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火》 第1页 [现代情感] 《荆棘火》作者:摇珂【完结】 本文阅读指南: 1、姐弟恋,差5岁 2、女非男c 【文案】 「你之于我,如荆棘之火。」 【1】昭昭十三岁的时候,救了一个被同学揍得鼻青脸肿的小孩。 那小孩个子不高,但长得清秀可爱,像个糯米糰子。 鼻青脸肿的时候,就是个沾了颜料的糯米糰子。 糯米糰子整天像糯米一样地粘着她,一边吸熘着她买的冰淇淋,一边狂吹彩虹屁,「姐姐最好了!」 昭昭冷冷淡淡地说:「你知道个屁。」 终于,昭昭把这个跟屁虫甩掉,远走高飞。 【2】泌尿科俗称男科,医生从主任到实习生,清一色的男人。二院的泌尿科独树一帜,来了个女医生,偏偏还有着口罩都遮不住的美貌,一双眼睛就能看得男人心颤,人送「人间起搏器」,「妙手回春师」。 科室排队的男病患翻了番,连昭见怪不怪。 有一天,一个男人找上门。 男人个子高,连昭入眼只看到他的长腿。 她心里暗嘆「腿不错」。 再抬头,「脸也不错」。 可惜年纪轻轻的就「不行了」。 她惯性指引:「这里挂诊女泌,男患者出门左手边。」 那男人一手撑住桌沿,修长的手指泛着白:「我不就诊,我找徐昭昭。」 连昭眼皮一撩,面不改色:「本科室没这个人。」 男人冷笑一声:「你是不是想赖帐?」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连昭x祁闻白 ┃ 配角: ┃ 其它:姐弟恋 一句话简介:姐弟恋,酷姐vs奶狗 立意:乐观面对人生 第1章 头天晚上的烟花响了大半宿…… 头天晚上的烟花响了大半宿,早上天都还没完全亮,不知道哪家就开始放鞭炮,接着便是各家各户接二连三的鞭炮声。 爸妈三十晚上不约而同地都要值班,昭昭早两天就被送到外婆家来。 她爸妈都是医生,都在县上的医院上班,不过两人不在同一家医院。 天已经亮了,她醒过来,在床上翻了个身,睁着眼望着天花板。 「昭昭可怜哦,还这么小。」昭昭听到外婆的声音。 外婆的年纪其实不算大,但是说这话的时候,已然透着苍老的味道。 「我很可怜吗?」昭昭默默想。 「我也劝过,说是看在孩子的份上,让茹妹忍一忍。你说妹夫工作不错,人也是一表人才的,有女人扑那是肯定的。他这次就是一时煳涂,茹妹给个机会,以后一家子好好过日子。」舅妈梁敏压低了声音说。 「唉——」回应那一大段话的是外婆长长的一声嘆息,昭昭甚至能想像得到外婆边嘆气边配合摇头的样子。 卧室的门虚掩着,昭昭下了床站到门边。外婆正把饭菜端上桌,舅妈晚一步把筷子拿来,都没有发现她已经醒了。 「爸去哪儿了?」舅妈问外婆。 「一早就走了,说是要去买东西,行了,叫连科洗洗手来吃饭吧。」 「昭昭和小凯也还没起。」舅妈提醒。 「饭菜我留着,让他们睡吧。」外婆在桌前坐下,舅妈也跟着坐下,舅舅连科洗了脸出来,看到妈和老婆都是一脸烦闷的神情,也没说什么吉祥话,拿起筷子准备吃饭。因为沉默,三个人的这顿早饭充斥着道不清的仪式感。 往年初一早上,家里人是不会让昭昭睡懒觉的。外婆总说,新年第一天早起,是给一年开个好头。 至于今年外婆为什么对她宽容起来,大概是因为,她原本完满且人人羡慕的家庭即将分崩离析。 昭昭不记得具体从哪天开始,有一些大人看她的眼神便讳莫如深,生怕她知道似的,把某件事藏着掖着,又生怕她不知道似的,当着她的面打哑谜,互相用不完整的半截话和奇怪的手势以及耐人寻味的面部表情来交流。 大人大概都不知道她早已经察觉:她爸出轨了。 大概两个月前,她爸妈爆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争吵,准确地来说是她妈单方面的发泄,歇斯底里。她刚好放学回家,还没开门,在家门外就能听到一门之隔后面的骂声。 她是知道连彩茹的脾气的,虽然在单位的作风雷厉风行,一副女强人做派,但在家里,她妈妈是很温柔平和,有礼有节的一个人。能让她发这么大脾气的,只会是医院的病人和指手画脚的后勤行政人员,怎么都不可能是她爸。 饭桌上的几个人安静地吃着饭,好一阵儿只有筷子撞到碗或碟子的声音,还是舅舅打破沉默,气氛才好了一些。他们聊的是小凯,也就是她那个便宜表哥的学业问题。她表哥比她大两岁,小名小凯,大名叫连彻,长得文静秀气一副好学生模样,实际成绩烂的不行,眼看只有几个月就要中考,他除非考神附体,不然只能去职高。 徐昭昭没胃口,又熘回床上去蒙头大睡。 外公晌午才回来,昭昭本来在客厅看电视,外公一进来,她就被赶进房间。 小凯在苦逼地做寒假作业,她也只好把草稿纸翻出来,在小凯旁边坐下。 她的寒假作业早就做完了,所以她拿过的是小凯的寒假作业,物理和化学在同一本书上。 第2页 「要是你能代我去中考就好了。」 昭昭眉眼一挑:「你的饭我也代你吃?」 小凯讨了个没趣,但是他不跟表妹计较,毕竟表妹是在帮他做寒假作业。 不仅如此,他中途还出去拿了零食和水果进来,献宝似的往昭昭嘴跟前递。 昭昭接了两次就开始烦了,拿眼瞪她表哥。在小凯的脸上,她也看到了怜悯之色。得,大概所有人都知道她爸妈的事了,却还在勉强地维持假象,一边还要对她报以怜爱。 昭昭嘴里嚼着葡萄,手上忙着演算。她开学初二下学期,做初三的题其实是有些难度的,一道题反覆推演了半天。小凯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抛起葡萄拿嘴去接。两个人各忙各的,一时无话,但小凯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抛了几颗葡萄之后就腻了,跟昭昭搭话。 「昭昭。」 「唔。」 「你知道爷爷一早去哪里了吗?」 「去哪儿?」 「医院,找你爸……我刚刚听到他们说话。」 小凯神神秘秘的,调子拖得老长老长,昭昭都快没耐心听他讲了。 外公去她爸的医院能有什么事呢? 还不就是去劝和。 大人们一面在她面前藏着掖着,一面努力地要将她爸妈再撮合。 去年她同桌的爸妈闹离婚,她同桌跟她讲她妈努力挽留,她爸非要抛弃妻女。 多么的混蛋。 同桌还说,亲戚都劝她妈再努努力,收敛脾气,再温柔贤惠一些,最好两人再生个孩子,感情就回来了。 不出小半年,她那个同桌的确收穫了一个弟弟,是那个后妈给她生的。 小凯话说完,昭昭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手上努力地跟那道题较劲,好像能否算出这道题比她爸妈是否离婚要重要的多。 初一的下午,连彩茹下班回了娘家来,昭昭见着她妈。熬了一个夜,她妈又憔悴了不少。 初三年级是毕业班,过了初八就要开学。昭昭连着几天都在帮小凯写作业,作为交换,小凯利用他口中的「兄弟」打听出来昭昭爸出轨的女人是谁。 第2章 谢什么谢?爱死不死。…… 昭昭蹬着自行车过了南河大桥,在桥头停了一下,下桥往右拐。连彻收集到情报,那个女人叫沈蓝,就在南河大桥旁边的广和街道住。 这边是以前的老城区,没有所谓的小区,都是独栋的楼,楼也不高,没电梯。 她在一棵树下停住,仰头往马路对面的矮楼看,那个女人的家就在三楼,没有老公,和儿子一起住。儿子读小学,现在这个时候正是小学放学的时候,沈蓝应该会去接儿子回家。 昭昭的手机上来了条简讯,连彻发的。 【你逃课了?】 她啪啪地按了几下手机按键,回他【你别管】。 连彻跟她都在县城一中上初中,以前不觉得,现在大概是得到家里人的叮嘱,他对她的关心颇多,连网吧都不去,竟然开始关心她是不是逃课。 在树底下大概待了十来分钟,几个小学生打扮的小孩儿结伴从一辆公交车上下来,他们校服的背后印着「第三小学」的字样。 昭昭迎着傍晚的阳光眯着眼打量这些人,她这里有连彻给的沈蓝的照片,虽然按键手机的像素很一般,但是大致模样还是能看得出来,这车上下来的三十左右的女人,没一个像沈蓝那样好看的。 要说沈蓝好看,昭昭觉得自己妈妈更漂亮,健康又有活力,她不知道这个病恹恹的女人到底好在哪里,她爸爸会看上她。 「祁闻白!」对街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嗓音,是个女孩子,五六岁的模样,圆圆脸。 这条街附近要么是住宅要么是小摊点,街道不宽,那小女孩的声音便格外的清晰。昭昭在树底下等的当口,那个小女孩就在那里站着了,手里捧着什么东西,一边紧张地盯着公交站。 祁闻白! 那个女人的儿子就叫这个名字。 昭昭心头突突地一跳,眼皮撩起,朝那群下车的人再次望过去,里面有个小男孩朝对街应了一声「诶!」顺便还朝那扎麻花辫的小姑娘招招手。 要过街的话得往回走一些才有斑马线,昭昭停车的地方与斑马线一步之遥。 那个叫祁闻白的小男孩跟同学道再见之后往昭昭的方向过来,大概是感觉到昭昭的目光,他朝她回看过来,十米不到的路,他边盯着她看边走。 昭昭坐在自行车上,双腿撑着地。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正是个子抽条的时候,身材被宽大的校服包裹着,但是掩不住她的长腿。 祁闻白到她跟前,身高的悬殊越发的明显。大概是意识到这个一直盯着自己的姐姐并没有和他搭话的打算,祁闻白把眼睛眨了眨,收回目光,向右转身抬脚往斑马线上走。 昭昭坐着的自行车在汽车尖锐的剎车声中倒地,斑马线前的小轿车里探出一个脑袋,朝他们两人看了一眼,想骂一句又忍住了,缩回脑袋,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昭昭松开抓住祁闻白后脖衣领的手,手指被他的红领巾绊了一下。她抽回手,转身去扶她的自行车。 这条斑马线就好像是市政临时画上去的一样,路口没有红绿灯,来往的人过街都是先左右看车,祁闻白大概是被昭昭盯得走了神,直喇喇就往马路上跑。 第3页 他在惊吓之后大喘了几口气,这才想起来,转身对着她:「谢谢!」 怯生生的嗓音,气还没喘匀。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骑上车就走。 谢什么谢? 爱死不死。 --- 昭昭只在过年的那段时间在外婆家待着,开学之后就回自家。外婆家的人已经尽力了努力瞒着她,但是她爸妈两个人并不领情,几乎处于分居的状态,不管是不是休假都在医院。看起来,离婚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昭昭偶尔去中医院找连彩茹,连彩茹就会带她去吃好吃的,顺便给她塞些钱,叮嘱她去外婆家住,跟连彻一起上下学,好有个照应。 她也去县人民医院找她爸徐皓,但是只到门口就不想进去了。 同桌璐璐的爸离婚之后,就不喜欢璐璐去找他。 她不知道徐皓是不是也反感她上医院来,但是徐皓不回家,那意思也应该很明显吧。 三月正是苍兰县春暖花开的时候,南河边的柳树垂着嫩绿绿的枝条。昭昭在一个晴好的天气又一次去了人民医院,连彻跟她说,沈蓝今天要去医院化疗。 她要上课,并不总是凑巧就能找到这个女人,得到连彻的消息,她跟老师说不舒服,要回家休息。她向来学习都很好,她要请假,老师爽快地批假,甚至把她送到公交车上。 到下一个站她就换了另一趟公交车,直奔县人民医院。 到了县医院门口,一辆救护车紧跟着也尖叫着开进医院的大院,一群医护人员唿啦啦地把救护车的人往医院里面送,她把书包带子紧了紧,进门上楼。 化疗室她知道在哪里,这医院对她来说熟门熟路,甚至还有人跟她打招唿。 不过,以往那些叔叔阿姨见着她,都是笑眯眯地问「昭昭,来找爸爸啊?」 而这次,第一个跟她打招唿的叔叔干笑着说:「昭昭,你怎么来了?你爸爸知道吗?」 「知道。」她眼也不眨地撒谎。 知不知道无所谓,她又不是来找徐皓的。 化疗室里有个护士姐姐认识她,见面就叫她名字。 「昭昭!」 「顾姐姐好。」 「来找徐医生啊?徐医生在病房呢,要帮你叫他吗?」 「不用。」 顾护士推着药品车没打算离开,又说:「这里待着不好,你跟我出去吧。」 「顾姐姐,我想找个人。」 「找谁?」 「沈蓝。」 「沈蓝?」顾护士往化疗室深处望了一眼,「她已经治疗结束了,不在这里。」 昭昭眉眼一垂,又晚了一步。 连彻的那些兄弟一点都不靠谱。 背着包下楼,转角的窗户可以看到旁边的住院部和楼下花开的正好的院子。她蹬蹬蹬跑下楼,坐到院子里晒太阳。三月的阳光正正好,有些微的暖意又不会太晒,她以前这边的紫藤花架,今年才刚长了些芽,花还没开。 「依照你现在的情况,最好还是住院治疗。」 男人的声音令昭昭的后背不觉一紧,她僵住身子,没有转回头去看。 「现在还不行,没把孩子安顿好,我没办法安心住院。」 「你自己的身体要放在心上,乳腺癌这个病发现及时,预后会很不错,但是一定要积极配合治疗。」 「我配合了啊。」沈蓝微微眯着眼,沖徐皓笑着。 因为是在医院,徐皓和沈蓝保持着基本的距离,但却不能说不暧昧。 这种口气,昭昭在班上的赵晓霜那儿听到过,赵晓霜跟班长说话的时候就是这种调调,撒娇不像撒娇,但是也不是正常的语气,好像说出的话被风滤过,那调调一盪一盪。 赵晓霜喜欢班长,昭昭很清楚这事。 徐皓没说话,沈蓝轻声道歉:「很抱歉,我的事影响到你。」 「不是你的错。」徐皓顿了顿,「我跟她已经分居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关系。」 昭昭在花藤后面静静坐着,浑然不觉揪着藤条的手攥出绿色的汁液。 两人并没有说几句话,徐皓是工作时间,有事忙去了,沈蓝拎着包出了医院,昭昭也跟着往外走。 第3章 有的家庭从里面就是坏的…… 找到沈蓝之前,昭昭把自己想说的话练习过很多遍。追上沈蓝之后,她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沈蓝,说话前先死死地盯着她。 「你是沈蓝?」 昭昭跑的急,突然冲到沈蓝面前,两人的距离实在有些近,沈蓝后退一步。 「是。」 有微风把沈蓝的披肩长发吹拂了一下,她顺手把脸颊边的一缕头髮往耳后理了理。 昭昭盯着她看,世上人分男人和女人,而女人也分很多种,沈蓝和连彩茹就不是同一类人。连彩茹如果是一朵积极向上的向日葵,沈蓝就跟三四月间新发芽的柳树一样柔嫩娇弱,加上她还带病,是个男人看都会「我见犹怜」。 在舌尖盘旋很久的问题终于被昭昭说出口:「你跟徐皓在一起了吗?」 沈蓝没立刻回应,细细地打量面前的女孩儿,她听说徐皓有个十来岁的女儿,大概就是眼前这个小丫头了。 「没有。」 昭昭一怔,这跟她想像中的发展不一样,她以为对方会是肯定的回答,再跟她表示,她和徐皓是真爱之类的话。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第4页 「我不信。」昭昭狠狠握着拳,指甲扎着掌心,有些刺痛。 沈蓝觉得好笑:「你不信?所以你是抱着答案来找设问?」 昭昭向来有些虎,但终究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被沈蓝这么一说,脸蛋瞬间涨的通红。 「我不管你们有没有在一起,你别去人民医院,别找徐皓给你看病。」苍兰县最好的医院就是人民医院,但那医院再好也只是个县医院,市里,省城里好医院多的是,还有专科医院。她爸就是省城医院进修回来,才成了县人民医院最好的肿瘤科大夫。 沈蓝双手抄在身前,语气冷冷淡淡:「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知不知道在破坏别人的家庭。」 「有的家庭本来从里面就是坏的,外人动不动手,它分崩离析都是早晚的事。小姑娘,大人的事你理解不了就不要管。」 昭昭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第三者,同桌璐璐的后妈完完全全一个菟丝花,除了示弱就是哭哭啼啼,璐璐亲妈一骂脏话,那女人就哭,哭得璐璐爸火冒三丈,反手就要跟璐璐妈干仗。 昭昭没见过沈蓝这号的,刀戳不破水泼不进,她一时气急,不知道要怎么还嘴。 沈蓝见她不说话,也就不跟她纠缠,绕过她就准备走。 她想起来什么,转过身朝沈蓝背影喊:「大人的事我管不着,小孩的事我会看着办,你儿子在第三小学是不是?叫他放学路上小心点。」 沈蓝勐地转身,伸手过来就要抓昭昭的衣领子,被她一个趄身躲过了。 昭昭心头一动,找到这个女人的软肋了。 沈蓝神色凛然:「你想干什么?」 「那要看你打算怎么办。」 沈蓝终于肯把这个矮自己一头的小姑娘放在眼里了:「我能怎么办?你爸要分居要离婚,你不想家庭破裂应该去找你爸。你要知道,现在没有我沈蓝,以后也会有其他人出现让你爸心动,你们家本身就有问题……」 被说到痛处,昭昭口不择言地打断她:「你家才有问题!你才有问题,你有问题你才没有男人要!」 「你这小姑娘!」沈蓝手扬起来,昭昭以为她要动手,推了她一把转身就跑,跑出老远才回头,沈蓝摔倒在地半晌才被路过的人扶起来。 昭昭一路哭着回来,小区有认识她的人跟她打招唿她也没留意。哭得头昏脑涨,回家就窝床上睡下。 听老师说昭昭身体不舒服请了假,连彩茹下午下了班就往家里赶,在床上摸到睡着的昭昭,探了探她的额温,这才放心下来。 厨房响起炒菜的声音,昭昭就醒了,熘下床套上拖鞋,靠在厨房门边看连彩茹炒菜。下午睡着,做了梦,梦里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让她越发得难受。 现在闻到家里的烟火气,她才觉得好受一些。 「老师说你不舒服,哪里痛吗?也没来医院找我。」 「没哪里痛。」 连彩茹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拿花椒粉,边说:「最近是不是长高了?」 昭昭咧嘴笑出来:「对呀!」 「那得吃点好的,营养要跟上。明晚想吃什么,我回来做。」 「水煮鱼。」 「行。」 晚饭过后,昭昭写作业,连彩茹在她旁边翻着一本挺厚的书,上面写着英语真题。 「妈,你又要考试吗?」 连彩茹在书上写了句笔记,嗯了一声。 爸妈都是医生,两人都很忙,除了上班看病做手术,下班还要学习,考各种昭昭无法理解的试。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昭昭又停下笔:「我以后也学医好不好?」 连彩茹看了她一眼,摇头:「学个其他专业吧。」 晚上睡觉,昭昭把她的枕头抱到连彩茹的房间,钻到她妈妈被子里窝着。 「妈妈,你要和爸爸离婚吗?」 连彩茹轻轻拍着她后背的手顿了一下:「你害怕爸爸妈妈离婚?」 昭昭沉默着,她怕吗? 当然怕。 虽然爸爸不常去她的学校,连她在初二几班都不知道,他们父女两见面不多。但是因为工作忙而见面不多,和爸爸去别的女人那里,总归是不太一样的。 前者,徐皓还是她爸爸。 后者,可能就不是了。 「有一点。」 连彩茹一直没问昭昭的意见,娘家那边的人总是同样的说辞,让她忍让一下,为女儿多考虑,这个婚能不离就不离。她一直都是摇摆不定但更倾向于离婚,而昭昭的一句话让她心软了,徐皓虽然不算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但是作为爸爸他也不坏。 昭昭生日在四月,徐皓来了,三个人在外面吃了一顿饭,说着些有的没的。昭昭的十三岁生日和以往不一样,没有以前那么多的快乐,他们三个人吃饭的氛围很奇怪,还不如陌生人。 徐皓给昭昭买了一条裙子,他不知道昭昭初中之后就再没在外面穿过裙子,总是宽宽大大的校服,这样活动更方便。 吃完饭,徐皓开车要送她们回家,连彩茹被科室叫回去,徐皓便把昭昭往外婆家送。 车子一路行驶的平稳,且安静。 「今天怎么不太说话呢?生日应该高兴,你满十三岁啦。」以往昭昭见到爸爸,总是会跟他讲很多学校的事,现在她不知道有什么好跟他讲的。 第5页 昭昭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话。要她说什么?说璐璐那个渣男爸爸和两面派后妈?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唿出来。算了,不说了。 但她不说,不代表徐皓没话说。 「昭昭,你是不是去找过沈蓝阿姨?」 她懒洋洋地靠着副驾驶的椅子:「谁?」 「你不用跟我装傻,我都知道了。关于我和你妈妈的事,我们会好好协商,你以后的学习生活我们也会好好安排,你不要觉得我们不要你。」 昭昭冷冷淡淡地听着。 「我们不打算瞒着你,所以你也要清楚,我和你妈已经没有感情了,分开是迟早的事,跟其他人没有关系。你不要再去找沈蓝阿姨的麻烦,也不要找她小孩的麻烦,听明白了吗?」 「还没结婚就开始关心别人的小孩了?我在学校被欺负怎么没见你替我出头?」 徐皓略一沉默,问:「在学校受欺负了吗?谁欺负你?」 她没好气地回嘴:「谁能欺负我?」 欺负她的人都被她打回去了,这是她从小就学到的生存法则。 到了外婆家的楼外面,徐皓提前把昭昭放下,昭昭扶住车门,回头看她爸。 「你是不是和沈蓝在一起了?」 她之前敢去问沈蓝,但是却不敢问徐皓,因为徐皓要是给了肯定的答案,那就是真的。 「大人的事情……」 「我不管你们大人的事情,你就说是还是不是?」 「谁教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徐皓并没有正面回答昭昭,反倒是立刻摆出长辈的架势来教训她。 这么一看,她立刻就明白了,也不再傻兮兮地等徐皓亲口说的答案,摔了车门。 走出几步又跑回来,把一件东西扔进车窗。徐皓从副驾下面把袋子捡起来,是他给昭昭买的裙子。 第4章 他昨天下午被人揍了……诶…… 昭昭那天天没亮就出门。 为了策划这个事,她没跟连彻透露任何风声,周末的晚上爸妈都在医院,她没去连彻那边,坚持要一个人睡家里。 摸黑把包里的传单贴满第三小学的大门口,连垃圾桶都没遗漏。这些传单是她自己在网吧设计的,攒了一周的饭钱全部搭进去列印。 做完这一切,昭昭蹬着自行车往县中学的方向去,到校门口时还很早,她要了一碗小馄饨当早餐。 这馄饨店除了馄饨,还卖些包子馒头的早点,她在桌边吃小馄饨,旁边就是排队的人,两个年轻的女人各自挎着包,在队伍里窃窃私语。 「做三啊?那可真是不要脸。」 「我要是张花花,我得把这小三撕碎。」 「可不是么?」 …… 另一个女人还要再接话,队伍已经排到她了,她把心里早就想好的早餐搭配告诉老闆。 「一杯豆浆两个酱肉包,打包。」 …… 昭昭埋头看着碗里,葱花和虾皮飘在汤的表面,她拿勺子搅着,虾皮就像在海上冲浪一样地在碗里荡来荡去。 如果她发完传单之后还略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那么这两个女人的对话无疑如同强心剂。 她做的没错! 破坏别人家庭的人就该受惩罚。 下午放学,昭昭跟着连彻去了他家,舅妈早早地就炖了老母鸡等着,肉有些柴,但是汤香极了,晚饭她多喝了两碗汤,而且睡得特别踏实。 连着三天,昭昭乖巧得不得了,都不跟后桌的男生干架,上课下课都是坐座位上拿根笔算题。 周三放学回去的路上,昭昭跟连彻并排骑着自行车回家,连彻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敞开,风把衣服吹起,他觉得这样十分潇洒帅气,一旦有女生看他的话,他会更得意,耍酷地把双手放开。 等红绿灯,两人都在路口停下车,连彻一手扶住车头,对昭昭唇角一牵,笑着问:「诶,那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事?」昭昭臭着脸,拿眼角余光扫了她表哥一下。 「你跟我还来这套么?」连彻一副对所有事情了如指掌的样子,「我都听说了,就前天,三小门口全是谁谁妈做小三破坏人家庭的传单。」 昭昭抬眼看了一眼红绿灯,还有十秒钟。人的刻板印象都是女孩子话多,男孩子话少,但是连彻真是个话多的人,一张嘴喋喋不休,不知疲倦,一个人抵得上一千只鸭子。 十,九,八,七,六,五,四…… 「那小孩儿是三年级么?是吧?早上我兄弟说,他昨天下午被人揍了……诶!」 昭昭才不等连彻把话说完,红绿灯一跳转,她立刻一脚把车蹬出去。自行车提速,微风都变得有力量,拂过她的脸,她的头髮。 她想给沈蓝一点颜色看看,在做这一切之前,她有想过传单可能会引发的后果,包括祁闻白被揍,她也想过。 但是,那又怎样? 沈蓝做错事在先,如果她还继续执迷不悟不知羞耻地破坏别人的家庭,她徐昭昭还可以再狠一点。 还没到外婆家,昭昭身上揣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靠边停下来,掏出「1」键被摁掉漆的手机,来电是连彩茹。 连彻在旁边等着她,看她接了个电话,只是「嗯——嗯!」的几声,电话就挂了。 「姑姑跟你说什么?」连彻紧张兮兮地问。他比昭昭本人还怕连彩茹,仿佛发传单的是他而不是昭昭。 第6页 「我妈让我今晚回家去,我就不跟你回去了。」 「我妈说今晚吃干锅兔子呢。」昭昭喜欢吃兔子肉,连彻以为好吃的对她应该很有诱惑力。 「不吃了。」 连彻妥协:「那行吧,我把你送回去。」 换做以往,昭昭或许会挺傲娇地说不用送,但今天她没拒绝,由着连彻跟着她一路到小区外面。 「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不用了,我妈今晚在家。」 「那我回去了。」连彻能把昭昭送到家,但并不愿意跟着她一起上楼,免得到时候姑姑问他的学习。眼看着要中考,他都不敢跟姑姑说他已经处于放弃的状态。 昭昭跟她表哥招招手,到楼下把车停好之后上楼。 开了家里防盗门,屋里没有像以往连彩茹回来那样有饭菜的香气。斜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即便家里没开灯都是金灿灿的一片,连彩茹就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对着门。 所以她一开门就和连彩茹打上照面,目光都来不及躲闪。 连彩茹眼睛眨了一下,手上的手机放下,一手拍了拍她身边的沙发:「过来,我问你个事。」 昭昭把书包放到一边,在连彩茹旁边坐下,看着她妈妈,顺便吸了吸鼻子,眼睛看了一眼茶几上的印花杯子,又看看旁边装着水果的玻璃盘,果盘里的香蕉熟透了,表面甚至有了黑点。 「你是不是去找那个女的了?」 昭昭理直气壮:「找了。」 连彩茹轻轻唿着气,像是嘆气一样。 「你还把人给推倒了?」 「她要打我,我才推她的。」昭昭努力辩解。现在回想起来,她也不确定沈蓝当时是不是真的要打她。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沈蓝竟然现在来告状,真小气,小气又卑鄙。 「你还威胁她要打她的小孩?」 昭昭咬了一下嘴唇:「我没打她小孩。」 「那传单是你扔的吗?」 她顿时哑口无言。 也是,小学门口虽然没有监控,她去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可是她不是专业干这种事的,哪里意外暴露了那也有可能的事。 连彩茹知道她那副样子就表示默认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蓝不让我们好过,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连彩茹盯着她看了几秒钟,默然起身,昭昭的目光跟着她妈妈移动,看着连彩茹从电视旁边抽出鸡毛掸子。 「你是要打我吗?」 昭昭顿时感到气愤,站起身面对着连彩茹。 「手伸出来。」 「你以前都没打过我,为了一个外人你就要打我?」 「你还不知道错吗?」 昭昭不认为自己有错,就算有错那谁让别人有错在先呢?她不能把沈蓝怎么样,不能把徐皓怎么样,对个小屁孩她还是有办法的。 再说了,那祁闻白没做错什么,她又何尝不是无辜,因为大人处理不好关系,家庭破碎的后果要她一个小孩子来承担,谁又来心疼她? 昭昭不辩解了,干脆地摊开手:「你要打你就打,反正我没错,小三就是该死!」 她话音刚落,鸡毛掸子就落下来,连彩茹一点没有手下留情,第一下就让昭昭的手疼得发麻,脑瓜子也跟着嗡嗡的响。 她梗着脖子,瞪着眼睛,眼泪围了整个眼眶她努力地不哭出来。 连彩茹打了昭昭三下,三下都抽得狠,昭昭的手掌通红。 「知道错了吗?」 昭昭还是梗着脖子,另一只手用袖子擦过眼睛。 「你告诉我,我到底错在哪儿?」 连彩茹吸了一口气,打算跟她好好讲讲道理:「这件事我是和你爸之间的事,跟其他人无关。结婚证上是我和你爸的名字,我们任何一方想分开,那都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不希望你因为我们离婚而去怨恨别人,你怨恨任何人我都……」 「我没错,我就是恨她,要是没有她,爸爸怎么会不回家?」昭昭咬着后槽牙强憋住眼泪。 「你这孩子……」 「打完了吗?打完了我就要去写作业了。」昭昭气唿唿地瞪着连彩茹,等了一秒钟,抓起自己的书包回了房间,顺手把房间门带得「嘭」的一声。 房间里回归静谧,昭昭把作业摊开,在书桌前发呆,眼泪把作业本打湿了大半,她不知道为什么连彩茹会因为这个事打她。 如果是徐皓来质问她,她可以理直气壮地骂回去,她以为连彩茹至少会跟她是一边的,原来是她想错了。 她妈妈真是个叛徒。 连彩茹在外面打电话,讲了几句就没声儿了,大概是回了卧室免得她听到。 她现在烦死了,而且哭得脑仁儿都疼了,后来就睡过去。她从小就这样,一哭完就要睡着。 梦里面好像闻到饭菜的香味,也听到连彩茹叫她,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半夜里,她给饿醒了,客厅里没开灯,她就摸黑去冰箱跟前。 冰箱里有些吃的,晚饭有滷鸡脚,用保鲜碗装着。她抱着碗靠着冰箱吃东西,吃了几口又委屈上了,边吃边抹眼泪。 都怪沈蓝,明天她倒要去看看那个小屁孩有多惨,越惨她越开心。 第5章 谢我干什么?我又没打算管…… 虽然挨了打,但昭昭并不讨厌她妈妈,早上把连彩茹做下的早饭吃了,甚至还把碗洗了才去上学,以此表示收到连彩茹和解的信号。但是一晚上过去,对于连彩茹的说法,她还是不贊同,连彩茹觉得离婚是他们两口子的事,跟另外的人无关。 第7页 这怎么可能和另外的人没有关系? 如果把一场婚姻比作一个人,连彩茹和徐皓的婚姻就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早晚要死,救不回来,沈蓝的出现就是一刀提前把这人给捅死了。 昭昭始终接受不了沈蓝的这一刀,她必须要返一刀回去,还要看看挨刀的祁闻白有多惨,因此这一天的课都心不在焉。最后一节是歷史课,她逃了课。 三小离一中不算太远,至少比到祁闻白的家要近得多。两所学校之间公交可直达,在小学外面不远就有一个公交站。 小学放学比初中要早,她下了车,刚好碰上一个个小学生背着书包出来,校门口挤得乌央乌央的。除了学生,还有很多小吃摊在学校门口挤挤挨挨,空气中是烤串的辣椒味和烤臭豆腐的味道,加上小学生的喧譁,这一片区热闹得不行。 苍兰只是个小县城,面积不太大,上学的几乎都是本地学生,除了一年级,没多少家长接孩子放学,也因为没有家长约束,小学生轰隆隆地往小吃摊上挤,你一串炸土豆我一串烤茄子,叽叽喳喳吵得人脑仁儿疼。 县城绿化很好,到处都是树,郁郁葱葱的,昭昭抄着手靠着一棵榕树站着。看到这光景,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能找到祁闻白的可能性不大。连彻说祁闻白昨天被人打了,照理来说,为了他的安全,沈蓝会亲自来接他放学。 既然已经觉得没戏,干站了一会儿,她便转身去街上晃晃悠悠地闲逛,顺便在裤兜里掏了掏,拿手机给连彻发消息,提醒他记得去她班上把她的作业带回家。 发完消息,闲的没事,又不想立刻回家,她在四周扫视一圈,三小的对面挺多文具店书店,她想起来中性笔芯快用完了,她带几根回家,到时候要是外婆或者舅妈问起她晚回家的原因,她还可以拿买文具当藉口。 她挑着进了一家文具店,小学门口的店面都不算很大,这家店里各种文具和花花绿绿的小玩意紧密摆放,供人通行的空间就窄了,稍显逼仄。两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一人拿了一个毛绒挂件,一边直唿可爱,一边继续扒拉着商品架上的玩偶。店里放着最近正流行的歌,老闆正在收银台前点钱,顺便朝她俩的方向笑着望了一眼。 昭昭在店里扫视了一番,找到放笔的区域。毕竟是小姑娘,虽说是来买笔芯,但是见到漂亮的笔还是会拿到手里多看几眼。她的文具很简单,连彩茹说花里胡哨的文具太多会影响学习,所以会有差生文居多的说法。 她牵了牵唇角,自动笔在她手里弹了一下,笔尖收了回去。 店里有人出,又有人进,她眼风不过随意一扫,就认出进门的小孩。 祁闻白朝她的方向走过来,但因为她适时地弯腰,祁闻白并没有看到她,而是在她对面停下,两人面对面,中间隔着货架。一唿一吸之间,昭昭听着货架对面的动静,一边装作选笔,弯着腰把一根根笔拿起又放回去。 货架背面陈列的是各种规格的本子,包括封面精美的笔记本,还有小学生常用规格的作业本。祁闻白买东西很直接,拿了两个最普通的作业本去收银台结帐,然后扭头出了店门,边走边把本子往书包里装。昭昭把笔芯付了帐之后跟出去,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祁闻白年纪还小,发育的也慢,个子在同龄七八岁的小孩里不算高,硕大的书包挂在他的后背上,便显得他更加的瘦小了。第一次见他那会,他虽然不是兴高采烈无忧无虑的孩童模样,但是下车和他的同学们互相说再见也是看得出人际关系是正常的。这会儿形单影只地来买东西,然后一个人走在街上,看起来他和朋友的关系应该是变差了。 这或许是那些传单的力量。 昭昭想,她应该高兴才对,见到祁闻白之前她还盼望他越惨越好。但是,她并没有什么报復之后的身心舒畅,反倒觉得有些没意思。 看着祁闻白的孤单的背影,她兀自脑补着些有的没的,脚下的步子也逐渐放慢,再往前走一个路口,转过弯走到底,就能搭去外婆家的公交车,现在看起来,祁闻白大概也是要往那边去。 他走在前面,昭昭赶公交并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所以越发地落在后面,眼看着他的身影拐进巷子里,她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连彻给她回消息过来。 【你书包我收拾好了,你什么时候到家?】 连彻要打掩护,自然要提前计算好时间,找好晚归的藉口。 她想了想:【半个小时后】 连彻回了个「行」,昭昭看了一眼屏幕,把手机塞牛仔裤兜里。学校规定周一到周三必须穿校服,剩下两天可以穿自己的便装。她这条裤子学着连彻买的,特别宽松,裤兜也宽敞,她在裤兜里把手机一下一下地颠倒来颠倒去。 转弯进了巷子,一边不知道是什么家属院,围墙高高的树着,墙上画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几行歪歪扭扭的粉笔字特别显眼。 「张凯瑞我喜欢你 2.14」 下面紧跟:「我不喜欢猪,口区 3.18张凯瑞留」 不仅拒绝得直接,还不依不饶地在字后面画上一个大大的猪头。如果真的是张凯瑞的回覆,那张凯瑞这个人还真是够讨人厌的,她甚至都能想像出画猪头的小学生边画边洋洋得意的表情。 她拐进巷子并没有看到祁闻白,看来他走路还挺快。昭昭在地上捡了块石子,在墙上划拉两下,勉强能看出几道印。她在后面跟着写了一句「哪里来的小辣鸡,你也配!!!」 第8页 连着几个感嘆号表现出她当时的义愤填膺,然后她的义愤填膺在「哐当」的一声响动里尽数泄掉,巷子里不知道从哪里掉出来一个书包,拉链开着,几本书散落到地上。她手里握着石子,人还没做出反应,祁闻白仿佛是从墙缝里掉出来的一样,一个屁股墩摔到他的书包旁边。 「我没钱了,都已经给你们了。」 「就这么点,骗谁呢?你妈都给你找后爸了,你还会没钱?」 只看到人说话,没看到人。祁闻白不是从墙里掉出来的,他刚才被三个学生拽进巷子里的一个缺口,铁门上了锁,里面也不会有人出来。有人骑摩托车路过,没有停留,连看都没有看他们几个小孩一眼。 祁闻白嘴唇嗫嚅,却没说出话,干脆不说了,想伸手去拿自己的手包,手被人一脚踩住。 昭昭这才看清踩在祁闻白手上的人是小学生,那精神小孩的模样大概是跟电视电影里学的,衣服半敞着,一手叉腰,趾高气扬得不行。 祁闻白瘪嘴,一副受气包模样,看起来是要哭出来了。 「我妈没有找后爸。」 「你妈都做小三了,还没找?哈哈哈哈……」一个小孩笑出声,另外的也附和着笑。 祁闻白气急,突然发力,把踩他手的小学生推了个狗啃泥,对方气急败坏:「你找死啊!打他!」后面两个字是沖站着的两人说的,祁闻白很快就被三个人围着揍,他一开始还反抗,但无奈对方人多,反抗得厉害,落在身上的拳头越多。 昭昭把手里的石子随意一抛,石子掉到水泥地上,砸出轻微的动静。 毕竟只是小孩,犯不上穷凶极恶,而且年纪小,还怂着呢。昭昭朝他们几个人的方向过去,那三个小学生见有人看他们就停了手,并且警惕地看着她。 「你别管闲事!」刚刚踩手的小学生见她走快走到跟前了,便朝昭昭扬声嚷起来,颇有点带头大哥的范儿。 「我路过,你们忙你们的。」她说得轻飘飘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事实上她的确不打算插手,就随便看看,索性抄着手往墙上一靠,见站着的三个小学生还发着愣,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继续。 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身高优势还是她奇怪的举动,哪还有专门凑近了看人打架的?那几个小孩儿大概是被震慑住了,谁都没再对祁闻白动手。 昭昭目光往下,坐在地上的祁闻白脸上挨了拳头,鼻青脸肿的,下巴还擦破了一块皮。而且,有东西正从他鼻腔若隐若现地探头。 她眯了眯眼,那三个小孩儿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扭头就跑。 这么怂,还学电视里欺负人。她忍不住「啧」了一声。 祁闻白吸了吸鼻子:「谢谢。」 她没好气地冷笑,继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谢我干什么?我又没打算管你。」 他嘴瘪了瘪,倒不是像先前那样要哭不哭,更像是有些害羞。鼻涕怎么吸都吸不回去,他感觉自己这么大个人了还流鼻涕,实在是有些丢人,因此他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探身去摸一旁的书包,包里有纸巾。鼻血渗进指缝,带着一点温度,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满眼的红色,先前还跟红绿灯一样的脸逐渐变色。还没等昭昭反应过来,他自个儿先一头栽回地上。 第6章 什么是晕血? 那个年代正是流行老派韩剧的时候,动不动就是车祸绝症的剧情,流鼻血是一个必须出现的桥段,外婆每次看到韩剧里的女主角流鼻血就会忍不住叨咕一句「别又是白血病吧」。所以昭昭见到鼻子嘴巴上鲜红一片的祁闻白晕过去,心脏条件反射地勐跳几下。 但她爸妈都是医生,小地方的医院规矩也少,她跑医院跟进自己家一样,有些东西耳濡目染了,便学着大人像模像样地在祁闻白脸上脖子上探了几下,随后厌烦地「嘁」了一声。 祁闻白很快醒了,是被一阵冰凉刺激惊醒的,睁开眼,视线被什么东西遮挡了一半。昭昭见他醒过来,命令般地口气对他说:「自己摁着。」 他晕晕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昭昭自顾自地去抓他的手,让他自己摁住他脸上的东西。 两个人还在原来的巷子里,祁闻白被挪了个位置,靠边躺在水泥地上,脚底下是他的书包,身后是先前见过的那扇常年紧锁的大铁门,有几株长得茂盛的狗尾巴草从从铁门探出毛茸茸的脑袋,门下面一团用过的带血的纸巾和一个矿泉水瓶。他坐起身摸了摸脸,脸上的鼻血都被清理掉了。另一只手里是一袋刚从冰箱拿出来没多久的雪糕,还硬着,很冰。 他两个鼻孔都塞着纸巾,是昭昭胡乱给他团吧进去的,这会儿越看越像鼻孔长出两个犄角。 昭昭看他一脸呆相实在懒得再理他,靠着大铁门边的砖墙坐着,这个时候腾出手把左手绿豆雪糕上的包装纸往下推了一些,牙齿咬得雪糕发出轻微的响,兜里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 祁闻白有些无所适从,鼻血好像止住了,鼻孔上的两大团纸让他唿吸不畅,他便取了下来,拿在手里想扔又不知道往哪里扔。 昭昭边给连彻回消息,边拿眼角瞟祁闻白,看他一副受惊的小耗子模样不禁啧了一下唇角:「你晕血?」 那些电视剧里的桥段毕竟只是电视剧,他凝血功能好得很,鼻血流了没一会儿就停住了,也省了她把人送医院的麻烦。当时祁闻白煳了半张脸的鼻血着实恐怖,那要怪他自己乱抹那么几下,把血抹得到处都是,跟刚吃了一个小孩没擦嘴的妖怪似的,实际上失血不多,所以她猜祁闻白是晕血了。她在她妈妈的医院里见过实习护士晕血,跟祁闻白那模样差不多。 第9页 脸有些发白的祁闻白愣了愣,有些不解:「什么是晕血?」 「晕血都不知道。」昭昭小声嘀咕一句,也不追问,见他把雪糕放在膝盖上,便用她惯常带有不满和不耐烦的语气,「把脸冰一冰,别一会儿肿成猪头。」 她不确定祁闻白是不是被揍傻了,又或许就是这个呆呆的性格,反应总是要慢上那么一拍,等她说完,他看看手里的雪糕,「哦」了一声,乖乖地把雪糕摁在自己脸上。 刚才那三个小孩对他拳打脚踢,虽然那几个小孩还不是流氓混混,不至于穷凶极恶,但是拳头招唿到他脸上,鼻血被打出来,脸上也挨了几下。巷口的店里没有冰块,昭昭买了个雪糕勉强给他当冰袋,但他脸上受伤的地方已经开始发红髮青。 第一次见祁闻白,他脸上白白净净的,脸颊肉嘟嘟,跟个糯米糰子似的,这会儿被人揍得跟个红绿灯一样。昭昭不想看他,但是还是忍不住又扫他一眼,咋看咋觉得讨厌,她刚才干嘛要给他洗脸?就应该让他血唿啦差地回家,把沈蓝吓死才好。 昭昭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凶神恶煞极了,祁闻白与她目光相接,紧接着便轻轻地倒抽气,本来想说些感谢的话却被她盯得一个字说不出来。他不喜欢那些同学找他的麻烦,而对于眼前这个比他个子高出很多的姐姐,他是有些害怕的,她的气场很吓人。算上上一次在家门口,她已经帮了他两次,但是即便如此,她给他的感觉都是随时会把他揪住揍一顿。 捂住他一侧脸的雪糕被他悄悄地挪了位置,挡住一侧的眼睛,这样就能避免和她目光接触。 那种「没意思」的情绪又涌上来,昭昭面无表情地吃完绿豆雪糕,一板一眼地把木条放回包装袋,紧紧贴着包装袋的一侧,慢慢地将包装袋一折一折地往里卷,等到木条和包装袋卷到一起成了一根棍儿,她便拿过旁边的矿泉水瓶站起身往巷子外面走。 