不要再回来了!」 「嬷嬷你也知道,自打那天给震哥儿身边大清洗了后,他身边已经一个妈妈丫鬟都没了。 「我哥哥前些天倒是给他挑了几个人,可那些护卫小厮的,哪个能进宋府的内院?」 「我便想着请嬷嬷跟他走一趟,去了也好替我给外祖母请个安不是?」 「另外震哥儿当年不是跟着我外祖母生活了几年么,嬷嬷去了正好也替我问问,我外祖母身边可有当年震哥儿用惯了的婆子没有,若能赏他一个是最好的。」 「如此咱们和震哥儿院子间也就多了个联系,能少操些心了。」 原主儿顾欣湄是有些牛心左性,身边的嬷嬷丫鬟等闲左右不了她,也说服不了她。 那就怪不得肖嬷嬷被吓了一跳,还以为顾欣湄记恨她方才的劝导,便要将她撵走。 可即便如此,等肖嬷嬷被顾欣湄安抚好了离开后,顾欣湄也忍不住暗笑了起来。 原来若是出现奴大欺主的事儿,还可以拐弯抹角用这种法子打压下人呢? 这大宅门里还真是弯弯绕多得很,一时间叫她有些应接不暇了! 别看顾欣湄觉得这内宅里的弯弯绕颇有些意思,她也就是好奇一番,外加偷笑几声,便抛开不再想了,更不想多学这种本事。 她如今可是睿王府的郡主,又有以前的技能在手,身份本领双保险,她用得着再学那些阴谋诡计么? 若她真能得偿所愿重新嫁回武定侯府去,她只需以倾轧之势摆出阳谋便好! 至于说她前世吃了大亏,那可不单是她不懂阴谋的错处。 她更大的错是错在了自恃清高、恃才傲物与太过良善上,这一世她保证不再犯不就得了? 不过话再说回来,心慈手软可是大部分医者的通病,即便顾欣湄死过一次了,还死得痛彻心扉,她也不敢说自己再不会犯这种要命的病。 她便一边给自己打着气,宁愿再从一尸两命的回忆中痛苦一次,好治治心慈手软的病,一边手下不停的捣着药,只求早些还原当初害死她的那个药方。 虽说当初她那位妯娌汪氏、武定侯府的二奶奶为了弄死她,很是愿意出大笔银子买这个药,将来也肯定还有人愿意出大价钱,若她高兴,保准能赚得盆满钵满。 可她还是不想做出这个药来拿着卖钱去,这种钱她过去就没挣过,将来也不想挣。 她只是想将药方配出来,才好研究怎么做解药,若解药不能完全起作用,还要继续研究如何配上针灸以及后期调理。 只有她真能将药方还原,才可能顺藤摸瓜,摸到究竟是谁将这个丧尽天良的毒药卖给武定侯府二奶奶的不是么? 要知道这大熙朝本就是古代,女人怀了孩子便一脚踏入鬼门关,哪里还禁得住居心叵测之人再给下点药呢? 就冲这个,她就得再加把劲儿,早点将这卖药之人揪出来除之后快! 可就在顾欣湄觉得自己离那个原方儿越来越近的时候,就听见她绣楼楼下的大门哐啷一响,响声几近震耳欲聋。 等她迅速收拾好自己的工具、又快步来到正厅,就瞧见她哥哥顾霆风一样从楼梯口冲了上来,见到她便一声冷哼,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哥哥这是什么态度?」顾欣湄笑嘻嘻的调侃他。 「你这是瞧着我这和香阁年久失修了,便打算先给我的大门打烂了再换新的?」 「你还好意思问我什么态度?」顾霆用力的白了她一眼。 「你可别跟我说,护国公府的老太君和国公夫人不是被你撺掇进宫去的。」 「如今皇后娘娘下了懿旨,将那安国公太夫人、夫人和武定侯夫人都训斥了,诰命也都降了三级,正合了你的心吧!」 「不过是半年不见,妹妹长了好大的能耐!」 顾欣湄越发忍不住笑:「哥哥不是一直盼着我长能耐么,怎么如今又嫌弃我长能耐了?」 原来顾霆这是生她的气,嫌她女生向外了? 怪不得人都说当兄长的都对妹妹有一种格外的护犊子之心,她这哥哥也不例外。 只是肖嬷嬷之前怎么没给她学说,那两家的几个贱人都被降了三级诰命呢?这还真是大快人心事! 第五章 顾霆便被她这话噎住了,半晌都无言以对。 直到顾欣湄拉着他坐下,又给他倒了一碗凉茶喝,他脸上的神色才慢慢有所缓和。 「我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单怪你,要怪也得怪你云姐姐她祖母那个老狐狸先算计你,更得怪我太急于将你从和亲中择出来,就将你的亲事交到这老狐狸手里。」 他倒是想将妹妹的亲事拜托给外祖母,可是谁叫外祖家如今是阁老府,与睿王府并不在同一个权利圈子里呢? 与阁老府交好的人家可都是自恃清贵之家,若真有愿意娶郡主做媳妇的,还得好好扒出那家人的心来看看是什么颜色呢! 「只是你就不能矜持些?」 「如今可倒好,你还主动给庄家出了个进宫告状的主意,你这是生怕庄家女眷手里没有你的把柄,不知道你看上何睦了?」 「你知不知道,庄家那老狐狸方才叫人给我带了话儿,说是等父王回了京都,便请人上门来替何睦提亲呢!」 顾霆的确是恼怒非常,外加身份地位与多年从军经历摆在这儿,早就历练出了狂傲霸道的个性,索性对护国公府老太君再无敬语。 顾欣湄便知道顾霆这是真恼了,她也就将嬉皮笑脸收了起来,轻声却坚定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儿。 「若是我压根儿就没瞧上何睦,哥哥心中可有更好的联姻人选,或者说,哥哥觉得谁能做我的良人?」 「如果真有比他更合适的,哥哥便尽管提啊,我保证不说一个不字!」 别看她这些天的确是太上赶了些,只差将自己给何睦投怀送抱了。 可她身为程氏医馆的当家人那么多年,目光既不局限在小小后宅,政治敏锐多少还是有些的。 她父王都嫌兵权烫手了,她还能嫁给谁? 嫁给一样烈火烹油却被帝王忌惮的人家,叫父王一切心血与筹谋毁于一旦? 还是为了父王与整个儿睿王府将来的安宁,为了坐实闲散宗室之名,便不挑不拣,随便找个人家下嫁了去? 而那人又最好是皇帝亲信,若是用得上时,还能替皇帝制衡睿王府一二? 顾霆便又一次被她这话噎住了,只好猛往嘴里灌凉茶。 等他灌到第三碗上,顾欣湄终于看不下眼去了,忙将他又去拎凉茶壶的手一把按住。 「这东西虽然下火,也不能这么牛饮啊!」她微带薄怒道。 且不论两人眼下的关系是亲兄妹,单只说顾霆对程氏医馆的恩情,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拿身体开玩笑不是么。 「若叫我说呢,哥哥不如平静平静心情,听我说说看准了何睦什么好处,若我真有走眼的地方,再替我纠正也罢。」 见顾霆听话的住了手,将茶盏抛回桌子上,顾欣湄笑道。 顾霆点了点头,眼中却不免有内疚滑过。 只因他心里明白得很,方才那些颇为过火的话……是他迁怒了。 他明明很清楚,何睦实在是很合适的妹婿人选,却又死活瞧不上何睦的鳏夫身份,却还束手无策,便拿着妹妹和护国公府老太君撒气,这又是何苦来的? 顾欣湄将顾霆的神色全看在眼里,心头越发笃定,她便笑着开了口。 「其实这整个京都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自打这一代武定侯袭了爵却未担实职,发妻又太早亡故,再指望不上护国公府这个姻亲相助,武定侯府其实已经落了魄?」 「单只冲这一点,父王若真卸了东北将军的职位回到京都城来,这武定侯府便是个最好的联姻之家了,哥哥你说呢?」 顾欣湄的意思非常明显,那便是落魄勋贵与闲散宗室相配得紧,天生就是一对儿。 可是若想在京都城寻出几个落魄勋贵来,那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为何偏偏就得是武定侯府不成呢? 只因武定侯府虽然落魄,何睦却是康盛帝登基后第一次开武试恩科的武状元,否则康盛帝也不会钦点何睦担任乾清门侍卫副统领。 那么这其中的关系便微妙了,微妙于顾欣湄若真能嫁给何睦,睿王府从此虽借不上武定侯府的势,却能借得上何睦这个皇帝亲信的势。 借不上武定侯府的势不要紧,睿王府要的本就是这个结果,闲散宗室本就不该拉帮结党,寻下这么一门弱势姻亲也是进一步对皇上表态。 可是何睦的势又不能不借,只因闲散宗室也要防备着卸磨杀驴那一天…… 顾霆显然是没想到自家妹妹竟将事情分析得这么透彻。 他还只当妹妹是被何睦那张脸迷住了呢,便昏了头的想下嫁给那小子做填房继室,进门就做继母亦不嫌委屈! 原来、原来妹妹却也有不亚于父王的政治嗅觉,便将自己舍了出去? 这堂堂九尺高的铁血汉子便险些落下泪来,喉头也一度堵得满满的,半句话都说不出。 顾欣湄将顾霆的失态看在眼里,心头难免有些不忍。 她其实只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啊,却偏偏编出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来骗他做什么? 只不过这不忍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旋即便被她掩饰住了。 因为她也明白,那些理由虽然是她灵机一动现想出来的,也算颇有道理。 否则只凭着她一口咬定她对何睦有好感,旁的说辞却没有半句站得住脚的,依着顾霆的脾气,恐怕不是拍桌子瞪眼叫她死了这条心,就是冲去跟何睦拼命了…… 这时她便听见顾霆一声低叹,随即又低沉的开了口:「你说你这半年怎么长进成这样了呢?」 「若是你还像以前似的牛心左性,而不是如此懂事,我还就能狠下心来,索性随你去了,左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没有比何睦更好的人选。」 「可你越是这么懂事,我就越觉得委屈你啊,堂堂睿王府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叫女儿家去付出了?」 顾欣湄顿时忍不住轻皱起了眉头:「哥哥这是不甘心?」 要知道她父王主动交出兵权可是为了保命的,哪有一边又想保命保平安,一边又不甘心、怨望满腹的道理呢? 当然她也明白,她哥哥就是当着她的面才会说出这种话,表达的也是对她这个妹妹的关切与回护之心。 而康盛帝那里,最少在眼下还没对睿王生出明显戒心,否则就算她父王现在要交兵权,也有些嫌晚了。 可是就因为她父王筹谋早下手快,这整个儿睿王府从现在开始便得打起全副精神来,再也松懈马虎不得! 顾霆闻言便是一凛,转头却又哈哈大笑起来,等他笑够了,方才很是认真的看向他妹妹。 「哥哥之前说你长能耐了是气话不假,如今却真想再说一句,荣敏你长能耐了。」 「只是我还得提醒你一句,这世道本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就是因为你的提议,庄家老太君和国公夫人一状将武定侯夫人告到了皇后跟前,皇后懿旨削了武定侯夫人三级诰命,你当那位夫人不会给你记上一笔么?」 「你若是不选何睦,她也奈何你不得,最多是在日常走动应酬中,暗地里给你使些绊子。」 「可你偏偏选了何睦,将来你可得好好防备着她!」 第六章 「还有安国公府那婆媳俩,不但因你的缘故被削了诰命,请封秦二为世子的折子也被皇上驳回了呢。」 「你可知道他们家那位大小姐正跟武定侯府何三议亲呢?若这门亲事真能成,那大小姐也是你将来必须防备之人。」 顾欣湄登时只觉得眼眶一热,赶紧将团扇举起来掩住脸,好将眼泪逼回去。 自打她上一世的父亲程郎中亡故了之后,她有多久没听见过这种听似絮絮叨叨、却全是关切关怀的话语了? 顾霆明明是个铁血男儿好么,如今却像母亲般一句句叮嘱她,怎么就这么叫她感动又心酸呢! 等她终于忍回了眼泪,这才装出一副娇羞的小儿女状:「哥哥这会儿就跟我说这个也不嫌早了些?」 「不过哥哥你放心,这些话我都记住了,我定不会叫谁欺负了我去,也不会丢了咱们睿王府的脸。」 顾霆嘁了一声:「谁敢借着欺负你叫睿王府丢脸,我就敢叫他丢命!」 「荣敏你给我记住了,但凡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你就不用在乎你那郡主脸面,便不好意思做得太过,你尽管大嘴巴扇她个猪头!」 「闲散宗室也是宗室,旁的能耐没有,作威作福还不会么?」 她头几年对待关氏母女三人的态度,就是太爱惜脸面了,这才叫那三个贱人骑到了她脖颈子上。 若是早就不在乎脸面,关氏娘儿仨早就死透了好不好,哪里养得出来天大胆子呢?! 又何必等到眼下不得已才动手将那三个贱人办了?! 不过顾霆想到既是他父王已经引咎上表辞职了,他也不打算再回东北去了,这往后还有的是时间慢慢教他妹妹呢,他忙站起身来,不再多做停留。 今晚可是给那贱人关氏行刑的时候儿呢,他得赶紧盯着去! 等他站起身来迈出去几步,他又想起了什么,忙倒退回来:「你瞧我这脑子,倒忘了跟你说正事儿。」 「送顾欣淩去瓦剌和亲的事儿已经正式定下来了,皇上打算下旨封她一个郡主,便叫咱们府上去几个嬷嬷将她接回来,和亲时也从咱们府上出发呢。」 「你趁着她没回来赶紧做些安排吧,看看都派谁教养看守她,可别叫她在和亲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自打听说了皇上这个打算后,顾霆也不是没跟皇上发牢骚提质疑。 那便是他这三妹妹本就不是个省油灯,与其将她接回睿王府来,还不如将她放进后宫看着呢,还周全些。 可皇上却说,瓦剌二王子本就是求娶的宗室女,并不是求娶的公主。 「皇上还说,宗室女即便被封了郡主,也没有从后宫中出嫁的先例,睿王府既是她的娘家,她就该回娘家备嫁。」 顾霆一边学说着,一边颇为沮丧,只觉得是他自己没办好事情,便给妹妹平添了一个大麻烦。 顾欣湄忙笑着安抚她哥哥。 「皇上这话说的没错儿,虽然和亲是政治需要,本质上也是女孩儿家嫁人。」 「若从顾欣淩这里就开了口子,将来我也张罗进宫待嫁去,其他王叔王伯府上的郡主姐妹也张罗进宫备嫁去,这宫里成了什么了?」 「更别论顾欣淩既不是个省油灯,皇上用你再提醒?」 「他那后宫可是三四位宫妃有着身孕呢,皇上才不给自己后宫揽这种麻烦!」 至于她哥哥担忧顾欣淩回府后闹出幺蛾子来,她可不怕这个! 到时她大不了早早备出些药丸来,每天给顾欣淩强塞上一粒,保她既能活蹦乱跳出嫁,又没能耐翻出大天! 顾霆被她这么一提醒,也想起当年程郎中送她的那本药书,他的笑容顿时从嘴角儿咧开,仿佛这天地间再没什么叫他为难之事。 这般等他终于离开了和香阁,顾欣湄忍不住对着楼梯口大松了一口气。 别看她这哥哥是亲王世子,又在刀口上舔血好几年了,武人性子终归是武人性子,既好相处又好说服啊。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宁愿将她的婚事拜托给护国公府,而不是请外祖母去文官圈子里去选人? 单只冲这个,她哥哥就帮了她大忙呢,她今后也真该全心全意将自己当成顾欣湄…… 一样是这个时间,武定侯府的后宅却已乱了套。 原来皇后娘娘差来宣旨外带申饬林氏的女官虽然已经离开,林氏却是跪在大太阳地里,足足被骂了一个多时辰,满心都是又气又恨,又惊又吓,又羞又臊。 更别提这六月底的天气还热得很,一个多时辰几乎要将林氏晒成人干儿了。 等女官走了后,她还不等从跪姿站起,眼前先是一黑,随即又是腿间一软。 也不待她身边的丫鬟伸手将她扶住,她已经扑通一声栽回了地上,不但磕了一个满脸是血,还立时就晕了过去。 若在过去大奶奶程敏还活着时,别看她与武定侯夫人不合,与妯娌小姑们相处得也不那么美妙,这后宅但凡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她也很热心的帮着医治。 这武定侯府就因为有她在,已经好几年都没请过太医和郎中进府了。 林氏当然也从不怕程敏暗里给药方做什么手脚,再叫服药的人不但无法痊愈,病症反而越来越重。 只因她清楚,程敏这人再不得她的心意,也只是因为何睦不是她亲生的;除了嘴毒一些,程敏的人品却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可现如今倒好,程敏已经死了半个多月了,林氏却突然摔了个半死,林氏身边的下人和她那嫡亲的儿媳妇可不立时就慌了手脚? 那位二奶奶汪氏便只管扑在婆母身上呜呜哭,只是一边哭却也没忘一边唤着仆妇,还不快去前院儿找侯爷,找二爷。 等武定侯和二爷何源得了消息,先是打发了个外院管事速速去请郎中来,又匆匆赶到内宅,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林氏依旧满脸是血的躺在院子地中间,人还是昏迷不醒状,汪氏就发鬓散乱、衣衫狼狈的坐在一边地上,眼睛已经哭成桃子。 武定侯顿时就恼了。 这人都流血流成这副样子了,为何也不往房里抬? 难不成就这样脏兮兮的等着太医或是郎中来,就在这院中地上给林氏瞧病? 还是说人已经不行了,只差叫几个粗使婆子抬个门板来,直接便可以就地搭灵棚了? 这时武定侯便回忆起了长媳程氏那些好处来。 若是程氏还活着,恐怕既不会叫林氏就躺在院子地上,也不会叫林氏这般满脸鲜血的没个人样儿,说不准还已经将人救醒了…… 武定侯的脸色便越发黑了。 只是他又怎么好对自己的儿媳妇发脾气呢? 他便刻意避开了二奶奶汪氏,黑着脸怒喝起了周围几个婆子和丫鬟,吩咐人赶紧将夫人抬到房里去。 「郎中马上就要来了,这成什么体统!你们这群奴才还嫌武定侯府不够丢脸么!」 皇后娘娘既然差了女官出宫来武定侯府宣读懿旨,武定侯在前院是最先得到消息的。 只是这种皇后娘娘教训外命妇的场合,哪里会允许他一个男人家在场呢? 第七章 他便一直差人听着内院消息,那女官的每一句申饬,也就都有人一句句传到他的耳朵边。 也不等那女官申饬够了走人,武定侯的脸色就已经赤红成猪肝色,就算头些天他被皇帝叫进去怒骂了一顿,都仿佛没有这会儿没面子。 毕竟皇上骂他也只有几个内侍在一边听着不是么?这种言语等闲传不到宫外头。 倒是皇后娘娘差来的这个女官,骂人时并不曾清场,这一句句一声声便先传遍了后宅,又瞬间就传遍了前院,谁也不知道,这些话明日会不会传遍整个儿京都城…… 二奶奶汪氏又不是傻子,她如何听不出她公爹这话里有话的,别看似是在叱骂仆妇,其实将她也骂进去了。 她难免觉得分外委屈。 她也想赶紧将婆母抬进房里,再好好收拾一番啊;可是、可是婆母就白白受这么一遭罪不成? 皇后娘娘这份懿旨来得可实在太蹊跷了!想来多半是大爷那个舅家、那护国公府的女眷们搞的鬼! 那她可不就得叫公爹和她夫君好好瞧瞧,那护国公府都将婆母欺负成什么样儿了?也好趁机给大爷上些眼药儿? 只是汪氏也清楚,自己还是有错的,错就错在她不该只顾得耍小心眼儿、想拿婆母当枪使,却将婆母的身体忽略了。 她本该早些唤人将婆母抬进房中收拾干净,有什么疑惑有什么委屈慢慢跟公爹和她夫君好好学说不是么? 如此等到林氏被仆妇们轻手轻脚的收拾干净放躺在内室床上,只等着郎中来诊脉,二奶奶汪氏便缓缓的来到厅堂,埋头跪在了武定侯面前,直道媳妇有罪,还请公爹责罚。 「媳妇过去常听大嫂说,摔倒昏迷的人轻易不能动,最好等郎中来瞧过了再挪动,以免又不经意碰伤了哪里的骨头,或是叫内脏出血变得更严重,便没敢喊人挪动婆母。」 「可如今看来,婆母应当只是在太阳地儿里晒久了中暑了吧?」 「那这就怪媳妇太年轻了,考虑的不够周全,媳妇不该慌了神儿,便将婆母的病症想得太严重,倒叫婆母在外头多受了好久的罪。」 武定侯闻言倒是神色一松,只因程敏那番言论他也听说过,他也认识几个太医,都夸赞程氏在医术上颇有心得。 谁知也不等武定侯和缓了颜色将汪氏唤起来,便只听得二爷何源一声冷笑。 「你可别什么都是听大嫂的了!她若真是个医术高明的,怎么就没救得了她自己的命呢?!」 「你那不孕不育的毛病,她也给你治了两三年了,你怎么还连一个蛋都没生出来?」 若是二爷何源不多这么一句嘴,武定侯心头的怒火再盛,也就被二奶奶汪氏那几句话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了。 只因那「昏迷病患不宜挪动」的说法儿,实在是有些道理。 可就是何源这么轻佻的多了句嘴,令武定侯又一次怒火升腾。 只见他伸脚便朝这个儿子踹了过去,扑通一声,便将毫无防备的何源踹得瘫倒在地。 就算如此,武定侯也没觉得多解气。 当初还不是这小兔崽子惹了祸,招惹了武定侯府惹不起的人,他和林氏以及老大都不得不去别院守着,以免被人寻仇要了这小兔崽子的命去? 当时老大媳妇就怀着六个多月的身孕呢,却偏偏有了早产征兆,家里也偏偏连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便令老大媳妇一尸两命。 如今这小兔崽子不说心中有一点愧疚,反而笑话起亡嫂本事不够才送了命? 再说了,若不是这小兔崽子不但爱惹祸,还到处宣扬他要请封这小子为世子,他怎么会被皇上叫去臭骂了一番? 林氏又怎么会被皇后娘娘派了人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申饬了一个臭死? 武定侯当然不会承认,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太过偏心惹的祸。 他又哪里知道,就是他养大了林氏母子的心,令那母子几人对武定侯世子这个位置觊觎不停,程敏不死也得死。 ……如此等到几天之后,庄朝云来到睿王府,又将武定侯府发生的这些事儿给顾欣湄学说了,顾欣湄忍不住冷笑个不停。 武定侯还有脸拿着何源出气呢?他这位侯爷将一家之主做成了那样儿,才是乱家的根本好不好? 只不过庄朝云也不是专程来给她学说这些话的,又怕多提武定侯府会令顾欣湄起了退缩之意,随即就是话题一转说起了正事儿。 只是顾欣湄也万万没想到,这正事儿便是她父王上表引咎辞职的举动已经有了结果,而这结果又叫人惊疑万分。 若是旁的文武官员请辞,上奏折、被驳回,再上奏折、再被驳回,总得有那么三五个来回才罢休。 如今皇上却没跟她父王打太极,今日便准了此事? 也正是这份旨意下来的同时,还有一份圣旨指定了新东北将军的任命,以及派遣到东北边境参与和谈的几位文臣人选。 顾欣湄便毫不掩饰疑惑的看向庄朝云,轻声问起了老太君怎么说。 庄朝云本就是自家祖母辗转得了内幕消息、才打发她过来的,她又怎么会叫小姑提心吊胆呢? 她便笑着拍了拍小姑的手:「皇上是没跟睿王爷打太极不假,可这也是皇上的英明之处不是?」 「与其有那时间做那些表面文章,单只是王爷请辞就辞上三五个月,还不如早些开始和谈来得实在,皇上虽然年轻了些,到底是个极明白的圣明君主。」 顾欣湄便轻笑着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康盛帝迫不及待的要收拾她父王就好! 这时庄朝云才笑眯了眼,悄声告诉顾欣湄道,既是这份旨意下来了,意欲大开国门迎瓦剌三王子入关的关副将也活不成了,连带着关家一家子也得给他陪葬。 「那关雄哪知道这本是王爷设下的一个大圈套,只为借机将瓦剌二王子的死对头三王子引进关内生擒,好替二王子上位开开路,以便和谈顺利进行?」 顾欣湄咋舌。 且不论她父王这个一箭几雕的计谋实在太厉害了,只说护国公府这消息还真是灵通!连宫中与这军中极为保密的消息都打探得到! 这么看来她父王给顾霆选的这门亲事还真是好呢,如此等父王真做了闲散宗室,也不用再有前怕狼后怕虎的担忧了…… 「既是王爷要回来了,我祖母便担忧你这边忙得过来忙不过来,可不是就打发我带着人来帮你了。」 这才是庄朝云这次前往睿王府的真正目的,那便是帮着小姑料理料理家务。 至于朝堂之事,方才捎带着聊几句也就罢了,虽说他们这种人家的女子也不能做朝堂睁眼瞎,这种大事到底不是女子生活的重心。 「你不是早些天就将你们府中做了一次大清洗么,我祖母生怕你的人手不够用,我就不但带了人来,还带了几份身契,都是我们家用惯了的家生子。」 庄朝云招呼贴身的丫鬟将装了身契的匣子递上来。 「待会儿我就叫人将她们都带来一一给你瞧瞧,你看上哪个了便尽管将人留下。」 顾欣湄很是欣喜,直道老太君和云姐姐这是给我雪中送炭呢。 第八章 「老太君这也是听说了我三妹要回府待嫁吧?」 话说她哥哥前几天跟她提起顾欣淩的事儿,她为了不叫哥哥担忧,便用药丸子什么的将他安抚住了。 更何况后宅就是后宅,断没有叫哥哥一个大男人家帮她想办法打理后宅的道理,这事儿就得她一肩扛。 可是这和亲之事哪里是那么快便能进行到的?总得边境那边的和谈完成了,才能再谈亲事不是? 那么她又哪里敢保证,连着给顾欣淩吃上八个月甚至一年的药丸子,不会将人吃傻了? 如今倒好,她正缺人手呢,护国公府老太君就叫庄朝云给她送了人手过来,还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可就是庄朝云接下来的话,倒令顾欣湄红了脸。 「我既是要做你嫂子的人,有的话你不爱听我也得说说你。」庄朝云轻声指点小姑道。 「我知道你如今人手不够使唤是做了清理的缘故,也知道你一时间找不到妥帖之人来补缺。」 「可你怎么就忘了,王府在外头可有不少的庄子呢?那庄子就是留着白养奴才的不成?」 「你早该叫肖嬷嬷或是徐嬷嬷从庄子上传来些人来给你瞧瞧,挑出些顺手的补上啊。」 「怎么挺伶俐的一个人倒是没想到这条路,还是我们家老太君猜到了你的局促,便打发了我来教你?」 庄朝云当然明白她祖母的意思,她祖母可不止是叫她来教导小姑,来给未来婆家帮忙。 只从私心论,这位小姑将来还极有可能做她的大表嫂呢,她祖母怎么会眼睁睁瞧着表哥娶进门一个不善中馈的女子? 可庄朝云却不论这个,只说她与顾欣湄是自幼的手帕交,顾欣湄又在七岁头上没了亲娘,不论这小姑将来要嫁给谁,这后宅中馈之事,她便得早早给小姑抓起来。 顾欣湄前世不过是寒门医女出身,又是自幼没有娘、只跟着父亲程郎中过活的,从小就没学会应该怎么打理家务琐事,反倒更像个男孩子。 后来她虽然嫁进了侯府成为侯门长媳,有林氏那么一个继婆母在后宅摆着,又怎么会将中馈交给她、或是亲自教导她? 更何况她身为程敏时,心思就不在后宅,而是全都扑在了医馆的经营上,以及自己小房头的小日子上。 给夫君何睦做些药膳强健身体,带带孩子养养花草合些药丸,便是她在后宅生活的全部。 而她这一世虽有原主儿的记忆留下了,出身也比上一世高贵多了,自幼没娘的经历倒是一模一样。 原主儿又是个牛心左性的,几位嬷嬷的教导她等闲不往心里去,她又该去哪里学会后宅中馈之事? 因此等她听罢庄朝云的话,虽是分外脸红,却也飞快的接受了这位准嫂子的好意,亦将这番教导牢牢记在了心里。 她便笑着谢过了庄朝云,就将那装了身契的匣子接了过来,同时交代徐嬷嬷道,明儿一早便去给几个庄子送信儿,叫庄子上的管事选些人送上来。 这般又过了几日后,因着先有庄朝云的细心指点,又有顾欣湄愿意听肖嬷嬷和徐嬷嬷等人的建议了,睿王府的后宅已恢复了繁荣景象,前院儿更是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七月初九这天早上,顾欣湄便从她哥哥顾霆口中得知,她父王已经与新东北将军做好了兵权交接,从东北启程了。 不但如此,睿王还自请了押解罪人关雄与瓦剌三王子这个俘虏归京的任务。 顾欣湄就以为自己第一次真正与这位父王的谋面,见到的定然是个沧桑与风尘满面、眼底却不失睿智的健壮汉子。 谁知等了六七天后,她父王终于进了京都城,办完公差回到睿王府,她带着弟弟顾震迎出正门,瞧见的竟然是一个满脸戏谑笑容的中年人。 不但如此,等他下了马还迅速伸开手臂,一把将她和弟弟顾震都揽进了怀里! 顾欣湄先也有些不适应,谁叫她并不是真正的睿王之女。 可她这份不适应也只是瞬间,她旋即便觉得睿王的臂弯温暖十足,令她险险落了泪。 她知道原主儿顾欣湄的记忆里是颇有怨念的,怨恨睿王常年不在京都城,令她既无生母教养,又无生父呵护。 可如今这身子归了她,她又如何不明白,睿王当年既能毫无私心的推康盛帝上位,也是不愿见到朝廷动荡,那他这六年替朝廷戍边,又是多么的大公无私。 在一个人眼中只有满朝百姓的时候,在他不愿百姓受苦的时候,他哪里还顾得上自家后宅呢? 至于眼下的所谓功成身退,顾欣湄也很理解睿王——康盛帝的龙椅已经大稳,还兵权于帝王已是必然。 因此上等她从睿王的温暖臂弯中抬起头来,便展现给睿王一个灿烂的盈盈笑脸。 睿王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几声,直道原来你哥哥还真没谎报军情:「荣敏的确是长进了!」 要知道出了正月后,他带着长子离开京都城回东北边关去,他这女儿还一脸死了爹娘老子的模样儿,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呢! 如今也不用她学会别的,她只要会笑了,这就是大长进! 只是等他再看向次子之时,次子脸上的笑意倒令他心头一酸。 他是很怕女儿荣敏跟他哭哭啼啼的诉说艰难与委屈——十七八的大姑娘了,在后宅没有些手段不说,还整日里被人欺负的没有还手之力,还有脸哭诉? 若她真跟他泪眼朦胧的哭上一顿,他收到成王爷的信时那种欣慰便是他走了眼,还以为女儿真正长大了呢! 可是震哥儿不一样啊,他还是个孩子呢,却被关氏那个毒妇下了绝嗣的毒药,如今也只知道懵懂的笑? 这孩子是没弄懂绝嗣的后果么?还是心缝儿太宽了? 说起来他这些年来迟迟不续弦,可不单是没有太合适人选的缘故,也是怕继母待孩子们不够好。 即便他要带着长子戍边,常年不在京都城,也无法照顾教导两个小些的嫡出儿女,府中若没有隔心隔肺的继母在,孩子们也自在些,不失为一条好路子。 可是如今倒好,恶毒继母他是没给孩子们备下一个,倒叫关氏那贱人成了气候,还敢不停伸手祸害他的子嗣?! 他还当当年那服绝子汤已经叫关氏尝到了教训,再不敢动手了呢! 不过睿王想归想,却也不会叫脸上流露出什么神色来,再叫孩子们看出端倪。 他便重新一手一个挽了一儿一女,前面叫长子领路,一家人连带身边服侍的下人就这么浩浩荡荡进了院儿。 这时日头已经西斜了,顾欣湄也早早就叫厨房给她父王备下了接风宴;待众人来到了前院正殿大门口,她便屈膝与她父王暂时告退。 「我领着震哥儿先回后院儿了,等您洗洗尘换换衣裳,再叫哥哥陪着您进去,一家子好好用一餐团圆饭。」 睿王笑着对她和顾震挥了挥手,便叫这姐弟俩先走了。 等姐弟俩一路进了夹道,顾震先是犹豫了犹豫,又回头瞧了瞧丫鬟婆子们与他们姐弟的距离,就附在顾欣湄耳边说了句话。 顾欣湄闻言就是一愣:「你没看错?」 第九章 听顾震直道他保准没看错,姐姐若不信可以唤了别人来问问,顾欣湄就笑着顶了顶他的额头。 「你这眼神儿还真够尖的,父王当年没亲自教你习武可白瞎了你这个好苗子。」 「好在你如今年纪也不算大,又有头几年拳脚师傅给你打下的底子,如今父王回来了,很可以求一求父王教导教导你呢。」 她其实就是想用这话带着顾震换个话题了——他方才告诉她,他们姐弟去大门外迎接父王时,父王的那一众侍卫身后,掩着一抬青色小轿。 等他们这一行人呼呼啦啦进了大门后,那顶小轿也跟在后头进了门,一路往东路客院而去了。 她当然不信顾震看走了眼,可是睿王既然提都没提,哪里轮得到他们姐弟私下议论外带猜测长辈这种事呢? 顾震却不被姐姐这话左右,即便他天生就对习武比念书更感兴趣些。 他干脆不再往前走了,而是就在原地跺起了脚:「姐姐你可别跟我顾左右而言他了!」 「咱们家这后宅好不容易才清净几日,容易么?」 「如今父王却又一顶小轿抬进个人来,谁知道这人是什么来路,将来会不会又变成一个关氏!」 若在旁人家,像顾震这种嫡出少爷的身份,他又刚满十二岁,远远不到娶妻成家的岁数,自不会只将一双眼盯着后宅。 否则这位少爷的一辈子也没什么大出息了。 可谁叫顾震才从关氏母女手中吃了个大亏,这大亏还一吃就是好几年,就连搬到前院去也是前些天的事儿? 如今他瞧见一顶小轿便做出了这种反应,在顾欣湄眼里也算正常。 不过眼下真不是聊这种事的好时候儿,她便轻轻揽住了他的肩膀,轻声制止他道,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么。 「你既然已经搬到了前院去,便是个大男人了不是?后宅有我呢,你可不许再操这种不该操的心。」 只是话是这么说,顾欣湄也突然觉察到,别看顾震面上不显,心里可能还是被关氏母女那些所作所为深深伤害到了,要不然他也不能反应得这么激烈。 她便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稍微用了些力气往身前带了带,趁机回头抛给肖嬷嬷一个眼色,这才带着他继续往夹道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轻笑着问起他来。 「我们姐弟是在关氏母女手里吃了点小亏不假,可你看这娘儿仨和关家又是什么下场?」 「这下场就摆在那儿给我们瞧呢,你怎么不多看看,倒一心记着过去的那点儿破事儿了?」 这话落在顾震耳朵里再浅显易懂不过,他的心情顿时就轻松起来。 是啊,关氏母女是够可恶的,可恶到竟将他蒙蔽了好几年。 可害人者还不是终于自害?那他又何苦再为此闷闷不乐,甚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有点出息没有了?! 稍后没多久,众人便来到了通往后院的垂花门前,不等进门,肖嬷嬷也追上来了。 等她快步走到这姐弟俩身边轻声回了句话,顾震的笑容忍不住从嘴角绽开。 原来那青色小轿里抬的并不是父王在东北时的宠姬,而是顾欣淩? 父王这是怕将顾欣淩依旧放在后宅里,再给姐姐多添无数麻烦,便将人接回来、直接囚困在东路客院,还差了几名护卫看守,而不是手无寸铁的粗使婆子?! 顾欣湄听了肖嬷嬷的回话本也是惊喜异常,惊喜于她的父王竟然也愿意如此回护她。 如今再瞧见弟弟脸上的笑容,她的欣喜顿时翻倍;姐弟俩便手拉着手奔跑起来,也不管肖嬷嬷等人在后头如何惊呼。 ……只是可惜了,这种欣喜并没能维持太久。 等睿王携顾霆到了后宅,一家子快快乐乐用了一餐团圆饭,又在饭后说了会儿话,先叫人将顾震带回去休息,睿王便收起了笑脸。 顾欣湄也就从她哥哥顾霆的口中得知,顾欣淩虽被接了回来,如今却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她以前并不知道朝廷要送她和亲去,外带着关氏将一切罪过儿都揽了,她还挺乐观的,一直盼着宗人府直接就能将她赦免了罪过儿放回家呢。」 「只是关氏被行刑那天,看守她的婆子不小心走了嘴叫她知晓了,她从那天起便开始绝食。」 顾霆一边咬牙切齿的学说着,一边也颇有些无奈,无奈于绝食之人虽然能每日掰开口强灌,又能强灌多久呢。 「因此上我便跟父王提议了,还是先给你的婚事定下来吧,只要你的婚事先定下,她是死是活再论,总之也影响不到你。」 顾欣湄忙抬头看向睿王。 她当然愿意先定下自己的亲事啊,即便她就是真正的顾欣湄,嫁不嫁何睦没所谓,哪怕在这京都城随便选个谁嫁了,她也不愿意去异族和亲啊。 可是睿王府怎么办? 她的亲事抢先定下了,顾欣淩却绝食饿死了,睿王府上哪里再找个女儿赔给朝廷送去和亲? 「她愿意死就叫她死去。」顾欣湄就瞧见她父王大手一挥,一脸毫不在意的神色。 「你也别听你哥哥将这事儿说得多严重,什么和亲之事既是我提议的、便得我睿王府交出个女儿去,我就不交!」 「这京都城的宗室多如牛毛,哪家没有三五个庶出女儿呢,我家有现成儿的自是非我府上莫属,可我府上没有,还叫我现生一个不成?」 「父王!」顾霆颇为急切:「话不是您这么说的!」 「若是和亲人选还没定,自然是您这个说法儿,谁也奈何不得您。」 「可如今人选已定,顾欣淩的郡主封号都拟好了,就差一本儿封册做好后下发了,她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没了,不是给您添麻烦么?」 「我怕这种麻烦么?」睿王冷笑。 「她又不是我接回睿王府才开始绝食的,我没接她时她就已经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就冲这个,我明儿还得去问问宗人府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就将风声走漏给了她听,是不是有人要刻意与我为难!」 顾欣湄眼皮一跳:「父王是说……有人故意走漏了消息给三妹妹听,实则是早有预谋?」 「要不然父王还是别急着去宗人府要说法了,先叫我见见三妹妹吧?」 「我若是能说服她别再绝食,也心甘情愿等着备嫁,不是更好?」 睿王扑哧就笑了:「你有这本事?你不是最不爱跟人来言去语的么?」 睿王倒不是嘲笑顾欣湄,而是他的女儿他清楚,这孩子自幼就不愿意跟人你一言我一语打机锋。 就算这孩子前些日子长了本事,说将关氏母女办了就办了,用的也不是阴谋诡计啊,就凭她,还想三言两语就劝说动顾欣淩? 别看顾欣淩也是他的骨血,那丫头可一点没随了他的,倒将关家那些见不得人的下三滥学了个够本儿。 荣敏若不靠强势,只靠嘴皮子,恐怕一点儿便宜也占不着! 「不带父王这样儿小瞧人的!」顾欣湄佯嗔着逗睿王笑。 「总得叫我试试才知道行不行不是么,哪有上来便一棍子将我打死的道理?」 第十章 睿王便笑着看向顾霆,看似是用目光和长子商量这一招可不可行,实则心中早有了定论。 顾霆也没别的好法子可用啊,也就只好点了点头道,叫荣敏试试也罢:「……先将所有的法子都试试,不成再去跟宗人府翻脸也来得及。」 「我倒觉得不如双管齐下,就是我们府里这厢该想辙也想辙,宗人府那厢该去闹也得去闹。」顾欣湄冷静提议。 「只是这去闹的不能是父王,不如哥哥你去。」 见顾霆扬眉做不解状,顾欣湄便笑了:「若是闹晚了,三妹妹那郡主册封可都该下来了!」 「你若是早些去闹,闹的时候还最好揪住哪位可疑的王爷不放,这第二个和亲的人选说不准就有了,三妹妹的郡主封册也省了!」 顾欣湄话音方落,就只听睿王啪的一掌拍在了身边矮几上,险些没将那几案上的茶盏都震飞到地上。 她还当她哪句话说得惹恼了睿王呢,也不等她将几句话再从头琢磨一遍,找一找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就瞧见她父王仰天大笑了起来。 敢情这并不是恼怒,而是高兴? 睿王笑够了也不看她,只管沉声问顾霆:「你妹妹方才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你尽管就这么照着荣敏的话做去,除了你成王叔祖父,另外那几个在宗人府打杂的,管他是你的王叔还是你的王伯,个个儿都别放过,能揪住谁就揪住谁!」 「他们这是当我们睿王府没人了不成?」 「我们爷儿们如今可都回来了,没在千里之外的东北!他们那点儿小心计连你妹妹都瞒不过,还想和我们父子斗?」 顾霆反应也不慢,立刻就哈哈笑着答应了。 连他父王都将兵权交了,他就更没差事在身上了,他有的是时间去宗人府耍无赖呢,谁怕谁! 那暗中动了手脚、叫人将和亲人选的话透露给顾欣淩,又惹得顾欣淩立刻绝了食的人,不就是怕父王被皇上安置到宗人府办差,再抢了他们的差事么? 那他就索性日日去闹,那几位王叔王伯哪个府上没有几个堂妹,他倒要瞧瞧那些王叔王伯有没有能耐在短短几日便将所有女儿的亲事都定下! 顾欣湄见自己的提议迅速就得到了父兄的认可,心气儿就越发十足了。 她的父兄这么回护她,就连她一直以为不大可能的亲事也都得了父兄首肯,她也不能将自己当成外人、只知道站干岸不是么? 从此以后,她能为睿王府做十分,定然不会保留三分。 她便又紧跟着开口道,父王最近连日赶路,想来也疲惫得很。 「既是主意已经有了,您尽管带着哥哥回前院歇息去吧,我回和香阁做点准备,之后便立刻去见见三妹妹。」 「万一她就是个死活油盐不进的,明儿一早我哥哥去宗人府时也好拿捏分寸。」 睿王一听越发欣慰,笑着就答应了。 等父子俩回前院的路上,睿王还是忍不住和长子道,他万万没想到,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却叫荣敏吃了不少苦。 「我还只当锦衣玉食的将她养大,又有郡主身份摆在那儿,便可以叫她终身无忧了呢。」 「好在先是死了一个秦子锋,她自己个儿又差点儿被关氏害死,竟叫她有了这么大的长进。」 「如此将来我也不用怕愧对你们的娘了,荣敏这辈子定能将日子过得不差。」 顾欣湄当然听不见她父王那颇带自责的话语,她送走父兄离开用团圆饭的大花厅后,便回了和香阁。 等她上楼来到自己的内室,先是捧出了几个小巧的青花瓷罐,想了又想,到底还是将几个瓷罐又放了回去,随后便打开装了几种常备药丸的药匣子,取了一丸麻仁润肠丸。 将这药丸换了油纸包好放进腰间荷包里,她又打开自己的首饰盒子,从最下一层掏出了一把鱼皮鞘的匕首,她便招呼肖嬷嬷,随她往前院儿走一趟。 顾欣淩被小轿抬回睿王府后,就被囚禁在东路客院里。 因着睿王与顾霆父子常年不在家,这府中又没有正妃在,东路客院已经闲置了好些年,除了些许负责洒扫和养护花木的下人,几乎没什么人烟。 肖嬷嬷便跟顾欣湄提议道,郡主不如多带上几个人,再不然就等到了前院,将段暄几个喊着再一起往东路去。 顾欣湄轻轻摇头:「嬷嬷多虑了,我又不是真去取顾欣淩的命,跟去的人太多也帮不上什么忙,何苦来的。」 肖嬷嬷忙应声道那就听郡主的,就服侍着顾欣湄一路下了楼,又一路往夹道而去。 只是这路上一边走,肖嬷嬷一边也忍不住自责起来。 就算是郡主这些日子的行为举止与过去不同了,她怎么就能以为郡主是趁机去杀三小姐的呢? 三小姐绝食得只剩一口气了,人也瘦的皮包骨了,郡主再想要她的命,也用不着脏了自己的手不是? 可是郡主拿的药丸子和匕首是做什么用的?这也不怪她老婆子想多了啊…… 顾欣湄似乎知道肖嬷嬷在想些什么,等两人走到了半路,她便轻笑起来。 「嬷嬷就不觉得三小姐这么做,根本就是摆出了苦肉计给我父王看的,好叫我父王心有愧疚,既能将她救出来又不用她去和亲么?」 「嬷嬷可别说她开始绝食时,我父王还没回来。」 「我猜那给三小姐透露和亲消息的人,恐怕也跟她透露了另外一件事,那便是我父王也快回到京都城了。」 「我如今带了药丸和匕首去见她,也不过是给她用个激将法而已,我才不信她真不想活了。」 「她若真想死,就别用绝食这种笨法子啊,又慢又不见效不说,还白白多受好些日子的罪,哪有毒药和利刃来得快呢?」 「就算在宗人府被囚禁的时候,她没处寻摸毒药和匕首去,囚禁之处就没有墙壁么?她若真不想活了,她怎么不一头碰死省心?」 顾欣湄也知道肖嬷嬷这是担心她,担心她怒气一上头便真要了顾欣淩的命。 顾欣淩的命虽是烂命一条,可谁叫这条烂命担了和亲的名儿呢? 这人可以死,却万万不能死在她手里;若顾欣淩真被她弄死了,后果确实不那么美妙。 那她就得叫肖嬷嬷清楚,她顾欣湄如今不但有勇,也有谋。 肖嬷嬷闻言果然笑了,直道郡主这主意好得很。 「郡主不但打算用激将法,还亲自带了药丸和匕首去,如此也就不用怕三小姐被您一激便在墙上磕的头破血流。」 「若真逼着她碰了壁,她或许暂时死不了,却将您反激了一次,没的白落些恶心。」 这般说话间,主仆俩也就来到了囚禁顾欣淩的一排客院门前。 肖嬷嬷喊来一个侍卫问过,得知顾欣淩就被关在中间那座院子里,院子门前守着两个粗使婆子的便是,她便将灯笼高挑起来,引着顾欣湄进了门。 听到身边的婆子漫不经心回禀道,郡主来看三小姐了,顾欣淩只想立刻坐起身来,再抄起身边小几上的药碗,砸顾欣湄一个头破血流。 第十一章 只可惜她真真假假绝食了十来日,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或许还能勉强坐起来,却不一定摸得到身边重物。 等顾欣湄和肖嬷嬷进了内室门,只见顾欣淩平躺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一动不动;顾欣湄便示意婆子们将烛火挑得亮些,再将烛台端到床边。 这时她便瞧见顾欣淩虽瘦骨嶙峋,脸也瘦成了巴掌大,一双眼却大得吓人,目光黑漆漆阴沉沉的,满满都是憎恨。 她忍不住就挑唇笑了:「你这是想用目光杀死我不成?你也得有这个本事啊!」 「别说是眼下你这瘦成鬼的模样儿了,就算是以前,你生母和你姐姐顾欣澄还活着,你也活蹦乱跳的,你们娘儿仨捆在一起,又能将我如何?」 就是她刻意放出的这番挑衅之语,使得顾欣淩眼神里的憎恨不但没有熄灭,反而更强烈了,一口白牙也咬得咯咯作响。 顾欣湄立时又冷笑了几声。 她就说么,谁人心中有这着这么强烈的恨意还舍得死? 她便慢条斯理的坐在肖嬷嬷给她搬来的椅子上,又慢慢的解开腰上荷包,掏出那药丸与匕首一起放在肖嬷嬷捧来的托盘上。 「我听说你绝了食,想必是不想活了?」 「这样也好,左右你生母和顾欣澄还没走得太远,你加紧几步下了黄泉路,或许还追得上她们,下了阴曹地府也有个伴儿。」 「只是可惜绝食这种死法死得太慢了,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儿上,我索性就来帮帮你,给你送上一丸毒药一把利刃随你选。」 「对了,我倒是忘了告诉你,你那谋逆的二舅父也被父王亲自押解回京了呢,大概不出十天半个月,就要跟你外祖父府上的一百来口子人一起开刀问斩了。」 「说来你的命还真不错呢,这次竟然有一百多口子人给你做伴儿,死得还真不孤独,你说是不是?」 这时她就听见顾欣淩忍不住一声尖叫:「你做梦!我知道你想叫我死,可我偏不死!」 只是顾欣淩到底是绝食已久的,虽隔三差五就被人强掰着嘴灌上一碗鸡汤或是一碗糖水,又哪里有一日三餐顶用呢。 她这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喊声落在周围众人的耳朵里,不过只比蚊子哼哼声大不了多少。 而她自己也听见了她的声音比头两日还不如了,显然是之前从宗人府被提出来,又被强行塞进小轿中那一番折腾,使她耗费了许多精力。 她就很是不甘的闭上了嘴,再也不喊什么了,而是改用一双眼睛瞪紧了顾欣湄,仿佛这样便能令顾欣湄住手,不会随便拿走她的性命了。 顾欣湄就笑着扬头看向肖嬷嬷:「嬷嬷你看我果然没有说错吧,她哪里舍得死呢?」 「她分明就是想用苦肉计跟我父王谈条件呢!」 「连我都不会被她骗了去,我父王哪有她想得那么好糊弄?若真被她蒙蔽了去,岂不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 她的余光便瞧见床上的顾欣淩微微一动,分明是被她这几句话说到了心里,她就又转头看向顾欣淩。 「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其实并没用什么苦肉计,而是真不想活了?」 「我可都将毒药和匕首给你摆在床边了啊,你若真不想活了便赶紧选上一样,好叫我早些送走你、早些回去歇着啊?」 「顾欣湄你混蛋!」顾欣淩攒尽了全身力气低吼道。 「究竟谁才是混蛋可不是这会儿论的。」顾欣湄毫不气恼,轻笑着掸了掸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你若真能有本事活下去,还能活得越来越好,活得能踩在我头上,那时候我便是混蛋。」 「否则你还是省省吧,如今的你单凭一张嘴跟我较劲,一条命也扛不了几天便要归西了,你也配说我是混蛋?」 说罢这话,顾欣湄也不打算再多做停留,站起身来便招呼肖嬷嬷随她离去了。 只是临走前她也不忘叮嘱这房中服侍加看守的几个婆子,那匕首和药丸子不要收起来。 「谁知道三小姐哪会儿心情不好便想立刻赴死呢,这两样玩意儿放着还能帮帮她。」 她就听得顾欣淩终于不甘心的喊住了她,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她,她的性子怎么说变就变了。 其实顾欣淩只是不甘心当初的诡计失算吧? 否则她顾欣湄的脾性好与赖、行事的聪明与笨蛋和旁人何干? 顾欣湄一边这般想着,一边在门边回过身来,笑看向满脸写满渴望和不甘心的顾欣淩。 「你可真糊涂,哪里就是我变了呢?」 「你们娘儿仨若是要得不多,我当然懒得搭理你们,也不愿意跟你们计较。」 「可后来你们却越发贪婪,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呢。」 ……轻描淡写说罢这番话的顾欣湄回到和香阁后,沐浴一番便睡了个好觉。 等她第二日一早起来,便听见画眉来报,三小姐昨儿夜里要了宵夜吃呢。 「厨房怕她饿久了之后暴饮暴食伤身子,就只给煮了些清粥,三小姐不满意的骂了一阵子,倒将两碗粥喝得一干二净,只差将粥碗都舔了。」 顾欣湄就想起她在现代时看过的一个大火宫廷戏,那戏中一位娘娘的经典台词:贱人就是矫情。 可这话又不能跟身边服侍的丫鬟们说,她便藏在心里乐了一阵子。 只是不等她乐够,睿王就差了人来,说是想要跟她商量商量,既是三小姐不绝食了,是不是可以将人迁到后宅来了。 「你回去跟我父王说,三小姐本就是女眷,住到后院来备嫁是应该的。」顾欣湄笑着答应了。 「只不过之前三小姐院子里的下人都没了,为免人手不够用,还请我父王命客院看守三小姐的那些婆子一起跟进来。」 那前来传话的小厮忙跪在地上答应了,等他走了,肖嬷嬷和徐嬷嬷立刻一脸担忧的看向顾欣湄。 徐嬷嬷更是急切的道,郡主就不怕她回了后院再跟您找麻烦么。 「我既知道她绝食是假的,我就知道她如今不想死了,也不是想等到了东北再寻机翻盘,她根本就是惦记着回到后宅来再跟我斗法呢。」 顾欣湄淡淡笑道。 「可我也不能坚持叫她留在前院儿不是?」 「哪有女孩儿家常年住在前院儿的道理呢?这话传了出去后,睿王府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顾欣湄既是摆出了王府的脸面当说辞,肖嬷嬷等人再怎么担心,也无法反对顾欣淩搬回后宅了。 好在顾欣淩搬回来后,身体还虚弱得很,一直都卧床不起。 外带着睿王命令跟进来的几个粗使婆子,那都是在前院浸淫过很多年的老油条,耳清目明和心狠手辣样样不缺,还能叫顾欣淩蹦出大天去不成? 日子便很是平静的一天天过着,直到十来天后,顾欣湄接到了鲁国公府邀她赴宴的帖子,是鲁国公太夫人的六十六岁寿辰宴。 顾欣湄将帖子拿在手里,才想起鲁国公太夫人正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祖母,登时便有些尴尬,有些懊恼。 话说头些天皇后娘娘可不但下旨申饬了武定侯夫人林氏,还将安国公府那婆媳俩申饬了呢。 第十二章 那她怎么就忘了进宫跟皇后娘娘谢恩去了? 倒是肖嬷嬷听了她的担忧和懊恼后,便笑着开解起她来。 「老奴当初也想过,是不是得陪着郡主进宫一趟呢。」 「可是郡主您想想,太后娘娘如今不管事,皇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管理内外命妇便是她的分内职责啊。」 「若是我们主仆当时就进了宫,岂不反叫旁人非议皇后娘娘为您公报私仇了?」 「倒是眼下离着皇后懿旨申饬那几位外命妇的日子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郡主若是此时进宫,倒是最合适的时候。」 