祁闻白愣愣地盯着她的动作,几秒钟后,抓起自己的书包往肩上一搭,跟上去。 矿泉水瓶被她扔到地上,她踢着瓶子往巷子的一头去,「哐当哐当」的响声在左右的墙和建筑之间迴荡。有人从对面走过来,她就停住,等人走过之后,她便继续踢。 她这个年纪正处于懂事与不懂事之间,对很多事的观念都不成熟,想不通,却偏偏又要去想。她以为对沈蓝的报復是对她和妈妈不幸的解药,但是生活不是做数学题,非对即错,非黑即白。 到了巷子口,她蹲下去那个被她踢了半条巷子的瓶子,耳朵边飘来几个字「火烧云」。那个看起来内向,差不多能让人误会是半个哑巴的祁闻白的嘴里突然冒出话来。 昭昭直起身,垮着一张脸盯着他看。 「姐姐,火烧云。」祁闻白一手指着巷子口外的天空,太阳刚好没进天边,傍晚的天空霞光潋滟,半片天都是金灿灿的。 「我们刚学过课文,课文说,火烧云红彤彤的,好像是天上着了火。」祁闻白差点就要背诵课文了。他记性好,老师说要背诵的课文,他读几遍就能背下来。 昭昭的心情本来是一片惨澹的,不知道为什么,因为祁闻白一惊一乍地指着火烧云给她看,她竟然没有不耐烦,盯着那片霞光四溅的云看了好一会儿,云下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红色,包括花草建筑,来往的车辆行人,也包括祁闻白。 他一张脸蛋这会儿红彤彤的,像个泛着金红色光的苹果。祁闻白不丑,甚至可以说很好看,是那种招人喜欢的乖乖脸。虽然只见过两次,昭昭在他身上看不到熊孩子的影子。 她看着这个嘟嘟脸的苹果,突然笑了一下。 祁闻白第一次见她笑,也咧咧嘴跟着笑,她的笑意立刻就没了,唇角下撇。 「你笑什么?」 祁闻白把嘴闭上,不笑了,也不答话,一双眼睛眨巴一下,就不敢再动。 她轻轻啧了一下唇角,心情愉悦。她发现自己竟然很喜欢看他这副受气包的样子,这多少是有点变态吧? 昭昭往车站的方向去,祁闻白隔着两步的距离,她回头看他:「你衣服沾上鼻血了,你妈会吓一跳的吧?」 祁闻白低头打量自己的衣服,蓝色底的衣服上的确有两点暗红。他摇摇头:「没事,洗洗就好了。」他会赶在他妈妈到家之前把血迹洗掉,妈妈不知道,就不会被吓一跳。 「你妈很忙?都不来接你放学?」 「她很忙,今天下乡了,要晚点回来。」 祁闻白一点防备心都没有,问什么答什么。 昭昭记得沈蓝是县上电视台的记者,记者往乡下跑倒也不稀奇,但是沈蓝生病了还这么拼,真是奇怪。 「你爸也不接你?」 昭昭是故意这么问的,她问的时候还仔细地盯着祁闻白的脸,而他的眼神也的确有些微的改变,不过一瞬就过去了,转而朝她笑笑:「我这么大了,不用接,我们班同学都没有家长接。」 第7章 「祁闻白,你是在拉屎吗?…… 昭昭垂眼看看祁闻白,随后把脸转向一边。 出了巷子,不远就是公交站,她还想说些什么刺痛祁闻白的话,话到了嘴边打了个转便随风散进街头各种嘈杂的声响里。 算了。她这么想的。 昭昭不再搭理祁闻白,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向公交站。小学生放学的时间已经过了好一会儿,等车的人不算很多,很快就来了一趟车,14路,她记得第一次见祁闻白就是他从14路车上下来。但是车门开启,等了一会儿又关上,祁闻白坐在她旁边都没动,手里还拿着融化大半雪糕在脸上摁着。 第10页 她懒得问他为什么不上车,毕竟对祁闻白没有监护义务,而她不说话,祁闻白又恢復了先前的哑巴样,一时间两人都沉默着,和街边的喧闹格格不入。等到去外婆家的公交来了之后,昭昭抬脚上车,头也不回。 在昭昭的那趟公交车开走之后,祁闻白把一直按在脸上的雪糕拿下来握在手里,在原地又坐了好一会儿。他想过要跟那个姐姐说点什么,可是一对上她的眼神,他就不自觉的心里发颤,无论有什么话,只要被她看一眼,那话就给活生生地咽回来。 下一趟14路再来的时候,他没再磨蹭,上车之后在公交的玻璃窗上打量自己的脸。虽然有雪糕冰敷,但是他的脸并不好看,甚至旁边有大人低头打量他。 在家对面的公交站下车,已经下了幼儿园的夏夏像往常一样,坐在街对面的台阶上叫他的名字,今天还多问了一句话。 「祁闻白,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奶奶的饭都做好了。」 夏夏人不大,嗓门却是很大,声音脆脆的,隔着街道传过来。他朝夏夏招了招手,然后看看左右的车辆才往对街走。 「奶奶说要吃饭了。」夏夏跟屁虫一样地跟在他后面进了小院儿,祁闻白把脸左右撇着,以躲闪夏夏的目光。好在她年纪小,并没有注意到哪里不对。 「我先回去一趟。」 夏夏认死理,认为他没有回去的必要,还耽误吃饭:「奶奶说马上吃饭。」 「我今天在家里吃。」他笑了笑,在夏夏脑袋上揉了一把就赶紧上楼。 「你把我的辫子弄歪了。」夏夏在楼梯口大声抗议,她的头髮稀疏,又黄又软,所以辫子总是扎得松垮垮的。 祁闻白和妈妈一起住,从他记事起就是如此。邻居人都不错,对他们母子两个挺照顾,虽然多少对一个单身带孩子的母亲是有些流言蜚语的,但那是早几年的事,他已经不记得了。现在街道的人对他们家的情况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大家都相信沈蓝是年纪轻轻就丧偶的可怜人,不时还有人上门来给沈蓝介绍对象,不过都被沈蓝回绝了。 夏夏的爸妈在市里工作,工作很忙还总是出差,没时间照顾孩子,夏夏跟爷爷奶奶住。夏夏家住一二楼,祁闻白和沈蓝在三楼,楼上还有几户人家。 拿钥匙开门,祁闻白把书包放沙发上,从里面拿出沾了鼻血的外套。就像他跟路上遇到的姐姐说的那样,他把衣服洗干净,他妈妈就不会知道今天的事。书包带拉链的小口袋里还有一袋软塌塌的东西,是已经完全融化成液体的雪糕,他想了想,把雪糕放到冰箱去。 到了洗手间,他看到自己的脸愣了愣神,镜子把他的样子照得清楚,现在这个脸让江奶奶看到自然能猜出他在学校挨了打,这么一来沈蓝也就很快知道。他知道妈妈最近身体不好,他不能再给她增添烦恼。 沈蓝一个人又工作又照顾他,过得不容易,他向来是不惹事,无论是学校老师还是邻居那里的印象都不错。但最近的事越发得由不得他,他不理解。明明他只是想安静地学习和生活,可总有人要到他生活里面搅混水。 最开始是有人在校门口贴与他有关的传单,好在学校反应快,他没见到传言中满天飞的传单,但是同学之间的风言风语却出来了。同学大多是背地里偷偷议论,表面继续和他做朋友的有,和他划清界限的也有,与他直接发生冲突的,班上的赵文科是唯一的一个。赵文科是他的死对头,找他的茬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早已经习惯,从来都是懒得搭理他,不为其他,打架会被叫家长。 可赵文科这次尤其过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妈,赵文科全占齐了。他反抗,但是被赵文科的几个跟班摁住手脚,要不是有同学报信且班主任来得快,他早就就会被揍成今天这个样。 他对着镜子把嘴角狠狠压了压,搓掉校服前襟的鼻血之后,赶紧找冰块敷脸。两层楼不算高,小短腿夏夏来得也快,门铃太高她够不着,小拳头把门捶得「砰砰」响:「祁闻白,你是在拉屎吗?」 祁闻白没有立刻回应,夏夏一边嚷又继续把门捶了两下,没有罢休的意思。祁闻白套了件衣服去开了门,拉链拉起来领子直立,他的半张脸顺利隐藏在衣领里。 「夏夏,你跟奶奶说,我吃过饭了,现在在写作业。」 夏夏仰着脸看他:「我奶奶叫你吃饭,一定要去。」在夏夏的眼里,大人的命令就是圣旨,而奶奶的话则是圣旨中的圣旨。 沈蓝因为工作经常到处跑,这么多年邻居对他照应的很多,尤其夏夏一家。沈蓝给夏夏的爷爷奶奶每个月交伙食费,祁闻白每天晚上可以去他们家吃饭。不管是因为钱还是因为情分,每天放学,夏夏来叫他吃饭已经是一种习惯。 「不吃了,我不饿。」他不太会撒谎,耳朵尖开始发烫,却还是很倔强地拒绝,「你快回家。」 「那不行。」夏夏双手掐腰,把她奶奶的神态学到七八成,一本正经地,「糖醋排骨,还有鱼哦……」 「我写作业去了。」 他跟夏夏掰扯不清楚,小孩子认死理,五岁的夏夏尤其如此。他说完就把门拉上,锁「咔哒」一声响,夏夏委屈极了,在门外面嗷的一嗓子就哭出来,哭声在楼道上下来迴荡。祁闻白在门后没走开,他从猫眼里看着夏夏边哭边下楼,哭声渐渐就移到楼下。 第11页 夏夏在楼下的哭声很快停了,祁闻白内疚得不行,但也没办法,只好把更多的冰块往脸上怼,镇定脸上红肿的同时也希冀能消解内心的不安和愤懑。 消停了没一会儿,外间的门铃响了,门外有人叫他。 是夏夏的奶奶。 「小白,你在吧?」 祁闻白把脸上的水渍擦了一把去开门,依旧是把半个脸藏在衣领里。 「江奶奶。」 江奶奶把饭盒往他怀里递:「夏夏说你吃过饭回来的。」 「是的,江奶奶。」 「吃过就吃过吧,给你留着饭呢,你不吃就剩下了,这个给你,你要是晚上饿了就微波炉热一热,小孩子容易饿。」江奶奶专门爬了两层楼上来,就是为了给他送排骨。老太太看到祁闻白的手,眼神一凛。 他遮挡着脸却没留意手,手背上和手指关节处有细碎的伤痕,那是四年级「六块」的鞋底子踩出来的。 江奶奶没问他的手,继续说到,「你妈晚上住在乡里了,你一个人一定把门锁好,有事就打我们的电话,听到没?」 「知道了。」 江奶奶还想说什么话,却又兀自摇摇头,转身下楼的时候嘴里喃喃着什么。 有连彻帮着打掩护,舅妈没有对昭昭的晚归过多询问。晚上吃过饭,作业还没打开,连彩茹就过来接她回家,坐公交。家里只有一辆车,也只有徐皓会开车,所以那车也一直在徐皓那边,徐皓还用那台车把他的一些东西运走。 昭昭不知道徐皓搬出去住到底是去了哪里,那会儿她明白了「分居」的意思。既然徐皓要分居,那她和妈妈是绝对不会分居的,她不会像徐皓那样对待妈妈,徐皓是家庭的叛徒。 母女到家,昭昭去洗漱,连彩茹在房间看书。她洗漱完,把自己的作业摊在连彩茹的旁边。 连彩茹在三十多岁的年纪是个话不多的人,这个时候她没有像一些母亲那样抓着孩子唠唠抱怨,只抬手摸了摸昭昭的头。 「赶紧写完就去睡,有不会的就问我。」 昭昭点头,打开数学练习册和稿纸开始演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祁闻白。 以后她没有爸爸了,是不是就和祁闻白一个样? 她的爸爸要去保护别的女人的孩子了,真可笑。 第8章 她低头把脚蹬踢了一下打算…… 祁闻白晚上做了梦,半夜醒来,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睡之前沈蓝来过电话,跟他叮嘱了些琐碎的事情,又问他在学校里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他矢口否认,然后立刻把话头调转开,说自己的期中测试成绩。他的成绩一直不错,虽说不是年级里最拔尖的,但尚属优秀学生的范围,这次期中测试进到年级前十,他跟沈蓝要奖励,沈蓝在电话那头爽快地答应了。 回想电话里沈蓝的声音,祁闻白把被子往怀里搂了搂,仿佛这样就跟妈妈在自己身边一样。梦里的事很不好,说是梦,其实混杂着以前的记忆。他记事挺早,幼儿园的时候就已经能听懂那些大人私下对他妈妈的编排,但是沈蓝从不计较,又或者,她一个女人要想正面对抗流言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况且别人传闲话都是背后传,想计较也难。 当面来揭人脸皮的事,大多都是小孩子来干。小孩子没有经过岁月的摔打和琢磨,身上的善是直接的,恶也同样不加掩饰。祁闻白幼儿园的年纪时常被附近同龄或者大一些的孩子欺负。上小学之后,那些欺负他的孩子都逐渐学会了世俗应有的规矩,没人再霸凌他,可是那些埋藏很久的记忆却因为最近的事又重新被翻出来。 他一闭上眼睛就做梦,时睡时醒地熬到天亮,爬起来洗漱,背上书包下楼。 楼下有早餐店,卖包子油条豆浆之类的东西。一起排队的有大人有小孩,包括隔壁街已经读四年级的丁程蹊。 丁程蹊排在他前面,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人。排到丁程蹊,酱肉包刚好没了。 老闆问:「两分钟等不等得住?」 丁程蹊点了下头,往队伍旁边挪了一步,等着包子出笼。 祁闻白接过老闆递来的鲜肉包,没看丁程蹊,转身就走。他和丁程蹊之间的恩怨开始的很早。当初欺负他的小孩里就有丁程蹊,不过丁程蹊算好的,只欺负过他两回,一次是在幼儿园里藏了他的东西,一次是他刚上小学那会儿,就在附近的小巷子里,丁程蹊跟附近片区的两个小孩儿拦着路不让他过。 祁闻白是早产儿,从小个头就比同龄的孩子小一圈,被人拦住路,左突右沖都过不去,他就站在原地沉默。不哭不嚷,也不动手,只红着眼圈冷冷地看着拦住他去路的人。这一幕被刚好买菜回来的丁程蹊爸爸看到,轰走另外两个小屁孩,另一手直接揪住丁程蹊的耳朵让他跟祁闻白道歉。 祁闻白走了之后,丁程蹊挨了一顿很扎实的打,在家里躺了好几天养伤。那之后丁程蹊再没为难过祁闻白,但也从此再不靠近祁闻白,即便两人因为住得太近又上同一所小学,经常免不了打照面,却是在之后的两年多时间里从未说过一句话。 祁闻白在公交站边啃包子边等车,丁程蹊揣着两个酱肉包站到他旁边,两人距离意外得近。他扭头看了丁程蹊一眼,对方似乎有话要说,包子攥在手里也不吃,嘴唇抿了一回又一回,但是老半天却还是没开口。祁闻白早就不记丁程蹊的仇了,只是每次遇上丁程蹊都视他如空气,恨不得离他八丈远,他也不是对人上赶着亲近的性子。今天丁程蹊突然站到他跟前,弄得他一头雾水。 第12页 公交到站,两人一前一后上车,一前一后下车,进校门。三年级和四年级不在同一楼层,两人走到三楼,祁闻白往自己班上去,丁程蹊咬咬牙,终于能把嘴张开。 「你下午——」丁程蹊吭哧吭哧得几乎要结巴。 祁闻白停住脚看他,脸上还有昨天挨打留下的淡淡淤青。 「你下午下课跟我一起走,就在这里等着。」一句话烫嘴得不得了,丁程蹊吐字都含含煳煳的,说完也不等祁闻白点头或摇头,丁程蹊蹬蹬蹬地往楼上跑,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一天课结束,祁闻白把一道题写完才收拾书包,丁程蹊已经站在楼道拐角了,一边伸着脖子往三年级四班的教室里瞄。祁闻白注意到丁程蹊的身影,把书包的拉链一拉,只背了一条书包带就往教室外面沖。 丁程蹊的自尊心不允许他主动跟祁闻白说话,但是家长威逼加利诱,他不得不屈服。不过,家长的要求是一方面,他也不太想再继续跟祁闻白装陌生人,他爸妈既然要求他上下学跟祁闻白一起,他刚好借坡下驴。 但是,两人实在太像陌生人,和早上来的时候一样,出校门的路上也很沉默,一前一后,生怕别人看出来他俩是同路。 校门口的拥堵逐渐散开,祁闻白的脚步慢下来。他的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期待,或许昨天那个姐姐今天还会再次出现在这里。 张望无果,反倒是丁程蹊在前面叫他:「你看什么呢?」 他小跑着跟上去:「没什么。」 丁程蹊埋头往前走,他其实跟祁闻白不一样,不是那种安静的性格,反倒是上课因为说小话被老师点名的常客,上学路上的一路沉默已经用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力气。 「六块今天不会来找你了,你不用到处看。」 「六块」大名叫刘奎,他爸在学校对面的街上卖水果,垄断了学校门这一片区的水果生意,有钱,但是给儿子的花销却抠搜得很,美其名曰「儿子要穷养」。六块从他爸那里继承了些霸道,时不时干些欺负落单同学的事情,最爱干的就是抢小朋友的钱,而且还爱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以为自己的抢劫正名。被他抢过钱的学生,都是在学校里被孤立的或者像祁闻白这样「名声」不好的。 在前两年,丁程蹊一直在小心地维护自己的自尊心,但是一旦跟祁闻白打开了话匣子,话就多得剎不住车。听说祁闻白也在集兵器卡片,两人就地摊开各自手里的存货。祁闻白重复的卡片很多,并不是他买零食多,这些卡片都是班上的女同学送给他的。 「我们班怎么没女生送我?」丁程蹊挠挠头,不过看看祁闻白的脸,他也就释然了。虽然大家年纪都不大,但是基本的美丑还是能分清楚的,祁闻白长了一副唇红齿白的模样,脸蛋干净白皙像个糯米糰子,这样的长相在男生堆里不讨喜,但女孩儿就喜欢他这样的漂亮小男孩,别说兵器卡,祁闻白但凡愿意主动跟小姑娘张嘴要其他什么东西,没准那些女生也照样给他。 「你要哪个自己挑,我其实已经集齐了一套。」 丁程蹊大叫:「集齐了!!」这在他看来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他班上就没有一个人集齐这玩意儿,祁闻白竟然悄悄就集齐了。 两个小男生的友谊因为父母的命令才达成,而因为祁闻白大方地交换卡片,两人的友谊在短短的时间里变得坚固起来。 连着一段时间,在上下学的路上,祁闻白因为有人同行,避免落单,也避免了挨揍的遭遇。不过在班上和赵文科的摩擦还是没能成功避免,沈蓝被老师叫到学校,赵文科的家长格外的豪横,因为这次赵文科没落着好,被祁闻白推了一下,脑袋给撞破了。 自上次在巷子里遇到祁闻白被揍之后,昭昭觉得这么报復一点意思都没有,看到祁闻白挨打,她并没有任何报復之后的愉悦与轻松,心中依旧抑郁。她逐渐同意她妈妈所说的,大人的事应该让大人来解决。她把气撒在一个屁大的小孩儿身上,仔细想想,是有些不地道。 连彻从小就不爱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整个人跟个小灵通一样,县城虽然不大,但是什么消息都能让他打听到。当连彻说,祁闻白把同学打了,昭昭是不相信的。看祁闻白那个怂兮兮的样子,昭昭想像不出来他跟人干架是什么样子。 「别是那小孩儿自己摔的,碰瓷吧?」 「那哪儿能有假,脑袋缝了八针,就是去姑姑医院的急诊科缝的。」 昭昭撇了下嘴,竟然是去连彩茹的医院缝的,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八针?那小孩儿脑门够大的啊。」 「八针不少了,再多点就开瓢了。」连彻啧啧舌,戳着盘子里的土豆。昭昭喜欢吃土豆炖牛肉的牛肉,但是在学校食堂,阿姨自然不可能只给牛肉,不给土豆。所以,昭昭盘子里的土豆全部归连彻,噎得他脖子都快抻长了一截。 昭昭嘴里忙着跟牛肉较劲,牛肉好吃,可是有筋。连彻把自己盘子里的青菜挟了些到她的盘子:「多吃青菜长头髮。」顿了顿,他又说,「下午你回家注意安全,路上给我买几个甜筒冻到冰箱,悄悄的,就说是你想吃。你再看看有没有那个小西瓜,让奶奶记得补充库存,我晚上回来要吃一整个。」连彻的脸上有冒痘的迹象,家里不许他吃冰淇淋这类的奶制品,他次次都拿昭昭当藉口。 第13页 已经是五月,离中考没剩下多少时间,初三强制走读生也上晚自习,连彻下午不能跟着她一起回家。 昭昭淡淡应声:「行。」 虽然昭昭向来都是拽拽的性子,但是自从她爸妈闹离婚,她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不开心,对谁都是冷淡疏离,也不爱笑了,整天顶着一张扑克脸。连彻抬眼看看昭昭,又低下头暗暗嘆气,却并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这个表妹。 「我听说赵威最近又来找你的事儿了?」连彻本来想问赵威最近有没有再骚扰她,但「骚扰」这个词太敏感,他怕把昭昭的火气给引起来。赵威初三,从昭昭升初一开始就对她献殷勤,说是对她一见钟情。昭昭不喜欢赵威,尤其讨厌他高调地宣布要追她之后,她更是烦透了这个人。但是这种人不搭理还好,越搭理他越来劲,所以她採用的是忽视策略。 她轻描淡写道:「有啊,被我给打回去了。」就在今天上午,事儿还热乎着,可能小灵通连彻还没获悉她的壮举。 连彻跟被土豆噎到似的:「你打他?」赵威个子高,尤其初三上学期勐窜个儿,像昭昭这样瘦巴巴的麻杆,他估摸着赵威单手就能把她拎起来。 「不信拉倒。」赵威课间又来她班上晃,被她一书砸过去,再吼了一声「滚」,赵威竟然听话得离开了。现在回想起来,昭昭自己都有点不相信。 连彻赶紧换了副笑嘻嘻的面孔:「我信。」 两人吃过午饭就散了,昭昭回了班里,同桌唐薇璐正趴课桌下看漫画。昭昭把包子放她桌上:「趁热吃,我哥亲自买的。」 唐薇璐把漫画书往桌肚里一塞,开心地抓过包子就开始啃,嚼了几口,忍不住夸赞:「连彻哥买的包子比你买的好吃。」 昭昭睨了她一眼,暗嘆「女大不中留」,同样是食堂的包子,因为买的人不同,味道竟然还能吃出差别。 「你对连彻的滤镜太厚了。」 「才不是。」 唐薇璐嘴上说喜欢连彻,但是她和连彻一起吃饭,唐薇璐从来不跟着,说自己吃相不好。她实在不能理解唐薇璐的思维,连彻的吃相也好不到哪里去,唐薇璐有什么好担心的。 初二的课程她早学完了,甚至初三的主课都已经提前学过,下午的课上她也不听讲,把能写的作业都写了,回家差不多是背了个空书包。 耳朵了塞着一只耳机,边蹬车边听听力,到岔路上,她的车子拐了个方向,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三小。 距离上次来三小外面已经过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贴过的传单早就不知道腐烂在哪个垃圾桶或者回收站了,但是祁闻白的麻烦却并没有完全断绝。连彻说祁闻白把同学揍到脑袋缝针,他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保不准他更惨,甚至要进医院。 在三小校门外面停下车,校门口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走动,小摊贩也正收拾摊子准备转移阵地,不用想也知道学校里的学生差不多走光了。 她低头把脚蹬踢了一下打算离开,老远听到一声「姐姐」。 第9章 我哥说了,要给我出头。…… 祁闻白个子小,鼓鼓囊囊的书包看着比人还大。 昭昭坐在单车上,双脚踩地,饶有兴趣地看着祁闻白跟着糰子一样朝她疾步走过来,走得匆忙还不自知地蹦两下,从校门到大马路边这段路竟然令他走得脸都红了。 「你叫我?」昭昭下巴还扬着,居高临下地斜眼看他。 「对……对呀。」明明一见到她,祁闻白就紧张到结巴,自己都没注意双手的手指已经互相攥到一起。可是打老远看到她的影子,他偏就是没忍住,喜不自胜地就往她这边过来。要不是身上的书包太重,他是可以小跑起来的。说着话,他把自己的书包带扯了一下。 丁程蹊站在他身后,抬脸看着昭昭,莫名有点发憷。在小学生的眼里,几岁的年龄差带来的是明显的身高和气势的碾压。 昭昭上下打量一番祁闻白,人还是囫囵个,外表看起来也没有明显的伤,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比上次见到的鼻青脸肿要好看许多。她见过沈蓝,祁闻白长得虽然不是跟他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沈蓝的好相貌在他脸上多少有一些体现。她不再细看,不然一会儿肚子里又是一股子火要往外冒。 「被留堂了?」 她说这话,有一丝关心,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虽然没看到他挨揍,这个点儿才走,八成是被老师教训了。 「不是,丁程蹊今天做值日,我等他。」祁闻白指指旁边的小男生。 猜测落空,昭昭忍不住「啧」了一声,看向一边的丁程蹊,小孩儿长得挺精神,眼睛炯炯有神,一副眉毛生得跟两条黑色毛毛虫似的。两人站在一块儿,一个是年画娃娃,一个是蜡笔小新。 她听说祁闻白把同学送进医院的时候,心里是有一些紧张的,虽然祁闻白的妈妈不干人事,但是她对自己当初的冲动行为多少还是有些悔意。 既然祁闻白没受伤,昭昭并不想多做停留,脚下习惯性把地把脚蹬带了一下就打算离开。 祁闻白心一提,往前跟了半步:「你要走了吗?」 「那不然呢?」她不耐烦地翻翻眼皮,又睨了他一眼。祁闻白虽然怕她,但是他坚定地相信她是好人,并没有推开。 第14页 她横的那一眼很有杀伤力,祁闻白抗得住,但一旁的丁程蹊却不行。丁程蹊把祁闻白的衣角暗暗一拽,他觉得眼前这个大姐姐简直要吃人,为什么祁闻白还能笑吟吟地跟人说话。 祁闻白浑然不觉丁程蹊的小动作,嘴上还磕磕巴巴地:「我……我要和丁程蹊去买雪糕,姐姐要不要?」他咬咬唇,又补充,「我……请姐姐吃。」 上次姐姐帮过他,他都没有表示感谢,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他不想放跑,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住单车的扶手。 「就在前面的小卖部,老闆说新来的雪糕有新品种。」他一手朝街边一个方向指了指。 苍兰县地处南方,五月中旬已经是入夏的天气,这种时候,雪糕对小孩儿来说是很难令人拒绝的东西,丁程蹊吧唧了一下嘴,两条黑眉毛一挑一挑的。 昭昭向来吃软不吃硬,祁闻白姿态放这么低,她对他生不气来,终于松口:「什么新品种?」 祁闻白原本紧张的神色因为她简单的一个问句,顿时变得生动起来。 「蓝莓味的甜筒,还有三层夹心的……」祁闻白并不是每个都吃过,但是班上女同学讨论哪种雪糕最好吃的时候,他全部都听进去了。他想着,姐姐应该很喜欢吃雪糕,他记得那天在巷子里,姐姐把雪糕吃得很干净,木片塞进包装袋里,然后一圈一圈地摺叠,工整地裹成一个条。 「带路。」昭昭把腿迈下车,推着车往祁闻白指的方向走。 小孩子的钱好赚,学校附近大半店铺的门口都有一个冰柜,里面充斥着被花花绿绿包装纸包裹的雪糕。他们去的小卖店不远,老闆正忙着点计算器算帐,店里的冰柜由着小孩们自己打开,他只抬头看了一眼。 昭昭挑了个喜欢的口味,看他俩手里也拿了雪糕,就一併结帐。 老闆扫了他们三人手里的雪糕:「七块钱。」 昭昭递了十块钱过去,祁闻白拽住她的胳膊,嘴里吭哧吭哧的:「我请姐姐吃。」 「我不要你请。」昭昭把找零的三块钱往裤兜里一塞就出了店门。她拒绝祁闻白连个弯都不拐,很直白,弄得祁闻白一脸讪讪。 祁闻白的长相的确招人喜欢,老闆探手过去摸了下他的脑袋,笑说:「姐姐这次请你吃,等下次你再请姐姐吃不就行了。」 祁闻白听后就释然了,却不知道昭昭内心的想法:才不会有下次。 三个人加一辆自行车并排走在通往另一条街的巷子里,丁程蹊边啃雪糕,边拿粉笔在巷子的墙上乱画。粉笔是他做值日时在讲台上拿的,因为晚上藏被窝里玩游戏,白天频繁地上课睡觉被好几科的老师告状,班主任罚他做一周的值日,连着一周的下午,做卫生的小组里都有他。 丁程蹊发现祁闻白在看他手里的粉笔,问:「你要吗?我这里还有。」 祁闻白摇摇头,他没有乱写乱画的习惯。 昭昭推着车走到前面,丁程蹊落在后头跟祁闻白小声嘀咕:「你这个姐姐看起来挺凶,其实也挺好的。」 「当然了,姐姐最好了。」 两个小学生看似是小声,但巷子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安静得可以,祁闻白说的夸赞她的话她一字不落都进了耳朵。 「你知道个屁。」她撇撇嘴,小声喃喃。像祁闻白这种傻白甜,她要是有心,可以把他卖十次八次。沈蓝这个做妈的,心思大概都放在了找男人身上,把自个儿的儿子教成了个傻子,谁对他好一次,他就掏心掏肺地相信别人。 对面来了摩托车,昭昭让开一些路让对方通过。要不是为了抄近路,她是不打算走这条道的,一侧是垒起的高墙,一侧的建筑是半荒废的状态,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常年关门上锁,院子里都没见有人活动的痕迹,夏季雨水一来,野草疯长,遮挡着后面的矮楼,要是一个人走这条路多少有些瘆。但是三小门口是单行道,祁闻白回家必须穿过巷子去另一条街坐车,他在这里挨了一回揍,也是记吃不记打,不想绕远路。 昭昭只让路,并没有看来人,但对方的摩托车却停了下来。 「徐昭昭!」 她撩起眼皮,摩托车上下来一高一矮两个人,矮个儿的是个小学生,脑袋上裹着纱布。叫她名字的是旁边的高个子,初三的赵威。她不知道赵威多大,但初三的学生肯定是没有成年的,骑摩托还带人,县城的交警都不知道管管,果然只是小破县城。 赵威不知道她的内心活动,笑着走近:「你怎么在这儿?」 「嗯。」她这一声并没有对赵威的问题有任何实质性的回应,态度也没有多好,赵威面上一丝阴沉的神色一闪而过,继而又是以往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继续跟她套近乎。 「我下午去你们班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忙。」 赵威一手掐着腰,脸上是止不住的谄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给你当面道歉。」 昭昭眼角余光扫到脑袋上裹纱布的小孩儿将赵威的胳膊拽了两下,赵威没搭理。而那小孩儿却是对擦着墙壁想要离开的祁闻白虎视眈眈,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把祁闻白烧成灰,而祁闻白和丁程蹊的脸色也不好看。 她大概是猜到什么,推着单车继续往巷子的另一头走,赵威也不管他的车在狭窄的巷子里极为碍事,吊儿郎当地倒退着走路。 第15页 赵威的一只手不声不响地搭上她的肩膀,晃她一下:「诶,我爸能把我送进汇北中学,你明年也考那个学校怎么样?」 汇北中学在珙城市里,跟苍兰县城最好的一中一样都是省重点中学。赵威的成绩她是知道的,顶天了只能考个普通中学,要是拿择校费买进汇北中学,那就另说。而且现在这个阶段,初三的学生都在上晚自习,他大摇大摆到处熘达,大概他家长送他进汇北中学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赵威看她皱眉,笑:「我对你有信心,你不是老考年级第一么,考个汇北中学那都是随随便便的事。」赵威这个人并不太在意别人的真实看法,只表达自己想表达的,对昭昭表情的解读也都是浑然天成的自以为是。 赵威的自说自话听得昭昭忍不住要翻白眼,不过也只是把他的手拉下去,淡淡地应声:「没兴趣。」 赵威这人烦人自不必说,他从两年前开始就对昭昭开始示好,但跟她示好的同时,他去追其他的女同学认干妹妹也没耽搁,昭昭不可能对这种人有什么好脸色。现在她勉强对他应付,其中一个原因是祁闻白和那个脑袋裹纱布的小孩。 她先前没问祁闻白和同学的恩怨情仇,也拿不准赵威跟那裹纱布的小孩是什么关系,但如果赵威要替那小孩出头揍祁闻白,她恐怕拦不住。 祁闻白对危险的嗅觉是灵敏的,他早就见缝插针地熘到前面去,预备跟着丁程蹊往巷子口跑。 「你想去哪儿?」裹纱布的小孩脑袋缝针也不影响他眼疾手快,拦住去路,不依不饶地抓住祁闻白的衣服,「我告诉你,我们之间的帐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我哥说了,他要给我出头。」 祁闻白想把对方的手从自己的衣领上扯下来,但是对方力气更大,丁程蹊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有大哥撑腰,管他三七二十一地上去扒拉对方的手指,三个人很快就扭到一团。 昭昭脚尖蹭地,忍住没上前,冷眼看着他们。虽然祁闻白不会打架,但是两个对一个,祁闻白应当不会吃亏。她盯着那陌生小孩头上的纱布不冷不热地调侃:「脑袋都破了,打架还这么厉害。这是你谁啊?」 「我弟,皮实得很,他妈让他搁家里休息,他一定要我过来看看,这不巧了么?」赵威双手抄起,「怎么?看你跟他们一起过来的,你认识?」 「不认识。」 已经被摁在墙上的祁闻白听得见他们两人的对话,闻言,他不愿意相信姐姐会在这个时候和他装不认识,不可思议地朝昭昭看了过来,这一分神的代价便是让脸挨了一下。 好在丁程蹊也不手软,对着裹纱布的小孩腰上就是一脚,把他蹬开之后,拽住祁闻白就跑。 第10章 条件是做我女朋友。 丁程蹊情急之中的一脚出其不意,裹纱布那小孩一个跟头摔地上,赵威见这架势才想起要上前帮忙。 他一开始大概不愿意在昭昭面前欺负人,即便他给昭昭的印象从来都不怎么样,但是以大欺小的事还是不太好明目张胆地干。 赵威把坐在地上干嚎的那小孩拎起来。愣神之间,小孩儿突然开始扶住墙就开始吐,腐败的味道顿时在空气里扩散。 「我要弄死那两个小王八蛋。」赵威说着,也不管他弟,就准备去追人,昭昭抢先开口:「我要是你,现在就带他去医院看看。」 赵威的动作一滞。 「伤到脑袋还呕吐的话,可能是脑震盪,不去医院,没准会变成傻子。」昭昭不咸不淡地说。她一个初中生自然不懂这些,只是经常去爸妈的医院闲逛,见过医院的医生接诊病例,打耳旁风听到一些话,现在拿这话来吓赵威,反正她胡说八道又不用负责。 很显然,赵威对她的话并不是无动于衷。他堂弟本来应该卧床休息,是被缠得没办法他才带着堂弟偷跑出来。这要是今天出个好歹,家里的人非得扒了他的皮。 小孩儿吐过之后还有力气嘴硬,满脸的鼻涕口水都来不及擦,就跳脚地又哭又叫:「哥,你说好的帮我的,我要杀了他们。」 昭昭知道小孩儿现在正是气头上,嘴上胡言乱语的都是气话,不以为意。 「去医院。明天我收拾他们。」赵威把小孩儿裤子上的土拍了两把,带着他骑上摩托车,掉转车头窜出巷子驶上主路,只留下扬起的尘土和难闻的汽油味。 昭昭跨上车快速地蹬了几下,自行车就到了巷子口,遥遥望见祁闻白和丁程蹊手已经混在人流里上了14路。 她看到祁闻白好像回头往这边望了一眼,捏了捏手里的雪糕包装纸,走到附近的垃圾桶,抬手扔掉。 昭昭把车停在楼下的空地,空地上还停着一辆以往没见过的车。 她在楼道就闻到不知道谁家的饭香,开门进去,厨房里有人在忙碌,但是家里莫名有种奇怪的氛围。 她背着书包进了一个房间,那房间是连彩茹结婚前的闺房,家里卧室多,那间房便一直没变动,以前连彩茹睡,后来他们一家三口过这边来,基本也都住那个屋。昭昭这学期来外婆家走动得频繁,这个房间里大部分都是她的东西。 舅妈听到锁门和昭昭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就来找她:「昭昭,洗个手该吃饭了,作业等吃完饭再写。你大伯和大伯妈来了,吃饭的时候记得叫人。」 看到舅妈脸上带着笑意,她顺从「哦」了一声。 第16页 她爸妈都是苍兰县本地人,但她跟爸爸那边的亲戚不如妈妈这边的亲戚亲,因为爷爷奶奶过世得早,都没带过她一天。爸爸上面有两个哥哥,早年便去外地打拼,现在也都定居在其他城市,只有逢到年节才会回老家来祭祖,昭昭跟两位叔伯亲戚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与他们并不相熟。 到吃饭的时候,大伯两夫妻和外公外婆从卧室出来,看他们的表情,也跟舅妈差不多,虽然有担忧但也有喜色,看起来像是谈妥了什么。饭桌上,长辈都没有当着昭昭的面多说什么,等到晚些时候,楼下有汽车的响声。很快,她爸就出现在这个房子的客厅里。 她在房间写作业,但是客厅的谈话还是会从不太隔音的门板传过来。她听出大概来,大伯夫妻专程跑这一趟都是为了她爸妈的事。 这几个月里,她爸妈对于离婚的态度九曲迴转,一开始是连彩茹提出离婚并和徐皓僵持,后来是夫妻两人都决定离,甚至徐皓的态度还要更坚决一些,巴不得立刻离婚方便和别的女人领证,外公一趟一趟跑医院去找他,他都丝毫不为所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徐皓最近又幡然悔悟,要回归家庭。他一个人的力量说服不了连彩茹,大伯夫妻登门当说客。外公外婆自然是希望儿女婚姻幸福,家庭完整,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 但是连彩茹的态度一如既往,今晚藉口值班而不露面就说明了一切。 外公在客厅打电话的嗓音很大,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在责备连彩茹不懂事,那些话,无非都是指责连彩茹不顾全大局。 「别扯那些没用的,现在马上回来。」 「让大家都等着你,你好意思?」 「你不为我们两个老东西省心就算了,你想过昭昭没有?」 …… 电视的声音被故意放大,但是该听到的话差不多都听到了。 昭昭整晚都心不在焉,习题集上只写了两行演算步骤。连彻下晚自习回来,去厨房找吃的,一会儿就钻进昭昭的房间。 昭昭胡乱抹了一把眼睛,嚷到:「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连彻站在房间中间进出都为难,傻站了一秒钟,把手里的烤鸡翅拿不用的书垫着搁到她书桌上,自己拉过一张椅子:「路上买的,还热着。」 昭昭红着眼睛瞪他,他往椅背靠了靠。家里发生的事,他妈妈刚刚提了一句,他自己再脑补一下也就明白了。 「姑姑姑父不会离婚了,你也别哭了。」 她摇摇头,咬了一口烤鸡翅。 连彻不明白她摇头是什么意思,一手撑住下巴靠在书桌上:「明天还要不要吃?」其实以前连彻对她没这么好,两人年龄差不太多,往往都是互相争抢东西,连彻那里根本就没有她是妹妹这个概念。现在,他突然就有了点哥哥的样子,昭昭虽然享受他被指使得团团转,但是她也明白这里面有一部分是连彻对她的怜悯。 「要,明天我要烤猪蹄。」 「喂,别太过分,猪蹄比鸡翅贵多了,我这个月零花钱都快被你吃光了。」 她嘴唇撅起,连彻为难地投降,嘴上却忍不住表达不满:「猪蹄就猪蹄,胖不死你。」 看着昭昭吃完鸡翅,他才起身,鬼使神差地拍拍她脑袋,被她一巴掌打开。 「啧!」昭昭不耐烦地扭头瞪他。 连彻龇牙笑笑。看到她能动手,那说明她暂时是不伤心了,连彻这才放心地出去。 -- 昭昭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除了学习好之外,纪律性差,因为很多课她都跟着连彻学过一遍了,老师授课她想听就听,不想听就干自己的,逃课不稀罕。她在下午的歷史课上做完半套中考英语真题,就想逃课。 早上出门的时候,舅妈说她爸下午来接她放学。 她想不起来徐皓上一次接她放学是什么时候,但这不重要,她并不想跟他单独待着,也不想接受他这突来的殷勤。试卷也做不下去,课也听不下去,她拿过同桌唐薇璐的铅笔来削。 班上同学大多用自动铅笔,唐薇璐喜欢画画,笔袋里很多样式的铅笔。 唐薇璐无语地看着昭昭用手术刀削她的贵价铅笔,肉疼得龇牙咧嘴。 「徐昭昭,你来回答一下。」歷史老师的目光隔着眼镜片扫过来。 突然被点到名,昭昭后背一凉。她和唐薇璐同时走神,都不知道老师问的什么。 她站起来:「老师,我没听清。」后桌同学小声提醒,但是太小声,她只听了个什么五年。 歷史老师把书往讲台上一扣,厉声呵斥她:「你连课都懒得听,当然听不清。别以为你学习好,有班主任替你求情,你在我的课堂上就可以为所欲为。出去!」 她常年在年级第一二名,从没掉出过前十,班主任对她一向宽容,但是任课老师并不是个个都喜欢她,尤其歷史老师。歷史课排在一天的最后一节,她逃过好几次歷史课了。 老师让她出去,她也就认命,拿上歷史书站到阳台上去。她在教室都不听课,站阳台上就更不可能老实,一双眼睛到处张望,猝不及防地扫到一个人的身影。 是徐皓,去的方向是教务楼。 徐皓不仅来接她放学,提前来学校,恐怕还会去找她班主任。 学校的围墙她翻得熟门熟路,她想去找连彩茹,在公交站徘徊了一阵,坐上的车却是去三小的方向。刚到校门口,小学就放学了。 第17页 她站在门口等着,身高在一众小学生里很显眼,祁闻白肯定会一眼就看到她的。 她不清楚徐皓为什么突然想明白了要回归家庭,是他把沈蓝甩了,还是沈蓝把他甩了? 她边等,边琢磨一会儿要怎么措辞对祁闻白旁敲侧击。或许祁闻白对他妈妈的感情生活一无所知,她可能根本问不出什么东西。 要不还是直接去找沈蓝好了? 各种想法一茬一茬地往外冒,她站在墙边出神,直到小学生都走光了,大门上了锁,她才回过神。她没等到祁闻白,不信邪地伸脖子朝学校里看,门口的大爷说学校没人,她问了几遍,把大爷都问烦了。 自从爸妈闹离婚,她就爱在外面晃荡不回家。等祁闻白没等到,她就沿着三小外面的小河沟瞎转悠,然后去头天祁闻白买雪糕的店里买了个绿豆雪糕,边啃边绕路去坐车,沈蓝的住处她知道。才刚走到巷子口,里面就有人冲出来。 丁程蹊一脸狼狈,看到昭昭像看到救星,哇地一声就哭出来,边哭边求救。 「姐姐,祁闻白被他们拖走了。」 他们?谁们? 她来不及问,跟着丁程蹊就跑。 巷子里那扇常年锁着的门半开着,里面疯狂生长的蒿草被踩的东倒西歪,祁闻白的书包就掉在草丛里。 「啪啪」两下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昭昭循着方向就跑。她不知道这地方是干什么的,但附近的确没有人。她让丁程蹊跑快点去学校找保安,她自己一个人往里走。 一楼的门都是锁着的,一下勐烈的撞击声让她找到声音的来源。一扇斑驳黄漆门上了锁,里面有人咳嗽和抽泣。 「自己打,先打一百下,我们再谈。」 是赵威的声音。 她砸了两下门,里面的人扬声骂:「滚,别他妈多事。」陌生的声音,里面还有其他人。 锁是最老式的牛头锁,她朝门上狠踹了两脚,锁没坏,锁头直接掉下来。 房子里很昏暗,但还是能看到三个人影,两人站着,地上还躺了一个。躺着的是祁闻白。他哭起来很沉默,只有吸气的声音,小小的一个人抱着肚子缩成一团。 「徐昭昭?」说话的人她不认识,但对方看起来似乎认识她,嘴里止不住的阴阳怪气,「诶唷,年级第一名不在家里做卷子,来这里干什么呀?」 昭昭不理对方,盯着赵威:「我要带他走。」 赵威本来靠着一张破旧的桌子,这会儿也直起腰,冷笑一下:「你不是说你不认识他么?」 「昨天不认识,今天认识了。」 「徐昭昭你不会真当我是傻x吧?」赵威是真的动了怒,走近几步,捏住她的肩,「不要以为我给你脸了,你想怎样就怎样。」 赵威的手劲很大,她的肩膀被捏的发疼。 「那你想怎样?」 「我弟的头被他砸了,躺医院昏睡不醒,我扇他几个耳光不过分吧。」 昭昭觉得可笑,唇角微不可察地扯了一下,要不是昨天他带着那小孩儿偷跑出来,也就没有昏睡不醒这事儿了。要怪,他这个当哥的责任更大,现在却要把气撒在更弱小的祁闻白身上。 「还有逃跑的那小子,昨天踹了我弟一脚,帮我转告他,我早晚把他那条腿打折。」 跟不讲理的人没有道理可讲,昭昭扫了赵威和那个跟班一眼,过去要把祁闻白扶起来,后背被一脚踩住,她也跟着跪到地上,顺势把祁闻白搂到怀里。祁闻白浑身都在抖,她一手抱住他后背安慰性地拍了两下。 「其实,卖你个面子也不是不行。」 「那多谢。」她这么说着就想站起来,但后背上的脚并没有挪开。夏天的衣服单薄,鞋底踩着她的肩胛骨生疼。 「条件是做我女朋友。」 昭昭没说话,只护着祁闻白,希冀丁程蹊能快点把人找来。 跟班不耐烦:「威哥,你跟她说这么多干什么,一个女的你还收拾不了么?」 赵威收回脚,蹲在她旁边,笑得不怀好意:「那倒也是。」 昭昭对他向来都是一张冷脸,他早被她那副虚伪的高冷面孔弄烦了,一把抓住她的头髮往后一拽:「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第11章 「不许晕!」 昭昭是女孩,但从来都不是文静的那一挂,从小到大没少跟人打架,起因大多都是多管闲事。小学的时候跟小男生打架从来没输过,但上初中以后就不大一样了,连彻单手把她摁住,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能挣脱,这还是连彻放水的情况下。 连彻天天跟她耳提面命,让她以后尽量避免在外面跟人发生冲突,看不过眼的事忍忍别插手。 她当然知道男女力量的悬殊,赵威一个人她都对付不了,更别说他还带了个帮手。她在祁闻白耳边小声说了个「跑」,就被赵威拉了个趔趄,跌坐到地上。 她扭头去看祁闻白,他呆坐在地上,眼角挂着泪水愣愣地看着她,根本没有要跑路的意思。 赵威沖身后的人笑了一下:「老孙,说实话,我还没对女生动过手。」他转回头对着昭昭,整个人靠的很近,「考虑的怎么样?」 他不是亡命徒,他还知道自己以后还有前程,但是孙伟业一怂恿他就有些昏头。 今天这事,事关他的面子,要么他今天把那小孩收拾服帖了,要么今天就把年级第一给降服,不管是软的还是硬的。以后出去,谁都知道徐昭昭是他的女朋友。即便她之前的两年给他甩过无数的脸子,到头来,还是要对他俯首。 第18页 赵威的脸差点就要贴上来,昭昭心里一阵犯噁心。她能听明白两个男生在说什么,她赌赵威不敢来真的,他并不是街边混混。 唇紧紧抿着免得自己露怯,撑着地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发颤,她想在地上摸索些什么,但是无果,这地上除了堆积的尘土,就只是一些废弃的纸张笔帽,以前大概是个什么行政办公之类的地方。 被叫老孙的人也是一中的,叫孙伟业,跟昭昭同级,但昭昭并不是认识他。看赵威游移不定,孙伟业笑得不怀好意:「威哥,你是捨不得还是不敢?不行我给你叫两个兄弟壮胆。」 赵威横了他一眼,手突然就抓住昭昭的衣服下摆要往上扒,她推他的手,整个人往后躲,手上意外地抓到什么东西,慌乱中她把那东西砸到赵威脸上。 她抓到的只是一直椅子腿,腐朽的木棍轻飘飘的,杀伤力有限。孙伟业上前揪住她的头髮,把她的额头狠狠往地上一砸,她眼前一花,差点没晕过去,一个身影勐地扑到她身上。 是祁闻白。他瘦小的身子挡在她身前,人还因为哭泣而一抽一抽的。 孙伟业那自作主张的一下让赵威火大又不能发作,孙伟业是他主动叫过来的,总不能现在起内讧,那泄愤的一巴掌便打在祁闻白脸上,清脆的响声昭示着这一巴掌的力度。和先前赵威的那一脚一样,祁闻白半天缓不过劲,但手臂还是本能地压着昭昭的衣服。 发圈掉了,昭昭的头髮披散下来,她感觉到额头髮潮,好像有血。 丁程蹊去叫人还没有来,感觉指望不上了,那一下撞击让她头晕得厉害,手上使不上力。 孙伟业没有赵威那么磨叽,直接开始上手扒昭昭的衣服,祁闻白被打开又沉默地趴昭昭身上,护住她的衣服。赵威对上昭昭愤怒的目光,人跟烫了一下似的,不上前却也不阻拦,突然就成了一个旁观者, 祁闻白突然被推开,而闹剧在孙伟业「啊」的一声惨叫中戛然而止。血从孙伟业浅色的t恤上慢慢晕开,然后逐渐汇集,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 祁闻白眼前一片血红,脑子顿时发懵。昭昭手上脸上都是血,拖着丢了魂的祁闻白夺门而逃。 孙伟业在他们身后失心疯一般地嚷叫着什么,赵威并没有追出来。 昭昭拽着祁闻白在废弃的楼道里穿梭,后者几个踉跄之后就要往地上跪。 「不许晕!」她大声地命令祁闻白。 祁闻白强撑着不晕倒,可是脸色煞白,腿都挪不动,嘴里说不出话,只有低低的「呜呜」声泄露他的恐惧。 昭昭转过身蹲下去,把他背到背上,跌跌撞撞地跑过半人高的野草,跑出废旧的大铁门,跑出巷子。 时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而现实中,晚霞彻底隐没,路灯刚刚亮起。 背着小孩,一身血污的昭昭被路人发现,两个人被送到最近的医院。 路人报了警,连彩茹到医院之前,警察什么话都没问出来。她的手里还握着带血的手术刀,那是她很久以前从徐皓那里要来的,即便护士给她清创她都没把手术刀松开。一见到连彩茹,昭昭像是勐然惊醒似的,手术刀掉到地上。她钻到连彩茹怀里嚎啕大哭,说自己杀了人,周围的医护和警察顿时一片安静。 警察根据她的描述,寻到巷子里废弃的矮楼,这栋楼是以前县政府楼,因为特殊原因一直没有拆除,那几个学生进的是后院。警察没有在楼里找到人,但是地上的确有两滩血。后来,警察在县医院找到了腹部被划伤的初中生孙伟业,手术刀虽锋利但长度限制,孙伟业的脏器都没有太大问题,但是腹部被拉了很长一道口子,鲜血淋漓,皮肉翻卷,要缝很多针。 昭昭连着半个月没去上学,学校里的流言都传疯了,说学校有女生被qj,还杀了人。校领导下了封口令,不许任何学生造谣传谣,这也只能防得住明面上的谣言传播,背地里依旧有人悄悄讨论。连彻连着几天跟嘴贱传谣言的同学起冲突,回家总是带着伤。 关于沈蓝的事虽然另有隐情,连彩茹不恨沈蓝,可是看到昭昭和沈蓝的小孩一起出现在医院,连彩茹跟徐皓算是彻底决裂,先前还努力撮合他们复合的连家人更是气愤不已,徐皓上门,舅舅连门都不让徐皓进。 等昭昭返回学校考试,连彩茹已经和徐皓办了离婚,也从县上的医院辞了职,一等她考完试就带着她离开县城。 -- 星城国际马拉松定于9月23号开跑,市里的几个重点医院都被抽调了医疗队,星城天新区g大第二附属医院也组了一支队伍。刚完成规培的连昭浑浑噩噩地服从安排,接受了一系列的培训之后就正式上岗。 如果要在医院和医疗队里做选择,客观地来讲,当然还是医疗队好。在医院规培的一年,她整天忙得鸡飞狗跳,还有接受病患和家属的质疑或者调戏。可是,这周本应该是她的假期,如果不加入医疗队,她现在正躺在家里吹着空调看电视,左手饮料,右手鸡翅,锅里没准还有连彩茹给她炖的养颜汤。 全国的火炉,星城排不上号,但是九月的星城还没有完全脱离酷暑,马拉松当天最高温度38度,实在不算个适合跑长跑的好天气。 她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医疗棚的外面,一边拿着小风扇朝自己脸上吹吹风,等有人路过需要救治就跟同事搭把手,喷个喷雾或者贴个药膏之类的。严重脱水的参赛人员在紧急处理之后,被救护车直接送往医院。 第19页 带队的是急诊科的副主任曹文龙,也是她规培的带教老师之一。她进急诊科的第一天,曹主任就手把手亲自教学,给她把各种常见的急诊处理方式都过了一遍,尤其亲自演示对各种外部伤口的处理,后来她在急诊科一个月里缝了一百多个病人,大概因为在那段时间刚好是夏天的缘故,光脑袋她就缝了三四十个,都是半夜在夜店或烧烤摊上酒喝高了互相开瓢开的。 到她要出科的时候,曹主任还一脸惋惜地说捨不得她走,说其他规培生不堪大用,还是她这样的大博士才能当顶樑柱。作为回报,她转头就把曹主任的原话转达,科室里几个规培硕士看主任的眼神都变了。 这次来医疗队也是曹主任点名让她来的,连昭真的是感动到想去挖他的祖坟,看看到底是他祖宗哪里埋得不对,让他这人蔫坏蔫坏的。 连昭眯眼望了望天,万里无云。 救护车上下来一个人,是宋茱萸,院里的护士,两个刚念大学那会儿就认识了,她现在赶来替换医疗队里痛经的同事。 「诶,柠檬茶,要不要?」 连昭接过柠檬茶,两根手指贴唇,给宋茱萸递了个飞吻。 柠檬茶是宋茱萸自己做的,还贴心地冰镇过。 医疗棚里有几个同事要么备药或者照顾病患,要么正凑对聊天,宋茱萸扫了一眼:「老曹呢?」 连昭答:「跟车,应该一会儿就过来。」 马拉松比赛要持续至少六小时,路线很长,比赛的队伍里有救护车全程跟着,她先前跟老曹呛了两句,老曹气唿唿地跟车走了。 她啜了一口冰镇柠檬茶,愉快地长嘆一下。有风把她额前的碎发吹起,露出额角一块一寸来长的伤疤。宋茱萸把她额角头髮往下理了理:「你这疤就这么一直留着吗?我表哥有同学开整容医院的,可以打折。」 第12章 刚找你的是记者吗? 「很明显吗?」连昭撩了一下头髮,「手术会疼,算了,就这样吧。」伤口刚癒合那会儿,连彩茹试过很多的办法,给她擦祛疤的药膏,效果还是有的,只要不仔细看,疤痕并不算很明显。头髮挡一挡,粉底遮一遮,这小伤疤就差不多隐形了。 只是她懒得化妆,这么热的天,人都要化了,别说妆。 「我就没见过比你还不珍惜脸的女生,你也就是仗着自己底子好,任性。」宋茱萸对她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其实连昭就算额头有疤也不影响她的脸,五官精緻自不必说,除了经常熬夜值班熬出点黑眼圈之外,皮肤也是白皙细腻得让人嫉妒。记得连昭刚来二附院上班的第一个月是被安排在大内科,经常被人问联繫方式,更有病人明明痊癒却不出院的。内科主任特严肃来跟她打招唿,上班时间尽量不要摘口罩,还让她对外宣称已婚。但她说已婚也没用,依然有人把花送到办公室,大有明目张胆挖墙脚的意思。 连昭沖宋茱萸笑嘻嘻,又自在地呷了一口柠檬茶。 「大家打起精神,一会儿可能有记者过来採访。」老曹不在,普外科的蒋萌医生负责带队事宜,她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懂要怎么做,把统一配备的队服整理一番,再互相看看同事的仪容仪表。 连昭放下柠檬茶,戴上口罩和手套,把胸前的工作牌挂端正,工作牌上是她的名字和工作单位。二附院,医师,连昭。 她站到路边呈现出随时待命的状态,眼睛在路过的参赛人员身上扫过。马路边有摄像车缓缓跟随,她侧过身不让自己正脸入镜。 摄像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往马路边的医疗区过来。採访这种事情都是让带队领导去应付,连昭走远了几步,宋茱萸也跟着过来。 太阳晒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没有遮阳的工具,宋茱萸只觉得皮肤被晒得疼,但大多数参赛人员的状态依旧不错。旁边的连昭个子高,她微微弯腰,在连昭身后躲阴凉。但没躲几秒,连昭突然往赛道上挥手。 「大哥,您等等。」被招手的男人并没有像别人那样跑的汗流浃背,但是脸色白得不太正常,连昭要拦住他,宋茱萸也看出来这人的状况不大对劲,作势要跨过隔离带把大哥拉出赛道。 大哥并没有停住脚,慢跑着继续往前,问,「啥事儿啊?」 「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我们医疗区就在旁边不远。」连昭从马路边围观的市民面前走过,跟着大哥一起跑,一边沖医疗区的棚子指指,宋茱萸小声地跟观赛的群众说着「抱歉」「让一让啊」的字眼,不远不近地跟上他们。 「我没事,我跑马拉松就是要挑战自己,再歇一会儿就真跑不动了,不用。」大哥喘了一口气,朝连昭摆摆手,并不听医生的规劝,甚至觉得眼前这两个小姑娘打扰到他的比赛。 医疗队的职责就是要保障参赛人员在比赛过程中的医疗安全,在必要的情况下是可以将参赛人员劝退的。理论上是如此,但实际操作起来,她们俩真要上手拉人退赛,大哥非得跟她们急。 但大哥再跑了没几步,脚步就往前踉跄,旁边路过的选手扶了他一把但没扶住,跟着一起倒地,马路两边观赛的市民一阵喧譁声。 连昭暗嘆一声,直接跳过隔离带,让大哥平躺,迅速检查他的脉搏和唿吸之后,扬声就朝医疗区的方向喊:「蒋老师!」 蒋萌正要准备接受採访,听到外面闹闹哄哄的知道是出事了,撇下採访记者就去推急救器材。 第20页 马路上被隔离出一小片区域,来了个警察维持秩序,宋茱萸也帮着把周围打算围观的人都劝开。连昭单膝跪地,对大哥进行心脏按压,汗水簌簌地往外冒。中年大哥此时的脸色白的如一张纸,连手脚的颜色都是异常的白。她按压之后,中途扯下口罩进行人工唿吸。 蒋萌带人过来,快速连接了除颤仪进行电击,连昭退开一些,跪在地上盯着显示器,额前的碎发全部被汗水打湿,等电击过后又继续按压,都不知道这样的动作持续了多久,显示屏上,数值突然一跳,宋茱萸惊喜得叫出来:「有了!」 看到患者的心跳恢復,几人稍微松了一口气,合力把病人放上担架送上快速转移过来的救护车上。车上原本配的随车医生在另一个医疗点,蒋萌让连昭上车。 救护车尖锐的叫声再次响起,转过岔路直奔就近的医院。患者已经做过紧急处理,现在连昭需要检测各项指标并维持他目前的状况。 最近是医院是区里的二甲医院,把病患跟区医院的医生做了交接,她这才敢完全放松下来。 从急诊科出来,她轻按了按额角,消停很久的毛病又要再犯的预兆。她停在楼边,扶住墙站了几秒钟,等缓过那一阵恼人的跳痛,她面前过来两个人。看他们的装束和对着自己的镜头,她立刻意识到面前的人可能是记者。 「你好,我们是星城卫视的记者,请问能耽搁你几分钟时间吗?」 她还算客气地笑着摇摇头,头疼再次袭上来,她手往兜里探,摸出一个一次性口罩戴上就要离开。 也不知道那个记者是怎么进行职业培训的,见她要走,情急之下竟一把抓住她胳膊:「就几分钟。」 她吓了一跳,勐地甩开记者的手。 脸色突然沉下来,语气也变得冷淡,「不行。」 偏头痛让她一侧的眼睛无法睁开,脾气也变得格外焦躁,她把唇紧咬住,强忍着没有发脾气,转过身,一只手捂住右侧的额头和眼睛,朝着救护车的方向去了。 「连医生,你不舒服?」救护车的司机正靠着车抽菸,见她过来,作势要把烟灭了。 「没事,抽完这根我们就走吧,哥,能给我一根吗?」 司机掏烟盒递了一根给她,顺便给点了火。半根烟过去,头疼有些缓解。 每每不舒服的时候,她总是想给连彩茹打电话,这次也一样,不过手机掏出来又作罢。 她头疼的毛病是从中学的那件事之后开始的,从右侧碰伤的地方到眼眶,有时候的痛感一闪而过,有时候却会疼得路都走不了。最近疼的一次,是六月份在心外科,连着又上手术又值班,还帮人值了一个大夜,第二天头疼就犯了,在早班大查房的时候晕倒在众多医生和病人面前,她在心外科的带教老师把住院总师兄骂得狗血淋头,害得那师兄到现在偶遇她都会绕着走。 她这已经成了老毛病,连彩茹带她做过很多检查,结果都是没有问题。每次她头疼的厉害,连彩茹都给她煮鱼汤,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是头疼真的会缓解,她推测大概是心理原因更多。 「刚找你的是记者吗?」 连昭低头:「嗯。想採访,我没让。」 「记者还是别得罪的好,一根笔桿子想把人写黑就写黑,想把人洗白就洗白。」 她笑了:「烦人的很。」 抽完烟,连昭上车跟着救护车返程,医疗区里有两个扭伤和一个中暑,正在接受治疗,她在旁边帮着递递东西什么的,倒也不忙。 宋茱萸处理好手上的病患,跟她到棚子外面,一双眼睛到处瞅。 「看什么呢?」 看到蒋萌正在搬东西,宋茱萸略显遗憾:「叫你看帅哥啊,可惜走了。巨帅,关键是个子高,比我表哥还高,很符合你的理想型。可惜好像走了,刚刚採访蒋医生的就是他。」 宋茱萸时不时就要提一句她的表哥,是因为她表哥梁无虞被二附院公认为连昭的绯闻男友,连昭有时候自己也会宣称理想型就是梁无虞那样的。 「高,瘦,帅,三点都满足,那双腿你是没看见,脖子以下全是腿,一点不夸张。个子得有一米九吧,跟你身高挺配。要知道,在星城要找个一米九的男人有多难,还是个一米九且脸好看的男人,简直就是老天爷专门给你用模子扣出来的。」宋茱萸一张小嘴叭叭个不停,她认为自己的朋友是一百个的好,即便八字还没一撇,她恨不得这个人间小仙男能立马跟连昭捆到一起。 「一米九。」连昭想起这个梗,脸上全是笑。以前她被一个患者家属追得厉害,她惯来拒绝人的理由的第一条就是身高,偏偏对方有一米八。她只好说,她的理想型得一米九。这事被同事私底下传,大家甚至都相信她对男友的身高要一米九,毕竟她自己就有一米七几。 「那你不帮我要个微信?光说不练假把式。」 宋茱萸脸微红,不免忿忿:「我不好意思。」 连昭笑了笑:「行了,我对帅哥没兴趣。下班去我家吧,帮我炖个鱼。」 一听炖鱼,宋茱萸便盯住她的脸左看右看:「你又头疼了?」 第13章 我只是想她了。 宋茱萸本来是出外勤替换同事的班,等马拉松的保障工作结束,她还要回科室继续上班到晚上12点,连昭只好把在生鲜超市定的鱼退单。 第21页 她高中只上了两年,考上g大临床八年制本博连读,就直接来报到,连彩茹当时还劝她再考虑考虑,没准多读一年能考个更好的。她志向不大,有学上就行。再说,g大也不差,好歹中流偏上的985,考上又不丢人。 八年制的最后两年她去了国外交换,回来之后就跟连彩茹分开住,因为连彩茹交了个男朋友。在快五十岁的年纪能迎来第二春,她很为她妈妈高兴。 母女两人刚来星城的那一年,连彩茹重新捡起书本考上了g大的医学硕士,之后便一边读书一边工作,加上舅舅家的帮助,她们在星城置办了一个小房子,算是有个稳定落脚的地方。后来趁着星城房价不高,舅舅要在星城给连彻买房,连彩茹也跟着购置了二套房,房贷至今还没还完。为了预防她花钱月光,剩下十年的贷款,连彩茹只给一半的月供,另一半月供从连昭的工资里扣。 规培的工资少的可怜,就算她顶着博士的名头那也不好使,每个月过得抠抠搜搜的,她都想穿越回高考填志愿的时期,打死那个相信医生工资高的傻子。 连彩茹也不完全亏待她,两母女两套房,连彩茹还住原来的地方,她住新房,环境比老房子好的多,配套设施也更好。她最近琢磨着要不要把三室的其中一间租出去,按照她房子的地段,房租抵月供妥妥富余,她的工资就能全拿来花。 结束了马拉松的医疗保障工作,老曹和蒋萌要开会,小队剩下的人自行解散。昭昭跟宋茱萸回医院,顺便拿走她的换洗衣服和钥匙。 宋茱萸抢在她之前拿走车钥匙装在自己口袋:「头疼你还骑车,嫌自己活得太长。」 「不疼了啊。」她把一袋衣服抱在怀里,故作一副委屈小女友的模样。 「搭我哥的车。我给他打电话了,他马上下班,你去车库等着他送你。既然是绯闻男友,不用白不用。不过他只能送你到家,回头还得去相亲,你别耽搁他太久,我姑要是知道了得扒我的皮。」 梁无虞在二附院的口腔科,大多数时间都能按时下班。连昭看看表,离六点还差十分钟。 「那我明天出门要用车怎么办?」 「你明天不是休息么?」宋茱萸露出拆穿她把戏的小表情,「我还不知道你,哪次休息不是在家挺尸?」 「谁说的,拳击馆我必去。」 「拳击馆就离你小区300米,要什么车?」 宋茱萸已经帮她将一切都安排好,堵住她所有的藉口,仿佛她第二个妈。 梁无虞的车停在地下一层,连昭靠着车门站着刷微博,星城的马拉松上了地方热搜,她点开几个相关微博随便翻了翻,梁无虞就到了。路上,梁无虞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看她实在睏倦就不再说话,拧开音乐。 走出好一段,她才发现方向并不是她的住处:「去哪儿啊?」 「去给你拿鱼汤。下午定的,要是味道不如连老师的手艺,你只能凑合喝,我也不太会做饭。」梁无虞以前去医院实习,带教老师就是连彩茹,那以后梁无虞一直称唿她老师,也把连昭当师妹对待。 连昭扭头过去看着梁无虞的侧脸,她以前说的话是半开玩笑,但也不全是假的,梁无虞的确符合她的审美。 「诶,要不,等你到35岁要是还没找到对象,你要是不嫌弃,就和我结婚吧。」 梁无虞露出个无语的表情,斜睨了她一眼:「又说梦话呢?」 「哦,对,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跟同行结婚的。」她像是如梦方醒一样,想起自己定下的恋爱规避原则,第一条就是不能找医生当男友,原因无他,她至今还因为徐皓的出轨而耿耿于怀。虽然徐皓出轨并不是医生这个职业的错,但是她这条原则早早就立下,不能推翻。 订餐的地方是一家私房菜,梁无虞下车取餐,她跟着下车。 「你等着就行。」 「透气。」 她在车旁点了根烟抽上,顺便把订餐的钱转给宋茱萸,并附送一个[么么哒]表情包。 茱萸:我差你这几块钱? 连昭:几块钱不是钱?是不是看不起我?[愤怒] 茱萸:是 宋茱萸和她同年入校,本科学的护理,毕业后顺利入职到二附院,工作年限比她多,工资也比她高,不像她,每个月发工资前,兜比脸干净。 她原本低头看手机,但感觉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她抬头往上看,二楼玻璃窗后面一个人影恰好没下去,只有半扇窗帘微微晃动。 她无所谓地嗤笑一下,手指轻把菸灰掸了掸。 梁无虞提了打包好的汤出来,看到她唇边还剩小半根的烟,两根手指作势就要去取她的烟,被她挡住。 「少抽这玩意儿。」 「就一根。」 「我信你。」那口气,分明就是不相信。 两人你推我挡,梁无虞更胜一筹,把烟抢过去,摁灭了扔进垃圾桶。连昭对于梁无虞的强横并不计较,笑着上车,八卦兮兮地开始打听他今晚的相亲对象。 「小白,人家问你话呢?」 丁程蹊敲敲桌面,试图引起窗边正走神的祁闻白的注意。 「嗯。」祁闻白手指悄悄放下窗帘,将水杯拿起喝了一口。 他们一桌四人,三男一女,祁闻白对面的女人刚说的什么,他根本没听到。 第22页 「那你是同意了?」 「什么?」 丁程蹊生怕他得罪了面前的大财神,气得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不过刚才开口的女人对祁闻白的心不在焉并不生气,好脾气地重复:「我刚才说,酬劳是你在森沐的三倍,以后你专职做我们店铺的男模。」 这样的条件简直天上掉馅儿饼,丁程蹊恨不得祁闻白立马和gce签约。 祁闻白大学学的是新传,因为身高和外形的优势,他被一家叫森沐专职淘宝摄影公司相中,做了简单的培训就正式上岗。他在森沐只是兼职,工作时间比较自由,没课的空闲时间才去拍一些照片,收入一般,刚好够大学这几年的花销。 说话的女人三十不到的年纪,已经是星级网店的负责人,也是丁程蹊的同系学姐,叫韩晓琪,早几年跟同学创业做了gce,主打年轻时尚男装,最近两年发展的越发不错。店里的男模出了点状况,韩晓琪这才通过丁程蹊找到他。 「我能再考虑一下么?」 韩晓琪笑着点头:「可以,考虑好了打我电话。」 一顿饭结束,韩晓琪带着助理离开,祁闻白不着急回学校,慢慢地往地铁站走。丁程蹊搭住他的肩:「怎么感觉你今天魂不守舍的?」 他看向丁程蹊,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作罢,敷衍地解释:「有点累。」因为马拉松,他跑了一天的採访,说累并不是假话。 「累就不干了,反正你已经确定保研,换做是我,写完毕业论文就出去旅游,才不要这么着急实习当打工人,人一辈子得工作几十年呢。」 丁程蹊比祁闻白早一年上大学,在星城工商大学学的服装设计,大三的时候跟同学合开了一间工作室,美其名曰创业,赔的底儿掉,现在老老实实找了家品牌女装做设计。再不好好搞点事做,他妈就得勒令他回小县城继承批发市场的小店卖衣服去。 「阿程,你还记得徐昭昭吗?」 祁闻白突兀的话题让丁程蹊脸色一变,幸好夜幕遮挡。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好像见到她了。 这句话祁闻白没说,因为在以往的很多年,他都以为自己好像在某个地方见到徐昭昭,但后来都证明那是他的错觉。 「突然想起来。」 短暂的沉默后,丁程蹊把手臂从他肩上放下:「小白,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有没有怨恨过我?」丁程蹊嘴里有淡淡的酒气。 祁闻白酒量一杯倒,晚上的酒是丁程蹊陪着韩晓琪和她的助理喝的。丁程蹊喝得并不太多,但酒气微醺上头,两个人之间一直不敢问的话就突然有勇气问出口。 见祁闻白没做声,丁程蹊干脆问得更明白一些:「那年,我没有及时找到人去救你们俩,你有没有怨过我?」 丁程蹊那时候也只是八九岁的年纪,在被打了之后侥倖跑出去,第一次找到徐昭昭求救。第二次跑出去,他被一辆三轮车撞了。等他到学校找到保安寻到那座楼里时,什么都没找到。 那后来,小县城里出了大新闻,什么qj案杀人案之类的消息满天飞,那个被他当做救兵的徐昭昭从那之后就销声匿迹。他不知道他从小院跑出去之后,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祁闻白也从不跟他细谈。他一直后悔不该叫徐昭昭过去面对两个人高马大的中学生,至少他不该当逃兵把她和自己的朋友丢掉。 「没有。」祁闻白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 虽然挨了一下,丁程蹊却感觉心里踏实下来。 「我只是想她了。」祁闻白低头笑了一下。 第14章 「我不挂号,我找人。」…… 星城电视台对实习生的要求是至少实习六个月以上,白纸黑字的合同,报酬少得可以忽略不计,打车吃饭都不够,实习生还得倒贴钱。单单是为了一个实习证明上那个章子的话,一般学生都不会来这里。 但祁闻白不一样,他以后打算从事新闻传播的行业,倒贴钱他也照样来。 因为实习占用时间太多,森沐那边的拍摄任务他能推则推,最近一个月,森沐的人事招了好几个男模,也没再给他来过电话。他查了自己的帐户余额,以前兼职足够拼命,还不至于弹尽粮绝,思考再三,韩晓琪那边的合同他不打算签。 隔天,他把自己的决定告知丁程蹊。跟丁程蹊发完消息没多久,对方电话很快过来,本意大概是想劝他再考虑考虑,但是他这人心思轴,事情要他自己想清楚还好,不然谁劝都没用。 「那琪姐那边……」 「我回头联繫她。」祁闻白挂了电话,屏幕上的文件夹还没有压缩完成,他手头的事都差不多做完,边等文件压缩,他边点开策划案再看一遍,检查一下是否有可进一步完善的地方。他实习已经两个多月,最近组长让他跟着跑外勤,偶尔也放手让他独立出镜採访,他撰写的策划案都是尽量完善才会发给上级过目。 旁边座的男生高辞也是实习生,刚进来就被安排专门负责部门的新媒体这一块,所以每天都是不停地把手机拿起又放下。 高辞见他不慌不忙的样子,习惯性地把刚编辑好的短视频发给他。 「闻白,帮我看看这条怎么样?」 高辞自从接手新媒体短视频的运营,每天备受kpi的折磨,每一天视频发之前都是反覆磨,怕出来的效果不好,播放量和转贊评数量不够。现在随便一个手机註册个号就能发短视频,同行里面,报社的新媒体在新闻版块做的甚至比他们电视台要好的多,高辞和他的领导压力都不小。 第23页 「嗯。」祁闻白没点开视频先看到转发过来的标题,#直击马拉松:酷暑街头美女医生跪地救人#。 「怎么还在弄马拉松的东西?」马拉松已经是前天的事了,该报导的基本都报导过了,新闻不够新,领导指不定又是一通批。 「我在刚收到的资料里筛了筛,感觉只有这个能用,暂时没有其他好的素材,田哥又不许我出外勤自己弄素材。」 「行吧,我看看。」祁闻白点开视频,这地方他眼熟,那天他刚好在附近的医疗点准备做採访。至于为什么没有上前去拍摄,当时和他搭档的摄像记者是老人了,说这样的素材报导不出来,还是等他们急救结束在按照准备的稿件採访。 不过在他的坚持下,他和搭档还是挤进人群把这个小插曲录制下来,并做了报导,可惜被后期一剪没。如摄影搭档所说,新闻出来,留下的只有他採访带队蒋医生的那段。 因为是比赛现场,赛道被隔离开但比赛没有终止,所以拍摄的画面里有很多人影走动。没拍到他採访的镜头,这个视频应该是另一组同事拍的,比他到现场早一分钟,成功拍到两个医护人员抢救病患的细节。 高辞给视频中间做了慢速处理,把画面中那个女医生跪地和做人工唿吸的几秒钟放慢,再放上一点煽情的背景音乐。 祁闻白捏着手机,因为画面中女人的侧脸,脑子里一瞬间变得空白。 是她吗? 她长大后的样子会不会就是这样? 高辞用滑鼠一下一下地刷新桌面,等着祁闻白的反馈,看到他脸色凝重,心顿时就一提,难道这条视频还是不成? 「你们俩干啥呢?」摄像老陶进了办公室,身上带着潮湿的水汽。外面大雨,他採访刚回来。「小屁孩,老田呢?」 「开会,去六楼还没回来。」高辞答。 「那行,我等会儿。你又在做视频呢?」老陶笑哈哈地打趣高辞,他就爱看这些实习生被使得团团转。用起来看似比生产队的驴还苦,但是活儿干得跟屎一样,一个比一个傻。祁闻白稍微好一点儿,听说他写的东西稍作修改基本就能直接用,人也机灵。 「这不是我拍的么?你要发这个?」老陶掐着腰看看高辞刚出炉的作品,「行哪,凑合用吧。这大美女要能採访成功就好了,可惜那天没成。」 高辞不免惋惜:「为什么没成?多好的新闻啊。」 老陶乐了,后面的话他放低了声,「你们顾老师一着急就把人姑娘胳膊拽住,被人狠狠甩了脸子。」 顾记者是台里的老记者了,因为跟些小姑娘不清不楚的,名声不大好。而他脾气沖,在台里的人缘也是时好时坏,老陶跟些实习生说起八卦来嘴上都没个把门的。 祁闻白因为顾记者的行为,眉头微蹙了蹙。 老陶看上去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趁着老陶这会儿闲,看似无意地打听,然而他并没有打听出什么实际的东西来,只知道视频里的人是g大二附院的年轻医生。 那天他和这个年轻医生的距离,最近的时候大概只有不到五米,然而当时现场乱闹闹的,他只顾着和搭档协商採访的事,组织採访串词,没有仔细看除採访对象之外的人的脸,也包括那个跪地救人的女医生。 他总觉得,这一次不会是错觉,徐昭昭就在星城。即便过去十几年,他们的模样都会有改变,但是他还是相信很快就会和她见面。 下班之后,他打车去了g大的二附院。 医院早已经过了门诊时间,现在的医院门口虽然依旧人流涌动,但比白天要清净许多。 他找到医院的分诊台,台子后面只有一个护士,正跟人解释现在已经下班了,挂不了专科号,对方是个中年大叔,骂骂咧咧地抱怨了一阵才扭头离开。 护士看起来年纪不大,应付完那人之后,眼睛里满是疲惫。见祁闻白过来,还没说话,耳朵先红了。 祁闻白一声「你好」还没说出口,护士先结结巴巴地解释:「不好意思,现在除了急诊科,其他科室都不能挂号了。」 「我不挂号,我找人。」 「啊?您找谁?」 「请问你们医院有没有一个姓徐的女医生,徐昭昭。」 小护士面露难色,本来以为现在下班时间她一个人能应付分诊台的工作,却没想到现实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容易:「我不太认识,我刚来上班不久,不好意思,要不我问问我同事,你稍等。」她也不等祁闻白反应,恰巧看到换了便装准备下班的宋茱萸,赶紧朝对方招手。 宋茱萸还没到分诊台,先见到衬衫休闲裤打扮的年轻男人,这不就是前两天採访蒋萌的帅哥记者么?他那双标志性的长腿,在人堆里实在打眼。 「茱萸姐,这位想打听我们医院的医生。」 宋茱萸走到近前:「你好,请问你找谁?」 「徐昭昭。」小护士帮忙回答。 宋茱萸微怔,她没听过这个名字:「不好意思,我们医院好像没这位医生,你可能找错地方了。」 他翻出视频的截图:「那请问,这位医生,您两位认识吗?」 宋茱萸只朝他手机上扫了一眼,就认出连昭,原本因为外貌而对这个记者产生的好感瞬间消失。闹了半天,来的是个痴汉,跟那些追着连昭进病房,或者跟踪她下班的人没有两样。 第24页 小护士刚要张嘴,宋茱萸抢了先:「对不起,不认识。」其实那张照片里,宋茱萸也入镜了半个身子,不过那天她一直戴着口罩,也正是如此,面前这个男人才没认出她,也就不知道她在说谎。 祁闻白脸上闪过遗憾,却也并不纠缠。 等祁闻白走后,小护士忍不住问:「茱萸姐,那照片不是连医生吗?」 宋茱萸只好耐心地跟这个菜鸟解释:「秦霜,以后像这种拿着照片来打听院里女医生的,你都不要透露,谁也说不好这些人有什么目的,你说是吧?」 秦霜不服气地小声嘀咕:「可是我看这个人不像坏人。」 宋茱萸无奈的摇头,坏人又不会把坏写在脸上。尤其这种长得好看的男人,谁知道是不是什么斯文败类。 -- 连昭休假如宋茱萸所料,活动范围方圆不到一公里,只出门三趟,两次去拳击馆,一次去菜市场买菜,额外的劳动是把房子打扫一番。 她把房子的照片挂了出去,出租一个卧室,限单身女性,无男友。 刚挂出去不久,就有人联繫她,但要么是介意和房东一起住,要么是不满不能带外人,又或者觉得房租太高。以至于问的人有好几个,确定来看房的一个都没有。 宋茱萸一下班就来敲她的门,精神抖擞地样子横竖不像在医院里战斗一天的样子。一进门,她就唠叨开。 「我就说昨天哪里不对劲,今天就出问题了。你看微博了吗?你的视频被推成热门了。」 「没有。」她还真没看,她上次打开微博还是马拉松那天。 「就我跟你说的那个记者,你没见到的个儿特高的那个,昨天来找你,今天你就火了。你是不知道,今天医院来了好些闲杂人等,不是看病,就是来看你。」 第15章 他的耳朵尖红了。 「你现在可是咱们医院的红人了,黄主任昨天还开玩笑说要不要给你请个保镖啥的。」宋茱萸把医院的情形略带夸张地描述一番,再看连昭,反应平平。 「你怎么这么淡定?慌张?喜悦?没有?」宋茱萸一脸的不理解,这事要换了别人,因为正面的社会事件成了红人,至少会露出些开心或者什么的表情吧,放连昭身上,她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连昭把葡萄滤起来,顿了顿,「有吧。」那语气让其他人听起来,却是极为敷衍。 她短暂的二十几年里,被当成舆论中心人物的次数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中学的时候被人造谣qj,到后来小县城实在待不下去了,母女两人搬到省城来。然而每年过年回去看外公外婆,那些原本尘封的谣言又被邻居在私底下来回炒冷饭。 大学的时候,她识人不清,没有收穫甜甜的恋爱,反倒被小心眼的前男友报復,在同学群和校园论坛上造谣,那段时间她又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三天两头被陌生号码骚扰。 要说这次有什么不同?谢天谢地,这次不再是捏造出来的黑料,她终于伟光正了一回。 但这并没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社会需要弘扬正能量,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可能总是入党多少年,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贡献了多大的力量,更多是楼上谁出轨离婚,楼下谁破产坐牢。 社会舆论讨论好事的时效性只有三天,坏事却是被长长久久地记着,并且时不时还要被翻旧帐。 -- 连昭的摩托车停在医院,她上班改乘地铁。习惯性地戴口罩,所以车上没什么人认出她,只有一个起太早没睡醒的五六岁小男孩迷迷瞪瞪地盯着她看了一路。她朝小孩儿眨眨眼,对方揉揉眼睛,害羞地缩到妈妈怀里。 每天只要一迈进医院的门,一天的忙碌就开始了。她今天到医院,先被一个女记者拦住,她实在拗不过对方,只好挑了几个能回答的问题。 「我们打算为您写一篇专访,您这样的回答,太简单了。」 「我没什么好採访的,专访你可以找我们院其他医生,都是业界知名医生学者。」她一个刚毕业的菜鸟,哪儿配被人做专访。 马上就要早班大查房,时间紧,她不再多逗留。 她博士主攻方向是泌尿外科,外人不太了解这个科室,大多武断地称其为男科,甚至包括医学生自己在选方向的时候,女生也多是跳过泌尿外科。在她来之前,附二院泌尿外科的医生,从上到下清一色的男人。 大查房的队伍里,连昭的身影尤其显眼。有些病患是见过她的,有新收进医院的病患对她的出现挺稀奇。 在医生的背后,有人以自以为小声的声音议论开:「这么一美女,跑男科来?」 「人家是医生好吧?医生分什么男女?」 「一个女的,天天看人家那里,啧啧啧!」 「……」 「我媳妇儿要是来这种地方工作,我非得打死她。」 连昭对那些话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她无所谓,但已经转身就要走出病房门的黄主任突然剎住脚,扭头看了一眼连昭:「连昭,妇科一会儿会转过来一个女病人,她要求找个女医生,你来接手,等会儿你跟妇科的曹珊医生交接一下。」 「好的,主任。」连昭乖巧地在手里的记事本上划上一笔。 身后窃窃私语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大队人马鱼贯出了病房。 泌尿外科主任黄永亮是她的博士导师,她的前两篇sci论文就是黄主任的高强度鞭策下发出去的,后期在国外的实验室做课题,黄永亮远程指导给出不少帮助。黄主任在她心里就像她半个爹,但是她不怕她的亲爹,她怕黄永亮,即便宋茱萸说黄主任幽默又温和。 第25页 「你来我办公室。」 「怕导师」仿佛是被人刻在大多数学生的基因里。听到这话,连昭拿笔的手指都紧了一下。黄永亮一般就两件事,一是劝她找男朋友,二是催她的科研。 黄永亮上午有个手术,没空和她多说,简单直接。 「你的事儿你也知道,这两天医院里来了很多围观你的人,我们也不能赶人走,你自己注意你的行为举止。」 这话让她松一口气,她还以为什么事。 「好,那老师,我去忙了。」 「你急什么?还有一件事,星城卫视策划做一档医疗实录节目,要选几个年轻医生,院里推荐了你。」 她刚要张口,黄永亮截住她:「你别着急拒绝,你看你要是上了电视,到时候找对象那都是小意思,你也别在梁无虞那一棵树上吊死,他不会喜欢你的,他上周都去相亲了。」 绕了半天,还是逃不开这个话题。 连昭憋着笑,她跟梁无虞只是关系好,被人传成绯闻男女友,到黄永亮这里,他自认为他看透一切,坚持认为连昭对梁无虞是爱而不得。 「那不行。」 「什么行不行的,就这么定了,刚好因为马拉松的事儿,电视台那边也正觉得你合适。你把握机会,刚好也给你自己打个gg,年轻人就是要会包装自己,营销自己。」 黄永亮在连昭这里,完全就像个军阀,上电视露脸的事儿,竟然就这么轻易替她答应。 她不理解,但是她得被迫服从。 连昭没有拍纪录片的经歷,按照她观看纪录片的经验,应该就是在医院里放几架摄像机,出了素材再让后期整合剪辑,却没想到还有试镜。 而且听说,试镜不理想的话,可能会选不上。这次的片子要在星城市内几个不同的医院拍摄,光二附院就被推了三个人上去,所以,像黄永亮说的给自己增加曝光度什么的,都是黄永亮自己想太多,成不成都还两说。 跟了一台手术,手术时间太长,连昭到凌晨才下台,脸因为熬夜越发得白。 睡了不到几个小时就起床去星城电视台报到,试镜。 她对这事看到很开,只当是工作,尤其院里多给了她一天假,她为了假期折腰,试镜结束后的半天时间她还可以自由支配。 星城电视台离她家很近,她下了车,摘掉头盔,手指把长发随意地理了理。 她拿着地址问了门卫,直接乘电梯上十七层。电梯中途在三楼停了一回,一大帮人挤进电梯,手里或拿着文件夹或抱着电脑,看上去像是要去开会,一时间电梯变得格外拥挤,连昭背靠着轿厢的一角站着。 电梯里有人抱怨电梯挤,也有人在聊工作相关的话题。 「老大不想按照传统纪录片来拍,导演都换几个了。」 「不是说医疗实录么?」 「要拍纪录片的话,那应该是叶导演的老本行啊,但老大的心思,你得多猜猜。」 …… 到十二楼,那帮人集体出了电梯,轿厢里只剩下三个人,空间变得格外宽敞。 连昭看了一眼电梯按钮,只有21和17亮着。 电梯的门格外得光亮,如同一面崭新的镜子。她目视前方,才发现自己的头髮被头盔压得有些塌,刚才胡乱抓了两把也无济于事。额角的伤在额头的碎发里若隐若现,脸上是因为熬夜而落下的黑眼圈。她出门没化妆,但是和刚才那些妆容精緻的女白领一对比,她和这座楼实在不搭调。 她目光一移,在电梯门上和站她右侧的年轻男人目光相接,对方像是受惊了似的,立刻把目光转开。连昭也把视线移向别处,不小心却看到他的耳朵尖红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连昭从他身侧走过。 …… 三个月期满,电视台里有一次调岗的机会。最近台里的娱乐栏目组常规的一个节目要准备第五季,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祁闻白并不打算调到娱乐组,但是台里给了通知要进行人才筛选,他就是过来凑个数,到时候还回地方新闻部。 「梅姐,我们台除了《新星声》之外,最近还有什么节目吗?」 「对,要拍一个职场综艺片,目前定下的职业是医生,今天好像有试镜。怎么了?有兴趣?」梅姐朝他笑笑。 「不是。」 「听说你策划案写的好,所以人事说让你过来试试,你要是想去其他栏目组,也不是不行,反正《新星声》这档节目已经成型,你要是去做新节目,对你挑战大,但是收穫也会更多。」 第16章 至于沈蓝,她根本不是那…… 试镜的结果没有立刻就出,之后紧跟着就是国庆节,医院除了急诊科,其他科室的门诊暂不上班。科室内部安排人值班,连昭跟同事商量之后,攒出四天的假。 唐薇璐结婚,请她当伴娘。 婚礼在县城办,时间是十一当天,她赶在30号下午到了外婆家。中午没时间吃,在路上啃了个面包,舅妈赶紧下厨去给她煮了个酸菜面,又把一些小菜端出来,乍一看还挺丰盛。 外公去年过世,舅舅舅妈在县城里做小本生意,和很多年前一样,日子不算特别富裕,但是安定踏实。 徐皓一直在县医院上班,听说以前试过调去市里的医院,但是没调成,现在在县医院已经坐到副院长的位置,到了他这个年纪,大概也没有再挪位置的打算,安安稳稳干到退休。 第26页 关于她爸的情况她从不主动去了解,徐皓这两年过得顺风顺水,得了个儿子之后,鲜少再想起过她这个女儿,两父女几乎不联繫,这些事还是舅妈絮叨出来的。 「你爸病了有段时间了,这次回来,你要是有时间就去看看他。」 她想说,没什么好看的。但是话出口,却是「什么病」。 「心脏不好,前阵子做了搭桥手术。我们家的人没有道理去看望他,但是你还是得去看看,就算他多对不起你们母女,你作为子女……」 「还活着就行,我看他一眼,他也不会立马生龙活虎。」她吃了一口舅妈做的面条,赞嘆好吃,把话题转移开。 舅妈这人一直是个善良人设,和婆婆和小姑子之间闹矛盾这种事没在她身上出现过,因为她凡事都足够宽容。 但是昭昭不行,她当初因为他出轨沈蓝并闹离婚,就已经出离愤怒了,后来才知道她爸这人实在不是东西。虽然这么说实在是大不敬,但她只能用「不是东西」来形容。 吃过饭,她跟舅妈出门去附近的菜市场。 很多年前,她很喜欢来菜市场转悠,尤其是水产区,很多的鱼虾在大缸子里泡着,她觉得有趣得很。 舅妈挽着她的胳膊,菜市场相熟的人跟舅妈打招唿。 「这姑娘长得俊啊,你儿媳妇啊?」 舅妈笑得不行:「我那小子整天没个正形,啥儿媳妇呀,没影的事。这是我外甥女。这菜心多少钱一把?」 「两块。那丫头在哪儿上班呀?有男朋友了吗?」 连昭笑笑:「有。」 那阿姨顿时面露惋惜,她本来还想多问几句。 等她俩走远,旁边拎着菜篮子磕着瓜子的女人一脸意味深长地笑:「怎么?打上这家的主意了?」 「我有个侄儿,和她年纪差不多。」 「可别,」那女人把瓜子壳一吐,「要真成了,你侄儿保不准以后得多恨你呢。你是不知道,那老连家的外甥女以前不是被……」后面的话她凑到对方耳朵跟前悄悄说。 