顾欣湄一想也对,先叮嘱肖嬷嬷替她往宫里递个牌子,第二日头午她便带着肖嬷嬷进了宫,留下徐嬷嬷等人在后宅看家。 虽说此次主要是为了向皇后娘娘谢恩的,进了后宫之后,顾欣湄也得先往慈宁宫去见太后。 韦太后将她叫起了,便笑吟吟的拉她坐在身边,仔细将睿王回来后的日常都问了问。 待得知睿王一切都好,震哥儿吃着解毒药的身体也还好,韦太后便绽开一脸欣慰的笑容。 「昨儿你外祖母和你大舅母进宫来,哀家还埋怨她们娘儿俩怎么没将你带进来,没想到你还真是个不禁念叨的。」 顾欣湄当然也知道,韦太后之所以待她与待别的郡主不一样,可不单是她父王与先帝是同母兄弟,还因为她外祖母是韦太后的娘家人儿,是太后嫡亲的姑母。 她就笑着回道,我外祖母和舅母定然也跟您回了,我如今正学着打理中馈呢。 其实「打理中馈」只是句好听的而已,实则还不是她时时要提防着顾欣淩生幺蛾子,想必韦太后也心知肚明。 她也就和韦太后用起了说三分藏七分的本事来——听说贵妇人们都这样,话说一半藏一半。 韦太后便笑了:「可不是怎么的,竟被你猜着了!」 「哀家当时还忍不住跟她们抱怨呢,荣敏自己个儿跟谁学啊,你们是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还是你外祖母告诉哀家说,你头些日子趁着送震哥儿回宋府小住,就跟你外祖母要了好几个老道妈妈回睿王府了,哀家这才放了心。」 「还有你身边这个教引嬷嬷也是个不错的,想来也能教导你良多。」韦太后指了指一边的肖嬷嬷。 「倒是你那个奶嬷嬷,夫家姓徐的,人虽然厚道忠心,论伶俐倒未必顶得上你这个教引嬷嬷一半儿。」 说罢这话之后,韦太后也不等顾欣湄开口替徐嬷嬷辩解一二,便招呼一直服侍她的叶嬷嬷过来。 等叶嬷嬷来到跟前跪下,韦太后便道,哀家虽是你嫡亲的伯母,却无奈于身处后宫。 「你如今年岁又渐渐大了,哀家总不能为了教你些本事便留你在宫中常住。」 「如今便将叶嬷嬷给你吧,也叫叶嬷嬷替哀家尽些长辈的心,教你些大姑娘家该学的东西。」 太后今年不过四十五岁,叶嬷嬷是当年陪她进宫的大丫鬟之一,只比她大两岁而已,远远还不到出宫荣养的时候。 顾欣湄这般一想之下便是一惊,连忙起身也跪下了,直道荣敏可不敢夺人之美。 「太后伯母身边拢共就剩下叶嬷嬷和杜嬷嬷两个当年的老人儿了,如今若再将叶嬷嬷给了荣敏……」 她当然不敢说,若是她带走了叶嬷嬷,太后岂不是更加孤独;倒是韦太后明白她的好意,便轻笑着拦了她。 「哀家也不舍得你叶嬷嬷啊,可是荣敏你仔细瞧瞧你叶嬷嬷的手,那手指头都肿成什么样儿了?」 「话既说到此处,哀家也不瞒着你了,当年哀家还没怀上你皇帝堂兄,你叶嬷嬷可替哀家试了不少药,到底将身子骨儿早早就折腾坏了。」 「正巧哀家听你外祖母说,庄家太夫人想给你说亲呢,说的正是她那嫡亲外孙、乾清门何副统领,你父王和你哥哥也觉得这门亲事可行。」 「哀家也不瞒你说,哀家和你外祖母都不大喜欢这门亲事。」 「可哀家又能替你做些什么?给你指过安国公世子那一个短命鬼还不够?」 「那哀家也就只好将叶嬷嬷给了你,将来或许能帮你些小忙也是说不准的事儿。」 「另外哀家还听说,那位何副统领的亡妻是位名医呢,若她那医馆里留下的大夫能将你叶嬷嬷这病好好治治,倒是两全其美了。」 顾欣湄就说么,她外祖母和大舅母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进宫来,如今听韦太后这么一说,她也就明白了,原来外祖母是替她抱不平来了。 她就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也没长一颗七窍玲珑心——她既能利用了护国公府老太君,也能说服哥哥再替她说服父王,怎么却偏偏将外祖母给忘了? 这是多亏太后娘娘不想再插手她的婚事了,也便不但没阻拦,还赏了她一个叶嬷嬷。 否则只因她的一个疏忽,她外祖母就得将她跟何睦的亲事搅黄了呢! 可就在庆幸之余,顾欣湄也忍不住疑惑起来,疑惑于这宫中又不是没有太医,叶嬷嬷这身子骨儿怎么还需要去外头医治呢? 不过等她再仔细将叶嬷嬷的骨关节都悄悄打量了打量,她也便恍然大悟,敢情叶嬷嬷这病,还真是程氏医馆擅长的针灸术治起来拿手些。 至于隶属皇家的太医院,也未必没有太医擅长针灸术,可谁叫叶嬷嬷是女子,太医们却都是大男人呢? 即是弄明白了韦太后是心疼叶嬷嬷,真心想叫叶嬷嬷提早出去荣养,外带着也是为了叫她身边多一个撑腰的,顾欣湄也便不再跟韦太后客气,而是踏踏实实谢了恩,将叶嬷嬷收下了。 等她再从地上站起来,她便笑着跟太后告辞,说是她既然进了宫,也该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个安。 韦太后昨儿也和宋阁老夫人说起过、皇后叫女官去斥责安国公女眷的事儿,姑侄二人外带宋大太太都觉得颇为解气。 如今听得顾欣湄这么一说,韦太后便笑着摆了摆手:「就算你不提,哀家还得撵你去呢,你如今倒真是懂事儿了。」 又叮嘱顾欣湄先将叶嬷嬷留在这里,等回来陪她用了午膳、出宫时再将人带走,见顾欣湄笑着应了离去后,韦太后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究竟是怎么个话说的,好好的一个未出阁姑娘家,还是宗室女,却要嫁给一个鳏夫做填房去,皇帝也说这样很好? 荣敏是死过一个未婚夫,可她毕竟也没过门儿呢,算不上寡妇啊? 如今若是嫁给那位何副统领,荣敏可是进门就做后娘,将来不论生儿生女,都是次子次女! 只不过韦太后虽弄不懂这门看起来很是不般配的婚姻,为何就得了皇帝一声「好」,她也明白后宫是不能干政的。 想来这个联姻也是有政治上的需要,正中了皇帝的下怀吧? 谁叫何副统领是皇帝亲信,他那舅父护国公和表哥护国公世子更是皇帝铁杆儿? 那她这个做娘的,也不能和亲儿子作对不是,尤其那亲儿子还是皇帝…… 她也就只能趁机指给荣敏一个叶嬷嬷,但求叶嬷嬷多替荣敏辖制辖制武定侯夫人那个恶毒妇人了。 第十三章 顾欣湄既走在前往坤宁宫的路上,她又哪里知道韦太后心中所想。 那她当然也就更不知道,她与何睦的亲事已经传到了康盛帝耳朵里,还得了康盛帝一个赞许。 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皇后娘娘的坤宁宫也没人进来请安;听说荣敏郡主来了,闫皇后忙叫人快请。 「其实荣敏早些天就想进宫来跟娘娘谢恩的。」顾欣湄来到皇后娘娘面前便施起了大礼。 「只是为防这举动太打眼,再叫旁人非议娘娘假公济私,荣敏便多等了些天才来,还请娘娘莫怪。」 这话中道理并不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而是她与肖嬷嬷现学现卖的。 可肖嬷嬷既然那么说了,想来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她就毫不客气的拿出来用了。 「素薇快替本宫将荣敏妹妹扶起来!」闫皇后笑着招呼身边大宫女。 等顾欣湄起了身,闫皇后不免轻嗔:「你我既是嫡亲堂姑嫂,哪里就用得着你回回进来都与我大礼参见?」 也不待顾欣湄再客气,闫皇后又唤着素薇赐座上茶。 顾欣湄一时便有些惊讶,惊讶于……不过是两个月没见,皇后娘娘怎么就像变了个人儿似的,竟如此爱说话儿了。 可是再想到她头些天糊弄护国公老太君那番话,说是皇上如今坐稳了龙椅,想来也该作风硬朗起来了,她当时也没想到竟歪打正着不是? 那么现如今皇后娘娘也换了做派,头些天还头一次懿旨申饬了外命妇,想来也是夫妻一体、心有灵犀的征兆了?! 顾欣湄便颇为释然的落了座,顺水推舟的与闫皇后话起了家常,又很是顺口的提到了几天后的鲁国公太夫人寿宴。 闫皇后顿时仿若正中下怀的轻笑起来。 「且不说我如今是荣敏妹妹的堂嫂,单说起我的娘家来,和妹妹府上也不是外人儿呢。」 「妹妹那未过门的嫂子从我娘家论起来,也得喊我一声表姐不是?」 这也不是闫皇后非得拐着弯儿论亲戚,庄朝云的母亲护国公夫人本就是鲁国公府出身,只是她娘家并不是长房的,早些年就分府另过去了。 「那我也不瞒荣敏妹妹说,我们娘家既是皇后母族,论说就不该这么大张旗鼓的给太夫人过寿。」 「可谁叫我那嫡亲的小姑母守满了三年夫孝,前几日正好从江南夫家回了京都?」 「我那祖母太夫人便想着不如趁机热闹一回,好叫我小姑母跟良久未见的亲友们亲香亲香。」 如果说之前顾欣湄并没看懂皇后正中下怀的笑意,如今又听皇后颇为话痨的说了这么多,她突然就有几分明白了。 她就说么,那鲁国公府怎么就给她送了份请柬去,她和鲁国公府的女孩儿们可不熟! 敢情这是这家有位姑奶奶不想守节了,又得知她父王也不在东北戍边了,便拐弯抹角打上了她父王的主意,连皇后也颇觉得这路数很好? 顾欣湄并不反对她父王续弦,更不反对这个续弦是皇后娘娘的亲姑母。 虽说这续弦人选或许还是皇上私下指点过皇后的,这番举动又分明是想给睿王枕边安插个皇党,睿王既从没想过谋权篡位,娶谁做续弦不是娶呢,为何不娶皇上指的? 只是顾欣湄也清楚,她是做女儿的,她父王续弦的事儿哪里轮得到她置喙。 就算她想为父王操心也得放在心里边,至多是到了家后悄悄和她父王说几句不是么? 难不成她还能眼下便接了皇后的话茬儿,跟皇后明打明的聊啊? 她便了然的笑起来道:「原来是闫家六姑母回来了啊,那等到正日子口儿我更得早些去,好给六姑母请个安。」 她这具身子的原主儿年幼时便跟庄朝云玩儿的好,那时闫家六姑奶奶、也就是庄朝云的六姨母,也还没随着夫君外放,她就有幸见过这位姑奶奶两次,说起来的确不算陌生人。 闫皇后本也不是为了真跟顾欣湄提议说,睿王叔该续弦了,妹妹你替他瞧瞧我娘家小姑母如何。 皇上是将这事儿交给了她不假,可她又不是民间妇人,哪有张口就给人说亲的道理? 更别论男方还是她夫家的亲叔父,女方更是她娘家的亲姑母,双方全是她正经的长辈,她哪里张得开这个嘴! 那她能做得也就是点到为止,先跟荣敏透一点点口风,接下来便只看睿王府众人够不够机灵,能否领会这小小一件事背后隐藏的深意了。 那现如今顾欣湄将话茬儿接得如此顺畅,闫皇后又怎么不喜从中来?! 她就说么,她之前下了懿旨替荣敏出气外加开道,这好人就不是白做的,果然立刻便有所得! 等顾欣湄终于离开后宫回了家,径直回到和香阁,笑容终于忍不住绽放在眼角眉梢。 原来闫皇后也不知是被她的「善解人意」感动了,还是太急于促成闫家六姑奶奶与她父王的亲事,便悄悄透漏给了她一个消息——前几日睿王父子被皇上召见时,皇上给顾欣湄做了个媒。 「何副统领可是皇上的亲信呢,皇上对他的能耐和人品还能不了解?」 闫皇后一副只怕顾欣湄嫌弃何睦是个鳏夫的模样儿,直替何睦递好话儿。 「你又是皇上嫡亲的堂妹,皇上也不能推你进火坑不是?」 又怕顾欣湄迁怒于睿王父子俩怎么就这么轻易答应了这门不靠谱儿的亲事,继而再迁怒护国公府,将来与庄朝云姑嫂间都无法好好相处,闫皇后又说起了西北的事儿。 「论理说我既身为中宫皇后,就不该和你私谈政事,可你总该知道护国公父子与你父王和哥哥一样,都是皇上的臂膀。」 闫皇后言之意下便是荣敏你可别不识好歹,你别觉着与那何副统领的亲事表面看似一团糟,内里却实惠得很,至少对你们睿王府是大有益处的。 顾欣湄实在是没想到,皇后先拐弯抹角打罢她父王续弦的主意,随即又蔓延到她身上。 可等她从皇后口中得知那人选竟然是何睦,她真的差点儿忍不住笑了。 怪不得只是护国公府老太君和国公夫人进了趟宫,皇后便将林氏申饬了一顿,她还一直钦佩护国公府真是好大的面子。 原来她与何睦的亲事也早在康盛帝算计之中,她的私心与康盛帝的权谋倒是不谋而合了? 而她父王和哥哥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就叫皇上主动开了口,竟替她跟何睦做起了大媒? 只是顾欣湄也清楚得很,她内心再愿意这个结果,她也不能表露出来一星半点,再叫皇后看出端倪。 她父兄这可是将皇上都算计了呢,她但凡表露出是她先倾心于何睦,这就是欺君之罪啊! 她便装出了乖巧懂事的模样儿,直道娘娘说的我都懂,眉眼间却忍不住荡漾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轻愁与委屈。 闫皇后见状也有些不忍,便又悄声将她安慰了几句,譬如说依着何副统领的年纪,将来建功立业的机会还多着呢。 「且不论他将来必是要袭爵的,单只说凭他的本事,皇上又这么看重他,将来叫他再给次子幼子谋些荫恩还不容易?」 第十四章 闫皇后将话说到这里,也不敢再多做什么承诺了,再多说可就僭越了她身为皇后的本分了。 她为了完成皇上交代给她的几样差事,既得抢先给荣敏造势撑腰,又得捎带手再替她六姑母博得睿王府的好感,她容易么? 她已经做了皇后五年了,头些天下懿旨申饬那几个外命妇,为了做足强硬姿态、还特地差一个女官替她出宫去骂人,这可是她身为皇后之后的头一遭儿呢! 顾欣湄一边由着嬷嬷丫鬟们替她更衣卸妆,一边仔细回忆着闫皇后的每一句话,眼角的笑容迟迟都未曾消褪。 如果说她父王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她和何睦的亲事,她的心也只是放下了一半,只因何睦还要守满一年妻孝,中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何事,如今她的心便可以称得上是全放下了。 这般等她换好了家常衣裳,她便笑吟吟的叮嘱徐嬷嬷,快去给叶嬷嬷安排个不潮不阴的住处。 连宫里那几位都不反对她和何睦的亲事,叶嬷嬷就是宫里赏给她的、明晃晃的尚方宝剑啊,她怎能怠慢? 也许就是因为太过欣喜,直等到叶嬷嬷的住处都被安排好了,顾欣湄这才想起来,她得去给她父王通个气儿,那和闫家六姑奶奶有关的气儿。 却也不等她招呼人先去前院、瞧瞧睿王可有空闲见她,就见肖嬷嬷一脸铁青的走了进来。 「三小姐假作闹肚子要上净房,支开了看守她的两个婆子,先从净房里跳窗出去,又拿着重物将看守院门的婆子捶晕了,如今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老奴已经集齐了后宅有空闲的仆妇,叫她们分了三拨儿分头在后院里寻人呢,如今还请郡主示下,是不是也得差人出去往周围街上寻一寻啊?」 肖嬷嬷本以为这番话说罢,自家郡主就得变了脸。 谁知顾欣湄却平静得很,还不着急不着慌的问起她来,眼下离着顾欣淩逃走的时间有多久了。 肖嬷嬷的脸色难免越发难看:「回郡主的话,想来是三小姐也不知从哪儿听说您今儿进宫去了,已经跑了有两个多时辰了。」 「那嬷嬷方才问没问过几个偏门角门上的看门人,可曾瞧见三小姐或是装扮得很有些奇怪的人出了门去?」 顾欣湄又接着问道。 如今顾欣淩的身份这么特殊,人突然跑了她能不着急么。 可是漫无目的的着急有什么用呢,她必须得叫肖嬷嬷帮她将事情捋捋清楚。 否则就算她现在就差出了几队侍卫去,该找不到人还是找不到人,还容易将事情搞糟,叫那些虎视眈眈盯着睿王府的人再抓了小辫子呢。 更何况她也不大相信顾欣淩能跑出多远。 两个多时辰也就是五个小时,以着顾欣淩那曾经绝食好些天、又自由娇生惯养的小身板儿,跑个半程马拉松都不够好么? 再说了,顾欣淩的外祖关家可全都下了大狱,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既无亲友可投奔,又没忠心下人相跟随,还能上天入地不成? 也就是顾欣湄这话提醒了肖嬷嬷,肖嬷嬷先是急于集结仆妇在后院搜索,又急于早些来给郡主回禀,还真没来得及挨个儿问问守门的呢。 「那嬷嬷不如先去打发人挨个问问几个门上,然后再带两个对这后宅各个角落最为熟悉的管事媳妇回来,我有话要问她们。」 顾欣湄笑着做了这个吩咐,又轻声安慰肖嬷嬷不用着急:「为了这么个跳梁小丑,急坏了嬷嬷可得不偿失。」 肖嬷嬷也便从顾欣湄这番话中听出了些味道。 原来郡主猜测三小姐不是跑了,而是在后宅里找了个隐秘地方藏起来了? 叶嬷嬷亦在这会儿开了口:「老奴也很赞成郡主的猜测,这猜测少说也有七成把握。」 这里可是睿王府!有着除了皇宫之外最大的后宅! 若换了她是三小姐,她也不会往外跑,而是之前那些天就渐渐的悄悄的攒些好存放的吃食,也攒些必备之物,等时机一到,便带着这些吃食与物品挑一个隐秘地方藏起来。 藏起来的日子也不需太多,只要睿王府找不到人又毫无线索,便不得不禀报朝廷更改和亲人选,这事儿就算成了! 肖嬷嬷的脑子本就不慢,如今又被顾欣湄和叶嬷嬷你一言我一语的掰扯得更清楚,她还有什么疑惑呢? 她立刻就笑着领命下了楼,先去派人询问各处守门人,派人的同时,也迅速选出了两个对后宅各处颇为熟悉的管事媳妇。 等她领着人再回了和香阁,才只过了一刻钟。 叶嬷嬷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若说她之前心中还有三分不甘,此时已是立刻烟消云散。 是的,她是不甘心,不是不甘心于太后娘娘叫她提前出宫荣养,而是不甘于跟了荣敏郡主这个新主子。 荣敏郡主是大熙朝除了公主之外、最尊贵的宗室女不假,在郡主中也算得是头一份儿尊贵。 可这位郡主既无亲娘王妃呵护照料,又三番两次没谋到一门好亲事,先死了个未婚夫,后又要给个鳏夫做续弦,她叶嬷嬷跟了这样的主子,哪里还能荣养! 想当初就连关氏那位侧妃都能带着一对庶女将荣敏郡主耍得团团转,若不是肖嬷嬷等人老道,荣敏郡主都未见得能活下命来,她跟了荣敏郡主,想来也是肖嬷嬷一样的辛苦劳碌命! 叶嬷嬷也不觉得自己是危言耸听吓唬自己个儿。 只因她对那位武定侯夫人林氏早有耳闻,那位夫人比关氏可还狠辣几分,又聪明不知几分呢。 那么太后娘娘将她给了顾欣湄,顾欣湄将来又极有可能嫁进武定侯府,叶嬷嬷又怎么会不替自己捏一把汗,只因将来前途未卜? 只是现如今叶嬷嬷不过是才来到睿王府一个来时辰而已,她就知道自己错了,还错得非常离谱儿。 荣敏郡主只从肖嬷嬷的几句回禀中,便敏锐的断定顾欣淩没跑出王府去,而是极有可能在王府内宅找了隐秘地方藏了起来,这样的心思,做她叶嬷嬷的新主子还委屈了她不成?! 还有这位肖嬷嬷,能干的程度也不一般,肖嬷嬷都不觉得委屈,她叶嬷嬷又有什么委屈的? 这时叶嬷嬷便听得被肖嬷嬷带来的两个管事媳妇已经开始回话了,她忙凝下心神,也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起来。 等那其中一个管事媳妇说道,她一直都管着后宅大库房,不但知晓各处库房的位置,还很了解关侧妃曾经设下的几个私库都在何处,叶嬷嬷正待张口提醒一声,顾欣湄就笑着拍了拍手。 「画眉去给这位妈妈裁纸研墨,请她将几个大库和私库的位置标出来。」 叶嬷嬷了然一笑,便又与肖嬷嬷一起陪着顾欣湄听起了另一个管事媳妇的回禀。 而另外这一位管的正是后宅一应菜蔬果品采买,以及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采购,叶嬷嬷正想疑问一声肖嬷嬷是不是喊错人了,顾欣湄就又笑了。 「我猜肖嬷嬷将这位妈妈喊来,是因为新鲜果菜不是入库而是入窖的是不是?」 「还有酒窖冰窖,应该也是这位妈妈的管辖范围?」 第十五章 叶嬷嬷无声的掩了口。 她方才怎么就没想到这回事儿!荣敏郡主的思维还真是敏捷得可以! 等另外这一位也被领去画图了,叶嬷嬷这才悄声提醒顾欣湄和肖嬷嬷,是不是应该将府中打理花木的管事也请来画画图。 「万一几个私库和各个窖下都找不到三小姐,花窖和暖房也是能藏人的地方。」 顾欣湄便笑着给叶嬷嬷指了指站在一边服侍的画扇:「嬷嬷你是不知道,花木班子的管事妈妈正是这丫头的娘。」 叶嬷嬷顿时心服口服的点了点头,直道我说肖嬷嬷不能忽略了这一点呢,敢情还有画扇姑娘这个缘故在。 画扇也便趁机问了一句,要不奴婢也去跟两个妈妈一起画图去:「之后也好请几位嬷嬷亲自出马,带人拿着图去搜一搜。」 顾欣湄扑哧笑了:「你这个傻丫头,叫我怎么说你是好!」 「既是你娘在花木上呢,叫谁去找一趟你娘请她带路不就成了,用得着再拿图?」 「倒是头些天忙着些别的事儿,我就忘了问你,你娘头几年收的那个干女儿如今出师了没有啊?」 「不如你哪天抽空去问问你娘,若是那丫头已经学了你娘莳花弄草的一半本事,就叫她割爱将那丫头让给我吧!」 「咱们和香阁没了画屏后,就多了一个一等大丫鬟的空缺呢,你娘要是愿意割爱,我立刻抬你那干妹妹做一等。」 顾欣湄这话当然不是话赶话的,而是早有这个意图。 她既然很多时候都要自己合药丸,便要用到好些新鲜药草,而她却未必有时间有精力摆弄这些。 更别论当年她才怀上喜姐儿和福哥儿时,还有人在她房中的花草盆中做过手脚,若她将画扇的干妹妹要来,也能叫那丫头多多上心。 画扇闻言笑得再憨厚不过,而她这份憨厚也是顾欣湄愿意抬举她干妹妹的另一个理由。 「郡主愿意收奴婢那干妹妹来身边服侍,本就是她的福气,想来奴婢的娘听说了也只有高兴的份儿,还说什么割爱不割爱呢。」 倒是一边的叶嬷嬷被这主仆俩几句言语间就定了个一等大丫鬟的名分惊到了。 郡主是多么高贵的身份啊,要抬一等大丫鬟不说从下面二等三等慢慢查考,至少也得找那知根知底的家生子不是? 怎么如今却是画扇娘前几年不知打哪儿收来的干女儿,只凭着一手会莳弄花草的手艺,便摇身成为郡主身边的大丫鬟了? 「嬷嬷你是才来我这儿,便没发现我身边除了这三个大丫鬟,也只剩下几个不入等的小丫头了。」 顾欣湄笑着给叶嬷嬷释疑。 「我倒是也想从二等三等往上抬一个,可谁叫那些丫头全是胳膊肘儿朝外拐的呢?」 「头些天我便叫肖嬷嬷和徐嬷嬷将人都收拾了,该卖的卖该撵的撵,还有的送去庄子上干粗活儿去了。」 「至于画扇的娘,最早便是我母妃身边的大丫鬟,她挑人儿和调教小丫头的眼光本事我信得过。」 叶嬷嬷恍然之余,连忙抛给画扇一个略带抱歉的笑意。 这会儿那两个管事妈妈已经将图画完了,叶嬷嬷便主动请缨,不如由她带上几个婆子,和画扇一起往花木那边寻人去。 「嬷嬷才刚来了王府,我本不舍得用嬷嬷呢,可谁叫咱们这后宅的人手是真有些紧张来着?」顾欣湄笑道。 「那就只能辛劳嬷嬷一趟了,但求几位嬷嬷出马一个顶得上三十个,能早早将三小姐找回来。 「等回头晚膳时,大伙儿也正好大排筵宴一番,既替叶嬷嬷接风,又给嬷嬷和妈妈们庆功。」 顾欣湄既然很有把握顾欣淩丢不了,叶嬷嬷与肖嬷嬷也都是人精儿,之后的事情便井井有条的进行下去了。 等几位嬷嬷都各自点了人手走了,顾欣湄也去了前院,一是要将顾欣淩闹的这个幺蛾子告知给睿王,二也是要将闫家六姑奶奶意欲另适他人的事儿说给睿王听听。 「人都丢了快四个时辰了,你才来告诉我?」 别看睿王听说顾欣淩丢了,脸上不急也不恼,问出的话也没给长女留什么情面。 「父王既然放心的将人交到了后宅,后宅又是归我暂管着,之前她们当然不敢越过我来告诉您不是?」顾欣湄颇为无赖的回道。 「我又才从宫里回来一个多时辰,这一个多时辰我还要安排人手去找她,现在能来跟您禀报一声就不算晚了。」 睿王的眼里便渐渐泛出笑意。 之前荣敏能用小半个时辰便说服了三丫头不再绝食,他还有些半信不信的,只当荣敏是撞上了大运。 他便一狠心将三丫头送回了后宅,只盼着能用三丫头的狡猾好好给荣敏添些麻烦,若能锻炼荣敏一番,也算没白白浪费了庶女的作用。 如今再一瞧啊,三丫头再狡猾也没用,到了荣敏面前,多少弯弯绕的小心思都是儿戏,荣敏以前分明就是不愿意与庶女们计较! 睿王想是这么想,却也不露声色,反而高高挑起眉,一副很是不满的样子。 「你这是胸有成竹的意思么,说你那一个时辰是用来派兵遣将的,之后也不用等到天黑就能将那死丫头逮住?」 「那等到天黑了还没她下落,我可找你要人!」 「父王就放心吧!」顾欣湄弯着眼睛笑起来:「大不了找不回她来就将我赔给您,您送我去瓦剌族和亲!」 「满嘴的胡说八道!什么叫将你赔给我,你本来就是我闺女!」睿王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当你哥哥这些天每每去宗人府撒泼去是白去的么?他已经将后手准备好了,哪里就用得着你去顶这个缺!」 等他瞧见顾欣湄笑得越发忍不住了,这方发现自己上了女儿的当。 敢情她这是试探候补的和亲人选有了谱儿没,也试探三丫头丢了后他是不是真着急? 弄清楚了真相的睿王便只好将自己的假作着急都收了起来,又幸灾乐祸的给顾欣湄学说起了顾霆这些天的战果。 「就连你那平王伯在外头置的外宅都被你哥哥刨出根儿来了,他敢不答应一旦三丫头和不了亲、便由他的哪个庶女顶上?」 顾欣湄的笑脸便被轻皱的眉头压了回去:「平王伯这是疯了么?」 「当年不就是他上蹿下跳的主张什么立长不立嫡,非要捧大殿下上位么?」 「如今大殿下的尸骨恐怕还没全腐烂呢,他就忘了他是个什么东西了,又来算计上您了?」 顾欣湄口中的大殿下,并不是当今圣上膝下的大殿下,而是圣上身为太子时的长兄、曾经的英王。 因这英王在先帝殡天时与平王勾结,意欲作乱,先被夺了王位圈禁了两年,第三年头上在睡房里用一根裤带吊死了。 只是平王或许是当时突然察觉到不对,还是被睿王的什么计谋与施压吓到了,不等行动就反了水,这才勉强留下了一条命,王位也不曾被夺。 因此上顾欣湄才觉得奇怪得很,这平王究竟是精是傻,自己还有一屁股屎没擦干净呢,短短几年后,就又来跟她父王为难。 第十六章 「哪里就是他非得跟我作对。」睿王冷笑。 「他那外宅都置了三年了,除了瞒着他王妃又瞒得过谁?」 「父王是说有人和我哥哥一样利用了平王伯的外宅当说辞,就将他推到了前头找您麻烦?」顾欣湄笑着摇头叹气。 那就是平王活该了,自己立身不正,就别怪旁人抓他小辫子。 只是听她父王这个意思,这是也不愿意深究谁才是怂恿平王那个,而是既有了平王的庶女做候补和亲人选便知足了? 「我是想先缓一缓,先将和亲这个事儿圆满过去再说。」睿王笑着点头。 左右他也不回东北边关去了,他着什么急?究竟是谁在后头与他为难,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摸排,再雷霆一击还回去呢! 「父王睿智,皇祖父当年给您选的这个封号真是名副其实。」顾欣湄狗腿般对睿王笑着伸出大拇指。 话是这么说,她也又一次深刻理解到了她哥哥当初才回来时,为什么要说和亲之事能用顾欣淩这个睿王府庶女便不用旁人的缘故。 想当年拥护当今上位的时候,只有她那位成王叔祖父和她父王是坚定皇党,旁的王爷可是各有心思呢。 那么现如今她父王交出了兵权,成了闲散宗室,当年那些明里的暗里的对头可不是都迫不及待收拾父王,以报当年之仇呢? 她也便越发觉得,若她父王真续弦了闫六姑奶奶,还真是一举多得的大好事。 这不但更坚定了睿王府的皇党地位,将她父王和当今绑的更紧,令当今越发放心,也进一步充实了睿王府的实力,以免将来被动挨打。 她就换了话题,悄声跟睿王提起了鲁国公府那份请柬,以及今日进宫时,闫皇后给她敲的那些边锣。 「我琢磨着难不成皇后先得了皇上的暗示,才敢将那些话有意说给我听?父王觉着呢?」 睿王顿时尴尬起来。 皇后娘娘到底是年轻了些! 皇上与鲁国公府若真有这个意思,叫鲁国公世子来找他喝顿酒不就成了,和荣敏这个没出阁的女孩儿家说这种事做什么?! 「人家鲁国公府又不知道您的想法儿,或许也不想直接来找个没脸呢?」顾欣湄直替皇后说好话。 不过等她瞧见她父王越发尴尬,分明是不愿与她这个做女儿的谈论这种话题,她连忙住了口。 她是曾经在现代生活过的,不是在实验室协助导师做中医研究,就是去附属医院做些教学,在她这种工作狂的眼里,不是病人就是同事搭档,她当然总是有什么就直说什么。 后来她来到大熙朝成为程敏,她就努力的改着这些习惯,以免被人将她当成疯子。 可现如今也不知是当着睿王的面叫她很有安全感,很是放松,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竟然又将辈分和性别给忘了! 却也就是顾欣湄正觉得懊恼之际,她就听见睿王一拍手。 「既是连皇上都觉得本王该续弦了,那就续吧!」 也不等顾欣湄仔细分辨一下,这话究竟是她听错了还是睿王真说了,就见睿王转头看向她,眼里全是探寻。 「只是父王还是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断定这不是皇后与鲁国公府的一厢情愿,而是皇上暗中授意给他们的?」 顾欣湄轻笑:「父王又将荣敏当成小孩子时候考校了?」 「那荣敏就在父王面前再献丑一回吧。」 「鲁国公府既是太祖立国时封下的八公之一,这功勋自然都是拿血汗和性命拼下来的。」 「可现如今这位鲁国公不过才传到第四代,自打嫡长孙女做了皇后娘娘,明明应该是腰杆儿更硬挺的时候儿了,一家子老少男爷们儿却全卸了差事,这京都城可不少人悄悄笑话他们家傻呢。」 「殊不知究竟谁才傻?」 「我看笑话他们家傻的人才是目光短浅的那个,他们压根儿就没看懂,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百年不倒的勋贵,却有细水长流的世家。」 「倒是闫家,明里看他们家这是要以皇上和皇后娘娘为重,从此做个不声不响、不被皇上忌惮猜疑的外戚之家了,实则……他们家也未必不是为的长远大计,叫家族慢慢改头换面变成世家的大计。」 「若闫家真能做到这一步,才是真精明,是真识时务者。」 其实也不怪旁人都笑话闫家傻。 正经的实权武勋之家能和外戚一样吗?实权之家是多硬的腰杆儿,等闲谁愿意折腰! 可鲁国公府就偏偏愿意折这个腰,还折得异常顺溜儿。 就凭这个,顾欣湄就敢断定闫皇后的一切言论都是皇上授意,而不是闫皇后的自作主张。 睿王听罢顾欣湄这番言论就笑了。 这是长子顾霆先回到京都城后,就将他辞职卸任的必要给荣敏讲过了,荣敏如今这话也算得上是现学现卖、举一反三? 如此也好,荣敏虽是个女儿家,若是能被她哥哥带着了解些朝堂谋略,将来到了夫家后,便不会成为那被关在后宅的睁眼瞎。 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于子孙后代真正有益。 可顾欣湄洋洋洒洒说了这一大篇后,又哪里知道睿王已经给她找好了理由,又将她的良师益友加在了顾霆头上? 她也就不等自己的话音落下,便有些后悔。 虽说睿王常年不在京都城,对她未必有多了解,可她怎么就不知道藏点拙? 万一被睿王看出些端倪来,怀疑起她的性子怎么变得这么多,她不是得不偿失么? 不过就算她再后悔,若是睿王再继续考量她,她还会有什么就说什么的。 要知道她和何睦的那门亲事可没几个人看好,之所以都点了头也是因为政治因素,谁叫何睦是康盛帝的亲信呢。 那她若是一问三不知的,谁知道哪天就惹得她父王后了悔,又不想叫她嫁给何睦了,只因怕她到了武定侯府那个大火坑无法自保呢? 这时她就听睿王又开了口,话语间便是叮嘱她,既是你心里这么有数儿,到时候便只管踏踏实实往鲁国公府赴宴去。 「只是介时你也别忘了多听多看,再与你方才那些话对比一番,看看是否有什么出入。」 顾欣湄的懊悔顿时全部消散,还忍不住垂头轻笑起来。 明明之前她父王还一脸尴尬呢,如今却转头就将这查考鲁国公府和闫六姑奶奶的差事交代给她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谁叫睿王府就没有别的女眷可以做这事儿了呢? 想来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睿王也就只能将自己的续弦之事拜托给女儿,顾不得什么规矩礼法了。 却也不待顾欣湄赶紧将这差事点头应下,就听见书房门外的小书童脆声报进来,说是肖嬷嬷叫人来回郡主,三小姐找到了。 顾欣湄忙站起身来看向睿王,用目光征求起她父王的意见来。 等她瞧见她父王一脸的笑意,神情全无意外,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父王也未必不知道顾欣淩跑不远,甚至还早有耳目将顾欣淩的藏身之所报到耳边来了。 她便跺脚做起了满面娇嗔的小女儿样,直道父王真是的。 第十七章 「既是您早就叫人盯着三妹妹呢,怎么就忍心看着后宅鸡飞狗跳的,好几十个仆妇浪费了整整一下午找她一个人,将正经事儿全耽误了!」 睿王却不承认,反而将手一摊:「我怎么会知道三丫头藏在哪里?我的人不都被她支走的支走,捶晕的捶晕了?」 顾欣湄便哼了一声:「您也别装了,装都装不像!从打我跟您说了三妹妹丢了,您就没真着急过,当我瞧不出来!」 「好在我也知道您这是好意,故意想叫她弄些幺蛾子给我和后宅仆妇找些事儿做,以免都在后宅呆傻了。」 睿王险些笑破了功,又瞬间收起笑容板起了脸,伸手一指门的方向:「既是人已经找到了,还不赶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哪有十七八的大姑娘家总在前院儿待起来没完的!」 顾欣湄又假作不满的哼了一声,这才笑着与她父王屈膝告退。 等她走在回后院的路上,心头却难免被睿王这些父爱之情塞得满满的,一时间忍不住又恍惚起来,睿王与程郎中就在她的恍惚中,快要渐渐的合成同一个人了。 即便如此,等她再见到顾欣淩,她脸上的笑容早就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就是一脸冰冷。 「你用得着这么满脸不甘和愤恨的看着我么?」她这般冷冷的对顾欣淩道。 「做人做到你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样子,也真是失败得可以。」 「若换成我是你,我就索性自认技不如人,然后找个结实的墙面一头撞死,只求早些托生、再重做打算重新做人了。」 既是已经有了平王家的庶女做候补,连皇上那里都默许了,顾欣淩也不是非活着不可了不是么? 因此上顾欣湄才不在乎,也没必要再给顾欣淩留着仅剩的一丝脸面了。 「你又想叫我死!」顾欣淩尖叫:「你休想!」 顾欣湄立刻一脸嫌弃的半扭了脸,仿佛多看这人一眼都叫她恶心:「早以前顾欣澄活着时,你有她那个蠢货比着,多少还显得聪明些。」 「可如今你怎么比她还蠢啊,是不是饿了那么些天伤了脑子?」 「还是其实你也自知技不如人却什么也来不及学了,就将她只知道尖叫学会了?」 「顾欣淩你给我省省吧!」 「我今儿还就郑重其事的告诉你,和亲之事并不是非你不可,可你若不去和亲,你便只有死路一条!这条路在父王那里也过了明路了!」 「你若以为你既不用和亲也不用死,那是做梦!」 顾欣湄发泄够了也威慑够了,根本不屑再看顾欣淩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便挥手叫人将她带走了,带回到她这些天一直住着的小院去。 叶嬷嬷可就在她身侧一同服侍呢,她总不能为了继续出气,便做出言多必失的傻事儿来不是? 要知道顾欣澄的死因可不是她报到太后面前去的那么简单,顾欣淩虽不知情,却也架不住一句一句的顶着来啊。 等顾欣淩浑身无力的被几个婆子挟持着,软塌塌的渐渐远去了,顾欣湄这才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关氏与顾欣澄已经成了死鬼,顾欣淩虽然活着却不如死,安国公府太夫人婆媳也被闫皇后骂了个狗血喷头,诰命都险些一撸到底,她这也算给原主儿顾欣湄报了仇吧? 那她接下来便替原主儿好好活着,好好待她的父王和兄长弟弟吧…… 只是顾欣湄到底也没想到,叶嬷嬷既然早在几个时辰前就打算认主了,如今便打算出言指点她一番,也趁机再深入考量她一番。 这般等顾欣湄交代了小厨房为叶嬷嬷的到来归置两桌席面,和香阁上下也趁机热闹一番,身边彻底清静下来之后,叶嬷嬷便开了口。 「论说郡主既是得了王爷的令,亲自看管和管教庶妹,王爷又叫世子爷选了平王爷的庶女做替补,老奴便不该质疑郡主的一切做法。」 「可若真叫平王爷家的女孩儿做了和亲候补,哪有三小姐这个原汁原味的人选更合适?」 「三小姐她到底是王爷的女儿,王爷又当了这么些年的东北将军,等她和亲到了瓦剌,威慑力可不是旁人家的女儿能比的。」 「依着老奴看,郡主方才就不该彻底叫三小姐失了望,一旦她性子偏激了些,宁愿一死也不去和亲,倒叫和亲这一步少了些该起的作用了。」 「还有更说不准的事儿是……或许还会替王爷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来。」 顾欣湄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她之前只为了给这身体的原主儿出气,倒将换人后可能对父王造成的影响忽略了,便也有些懊恼。 她就先笑着跟叶嬷嬷认了错儿,说她是鲁莽了些,多亏有嬷嬷教导提醒,却也不忘将她所了解的顾欣淩是什么脾性儿给叶嬷嬷讲了。 「嬷嬷别看关氏在这睿王府后宅一手遮天十年整,我又是个不爱计较的,便觉着三小姐可能长成一个格外骄纵却没脑子的性子。」 「其实她心计多着呢,最近这几年就连关氏都听她的话,娘儿仨都成了以她为主了。」 「以着三小姐的心眼儿,我倒觉得她不大可能只求一死,即便她已经没了不去和亲的希望,多半也是将希望寄托在了和亲之后,而不是一死了之。」 再换句话说,别看顾欣淩看似从天上坠到了泥淖里,换做一般人恨不得死了算了,还少受些罪;这丫头可是个打不死的小强,且得死皮赖脸活着呢。 要不然早几天顾欣淩就真的绝食死了,还等得到今天? 叶嬷嬷闻言便笑了:「原来郡主早就摸透了三小姐的脾性儿了?如此倒真是老奴太过担忧了。」 像叶嬷嬷这样的人可是在宫中伺候太后娘娘近三十年的,太后升级前又是中宫皇后,这样的宫女该是何等的手段和心计了得,又是怎样的一个地位了得? 顾欣湄对这一切清楚得很,当然也没指望叶嬷嬷跟了她便心甘情愿的认主。 那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叶嬷嬷这些话语何止是教导她,还暗含了对她的考量。 因此听了叶嬷嬷的话,她就开心的笑了:「嬷嬷才到我身边就这么愿意为我分忧,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叶嬷嬷想要考量她,她又何尝不想考量叶嬷嬷! 眼下这位嬷嬷才到和香阁没半日呢,就这么迅速的将自己当成了睿王府的一份子,适当时候总会开口提醒,而不是一心站干岸,她还求什么呢? 之后没多久也就到了傍晚时分,等到和香阁上上下下都热闹着为叶嬷嬷接了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顾欣淩那边的小院也来了人回话,说是三小姐晚膳时用了一碗燕窝粥,还用了两个葱油小花卷,如今已经睡下了。 「嬷嬷你瞧我怎么说的?只要给她好吃好喝的服侍着,她还是愿意活着的。」顾欣湄扬眉轻笑。 只是不知将来真将顾欣淩送到瓦剌和亲去,那边吃穿住行都与关内相差太多,气候也难比关内,而那位瓦剌族的二王子,将来的新部落首领,也未见得真心对待顾欣淩,她会不会受不了。 第十八章 不过这都是和亲之后的事儿,就算顾欣淩那时候再寻死,也就不归顾欣湄操心、更不干睿王府什么事儿了。 叶嬷嬷也就真放了心,便笑吟吟的与肖嬷嬷等人一起服侍顾欣湄歇下了。 之后没几天也就到了鲁国公府太夫人寿宴这一日,顾欣湄已经提前与护国公府女眷约定好,今日一同前往鲁国公府。 为免庄家女眷多等,心中又惦记着好久没见的喜姐儿和福哥儿,顾欣湄就早早归置好,先去了护国公府。 谁知等庄朝云在垂花门内迎了她,又带着她往老太君院里去了,顾欣湄进门后就瞧见喜姐儿和福哥儿也在,一身的打扮分明也是要出门的样子,倒是老太君并不在这次间里,显然是尚在内室梳妆打扮,还没出来。 她便略带惊疑的看向庄朝云。 喜姐儿和福哥儿是她的孩子不假,在她心里就没有比这一双儿女再招人疼、再惹人怜爱的。 可今日是鲁国公太夫人寿宴,喜姐儿和福哥儿却还在母孝里呢,老太君就这么将两个孩子带到人家赴宴去,不是给孩子们招恨么? 却也不等庄朝云回她,福哥儿已经从座位上跳下来,噔噔噔跑到顾欣湄身边牵了她的手,又扬起笑脸对她笑道:「姑姑你来了?」 「今儿老祖宗和舅祖母要出门赴宴,云表姑也要跟着去,我爹爹便要来接我和姐姐出去玩一天呢,姑姑你跟不跟我们去?」 顾欣湄就笑了。 原来是何睦要接着两个孩子出去,而不是叫他们跟着老太君去鲁国公府赴宴啊。 说起来他倒真是个细心人,也不愧她当年要死要活的都要跟他,如今也是一样。 只可惜她赶得不巧,身上还有替她父王查考鲁国公府的任务呢,倒是没法儿跟这父子三人小聚一日了。 她便弯下腰欲跟福哥儿解释,却也不等她张口,就听见喜姐儿生气的吼起了福哥儿。 「福哥儿你个小傻子!爹爹都说今日要带我们去看娘了,你叫别的女人跟着算怎么回事儿!」 顾欣湄闻言就有些不高兴。 就算之前曾经在庄家的别院一起生活了好几日,还有一起钓鱼捉鱼吃鱼的经历在,她也从未指望喜姐儿对她的抵触说消失就消失了。 她如今可是顾欣湄,她不是程敏了,喜姐儿再是个孩子,也没那么好糊弄不是么? 更别论还有林氏对孩子们的敲打,日日吓唬孩子们,说什么等别的女人做了孩子们的后娘,定会将他们填馅儿…… 要知道喜姐儿还不满五周岁呢!如今却满口「别的女人」这种话,这还不都是林氏搞的鬼,平白教坏了她的孩子! 顾欣湄越想越恼,脸色也渐渐从不高兴变得黑沉起来,仿佛一触即发。 庄朝云却以为她是嫌喜姐儿太无理了,忙开口打起了圆场。 她一边笑嗔喜姐儿没礼貌,还不快下地见过荣敏姑姑,一边对顾欣湄略带尴尬的笑着,满脸都是只愿顾欣湄别生气的恳求。 此时的顾欣湄也飞快的想起自己既然不是程敏了,一样是不高兴的神色,出现在不同之人的脸上却不是相同味道。 再看喜姐儿已经被庄朝云的笑嗔镇住了,很是麻利的从炕上出溜下来走到她身前,虽是不情不愿、也给她见了礼,她也连忙将不快的神色收了起来。 虽是如此,她也不忘轻轻抚了抚喜姐儿的头顶,轻声告诉这个小姑娘道:「你觉着你方才说的话好听么?」 「你一边骂着弟弟是小傻子,一边口口声声‘别的女人’,就不怕被你爹爹撞见了教训你?」 可惜喜姐儿向来就不是个柔和性子,除非在程敏和何睦夫妇跟前。 顾欣湄这一招儿又不是顺毛捋,而是句句都在教训她,还仿佛立刻就要跟她爹告状的架势,她立刻就又炸了毛儿。 「我用得着你管么!我爹爹是个好爹爹,才不会信你的胡说八道呢!」 明晃晃的一副被招惹了的小兽样子,随时都能呲牙咬人,眼里却已经含了盈盈泪光。 殊不知此时何睦也到了,就在老太君的正房门外将女儿的嚣张喊声听了个一清二楚。 而他既知道荣敏郡主本就是他的妻子程敏,他又怎会再刻意避嫌? 也就在喜姐儿的喊声方才落下之际,他便伸手撩了厅堂的帘子,不等人快步进来,斥责声已经传了进来。 「喜姐儿放肆!」 「爹爹用得着听旁人给你告状么?你之前究竟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爹爹早就听见了!」 「你还不快给荣敏姑姑赔礼道歉!」 可怜喜姐儿小小年纪,既不像爹和娘能私下里对暗号儿,又不像福哥儿总觉得顾欣湄身上带着种熟悉的、和娘相似的气味儿,她哪里知道顾欣湄到底是谁! 如今爹爹却为了这么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将她训斥了,她委屈死了! 才从梳妆镜前站起来的老太君便只听得外头响起了一声尖利的哭号,只将她吓得一抖,手中正要递给丫鬟的梳子也啪嚓一声掉在了地上。 喜姐儿这是被磕碰到了吗!? 这群该死的奴才,她一眼没瞧到就不好好看护孩子,这叫她如何能安心出去赴宴! 老太君心疼的手直哆嗦,搭了丫鬟的胳膊便快步出了内室。 等她来到次间方才知道,喜姐儿虽然没被磕碰到,却是又跟荣敏郡主不对付了,不但偏叫她爹抓了个正着,还将她毫不留情的训斥了。 老太君的手便气得越发抖了。 怪不得人家都说有了后娘便有后爹! 如今睦哥儿可还没将荣敏娶进门儿呢,瞧瞧他这下作样子,为了讨未来续弦的欢心,便拿着四五岁的女儿作伐子! 她便哆嗦着手指指向何睦,一抖一抖的却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说话!为了给曾外孙女出头,便当众落荣敏郡主的面子么! 睦哥儿又这么老大不小的了,哪里还是随她教训的年纪! 而这两人的亲事虽说还没正式换庚帖,更没正式拿到台面上来讲,这也是她苦心孤诣替睦哥儿筹谋的。 她总不能先给两人牵了红线,随即却又按不住脾气,反而主动将这根线扯断! 老太君越想越悲切,只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便成了废物一个。 若叫她顾得了外孙子,便顾不上两个小的,若顾得上小的,外孙子总也不能做一辈子鳏夫,怎么就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庄朝云眼见着自己祖母就差老泪纵横了,哪里还顾得上怀中的喜姐儿呢? 她便只好将喜姐儿推给了顾欣湄,自己则快步朝祖母走去,扶住老太君轻声询问起来,祖母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可喜姐儿又怎么会踏踏实实去顾欣湄身边! 好在她再刁蛮,到底是个会看眼色的,她又怎么会瞧不见老祖宗生气了。 她便飞快的将所有哭喊声都吞了回去,又伸手抹了把眼泪,这才悄无声息的一步步朝着何睦身边挪去。 等她终于挪到何睦腿边,忙一把将自己的小手塞进爹爹手中,又颇为用力的拽着何睦的一根手指头,继续往一边挪去,只求离得顾欣湄越远越好。 第十九章 何睦只好抛给顾欣湄一个无奈的眼色,又无声的叹了口气,这才好好牵了女儿的手,另一只手拉上福哥儿,父子三人也围到了老太君身边。 老太君此时倒是听得庄朝云轻声附耳对她说了两句话,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原来喜姐儿又骂福哥儿是小傻子来着,荣敏郡主好心说了她几句,她却不服? 老太君便堆起笑脸对顾欣湄道起了歉,直道叫郡主看笑话了,那神情转换得怎么一个快字了得。 「孩子们到底还小,眼下又是这么个状况,说深了不是说浅了还不是,只求着今后慢慢教导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请顾欣湄别跟刚没了娘的孩子计较。 只是别看话是这么说,老太君也打定了主意,若外孙子真要续弦,管那续弦到底是不是荣敏郡主呢,她也必须将喜姐儿和福哥儿留在护国公府,再不叫他们回武定侯府去了。 这大熙朝京都城她也住了几十年了,鳏夫再娶的戏码儿见得还少么? 又有哪个续弦是真心对待原配留下的孩子的? 顾欣湄倒是从头到尾都不曾尴尬——谁叫她瓤子里是孩子们的亲娘,而不是「别的女人」呢。 可就是老太君这么一番话,却令她心头警惕顿起,老太君虽未明言,她却异常敏锐的觉察到,老太君说不准要将两个孩子在护国公府留一辈子了。 这可不行! 她辛辛苦苦筹谋着要重新嫁给何睦是为了谁?要是两个孩子不能留在她身边,她毋宁死! 好在顾欣湄也清楚,这会儿并不是为这事儿较劲的时候。 且不论她跟何睦的关系尚且名不正言不顺,怎么都轮不到她说话,单只说老太君,也未曾言明要留两个孩子长住在护国公府不是? 而老太君这份护犊之情也就是有些针对她,甚至还早早就将她当成了恶毒后母防备着,她便有些不快活。 可若是换成旁人意欲图谋何睦的续弦之位呢? 有老太君这么护着两个孩子,生怕旁的女人将孩子们欺负了去,她还应当为孩子们庆幸吧! 顾欣湄既是换了种眼光看待老太君,她便觉得老太君也不是那么可恶,甚至还有些可爱了。 谁叫她是喜姐儿和福哥儿的亲娘呢,对两个孩子真心好的人,她凭什么还要厌恶人家? 她没掏心掏肺的替两个孩子还这份情,就已经是她的不对了…… 随后不久两批人马也就各分了两路,何睦那厢带着孩子们离开护国公府游玩去,顾欣湄这厢陪着老太君等人前往鲁国公府赴宴,她的心底已经一丝不快都没了。 倒是护国公夫人本就事先得到了鲁国公府的一些暗示,又跟老太君和庄朝云都通过气了——毕竟闫六姑奶奶是她亲堂妹,若有她这位睿王的亲家母协助,闫六姑奶奶再适睿王,便更多了三分把握。 如此等到众人到了地方各自下了车,庄朝云便难免略带担忧的望向顾欣湄这个未来小姑。 想当年睿王妃才刚离世时,她这个准小姑可是伙着她的未婚夫睿王世子大闹睿王府后宅足有半年之久,甚至还打杀了睿王几个侍妾,又彻底打消了睿王的续弦念头。 现如今虽已是十年过去,她的未婚夫睿王世子也很为当年的胡闹懊恼,不知准小姑这份不许亲爹续弦的心有无更改啊? 若小姑还是不想睿王续弦,今日这个宴席上可就尴尬了! 顾欣湄觉察到了准嫂子投来的目光,立刻就领会到了庄朝云的担忧;她便还了庄朝云一个态度非常明朗的微笑,满脸都写着「你尽管放心」。 见庄朝云还有些不敢置信,她又轻声说了句话;等庄朝云将这话语又细细琢磨了一遍,这才知晓之前没看错她的神情。 「你这是长大了的缘故?」庄朝云这般以为道。 顾欣湄却不等回答,就瞧见两辆非常熟悉的马车也到了,那两辆车中下来的人,不是武定侯夫人林氏与二奶奶汪氏又是哪个! 她的眉头便紧紧蹙了起来,厌恶之情立刻溢于言表。 庄朝云顺着她的目光一瞧,也瞧见了武定侯府那婆媳俩,脸色也跟着不好看起来。 这林氏不是才被皇后娘娘派人申饬完一个月么,怎么不说在家好好反省,还敢跑出来赴宴? 难不成皇后娘娘的懿旨里……就没给她禁足? 而那林氏此时也瞧见了护国公府老太君。 只见林氏眼角眉间飞快的滑过一道憎恨,便已经整理出了滴水不漏的笑脸,不但朝着老太君快步走来,还到了跟前便敛衽下拜。 顾欣湄忍不住垂头冷笑了起来。 这是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何睦随后又趁机闹了一次分家,才将林氏的不贤不慈宣扬得人尽皆知。 外带着皇后娘娘的懿旨又将林氏申饬了一回,很多人这才更进一步恍然大悟,原来林氏就是个满腹黑水儿的笑面虎。 可若是放在半年前,恐怕整个京都城的人还都以为这林氏就是个分外规矩懂礼的贵妇人呢吧! 就只看现在,林氏的名声都成什么了,这不是还摆出了一副无害的模样来? 若换了她是庄家老太君,林氏都这样儿了还有脸来给她施礼,看她不一巴掌撩在林氏脸上! 只是顾欣湄也明白,她不过是想想罢了——庄家老太君可没她这么不深沉。 别看程敏未出大殡前,护国公府便上武定侯府抢孩子去了,后来老太君与护国公夫人还联手到皇后面前给林氏告了一状,林氏心中对这一对婆媳给她使的绊子也未必没数儿。 可老太君就是比林氏还能装,林氏能装出恭谨笑脸来给她见礼,她就能装出慈祥的笑脸接着! 要知道眼下这处人家到底鲁国公府闫家,是皇后母族,护国公府庄家与闫家还是姻亲。 老太君再怎么手黑,砸谁家场子也没有砸皇后母族加姻亲家的道理不是么? 可即便顾欣湄很清楚这点,今日到场又肩负重任,她却也不想学老太君这份深沉的老狐狸做派。 因此上等林氏带着媳妇汪氏给老太君施罢礼直起腰身,便瞧见顾欣湄一记冰冷的眼刀飞来。 林氏顿时一愣。 他们家和这位荣敏郡主可素无来往!怎么这位郡主倒像与他们家有血海深仇似的? 难道是这位郡主挑了她们婆媳的理,嫌她们没速速上前见过郡主? 