「真的假的,可不能乱说。」 「我们老街坊谁不知道啊,她还把人家给捅了,小小年纪下手也是狠。」 「这……」菜摊阿姨暗暗撇嘴,姑娘自卫,哪能叫下手狠呢?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丫头。 「诶,你这韭苔不错,给我来一把!」 …… 连昭离开县城之后,和以往的朋友几乎没有什么联繫,唐薇璐是个例外,通过连彻联繫到她,大学考去星城的师大,两人的友谊还跟以前一样。毕业之后,唐薇璐去珙城教书,老公比她大几岁,也是老师,在同一所中学教高中。 虽然只是县城,但是婚礼的排场还是很大的,按照唐薇璐的想法,婚庆公司做了梦幻紫的婚礼现场,审美在线,唐薇璐喜欢得不行。 伴娘是个累人的活儿,跑上跑下地给新娘拿东西就算了,还要帮着挡酒。 新娘这边来的都是长辈亲戚和大学的室友,没有劝酒的,新郎刘家凯那边就不一样了,有两桌人都是他的大学同学,那架势是要把新郎灌翻。唐薇璐拦不住,一拦,刘家凯的酒就转到她面前来。 唐薇璐喝了一杯,脸就蹿红。新娘自然不能醉,那显得连昭这个伴娘太失职,后面唐薇璐的酒被她一人包揽。喝完两桌,白的红的分不清几杯,她脸颊泛着红晕,但意识清醒。 有人想要伴娘的微信,连昭没给,说有男朋友了。 忙过晚上的婚礼,连昭的脚发疼。她个子高,很少穿高跟鞋,今天为了配小礼服,唐薇璐给她搭了一双跟不太高的小皮鞋,说是小羊皮,但依然累脚。 酒店宴席上的人都散了,剩下外地来的亲戚朋友,基本都安排在附近的酒店。 酒劲上来的慢,连昭头有些晕,忙完之后坐在酒店的大厅,把高跟鞋褪下,小脚趾磨得通红,脚后跟也破了一块皮。她掏出一块创可贴贴到脚后跟上,准备上楼去找唐薇璐,大厅里出来了好些人,看起来也都是参加婚礼的人。 十一的日子好,婚礼扎堆,这家酒店的几个宴会厅同时使用。 她走了两步,突然就挪不动脚。 一个女人牵着个男孩朝她的方向过来,男孩看起来得有十来岁了,和徐皓有着一样的眼睛。 「顾玉枝。」连昭叫住那个女人。以前她都是称唿她顾姐姐。 顾玉枝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和连昭相遇,脸上僵硬地笑了笑,叫了声她的小名。 换做十三岁的昭昭,此刻肯定有很多话对顾玉枝讲,刻薄的,骯脏的,任何能够羞辱到顾玉枝的话,她都可以讲出来。可惜现在的她是连昭,她没有了从前的那种报復人的冲动,只是觉得悲哀。 顾玉枝让那男孩叫她姐姐,他不乐意,扭过身自顾自往酒店外走,顾玉枝看向连昭。 连昭什么都没说,转身往电梯间去,顾玉枝赶紧去追那男孩。 连彩茹为了维持徐皓在连昭心中所剩无几的好感,有件事一直没有跟她明说。其实徐皓在她小学的时候就出轨过,到她初二,他们两口子闹离婚,家里人才知道徐皓在男女方面的品性有问题。 至于沈蓝,她根本不是那个插足的人。 但知道徐皓在离婚的年底和医院的护士结婚,连昭好像意识到什么。沈蓝并不是勾引她爸的人,那天对她说的那些话,不是在给自己辩护,而是在残忍地提醒她,她的家庭已经回不去了。 第27页 第17章 怎么又是他? 新郎刘家凯不是本地人,所以和唐薇璐当晚依然住酒店。连昭准备上楼和他们夫妻道别,顺便把身上的衣服换掉。她个子高,这伴娘礼服更适合一米六三的唐薇璐穿,她穿起来实在有些勉强。 电梯里,她回想起那年得知徐皓和顾玉枝结婚的消息正是初三上学期的期末,她期末没考试,等不及地一个人从星城火车转汽车,跑回这个小县城。 不过,她要找的不是徐皓,而是沈蓝。 她知道沈蓝母子的住处,农历年的腊月,她在街对面将那幢老旧得依然泛灰的小楼站了很久,却再没有了以前找沈蓝算帐时的那种勇气。 她没看到祁闻白,倒是看到他的好朋友,那个眉毛浓得夸张的小孩,叫丁程蹊。丁程蹊没看到她,又或者隔得太远,丁程蹊没认出她来。 小县城的冬天有令她熟悉的木炭燃烧的味道,在空气里浮浮沉沉。她双手揣在冬衣的大口袋里,脸和脖子也被严实地遮挡进围巾,在树底下看着丁程蹊和街对面的小姑娘说话。 等丁程蹊离开,她过街去跟那个小姑娘打听沈蓝母子的下落。 那个嗓音脆脆的小姑娘和大半年前相比,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有身上的冬衣显得比较臃肿。 小姑娘叫夏夏,是个对人没防备的性子,连昭问什么,她都答。 经她的转述,连昭得知沈蓝病的很重,去市里的医院看病,祁闻白也跟着去了市里。 夏夏给她建议:「哥哥说他还会回来的。姐姐要是找他们的话,可以留个电话号码,他回来了就打给你。」 连昭自然是没留电话,她不该再打扰他们。 她本就很少在连彩茹面前提起沈蓝,连彩茹不知道她对沈蓝有愧,很自然地认为她是受不了徐皓再婚才偷跑回县城,在电话里并没有责备她,隔天也带着行李回了县城的娘家。那是连昭在苍兰县城过的最后一个寒假,而直到她快开学要离开县城,沈蓝和祁闻白都没有回来。 到了十二楼,电梯门打开,楼上的吵闹声立刻就挤进来。 这家酒店的格局是出电梯即是一片休息区,休息区左右是每一层的房间,而吵嚷声就来这里。 沙发上坐着两个年轻女孩,看起来都是二十岁左右。其中那个穿白色衬衫的女孩子大概是喝多了,又哭又笑的,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 另一个穿黄裙子的女生一手扶住喝醉的女孩儿,一手接听电话,眼看白衬衫那样似乎要吐,转过去手忙脚乱地把垃圾桶拉过来。 好在白衬衫只是干呕,并没有吐出什么来。 「为什么?我明明不是很喜欢他,为什么分手了这么难过,你说?」 「我好想见他,好想——」 黄裙子女孩把差不多要滑到地上的她往上拖,焦急地看向电梯,看到电梯里只出来连昭,不免眼神有点失落。 连昭往1209号房间去,身后另一间电梯「叮」的一声。 黄裙子女孩惊喜地叫:「小白哥哥,你来啦!」 连昭敲了敲1209的门,半晌没人开,她歪着头看向另一侧,一个男人打横抱起刚才的白衬衫,喝醉酒的人撒气酒疯来实在是让人难以招架,白衬衫女孩儿从那年轻男子怀里跳下来,坐在地毯上抱着男子腿嗷嗷哭。 这人的身影,乍一看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又敲了两下门,房间门终于开了,门口站着的是刘家凯,领带歪着,头髮也有些许凌乱。连昭脑子跟被敲了一闷棍似的,她真是蠢,这个时候,敲门不开,那肯定是人家新婚夫妻有正事要办。 「呃——那个——我要走了,那明天再见,你们忙。」 她跟闺蜜的老公不熟,现在的状况格外的尴尬,她也不打算换什么衣服了,走为上。 唐薇璐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昭昭,你等会儿。」 刘家凯进去,唐薇璐到门口,打算拉她进房间,她谢绝了,两人就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婚礼之后,这个国庆假期唐薇璐会带着刘家凯和他的朋友去县城附近的景区逛一逛,虽说是小县城,但是那景区是4a级,值得一去。 「你明天有空吗?一起。」 「不了,你们好好玩。」 唐薇璐走出门,反手把门掩上:「今天在宴席上有看到合眼缘的吗?那个主动要你微信的不行,其他的,我可以帮你把把关。」 「没有。你知道的,我现在没这个心思。」 她的每一任男友唐薇璐都清楚,按理说,连昭长相出众,学歷工作都不错,家庭背景这一块,除了单亲问题也不大,家庭整体来说是和睦的,唐薇璐可羡慕她有外公外婆一整家人来疼,虽然原生家庭不完整,但她是在爱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 可是,她的前男友或者暧昧对象都像是从垃圾回收站捡来的一样。 明明连昭并不恋爱脑,然而遇到的都是渣,大概她上辈子得罪了月老。所以最近这一年,身边除了绯闻男友梁无虞和表哥连彻,就再没有其他同龄的男人,俨然一副看破红尘的架势。 「我帮你留意着。今天辛苦你了,现在回去吗?我让老刘送你。」 婚礼之后,新郎新娘都很累,连昭可不敢叨扰,笑着把唐薇璐塞回房间,拿了自己的包和伴手礼下楼。 十月的夜晚,小县城里已经有了丝丝的凉意。她杂七杂八地喝了不少酒,本来她酒量好,那些酒对她来说不会有什么事,经这晚夜的凉风一吹,头竟然出现轻微且发闷的疼。 第28页 她四下看了看,就近有家药店亮着灯。 她过街去了对面的药店买了解酒的药,找老闆要了杯水,太阳穴狠狠地跳痛两下,她拿杯子的手一抖,热水溅到她手上。 「头疼的厉害?」老闆抽了纸巾递给她。 「没事,再拿一瓶复合维b吧。」她轻吸了吸鼻子,「最便宜的那种就好。」最简易的包装,几块钱一瓶,比那些花里胡哨的保健配方维生素实际得多。 药店里靠墙有两张长条椅子,她坐到椅子一角,把药分出来吃了几粒。先前她没注意有人在自己身后,那人在她离开柜檯之后,走到老闆面前。 「麻烦您,刚才那位拿的解酒药,同样的也给我一份。」很年轻也很好听的男人嗓音,仅仅听声音,感觉对方应该是个温和的人。不过,他说的「那位」指的难道是自己。 老闆说了声「行」,转身去拿药。 连昭抬头,眸光微闪,唇边不自觉轻轻吸了一口气。 怎么又是他? 第18章 脱了,我看看。(二更)…… 在连昭的记忆里,她第一次遇见眼前这个小哥是在星城电视台的电梯里,不过是一眼对视,他竟然红了耳朵尖。像他这样面皮薄的男人,现在可不多见了。 上一面是先前在酒店的楼上,远远地一眼,她以为认错了人,现在再看,他和刚才楼上接醉酒女孩的人一样的身形,穿同样的黑色长袖衬衫,那这药大概是给刚才那个女孩子买的。 小县城的商铺没那么讲究,药店也一样。这边是老闆给顾客拿药,那边的电视机的声音里正播着一个晚间电视剧。当红唱跳流量跨行演的电视剧,片子中规中矩,男女演员的脸好看,宋茱萸说可以当下饭剧看。 那个买药的年轻男人在等老闆拿药的时候回头看向连昭的方向,连昭的目光不闪不避,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几秒钟,最后这对视在药店老闆的介入下结束。 「维c要不要拿一盒?搭配着一起吃,效果更好。」药店老闆常用的话术,感冒了搭维c片吃,醉酒了也搭维c片吃,仿佛维c是万能药一样,其实不过是促销。 「不用,谢谢,这些一共多少钱?」 …… 连昭面无表情地把视线调转向电视机,剧情正演到女主受伤,男主为了女主要对抗全世界。很老套的狗血爱情剧情节,似乎她小时候就看过不少类似的桥段,以前能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这样的男人真有魅力。现在再咂摸一下,依然会有点感动,但是也知道靠任何人都不如靠自己。 再说,那种为了恋爱要背叛全世界的事儿她干不来,她也不觉得自己能惹出多大的祸,非得让另一个人为她背叛全世界。 那个男人出去了一会儿,老闆有了要跟连昭讨论电视剧剧情的趋势,她适时地提出离开。 苍兰县城的路灯都换成了太阳能的,白天日光充足,夜晚的路灯泛着白光。她看到对街路边停着的车子,还有车前搂抱到一起的男女,黑衬衫的背影她是认得的。 她走开了些,打了一辆车回外婆家。 医院需要人轮流值班,连昭5号就回去上班。 虽说各个专科门诊停诊到5号,但是国庆这种假日,急诊收的病人比平日多的多,收住院按照病症被分配到各个科室。 作为医院里相对较清闲的泌尿外科,连昭值班的几天比以往都要轻松,个别科室却是格外的忙,消化科的病患勐增,骨伤科也是忙得不行,来了好几个车祸伤,还有爬山摔断腿的。 泌尿外科开始接诊,节假日刚来,还没有大手术,但不缺割bp这样的小手术。连昭上了两台bp手术,看看时间,拿起病歷去找最新从急诊科转过来的患者。 病房有单间和多人间,新进来的病患住的是个三人间,骨科的患者住不下,安排了三个病患借床到泌尿外来,其中的两人和这个新病患住在一起。 连昭进门前大致浏览了这个患者的既往病史,这个人之前就在二附院进行过输液治疗,就是国庆节前的事儿,主治医生是管博医生。管博刚好休假,这个病患二次入院,初诊结果显示和上次的诊断一样是gao丸炎。 才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人的哼哼,大概是疼得受不了,连昭刚进门,就有人叫她给针止痛药。 「9床高志勇。」 「医生,你先给我打一针止痛针吧。」 病房里另两位患者是男性,家属里还有女性。她抬手把床帘拉上,开始触诊,按了几个部位,高志勇疼得喊出来。 她问过病史之后,低头在病歷上写着字,边说:「裤子脱了,我看看。」 「你看?」 连昭点头:「我是医生。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我可以再叫一个人过来。」 「算了。」高志勇扭捏了半晌,还是老实把裤子褪下去,连昭却不含煳,看他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牛仔裤布料,说了句:「裤子要穿宽松的。」 「您啥上个月在我们这里住过院,出院医嘱上写了忌饮酒,忌辛辣,忌x生活以及重体力劳动,你这段时间有没有上述的行为。」 「没有。」 高志勇回答得很小声。 「哪个没有还是都没有?最近有没有x生活?」 「没有饮酒……」 「结婚了没有?」 「没。」 「女朋友呢?」 第29页 「也没有。」 「确定没有?」 「我只有过两次,也不多。」 那人说得毫无底气,大部分是因为疼的,小部分原因是连昭,她一副例行公事的询问让人无所适从,想隐瞒都隐瞒不下去。而且她一个女人问一个男人这些话,没有任何的尴尬,反倒是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更尴尬,悄悄地把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 「是不多,但是病未痊癒,就应该遵医嘱。没有结婚没有女朋友,你的两次是手还是……」 「洗脚城里找的。」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确了,嫖的意思呗。 连昭的嘴唇在口罩后面轻抿了一下,依然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 「不管是哪种方式,一律杜绝,不然病情反覆,你也遭罪。」 连昭开了个单子,让病人先去做个检查,等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再下医嘱。做完这些,她合上病歷出去。 …… 病床之间虽有帘子隔着,但只隔人,并不隔音。隔壁床的病人和家属互相对视,也不知道眼神中交流的什么信息。 靠窗的病人是个年轻男人,正把祁闻白刚洗过的水果往嘴里。他女朋友守了他一天,这会儿祁闻白在,她去医院外面买晚饭。 祁闻白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听着病房里那位女医生问诊的说话声,虽然声音不大,但那些话基本都能听得清。 「这女医生可够勐的,这些问题让我问都觉得烫嘴。」 祁闻白拿过一个橘子在手上把玩,没接话。 「还好我把青青打发走了。」病床上的人跟祁闻白小声嘀咕,「现在还有洗脚城吗?」 「我不清楚。」祁闻白抬眼,受伤的是他的室友周溪,假期跟同学去环城骑行,被车给撞了,左腿骨折,打了石膏,一条腿在病床上直愣愣地挺着。 「诶,你不是在电视台实习么?我听说星城电视台的二把手很喜欢去那种地方,还带人一起去。」 「你都是从哪儿听到的这些小道消息,别信。」祁闻白剥起手上的橘子来,修长的手指把橙黄的皮一块块剥开,空气里顿时散发出橘子皮的味道。 他并没有很想吃橘子,手指捻着橘子瓣上的白丝。 等到拿过女医生结束问诊出门,他剥橘子的小动作才停下来,问周溪:「对了,明天你想吃什么?我给你送过来。」 「你明天不去实习?」 「8号才去。」 「那就太客气了,我们学校的那家干煸鸡架,给我买一袋吧,悄悄给我,不能让我女朋友知道我吃那玩意儿。」 祁闻白应下,在病房里又坐了一会儿。出去之后,他并没有在医院里再遇到那位女医生,但是他从9号病床床尾别着的病歷夹上得知她的姓名,主治医师,连昭。 第19章 故意的吧,我看他疼个屁…… 第二天,祁闻白又来了二院,而且来的很早,因为周溪女友家里出了点事,一早就离开医院。 祁闻白竖起床上的小桌板,把带来的干煸鸡架放上去,里面是一次性筷子,手套,但没像周溪交待的那样带啤酒来。 那不得被医生赶出去才怪。 「我妈今天下午就到,只能先麻烦你了。」周溪的腿打着石膏,膝盖不能打弯,去洗手间都要人扶着,身边离不开人。 作为室友,两人关系还可以,但是拿陪床这种事来麻烦祁闻白,周溪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祁闻白不觉得麻烦,点了点头,说「没事」,拿湿毛巾给他擦擦手:「吃吧,不够的话,明天再带给你。」 宿舍一共四个人,大学三年多,他们在宿舍里喝啤酒啃鸡架的次数不知道多少回。不过,祁闻白每次不喝酒,喝茶或者无酒精饮料,他的酒量很差,半个易拉罐的啤酒就能把他放倒。 他拉了把椅子到病床边坐下陪周溪聊天,周溪的工作还没签,没受伤之前打算的是国庆之后多跑几场招聘会。 旁边8床的病人右手臂骨折,加左腿韧带撕裂,昨晚手术麻药劲散了之后疼得嗷嗷叫,上了止痛泵之后就开始唿唿大睡,一晚上鼾声如雷把周溪和他女朋友吵得快神经衰弱。 给他陪床的人是他妈,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一会儿问他要不要水,一会儿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8床的人不耐烦地摇头,后面干脆不理。 周溪看到隔壁床的母子,就感觉一阵阵儿地脑仁疼,8号床的男人看着得有三十了,早上吃饭还要他妈餵。右胳膊骨折了,不是还有左手可以吃饭么?躺床上跟个大爷一样,只用动嘴就行。这个妈也是,儿子稍微皱皱眉,她就冲到楼道外面去,一声一声地大喊「护士」,也不管别人手头是不是正忙。 周溪侧过身小声跟祁闻白嘀嘀咕咕半天,祁闻白只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周溪挠头:「我突然不想我妈来了,要不我雇你几天,我让我妈回去吧。」周溪家在东北一个小城,来这边一趟得汽车转火车转飞机,也够折腾他老母亲的。 「可以,不过阿姨快到了。」按照航班的时间,不晚点的话,飞机已经落地。果然,周溪正嘬着鸡骨头上的一点肉沫,手机就响了。 周溪接电话,祁闻白便把手里的平板摁亮,翻看里面的资料。上个月,他已经被确定保送g大的新闻传播学院,目前还没和导师见上面,但加了微信,导师通过线上给他发一些专业性的理论着作以及期刊文章,为的是让他多了解的学术前沿。 第30页 从周溪的口里,他知道医院每天例行的查房时间是七八点左右,靠墙的9床是泌尿外科的病患,他的主治医生在祁闻白到医院前已经来过一趟。医院里太忙,所以一般来说,换药这些事都是护士来做,最多管床的住院医师会来查体,主治医师来的可能性不大。 他心不在焉地盯着论文,想着再见这个女医生一面,一边又怀疑自己这次会不会再次弄错,他以前就认错过人。 他见过这个叫连昭的女医生好几回,而对方看他像看陌生人,好像是真的不认识他。可他能从她身上看出十几年前那个姐姐的影子,她们长得很像,就算年龄增长会让相貌有所改变,但她和徐昭昭会给他一种时空的重叠。而且,她们的名字里都有「昭」,她们都在苍兰县城出现过。那天在酒店外面的药店,如果不是夏夏醉酒,他或许会上去跟她搭话,但是那个机会平白被他错过了。 祁闻白走神的当口,8号床病患的妈拉着门口的白大褂:「医生,医生,你再给看看,这止痛泵是不是没用啊,怎么摁好多次,还是疼啊?」 「我看看。」连昭本来是要看看9床病人的情况,一进门却被隔壁床的家属拽住。8床是骨科的病人,按道理她不该插手,既然人在自己科室的病房,她没办法拒绝。 「这个止痛泵不能频繁的按,痛的时候按,不痛就不要按。」 「痛啊,一直痛。」家属着急得不行,对自己的儿子格外心疼。 「止痛泵用上之后,有一点痛也是正常的,每个人对药物的耐受不同。」连昭跟家属耐心解释,又问8床病人,「痛得很厉害吗?时间间隔大概多长?」 听到她的声音,祁闻白的唿吸不受控制地一滞,那种以为希望落空但又突然得偿所愿的心情充斥整个心脏。他侧过身,垂眼看着手上的平板,但眼角余光却还是忍不住悄悄落在连昭那边,在心里默默地将她和徐昭昭的声音做对比。 不像。 除开因为年龄增长而变声的可能性,她和徐昭昭还有不一样的地方,她说话的嗓音虽然有着职业的公事公办,但是柔和的,而徐昭昭,她在他面前不太爱说话,每次说的话都是硬邦邦的,让他不许哭,不许笑,哪怕晕血不是人自身能控制的,她也依旧命令他,不许晕。 徐昭昭和眼前柔和的连昭,不像同一个人。 「痛的频率——就间隔十分钟吧,这东西按了管不了多久啊,按了之后很快又疼了,我一晚上觉都没办法睡。」 8床病人语调里带着些许的吊儿郎当,真看不出来像是忍受剧痛的模样。 这两母子的行为在外人看起来更多的是无理取闹,挂掉电话的周溪觉得烦人,一把拉过帘子把他和8床隔开。 祁闻白板着脸看了周溪一眼,周溪浑然不觉自己把祁闻白偷窥的视线挡住,也看不出他内心的翻江倒海,倾身过去朝他小声抱怨:「烦人,这家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有那么疼么?」他也骨折了,他觉得自己问题不大,什么疼得睡不着,都是屁话。要真疼,还有力气在这里掰扯? 「你看那个人,怕不是见那个医生长得好看,故意的吧,我看他疼个屁咧,昨晚睡得比谁都沉,唿噜声都能传到隔壁去。」 说到医生好看,连昭并没有在病房里露过全脸,但凭着她匀称高挑的身形和那一双漂亮杏眼也能推测出她口罩下的长相不会差。 祁闻白见过她的样子,的确很好看。 8床的母子让连昭无语,讲道理也解释不通,连昭只好通知8号的管床医生过来,要重新下医嘱还是干什么,让他们骨科的自己解决。 打电话叫过人,她把那两人稳住之后就不再跟他们纠缠。9号床是她的病人,早上查房过后听护士说病人情绪不稳定,说是在病房里跟家里人打电话直接哭了,现在还有一部分费用没交,她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拉上帘子隔绝那对母子,她这才问起病人的情况。 病人年纪不大,病歷上是21岁,之前在工地做零工,后来住院请假了好几天,工地有新人顶了他的岗,最近这段时间没事做就没收入来源,他怕住院再花钱,查房那会儿就想让医生给他办出院,只是连昭没顾得上他。 「出不出院,是医生说了算,你现在才刚把药用上,走路都为难,我不可能给你开出院条的。」 连昭面对病人的时候几乎不笑,语气柔和但神情严肃,说得话让人无力反驳。 高志勇很是沮丧,连昭把他的吊针调快了一些:「每天早中晚,有人会在楼道里卖盒饭,中午是12点左右,那会儿你这两瓶应该就打完了。要是下床不方便,让护士或者其他床的家属帮你买一盒,不要不吃饭,省不了几个钱。」 护士说这人从昨天入院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一直躺床上。她不能表现得太热心去帮忙买饭,以免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看人遭罪,作为医生却并不能视而不见。 隔着两面帘子,祁闻白更是什么都看不到。周溪侧了侧身,跟他聊天:「这医生是主治,我表哥是32当上主治的,看来这医生年纪也不小了,不过看着很年轻,训起人来倒是挺凶。」 祁闻白点头,这个连昭的确不像三十。 旁边的窗帘忽然被拉开,把他们两人吓了一跳。 隔壁8床病人的妈大大咧咧地说:「两边帘子都拉着,闷得慌。拉开也好晒晒太阳。」连昭已经走了,靠里那张病床上的病人依旧躺着,帘子后面只露出他的一双脚。 第31页 周溪暗暗翻了个白眼,祁闻白不理会,出去给公司的梅姐打了个电话。现在还是休假期间,梅姐对工作却并没有懈怠,一边旅游一边工作。 他在电话里表明自己的意愿,他想实习调组。 梅姐考虑几秒之后,松了口:「也好,制作组现在正缺人手,大家都宁愿去《新声》。我跟唐阁老师徵求下意见,他应该会同意,你中午之前在系统里把实习转岗申请填好,如果唐阁老师的组接收你,我就给你通过申请。」 第20章 是呀,医生还拉屎呢?…… 下午,同事有一台手术,连昭被叫去做助手,从手术室出来,就已经过了下午的下班时间。宋茱萸临下班给她点的外卖在办公桌上放了起码两个小时,她手背碰了碰盒子,外卖凉透了。 因为跟同事换了班提前休假,她今天不下班,吃完饭就得去值夜班。不过,好在她今天值二线,一线有两个师弟盯着,而且泌尿科不像其他科室那样急诊多,她估摸着晚上应该能睡上几个小时。 下班之后的住院部逐渐安静下来,虽然在各个病房依旧有说话声和呻应声,但白天那种和菜市场没差别的喧闹已经全然退去。 微波炉热了两分钟,党参枸杞鸡汤的味道就开始在空气里蔓延。她每次点外卖都是各种麻辣味的小炒,辣子鸡水煮肉,到宋茱萸这里,全换成各种养生汤。 汤热了,她把米饭换进微波炉,吹了吹鸡汤,贴着饭盒边缘小啜了一口汤。宋茱萸还是很会点外卖的,暖唿唿的汤进了飢饿很久的胃,整个人都感觉有了精神。 她才要喝第二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人扬声:「哎呀,医生,我找你半天了。」 女人突然响起的声音差点没惊得连昭把手里的汤洒了,她回身看过去,脸色顿时不太自在。 8号床的家属又来找她干什么? 她一个泌尿科的医生,硬是被这个骨科病人的家属来回使唤,刚走出手术室那会儿就有护士跟她说,下午有骨科的病人家属找她。 女人也不见外,左右瞅瞅这间房里没其他人,直接就迈腿进来。 「正吃饭呢?」女人笑意吟吟,「医生也吃饭呢?」 连昭笑着又喝了一口汤,接话:「是呀,医生还拉屎呢?」 不说在泌尿科肛肠科,哪怕只是在普外科待久了,什么都能见到,满嘴屎尿屁地开玩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这样一句话,连昭说起来是稀松平常,她还有更好的段子,如果有人愿意听,她不介意跟对方促膝长谈。 她没问女人有什么事,那女人脸上讪讪之色一晃而过,主动挑明来意:「医生,你要是不忙的话,再帮我儿子看看。」 「阿姨,您也知道您儿子伤的是骨头,而且他有负责的医生,你应该找病床后面那个卡片上的医生。」这么说,听起来有点推诿责任,但事实就是如此。 家属非是不停,自来熟地拽住连昭的胳膊:「你来看看吧,这也没几步路。」 连昭被拽着从护士站走过,正在填表格的护士和她对视一眼,露出迷惑的神情。 8号床的病人正在床上看电视,耳朵里塞着耳机,看到连昭和他妈进来,把耳机拽下来,盯着连昭的脸看。 连昭已经把骨科值班医生的微信界面打开,面上把愠色和不耐烦压下去,但语气冷硬,带着不悦:「这位患者,你现在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她眼睛初看是漂亮的杏眼,但眼尾微微上扬如同吊梢眼,严肃的时候眼神就显得格外凌厉。她那眼一瞪,8床病人嘴张了张,不敢撒谎说自己哪里不舒服,他其实并没有任何问题,现在就是等着骨头长好,伤口痊癒。 当初连昭学医,连彩茹就不太贊同,一方面是因为吃苦受罪,另一方面,连昭的脾气其实并不好,不仅窝里横,总找她表哥连彻的不自在,窝外面也横,小时候没少跟人打架,初中的时候把人捅了,她有过反思,对人对事有所收敛,但年龄和性格放那儿,她就算脾气不炸,心里也不舒坦。 偏偏穿上了白大褂,在患者和家属面前不得不服软,以前实习的时候被病人言语骚扰,没忍住踹了对方一脚,回学校差点给记过,后来是她妈妈的男朋友出面摆平,但她不能闯祸之后就回家找家长。所以遇上难缠的人,她也只能忍忍。 可她今天忍不了,本来肚子饿,人就会烦躁,这两母子还在没事找事来骚扰她,她更烦。 「没有的话,那就好好休息。」她的目光冷,语气更冷。她本想转身就走,9床的高志勇正好推着输液架从卫生间出来,他还是一个人,没有家属陪床。 架子上的输液袋空了一个,还有一袋半。 连昭把路给他让出来,让他躺去病床,拿过床尾的病歷夹翻了翻,顺便问他今天用药之后的感受。 「好了很多。」 她盯着手里的表格,嗯了一声。高志勇走路看起来问题不大,用药起了作用。 「医生。我能出院吗?」 「这液还要吊三天。」她合上夹子,「如果你能每天按时去门诊的输液室,也不是不可以早一点出院。」但就怕这人出院之后就不再来了,药的疗程不够,病情再反覆,回头又得復发,然后还怪医生是庸医。 这种病人,一年不知道能遇到多少。 高志勇还打算跟她商量出院的事,8床家属插话:「小伙子别急着出院,身体养好是首要的。」 第32页 连昭刚要表示贊同,那女人的话锋转得格外快,「医生挺辛苦的,为你跑前跑后,都不下班跟男朋友约会。医生,你有男朋友吗?」 连昭没回应,把两个输液袋的扣子合到一起,让两袋药一起滴,这样一会儿就不用叫护士再跑一趟。 「医生你个子这么高,得有一米七吧,女孩子个子高可不好找对象,身边要是有合适的应该抓紧,眼光不要太高。」 周溪的妈正跟家里通电话,对周围的事情浑然不觉,周溪拿手机悄悄录了音发给祁闻白。 周溪:【8床的奇葩,真的绝!】 「一米七二,也不是很高,这要是个男的连一米七二都没有,那可真不好找对象呢。」连昭皮笑肉不笑地把病歷夹挂回床尾,看也不看其他人,扭头就走。 周溪在床上憋笑憋得床都在轻微地抖,这病房里就三个男人,偏偏就8床那个妈宝男个子矮,哪怕只是横躺着也能看出来,个子恐怕不到一米七。 周溪:【这医生真的要笑死我,人美话不多,但是狠啊】 周溪妈妈来医院陪床,祁闻白下午就出去了一趟,跟两个实习认识的同事吃个饭。 周溪发消息来,他正准备回学校。 祁闻白:【连医生还没下班?】 周溪:【没,可能加班吧,医生不就是这样么】 不到半个小时你,祁闻白重新出现在周溪的病房,手里提着些毛巾之类的洗漱用品。 周妈妈直说他太客气,「本来打算将就一下,今天用周溪的就行,麻烦你这么远又再跑一趟过来。」 「不麻烦。」 周溪在旁边笑嘻嘻地,也让他妈不要客气,被周妈妈朝胳膊拍了一掌。 周溪上午是迟钝了些,后来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室友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那个连医生进门,他装作看文献,耳朵却红了。后来一上去,他频繁地往门口看,像是在找什么。 他们宿舍另外三个人以前还讨论过,他们任何一个人要是有祁闻白这样的外表,女朋友不说频繁换,至少也不会像他一样三年多都没牵过女孩子的手。要不,他是弯的,要不,他喜欢的类型万里挑一。 前面一条,他们已经排除了。 后面一条,他们都贊同他这样的人喜欢的类型一定很不一样。 周溪故意把语音发给祁闻白,在见到他出现在病房门口的一瞬,周溪觉得自己好像挖到了什么惊天大八卦,偷偷发消息给宿舍的寝室长,也是老大。 周溪:【老大,老四好像春心萌动了】 老大:【真的假的,哄鬼哦?】 周溪:【哄你我是你儿子】 祁闻白不知道他鬼鬼祟祟地在手机上干什么,病房里也的确没他什么事,周妈妈那种长辈对晚辈的问长问短仪式在中午已经举行过了,他便不再逗留。 「那什么……」周溪舔了舔嘴唇,勾着唇角笑,「明天你上班,忙的话不用来。」 祁闻白点头:「行。」 周溪笑得意味深长:「真不来?」 祁闻白一脸莫名地看他。 「想来你也可以来。」 「一天天的就知道嘻嘻嘻,没个正形。」周妈妈又打了她儿子一下,「看看你同学多乖的一孩子,你再瞅你这损色儿。」 周妈妈要送祁闻白,被他谢绝。 医生办公室的方向他知道,但是没打算去。他心里只是揣着个偶遇的念头,要说真让他去找连昭,在没百分百确定之前,他不想吓着别人。 楼的两侧都有电梯,他从上楼来的路返回,电梯间有三架电梯,一台停运,一台在20层停着没动,还有一架是专用电梯,他没摁。泌尿外科住院部的楼层不高,他推开楼梯间的门,准备走楼梯。 厚重的防火门被祁闻白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 黑暗里,有一点红光。 头顶的灯因为关门声而亮起,光落下来,几步外,一个白大褂靠着墙正抽菸,两根纤细的手指夹着根女士香菸。 被人打扰到宁静,连昭撩起眼皮不耐地看过来,眼神冷冷的。 第21章 她问,「还是处?」(捉…… 又是他。 连昭轻轻咂了一口烟, 那烟尾的红光更亮了些,随后淡蓝色的烟从她唇边被缓缓吐出来,眼睛因为烟雾而微微眯起。 宋茱萸给她描述过那个拿着她照片找她的人, 当然,拿着她照片找她的人不只一两个, 而唯有这一个人让宋茱萸印象深刻,因为他好看, 且个子高。 宋茱萸还说,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帅哥, 竟然是个痴汉。 帅哥不帅哥暂且不论, 他跟她偶遇的次数实在显得频繁了, 连楼梯间这种地方都能碰到, 他难道真的是在某个角落盯着她不成? 看他的反应, 却是像被她吓了一跳,仿佛是被她抓了个现行。 两人都没说话。 连昭想看看祁闻白打算干什么,而祁闻白愣在原地, 手还扶着一侧的门把手。 头顶的灯在沉默中熄灭, 又被连昭一声咳嗽吵亮。 她挑眼,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有事?」 「我……」 的确是有事,但是他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和连昭清楚且有条理的解释。 他对徐昭昭有怨, 怨她当初欺负他,又多管闲事救他, 更怨她突然的消失。她在幼年祁闻白的世界里横冲直撞,肆无忌惮,扰乱他平静的生活之后拍拍屁股走得一干二净。 第33页 然而面对连昭,那股子陪伴祁闻白多年的愤懑就消失无踪, 这原因说不清道不明。 祁闻白不过只说了一个字,原本斜斜靠着墙的连昭毫无预兆地站直了身子,朝他走过来,空旷的楼梯间迴荡着她的脚步声。 几步远的距离,眨眼间就到。 连昭仰着脸看他,眼神中带着玩味。这小哥长得的确不赖,第一眼是帅哥,也经得起细看,双眼皮薄薄的,稍微睁大眼睛,那双眼皮几乎隐没,让他这张脸看起来格外的单纯无辜。眉眼清隽,鼻樑高挺,唇微微抿着,透露出他现在的不自在。 连昭将他打量得很仔细,一双眼睛似乎想要把他剥光。 如她所料,他耳朵又红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皮肤太白的缘故。 又或者……她问,「还是处?」 祁闻白受不了她的眼神,而她靠得太近,身上淡淡的香气和烟味都能闻得到,但是,他更受不了的是她后面的那句话,问别人的x事竟然还能以如此轻佻的语气。 「你在说什么?」他眉头蹙起,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连昭看得却很高兴。 「离我远点。」说完,她手指轻掸了掸菸灰,擦着他的肩膀过去,拉开防火门扬长而去。迈着的步子,像个得胜的将军。她不是自作多情,她能看得出来这小哥眼里的东西,和那些想跟她套近乎的男人没什么区别。三天两头出现在自己面前,要换做其他男人,她可能早就一个左勾拳过去了。 果然,她也是会看脸的,没揍他。 --- 国庆假期结束后的第三天,《青年医生的一天》节目组组织了一次会议,会议地点在星城电视台,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制作组那边已经确定了节目的名字、节目的拍摄基调和风格,以及参加拍摄的青年医生,这次主要是同几个医生交流一下拍摄的项目事宜。会议室里坐了不少人,主要是几个医院挑出来的青年医生和制作组的负责人。一共六个医生,二附院入选了两个人,一个是连昭,另一个是梁无虞。 会议长桌分两排,一边是几个医生和医院相关对接的人,制作组的人坐在另一边,会议长桌的后面还有一排座位。 进会议室前,他在中庭的休息区看到连昭,她正跟人打电话,边折着手里的雪糕纸,没注意到他。 「钥匙你找物业拿,你觉得人不错就行,你帮我把关我放心得很。嗯呢,就这样。」 星城入秋之后的天气时冷时热,前几天还下雨,今天转晴,气温一下子又飈上30度。 他无意听她讲电话,偏过头看向别处,因为玻璃外照进的阳光微眯了眯眼,转身进了会议室,坐到靠墙的第二排位置。从进会议室开始,祁闻白尽量不看她,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面前的笔记本上,手上不停地敲字,在外人看起来他像是在忙着做会议记录。 前两天,她刚警告过他,让他离自己远点,现在好了,要一起做节目。是他自己要调岗到《一天》的制作组,现在为了避开她再临阵脱逃,怎么都说不过去。 祁闻白不知道自己把连昭的资料点开过多少次,看过她的年龄,还有她的学习科研履歷,心里的天平摇摆不定。他时而想直接冲上去质问她是不是徐昭昭,时而又否认这样的做法,她或许真是只是一个跟徐昭昭相似的人,她们相似的地方多,但是不一样的地方也多。 在他想要靠近又不敢贸然行动的这段时间里,她看起来好像已经开始讨厌自己了,但是他除了和她偶遇过几次,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把前面领导的话记下来之后,他抬眼看向领导的后脑勺,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扫到领导对面的连昭。连昭上一次的便衣是一条漂亮的礼服裙,今天的衣服随意的多,夸张图案的短袖t恤和牛仔裤,墨绿色的防晒衫脱下来搭在椅背上。 她没看他,在面前的纸上写着什么,然后悄悄把纸片推给旁边的男医生,之后,男医生点了一下头,两人相视一笑。笑容清浅,和前几次见的她都不一样,她好像与那个男医生的关系不一般。 他的目光掠过梁无虞,这个人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他记得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连昭的名字,他带着连昭去一家餐馆取餐,连昭抽菸,他把她的烟霸道地从手指间抽掉。 制作组的人都认为他们是一对,而他们两个人看起来也的确如此。 策划案是领导交代的,这次他们说是医院实录,但是按照星城电视台的调性,纪录片自然要按照综艺片的路线来走。而这次的医生选择是四男两女,里面会出现「友情」「爱情」「拼搏」等元素。连昭和梁无虞这一对的拍摄,恐怕会被安排上「爱情线」。 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是一对,让观众喜欢看,cp线少不了。 不仅他们要这样拍,到播出的时候,营销风向也会有所把控。 他想起策划案一处要修改的地方,在电脑桌面的便签上临时记下一笔,再抬头,已经换了一个人讲话。这个会议开得有些长,倒不是领导喜欢讲话,做节目这种事情就是格外的繁琐,而被拍摄的几个医生都不是艺人出身,很多事情要跟他们讲清楚,他们自然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这个时候提出来,避免开拍之后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 连昭看起来不像是个踊跃发言的人,其他几个医生都有问题,她仿佛来这一趟只是带着耳朵听就行,不发表意见,甚至还要在下面搞些小动作来打发时间。 第34页 先前她打电话时拿在手里的雪糕纸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扔掉,被她带到会议室里来。 梁无虞在提出自己的意见,旁边的连昭把雪糕纸捋得平平整整的,那根雪糕棍贴着纸袋的边缘,然后以雪糕棍一圈一圈地摺叠,工工整整的。 折完一圈,她又松开,再折一次。 这样做别人并没有反感,因为那都是她手上无意识的动作,也不会打扰到任何人,别人讲话的时候,她还是会朝着说话的人方向看,时不时地点一下头表示贊同或者自己在听,并不是一副神游天外讨人厌的样子。 祁闻白盯着她手指间摺叠的雪糕纸,手停在键盘上忘了要往文档里输入什么。今天的连昭把头髮扎成了高马尾,额头的碎发向两边分,露出光洁的额头,额角寸长的伤痕若隐若现。 「徐昭昭!」他轻声喃喃。 制作组的唐阁老师笑着问:「连医生,对于梁医生的想法,你怎么看?」 连昭浑然不觉后排的祁闻白的反应,朝唐阁笑了笑:「我作为医务工作者,当然人物节目里呈现我们工作的内容,让大家对医生这个职业有更多的了解和理解是最主要的。如果真的要炒cp,我们都觉得不合适,在拍摄中我们也不会去刻意做出让人误会的行为,但节目组有收视率的考虑,我们不会故意演戏,有什么看点或者暧昧点,制作方有创作的自由,但是需要把握好一个度。」 「我明白。」唐阁笑得和气,他既然叫这些医生来,自然不是走个过场就算了,他们的意见,制作组会仔细考虑。前期的沟通,是为了更好的合作。 会议结束,祁闻白合上电脑想要追出去,却被同事叫住。 等再追出去,到大楼外面,他只看到连昭坐上了梁无虞的车。 --- 祁闻白有很多朋友,但能让他掏心掏肺说出心里最深的秘密的只有丁程蹊。 他晚上没回学校,去了丁程蹊的出租屋。 一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丁程蹊就知道他又在因为徐昭昭心烦。 不过他那副样子没有保持多久,因为丁程蹊灌了他酒,这次用了一整罐啤酒。祁闻白在高三毕业喝醉过一次之后,就再没喝过酒,人人都以为他滴酒不沾,其实他只是敢在丁程蹊这里喝醉。 为了帮祁闻白证实这次是不是认错了人,丁程蹊跟公司那边请了假,一早跟着祁闻白来到二附院。 早上八点半是二附院门诊刚开诊的时间,挂号大厅里已经人山人海。丁程蹊头天在线上查过,二附院泌尿外科有连昭的号,但是她的名字被分在女泌里,丁程蹊没好意思真挂这个号。正在挂号机前踌躇着,一转眼就看不到祁闻白的人。 祁闻白来过二附院很多次,即便他对门诊大楼不是熟门熟路,但找到泌尿科并不是难事。 903号诊室,门虚掩着,门口一侧是医生的姓名,科室和照片。 有女性患者和家属在门外的排椅上坐着等看诊,对于这里来了男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难免会多朝祁闻白看几眼。 「我记得我专门挂的女医生的号,她也看男科?」 「可能都看。」 …… 前台负责指引就诊的护士不解地望向诊室这边,低声说:「怎么又有男科挂这边来了?谁给挂的号?」 「弄错了很正常,别的医院不这么分。」 「说不准故意的,之前就有两个男的非要连医生看病……之前连医生刚来,挂号排队的人都变多了,你不知道呀?男人,啧啧~」 「人家挺帅的男生,不至于吧?」 「帅怎么了?男人还不都是看脸。」 …… 祁闻白不理会身后的窃窃私语声,等诊室门被拉开,里面的患者出来,他抢先于另一个女患者进了门,反手把门带上。 第22章 徐昭昭,你是不是想赖帐…… 接诊桌后面的连昭按照挂号的顺序点开下一个患者的资料, 吴某,性别女,43岁。 那一声女人的「怎么插队啊?」被祁闻白关在门外, 连昭抬眼,先看到是一双男人的腿。身高够高, 腿很不错。 再往上看,进来的男人脸也不错。 她对上来人的目光, 当然,眼前的男人不是应该进诊室的吴女士。 来泌尿外科找她的男人,要么是想泡她, 要么, 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不成这个跟她遇见过好几回的小哥年纪轻轻的就不行了? 连昭刚升主治不久, 坐诊的时间也不多, 每次出门诊, 她把自己打扮得尽量干净利落,脸上上了很淡的妆,唇色粉红, 显得气色好, 扎着和昨天一样的马尾,雪白的制服上扣子扣得整整齐齐。 虽然不是熟人,但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陌生人, 连昭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和礼貌的疏离提醒他:「先生,这里挂诊女泌, 男患者出门左手边,第一间诊室是副主任医师,第二间是专家号。」所有难言之隐都能给你治。 祁闻白从进门就一直站着,连昭说话间, 他手撑住接诊桌的一侧,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额头未被碎发完全掩盖的伤疤。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她的伤,一寸左右的不规则疤痕,浅淡,但是磨灭不掉她额角受过伤的事实。 「我不就诊,我找徐昭昭。」 徐昭昭,好遥远的一个名字。连昭心里头像是被电到一样,唇角细微地牵了牵。她曾经很恨背叛家庭的徐皓,也不愿意再用他的姓,自己要求跟连彩茹姓。还有那个「徐昭昭」的名字曾经无数次地被身边的同学,邻居,陌生人议论过,那三个字背负着太多她不想再回忆的过往。 第35页 虽然心有触动,但只是一瞬,她脸色如常,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要笑不笑地将眼皮一撩,盯着面前的小帅哥,一边站起身来。 男人的身高给她造成无形的压迫感,她不喜欢这样被压制被掌控的感觉,扶着桌沿漫不经心地往接诊桌旁边一靠,双手闲闲地抄在身前:「本科室没这个人。」 祁闻白撑着桌面的修长手指因为用力,指关节处泛着浅浅的白。 「徐昭昭,你是不是想赖帐?」 连昭漫不经心地摇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不认识他,跟他没任何交集,哪来的什么赖帐不赖帐。 连昭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让祁闻白觉得自己记着她很多年真像个笑话,唇边的笑都不自知地惨澹,「你以为你不承认你是徐昭昭,你做的事就可以当没存在过?你把我妈是小三的事传得人尽皆知,让我身边的欺我辱我,你再救我,让我对你感恩戴德。你以为你销声匿迹,我们之间的这笔帐就能够一笔勾销是不是?」 即便见过这么多次,她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因为她对他叫什么并不感兴趣,所有的好奇最终都会引来麻烦不断,她不需要那些好奇心。 可是,一个被她刻意尘封很久的名字瞬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祁闻白! 但是眼前的人和十几年前的那个白白嫩嫩又害羞的小矮个儿完全对不上,在此之前,她甚至从没设想过这个人会和祁闻白有任何关系,只把他和以往骚扰跟踪她的人归为一类。 「徐昭昭,你当初那么恨我,大可以让他们打死我,又为什么跑来救我?」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注意力还停留在祁闻白的上一句话,此时她跟他认认真真地对视,像是要从他眼睛里找出他跟那个小糯米糰子相似之处,又像是要找出证据推翻他是祁闻白的猜想。 她从没想过他们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相遇,她应该先去找他,找沈蓝,向他们道歉,祈求他们的原谅,而不是等着祁闻白像寻仇一样的找上门。 祁闻白不答。 「我问你叫什么?」 前一秒还恨不得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地说出来,下一秒立刻噤声,偏偏还一副倔强不屈的样子。 「不说就出去,我还在上班。」连昭的声音冷下来。她向来对什么都是一副不屑的样子,赶人也只会动嘴,但她现在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迫切地想一个人冷静一下,伸出手只想将眼前的人立刻推出诊室,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她脚下不稳,腰被祁闻白一带,人直接被摁到墙上。 额角的疼蔓延到太阳穴,痛感令连昭的眼角忍不住抽搐,她转过脸去,闭着眼说:「是,我以前是有个叫徐昭昭的曾用名,我也的确欺负过一个小孩儿,是你?」她并不想逃避或推诿,因此由着他抓着自己的手腕而不做反抗,「你是祁闻白?」 「为什么后来要救我?」 明明过去十几年,但是那些记忆被他回忆过不知道多少次,每一次回忆都像是电影重放一次。 他记得那个下午,他们三个和骑着摩托车的赵文科兄弟狭路相逢,她眼神很冷地看他,用她惯常冷淡地语气告诉那个初中生,她不认识他,丝毫不犹豫地和他划清界限。为此,他又生气又难过,他以为姐姐对他是不一样的,原来都是他想多了。 第二天在校门口,他明明是看到一群小学生里格外显眼的徐昭昭,却拽着丁程蹊绕开她走。 被踹了一脚,差点背过气的时候,他想,还好他没有去跟徐昭昭打招唿,不然黑屋子还会多一个她,谁知道她会突然出现,把自己搞得头破血流,还差点被人扒光衣服。十几岁的徐昭昭已经长成了一个疯女人,把他的世界搅成一滩浑水。 「为什么救我?」 祁闻白像个偏执的小孩,非要从连昭嘴里得到一个答案。不管连昭说的是什么,其实都不重要,因为可怜他还是因为她后悔,都不重要,他只是想让连昭亲口说出一个理由而已。 那一阵头疼缓过去了,连昭垂着脸回他,「忘了。」额前的碎发沾上疼出来的虚汗,打缕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是有些狼狈的,把手拽了拽,想从他手中抽离。 「忘了?」他不满意这个答案,骤然靠近,唇间的唿吸几乎落在她的脸颊,嗓音以为刻意的压低而沙哑:「行,哪怕你彻底忘了你做过什么都行。但现在,我要告诉你,当初你多管闲事没让他们弄死我,以后你也别想甩掉我。」 他有的是时间,他们之间的帐可以慢慢算。 门被突然敲了两下,「连医生,连医生在里面吗?刚刚有患者说你这边有点麻烦?」 是门诊楼的保安。 基于泌尿科室查体的特殊性,为了隐私保护,保安没有立刻推门进来。 自从新闻爆出几档杀医伤医的案件之后,医院里的安保就多了起来,还安排了巡视的安保,不过二附院还没出过什么恶□□件,保安这会儿才缓缓过来。 要祁闻白真要对她怎么样,按照他俩力量的悬殊,她早该吃亏了。 「没事,这位患者比较急,我先给他看。」 「哦,那行。」 打发走保安,连昭抬头,竟然嗤笑一声:「哦——你刚刚把话说这么大?你知不知道你耳朵红了?」 小屁孩,还学别人放狠话,弄得自己脸红耳朵也红。 第36页 「你……」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祁闻白就能被气得哑口无言,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连昭眼睛里渐渐有了笑意,他还是和从前的小糯米糰子一样,单纯好哄,傻得不行。 「你找到我应该也挺不容易,想怎么报復我?」她顿了顿,「你策划好了就告诉我。」面对祁闻白和沈蓝,她是有愧疚的,可是愧疚对于补偿他们母子没有任何作用。不用她去找他们,现在祁闻白找上门,那他想怎样报復怎样出气,她都接招。 「电话号码我给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来找我。」 第23章 醉酒的小女友 头天晚上, 趁着医院下班时间,制作组已经在医院陆续安装了一些用于取材的摄像头,泌尿外科还是因为治疗范围的特殊性, 进度缓慢,摄像安插的位置还在协商, 而口腔科那边,听说已经取过一些片段, 性格活泼一点的医生护士还时不时地要去镜头前走一圈。 虽然经过后期剪辑,他们出现的镜头不一定能够用的上,但是直面电视台的摄像头, 难免会产生一种自己即将登上电视屏幕的错觉。 连昭庆幸她的诊室还没有安装摄像头, 祁闻白的出现的确让她应付得有些手忙脚乱。 两人交换了电话号码, 连昭把他打发走, 回神在抽屉里找了两片止痛药服下缓了缓才叫下一个患者进门。 出门诊有好有不好, 会遇到形形色色的病患,而且难免其中出现几个奇葩,但好处是住院部那边的事尽量不会找到她, 只要不是负责的病人要抢救, 基本上当天都能准时下班。 结束门诊,她回了一趟住院部。骨科之前借床住在泌尿科的两个病人,一个8号床转回了骨科, 7号床那个大学生还在。8号床临走时,还投诉了连昭, 说她服务态度不好,她回住院部不光要来看自己负责的病患,顺便把检讨交给医务科。 被患者投诉,这事儿可大可小, 医务科接到投诉后跟病房其他患者和家属了解过情况,让黄主任口头批评一下,再交个检讨,这事和和稀泥就能过去。 在邮箱点了发送,连昭坐在位置上发了一会儿呆,还是宋茱萸进来她才回神。 宋茱萸已经脱下制服换上自己的衣服,坐到她跟前:「你不是要去看看那个患者小姑娘么?怎么还在这儿?那租客妹子一会儿应该就要到你楼下了。」 连昭拍了下脑门,在桌子上翻找病歷夹。 她房子里空着一间卧室,这段时间一直筹划着名给自己找个室友,宋茱萸比她靠谱的多,昨天带了两个看房的,其中一个女孩儿决定租房,今天等着她这个房东下班就签合同搬东西。 宋茱萸已经把合同列印好了,如连昭所说,矜矜业业扮演着她第二个妈的角色。 「哦对了,我刚刚……」 连昭转脸看她:? 宋茱萸欲言又止,摆摆手,让她赶紧去赶紧回。之前宋茱萸在护士站见过的那个被她当做痴汉的帅哥,是7号床病人的朋友,每次他一出现在7号床的病房,科室里有两个护士就会互相猜拳,谁赢了谁就去病房巡视,趁机看那个帅哥一眼。 宋茱萸想,连昭肯定早在病房里和他打过照面,不用多提醒她什么。胆大的一个护士找那个帅哥要号码,对方直接不给,拒绝得虽礼貌,但很生硬,看起来不像很会跟女孩子打交道。宋茱萸实在觉得自己那次是误会他了。 连昭在临下班前查了一遍房,还麻烦二线的值班同事管博帮忙多留意一下新来的小姑娘,正跟管博在楼道说话,祁闻白从病房出来,看样子是刚看望过他同学,现在要走。 连昭的目光被他招过去,不过只是一瞬,她将注意力收回:「麻烦你了。」 管博觉得有趣:「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连昭干笑一下:「那我先下班了。」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因为相距不远,足够祁闻白听到。没有了办公室里针锋相对的气氛,两个谁都没和对方说话,各自退回到陌生人的位置。祁闻白耳朵里塞上耳机去电梯间,而连昭往宋茱萸的方向去。 --- 租客在电话里表现得很客气,嗓音甜甜的,让连昭和宋茱萸注意安全。 宋茱萸把电话挂掉,刚好前方绿灯,她赶紧紧紧搂住连昭的腰。 从宋茱萸认识连昭开始,她一直都是骑车,以前在医学院的时候是骑电瓶车,后来改摩托车,回国之后,连昭新入手了一辆摩托车。宋茱萸看不懂配置,但是银与白的主配色,很拉风,跟连昭这个人一样,浑身上下一副冷酷无情的装逼感。 交通不算很通畅,好在摩托车体量小,到堵塞的路段把汽车甩到身后,到楼下的奶茶店,宋茱萸扫了一眼时间,还好没有让租客等太久。 跟连昭是第一次见,坐在对面的女孩子很客气,嘴巴也甜,先问她俩要喝什么,她起身要去点东西。 宋茱萸连说不用,小姑娘已经热情地推荐这家店的主打饮品,讲得头头是道的,比连昭这个老顾客要懂得多。 「冰美式,谢谢。」她在这家店只喝过冰美式,不为了好喝,只是为了解乏。 宋茱萸看连昭已然一副不动如山的大爷的模样,不免扶额,摁住女孩子的肩:「你坐着,我去点。」 宋茱萸去点单你,那女孩便做个自我介绍,对面既是房东,又是未来几个月的室友,她表现得格外礼貌:「姐姐,我叫李维夏。」 第37页 「连昭。」 简单,不多说一个字。李维夏抿了抿唇,笑着说:「茱萸姐姐说,你答应可以只租四个月,月付。」 「嗯。」听宋茱萸说了,李维夏还是学生,刚上大二,因为有副业不方便住校,才在外面租房。连昭的房子地段很好,并不愁租。短租,月付,房租才1000,要不是她是个学生,应该没有房东愿意租房给她。至于连昭为什么要答应,宋茱萸小姑娘招惹喜欢,还是个美食主播,会做饭,虽然她没见过李维夏做的饭是什么样子,但口一松就答应了。 「那合同是一个月一签还是四个月?」 「四个月。」 「茱萸姐姐说,我可以在直播里拍你的厨房和餐厅。」 「我不在家的情况下,可以。」 「那如果我以后想续约,还可以吗?」 「看情况。」万一到时候连昭觉得她烦人,那就不续约。 李维夏吸了吸鼻子,和昨天联繫的宋茱萸不同,除了面对病人必须职业微笑,连昭跟不熟的人一时半会儿热不起来,说话又不太会将言语修饰一番再出口,这样一来就显得高冷。 宋茱萸点了饮料过来,李维夏如蒙大赦。 李维夏对房子很满意,虽然要跟冷冰冰的房东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房东很忙,她们互不干涉,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冲突。宋茱萸活跃了一下气氛,这合同就顺利签下了,当晚就能入住。 李维夏早就把行李打包好,在小区门口等了一会儿,一辆车停到街边。 车是丁程蹊包的,专门为了给李维夏拉行李,另一个帮忙搬行李的是祁闻白。 李维夏大学第一年住家里,跟爸妈发生矛盾之后,就开始流浪生活,搬着自己的瓶瓶罐罐在朋友家借住,也包括丁程蹊那里。宿舍倒不是不能住,但是学校住宿都按年缴费,至少也要按学期来,没有临时搬进去的道理。况且,宿舍的地方小,根本放不下她那些鸡零狗碎。 既然李维夏马上就搬进来,连昭和宋茱萸也没闲着,把空着的那间卧室再收拾了一下,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为了出租,连昭早就把次卧打扫过一遍。听说有男人要帮忙送行李过来,连昭去阳台将挂了快一周的衣服一併收进自己房间里,钥匙和门禁卡也单独分出来一套。 门开着,连昭靠着墙问宋茱萸想吃什么,她点外卖。 「都行,清淡点,我上火,又长了个痘。」宋茱萸拿护手霜往自己手上抹了一大坨,太多了,涂不开,她往连昭手背上蹭掉一些,再瞅瞅连昭的脸,「你说你每天抽菸喝酒熬夜一样不落,怎么皮肤还这么好。」 连昭笑得得意:「要不你跟我一起抽菸喝酒。」 「才不要。」宋茱萸气哼哼地回绝。 连昭笑得更开心了,其实她也不是总抽菸,没有菸瘾,国庆买的一包烟都放一周了,到现在还剩三根呢。她一想起烟,在身上摸索了一番,准备给自己点上,拿不准李维夏是不是讨厌烟味,抽出一半的烟放回烟盒,把烟盒拿在手里把玩。 「就是这里了。门开着。」 李维夏招唿身后的人往里放行李,丁程蹊先进来,宋茱萸给他指房间的位置。 「房子真不错。」丁程蹊小声跟李维夏说,窗明几净採光好,客厅宽敞,次卧少说也有20平以上,这样的房子1000块,房东得是个菩萨吧。 「别瞎说。」李维夏跟丁程蹊笑嘻嘻地嘀嘀咕咕,房东人好,她运气也好呗。 电梯装不下太多行李,祁闻白推着一个行李箱,拎着一个包乘另外一架电梯上来,到门口先敲了两下门,门内一侧,连昭就闲闲地站那儿,闻声便转过脸去,挑眼看着门口的祁闻白。 她就说,为什么第一眼觉得李维夏有点眼熟,好像哪里见过。 这不是唐薇璐婚礼那天晚上,祁闻白怀里喝醉酒的小女友么? 她唇角牵了牵,盯着一脸错愕的祁闻白:「晚上好啊。」 连昭问自己,如果她早认出来李维夏是祁闻白的小女友,她还会不会把这房子租给她。答案好像也不一定是否定。 祁闻白既然想要找她算帐,那肯定得从方方面面开始。现在连她家住址都搞到手了,那以后找起来也方便。 第24章 第二根半价 李维夏没让两个男士帮她收拾房间, 虽然他们算是从光屁股时期就住一条街上,但毕竟两个都是她哥,和男朋友还是有区别的, 女孩子的有些东西可不能看。行李一放,她就拽着两人胳膊出去。 「茱萸姐, 我们现在出去吃饭,要不要一起啊!」 宋茱萸正在客厅打手游, 没时间抬头,眼睛盯着屏幕回应:「不了,点了外卖。」 「连昭姐呢?」 「她也吃外卖。」 「不做饭吗?」 「累了一天, 不做了。对了, 钥匙在桌上, 你出门记得带上, 我一会儿要走, 连昭在房间的话也不一定能听到你敲门。」宋茱萸一把游戏很快结束,因为是赢的一方,她的嗓音格外轻快。 厨房和卫生间门都开着, 静悄悄的, 里面应该是没人。祁闻白把目光扫向主卧,天色已近黄昏,主卧的门关着, 门的下方透出一丝光。 「我本来想请你和连昭姐吃顿便饭。」毕竟这房子简直像是送她住。 宋茱萸笑着摆手:「不用,以后你跟她相处随意点, 不用这么紧张。行了,快去吃饭吧。」 第38页 连昭藉口自己的论文修改意见回来了,在房间改文章,房间外面只有三个人的说话声, 唯独没有听到祁闻白的声音。 直到响起锁门声,她握着滑鼠的手顿时一松,整个人松垮地靠在椅背上。电脑屏幕上是各种新闻报导的电子扫描档,「麻醉医生」「医疗事故」「畏罪自杀」的词语格外的显眼。 连昭在十三岁的时候就知道沈蓝并不是她父母之间的小三,但是有一件疑问困扰了她很多年,沈蓝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事实,不做任何辩解,反而让她一直误会下去。 她的困惑在她上大学之后被连彩茹解开,连彩茹一直将这些事隐瞒是因为,连彩茹认为连昭和沈蓝并不该有任何交集,上一辈人的事不该把孩子搅合进去,可是架不住连昭刨根问底。 沈蓝接近徐皓是为了查找祁闻白父亲真正的死因。 沈蓝和祁闻白的父亲祁言在二十几年前通过自由恋爱在一起的。祁言当时是g大附属医院的一名年轻麻醉医生,因为操作失误造成病人死亡,他本人扛不住压力跳楼自杀。那时两人还没领证,但沈蓝已经怀孕了。 未婚先孕在现在都不太为人所接受,免不了风言风语,那个年代对单亲妈妈更是严苛。沈蓝家里人让沈蓝堕胎,她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沈蓝家人因为沈蓝的固执而跟她断绝关系。后来沈蓝就到苍兰县城定居下来,那里是祁言的老家。 沈蓝不相信祁言会自杀,生下祁闻白,养好身体之后就找了个记者的工作,并藉助记者的身份暗地里做调查,但是她毕竟只是小地方名不见经传的记者,能力有限,好不容易才查到徐皓。当年徐皓在g大附属医院进修,并且很可能是那件事故的知情人。 至于沈蓝到底从徐皓那里得到什么内情,连昭并不知道,但是连彩茹坚决离婚的众多因素里,这内情便占了一席之地。 从读大学到现在工作,她自然有想过去问徐皓,但都没下定决心。她虽然讨厌徐皓到根本恨不得跟他断绝关系,也对祁闻白和沈蓝心有愧疚,但如果祁言的死跟徐皓哪怕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样的结果。 外卖到了,宋茱萸在客厅叫她,她挠了一把头髮,烦躁地关掉文档趿拉着拖鞋出去。 「你说巧不巧,那个被我当成变态的记者小哥竟然是你租客的朋友,还是我们医院患者的朋友,这该死的缘分。」宋茱萸把饭菜都摆好,嘴里把一块泡萝蔔嚼得嘎嘣响,也挡不住她的话。 「他还是《青年医生的一天》制作组的人。」还是她小时候欺负过的人。 连昭低头喝汤,宋茱萸就喜欢吃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她不喜欢但也不讨厌,宋茱萸喜欢她就跟着一起吃。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哦——诶,那小哥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你说你都成拍摄嘉宾了,要不要跟小哥来一段,你看看他那个美貌,你一点不心动吗?」 「你心动就自己上。」 「我上什么啊,我一个马上就要脱单的人。」宋茱萸咬了一口蒸饺,「万一我以后左手工作右手恋爱,恐怕就顾不上你了,崽啊,妈妈爱你,妈妈希望你幸福。」宋茱萸最近红鸾星动,长辈的聚会上认识了一个搞核物理的,为国家做贡献的科研工作者,职业完全是她的理想型。 宋茱萸说着话,额头上就挨了一下。 连昭比宋茱萸和梁无虞都要小,两兄妹平时对她的照顾,的确跟照顾崽一样。 「他有女朋友。」 「谁?」宋茱萸不甘心。 「我的新租客。」 宋茱萸眉头一蹙:「不像啊。」看上去,李维夏跟祁闻白完全不像一对,要真论起来,李维夏跟另外那个浓眉毛的男生更像情侣,李维夏又是拽他袖子,又是撒娇。 连昭觉得没有仔细解释的必要,她见过祁闻白跟李维夏搂在一起的样子,总应该是没错的。 -- 拍摄的时间都是事先商量好,连昭上早班,第一个镜头是她骑着摩托车——剎车——下车——摘头盔——甩头髮的镜头。 医院里的镜头可以按照当天病患就诊的状况来进行剪辑,但是她停车的片段得是专门的摄影师来拍摄,她上早班,按照导演的要求,她比往日早到医院一个小时,不为预查房补病歷或者其他,就为了那一个镜头。 太阳还未升起,她就骑着车在停车场附近来回遛。虽然基本保持职场实录,但其实她身边围了不少人,摄像,收音,导演,还有其他的一些连昭叫不出职位的人,祁闻白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他偶尔会帮忙拿一下打光板,大部分时候在手里的本子上记着什么。 有认识的同事路过医院外面,知道她在干什么,老远还冲她打招唿,不着急去打卡的还远远地掐着腰看热闹。 「好好拍,为我们医院代言。」 连昭简直哭笑不得,她还真没见过国内有几个综合医院会让泌尿科的医生给医院做代言的,她要是出名了,莆田系男科医院倒可能会来高薪挖她,甚至可能给她个金牌割bp专家的title,和她在科室里「人间起搏器」的美名相得益彰。 哪怕提前一个小时,她这个镜头还是没有拍出来,再拖一会儿她上班就要迟到了,导演只好放她走,然后商定第二天再拍。因为每个医生的出场很可能会剪成每一集的片头,其他地方可以用固定的摄像头捕捉,但出场片段必须精益求精。 第39页 「连医生啊,晚上有空吗?今天不行的话,明天也可以。」张导演叫住她。她的工作日程拍摄组基本都知道,这两天她都是白班,如果没有急诊手术,基本能到点就下班。 「说不好。张导有什么安排吗?」 「晚上跟我们拍摄组聚一聚吧,今天一附院的刘医生也会来。你别多心,因为拍摄开始,我们互相多熟悉一下,拍摄应该会比较顺利,像今早这样,你面对镜头可能就会更放松。」一附院的刘医生叫刘晓欣,也是个女医生。 张导提的意见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连昭没有一口回绝,只说会考虑,主要要看今天的工作量。 拍摄组的人离开了一些,只留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盯着医院的拍摄,其中包括祁闻白。 医院实录跟综艺拍摄的镜头安排差别不大,除了移动镜头就是固定镜头,固定机位拍摄连昭的工作日常,移动摄像机要拍固定镜头无法捕捉的地方。 摄像和祁闻白几乎一直跟着连昭,除了她上厕所和补妆的空隙。 制作组没有配备专门随叫随到的跟妆师,但毕竟有上镜的需要,连昭脸上的妆是电视台请的化妆师给她定制的比较合适她的素颜妆,看不出来具体哪里化了妆,但是很适合上镜。 期间,跟拍的人会在必要的时候提醒被拍的医生补妆。 祁闻白看着镜头里忙碌的连昭,偶尔会提醒她补妆,但大多数时候都跟摄像大哥一样,不打扰连昭的工作。 下午,连昭有两台割bp的手术,手术部位不像人体其他地方,所以跟踪的画面拍摄只到连昭做完准备工作就结束,但是徵得病人的同意,他们准备拍空镜,然后把连昭和病人的对话录进去。 连昭进了手术室,对方第一句竟然是:「怎么是女医生?」 「先生,护士也是女的。」 患者年纪不大,病歷上写的23岁,跟他一起来的是他女朋友,就在诊室外。 「我能要求男医生吗?给我看诊的那个医生,对,张主任。」 「抱歉,张主任现在不能为你做bp手术。」让这位男士来割bp的是科室的副主任医师,现在还在门诊上坐诊,这种小手术基本都会交给年轻医生做。 连昭在口罩后面微笑,面对患者的只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患者看着她的眼睛,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好在旁边还有一个实习医生是男的,操作室的气氛不会太尴尬。 「您放心好了,我们连医生已经做过很多台bp手术,有些小孩的家长点名要她做,她割得比我们主任漂亮得多。」后面半句话,实习生放低了声音,仿佛是在说什么秘密。 「那行吧。」患者自认为现在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钱交了,字签了,手术总是要做的。 祁闻白和摄像在外面的长椅上坐着,他们能通过录音设备听到操作室里的对话。 打了麻药,患者感觉不到痛,但是能听到剪刀剪肉的声音,听得人瘆得慌,只好找话转移注意力。 「医生,你别剪多了。」 连昭的眼角弯了弯:「放心。」 bp手术是个小手术,暑假期间他们科室一天能做上百台。手术一切顺利,患者从手术台上起身,穿上裤子,连昭给患者交待手术之后的护理注意事项。 「饮食都知道吧,清淡。最近这段时间注意不要刺激到它,避免看任何让你浮想联翩的影视漫画作品,避免和女朋友过度亲密,一切都要忍一忍,不然膨胀脱线就很麻烦。」 连昭说这些话很自然,这是她的工作内容,年轻男孩却是羞得不行,明明看外表,他的打扮完全就是个狂野男孩。 从操作室出来,连昭的双手干干净净的。 祁闻白转过头去看她,目光不自觉地就落在她的手上,她这一双手果真是见多识广,阅人无数。 连昭不确定他心里在想什么,眼皮掀了掀,回敬他一眼,双手抄在身前,似笑非笑的:「要不要试试,叫同学一起?我可以跟主任说一声,第二根半价。」 第25章 「姐姐,我难受。」…… 祁闻白没谈过恋爱, 接触的女人不多,也或许正是因为接触的女人少,从没有人像连昭那样对他讲话。 可明明是语带冒犯的, 想要责备她却又觉得不应该,好像她天生就该如此对他讲话。 一旁的摄像师正在把玩手里的机器, 准备接着拍连昭,听到两人的对话, 便垂着脑袋悄悄地笑。 「你们的对话我可要收进去咯?」像是询问,却更像是通知。 「不行。」祁闻白一口回绝,想到面前的摄像大哥是自己的前辈, 他找补道, 「跟大纲的人设出入太大, 到时候也用不上的。」 每个被拍的医生都已经在拍摄大纲里有了固定的人设, 虽然本着尊重纪实的原则, 几个医生不会原原本本照着大纲里面来演,但是连昭的人设可是外冷内热的美女医生,张嘴就是「第二根半价」这样的黄腔, 的确如祁闻白所说, 和预设的人设不符,而且非常不符。 连昭无所谓,他们想拍什么就拍好了, 她没什么好遮掩的。拍了拍自己的白大褂,她双手插兜走开, 准备之后的工作。 张导早上建议的聚会连昭没去成,科室里来了个急诊,作为主治医师,连昭负责的病人最少, 这个病患就由她接收,一趟忙下来,已经晚上九点。她骑着车回了家,开门就见客厅的灯亮着,她不自觉地愣了一下,下一秒才想起自己有了一个新室友。 第40页 依照连彩茹的审美,客厅顶上安装的是一盏很夸张的豪华水晶灯,整个亮起来的话可以把客厅照的如白昼。李维夏本着不能浪费房东的电的原则,只开了这盏灯中最中心的一个灯,也足够亮了。 连昭正在门口换鞋,李维夏就从房间里出来了,她脸上还带着妆。 「要出门?」连昭直起腰问她。 「嗯,一会儿就回来。」 连昭抬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挂钟,十点了,这个点出门大概是要去夜店什么的地方吧。不过年轻学生正是能折腾的时候,她只是个房东,不能管着别人几点出门,出门干什么。 「关门声音小一点。」 「会的。对了,昭昭姐,我今天用厨房的烤箱烤了蛋糕,给你留了一块,在冰箱。」 连昭默了默,她都快不记得家里还有一个烤箱,也是连彩茹买的。连彩茹总觉得小姑娘都是心灵手巧会做饭,厨房里能配的用具都给配了,其实她八百年都做不了一回饭,甚至冰箱的冷藏柜里都是些速食的东西,青菜水果经常放坏了才被宋茱萸嫌弃地扔掉,更别说烤箱这种东西。 「谢谢。」李维夏这么客气,连昭反倒不好意思,见她开门就补了一句,「注意安全。」 「小白哥哥喝醉了,我去看看,离小区不远。」 李维夏口中的小白哥哥连昭当然明白指的是谁。喝醉了,看来他们制作组今晚的聚会并没有取消。 「嗯。」连昭想交待几句,想想又算了,别人是男女朋友,知道怎么照顾人。 连昭一个澡还没洗完,就听到客厅里的手机在响。害怕医院来急诊,她匆忙换上衣服去客厅接电话,一看来电,是李维夏。 「怎么了?」 「昭昭姐,那个……我能不能带小白哥哥到家里去呀?」李维夏问这话毫无底气,合同里写着,没有房东的允许不能带外人进家里,尤其还是男人,而且看这个状况,要是带祁闻白进家门恐怕还得留宿。 「住酒店。」 「啊……哦。」 挂了电话,连昭把头上的毛巾扒拉下来要去吹头髮,电话又响了,还是李维夏。 「没带钱?」连昭嘆了口气,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翘起二郎腿,一边打量自己另一只手,最近手术比以往多,频繁洗手,皮肤干,指甲长了倒刺,是该学着点宋茱萸,时刻记得涂护手霜。 「不是。」李维夏吞吞吐吐的,「小白哥哥说要去你家里。」他们两个现在坐出租过来,已经到了小区门口。李维夏一边讲电话一边还要注意扶着祁闻白。她个子一米六出头,祁闻白这身高对她来说实在是个负担。好在祁闻白并不是烂醉,有人扶着,自己勉强还能站。 「我都说了住酒店。」连昭这话里不自觉地带上不满,她缓了缓,语气也柔和,「不方便,你知道的。」她不讨厌李维夏,基本是把李维夏划到朋友的范围里了。 李维夏跟霜打的白菜似的,她不是没想过住酒店,她出门的时候都在看附近有什么可靠一些的酒店,可是她犟不过祁闻白。她没见祁闻白喝醉过,也不知道祁闻白的酒量,这是第一次祁闻白喝醉酒后叫她来接。 「可……可是小白哥哥说……诶唷!」李维夏差点没被祁闻白带得一个踉跄,手忙脚乱地撑住墙壁才让两个人摔成一团。祁闻白要来抢她电话,她没给,怕他拿不稳把手机给她摔了,举着电话到他耳边,「我拿着,你自己说。」 祁闻白眼前一阵白一阵花,他甩了甩头,靠着李维夏的手机,「你欠我的,徐昭昭。」 因为醉酒,祁闻白的嗓子带着点鼻音的囔,明明是控诉,却又是像是在撒娇。 祁闻白的话没头没脑,一旁的李维夏好怕祁闻白说什么过分的话,房东姐姐明天就把她扔出去,赶紧找补:「算了,姐姐,我们还是去酒店……」 「让他来吧。」 「啊?」 「让他睡你的房间。」 电话挂断,李维夏还发愣,简直不敢相信祁闻白随便一句话就能让那个冷冰冰的房东姐姐松口。不过,他为什么叫她徐昭昭? 「名字都给人叫错了。」李维夏念念叨叨的,「祁闻白,我告诉你,要是你连累我无家可归,我就去你实习公司下面静坐,把你的实习工作搞黄。你说我容易吗我?我男朋友也没了,家也没办法回,众叛亲离,要不是你是我哥,我真要把你扔清河江里去餵野鸭子。」 祁闻白对她的抱怨充耳不闻,被李维夏半扶半拖地弄上楼,开了门,连昭在客厅坐着,抱着手机在看什么东西。 见他们两人终于回来了,她指指桌上的水和药:「给他吃下去。」 冷面房东现在还愿意讲话,李维夏简直诚惶诚恐,把祁闻白扶到连昭旁边的沙发上,然后去拿药,水是温水,刚好能入口。李维夏唇角弯了弯,的确如宋茱萸所说,房东只是表面冷淡,人其实挺好的。 连昭看了一眼祁闻白,他闭着眼,一手撑住自己的额头。 从他闯进她诊室说要跟她算帐时,她就在等着他的报復。不管当初是不是误会,沈蓝当小三的事的确是她传播出去的,祁闻白在学校里受的大半的欺负也都是由此而来,他恨她事出有因,名正言顺。他要报復她来出气,那就等他出够了气自己离开。 如果他的报復是闯进她家撒酒疯,那的确挺小儿科的。 第41页 「赶紧洗漱赶紧睡。」 明天还要上班,并且因为拍摄,得去得比平时要早,她睡眠不足,就不跟他们俩耗了。交代完,她起身绕过祁闻白往房间去,手腕却被祁闻白抓住,他掌心的温度传到她腕间,醉酒的人体温高,他的手很热。 连昭因为祁闻白意外的举动而怔住,随后看了一眼旁边端着水杯满脸错愕的李维夏。在她要甩开祁闻白时,他却站起身,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另一手锁住她的后背。 「姐姐,我难受。」他抱住连昭,靠在她耳边低低地说着话,没有怨恨,没有憎恶,只有朴实的倾诉,仿佛她真的是他的姐姐。 连昭此刻整个人跟被雷噼了一样,连大气都不敢喘。她平生最讨厌噼腿的人和插足别人感情的人,现在正派女友就在面前,祁闻白竟然去抱不相干的女人。 连昭顿时觉得可笑,难道这就是他的报復。让她也尝尝被人冤枉当小三的滋味?如果祁闻白真的要这么打算,那看起来,他也不是完全的傻白甜,知道抓住她最忌讳的点。 她的目光在李维夏身上几番流转,后者吃惊归吃惊,甚至把原本给祁闻白的那杯水咕咚咕咚喝了半杯,却并没有生气抓狂。 「你别误会,他喝多了。」连昭双手悬空,根本不敢碰祁闻白。 李维夏舔舔嘴唇:「是,他喝多了……」而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误会点什么?其实搬家来的那天,李维夏就觉得祁闻白和连昭之间有点说不上来的不对劲,但她不知道两人之前是认识的,所以并未多想。 而现在……李维夏还端着杯子半坐在沙发上。 连昭心里突然莫名好气又好笑:「你不管管?把他拉下来啊。」 「哦,好。」李维夏把水杯喝药片放下就去扒拉祁闻白的胳膊,看不出来,他挺鸡贼,把姐姐搂得死紧,看来还是有力气的嘛。 好不容易,两个人合力,终于在祁闻白脱力之后把他胳膊给松开。李维夏手忙脚乱,恨不得立刻把祁闻白塞进他房间,免得他再闯出什么祸来。 「下次喝醉了我绝对不把他弄回来。不对,我不会让他喝醉的。」李维夏边道歉边把祁闻白拖到房间,门关上。 连昭对着空气摇摇头,今晚公司聚会的场合,并不是祁闻白说不喝就能不喝的,尤其还是星城电视台那样的单位,可没几个敢驳领导的面子。她的手指理了理耳边散下来的头髮,触到一点潮湿。 他哭什么? 祁闻白说,他难受。 连昭回了房间,客厅里偶尔会传来细微的声音,她能够想像出李维夏蹑手蹑脚的模样。她取了耳塞和眼罩给自己戴上,世界里一片清净,但是祁闻白晚上的话却是交替地在她的脑海里循环播放。 「你欠我的。」 「姐姐,我难受。」 …… 一夜似睡非睡,早上到点,连昭按掉闹钟,起床去客厅。 时间还早,客厅沙发上裹着一团东西,她走过去辨认一番,是李维夏。 「怎么睡这儿?」 李维夏正困,并没有因为身边来了人而惊醒,在梦里抿了抿唇,安然酣睡, 第26章 鱼死网破的事,不要做。…… 连昭洗漱结束, 李维夏还没醒,不知道她昨晚折腾到几点。 李维夏的卧室门关着,连昭在客厅站了几秒钟, 不知道祁闻白的酒醒了没。如果他今天上班的话,他应该起床才对。 她走到门口准备换鞋, 最后还是转头去敲次卧的门,没人应。她试着按下门把手, 门没反锁,开了。床上的被子平平整整地铺在床上,卧室里根本不像有人的样子。 祁闻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离开了。要不是睡客厅的李维夏作为证据, 她几乎要以为昨晚祁闻白出现在这里是她的幻觉。 到了医院外面, 第一件事不是打卡, 而是配合制作组拍摄。有了昨天多次失败的经歷, 今天的拍摄出奇的顺利, 拍摄结束,离连昭打卡的时间还有20分钟。 跟头天一样,跟踪拍摄的人不多, 只有两个工作人员, 其他人都离开。 那两人她认识其中的一个,是摄像,昨天跟祁闻白搭档, 叫关文,连昭听祁闻白叫他文哥。 文哥带着另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过来跟她打招唿:「连医生, 这是小朱,顶小白的班,也是我们台的实习生,麻烦您照应了。」 连昭怔了一下:「他……」 「小白今天上课, 他每周的周三和周四都不来。」 小朱对连昭很客气,连昭朝他点点头,并不多说什么。其实祁闻白在的时候,她也并不和祁闻白有过多的对话,她的主要工作还是看病。 祁闻白回学校上课,那表示他至少两天不会来二附院。 文哥的摄像机已经开机了,她班时间工作安排的很紧凑,也没有时间过多闲聊,直到中午午休,文哥关了机换电池顺便抽菸,连昭才有空跟他搭上话,话题被连昭带到头天的聚会上。 「你们医生是真的忙,我们是确认了昨天你们的上班时间表,五个医生有空,但实际上昨晚只有两个医生到场。你加班,南湖医院的曹医生都走到门口了,被急诊叫回去,更好玩的是跟拍的哥们儿也要跟着回去加班。」 连昭笑了笑:「小白昨晚也去了?」 「是,他去了,昨晚还跟领导喝酒来着,不过他好像酒量不行,才一杯白酒就醉的不省人事,还是我给他朋友打电话来接他的。他这一喝醉,这下半场的活动就没他的份咯。」 第42页 文哥笑得意味深长,连昭却几乎是秒懂他什么意思。她在二附院工作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是对男性浓度,尤其是中年男性浓度过高的饭局,她却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一杯白酒……难怪他昨晚靠到她身上时,酒味那么大。 连昭不自然地把一侧脖颈搓了一下,仿佛昨天那热气还在那处停留,随即匆匆结束和文哥的对话。 -- 大四的学生都各自在为自己的前程奔忙,要么去公司实习,要么在图书馆学习备考,老老实实来教室上课的人显见的比去年少了三分之一,但任课老师依旧例行地点名。 祁闻白和室友张宇航坐一起,宿舍的老大去外地实习,刚好被点上名,张宇航替着答了一声到。 正式上课,正在备考c大研究生的张宇航掏出一本考研资料翻,祁闻白拿着笔记本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讲。 他是凌晨四点醒来了,观察房间的陈设不是自己的宿舍,他的意识逐渐回笼,从公司聚会为何喝酒到他如何来到李维夏的卧室,记忆一点点地浮现出来。他很少喝酒,但酒真的会让人控制力变得十分脆弱,他竟然在酒后直接去了连昭的家,好像还抱了她。 依照连昭的性子,他应该会被打出来才对,没想到会允许李维夏收留他。 一堂课是两节,中间休息十分钟。课间,张宇航看他脸色不好,笑他:「你不能喝酒就别喝啊,酒量这种东西不是练就能练出来的,你可别逞能。再说了,你都已经保研了,那实习可去可不去,大不了不干就是了,何必拼命。」 虽然是男生,张宇航也讨厌中年男人多的饭局,一群大腹便便的老爷们拿资格压人,平时工作里把年轻人来回使唤也就算了,吃个饭也是恨不得让年轻人出丑,一杯杯地灌酒,不喝就是不给面子。但凡再有个年轻姑娘在场,那姑娘没准灌得人事不省,醒来人都不知道睡谁床上的。 祁闻白很感谢室友的关心,拍了拍张宇航的肩膀:「谢谢,我记下了。」 张宇航见他那样,也知道他话是记下了,但下次恐怕还是老样子。跳过这令人厌烦的话题,张宇航脸上露出一些狡黠的笑:「诶,周溪说的那事儿是真的么?你最近在追一个医生?我听他说了,一大美女。」 周溪和张宇航描述得要更加夸张一些,被张宇航简化为「大美女」。 「没有。」 「你不老实。」周溪住院,张宇航去看过两次,但是一次都没撞见他所说的美女医生。但是男生八卦起来不比女生弱,他专门跑去医院的医护人员展示墙上找连昭的照片,虽然是证件照,连昭是真的好看,就是可惜没见着真人。 「真没追。」周溪那张嘴什么都能编出来,祁闻白不明白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自己在追连昭的。 「说出来又不丢人,虽然那医生应该比咱们大几岁,但是女大男几岁又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医生姐姐人美心善。话说,我妈就比我爸大三岁,不过我妈强势,我爸在我们家没啥地位。」似乎是想起家里老爸老妈的趣事,张宇航自己竟然笑出来。 第二小节还没结束,祁闻白手机上来了消息,看到发件人,他眼神暗了暗。 课后,张宇航回自习室继续学校,祁闻白按照沈泽的要求去了学校的学术报告厅。h大承办了一个全国性的电分析化学学术会议,沈泽作为h大本校化学院的教授,这段时间的重心基本都在这个事上面,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才对,这个时候来找他,还是有些稀奇的。 到了学术报告厅外面,正在接电话的沈泽看到他,对着电话匆匆讲了几句,就挂断了。 「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中午没时间。」 「那喝点东西呢?」 「后面还有会。」虽然不是自己学院的会议,祁闻白少不了还是会对会议的安排有所留意,只以为沈泽是他舅舅。 「我不是主持,就不参加了。那去外面的咖啡馆。」沈泽其实打一开始就知道祁闻白不会跟他一起吃饭,能一起喝东西,都是这个外甥给自己面子。 大学外面的饮品店喝多,咖啡店也有好几家,沈泽选了一家有简餐的店,给两人一人一杯饮品,再配了甜点。 沈泽知道,祁闻白随沈蓝,喜欢吃甜的东西。他妈妈在祁闻白升高中前过世,沈泽把祁闻白转学到星城最好的高中,那时候的祁闻白跟小时候完全两个样子。小时候的他虽然也算不上性格外向,但是乖巧听话,有小孩子的活泼劲,叫人也嘴甜,第一次见面沈蓝让他叫舅舅,他一个下午至少叫了沈泽一百声舅舅。 但是青春期到现在的祁闻白不太爱说话,对人都是客客气气的,对家里的长辈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很有些疏离感。 家里的老人都挺自责,但自责也没什么用,祁闻白的性格已经养成这个样子。 「卡里的钱,你还是不打算用吗?」 祁闻白身上有张银行卡,从他高中开始,沈泽一直往里面打钱,高中那会儿给的少,现在他是大人了,每个月的花销沈泽给的足,但是到大学以后,这钱他就很少用。偶尔应急用一下,很快,那取走的钱又都回来。 