话说林氏这一次顶着风口也要来鲁国公府祝寿,主要便是想趁机收复一些名声。 只因她自觉再了解护国公府老太君不过了,这位老太君虽是喜欢背后给人下黑手,当众却是最爱体面的。 那若是在今日叫众人瞧见老太君对她心无芥蒂的样子,那些流言蜚语说不准就该消散了…… 而她既然都能装作无事人一样跟护国公府老太君见礼,摆出了异常恭敬的晚辈模样儿,就算他们家过去从不曾与荣敏郡主打过交道,给这位郡主屈屈膝又如何? 却也不等林氏迈开脚步往顾欣湄这边走呢,倒是武定侯府二奶奶汪氏反应快,先是悄悄给她婆婆比划了一个「三」,又趁人不备时指了指庄朝云。 林氏的脚步登时顿在原地。 第二十章 对啊,她怎么就忘了,自家老三何汾可是正在跟安国公府大小姐秦子盈议亲呢! 那安国公府不正是荣敏郡主以前的夫家,如今却彻底撕破了脸? 还有护国公府这位大小姐庄朝云,可是何睦的亲表妹,十月便要嫁进睿王府成为世子妃,正是荣敏郡主的亲嫂子呢! 既有这两层仇怨在这里,也怪不得荣敏郡主对她这般不友善! 林氏便再不想上前贴顾欣湄这个冷脸了,却又不敢太过失礼,外带着她又别有他想,沉吟了片刻便在媳妇汪氏耳边说了句话。 「我看你和荣敏郡主的年纪差不多,不如趁着鲁国公府的仆妇们还未引咱们进去,你代咱们家去给郡主见个礼打个招呼,也省得叫旁人挑出咱们的理来?」 汪氏闻言只觉得哭笑不得。 她婆婆这是病急乱投医了么? 就算婆婆头些天才被皇后娘娘申饬过,今日便备了重礼来给皇后的娘家祖母贺寿,既是要讨好皇后母族,那就讨好便是了,怎么又打上荣敏这个小郡主的主意了? 单只说自家女眷往日出去礼佛,也是可着一个庙里的佛爷拜啊,哪有一路上见庙就进,见佛就烧香的道理呢? 更别提这位小郡主今年不过十六七岁,又能帮上她婆婆什么忙?难道还指望这小郡主替婆婆去皇后面前递几句好话不成? 可汪氏又不敢忤逆林氏,尤其是在这鲁国公府的车轿厅里,到处都是眼睛——她们婆媳可是来为武定侯府收复名声的,而不是出来毁的。 再想到她婆婆也说了,她的年纪和荣敏郡主差不多大,年纪相近就更好说话儿,她便轻垂了头,朝顾欣湄这边施施然走来。 左右这里只不过是鲁国公府的车轿厅不是? 此时先打个交道,若瞧出荣敏郡主不值得交往,到了内宅的宴席上也就省事了! 可此时的汪氏只顾闷头想事儿,她又怎会知道,顾欣湄一直用余光盯着她和林氏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明明已经见到鲁国公世子夫人亲迎出来,与庄老太君等人见过礼后寒暄起来了,顾欣湄反而刻意又几不可见的后退了几步。 汪氏便如瞎了眼的傻狍子一样,当当正正撞在了顾欣湄左膀子上。 顾欣湄顿时夸张的痛呼一声,脚下也紧跟着踉跄了几步,却也不等周围众人细看发生了什么事,她已转手抡圆了巴掌。 众人便只听得「啪」的一声,就眼见着她给了汪氏一个响亮的大嘴巴! 「哪里来的着急作死投胎鬼!本郡主好好的站在这里你也一头撞过来,瞎了你的狗眼!」 顾欣湄打了人还不够,那掌掴之声尚未落下,已是柳眉倒竖厉声喝骂起来。 汪氏登时不可置信的一把捂住脸,双眼亦是直勾勾的望向顾欣湄。 明明是这位郡主撞的她不是么?怎么倒成了她撞人,还反手就挨了个大嘴巴? 可这位郡主竟是这么一个泼辣货色,她哪里还敢当众提出她的质疑,说那撞人的并不是她?! 恐怕她的质疑才出口,脸上又得多挨几巴掌吧! 她就说她不该来跟这位郡主纠缠!偏生她婆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得逼着她来! 汪氏就这么捂着脸,越想越委屈,眼泪刷的便流了出来。 顾欣湄忍不住厌恶的撇了撇嘴:「原来不单是着急作死的投胎鬼,还是个爱哭的丧气鬼呢!」 「今儿可是鲁国公府太夫人的好日子,管你是谁,滚回家去再哭不成么?」 护国公府老太君既看重脸面,又看重鲁国公府这门姻亲,便宁愿与林氏虚以委蛇,也不想砸这家的场子,她顾欣湄可不在乎! 如今她不但掌掴了汪氏,稍稍出了一口恶气,她还正好看看鲁国公府对她这个砸场子的举动是什么反应呢! 这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就在顾欣湄这般暗中嘀咕时,便听见身边响起了一声问好,扭头一瞧,来人正是鲁国公世子夫人,闫皇后的亲嫂子金氏。 而这问好声音虽然不高,却含着淡淡的笑意,还似乎带了些许的欣赏。 顾欣湄立刻还了金氏一个大大的笑脸,亦不忘敛衽给对方施了个福礼。 「方才见祥大嫂子和庄家祖母寒暄得热闹,便没过去给嫂子见礼,还请您别挑荣敏的理儿啊。」 她既是肩负重任来的,来之前自然也做过一番功课,既知道鲁国公世子大名闫云祥,也知晓庄朝云怎么称呼鲁国公世子夫人。 而她既是庄朝云的小姑,跟着庄朝云称呼肯定没毛病,还显得亲近不是? 更别论她可是才下马车就砸了鲁国公府的场子,虽然口口声声今天是鲁国公太夫人的好日子,嘴里却没什么好话。 她满口不是作死鬼便是丧气鬼的,金氏也没跟她计较,她若不软和些,待会儿到了后宅可就没法儿处了…… 金氏却仿佛根本毫不在意顾欣湄变脸变得这么快,那厢才煞气毕现的掌掴了武定侯府二奶奶,这厢转头却对她如此柔和。 她只管一边轻笑着挽起正在给她福身的顾欣湄,一边对自己身边两个嬷嬷一摆手,示意那二人先去引领武定侯府两位女眷上轿进后宅,先将汪氏那个倒霉鬼打发走再说也不迟。 顾欣湄便玩味般笑看着那两个嬷嬷得令而去,心头也忍不住为金氏这一手挑了挑大拇指。 金氏这何止是最为快速的息事宁人! 作为主人家眼见着两方起了纠纷,立刻雷厉风行的送走其中一方或许容易,可难得的就是,不过一招一式间,金氏就已经将整个鲁国公府的态度摆了出来! 这般等到再上了软轿前往后宅,顾欣湄就只觉得这一趟当真没白来。 掌掴汪氏算什么,两人之间的血海深仇哪里是一巴掌便能抵消的。 倒是她先给这身子的原主儿报了仇,今日一行若再能给睿王寻一桩好姻缘,这实在是她这一世最美好的开始了。 却也就是这一行软轿缓缓前行时,内宅里的主人家女眷也得了消息,说是荣敏郡主才在车轿厅中下了马车便大发雌威。 「太夫人您是没瞧见,那位小郡主可不愧是自幼跟着父兄习武的,那巴掌真是抡得混不透风。」 传话的仆妇一边这么学说着,脸上也忍不住挂出一副心有余悸的神情。 「车轿厅里的人还没纳过闷来发生什么事,那清脆的巴掌声就响了,再定睛一瞧,武定侯府二奶奶的半张脸已经成了发糕!」 就坐在太夫人身边的闫六姑奶奶也来不及掩嘴,扑哧一声就笑了。 「也不知大嫂子和大侄儿媳妇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一个妙人儿来传话,莫不是过去在大小厨房待过几天?」 鲁国公太夫人本来听了那仆妇学舌,便有些不快。 他们家再想和睿王联姻,也不是只看对方身份地位的,也得看看这家的门风不是么? 谁叫这门亲事又不是他们家自己情愿的,而是上头的意思呢? 那荣敏郡主就不该这般作为,既不分日子也不分场合,这不是明目张胆打鲁国公府的脸么? 可是听得女儿竟是罕见的笑成了这模样儿,鲁国公太夫人面上的些许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第二十一章 说来她这女儿已是守寡三年多了,听女儿身边的嬷嬷说,这三年多女儿面上的寒冰就没开过化。 如今这荣敏郡主还没进后宅就能引女儿一笑,说不准这就是个好开始! 武定侯府的婆媳俩虽然先行上了轿前往后宅,林氏一路上却一直都想将轿子唤停,想着不如索性叮嘱汪氏一声,叫汪氏先回去也罢。 只因不论谁家摆宴席,也不可能叫前来做客的女眷们一直在前院车轿厅中停留。 外带着林氏心里也清楚,荣敏郡主那一掌力气可不小,如此等到了后宅再和荣敏郡主相遇,就算这位郡主不再发飙,汪氏那张脸想来也不好见人了。 犹豫再三之后,等到轿子才进了垂花门,林氏便喊了一声停,又飞快的下了轿,沉声交代汪氏那抬软轿再掉头回前院去。 「你向来就是个懂事明理的,今日缺席一次也是无可奈何,想来闫太夫人也不会挑你这个理。」 其实林氏哪里敢当着鲁国公府的人面前替汪氏委屈?便也只好这般安抚这个媳妇,叫汪氏先回家。 抬轿的仆妇没等到汪氏的肯定,却不敢就这么转头走了,而是都沉默着望向轿中人,待见到汪氏也点了头,这才将软轿重新上了肩,又一路往外院回头而去。 林氏便站在原地看着汪氏的软轿渐渐远去,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眼角也挂上了一丝阴霾。 其实论起来汪氏这个媳妇真是再贴心不过了,虽然这媳妇自己也有些小主意,却都以她这个婆婆的最终决定为准。 尤其是程氏还活着时,汪氏屡次忍不住要对程氏动手,次次都被她及时拦下了,只因她觉得计谋还不够周全,汪氏都表现得很柔顺听话。 等到最后雷霆一击时,汪氏亦是分外乖巧,只管花了重金将那服药买了回来便再不插手,婆媳间的配合怎么一个默契了得。 那她今日就不该利用这个媳妇试探荣敏郡主?若因此伤了婆媳情分,倒是她这个做婆婆的错了? 可是今日却是她被皇后申饬后第一次出来做客呢!她也只带了汪氏这个媳妇,并没带着两个女儿! 难不成不用汪氏,倒要她自己亲自与那位郡主对上? 原来汪氏到底想错了,她以为林氏是想通过她交好顾欣湄,再通过顾欣湄往宫中递些好话,这才示意她上前问好。 殊不知林氏却是早得了消息,说是护国公府老太君有意将荣敏郡主说给何睦做续弦。 因此上方才在车轿厅里,林氏才临时起意想要试探顾欣湄,汪氏便成了林氏抛出去的那个倒霉鬼…… 「这位夫人怎么还不上轿?」就在林氏脸上的阴霾越来越浓重、险些在垂花门内失了态时,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疑问。 等她迅速收起神情看过去,瞧见问话者只不过是个仆妇打扮的中年妇人,分明是替主人家来垂花门内迎客的,她顿时松了口气,淡淡换上端庄笑脸。 「劳这位妈妈操心了,我那媳妇方才有些不舒服,我就叫她先回去了,我这便上轿。」 说罢这话的林氏便重新叫仆妇们抬着她往花厅去了,坐在轿中的她,心头却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好险。 今儿这是什么场合!她怎么就站在那儿胡思乱想了那么多,还险些失态! 这是她的模样儿只落在一个仆妇眼里,主家女眷并不曾迎出来,否则她这哪里是出来收复名声,外带来与皇后母族示好,她这分明是出来丢人现眼的! 只是心头惊呼外带警告自己之余,林氏又生出了无数怨恨,还有两丝的莫名惧怕。 最近这两个月究竟是怎么了! 她不过是除了个眼中钉肉中刺罢了,为何随后的日子却没按着她的设想来,反而比那程氏活着时还要凌乱? 从来淡淡的在家里几乎显不出来的继子,突然就摆出了一副强硬的无赖之态闹起了分家,这也就罢了。 谁知彩云轩那些奴才们突然就消失了!还不等她从程氏的大殡后腾出手来,再将人一一处置就消失了! 而那些人不但消失了,还谁也没留下半句话,更没替她将程氏那些产业谋到手半样儿! 若早知如此,她为何不早些自己差人动手灭口?反叫那些人落在继子手里,将来或许成为辖制她、甚至逼她认罪的证据? 还有那好几年不曾与武定侯府好好来往的护国公府突然又强行插手,将喜姐儿和福哥儿从灵堂里抢走,这也就罢了。 左右她已经替继子选好续弦,喜姐儿和福哥儿的离开,只是为她侄女儿更好的腾地方,说来不但不算坏事,还成了好事一桩。 可她千想万想也没想到,护国公府竟然将手伸那么长!不但去宫里给她告了一状,还要替何睦续弦之事做主! 若这续弦只是一般人还则罢了,大不了到时候将侄女儿也塞到继子身边做个平妻,两房妻子互相辖制着,好处也是不言而喻的。 可该死的护国公府老太君竟给何睦找了个郡主,那郡主也自甘堕落做个续弦,更宁愿进门就做后母?! 若真是这样,她这些年岂不是白白筹谋了!偌大的一个武定侯府不是转眼就成了继子与郡主的囊中物! 就在林氏胡思乱想甚至咬牙切齿之际,轿子已经停在了鲁国公府待客的花厅门外。 林氏被人扶着下了轿,情知自己若不将神色收拾一番,根本就不好进花厅,她便叫桂嬷嬷掏了碎银将抬轿的仆妇打发了,自己却在花厅门口徘徊了起来。 之后也就是眨眼间工夫,顾欣湄等人的软轿也到了。 顾欣湄才悄悄将轿帘掀开一个小缝,就瞧见林氏站在花厅门口,正在小声的与桂嬷嬷耳语着什么,汪氏却并不在这主仆几人身边。 却也不等她再仔细思量汪氏的去向,花厅内的鲁国公夫人也听到了仆妇们禀报,说是庄老太君一行到了,忙快步迎将出来。 只是鲁国公夫人也没想到,就在护国公府女眷和荣敏郡主到来前,武定侯夫人也到了,还险险被她出门后的急匆匆脚步撞个正着。 她便抬脸似笑非笑的看向林氏:「林夫人既然早到了,怎么不差人往里禀报一声呢,我也好请夫人进去奉茶啊。」 话说这位鲁国公夫人可是闫皇后的亲娘,自己女儿头些天下旨将武定侯夫人撸了三品诰命的事儿,她又怎能不知道? 因此如今再称呼起林氏来,鲁国公夫人也就只用了个「林夫人」。 她就眼见着正在与她见礼的林氏突地红了脸。 鲁国公府本就不是不讲究规矩体面的人家儿,尤其是出了个皇后娘娘、成了皇后母族之后。 而今天又恰是太夫人的寿辰,虽不是整寿,却也打算好好给老人家操办一番尽尽孝,论说鲁国公夫人就不该如此不给客人体面。 可鲁国公夫人却恰恰是最会看人下菜碟的那个,倒不是说她喜欢顶红踩白,而是她太知道什么样的人家该交,什么样的人家几乎不能沾边儿。 这林氏可是他们家女儿做了皇后之后、第一次下懿旨申饬的夫人,这样的夫人已是彻底失了妇德,哪里还值得鲁国公府笑脸相迎? 第二十二章 再说了,今儿虽是太夫人寿辰,她和媳妇金氏整理请柬的时候,可没叫下人往武定侯府送半份。 单只论林氏不请自来这一层,她又怎么会给林氏好颜色瞧? 因此上等简单奚落了林氏一句,鲁国公夫人便叫身边的仆妇先将林氏引进花厅,自己却换上殷切笑脸,快步来到庄老太君轿前,亲手将老太君扶下了轿。 「我婆婆可是念叨您快半个时辰了,说是算来也有三四个月没瞧见您了,就惦记着和您说会儿话呢。」 之后又跟护国公夫人互相见了礼,再受了庄朝云与顾欣湄的晚辈礼,众人便在鲁国公夫人引领下进了花厅。 也就是才进了花厅二重门,顾欣湄已经抬眼将座位上的众人全扫入眼底。 就在这一扫之间,她便忍不住无声的叹了口气。 若不是林氏也到了,这在座的根本就全是鲁国公府自家人不是么? 敢情林氏这是想早早来了,早早在鲁国公府女眷跟前表现一番,好将被皇后申饬了的名声经营回来? 林氏还真是会钻营啊!怪不得当年她在林氏手里就没讨到什么大便宜! 顾欣湄之所以认识在座各位,也全赖于她自幼就和庄朝云玩儿的好,那时候庄朝云的外公虽然早已分家出去了,两个房头还走得很近。 如此等到了鲁国公太夫人和闫氏宗族的众夫人面前,也不用人逐一引见,顾欣湄便跟在庄朝云身侧,与长辈们一一见了礼,又与平辈们笑着打了招呼。 而那就坐在最下手一直陪着笑脸的林氏虽然没有脸面受郡主一礼,倒也趁机将顾欣湄的一言一行仔细观察了一番。 顾欣湄的余光就眼见着林氏的笑脸渐渐僵硬了起来,想来是瞧见她与鲁国公府女眷如此熟稔,便不大高兴。 稍后等众人各自落了座,顾欣湄就找了机会悄悄问起了庄朝云,是不是林氏听说了些什么。 「我看她自打见到我开始,脸色就不那么对,仿佛我欠了她二百吊钱的样子。」 庄朝云轻轻皱起了眉:「这不应该啊?」 虽说自家有将大表哥和荣敏凑成一对儿的想法,睿王爷和世子那厢也默许了此事,皇上更是意欲给这两人指婚呢,因着大表嫂亡故时日尚短,到底也没将这婚事放到桌面上谈呢? 那这么私密的事儿怎么就会传进了林氏耳朵里? 「难不成是喜姐儿和福哥儿身边有人将消息泄露给了林氏知道?」庄朝云顿时生出了这种怀疑。 顾欣湄连连摇头:「你忘了两个孩子身边的人全是新换的一批么,那些人里头可一个武定侯府的人都没有。」 两个孩子身边除了莲月曾是程敏的人,其余的妈妈丫鬟可全是老太君从自家选出来的! 若这些人还有愿意依附林氏的,时不常就给林氏走漏些消息,这世上哪里还有一块干净地儿敢叫孩子们踏踏实实长大? 庄朝云一听也是,却也不等姑嫂两人再深琢磨,外头又陆陆续续来了客,花厅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再不方便两人当众交头接耳了。 倒是鲁国公太夫人一直惦记着今日寿宴背后的正事儿,听了些来客拜寿的吉祥话儿后,便见缝插针将庄朝云和顾欣湄唤到了身前,笑着对两人指了指闫六姑奶奶。 「你们六姨母本是个好清静的,今儿却不得不陪我老婆子热闹小半日了。」 「如今这里越发人来人往的,不如你们俩陪着你们六姨母、去找个安静阁子歇一歇说说话去。」 今日来客不少,各家夫人大半也都带了女孩儿家前往,这位太夫人旁人不喊,却偏要叫庄朝云带上顾欣湄去陪闫六姑奶奶,个中深意岂不是很明显不过? 而那负责替长辈招待前来做客女孩儿家的差事,已经归了闫四小姐,也就是皇后二叔父家的长女。 庄朝云和顾欣湄本就比这一群女孩儿年纪都大,就算没有太夫人专门叮嘱,她们也不愿意往女孩儿们那边凑,倒是乐不得就领了太夫人的交代。 林氏便眼见着庄朝云和顾欣湄陪着闫六姑奶奶离开了,外加她也早听说了这位闫六姑奶奶有再嫁之意,等她将所见所闻揉在一起寻思罢了,脸上虽无变化,心中又按捺不住升起大片阴云。 若护国公府老太君执意将这个荣敏郡主塞给何睦做填房,单只是一个睿王府便已经权势滔天了不是么? 那要是再加上护国公府,乃至眼前这个鲁国公府,好几家权贵抱成一团给这位郡主做后盾,何睦也更多了几个大后台,哪里还有她和她儿子们的活路?! 不过好在她事先也有对策,已经打算稍有定论便要先下手为强了——只是不知在花厅门口时,桂嬷嬷得了她的吩咐,如今将差事办得如何了。 虽说荣敏郡主带来的两个丫鬟个顶个儿都是精明样儿,想来是不好说话的,倒是另外那位嬷嬷一副蠢相儿,以着桂嬷嬷的本事,应当也能套出些话来? 林氏这般想罢倒是放松了些,只因她分外清楚桂嬷嬷的本事,自以为桂嬷嬷从不会叫她失望。 可这时的她又哪里知道,在她眼中那「一副蠢相儿的嬷嬷」竟是在太后身边服侍了三十来年的叶嬷嬷! 桂嬷嬷之前得了她的吩咐,倒是立刻便去了安置下人的偏厅,又刻意和叶嬷嬷认识了,想方设法只为从叶嬷嬷口中套出点话来,问问荣敏郡主的亲事去向。 殊不知叶嬷嬷早就见惯了这一套,这种小伎俩还想在她面前使? 结果反而是叶嬷嬷从桂嬷嬷口中探出了口风,得知这絮絮叨叨套话的婆子竟是武定侯夫人身边的,便忍不住冷笑出了声。 只是也不等叶嬷嬷将训斥奚落的话语说出口,被顾欣湄打发出来的画扇就寻过来了,说是郡主已经离了花厅,去了花园中的听云阁。 「嬷嬷快随我过去吧,听云阁外的下房可比这个偏厅清静多了,嬷嬷也好歇一歇。」 又不等这个话音落下,画扇已将目光投向桂嬷嬷,口中也忍不住「咦」了一声。 「这位嬷嬷……怎的如此面熟?」 「哎呀我想起来了,前年冬天我陪着我们家郡主去护国公府给老太君拜寿,是不是就见过您?」 桂嬷嬷连忙打蛇随棍上,之前被叶嬷嬷的冷笑冷得半死的心顿时又活泛过来:「这位姐姐好记性!」 要知道之前她可在叶嬷嬷那里踢了好几次铁板了,她本以为今日要铩羽而归呢,如今荣敏郡主身边的这丫鬟却认出她来,怎不叫她欣喜若狂! 画扇便抿着嘴笑了。 郡主还真聪明!竟然猜到武定侯夫人会叫身边下人在她和叶嬷嬷等人身上做文章! 画扇便笑着招呼桂嬷嬷,说是若桂嬷嬷家的主子不用贴身伺候,不如也随她和叶嬷嬷一起去花园子里。 「如今这天气正好不冷不热的,就是在下房门口坐坐晒晒太阳,也比在这里拥挤着舒坦不是?」 其实画扇也怕自己没事先跟叶嬷嬷打过招呼,如今又这么「自作主张」,很容易叫叶嬷嬷不快。 只是也不等她抛给叶嬷嬷一个眼色,叶嬷嬷已是先站起了身,又板着脸招呼桂嬷嬷了。 第二十三章 「若是愿意跟着就赶紧走啊,难不成还要叫我们家主子等着?」 话说之前叶嬷嬷冷笑归冷笑,也是因为实在瞧不上武定侯府这般做派,心里替自家郡主不值。 那若是主子不发话,她可不是就得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儿来,早早替主子给武定侯府一个下马威。 如今郡主却差了画扇这丫头来,这丫头还装模作样的跟桂嬷嬷示好,那叶嬷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们郡主这分明是还不想给武定侯府下马威,而是要拐弯抹角做些别的试探呢…… 如此等到走在通往花园的路上,叶嬷嬷便又冷笑了一声:「若叫我说呢,桂嬷嬷你的做派也实在差劲了些。」 「若是你早些告诉我,你们府上和护国公府也是有亲的,何至于你说什么我都懒得接茬儿呢?」 桂嬷嬷顿时一脸讪讪的给叶嬷嬷赔起了不是:「妹妹这话说得是正理儿,只是……」 「只是谁叫老婆子我是我们家夫人身边的,怎敢背着主子胡乱攀亲呢。」 桂嬷嬷本是林氏娘家母亲的陪嫁大丫鬟,眼下都快六十岁了,很是到了该回家养老的年纪。 只不过林氏本就非常依仗她,又才刚主仆联手除了程敏这个眼中钉,一时半刻的更不会放她走就是了。 以她这样的年纪,又有着这样在主子身边服侍的经历,叫叶嬷嬷一声妹妹倒也不算托大。 就是不知等她将来知晓了叶嬷嬷的真正身份,会不会自抽嘴巴。 好在叶嬷嬷也不为这么个小称呼计较,反而了然一笑。 「你若不说我还真忘了,你既是武定侯继夫人身边人,的确不好跟护国公府攀亲的,自然也更攀不到我们郡主头上来。」 就是叶嬷嬷这一番毫不遮掩的话,又一次令桂嬷嬷红头赤脸,直到脚步进了花园,还满脸讪讪。 ……这时顾欣湄已经随着庄朝云一起,陪着闫六姑奶奶在听云阁里喝起了茶来。 闫六姑奶奶对睿王还是很满意的,尤其是听说顾欣湄在前头车轿厅里,当众给了武定侯府二奶奶一个大嘴巴之后。 话说自打得知皇上有意要将荣敏说给武定侯府大爷做续弦的消息后,闫六姑奶奶也不是没为顾欣湄扼腕叹息过。 叹息好好的一位未嫁高贵宗室女,怎么却偏偏落到了做续弦做继母的这一步。 可谁知人家荣敏郡主根本不信这个邪!竟在武定侯继室还蒙在鼓里之际,便已经给那继室使出了一招杀鸡儆猴! 要知道这位荣敏郡主可是七岁头上就没了亲娘。 就是这么一位丧妇长女,却能在沉浸十年后突然发威,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将横行睿王府后宅多年的关氏母女三人办了? 闫六姑奶奶将这前后两桩事放在一起一琢磨,她便越发满意了。 这何止是荣敏郡主自己的能耐,还不是睿王教得好! 否则她之前也不会黏着鲁国公太夫人,求她娘家母亲赶紧发个话,好叫她带着顾欣湄和庄朝云快点儿离开待客的花厅。 只因她心里也清楚,她与睿王这门亲事虽是上头示意的,上头却也多给她另指了两个人家叫她挑,那两家今儿也有女眷前来做客。 那她若不赶紧离开,叫她就在三家女眷中间周旋,岂不是自己给自己出难题! 闫六姑奶奶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及时抽身算得上是个神来之笔,茶盏还未递到嘴边便忍不住笑了。 她就索性又将茶盏放下,望着顾欣湄就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我还当你长大后便收敛了脾性儿呢,敢情还是这么个有趣的,倒没叫我失望。 顾欣湄不禁红了脸:「六姨母这是还记着荣敏小时候和云姐姐一起胡闹的事儿呢?」 闫六姑奶奶越发笑个不停:「云姐儿你瞧瞧你这小姑,真是越发古灵精怪了,说起小时候还不忘拉着你垫背。」 其实闫六姑奶奶比庄朝云和顾欣湄足足大上十岁,这姑嫂俩七八岁的时候,闫六姑奶奶已经出阁了。 那所谓小时候的胡闹,闫六姑奶奶又知道多少? 说来说去还不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彼此间话语里的机锋是什么,只不过都不用放到明面儿讲罢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闫六姑奶奶不经意间一抬眼,便从窗户里望见了远远走来的叶嬷嬷和画扇两人,两人身后还跟着个臊眉耷眼的桂嬷嬷。 她顿时收敛了满脸的笑意,顾欣湄和庄朝云就只见她伸手一指:「武定侯夫人身边那个婆子怎么也来了?」 却也不等顾欣湄回答,闫六姑奶奶又是一拍手做恍然大悟状:「荣敏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你是早知道那武定侯夫人必然会叫人找你的下人套话儿,方才咱们离开花厅时,你便叫你的丫头去将这婆子糊弄了来?」 「你这是要给武定侯夫人再使一招将计就计不成?」 顾欣湄被闫六姑奶奶一语戳破用意也不尴尬,反而也像之前闫六姑奶奶赞赏的笑她那样,对闫六姑奶奶笑起来。 「六姨母英明至极,荣敏就是这么想的。」 其实睿王到了现在这个年纪,膝下又不是没有儿子,世子又马上就要娶妻成家了,堂堂亲王也不会缺女人服侍,哪里就非得续弦不可呢? 只是既然提到续弦了,给睿王府后宅选一个精明主母便成了必然,否则将来在宗室勋贵间、甚至在宫廷中的走动,便很是容易给睿王府招祸。 而这位闫六姑奶奶不但出身合适,年纪与睿王也不过相差十二三岁,既不用有老夫少妻的担忧,又合了上头的意思,那所差的还有什么呢? 若非得自欺欺人说是要考量鲁国公府的门风,鲁国公府既是开国武勋,又是皇后母族,明眼人谁不知道这家的底蕴呢? 所以归根结底,顾欣湄愿意前来鲁国公府赴宴,睿王也愿意叫她来,还不是想要探一探这位闫六姑奶奶的为人与心计…… 谁知如今不过是打了半个时辰的交道,闫六姑奶奶便已尽显精明敏捷之相,为人又既不尖酸,也不呆板。 外加上之前在前头车轿厅里,又有鲁国公世子夫人那一番示好,顾欣湄还有什么好担忧好犹豫的? 因此上顾欣湄也就分外坦诚,张口便承认了自己的小计谋。 谁叫她心里清楚得很,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若这位闫六姑奶奶真成了她的继母,等她嫁进了武定侯府,这位便是她的娘家人不是么? 这位身后又有偌大的一个鲁国公府摆在这儿呢,多一份助力总比少一分强。 闫六姑奶奶却似乎没想到顾欣湄能对她如此坦诚,再不然便是没料到自己很想要的却如此触手可及,一时间便有些愣了神。 不过想到这位郡主既能明目张胆的将庶母庶妹送进宗人府,亦能当众掌掴武定侯府二奶奶,又是怎么一个爽快了得? 她便抿嘴儿一笑,直道荣敏这一手儿够漂亮。 「只是不知你那嬷嬷和丫头够不够伶俐,用不用我再差两个人去帮着她们敲敲边锣打打边鼓?」 话说到这里,二人间已经形成了一种不是母女却又胜似母女的亲热了,一边是晚辈对长辈毫不隐瞒,一边是长辈生怕晚辈吃了亏,便迫不及待的伸手相帮。 第二十四章 一旁的庄朝云也因此彻底放下了心中担忧,那很怕夹在准小姑和姨母中间不好做人的担忧,很是及时的笑语妍妍开了口。 「六姨母恐怕不认识荣敏那个嬷嬷吧?那嬷嬷姓叶,曾在过去的坤宁宫、如今的慈宁宫都服侍过,前前后后也有快三十年了。」 闫六姑奶奶顿时啊的一声惊呼出了口,又连忙掩住口笑起来。 等她笑够了方才面色微赧道,说来她也有年头儿没进过宫了,可不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么。 顾欣湄便敏感的察觉到,想来闫六姑奶奶对自己之前那个婚姻也不是心中无怨的。 要知道这位姑奶奶可是老鲁国公的嫡幼女,虽比不上公主郡主这些皇室宗室女,却也是自幼尊贵的人物儿,三节四季随着母亲进宫朝贺也是免不了的。 谁知她武勋世家出身,却偏偏嫁了个文官之子,那姑爷自己虽然也还算争气,婚后没两年便中了进士,却不得不携妻离京做官去。 单若只是随夫外放,便令这位姑奶奶不得不背井离乡也就罢了,那姑爷却偏偏又是个身体羸弱的短命鬼…… 就是这般一想之下,顾欣湄也不得不承认康盛帝这个媒做得好。 至少她父王向来好武,身体足够健壮,如今又刚巧卸了东北将军的差事,令闫六姑奶奶再也没了夫君早亡与背井离乡的顾虑。 她也便迅速接下了闫六姑奶奶的话题笑道,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六姨母可别这么妄自菲薄——也算是变相的给闫六姑奶奶吃了一颗定心丸。 之后也就是盏茶功夫,与叶嬷嬷和画扇画眉等人一起坐在下房里说话的桂嬷嬷却已是如坐针毡。 原来她虽然未曾如愿的打听到荣敏郡主的婚事,是否真有意给自家大爷做续弦,却是听了满耳朵的郡主轶事。 比如这位荣敏郡主是如何轻轻松松便将在睿王府后宅一手遮天十年整的侧妃关氏拉下马的。 桂嬷嬷既是一直都跟在林氏身边服侍,自家这位夫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手段,她心里清楚得很。 别看林氏动辄笑话安国公继室夫人是个草包,其实桂嬷嬷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夫人之所以这么说,全是源于嫉妒。 安国公继室夫人若真是个草包,能将婆婆都拉拢过来站在她身边,一手便将原配所出的安国公世子弄死,给自己所出的二爷秦子铭腾地方么? 这一招虽是太过鲁莽了些,当时便彻底坏了安国公府的名声,继室一方的好处却是显而易见。 倒是他们家夫人,自打嫁进武定侯府便意欲对大爷动手,可如今已经是快二十年过去了,夫人这双手可曾亲自伤过大爷一点筋骨? 因此上若叫桂嬷嬷说呢,林氏也就是在后宅有些手段,根本就无法将手伸到前院去。 就算在后宅的各种动作,也要依赖她这个老婆子出主意,还有一众眼里只认银子的仆妇帮着动手罢了。 那么现如今听了满耳朵的荣敏郡主如何威武,又怎么不令桂嬷嬷心惊肉跳! 睿王府那是什么样的所在?那可是比武定侯府占地大了不止三五倍的亲王府啊! 关侧妃还在后宅一手遮天十年整呢,身边还有两个女儿和无数仆妇做帮手呢,结果不还是被荣敏郡主弄死了? 这便看得出来,手能否伸到前院去已是决定了争斗的胜负了!他们家夫人在这样的荣敏郡主手里哪还有胜算? 那若是荣敏郡主不嫁大爷也就罢了,反之她这个老婆子可难以保命! 除非她介时不想再做自家夫人的帮手! 只是别看桂嬷嬷被吓得够呛,她之所以近六十的年纪都不告老出府,哪里就是多么的主仆情深,她手里还握着林氏交予她的后宅管事大权呢。 就是因为做了后宅的总管事,桂嬷嬷也不用背着主子中饱私囊,别的仆妇送上来的好处就数不尽,她哪里舍得告老? 更别论她手上又不是没沾过血,战兢之余,坏事也没少干。 叶嬷嬷和画眉画扇等人便只见桂嬷嬷眼睛一眨就正了神色,反而轻声告诫起她们来。 「我看你们一个个将荣敏郡主说的凶神恶煞,我倒以为郡主是一副菩萨心肠呢。」 「否则她哪里容得下你们这些奴才背着主子嚼她舌根!」 「因此上若叫我说呢,你们还是管好自己的口舌吧!」 「郡主可还是没出阁的年纪呢,若被你们几个不省事的奴才牵连了名声,嫁不到好人家儿,你们万死莫辞!」 其实说来说去的,桂嬷嬷还不是跟她主子打了一样的主意,一心只想从叶嬷嬷等人口中套出话来,问问荣敏郡主到底是不是要和他们家大爷结亲。 如果眼下就得了确凿消息,这门亲事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先头儿的大奶奶可才没了俩月,何睦又执意守满一年妻孝,桂嬷嬷和她的主子就还有至少十个月可以运作不是? 反之若这亲事只是个谣言,林氏与桂嬷嬷主仆长松一口气之余,也得将何睦与表小姐林颂华的亲事、二爷何源袭爵的事儿抓紧了。 否则说不定哪天又跳出个贵女,岂不是打她们主仆一个措手不及? 可叶嬷嬷和画扇画眉既是有备而来,故意将桂嬷嬷带来耍弄的,几人又怎么会被她一番「义正言辞」便探了口风去? 就在桂嬷嬷的一番「好意」话音落下后,画扇忍不住扑哧一声冷笑,随即就粉面含煞,叉着腰指着桂嬷嬷骂将起来。 「听你这婆子这番话说得如此为主子们着想,倒是说你们武定侯府的奴才最有规矩,我们王府却只配出些背主的祸害了?」 「这还真是我最近一年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儿呢!」 「若是头些日子你们府上大爷没闹什么分家,护国公府也没去你们大奶奶的灵堂上抢孩子,皇后娘娘也没下旨申饬你们家夫人,又撸了你们家夫人的诰命,我们还得被你这个婆子唬住呢!」 「京都城拢共就这么大,谁不知道谁家!嬷嬷何苦做出这副瘦驴拉硬屎的样子,骗得了谁呢!」 桂嬷嬷登时被画眉骂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就愣在了原地,手中的半盏热茶也歪了,茶汤便滴滴答答往她的裙子上流了下去。 其实这也不怪桂嬷嬷战斗力偏渣,被画扇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就骂了个毫无还嘴之力。 想当年那林氏未出嫁前只是个六品文官之女,因家中不够富庶,兄弟偏多,几乎要备不起嫁妆。 林氏本人却又眼光偏高,亲娘也是个趋炎附势的性子,比她还想叫她攀个高枝儿,婚事便一直搁置到了十八岁,搁成了老姑娘,才得以嫁进武定侯府成了继室侯夫人。 林氏既是这般不硬气的出身,不论在武定侯府后宅,还是出来应酬,哪里学得来贵女贵妇们天生的刁蛮骄纵,又哪里敢叫身边的仆妇横行霸道? 她赖以生存的便是明面上的温婉端庄,私下的黑心弯弯绕,和那些百转千回的阴谋诡计。 若叫她和她的仆妇们叉腰骂人,还不如叫她自抽面颊、哭诉自己的委屈呢! 更别论这里可不是武定侯府自家,这里是皇后母族鲁国公府! 第二十五章 好在也不知是叶嬷嬷看不过眼去了,颇有些同情湿了裙子的桂嬷嬷,还是怕画扇再继续闹下去就真给自家郡主丢脸了,便轻声出言制止了起来。 「画扇你不是才说口渴了么?快去坐下喝盏茶,我带着桂嬷嬷换个衣裳去。」 叶嬷嬷一边站起身叮嘱,一边伸手将桂嬷嬷手里的茶盏接走了。 桂嬷嬷这才如梦方醒,虽然依旧红着脸,却也不吭不响的就跟着叶嬷嬷进了里屋。 只是桂嬷嬷却也没想到,像荣敏郡主顾欣湄这样的女子出门做客,就连叶嬷嬷和几个丫鬟也是带了箱笼装着换洗衣裳的。 她本以为叶嬷嬷只是出言替她解围,却未必真有衣裳给她替换,谁知叶嬷嬷随手就拎出个小小箱笼,又随手掏出了一条七八成新的朱红色裙子给她。 等桂嬷嬷将那裙子接在手里,还不等感慨一句王府就是王府,连下人都这么讲究,又被那料子的触感与重重叠叠的本色暗纹惊到了。 这竟然是条缭绫裙子?! 要知道她可是武定侯府后宅的总管事!可自打她随着林氏陪嫁过去,她就没穿过这种衣料的裙子! 若论她私下的财力,倾三月所得倒也未必买不起两匹缭绫做条裙子穿,可是谁叫她只是个奴才呢? 这时的桂嬷嬷既不知叶嬷嬷本是太后身边出身,更不知道叶嬷嬷这一手背后隐含的深意,一时间顿时觉得心如死灰。 她和这位叶嬷嬷可都是奴才,不同的是,她是武定侯夫人的奴才,这位叶嬷嬷却是郡主的奴才。 她这个奴才这些年也不知手上沾了多少阴私之血,可莫说缭绫,就连普通些的织锦缎也未必敢往身上穿。 荣敏郡主身边的奴才却因为主子大开大合,一切都做在明处,想必手上不但干净得很,衣裙也如此名贵。 一样都是奴才,不因功劳决定身份地位,却因一条裙子高低立显?! 叶嬷嬷将桂嬷嬷的神色瞧在眼里,便知晓自己和两个丫头这一番连敲带打起了作用,心下也就缓缓松了口气。 如此等到桂嬷嬷落寞的告了辞,说是马上就到正宴时分,主子身边也需要服侍,叶嬷嬷也带着画眉和画扇回了听云阁,回到顾欣湄身边。 闫六姑奶奶此时已经回了大花厅,听云阁中只余顾欣湄与庄朝云二人窃窃私语呢。 见自己身边的人来了,顾欣湄便笑着招呼画扇先给叶嬷嬷找个座儿,再过来回话。 却也不等画扇将过程学罢,庄老太君身边常用的一个跑腿儿丫鬟也来了,被喊进来后,便满脸喜色的在庄朝云耳边笑嘻嘻说了几句话。 顾欣湄见状大喜。 原来就在闫六姑奶奶回了花厅后,庄朝云便将今日的安排给顾欣湄讲了。 说是大表哥何睦早就知道今日林氏也会出门来做客,便打算趁着武定侯府已成了空城,给林氏常年把持的那个后宅放把火。 当然了,这所谓的放火并不是真的放火,而是要趁着林氏不在,得力帮手桂嬷嬷也不在,就给武定侯府内宅闹出些难看的动静来。 如今这才不过半日功夫,老太君便打发了人过来报信,那跑腿儿丫头还一脸喜色,分明是何睦的计谋已成、又为了避嫌就先报给老太君知晓不是么! 只是顾欣湄也不敢将喜色放在脸上。 毕竟那来传话的丫头还没走,若叫这丫头将她的喜色看去了,再学给老太君听,依着老太君那个脾性,少不得嫌她不矜持。 她便一直忍着等到那丫头走了,这才将问询的目光投向庄朝云。 她就瞧见她这未来嫂子冲她抿嘴儿一笑,又对她轻轻说了一声成了。 「想来武定侯府打发出来给林氏报信儿的人也快到了,眼下马上又是正宴开席时分,我倒真想看看,林氏在宴席上听说了这事儿,还能不能端住体面。」 庄朝云幸灾乐祸的笑道。 林氏不是才被皇后申饬满月便迫不及待出来应酬,妄图挽回一点名声么? 如今却偏偏在鲁国公太夫人的寿宴上,叫林氏得了自家后宅失火的消息,即便林氏能忍住不失态,还不是得匆匆告辞回去打理那团乱麻。 那林氏还想挽回什么名声!她这分明是被皇后娘娘申饬后心怀不满,便有意给鲁国公太夫人的寿宴捣乱呢! 要知道半途离席可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顾欣湄也笑起来,随即就站起了身:「既是如此,我们也赶紧赶过去吧,可别白白错过了看好戏的机会。」 只是等二人走在前往摆了正宴的大花厅路上,庄朝云还是忍不住有些狐疑起来。 早几天听她祖母说起大表哥的打算时,还有方才听了那丫头的传话时,她都没往别处多想,只觉得她表哥这个计谋好极了,能成功更是好极了。 林氏的娘家侄女儿林颂华不是为了打大表哥的主意,便不惜给喜姐儿和福哥儿连着煮了好几天的红参鸡汤,想叫两个孩子上火高热病死么? 林氏亲生的三爷何汾不是正在和安国公府大小姐秦子盈议亲么? 那她大表哥打算拿这两位下手,强给这两人送做堆,既能叫林颂华打不成大表哥的主意,还坏了何汾的亲事,这可不就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而那林颂华不但没能占住大表哥继室的位子,还将何汾拉下了水,想来林氏对这个娘家侄女儿也得生出满腔恨意,叫这姑侄两人狗咬狗也不错。 只是……她大表哥一个男人家,怎么突然就有这种能耐往武定侯府后宅伸手呢? 庄朝云倒不怀疑她祖母本是有这个能力的,过去却因为看不上程敏大表嫂,便从不伸手相帮。 那若是祖母在这事儿上也帮了大表哥一手,还说得过去。 谁叫她心里明白得很,莫说是武定侯府后宅向来被林氏把持的密不透风,就算是那些主母无能的公侯之家,后宅也不会轻易从外头买人。 这些人家儿要么用的全是家生子,再不然便是从小买进来、已经调教了数年的仆妇,有谁家敢叫人牙子送进些人来、便立刻安排在后宅当差呢? 若说因为大表哥之故,她祖母早在很多年前便着手武定侯府内宅了,这还有些可能。 可是她大表哥又不是女子,要在后宅生活一辈子,与其动手给他在内宅安置帮手,哪有将人安插在外院来得好。 庄朝云越想越觉得奇怪,便忍不住对顾欣湄道出了心中疑问。 其实顾欣湄一直以来等的就是个结果,只要这结果是林颂华和何汾被送做堆便是成功。 要知道这主意本就是她给何睦出的,在她对他说起孩子们高烧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林颂华时,便与他商议出来的一计! 随后何睦又隐瞒下她出主意这一块,径直找到了庄老太君商量,不求老太君出人出力,只求老太君帮着分析一番,这主意是否可行,若是可行,又该在哪天动手最好! 因此上听到庄朝云的疑问后,顾欣湄便轻笑起来。 「云姐姐你怎么糊涂了,若只凭老太君一己之力,是没法儿绕过林氏往武定侯府后宅安插人手,也难以买通哪个,可不是还有何副统领做内应么?」 第二十六章 「他虽然是个大男人家,又不像何二爷那样常年长在后宅,那也是他家。」 「过去是他不想,也没想到这些,才叫他妻儿受了苦,如今他只要想,在后宅动些手脚塞几个人进去,或是买通些下人,还不容易得很?」 也就是她这一番话,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庄朝云顿时恍然大悟。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她大表哥之所以要对武定侯府后宅动手,还不是要为两个孩子出口恶气,祖母虽是出了些主意,而她大表哥才是真正的当事人。 庄朝云便忍不住佩服起她祖母来,竟这般慧眼如炬,给她大表哥选上荣敏这么个好亲事。 她自己还是何睦的亲表妹呢,都没荣敏这么了解她大表哥,也没荣敏看得这么深远,若真叫这两人成了两口子,那还不随时在武定侯府作威作福啊。 顾欣湄便只觉得庄朝云挽着她的手紧了又紧,偏头一瞧,便瞧见她这位准嫂子一脸的微笑,笑容中满满都是祝福。 她就不禁心下一酸,酸的是……明明多动些心思便能过得不错的日子,过去竟被她过得一塌糊涂,非得血淋淋的经历一番生死方才领悟,还得到了真心祝福。 ……鲁国公太夫人寿宴的坐席安排得泾渭分明,既看身份地位,也看各家女眷的交情,一眼望去便知道这家当家主妇是用了心思的,为人处世也是一把好手。 顾欣湄进门后望见坐席安排,便又飞快的学了一手儿,随即便瞧见她外祖母也来了,身边还带着几位舅母。 她忙给庄朝云使了个小动作,姑嫂两人便异常契合的联袂上前与宋阁老夫人一众女眷问安。 宋阁老夫人既是韦太后的亲姑母,也辗转从韦太后那里得知,外孙女的婚事似乎有着落了。 只是那着落并不像太好的样子,就连韦太后也为此叹息了几回。 可宋阁老夫人是什么人呢,又怎么会在当下这种场面和外孙女聊这个? 要知道方才那武定侯夫人林氏还来她跟前试探呢,还不是被她大儿媳妇两句话就堵了回去,将林氏臊得够呛? 宋阁老夫人便只管叫顾欣湄与庄朝云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握着两人的手轻言细语说起家常话来,时不常还慈爱的伸手抚一抚外孙女的发顶。 其实做继室又如何,进门就给两个孩子做继母又如何,还不是看过门后怎么经营。 若是手段足够,将日子经营得很好,就算很多原配不也得对这样的继室望尘莫及! 单只说她韦氏吧,她可是四大世家出身,在大熙这一朝,族中便出过两个皇后。 当年她以韦家嫡幼女的身份下嫁给夫君做了填房,进门就是六岁嫡长子的继母,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如今又有哪个敢低看她一眼? 至于自己所出的子女,她有能耐好好教导,如今孩子们也各谋功名前途,又有哪个比嫡长子差了? 顾欣湄便觉察出来外祖母应当是也听见她婚事的风声了,如今却怕她委屈,就这般轻言细语的与她说话儿,眼神里满是爱抚与安慰。 她就又一次觉得虽是断送了两条命,如今这一生也算是值了。 这种亲人朋友甚至仆妇都与她抱成团儿、一切奔着美好前景前行的体验,真是她过去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只是可惜她却再也没机会回到现代去,也没机会再去告诫她的亲友们,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事业和学业里,甚至恃才傲物什么的,未必是什么好事儿。 「我看传菜的丫鬟们已经站好了,看来是要开席了呢。」顾欣湄笑着握住宋阁老夫人的手道。 「那我和云姐姐就先回我们的席位上去了,外祖母这里就请几位舅母回来落坐相陪吧。」 宋阁老夫人轻笑点头,又轻声叮嘱庄朝云,闲了和荣敏一起去家里坐坐,便打发两人离开了。 她是还有千言万语要与外孙女说,等离了这个场合回到自家也不迟。 也就是不等回到二人的座位上坐了,庄朝云便低声告诉准小姑:「我瞧着方才你和外祖母说话儿时,林氏的眼风总往这边瞟。」 「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听说了些什么,再眼见着你身前背后全是能人,各种后盾帮手不一而足,便恨不得立刻置你于死地而后快啊?」 顾欣湄与何睦的婚事的确还要等一等,等一个半月后办完了顾霆与庄朝云的婚礼,进了冬至月后再给两人换庚帖。 因此上别看六礼未行,大局已定,那庄朝云当然也就不会再藏着掖着。 那林氏方才的目光可别提多阴郁,甚至很有几分恶毒呢。 还有一次的窥探当当正正撞入了庄朝云眼中,林氏竟然也没退缩,反而抛给了她一个挑衅的笑容,令她登时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是没瞧见那毒蛇有多毒,我很担心等她真听说了你和我大表哥的事儿后,再想方设法对你动手呢。」 庄朝云不无担忧道。 顾欣湄既知林氏一直盯着她,又怎么会叫自己的神情露出破绽。她便只管轻笑着挽住庄朝云,两人各自落了座,这才轻声开了口。 「云姐姐放心,那会儿我既然打发了画扇出去勾。搭桂嬷嬷去,你不是也知道我早防着她呢。」 「就凭她那点子本事,连自家外院她都伸不进手去,她还想往睿王府伸手不成?」 「你们家老太君能往他们家后宅伸手,那是全赖有何副统领做内应,我倒看林氏在我们睿王府内宅能找出几个内应来?」 她之前差了画扇去将桂嬷嬷引到听云阁外闲聊去,倒也不是想将计就计,比如通过桂嬷嬷传给林氏一个假消息。 她也就只交代了画扇,只需摆出一个水泼不进风吹不进的姿势来、给桂嬷嬷看看便足矣,最多再将桂嬷嬷打击打击,好叫这婆子乃至林氏早点知道,别想在她顾欣湄跟前讨了便宜去。 毕竟等她和何睦的婚事定下了,离着婚礼也还很有些日子呢,单用假消息又能瞒得过多久? 倒是等这婚事真摆在了桌面上,她还巴不得林氏想方设法对她做些什么呢,她也正好能趁机剁一剁林氏的爪子。 「可还是我很担心……你是不知道,早些天我祖母叫人打听了出来,汪氏有个远亲在太医院当差呢!」庄朝云依旧忧心忡忡。 顾欣湄心底顿时一动,很多天以来的郁闷也几乎迎刃而解了。 她就说么,二奶奶汪氏怎么就比林氏还能耐,竟然能找到那么一服带着浓郁蜂蜜味儿的堕胎毒药来! 那服药她已经不知配比了多少回了,却总是还差些意思!如今这也算得来全不费功夫,竟被庄老太君摸出了背后配药之人? 这岂不是告诉她说,她根本就不用再费力配药,也不用再根据配好的药方顺藤摸瓜,只需定个谋略将那位太医弄死便成了?! 不过眼瞧着丫鬟们已经次第往桌上奉菜了,顾欣湄便按捺住心底波涛,又轻轻按了按庄朝云的手。 她是不能将自己的真正身份告诉庄朝云,再告诉她这位准嫂子说,她既是医者,又曾经吃过大亏,往后谁也别想再毒害她,只有她毒害仇人的份儿。 第二十七章 不过她却可以摆出一副镇定模样儿,不叫庄朝云太忧心不是? 庄朝云并不知顾欣湄的镇定从何处来,可就是顾欣湄按在她手上的那只手,柔软温热得连一丝汗意都没有,又沉稳得很,就叫她分外安心。 她便很快的收了心,端庄的坐好等丫鬟们走菜布菜了。 谁知也就是各个桌面上才刚摆好了六七个冷盘之时,在座众人就只听得花厅大门似乎被什么重物撞了一下,发出「哐当」一声重响。 顾欣湄既知道武定侯府必会来人跟林氏报信儿,听到了这声重响后,当然便想到了什么,庄朝云也一样。 可鲁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作为今日的主人家,又是宴席操办者,又哪里想得到寿宴还未真正开始,便闹出了这番响动? 只见这婆媳俩飞快对视一眼,世子夫人便迅速站起身来,给老寿星太夫人屈了屈膝后,便带着几个丫鬟直奔花厅大门而去。 这处花厅共有两道门,此时已是开宴时分,为了传菜方便,两道门便都是四敞大开的。 发出声响的却是最外面那道大门,花厅中的众人又都各持端庄,只凭一双眼当然也就瞧不见外头发生了何事。 不过也不等鲁国公世子夫人走到二道门边,众人便全都听见大门外又响起一声短暂却尖利的哭号,随即就消失了,似乎是被什么捂了回去。 顾欣湄便忍不住遐想起来,遐想这前来给林氏报信的究竟是谁,怎么如此不长眼,先是想要硬生生往花厅里冲,被主人家守门的仆妇拦下了,又要当众撒泼。 她还以为依着林氏在后宅的那些手段,调。教出的仆妇个顶个儿好用呢!敢情却也真有这等不管不顾牵连主母的奴才! 那这武定侯府的后宅不是更称不上狼窝虎穴了?等她明年再嫁回去,更可以大展一番身手? 只不过顾欣湄也知道,她不能高兴得太早,只说花厅之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尚无定论。 万一外头来的并不是武定侯府仆妇,她却只知道在这里幸灾乐祸,不是很容易早早就轻敌了? 也就是顾欣湄这般沉思之际,世子夫人金氏的脚步也到了花厅大门外。 几乎就在同时,这花厅中的众人便又瞧见桂嬷嬷匆匆从外头跑了回来,附在林氏耳边说了句话。 林氏的脸色登时大变,座位上的身体也跟着一晃,险些没从椅子上摔倒在地。 等林氏迅速收拾了满身狼狈,带着桂嬷嬷匆匆告辞离席后,鲁国公世子夫人也回来了。 花厅内的寿宴便仿佛并未受到一丝干扰,各种美味珍馐流水般上了桌,前来做客的女眷们又齐齐举杯给鲁国公太夫人祝了寿,宴席便正式开始了。 可顾欣湄却细心的察觉到,鲁国公府上到太夫人,下到世子夫人,祖孙三代虽都面色端庄笑容得体,笑容却皆未曾深入眼底。 她便越发想知道,花厅之外到底出了什么事。 若只是个把武定侯府的仆妇不会做人,哪里就至于惹恼了主家这三代女眷? 世子夫人金氏又是个极会看眼色的,手腕应当也不错,又怎会打理不好一个别人家仆妇的莽撞,还叫婆婆与太婆婆都跟着一起发了怒? 只是顾欣湄身后只站着画扇一人侍膳,庄朝云乃至旁的女眷也一样,身后都只留了个大丫鬟,其他仆妇都未曾跟进花厅来。 若在此时谁身后的丫鬟离开了,或是留在外面的丫鬟进来了,落在主家眼里岂不是带了明晃晃的传舌与打探,既失礼又暗含了几分挑衅。 顾欣湄也便不再多想,又抛给庄朝云一个稍安勿躁的神色。 这宴席还能进行个没完了么?待会儿散了席后想知道什么不成,哪里就急在一时了? ……也正是如顾欣湄想得这样,不过大半个时辰过后,就到了散席时分。 鲁国公府自打出了个皇后娘娘后,便将家里养的戏班子都散了去,连带后花园里的戏楼也险些没被拆了去,还是太夫人唯恐拆了房子坏风水,这才没大动干戈。 更别论鲁国公太夫人本就是不想大张旗鼓的,只是为了闫六姑奶奶、方才趁势做了这个寿,如今虽然散了席,却也没备大型折子戏,只唤了个小戏班子来。 主客便一起移步,说是前往戏楼听一听小戏算作消遣了。 就在离开花厅前往花园的路上,顾欣湄又重新与叶嬷嬷和画眉等人汇合,庄朝云身边的几个丫鬟也回来了,姑嫂俩这才从丫鬟们口中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原来之前将花厅大门撞得一声巨响,随后又发出尖利哭嚎的人,竟然并不是武定侯府的任何一个仆妇,而是安国公府的大小姐秦子盈! 那也就怪不得林氏听罢桂嬷嬷冲进花厅报信,并不曾责怪桂嬷嬷莽撞,就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先将所有的体面端庄丢了个一干二净,随后又不管不顾便先告了辞! 