沈泽知道他在做兼职,好在他兼职不影响学习,现在还保了研。 「我不缺钱。」 「我听说你没在森沐干了,现在实习的电视台没什么工资,花销还大,那钱你该用就用。」沈泽知道祁闻白在犟什么,他中学转到星城来,那时候沈泽每个月给家里孩子多少钱,就给祁闻白多少钱,家里那口子就不乐意了。祁闻白知道舅妈的态度,不想让舅舅为难,以后便尽量不找舅舅开口要任何东西。 第43页 祁闻白从小就懂事,沈泽很想他能跟别的孩子一样,偶尔不那么听话懂事,偶尔浑一点,活得自我,快乐,管别人高兴不高兴。 「舅舅,真的不用。」 沈泽手扶着咖啡杯,语气变得严肃:「你收集扳倒马成光的证据,总是应该要花钱的吧,平白无故,没有人会白帮忙。」 祁闻白原本垂着眼看咖啡杯里逐渐消散的奶泡,听到沈泽的话,蓦地抬头。 他以为,他做的事没有人知道。他也以为,哪怕舅舅和外公外婆知道他干的事,决计不会支持他,因为这很可能是一个到最后一场空的赌局。 「你想要挖出当年的真相,我不反对,但是,哪怕是故意杀人,超过二十年也过了追诉期。如果你刨根究底,是为了给你爸妈一个交代,那作为子女也算是无愧于心。我只希望你不要干傻事,他的人脉不仅仅是电视台里人眼可见的那些人,随便一个人,碾死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跟玩儿似的。」沈泽认真的地看着他,「鱼死网破的事,不要做。你还有未来。」 的确,沈泽这样的大学教授,也只是平头老百姓而已,在资本和权势面前不值一提。 昨晚面对那个人,祁闻白心里跟白酒划过喉咙一样,如烈火灼烧过的生疼。 祁闻白心有所动,压着唇角,轻笑了一下:「我知道了,舅舅。」 第27章 你想我去找她?(已捉虫…… 连昭以为, 祁闻白那天醉酒后说的话是对她开始报復的一个开始,但是等了两天,无事发生。 他看似和小时候没变, 好骗好哄,但实际上, 他比年幼的祁闻白心思藏得深的多,看不透。 祁闻白回学校的两天, 代班的小朱聒噪得不行,和祁闻白的安静仿佛是两个极端。但是等到祁闻白再来上班,一整个上午午, 祁闻白除了在开机之前的前采和拍摄中途让她补妆之外, 没有单独跟她说一个字。他太过沉默, 以至于让她怀疑, 祁闻白的这个策划岗位是来干嘛的。当然, 在制作组方面来看,与跟拍摄像搭档的这个岗位当然不是闲职,有很多的事情都需要他来记录编撰, 以便于后期对素材进行整理剪辑。 下午的拍摄, 总导演过来了一趟,在这边安置了一个助理导演才离开。助理导演叫高随,二十七八岁, 祁闻白对他有一点了解,电影学院里学的是表演, 眼看着年轻帅气的男演员一茬一茬地冒,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都还没混出头,他便转行当导演, 最近被聘到《一天》的节目组来。 高随来了之后,连昭的日子就不像前几天那么好过,他一来就给了连昭很多的建议,简直把连昭当成一个演员来操练□□,甚至连她抢救病人,都要指导她哪个角度对着墙上的固定镜头,又手忙脚乱地指挥文哥赶紧找机位。 不过三个小时,连昭就被他弄得火冒三丈,要不是主任每天吃饭一样的一日三顿叮嘱,她差点要对着高随喊「滚」。 病人好在是救回来了,连昭的白大褂上一片狼藉,搭手的护士和住院医说能处理后面的事,让连昭去换件衣服。 从病房出来,连昭也不管身后还有文哥跟拍,边走边把溅上秽物的白大褂三下五除二地扒下来,团吧两下单手拿着,没回办公室,而是站在楼层中间的休息区等着高随,一面也稳定自己的情绪,避免一会儿张口语气太沖,伤人脸面。 等到高随走近了,她说:「高导演,我有意见要提。」一开始,总制片唐阁就说过,被拍的医生不论是拍摄前还是拍摄期间,都可以表达自己的意见,他既然这么说,连昭就信他。 高随还没见过拍摄嘉宾给导演提意见是这样的态度,本来在病房的时候,连昭不听他的,他就有些不爽。连昭去取抢救器材,他挡了一下道,被连昭喝了一声「让开」,周围一圈病人和家属可都看得真真儿的。 好歹他也是被节目组亲自请来的导演,拍真人秀被明星使唤他能忍,但是被一个素人呵斥,他还是头一回。 祁闻白因为要记录一些东西,最后一个出病房,还没走到休息区,但隔着一段距离却已经嗅到前面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高随朝文哥摆摆手,示意他把摄像机关掉,文哥关了机器,站到隔着不远的长椅上低头看手机。 休息区没其他人,高随这才发难:「连医生,你有什么意见难道不应该事先提出来吗?合同里可是写好了的,要服从摄制组的安排。」 「我以为,我们是合作关系,服从这个词还是谨慎使用。」 高随对她的话不以为意,脸上甚至带上一丝嘲讽:「连医生,我很尊敬你们这个行业,但是吧,新闻上经常说什么杀医伤医我看也不是没有道理,你们医生的态度就是不好,服务行业的从业人员就该有个服务人员的样子不是吗?你们平时跟人说话就这个态度?我刚才只是为了让你被拍到的画面好看一点,你挪一挪腿的事儿都不愿意做,不要说服从,连配合恐怕都不懂。」 这话实在难听,连昭就算刚才态度不悦,高随也实在不该扯到那些恶性的社会事件上去。祁闻白不远不近地站着,文哥给了他个眼神,示意他别管。 高随加入他们的工作小组之前,他的事情文哥多少也提过两句,有才,但恃才傲物,脾气不大好,最好别惹他,老实干自己的活儿就行。 第44页 连昭没注意后面两人的眼神交流,只盯着高随看:「高导演,你的工作是拍摄,我的主业是治病救人,我们配合的前提应该是谁也别耽误谁。」 「那请问我耽误什么了?」 「我不想翻旧帐,中午的事情翻篇就不提,但刚刚在病房里,你应该能够看出来情况有多紧急。我明白你们想要把工作做好,想要取最好的镜头,但事有轻重缓急,这个基本道理您应该还是懂的。」 「你别拿衣服对着我。」高随看到连昭手里扬起的泛着奇怪味道的白大褂,往后退了一步。 一旁干站着的文哥都不免皱眉,到这个时候了,高随还想着别把病人身上的秽物沾到他身上,刚才连昭身上全是病人的尿液和呕吐物。 文哥扭过头,看到有人往这边张望。 连昭胸腔里一团火气,简直要炸平方圆百里,却还想着要跟高随讲清楚道理,以免医院领导那边不好交代。领导想借这个机会为医院做宣传,但是恐怕一开始找她就是错误的,应该换个跟梁无虞一样好脾气的医生。像她这样,没准宣传没做成,篓子倒是给捅一堆。 她咬咬后槽牙,忍住火气:「病人要是出什么问题……」 「不是抢救回来了吗?」 「你……」连昭恨不得把手里的白大褂直接砸他脸上。 「唉呀妈呀,你这个人会说人话不会?」一个阿姨高亢的嗓音从后面突然冒出来,「什么叫抢救回来了?你懂不懂什么叫抢救啊?」阿姨将「抢救」两个字的发音狠狠地咬出来,抢救这事儿,成了就是大功一件,没成的话,那病人可是会当场就没了的。 连昭被一口东北味的普通话拦住,她往高随身后望过去,是祁闻白那个同学的妈妈。伤筋动骨一百天,这骨科的学生在他们泌尿科的病房躺好一阵子了,这阿姨连昭也熟,人热情,嗓门也大。 「就是,这人怎么这么晦气,说的这什么话。」有围观过来的病人家属老远附和,一边慢慢靠近。刚才隔壁病房抢救,就有人遗憾跑太慢没看到抢救现场,现在这热闹是凑上了,来了个欺负医生的男人,那不得好好治治他。连昭每天上班,这楼上的患者和家属都是相熟的,虽然不一定都认识,但大家读她的印象很不错,性子冷淡,但人长得讨喜,对病人和善,做事妥帖,还是博士毕业的高材生呢。 「你看看人家医生忙得脚不沾地,还跑来跟人家吵架,没事回家躺着睡觉咸鱼去啊,闲不死你。」 「电视台的,电视台怎么了,了不起啊?谁还没个电视台的亲戚,你们领导谁啊?」 …… 来照顾病人的家属大部分都是女性,尤其中年阿姨居多,还有一些中年大叔。第一个家属张嘴也只是责备高随,后面那些人,阴阳怪气的有,喝骂斥责的有,把高随气个半死却无力反驳,饶是他以才华自居,吵架也吵不过这群阿姨大爷。 吵不过,高随只好狼狈逃窜。 高随走了,周妈妈过来对连昭好是一顿安慰,之后又开始担心。 「连医生,我们这样会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啊?」 连昭摇摇头:「麻烦阿姨了。」 「麻烦什么啊,有困难就跟阿姨说,我看你们这些小医生一天上班受气实在是多,还净来些添乱的。」 「谢谢。」 「要说谢,要不是小白问我外面出了什么事,我都还不知道那个人那么讨厌。那个人又不是你的领导,你别怕他。你们领导要说找你的麻烦,我们这些阿姨给你说好话,你别怕。」周妈妈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写着「仗义」两个字,连昭抿着唇笑笑,然后藉口换衣服,就走开了。 医院有浴室,她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回想起周妈妈先前的话,慢慢咂摸出味儿来。她跟同事在病房抢救病人,祁闻白是全程在场的,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跑去周溪的病房了? 周妈妈如同神兵天降,恐怕并不是「凑巧」就能解释的。 医院一般的值班制度是几个白班之后是一个24小时的值班,从头天早上七点半开始到第二天的上午。祁闻白再来拍摄的这天,轮到连昭值班。其他同事下班,连昭还要继续工作。 外卖到的时候不巧,等连昭忙完,饭又凉了大半。她把饭加热文哥隔着一扇玻璃窗从外面拍她,拍完这段就休息,顺便把拍摄好的素材发回台里。 连昭随便扒了几口饭,一看到祁闻白过来,条件反射性地说:「我吃完饭就补妆。」其实她是否补妆并不是很重要,一是她的妆其实很淡,补妆与不补妆,差别不大。二是,她很上镜,怎么拍都好看。祁闻白有时候想和她搭话,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会让她补妆,要真的被连昭知道他的小心思,大概会被她取笑死。如果没有领导在场,她的嘴里当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先不拍了,你慢慢吃。」祁闻白进门的时候手里拎着东西,这会儿他坐到她对面,把外卖放到她面前。是医院对面咖啡馆的外卖杯,杯子上图案都是随机的,要么是手绘,要么印着最近的流行语。 「给我的?」 「嗯。」 「无功不受禄。」虽然说是这么说,她的手已经伸过去了。杯子外面的标籤写着榛果拿铁,是除了美式之外她最常点的咖啡。 「工作福利,台里出钱,文哥也有。」他的意思很明显,不是他专门买给她的,只是作为拍摄人员,人人有份。 第45页 连昭不跟他斗嘴,上了一天的班,她已经没力气再跟人置气。 摁开封口,她小啜了一口咖啡,顿时有了一点小小的满足感。这个点儿,没有急诊,没有急救,没有门诊,也不用她去插管拔管换药查体,难得的一会儿清净。 闲下来之后,什么都不想干,拿着杯子都能把玩半天。 她手里的杯子上是两个笑脸图案,还有两行字:「和正确的人在一起。」她唇角勾了勾,去看祁闻白手里的杯子,他的手把杯子的图案几乎都遮住了,不过,修长的手指着实很好看,如果宋茱萸那个手控知道祁闻白的手这么好看,恐怕他在她那里又要加分了。 她勐地回神,怎么突然想到这上面来了? 「这两天都没见你来找李维夏,很忙?」 连昭话里有话,但是又不好直接说。那天,他当着自己女朋友的面抱其他的女人,总得要给人一个交代吧。可是,他跟个没事人似的,也不解释什么,直接两天都没找李维夏。 处对象可不是他这样处的。 当然,她没想其他的,只是希望他们俩要是真掰了,不要跟她扯上关系,她在李维夏那里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房东,不想做什么别有用心的第三者。她很清白,跟白纸一样的白。 「你想我去找她?」 祁闻白的手指玩着杯子,手指就像是在敲琴键一样,优雅,利落,好看。 第28章 「不换我可抢了。」…… 连昭原本是盯着祁闻白的手在看, 但他突然的一句话,让她隐隐听出一丝不悦。 她疑惑地抬眼,才发现祁闻白正盯着她看。 「那是你们的事, 我可管不着。」连昭对别人目不转睛的凝视向来都是不喜的,即便对面是祁闻白, 那也一样。 但面对祁闻白,她不喜欢逃避, 而是掌握主动权。随即,一手撑住下巴看着他:「你找我找的也挺辛苦的,不是说要报復我么?想好怎么报復了吗?」 她这个问题问得很突兀, 祁闻白没想好要怎么报復她, 这么多年只是想着要找到她, 要跟她说清楚。至于说清楚什么, 他根本就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 相较于把她曾经加之于他身上的伤害还回去, 寻找她这件事本身更重要,之前的十几年,除了为父亲的死找出真相, 另一个奔头大概便是她。 「还是说, 你已经在开始实施了,只是我没察觉?」她盯着他左看右看,又是那种仿佛要把他剥光的眼神。 「嗯。」很简单的一个字, 看似是肯定,实际上模稜两可, 含煳不清。 「已经开始了?」连昭眼睛因为警惕而微微眯起,他从哪儿开始的?抱她那一下?可是好像李维夏并没有误会他俩什么。不过也是,毕竟在李维夏的眼里,那天应该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基本上还是陌生人的关系。 「你休息够了吧?写病程开出院,一堆的工作还没做,你忙你的,我不打扰了。」 「你知道的倒是多呵。」在医院跟拍了几天,连写病程都懂了。连昭还坐在原处不挪窝,一杯咖啡都没喝完,什么叫「休息够了」。 她看着祁闻白的背影,他起身出去的样子,像极了尿急。 她从鼻腔里嗤笑一声,这次算不算还是她赢了一回呢?他说的「报復已经开始」,她为此烦恼了两秒钟,但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祁闻白的阴谋肯定不会有多高明,不可能不被她发现。都说三岁看到老,他八岁傻白甜,一辈子傻白甜。 这么一想,她就一身轻松地干活去,开出院条的时候甚至还忍不住哼起了歌儿。 高随只在二附院待了一个下午,第二天再没出现,听文哥说,他被安排去了南湖医院,至于连昭这边,暂时依旧由文哥来统筹,定期有制作组的人过来巡视一下工作。 第二天中午交班之后,连昭就可以休息。 她的休息日是真的休息,但跟拍她的人却不能。 按照事先做过的採访,连昭休息的时间里会整理房间,然后去拳击馆释放压力。 当听说当天下午,跟拍小组就会跟着她去拳击馆拍摄的时候,连昭立刻后悔当时接受採访时应该说自己业余时间什么都不干,只做三件事,吃喝睡。 节目组的统筹早就和拳击馆做好了沟通,这个拳击馆她晚上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是她主业之外不得不进行的另一项工作。 下班之后的午饭在外面吃。摄像小组有一辆车跟拍,祁闻白开车,文哥拍她一个人骑车去一家常去的店里点菜。点菜的间隙,祁闻白又在他的本子上快速记录,连昭几乎能脑补出画外音,大概就是「这家店她常来,辣子鸡是她最喜欢的一道菜。」她看过的纪录片里基本都是这样的,人物去哪儿,干什么,都要画外音解释那么一两句。 其实,她不过就是太饿,而这家店味道还行,关键是出餐快。 採集完素材,三个人坐到同一张桌上,连昭让他们再多加两个菜,自己抽了几张纸在桌子上擦来擦去,其实这家店的卫生条件很不错,墙上挂的卫生信誉等级是a,一个大大的笑脸,她还是忍不住要把桌子再擦擦。 祁闻白想起她昨天一身秽物都没有这样的反应,而面对干净的餐桌,她却恨不得能把玻璃桌面擦个窟窿出来,这些做医生的洁癖还真奇怪。 「这家店味道不错,但是口味偏辣,文哥是北方人,不知道吃不吃得习惯。」 第46页 文哥笑笑:「出来工作这么多年,都是有什么吃什么的,不挑嘴,辣的也能吃。想当初跟着唐老师去山里蹲素材,几天没下来,啃了好几天干粮,压缩饼干都要给人吃吐了。回来之后,第一顿饭就是火锅,当时恨不得把火锅汤底都给喝了。」 连昭跟着乐,又扯了些有的没的,话锋一转,突然看向祁闻白:「你呢?」 祁闻白原本还盯着她擦桌子的手看,突然被点到名,他回了个「都行」,被连昭睨了一眼,他假装没看见,偏过头去看墙上贴的各种招牌菜的照片。 因为过了用餐高峰,菜上的格外快。他们一起拍摄了好几天,但这是他们三个人第一次同桌一起吃饭。虽然是面对两个男人,连昭没什么可扭捏的,先把自己餵饱才是正事。开始吃饭,她的话就少了,基本都是文哥问什么,她想一想再回答,不另外挑起话题。 祁闻白先吃完饭,去结帐。连昭要起身,文哥拦住她:「台里报销,这算工作餐。」 结完帐,前台放着一个藤条编的小筐子,里面是花花绿绿的圆圈圈糖果。很多餐厅的收银台前都有这种糖,客人自己取,用来饭后清新口气的。他抓了几颗,到桌前分给另外两人。 连昭擦擦嘴,接过薄荷味的糖道了声谢,看他手心:「你的是蓝色的。」 「嗯。」 「你喜欢茉莉味的?」 「还好。」还好就是有也行,没有也罢。 「那我们换。」她摊开手,手上是他刚递给她的绿色包装的薄荷味糖果。 祁闻白因为她这幼稚的举动,不免愣了一下,当真是有点稀奇,在他疑惑连昭还能不能更幼稚一点的时候,连昭如他所愿。 「不换?」她眉尾突然就扬起来了,带着点威胁的意思,「不换我可抢了。」 「我这个给你。」文哥手上的糖是粉色的,水蜜桃味。粉唧唧的,她摇头,不要。 她再怎么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不会真的要因为糖果的口味而跟谁去争抢,但是她觉得逗祁闻白很有意思,一时兴起。不光逗他,她还仔细看他的表情,他此刻简直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前台还有吧,再拿一颗。」文哥去了前台,打算给这个性格多少有点古怪的连昭拿个茉莉味的糖,还凑巧了,没了。 「提子味的你要不要,还有陈皮的。」老闆笑呵呵地问她。都是常来的客人,他对连昭眼熟,也知道她是医生。 为了一颗糖这么兴师动众,祁闻白是真没想到,摊开手把茉莉味的糖给她,她抿唇一笑,眼睛都眯起,拿过他的糖,换给他薄荷味的,然后心满意足地走开,去跟老闆闲聊两句。 连昭的指尖刚才无意碰到祁闻白的掌心,他把薄荷糖握在手里,塑料包装纸因为挤压而发出窸窣的声音,细微,却像是猫爪一样的挠人。 -- 每个值完夜班的下午都是补觉的时间,连昭的日程是倒头就睡,文哥也跟祁闻白约好先回家休息,到晚上7点再到连昭家门口见面。连昭值夜班的时候,他们也跟着不能睡个整觉。 祁闻白打算回学校洗个澡再。熬了个夜,整个人多少有点狼狈。 洗完澡换了身衣服躺到床上,一挨枕头,睏倦就袭上来。 傍晚的天空被分为两半,一半是夕阳燃烧的金与白,一半是被夜色涌袭,逐渐吞没天幕的红与黑。被废弃的旧楼里,黑色侵蚀着周围的空气,脸上和身上因为疼痛,而一阵阵地泛冷。梦里面,有人逆着光走到面前,抱住他。 「一会儿你赶紧走。」 她抱得并不紧,更像是虚虚地搂住他颤抖的双肩,却给了他世界上最及时的安全感。 他闭着眼,耳边一阵手机震动的噪音,梦里破碎的画面瞬间退去,他慢慢睁开眼,顺手摁掉闹钟。 时值大四,前三年关系和睦的室友都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傍晚的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午睡之后醒来,人不免会坠入到一段抑郁之中。他拧开周溪的音响,连上节奏感最强的音乐,把室内的冷清和阴郁驱散开。 李维夏上完最后一节课,知道连昭休假,非常狗腿地买了食材回家,顺便给祁闻白髮消息,问他要不要来家里吃饭。 祁闻白看到这一条消息的时候,已经离七点不远了,他想着恐怕没机会吃上这顿饭。 在地铁上翻看手机,突然意识到,他早就拿到连昭的电话号码,但至今没有加她的微信。点进搜索框,填上连昭的电话号码,出来一个帐号,性别是男,头像是中老年人常用的那种风景画,要不是看她的微信名是她的本名,他差点以为这是个陌生男人的帐号。 「连昭」,个性签名:多吃鱼,多睡觉。 他点了添加好友,到下地铁,好友申请通过。 李维夏的厨艺实在是没的挑,连昭是从被窝里被她香醒的,她炖了老鸭汤,香味儿就顺着门缝钻进连昭的房里。 连昭爬起来洗了把脸,靠着厨房门等着李维夏的饭菜,站了好一会儿,还跟她搭话。 李维夏把桂皮粉轻轻抖落一点到烤面包上,像是看到什么,笑了笑,扭头对连昭说:「昭昭姐,我粉丝夸你漂亮。」 连昭正打着呵欠,被她这一声提醒,才发现靠墙的地方支着一个手机正在直播。 在医院她无论被怎么拍,都感觉无所畏惧,毕竟是穿着白大褂,无所谓好不好看,但是现在不一样,她一身松松垮垮的家居服,头髮也是随意散乱,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网络镜头里。 第47页 连昭惊唿一声,立刻回房间换了一套衣服,还把头髮给认真拢了拢,试图在头顶扎个丸子头,不过头髮太多,最后以一个半丸子头收工。 连昭不了解吃播,她从没看过完整的吃播,只偶尔刷到过片段,一个看起来90斤不到的美女主播要吃掉面前一大锅的食物,吃东西本应该是一种享受,最后却变成了一种伤害自己的方式。 一开始她以为李维夏也是那样,后来才知道她是直播做饭,有时候也会去探店寻找小众的美食。就李维夏现在的直播帐号有一百多万的粉丝,对于这个数字,连昭没什么概念,只感觉她的人气很旺,手机屏幕上的评论刷新很快。 门铃响起,连昭刚好端着一盘东西往餐厅去,开门的事就落在李维夏头上。 「还以为你睡着不来了呢,时间刚刚好,快进来。」 关于让祁闻白来家里吃饭的提议,连昭回来那会儿,李维夏就提了。她提的时候措辞都是小心翼翼的,没想到连昭一口就答应下来,倒是祁闻白,一个下午没音讯。 「快七点了。」祁闻白看向连昭。 「机器人干活也要吃电吧,我先吃点饭。」连昭起初是背对着他,这会儿双手举在身前仿佛手术前的准备,不过这会儿不是要做手术,是她刚从烤箱里端出来一盘芝士焗饭,双手都套着厚重的隔热手套。 「来吃点儿电,机器人。」连昭打趣完他,自顾自又钻进了厨房,把客厅的空间留给祁闻白和李维夏。李维夏的手机上还有评论在滚动,她朝镜头招招手:「我们要吃饭了。」 粉丝1:美女姐姐,求直播吃饭。 粉丝2:夏夏都要直播吃饭的 粉丝3:饭做出来总是要吃的吧,只给看不给吃,伤心心。姐姐替我吃一口 …… 李维夏不介意她在自己粉丝面前露脸,她没开直播,不存在抢自己的粉丝,甚至还可能帮自己吸粉,何乐而不为。 她正看着屏幕上一条条飞快闪过的留言,李维夏来拿餐具,顺便跟粉丝道了再见就下线。然后手肘顶顶连昭的胳膊:「昭昭姐,一直想跟你吃饭都没时间,今天这顿饭里可全是我的心意。」 连昭点点头:「你的心意我很喜欢,领啦,以后不用这么麻烦,你忙了一下午。」 「值得的。」李维夏笑笑,「昭昭姐,祁闻白他这人嘴笨,不会说话,又不懂变通,这段时间跟你一起拍那个节目,万一他什么时候得罪你,你可要多担待一点。」 第29章 姐姐是不是也觉得祁闻白…… 要说心眼儿, 祁闻白并不是完全没有。相比于担心他得罪人,连昭觉得自己这脾气和嘴才更让人担心。好在她每天都让祁闻白吃瘪,他还能好脾气地不跟她翻脸, 他们暂时和平共处是没问题的。 她拍拍李维夏的肩:「放心。」 祁闻白跟文哥通过电话,嘀嘀咕咕的两个人才从厨房出来。 「文哥现在在南湖医院, 我让他晚一点过来。」 「行。」 文哥开着台里配的车,从南湖医院到连昭的小区, 大概半小时。 不得不说,李维夏年纪不大,做饭的手艺却顶的上专业大厨的级别了, 连昭边吃边夸赞。在做法这方面, 连昭基本已经放弃了, 她除了会煮个粥, 煮个面, 学着她外婆泡一点老家的泡菜,做其他的菜那是色香味俱无。 她边吃,边琢磨着要不要把李维夏长期留在家里, 房租这事也可以再商量。但是关于减免房租, 她一开始就没要多少钱,要不一个月减200块,留她多住几个月。 祁闻白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 李维夏问他,他才答。 李维夏问的基本都是他学校的事, 还有他如何保研,应该怎么保证绩点和综合排名。祁闻白说的很简单,好好学习,换来李维夏的一阵白眼。 连昭在保研这方面没有经验, 她读的八年制,她好好学习的那点经验主要用在了争取出国名额上,在李维夏这里恐怕帮助也不大。但即便如此,她觉得学习方法什么的或许李维夏还是能用到。 听到祁闻白「好好学习」四个字,她恨不得朝他脑袋上扣个暴栗,这样对女朋友说话的男朋友,不分手留着干嘛。 「好好学习是保研的基础,你大一一年逃过那么多次课去谈恋爱约会,还挂了一门英语……」难听的话祁闻白很少说,到这里就停顿了一下,「虽然现在学歷内卷,但并不是非得读研才能有出路。你喜欢直播,喜欢做饭,不如往这方面发展。当然,如果你精力足够充沛,能把学习补上去,保研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你们学校每年的保研名额应该不少,实在不行,可以考研。」李维夏就读的师大是个211重点大学,虽然是大家口中末流的211,但该有的福利还是不会少的。 「考研的苦我可吃不了。」李维夏小声喃喃。她从小在祁闻白面前就没大没小经常直唿其名,但祁闻白说正事的时候,颇有兄长的架势,她想反驳都只得将音量放低。 祁闻白不和她争论,他知道她从小就不是那种把心思放学习上的人,思维跳跃,玩心重,要不是她爸妈在高中请各科家教给她轮番补习,她上师大都费劲。 连昭听他俩的对话,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什么叫李维夏翘课出去谈恋爱约会?她翘课难道不是因为他? 想到这儿,连昭看了一眼祁闻白,他正低头喝汤。她瞧得时间太长,以至于祁闻白反应过来,抬眼看她。 第48页 「你看我干什么?」 连昭撇了下嘴,转过脸去。 「怎么样,姐姐是不是也觉得祁闻白长得好看?」 连昭还没说话,祁闻白一口汤腔到鼻腔里,他赶忙抽过两张纸转过身去咳嗽。 「是挺好看。」 「可是啊,姐姐你不知道,他是无性恋者。」要说无性恋,这种事如果当事人不在意,那就无所谓。但是对于外热来说,无性恋比喜欢同性还让人诧异。无性恋,那就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喜欢谁了? 再看李维夏的反应,她并没有报以惋惜和同情,说这话的时候,简直像医生发现了一个罕见病例刚好可以拿来写论文一样,眼里闪着跟那种医生一样惊喜的光。 连昭反应过来,李维夏学的是心理学。 「别乱说。」缓过劲,祁闻白把李维夏帮着拍背的手拦下。 「有什么科学依据吗?」连昭是医生,对于这种判断,她还是倾向于从科学的角度来证实。 「无性恋者的特点他每条都符合,而且,他到现在都没牵过女孩的手……除了我的。」李维夏在祁闻白面前都不把自己当女孩儿,所以祁闻白牵过她的手,其实也不能作数。 前半句说得连昭满脸迷惑,后半句又让她瞭然。这哪儿是无性恋者,只是祁闻白只喜欢李维夏而已。 连昭被小姑娘的说法给逗乐了,边笑边给自己盛汤。要说李维夏既然是祁闻白的女朋友,要祁闻白真是无性恋者,她应该哭才对的,哪儿有她笑得那么欢乐的。 祁闻白被呛着,都无力反驳李维夏,最后干脆由着她在连昭面前编排自己,懒得解释。李维夏之所以得出的结论,那都是从不知道哪个网站上扒下来的测试题让他做,最后得出个无性恋者,李维夏一个心理学专业的学生,竟然把这个结果当圣旨,跟人传得斩钉截铁,十分笃定。 心理学的祖师爷丢不起这人,她不读研是对的。 桌上的人,除了祁闻白,另两人都很开心,尤其李维夏一阵嘎嘎地乐,直到她手机铃响,她看到来电号码才把笑收住。 拒接之后,铃声随即又响起来。 她也不避人,按了接听:「你还想干什么?」 虽然号码从联繫人列表里删除很久,但是11位数字很眼熟,李维夏一眼就认出来电的人,是肖林垣,她前男友。 现在十月末,距离上次为了这个人喝醉酒还没满月,但是李维夏基本上已经走出来了。 虽然她的话没头没尾,但是听她的语气,祁闻白大概猜到对面是谁。 他小时候受李维夏的爷爷奶奶照顾,李维夏来了星城,他对她也是尽量多照应,尤其她又是闹分手,又是离家出走,她爸妈专门登门找他帮忙劝慰。后来也是他说动她爸妈让她搬出来独立,住一段时间,她知道爸妈的良苦用心,到时候如何选择,由她自己决定。 「你爱走不走。」 「什么叫我为了你离家出走,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她离家出走,与父母阻挠她谈恋爱是有一定的关系,但归根结底还是她跟父母不和,小时候她爸妈把她丢给爷爷奶奶,到高中就对她进行高压政策逼她学习,还设置了条条框框不许她这不许她那。 李维夏不是那种吵架时能牙尖嘴利的人,说完脸就气得通红,差点要结巴。 说了几句,她把电话挂了,饭桌上一阵沉默。连昭的勺子撞到焗饭的盘子,发出的响声显得格外的刺耳。 李维夏吸了吸鼻子,眼泪差点掉下来。她跟另外两人道了声歉,然后起身去拿外套。 「去哪儿?」祁闻白先叫住她。 「肖林垣就在小区里,我让他走。」 「他怎么知道你住这里的?」祁闻白一问,李维夏也愣住,她才刚搬来没多久,除了丁程蹊和祁闻白,谁都不知道她住这里,但丁程蹊和祁闻白肯定不会把她的信息透露给她前任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肖林垣跟踪她。 李维夏穿着衣服气唿唿地出门,祁闻白也跟出去,连昭一头雾水地看着桌上的碗碟。 得知那个肖林垣是李维夏前男友,连昭没再多问,这是别人的隐私。但是,这个前男友追到小区里面来,她就有点儿不得劲。 小区虽然建起来也有十来年了,物业还行,安保做的马马虎虎。对于小区进陌生人这事,门禁那里其实很好混进来,祁闻白就是这么进来的,一个刷卡,前后几个一起进小区。 另外两人已经走了一会儿,她慢悠悠地换了身衣服套上鞋下楼去看看情况。 李维夏说,那人在小区里,等连昭下楼,离单元楼不到50米远的小花园边,李维夏正和一个陌生男人说着什么。祁闻白背着身隔着一段距离地站着,双手插兜没玩手机,人站得很端正,仿佛是在给另外两位。 连昭走过去,鬼使神差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自己女朋友和前任纠缠不清,她觉得这是件值得安慰的事情,但是祁闻白转过脸,脸上明晃晃地写着问号:「你干什么?」 连昭朝李维夏那边扫过去一眼,李维夏双手揣在兜里,那个男人想去牵她,被她躲开,后退半步,说了句什么,那人便不再轻举妄动。 她收回目光:「要不要抽菸?」 「我不抽菸。」 「哦……」短暂地沉默一下,她想起来他好像喜欢吃甜的,中午的菜他挟糖醋里嵴最多次,他还爱喝加糖的咖啡。「那要不要吃雪糕,我请你吃。」 第49页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旦知道眼前的祁闻白就是小时候那个奶糰子时,看他就始终觉得他是个小孩,难过的时候用吃的东西哄哄他。但是这些话在祁闻白听来,总觉得古里古怪的。 但是从再和连昭重逢,连昭的性子一直古怪,他的惊讶只坚持了一秒,然后摇头:「冰的东西,少吃。」 「怎么,你也怕宫寒?」 话出口,连昭眼见着他的唇角似笑非笑地牵了一下,她也跟着笑出来。 第30章 「你们俩,谁洗碗?」…… 连昭记得, 祁闻白小时候是很爱笑的,虽然生活对他并不是那么友好。 那时候,他在她面前的笑各有不同, 要么是为了讨好她,要么是为了活跃气氛, 也有真正因为开心而发自内心的笑,一笑, 一侧脸颊上会露出一个酒窝,让连昭忍不住想去戳。 所以那时候的他招人喜欢。 即便连昭因为误会沈蓝而迁怒于他,好多次想亲手揍他, 但都没真的下手。 还好当时没动手, 不然罪孽又深了一重。 她看着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眉眼垂了垂。如果没有她的出现, 他的小学时代应该不至于那么辛苦吧。小孩子的恶本就不加掩饰,她散布的谣言让他的同学伤害他时,更加变得名正言顺, 理直气壮。 十月底的星城已经是深秋, 正是天气变化频繁的时间段。天气预报里说最近一周有一股冷空气南下,星城这两天已经有了些许寒意。 连昭睡了一下午,没留意外面的天气如何, 还是按照白天的温度穿衣,单薄的衣服不够御寒, 这会儿有凉风过来,她没忍住被吹得一哆嗦。 祁闻白看似无意地挪动半步,挡在风来的方向,然而并不看她, 脸转向李维夏那边。 一开始,祁闻白为了避免听到那两人的谈话,刻意避开了一段距离,但现在他们两人的音量逐渐提高,仿佛是吵架的前奏。 「我们分手了,现在也说清楚了,以后不要不打招唿就上门。」 「我跟你解释了这么多,你还是没听进去,还是不相信我是吗?」 李维夏简直无语:「我相信你,只是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所以才分手的。不爱了,没感情了。我说的这么多,你也不是也没听进去吗?那我就简单点:我们不合适,以后别来找我。」 一个要走,一个不让,稀里煳涂地,两人就开始拉扯,看得边上的两人直皱眉。连昭还双手抄在身前犹豫要不要帮忙,祁闻白已经快步过去,把李维夏拉到身后,问她:「说清楚了吗?」 「说了,他不听。」 「你谁啊?」肖林垣正在气头上,被祁闻白这么一搅和,刚好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伸手就沖他过来。祁闻白的个子比肖林垣要高一些,肖林垣伸手去拽他的衣领,最后变成了一掌,搡在他肩上。 祁闻白后退一步站稳,还是护着李维夏:「我是她哥。」顿了顿,他说,「肖先生,既然你们已经分手了,以后不再见面,对你们双方都好。」 祁闻白说话客气有分寸感,但是在30出头的肖林垣看来,他还是太年轻,即便是李维夏的哥哥,年纪放那儿,说话的分量就显得不那么够,反倒认为他一个小年轻没有资格来教训人。 「毕业了吗?」肖林垣理了理自己并没有任何凌乱痕迹的衣服,逐渐想要恢復自己惯常的威严。祁闻白没见过他,但听说他是一家创业公司的老闆,也算是年轻有为,领导的架势信手拈来。 但是在跟李维夏恋爱这件事上,这人的所作所为幼稚且不地道。 「这和我们现在讨论的话题无关。」 祁闻白只挡了那么一会儿的风,现在夜风一阵阵地再次袭来,连昭不耐地走过去。只要不是工作场合,她开心就好,不开心的话,跟人说话也就懒得客气:「差不多行了,你赶紧走吧,要么我让小区保安请你走,要么我叫110来送你走。」 要比年纪,连昭不怕。要比横,连昭也不怕。 肖林垣要发作,连昭懒懒散散地站在他面前,双手依旧跟之前一样,抄在身前,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选一个。」 「这又不是你家门口,你凭什么让我走?」 连昭没立刻接话,回头瞪了李维夏一眼:「你以前的眼光真不怎么样。」一句话,还非得把「真不怎么样」狠狠地咬清楚,这挑衅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但她说得却也是实话。李维夏这个前男友分手后纠缠不清,磨叽就算了,风度也全无。放霸道总裁小说里,没准好使,放现实生活中只觉得烦人。 肖林垣嘴里骂了句脏话,想绕过她去跟李维夏理论,李维夏躲在祁闻白身后,另一边连昭直接拿手机拨物业的电话,那边接的也快。 「……音乐喷泉旁边,麻烦……」 肖林垣咬了咬后槽牙:「你行,你们行。」为了不增添自己的狼狈,肖林垣在保安赶来之前离开,身影很快没入路灯光未照到的黑暗里。 天气预报所说的「寒流」不是唬人,连昭在肖林垣走后,连连吸了几下鼻子,先前装出来的蛮横和胸有成竹被吸鼻子的声音给沖的荡然无存。 「你们俩,谁洗碗?」她说这话的模样,俨然像两人的包租婆。 虚惊之后,李维夏忙不迭地举手:「我,我洗。」 祁闻白把外套脱下来搭到连昭身上,连昭扭头看他,他却又是像刚才那样,表现的若无其事地去跟李维夏说话,仿佛那件衣服是它自己飘到她身上去的一样。 第50页 「说不好肖林垣之后还会不会找你,这阵子你在学校别落单,回来的路上也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或者丁程蹊打电话。」 李维夏还没来得及惊讶祁闻白把自己的衣服脱给连昭,就被祁闻白的一顿叮嘱转移了注意力,只连连点头:「嗯,我知道,我会警惕的。」 李维夏跟家里闹离家出走是在刚开学那会儿,差点脑子一热搬去和肖林垣住,意外发现肖林垣出去相亲,还和相亲对象约会。分手后,她对肖林垣还抱着一点不舍,但那些不舍在今晚全部都被割捨掉了。 如连昭所说,她之前的眼光的确不怎么样,分手见人品。 文哥到小区门口,这场闹剧已经收场。祁闻白去门口接他上连昭家里等着,连昭换衣服,他抽空去帮李维夏收拾厨房,外套被连昭带去房间,他身上是一件单薄的短袖t恤。 李维夏看着祁闻白把碗碟放进洗碗机,眼睛在他的手臂上打转。她总觉得哪儿不对。 要说他把衣服给女生穿,也不是没有,她就穿过祁闻白的衣服。但是,祁闻白把衣服给连昭,她隐隐地嗅到一丝暧昧。 「哥,」她小心地用手指戳戳祁闻白的肩,「你觉得昭昭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他头也不抬,合上洗碗机的门,按下清洗。 「你……」李维夏咬咬唇,她觉得自己还是多心了,连昭比祁闻白大好几岁,他没准是把连昭当姐姐呢。如此一想,后面的话李维夏也就问不出口了。 虽然一路读到博士毕业,连昭的头髮依旧茂盛,她草草扎了个马尾,额前的碎发往两边分开,额角的疤痕被她用化妆品努力地盖住。从房间出来,她把衣服还给祁闻白,后者把衣服往身上一套,招唿文哥出门。 连昭常去的拳馆很近,走着就能到,三个人还是坐上了文哥开来的车。文哥开车,副驾放了东西,祁闻白和连昭坐到后排去。 很短的一段路,连昭在祁闻白旁边打了两个喷嚏。 「感冒了吗这是?」文哥从后视镜里看她。 「今天有点冷。」 「这两天变天,得注意了。」 到了拳馆,因为知道有人来拍摄,拳馆老闆格外得热情,看连昭就跟看财神爷一样,毕竟是星城电视台的节目,收视要是好了,那他这拳馆的生意肯定也能跟着沾点光。 在拳馆的片段不需要特写,拍摄也只有文哥一台摄像机,按照计划,主要是拍连昭打拳的片段。连昭和往常一样先热身,文哥也偷懒,把机器架好,就在旁边掐着腰站着看。 打完沙袋,祁闻白把水和毛巾递给连昭,顺便拿着手里的本子跟她讲后面大概要怎么拍,一会儿要採集哪些画面。 文哥的机器没关,两人刚好就站在镜头前,文哥看着拍摄画面,打趣地朝他俩的方向:「小白,你老盯着连医生的额头看什么?」 第31章 (倒v结束)你直接交个…… 文哥的话只是无意的打趣, 尤其对于祁闻白这种不爱情绪外露的人,打趣他,一旦发现他露出不一样的神情, 那就更有趣了。 连昭喜欢开祁闻白玩笑,有一部分原因也来源于此。 听到文哥的话, 祁闻白眼睛顿时不知道往哪儿看,单手在鼻樑上擦过, 想掩饰什么。 连昭笑了一下,说了句「明白了」,就往旁边的椅子上坐过去, 顺便喝了两口水。 拍摄进行的很顺利, 比他们预估结束的时间要早。连昭一周来两到三次拳馆, 每次待两个小时。拍摄结束, 她并没有马上就走的意思, 文哥还有点私事,跟两人道了别就先离开。 拳馆很大,分两层, 透过网门可以看到一层的擂台, 正有两个男拳手对擂,周围有一些围观的人。 其中一人看起来似乎是新人,因此两人的对擂更像是友好的切磋。老闆王霄过来跟连昭聊刚才陪练的感受。连昭的教练今天没上, 换王霄来跟她对练,连昭的每一次出拳都是尽力而为, 打出漂漂拳对她来说一件儿戏的事。 「还是一如既往的狠啊,不过脚底下的毛病还是没改。」留着飞机头,一身黑的王霄笑得惬意。连昭看起来瘦,但并不像一般女人那样没有力量感, 出拳跟男拳手一样,利落飒爽。 「我改。」这个王霄是她表哥连彻的朋友,她出国前就被王霄带入门,回来后常常来这边拳馆练习。 「你这老毛病了,下次还得让老徐给你纠正。」老徐是连昭的教练。 两人聊了几句,王霄顺便问了连彻的近况,之后就问她休假的时间,想请她吃饭。 连昭边把手绑带慢慢除下,摇头说最近很忙,休假时间可不好说,不能胡乱许诺,没准一个电话就被叫回医院。她拒绝人向来都是直来直去,王霄也不生气,他喜欢连昭的直来直去性子。 大学那会儿,连昭和他学弟谈恋爱,学弟也是个没什么气度的男人,分手后不仅在体育大学里散播谣言就算了,还去g大发帖暗戳戳地诋毁连昭。 那时候连昭跑来跟他学拳击,速成之后,自己跑去把学弟揍了一顿。两人闹进派出所,因为事出有因,且是感情纠纷,最后给定了个互殴,在警局握手言和。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女孩儿真招人喜欢,不仅仅是外表。 当然,这种女孩儿也很难追。 王霄有事离开,连昭自己去做结束运动后的拉伸。 第51页 祁闻白的目光从那边收回来,坐到离她不远不近的椅子上,又拿出平板继续写东西,并不跟连昭搭什么话。 连昭跨出弓步边拉伸腿,边问:「你不回学校吗?」 「等你回了我就回。」 「留下来,不会是要送我回家吧?」 可以这么说。 虽然这段路并不长,但是连昭一个人走回去,总是不安全的,尤其肖林垣刚从他们小区离开。他问过丁程蹊,丁程蹊没有闲的无聊把李维夏的新住址告诉人,尤其不可能让肖林垣知道。肖林垣那种性格,说不好会不会怀恨在心。这段时间,不光李维夏要注意安全,连昭也一样。 连昭一个人拉伸了十来分钟,感觉差不多了,把汗擦了擦,抓起外套招唿他:「走吧,回。」 她再多待一会儿,祁闻白恐怕得错过最后一班地铁。 夜里的风更大了,出了门,迎头就是狂风乱卷,撩起连昭的长髮,也吹得附近楼上楼下的gg牌叮啷作响,行道树的树梢子胡乱摇晃。 连昭把脸缩到衣服里,她晚上挑了件格外厚重的外套。 因为颳风,街上的行人格外的少,两人沿着街走得很快,祁闻白个高腿长,没两步就走到前面,时不时地放缓一下步子等他。 「祁闻白,阿姨这几年过得好吗?」 这句话在连昭心里打过无数次的转,饶是如此,两人重逢且也共事了不短的时间,她多次都问不出口。她觉得,自己终归是怯懦的,就像当初她得知徐皓跟别的女人结婚,是她误会了沈蓝,脑子一热地跑回县城。那次没找到沈蓝和祁闻白,她便再也没有去找他们母子的勇气。 问出这个问题,她的手在衣兜里紧紧地握拳,祁闻白要是有什么怒气,现在当场就撒出来,她绝没有二话。 「我妈过世了。」 这话让连昭顿时如坠冰窖,十月的风似乎格外的冷。 路灯的光在冷风里格外得沉默,安静地落在两人的身上。 「下个月她的忌日,你要来的话,联繫我。 祁闻白说话的语调大多数时候都是淡淡的,即便说到沈蓝,他的情绪不仔细听也就感觉不出波澜来。 连昭没有立刻答话,他便又问了一遍:「要去吗?」 连昭抬眼看着他的眼睛,和他平淡的语调一样,他的眼睛里没有憎恶,没有怨恨,他所有的情绪仿佛都在那天的诊室里全部爆发殆尽。 她甚至说不好,他到底是一眼就能被看透,还是伪装得太深,让她相信他单纯无害。 「去。」 「11月25号,我要去苍兰县,在乡下。」 沈家外祖父祖母两口子在几十年前就因为工作定居在星城,乡下没有土地,墓地也早晚会在星城几个公墓里选。