顾欣湄除了觉得好笑,更是觉得这秦子盈的砸场子真是个意外之喜。 她和何睦是早有打算,只等寻到合适的机会就对三爷何汾与林颂华动手,可他俩也没算计到这一步。 只因顾欣湄虽然也想将那些混账王八蛋越多牵连进来越好,安国公府若能被牵扯进来当然更热闹,却也情知这不大好操作。 秦子盈虽然正跟何汾议亲呢,却也因为议亲之故,便已经很有几个月不登武定侯府的门了。 那若是等何汾跟林颂华滚到了一处,又该如何叫秦大小姐亲自捉。奸,再闹个天翻地覆? 秦子盈倒是跟何睦的两个异母妹妹都玩得很好,乍一想之下,叫这二人悄悄给秦子盈报个信也未尝不可。 可是那两个妹妹跟何睦的兄妹关系却分外不融洽,想必就算何睦别有用心的叫人给妹妹们递了话,妹妹们也未必会信。 更别论那两位林氏所出的小姐可是林颂华的亲表妹,表姐妹间也自有一番情分在。 叫那两位小姐为了手帕交秦子盈便去捉亲表姐和亲哥哥的奸,且不论亲情上说不过去,未出阁的小姐也做不出这等事。 再加上顾欣湄也知道,以秦子盈那个脾气,若是知道何汾跟林颂华滚到了一处去,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想来虽是当日不好叫秦子盈亲自捉奸,等事情败露后,想叫秦子盈得知真相还不容易么,亦是很容易就叫这位大小姐闹武定侯府一个人仰马翻。 她当时便又与何睦商议了一番,觉得放弃当日就叫秦子盈撞破的这一步也未尝不可。 那么现如今听说秦子盈竟然当时便上了门,又在跳脚怒骂外加打砸了一番后,就冲到鲁国公府欲与林氏要个说法,顾欣湄怎么一个喜出望外了得! 倒是庄朝云虽然也没从老太君口中听说这一步,却及时的反应了过来。 「你忘了你之前曾经提醒过我,说武定侯府还有我大表哥呢?」 「说不准就是我大表哥早些时候留了个心,从他哪个妹子手里拿到了私人信笺与印鉴,还模仿了他妹子的笔迹,今儿就冒名顶替给秦大小姐递了个信呢。」 就是庄朝云这一番听似很接近真相的话,听在叶嬷嬷耳中却令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第二十八章 睿王世子这位准世子妃还真不愧是武勋世家出身的贵女,说话做事从不藏着掖着,往好听了说是开朗爽快,大开大合,其实又怎么一个毫无心机了得! 明明她这个太后赐给荣敏郡主的嬷嬷还在身边呢,庄大小姐也不说矜持些,竟将这些自家的私密全都倒了个底儿朝天? 这姑嫂二人就不怕她哪天就将这些私密全学说给了太后娘娘知道,若娘娘也学说给了皇上知道,再动摇了何副统领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可是叶嬷嬷却也很高兴,高兴于不论是郡主也好,还是准世子妃也罢,都不曾将她当成外人提防。 太后既将她给了郡主,她从此就是郡主的人;与其处处被新主子忌惮提防,哪有眼下这状况来得好? 更别论就连她听说那秦大小姐竟闹到鲁国公夫人寿宴上来,她也颇替自家郡主开心。 开心于郡主虽然还未嫁给何副统领,与林氏这位准婆婆间的胜负却似乎已见分晓。 还有郡主与何副统领间的默契,又是怎么一个叫人羡慕了得。 看来等哪天有机会进宫,她也得劝劝太后,可以将替荣敏郡主的担忧放下了…… 只是别看叶嬷嬷开心得很,还是不忘轻咳了一声,好提醒庄朝云和顾欣湄姑嫂二人道,这里并不是随心所欲探讨私密的好地方。 她便听见这姑嫂二人异口同声的小声哎呀了一声,又一同朝她露出灿烂笑脸。 这两张笑脸立刻令叶嬷嬷生出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她和老主子太后娘娘都还青春年少时,太后每每闯了祸或是说了不当说的话,被她这么一提醒,便也这样朝她笑…… 既是算计何汾与林颂华的计谋已成,等鲁国公府寿宴后的小戏也终于散场,顾欣湄就不急着回王府了,而是径直叫马车跟在护国公府一行后,随她们一起回了庄家。 要知道早上从护国公府离开时,何睦也带着喜姐儿和福哥儿出去了。 如今顾欣湄又怎么会不惦记两个孩子,颇有些担忧何睦会不会只顾得操作那个计谋如何实施,便将孩子们忽略了? 何睦做事倒不是个马大哈,只是男人到底是男人不是? 他可从没做过这种既当爹又当娘的活计呢,万一哪里一粗心,受委屈的就是孩子们。 这般等到了护国公府后宅,得知孩子们只早她们小半个时辰回来,回来的路上便在车上睡着了,如今也还在他们自己的房里睡着呢,顾欣湄乃至老太君都松了口气。 而老太君先将顾欣湄颇为关切的神情看在眼里,如今再瞧她也跟着自己松了口气,便忍不住狐疑起来。 这、这荣敏郡主最近的表现也太奇怪了吧!怎么倒像分外关心两个孩子一样? 这样的人,恐怕不是大善就是大恶! 老太君飞快的在心中做出了这种断定,再看向顾欣湄的眼神里,便带了三分防备,三分探寻,其中也未必不是带了警告顾欣湄的意味,这才将这些目光明晃晃的展露出来。 顾欣湄便情知自己是太过关心孩子们,难免漏了破绽,叫老太君起了疑心。 只不过她也不在乎这种疑心就是了,否则她也不会毫不掩饰那份关心。 老太君再精明,也猜不到她就是程敏;而她既然本就是孩子们的亲娘,定然不会对孩子们有一星半点的恶意,她会害怕这种猜测与提防么? 她也就笑着跟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告了辞:「去赴了大半日的寿宴,想必庄家祖母和伯母也都累得不善,荣敏就不打搅你们小憩了。」 孩子们都回来小半个时辰了,何睦定然也回了城,如今说不定就等在半路哪里等着见她一面呢,她为何要在这里多留? 而何睦也果然如她所想、正在等她,只不过不像她想得那样等在半路上,而是大摇大摆去了睿王府。 因此上等顾欣湄到了家,听说何睦就在她哥哥的外书房里,她便是一惊。 他胆子也太大了吧!若要见她在哪里不成啊,怎么还敢明目张胆的追到家里来了? 还有她哥哥顾霆,他不是压根儿就没看上何睦,甚至还因为程敏的死便对何睦生出了些许怨恨,却因为上头的意思而不得不屈服么? 怎么如今何睦来了,她哥哥还叫人来后宅请她,请她到外书房与何睦一见? 不过等她真到了外书房,进门便瞧见那偌大的长条书案上摆着一份又一份的地契,看起来都分外眼熟,她突然就有些明白了。 她便将投向书案的目光收了回来,敛衽给她哥哥与何睦都见了礼;等她也坐下了,顾霆便开口告诉她说,何副统领是来送地契的。 「何副统领的意思是……既然当年的程氏医馆都是我们王府的本钱,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荣敏你怎么看?」 顾霆一边说着缘故,一边只觉得别扭得很——何睦这小子这不是逼着他们兄妹担那谋产的恶名么?! 「总之这产业我是不要的,你若是愿意要,你便点个头吧。」顾霆皱眉道。 若顾欣湄就是真正的顾欣湄,她当然看不上这些小小产业。 更别论这本就是给出去十几年的东西,虽然程郎中与程敏都已身故,也没有再将赠与拿回来的道理。 再说了,她哥哥当年只是赠与了程郎中一些本金,如今程氏医馆的规模却扩大了几倍也不止,当年种下的一棵树,如今已经成了树林,总不能说整个树林都是顾霆乃至王府的不是? 想来顾霆也是这么想的,何睦却执意要将这些产业还回来,惹得顾霆束手无策,这才将她喊了来,要听听她怎么说。 「我猜何副统领也不是护不住这些产业,却难免总有人想往这些产业里伸手,平白多添了许多纷扰,何副统领便索性将它们还回来省心?」 顾欣湄张口便这么问何睦道。 两人到底做了六年的夫妻,何睦怎么想的她还不清楚么。 与其叫林氏总是不停的惦记谋夺程氏医馆与程敏留下的其他产业,程敏又曾经与睿王府有一段渊源在,何睦这一手物归原主实在是漂亮得很,叫林氏再也没得惦记! 何睦笑着点头,又因早知顾欣湄的真正身份,笑容里也没有一点「利用了睿王府」的愧疚。 这些产业本来就是他妻子的,他妻子如今不过是换了个身份换了个名字而已,她的产业当然也得换成她这个新主人不是? 顾霆闻言却越发恼了。 你何睦将产业还回来后你倒是省心了,我妹妹自然也不会霸占这些产业,将来必然也是要还给你原配那俩孩子的,可你那继母林氏不得将我妹妹恨到骨子里去? 「我妹妹和你可是连庚帖还没换呢,你便开始给她添麻烦了?」 「你就不怕你那该死的继母将手伸到我们府上来,或是在外头祸害我妹妹的名声,说她如何如何的财迷心窍,眼下便开始谋夺你原配的财产了?」 「哥!」顾欣湄忍不住使出小女儿的必杀技,跺脚阻止起顾霆来。 林氏定然会做出这种反应来不假,可她怕她么? 「哥你也知道,我和……何副统领的婚事虽然还没开始换庚帖,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第二十九章 「那你觉着以那林氏的心性儿,只要她听说了这门亲事的风声,就算咱们不要程敏的这些产业,她就不会坏我名声,也不会恨我了么?」 「你是不知道,今儿我在鲁国公府就遇上她了,她一直都用毒蛇一样的阴毒目光瞧我呢,连云姐姐都不止发现了一回,还替我担了好久的心!」 其实这婚事的风声迟早会传进林氏耳朵里的,只不过她也没想到会这么早。 那她眼下又当着她哥哥和何睦的面说起这事儿来,也算是她给何睦提个醒,好叫他查一查是否他身边哪个人走漏了什么消息。 何睦果然闻言便沉思起来,顾霆却是被气得险些从座位上站起暴走了。 那林氏竟然这么恨他妹妹,就算在鲁国公太夫人寿宴的那种场合,也不掩饰恶毒的目光了? 那等荣敏真嫁给了何睦这小子,岂不是千难万险在武定侯府等着她?! 顾欣湄听罢她哥哥的顾虑便笑了。 「睿王府还是咱们自己家呢,这些年来的千难万险还少了?」 就先不论她在关氏母女手中遇上过多少阴谋诡计了,单只说她哥哥顾霆与弟弟顾震吧,这两个男嗣又吃过关氏多少苦呢? 她哥哥当年就中过关氏的毒,好在那会儿已经认识了程郎中,好歹将毒给解了。 可顾震眼下还中着毒,早几天才由路驰又给换了个方子添减了些药材,开始第二个新疗程,也不知要治疗到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呢。 「难不成哥哥不信我有了关氏娘儿仨这碗酒垫底儿之后,已经生出了一身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本事?」 顾欣湄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这么说道:「区区一个林氏而已,算得了什么!」 顾霆一听倒也是这个理儿,便又稳稳当当坐了回去,随即又将手一挥:「既是如此,你便与他商量个时间出来,去官府将地契的档子换了吧。」 既然他妹妹与林氏的交锋已经成了必然,与其等到将来真过了门儿再开始对决,哪有现在这般、自己妹妹这一方先抢占了先机的好。 现在他妹妹可还是睿王府未出阁的女儿呢,那林氏若敢在这会儿就对付他妹妹,倒叫睿王府有了碾死林氏的借口了不是么? 如果真能在妹妹没嫁进武定侯府前便将林氏办了,将来那武定侯府还不就是他妹妹的天下,随时呼风唤雨?! 顾欣湄要的本就是这个效果,便笑着谢她哥哥道,还是哥哥疼我;随后她也就跟何睦商量了一下,说是赶早不赶晚,不如明儿一早便去官府建档。 何睦点头答应了,却也不等他再说什么,就听见书房外有人回禀,说是王爷请世子爷过去商量要事。 何睦便有些遗憾,遗憾于他还未来得及给顾欣湄汇报今日的成果——顾霆若是离开了书房,他哪里还能再和顾欣湄孤男寡女单独相处? 顾霆见状便笑了。 这里可是睿王府的地盘儿,就算叫何睦多留一会儿,多跟荣敏说说话又能如何? 既然这门亲事已是板上钉钉了,再讲那些虚无的规矩也没了意思,还不如让他俩早些磨合磨合,早点蹚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我看何副统领还有些言之未尽的意思,若叫我说你也不用忙着告辞,好好和荣敏商议商议今后的路应当怎么走也好。」 因此上才见何睦站起了身,顾霆便这般出言阻拦了何睦的告辞。 顾欣湄难免分外惊讶也有些惊喜,惊讶于刚才还满脸别扭的她哥哥怎突然变得么这么开通,更惊喜于她哥哥能给她这种机会。 倒是何睦等到顾霆走了,就轻声给顾欣湄解释道,世子是分外开通不假。 「可世子既然都将话说到了这份儿上,我身上的压力也就大了。」 「若我不能早早就将家事解决了,好给你营造出一个干干净净的后宅来,我今后哪里还有脸面见他?」 顾欣湄便笑出了声:「你这是说我哥哥先给了你一个下马威,再给你一个甜枣吃,其实却早有巴掌举在那里等着你了?」 「若你今后但凡哪里不合他的意,他那巴掌随时都会落下?」 笑容里颇带了几丝狡黠与得意,得意于她这个寒门女终于换了出身,如今也有强大的娘家人给她做后盾了。 何睦将她这点小神情看在眼里,难免三分无奈七分宠溺的对她笑了:「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 「好在世子这要求本也是你我二人的目的,两厢并不冲突。」 「就算世子并不曾将小小一个林氏放在眼里,我们该办她也得办,倒是世子的分外开恩多给了我们一些相处的机会了。」 何睦说罢这话,眼中对妻子的思念已近泛滥成灾——即便她已经换了容颜,她也永远都是他的敏敏。 顾欣湄回应他的眼神里,更是带了与过去一样的爱慕。 那爱慕中又掺杂了些许湿漉漉的水汽,使得她比程敏时代还娇艳三分的面容,越发就像那最美丽的花朵含露绽放。 只可惜这里终究是王府,他与她虽然近在咫尺,之前又思念成河,他却连一根手指都不敢伸出来,更别说替她拂起额前碎发。 而她也只好用再轻柔不过的声音小声告诉他,最近你可瘦多了。 「如今又不比六月时,那时的你或许除了仇恨便顾不得多想什么,如今却没这个必要了。」 「而你又不止是靠着一个好人品,还靠着自幼打磨出的一副好筋骨和好武艺才得了皇上中意,若毁了身体哪里能行?」 「好在如今天气渐渐凉了,正是进补的好时机,等回头我给你合些药丸补一补,脑袋里那根弦儿也别绷得这么紧了,想来用不了多久也就恢复了。」 「我可不想整日里和孩子们一起替你担忧!」顾欣湄话说到这里,已是将对他的心疼展露无遗。 何睦便快活得很,索性像福哥儿那般乖巧的轻轻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儿,我头些日子之所以瘦了,也是将早晚各自一个时辰的摔打时间给挪用来做了些别的,外加确实有些思虑过重。」 「好在如今这些线也都埋得差不多了,我也不缺这么点时间了。」 「等明儿陪你去官府建了档子,我回头便将日常安排恢复了,不当值的时候该练拳脚自去练拳脚,用不了多久,必然还你一个棒棒的何睦!」 他这般笑对顾欣湄道。 顾欣湄与他夫妻六年,又怎么会忽略他这最后一句话里的些许小暧昧? 她顿时腾地一下红了脸。 只是两人也都知道,顾霆故意留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有多难得,他们随后便言归正传,由何睦将今日的战果和过程简单学说给了顾欣湄知道。 「你应当也知道,老三早就对林氏那侄女儿有些意动,只不过林氏向来管得紧,完全不想叫她那出身不够好的侄女儿带累了老三。」 「外带着林氏被皇后娘娘申饬了之后,足足一个月不曾离开过武定侯府,等得我怎么一个心焦了得。」 至于何睦为何改了主意,在当日就毫不犹豫的将安国公府大小姐秦子盈牵扯了进来,他也自有他的考量。 第三十章 他与顾欣湄最早开始筹划这个计谋时,确实只是为了惩治林颂华,捎带手也能给林氏添些堵。 若能叫林颂华在何汾手里失了清白,这岂止是断绝了她欲给何睦做续弦的那条路? 又岂止是断绝了林氏要往何睦身边安插自己人,意图彻底将何睦打压到死的那条路? 这还能叫林氏好好瞧瞧她的好儿子和好侄女儿,究竟长了一副什么样的丑陋面目呢! 若是林氏气性大点儿,当时便呕血三升也是极可能的事儿! 可一旦安国公府得信儿晚了,便被林家人抢先逼迫着林氏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得不放下与安国公府的议亲、改而娶了她侄女儿给何汾做媳妇,得利的岂不反而成了她那黑心侄女儿? 只因何睦清楚得很,想来在林颂华心里也自有盘算,给他做续弦一定没有做何汾的正妻好。 早以前林颂华也是没办法,知道何汾的正妻谋不得,这才退而求其次,乖乖的装出了愿意听从林氏安排。 可现如今就是因为秦子盈闹得及时,林颂华要做何汾原配的美梦还没等开始便已破碎不是么? 就算再退一步讲,人家安国公府自己不想结这门亲事了,林氏也必然要对林颂华迁怒。 林颂华的爹、林氏的娘家兄长可是个白身! 就在前年才由林氏给他凑了点银子,捐了个候补七品,也不过是挂着名糊弄平民百姓而已。 这样的人家即便是林氏娘家的亲哥哥,在林氏眼里又哪里配跟安国公府相提并论? 更别论秦子盈再怎么出了名的骄纵刁蛮,那也是贵女,身后还堆着十里红妆的嫁妆呢,林颂华又要拿什么跟她比? 如此一来即便亲侄女儿做了林氏的三媳妇,看似亲上加亲,归根结底倒是坏了林氏给何汾攀一门好亲的美梦。 因此上就算这姑侄俩成了婆媳,将来也得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根本不用旁人出手,两人间就得打成一团糟。 若是安国公府或是秦子盈还执意想结这门亲那当然就更好了。 且不说如此一来林颂华便只能屈居妾室,就是秦子盈自己个儿,既有撞破未婚夫偷情在先,又有早早就摆了个妾室在身前这等恶心事儿,将来也不会给林氏姑侄什么好脸儿。 「等到那时,三个女人掐架的好戏岂不是更好看?!」 听何睦不急不缓的给她学说到这里,顾欣湄忍不住抿嘴儿笑了。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若在今日就将秦子盈牵扯进来,结果肯定比她跟何睦当初商量的还强些。 只可惜她如今人在王府,除了与何睦一起制订计谋之外,对计谋的实施完全伸不上手。 而何睦又是个大男人,叫她逼着他尽使出那些后宅妇人的阴私手段,她又不忍心。 她当时也便非常爽快的弃了这一条,并不打算当日便叫秦子盈前往武定侯府撞破。 又为了不给何睦增加这种难度,她连提都没跟他提相关的一个字,谁知他却自己领悟了这一条的威力…… 「这事儿真是委屈你了。」顾欣湄轻声对何睦道。 何睦扬眉看她,一派根本没觉察到自己哪里委屈了的神情。 「你是个大男人啊!如今竟叫你抽出大半时间陪着后宅妇人玩儿这种把戏,这算怎么回事?」顾欣湄颇为娇嗔道。 何睦顿时嘿然笑起来:「你难不成忘了我那些同僚给我取的外号儿了?」 「他们不都管我叫妻奴么?」 只是未等话音落下,何睦已经收了笑,眼角随即就挑起三分冷意,再张口时话语声中也带了丝丝寒气。 「自打当年娶了你进门,做妻奴便是我情愿的,只是我千想万想都不曾想到,我都甘心做妻奴了,竟然还没能护得住你。」 「这就是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我说,我做的还不够好,因为我不够阴险毒辣,不够不择手段。」 「那我就索性做到极致。」 他当年的确太过天真也太过厚道了,他还真以为只要夫妻俩关上门,清净小日子便能这么过下去,就像当年继母不停的为难他,他搬到外院去也就清净了一样。 怎知你不去犯人,人却来犯你,哪里是你院门一关便独成一番天地那么简单的? 他当年之所以搬到外院去便清净了,还不是他继母的手伸不到外院去!他却直等到妻子横死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也不等顾欣湄对何睦这番话做出一番点评,再不然便是两人携手做些「高瞻远瞩」的未来计划,睿王又差了人来,这一次是喊何睦过去说话儿。 顾欣湄难免在心中腹诽了她父王一声扫兴。 好在两人独处的时间也足够长了,该说的话都说了个差不多,再不情愿也真到了该分开的时候。 她便依依不舍的与何睦道了别,又悄声告诉他,她父王很好相处:「你只看我哥哥就知道了。」 何睦轻笑。 她这是怕他在睿王手里再吃一回下马威不成,便这般安抚起他来? 殊不知准丈人和准舅哥就算给他吃上一辈子下马威,他也甘之若饴呢! 两人便在顾霆的书房门口分了手,何睦被来人领去了睿王的大书房,顾欣湄径直回了内宅。 也就是在走在回后宅的路上,顾欣湄却突然想起来,她似乎忘了跟何睦交代一件挺要紧的事儿。 她立刻停了脚步冥思苦想起来,也便想起来她竟然忘了跟他说,护国公府老太君查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那便是武定侯府二奶奶汪氏,有个远亲在太医院里当差。 不过想到庄老太君本就是何睦的外祖母,这等要紧事儿想来也不会瞒着他,与其叫他在她这里听个只言片语,还不如叫庄老太君详详细细告诉他,她便笑着摇了摇头,脚步也重新前进了起来。 叶嬷嬷在一边将她这一忽儿停下,一忽儿傻笑的模样儿看在眼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就说么,太后娘娘实在不用太为荣敏郡主操心的! 何副统领可是皇上的亲信,那人品还差得了?郡主这不是才与何副统领相处了半个时辰,便已经开了情窦? 这时叶嬷嬷就听见顾欣湄悄声问她,嬷嬷在宫中当差这么些年,是不是认识太医院所有的人。 叶嬷嬷顿时便有些心头打鼓。 郡主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难不成是那路驰路太医给二少爷治病不尽如人意,郡主便打算再换个太医来给二少爷瞧瞧? 叶嬷嬷也无法不心焦,只因顾震中的那个毒实在太下作了些;关氏在宗人府的牢房里又抵死不交解药,只一口咬定这毒无解,到底到死都没吐口儿。 那这毛病若是治来治去的治不好,顾震将来的子嗣都得成个问题,说不准一辈子都被毁了……在寻常人家出了这等事都够堵心的,何况顾震本是凤子龙孙! 「嬷嬷不用担心,不是震哥儿的事儿。」顾欣湄忙出言安慰叶嬷嬷。 「是我今日在鲁国公府听云姐姐说了句话,说是武定侯府的二奶奶汪氏有个远亲在太医院当差,好像是姓古的……」 「我方才突然又想起了这事儿,便想着问问嬷嬷你知不知道这么个古太医。」 第三十一章 叶嬷嬷既是个老人精儿,又哪里还用顾欣湄再将话说得更清楚不过,就是如今这寥寥两句便已经够了。 她的心头便不禁比方才替顾震担忧时跳得还响。 要知道武定侯府的大奶奶可是难产而亡的,那位大奶奶自己却是个神医!这不是被人暗地里下了药又是什么? 就在这当口,护国公府却发现武定侯二奶奶有个远亲在太医院当差,这、这…… 皇上的后宫如今可有好几个妃嫔有孕呢! 若那古太医果真是个手里有些下作本事的混账玩意儿,再被哪个别有用心之人收买了去,这、这岂不是新一轮的后宫血雨腥风! 可是她怎么就没听说过这么一个古太医呢? 「郡主确定没听错,庄大小姐说的就是个古太医?」叶嬷嬷疑问道。 虽说太后娘娘向来身体康健,常年往慈宁宫请平安脉的就是有数那么两个擅长大方脉的,可太后也有过年轻时候,外加上当年要抚育太子,擅长妇儿的太医也没少往太后跟前走动。 更别论她叶嬷嬷既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两位嬷嬷之一,她便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在宫中待了三十年,怎么会有哪个太医是她不认识或未曾听说过的? 倒是叶嬷嬷这个加重的疑问语气提醒了顾欣湄,她便想起庄朝云当时并不曾说那个姓古的就是太医。 这会儿和香阁也就在眼前,主仆俩便先住了口,两个丫鬟更是进门后就喊送水的喊送水,给自家郡主准备更衣的准备更衣。 等到顾欣湄换掉了出门做客的衣裳,繁琐的发髻也松下来重梳成一条大辫子,她这才又将叶嬷嬷招呼到身前,两人重新继续之前的话题。 「云姐姐当时还真没说那姓古的就是个太医,她只是说汪氏有个远亲姓古,在太医院里当差。」顾欣湄道。 「既是连嬷嬷都想不起太医里有这么个人,想来是我先入为主了,以为这人既是有秘方在手,必然得是个太医级别的。」 「难不成这人只是在药库药局管切造的,再不然便是寻常医士或吏目,或是只在太医院短暂当过差,如今却不在了?」 顾欣湄既没跟何睦提起这一节,如今却非要拉着叶嬷嬷探讨,她当然是有自己那份私心的。 不管是庄家老太君也好,还是何睦也罢,就算都已经确定太医院是有这么个人了,就连那古家住在何处也摸清了,也能凭着推论便将程敏的死因和这人联系上,又能如何呢? 想让这个姓古的用命偿命自是容易得很,大不了就在这人下值回家的路上安排个意外,可这是一条命换一条命那么简单的事儿么? 单只说这姓古的既有秘方在手,身上就不知道背了多少人命呢,又尚且不知这秘方是从哪儿来的,又是怎么个流传过程。 若不顺藤摸瓜将一切真相都摸一摸,多牵扯出些该死的陪他一起赴死,顾欣湄根本意难平! 而叶嬷嬷也很愿意陪着顾欣湄聊一聊这个话题,谁叫那姓古的在太医院里当差,若不将人挖出来,还指不定埋下多少祸患呢? 叶嬷嬷便轻轻点了点头道,郡主说的极有道理。 「只要这消息确实,的确有这么个人在,他就算不是太医,也必然离不开太医院和药库药房去。」 「要知道太医院也是个不小的机构,又是个极重要的所在,既能行走宫廷,又能行走于宗室勋贵和高官之家。」 「若在那里头埋了这么个隐患却不及时挖出来,说不定哪天便牵一发动全身。」 「因此上老奴还得替太后娘娘谢谢郡主,及时提了这么个醒。」 顾欣湄闻言便笑了。 她想要的就是这么个效果,就是叫叶嬷嬷只将她这些话当成一种提醒,再将此事禀报到太后娘娘面前去。 只因她明白,何睦也未必不能将那姓古的捉了,再给他用上各种刑讯逼供,不愁挖不出真相来。 不过万一从那姓古的嘴里掏出来的东西再多些可怎么办呢?那些话可不一定该何睦听啊……听多了或许反而成了索命符。 可若是换成太后命人逼供就不同了,哪怕姓古的肚子里装着无数宫廷秘辛。 她便很是爽快的答应了叶嬷嬷明儿一早进宫的恳求,却也不忘叮嘱叶嬷嬷道,嬷嬷可要缓缓的跟太后伯母说,莫吓坏了娘娘。 ……一样是这个时候,武定侯府后宅却越发的乱了套。 原来今日秦子盈在鲁国公府宴客的花厅门口闹过之后,便被鲁国公府的仆妇们拧住胳膊堵了嘴。 等到林氏跟桂嬷嬷赶出去后,拼命跟仆妇们解释罢秦子盈的身份,又承诺立刻便带着秦大小姐离开,鲁国公府的仆妇们也没放手,而是一路亲自将人扭送到了府门外,这才将秦子盈放开。 秦子盈本就是个鲁莽性子,做事从来顾头不顾尾。 等到离开鲁国公府后,她才觉出了后怕,也便匆匆就回了自己家,一头扎进闺房再也没敢出来。 如今却已经是近傍晚时分了,安国公夫人左等右等、等不到女儿过来陪她一同用晚膳,喊了人一问,才得知女儿今天出府来着,却不知她都做了些什么。 安国公夫人当时便想,女儿是不是出府时受了委屈,难免亲自去了秦子盈的小院。 谁知便瞧见秦子盈的两个腕子全是青紫的痕迹,一双眼也哭成了桃子,随后也就知道武定侯府的三爷闹出了偷。情之事…… 眼下武定侯府后宅林氏的正院门口,便站着安国公府祖孙三代女人,个个手里都握着一根哨棍,三棍齐下已经将林氏的院门砸得稀巴烂。 林氏也不是没差了人出来,请安国公太夫人、夫人与秦大小姐进屋说话儿。 除了桂嬷嬷见机行事躲得快,只被棍风扫了一下耳朵,另外几个仆妇却难免都挨了几棍,打得她们吱哇乱叫。 林氏在正房里气得直哆嗦,再不然便是吓的:「这安国公府也实在欺人太甚了些!」 「就算老三荒唐些,不是还没娶媳妇么?哪儿就轮到安国公府这个外人来管我们的家事了!」 只不过林氏心里也清楚,她这话也就是在房里悄悄说说,发一发牢骚罢了。 若外头那祖孙三代愿意进屋来跟她聊一聊,她打死也不敢说,这事儿轮不到人家管啊。 谁叫她正替老三和安国公府议亲呢,庚帖都已经换了? 再说了,若真将外头那几位惹急眼了,说什么都不再和武定侯府继续议亲,她上哪儿再去替老三淘换个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来做媳妇? 难不成就叫老三和华姐儿凑合了?这可不行! 林氏便迅速收拾好心情,悄声吩咐桂嬷嬷从后门出去:「去前院将侯爷请回来,若是大爷和二爷都在前头,也都一并请回来!」 「安国公府那几位女眷再彪悍,也不能不管不顾便连着侯爷、大爷二爷一起打不是?」 「只要有了双方坐下来谈一谈的机会,后头的事儿都好商量。」 只不过等林氏这话出了口,她便分外懊恼。 何睦已经不是几个月前那个还在面上跟她扮演母慈子孝的大爷了,眼下也不是那种但凡家里兄弟们出了什么事,他都会看在一家人的情分上伸手相帮的时候了! 第三十二章 那她还叫桂嬷嬷将大爷一起请回来做什么! 好在桂嬷嬷也知道他们夫人这是习惯了,如今不过是口误。 她便匆匆点头道夫人放心,抬腿就朝着后门而去,又绕了挺大一个弯避开前面门口三人的眼睛,一路往前院跑去。 武定侯这会儿正打算离开前院,回后宅陪着林氏一同用晚膳去呢。 等他才出了外书房的门,就瞧见桂嬷嬷满头是汗的跑了来,忙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话说别看武定侯与林氏并不是原配夫妻,可谁叫何睦的生母死得早呢? 武定侯与原配庄氏满打满算才一起生活了五年多,两人也拢共才生了何睦这么一个孩子;林氏至今却已经嫁给武定侯十九年多了,给他生了两儿两女。 因此上武定侯偏向林氏,也偏向林氏的几个孩子,在何睦心里也是可以理解的事儿。 只是等武定侯听罢桂嬷嬷的回禀,说是安国公府的女眷打上门来了,夫人那里急需侯爷救场呢,转头又瞧见长子也从外头回来了,他便招呼长子随他一起进后宅。 「你瞧瞧把桂嬷嬷急的,正好你回来了,咱们爷儿俩快回去帮帮你母亲。」 何睦扑哧一声就笑了。 「我瞧着父亲最近的记性仿佛不大好呀?」 「自打头些日子我闹分家时不就跟您说过了,这家里的事儿我再也不管了,至于我的母亲她也早就亡故了,您这是又忘了不成?」 何睦即便平常不大爱说话,多年来留给大多数人的印象都是个极其稳当、极可以依靠的性子。 毕竟当程敏还活着时,他妻子能干,一对龙凤胎儿女可爱,自己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小房头一家四口美满得很,他有什么不满足的? 于是也不论是继母林氏,还是林氏所出的几个弟弟妹妹,他几乎都是予取予求。 即便他继母对他总有祸心,到底没伤过他毫发,唯独那一次还成就了他与程敏的姻缘不是么? 直到今年六月,他二弟何源假作闯了个祸,将他从家中引走,一引就是四五天,等他再回来,他与妻子、还有妻子腹中那六个多月的胎儿,已是天人永隔。 现如今他再对武定侯说话,也便再没了恭敬,即便这位侯爷是他亲爹。 武定侯难免被他这话气得直吹胡子瞪眼:「你、你你你,你不过是死了个媳妇而已,怎么就变成了无赖了!」 「是啊,我不过是死了个媳妇而已,父亲也死过媳妇,父亲怎么没变成无赖,我却变成无赖了呢?」 何睦继续冷笑,只不过他冷笑着扔下这话后,便一甩袖子扬长而去,将武定侯与桂嬷嬷都扔在了身后。 ……转眼就到了第二日,何睦与顾欣湄约好了去官府建档的时辰。 昨儿傍晚何睦告辞离开后,睿王爷便带着顾霆回了内宅,招呼上女儿和次子,一家四口一起用了晚膳,顾欣湄当时也便知道她父王将何睦喊去后谈了些什么。 今日等她再见到何睦,她便掩饰不住一脸的焦急,甚至还挂上了几分埋怨。 「这、那……那林氏等人可都还活得好好儿的呢,你也答应了我,要打扫出个干净的后宅来再迎娶我进门!」 「怎么我父王一发话,叫我们将婚期提前,你就答应了呢?」 顾欣湄倒不是为她自己担忧,担忧武定侯府那个后宅还有很多雷等着她进去再排。 她是担心两个孩子好么? 若是她与何睦的婚期提前了,她又本就是喜姐儿和福哥儿的亲娘,她必然不能再叫两个孩子继续住在护国公府。 那她又怎么放心叫两个孩子生活在处处都是恶意的家里呢! 难不成她必须左右开弓,一手对付林氏对付汪氏,一手看护孩子? 本来她还以为她与何睦相认得及时,联手得也及时,等到明年夏天,何睦的一年妻孝满了,林氏等人也早就赴了死……到那时再将福哥儿和喜姐儿接回家也不迟。 要不然她也不会适应了眼下这个新身份后,便立刻撺掇了庄朝云一番,又叫老太君出手将孩子从武定侯府抢走啊? 当然了,她既然敢再嫁何睦,林氏等人在她眼里就已经都跟死人差不多了——他们夫妻二人现在几乎就是知己知彼,这个仗怎么打都是他们夫妻赢。 可不是有句老话儿说得好,叫打老鼠唯恐碰碎了玉瓶儿么?! 顾欣湄虽是得了父兄的点头,才得以与何睦一起出府前往官府建档,她到底是亲王府郡主出身,身边又怎么会没有下人跟随服侍。 因此上即便她再急切,很多话她都无法当众说出口,譬如说若是婚期提前了,喜姐儿和福哥儿怎么办。 她也就只好翻过来掉过去就是那么一句,面色也越来越不好看:你早答应我要将后宅整理干净才娶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叶嬷嬷既是一大早儿便进了宫,今日陪顾欣湄出门的就是肖嬷嬷。 肖嬷嬷虽然也不大欢喜王爷的那个决定,说是叫郡主越早嫁去武定侯府越好,她又哪里知道顾欣湄真正的担忧? 眼瞧着郡主一句话不停的说,何家大爷更是满脸尴尬却难以解释,肖嬷嬷便忍不住轻轻拉了拉自家郡主的衣角。 自家郡主再怎么高贵,如今这门亲事也是板上钉钉了,既如此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商量,偏要这般对着何家大爷耍小性子呢? 郡主嫁过去本就不是原配,唯独占了个「活着」的便宜啊! 若不趁此机会好好与何家大爷相处,实在不得已也只能将婚期提前了,将来岂不更是有得苦吃?! 就是肖嬷嬷这轻轻一拉,还真是给顾欣湄递了一个提醒。 顾欣湄连忙住了口,垂头沉思了片刻便央求肖嬷嬷道,还请嬷嬷去后面的马车上坐一会儿,留我单独和何副统领说几句话。 肖嬷嬷既是要劝和,又怎么会不照做——自家郡主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她也愿意给郡主摘了来。 等她下了车上了后面那辆马车,和画眉等人一起坐下了,顾欣湄便将何睦招呼到她的车上来。 「我知道我父王这是要给你个下马威,不许你将一年妻孝守满了,想着若是你真能答应不守这一年,也算是对我们家表达敬重和诚意了。」 「而你既知道我到底是谁,左右我还活着,这一年妻孝也真的守不守没所谓,我们一家若能早些团聚当然更好,你也便顺水推舟答应了我父王的要求。」 顾欣湄轻声嘀咕道。 「可是你就没想想,喜姐儿和福哥儿怎么办?」 「如今孩子们住在护国公府,身边人也都是老太君亲自选的,自不用你我担忧他们,可一旦你我成了亲,我还能将他们继续扔在你外祖母家不成?」 「是啊,你可能会说,还是叫他们接着住外祖母家更安全,等将来家里收拾利落了,再接孩子们回来也不迟。」 「那么在孩子们的眼里我成了什么人?我是来跟孩子们抢爹的坏女人么?」 「而你在孩子们的眼里又成了什么人?是有了后娘便有后爹么?」 何睦额头上的汗刷的就冒了出来,顾欣湄忙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 第三十三章 等他接过帕子擦了汗,他这才沉声道,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是没想过。 「……不过敏敏你能不能先听听我的各种打算,咱们再慢慢商量婚期究竟要不要提前?」 顾欣湄轻轻扬了扬下巴颏,一副虽然已经发过了牢骚却还有些余怒未消的样子。 何睦却是非常熟悉她的这个神情,见状便忍不住笑了。 他真想握住她的手说一声,既是敏敏你还在,我当然迫不及待的将你再娶回来啊! 可他既然答应了睿王的「逼婚」,又哪里只是这么一个缘由? 他便轻声开了口,将他的理由一桩桩一件件讲给了顾欣湄知道。 譬如说,若他真的坚持守满一年妻孝再迎娶她这位郡主,且不论中间还不知会出现什么变故,单只说旁人的风言风语,也得笑话说荣敏郡主没分量。 「你本就险些守了望门寡,如今虽和我定了婚事,堂堂郡主身份却要给我做填房,还要等我守满一年妻孝,我可不想叫旁人的吐沫星子淹死你和睿王府。」 「我知道将来的日子是咱们过的,不是靠别人嘴上说的,可我也不想叫你还没嫁过来、就被人如此奚落践踏。」 「另外你也知道,林氏那厢还不知道打着什么鬼主意呢。」 「昨儿她是折损了一个侄女儿不假,可谁知道她还有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女儿外甥女儿等着填这个空呢?」 「她这是笃定我要守满一年妻孝,便觉着留给她的时间还多着呢,我们为何不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你对孩子们的担忧,我也不是没琢磨过。」 「可你知道么,王爷打算将侯府西面那处空了好几年的宅子买下来,给你做陪嫁产业,到时候让我们带着孩子们住在那里呢。」 若不是睿王爷突然提出了这一条,何睦肯定要和顾欣湄商量了才定婚期啊! 他哪敢背着她就做了这种决定? 顾欣湄昨儿倒是没听她父王提起这一茬儿,如今闻言就笑了,笑容中不但有三分惊喜,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原来她父王是这么打算的?那她就等于带着孩子们跟何睦一起、与武定侯府分了家不是么? 那她还有什么必要百般担忧,担忧武定侯府后宅不清净,担忧孩子们会在林氏等人手里吃了亏? 只是武定侯府西面那处宅子她也知道,那可是一处犯官府邸,那官员犯了事之后,这处宅子就被朝廷罚没了,已经搁置了好些年。 这样的一处宅子,不翻修上个一年半载的哪里住得了人? 难道等她和他成了亲,还要先在武定侯府住上一阵子? 「这事儿也怪我早没跟你讲,其实哪里用王爷将那宅子买下来呢?」何睦忍笑道。 「自打我开始闹分家的时候,我便去了户部两次,就是去打听这处宅子去了。」 「朝廷罚没的宅子本就不止这一处,这一处又算不上是极好的,我只花了两千两便将它买了下来,早就开始修葺了呢。」 「只是那时候我既没想到你能回来,更没想到睿王爷不但催促我们将婚期提前,还明令不许我们住在武定侯府。」 「我却先买了这处宅子备在那里,媳妇你说,你夫君我这是不是也算得上是个先见之明了?」 何睦将话说得俏皮,这是唯独对着他妻子才会有的一种俏皮。 殊不知就是这么轻松的几句话,却险些惹下顾欣湄一腔热泪。 就在她当初濒临死亡的时候,她真的再担忧喜姐儿和福哥儿不过了,担忧他们没了亲娘之后,会不会长不大…… 可何睦竟然那么早便开始筹划了,他既在一步步的为她报仇,也在一步步的为孩子们营造更安全的家! 那她还有什么可说的!能尽早嫁给他,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渴望呢! 「自打经了六月里那一出儿,我这眼窝子还真是越来越浅了。」顾欣湄拿着帕子沾了沾眼角,嘴角却忍不住对何睦翘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只不过你就没觉得我父王这一出儿又一出儿的有些奇怪么?」 「当初他毫不犹豫就同意了你我的婚事,我便觉得蹊跷极了。」 「如今他又催婚期,还愿意给你撑腰从武定侯府分出来单过,我怎么就看不透他这些做法儿呢?」 「难不成我这十七岁的年纪就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他老人家若再不果决一下,我便得剩在家里?」 别看顾欣湄有意将话儿说得轻松极了,何睦沉吟了片刻,不但没笑,反而叹了口气。 「我本是不愿意给你讲朝廷局势的,若我说得不清不楚,再叫你平白为王爷和世子担心也不好。」 「可你如今与过去又不一样了,我若一个字都不告诉你,说不准你更要自己乱琢磨。」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朝廷……要变天了。」 顾欣湄果然被「变天」这俩字吓了一跳,不过再听何睦细细解释过,她立刻就松了一口气。 原来此「变天」不是彼「变天」,而是过去那主少国疑、朝政一直被几位顾命大臣揽总的局面,如今因着皇上一天天坐稳了龙椅,就要被颠覆了。 「你是说我父王卸了东北将军的职位还不够,那仅仅才是个示弱加臣服的开始?」顾欣湄疑问道。 「而我和你的婚事,我父王和闫六姑奶奶可能的婚事,甚至是我哥哥和云姐姐的婚事,都是这示弱加臣服的一部分,因为你和闫家都是皇上亲信,护国公府也一样?」 与何睦类似的话,她哥哥顾霆倒是也常给她讲一些。 外加上自幼以来接受的教养,都还一直铭刻在原主儿的脑海里,她这个政治小白突然就成了一点即通也不奇怪。 何睦便笑着点了点头,笑容里也不乏对睿王的钦佩:「王爷敏锐得很,这一步迈在了所有人前头。」 「否则你以为以你现在的身份,能便宜了我这个鳏夫?」 顾欣湄也掩口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这就叫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不过随后她也就想起了今日入宫的叶嬷嬷,她就连忙告诫何睦道,汪氏那个在太医院当差的远亲一事,不许他再插手查实了。 「你回头最好再跟你外祖母说一声,也请她老人家放下这事儿这人别再管了。」 「我担心这人身上的秘辛太多,不该我们这些人家儿知道。」 何睦又怎么会听不懂她这话背后的含义,便赶忙应了,说是等从官府出来再将她送回睿王府,他就前往护国公府面见老太君。 这时马车也到了京都城的府衙门口,两人刚下了车,何睦提前约好的书吏也迎了出来。 之后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程敏那些产业的地契已经换成了顾欣湄的名字,包括何睦自己买下的、武定侯府西面那处宅子。 回睿王府的路上顾欣湄便又交代何睦,几家医馆的那些老大夫们,可以请出来继续坐馆了。 「若你继母听说了这事儿,便又差人去找麻烦,尽管叫人去王府给我递信儿。」 「我和她非亲非故,她敢叫人给我的产业捣乱,我就敢啪啪打她脸。」 「只不过我猜她眼下还没那么闲,她不是正在抓紧办你们家三爷的六礼呢么?」 第三十四章 原来别看得知何汾和林颂华滚到了一起去后,安国公府闹得欢,自打安国公太夫人和夫人也被皇后申饬过了,这家人的处境可不比林氏强到哪里去。 尤其是安国公给次子秦子铭请封世子的事儿,也因此被搁置了下来,秦子盈那刁蛮骄纵的名声又早就传了出去,若不嫁给何汾,她还能嫁给谁? 而林氏本就看不上林颂华的出身,也知道她那娘家哥哥只认银子,便许给了娘家哥哥一千两银子的好处,答应等何汾婚后半年,再将林颂华以贵妾的身份抬进来。 这事儿就此也算是不伤筋动骨的定了下来,林氏为了显示诚意,便得抓紧时间进行何汾与秦子盈的六礼,也就几乎没有第三只手再去对付旁人。 何睦本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他也不会急切的拿着地契送到睿王府去。 既然那些产业都是顾欣湄的东西,为何不趁这个机会叫她早些抓在手里?何必等到婚后再叫她费力收拾? 「那几家医馆因为你动手早,如今就是几个空壳子,等大夫们回来收拾收拾便能重新开业,倒是生药铺子那里,还得费些手段。」 顾欣湄捋着思路道。 「不过这也不碍的,莲月他们当家的不是也回了京都城吗,不如将这事儿就交给他办好了。」 「回头你差人告诉他,叫他去睿王府见我,我自会给他几个听差的帮他收拾那烂摊子。」 莲月的丈夫段青本就是个小药材商出身,却由于本钱有限,生意一直都不温不火,勉强养家糊口而已。 与其叫莲月已经回了喜姐儿福哥儿身边伺候,却叫段青依然在外头单干,不定哪天反而成了旁人握在手里的刀,还不如将这人也收入麾下。 交给段青的又不是旁的产业,而是个生药铺子,倒是与他本就擅长的本事正对口儿,也不怕他做得不够好。 至于顾欣湄为何不张罗将生药铺子原有的掌柜朱子厚喊回来,只因她对那人早就生出了怀疑。 另外几家医馆的大夫们听说了程敏的死信后,唯恐随后便有人上门夺产,众人可都找了地方躲起来了,直到何睦找到他们,又将他们安置出京都城。 怎么偏偏朱子厚就将铺面拱手交给了林氏? 何睦闻听顾欣湄说出心中疑虑后,便笑着摇了摇头。 「这你倒是冤枉他了,你就没想想,若换成林氏那样对医药产业毫不懂行的人,是医馆这种生意好上手,还是只卖卖生药的铺子好上手呢?」 「只不过当初林氏能将那朱子厚的妻儿握在手里,逼他交出药铺,将来也还免不了再发生这种事儿。」 「与其整天顾忌林氏会不会再收买了他,再叫他在药材里动些手脚牵累生意甚至牵累人命,索性不再用他也罢。」 顾欣湄这还是头一回听何睦说起,原来生药铺子是这么到了林氏手里的,她便忍不住磨了磨牙道,这毒妇还真是狡猾阴毒。 只是顾欣湄到底还是没想到,林氏的狡猾阴毒还不仅限于此——她和何睦之前才说到,林氏忙于何汾的婚事,或许暂时没精力搭理她,根本就是算计失误…… 顾欣湄到了家后,人才进了垂花门,远远的就瞧见徐嬷嬷迎了过来。 「王爷叫人请了奇珍楼的两位女师傅来家,说是要给三小姐备嫁妆,那两位师傅如今已经到了大半个时辰,就在和香阁的倒坐房等着郡主示下呢。」 原来徐嬷嬷也担心顾欣湄会不会不愿意管三小姐这些闲事,若自家郡主真不愿意管,她便回和香阁将人带到三小姐院子去也罢。 三小姐如今哪还有什么地位啊?所谓的出嫁又只是和亲而已,哪里就用得着自家郡主亲力亲为了? 「只不过老奴琢磨着……三小姐那里本就被看管得密不透风的,若落在旁人眼里未免不好看。」 「王爷又特地告诉说,郡主也该打些新首饰头面了,老奴便自作主张将人带到了咱们院子里。」 顾欣湄听见「奇珍楼」三个字就笑了。 这奇珍楼不正是林氏的所谓陪嫁产业,如今在她那生药铺子里做掌柜的那个陈昌五,过去不就是奇珍楼的掌柜么? 之所以说「所谓的陪嫁产业」,是这种事儿瞒得过谁都瞒不过顾欣湄,谁叫她曾经是程敏,又深知林氏的底细来着? 林氏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家的女儿,她爹那官职既无油水,林家祖上又没有家财万贯的底蕴,林氏能有个奇珍楼做陪嫁? 恐怕林家连奇珍楼的两扇窗户都买不起吧! 想当年程敏才嫁进武定侯府,乍一听说奇珍楼这个京都城数一数二的银楼是林氏的陪嫁,她还暗地里笑话过她公爹挺会做没本儿买卖的。 武定侯这是不想叫续弦妻子嫁得太过寒酸,方才自己出银子给她弄了个银楼做陪嫁产业?左右这陪嫁产业将来也是林氏子女的,并不曾便宜了别人。 只是后来程敏方才知道,原来奇珍楼早之前并不叫奇珍楼,而是叫做八珍阁,八珍阁的位置也不是现如今奇珍楼的位置。 而那八珍阁……其实却是何睦亲娘庄氏的陪嫁,改头换面又换了营业地点后,便成了林氏的…… 顾欣湄这般在心里暗笑罢,便对徐嬷嬷道,嬷嬷考虑得周到。 「三妹妹那院子的确没法儿叫外人去,我这就回去见见那两个师傅,替三妹妹全权做了主也罢。」 话里话外也不曾流露一星半点她对奇珍楼的了解。 倒是从外头一直陪着顾欣湄回来的肖嬷嬷觉得奇怪了:「咱们王府过去哪里用过奇珍楼的手艺?」 她们既然从不光顾奇珍楼,连奇珍楼背后的主子是谁家都不知道,这样的银楼也敢随便用? 「咱们郡主不是有王妃留下的万宝阁么,就连关氏娘儿仨也一直都用巧金轩的师傅啊?」 倒不是说肖嬷嬷有多么挑剔,比如嫌弃奇珍楼的手艺不够好——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去哪里嫌弃呢? 而是像睿王府这种人家,不论是打首饰还是做衣裳,常年都有自家产业里固定的几个师傅进府服侍的。 再不然也是些用熟了的铺子,这些师傅既熟悉女主子们的喜好,人品也叫人信得过。 如果今儿来的是万宝阁或是巧金轩的人,就不用担忧来人将三小姐的院子状况瞧了去,再出去散播些谣言,说睿王府三小姐就像坐牢一样不是么? 就是肖嬷嬷这种疑惑,徐嬷嬷也有一样的心思呢,否则她也不会先将人领到了和香阁,又出来给自家郡主提前递个话儿。 顾欣湄一听也就不再瞒着两位嬷嬷,索性将她知道的些许零碎儿给两位嬷嬷讲了。 「嬷嬷们还记着六月里咱们进宫告状,出宫后便去了程氏生药铺子,我说那生药铺子的掌柜很眼熟,仿佛是武定侯夫人林氏的陪房,我在一家银楼见过他么?」 肖嬷嬷顿时大惊失色:「郡主是说……那奇珍楼是林氏的产业?」 王爷怎么放着那么些家银楼不请,自家的万宝阁也不用,偏偏请到了林氏的头上去! 难道王爷就不怕林氏得知了这个消息,再得知自家郡主果真是要嫁给何副统领,便叫奇珍楼的师傅在首饰头面上做些文章么? 第三十五章 不过也不待顾欣湄答话儿,肖嬷嬷便纳过闷来,她立刻将声音压得极低。 「难道王爷早知道那奇珍楼是谁家的,便故意放出这么一个破绽给林氏,若林氏真敢顺着杆子爬,也好叫郡主眼下便拿着她练练手儿?」 徐嬷嬷虽不如肖嬷嬷的心思转得快,可现如今听到这儿也听懂了,就忍不住一脸的不高兴。 王爷若真是这么想的倒是一片好心,可若那林氏真叫人在首饰头面里做了手脚,哪是那么好提防的? 难不成先花大价钱做一批首饰头面出来,再挨个儿的拆了融了?就白白叫林氏那个恶妇赚了好大一笔手工银子去?! 再说了,郡主的婚期可被王爷勒令提前了,据说极有可能提前到腊月里去呢,今儿叫这银楼师傅来,也有给郡主多打些新式头面备嫁的意思。 眼下离着腊月不过三个月了,若都指望着这奇珍楼,郡主还怎么体体面面的嫁人? 顾欣湄见两位嬷嬷一个比一个想得深想得远,她先是欣慰的笑了,笑嬷嬷们既然如此警觉,将来也定能好好帮助她;却也不忘安慰两位嬷嬷道,林氏未必敢伸这个手。 「倒不是我看低了林氏,而是这门婚事连庚帖还没换呢,定然不会这么早就叫武定侯府知道,林氏就算有三头六臂,能听说的也只是些许风声。」 「让她因了一点风声就对我动手什么的,她应该还没这么不要命。」 「我猜应当就是我父王差人去找个银楼进府接活儿,林氏却又正想挤破脑袋打听这婚事到底是否属实,两下恰好对上了。」 其实她也猜到了,林氏的奇珍楼能来王府接活儿,必是她父王动了手脚,或许还有何睦在其中插了一手——只是这话又怎么能叫旁人知道? 「因此上若叫我说呢,等嬷嬷们再见到那两个女师傅,说话间也多注意些,风声就是风声,可别给她们落实了,再叫她们报到林氏跟前儿去。」 「如果林氏偏偏是个不要命的贼大胆,只因着一点风声都要对付我,咱们还怕她不成?」 「那奇珍楼本就是何副统领的东西,早些年被她强行霸占了去的,我还正好能趁机将这产业替他抢回来呢!」 两位嬷嬷闻言忍不住都哎呀了一声,徐嬷嬷更是将一双老眼瞪得铜铃大。 「郡主是说……那林氏早就霸占人家的产业霸占上瘾了,早些年就占了何副统领亲娘留下的产业?」 「那可真怪不得郡主前两个月听说程大姑娘没了,便要替她去瞧瞧她的医馆药铺呢。」 「敢情这林氏竟是这么个毒妇,不但要害人性命夺人爵位,还要霸占旁人财产,真是个活该千刀万剐的。」 而肖嬷嬷虽然也对林氏颇为不齿,却更是奇怪得很,奇怪连她们这些老人儿都没听说过这等秘闻,怎么郡主倒比她们还门儿清。 「嬷嬷你忘啦,当初知道程氏生药铺子被林氏占了后,我就将云姐姐喊来告状了?」 顾欣湄忙替自己的纰漏打圆场儿,一股脑儿都推在了未来嫂子身上。 「奇珍楼过去并不叫奇珍楼,而是叫做八珍阁,早以前可是护国公府老太君的陪嫁,后来又给了何副统领的亲娘。」 「云姐姐虽然年轻,自家产业还是听说过的,当时便说给了我知道。」 肖嬷嬷顿时又哎呦了一声:「原来奇珍楼是八珍阁改头换面的?」 「我就说么,早些年王妃年轻时,咱们的万宝阁还不大像样儿,王妃还很是用了些八珍阁的首饰,那家颇有些手艺上的绝活儿,怎么却突然就消失了。」 「原来这是被人霸占了去,又改了名号换了东家!」 「只是护国公府怎么就吃了这等大亏,也不曾往回找补找补?」 顾欣湄便叹了口气:「嬷嬷们也知道,何副统领的亲娘没得实在太早了。」 「护国公府老太君当时便想着,若能舍出些身外之物去,能换得继母对何副统领好一些,倒也未尝不可。」 「因此上若非得说是林氏强占了原配留给嫡长子的产业,也有些冤枉她,毕竟这也是护国公府首肯了的事儿。」 徐嬷嬷便啐了一口道,郡主可别替那毒妇喊冤了。 「人家庄老太君舍出产业来,是想换得自己的外孙子少在继母手里吃点亏,可林氏既吃了人家拿了人家的,也没见她嘴短手短啊?」 顾欣湄之所以要说起奇珍楼的来历,便是想要在嬷嬷们面前过了明路儿,省得她谋夺奇珍楼时,再被嬷嬷们横拦竖阻。 如今听得徐嬷嬷这般唾弃林氏,肖嬷嬷虽没说什么,眼里也将对林氏的鄙夷显露得清清楚楚,她便如了意。 她就笑道徐嬷嬷说的也颇有道理:「既如此,若这奇珍楼真敢得了林氏的示意后便在我的首饰头面上做文章,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虽说我们已经有了个万宝阁,又比这奇珍楼强了不知多少去,我们也不介意手里的产业再多一个不是?」 她这话虽是刻意将两位嬷嬷都拉扯了进来,口口声声都是「我们」,两位嬷嬷还是忍不住一凛。 郡主之前不是还说,要替何副统领出口恶气么,怎么眨眼就又将那奇珍楼划到自己名下了? 只是二人对视了一眼后,都不约而同想起这十来年间,两人扶持郡主的艰难,那种拼命期待郡主强硬起来的艰难。 肖嬷嬷便先表了态,笑道谁叫那林氏没个自知之明,明明是偷来的东西还要四处炫耀,更借着这偷来的奇珍楼欺负到了我们王府头上。 「那林氏若真敢先出手,郡主当然也不用客气,有什么用得上老奴的便只管吩咐。」 徐嬷嬷心里却难受极了,难受于自家郡主明明再宽厚不过了,怎么就总有那起子不长眼的,非得逼着郡主竖起满身刺。 她和肖嬷嬷是一直盼着郡主自立自强,那时仿佛就预料到了今日,可她徐嬷嬷还是更愿意郡主无灾无祸,顺遂一生啊! 于是等到主仆三人回了和香阁,再见到奇珍楼来的那两个女师傅从倒坐房里迎出来,又给顾欣湄殷切的见过礼,徐嬷嬷只收了两人递上来的首饰花样画册,便依旧打发那二人回去坐等。 「等郡主挑出了要订做的样子来,我自会来吩咐你们。」 她以为只要她先这样替郡主抵挡了,林氏的暗算也就不敢对顾欣湄使了,便这般隔绝了顾欣湄与这两个女师傅直接打交道。 这样郡主就不用豁出去体面不要,也要谋夺奇珍楼泄愤了不是?奇珍楼再好,哪有郡主的脸面要紧! 殊不知顾欣湄先前既说了那些话,林氏这个奇珍楼她就一定要夺的,不是眼下也是不久的将来。 只是徐嬷嬷这样的做法倒也叫她说不出错来,她便顺了徐嬷嬷的意,径直回了正房后,就仔细翻看起那两个女师傅带来的首饰册子来。 之后也就是不过两盏茶工夫,她便定下了六套大头面,十二套小头面。 这时叶嬷嬷也从花房回来了,身后还带着新提上来的大丫鬟画韵,也就是画扇那个干妹子,最会莳花弄草的,听说郡主给三小姐选好了嫁妆里的首饰,叶嬷嬷便过来瞧了瞧。 第三十六章 也就是这一瞧之下,叶嬷嬷又忍不住指点了顾欣湄一二,说那瓦剌族就是个游牧民族,等三小姐和亲去了,实在用不上这么些名贵又繁琐的镶宝首饰。 「倒是容易叫人平白惦记上她这些好东西,多生出无数事端。」 叶嬷嬷这般叹气道。 当然叶嬷嬷也清楚,自家郡主和三小姐本就是仇敌一对,郡主这般对待三小姐,也许就是故意给三小姐埋隐患。 可这在叶嬷嬷眼里实在是多余的手段。 那瓦剌族哪里是什么好去处呢?三小姐本就像个小羊羔被扔进了狼群里,又何苦多浪费这些金银珠宝! 顾欣湄便朝叶嬷嬷笑了:「嬷嬷可是误会了,这些大半是我给自己选的呢,只有两套大头面,四套小头面是三小姐的。」 要知道关氏虽然死了,多年攒下的私库也都落在了顾欣湄手里,既清楚顾欣淩是要和亲的,她就没动顾欣淩的私财。 那丫头的私财也不少呢,单只是首饰头面就要用三四个九层匣子装,她疯了不成,还不停的替顾欣淩添妆? 又怕叶嬷嬷继续误会,她又将奇珍楼的主家便是林氏说给了叶嬷嬷知道。 「嬷嬷定是琢磨着我怎么放着自家的万宝阁不用,偏要用这林氏的奇珍楼。」 「可我若不在奇珍楼多给自己定些首饰,岂不是叫她白白往王府钻营了一回,打破脑袋也要借此机会打听我的亲事?」 「那我就索性多定些,好叫林氏知道我的确是要出嫁了,却偏不叫她知道我要嫁给谁,接下来也好看她还有什么招数。」 这之后也正如顾欣湄设想的一样,奇珍楼来的那两个女师傅才听徐嬷嬷一说,睿王府这次要定下六套大头面,十二套小头面,两人的眼睛当时就亮了。 像睿王府这种人家的女孩儿,哪有等到亲事定下才开始准备陪嫁首饰的? 据她们所知,贵女的嫁妆都是下生便开始积攒了,譬如见到异国商人带来的好宝石就买下些备用,听说南边伐了好木头也买下些备用,如此一攒就是十几年。 那么现如今睿王府一定就是这么些套头面,这手笔也太大了些吧,这就不止是三小姐一个人的吧? 要知道贵女的嫁妆既然早有积蕴,头出嫁前定的些许首饰也就是图一个新鲜花样而已,有那么三四套、最多是大小共八套便足够,而不是贪图数量啊。 那其中一个妇人便先试探起了徐嬷嬷:「敢问这位嬷嬷,不知这些首饰是否都是给贵府三小姐定的?」 见徐嬷嬷立刻高挑眉梢,忍不住露出了三分戒备,那妇人忙笑着解释道,她是发现这些首饰的风格不大一样。 「您看这几种今年的新样式,很是称得上华丽精致,而这另外几样虽是偏粗笨了些,好在用料倒是实打实的足。」 「小妇人便想着若都是三小姐要的首饰,三小姐不是要去瓦剌和亲么,还不如索性都换成这种用料足的?」 「后头这几种虽是式样不大好看,那瓦剌到底是异族不是?」 「在他们那些人眼里,还是沉甸甸的金子、大块大块的宝石更像样儿,既占了一个实惠,更替三小姐提气呢。」 这妇人既是先禀报了林氏,说是睿王府要用奇珍楼的首饰,又得了林氏的示意叫她来摸底,她当然不敢直截了当询问,也是生怕被睿王府看出她们的本意来。 却不知偏是她这副小心翼翼拐弯抹角,倒是坐实了她们的打探,徐嬷嬷顿时便在心头冷笑一声。 敢情她老婆子故意露出三分戒备便真将对方试探出来了呢!看来她们郡主说的没错儿,这两个妇人还就是林氏指使来的! 徐嬷嬷想是这么想,面上却不显露分毫,还给这妇人解释起来。 「你这是只知道我们三小姐,却忘了我们府里还有位郡主不成?」 「不过你倒是个伶俐的,一瞧便知道这些头面是两个人儿的,那就劳驾你之后也多多上些心,叫你们银楼的工匠将我们郡主定下的这几样做得精致些,三小姐那几样也不要吝啬用料。」 「等到时候拿了成品,但凡和你们这些图册上有一点出入,我可与你说话!」 那妇人闻言忙掩饰住了心头的欣喜若狂,拉着同伴站起身来恭敬的答道,还请嬷嬷放心。 「府上既不吝啬用料,也不催促工期,小的们必然好好做这批活计,不叫嬷嬷挑出一点瑕疵来。」 只是这妇人突然就又犯了不知足的毛病,或许是被徐嬷嬷刻意泄露给她的一点消息吊起了胃口。 她又见得徐嬷嬷听了她的话便一脸满意的笑容,就小声又略带欢快的询问道,敢情这是府上郡主的喜事也将近了。 「我就说么,贵女到底是贵女,哪有愁嫁的?更别论荣敏郡主可是一等一的好人才,哪里就能被外头一点点风言风语便坏了婚事的?」 「只是不知是哪家公子爷有这个福气,能迎娶荣敏郡主这位金凤凰啊?」 徐嬷嬷被这妇人的得寸进尺气恨得这叫一个十指发痒啊。 若不是顾欣湄事先交代她了,不许她朝着这两个妇人发脾气,只需按部就班的将该散播的话散播出去,她真想抡圆胳膊给这妇人一个大嘴巴,再叫这妇人滚回去将她背后的主子喊来受死。 她便将双手都缩在袖子里,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嘴角却忍不住越翘越高,这神情落在对方两人眼里,怎么看怎么都是一种难掩的喜悦。 只是徐嬷嬷似乎也是不想叫这两个妇人将她的喜悦瞧得太清楚,瞬间又将那笑容掩饰了,不过淡淡的回道多谢两位吉言了。 「女儿家到了一定年纪不都得出嫁?等到我们王府真办起郡主的喜事那一日,还请两位来喝一杯水酒。」 ……听说那两个妇人带着几分摸到真相的欣喜、却又有几分不确定的落寞走了,顾欣湄乐得不行,直道徐嬷嬷这一手儿做得漂亮。 她就是想叫林氏知道她快嫁人了,却弄不清她要嫁的到底是不是何睦呢,徐嬷嬷将她的意思贯彻得如此彻底,她也就可以坐等林氏出招了不是? 徐嬷嬷也笑了:「郡主是没见到那两个妇人那种眼神,一副想要在老奴胸口上剜出两个洞来,看看姑爷到底是谁的样子。」 「要不是郡主事先交代的够清楚,老奴也不想过早暴露,实在是有点忍不住想骂人了呢。」 徐嬷嬷伺候了顾欣湄十几年,虽说脑筋不如肖嬷嬷转得快,却比肖嬷嬷更敢张嘴骂人,伸手打脸。 只因肖嬷嬷到底是王妃亡故了后,才来七岁的顾欣湄身边做教引嬷嬷的,徐嬷嬷却是奶嬷嬷,两人本就职责不同。 说白了便是顾欣湄身边服侍的这些人,若徐嬷嬷自认勇猛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 既然连勇猛的徐嬷嬷都学会了以静制动,也知道了这一手的好处,徐嬷嬷也不心疼那些头面首饰是否会被林氏示意工匠做手脚了。 堂堂睿王府还是浪费得起几十两金子和些许手工银子的。 若是用几十两金子便能勾得林氏早早对郡主动手,又被她们这一方抓住了林氏马脚,这不省了郡主嫁过去后再跟林氏打太极? 第三十七章 却不知徐嬷嬷正这般想着,就听见自家郡主唤她和肖嬷嬷近前来,再仔细看看那之前已被画扇临摹下来的一套头面图样。 也就是这仔细一看之下,外加顾欣湄也不忘话语引导,两位嬷嬷都忍不住惊呼一声,这惊呼还将正在外头厅堂窗边、带着画韵摆弄花草的叶嬷嬷引了来。 肖嬷嬷便在惊呼后闭紧了嘴,只管将手中那幅图又递给了叶嬷嬷,示意她仔细瞧瞧这头面是否很眼熟。 叶嬷嬷将那图样拿到手里,又仔细看了几眼就笑了。 「我就说我之前怎么看郡主挑出的式样有些不对劲儿,却一直以为若是给三小姐的便太过精致太过刻意了。」 「敢情说来说去的,那林氏在这儿等着郡主呢?」 今天糊涂了,稿子扔进草稿箱忘了点发布~好在还不晚~ 「也不知这是林氏本人的主意,还是她那银楼里两位管事娘子自己的主意?」叶嬷嬷皱眉道。 「若只是些下人自作聪明也就罢了,如果这是林氏自己个儿的主意,这毒妇也太小瞧我们睿王府和我们郡主了吧?」 原来就在顾欣湄挑好了那十几样首饰后,便开始一句句叮嘱徐嬷嬷应当怎么和那两个妇人虚与委蛇,那图样册子就摊开来放在她的手边几上。 顾欣湄一边与徐嬷嬷说话,一边忍不住总往摊开的那一页瞧。 只因那一页的图样,刚好叫她觉得与另外十几样都有所不同,她却始终没找出什么具体不同来,也就越发吸引她的目光。 她就又抓空叮嘱擅长丹青的画扇,快去将这幅图样临摹下来,等徐嬷嬷将奇珍楼的人都打发走了,大家再细细商量也不迟。 也就在徐嬷嬷去了倒坐房之后,顾欣湄拿着这幅图样却突然想起来,那还是七八年前,她好像在宫里见过与这图样相似的首饰。 那林林总总近三十种的一大套头面就摆在坤宁宫里、摆在还是皇后的韦太后面前,据说是从哪个前朝余党家中抄家所得。 而韦太后瞧着那副璀璨夺人的头面,非但没有一丝喜欢,脸色还黑沉沉的如同暴风雨即将来临。 若非这样的画面留给顾欣湄的印象太过深刻,她到明年也未见得想起来这一幕。 只是这事儿过去的时间到底太久了,如今的顾欣湄又不是原主儿,她就不太敢确定,也只好喊来几位嬷嬷替她掌掌眼。 这一掌眼外带一提醒不要紧,不论是肖嬷嬷还是徐嬷嬷,更别说叶嬷嬷这位资历更深的,三人便都想起了这图样曾经在哪里见过。 这不就是前朝最后那位女皇帝最爱的丹凤朝阳么,据说打从那位女皇帝登了基,就没用过其他图样的首饰! 而自打大熙朝得了天下,帝王最为厌恶的便是牡鸡司晨! 这一模一样的丹凤朝阳也就再没人敢用,即便丹凤本就是女子首饰里不可或缺的纹饰,模样儿却早已不再是这副模样儿。 至少大熙朝的丹凤,尾羽便再也没前朝的丹凤这么丰满这么蓬松,也没有这么长…… 因此上叶嬷嬷才说,敢情林氏是在这里等着顾欣湄呢,若将来顾欣湄真敢将这丹凤朝阳戴出去,也就到了林氏真正发难的时候了。 谁叫顾欣湄本就是宗室女,而前朝最爱这丹凤朝阳的那一位、又偏偏是位宗室女上位的女帝? 到时候莫说是顾欣湄这位荣敏郡主,恐怕就连睿王府也是百口莫辩! 可就像叶嬷嬷的疑问一样,若这事儿真是林氏刻意安排下的,她也未免太小瞧睿王府了吧? 如果睿王府不是宗室,或许对前朝之事也没这么了解,家中也养不起这些个宫中出来的嬷嬷,亦不怕被嬷嬷们认出说破,林氏的诡计也就能够得逞了。 如今却不是这么回事儿啊,林氏这么做了,岂不反而将自己的把柄送给了睿王府! 睿王府若是愿意,随时都可以反咬她一口,告她一个与前朝勾连太深、其心可诛呢! 「也许林氏对图样这种小事并不事事知情,那奇珍楼的掌柜与师傅们更不知道这丹凤朝阳的来历,还当成新花样送到各家献宝呢?」 叶嬷嬷越想越不对,便抢先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倒不是叶嬷嬷想为林氏开脱,这大好的一个把柄都放在了眼前,谁管她有意无意呢?不抓才是傻子。 只不过这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也总得弄清楚了才好不是么? 万一连林氏并奇珍楼的人都不知晓这丹凤朝阳的来历,这京都城中也很有些女眷都用上了这个图样的首饰,她们若再借此对林氏发难,可就太容易牵连无辜了。 话说谁不害怕突然就成了「前朝余孽」呢? 顾欣湄自然听懂了叶嬷嬷的意思,便笑着点头:「还是嬷嬷考虑得周到。」 「既如此,我这便差人去吩咐一声段暄几人,叫他们仔细查访查访也罢。」 「总不能咱们家王爷和世子爷才卸了差事,我这里却还嫌他们不够难的,还忙着给他们树敌不是?」 「若能叫那些已经用上了这套头面的女眷们都领会到这事儿的可怖,这也是我们王府的功德一件。」 何况还能为林氏树树敌,何乐不为。 ……这般又过了三天后,林氏还正为打探不出顾欣湄的夫家到底是哪一个发愁呢,就听得外头桂嬷嬷打着滚儿的来报,说是京都府衙门突然派了很多差人,已经将奇珍楼查封、并将掌柜与所有工匠和伙计都下了狱。 「那带头儿前往奇珍楼办差的司狱同知佟大人还说、还说指不定哪日便要请夫人前去过堂呢!」 桂嬷嬷额头上滚着豆大的汗珠子跟林氏学说道。 林氏本来正端着一碗燕窝粥,因着心头有事儿也没用上两口呢。 奇珍楼虽然已经打听出了睿王府的荣敏郡主要定婚事,可男方到底是谁家啊? 据说睿王府的下人口风极严,竟然任谁也没打探出一个关于荣敏郡主姑爷家的一个字来。 难不成那睿王府早知道奇珍楼是她的产业,而那位郡主定的又正是何睦,便想着瞒她一天是一天? 林氏为此心焦得不行,只因她害怕极了,她怕她越晚落实这事儿一天,就越晚动手一天,将来就越可能被动挨打。 如今再听闻如此噩耗,那奇珍楼却正是才得了她的示意没几日,才去睿王府打探消息的,转头便出了这种事,顿时将她吓得双手抖个不停。 难道、难道是奇珍楼的那两个女师傅暴露了?又被睿王府抓住了把柄? 这不应该啊!她可只叫那两人打探消息,并没叫她们针对荣敏郡主做什么啊! 她手中描金小碗里的半碗粥便都顺着她的哆嗦,滴滴答答洒在了她身前的炕几上,怎么一个一塌糊涂了得。 林氏索性一把将那碗摔在地上,扯着脖子骂了起来——这里可是她的主院,不需要她端着贵妇架子。 「那佟司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敢请我堂堂三品诰命夫人去过堂?」 只是林氏的骂声才出口,她的喉头便咯了一声。 只因她随即就想起来她已不是什么三品诰命,她在七月初受了皇后娘娘的申饬,诰命已经被撸成了六品。 第三十八章 可六品诰命也是诰命不是么?她就没听说过,官府还敢请诰命夫人去过堂的! 就在林氏大发雷霆也遮掩不住她的色厉内荏之时,睿王府的后宅却迎来了几位夫人,都是亲自上门来给荣敏郡主道谢的。 这其中既有两位六部官员的妻子,也有京都府知府大人的夫人,最年轻的那位却正是京都府主管司狱的佟德章佟同知之妻。 其实就连顾欣湄自己也是没想到,前几天她不过是叫段暄等人去查查,京都城都有哪位官员女眷定做了丹凤朝阳的首饰,却被正在王府前头大书房和她父王、哥哥议事的何睦听说了。 这差事便被何睦接了去,又叫人回后宅给她递了个话儿,叫她只管耐心等待消息。 这一等不要紧,好消息果然接二连三的传来了。 她先得知不过三天而已,林氏的奇珍楼已被京都府查封,后脚便来了这几位上门给她道谢的夫人,说是来感谢多亏荣敏郡主从奇珍楼发现了端倪,才叫她们没戴着那丹凤朝阳的头面四处应酬,再给她们自家招惹来祸事。 待顾欣湄亲自招待了夫人们,又亲自将人送走后,她便忍不住在心头笑何睦如今真是越来越腹黑了。 原来何睦在两个月前便在奇珍楼埋了暗线,那丹凤朝阳的图样也是他那暗线发现了不妥,却没提醒掌柜的,只是报给了何睦知道。 而她父王既然要给她和顾欣淩准备些首饰头面,这消息便被何睦通过那暗线传到了奇珍楼,奇珍楼也就顺理成章的从王府接了这单买卖。 再之后既然要抓林氏一个死穴,又不能牵连无辜,那奇珍楼里的暗线便又一次起了作用——若不是这暗线查了册子,也就查不到都有谁家女眷定做了丹凤朝阳。 看来男人家若想在暗斗中动些手脚,实在比后宅女子方便多了!端只看这些男人家愿不愿意动这个手! 只是顾欣湄的笑容里到底还含着一丝苦涩,只因不论是他还是她,两人之所以成长得这么快,还不全拜林氏那个毒妇所赐。 这不才刚送走了几位夫人后,正走在回后宅的路上,就连徐嬷嬷也忍不住埋怨起顾欣湄来,轻声道郡主怎么还在知府夫人和佟同知夫人面前替林氏那毒妇递好话儿呢。 「既是佟同知都打算替他夫人出口恶气,必要拉着那林氏过堂了,连知府大人也默许了,郡主又何苦拦着。」 「只要那毒妇在知府衙门过了堂,她今后也就别想好好做人了,待郡主嫁去武定侯府,连那当家夫人的差事也得归了您呢,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徐嬷嬷倒不是觉得当家夫人这位子有多么大的油水摆在那里诱惑人,比如说管家之余可以中饱私囊。 王妃去世的时候可将大半嫁妆都留给郡主了,王府单另给郡主备下的嫁妆也只多不少,莫说是顾欣湄,就连徐嬷嬷这个下人也瞧不上武定侯府后宅能克扣下的仨瓜俩枣。 可是手中若有掌管中馈的权利,能与没权没势一样么?更别论那何家后宅本就是个大火坑,手中有权便能少挨些坑! 顾欣湄闻言便笑了:「嬷嬷的好意我明白。」 「只是嬷嬷你忘了么,如今离着我嫁过去的日子还远着呢,你觉着若林氏眼下便不能掌家了,那位子能虚待我三个月么?」 「武定侯府那位二奶奶可还摆在那儿呢,那可是现成儿的、嫁过去好几年的媳妇了,还是林氏的亲媳妇。」 当然了,若是现在就叫林氏因着过堂丢了大脸,再丢了管家大权,再令二奶奶汪氏掌管起了中馈,乍一看好似给这婆媳间埋了个雷——林氏那种小心眼儿,说不准就得恨上了汪氏。 可这两人到底是亲婆媳!还联手不知做过多少恶! 顾欣湄认为不论中馈在这两人谁手里,多半也还是和和美美的景象…… 既如此为何不将给林氏过堂的事儿推迟推迟,等她真嫁进了武定侯府再说? 要知道那奇珍楼既和「前朝余孽」挂上了钩,可不是三五日便能解开的,又有个一心要给夫人出气的佟同知摆在那儿呢,这案子审上三五个月也是它,审上三五年还是它,端只看佟同知高不高兴! 徐嬷嬷恍然大悟:「对啊对啊,老奴方才怎么就忘了那府里还有位二奶奶呢,这事儿的确是老奴急切了。」 她的小郡主啊,如今真是真正长大了。 那她就干脆只管帮着肖嬷嬷叶嬷嬷给郡主备嫁,别再操心这种郡主早就成竹在胸的事儿了吧,万一是她乱出主意打乱了郡主的计划,反而得不偿失。 「看嬷嬷说的这话!」见徐嬷嬷立时三刻的就要撂挑子,顾欣湄忙撒起了娇。 「你怎么能说不管我就不管我啊,我如今可还没嫁到武定侯府去,外头却还有好多事都要靠何副统领周旋呢。」 「嬷嬷若是不管我了,谁替我给他前院后院带话儿、吩咐他做事儿啊!」 「难不成嬷嬷就忍心我憋在后院成了聋子瞎子?」 备嫁的事儿既然早就备过一次,备着要嫁给秦子锋,嫁妆早就是现成儿的,如今只需再稍微整理下,有肖嬷嬷一个人就够了,就连叶嬷嬷也只是养生为主,帮忙为辅。 而她哥哥顾霆虽是这月底就要娶亲,也用不上她这个妹妹的人手,有前院后宅的管事们配合宗人府、礼部派来的人就够了。 那顾欣湄可不就不想再浪费一个徐嬷嬷,而是想将徐嬷嬷彻底利用起来,好叫她和何睦之间的消息能够得到随时传递? 单只说最近几日发生的这些事儿吧。 若不是何睦叫人将徐嬷嬷喊出去说话,再回来给她学说,她可还蒙在鼓里呢,她哪里知道奇珍楼这么快就被封了? 更别说前天也是如此,是何睦提前叫徐嬷嬷跟她交待了奇珍楼里的暗线,还跟她讲了讲他和佟同知的至交关系。 徐嬷嬷一听也是这个理儿,忙笑着点头道老奴听郡主的,话语与笑容间也不见一点不情愿了。 是的,之前徐嬷嬷一直都忍不住替自家郡主叫屈,悄悄在心里埋怨王爷和世子爷怎么就答应郡主和何副统领这门亲事了。 可如今她跟何睦打了几次交道下来,她已经没有丝毫怨言了。 这大熙朝是有遍地的才子俊杰不假,就是这京都城也很有些拔尖儿的公侯之子,看似更比死过原配的何副统领强出一大截子。 可那些人又有哪个做得到何副统领这一步,在郡主尚未嫁过门去之前,便已经开始替郡主披荆斩棘了? 当然徐嬷嬷也曾自私的想过,不论自家郡主要嫁给谁,谁都该替郡主撑腰,何副统领这么做也是应当应分的,不值得夸赞。 可徐嬷嬷又不是个小孩子了,她如何不知道自己这想法根本就是一厢情愿? 其实哪个女孩儿不是在家靠父母,出阁了便得靠自己!若是还没出阁便有未婚夫君可以依靠,实在是女孩儿家的福气! 之后眨眼也就到了第二日。 天才刚微微亮,也不等何睦离开家前去当差上值,却被他等来了武定侯差来的婆子,说是侯爷与侯爷夫人请他去后院正和堂说话儿。 第三十九章 何睦如何不知道这定是奇珍楼被封一事吓坏了林氏,林氏又对他父亲使出了缠磨之计,想叫他出面周旋? 林氏还真是想得美! 她以为这还是头几年,他不但不想撕破脸、还总觉着多多努力便能换个合家和睦的时候么? 还是连彩云轩的所有下人都失踪了这么久之后,林氏却还以为他尚且不知情,程敏是被林氏婆媳害死的? 他便淡淡的回绝了那婆子:「你去跟侯爷说,我还有半个时辰就该上差了,有事等我申时末回来再说。」 他是还住在彩云轩不假,这彩云轩离着后院的正院正和堂也不过是盏茶距离,若在过去,只是过去领句吩咐,倒也耽误不了他多大工夫。 可今日这事儿却是林氏撺掇着他父亲出的头,何睦怎会天真的认为,他去了片刻便能回转? 那婆子也仿佛没想到大爷竟会一口回绝了侯爷的召唤,顿时就愣了;等她犹豫了片刻又纳过闷来,何睦已经往前院去了,只留给她一个远远的背影。 婆子欲哭无泪,却也只好回去复命。 等武定侯将回了话的她又打发出来,她便听得身后正房里又响起了呜呜咽咽的哭声,偶有话语声飘出来,都是夫人哭泣着求侯爷给她做主。 那婆子便忍不住撇嘴冷笑了一声,旋即又掩饰好了情绪,心中却不禁腹诽道,自家这位侯夫人实在是好笑得很,这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本事也真不错。 话说这个家里只要是明眼的下人,哪个不知道侯爷连个实职都没有,将来都得靠大爷挑起这个家呢? 从昨儿午后传来夫人那家银楼被封的消息后,夫人便一直这般哭哭啼啼的求侯爷做主,可侯爷做得了什么主! 「侯爷怎么做不了主,您既是世袭罔替的一品侯,又是咱们大爷的亲爹,那护国公府也是侯爷的丈人家,侯爷怎么就做不了主……」 林氏哭得撕心裂肺。 要知道她的半副身家都在奇珍楼呢!虽说她手里另外还有几家铺子两处庄子,哪有奇珍楼进项多! 那现如今奇珍楼被查封了,岂不是要了她的半条命去! 单只说老三要娶媳妇了,那首饰头面还指望从奇珍楼出呢,眼下却突然给她来了这么一出儿,这可如何是好! 武定侯登时高挑眉梢:「我听夫人这意思是说……奇珍楼被查封是老大和他外祖家搞的鬼?」 「我可没说!」林氏慌忙改口,被武定侯这质疑吓得也不敢再哭了。 给何睦上眼药虽是她这二十年来从未停止的事儿,她也得适可而止不是? 「我、我只是想请侯爷好好跟大爷央求央求,求大爷替我去知府衙门求求情不行么。」 「若大爷分量不够,再求求护国公府不是也行?」 「这奇珍楼到底是庄家姐姐留下的产业,总不能在妾身手上这么不明不白的断送了呀?」 因着林氏改口及时,虽是止住了哭声却还是眼中含泪,惹得武定侯立刻又是一阵心软。 他便一边招呼着丫鬟们快给夫人拧个热手巾来擦擦脸,一边软声安慰起他的夫人来。 「老大又没说不管这事儿,他只是到了上差的时辰了,等他申时末回来,我自会叫他来吩咐不就成了?」 林氏虽然只是个续弦,如今又已嫁过来二十年了,却因为保养得当,怎么看怎么都是三十左右的年纪。 等她擦了泪又对武定侯露出妩媚笑容,将成熟的妇人风韵展现无疑,四十五岁的武定侯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阵激荡。 只是碍于光天化日之下,身边又有一大群丫头婆子服侍,他到底忍住了将他这位夫人拉进怀里的冲动。 之后武定侯便将桂嬷嬷喊到身前仔细吩咐起来,譬如等到申时正,他便会再回正和堂来。 「老大既然答应了等他下差再谈此事,他说话便一定算话的。」 「在这以前你便好好看护你们夫人,可别叫她再哭了,哭多了伤身。」 此时就连这位侯爷尚不自知,他的话里话外之间,已经将长子当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 就是这话落在林氏心头,难免又令她一阵咬牙切齿,只是不敢当着他的面流露就是了。 虽是如此,等武定侯离了正和堂回到前院打理庶务,林氏到底因为气急又摔了两个茶盏。 「他口口声声都是他的老大多么能干,他这话将我们娘儿们置于何地!」 林氏的确不能不生气。 只因她虽然对奇珍楼的查封束手无策,甚至差了人去那位佟同知府上送礼都没人开门,她的人却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奇珍楼有个小伙计漏了网,并不曾被知府衙门关进大狱,而这小伙计……竟是何睦的人。 那她又如何不明白,她这一次是被何睦抓住把柄陷害了? 只是她却不敢对武定侯实话实说,毕竟是她对何睦这个继子动手在先,是她害得程敏一尸两命,才惹得何睦各种反击。 而那奇珍楼的新式样画册,更与何睦无关。 那是她的二媳妇汪氏替她搜罗到的,她们婆媳二人却有眼无珠,不但没认出前朝女帝最爱的丹凤朝阳,还将这图样当成了宝贝,这才是惹祸上身的根由。 不过别看林氏虽愤慨恼怒得紧,这一次损失过后她还是有所得的。 那便是她的人还替她打探到了,佟同知夫人昨日下午出了门,正是去睿王府拜访了荣敏郡主。 这也就是说,她虽然暂时损失了一个奇珍楼,却终于拿到了她想要的消息,那便是继子何睦与睿王府早有勾连,那位荣敏郡主,分明就是何睦替他自己定下的继妻人选。 如此等桂嬷嬷带着人收拾了满地碎瓷,又洗了手回到林氏身边服侍,林氏便叮嘱桂嬷嬷道,如果今儿午后大爷下了值,却不给她一个关于奇珍楼的说法,她们主仆不妨这般…… 桂嬷嬷听得直咋舌,不是为她们夫人这个计谋赞叹,而是立时三刻便觉得艰难。 大爷如今这分明已是明明白白跟夫人撕破脸了啊! 就眼下这样的继母继子关系,夫人还惦记着去将喜姐儿和福哥儿接回来养着?再将两个孩子当成人质,逼着大爷各种就范? 且不论大爷会不会叫夫人得逞,单只说庄家那个老狐狸就够不好对付的了! 更别说还有一个国公夫人在一边出谋划策,甚至亲力亲为呢,这怎么可能叫她们夫人顺顺利利将那两个孩子接回来? 「你这是忘了不成,十五天后可是孩子们三叔的订婚宴!」林氏冷笑道。 「我又不是学着庄家那老婆子打上门去抢孩子,我这是事出有因,是家里有喜事,才要接两个孩子回来一起高兴高兴!」 「两个孩子尚且年幼不假,可若是因着年幼便不让孩子们学学人情世故,家里长辈有喜事也不回来恭贺,这俩孩子将来的名声也别要了!」 何睦既是打定主意不管林氏的事儿了,就算管也是捣乱而不是帮忙,他又哪里会在意自己早上说的那个「申时末下差再说」会不会掷地有声。 只不过等他下了值,他也就听说了,他那位继母的人似乎打听出了、曾经在奇珍楼学徒的小三子是他的人。 第四十章 等他离了乾清门出了宫,便径直去了一家程氏医馆,叫人将小三子从后院喊了来,叮嘱这小厮不用再管医馆的事儿了。 「我已经叫段青又新选了几个负责晒药捡药的药童,你回东杨树胡同吧。」 小三子还以为是他这几日在医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认错了几种药、险些酿成大错的事儿传到了主子耳朵里,吓得他慌忙跪地求饶。 何睦便笑着招呼他起来。 「我明明知道你只擅长分辨宝石种类和金银的成色,却偏叫你去帮着晒药,这本就是我安排失误,总不能再反过来惩罚你不是?」 等小三子抹着汗爬起来,他又将林氏的人发现小三子是个暗线的事儿说了。 「为防她的人抓住你对你下毒手,倒是东杨树胡同那个去处比医馆这里更稳妥些。」 「不如你先去那边帮着做些洒扫看家的事儿,等奇珍楼一案有了最终定论,自有用你之处。」 说罢这话也不再听小三子的感恩戴德,何睦便又赶去了睿王府。 顾霆见他又来了,虽是忍不住奚落他一日不来王府报个到就不踏实,却还是笑着叫人将郡主请出来,到他的小书房来和何睦说话。 只因事到如今,顾霆也知晓何睦做了件什么事,这件事随时都可以拉林氏过堂不说,若是愿意,甚至还能给林氏安一个「顾念前朝」的罪名。 而何睦做这件事之前,便求过顾霆想要与顾欣湄见面,却被顾霆否了。 待听说奇珍楼的图样册子里竟然有一套前朝女帝最爱的丹凤朝阳,这套首饰还被自家妹妹选中了,顾霆又是怎么一个后怕了得? 因此上他便觉得若能叫何睦凡事都跟妹妹通个气也好,他今日这也算想通之后的第一次高抬贵手了。 「看来她的人还是有些本事的么。」来到前头小书房见到何睦后,又听说小三子的真实身份已经被林氏打听到了,顾欣湄笑道。 「那我猜我与你的婚事应当也瞒不过她了,毕竟奇珍楼被封一事是发生在我定了首饰之后。」 何睦笑着点头:「我就是想到了这一点,便匆匆赶来见你了,想着提醒你一声最好。」 「另外何汾与秦大小姐的婚事也正经定下了,说是半个月后就要摆个订婚宴呢。」 「我怕到时候护国公府也会做客,说不准还得带着孩子们,就想跟你商量商量,怎么着才能叫孩子们躲过这一次。」 顾欣湄轻轻眯眼:「你是怕等孩子们跟着老太君过去赴宴,或许会遭了谁的毒手?」 何睦连忙摆手道这倒不至于。 「孩子们最近几个月都住在护国公府,回了自己家却偏偏出了事,哪怕不是林氏下的手,恐怕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我猜她应当还没这么没脑子。」 「她又是个假惺惺信佛信鬼神的,想来叫她在她的亲儿子喜宴上搞这种鬼,再坏了这门亲事的好彩头,她也做不到。」 「那你是怕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老太君当初能去你们家抢孩子,她也可以借机将孩子抢回去?」顾欣湄皱眉道。 如果只是怕林氏在订婚宴上趁机对孩子下毒手,这个多多用心倒是可以防范。 可若林氏只是想要强行将孩子们留下,再不许孩子们离开武定侯府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孩子们到底是姓何的,就算庄老太君再不情愿,想来也无法抵挡吧? 难道老太君还能当着满府客人的面,让孩子们从此与武定侯府恩断义绝,从此改姓庄不成? 老太君当然知道孩子们的亲娘死得蹊跷,孩子们后来也着过林氏姑侄的道儿。 可这种事又没有十成十的证据,老太君不可能打这种无把握的仗。 这也就怪不得何睦才刚下了值,就巴巴跑来找她商量,这事儿实在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只是这对从来就没打算手软的顾欣湄来说,若是她想抵挡林氏出这招儿,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就笑对何睦道,她本想将林氏过堂的事儿留待她过了门再说,看来是得提前了。 「只要在那天叫她连自己都自顾不暇,她也就没有闲暇再去算计孩子们了,你说呢?」 何睦扑哧就笑了,直道敢情我俩是想到一处去了。 他外祖母庄老太君年岁不小了,自他小时,老人家便处处替他操心,如今又替他操心起了孩子们,他心里已经颇为不落忍。 那他就不能再叫老太君替他抵挡林氏。 请老太君强硬一些、替他护住孩子们不被林氏抢走或许容易,却架不住林氏放出难听的风言风语去,说护国公府插手武定侯府何家内务不是? 他总不能为了自家两个孩子的安稳,便任凭林氏祸害他外祖母和舅母名声啊。 顾欣湄却是没想到何睦竟能跟她想到一起去,一时虽欣喜若狂,却也有些惊讶。 只因在她心里,在过去的六年中,何睦极是维护武定侯府的体面。 否则当年的他也不会一直忍让,直至忍让到林氏与二爷何源定了计将他哄骗出府,却将身怀有孕的程敏留在了虎狼窝中,最终一尸两命。 那么现如今若在他三弟的订婚宴上,叫林氏被知府衙门的差人带走过堂,这既对武定侯府的名声是一次致命打击,想来对何睦也是一种挑战。 可既是想到一尸两命,顾欣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连她都打算雷霆还击,不再管武定侯府的名声了,何睦怎么就不能和她想得一样了? 何睦确实也是姓何的,可他不是早就连水字边的排行都不要了,早在几年前与程敏成婚的时候,就将「何沐」这个名字改为了「何睦」么? 而就在程敏死后,他不也是使出了撒泼耍赖的本事,口口声声喊着自请除族,已经将武定侯府的脸面踩进泥里一回了? 就在前几日,他不是还跟她说,他已经在武定侯府隔壁买了宅子了? 她便歪头笑着看向他,对他露出了一个绽放如花的笑脸。 送走了何睦再回到后院和香阁,顾欣湄才一进院门,就瞧见画眉匆匆迎上来,说是叶嬷嬷从宫里回来了。 「郡主刚去了前院,叶嬷嬷就回来了,看起来脸色可不大好。」画眉这般悄声提醒道。 顾欣湄虽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等她迈步进了厅堂,却还是被叶嬷嬷那副黑脸吓了一跳。 她当然清楚叶嬷嬷今日进宫做什么去了,要知道汪氏那个姓古的远亲、在太医院当差的那人,早些日子就由叶嬷嬷给宫里传了话,却一直没查到下落呢。 难不成今日这是有了结果,结果却不大好?要不然叶嬷嬷这种老人精怎么会连脸色都掩饰不住了! 好在叶嬷嬷到底有分寸,见郡主回来了,忙收起难看的神情上前见礼。 虽是如此,等顾欣湄与叶嬷嬷一路上了楼,又进了内室打算说些私房话,她只觉得身边的叶嬷嬷连牙齿都在打架。 她连忙将人搀扶着坐了下来,既是这房内只有主仆二人,也就不讲究那么多规矩了,又亲手给叶嬷嬷倒了一盏热茶来。 第四十一章 等叶嬷嬷接过茶喝了几口,心绪也终于平静下来,先对顾欣湄道了声老奴失礼了,便沉声将今日宫中发生了何事给顾欣湄讲了。 「周贤妃今日午时小产了,六个多月的皇子就这么没了,周贤妃自己也失血过多,只比死人多一口气儿,还不知能不能醒来。」 「皇后娘娘亲自带人查了周贤妃今日饮食,最终嫌疑就落在了贤妃巳时中喝下的一盏茶上。」 「想来应当与武定侯府大奶奶一样,这毒药都是出自那姓古的手笔。」 「太后娘娘心疼得哭了两场,又放了狠话叫太医院院使务必在三天之内将那姓古的揪出来,否则便叫院使回家吃自己去,可我看这事儿难。」 顾欣湄只觉得眉心与太阳穴咚咚跳个不停,直牵得她两个眼球都要凸出来的疼。 蜂蜜米糕! 那这还用再想么,这分明就是她曾经中过的招儿,如今又落在了贤妃身上! 「嬷嬷就没给太后娘娘提个醒儿,后宫里的嫔妃们也该查一查?」顾欣湄强忍住头痛道。 「那姓古的既然像上了天入了地一样的难查,查了这么些日子都没下文,说不准自打他进了太医院时便是隐姓埋名的,古姓只是他真正的姓氏。」 「那若是换个方向,从可能嫉妒贤妃有孕的妃嫔那边查起呢,顺藤摸瓜也是可能的?」 叶嬷嬷叹了口气:「这倒不用我提醒,皇后娘娘已经主动接了这个差事。」 「外带着太后娘娘早就不管后宫之事了,除了命令一声太医院,也不好再插手别的。」 「只是郡主您当年年纪尚小,不知道这周贤妃可不比别的嫔妃。」 「她本就是先帝爷病中挣扎着意欲给当今万岁爷定下的太子妃,却不等正式下旨,先帝爷便殡天了。」 「等当今万岁爷登基后,一是本就对周家不喜,二也是先帝到底没有明发旨意,万岁爷若执意不娶周家女,说来也算不得不孝忤逆。」 「万岁爷便与太后娘娘商量着,最终定下了如今的闫皇后。」 「眼下这位贤妃娘娘却突然小产了,还险些一尸两命,这岂不是将一切嫌疑都指向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多冤啊! 明明有太后娘娘和万岁爷两人给她撑着腰,稳稳的凤座坐着,大殿下也是皇后所出,她用得着出手暗害一个不被皇上和太后喜爱的嫔妃么? 可周家今儿得了消息已经闹起来了,说是皇后嫉妒周贤妃差点做了太子妃,将来也怕被生了皇子的周贤妃谋了后位,方才下此毒手! 顾欣湄也就彻底明白了,为何老人精叶嬷嬷从宫里回来后都忍不住牙齿打颤。 敢情周贤妃这次小产何止是损失了一个六个多月的皇子,还将皇后推上了风口浪尖,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当然有太后和皇上对闫皇后的信任摆在那里,即便这档子事儿最终查不出罪魁祸首,应当也不会影响闫皇后的地位。 可这后宫里……如果总是如此风起云涌的,这一次只是没了一位皇子,闫皇后还能不伤筋不动骨,以后若是接二连三呢? 「那看来方才是我将事情想简单了,这或许并不是单纯的妃嫔之间争宠。」 顾欣湄越想越不对,便看似武断的下了这么一个定论。 「我猜这背后还是有人见不得宫中三大巨头好得和一个人儿似的,便要弄点事儿将这后宫搅浑呢,将来也好方便见缝插针。」 之所以说她这个定论是看似武断,只因她并不是此事当事人,对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不大了解。 可她既然敢下这个定论,她就不觉得她武断了,要知道周贤妃中的招儿她熟悉得很,而和这个招数有关的、那个姓古的,却至今神龙不见首尾。 宫中若要在太医院查个人会这么难么? 除非这人一直都是隐姓埋名,是有心人早就在太医院埋下的祸患,一切只为寻机搅乱康盛帝的后宫! 那这又怎么会是简单的妃嫔之间争风吃醋暗下毒手? 叶嬷嬷便轻轻点头:「郡主说的极有道理,皇后娘娘今日也说过类似的话。」 而话既然说到这儿了,叶嬷嬷其实早已恢复平静。 只因今日之事虽是既血腥又混乱,一时将宫中两位娘娘都打了个措手不及,却到底有个清清楚楚摆在那里的线头儿,那便是武定侯府的二奶奶汪氏。 顾欣湄闻言就笑了。 其实她方才在下那个定论的时候,她就想提议叶嬷嬷给宫中娘娘们递个话儿,既是那姓古的不好查,从妃嫔身上下手也不是什么好办法,还不如索性从汪氏那里下手。 只是她也知道,宫中事最好宫中了,何况今日之事已经涉及了宫中秘辛。 那若是闫皇后想从汪氏口中逼问出那姓古的下落来,除非事后可以将汪氏灭口,又令武定侯府和汪家不敢去与皇后要人不是么? 否则等汪氏交代了一切,又出了宫回了府,凭汪氏那种人品,哪里还瞒得住?宫中秘辛说不准就变成天下丑闻…… 当然请闫皇后给汪氏下个严令、命她守口如瓶也不是不行,否则等待汪氏的便是杀头之祸。 可汪氏又不是外命妇,哪里就轮到她进宫走一圈又回府去,再将缘故编得和真的一样、只说皇后请她进宫喝茶说话儿呢? 叶嬷嬷听罢顾欣湄的顾虑,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郡主替皇后娘娘想得实在是再周全不过了,也不枉两位娘娘都疼您。」 「不过也请郡主放心,皇后娘娘既然已经发现了汪氏这个线头,便有无数法子可用呢,未必只有请她进宫说话儿这一条路。」 叶嬷嬷话说至此,心中对顾欣湄只有感激。 只因她也不知顾欣湄就是程敏,更不知当初顾欣湄将那姓古的一事告诉她,其实就是想要借宫中两位娘娘之手,找出那害她的仇家。 那么现如今听得顾欣湄替娘娘们思虑得如此周全,连一不好杀人灭口、二不好装作请汪氏进宫说话儿都考虑到了,只怕损害到闫皇后一点点声望,叶嬷嬷总不能再叫自家郡主多担心不是? 她便又将几条可行之路简单给顾欣湄讲了讲,比如可以请皇后娘家女眷出面,再比如太后与皇后两位娘娘也有些皇上给的暗卫人手,出宫办差也容易。 顾欣湄想要的本就是这个结果,那便是汪氏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这一劫了,闻言也就踏实了。 要知道那姓古的只是个做药的,未必知道汪氏当初买药就是要害程敏,倒是汪氏这个贱人,根本就是害死程敏的罪魁之一。 那她与其继续操心那姓古的为何还是找不到,还不如先趁这个好机会将汪氏办了,先出上一口恶气更大快人心! 可她随后就又听叶嬷嬷道,想必郡主也知道,两位娘娘都不是草菅人命的人。 「娘娘们或许明日就能差出人手找汪氏说话儿,汪氏经了这一遭儿后,不死也得脱层皮,这辈子都别再想好过,可娘娘们未必会叫人要了她的命去。」 「除非她不但交代了那姓古的下落,也承认武定侯府大奶奶是死于她手。」 第四十二章 「娘娘们既是身为国母,可容不得这等恶毒到暗害妯娌之人,说不准还能连林氏一起办了。」 「可万一那汪氏咬紧牙关不认她妯娌是她害死的,为免节外生枝,娘娘们的人应当也不会……再在宫外多做停留。」 叶嬷嬷这些话是有些拐弯抹角,可顾欣湄也听明白了。 敢情叶嬷嬷这是怕她寄希望于两位娘娘之手将汪氏了断,此时高兴太早,到时难免失望? 她便忍不住轻扬起了眉梢。 「嬷嬷这是怕我心有埋怨,埋怨娘娘们怎么不趁机将汪氏弄死,也好给我将来嫁进武定侯府多清理清理道路?」 见叶嬷嬷有些脸红,她忙笑着摆了摆手:「嬷嬷实在是多虑了。」 「自打我将那姓古的一事告诉了嬷嬷,我从始至今都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该如何为娘娘们分忧。」 「如今好不容易捋出了线头来,都觉着从汪氏身上追根问底最容易,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还会给娘娘们添乱?」 「娘娘们对汪氏出手只是为了洗清皇后娘娘身上的嫌疑,外带着清除掉埋在太医院的隐患不是么?」 「哪有明明是为了除隐患的,却反叫娘娘们又多沾了些隐患在身的道理呢?」 「汪氏的命再烂,那也是一条命,若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娘娘们还是能不沾便不沾为好。」 她是要利用叶嬷嬷的嘴和两位娘娘的手不假,可她也不能强迫太后或是皇后为她要了汪氏的命去。 她只是顾欣湄,她与汪氏无仇无怨,她凭什么提这种要求? 只要汪氏在娘娘们派出的人手里走了一遭回来,她还不是随时可以辖制汪氏、甚至要了汪氏的命? 何况那汪氏可是她的仇人,叫她的仇人死在别人手里,她还不甘心呢! 叶嬷嬷便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也跟太后娘娘说过,说荣敏郡主并不是那么霸道的人,还没等嫁进武定侯府便想要趁机要了妯娌的命去这种事儿,郡主可做不出。 可谁叫太后娘娘对郡主心有愧疚,就是郡主懂事不张口,娘娘也总想主动给呢? 就是太后娘娘这愧疚来愧疚去的,倒是给皇后娘娘出了个难题。 直到她申时落锁前离开后宫的时候,皇后娘娘还在发愁,发愁该如何既能将那姓古的下落从汪氏口中问出来,又能如了太后娘娘的意,将汪氏弄死给荣敏郡主清道呢! 看来也只有郡主才能说服太后娘娘,替皇后娘娘解开这个难题吧?要不然干脆将这事儿也告诉郡主得了? 叶嬷嬷这般一想之下,就横下一条心,索性兜了个底儿掉。 顾欣湄也便立刻得知,原来太后娘娘对她竟是这么好,她过去可从来没敢想。 那她就更不能仗着太后娘娘对她的这份疼爱,借机逼着闫皇后替她要了汪氏的命啊。 这不是一次便将这疼爱用光了,将来到了真正褃节儿上再想用就未必有了? 再说了,她也不能仗着太后宠她,便叫闫皇后为难啊。 顾欣湄就连忙劝慰叶嬷嬷不用着急,等明儿一早她便进宫去:「……正好儿也安慰安慰太后伯母,她老人家今儿不是哭了好几场么?」 ……韦太后也是没想到顾欣湄进宫来竟是来为汪氏求情的。 因此上第二日见了顾欣湄,听她将来言去语那么一讲,韦太后便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叹气道荣敏你可真是个傻丫头。 「你不知道那汪氏已经嫁进武定侯府快三年了,还是林氏的亲儿媳妇?」 「若不趁此机会剁了林氏这一条左膀右臂,将来更有你的苦吃!」 要知道那武定侯府如今可只有大爷何副统领膝下有一对龙凤胎,二奶奶汪氏却近三年没生出一个蛋来呢。 那等荣敏年底嫁进武定侯府去,运气好转年就怀了身孕,汪氏却依然还生不出蛋来,不得像对那原配大奶奶动手一样,又想暗害荣敏啊?! 那为何不早早除了这祸患省心! 原来太后担心她与程敏一样被汪氏手中那个毒药害了去? 顾欣湄弄清了缘由后,只觉心头一热,两世都没有个亲娘疼爱的遗憾也仿佛在此刻得到了安抚与满足。 她便忍不住将头轻轻靠在了韦太后肩上,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想再在这浓郁的亲情中多沉浸一会儿。 可她这次进宫的目的是什么她也不能忘啊?她便抱住了太后的手臂软声道,我就知道太后伯母最疼荣敏了。 「那我就更不能叫太后伯母为我之故,在那汪氏还没对我如何时便对她动了手,再牵累了伯母这些年良善宽厚的英名啊。」 「因此上还请太后伯母听荣敏一句劝,若那汪氏认了她做下的恶,伯母和堂嫂尽管叫人要了她的命去也罢。」 「反之便先留着她吧,左右她经了这一遭儿后,也不敢再蹦跶了。」 「若她还惦记再像暗害何副统领的原配那样害我,荣敏定不等她伸手,便剁了她的脑袋喂狗。」 「不过……荣敏以为还有个更好的法子可以用。」顾欣湄眼珠儿一转,话音也随之一转。 「若这法子真可行,连太后伯母和皇后娘娘都不用出手,既不用怕牵扯宫中,更不用兴师动众的麻烦韦府和闫府呢。」 见韦太后立刻坐正了身子,很是感兴趣的亮了眼睛,示意她有话尽管说,顾欣湄便轻声道,不如太后伯母就将暗审汪氏的事儿交给荣敏好了。 「荣敏定然好好办差,顺顺当当撬开那妇人的嘴巴!」 韦太后扑哧就笑了:「你这孩子!」 「哀家还当你真有什么好法子呢,敢情你这是变相的来要差事来了!」 她就说么,她替荣敏考虑得再周全不过了,就算是皇后从未沾过这些血腥,第一次出手难免为难些,身为皇后总得开个头儿,将来才能更好的立威,荣敏怎么反而跑来替汪氏求情。 原来这孩子打得这个主意! 「若真将这差事给了你,你倒真是彻底替哀家和皇后分忧了,可你成不成啊?」韦太后轻皱眉头道。 「你人本就在宫外,倒比从宫里派人出去暗审汪氏便宜得多,可你哪有合适的人手?」 「要不你去坤宁宫找你皇后堂嫂说话儿去吧,若她也觉得将差事交给你可行,便叫她给你些人手协助你。」 顾欣湄知道太后这是怕睿王府的人太招摇,万一被人认出来,暗审就成了明审,就等于将差事办砸了。 不过她既然敢张这个嘴,她当然不会犯这个错,只要她愿意,她有把握叫汪氏至死都不知道落在了谁手里。 当然了,这前提是汪氏真得死…… 只是韦太后的提议她也得听,毕竟如今在后宫掌管凤印的是皇后娘娘,她主动想接这个差事也不止是为了给自己出气,还是为了维护太后与皇后。 那她就不能从太后这里要了差事就走,总得再征得皇后点头,再令皇后也念她一个好儿不是? 她就笑着站起身屈膝应是:「等我跟皇后娘娘说完话儿,再回来陪太后伯母用午膳。」 坤宁宫的闫皇后此时就算是用焦头烂额形容也不为过,因为周贤妃还未醒来,太医院的一众人等全都束手无策。 第四十三章 而周家的女眷却一大早又进宫来了,如今还坐在坤宁宫哭天抹泪,令闫皇后想抽空点上几个心腹替她出宫暗审汪氏去,都抽不出一点空闲来。 这时再听得宫人报进来说荣敏郡主来了,闫皇后立时松了口气。 荣敏再年轻,到底是自己人,说不准待会儿能给荣敏示意一番,荣敏也能帮着她将周家这些女眷先糊弄走? 闫皇后便连声道快请进来,被宫人引着一路进入正殿的顾欣湄也就从宫人的小声话语中得知,周家女眷也在。 「宫门才开就来了,眼泪就一直没停过。」那宫人这般低低的学说给顾欣湄听。 等顾欣湄进了正殿给闫皇后施了礼问了安,再听闫皇后引见给她说,这位是周老夫人,这位是周夫人,她便惊讶的咦了一声。 「荣敏是听说贤妃娘娘不大好了,这才赶着大早进宫来,想着也好陪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宽解宽解。」 「可我以为贤妃娘娘的娘家人都该在咸福宫呢,没想到如今却在坤宁宫遇上了?」 顾欣湄虽不知周贤妃本是曾经的太子妃人选,却知晓周家的来历,谁叫这周家老太爷曾是她外祖父宋阁老的死对头来着。 想当年那周老头儿与她外祖父争抢入阁没争过,随即便假病一年之久都不上朝,殊不知康盛帝本就不喜这个周老头儿,倒叫周老头儿假病成了真病,这些瞒得过她么? 因此上别说她是来帮皇后的,就算她只是进宫来玩儿的,她也瞧不上这家人! 那周贤妃还半死不活的在咸福宫躺着呢,周家女眷若真是心疼贤妃,便该去咸福宫守着,而不是大清早就来坤宁宫哭哭啼啼! 可也就是顾欣湄这番话,就惹得周老夫人越发咬牙切齿。 她们娘儿们倒是想去咸福宫侍疾呢,可是连太医们都说贤妃娘娘可能好不了了,侍疾有什么用! 有那白费力的工夫,她们还不如就守着皇后娘娘要个说法,也好给贤妃娘娘出口恶气! 周老夫人便阴阳怪气的笑起来,直道老身过去尚且不信京中传言:「敢情百闻不如一见,荣敏郡主还真跟传说中的差不多少。」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丧妇长女终归是丧妇长女,外带着克死了一个未婚夫,这位荣敏郡主便越发显得无礼无知了。 顾欣湄也听懂了周老夫人的冷嘲热讽,却也不生气,反而笑着对周老夫人点了点头:「荣敏受教了,百闻不如一见这话确实说得好。」 可她旋即就变了脸,冷着美目看向周夫人。 「周老夫人膝下可是有好几个正当年的、花枝一样的孙女儿呢,即便没了一位周贤妃又如何,大不了再趁着宫中主子们对贤妃娘娘的愧疚送进来一个。」 「可据我所知,周夫人不是只有贤妃娘娘一个女儿么?」 「那么夫人又何苦陪着老夫人在坤宁宫做这无谓哭泣?