沈蓝带着孩子在苍兰县城一直住着,大概是想到虽然自己跟父母在活着的时候决裂,但死后很可能会被带回星城,所以她留了遗嘱,要跟祁言一起葬在乡下的坟地里,夫妻的墓挨在一起。 沈泽来帮着处理后事,虽然父母不太贊同,但是事情最后还是依着沈蓝的意思办下来。 连昭下颌轻颤,勉强控制住,点头说好。 剩下到小区门口的路,两人无言。 祁闻白只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过了门禁才转身往地铁的方向去,赶上最后一班车。 他很意外连昭会主动问起沈蓝,他以为她忘得差不多了。但是看到她顿时僵硬的眼神,他从没在连昭的脸上见到那样的神情,小时候的连昭不会那样,现在的连昭可以是愤怒的,冷酷的,霸道的,却没想到她也会那么失落。 连昭没有立刻上楼,她掏了掏衣兜,那在宋茱萸面前露过面的半包烟连带着打火机都被她不知道扔在哪里。她去小区里的便利超市买了烟,顺带一个一块钱的打火机,坐在楼道里抽了半包烟。 她其实并不喜欢烟味,但是更不喜欢酒。现在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哪怕头疼也行,偏偏前两天频繁造访的头痛症没有一丝要到来的信号。 她靠着楼梯的台阶,一根接一根,到后面直弄得自己胸闷咳嗽,进门就直奔洗手间一阵呕吐,吓得李维夏站在洗手间外面直打转,一个劲地问她怎么了。 从洗手间出来,她把李维夏打发进房间,只说自己吹了冷风不舒服,没说其他什么。 值完班之后是一个休息日,头天已经把该拍的都拍了,连昭一早出门,直奔南湖区。 连彩茹上午上班,下午休息,但是她的男朋友在家。 连昭在连彩茹的家附近逛了逛,买了些蔬菜水果,顺带买了束花。徐皓跟连彩茹在一起的那些年,连彩茹从没收到过花,后来母女两人一起住,连彩茹时不时会在路过花店时买小束甚至只是一两支花带回家,放在花瓶里,屋里好几天都会显得活泼有生气,空气里还有淡淡的香。 连彩茹的男朋友叫欧利民,比连彩茹小几岁,二十年前是g大一附院放射科医生,后来成了医院的书记,弃医从政,现在坐到星城卫生局的二把手。恰逢周末,他来连彩茹的住处忙前忙后的,电话里听说连昭要过来,更是让钟点工阿姨再去买了蛏子回来再添个菜。 小区很小,几栋楼都不高,老小区没电梯,最近小区正安排要给各个楼安电梯。 安保一把,守门的就几个老大爷,小区里的人大爷都认得,不认得也混得眼熟有个印象。连昭的少女时代都在这里度过,她多久不回来一次,大爷都记得有她这么一个人,到门口还边听戏边招唿她:「回来啦!」 第52页 她笑着应了一声。 她们家住五楼,一层两户门对门,她家502的门开着,欧利民给她留的门。 厨房里是阿姨在做饭,欧利民完全没有单位里老领导的样子,蹲在地上帮着给阿姨剥蒜,连昭进门,他手里捧着几颗蒜,把蒜皮吹了吹,吆喝一声:「回来啦!」 连昭放下东西,给花瓶里换上新的花。 她这一趟回来,心里有事。 趁着连彩茹还没回来,她把欧利民拉阳台上,给他递烟。 是男士烟,昨天晚上买了两包,一包没抽完就吐了。剩下的一包她揣上,这会儿给欧利民递烟,还给他点上。 「最近我又听说你在医院被投诉了。」 她没应声,欧利民自说自话:「很好,有进步,这次的投诉时隔五个月,努努力,下次被投诉应该是半年以后的事了。」 「叔,我需要你的帮忙。」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给他看,里面全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则新闻的相关报导。 「你以前是一附院的书记,这事儿我找不到人问,只能找你。」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实习医生,当书记那是后来的事。」欧利民没有正面回应,单手拿着文件夹掂了掂,不知道在想什么。 连昭自认跟他们这类人玩心眼是玩不过的,索性单刀直入:「你直接交个底,那个祁医生跳楼,跟我爸有没有关系?」 第32章 她说你不舒服,昨晚上还…… 「你妈不希望你掺和这些事。」 欧利民将指间的香菸抖了抖, 菸灰飘飘扬扬地落在盆栽的泥土上。 「她怕我知道真相后,恨我爸。所以,祁医生的死, 跟徐皓多少是有关系的,是吗?」她直接称唿她爸的名字, 甚至有那么一刻,在她心里, 她把徐皓和害死祁言的兇手逐渐联繫到一起。知情人越是避而不谈,她越觉得自己的担心可能是真的。 「我没这么说。」欧利民只把文件夹拿在手里却并不打开仔细看,这里面有些事情比较麻烦, 不好说, 但事情如何, 他心里有数。 连昭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连彩茹应该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在连彩茹和徐皓的婚姻中, 连彩茹应该是最大的受害者,但是连彩茹是那种不喜欢仇恨和抱怨的人,所以她的婚姻以失败而收场, 她走出来的很快。 可惜连昭的个性不随她, 她总说连昭的脑子生的简单,非黑即白,不知道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有折中的区间, 偏偏连昭个性还冲动,一旦知道徐皓这人做过些什么, 恐怕不会那么容易看开。 连昭知道连彩茹的想法,但是她该恨还是要恨。她恨徐皓在跟顾玉枝出轨的同时,把沈蓝牵扯进来,在她误会沈蓝是小三时, 徐皓只会火上浇油地让她误会更深,实际上是拿沈蓝当了挡箭牌,给自己的女儿挖坑。 如果祁医生的死跟徐皓没关系,沈蓝为什么会去找他?欧利民又为什么讳莫如深? 「这件事,一开始其实是一个意外,」欧利民嘆了一口气,摇头,「而祁言也的确是自杀,没有人想害死他,那个时候培养一个医生不容易。」不管是二十年前,还是现在,培养出一个医生的成本都是很高的,当时的祁言是那一批年轻医生里很有天赋的一个,非常年轻就已经能独立掌控一台手术的麻醉。 但也正是因为年轻,在遭遇到挫折的时候,便很容易走进死胡同。 当年那台手术是给一个患肾癌的患者做切除的手术,术前检查是早期,但是打开腹腔之后才发现癌细胞已经转移,并且在手术过程中,病人的情况急转直下,最后没能活着走下手术台。 虽然癌症这类疾病在现在看来都是难以攻克的一座山,那时候的医疗水平更是有限,但是病患死在手术台上,家属带着人来闹。 「这事一开始还是可控的,院里拿钱息事宁人,家属当天晚上都已经接受赔偿了,但是隔天这事却被闹得满城风雨,不知道怎么就传出来是医生的失误造成病人死亡,当时星城最大也最权威的报纸星城晨报报导了这次事件,其他媒体也纷纷报导,这事就变得没完没了。」 这些事,连昭在以往的调查中大概都摸清楚了,但是欧利民作为经歷过那件事的人,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顺,事情也就更加明了。 「医院里不知道谁出的主意,让找一个人出来顶下这次的责任来解决问题,这种可笑的的建议当场就被人反驳回去。当时这场手术的主刀医生是顾怀远,那个时候还没有专门分泌尿外科,很多手术都是普外科来,顾怀远是普外科的主任,自然不可能把他推出去。尤其是,医院本就没有责任,推人出来顶包这种策略便是愚蠢之中的愚蠢,哪有自己给自己扣屎盆子的。可是事与愿违呀,后来的事,你也大概能猜到,这台手术里最年轻的医生祁言被写进了新闻里,被命运作弄地成了杀死患者的兇手,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 欧利民想让连昭接受这个事实,祁言的死是一切巧合造成的,没有谁是兇手。只要这么一解释,或许连昭就会对她的父亲耿耿于怀。 欧利民和连彩茹相处也有几个年头,两个人还没有走进婚姻,但他对连昭多少是有一点类似对女儿一样的情谊。不管徐皓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可恨,连昭一辈子要是恨着一个人,那她以后的人生应该不会过得很开心。 第53页 「你爸爸和我二十年前就认识,他那年只是从县上来一附院学医的一个进修医生,和那时候的我一样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没有发言权。面对这件事,他唯一说的上错的,大概就是袖手旁观。但在那样的情况下,明哲保身不是一个好人的反应,但他也不值得你在这件事上恨他,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连昭慢慢地消化着欧利民的话,心里的某个角落有疼痛,却又松了一口气。 徐皓不是加害者之一。 可是她的这口气松得并不心安理得,如果时光倒流,当时的徐皓在关键时刻不是置身事外,而是帮祁言一把的话,事情会不会就有转机了呢? 可是时光并不会倒流,徐皓也没有伸出援手的可能。 两人的谈话在连彩茹的敲门声中结束,欧利民拍了拍连昭的肩膀,把那个文件夹悄悄地收起来不让连彩茹看到。 午餐的饭桌上,连昭把所有的情绪都掩盖下去,连彩茹夸她买的花漂亮,她也高兴了好一会儿。 但一走出门,整个人又仿佛走进了乌云笼罩的世界里。 她当初选择方泌尿外科,给连彩茹的解释是这个科室比其他的外科科室要轻松的多,但大家都是治病救人,成就感一点不打折扣,实际上她选择一个大多数女生都不愿意选的科室是因为那些报导和报导之后隐身的人。 顾怀远,省泌尿疾病协会的会长,全国泌尿协会的重要成员,一附院泌尿外科的专家,g大医学院教授,连昭曾经还上过他的课。 祁言的死真的是命运作弄吗? 为什么主刀医生是堂堂的大主任,最后却是以一个年轻医生的死来了结?医院里,那么多的大领导,大教授,到底有没有过谁来帮祁言说过一句话? 曾经,连昭藉口写论文,无数次地跑去鲜有人造访的病案室翻找陈年的病例,无数次地阅读20年前的那份病歷,手术中的记录都是手写字体,手术中的状况记录得很详细,包括开腹后腹腔情况,标准检测结果,看手术记录,连昭甚至能够在脑中将手术画面还原。而麻醉记录,她拍下来找相熟的麻醉科医生看过,也没有任何的问题。 可是病人死了。祁言也死了。 病人的死由祁言来买单,但祁言的死,却是无声无息,没有任何人为此负责。 抛开沈蓝和祁闻白的原因,她看着新闻中对祁言的描述,心中只有对他的同情,然而同情的背后却是无能为力。 她想像不出来,当初怀着孕的沈蓝是怎样一点一滴地去搜集关于这次事件的信息,甚至把祁闻白生下来之后还在为此奔走,去找徐皓,然后被她冤枉成小三,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星城突然降温之后,天都是阴沉沉的灰色。 连昭没骑车,坐地铁回到住处,到小区门口,却看到祁闻白。 她和他隔着几米的距离,见他站在小区外面树下的背风处,正拿着手机说什么,看起来是跟人发语音。 等他一句话讲完,似乎是第六感的提醒,他忽然转身,刚好也看到站在路的另一侧的连昭。 连昭在原地站了两秒钟,朝着他的方向过去,但脚步有些沉重,以至于拖沓地在地上发出摩擦的声响。 「下次等李维夏的话,可以上去等。」 「她回她爸妈那里了。」 连昭微怔,她没听李维夏提起这事。看起来,昨晚上经肖林垣那么一闹,反倒促成李维夏回去跟父母服软了? 既然李维夏不在,那他来这里干什么? 连昭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反应也变慢,除了简单地哦了一声,便没有其他的反应。 「她说你不舒服,昨晚上还吐了。」祁闻白打量了下连昭,她看起来的确气色不好,唇上没什么血色。 「我没什么事。」 「去医院看过了吗?」他走近了半步,却不敢再进,她身上又泛起他见过的那种疏离感。 「我自己就是医生。」 她简单地两句话,让本就不擅长辩论的祁闻白闭了嘴,而她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态度的僵硬,她本没有对他恶劣的打算。 「我……」她有些懊恼,试图说些什么来找补,生硬地找起话题,「等了多久?」 「没等多久。」 她不跟他纠结等待的时间,目光望向街对面,「我要去超市,要不要一起?」 祁闻白没问她要买什么,走近她:「走吧。」 小区附近有个地下超市,在街对面,斑马线就在不远处。 红绿灯闪烁,祁闻白看着对面的倒计时,连昭扭头看着他。 想起宋茱萸第一次见到他,说他有一米九。连昭站在他旁边,肩膀跟他悄悄比了比,一米九应该是没有的,但不会低于一米八五。 年龄比她小几岁的那一批孩子,个顶个的都个子高。以前她还是班上身高挺高的女生,现在在医院看到很多00后甚至05后的小孩,她在身高上一点优势都没有。 祁闻白今天穿的是一身深棕色的大衣配深色毛衣打底,走路上跟个男模似的,自带时尚气场,不过他的脸不是男模那种性冷淡的脸。 时间过得真快,小时候的婴儿肥退去,没想到他的五官能长成现在这个样子,跟沈蓝有几分像。 以前她讨厌沈蓝,自然讨厌沈蓝的五官,也就讨厌他,现在能心安地欣赏他清隽的长相。 第54页 「走了。」他的手臂抬起,在她后背虚虚地碰了一下,连昭一动,他就把手收了回去。 大部分南方地区没有暖气,地下超市却是把空调开得很足,才刚到入口,就感觉到一阵暖意。 连昭本就是随口一问,她并没有迫切要买的东西,主要是家里住着一个有囤积癖的李维夏,把冰箱塞得满满的,逛超市也会贴心地问连昭要什么,顺路就给她带回家。 两人连推车都没有拿一个,就在超市的货架里慢慢地走。这个时间点,人流主要集中在生鲜区,像零食区,日用品区的人都不多。 连昭在零食区停住,她没有吃零食的爱好,不过带些能抵饿的零食去医院放着是很有必要的。她拿了些士力架,饼干之类的东西抱到怀里,一转身,祁闻白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也不找他,在货架间停留,想着要不要再拿一袋肉干,祁闻白拎了个购物筐过来。 「放进来吧。」 他把购物筐靠近她手边。 第33章 你真的给我做饭? 李维夏在微信里说, 连昭看起来不太好,祁闻白忙完手里的事,下午就过来了。在小区外面等了好久, 差点以为李维夏给他的信息有误。 李维夏是听丁程蹊提起两人之间的事,不过丁程蹊也是含煳其辞, 只说两人很早就认识,很多年没见了。十几年前她还小, 很多事都不知道,但是略微的记忆还是有的。她记得沈蓝阿姨去省城看病的那个冬天,有个女孩子来找过他们母子, 没想到后来她会住到那个姐姐家里。 她还看得出来, 祁闻白对连昭不一样。 李维夏被祖父母带大, 尤其像她奶奶的脾性, 喜欢做法做收工, 喜欢操持家中细枝末节,会照顾人。她跟祁闻白交待,冰箱里都有些什么东西, 如果去超市应该要再添置些什么, 最好带连昭去医院看看哪里不舒服。不过她也清楚,把连昭送医院,这事儿实现的可能性基本为0。 连昭把怀里杂七杂八的零食一股脑地全搁进购物筐里, 祁闻白略迟疑地问:「你想吃这些?」 「宋茱萸想吃。」她漫不经心地撒谎,眼都不带眨的, 反正祁闻白也不了解宋茱萸。宋茱萸那种养生老司机,除非是被扔到野外荒野生存饿得奄奄一息命悬一线,否则是绝对不会吃这些东西的,这些高热量的速食零食在宋茱萸那都是垃圾食品。 祁闻白把购物筐提着, 任由她在货架上挑挑拣拣,亦步亦趋地跟着。 「今天你和文哥都休息,他在家带孩子,你呢,都干什么了?」连昭拿起一袋话梅又放下,她的牙很敏感,甜的酸的吃着都容易引起牙疼,梁无虞让她别吃这些。 「写毕业论文。」 「写的什么?」 「网络自媒体时代新闻真实性的问题探究。」 连昭拿薯片的手停在货架上,他研究的这个题目对他一个本科生来说并不容易,而这个题目应该不是他随便选的。 媒体作为社会的喉舌,本应该为是献身于正义,为人民发声,坚持公平与公正,坚定报导的真实性。但不管是曾经的传统媒体从业者,还是现在网络上专业或非专业的自媒体工作者,为了博眼球追热度收穫利益的人不在少数,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在部分人的意识中逐渐遗失,甚至因为现在人人都可以做自媒体,拿手机的人素质良莠不齐,有些人眼里根本没有道德,只有利益。 偏偏相应的监管措施跟不上,追责的力度远不足以震慑媒体,甚至没有人会为虚假报导造成的恶性后果负责,就像祁言医生那件事。 祁闻白选这个题,不知道是不是也得知那其中的什么细节。但是现实已经如此,他们这样小老百姓想要去对抗现状,蚍蜉撼树,螳臂当车都还好,至少敌人明确,怕只怕拔剑四顾心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把矛头对准谁。 「题目拟得有些大,工作量恐怕不小。」她语调淡然,手移到旁边的盒装款,抽了一盒柠檬味的薯片放进篮子,还要再去拿其他的。 「可以了。」祁闻白突然说话。 连昭看着自己的手,祁闻白突然将她的手握住,他的掌心比她的皮肤要暖和得多,温度一丝丝地传到她的手背上。 「你饿的话我陪你去吃饭,我也可以给你做。」他并没有真的相信宋茱萸会吃这些零食。虽然他和宋茱萸不熟,没说过几句话,但是在医院拍摄的这段是时间,他对宋茱萸的喜好有个大致的了解,点的外卖都是养生汤的人,吃高热量零食的概率应该不大。 李维夏说,连昭不会做饭,唯一煮过一次面寡淡无味,荷包蛋还被打散了,搅和成了一锅蛋花汤。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两人的手,再抬眼直勾勾地盯着祁闻白,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不自在,手上虚虚地松开,半晌收回手。 「对不起。」他因为自己的冒失而道歉,连昭不回应,却也没坚持去拿那袋零食,手收回来后揣进衣兜里,一只手在兜里将手机颠来颠去,转过身往货架外走。 她在水产区外面站定,回头看他:「你真的给我做饭?」 「你想吃什么?」 她指指面前超大的鱼缸:「我要吃鱼。」 她从小就喜欢吃鱼,外公说她上辈子应该是住海边,投胎到他们这内陆的地方,只能吃些河里的小鱼小虾。 河鲜吃起来其实也不错,她生病了喜欢吃鱼,开心不开心,都喜欢吃鱼。中午,欧利民让阿姨买了鱼,阿姨煮了鱼头豆腐汤,晚上她不想喝鱼汤了,得换个吃法。 第55页 躬身在一排玻璃鱼缸前面走了一圈,再走回来,扭头看祁闻白:「水煮鱼,会做吗?」 既然祁闻白自己说了做饭,她可不会跟他客气。 「会。」 得到他的肯定,连昭从旁边的桶里抽了一根网兜伸进水里。现在是下午,鱼缸里的鱼不算多,但挑选的余地还是有的。她瞅准了一条肥美的青鱼,将网兜套过去,鱼就落了网。她周围除了祁闻白,没有其他人,她朝他比了个手势,自己夸自己:「看,捕鱼达人。」 祁闻白笑了一下,她脚下踢过来一个筐子,打算将鱼提起来扔筐子里送去给工作人员宰,手上突然一轻,她只把网兜捞了起来,那条青鱼提到半空,从网兜的缝里掉回水里,水也溅到她脸上和身上。 她抹了一下眼睛上的水,才发现那么多的网兜,她偏偏挑到一个破洞的。那鱼回到水里,在水下几个摆尾,简直像是在对她无情嘲笑。 祁闻白一手拎着购物篮,一手从兜里掏出纸巾给她擦脸,顺便把她头髮上的水珠也用纸巾小心地沾掉。 「祁闻白。」 「嗯?」他停住手,低头看她的眼睛。 连昭抿了一下唇,想说的话没说出来,转而说到:「我喜欢水煮鱼麻一点的,你一会儿多放青花椒。」 「行。」他收回手,把纸巾攥到手心里。 连昭对刚才那条鱼有执念,换了个网兜,把大半缸水搅得昏天黑地,几次将其他笨头笨脑自投罗网的鱼放回去,专门针对第一次的漏网之鱼。 最后,那条青鱼被她成功地送上生鲜员的刀下,看着鱼鳞在刀刃下翻飞。她离得近,水龙头的水又溅到她脸上,她想用手指摸脸,但手上有淡淡的鱼腥味,大概是刚才抓鱼的时候沾上的。 「擦一下。」她把脸往祁闻白的方向侧过去,祁闻白没将用过的纸给她二次利用,空着的手抬起来,连昭想也没想,就将脸往袖口蹭了一下,将水蹭掉,然后下一秒才意识到什么,像是脑子里断的线刚被接上。 她原本是没打算逛超市,没打算买东西,进超市之前也没想过会来买鱼让祁闻白煮给她吃。他的女朋友现在还跟她住一个屋檐下,她都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都在干什么。 心里头有一股说不出的情绪荡来荡去,她的手顿时有了凉意。 「夏夏知道你要给我做饭吗?」 「知道。」李维夏在微信里提过,算是知道吧,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切块还是切片?」 穿着长筒胶鞋繫着防水围裙的大叔突然把头探出来,打断两人的话。 连昭没听清大叔说的什么,祁闻白率先回他:「切片,谢谢!」 「祁闻白,我知道你对我心里有怨,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无话可说,但是你不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否则,以后必定会后悔,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不管她是不是误会沈蓝,当初不该把气撒在毫无反抗能力的祁闻白身上。祁闻白有女朋友,对她却并没有保持足够的距离,伤害她倒是无所谓,李维夏刚从肖林垣那个火坑爬出来,又要在祁闻白这里吃亏,对李维夏不公平。关于报復她这件事,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儿戏,但看似儿戏,闹大了的话,恐怕收场会很难看。 祁闻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觉得今天的连昭有点奇怪,虽然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副奇奇怪怪的样子。没答话,他先抬手用手背在她额头贴了贴,有点发热。 「你是不是发烧了?」 她后退半步,推开他的手:「我的话你听不明白吗?你要是想给我贴『小三』的标籤,可以去我单位发传单,传谣言,我绝对不报警,不追究你的责任。但是,你现在背着李维夏来找我……如果我的男友背着我去找别的女人,还陪她逛街,给她做饭,我会立马和他分手的。」 「我来找你,」他越听越煳涂,「跟李维夏有什么关系?」 「她是你女朋友。」 「她什么时候是我女朋友了?」 「……」连昭嘴张了张,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哑口无言过。他们两个不是情侣? 「我们是邻居,我,丁程蹊和她,我们三个一起长大的。」祁闻白接过已经切成片装好袋的鱼,放进购物筐,扭头看她,「你误会了。」 连昭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尴尬得烧起来,尤其脑子里像是被浇了油一样,烧的轰轰烈烈,她人都开始晕晕乎乎。她刚才自说自话了一大堆,祁闻白恐怕一字不漏地全听进去了,他大概会觉得她可真是个疯女人。 转身走了两步,她又折回来,抢过祁闻白手里的购物篮:「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拿。」 祁闻白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变得气唿唿的,一个人埋着脑袋直往收银台沖,被他拽住。 「调料还没买。」 他问过李维夏,家里花椒辣椒之类的作料都有,连小白菜都有,但是香菜和葱不能久放,所以李维夏每次都买的少,估摸着家里应该是没有存货了。 蔬菜区附近有购物车,祁闻白把神游天外的连昭拽到跟前,连昭拎着购物筐跟护着自己的命似的瞪着他。 小的时候,他觉得徐昭昭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她在他心里的形象特别高大。现在的连昭在他心里的形象并没有崩塌,可是更鲜活,更可爱,她脑子里也会和他一样,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她会抓狂,会尴尬,哪怕犯错,也是高傲地梗着脖子承认错误。 第56页 「放车里,拎着沉。」祁闻白跟她解释,唇边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第34章 弟弟长得真俊啊 缓过最初的尴尬期, 连昭不再在心里回味自己都说过些什么蠢话。她在心中暗暗安慰自己,外人是不会在意她有多丢人,最在乎的只有她自己, 只要她自己翻篇,尴尬就不復存在。 祁闻白说, 他和丁程蹊还有李维夏一起长大。丁程蹊和祁闻白小时候的样子,连昭都见过。李维夏比他们俩小个两三岁, 她在回忆里搜索一遍,想起来徐皓再婚的那个冬天在沈蓝楼底下见到的那个嗓音脆生生的小姑娘,李维夏现在的嗓音也很嘹亮, 受了惊吓还喜欢尖叫。 推着车去蔬菜区, 祁闻白拿了些香菜和小葱去自助称重台前排队。下午这个点, 生鲜区这一片是最热闹的, 几个自助台前都排了不短的队伍。连昭把车推到不挡道的地方, 隔着一段距离等着祁闻白。 他前后排队的都是上了年纪的阿姨,排了几分钟队,他身后穿绛色外套的阿姨开始不耐烦了, 队伍完全没有移动的趋势。 阿姨抱怨了几句, 目光落在祁闻白的手里。 「小伙子怪眼生的啊?」 这一片大部分都是住宅区,来这超市买菜的也都是附近住宅区的住户,大家虽然邻里邻居的很少说话, 这对自带社交牛逼技能的中年阿姨来说,想要跟谁搭话也并不是难事。跟陌生的同龄阿姨搭话, 可以夸对方的衣服好看,哪儿买的。对祁闻白这种小年轻,那能问的就更多了,而一般年轻人本着从小被教育出来的尊敬长辈的惯性, 即便如连昭,也不会冷着脸高傲地不搭理。 见陌生的阿姨主动挑起话题,祁闻白短暂的诧异之后,回到:「是,第一次来这个超市。」 「诶,这边房子住着舒服,配套不错,有眼光,不过就是附近没个菜市场。」阿姨自说自话几句,接上话,「那你是刚搬来的咯?」 「不是,朋友住这里。」 「哦——」阿姨顿时满脸喜色,「女朋友啊。」 祁闻白不自觉地把目光扫向正低头研究红豆和绿豆的连昭,摇头:「不是,普通朋友。」他往连昭的方向看只是无意识的反应,随后收回视线,随着队伍往前挪了两步。先前搭话的阿姨已经跟隔壁的队伍聊起了另外的话题,祁闻白耳边全是「鸡蛋涨价了」,「猪肉降价了」,「没办法,现在经济不景气」之类的句子,让他有种回到小时候居住的街道的错觉。 将手上的东西过了秤,祁闻白到连昭跟前,自然地扶住推车。 「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没了,回吧。」 连昭把手里包装的豆子放下,她把红豆买回去也不知道要怎么熬成豆沙,也不能事事都麻烦李维夏,显得她是一个特别不大气的包租婆。 「刚才红姨都跟你说什么了?」 祁闻白一愣,连昭下巴一扬,示意正在给胡萝蔔打价签的绛色外套的那个阿姨:「红姨,我们小区的物管,物业里头最热心的一个。」 祁闻白瞭然,难怪那位阿姨跟谁都能聊。 「没什么,聊聊最近的菜价。」 「跟你聊菜价?」连昭很不解地眉头一蹙,大概是聊菜价聊不起来,红姨才没揪着他继续问什么。要知道红姨人是个热心肠,但话也是真的多,她在这个世界上就没见过第二个比她的话还源源不断的人。 超市现在连结帐都是一半人工,一半自助,年轻人大多选自助。 连昭排在自助收银台,最短的队伍前面都有三个人,连昭前面的年轻女人大概是刚下班,浑身透露着疲态,怀里抱着一盒巧克力和两包方便面,另一手的手机正在跟人打字发消息。连昭每次下班之后,状态跟她大差不差。 看到巧克力,连昭想起来什么,转过身问祁闻白:「要不要吃糖?」 祁闻白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只摇摇头:「你想吃什么?我去拿。」 「我不吃,给你买,你不是爱吃甜食么。」 祁闻白笑了笑,摇头:「不用。」他都这么大个人了,哪还要吃什么糖。 自助收银机前有条状的巧克力和一些小号包装的糖果,轮到连昭结帐,她抠了两盒糖下来:「草莓还是蜜桃?」 她同事里喜欢吃甜的人,一般都会爱这两种口味,尤其草莓。 「茉莉。」 她眼睛眯起打量他:「真的假的?」他们两人的口味凑一块儿去了?上次她还抢了他的糖,别刚好把他喜欢的味道给抢了。 质疑只持续半秒钟,她把蜜桃味的糖放回去,一盒草莓一盒茉莉,混到她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成果里一起结帐。 从暖气充足的地下超市出来,连昭才觉得自己好像是感冒了,身上发冷,但是额头和脸像是火苗燎过。尤其在闭眼的时候能感觉眼皮发烫,眼眶也有酸胀的痛感。 被冷风一吹,脑袋立刻就变得沉重,所以回去的路上,她话不多,祁闻白的话本来就少,两人显得格外的沉默。 到小区门口,连昭在包里摸钥匙摸了半天,恰好这个点没人进出,保安背着手也不给开门。耽搁的这段时间,红姨拎着两袋东西走近了。 「这不是巧了么?小伙子,你朋友住我们小区啊?」红姨看到蹲在地上找钥匙的朋友,「没带门禁卡?我带了,走吧,都进都进。」 第57页 等连昭抬头,红姨要是双手闲着,肯定会一拍巴掌来增加气氛,表现自己此刻的喜悦。 红姨一看是连昭,脸上顿时全是笑意:「是连医生啊,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呢。今天休息么,难得难得,你们做医生的每天忙得不行。跟朋友逛超市呢?刚刚我都没看到你,原来这个小伙子的朋友说的是你啊。」红姨说着话,边刷门禁招唿他们俩进去,又再打量一下祁闻白。 「这是不是你男……」红姨刻意将语调里透露出些疑惑,甚至一双眼睛在连昭和祁闻白之间左右横扫,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但她也不能百分百确定,毕竟连昭二十来岁年纪不大,但跟祁闻白站在一起,还是能看出来年龄差的。 连昭摇摇头:「老家的弟弟,还在上学。」 祁闻白听到她对自己身份的定位,唇不自然地抿了一下,看不出什么情绪。 听到这样的回答,红姨知道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 「弟弟长得真俊啊,你们家的孩子肯定都很漂亮吧。」红姨并不跟连昭同一个方向,但依旧亦步亦趋地跟她和祁闻白通路,「哦对了,上次我们老刘的二姨能挂上号,多亏您帮忙,老刘一直说找个机会谢谢您呢。」 红姨出于感谢,连用两个「您」,连昭保持着既尴尬又礼貌的假笑:「客气了,只是挂个号而已,红姨要是其他事找我,我一个小医生也帮不上什么的。」 「早知道让我儿子学医,医院有个熟人那可真是能救命的,可惜那臭小子学习不好。我刚要说什么来着?哦,对,我说到老刘想谢你,但是他谢又谢不到点子上,还问我要不要帮你物色个对象来着。这事儿他一说,我觉得也是,你看你每天这么忙,上班下班的,都没个人能照顾你。前两个月我还遇见你妈妈了,我们聊起你,你妈妈可是一点不着急你找男朋友的事。这家长不急,孩子可不能不急。」 连彩茹很少到这边来,一是连彩茹上班也比较忙,还有一个就是,她总觉得自己女儿大了,需要个人空间,她老跑过来,不大方便。 不过连昭即便是去号称开放的美国待了两年,她回国之后生活的乏善可陈,家里要不是李维夏叫来搬家的两个男人,她的客厅恐怕连一丝阳气都没有。 「你说是吧?」 连昭挺喜欢红姨,平时有什么事找物业就数红姨最尽心尽力,人也和善。这个人除了话多之外,并没有什么招人讨厌的地方。连昭已经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笑说:「红姨,你不会是打算给我介绍对象吧?差的我可不要,我很挑剔的,到时候别得罪人。」 红姨神神秘秘地一笑:「我可不像别的那些没底线的介绍人,你是老刘他二姨的救命恩人,我能给你介绍差的?就我们业主的儿子,说起来跟我们家沾点亲,但是很远很远的亲戚了。那孩子今年28,美国留学回来的博士,刚回来就进了h大任副教授,好像是学生物还是什么的,长得也是又高又帅的,一米八几。他家就想找个医生,他爸妈一提我就立刻想到你,你要不排斥,我就让你们约着见一面。」 「28就h大的副教授……」连昭不免点头惊嘆,虽然现在高校抢人,但28岁成重点大学副教授也并不多见,的确是青年才俊。如果不是巨丑无比,或者性格有什么缺陷,他这个条件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扑,红姨真没把她当外人。 「他们家也是我们物业的,住三期,家里条件没的说……」三期是他们这个小区最高档的一个区域,虽然不是别墅区,但能在三期买房的家底都比较殷实。 红姨仿佛在连昭这里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把她所知道的男方的条件事无巨细地都摆出来,就为了让连昭动心。 祁闻白在连昭的另一侧一直听着红姨说话,但是越听越不开心,也越发的沉默。眼见着就要到单元楼门口了,红姨还在喋喋不休,祁闻白突然插话:「连昭,钥匙找到了吗?」 小区除了大门口有门禁,每个单元楼也有门禁,要刷卡。 连昭又一次拿手在包里的各个夹层摸索,红姨等着她表态,她抿了下唇,说:「红姨,你心意我心领了……」 「领了就行,我知道你是要说拒绝。你也别忙着拒绝,我也没让你现在就跟他结婚。人要见了面才知道,你们先当朋友认识一下也行。」 「行了,我要回去做饭了,微信名片我回头推给你。」红姨拎着东西就走了,留连昭和祁闻白站在单元楼门口。 连昭简直被红姨逗笑了,别人家都是爸妈催婚,到她这儿连彩茹不催婚,物业倒是忙活上。 电梯间很安静,乘电梯的只有连昭和祁闻白两个人,连昭低头看手机,红姨果然给她推了一个名片过来。祁闻白看着电梯里的gg屏,里面正播着整容gg,他把脸转过去,就不得不在电梯镜面的门上看到连昭。他没来由的不舒服,连昭平日里跟人接触都摆出一副高冷态度,对这样给人做媒的人,竟然笑脸相迎,她很缺男朋友吗? 她才26,有什么好心急的? 连昭一低头,一缕碎发就滑下来垂在她脸颊边。连昭的五官里,最好看的就是鼻子,所以她的侧脸也很漂亮。 祁闻白原本只是无意的一眼,莫名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几秒,直到电梯「叮」地一声响,他回过神,迈出电梯。 连昭到家先给自己倒了杯热水,除了发热,她嗓子也有轻微的刺痛,额角的地方也跟着凑热闹,一阵一阵地跳痛。 第58页 她喝着水,一边翻看值班表,如果她明天请假,科室里能帮她带班的只有管博,但是管博最近在筹备婚礼,恐怕也没精力帮忙。她吃完止痛药,把额角揉了揉,厨房里穿出生姜的味道,她把脑袋探到厨房门口往里望。 祁闻白说,他做饭不用别人帮忙,连昭看似人坐在客厅,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心安理得。 她一探头,祁闻白就发现她了:「我煮了生姜茶,一会儿你喝一些。」 她走到灶前,不锈钢的小锅里,生姜和红茶在水中翻滚,生姜被切成很细的丝,整齐划一的粗细,刀工比她这个那手术刀的人都好。 虽然祁闻白比她小几岁,但是在处理生活上的事宜,他比她有经验的多。虽然都是妈妈抚养长大,八岁的祁闻白比后来的连昭要懂事的多。 她扭头去看正拿芡粉和调料腌鱼肉的祁闻白:「你什么时候会做饭的?」 祁闻白略想了想:「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吧。」 她算了算,差不多是跟她认识的那个时候,八岁的小孩儿。 「那时候,江奶奶,也就是李维夏的奶奶经常叫我去吃饭,我妈给她们家饭钱。但是有时候我不太想去,就学着自己做。」 连昭朝他走近了些,不太理解地问:「为什么不想去?」 第35章 不吃醋吗 连昭的父母都是医生, 徐皓很少回家就更别说在家给她做顿饭,连彩茹的厨艺还可以,但是工作繁忙, 连昭一个月也吃不上机会她妈妈做的饭。 那时候,她每天的伙食解决起来也很容易, 要么回外婆家那边吃饭,要么就去医院蹭食堂的饭。她小学的时候最喜欢去县人民医院, 也就是她爸上班的医院,因为人民医院的饭更好吃,花样还多。 所以, 当祁闻白说不喜欢去别人家吃饭的话, 她有些不解。但是这种事情, 她稍微动一动脑筋, 想明白也不难。 话问出口, 连昭意识到自己这话问的略显草率。祁闻白腌好了鱼,脱掉一次性手套,在水龙头下边洗手:「小时候的心思, 都忘了, 大概是怕江奶奶给夏夏夹菜不给我夹菜。」 「你还吃夏夏的醋了?」连昭摇头笑了笑。小孩子有时候微妙的心理很难解释,如果仔细探究,她以前去外婆家, 跟连彻争一块鸡翅膀,连彻没争过她还使性子, 最后挨了舅妈的一顿打。她并没有获胜后的快乐,甚至宁愿挨打的是自己。 姜茶煮的时间够了,生姜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厨房,连昭将火关到最小, 在上方的吊柜里取了两个杯子洗,边看祁闻白把葱姜蒜整齐地码在菜板上备用,看他做饭的架势有条不紊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我不吃她的醋,她倒是常常吃我的醋,觉得爷爷奶奶对我比对她好。」祁闻白说起李维夏,忍不住唇角牵了牵,「她小时候很调皮,即便都说隔代亲,但架不住她实在闯祸太多,她爷爷没少揍她。每次挨了打,她就会闹离家出走,不过出走的地方并不远,要么去我家,要么去丁程蹊家。我们那条街上没什么跟她同龄的女孩子,她小时候的玩伴就是我俩。」 之前连昭误会他们俩是一对,即便有时候觉得他们的相处方式实在跟一般的情侣不一样,也没有怀疑过。现在看祁闻白谈起李维夏时的语气和模样,的确是像对待妹妹。 他看连昭往杯子里倒姜茶,说:「我没找到红糖,要不要放白糖?」 「就这样喝。」一小锅姜茶,分完两杯,锅子里大概还剩下有小半杯的量,连昭把锅放到一边,免得碍事,然后指指靛蓝色的那只杯子,「这杯是你的。」 「一会儿喝。」祁闻白把冰箱里找出的食材大概整理了一下,除了水煮鱼之外,打算再炒一个青菜。上海青被他一片一片地掰开放进水盆里清洗,连昭双手抱着杯子,又觉得应该帮点什么忙。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以前跟舅妈或者连彩茹进厨房,她的主要工作也只有洗葱剥蒜这样的活儿,到祁闻白这里,他事无巨细都自己处理,她除了倒杯姜茶,没地方插手。 「你出去吧,一会儿这里应该会有油烟。」 连昭端着杯子出去,顺手还掩上门,但是她在门口站了两秒钟,她又拉开门进去。 祁闻白正在打火,看她去而復返:「怎么了?」 她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随口胡诌:「我看看。」她也不知道要看什么。 祁闻白不再赶她出去,她就站在厨房的角落不干扰他的地方,双手抱着杯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喝姜茶。茶是红茶,是连彻寄给的,听他说是客户送的。但连彻是那种把可乐当水喝的人,怎么都不可能有那个口味坐下来品茶,听说女人喝红茶好,他就把茶一股脑打包全塞给连昭。 红茶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像是兰花,虽然清淡,被生姜的味道裹挟却并不逊色,每喝一口,口腔里都有一点回甘。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红茶这么好喝? 一个青菜,一个水煮鱼,做起来不算麻烦,菜上了桌,祁闻白端了两碗米饭出来。 不凑巧连昭的电话响了,她一看是医院打来的,让祁闻白先吃,她回房间接电话。 连昭进门把衣服随手搭在餐桌旁边的椅子上,手提包也放在旁边。 他把她的外套和包收拣起放到沙发边,没注意她的包没拉拉链,包里的文件夹从一侧滑出来。因为东西夹得太多,文件夹往地上一撞,没压牢的纸张便从里面跌了出来,入眼便是刺眼的标题,《麻醉医生祁某畏罪自杀》。 第59页 那纸张像是旧报纸剪报下来列印在a4纸上的,除了最显眼的一则新闻,还有其他的类似的新闻,标题与措辞大同小异。那些新闻下面,报社和记者的名字被红色的笔或勾或叉地做了标记。 祁闻白拿文件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只好用另一只手将其按住。缓了缓,他状若无事地将那张跌出文件夹的纸放了回去。文件夹里,还有更多相关的资料,他没有因为好奇心而翻看,把文件夹放进连昭的包,起身去厨房端他的那杯姜茶。 姜茶放了好一会儿,只剩下一点温热。他把杯子放在桌上,连昭接完电话,一边将头髮胡乱地绾在头顶。 「有一台手术,我一会儿要回医院去,你吃完就回吧,这边我回来再收拾。」她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她也不确定这台手术下来是什么时候了,可能直接接上明天的班,到明晚七八点才会再次出现在这个房子里。 「你不吃饭了?」 「吃啊。」她往椅子上看了一眼,「我包呢?」 「沙发上。」 「哦。」她坐下,「先吃饭,手术不急,吃完过去都来得及。」这个点路上也不堵车,很快就能到医院。 「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她挟了一块鱼腹肉咬了一口,味道不错,肉也很嫩。「可以啊,跟宋茱萸煮的鱼一样好吃……唔——比宋茱萸做的更好吃,她做的太清淡,养生口味,水煮鱼当然得是加倍的麻辣。」她回来之前,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有感冒的症状,但是刚才那一杯姜茶让她浑身暖融融的,胃口也好了起来,感觉她能把一盆鱼全吃光。 再捞鱼片之前,她给祁闻白挟了一筷子炒青菜堆到他碗里:「多吃青菜。」 祁闻白道了声谢,她补上一句:「鱼肉都留给我。」 他抬眼看她,想要再说什么,又算了,他不打算参与连昭幼稚的争抢当中。 刚要下筷子吃饭,接着一块鱼肉又落在他碗里,连昭解释:「多吃鱼变大聪明。」 连昭家里的饭碗并不太大,她两筷子菜直接把祁闻白的碗堆到冒尖,然后才一本满足地开始吃饭。倒是祁闻被弄得无语,看了一眼开心地捞鱼,几口下去吃得鼻子尖冒汗的连昭,她好像很喜欢捉弄人,或者说,很喜欢捉弄他。 连昭吃饭,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辣的,鼻翼一抽一抽,但看起来很开心。她虽然嘴上说不急着去医院,但是吃饭却是一阵风捲残云,很快吃完,嘴一擦就回房间去换衣服,顺便拿走沙发上的包。 进了卧室,她把文件夹取出来拿在手上停顿了几秒钟,将文件夹混到电脑桌旁一堆外形一致的文件夹里。 祁闻白并不太饿,连昭吃完饭,他也就放下碗收拾碗筷。 想着晚上要熬夜,连昭换了身轻便舒适的衣服,外套换了一件皮质的夹克,丑是丑了点,但防风保暖。