这是想将主子娘娘们对周家的愧疚都哭磨没了不成?」 「难道夫人没听太医郎中们说过,就算是昏迷不醒的人也有知觉,能听到旁人在她耳边说话?」 「我若是夫人,就算用爬的也要爬到女儿病榻边上去,无论她好得起来好不起来,也要不分昼夜的陪她!」 「这可是贤妃娘娘的生死交关之时啊,夫人若能多跟她说说话,亲手喂她吃吃药,说不准人也就回来了!」 说罢这话后,顾欣湄也不管周夫人如何震惊,便越发冷了脸,重新看向周老夫人:「您也不用准备腹稿要驳斥我的话了。」 「我只问您,您究竟是进宫来探望贤妃娘娘的,还是来跟皇后娘娘要个说法的。」 「若是前者,坤宁宫出门右拐,好走不送。」 「若是后者,在皇后娘娘面前哭哭啼啼一上午,是眼泪能变成说法,还是皇后娘娘有分身术,一边陪着您抹眼泪,一边也能给您变出说法来?」 「皇后娘娘可是后宫之主,要在这宫里生活一辈子的,您当她不愿意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可您这么缠磨着皇后娘娘,她哪有时间查案!」 「您也不用用这般愤恨的目光看我,一副嫌我话多的模样儿,甚至想给我戴个僭越的大帽子,说这坤宁宫正主儿还没说话呢,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小郡主。」 「可我就是见不得您这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的样子! 「明明您的孙女儿只剩了一口气躺在那儿,您怎么就不能给皇后娘娘一些时间好替贤妃娘娘查出罪魁!」 「难道您心里已经认为这案子根本不用查了,罪魁祸首就是皇后娘娘不成!」 随着顾欣湄这话音一落,周老夫人与周夫人已是双双离了绣墩,扑通扑通都跪在了地上,直对闫皇后磕头道臣妇不敢。 周夫人更是磕头请罪后,便小心翼翼的跟闫皇后告辞道,她想立刻就去咸福宫。 「还请娘娘给臣妇一个恩典,允臣妇每日进宫一趟,臣妇申时前必告辞出宫。」 顾欣湄方才是说过,亲娘在女儿危重时就该日日夜夜守在身边,可这到底是深宫内廷,不能与宫外同日而语。 就连眼下周夫人这种每日进宫一趟的恳求,其实已经是格外破例了。 可闫皇后到底是闫皇后,且不论她的为人处世是个什么路数,单只说她对周贤妃,便从未动过嫉妒与毒害之心。 否则她也不会叫周家女眷从昨日开始、便有不停闹到她面前的机会,这些人都别想踏进宫中一步,何况是她的坤宁宫。 既是身正不怕影子斜,闫皇后便立刻答应了周夫人这个恳求,又缓声唤周夫人起身。 「其实荣敏方才也说了,若能日夜陪在亲人身边,亲人的病也好得快些,因此本宫觉着,就算是留夫人暂住宫中也未尝不可。」 「可夫人这年纪哪里经得住几天几夜的煎熬呢?为了夫人着想,还请夫人白日进宫,申时前离开吧。」 见周夫人感恩戴德的又不停施了几个礼,便要离开坤宁宫前往咸福宫陪伴贤妃去,顾欣湄忍不住将人唤住,又指点了她两句。 「不知您听说过程氏医馆没有?」 「若叫我说呢,等您出宫后不妨叫家人打听打听,若觉得可靠,再去这家医馆将贤妃娘娘的病症跟那里的大夫们讲讲清楚,与他们求个医问个药。」 「我知道眼下这是在宫里,又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我本不该说太医院什么不好听的话,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太医们用药……还是太偏中庸了些。」 自打何睦将医馆的地契都过给了顾欣湄之后,又将老大夫们都接了回来,医馆便重新开张了。 若能在还没暗审汪氏之前就先挽救周贤妃一条命,这无疑是先替闫皇后洗清了一些嫌疑。 只可惜顾欣湄如今只是顾欣湄,即便咸福宫近在咫尺,她又分外想救贤妃一条命,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闫皇后闻言也笑了,点着头对周夫人示意她不妨听听荣敏郡主的。 「荣敏这话已是给太医院留了情,其实太医们何止是偏中庸,用药上也总留三分,总是不温不火的,养命容易治病难呢。」 周夫人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连对皇后与顾欣湄道谢。 第四十四章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太医院有太过中庸的毛病? 只是皇宫到底是皇宫,若不是皇后娘娘准允了,她哪里敢往内廷带药? 因此上别看周夫人的脚步还没离开坤宁宫,她心底已经不再怀疑闫皇后了。 只可惜那位依旧跪在地上的周老夫人却不这么想。 别看皇后眼下装得仁慈无比,这是贤妃肚子里已经没了那块肉! 于是等闫皇后叫人送走了周夫人,又刻意晾了周老夫人一阵,才假作不经意间发现她还在地上跪着,又忙将她叫起,她目光中的愤恨还多了几分。 可是她又能如何? 荣敏郡主刚才已经给她加了罪名,说她认为皇后是害了贤妃的罪魁祸首了!她是这么认为的不假,可她又没证据! 这位老妇人便借着起身的机会,用力掩饰了满眼的愤恨,她却不知道,顾欣湄一直盯着她呢,她这种掩饰也已经来不及。 好在顾欣湄是不会将这种愤恨当回事儿的,等见到周老夫人又没皮没脸的坐回了绣墩上,她便又皱了眉。 「敢情我方才浪费了那么多口水说了那么多话,周老夫人都没听进去?」 「您若是不想去咸福宫,还请您这就跟皇后娘娘告辞出宫去吧!皇后娘娘要开始着手查案,没空儿陪您了!」 周老夫人顿时哼了一声:「荣敏郡主的威风倒是不小,都敢替皇后娘娘做这坤宁宫的主了!」 「殊不知老身也算是贤妃娘娘一案的苦主之一了,若叫老身说,皇后娘娘不如请太后娘娘出面查案,而娘娘您便负责开解开解老身这位苦主如何?」 她就是不信任皇后能查出什么所谓「真相」来,她才不给皇后时间的! 如此也好逼着皇后不得不将这差事推出去,换个更公正的人来查,比如太后娘娘! 顾欣湄闻言比周老夫人冷哼的声音更大。 「皇后娘娘都没嫌我僭越,倒是劳您操心了?」 「我倒是觉得我不如您老的威风大,您都敢嫌皇后娘娘这位名正言顺的中宫之主查案不公,还要自己指定查案人选了不是么!」 「您这何止是要做皇后娘娘的主,您这是还要做太后娘娘的主,您这是要做整个后宫的主,说不准哪天还想做这大熙朝的主呢!」 眼瞅着又是一顶更大的帽子从天而降,周家都快被荣敏郡主骂成反贼了,周老夫人却无言以对。 只因那不想叫皇后查案、却想叫太后查案的话是她亲口说的——皇后年轻,她并不曾将这位小皇后放在眼里,一时间便说走了嘴。 周老夫人被这一口气憋在胸口,只觉得无处发泄,眼皮一翻就想将错就错晕倒在这坤宁宫里。 左右她也辩不过荣敏这个小丫头片子,她索性不辩就是了! 只要她晕在这儿,皇后就不能见死不救,回头照样得将查案的差事交出去,荣敏郡主还得担一个气坏外命妇的罪名,名声又烂上三分! 可顾欣湄是什么人,她哪里会允许这么健壮的一个老太太在她眼皮子底下装晕、以此逼人就范! 她也没等周老夫人将眼皮彻底翻上去,已是手疾眼快拔下了头上的一根簪子,健步如飞来到周老夫人面前,高举那簪子便要往这老太太人中上重重扎下。 这时就听得周老夫人妈呀一声,人也顾不得翻白眼装晕了,连滚带爬便从绣墩上滚落到地上,口中也不停的喊起了救命。 「荣敏郡主要杀人啦!」 「快来人呐,救命啊,皇后娘娘与荣敏郡主合谋杀人灭口啦!」 顾欣湄虽是早知道这位老太太不是个什么省油灯,却到底没想到这老太太能喊出这种话来,顿时手握金簪愣愣的站在那里。 等她终于回过神来,她也便突然就理解了,康盛帝当初为何连先帝的遗命都不顾,豁出去背个不孝之名也要换个正妻人选。 也就是周老夫人这种不管不顾的叫喊声,令闫皇后终于瞧清了,今日之事还真应了太后娘娘和皇上昨天都跟她说过的话,而她在不久前还不尽信。 「皇后若是不信便尽管试试,只要你敢忍让三分,对方便更要骑在你头上三分,甚至忘了你是谁。」 这话语声与周老夫人的呼喊救命声交错回响在闫皇后耳边,令她忍不住苦笑连连。 原来哪怕她再贵为皇后娘娘、再母仪天下又如何! 谁叫她的夫君皇帝尚且年轻,她这位皇后更年轻,太后娘娘又是几十年的宽厚名声在外! 如今可不是就叫人欺负到眼前来了么! 她便索性也不再做这种美梦了,什么内外命妇会不会因为她慈悲一些、亲和一些,便格外敬重她的这种美梦,实在是该醒了。 她就彻底收了笑容,沉声吩咐坤宁宫的总管太监前往周家传她口谕,令周家大老爷速速前来宫门处将周老夫人接走。 「就说本宫命周老夫人半年内不得离开周府内宅,也不得在内宅与任何人家女眷会面,只需安心思过。」 「若有违犯,本宫再下令便是明旨,周家的脸面也就别想要了!」 其实说来好笑得很,她又没害那周贤妃小产,她凭什么从打昨日起就忍让着周家女眷一直在她面前哭闹?还将黑锅平白无故给她背? 她一直认为自己太年轻,就算她很是强硬,脸孔却还是稚嫩了些,不但容易落个仗着皇权便过分狂妄的名头儿,也未必能服人,还不如亲和些更笼络人心。 原来到底是她想错了,错得离谱儿——荣敏比她还小四岁呢,还只是个亲王府郡主呢,强硬起来不照样叫那周老夫人难以抵挡! 「瞧娘娘说的这话!」 等周家人终于将周老夫人那个老泼妇接走了,又听得皇后不住口的夸赞她智勇双全,顾欣湄忍不住笑起来。 「荣敏这明明只是狐假虎威啊,其实还不全仗着有娘娘您这位堂嫂撑腰?您可别跟我说您没瞧出来!」 之前被周老夫人那么一闹,顾欣湄多少也看出来了,闫皇后并不是对贤妃一事心含愧疚,方才如此容忍周家女眷。 这分明是皇后这几年定错了路数,打算以德服人,就显得分外柔弱好欺了些。 那她也就不妨话里有话的激励这位皇后娘娘几句,好叫闫皇后在那该强硬的时候彻底强硬起来。 且不论这正是皇帝想要的结果,帝后齐心其利断金,单只说将来她有事求到皇后面前,皇后替她撑起的腰杆儿也就更硬不是? 「荣敏僭越,既敢在坤宁宫出言喝骂外命妇,又给周夫人出了两个破坏宫规的馊主意,娘娘不但不怪责,还这般夸赞荣敏,荣敏在这厢谢谢娘娘了。」 虽是眼见着闫皇后的神情因她两句俏皮话越发轻松起来,顾欣湄也不忘替自己收拾一番之前惹下的小祸。 闫皇后便笑着啐她:「你这是当本宫不识好歹不成?」 「若不是你来得及时,还不知那婆媳俩会不会将坤宁宫的房顶哭出个大洞呢!」 她是破例允许周夫人每日进宫一趟,以及答应周夫人往宫中携带程氏医馆的药品救治贤妃。 虽然这都是荣敏起的头儿,皇后也知道,唯有如此才能多些将贤妃救回来的把握,否则她也不会轻易答应。 第四十五章 只有贤妃醒了,才可能说出那盏茶是谁泡好了端给她的不是? 要知道咸福宫的宫人们已经全被关了起来,却至今没有一个认下这事儿呢! 而那武定侯府的二奶奶汪氏虽是个线头不假,可这线头即便招出了那姓古的究竟是谁,又在太医院何处当差,也不过是查出了做药之人。 至于这害人小产的毒药是如何流入后宫的,又都从谁的手里经过,最终都进了谁手里,是只有一份害了贤妃,还是仍有存货,这哪里是查出那姓古的便可以解决的? 说来说去也只有从咸福宫揪出那个对贤妃下手之人,再挖出这人背后的真正主子,才好将后宫这条隐患之线一点点串起来啊! 顾欣湄听了闫皇后这番话,不禁暗道自己进宫这一趟以及对太后提的那个要求真是及时。 皇后在后宫还有这么多要紧事要查呢,若是她不来,谁知道哪天轮到汪氏啊? 她也就不再废话,随即就将之前跟太后恳求过的事儿又跟皇后恳求了一遍,脸色也忍不住有些羞赧。 「荣敏知道这个恳求或许带了些公报私仇……还颇有些女生向外的嫌疑,可荣敏也真心想替娘娘与太后伯母分分忧。」 公报私仇自然是指借着宫中出事,能够名正言顺的对汪氏下手,可这仇却不是她顾欣湄的,而是何睦与程敏的。 若不是她就要嫁给何睦,汪氏与她有什么仇什么怨?她如今却抢着要替何睦出口气,不是女生向外又是什么? 闫皇后不免被她的羞赧逗笑了,随后却觉得这样也不错。 那汪氏可是何副统领的弟媳妇,虽男女有别,到底是一家人。 若荣敏果真能说服何副统领配合此事,那汪氏岂不是上天入地都无门! 这不比她请娘家鲁国公府派出些人手协助她还便宜? 闫皇后便只觉得这位郡主小姑子贴心极了,荣敏虽有私心,这私心既不为过,倒还帮了她大忙了! 她也便眼都不眨就答应了顾欣湄,又叫来自己身边的宫女大姑姑,替她去寝殿取出一枚凤牌交给了顾欣湄。 「这也是为了预防万一……万一事情出了什么纰漏,总不能叫你和何副统领担那私设公堂、私审百姓的罪责,到时你只需出示这枚凤牌,说是领了我的命令便是。」 顾欣湄忙双手接过那枚凤牌,连声请皇后放心:「只要事情从始至终都能在掌握中,荣敏必不会暴露这凤牌一丝踪影。」 闫皇后信任她才给了她这枚凤牌,她总不能叫皇后心有顾忌、担心她自恃有皇后撑腰,便拿着凤牌招摇撞骗草菅人命去不是? 见闫皇后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她也不忘又提了一个要求,那便是等汪氏真招出了那姓古的行踪,若她与何睦的人还能问出程敏之死的秘密,还请皇后派个人去一同听听。 汪氏的所作所为已经足该千刀万剐了不假,她与何睦早就再清楚不过了。 可她顾欣湄却不愿背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名头,她必须请闫皇后的人旁听一番,也好替她与何睦作个证。 闫皇后豪爽的一摆手:「你尽管照着你的想法做去,到时候要用人就说话!」 「再说你身边不是有个叶嬷嬷么,若是来不及朝我要人,叶嬷嬷的旁听我也信得过!」 若不是荣敏主动接了这差事,太后便想叫她负责暗审汪氏、再将汪氏弄死,好替荣敏出嫁后清一清障碍呢! 如今她手上既可以不沾这种血腥,荣敏那厢就算要了汪氏的命去也是证据确凿,最终结果还能叫太后满意,她何乐而不为! 更别论荣敏若能问出那姓古的下落,她从此再也不用担心太医院埋着这么一个大隐患,更不用每日看着有孕的宫妃,心头都满是担心,总是生怕谁又会小产了! 也不知是赶得巧,还是顾欣湄刻意掐准了时辰,等她终于从宫中告辞离开后,刚好就碰上了也是才从乾清门下值出来的何睦。 顾欣湄忙叫车夫将车又赶出去一段路,眼瞅着离得皇宫已经有两三里的路程了,这才叫马车靠边停下,又从侧窗示意何睦弃马上车,她跟他有要紧话说。 昨日他可是专程找到了睿王府,跟她商量如何才能叫喜姐儿和福哥儿在何汾的订婚宴上逃过林氏的算计。 两人为了不叫林氏拿着规矩说话儿、再借机将两个孩子扣在家里,甚至打算提前叫林氏去过堂了。 可现如今她却从宫中求来了替太后皇后两位娘娘暗审汪氏的差事,这差事还务必越早行动越好。 那么她不但得知会何睦一声,叫他全力协助,说不准等汪氏真出了事,连林氏也得被牵扯进来,之前那个计谋也就用不上了不是? 何睦也是没想到顾欣湄今日会进宫,只是在宫门外遇上后,她一直不发话,他便只能一直骑着马默默的跟在后头。 等她终于将他喊上了马车,他忍不住一阵暗喜。 老天保佑,敏敏没生他的气! 亏他在宫门口遇上她时,还以为她经了一夜后、又嫌他俩之前定下的那个计谋软弱了些! 顾欣湄便瞧见迈进车厢来的他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她也忍不住笑起来——只因她这一趟进宫实在是太顺利了,竟拿到了这么一个大好的、能够公报私仇的机会。 「你这是知道我有好消息告诉你不成,人还没落座就笑成这个样子?」 好在顾欣湄也不是个爱卖关子的,随后便将那好消息讲了:「……你也不用担心万一事情走漏了风声,我们会落个私设公堂的罪名。」 「皇后娘娘给了我一枚凤牌,我们一切都是照着皇后娘娘的命令行事。」 何睦今儿是被皇上召见过的,又何尝不知道昨日里的后宫出了些事。 只是不论皇上也好,还是他这个皇帝亲信也罢,宫廷内闱之事都不是他们君臣可以插手的。 或许只有后头查出了蛛丝马迹,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指向朝上哪位意欲给皇上添乱的高官勋贵,甚至是哪位不够安分的宗室王爷,到那时皇上才会暗中用他一用…… 「朕本来一直就想给你换个位子,叫你去五城兵马司替了那昏聩的老不死赵英。」 「朝臣们却总拿着你人年轻,资历浅,或许难当大任当话说,而你自己个儿也知道,朕也颇有些嫌你温吞了些,这才一直搁置了。」 「如果这一次太后与皇后果真查出了贤妃一事是有外人想祸乱朕的后宫,外头的事儿便交给你了。」 「到时候你务必全力以赴将这事儿办好了,再将你原配没了时,你闹分家的那份混不吝都淋漓尽致的使出来,朕再瞧谁还敢说你资历不够!」 那么现如今听得顾欣湄竟比他接差事接的还快,打算最近几日便擒了汪氏,何睦便越发笑了起来,也将自己要接的差事跟她交待了。 「那我今儿进宫这一趟还真是歪打正着了,不但能办了汪氏,还能叫你先练练手,练练怎么替皇上办暗差?」 两人就这么相视而笑着,一路叫马车径直回了睿王府,以便再做更深一步安排。 第四十六章 等两人将接下来要做的正事儿都讨论得差不多了,一步步应当怎么做也都反复推论了可行性,眼瞅着时间还早,何睦便又给顾欣湄学说起了林氏这几日的狼狈。 「我昨儿不是跟你学说了,她一大早就催着侯爷叫我去正和堂说话,却被我回绝了么?」 「我当时也是忙着去上差,说是等下了值再谈也不迟,我下值后却来了王府,她便以为我是心虚不敢见她,只因为我偷偷勾结了我的好友佟德章,算计着查封了她的奇珍楼。」 ……因此上即便何睦昨儿回到武定侯府已经是快入夜了,林氏却还不罢休。 左右她从申时便差了几个婆子一直等候在彩云轩,等到入夜也要将何睦请到正和堂说话。 待何睦一路跟着那几个婆子进了正院的厅堂,便瞧见他父亲武定侯铁青着脸,林氏一双眼也哭得红肿不堪,双双坐在上手的一对官帽椅上,两人见他来了,不约而同对他露出了愤慨的目光。 可就算林氏总是拉着武定侯撑腰,何睦会怕么? 他不但不怕,还摆出了一脸冷冰冰的神情,又多添了几分的不耐烦,直道还请侯爷与夫人有话尽管示下:「我劳累了一天,想早些歇下。」 林氏的眼泪顿时又下来了,拿着帕子捂着嘴也忍不住呜咽出声。 「侯爷您瞧瞧大爷!这是与父母回话的态度么?」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大爷作为咱们家的长子不说替父母分忧,还这般见外的称呼侯爷与妾身,连声父亲母亲都不喊了!」 武定侯本以为到了申时末,长子就该像早上约定的那般来到正和堂,再替林氏的奇珍楼被查封一事出出主意跑跑腿,他也在申时中就回了后宅。 哪知道结果却是他这个做父亲的等起了做儿子的,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 那现如今再被林氏如此这般火上浇了油,武定侯的怒气登时便涌上了头顶。 只见他飞快的抄起身边长条案上一只花斛,一边骂着你这个逆子,一边就劈头盖脸朝何睦砸了过去。 只可惜何睦的身手那是自幼跟着护国公府最高明的武师学出来的,更是康盛二年的武状元出身,别说躲一个花斛了,就算是刀光剑影又如何? 那花斛便咔嚓一声碎落在了地上,深夜里的响动格外令人惊心动魄。 随后也不等武定侯再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出口,何睦便冷笑着看向林氏:「夫人的记性还真差!」 「您这是忘了我自请分家或是除族那一日便说过的话么,我何睦从那一日起,便再也不会称呼夫人为母亲!」 「不过夫人的记性何止是在这个称呼上差了些,夫人恐怕连我何睦是谁都忘了!」 「就是我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养不熟的狼羔子,怎么可能去替夫人周旋奇珍楼一案!」 「别说夫人说动了侯爷来求我,或是仗着长辈的身份逼迫我,就算是夫人告到皇上面前去,奇珍楼被查封了就是被查封了,还请夫人省省心思吧!」 就是何睦这一番毫不留情的话,不但没叫林氏醒悟到程敏之死应当已经被他彻底摸清真相了,反而令她突然就懊恼万分。 她、她这是急疯了不成?怎么当面就给侯爷和继子挑拨起了关系,还令侯爷动了粗? 她明明只是想拉着侯爷一起和这个继子说说软话,先将奇珍楼解了封的不是么? 别看这小子向来不是冷硬无比,便是跟个影子似的,这武定侯府里几乎找不到他的存在,家里若出了什么事,他还是挺尽心尽力帮忙周旋的。 再换句话说,她林氏害死了程敏不假,可这事儿却办得再天衣无缝不过。 那么只要何睦一天拿不出确凿证据,将这罪魁的帽子扣在她身上,叫她辩驳不得,他这个继子就得继续为武定侯府、为她这个母亲当牛做马。 否则她还不是随时可以安他一个大不孝的罪名,他的功名也别要了! 可是现如今……何睦却当众说出了这话,说是不管奇珍楼的事儿? 林氏便索性破罐子破摔,又一次对着武定侯啜泣起来,口口声声都是侯爷您瞧,大爷这是要逼妾身死去呢。 「妾身再是大爷的继母,继母怎么就不是母亲了?」 「想当年妾身才嫁过来,大爷才四岁,这二十年来难道不是妾身一直在履行做母亲的责任么?妾身对大爷可曾少了一点慈爱和关怀?」 「咱们不说别的,只说大爷身上的功名,这整个大熙朝有哪家的继子在继母手下能像大爷这么出息,不但做了武状元,还当了侍卫统领?」 「若妾身是个不好的,妾身当年便索性将大爷捧杀着养残了不好么!」 「何苦等到现如今大爷出息了,却翻脸不认妾身这个继母了,字字句句都是刀子一般剜心,这是要妾身的命啊!」 这话若是落在不知武定侯府家事的外人耳朵里,外人也必得赞一声林氏这个继母做得好,倒是何睦真成了个那个狼心狗肺的、养不熟的狼崽子。 只因做继母的若真想捧杀个把原配留下的嫡子女,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何睦却不是这种下场。 可何睦就是何睦,他的舅家是护国公府;凭林氏想将这个继子养残养废,先得问问从他四岁起便跟在他身边的那些庄家武师、先生与小厮们答应不答应…… 「接下来你也不用给我学说了。」顾欣湄苦笑着摆手阻止何睦道。 「我猜武定侯定然又被林氏那番哭诉说动了,又像前几年那般叫嚣着要对你请家法吧?」 何睦笑:「这次你真是猜错了,他这次是摆出了两条路叫我选,要么我去佟德章那里替奇珍楼一案疏通,要么才是请家法。」 「你呢?总不会你也摆出两条路叫你们家侯爷选,要么分家要么除族,反正你不管林氏这个烂事儿?」 顾欣湄这般说罢,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只因何睦之前可骑着马跟了她三里路,丝毫看不出被请过家法的痕迹。 何睦也跟她一起笑起来:「我还真是那么说的,侯爷摆的两条路我都不选,我要分家。」 这便是多年夫妻间的默契了,最了解他的人就是他的敏敏,没有旁人。 只是欣慰笑过后,两人还是都有些不快,既不快于武定侯的依旧糊涂,更不快于林氏的脸皮之厚。 「我看她如今分明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她自恃的便是你再早猜出那一尸两命的事儿就是她下的手又如何,你又没有证据。」 顾欣湄低声道。 「她又早就摸准了侯爷的脉,知道她指东侯爷必不往西,哪怕东边就是个大坑,只要她一声令下,侯爷也敢闭着眼往里跳,真是叫人恼火至极。」 「这也多亏是眼下稍微筹措一番便能查汪氏了,努努力或许还能将林氏也揪出来,这个仇也就能彻底了结了。」 「否则将来整天要面对这两个毒妇,既有糊涂侯爷给她们撑腰,又苦于无凭无据就不能将她们如何,憋屈也憋屈死了!」 顾欣湄也曾想过,若实在找不到凭据也没所谓,大不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给林氏和汪氏下点儿药,毒死了省心。 第四十七章 可她真的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这倒不是说那种下药害人的事儿她做不出,而是她本就不擅长阴谋,一旦哪里筹措不够出了漏洞,下药之事暴露,她这个有理的反而成了没理的。 要知道她还有喜姐儿福哥儿两个孩子呢,她马上又要嫁给何睦了,她和他将来还会再有孩子的。 为了孩子们着想,她也不能做这种冒险之事,把自己这个无辜的复仇者硬生生逼成了害人命的毒妇。 孩子们有个毒妇母亲,这叫孩子们如何自处,将来又该如何在这大熙朝好好做人! 再说了,武定侯府将来可是何睦的,是她的福哥儿的。 若是武定侯府三天两头的死个女眷,即便对外粉饰得再好看,只说人是病死的,这武定侯府也没法要了。 这哪儿还是勋贵之家,这分明是被诅咒了的鬼宅! 何睦眼见着顾欣湄的情绪有些低沉,心口先是一疼,便轻声安慰起她来,说是就算汪氏那厢查不出什么来,他也定不会叫她再像头几年那样憋屈了。 「当初是我没能护你周全,今后我却必为你杀出一片晴空,不叫你们娘儿仨再受一点点委屈。」 却也不等何睦的话音落下,顾霆这个小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随后推门进来的正是顾霆本人,手里还拿着份大红色的纸张。 「喏,我们王爷叫我将钦天监替你们俩合的八字送来,今儿也不留你的饭了,你这就将这个送去护国公府,再请老太君和保山商量着来下定吧!」 顾霆的语气不大好,只因他不懂他父王到底想做什么,怎么还带女方家主动将合好的八字送给男方的,一点儿都不矜持。 倒是等何睦走了后,顾欣湄就轻笑着给她哥哥解了惑。 「当初你和云姐姐过礼下定时,不是你和父王人不在京都城,便是咱们家没个主妇,还不都是护国公府这个女方家主动来配合的?」 何睦既没个亲娘,亲爹有也和没有没什么区别,她父王如此主动如此慈祥如此体贴,何睦这个半子将来可就能当一个儿子用了…… 顾霆顿时嘿嘿笑了:「看来我还是得历练啊,父王想的可比我长远多了。」 他父王膝下并不缺儿子,可何睦若能被他父王这一手又一手的施恩拉拢成了儿子一般,他们睿王府就赚了。 这可是看似嫁出去个女儿,其实却赚回来个儿子不是? 那何睦也就一辈子都不敢对他妹妹不好了,否则不论是他父王还是他顾霆自己,都有更多的法子教训那小子! 顾欣湄也就趁着她哥哥正高兴,便跟他要起了人手。 别看顾霆面对她这个妹妹时,总是这般真情流露得憨厚无比,好似一点心机都没有。 其实单只看和香阁绣楼窗上装的连珠弩,顾霆便颇有些手段。 否则当年他也不会只从程郎中送的一本书里,便发现了蛛丝马迹,随即又找了程郎中替他解毒,小小年纪也不需父母出手、就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那她哥哥若能给她几个人帮忙,她也就更省心了。 论说之前她和何睦两人倒是将暗审汪氏一事都安排好了,何睦自己也不乏可靠人手,似乎并不需要她再为人手操心。 可男人家终究是男人家,怎么可能日日都有空闲。 康盛帝还是皇帝呢,出了事的还是他的后宫呢,他不是也要将案子交给太后和皇后打理,只因男人家就得做些男人家该做的事儿,皇帝也不例外。 那万一何睦哪日下值晚了,或是被同僚间的应酬绊住了脚,她也不能不做事了不是么? 她如今要的可不止是暗审汪氏,还要尽早尽快,她一点都不想耽误! 顾霆得知她要查汪氏也不含糊,微微思索了片刻便道,我叫咱们家的一个清客范可思跟着你,再给你一个专门替你跑腿儿传话的小厮。 「那范可思是父王身边李先生的关门弟子,最擅长攻心,对方短短一句话,一个几不可见的小神情,他都能琢磨出人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十成里有八成都不会猜错。」 「那个小厮你应当早也认识,他叫小墩子,是你车夫张七斤的小儿子。」 徐嬷嬷到底是当年太后特地赏给他妹妹的乳嬷嬷,妹妹对徐嬷嬷也该多几分恭敬。 再说了,乳嬷嬷可代表了闺阁女孩儿的脸面。 这若叫旁人知道自家妹妹有个整日里往前院乱窜的乳嬷嬷,妹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顾欣湄有些脸红,只因顾霆这几句关于徐嬷嬷的话,她还真没想得这么仔细,如今却被她这个看似勇武有余的哥哥提醒了,还给了她一个小墩子接替徐嬷嬷的差事。 这也就是徐嬷嬷真疼她啊,也便答应了整日替她跑腿儿传话。 若徐嬷嬷但凡多几个歪心眼儿,还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琢磨她,甚至讥笑她堂堂亲王府郡主却像寒门出身,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呢! 顾欣湄想到这儿便连忙站起身,笑着跟顾霆道谢,直说哥哥替我想得周到。 「哥哥既然这么疼我,索性送佛送到西呗?」 「还请哥哥再在父王面前多替我美言几句,叫父王干脆答应了我前几天那个恳求吧?」 顾霆笑得险些喷了茶:「你这是道谢?我看你这分明就是得寸进尺!」 「父王不是在你张嘴那天就说了,若是程氏医馆有女大夫,女大夫又愿意教你,你随时都可以请她进府,我们王府也可以多多给她备些束修。」 「可那程氏医馆的郎中都是些大男人,就算他们愿意教你,父王也愿意答应,我都不答应!」 「因此上若叫我说呢,这事儿你也不用再求了,求也没用。」 原来就在何睦将医馆的地契都过给了顾欣湄后,她便跟她父王商量过,既是这些产业都在她名下了,她总不能做个大外行。 若是能从程氏医馆请个先生回来教她些医术,她说不准就能内行管内行,不但更容易将医馆发扬光大,还能多些傍身本事。 当然了,这只是顾欣湄的说辞,谁叫她的瓤子是医术在手的程敏,却苦于换了皮囊,一点儿都不能也不敢拿出来用呢。 如果她有了先生教医术就不同了,她至多是个聪慧学生、有学医的天赋,能举一反三,虽也是百年难见,到底不那么突兀不是? 不过如今再听顾霆强调起了程氏医馆的郎中都是男人,顾欣湄也知道自己那个恳求实在是过分了。 她可是睿王府的郡主,她父王和哥哥能允她学医已经是破天荒了,哪里会叫她拜个男人为师? 「我倒是听何睦说过,程大姑娘留了下好几大本的医案,不但有当年程郎中行医记录下来的,也有她自己这些年来一点点积累的。」 顾霆见妹妹颇为失落,便提出了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 「就连外祖母常年用着的那个药方子,不也是你求了何睦从那些医案里翻找出来的么?」 「不如你再见到何睦便跟他商量商量,叫他将那些医案拿来给你自学着?」 顾欣湄便只觉得自己之前分明是钻了牛角尖儿,撞了南墙也不懂换条路走,这种倔强得几近笨拙实在可恨。 第四十八章 倒是她哥哥比她还会变通,真不愧是在边关打了几年仗的,一言便惊醒梦中人。 她就俏皮的笑问顾霆,哥哥是不是太高看了我:「你怎么就断定我能自学成才?」 顾霆嘁了一声,满脸都是骄傲的笑容:「我们顾家人可是凤子龙孙!」 兄妹俩就这么又说笑了几句后,顾霆便叫人去将范可思和小墩子喊了来,让他们上前拜见荣敏郡主这位新主子。 「郡主这个差事可是领了懿旨的,其中深浅你们心中都该有数儿,办事也自该尽心尽力,办好了自有厚赏,否则……」顾霆这般替妹妹立威。 倒是顾欣湄才一见到范可思,先将这位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又想起她哥哥对这人的夸赞,笑容便忍不住浮现在了嘴角。 康盛帝可是打算给何睦换个位置,寻了机会便叫他去五城兵马司做副都指挥使呢! 若这范可思果真有哥哥说的那么好,她必须将这人彻底扣下,再也不还给哥哥了! 如此等何睦真去了五城兵马司,她虽是内宅妇人,身边既有范可思这等谋士,也有能力帮他! 交代了范可思与小墩子从明日起便要随时等她召唤,顾欣湄便跟顾霆告辞离了前院。 等她走在夹道里,又想起今日该是路驰进府来给震哥儿诊脉的日子,这时辰他也该来了,她便没回后宅,先去了震哥儿的小院。 她上午在坤宁宫时,虽是提醒周夫人不妨去程氏医馆问药,可她心里却是明镜儿似的,只要医馆的郎中无法给周贤妃诊脉,开出的药方也未必能尽善尽美。 那时她便想对闫皇后推荐路驰来着。 要知道贤妃的小产后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并不是病症导致的,而是喝了含毒的茶,这恰恰合了路驰最擅长的本领。 再说万一从汪氏那里还挖不出那姓古的,只要太医院有路驰在,路驰既比别的太医擅长治疗毒症,又在皇后面前过了明路,皇后这边也就又多了几分胜算和依仗。 可路驰终究只是个小太医,这些年来在论资排辈的太医院里只轮得上负责看看跌打等外伤,在后宫并没有几分名气。 她突然便在皇后面前举荐他,且不说对他到底算不算一件好事,至少也要他自己愿意出这个头不是? 她这便打算去震哥儿那里等路驰,到时候再旁敲侧击问问他;如果他愿意,剩下的事儿便好说了。 结果等她到了震哥儿的院门口,却听守门的婆子说,路太医已经来了两刻左右,想来这会儿都诊完了脉,应该正在斟酌新方子。 顾欣湄连忙快步进了院,脚步才上了门廊,就听见震哥儿正在笑着谢过路驰,还要亲自送他出门。 她便速速迎进门去,直道路太医暂且留步:「……我还想跟您说几句,待会儿我们姐弟一起送您。」 路驰难免有些黑了脸。 这一次距他上一次来也有十天了,可十天前他就回禀过王爷与郡主,二少爷体内的余毒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这次再来确诊一番,新药方便可以调理为主。 难不成荣敏郡主不信他这个跌打郎中还会开调理方?再不然便是根本信不过他的医术? 要不然怎么每次他来,这位郡主不是询问诊脉结果、便是要看药方子,这次又是如此?! 谁知就在路驰还在惊讶甚至有些不快中,顾欣湄已经用眼神将顾震支走了,随后便出声请他到东书房落座。 等路驰接过茶后再彻底垂了头,顾欣湄也早就将他的神色都看在眼中,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她这位大师兄是误会了。 只可惜两人虽是师兄妹,她这种死而复生的事儿却到底太过骇人听闻,为了稳妥之故,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他相认。 她就索性告诉路驰道,程氏医馆如今已经落在了她的名下,而她,就是何睦要再娶的那一位续弦。 路驰顿时愤怒至极。 他小师妹尸骨未寒,何睦就要续娶,连几个月前放出的「要守满一年妻孝」也不算话了,这都没所谓。 可程氏医馆是他师父与小师妹毕生的血汗啊!何睦却转手将医馆都交给了别人? 那喜姐儿和福哥儿怎么办? 可路驰到底是做了好几年太医了,虽是在太医院里被压制得一直默默无闻,也早就学会了如何掩饰愤怒。 至于方才他忍不住对顾欣湄的挽留有些抵触,也是他那医者的傲气突然发作,容不得任何怀疑。 他便淡淡的抬起了脸,表示他不懂顾欣湄为何要跟他说这个。 顾欣湄就轻笑起来:「我只是想叫路太医明白,我还是有能力替喜姐儿和福哥儿护住这些产业的,武定侯夫人从此再也别想往医馆药铺伸手了。」 「那家本来已被武定侯夫人强行拿了去的药铺,地契却没在她手里,如今也被我派人收了回来,新掌柜就是莲月的夫君。」 路驰难免又有些尴尬。 敢情这位郡主早在他主动接下替睿王府二少爷诊病的差事那日起,便知道他打的是什么算盘了? 没错儿,他路驰没什么大能耐,考进太医院快五年了也没做出点样子来。 他一没在宫中寻下个撑腰的,二没交好几家权贵,也就没什么好法子为小师妹的惨死报仇。 他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想好好利用一回替睿王府二少爷解毒的机会。 等二少爷真被他治好了,他或许就能对睿王或是世子开口恳求,求王府伸伸手,替他小师妹的两个孩子护一护师妹留下的产业。 可如今却早早被荣敏郡主看穿了,还主动跟他讲起了程氏医馆的事儿叫他放心,他之前却还误以为这位郡主瞧不上他的医术。 路驰便匆匆站起身,对着顾欣湄一揖到地权当道谢,等他直起了身子,脸色还颇有些赤红。 顾欣湄到底与他有师兄妹情谊在心,又怎么会叫他太过尴尬。 她便笑着摆手道都是应该的。 「路太医又不是不知道,这医馆当初本就是我哥哥为了答谢程郎中给他解毒,帮着程郎中开起来的。」 「总不能程郎中父女去了,我们睿王府就可以忘记那份解毒的恩情,眼睁睁的看着这父女俩的心血被人霸占了不是?」 「只是我如今能做到的也只有方才那个承诺了,那便是我定会替两个孩子护好这份产业,却帮不上路太医其他忙,比如在太医院出头。」 「倒是如今宫中有个大好机会,不知道路太医愿不愿意要。」 路驰立刻高挑了眉梢:「郡主是说……咸福宫?」 顾欣湄微笑点头。 她就说么,她这位大师兄并不是那爱出风头的人,当初怎么就会那么主动的要替顾霆诊脉,还当着太后的面前承认了,他不但擅长外伤,也擅长治疗毒症,怎么看怎么突兀。 他这么做定然是因为程敏之死,便不想再继续沉寂下去,他必须出人头地! 可等她这般笑想过后,她便发现路驰又皱起了眉头。 她这才想起来,贤妃小产的事儿倒是传开了,却未必有几个人知道贤妃是中毒。 好在路驰也在此时发出了疑问道,微臣并不擅长妇人千金方,郡主为何断定这是微臣的好机会呢。 第四十九章 「难道郡主的意思是说……贤妃娘娘是中了毒?!」 「不但是中了毒,据皇后娘娘派人查证了之后,那毒药竟然来自一盏蜂蜜。水,而我听何副统领讲过,程大姑娘早产发作前,刚吃了两块蜂蜜米糕。」 顾欣湄虽是淡淡的笑着,声音也很轻,可那字字句句却仿佛如重锤一般敲在了路驰心上。 话说她早些日子也曾想还原那能令人小产的毒药,不苦不涩都做得到,药力似乎也能达到虎狼之效,却唯独复制不出那浓郁的蜂蜜味儿。 她也试着在成药里又和了大量蜂蜜,谁知反而散发出浓郁的酸味儿,看来她还是错了。 只因她前世一直将用毒解毒当做偏门儿,并不曾与她父亲程郎中用心学过,如今却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怎么一个叫她遗憾了得。 而她这位路驰大师兄,别看他今年才满三十岁,却是从五岁时被她父亲捡了,便一直如饥似渴的学着她父亲所有的能耐。 她便将还原那份药方的重任在此交给了路驰,她也深信他一定会接着。 再换句话说,这也算是一颗红心几手准备吧——只要路驰能为贤妃仔细诊清脉象,假以时日,毒药的药方应当也能被路驰还原。 这么一来,对这个毒药的救治方法也就有了,康盛帝的后宫就不会乱;这京都城的女眷们,也就不用再怕死于某些毒手。 她这位大师兄也能因此彻底出人头地,不论他想为程敏报仇,还是替师门发扬光大,再不然便是想做喜姐儿和福哥儿又一个靠山,都是她乐见其成的事儿。 路驰就又一次对顾欣湄深揖到底,感激之情自不用言说。 可是随后就在他与顾欣湄姐弟告辞的不经意间,突然就发现顾欣湄的眼神里……有种叫他异常熟悉的感觉。 那目光里有坚韧,有希冀,更有浓浓的不认输,和他小师妹真像。 一路回到太医院的路驰便越发坚决,连仅余的一点犹豫与怀疑都没有了;他打算明日一早便去主动领命,将救治贤妃的差事接下来。 ……拿着合好的八字离开睿王府来到护国公府的何睦,才进了他外祖母老太君的院门,就瞧见一双儿女正在回廊下玩耍。 两个孩子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也不约而同回了头。 见果真是父亲来了,姐弟俩都抛下手中的玩意儿,扑过来一左一右抱住了何睦的大腿,高声喊着爹爹,爹爹。 何睦忙伸臂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抱起来,那抱孙不抱子的说法,他从来就没在意过。 谁知喜姐儿向来是个眼尖的,扭头就瞧见她爹抱着她的那只手里,还拿着个大红帖子一样的东西。 她那小脸蛋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嚎啕声随即就撕裂了嗓子:「爹爹这是要娶新母亲了吧!」 「喜姐儿不要什么新母亲,喜姐儿讨厌她!」 喜姐儿一边嚎啕,一边在她爹怀里挣扎起来,这孩子又有几把蛮力气,险些就从何睦的臂弯里掉在地上,令他登时便有些手忙脚乱。 只因他虽然已经习惯了喜姐儿的拔尖和刁蛮,也知道唯有程敏才能治住这孩子,他却没想到,只是一张红纸而已,这孩子……怎么就能联想到他要续弦。 他便慌忙喊莲月带人过来救场。 等莲月将喜姐儿接了过去,抱在怀中轻声安抚着,眼瞅着喜姐儿的哭声小了些,何睦这才问起女儿来。 「荣敏姑姑不好么?」 也不等何睦的问话落下,喜姐儿的哭声顿时比方才还响亮,惹得屋里的老太君都快步迎了出来,张口便斥责起他来。 「三天两头的下值了便忙着去讨好你那新丈人家,你自己数数你几天都没来看孩子了?」 「今儿倒是来了,怎么来了就招惹喜姐儿哭成这样儿?」 何睦只好束手立在那里,摆出了一副请外祖母教诲的样子,也不反驳一个字。 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便趁机将事情经过悄声给她学了,老太君虽也有些惊讶,还是忍不住笑了。 真不枉她疼了两个孩子一场!喜姐儿这小丫头多伶俐,只看她爹拿了张红纸来,就知道她爹要续弦了! 只是孩子到底是孩子,哪里轮得到小字辈对长辈婚姻之事指手画脚了? 更别论喜姐儿这才四岁多,还不满五岁呢! 等众人都从回廊下回了正房,老太君一边示意莲月将喜姐儿带去洗洗,一边便叫人将那合好的八字接了过去,又问何睦哪天休沐。 听说是三天之后,老太君就笑道那就选在那一日吧。 「你也知道,保山便是鲁国公夫人,等她给你们操持罢了,就轮到你外祖母去替他们鲁国公府和你丈人做媒了。」 睿王之所以将顾欣湄和何睦的婚期提前,一是本就不打算叫何睦守满一年妻孝,二也是考虑到他自己与闫六姑奶奶的亲事。 既然皇上都发话了,这两门亲事都是必结不可的,拖来拖去的有什么意思呢? 还不如早点儿落了听省心,也好叫皇上知晓睿王府以万岁爷马首是瞻,从无二心。 再者说了,睿王可才卸了东北将军之职,如今就是个光头王爷。 可若是睿王府能在短短的几个月里连办三场婚事,其中两门婚事都是皇上的意思,那些以为睿王府失了圣宠的人也能收敛些。 「他们不是都等着看我睿王府的笑话么?老子偏要叫睿王府红红火火的,气死他们!」这是睿王的原话。 何睦回想起了他丈人这句话,便笑着点头道全凭外祖母安排。 却也不等他再说什么,在他腿边坐着的福哥儿就对他指了指槅扇门边。 他就瞧见女儿喜姐儿的小脸儿上虽然没有眼泪了,还洗得格外白净惹人疼,却是满脸的愤怒站在那里。 他就笑着对女儿招起手来,又拍了拍另一侧的位子,想叫女儿坐在他的另一边,再轻言缓语劝她也罢。 谁知喜姐儿登时一板小脸儿哼了一声,人却不动弹,仿佛是想等她爹过去抱她。 何睦是要续弦了不假,可他既然知道顾欣湄的身份,心底对一双儿女并无愧意,反而满满的都是欣喜与幸福,只可惜不能说出来和一双儿女分享。 他便先给老太君赔了个笑,就起身来到喜姐儿面前伸手去抱女儿。 喜姐儿却趁机一把打在了他的手上,尖利的哭声又起:「爹爹我求求你了,你别娶那个荣敏姑姑好不好!」 「她、她和我娘太像了,像得不得了!」 「她满身都是草药味儿,她和娘一样会切生鱼片,她烤的鱼和娘一样好吃,她也会像娘一样陪着福哥儿翻绳……」 「我怕等爹爹娶了她,很快的就将我娘忘了!」 「我和福哥儿会不会也把我娘忘了啊,会不会以为她就是我们的亲娘啊?我们不想忘了娘!」 何睦哪里想得到,喜姐儿和福哥儿这么大点的孩子,竟然就有如此敏锐的感觉,一个个都觉得顾欣湄很像他的亡妻程敏。 虽然顾欣湄本就是程敏,可她到底换了容貌和身份,那荣敏郡主原主儿留下的痕迹也不少,比如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第五十章 那现如今被他得知,女儿喜姐儿竟是怕忘了亲娘才如此讨厌顾欣湄,他顿时便愣在了那里。 老太君闻言倒是笑了:「喜姐儿快来老祖宗这儿,老祖宗有话问你。」 喜姐儿虽然刁蛮,却是生来就会看人下菜碟的,再不然也可以说是分事儿的。 总之若是何睦不来,顾欣湄也不在,她在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面前比福哥儿还乖巧。 这时听到了老太君的召唤,她便以为老祖宗这是愿意为她撑腰了。 她立刻脸一变不再哭啼,一边匆匆抽出自己的小帕子擦了泪,一边朝老太君快步小跑过去,一头就扎进老太君怀里。 怎知老太君随后便问她道,若是新母亲和你的亲娘很像,这不是好事儿么:「有新母亲和你娘一样疼你不好么?」 「喜姐儿好好记着亲娘,努力不忘掉她不就可以了?新母亲又不会不许你想娘。」 老太君这当然是心里话。 只因她心里明白,顾欣湄身为宗室郡主,若不是真心喜欢孩子,又对年幼丧母的孩子颇为怜惜,那便完全没必要放下身段讨好乳臭未干的喜姐儿和福哥儿。 可自打两个孩子住进了护国公府,人家荣敏郡主可是隔三差五便差人来给送些吃的用的,这得是多将孩子们放在心上啊。 老太君当然也阴暗的想过,荣敏郡主这或许是恨嫁了,有何睦愿意娶她做续弦,或许还是她的福份呢。 那么荣敏郡主若是个有眼色的,当然明白该如何讨好两个孩子还有护国公府。 可是人说话得凭良心。 荣敏那孩子是丧妇长女不假,之前又死了个未婚夫,名声也被庶母庶妹和安国公府毁的差不多了。 而荣敏与何睦的婚事,也是皇帝点了头的,论理说睿王府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还得愿意。 可这被逼的与情愿的,谁看不出来呢? 老太君此时便忍不住担负起了安抚喜姐儿的责任,她既不能叫荣敏郡主的一副好心得不到好报,也不能叫喜姐儿钻了牛角尖儿,再令荣敏对这孩子灰了心。 要知道即便她能再多活些年,也能将喜姐儿一手拉扯大,喜姐儿终归还是个丧妇长女,甚至还是个寄人篱下的丧妇长女。 可若是有个好继母就不一样了。 喜姐儿到底年纪还小,又哪里懂得老太君的良苦用心? 听得老太君让她努力记住亲娘,继母也不会不许她想念亲娘,她顿时又咧开了小嘴儿,一脸要哭不敢哭的模样儿,却又不敢反驳一句。 这时便只见福哥儿抹了抹无声流下的眼泪,小声替姐姐说起了话:「我娘跟我和姐姐说过,小孩儿是没什么长记性的。」 「老祖宗您还记着您三四岁以前的事儿么?爹爹您呢?」 老太君登时哭笑不得,又有些恼怒。 那个程氏死都死了,怎么还给孩子们留下这种话! 这若是好话也就罢了!如今可倒好,孩子们就怕忘了亲娘,便坚决不许亲爹续弦呢,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 不过……程氏说得似乎有些道理? 想当年她年纪还小,父亲母亲外放去了,就将她留在京都城老宅跟着祖母过,等父母再回来,她的确不认得他们了! 倒是何睦此时也想起了程敏说过的这些话,他便笑着开解两个孩子道,你们可都快满五岁了,哪里还是三四岁的小孩子。 「爹爹的亲娘也是在爹爹很小时过世的,爹爹如今还能画出你们祖母的画像呢。」 「不信我这就给你们画一幅,再请老祖宗评判评判像不像。」 ……第二日再在睿王府见到顾欣湄,何睦便给她学说了这一幕。 「说起来我也是个不孝的,就为了叫两个孩子深信他们会和我一样,不会长大后便忘了亲娘,我就真画了一幅我母亲的画像,惹得我外祖母又哭了一场。」 见顾欣湄也有些眼圈红红的,何睦忙将话题换了,提起了两人要暗审汪氏的正事儿。 「不是再有十几日便要给何汾摆个定亲宴么,林氏打算后日带着汪氏陪何汾去安国公府下大定。」 「你觉得若是在路上将汪氏的马车劫走,这一手儿如何?」 汪氏是武定侯府的二奶奶,他是武定侯府的大爷不假。 可这不代表他就能在后宅下手,比如直接在内宅将汪氏掳走。 武定侯府的后宅随时都有无数的丫鬟婆子四处走动,到处都是眼睛,若下手必出纰漏。 夜里那就更别提了,哪有大伯子或是大伯子差人暗夜里摸进弟媳妇房里的道理?那房里屋外上夜的也不是死人。 「那你当初是怎么将彩云轩上上下下的二十几号人弄走的?」顾欣湄有些迷糊。 何睦笑着替她撩起掉下来挡了眼的一缕额发:「彩云轩是你我的地盘儿啊。」 「林氏又一直动着小心眼儿,总想着那些人或许哪个能干些,便能挖墙盗洞将你那些产业的地契拿到手,否则她也不会暂留那些人性命在。」 「一旦彩云轩关了院门,她还以为定是那些死奴才在为她效力呢,她又向来不曾将我放在眼里,哪里会叫人去打扰?」 「这倒是给了我大好机会,挨个儿将人打晕装麻袋,扛起来跳墙出府一气呵成,除了跳墙,一切都没出彩云轩的院门,等事儿全都办完了,连个院外的鸟儿都没出现。」 顾欣湄扑哧就笑了,笑得不可自抑。 她和何睦虽是六年多的夫妻,何睦还有个妻奴的名号,可他过去也不是这么爱说爱笑的,比较起来她还是更喜欢现在的他呢。 可是笑罢之后,她就又皱了眉头。 「那大街上也有无数双眼睛呢,武定侯府前往安国公府的又必然是个车队,哪里就那么容易单将汪氏的车劫走的?」 事先在接了这个差事时,两人的确商量过,在武定侯府自己的地盘上暗审汪氏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可能,也不能做。 这也就注定了,哪怕汪氏抵死都不招认那姓古的下落,顾欣湄也不想要汪氏的性命,这人既是先丢了一阵子,再回到武定侯府去也活不成了,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那么只要筹划得当,这一次或许是最早的机会了,也是最好的机会了,他们必须抓住。 何睦被顾欣湄问得直叹气。 他的敏敏就是这么善良,甚至可以说是不谙世事——竟然对大宅门内的肮脏手段了解得这么少。 这也就怪不得程家岳父当年说什么都不愿意叫她嫁给他,而结果……也被岳父言中了。 不过何止是敏敏不懂那些恶毒手腕?他过去不是也不懂,便将她置于了死境?! 好在他在她去世后便恶补了一阵子,如今可以说是内宅手段一门儿清了。 他就悄声给她讲道,谁家谁家的女眷出门上香,马车突然坏在了路上。 「别的车若是也都停下来等待这辆车修好,路便会被堵死,五城兵马司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出现。」 「那么等到这辆车修好后,你说会何去何从?还不是故意叫这个女眷坏了车的人想让她去哪儿就去哪儿。」 第五十一章 「单只说我知晓的,这些年来的京都城就不止出过一件两件相似的事儿了。」 顾欣湄登时哎呀了一声,随后慌忙掩了口,却也忍不住惊讶又气愤道,你若不说起来我还忘了。 「就在今年正月里,林氏带着我和汪氏出门赴宴去,我的车就坏在了半路上呢!」 「只是你也知道,我从来就不是个讲规矩的人,怎么可能乖乖的让我坐在车里一等就是好久。」 「我听车夫一说车坏了,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修好,我便立刻下了车,下了车后,林氏和汪氏的车却已经没了影儿。」 「我哪儿知道她们安得是这个心呢,我还以为她们只是不想带我去赴宴,脾气一来索性走着就去了设宴的主家。」 那时的她本就是上京城有名的女郎中,还怕抛头露面不成? 「敢情如今被你这么一说,我若是不下车,回头还指不定给我拉到哪里去呢,我便得成了有口说不清的失贞之人了?」 何睦耐心听罢她的话,双眼里满满的全是寒冰。 原来林氏和汪氏早就对敏敏动过手? 只是那时的她们不敢直接要了她的命去,便打算先污了她的名声,转头或是逼她自裁也好,送她去家庙修行也罢? 他便让她告诉他,当时赶车的是谁,跟车的婆子又是谁。 等她将名字都说给他听了,他便冷笑道:「我正愁是叫我的人赶车跟车,还是另外收买呢,如今便用这两人更好。」 这也就算得上是一箭双雕了,那两人当初既能被林氏如此指使,等汪氏再在这两人身上栽了跟头,也别想怪到他何睦身上来。 而那两人……也别想活着回到武定侯府去了。 到此为止,何睦与顾欣湄也算是真正展开了暗审汪氏的计划。 何睦又将汪氏落网后应当关押在哪里跟她讲了,叫她只管在家等消息,便将他这次带来的医案交给了她。 「你先拿着做个样子,等你那位族叔来了,你便可以将你族婶隔三差五的请进府来请教请教。」 顾欣湄闻言一脸欣喜:「我族叔给你来信了?他答应出山了?」 其实程家哪是彻底的寒门呢? 在前朝时,程家祖上便是杏林世家,很得前朝时的皇帝与勋贵们信任,可惜在前朝灭亡时便败落了,败落的一塌糊涂。 等大熙朝建朝后,程氏族中虽然还有个把子弟没扔了老祖宗的东西,却也不敢太过张扬,只怕被按上个前朝余党的罪名,身上的医术也就勉强糊口而已。 好在如今大熙朝已是历经四代皇帝了,到康盛帝这里便是第五代,程家的那点儿事想必早就无人记得。 在顾欣湄去与何睦过户医馆药铺的地契时,她便跟他提起了老家有位族叔,医术高明得很,族婶也是位擅长千金科的女医,若能请来替程氏医馆坐镇再好不过。 「你族叔给我的来信就夹在医案里头,等你回了后院可以慢慢看。」何睦笑着跟顾欣湄卖了个小关子。 「回头你若还有什么要叮嘱的,需要我再写到回信里,你就差人告诉我。」 那位程老先生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谨慎了些,想来也是被当年程氏先祖的下场吓坏了。 可就像敏敏所说的,连他丈人程郎中都在京都城行医这么些年了,也没有半个人想到前朝那个程家,那位族叔又何苦空有一身本事,却只能流连于山野,十天半月也未必赚得到一笔诊金。 其实说到底,那位老先生与敏敏一样,人若是有着一身本事却不能淋漓尽致的用,对自己也是一种折磨。 于是敏敏就要从现在开始「学医」,程老先生虽有些含含糊糊的,最终却也答应出山。 ……时间转眼也就到了第三日,一大早起来,武定侯府前院后宅便都洋溢着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林氏虽然至今没令何睦对她低头,答应替她去府衙周旋她的奇珍楼,可武定侯答应她,再从侯爷掌管的庄氏那半份嫁妆中给她拿出两家铺子,细论起来还是她赚了。 而她虽然已经没了三品诰名,到底还是位六品诰命夫人呢,她就不信那个佟德章佟同知敢叫人拉她过堂。 再说了,奇珍楼的那套丹凤朝阳头面可没真惹出什么事来,若因此便罚没了她的财产,看她不去都察院告那佟德章一状! 她既已经思量好了对策,便只管静下心来,先一心筹备三儿子的喜事。等今日去安国公府下了大定,十几天后再摆个订婚宴给三媳妇长长颜面。 这样即便继子何睦真娶了那个荣敏郡主做续弦又如何,安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可不比郡主低多少。 而那荣敏郡主还差点成了秦氏的嫂子呢,一个名声尽失到只能给人做续弦的女子,一个克母克夫、差点就成了寡妇的女子,在秦氏面前哪里还有颜面可言。 倒看荣敏郡主进了门后,如何应付她和汪氏、秦氏婆媳仨! 林氏就一边这么美滋滋的想着,一边笑逐颜开的挑选着待会儿要戴的首饰头面,忍不住便轻哼起了老家的地方小曲儿。 谁知等她才选定一套红宝石镶嵌的紫金头面,正要交代梳头丫鬟用软布将头面擦拭擦拭,就从镜子里瞧见桂嬷嬷惊慌失措的进了屋。 「夫人……」 「侯爷的书房失窃了,先夫……庄氏的那些嫁妆铺子地契全丢了!这些年的收入账本和头半年递进来的银票也都没了!」 听罢了桂嬷嬷的话,林氏的端庄坐姿就像被人抽走了骨头,身子一软腰一歪,险些没从妆凳上一头栽落下来。 话说当年何睦与程氏成亲时,护国公府就出了面,很是强硬的逼迫武定侯将庄氏留下的嫁妆交还给何睦。 林氏当然不能眼瞧着自己觊觎多年的财产就这么成了过眼云烟,她却一点抓不住。 她便在背后挑唆武定侯道,那程氏可是寒门女,哪里会打理那些铺子和庄子。 「侯爷辛辛苦苦替大爷管了这么多年产业,哪一桩哪一件做得差了,如今这庄家不但不感激侯爷,还提防起了侯爷来,真真儿是白眼狼。」 「可大爷到底是侯爷的嫡长子,总不能因为大爷的舅家不懂事,侯爷便一气之下不管大爷了。」 「大爷夫妇还年轻,打理不了这大笔家业,侯爷还是该多伸伸手帮帮忙,以免叫他们败了庄姐姐留下的嫁妆,将来哭都哭不出,那时候侯爷再要帮忙也晚了。」 话说若不是既惦记着武定侯府的爵位,又惦记着武定侯原配留下的丰厚嫁妆,林氏又何必煞费苦心,非得要给何睦配个寒门女。 也正是程敏这个寒门出身,的确令武定侯非常怀疑她的持家本事。 武定侯便跟护国公府提出了这样的疑议,担心庄氏留下的产业坏在程敏手上。 庄老太君也怕程敏扛不起来,当时便被武定侯点中了心事。 外带着这些年来,武定侯都会将账本留存,一到年底便请护国公府过目,表明他并没拿着原配留给长子的产业贴补别人,一直以来做得还像样儿。 结果便是老太君与武定侯达成了一致,不如先查考程氏几年。 第五十二章 在程氏过关之前,武定侯只需先将庄氏留下的珠宝玉器、古玩等财物交给何睦夫妻掌管,几处陪嫁宅子也还给了他们,只有庄子铺子还依旧由武定侯替小夫妻打理。 那么现如今听说武定侯书房里的地契全丢了,林氏可不是就像被人剜了心,一时已是疼的说不出话来。 要知道若不是从年初起,护国公府便说程氏看起来很有些能耐,打理几家铺子不在话下,武定侯也该将代管的产业全部还来了,林氏怎么会非对程敏动手不可! 武定侯的爵位再诱人,不过是个空名,侯爷还挂着这个头衔呢,除了勋田与赐田还有些收入,一年到头也不过是仨瓜俩枣的俸禄。 若真想要过上富贵荣华的日子,哪里是个空头爵位便能满足林氏的? 那朝廷赏下来的勋田与赐田倒是不少,可这些田地不通买卖啊。 因此上她最想要的还是庄氏那些产业生出的、大笔大笔的钱财!可以留给子子孙孙的产业和钱财! 桂嬷嬷眼见着自家夫人听闻噩耗便瞪大了双眼,眼睛无比空洞无神,立刻暗叫不好。 却也不等她快步上前掐掐人林氏的中,或是喊个丫鬟拿鼻烟壶来,林氏突然呼出了一口长气,人也渐渐的从震惊和剜心之痛中醒了过来。 又听得林氏哎呀一声便流下两行泪,口中亦是哭起来道不能活了。 「这、这定然是大爷做下的缺德事儿啊!」 「他偏偏选了今儿这个好日子下手,将那些产业铺子全抢了去,这哪儿只是要给他三弟的喜事添堵,他这是惦记着挖走我的心,要了我的命呢!」 林氏捂着胸口哀哀的哭道。 桂嬷嬷难免被林氏这种当着几个丫鬟面便吐露出口的「真心话」吓了一跳。 她们夫人从来也没曾将大爷当成亲生,这些年来更是时不常为难大爷一场,这都瞒不过夫人身边的下人。 可夫人从不曾明白的流露过要霸占大爷财产的心思呢,大伙儿只是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罢了。 只因别看侯爷凡事都站在夫人一边,对先夫人庄氏留下的产业却看得很紧,这根本就是夫人不能触碰的东西。 那现如今夫人却说出这话来,这若是传进侯爷耳朵里,夫人这些年岂不是白白谋划了? 桂嬷嬷也便连主仆身份也顾不上了,一把便抓住林氏的胳膊用力摇晃起来:「夫人小心哭花了妆容!」 也就是桂嬷嬷的提醒及时得很,令林氏突然醒悟过来,这里虽是正和堂,是她的地盘儿,两边跨院还住着侯爷的姨娘呢。 她便慌忙收了泪,又装出一副端庄模样儿,先用帕子沾了沾泪痕,又往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妆容。 且不论她不能叫侯爷得知一点她的小心思,知晓她意欲慢慢图谋庄氏留下的嫁妆,再跟她翻脸,单只说今儿是老三的好日子,她就不能倒下! 至于她那个狼心狗肺的继子,他当偷走了地契和账册,她便拿他没法子了么? 这若是从她手里偷走的就罢了,她就算满心都想弄死这个孽子,她也不敢明里动手,她的能耐也不够。 可这孽子竟然连侯爷都敢算计,倒看侯爷饶得过饶不过他! 侯爷到底是那孽子的亲爹! 到时候只需侯爷一句不孝,还不就将那孽子钉得牢牢的,什么武定侯世子,什么乾清门侍卫副统领,那孽子哪个头衔也别想再要! 林氏这般恶毒的想着,甚至连办完下大定的正事后、再如何给武定侯拱火的话都想到了,她便又叫丫鬟打开宫粉,一边往眼角压着,一边又恢复了淡然的模样儿。 殊不知何睦之所以从武定侯的书房里偷拿走了地契,便是想叫林氏乱了心,叫桂嬷嬷也乱了阵脚,这主仆俩就不会再在赶车和跟车的人手上多费心思。 如此等到林氏带着汪氏到了前院,再在车轿厅里上了马车,汪氏那辆车果然如何睦所愿,被他辗转着安排好车夫与跟车婆子后,就再也没换别人。 待车队陆陆续续出了武定侯府的西侧门,又缓缓出了胡同,走在大街上不过是一刻多钟的工夫,汪氏那辆马车的车轮已是发出咔嚓咔嚓的拔轴声。 那赶车的车夫将这声音听在耳里,不由得心惊肉跳起来。 好在他也是个有经验的老车夫了,立刻便挥动马鞭拉动辕马,先将车带离车队,又强行停在路边。 也就在车停了之后,他就想起今年正月里也是他赶的那辆车,车里载着已故的大奶奶,马车也是这样坏在了路上。 他额头上的汗珠子登时便涌了出来。 二奶奶和大奶奶可不一样,侯夫人可是二奶奶的亲婆母! 两位奶奶虽然一样坏了车,结果能是一个结果么?大奶奶那次坏了车……可是侯夫人刻意安排的! 这车夫如此一动心思,立刻便欲张口喊那跟车的婆子速速追上前车,等前车停了后,再请二奶奶先与夫人勉强在一辆车里挤一挤。 这样也就不用怕二奶奶受了什么委屈不是? 只是也不等这车夫开口,他的脖子后头就扑来一股凉风。 他的脑袋便像被这凉风吹晕了,登时就失了大半的意识,只听得一个与他分外相似的声音对其他几辆马车喊道,他的车轮拔了轴。 「你们先走,我将车轴拧好便立刻赶上去!」 那个声音和他真像啊,仿佛就是他自己喊出来的一样——那车夫昏昏然中这般想着。 ……之后也就是一个时辰的事儿,顾欣湄差去前往安国公府附近看热闹的小墩子回来了,带回来的就是两个好消息。 一个消息是,小墩子到了安国公府那条胡同不远处藏起来后,不过前后脚工夫,武定侯府的车队也到了。 「那林氏明知汪氏的马车还没赶上来,却怕误了下大定的吉时,便只打发了两个婆子沿着路回去迎汪氏,自己就带着何三陪着保山进了安国公府。」 「那何三当时还劝林氏说,要不然再等等他二嫂。」 「林氏却说她的车夫听得清楚,给汪氏赶车的那个赵大说了,那辆马车只是拔了轴,想来用不了片刻便能到了,与其在门口多做停留,不如进去再说。」 谁知那两个沿路一溜小跑寻回去的婆子累成了狗,也没瞧见二奶奶汪氏和那辆马车的一丝踪影。 「那俩婆子还以为汪氏是叫车夫抄了近道,已经从别的路到了安国公府,和她们走岔了路。」 「结果等两人再回到安国公府,却还是没见到汪氏的影子,也就知道坏了事儿了。」 「郡主是没瞧见,那俩婆子有多不省事,在安国公府门口便拍着大腿哭了起来,口口声声都是大事不好了。」 小墩子一边给顾欣湄学说一边乐。 「若不是林氏身边的那个桂嬷嬷够机灵,听说后便跑出安国公府将那俩婆子拎得远远的,又给教训了一顿,那俩婆子还指不定再说出什么话来。」 「说不准还要惹怒了安国公府,再坏了何三的亲事呢。」 「只可惜那林氏应当也知道哪头儿轻哪头儿重,被桂嬷嬷送进消息后也没乱了分寸,就在小的离开安国公府时,那府里头还热热闹闹的呢。」 第五十三章 顾欣湄听到这里,便忍不住轻笑着皱了皱眉。 「林氏竟然连几个婆子都没往回家派,也好叫自家府里再差出人手去寻寻二奶奶?」 见小墩子点头道,除了最开始派过两个婆子沿着路回去迎,林氏的确再没派人,想来也是人在安国公府,什么发号施令都不方便,顾欣湄就冷哼了一声。 看来林氏这毒妇还真是分外看重与安国公府的联姻,满心满腹的只认荣华富贵与权势啊,旁的一切包括汪氏都不在她眼里! 一样都是武定侯的儿子,二爷何源便娶了汪氏这个五品户部郎中之女,三爷何汾更是高攀了安国公府嫡长女秦子盈。 大爷何睦却因为不是林氏亲生的,当年便被林氏设计着娶了寒门出身的程敏。 而现如今又因为不能耽误了何汾的婚事,林氏便连汪氏的死活也不顾了? 只不过顾欣湄也清楚,当初若不是林氏搞了那个小伎俩,也成全不了她与何睦的姻缘;如今若不是林氏太急于攀高枝,何睦也未必会这么容易便将汪氏掳走。 她便笑眯眯的招呼小墩子,继续跟她讲第二个好消息。 「是不是你回了王府时,何副统领的人也过来报信了?」 小墩子忙笑着点头:「郡主猜得准准儿的,小的才一路飞奔着回来,刚进了安庆坊的门楼,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小的。」 他回头一瞧,来人正是何副统领身边的长随常忠,常忠便是来报信的,说是汪氏已经进了东杨树胡同那处宅子的地窖。 「常大哥说,何副统领的意思是先不急着问汪氏什么话,先将她在那地窖里关上半天一夜再说,叫小的来问问郡主,这样是否可行。」 顾欣湄便垂下头抿嘴儿笑了。 若是她和何睦与汪氏并没私怨,只为了审出那姓古的下落,当然是越早审问越好,得出了结果后也好早些叫宫里两位娘娘放心。 可汪氏既是当初害程敏早产而亡的凶手之一,如今既然落在了何睦手里,还想早些交代了就早些回家? 就算汪氏死也不交代,她也别想全须全尾的回到武定侯府过那安逸的少奶奶日子了! 顾欣湄便笑着抬头叮嘱小墩子:「你只管去跟常忠回话,说我同意何副统领这个安排。」 「另外你再替我带句话,那便是除了汪氏,不论是那赶车的还是跟车的,再不然便是汪氏贴身的丫头,都不用留着他们过夜了。」 那赶车的车夫和跟车的婆子一对坏种,既然曾经叫她坏了马车,令她险些落得和今日的汪氏一个下场,她又不是圣母,有仇便得报。 何睦前两天刻意问了她这两人的姓名,又在今日安排这两人跟车赶车,想来也是这个意思。 至于汪氏身边的大丫头,也没有哪个是无辜的,自打陪着汪氏嫁进武定侯府后,可没少对她的彩云轩使小动作。 与其留着那些丫头将来继续害人,还不如叫她们早些投胎,争取来世做个好人。 如此等她与何睦暗审了汪氏后,若是不想给汪氏一个痛快,而是偏偏将汪氏再放回武定侯府去,汪氏身边的丫鬟都没了,她也就更别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到那时候,好戏才是真正的开始了。 ……何睦那处位于东杨树胡同的宅子再隐秘不过,莫说是武定侯府上下,就连程敏当初也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处私产。 而那宅子里的地窖也不止葬送过一条人命了,何睦又怎么会在乎再多添上几条? 因此上听常忠给他带回了信儿,何睦便轻轻点头道,这差事还是交给你了,你带着邓勇去办吧。 「这次用不着刻意不出声,甚至还可以叫那车夫、丫鬟和婆子多喊上几声,若能点上油灯就更好了,也好给汪氏一个威慑。」 「只是在武定侯府时,汪氏或许是见过你和邓勇的,你们俩都给爷稳妥着些,可别叫她瞧见你们的脸,也别叫她记住你们的嗓音。」 汪氏十六岁嫁进武定侯府,如今十九岁,不论是在娘家做女孩儿时,还是嫁进婆家做了人家媳妇,这十九年来她哪里吃过苦受过罪? 若非得说她吃过什么苦,那便是自打她嫁进武定侯府后,肚皮便不争气,至今未曾生出一儿半女来,苦药汤子喝了也有足足两年半。 好在她婆婆林氏一直惦记着将武定侯世子之位谋来给她夫君,即便她生不出孩子来,她婆婆也没逼她给夫君纳妾,说是若妻妾成群,难免会影响二爷的名声。 可现如今她却在街上被人掳了,随即就被五花大绑着扔进一个漆黑的地窖里,嘴里还塞着破布团,想求饶或是讲条件都没法子,怎么一个叫人惊骇了得。 这、这些强人打算做什么? 是要钱还是要命,再不然便是……劫色? 汪氏被自己这些想法吓得浑身直哆嗦,一时间甚至想着,不如干脆用头撞墙自绝了算了。 如此也省得真被强人害了清白后,她即便还活着,也生不如死。 可汪氏到底是个贪婪的毒妇,又因为天性阴毒,也便不那么在意规矩礼法了,这样的人又怎么舍得死。 要知道她还没替她夫君何源谋到武定侯世子之位,她娘家父母还给她陪嫁了大笔的嫁妆,她自己也还没做过母亲呢! 要知道她前几个月才配合她婆婆出了手,将她那个恶妇妯娌程氏除了,还没来得及享受长媳的威风与各种好处呢! 汪氏便这么给自己打着气,强叫自己别再害怕,而是一心竖起耳朵听起周围的声音来,想从这些声音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或许还能自救。 地窖里本就太黑,汪氏又被蒙了眼堵了嘴,眼不能视口不能说,耳朵还真就比平常灵了几分。 可是等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后,汪氏就发觉除了身边几人的喘气声,她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突然似乎有了别的声音,也不等汪氏欣喜得做出什么动作,她就发觉,原来那声音只是她和身边几人的肚子饿得咕咕乱响,害她白高兴一场。 汪氏并不曾经历过饿肚子的日子,如今的饥肠辘辘也就令她越发难熬。 可是既然都被饿成了这样,想来她已经被掳来最少两个多时辰,眼下已是过了午,却至今没人搭理她? 看来那将她掳来的强人只是将她关押在地窖里,打算拿她去索要些钱财花用吧?! 汪氏这般一想,便忍不住放松了几分。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至少这样不会失了清白,如此等绑她的人去武定侯府或者她娘家要了赎身银子,她也就能回家了不是么? 却也不等她再多松上一口气,她就听得地窖顶上有动静。 旋即便有说话声传来,是有人下到地窖里来了,听起来还不止一个人,脚步声亦是一个比一个沉重,听起来就都是彪形大汉。 汪氏的眼泪登时便涌了出来,疯狂的浸湿了蒙眼的破布。 而她的身体和四肢虽被绑得极紧,也无法令她不挣扎,口中塞着的破布也挡不住她嗓子深处的呜咽。 她刚才还以为掳她的强人不会对她动粗呢,眼下怎么却来了好几个壮汉! 第五十四章 常忠和邓勇手中只端了个光线微弱的小油灯,却也不妨碍他俩将汪氏的挣扎看在眼里。 两人便又互相打量了几眼,都确定对方的蒙脸布蒙得很好,常忠就对邓勇歪了歪头,示意他上前先将汪氏的蒙眼布摘下。 他们大爷可交代了,处理那赶车的赵大和跟车的丁婆子时,得叫汪氏旁观;还有汪氏那两个贴身的丫鬟,也得叫汪氏瞧瞧她们是怎么死的。 这样等明儿大爷愿意审汪氏了,汪氏经了今儿这么一吓唬,还不得有什么说什么呀?! ……顾欣湄虽是答应了何睦将汪氏先关一天一夜再说,等她午后小眠醒来后,还是忍不住又喊了小墩子交代起来,叫他先去打探打探武定侯府的动静,再去一趟东杨树胡同。 她既是跟汪氏做过三年的妯娌,在武定侯府后宅天天都能见面,汪氏是个什么东西她再清楚不过了。 别看那毒妇无比恶毒,却是个娇生惯养的,可别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呢就被吓死过去! 若是人还没审就被吓死了,她可就真成了公报私仇了不是? 不但如此,她还没法儿对闫皇后交差呢,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她便叮嘱小墩子,等到了东杨树胡同便这么说。 「你让何副统领的人该给她吃喝时都别苛刻,她身子娇弱得很,万一饿着了渴着了便一病不起,不请个郎中医治几天就别想问出话来,可不值当的。」 别看汪氏的娘家爹只是个五品的户部郎中,掌管的却是江南清吏司。 江南向来富庶,蚕税鱼税等税赋和粮米仓库又是怎么一个丰厚了得,汪氏的娘家也便因此富得流油。 当初若不是看上了这个大实惠,林氏又怎么会聘了汪氏给何源做媳妇? 可也就是因为汪家既有官职,家里又豪富,汪氏便被娘家养得娇弱极了,从小便一点苦也没吃过,一点罪也受不得,哪怕是遇上个突然变天,也要咳嗽几日。 顾欣湄可不就怕得紧,生怕汪氏病在了东杨树胡同,再耽误了暗审时间。 至于说叫小墩子先去武定侯府打探打探,顾欣湄也是怕林氏舍不得汪氏。 虽说头午时汪氏就已经丢了,可林氏人在安国公府,又是去替何源下大定的,的确不好分心作安排。 如今林氏应当已经回了武定侯府,说不准也该差了人四处寻找去了,万一何睦叫人掳走汪氏时留下了些许的蛛丝马迹,早些发现也好早些堵漏。 也就是小墩子得了顾欣湄的叮嘱后才离开不久,路驰就差了小徒弟来了,到了王府的门房上便要求见荣敏郡主。 听得外院差了婆子进来送信,又听说那小药童不过十来岁的年纪,顾欣湄便叫那婆子再回外院将小药童领进来。 前几天父王可不止说她一次了,嫌她十七八的大姑娘家总往前院跑;路驰又是极懂规矩的,今儿便差了个小孩儿来跑腿,还真不愧是她的大师兄,行事就是周到。 「小的见过荣敏郡主,小的是替我师父路太医来给郡主送信儿。」小药童进来后,便跪地给顾欣湄施了礼,起来后便清脆的回起话来。 「我师父叫小的跟郡主报个喜,周贤妃娘娘中的毒已经被我师父查出来了,那毒药里的主料是番邦传进咱们大熙朝的红花蜜。」 顾欣湄只觉得一直压在心上的疑云如同遇上了强风,刷的一声便消散无踪。 她就说么,那毒药那么霸道,却怎么还带着浓郁的蜂蜜香味儿,敢情主料竟是红花的蜜,说不准还是浓缩的! 红花便是很容易叫妇人小产的,更别说浓缩的红花蜜了! 「那你师父既然已经查出了是什么毒,周贤妃是不是也有救了?」 「小的回郡主的话,我师父说那蜜毒容易解,可惜周贤妃的昏迷不醒主要是气血大失造成,还要靠补气血的单方继续救治几日再看。」 小药童不卑不亢的回话道。 「郡主也知道,周贤妃既然一直昏迷,单方虽然对症,却不大容易灌进药去,否则也不至于一昏就是几天。 「好在我师父力排众议给病患用了鼻饲之术,就是从鼻孔将一根柔软的鲜空心藤送进食道,不论是药汤还是流食都从管子进,想来不需三五日,周贤妃也该醒过来了。」 顾欣湄闻言便极是欣喜,倒不是欣喜她大师兄还牢记着她教的鼻饲,而是路驰既查出了毒物,也能解毒,还能给贤妃灌下药去,这一次他终于出头了。 要知道路驰当初执意要进太医院,便是为了给程氏医馆撑腰呢;她当初既得了他的好处,如今反手帮帮他不是应该的? 顾欣湄也极喜欢这个给她送信儿的小药童,便拿出一个金叶子赏他。 谁知这小药童却拼命推拒起来,顾欣湄哪儿见过这样的孩子,难免追问起了缘故。 小药童本不想回答,可他想起他师父跟他说的话,说这王府的主人睿王爷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他便低了头。 「小的回郡主的话,我师父是前年收了小的,本想将小的一直带在身边教导,等将来也好有人继承衣钵。」 「若真是如此,小的也敢收郡主的赏,左右小的将来也要行医赚诊金,诊金和跑腿传话得到的赏赐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出力换来的。」 「可师父前些日子突然改了主意,打算叫小的再跟他学一阵子有用的,便叫小的去服侍师父小师妹家的小少爷呢。」 「师父便叫小的从现在就得学会不收打赏,省得将来为了些许银子便将小少爷卖了或者害了。」 这小药童说到这里便有些委屈,声音也有些哽咽:「师父看不起人!」 「小的既跟了师父,就知道人命大过天,小的怎么会为了几块臭银子就出卖别人祸害别人!」 小药童话音未落,人已经是又跪回了地上。 「既是郡主问起了小的,小的能不能不要赏银了,只求郡主替小的跟师父说两句好话。」 「小的不想去服侍谁家的小少爷,小的只想学医治病救人!」 顾欣湄随后也就得知,这小药童的身世和她大师兄路驰差不多,都是家里遭了灾后,亲人全不在了,幼小的他们只能流落街头。 而两人的结果也是非常相似,路驰当时被她父亲程郎中收留了,这小药童是被路驰收留了。 只是路驰当年是家里遭了水灾,这小药童却是村子里遭了瘟疫,全村死得只剩他一个,也就怪不得这孩子这般坚持要学医。 顾欣湄便笑问小药童,你如今来求我倒不要紧,我也能替你说几句好话,可你事先求过你师父么。 「你若是越过了你师父来求我,你师父却还蒙在鼓中,并不知你不想听他的安排,你以为我替你说了好话便管用?」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了便等于欺师灭祖?」 小药童之前的话她已经听懂了,原来路驰得知了程敏的死信后,生怕福哥儿没了亲娘在身边,便会遭了谁的毒手。 路驰便打算再将这小徒弟好好教上一阵子,填鸭式的叫他多学些傍身保命的本事,就叫这孩子贴身服侍福哥儿去。 第五十五章 这是路驰的好意,顾欣湄心领之余,心头更多的还是感动。 可即便她现在已经不是程敏,也不能亲自去跟路驰说声感谢,她也不愿意叫一个不情不愿的孩子去陪福哥儿。 这孩子虽然知道不能为些许银钱害人性命,可他既有学医的志向,这志向又重要无比,转头却被强行扼杀了,说不准不拿银子也会害人不是? 因此上她虽然笑着问了话,话里的意思却字字如刀。 见那孩子登时便被她问愣了,她又补充道,你师父应该也教过你一些话,比如学医之人首先就要学会尊师重道。 那小药童越发的懵了。 他早就跟师父央求过,不想做那何家小少爷的跟班啊!他说了他只想跟着师父学医,将来治病救人的啊! 怎么荣敏郡主却以为他是瞒着师父做的这一切? 小药童便有些不忿,却又不敢流露,就将头垂得越发低了:「小的求过师父的,还不止求过一次,可师父没答应。」 顾欣湄这才醒悟过来,自己错怪了这孩子。 想来是她一听说这孩子要成为福哥儿的跟班,便分外苛刻起来,甚至疑心很重的揣测起一个孩子来,怀疑这孩子将来会因为愿望受挫,就学会了害人。 再换句话说呢,她这是丧了一回命之后,便生了疑心病…… 她连忙颇为内疚的亲自伸手将那小药童扶了起来,又笑道我错怪了你,这是我的不是。 又将那枚金叶子塞进小药童的手里道:「这小玩意儿你拿着玩儿,这不是我看你跑腿儿受累给你的,是我看你一心想要学医治病救人才给你的,听懂了么?」 「一旦有哪天我听说你不愿意坚持学医了,嫌苦嫌累了,我可要将这金叶子翻上百倍收回来。」 「至于你师父那里,等我有了机会也会替你分说,在没有消息之前,你只管好好跟你师父学。」 小药童闻言大喜过望,却又不好再跪下,便又给顾欣湄一揖到底,这才告辞离去。 之后又过了一个来时辰后,小墩子也回来了;听了小墩子的回话后,顾欣湄难免有些啼笑皆非。 敢情她紧赶慢赶的叫小墩子去给何睦传话,还是传晚了,汪氏那个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已经被吓得失禁了? 还有林氏那个毒妇,这是真不在乎汪氏的生死了不成,武定侯府竟然就像什么事儿也没出一样? 倒是早知道顾欣湄要暗审汪氏的叶嬷嬷及时给她解了惑,说是一般人家若是丢了女眷,都不会大张旗鼓宣扬着去寻人的。 「万一转头就能悄无声息的将人找回来,却偏偏要大喊大叫得人尽皆知,岂不是自家没站住阵脚,反害了自家的名声?」 「或者即便找回来后这人也要不得了,家丑也万万不能外扬,郡主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 等打发走了小墩子之后,叶嬷嬷又语重心长的给顾欣湄指出了这次行动中的某些小失误。 原来叶嬷嬷也是瞧出了顾欣湄实在不擅长这些内宅阴谋,便想着与其等到将来真因为疏忽出了错,还不如现在就教给她。 顾欣湄也清楚叶嬷嬷的好意,便耐心的倾听起来。 就听得叶嬷嬷说道,既然何副统领手里本就握着那车夫的把柄,便该以此作为要挟,而不是叫人在路上挟持了车夫,又冒充车夫喊话。 「这是多亏何副统领派出的那人身手够好够快,武定侯府车队里也没跟着些眼尖的,否则事情当时便会败露不是?」 「可若是以那车夫和跟车婆子的把柄作为要挟却不同了,还不是何副统领叫他们怎么做,他们便得怎么做,否则便别想有什么好下场?」 顾欣湄凝神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只要何睦以程敏的车曾经坏在了路上做要挟,那车夫和跟车婆子还真就不敢如何。 到时候还不是让他们坏了车便得坏了车,让他们将车赶去哪儿,就得赶去哪儿。 只是这种事也未必是那么好做的,要百分百的保证这两个人不敢也不会去跟林氏告密,说不得还要加上大笔银子收买。 叶嬷嬷点头笑道郡主说的是:「若能再加上些银子,此事也就更稳妥了。」 可叶嬷嬷哪里知道,其实此事并非是何睦想得不够周到,而是他除了他自己,还有他那几个忠心的手下,他如今已经不信武定侯府任何人了。 尤其是在掳走汪氏这件事上,他容不得一点闪失,与其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还不如自己动手。 好在顾欣湄本就真是那不善内宅争斗的,如今又跟叶嬷嬷学了些新东西,也是好事一桩。 随后叶嬷嬷又叫她不用担忧那个汪氏被吓破胆子:「她被吓得越狠,明儿也越好被撬开嘴,难不成她还会被吓疯了?」 就算真被吓疯了也没所谓,只因太后娘娘昨日突然想起来,宫中密查了好些日子太医院这些年的花名册,虽然连个小药童和粗使仆从都没放过,却将女医和稳婆忽略了。 万一那姓古的是个女子呢?也只有那人是个女子,才更好往后宫中走动,更容易下各种毒手祸乱宫闱吧! 太后娘娘便又下了令,已经叫人又去准备历年来进过太医院的女医和稳婆名单去了,想来最迟明日也会有个结果。 顾欣湄闻言也笑了:「还是太后娘娘更缜密些,倒是我当初钻了牛角尖,还以为那人既是在太医院待过,便应该是个男子。」 她先是以为那人应当是个太医,结果太医里并没这么个人。 又以为那人或许只是个学徒或者切药合药的,甚至只是管理病案的,结果这些人里还是没有个姓古的。 看来她也得多多拓宽思路了,总是将目光放得这么窄,将来指不定还得吃亏。 这般等到了第二日,她便先换好男装,随身只带着画眉服侍,又在后面的一辆马车里带上了范可思与小墩子,就一路去了东杨树胡同,准备与何睦一起暗审汪氏。 顾欣湄也想过这一行要不要带着叶嬷嬷。 叶嬷嬷既是太后身边出来的老道嬷嬷,若是汪氏招认了林氏的某些罪证,叶嬷嬷旁听到了、也能替她做个证,就不用她再去闫皇后那里要人来旁听。 可是顾欣湄却怕自己与何睦的关系太不寻常,会被叶嬷嬷看出端倪来;再说她还有许多话想问汪氏,那些话未必适合叶嬷嬷听。 她便在临走前叮嘱叶嬷嬷道,若汪氏真招供出了什么不寻常的话来,她再差人回来请叶嬷嬷。 「那地窖里阴湿潮冷,对嬷嬷的风湿没什么好处,我可不舍得嬷嬷在那里久留。」 说这话的时候她也没想到,等她真到了东杨树胡同,何睦也不舍得让她在地窖里久待。 就在她到的前一刻,他已经让人将汪氏从地窖里提了出来,送进了一个挂满帘幕的房间里,房间里也给顾欣湄备好了椅子和热茶。 顾欣湄就在隔壁房里对何睦笑了:「你想得还真周到。」 再接过他给她与范可思备好的换声药丸和蒙头巾,她越发忍不住笑,一时间险些笑弯了腰。 只因眼前的何睦已经不是大家熟悉的何睦,他脸上也换上了人皮面具,在吃了换声丸后,声音嘶哑尖利得就像个太监。 第五十六章 好在她既与他做过夫妻,以前也见过两次他这幅样子——何睦虽然领的是乾清门副统领之职,到底是皇帝亲信,有时也会暗中领了皇命查些事情。 她就用力忍住笑,吃罢药丸后又待了片刻,试了试嗓音发现声音已变,又叫范可思也说句话试试,主仆二人便将蒙头巾戴好,跟在何睦身后进了关押汪氏的房间。 乍一被人从地窖里提出来后,汪氏还很欣喜,以为是绑匪联络上了她的家人拿了赎金,就要放她离开了。 谁知这些人只是又将她换了个地方关押! 汪氏便一直拼命的挣扎着,即便身上的绳子因为这种挣扎越勒越紧。 就是这种挣扎,叫她感觉到了处身之地的不同,这里并不是地窖,而是地面上的房间,这里干燥温暖,再也没有那些爬过手指的小虫,也不会因为挣扎便沾满一身泥土。 汪氏便又暗喜起来,暗喜这应当是个好开始。 或许家人对她的营救已经开始了,比如绑匪已经在与她的家人谈判了,又怕她死在地窖里,难免耽误收入,这才给她换了个舒适的地方?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许多脚步声,一个,两个,三个,来者最少有三个人。 她立刻停了挣扎之势,努力的靠着墙坐直了,摆出一副悉听尊便却又听话无比的样子。 她昨天倒是挣扎个不停,可绑匪却当着她的面,杀了车夫和跟车婆子,又杀了她的贴身丫鬟。 顾欣湄便被汪氏的架势惊呆了。 不是说汪氏昨日已经被吓得失禁了么,这才一夜过去,人已经恢复得如此冷静? 不过顾欣湄很快就释然了。 要知道自打汪氏嫁进武定侯府后,可是屡屡对她做出试探之意,一旦稍微有些碰壁,或是被她觉察了,汪氏立刻就会缩回爪子,迅速装成无事人模样,每次见到她,各种礼节和笑容都无懈可击。 顾欣湄还以为这就是后宅中常见的小伎俩,也就没跟汪氏计较过。 只因她并不少与贵妇们交往,像汪氏这样的人,她听说多了,也见得多了,至多有些讨厌,却颇识时务,不会害人性命。 可是直到她真正送了命后,何睦又将林氏婆媳是如何害她的摸得一清二楚,她这才知道,原来汪氏才是最恶毒却隐藏最深的那个。 汪氏过去的种种试探,真的都是试探,只有试探出了何睦夫妻究竟有几斤几两,才好制定毫无纰漏的害人计划。 叫二爷何源假作惹了大祸,不得不暂时离开武定侯府出城去避祸,又使得武定侯与何睦都陪着何源出了城,一直守护在他身边,好方便内宅里动手,这便是汪氏的主意。 就算到了程敏临死前,汪氏也不过是暗中花了大价钱买来毒药,交给林氏后便再也不出头了,只管坐享其成。 这一切若只靠林氏,林氏去哪里打听那姓古的去,又该如何取得那姓古的信任,顺利拿到药? 而何睦虽然早对林氏有所戒备,对何源却几乎没有提防,只因何源向来是个真纨绔,总会惹下一堆烂摊子等着长兄收拾。 于是程敏之死便进行得异常顺利,先是何睦被调虎离山,再就是程敏毫不防备的吃下了儿女送来的米糕…… 就是汪氏这么一个将身边亲人利用到了极致的人,昨日被吓得失禁,今日却没疯没傻,有什么奇怪的? 倒是她顾欣湄还是程敏时,却只会牢记人不犯人,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良善得几乎就像个傻子,最终被人夺了性命去…… 「你就是武定侯府的二奶奶汪氏,娘家父亲是户部江南清吏司郎中汪同海,闺名玉竹?」 顾欣湄收起了思绪,快步走到汪氏身边,伸出脚来点了点汪氏的肩膀。 事先她与范可思商量过了,再之前也与何睦商量过,审汪氏,用不着拐弯抹角。 汪氏到底是个心机颇深的内宅妇人,大家路数不一样,若能长驱直入开门见山,也就破了汪氏的辙。 只是顾欣湄也清楚,只要汪氏一天没死,他们就一天不能暴露真面目。 她这才摆出一副以前并不认识汪氏的样子,张口便问出了这句话。 她却不知道,就是她这短短的一句话,就令汪氏心中如同翻滚起了惊涛骇浪。 这问话声怎么如此嘶哑尖利! 不是说、不是说喜欢在路上掳人马车又满手血腥的都是些强人绑匪么,掳了人来只为了得到大笔的赎金么,怎么这声音却像个宫中的公公?! 难不成……难不成是她那远房姑母犯了事,又交代了她出来! 这不应该啊! 要知道姑母隐藏得颇深,身后的靠山又无比强硬,只比龙椅上那一位的地位稍微低了些,这样的靠山怎么会护不住姑母? 汪氏这般一想便强按下惊慌,总不能对方才说了一句话她就先慌了神。 而她口里还塞着破棉布呢,她又不用回答,倒可以趁机多听听来人问话,再分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也罢。 只是这人问话就好好问话不好么,非得先来踹一脚她的肩膀? 汪氏一边狠狠的在心底咒骂着,一边强忍着肩上的疼痛,轻轻点了点头。 殊不知顾霆既然将范可思给了顾欣湄,范可思便有他的一套本事。 这本事可不是汪氏打算先静静听一听问话,也不用真正回答,便真能掩饰住她那真实情绪的。 范可思不止是能从人的颜面神情上揣测对方的内心,就算汪氏被蒙着眼堵着嘴,四肢也五花大绑,他还是看出汪氏听到了问话后,身体突然僵硬起来。 就在身体僵硬的同时,汪氏的脸也越发苍白了一瞬,这分明便是只从短短的一句问话中,就联想到了极其不好的事儿。 再换句话说,汪氏已经知道,她并不是被真正的绑匪绑了,她心里藏着一个大秘密,她怀疑这些绑她的人是为了这个大秘密而来。 范可思便对何睦和顾欣湄做了个手势,用手指了指心口窝,表示汪氏的确是个有秘密的人,又伸手指了指肩膀,告诉顾欣湄道,汪氏还是个怕死的。 若汪氏不怕死,就不会因为那轻轻的一脚便鼻孔大张,下巴紧缩,这是疼痛引起的惊慌表现。 顾欣湄笑着对范可思伸了伸大拇指表示赞赏。 汪氏的确是个怕死的,当初被诊出了不好生养,汪氏被吓得够呛,结果却不是担心怀不上,而是怕一旦怀上了,会不会死于难产。 就是因为这个顾虑,汪氏就病了,一病就是半个多月,像西子捧心一样蹙着眉,别提多娇弱了。 她就又来到汪氏跟前,又伸出脚点了点汪氏另一侧肩膀:「既然你就是汪氏,咱们便开门见山。」 「听说你有个远房亲戚做得一手好药,这好药能叫人断子绝孙,是也不是?」 她刻意不提那毒药其实只是能令妇人小产的,就是想叫范可思瞧瞧,汪氏听了这话后会不会有些轻松,轻松于他们仿佛并不曾掌握真相。 哪儿知道汪氏却又是一僵! 这就令顾欣湄突然想起,她弟弟顾震就被关氏下了可能会断子绝孙的毒药,关氏与关家人却是至死都不曾交代,这毒药来自何处。 第五十七章 难不成这断子绝孙的毒药,竟与那红花蜜来自同一个人? 顾欣湄就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仿佛摸到了什么门路,可惜只是远远的能见到门的轮廓,想要再清晰些却不能够。 她便索性不再想,而是不再收回自己的脚,只将那脚死死的压在汪氏的肩膀上。 「除了这能令人断子绝孙的好药,还有番邦传来的红花蜜合出的一种毒药,能令有孕妇人顷刻间小产,神仙难救,是不是?」 汪氏只觉得脑海里已经被数个惊天大雷劈成了糨糊,唯独只剩一丝清明神智,却难以抑制住她身体筛糠般的颤抖。 那便是她的远房姑母彻底暴露了,甚至是姑母的靠山也暴露了……还连累得她……再也活不得了。 既是汪氏已经因为短短的几句问话便彻底瘫软在地,眼瞅着一时半刻也不好再问出什么来,顾欣湄索性给何睦与范可思使了个眼色,三人便先退出了这处房间,去了隔壁。 「我也是灵机一动,便临时换了个药效去问她,这样也好叫范先生看看她的反应,是轻松了还是紧张了。」 顾欣湄摘下蒙脸布道:「谁知我就觉得她那肩膀一僵,难说那姓古的手里并不是只有一种秘药,说不准那人便是个毒药篓子,有的是祸害人的法子。」 「越是如此,我们便越得抓紧时间将这人揪出来啊,否则便是祸患无穷。」 范可思带着颇为欣赏顾欣湄能够举一反三的笑容点了点头。 「郡主说的是,若那汪氏果然随着郡主的问话便是一僵的反应,分明就是又被郡主问到了要害。」 「至于那姓古的,郡主和何副统领只管放心,那汪氏反应如此强烈,想来这人虽是隐藏得极深,她却偏偏知道此人下落,如此便不愁问不出来。」 顾欣湄也就趁机将她之前似乎隐隐看见了门路的事儿讲了。 「范先生应该也听我哥哥提起过,震哥儿中了关氏的毒,那毒便是能叫人断子绝孙的,关家人却是至死都不曾交代毒药的来历。」 「能叫关家人至死都不说的秘密,这会是什么样的秘密?」 「这毒药的来源是否可以也归结到那姓古的身上,而那姓古的却有个靠山,是关家人死也不敢或是不愿说出的人?甚至是那暗中授意、叫关雄想要打开城门引外族入关那个?」 这时也不等范可思说些什么,何睦就先皱了眉。 「话说头些日子我也跟睿王爷提起过我的疑问。」 「想那关雄在王爷麾下做了这么些年的副将,关家的荣华富贵多半是这么博来的,而不是仰仗关氏这个妇人,怎么就因为一个关氏身陷宗人府,关雄便猪油蒙心,意欲引异族带兵入关。」 「王爷也早有这个疑惑,回京后便一直令世子暗查暗访呢。」 「如今再看,说不得这两桩事情还能连在一起?」 话说到此处,三人虽然都没将话说的太明,其实已经将那姓古的下落画出了一个小圈子,那便是这人应当是某位宗室王爷的人,而这位王爷……其心必异。 别看先是关雄意欲引异族兵马入关,随后不久便是后宫出了事,看起来两者并不相干,其实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生了异心的王爷想要祸乱康盛朝。 顾欣湄便立刻做出了决定道,如果事情真是我们推论的这样,这汪氏已经不该由我们审了,至少我与范先生就不能再参与。 她虽是宗室,到底只是个女子,哪有权利触碰事关谋反的大事。 即便那位藏在暗中的王爷并不想谋反,只是不忿康盛帝坐了龙椅却没轮到他,便想给皇上添堵,这也不是她能触碰的事儿。 至于范可思,也是睿王府的人,若康盛帝得知此事事关哪位王爷,便命令睿王或是顾霆审理排查也就罢了,否则睿王府还是不沾边为妙。 范可思点头:「郡主说得有理,与其再继续审问汪氏又问出不该我们知晓的秘辛来,索性现在就先叫停更稳妥。」 「接下来或是郡主亲自入宫一趟,或是何副统领去圣前回个话,再由上头另行安排吧。」 何睦也是这么想的,听得顾欣湄与范可思都这么说了,便立刻喊来了常忠与邓勇,去隔壁将汪氏再提回地窖里去关起来,静等宫中示下。 汪氏便在心神俱碎中重新回到了地窖,良久后方才清醒了些,可这清醒却叫她更加觉得自己不幸。 只因那几个很像宫中太监的人只有一人开了口,也不过只问了有数的几句话,她又塞着嘴无法回答一个字,却仿佛已经掏走了她的心,得知了她所有的秘密。 这事儿若换了心机不够的妇人,或许还会因为只被问了短短的几句话便庆幸之极,庆幸自己既未被严刑拷打,更庆幸自己没有招认一个字。 可汪氏到底不是个傻子,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当初若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多加银子,直至加到了三千两重金,她那远房姑母根本就不会将药卖给她。 姑母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会因为她的一个小小恳求便高抬贵手,将来再被她坏了大事? 是她知晓姑母有些贪财的弱点,才拿银子将姑母砸晕了,又跟姑母百般承诺说,将来说不准她还会再给姑母帮忙回报,这才令姑母手中一漏,将那毒药漏给了她。 现如今可倒好,她还没有败露,姑母却先败了,被这样的亲戚这般一牵连,她汪玉竹莫说苟活,想来就是死,也会不得好死…… 顾欣湄也正是知道这个,这才说舍了暗审汪氏的机会便舍了,毫不犹豫。 虽说她当初争取这个机会就是为了报仇,可她也不能因为报仇心切便将自己搭进去,孰轻孰重她分得清。 更别说汪氏本就已经被掳出来一天一夜了,如今又被那姓古的牵连至深,她都不用等明天,眼下便可以欣慰的说一句,她的大仇已经报了一半,至少汪氏已经活不得了…… 顾欣湄便重又对何睦与范可思提议道,既是暗审的机会是她得来的,何副统领和范先生只是她请来帮忙的,不如还是由她出面前往宫中说清经过与缘由。 「何副统领就先别出面了,等娘娘们认为此事很该转交给皇上定夺,皇上说不得也会再将此事交给你,那时才算是名正言顺了。」 何睦既是未领皇命便插手此事的,此时就不是何睦去圣前回话的好时机,这不是帮他反是害他。 虽说皇上前几日便交代过何睦,一旦周贤妃小产之事和朝政牵扯上了,必会叫何睦负责调查此案,有皇命和没皇命能同日而语么? 范可思也赞同郡主的这个决定,何睦亦说好——此时也不是何睦必须表现他要护着她的时候,他也就不跟她客气了。 顾欣湄也就不再多做停留,立刻便起身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东杨树胡同。 等回到睿王府后换回女装,要进宫的牌子也递到了宫里去,她就带上叶嬷嬷,主仆两个进了宫。 闫皇后近两日轻松多了。 一是因为荣敏推荐来了路太医,路太医已经查出了周贤妃所中之毒,又给周贤妃用了鼻饲喂药喂食,人虽然还未醒过来,已经比前几日多了几分生机。 第五十八章 二是荣敏昨日便叫人来给她送信儿,武定侯府的二奶奶汪氏已经被荣敏差人掳走关了起来,想来不出两日便会问出那姓古的下落来。 三是前天太后娘娘想起了查太医院名单时,医女与稳婆的花名册被忽略掉了,眼下这些花名册已经被送到了坤宁宫来,正摆在她的案前。 而她不过才翻了两页,已经找到了两个古姓妇人,一个是医女,一个是稳婆。 如此就算周贤妃的咸福宫那些宫人个顶个咬紧牙关,至今都未交代,那姓古的下落也就快水落石出了…… 这时闫皇后就听见宫人来报,荣敏郡主进宫来了,如今就在坤宁宫门外呢。 「快请!」闫皇后的声音带着一种高扬的明亮。 等到顾欣湄被宫人领进大殿,又径直将她领到了皇后的东书房,她便只觉得闫皇后今日端庄秀美得很,越发有了真正的皇后气派。 看来苦难和挫折这种事儿,很多时候并不只是折难,更像是对宝石的一种打磨,使宝石更加光彩照人呢。 顾欣湄一边这般笑想道,一边上前给皇后施礼问安。等被皇后叫了起,她便瞧见长书案上摆着厚厚的一摞花名册。 「想来这就是叶嬷嬷所说的,曾经被漏掉了的医女和稳婆名单?」她笑问闫皇后道。 闫皇后微笑着点了点头,索性也不叫宫女给顾欣湄赐座了,就拉着她坐在了书案另一侧的座位上,伸手指点着摊开的那一本花名册给她看起来。 「你看这个古姓医女,籍贯陕西,是先帝十一年入的宫,于先帝十三年被先帝赏给了万德妃。」 「在宁王出宫建府时,也就是先帝驾崩那一年春天,又被万德妃赏给了宁王。」 顾欣湄便只觉得离她很是遥远的那扇门,只看得见却摸不到的那扇门,突然就矗立在了眼前伸手可及的地方。 却也不等她说话,闫皇后又指点着另一行字给她看:「这个古姓稳婆年纪更老些,如今已经出宫荣养快二十年了,想来未必还活着。」 能出宫荣养的嬷嬷、医女抑或稳婆,多半已是五十岁以上了,这古稳婆出宫时是五十二岁,若是活着也已是奔七十的年纪,也不怪闫皇后这么说。 顾欣湄也就越发断定,那个毒药篓子应当就是那古姓医女。 只因她到底是睿王府的郡主,虽是身为女子,既然同为宗室,王爷们的底细她总有些了解。 那宁王是如今的万太妃、也就是先帝的万德妃所出,是先帝第二个皇子,比当今圣上、当初的三皇子年长两岁。 而在先帝尚是太子时,万太妃便已是太子东宫的承徽。 这若是细说起来,万太妃的资历也不比当年身为太子妃的太后娘娘浅,甚至还比太子妃早进了东宫几个月,只是当时未有封号。 这娘儿俩既是为娘的比太后资历还深,做儿子的比皇上还年长,顾欣湄可不信这娘儿俩就甘于永远屈居太后和皇上之下,若是心有不忿甚至生了谋反之心,也是极可能的。 只是听闫皇后说,她才只翻了一本花名册,其他册子里还不知有没有姓古的,顾欣湄也就不着急回话,便帮着皇后翻起册子来。 闫皇后却清楚顾欣湄无事不会进宫,两人一起翻了一会儿册子后,她便借口累了,一边打发宫女去泡茶来,一边低声问道,荣敏你可是有话要说。 顾欣湄既是知道孰轻孰重,也就不再瞒着,便将暗审汪氏时发现的一些蹊跷跟皇后说了。 「荣敏知道,在那汪氏尚未开口招认前,只凭着我问出的两句话,引出了她一点反常,便觉得那姓古的可能还牵扯着很多大秘密,或许是荣敏武断了。」 「若皇后娘娘还愿意叫我接着审她,荣敏当然义不容辞,可荣敏也得先来跟皇后娘娘回一声。」 「总之若没有您的点头,这汪氏我是不敢再审了,好在到现如今为止,她还一句话都没说过。」 皇后虽然年轻,缺乏的只是些经验与强硬态度,思路却是很敏捷的,能做皇后的人也不会有个短浅目光的短板。 她立时便听懂了顾欣湄来回话的意思,敢情这是怕继续审下去便要触碰某些秘辛,这秘辛……却是越少人知晓越好。 其实她既给了荣敏一枚凤牌,荣敏完全可以不必来讨她示下,只管将那汪氏往死了审、往死了办便是。 毕竟将汪氏审清楚对荣敏是有好处的,比如叫武定侯府少了个坏妯娌,林氏也少了狗腿子,荣敏嫁过去便轻松多了。 可既然摸到了秘辛的门边,荣敏便主动叫了停,也不要那暂时的好处了,这何止是这丫头怕睿王府被秘辛牵连,想来也怕给她这个皇后惹麻烦。 闫皇后便忍不住生出一阵后怕。 她当初若没将这差事给荣敏,而是给了娘家哪个,娘家人会有荣敏如此敏锐的嗅觉,接下来也会如此果断的叫停、再来讨她示下么? 倒不是闫皇后以为娘家人会不顾忌她,而是她清楚,她娘家的妇人们被后宅关久了,眼光便不会比荣敏更宽。 闫皇后便在此时已将顾欣湄定为自己的心腹,一个办事再体贴再周到再聪慧不过的心腹,再看向顾欣湄的目光,比以前更多了几分欣赏与喜欢。 当然闫皇后也知道,荣敏眼下的所作所为,或许还有何副统领对她的指点。 可越是如此,闫皇后便越觉得皇帝做的那个大媒没做错,荣敏做了何睦的续弦不过是一时的委屈,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便站起身招呼顾欣湄,打算堂姑嫂两人一起去慈宁宫陪太后午膳。 荣敏都主动将差事交回来了,又指出姓古的背后潜藏着庞大后台,这事儿总得第一时间禀报给太后知晓不是? 若连太后都说这继续审理的事儿不该归后宫妇人管了,也好早些请皇帝知道,早下手早为强。 韦太后得知顾欣湄竟然还没得到汪氏一句口供,便已断定那姓古的背后有人,还不是一般人,当时便惊讶了。 倒是顾欣湄立刻给韦太后解惑道,她不过是问了汪氏一句,那姓古的远亲手里是不是有能令人断子绝孙的「好药」。 「荣敏也是怕上来就问那红花蜜的事儿,反会令汪氏立刻便起了抵抗之意,就随便编了个谎话问她。」 「谁知她当时便如遭雷击,令荣敏立刻想起了震哥儿中的那个毒,那毒药明明是关氏下给震哥儿的,整个关家却是宁死都不交代毒药的来路。」 韦太后向来良善没心机,在大熙朝已是出了名的,可这并不代表太后不够聪明。 韦太后便点头道,我听说你父王得了皇帝的示意后,一直都叫霆哥儿查那关雄究竟是得了谁的好处,才要引瓦剌三王子领兵入关呢。 「若关雄当时能成事儿,朝堂必乱,能浑水摸鱼的还不就是那几个?」韦太后冷笑道。 一旦真出了敌军入关的大乱子,睿王便在此事上有失察之责,想来在东北任上就得自刎谢罪,带兵回京救驾的事儿想也不要想。 谁知你带兵回来是救驾的还是谋反的?不自杀谢罪还等何时? 第五十九章 好在睿王也不是白给的,当时便是刻意放给了关雄一个破绽,关雄还就真入了套,倒令睿王带兵反手将那三王子连着部下一网打尽。 而那将毒药交给关家、令震哥儿中毒之人,必然就是关雄的真主子,是叫关雄勾结三王子、并意欲陷害睿王的真凶。 这才直到关家满门上下被抄斩,关家任何一个人都不曾招认关于那人的半个字。 就是这般一想,韦太后便明白顾欣湄为何不愿意再暗审汪氏了,心道这自幼没娘的孩儿被父兄带大,眼界还真是比闺阁女子宽不少。 韦太后就笑着叮嘱闫皇后:「哀家听说荣敏不但辞了暗审汪氏的差事,还将凤牌还给你了?」 「若叫哀家说呢,那小玩意儿就叫她拿着玩去,难不成还怕她拿着凤牌四处惹祸?」 听太后的意思也是要将暗审汪氏的事儿叫停,只等与皇上通了气再做决定了,顾欣湄先是松了一口,却听得太后又提起凤牌,还说叫皇后将凤牌给她玩儿。 她便也不等闫皇后回太后的话,就连忙蹲身推辞起来,直道荣敏不敢。 闫皇后便笑了:「既然母后都发了话,荣敏也说不敢拿着凤牌四处惹祸,玲珑就回趟坤宁宫,再将郡主交回的凤牌取回来吧。」 陪皇后来慈宁宫的大宫女玲珑得令而去,顾欣湄还愣在那里没回过神儿。 她说不敢,是不敢再接皇后的凤牌,怎么却成了她不敢仗着凤牌的势四处惹祸了? 顾欣湄当然清楚,若她手里有凤牌,当然与没有不一样;可有了这东西,她不是一辈子都得做后宫这两位娘娘的包打听儿了? 当然了,做包打听儿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有娘娘们撑腰,她的腰杆儿就够硬。 可是、可是不知这凤牌能不能当尚方宝剑用,若路见不平便能拔刀相助?如果不能,岂不是宝剑蒙了尘? 「太后娘娘与本宫都知道你是个极有分寸的,给你你就接着,将来你便知道它的好了。」 闫皇后先被顾欣湄的「路见不平能否拔刀相助」逗笑了,却也不给她解释。 倒是韦太后不舍得看顾欣湄窘迫,就笑着告诉她,别听你堂嫂跟你卖关子。 「你皇后堂嫂当初派出去替她训诫安国公太夫人与夫人、训诫武定侯夫人的庄姑姑,身上便有这么一块凤牌。」 「虽说你皇后堂嫂是一国之母,掌统领内外命妇之责,后宫就是后宫,外头就是外头。」 「皇后她既要打理后宫,身边亦需要人手,还能镇日里叫庄姑姑出宫替她巡视去不成?」 「如今你既也得了一块凤牌,便替皇后分分忧,也算是替哀家分担了些担子,哀家今后便更不管事、只管含饴弄孙了。」 如今康盛帝膝下一共三个皇子,大皇子是皇后所出,才满四岁,另两个皇子的生母身份都不高;倒是还有几位嫔妃怀着身孕,年底前后便都临近分娩。 因此上韦太后发话叫闫皇后将凤牌给顾欣湄一枚,不论顾欣湄拿着凤牌用不用,也算是一种奖赏了。 要知道若不是顾欣湄举荐的路太医查出了红花蜜之毒,随即便制定了防范之法,那几位身怀有孕的嫔妃,还不知会否再遭毒手…… 而闫皇后之所以连个磕巴都没打,便顺从了太后的叮嘱,她的想法也与太后差不多。 那凤牌就算不能当作狐假虎威之用,荣敏这丫头也做不出这等事,关键时刻还能用来傍身保命呢不是? 更别论皇上已经指点了她好几次,叫她早些强硬起来,她也得从现在便在宫外布下些强硬帮手,荣敏只是个开始。 之后不过是两刻钟左右,玲珑便取了凤牌回来了,才进门时还有些犹豫。 不过想到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如此信任荣敏郡主,玲珑也就没回避她,就上前回禀道,庄姑姑已经将咸福宫两个宫女问出了口供。 「二人都跟寿康宫的王嬷嬷有过来往。」 「如今奴婢便来替庄姑姑讨个示下,那王嬷嬷……要不要拘来?」 寿康宫便是万太妃的居所,几条看似无法连在一起的线,如今越发接近融合了。 闫皇后却怕眼下便拘了王嬷嬷来问话,难免打草惊蛇,比如惊了宫外的宁王府。 若宁王府得了消息便将那古姓医女灭了口,宫里也不过是白折腾一场,宁王依旧还是宁王。 「若不然……还是等皇上定夺吧?」闫皇后这般与韦太后商量道。 韦太后却不说话,而是看向顾欣湄。 顾欣湄就只觉得自己成了被赶上架的鸭子了,凤牌在手里还没捂热,便要帮着皇后出主意。 可她到底清楚这凤牌的好处。 之前她一直都担忧拿不住林氏的把柄,即便知道林氏所作所为,也无法将林氏如何。 谁叫林氏占着个何睦继母的名分呢?在这大熙朝,弑母?谁敢? 而她如今有了凤牌,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还不是她想什么时候弄死林氏便可以动手了,就连武定侯与何氏族人,想来也不敢多放一个屁阻拦她! 否则之前她说什么也不接这块凤牌,她还想报了大仇便过些悠闲日子呢。 顾欣湄也便不再犹豫,立刻弯眉笑道:「眼下离着初一十五进宫请安的日子不是还远着么?」 「皇后娘娘只需掐断宁王府与寿康宫的所有联络之线,王嬷嬷可以随时审。」 宁王府终归是宁王府,事关朝政,后宫里撂了挑子、转交给皇上派人去查是必须的。 后宫却到底是后宫,寿康宫在后宫里乱伸爪子,已经令周贤妃小产、坏了皇上一个子嗣,还差点栽赃给闫皇后,这内廷家事还能一并交给皇上审理不成? 「皇后娘娘也不用怕万一掐不断这联络线,反坏了皇上查宁王,可以请庄姑姑带人去拘王嬷嬷时,便命寿康宫将那姓古的交出来。」 那姓古的本就没在寿康宫,早就由万太妃赏给了宁王不假,如今却只管让万太妃交出姓古的,还不允许辩白,倒看万太妃有什么话说! 皇后已经摆明了要人的话了,若寿康宫交不出姓古的,宁王府也将姓古的灭了口,对寿康宫与宁王府有什么好处? 再换句话说,闫皇后必须摆出一副强硬姿态来告诉寿康宫,万太妃与宁王府所做之事已经明了,任何反抗都是自取灭亡。 至于说被宁王知晓他宫中的母妃已经身陷囹圄,会不会做出反戈一击的事儿来,顾欣湄可不是瞧不起他。 宁王虽是皇上的兄长,身上又有王爵,如今又不是前朝那会儿的藩王了,各个在藩地拥兵自重。 大熙朝的王爷有几个掌握兵权的?还不是只敢暗地里做些小动作,若被发觉便只能束手就擒。 当初宁王敢收买关雄与关家,下手算计她顾欣湄的父王,如今便活该是这个下场! 韦太后听到这里便笑了,又对闫皇后做出「你可明白该如何作为」的询问目光。 其实韦太后清楚得很,皇后并不是想不到荣敏所想的这些。 只是皇后上有她这个太后婆母,前朝有皇帝这个夫君,做人做事便更要考虑再三,只求尽善尽美。 第六十章 身为皇后错不得,就像她当年一样。 只是她当年还比皇后眼下幸运些,因为先帝自幼便被封为太子,登基后也未曾经历过主少国疑的时代,龙椅便比当今皇帝稳多了。 若不是知晓这个,太后也不会这么看重顾欣湄,看重顾欣湄的年轻冲劲儿能给皇后增加的勇气。 要知道她早就打算做个只管养老的太后了,可皇后身边若没几个能人辅佐,她还是撂不开手,落在某些人眼里倒成了她老婆子恋权,说到做不到。 「嬷嬷是不是觉得我太不深沉,在两位娘娘面前还要显摆自己明白,很有些班门弄斧的嫌疑?」 回睿王府的路上,瞧着叶嬷嬷坐在她对面总是欲言又止,顾欣湄便开口发问。 见叶嬷嬷显然被她说中了心事,顾欣湄就笑了。 「嬷嬷就没瞧出太后娘娘早就摆出一副不想管事的模样儿,皇后娘娘却一心只想请太后娘娘替她掌舵,一点儿都不想自己当家作主?」 「其实我也知道,如果皇后娘娘实在有事情拿不定主意,太后娘娘也不会真不管她。」 「可太后娘娘是真的想叫皇后娘娘早些自强自立不是么?」 叶嬷嬷也笑了:「郡主的意思是说,太后娘娘这是故意叫郡主说出自己的看法,证明年轻人也未必是不能管事的,只要敢想敢做便能做得极好,好敲打着皇后早些立起来?」 她就说么,皇后娘娘还那么年轻没经验,太后娘娘怎么不说多帮扶帮扶皇后,还摆出一副甩手掌柜的架势,连她也被太后娘娘打发出了宫。 倒是宫外的很多勋贵人家里,当家的都是老夫人老太君,打死都不愿意放权给媳妇。 也就是这样的人家,若老人身体一直硬朗也就罢了,一旦哪天老人突然撒了手,媳妇却始终没历练出来,后宅便乱了。 就因为这个缘故,这些年来的大熙朝垮了多少个勋贵之家? 别看如今个个儿都还顶着爵位,挂着勋贵之名,却都家反宅乱纨绔成群,指不定哪一日便要彻底败了家! 就是这一番比较下来,叶嬷嬷难免叹息道,太后娘娘这一招儿还真是可怜天下慈母心。 ……顾欣湄的马车才进了睿王府的门,何睦那厢也打理罢了东杨树胡同的一众事宜,骑马回了武定侯府。 毫无意外,迎接他的便是武定侯的一腔怒火,与他那位好继母林氏的各种阴阳怪气,这一切当然源于他生母那些被武定侯代管的产业,竟然在一大早就丢了地契与账册。 何睦便忍不住冷笑暗想道,他这父亲与他这位继母还真是天生一对儿,要多凉薄便有多凉薄。 这夫妻二人眼里只瞧得见那些产业,和那产业能赚来的白花花银子,而汪氏已经失踪了两天一夜,却不见两人提及一句。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汪氏已经嫁给何源三年了,却至今都没有好消息传来,想来林氏也巴不得汪氏出点什么事,甚至永远别回来才好。 若汪氏果然死在了外头,或是不死也失了名节,林氏便既能给何源再换个好生养的媳妇,又少了汪氏这个知情人与同谋,曾经的所作所为就少了一分暴露的危险。 何睦便面对武定侯暴风骤雨的指责也不带变一下脸的,而是淡淡的自己找了把椅子拖到厅堂下手,淡淡的坐了下来。 也不待武定侯吼他一声谁叫你坐下的,他就扬起了眉。 「前天晚上侯爷很为三弟的喜事高兴,说是待夫人去安国公府下了大定,我们家便真正有了个高门出身的媳妇了。」 「侯爷因此多喝了几杯,还是我将侯爷扶回书房后面小院歇息的,又差人将孙姨娘接了过去照料您,侯爷都忘了?」 林氏的脸顿时因了何睦这话扭曲起来。 侯爷竟然说……说待秦氏嫁给了老三,武定侯府才算真正有了个高门媳妇? 敢情侯爷一直嫌弃她出身太低,又嫌她给老二娶来的汪氏出身也不高? 这才这两天都不尽心叫人寻找汪氏,还说人既然已经丢了,名节便已毁尽,从此只当这个门第太低的媳妇已经死了? 不过林氏旋即就垂头笑起来,只因侯爷的原配、何睦的亲娘便是护国公府的嫡长女庄氏,如今却因庄氏已经死了二十年,侯爷便将这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庄氏出身再高贵,一个死人也别想敌得过她这个陪伴了侯爷十九年的! 只是再想起前天晚上竟是孙姨娘去了前院服侍侯爷,林氏便忍不住又扭曲了神色。 若不是武定侯与何睦父子都在,她还要追问那些产业去向,她恨不得立刻就去将孙姨娘那张狐媚脸蛋儿撕烂! 她便强忍了各种不快,阴阳怪气的开了口:「侯爷如今是问大爷那些地契和账簿,还有现银的银票呢!」 「大爷若不是心虚,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武定侯也因此纳过闷来:「对啊,我是问你那些地契和账本子呢,你不好好回答,倒提起前天夜里作甚?」 「你也知道前天我喝多了,那些事儿我都记不得了!」 武定侯当然是怕经了大儿子这一番挑拨,再惹得林氏妒忌之心大发,令孙姨娘吃了苦头。 话说那孙姨娘的长相虽然算不得天姿国色,却到底比林氏年轻多了,那肌肤……也柔滑多了。 至于庄氏的那些地契账册与银子,还能真被外贼偷去了不成?他堂堂武定侯才不怕这些东西找不回来! 「侯爷也知道侯爷的书房里有地契和账册,有现银银票?」何睦冷笑。 「那侯爷怎么就忘了这些东西是姓庄的,我母亲姓庄,出身于护国公府这个高门,而不是什么寒门小户?!」 「侯爷怎么就说武定侯府只有三弟娶回了秦氏,才算有了个真正高门出身的媳妇?」 「那敢问我生母在您心里算什么?」 其实何睦本不打算再跟武定侯绕圈子,他既然离开东杨树胡同回了家,便是要跟武定侯交待那些东西的去向。 他前天夜里拿走了那些东西,又刻意制造了东西被盗的假象,只是为了叫林氏昨天早晨因此慌乱起来,便忘记打理车马之事,也好方便他安插人手。 可是他就忍不住要为生母抱屈! 他生母当年嫁到武定侯府来,他祖母还活着,可以说生母是一点福都没享到,还受了祖母不少的气,否则也不会早早毁了身体、早早去世。 而武定侯打理的他生母那些产业,这些年又贴补了武定侯府多少,当他不知道? 他就瞧不得这般凉薄的武定侯一边享受着他生母留下的好处,一边却将这个人忘得如此彻底!这样的父亲,哼! 武定侯难免被长子这般责问问得有些尴尬。 庄氏离去实在的太早了,已经二十年了,这个家已经二十年没有她的痕迹。 二十年可不短,真的足以令他忘了她曾经的存在。 那他说起等秦氏进了门,这个家也终于有了个高门出身的媳妇,这话就没错,这个家的确已经二十年没有高门媳妇了不是么? 他便试图给长子解释,说他所指的只是这二十年,殊不知越解释越乱。 第六十一章 这话不但令何睦越发冷笑,还惹恼了林氏,林氏便含了泪,满目委屈的望着武定侯,分明是在指责他不该嫌她出身低。 何睦只觉得继母这副惺惺作态恶心极了,也就不愿再在正和堂多做停留,他便站起身道:「侯爷也不必解释了,越解释越伤情份。」 「我知道侯爷惦记着那些产业,侯爷不如回外书房后面的院子里瞧瞧吧。」 「那晚侯爷喝多了,却一直拉着我的手念念不忘那些账簿,说还有些账务没瞧清楚。」 「我劝您早点歇息,改日再打理也不迟,您却不听,我只好将那些东西都从侯爷的外书房拿到了侯爷下榻的房里,就放在床旁的箱子上。」 「想来第二天起侯爷也没再去那处小院下榻,便不曾瞧见。」 「只是我今儿还将话撂在这儿,我年底要续弦,还请侯爷将我生母这些嫁妆产业头半年的账目理清楚,待我续弦妻子过门,便将这些产业移交给我续弦妻子打理吧。」 何睦话音未落,脚步已经踏上厅堂的门槛,眨眼就要出门。 武定侯立刻慌了神,高喊道你给我站住:「你给我回来!」 「我是你爹!你要续弦谁家的闺女,我怎么不知道!」 林氏更是急得从座位上站起,快步便追到何睦身后,声音里全是惊慌失措与愤恨:「大爷先别走!留下将话说清楚!」 「我虽只是大爷的继母,礼法上也是大爷的母亲,大爷跟长辈双亲一声也不知会便欲续弦,这是谁家的道理!」 林氏知道自己是无法阻止何睦续弦的,好在如今何睦主动提起了这事儿,却并不是明日就要迎娶,她只需问出女方是哪个,她便还有机会。 如今天气已经入了深秋,勋贵宗室之家的女眷常常摆了宴席小聚,她也隔三差五便能收到帖子。 那么只要她得了一点风声,知道何睦要娶的竟是高门女,比如那位荣敏郡主,只需她用点儿心,多多出席些宴席,想搅黄这门亲事还不容易么? 何睦却是早料到了这番追问,便站住脚步回头冷笑起来。 「我这亲事是皇上指的婚,皇后母族做的大媒,一切都有我外祖母和舅母操持,将来礼部与宗人府也会出面,就不劳侯爷与夫人操心了。」 「这府里谁若敢往我这门亲事里横插一手,偏要做那搅屎棍,倒看她有几条命!」 他和顾欣湄的亲事已经下了小定,等顾霆大婚之后,便要再去睿王府下大定,后面的一切事宜也再瞒不过人。 与其叫他继母在旁人口里得知了消息,再去散播不利于顾欣湄的谣言,他索性先将话扔到这里。 若这样还不能吓住林氏,无疑是她自己作死,他也不拦着。 他便眼瞧着林氏的面色变成了死灰一般,却犹觉不够解恨,这时就听得一个婆子在院中道,前院传话进来,皇上差人来请大爷御前说话。 何睦便知道这是顾欣湄进了宫后,已将汪氏的事儿回禀了,皇上这是要命他开始查案了。 他就快步离了正和堂又一路出了府,直奔皇宫而去,只扔下林氏在身后欲哭无泪,武定侯却因「皇上指婚」大为高兴,直呼今晚又要浮一大白。 林氏本就被何睦气得不善也吓得不善,如今更是险险被武定侯这个举动气死。 可她到底明白,何睦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何睦了,自打程氏死了,他便再不是那个淡淡的话不多、却一直对家里不论是谁都挺尽心尽力的那个大爷了。 唯独不变的,却是他依旧一句话一个钉。 他既然说他要续弦是皇帝指的婚,那就是真的,谁若敢在这门亲事里插手,想来就没什么好下场。 那么她接下来又该怎么办?难不成就坐以待毙了? 武定侯眼瞧着她的神色不停变幻着,眼中含着泪的样儿再委屈不过,也就不舍得再只顾自己高兴,便开口安慰起她来。 「你这些年来对老大什么样,我心里有数儿,你又不是旁人家的恶毒继母。」 「你本来不还心疼他年轻轻就成了鳏夫,还要将你娘家侄女儿给他做继室,替他照顾两个孩子么?」 「可惜你娘家侄女儿不识抬举,偏要跟老三做出那下作事儿,正室不做却要做妾。」 「可你的心意到底尽到了,剩下的便随他去吧!」 「不论他续弦谁家闺女,哪怕是位公主,既进了我何家的门,敢不对你尽婆媳之礼,敢不好好孝顺你?」 也就是武定侯这些安慰,虽然有些话还是打了林氏的脸,打得她面皮生疼,她还是松了口气,暗道只要有侯爷给她撑腰,一切也都还好。 再说了,连侯爷都说她不是恶毒继母,她也得知足了。 更别论庄氏那些产业地契并不曾丢,只是换了个存放地方,如今就放在侯爷外院下榻的院子里。 那她就没必要为那指不定哪天才能进门的大爷继室操心了,至少眼下不用,将来若那继室实在叫人不省心,她也自有法子。 要知道如今只离老三的定亲宴不满十天了呢。 只要她在那天将喜姐儿和福哥儿两个孩子留在武定侯府,留在她身边,大爷再怎么强硬,还不是她指东,他不敢往西! 就算护国公府那老狐狸不敢带两个孩子回来赴宴又如何,宴席上可是人山人海的,到处都是眼睛和耳朵。 护国公府若不怕丢脸,也不在乎两个孩子年幼时便坏了名声,她又怕什么? 林氏这般一想便越发笃定了,就立刻换上笑脸,直道侯爷说的是。 「还好有侯爷心疼妾身,妾身也算没白白疼了大爷这么些年。」 随后她便又使出浑身解数,一边催促武定侯回前院看看那些地契和账册,一边也不忘提醒道,汪氏那里还是要尽量多派些人暗访暗查。 「汪家至今还不知晓此事呢,也便没闹出来,可万一……我们家也不能太被动不是?」 「源哥儿这几年可没少受他丈人家的好处,他那两个大舅兄对他也很是提携,就冲这个,我们家也得尽尽力。」 「哪怕汪氏回来后也要不得了,总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好。」 林氏这两日对汪氏的失踪很是犹疑不定,既琢磨着若汪氏真没了也是好事一桩,却也真怕汪家打起来,再影响她给源哥儿谋求世子之位。 要不然何睦整天将自请分家除族的话挂在嘴边,却又不真这么做,只为了以此坏她名声,她早就得去族里说道说道了! 这还不是她觉得自己的名声坏了点没关系,只要何睦认准了要分家,他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听,世子之位便再与他无关! 这般一来,一切好处将来还不都是她儿子的! 林氏就这么打着暗寻汪氏的主意,只为了好给汪家一个交待。 ……殊不知顾欣湄既然知晓武定侯府还将汪氏失踪的事儿瞒得死死的,她就不能任由武定侯府继续瞒下去。 叶嬷嬷是提醒过她,说武定侯府这么做是为了脸面,也便没大张旗鼓寻人。 想来叶嬷嬷也是知道她既与何睦订了亲,就怕她嫌弃武定侯府凉薄,这才替武定侯府说了几句好话。 第六十二章 可叶嬷嬷哪知道林氏与汪氏婆媳这几年伙在一起做了多少坏事,林氏隐瞒汪氏的失踪可不单是脸面好看,还想趁机解决了汪氏这个隐患。 先不说程敏便是死在林氏婆媳手里的,只说武定侯的一位姨娘吧。 两年前那位姨娘怀了身孕,却一跤摔在后花园,那一尸两命的背后黑手不也是那婆媳俩,动手的正是汪氏那俩已经死了的大丫鬟? 顾欣湄便索性叫人放出话去,说是武定侯府的二奶奶在武定侯府三爷下大定那天丢了,至今还未回来。 汪氏可是在陪着林氏这位婆母去给小叔子何汾下大定的路上丢的!林氏却一直瞒着,连汪家都没告诉! 那她叫人放出的话若是传进汪家人耳朵里,汪家会怎么想? 要知道汪氏的嫁妆可是极其丰厚的! 而那汪氏的爹虽然只是个五品官,且不说这官职是个肥缺,汪氏还有两个兄长也都颇有出息,身上亦有官职。 林氏既想在汪氏失踪一事上得了好处,又想将汪家当成稀泥随便她怎么抹,哪有那么容易! 这般一来也不等天色彻底黑沉下来,汪氏的娘家果然已经得知了消息。 汪太太顿时便哭了起来,随即就想不管不顾的冲到武定侯府去讨要一个说法。 「我看林氏就是嫌弃我们竹姐儿不生养,他们家老三又定下了安国公府大小姐,便不再稀罕我们竹姐儿了!」 「说什么是竹姐儿的车坏在了路上,这才被强人掳走,我看这就是林氏自己个儿捣的鬼!」 汪太太既然能生养出汪氏这样的女儿,本身也不是什么好货,这大宅门里的门道她还能不清楚? 趁着出门时先叫女眷坏了车,随后又被人掳走,可是太常用的坏人名声的小伎俩了! 汪太太便一边哭着一边点人,想要点上十几个粗使婆子随她前往武定侯府,不将武定侯府砸个稀烂誓不罢休。 倒是汪大奶奶更是个心机颇深的,也不像汪太太这般暴躁脾气,闻听了消息便匆匆赶到了婆母这里,刚好就将汪太太拦在了院门内。 「母亲只是听那出去采买的仆从带回来些许风声,便欲大张旗鼓打上何家,就不怕中了谁的计谋?」 见汪太太并不想因她这短短一句话便罢休,汪大奶奶便上前搀扶住婆母的胳膊,又稍微用了些力,一直将婆母带回正房落了座。 「左右眼下天色已经黑了,若在此时打上何家门,不论是什么缘故,也是我们家先失了礼,说不准还得惊动府衙和五城营。」 「我看不如派个妈妈悄悄去何家求见竹姐儿,我们先在家等消息。」 「若那妈妈死活儿都见不到竹姐儿,事情才算有个定论,媳妇明日一早再陪母亲去找何家问个清楚也不迟。」 汪大奶奶如今管着家,当然不能任由她婆母为所欲为,最终却是她在公爹与夫君面前请罪。 而她膝下的长女今年也有十岁了,就快到了议亲年纪,即便小姑子汪玉竹真的如传言所说失踪了,汪家也不能因此便将事情闹出去…… 汪太太的脾气虽然急躁,却不是个傻的,听得大媳妇这么一说,也便缓缓冷静下来,随即就喊了个亲信妈妈来,叫那妈妈立刻出府前往何家。 只是等那妈妈走了,汪太太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若竹姐儿真是出了传言所说的那等事,倒看我跟那林氏有完没完!」 就算汪氏的失踪不是林氏动的手脚,汪氏出嫁时毕竟带了不少的陪房,大丫鬟便有四个,更别说管事的妈妈媳妇子。 如今汪家竟是从外头得知了女儿的消息,不但武定侯府不来报信,陪房们也没有一个送回消息的,若不是被林氏将人管了起来才见了鬼! 「我看她这是定下了高门媳妇,便想将我们竹姐儿当成烂泥一样甩开!」 汪太太婆媳俩对汪玉竹在武定侯府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并不了解,当然也就不会想到,汪氏的失踪另有隐情,甚至还跟宫廷秘辛扯上了干系。 只是这婆媳俩也知道,林氏一直都想将武定侯府世袭的爵位谋来给林源,否则当年汪家也不会轻易答应将汪玉竹嫁进何家,又给陪了丰厚嫁妆。 那么现如今突然传来消息,说汪氏竟是在陪着林氏前往安国公府给三爷何汾下大定的路上失踪的,汪太太可不是就恼火至极? 看来林氏这是早改了主意了! 要不然即便汪氏出了事,依着林氏那八面玲珑的性子,也早该给汪家知会一声,两家府上再一起找人不是么? ……顾欣湄从小墩子口中得知,汪家府上天黑后便派出了一位妈妈匆匆赶往武定侯府,却连武定侯府的西角门都没进去,她就抿嘴儿笑起来。 笑罢后,她叫徐嬷嬷拿了银子赏小墩子,又将一袋碎银交给他,叫他回了前院后,替她赏给段暄几个负责盯着武定侯府与汪家的侍卫。 「你回去告诉段暄说,明儿一早务必还要将这两家盯紧了,随时有事随时叫你进来禀报。」 小墩子磕头谢了赏,又重复了一遍郡主交代给他的事儿,便离了和香阁。 谁知还不等他走出和香阁的院门多远,他就瞧见三小姐那边的院门口灯火晃动得厉害,随即又听见一阵喧嚣。 他也就不再迟疑,立刻扭了头重新跑回和香阁。 顾欣湄笑着夸了他一声你够机灵,就带着徐嬷嬷、画眉和几个健壮婆子往顾欣淩的居所快步而去。 其实她早知道,只要顾欣淩一日不曾离京,便会每隔一阵子就闹点事儿给她添堵,这便是平民百姓经常挂在口边的一句话:癞蛤蟆跳到脚面上,不咬人却恶心人。 等她到了顾欣淩的院子门口,负责看管顾欣淩的婆子们似乎也制服了她,正好派出来一个婆子要去和香阁给顾欣湄报信,主仆两人正走了个脸对脸。 那婆子忙对顾欣湄屈了屈膝,便这般对她回禀起来。 「三小姐非说这几日新领回来的灯油味儿不对,她每天傍晚点了灯后,用不了一个时辰便犯困得厉害。」 「随后三小姐就拿了这话当借口,说什么也不在正房里待着了,说是要出来透透气儿。」 「奴婢们先是去正房的内室闻了闻,那味道确实不大对,便以为叫三小姐出来透个气也是个好主意。」 「外带着三小姐又没长翅子,左右也飞不出这院墙去,也就没好拦着。」 「谁知三小姐出来后,在院门边的倒坐房里待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是不回正房里去。」 「奴婢们便跟三小姐商量,要么将奴婢们用的灯油和三小姐换换,三小姐却不答应,还险些将门口挂着的风灯打翻在地。」 这里可是睿王府后宅,每个院子门口的风灯都挺大,风灯里装的灯油也比一般的灯盏多。 眼下又是深秋,天干物燥得很,若真被三小姐得逞打翻了风灯,说不得就是一场走水。 婆子们便将顾欣淩恨得牙根儿直痒痒,如今除了派出这婆子负责给顾欣湄送信儿,其余人等都在正房里按着顾欣淩,一边死活不撒手,一边表示她们愿意在房里陪三小姐一宿,若真是灯油有问题,还有她们给三小姐垫背。 第六十三章 顾欣湄就对这婆子点头表示知晓了:「门口如今也没个人看门了,你便留在这里先看着,我进去瞧瞧。」 等她进了正房再进了顾欣淩的内室,不过是轻轻抽了抽鼻子,又瞧了瞧床边那盏油灯,她便冷笑着告诉画眉,去将窗户开个小缝隙。 也就是顾欣湄这话吩咐下去的同时,她就眼瞧着被婆子们按着的顾欣淩脸色一变。 她就上前几步,毫不留情的用力扳起顾欣淩的下巴,又死死盯住顾欣淩的眼睛。 「顾欣淩你真当谁都没你机灵么?」 「你先将油灯的灯捻做了手脚,又将门窗关得密不透风,这油灯便无法好好燃烧,味道不但呛人得很,闻久了也容易叫人浑身发软,你以为谁都看不出来?」 说白了这便是现代医学所说的燃料燃烧不完全,在密闭空间里对人体造成的缺氧症状。 顾欣淩这分明是想造一个身体不好的假象出来,再慢慢做那不去和亲的筹谋——她既是身体真不好,缘故还是灯油里来的,那便不是她的过错。 这般一来,睿王也就不会埋怨她,更不会在她无法和亲的前提下,也要解决了她的性命。 可她自以为她筹划的很好,连她这院子里的一众婆子都骗过了,却没骗过顾欣湄。 顾欣湄进来都没有两口茶的工夫,便将她的伎俩彻底揭穿! 顾欣淩被这可怕的事实吓得直哆嗦,良久后方才稍稍镇静下来,声音却依然颤抖得厉害:「顾欣湄你还是不是人!」 她的意思倒不是说顾欣湄冷酷得不像人,而是根本不信,这一直憨厚好欺的异母姐姐,怎么突然就鬼精起来,精明得都不像人了。 顾欣湄就笑了:「事到如今你竟然问我这个?」 「你不知道我突然精明起来,是拜你们娘儿几个所赐?」 「不过这样也好,你既然这么清楚我不是个傻子了,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别再动辄搞这些愚蠢的小动作。」 「我早就警告过你,无论是因为什么缘故导致你和不了亲,是你的错也好,不是你的错也罢,你都别想多活一天。」 「你却当我是白说的,只是威慑你却不一定做得出?」 「那我今儿就再说一次,顾欣淩你将你所有的小心思都给我收起来。」 「愿意和亲去是你唯一的一条活路!」 她一边慢条斯理的训诫着顾欣淩,一边缓缓将捏在顾欣淩下巴上的手指加了力气。 顾欣湄只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儿,身材又颇为苗条,看似并没什么大力气。 可她是自幼习过武的,顾欣淩更是个自幼娇生惯养的,等她松了手,顾欣淩的下巴已经被捏出了紫痕,疼得她登时倒吸了几口凉气。 顾欣湄就趁机问顾欣淩道,我方才说的几句话你都听懂了没。 「你若是有半个字没听懂,我不介意现在就送你上路,刚才捏了你下巴上的手,立刻就会掐在你脖子上。」 之前她是以为顾欣淩只为了时不常恶心她一回,给她添堵,她也就没大当回事。 可先听婆子说,顾欣淩险些给这小院放了火,进了屋后又发现灯盏和窗户都做了手脚,她真的恼了。 那与其再等下一次,不如这就送顾欣淩去跟关氏和顾欣澄做伴儿! 顾欣淩本就被顾欣湄的敏锐惊呆得不行,至今也不曾从惊呆中醒过神来,又被连骂带掐了一场,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她就只顾得连连点头,生怕点头慢了一点,就真被顾欣湄掐死了。 顾欣湄便对还死死按着顾欣淩的几个婆子道,可以将三小姐松开了。 等婆子们得了令各自垂头站好,分明是等顾欣湄再次示下,顾欣湄想了想,便从腰间将那枚凤牌掏了出来给几个婆子看。 「这是皇后娘娘赐给我的凤牌,我有此牌在手,仅次于皇上赐下的尚方宝剑。」 「因此上你们几人给我听好了,若三小姐再做出类似今日的事儿,比如各种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各种小伎俩只想毁了她自己的身体,你们也不用回禀王爷,跟我禀报一声后,便可以直接将她掐死。」 顾欣淩之所以还敢借着油灯闹事儿,便是认定了这睿王府不是她顾欣湄说了算,一旦闹得厉害了,婆子们还是得将事情回禀给王爷定夺。 而顾欣湄既得了凤牌,便索性彻底断了顾欣淩的念想——她有皇后赏的凤牌,顾欣淩的死活就彻底掌握在她手里。 顾欣淩先是又被吓了一跳,随之便满眼不信。 顾欣湄如今再机灵得不像话,皇后娘娘怎么会赏她凤牌? 大熙朝历代皇后的手中都有十枚凤牌,一代代往下一任皇后手里传续,每枚凤牌的主人都是凤卫首领,总首领便是皇后娘娘本人。 据顾欣淩所知,以前的凤卫首领有一半是宫中的嬷嬷或大姑姑,另一半是后宫几位大太监与侍卫统领,哪里轮到过宫外女子,哪怕是宗室女! 顾欣湄如何看不懂顾欣淩的眼神,便又将那凤牌往她眼前递了递:「你虽是庶出,好歹也算宗室女,应当知晓凤牌的样子。」 「那你仔细瞧瞧,这枚凤牌哪里有假。」 「再说了,对付你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小虾米,用得着我专门做个假凤牌来骗你么?」 顾欣淩就被凤牌的真、与顾欣湄的刻薄言语气了个半死,妒火也腾腾的烧上她的脑门儿。 她就说么,顾欣湄不是人! 若顾欣湄还是个人,怎么就变了性子,既聪明得令人害怕,又言语刻薄得叫人抓狂,还运气好得叫人嫉妒满满想撞墙! 「你、你……」顾欣淩的上下牙齿直打架,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殊不知顾欣湄却不耐烦再陪她打机锋,连奚落她也不屑了。 将凤牌重新在腰间挂好,顾欣湄便叫几个婆子牢牢记住她的话,转身就离了顾欣淩的内室,快步回了和香阁。 她这几日可是抽空就在看父亲程郎中留下的那些医案呢! 与其在这里和顾欣淩浪费时间,她还不如回去温习功课!要知道她上一次学习父亲的医案,还是几年前! 身后就留下满心说不出什么滋味儿的顾欣淩,一忽儿觉得还不如死了的好,左右各种挣扎与求救都无门,一忽儿却突然来了脾气,直道她不能死,她若死了,才是中了顾欣湄的计。 ……夜里看医案看得入了神,顾欣湄睡得就很晚,等她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画眉几人服侍着她洗漱罢,便对她回禀道,小墩子两刻钟前来了,说是何副统领已经正式领了查案的差事,与何副统领一起的,还有自家世子爷。 顾欣湄轻轻皱眉。 康盛帝还派了她哥哥与何睦一起查宁王的案子?这月底可是她哥哥和庄朝云的婚期! 不过等她用罢早膳,又被顾霆喊到小书房说话,她也就明白了,她哥哥这次只是挂个名,而挂名的背后,却是康盛帝对睿王府的猜疑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是件大好事。 「哥哥是说这之前的大熙朝既然只有父王一位王爷手中握着兵权,即便父王自己没有野心,皇上也怕他被别的王爷暗中收买、或与旁人暗中勾结。」 顾欣湄略带嘲讽的笑道。 第六十四章 「事实上宁王也正想做出这么一个假象,叫皇上以为父王是他的人,否则关雄也不会放瓦剌三王子入关。」 「如此不论父王愿不愿意和他一伙儿,也必须和他一伙儿了。」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父王顺水推舟做了次黄雀,倒将关雄和三王子都捉了,不但令宁王白白算计了一回,还将宁王府的不臣之心暴露了。」 顾霆笑着点头:「是啊,父王既捉了三王子,还顺势引咎交了兵权,正是为了将自己干干净净的择了出来。」 「之后只要宁王被查实了罪证,今后想来也就没哪个再敢拉拢父王了,他们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若不是想试探一番,皇上是否因为睿王交了兵权便减轻了猜忌,他父王才不会命他大张旗鼓的在京都城查找,谁是关雄背后的真主子呢。 这一番查找下来,顾霆手里已经攥了很多的蛛丝马迹,条条都指向宁王府,正在此时,皇上又命他与何睦联手查宁王,这不是瞌睡就得了枕头? 「父王说这里头有你的大功劳,若不是你主动去求了暗审汪氏的差事,随即又灵机一动,将关家和宁王拴在了一起,便不会这么早早的牵出宁王府。」 顾霆继续笑道。 他已经回到京都城三个多月了,手里也掌握了宁王不少的小把柄,可哪个把柄都只勉强称得上是小证据,却不是罪行。 再换句话说,宁王终归是皇上的兄长,是先帝亲封的郡王,当今登基后,又给抬了亲王王爵以示施恩。 那若没有个现成儿的罪行摆在那里,方便名正言顺的查实这位宁亲王,一切便只能暗查,皇上也未免会觉得太窝囊了些。 皇上可是正急需一个立威的好时机呢! 「皇上也知晓了你的功劳,本想赏你,却得知皇后娘娘已经赏了你一枚凤牌,便命我告诉你,等你大婚时再给你找补。」 顾霆告诉顾欣湄道。 顾欣湄顿时笑了,倒不是笑皇上小气,而是一枚凤牌竟能令皇上收回赏赐之意,觉得有它就够了,想来这凤牌还真是个好东西。 只是顾欣湄也知道,她哥哥将她叫到前头来,想来未必只是为了夸她几句,果然便听得顾霆道,你既得了凤牌,就得好好珍惜。 「可是这样一来你的人手就未免显得捉襟见肘了,总不能每次做事都来跟我借人。」 「那范可思从此便正经跟了你吧,我再给你补上六个侍卫,四个跑腿儿包打听的小厮。」 顾欣湄先谢过她哥哥替她想得周到,再见过顾霆新给她补来的人手,就欲起身告辞回后宅。 谁知这时就听得小墩子在门外回禀道,西市那家程氏医馆的掌柜派了人来。 「来人是来跟郡主求救的,说是昨儿后半夜里医馆来了个求医的急症病人,值夜的郎中明明将这人收下了,又准备好好医治呢,谁知这人今早却不告而别,随后便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被喊进来仔细回话的小墩子这般说道。 「那家人如今不干了,生说是医馆不愿意救治病患,才将人打发回家的,人死在了路上是医馆的错,要喊京都城府衙来抓医馆的郎中去抵命呢。」 顾欣湄不由得冷笑起来。 她当年曾给医馆坐堂的郎中们约法三章,其中一条便是:若急症病患并未痊愈,绝不能允许病患独自离开医馆,除非病患家属前来接人,也得签了「一切后果自负」的文字才能将人带走。 现如今她不过是几个月没打理医馆而已,就出了这种事? 那这究竟是郎中们忘记了她的约法三章,还是有人得知程敏已死、便欲对医馆下手,再不然就是那病患不懂事,自己死了也就罢了,还给医馆惹了祸,她也只能去听听看看再说了。 她就跟顾霆商量道,如今程氏医馆既是她的产业,她就不能不管。 「好在哥哥刚给了我几个人,我今儿就带他们出去一趟,也正好查考查考他们的能耐。」 顾霆本不想答应她,他这个妹妹终究是宗室郡主,如此抛头露面真的好么。 睿王府又不是没有得力人手,随便差个管事的去,也就将医馆的事儿按下了,哪里用得着她出头。 可想起当年的程大姑娘,那打理医馆时与闺中女子完全不同的自信与爽朗,每每令他远远的看着都会生出一种欢喜,他突然就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等顾欣湄带人走了,他又想起妹妹身上的凤牌,他就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做得好。 凤牌这个令牌可不是什么摆设,挂在宗室郡主身上当炫耀之物什么的,只图一个脸上有光,想都不要想。 那么荣敏既得了凤牌,也就不能再将她当做寻常闺阁女子看待,她愿意出去走走,就随她去吧…… 西市的程氏医馆离着睿王府并不是很近,马车走了半个时辰方才到地方,这时医馆门口已经闹得不像样儿了。 那前往睿王府报信的本就是这家医馆二掌柜冯奇,向来懂事得很。 他心知如今的新东家是位郡主,与原来的武定侯府大奶奶行事应当不一样,也就不曾像过去一样,比如先推开围观的人群,再喊一声东家来了。 程敏那是什么人?!她可是自幼随着程郎中走街串巷摇铃治病的,什么市井场面没见过? 就算请她在人群边下了车,随即就被病患家属围上来要说法,她也不会变一点颜色! 二掌柜冯奇便小跑到顾欣湄的马车边请示道,医馆后院还有个角门:「不如叫车夫将车赶进去,郡主在后院听前头往里传话就是。」 顾欣湄笑着摇头:「不需要这么小心,再叫车夫将车往前赶一赶,停在人群边我下去便好。」 冯奇顿时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位郡主怎么竟跟原东家一样不怕事,这可是金枝玉叶呢,若被磕了碰了可如何是好。 喜的是,若新东家这般强硬,想来不但医馆眼下这事儿好解决,将来也不用怕被旁人算计了。 而那几个跟车的王府侍卫似乎也看出他的烦忧,便告诉冯奇道,你只管去人群边喊一声东家到了,郡主这里自有我们护卫。 顾欣湄在马车里将侍卫们的言语听得清楚,立刻弯着眼睛笑了。 这些人真不愧是她哥哥精心挑选给她的,个个儿都不用多说,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她要做的不是躲避在后头听回禀,而是要亲自出面去解决事情。 随后她就听见冯奇一声高喊道,大家让一让,我们东家来了。 马车这时候也停稳当了,顾欣湄就搭着画眉的手弯腰出了车厢,再踩着侍卫端来的马扎下了车。 那些旁观的众人本就是来看热闹的,都想瞧瞧这程氏医馆死了东家后,先是停业了一阵子,如今重新开张没几日却遇上了倒霉事儿,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其中更有些人是满腔坏水儿,譬如一样是在西市这条街上开药铺的,早几年便因为程氏医馆的入驻,令他们少了许多收入,如今更是巴不得见到程氏医馆倒霉。 那眼下突然就来了这么一辆奢华的四轮马车,车里不但下来个天仙样儿的女孩儿,还说是程氏医馆的东家,众人便都张大了嘴,个个满面惊讶。 第六十五章 话说那武定侯府大奶奶还没死时,每次来医馆都是这样的大张旗鼓就罢了,毕竟那位大奶奶出身寒门,自幼就抛头露面惯了。 可是这位新东家却无论如何不会是寒门出身啊,只说这四轮的大马车,便只有勋贵甚至宗室才坐得吧? 看这天仙般的姑娘身边,不就还有五六个凶神恶煞般的侍卫么? 想来这位定是个贵女!要不怎么敢这么嚣张! 这时便有那明眼人不想再留下,而是拔腿就转身先跑了——这热闹虽然看起来越闹越大,说不得还几年难见,若继续看下去,说不得就要引火烧身! 却也有那不怕死的药铺东家或掌柜的,一心只想赚便宜外带出口恶气,便被这邪火儿烧得脑子也不好用了。 见到顾欣湄下了车,立刻就有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喊起来,不外乎是既然程氏医馆的东家来了,还不快去给那可怜的病患家属一个说法。 「程氏医馆这可是治死了人啊!哪里还有一点医德!」 「若叫我说啊,这位新东家看起来便比原来那程大姑娘还娇弱,索性找了中人将医馆转让得了,也省得打理不好这产业,倒给自己惹一屁股麻烦。」 就是后来发声这人,也不等他话音落下,顾欣湄的凌厉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脸上,又将他的面容瞧了个一清二楚。 这人她认识,名字叫陈三合。 早在很多年前,也就是她父亲程郎中刚得了顾霆的资助,前往西市这条街选址要开医馆时,这人就没少给他们父女捣乱。 只因陈三合也是个开药铺的,听说程氏医馆竟是前堂开药带坐诊,后院又布置了十来间病房的样子,这分明是诊病、药钱和长期治疗的诊金都要通吃,立时便嫉妒得不行。 要知道这大熙朝的药铺从来就没有带病房的说法! 程氏医馆却开了这个先河,这不是断人财路么! 可后来先是程氏医馆散布出了有睿王府的本钱,随后又是程郎中的大徒弟路驰考进了太医院,再然后就是程敏嫁进了侯门。 陈三合便只得将所有的妒忌和愤恨都藏在心里,一点也不敢再表露,只因他清楚得很,无论是程氏医馆的哪个后台,他都惹不起。 想来如今这陈三合又出现在程氏医馆门口,还没摸清她顾欣湄的底细便敢这般大放厥词,也是因为程敏已死的缘故? 程敏死后,这医馆便被何睦关了,只为了不叫林氏更容易霸占;如今也不过才重新开业个把月,新东家却始终不曾出现,这就难免叫一些人又生了坏心。 顾欣湄今日执意要来程氏医馆,便也不单是为了处理那病患之死的事儿,更是为了在众人面前亮个相。 她要以此告诉众人说,程氏医馆还是有东家的,这东家也不怂。 因此等她将陈三合打量够了,便伸手指着他对身边侍卫道:「这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本郡主出言不逊,字字句句听起来都不叫人话,给我掌他的嘴。」 围观的人也来不及震惊,就见有侍卫风一般上前,照着陈三合的脸啪啪就是两声,再看陈三合,一张脸已经肿成了猪头,鼻孔也有鲜血缓缓流下。 这时众人才刚纳过闷来,原来程氏医馆的新东家是位郡主,还是一位说打人便打人的刁蛮郡主。 「你们过去不总笑话程郎中父女俩,说程氏医馆有睿王府的本钱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如今怎么样,程氏医馆还不就是人家睿王府的,那马车上可挂着个硕大的睿王府徽标呢!」 「快散了吧,散了吧,这种热闹可看不得了!」 围观的众人不论是抱着什么心态来的,此时哪里还敢再停留,呼啦一声便作鸟兽散,只留下陈三合头晕眼花的站在那里,却怕继续被打,忙捂住嘴跪在地上,大喊郡主饶命。 殊不知顾欣湄既叫人打了他,又怎会再跟他废话,等他良久得不到回音,再从地上爬起来,只瞧见顾欣湄带着侍卫们进了医馆的背影。 那几个病患家属既说是来跟程氏医馆要个说法的,就不会不关注外面的动静——若不是他们刻意一路嚎啕大哭着来的,医馆门外也不会聚了那么多看热闹的人。 那么顾欣湄先是当众下了睿王府的马车,又叫侍卫掌掴了陈三合,那几人可不就都听在耳中看在眼里? 这会儿又见得顾欣湄带人进了门,就有病患的家人畏缩了,只因这位郡主看起来就不好惹,若想跟这样的东家要个说法,想来没那么容易。 倒是那自称是病患族叔的老者,越发挺直了腰杆对顾欣湄喊起来:「既是东家来了,快赔我侄儿的命来!」 顾欣湄就带笑看了那老者一眼,先在冯奇搬来的椅子上端坐了,这才慢条斯理开了口:「你侄儿就是那个病逝在街上的病患?」 见老者鸡啄米般点头,一副答应得越快赚得越多的样子,她的笑容更盛。 「既是老丈也认了那病患是在街上去世的,那敢问这位老丈,你侄儿去世的那条街你可曾打听过,那条街是属于我们程氏医馆,还是属于睿王府?」 看老者分明没听懂她的话,她便冷了脸:「那条街是京都府的!并不是谁家的!」 「你侄儿死在那条街上,和我程氏医馆有何干系?怎么就轮到我程氏医馆赔人性命了?」 原来就在来时路上,冯奇就将那病患的来龙去脉讲给顾欣湄听了。 那病患是后半夜里孤身一人来的医馆求治,得的是急腹症,疼得大汗淋漓。 值夜的郎中见他症状急,先给他扎了几处针稍微控制了一下疼痛,便欲留他住在医馆后头的病房里。 只因这种病症至少要诊断清楚,这急腹症究竟来自哪处脏器,才好更进一步对症下药,而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 谁知那病患见值夜郎中拿出了文书叫他签名,说是签了这个便能留他住下,他却趁着郎中去前堂取药的工夫,扭头便从医馆后院的角门跑了。 值夜郎中去取药时倒是将小徒弟留下了,叮嘱他看护病患,可小徒弟不过十来岁,哪里拉得住一个成年男子呢? 就是因为只叫郎中处理了急性疼痛,却没来得及做进一步检查和进一步治疗,这人离开后不久就彻底发作了,也便死在了路上,直到天光微亮,才被人发现。 既如此,这病患之死便赖不得谁,全怪他自己讳疾忌医;如今这病患家属找来,却个个都不是他的实在亲戚,想来目的也就是为了讹诈些银子。 那顾欣湄若能给这些家属一个好脸才怪了! 有病便得好好治病,扭头就跑算什么本事?还不是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之余,又给她的医馆惹了麻烦! 要知道这家程氏医馆是三家里规模最小的,一到夜里,不过就一个值夜的郎中。 若个个病患都这么不听话,这是逼着值夜的郎中生出分身术不成? 还是逼着郎中动刀子,你愿不愿意留下被我治,也得被我治?! 那老者难免被顾欣湄的责问问住了,良久都说不出话来,脸色也颇为尴尬。 他身后有个三十出头的娘子,看来像是他的儿媳妇,见状便往前一步,替那老者开了口。 第六十六章 「东家这话说得可不对!我那兄弟可是来程氏医馆看病的,医馆没给他治好才叫他死在回家的路上,不跟医馆要说法跟谁要?」 顾欣湄便扬眉看向那媳妇子。 「这位嫂子口口声声说那死者是来我医馆看病的,那么敢问他前来就诊时,在场的各位谁陪着来的?」 「你们的人又坚持说是医馆没好好给他医治,才令他死在路上,那么这来龙去脉又有谁是亲眼目睹的?」 「我还说是病患只因无人陪同,便死在了前来就医的路上呢!」 见那媳妇子与其他众人都尴尬起来,分明是昨夜就没有一个人陪着病患来就医,顾欣湄就忍不住恨得牙根儿痒痒。 这样的病人家属她见多了! 病人还活着时候,他们不管,因为怕搭辛苦怕搭钱,病人死了他们却会立刻跳出来乱叫,因为闹一场便可能换得大好处! 若这些人里但凡有个热心肠的好人,那病患怎么会死! 「程氏医馆做的就是治病救人之事,只要来了病患,不论何时,医馆都会尽心给他诊治,若非如此,这医馆也不用开了。」 「如今这病患并不是死在我们医馆里,你们却来跟我们要说法,敢情照你们的意思便是无论病患死在何处,都可以指责我们医馆见死不救了?」 其实话说到这里,顾欣湄已经打算再将这家医馆的规矩改一改了,至少多留几个值夜的郎中。 等人手多起来后,看护力量够了,因为不想治病就偷跑的病人便能少一些,这样也就会少死些人。 至于值夜的郎中,也不过是月底结薪时多给几两银子,如此既能叫郎中增加了收入,还能少死些病人,怎么看都值得很。 似乎是被顾欣湄的话语压制住了,情知道理不在他们那一方,那死者的族叔便在此时打起了退堂鼓,沉声喝止了他那还欲辩驳的儿媳妇。 他那族侄是身上没带够看病的银两也好,是医馆告诉族侄这病救不得了也罢,总之人既然不是死在医馆里头的,他们这次前来闹事,还想跟睿王府的郡主要个说法,这就是作死。 再换句话说,即便是医馆只认诊金,他们又奈得医馆何? 他那族侄穷得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若换了他是郎中,他也得琢磨琢磨,这个病人要不要白治! 老者喝止了儿媳妇便面带苍凉的苦笑道,东家说的是,死在路上是我那苦命侄儿的命,这怨不得谁。 「若是非得要怨,就怨我这个老不死的吧,是我没替他死去的爹娘看护好他。」 听得老者这么一说,他那儿媳妇立时便急了:「爹您这是糊涂了不成!我那兄弟明明是来医馆看过病的,他夜里肚子疼闹起来时……」 这媳妇子本想说,死者夜里闹起了肚子疼,周围几家都听见了他的哀号,随即又听见他挨家敲门,想求哪一家派个人将他送到程氏医馆去。 是各家亲戚都不想管这种破事儿,只因情知这带人瞧病的事儿是个无底洞,即便将她那兄弟治好了,那穷书生也还不起治病钱,便没有一家开门的,可不是也就没人陪他前来就医? 可这大实话她又不能说,若是说了,今儿便别想从程氏医馆要出一钱银子来。 她就将后半句话都吞了回去,险些没咬了自己的舌头,随后就嘟囔道,左右我们几家都知道,他犯了病后就来了你们程氏医馆。 「还不是你们听说他身上没带诊金就不给他治病,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顾欣湄就笑了,伸手指向门外:「这位嫂子不妨出去打听打听,程氏医馆开了这么些年,可曾将没有诊金的病患拒之门外过?」 「若是你能打听出一个,我给你十两银子,你打听出两个,我给你二十两。」 「再不然你还可以打听打听,有哪个治不起病的病患,在程氏医馆看了病、抓了不要钱的药之后,走时候没得过柜上白给的银钱?」 「若能打听到这样的病患,每个我也给你五两银子。」 医馆大掌柜赵富成闻言便比那媳妇子还惊讶,惊讶郡主这位新东家怎么竟知道这些往事。 只是他也明白,新东家这么清楚明白可是天大的好事,至少他不用再担心对不起老东家、担心守不住这处医馆了。 赵富成便往前一步躬身道,东家说的是,尊东家的令,咱们医馆这些年来都不曾拒过一个没诊金看病的病患,等病患治好病走了,还都给贴补几两银子,好叫病患养养身子。 「东家如此仁慈,是病患的福气。」 赵富成至此便算真正认了新主子,脸色也有些愧疚。 只因若不是他急于探一探新东家的路数,这次这等小事他也不是处置不了,是他故意叫冯奇去睿王府报的信儿。 如今东家来了,眨眼间就将事情处置得如此井井有条,倒是他对东家的猜忌……显得他小人之心了。 赵富成这般一想难免腿一软,就欲跪下给顾欣湄请罪。 可顾欣湄是什么人?她本来就是程敏啊。 那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赵富成也是怕医馆丢在他手里,这才用了些弯弯绕,借助此事将她这位新东家推到了台前来给医馆撑腰。 她就一边给侍卫抛了个眼色,到底没叫赵富成弯下膝盖,一边笑对赵富成道,大掌柜做得很好,今后也务必要这样坚持下去。 「程氏医馆开一天,就要遵循这个规矩一天,那种没有诊金就别进门儿的事,万万不能出现在程氏医馆。」 至此为止那老者的儿媳妇也再说不出强词夺理的话来,倒是因为顾欣湄的承诺又亮了眼睛。 既然这位郡主说,只要她打听出一个这样的人便有十两银子,打听出一个那样的人也有五两,说不准这也是个赚钱的道儿? 她旁的本事没有,却是最会在市井坊间打听事儿的!她就不信这程氏医馆从没拒绝过一个没钱的人! 「你若愿意打听便尽管去,只是若花了好大功夫却没个好结果,你可别再来程氏医馆胡搅蛮缠,这里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给你撒泼耍赖的。」 顾欣湄冷笑道。 「眼下门外已经排了好几位病患要诊病了,诸位不如先将前堂让出来,省得耽误人家看病。」 「而你们也可以回去仔细想想,若再能想出旁的依据也说不准。」 「只要这依据站得住脚,那病患之死就是我程氏医馆的过错,你们再来也不迟。」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妙手医妻 卷一》作者:慕蓉 2、《妙手医妻 卷二》作者:慕蓉 3、《妙手医妻 卷三》作者:慕蓉 4、《妙手医妻 卷四》作者:慕蓉 5、《妙手医妻 卷五》作者:慕蓉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