连彩茹虽然不催她的婚,但是对她的打扮却是时常诟病。她的衣品不稳定,打扮一下还好,不想打扮穿的随意的时候,连彩茹免不了要说她没有「女性吸引力」。她不知道连彩茹为什么会认为一个对婚姻毫无想法的人会在乎自己有没有女性吸引力?再说了,女性吸引力又不全是靠衣服来表现的。 等她去洗手间刷完牙出来,祁闻白已经把碗碟都放进了洗碗机。 她到厨房门口,祁闻白跟她说李维夏晚上不回来,在她爸妈那里住。 「东西我都洗掉,明天你再回来处理的话,恐怕会有味道。」 「那就麻烦你了。」连昭站定,又去客厅翻箱倒柜半晌,拿来一管护手霜:「宋茱萸说这个牌子的很好用。」她抿了抿唇,「今天谢谢你做的饭,我先走了。」 她的脚退到厨房外,又补了句:「明天见。」 连昭知道祁闻白不会介意她把作为客人的他丢在家里这个失礼的行为,同时她也无所谓他一个人在她家会做出什么事。遇上祁闻白,她觉得每天的行事都逐渐变得荒唐。 到了医院,就刷手上手术。 一台手术做了七个小时,不是手术室里最长的手术,但是人要一口气熬到凌晨。 凌晨四点从手术室出来,连昭和衣在值班宿舍睡了几个小时,然后爬起来上班。 周一的上午有大查房,她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但因为睡眠不足和轻微的感冒,她的精神实在不太好。更让她不好的是,院里下来了通知,要在年轻医生中进行病例展示大赛。一方面是对年轻医生业务能力的考核,同时也促进年轻医生的进步。 这在连昭看来,完全就是行政部门闲的太无聊,多闹几次医闹,他们就没时间整三整四的。 对于这种行政任务,医生都是不喜欢的,但是到节目组那里,他们却很高兴又有新素材了。 接下来几天的拍摄,除了连昭上门诊,下医嘱,查房,手术等等的日常工作之外,还多了个准备病例大赛。 对于病歷大赛的准备,经过允许,摄制组也会在二附院找其他参赛的年轻医生进行拍摄,有时候祁闻白和文哥就不在泌尿外科。 日子转眼到了11月,轮到周四,祁闻白不在医院,留在泌尿外科拍摄的人只有文哥。文哥和连昭已经合作了一段时间,祁闻白偶尔一天两天不在,问题也不大,反倒是再找一个新人来当助理才是麻烦不断。 到中午吃饭,文哥去了医院食堂,连昭忙完跟宋茱萸一起吃外卖。 第60页 宋茱萸早上跟一个病人家属发生冲突,文哥问能不能拍进去,她当然是乐得拍进去,那家属无理取闹的嘴脸最好让全国人民都看看。不过到后来也没拍成,文哥的机器还差点让那个脾气暴躁的家属给砸了,保安跑来,事情才没有恶化。 到中午,宋茱萸跟连昭聊起那个家属,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连昭赶紧转移话题。 宋茱萸最喜欢听追星八卦,和恋爱八卦,聊着聊着就聊到祁闻白身上。 「诶,祁闻白这两天都不在。」 「他有课,你之前问过一遍了。」 宋茱萸反问:「我问过吗?」同样的话,她上周的确问过连昭。 连昭往嘴里扒饭,再不多吃几口,怕一会儿又被叫走。 「你知不知道,最近皮肤科有个规培生跟祁闻白走的很近?」 因为病例大赛的缘故,祁闻白跟文哥满医院地追着参赛的年轻医生跑,为了取素材和谁走的近,这是很自然的事,连昭不觉得哪里有什么异样,因而摇摇头:「可能是为了工作吧。」 「你真的一点都不紧张?」 连昭嘴里塞得满满的,瞪着双眼含煳地问:「我紧张什么?」 「难道你一点都没察觉到?」 连昭简直想把宋茱萸抓住摇晃两下,她完全不知道宋茱萸到底要说什么。 宋茱萸一脸神秘地凑近:「你上个月出门诊,被病人堵在诊室的事儿可是传出来了,原来堵你的就是祁闻白。他加入节目组,每天守你身边,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第36章 「唔——挺可爱的。」像…… 听明白宋茱萸的话, 连昭一手捂住自己的嘴慢慢咀嚼。她没有跟其他人透露过她和祁闻白之间的事,包括对宋茱萸,她也并未多提, 但她没想过宋茱萸竟然能脑补这么多。 她还记得祁闻白小时候被几个小孩欺负,都是委委屈屈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怎么打骂他都不还手,唯一说他妈妈坏话的小孩被他推倒过一回, 所以,他应该不是个以怨报怨的人,除非触及到他的原则和底线, 而沈蓝应该就是他的底线。 祁闻白找到她, 虽然目前并没做什么伤害她的事, 但这应该不能表示他不恨她, 自然, 他更不可能喜欢她。 盒饭是土豆炖鸡和青菜,连昭不喜欢吃土豆,但今天的盒饭只剩这个荤菜了。 她垂眼看着面前的午饭:「其实, 我们以前认识, 一个地方的,住我家的小姑娘你见过,那天搬家你见到的那三个人, 他们是髮小。」 宋茱萸听连昭说过她是十几岁跟妈妈到星城来定居的,点了两下脑袋, 不过还是没想通:「但你们看起来不像熟人啊?」 「我离开老家很早,很多年不见,所以再见就很陌生,没立马认出来。他们比我小, 小时候的模样和现在完全对不上号。」 宋茱萸点头,小孩子长大自然是会大变样的,那种一眼就认出小时候的玩伴的事情只能发生在影视剧里。「那祁闻白小时候什么样?是不是从小就是个帅哥?」 「唔——挺可爱的。」像糯米糰子。哭的时候,嘴巴一瘪,眼泪在眼眶使劲打转。 连昭把饭盒里一块土豆挟起又放下,吃得太快有点噎,土豆更是让人噎得不行。她捶了两下胸口,合上外卖盒盖子,抓起水杯去接热水,也就把和宋茱萸之间的对话断掉。 祁闻白两天没来,到周五才出现。连昭周五的班从下午两点开始,她提前到医院整理了最近的病歷,为交班做准备。 文哥来给她打招唿,然后把办公室的固定拍摄设备调试了一下。 「祁闻白今天又不来?」 「他一会儿过来。」文哥把手搓了搓,「没想到我们副台长的侄女竟然在二附院上班,说是让他帮个小忙,他就过去了。」 「这么巧。」连昭把笔别到白大褂左胸口袋,这是她这个月买的第三支笔,科室里人人都在买笔,但永远缺笔用。 「可不是。」 「哪个科的?」 「皮肤科,姓马,连医生认识?」 她笑了一下:「不认识。医院医生多,很多都没见过的,可能只是听过名字。今天要怎么拍?」 祁闻白不在,跟连昭商量的事就换文哥来做。 祁闻白过来的时候,连昭正在电脑前给病人开化验单,她朝门口看了一眼,注意力又回到电脑前。这一段时间连昭虽然没有闲着,但是不用上手术上门诊,病房也刚刚巡完,对她来说是一段自在的时光,而文哥已经懒得看机器了,在手机上看别的拍摄组发过来的视频。 祁闻白避开摄像头能拍到的地方,把提来的咖啡分给文哥一杯,剩下的连着打包盒,他一併放在门口的桌子上,然后给连昭发微信。 qi:【给你带了咖啡,还有一杯花茶是给茱萸姐的。】 连昭放在桌上的手机出现一条消息通知,并能看到发件人,她扭头往门口看去,祁闻白已经去了走廊外面,跟文哥商量下一个要拍摄的病人人选。他们商量好之后,还要跟总策划组进行报备和审核。 片子的设计是每一集都会出现一个病例,或者重要事件作为主题,这是一集的看点。要选病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要去给患者和家属沟通,不然拍了也用不了。之前拍了一个病例,到后面病人突然反悔不想上电视了,协商无果,他们採集的素材几乎全部报废。 第61页 隔着一扇墙,墙里和墙外的人都在各自处理着手里的事,住院部楼上楼下的唿喊与喧譁都自动化为白噪音,成了他们工作时刻的背景音。 连昭把最后一行字敲完,点了回车,印表机自动开始工作,她这才解锁手机,看到他发来的消息。 看到对面那间咖啡馆的外卖盒子出现在这间办公室,她就知道祁闻白给她发了什么。 祁闻白的微信名很简单,就是他姓氏的拼音,朋友圈也跟他的微信名一样简单,没有设置访问权限和时间期限,但他一年拢共都发不了几条朋友圈。 上一条还是一个月前发的,和室友聚餐的合照。 正回消息,两个同事进门,一眼就看到门口桌上的咖啡。 「谁给我买咖啡了?」那张桌子是那位叫张旭的同时在用。 「我的。」她要笑不笑地应了一声。 「你喝两杯?」 「还有一杯是宋护士的。」 「唉!点外卖都不叫上我们?」旁边的钱小恆把那外卖盒子帮着拎到连昭的桌前,「师姐,那个病歷大赛准备的怎么样了,别搞得太好,卷死我们。」 「我就是去凑数的,这次本来参加的都是住院医规培生,就我一个主治在里面,我也浑身难受。」 「那是为了让你当我们的领头羊。」 连昭一阵苦笑。钱小恆一张嘴可真能掰扯。 两人进来跟连昭做了些手头工作的交接之后很快就出去了,下午有规培生的培训,他俩都要去,一时间一大摊子的事都落在连昭的头上。 她把杯盖揭开,往嘴里勐灌两口咖啡,下一次再见这杯咖啡应该是它凉透的时候。 拿着开好的化验单给病人送去,回来的路上就听见a3病房里有人在骂骂咧。 她抹了一把额头,a3病房里那个男人的声音让连昭格外的耳熟,因为他每天必定要找人骂一通发泄一番才消停。 「把那个护士找来!我不要你换药,那个护士呢?」 陈靓护士把药品车往旁边挪了挪,生怕眼前这人发起疯把药给砸了。 「先生不好意思,那个护士现在不在。」 「我中午还看见她,把她给我叫来,不然我去护士站找她。」 那个护士,所有都知道指的是宋茱萸,至于宋茱萸如何得罪了这位家属,说起来挺莫名其妙,可以说是宋茱萸倒霉,被这个性格略显偏执的家属盯上了。宋茱萸手里忙不开,这家属按铃之后她大概过了3分钟才出现,被家属骂不把人命当命,之后每天都被横挑鼻子竖挑眼。 护士长让宋茱萸不再护理这个病房的人,但是架不住这家属无理取闹。 「先生,这里是病房,其他病人需要休息,请尽量保持安静。」 连昭声音冷淡,神情静如止水,那个前一秒还跟要爆炸似的男人顿时噤声。不过,噤声只持续了短暂的两秒,「你们医院这什么态度?做手术花钱住院花钱,你们就这态度?」 这种人连昭见的不多但也不少,进医院求医生收住院的时候恨不得跪地磕几个头,但是进了医院,花了钱,心中就有了怨气,似乎所有穿制服的人都吸了他家的血,他看谁都不得劲。 床上的病人年逾七十,手术切除肿瘤,之后还会继续用药治疗,情况也并不太好。 家属的心情,连昭能理解,但不能纵容。医护也是人,被这么持续每天精神打击,宋茱萸这工作恐怕很快就干不下去了。 「先生,我们的服务态度不好我们会尽快去培训,以期待能够得到您的肯定。现在,您父亲的药快没了,要不我们先把药换上。」 「让那个护士来换。」 连昭看了一眼病床上方的盐水袋,已经滴到空袋了,她上前两步,打算把开关拧上。那人以为她要做什么,冲过去:「你想干什么?」 连昭解释:「避免进空气。」 「谁让你管的?」他突然的一掌,让连昭接连后退两步,陈靓护士直接被吓到了,以前也听说过医闹,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直接对医生动手的家属,而且对方还是个女医生。 「靓靓,你别管,先叫保安。」 「叫保安干什么?我他妈今天还怕他个保安不成?」男人的脸已经因为愤怒而发红,伸手就要拽连昭的头髮,好在她反应快给躲开了,那人一下不成,下一秒直接一巴掌拍在连昭的脸上。 病房里是一声响亮的耳光声。 床上的老人身体虚弱,阻拦不住儿子的行为,旁边的家属想上前帮忙,又不敢,犹犹豫豫的,直到连昭被人拉到怀里。 她的脸被埋在祁闻白的怀里,贴着他的前襟,衣服上是洗衣液淡淡的兰花香。 祁闻白转过身,替她挡住男人接踵而至的一拳,另一手挡住男人再一次挥过来的拳头,警告他:「你干什么?」 连昭赶紧抓住祁闻白:「别动手。」 祁闻白咬咬牙:「他打你,还手难道不算正当防卫吗?」 连昭轻轻摇头,不算。医院里三令五申,不管病人和家属多么的无理取闹,只要没拿刀,他们就不能还手。拿了刀也一样不能还手,只能跑。 文哥站在病房门口把这一幕全给录下来了,素材能不能用不知道,先录了再说。这人之前欺负宋茱萸的时候他就想录,简直欺人太甚,他恨不能把这人的视频放到网上曝光,让全国人民都来教育教育他。 第62页 男人看到有人录像,朝最显眼的文哥冲过去就要砸他的机器,好在保安赶到,把他们隔开,让文哥关掉机器停止拍摄。 连昭把祁闻白推开,从他怀里出来,把略有松散的头髮弄得更乱了一些,走出病房,拨了110。 警察赶到,连昭的脸红肿得刚刚好,依稀可见几个手指的痕迹。 警察跟她和那个男人都做了笔录,又跟周围的家属了解了情况,有家属偷偷拿出手机偷拍的视频作证,这一下,男人整个都软下来,垂头丧气,远没有先前对医生护士颐指气使的气势了。 警察问连昭的意见,这种事情警察见得多了,双方和解,最多打人的一方给一点赔偿。 连昭并不想要那人拿钱,她只跟警察说不拘留,她就起诉,不接受私了。 警察在临时开闢成谈话间的办公室里当两位当事人的传话筒,男人的老婆在外面的窗户往里张望,最后还是推开门进来,对着连昭连声求情。 连昭双手撑着桌面,冷声冷气地开口:「私了也行,章先生需要跟最近辱骂过的所有医护人员道歉,并写保证书,在章老先生住院期间,章先生对医护人员需要有起码的人格尊重,警察同志在这里,就帮忙做个见证。我保留起诉的权利,如果章先生不遵守承诺,我们就法院见。」 第37章 她做错什么了,要写检讨…… 一个巴掌的事被一封保证书和解, 但如果这段时间那个家属能消停,连昭自认为那一下也不算白挨,并且她也没放弃起诉的权利, 真要是这位章先生要再对医护打骂,她也不会再顾及他病床上老父亲的面子。 从办公室出来, 从培训会被叫回来的钱小恆就过来跟连昭交接工作。医务科来了人,留下一人和民警去派出所, 连昭跟着剩下的那个人走。到了医务科的会议室,里面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医务科专管医疗纠纷的副主任。 这已经不是连昭第一次来这里喝茶, 这里都是老熟人, 不过都是不大待见她的熟人。 对方早已经了解过情况, 连昭到办公室, 他把连昭狠狠批评了一顿, 还要她写检讨,并交500罚金。 在以往,医院这样的处罚是对还手的医生才有的, 连昭没还手, 任由打骂,还要交钱,她自然不服气。医护和医务科虽然共处与同一家医院, 但却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各自有各自的立场和考量。 「关于你说的我故意在家属气头上去挑事的说法, 我不知道您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辜主任,你也是在临床待过的人,医生哪里敢主动挑事?这个惩罚我不认, 后面随便你怎么处理。」 「那你口口声声说要起诉是什么意思?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 「这个家属,我想起诉就起诉,不想起诉那也是我的自由。我脱了这身衣服就是个普通人,我连起诉加害者的权利都被医生这个职业给剥夺了?法律都没规定这条,主任倒是积极主动。」 辜主任气得不轻,要不是不能随便开除,他恨不得现在就打电话给人事处。 他指着连昭的鼻子:「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一点大局观都没有,你以为我是专门来难为你的吗?我还不是为了医院整体的发展考虑。」 「巴掌没拍在你脸上,你当然能说出大局观的话。」黄主任刚从手术室出来就往这边赶,进门就看连昭一个人面对医务科三个人跟受审的犯人一样。不过按照连昭的性格,她不会让自己吃亏,即便被领导指责,她也是昂首挺胸,坐的端端正正。 她这狗脾气有时候让人气不打一处来,但对于辜开山这种看人下菜碟的人来说却也有用。 「你把我科室的人弄到这边来,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抓了小的,来了老的,辜开山听到黄永亮的声音就开始头疼。他之所以急匆匆地就把连昭叫过来,就是专门趁着黄永亮不在。 全医院各个科室,就属泌尿科和急诊科两个头头最护犊子,以前在急诊科连昭闯祸,有曹主任来领人。黄永亮来要人,跑的更麻利。 「你不是手术吗,就没好打搅。」 「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把她叫来,打算怎么处理她?」 「写一封检讨,再罚点钱吧。」辜开山一对上 黄永亮的视线就变了卦,「小事情,不罚钱了,年轻医生没多少工资。」 「她做错什么了,要写检讨?」 「老黄,你真的要跟我为难吗?你这么多年护你们科室的人,我说什么了,一封检讨,有那么难?我就是让她长点记性,下次别再跟人起冲突,不然最后受罪的还是我们医护人员。」 「祁言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长什么记性。我们自己的人,我们不护着,还冤枉他们,打压他们,开这个医院干什么?」 连昭在听到老黄声音的时候,就不免身子一震,他跟辜开山吵架,她倒是乐的看热闹。两个领导吵架的时候,医务科的小何还给她和老黄端了水过来。老黄肯定是没心思喝这个水的,她端起来抿了两口。 她没想到两个领导吵架会突然跳出来祁言的名字,一次性的纸杯在她手里一抖,水颠簸出来,她慌张地把杯子放到桌上,小何抽了两张纸巾递过来。 「老黄,好端端的你旧事重提做什么?非要跟我吵架吗?」 「我就事论事!」老黄叉着腿,脚上还穿着手术室的拖鞋,看得出来他来得很急。 第63页 辜开山气得双手叉腰,把两个袖子互相撸起来又放下,老黄继续说:「我们自己的医生都被逼的走投无路,当年没有一个领导站出来说句话,我们自己的学生,自己同学都救不了,还谈什么治病救人,自己的命都快没了,还开个屁的医院。你自己是为什么从临床跑路的你自己不清楚吗?当初你跟祁言还是同学,你看看现在,你自己在干什么?对自己的同事,后辈,就不能多一点宽容?」 老黄进办公室就是一顿机关q似的连环扫射,喷得辜开山毫无招架之力,最后连昭什么都不用做,直接就被黄永亮领了回去。 出了医务科,连昭追上黄永亮两步:「谢谢老师。」 「叫什么老师,叫主任。」 「哦,谢谢主任。」 黄永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闷着头走路,连昭离着两步,老老实实地跟着。她盯着黄永亮的背影,有话在嗓子眼里,却不敢问。 从她第一次上黄永亮的课开始,她跟他认识有六七年的时间,读书的时候选他当导师,对他的履歷也都能倒背如流。二十几年前,二附院跟g大医学院没关系,只是形成一所普通医院,后来合併成了g大第二附属医院。而那个时候,黄永亮在g大附属医院的普外科就职,领导之一就是顾怀远。 根据病案室找到的病歷,黄永亮的名字没有出现在负责手术的人的名单里,但他对那件事并不是一无所知。 「老……主任。」 黄永亮停住脚扭头看她。 「你刚才说的祁言,是谁啊?」 黄永亮的鼻翼翕合两下,呵斥她:「要你瞎操心!你一天天的少给我惹点祸吧。」 连昭在他身后「啧」了一声,这老男人嘴硬心软的,明明着急忙慌地跑来捞她,这会儿又骂她。 回到科室里,一切都恢復了骚乱之前的样子。最先跑来的是宋茱萸,这个点她应该下班的,但是没走,一直在配药室里帮忙配药,一边等连昭回来。 宋茱萸一脸愧疚,总觉得这事是她连累的连昭。连昭把她的脸捏了两下:「祁闻白给你买了花茶,我给你发消息了,你看到没?」 「看到了。」宋茱萸笑了笑。 「这段时间,那家人应该不会再找你麻烦,好好工作。」连昭用裹着毛巾的冰袋贴了贴脸。 「陈靓说,小白也被那个家属打了一拳,我问他怎么样,他说没事,但是我还是觉得不安,我要不要下午请他吃个饭?」 「不用,他也走不开。」 回来的路上,她在楼下看到祁闻白,他面前还有个年轻女人。 虽然被打,连昭很快调整好情绪,开始处理堆积的工作。 下午文哥不跟拍她,说是要去南湖医院那边支援,只留了祁闻白在这边照顾医院里那些固拍设备,定时检查。 连昭盯电脑盯得眼睛疼,去洗手间的时候见过祁闻白一回,他还是和以往一样,不给文哥做助手就会坐在楼层的休息区做自己的事,有时候是看平板,有时候是在手提电脑上敲字或者浏览东西,大概是做论文相关的事。 或许因为是周五的缘故,事情并没有太多,到晚饭的点连昭过去找他。 「有空吗?」 他抬头看她。 「要不要一起吃饭?医院食堂。」 祁闻白打量了一下她的脸,下午被打的左脸经过冰敷,但还是能感觉她的左脸有些微的肿。 「好。」他把电脑收起来,跟连昭一起下楼。 在食堂排队打菜,祁闻白手机上来了消息,是皮肤科的马医生,问他吃饭了没。 他看了一眼消息,没回復,把手机放了回去。 打了菜,两人找位置坐下。有两个跟连昭相熟的同事见到她,端着餐盘过来。 「你被病人家属打了,有没有事?」陆医生跟连昭是同年进校,现在在皮肤科。像女生学医,选内科,皮肤科和妇科的比较多一些,一起来吃饭的施医生是儿科的。 「被打了吗?打哪儿了?」被家属打骂,作为儿科医生,施医生可以说是经验丰富,说着就打算给连昭传授她从业一来积累的应对策略。 「遇到这种事立马就跑,还好小祁在,不然可说不好。视频我都看了,那个男的人高马大的,怕不是有什么精神病,一点就着,跟吃了火y似的。」陆医生提起这事就没好气地开始抱怨。 「什么视频?」 「就这个,下午的事被人发短视频了,我们科的护士给我看的。」陆医生拿手机给连昭看,转而又跟祁闻白说话,「我们科的女孩子简直要被你迷死了。」后面还有半句话陆医生没说。祁闻白和皮肤科的马医生认识,外貌出众的人到哪里都不免被人讨论,年轻女孩子之间也会猜想小马医生最近跟这个电视台的帅哥走的很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可能。 连昭看到标题为【震惊!男子病房内殴打医生】的短视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年暴力伤医的案件很多,也算是一个热点,原本没什么粉丝的视频号,一条视频竟然点赞上万,评论也有好几千条。 按照这个热度,她真怕连彩茹会看到这条视频。虽然连彩茹没那个时间刷手机,但这事不好说。 「对了,小马来找过你吗?你也被打了,没事吧?」 祁闻白点了一下头:「她下班的时候来过。」 第64页 「小祁,你觉得我们小马医生怎么样?」陆医生已经忘掉坐过来是要关心连昭的。 「挺好的。」祁闻白的回应很平淡,说完就低头吃饭。连昭左右看了看对话的两人,眉毛耸了耸,看祁闻白的反应,大概也知道什么意思了。 「都没问过你,你有女朋友吗?我这么问,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没有。」 真的是问什么答什么,一个字都不带多的,偏偏他这么说话又不招人讨厌,也没有表现出对陆医生的反感。 「那你……」陆医生笑着小心地问,「喜欢比自己大一些的女孩子,还是小一些的女孩子呢?」 祁闻白抬头,莫名朝连昭看过去,陆医生也跟着看向连昭,施医生也随大流看过去。 连昭正往自己嘴里放一块西红柿炒蛋,一头雾水地在他们三人脸上扫过,然后对祁闻白说:「跟我求助也没用,我管不住她们的嘴。」 第38章 请你吃雪糕啊? 祁闻白的唇微微翕张, 朝陆岚医生笑了一下:「都可以,投缘的就行。」 冷笑话大王施雪怡紧跟着问扁头不行吗。 「多少扁头女孩扎马尾不好看也就算了,连择偶都要被排斥在选择范围之外。」 陆岚最先拆台, 连连说她这个笑话实在太冷,吴师傅听了都要起鸡皮疙瘩。吴师傅是医院太平间的管理人员。 这个话题被一个冷笑话给转移开, 之后陆岚聊起科室里的一个病例。二附院的皮肤科分普通皮肤科和皮肤x病科,陆岚聊起的这个病例是个女性, 看的就是皮肤x病科,跟泌尿外科的内容有交叉,两人聊起来也不存在沟通不畅的情况。大概是陆岚描述得太过绘声绘色, 施医生听了几句就听不下去了, 草草扒完盘子里的饭就先行离开。 包括祁闻白, 陆岚刚开始说了几句, 他的胃口就没了。再看对面坐着的两个人, 聊天吃饭两不误,看起来连昭的胃口好像还更好,连不喜欢吃的洋葱都扔到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他放下筷子喝汤, 晚上是番茄豆腐汤, 不过里面都是些豆腐和番茄的碎末。刚喝了一口,陆岚的声音又进入到他耳朵里。 「就那种豆腐渣样分泌物……」 …… 祁闻白看着碗里浮浮沉沉的豆腐渣,沉默地放下汤碗, 不再看她们俩,把脸转过去看向食堂外面, 玻璃外是一片绿化园。十一月里,银杏树纷纷在掉叶子,还有人在草地上捡拾银杏叶。 星城的绿化树很喜欢选银杏树,这几年苍兰县新城区的行道树里也添了很多银杏树, 老城区还是广玉兰树和榕树居多,上次回县城路过三小,校门口的榕树越发的茂盛。连昭在赵威面前说「不认识他」,第二天又来找他。那天下午,她就是站在离那棵榕树不远的地方东张西望,可是他那天很生气,不想理她。 再回过神,陆岚已经走了,被科里的电话叫走的。 「吃完了吗?我们也走吧。」 连昭端着盘子起身去收餐处,祁闻白跟上去。 「你什么时候下班?」 「文哥说八点就可以回去。」 「哦。」连昭点点头。两人路过医院的便利超市,她突然停住脚,「请你吃雪糕啊?」 看似是询问的语气,但她话说完,人已经迈向超市门。 连昭的口味似乎很单一,在冰箱面前驻足半晌,最后还是拿了红豆雪糕。他和她一共也没吃过几次雪糕,但每次她不是拿红豆糕,就是拿绿豆糕。 「吃不吃这个?三层夹心。」 天气凉,雪糕的品种远没有盛夏时候的多,祁闻白扫了一眼,十几年前的雪糕到现在,很多都销声匿迹,现在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了。消失的雪糕里,包括连昭曾经买给他的那种,而绿豆和红豆这两种口味却是经久不衰,不管包装怎么换,超市的冰柜里永远都有它们。 「这个吧。」他拿了个脆皮香芋味的雪糕。 天气转凉,买雪糕的人不多,买雪糕的成年人更少,连昭拿着两个雪糕去结帐,包装纸上还结着些许的白霜。 连昭拿到雪糕,并没有立刻拆开包装,而是将雪糕摁到自己脸上。她虽然记事起都不知道打过多少次架,但是硬生生地挨巴掌还是第一回 。拳击馆里她都没这么挨过打,教练心里有数,不会十乘十地把拳头往她脸上招唿。 肿是消了,但是吃饭的时候,还是能够感觉到腮上些许的刺痛感,嘴里还破了一块皮。 她现在后悔了,应该在民警面前撒泼打滚,哭天抢地地也要把那个王八蛋送进去拘留几天才对。 「脸还疼?」他问。 「还行吧,明天应该就没事了。」连昭唿出一口气,看着医院里来往的人。周五的傍晚,除了急诊科,医院的节奏似乎都放缓了。她看了看手机,没有来电,索性找了张条椅坐下,顺便拍拍旁边的空位,「歇会儿,消消食。」 祁闻白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加一个人都不嫌挤。 「今天那人打你那一下,真没事?」 「真没事。」 一般来说,赤手空拳的,后背挨一下问题不大,只要对方不是练家子。不过,也保不准会不会造成肌肉软组织伤。连昭看向他,突然放下雪糕起身到他旁边,手在他后背试探。 「他是不是打到这里?」连昭只知道那人是右撇子,砸在祁闻白身上应该是在他的右侧后背或者肩膀。 第65页 不凑巧,连昭刚好摁到他挨打的地方,他嗓子眼里闷哼了一声。 「痛?」她触碰的刚好是肩胛骨上。 「不是,是你摁得我疼。」 连昭松开他,像犯错的小孩一样,手指悄悄蜷到一起。 「要是痛的话,回去冷敷一下,买个红花油什么的。你有室友吗?」 室友当然有,但是各有各的事,唯一常在宿舍的张宇航要考研,早出晚归的。 「有。」 「除了周溪,还有谁?」在这之前,连昭很少打听与他有关的事,这次问起他的室友,知道他们叫什么,现在各自都在忙什么,再说到祁闻白保研。 「明年,我们就是校友了。」她牵着唇角微微笑了笑,「不过医学院和新闻院应该不在同一个校区。以后想当干什么呢?读博,做大学老师?」 「在考虑,我舅舅也是大学老师。」 「当大学老师挺好的,只是现在要求都要有海外学习经歷。」她突然想起前几天红姨给她介绍的那个28岁的副教授。红姨把名片推过来,她没加,但没想到隔天好友申请出现了这个人,她点了通过,但两人除了自我介绍,没多聊其他的,主要还是因为连昭忙,聊几句就断了。不过总体来讲,那个人给她的第一印象不坏,挺有礼貌。 「诶对了,你们学校里有个叫刘润泉的年轻教授,你见过吗?他是生科院的,你应该是没见过。」她心里想的自说自话地说出来。 祁闻白突然屏了息,随后咬了一口雪糕含在嘴里,半晌才回应她:「你有兴趣?我可以帮你看看。」他想起来红姨在连昭面前把那个副教授夸得天花乱坠的,心里头就很不舒服。 连昭坐回椅子上,趁着雪糕没有太化拆开包装将绿豆雪糕啃了两口,冰的牙都要倒了。 「帮我看看帅不帅。」她还是要承认她和宋茱萸是一样的肤浅。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看不出来帅不帅,大家不是长得都一样么。」 「啧——」她扭头瞪了他一眼,「算了,反正我兴趣也不大。」 祁闻白把最后一口雪糕餵进嘴里,暗暗腹诽,兴趣不大你还问长得帅不帅。 连昭吃饭快,吃雪糕也是同样的快,自从上了临床,吃东西就忘了什么叫细嚼慢咽。她一边抿着唇边的糖浆,把木头片塞进包装纸里,整整齐齐地把包装纸裹成一根棍儿。 「今天谢谢你,下次别拿身体帮我挡了。」今天对方手上没傢伙,要是真有刀或者其他什么,她恐怕欠他的帐,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连昭起身,一只手挠了一把他的脑袋,原本柔顺的头髮被她薅起一撮呆毛。 「我上班去了,你也去看看你的机器。」她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把他那撮翘起来的头髮扒拉下去。看起来皮肤科的女孩子还挺喜欢他的,不能破坏了他在她们心中的好形象。 八点一到,祁闻白就准备下班,连昭那时候正巡病房。 高辞的电话响了,给他说了地址,让他赶紧过去。 「走了。」他站楼道里,「明天我不来,要去看后期剪辑。」一旦由工作,台里就是加班加点地干,周末也不能休息,尤其这个节目是打算在11月底上线,最近后期的工作比前期拍摄还要繁重,他们能调到后期当机动人员的都会被调过去。 「行,明天应该也没什么拍的。」能拍的素材,前几天的24小时跟拍都已经录过了,接下来就是等医院里的病歷大赛。 祁闻白站着没立刻走,她愣了一下:「还有事吗?」 他摇头,转身走了。 打车去了高辞给的地址,他不常去夜店,本身酒量不行,也不喜欢那种嘈杂的环境。 到酒吧的卡座,除了高辞还有另外两人是常旭和胡远飞,都是一起进电视台的实习生。他们俩都在新闻台,常旭做些新闻採编制作的工作,高辞还是做他的新媒体运营,最近这一个月,他组长愿意带他出去跑新闻了,不过跑的都是些民生新闻,他不满足,每天都想搞个震惊全国的大新闻出来。 祁闻白不喝酒,点了一杯无酒精的饮料,一边听他们俩吐槽。 高辞先是抱怨了一通工作,然后按下声音:「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台里出了一件大事?」 祁闻白眼皮掀了一掀,所有的事情,除了相关的当事人和派出所这样的机关,嗅觉最灵敏的就数媒体从业人员。 「什么事?」 「我们台里有人被调查了。」 常旭原本好奇的神情顿时垮下来:「还以为什么呢,你说的老马吧?都传疯了,也就小白不知道罢了。而且你的消息也太滞后了,人都放出来了,人家没违纪。」 「无风不起浪,这事我觉得有门儿。」 「你这工作还想不想要了,八卦领导。」 祁闻白啜了一口饮料,听他们俩互怼。 他试探性地扔下一枚石子,这湖面的涟漪还没翻起来,就被人抹平。的确如他舅舅所说,马成光没那么容易被扳倒。就算扳倒,如果只是进去蹲两三年就出来,那也太便宜他了。 「谁不八卦啊,谁不背后议论人啊?」胡远飞挺不服气,领导不就是拿来议论的么。 祁闻白没有跟个局外人似的光听,插话问到:「他被举报什么?」 常旭已经开始独立跑新闻,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他跑得格外的快,但是台里的事都是压着不报导的。 第66页 他轻描淡写地说:「受贿。不过应该是没查出来什么。你们别看老马人前看起来光鲜,家底其实不怎么样,到现在开的车还是台里给配的,他自己只有一台好几年的尼桑。」 「怎么可能,台里领导就没有一个穷的,还有自己出去开公司做投资人拍电影什么的,说他穷,那才是事出反常。倒是他热爱x贿赂的事儿,谁不知道啊,只是民不举官不究,我看他是干净不到哪里去。」 祁闻白不喜欢一堆人吹牛打屁互怼的场合,但是这是他不动声色获取消息来源的渠道之一。虽然他们只是实习生,但是没有那些老记者那样对很多事情讳莫如深,说话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只要有人从中一引导,他们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聚会上回来已经错过回学校的车,他去丁程蹊那里蹭住。 关于祁闻白父亲的事,丁程蹊多少知道一些,也知道他一直在收集证据寻找当年他父亲的死因。沈蓝不相信祁言是自杀,很遗憾,祁言的确是自己跳的楼。但是,他并不是自愿,他是被逼的。 而逼得他走投无路的人他以为只有一个,那就是当年歪曲事实,捏造罪名的记者马成光。 他找过当年过世病人的家属,他们对于医生的死感到很后悔,而他们实际上也并没有打算追责,因为癌症对于那个年代的人来说,治得好那就是多赚了几年活头。治不好,那就是命该如此。但是有记者找到他们,说可以帮他们维权,获得高额赔偿,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他们就心动了,跟医院提出要个说法,但没想到「要个说法」的要求,让事情的发展会走到这个地步,逼死了一个无辜的医生。 而根据连昭那里的那些资料,和他自己手里的证据相互整合,他发现最开始被写进新闻的医生姓顾,后面就变成了姓祁,责任认定由主刀医生变成了麻醉医生。 「可是这病歷我找朋友看过,他说虽然是复印件,但是能看出原件没有涂改痕迹,而手术操作也并无失误的地方,都是照实记录。你也怪不到这个医生的身上。」越到后面,丁程蹊的音量越低,他知道他这么说对祁闻白来说很残忍。 那个马成光一开始针对的人应该是顾怀远,而祁言却成了替死鬼。 「怪不到他身上……」祁闻白嗤笑了一声,丁程蹊就不好再劝。 丁程蹊睡床,祁闻白只借他的沙发躺一晚,但却怎么也睡不着,原本以为没问题的后背开始隐隐作痛。 连昭那天走后,他进过她房间,将文件夹中所有的材料都复印了一份。他虽然尽力还原,但其实她应该是知道的吧,但她什么都没说。 连昭为什么要收集那些东西?甚至外人根本拿不到手的陈年病歷都有。 第39章 病歷大赛 别人口中提到过很多次马医生, 连昭甚至都不知道马医生的全名,直到病歷大赛的预演看到参赛人员名单上马明雪几个字。 连昭以前也参加过病歷大赛,没有预演这种事, 最多是让参赛人员在会场试播一下ppt。但这次因为有星城卫视来进行节目录制,医院的外宣办跟医务科商量过后, 弄了一个预演。 预演的时间安排在正式比赛前两天的晚上,白天文哥和祁闻白都不在, 文哥是调去支援,祁闻白有课。 会场里除了参赛的年轻医生,没几个人。他们把自己的ppt拷进会场的设备里, 然后上台进行试讲。有的人时间比较吃紧, 科里有事的话, 试讲也只是往台上一站, 讲了个开头就离开了。连昭也是这么打算。 一附院的手术大牛借了二附院的手术室, 要进行一场高难度的机器人手术。即便这台手术后期会有录像回播,但现场直播即便视野并不足够好,那种观摩的感觉和心情却是不同的。科室里只要是拿手术刀的都想去看, 甚至别的科室的人还问有没有位置, 开玩笑说要买黄牛票去观看。 连昭跟身边的学弟钱小恆聊起这个病人的相关情况,以及手术中的难点,听到谁叫了声「小白」, 连昭寻声望过去,一个女医生朝着一个方向正招手, 脸上是极为开心的笑。 祁闻白不紧不慢地朝她的方向过去,走近之后,两人放低音量说话,连昭就把目光收回。 见到马明雪本人, 连昭才记起来她们好像曾经在急诊科见过,那时候马明雪在急诊科轮转,不过她们也紧紧是打了个照面的关系。 「马医生最近是在走桃花运啊,电视台这小子好像在追她,我们这届有个同学也对她有点意思,还跑去跟我室友取经,问怎么追女孩,真是笑死我了。」钱小恆的研究生室友里有个海王,钱小恆甚至称他为蛊王。蛊王能让三个女生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还让她们和谐共存。 那个蛊王学弟的事迹传得还挺开,连昭也听说过这个人,不免皱了皱眉,转而回到话题上:「马医生长得很漂亮,招人喜欢也很正常。」 「连师姐你也很漂亮,但是并不怎么招人喜欢。」 连昭一个白眼剜过去,钱小恆立刻做投降状,顺便在自己的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这些玩笑都无伤大雅,他们在科室里经常互怼,连昭也不会真的置气。 「你说马医生一个千金大小姐,跑来当医生,受这个罪干什么?我听说,她伯父是电视台的领导,家里还开传媒公司,家产何止千万。不过,她这样也挺让人羡慕,遇到混帐领导,白大褂一脱就可以直接走人,回家继承千万家产。」 第67页 「想点实际的吧。」连昭一脸无奈地看了一眼钱小恆。 跟钱小恆笑闹几句,连昭突然想起来文哥之前提过皮肤科马医生的叔叔还是伯伯,是电视台的副台长。她勐地转向祁闻白的方向,不知道两人刚才聊的什么,马明雪一手捂住嘴笑,眼睛都完成月牙。 她一直以为祁闻白是沉默甚至木讷的,不会逗女孩子开心,不会油嘴滑舌地说什么好听的话,或许,她现在要存疑,没准她是因为童年的祁闻白而对他现在是有滤镜的。 她还不确定事实是否真的如钱小恆所说,祁闻白在追马明雪,她根本不能立刻找他过问,即便她的脚已经朝着他的方向站立,却一步都迈不出去。 「8号白绾上场,9号钱小恆准备。」 临时主持秩序的行政人员叫了钱小恆的名字,把连昭从情绪里拉回来,她在钱小恆后面,排10号。钱小恆去拷贝ppt她也跟着过去,不再往祁闻白和马明雪的方向看一眼。 连昭排的顺序在马明雪,她上台去拷ppt时,祁闻白就忍不住她那边看,不过另外一边还要顾及到马明雪。 马成光有一个儿子在美国留学之后就一直长居国外,马成光和前妻离婚之后没有再娶,但是他身边并不缺女人。 「我爸经常劝他,唉,我也心疼我伯伯,他有糖尿病,身边都没个照顾他的人。」 祁闻白皮笑肉不笑的嗯了一声:「的确是这样。」 「你说说你家里?都是我在说。」 「我家……」他略微迟疑,不过该怎么说他都已经想好了,「我爸妈都不在了。」 「啊——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生老病死人之常事。」 连昭只讲了内容的整体框架,之后跟行政人员比了个ok的手势就结束预演,直到离开会场,她都没和祁闻白说上一句话。 她走的时候,祁闻白没走。他来会场明面上是受马明雪的邀约,一个晚上几乎都在马明雪的旁边。 马明雪的预演不太顺利,ppt卡了一会儿,不过好在很快就解决了。结束之后,马明雪问他要不要去吃夜宵。 马明雪当天不上班,预演结束之后,还有大块的时间可以支配。祁闻白没有拒绝,两人一起去吃夜宵,又去步行街逛了逛,最后他以要11点前要回校为理由,两人才分开。 正式比赛的这天,除了会场安排的固定摄像机,节目组另外多添了几台移动摄像机过来,甚至还安排了轨道车。这东西,连昭只在拍片头的那几天见过这个东西。拍摄搞成这么大的阵仗,她原本很放松的状态一下子给提起来,就好像有人强行在后面拎住她的马尾一样。 钱小恆在她旁边熟悉讲述内容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抖腿,最后只好一只手摁住一个膝盖,一面摄像机捕捉到她现在这副狼狈模样。 钱小恆上场,她就起身去后场,祁闻白在不远处戴着头戴耳机盯着画面,旁边有人跟他小声地说着什么,他点了两下头。连昭看了一眼摄像机,实时的图像传到他那边,仿佛连昭盯着他看了一眼。他把耳机取下,台上的钱小恆的讲述已经快到尾声,接下来会有几个医学大佬给他提问。祁闻白跟着文哥去了后场,不远不近的站着。 因为开了机,他们互相都没有说话,连昭低头看着她手里的稿子,一会儿的病歷讲述会全程脱稿,她在做最后的复习。 主持人叫到连昭的名字,她做了个给自己打气的手势,算是正面的心理暗示。祁闻白在她身侧不远,看着她的小动作,转过脸去轻笑了一下。 「大家好,我是10号参赛者,二附院泌尿外科连昭。接下来……」 上台前的紧张的情绪在她上台后被逐渐压下去,她满脑子只有把内容完整地讲述下来就行,不再想其他的事。到达这样的状态,她整个人自信心就完全释放出来,偌大的台上她对自己的病歷侃侃而谈,行云流水,作为医学外行的文哥不免朝一旁的祁闻白举了个大拇指,祁闻白也举了个大拇指,表示贊同。 「依照国内目前的技术……」 连昭的话突然顿住。 会场有三面屏幕,正对各位专家的屏幕在她左后方,她很少回头看,但是她注意到左右两侧的大屏幕上的ppt卡住,演讲也蓦地停住。 「各位评委很抱歉,我们的设备遇到一点技术问题。」主持人出面解释,很快有技术人员去电脑前处理。 连昭要讲的东西,她都已经背的滚瓜烂熟,但是被这么一打断,她的成绩很可能会被影响。而且,原本以为是小问题,一分钟过去了,ppt依旧卡顿。而每个人的比赛时间是有限制的,不知道因为设备的原因耽误的时间会不会被扣除。 连昭看着发言台前的电脑,现在除了等待别无他法,如果她实现把ppt列印出来分给专家,那么她还可以继续讲下去。 钱小恆突然出现,把怀里抱着的东西给第一排的专家每人分发了一份,随后回头朝连昭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 投屏上的ppt依旧卡在原来的那一页,连昭也不再指望设备会立马恢復,从先前断掉的地方接上,而那ppt终于在她一场讲演基本结束的时候才恢復正常。 接下来,几个专家提问,大部分的问题,她基本都能对答如流。 「黄教授的学生果然很优秀。很棒,前途无量啊。」一个中年的专家在连昭回答完毕之后,先给她鼓起掌,其他的教授专家也都纷纷表现出对她的欣赏。 第68页 连昭鞠躬致谢下场之后,这才长舒一口气,给钱小恆发消息。 连昭:【刚才谢谢你,救命之恩。】 小恆:【不是我救了你的命,那些列印资料是祁帅哥给我的】 连昭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几个字,仿佛不认识一样。钱小恆如同天降神兵一样出现,帮她把ppt分发给评审专家,她都已经觉得很不可思议了,谁会知道,把ppt彩印出来的人竟然是祁闻白。 身边跟拍的就是文哥,还有助手祁闻白,她扭头看他,他还是老样子,在手里的平板上写写画画地记录。 重新回到观众席上,文哥跟着连昭到座位,只取了一个镜头就走开了,祁闻白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钱小恆靠过来在她耳边小声嘀咕,夸她的表现优秀。 「祁帅哥简直料事如神,竟然知道事先把你的ppt列印,这要今天没这个东西……」后面的话钱小恆没说,但连昭也能想像到自己可能会尬在台上,最终的成绩恐怕也是惨不忍睹。 连昭想了想,给他发消息表示感谢。 qi:【不客气,都是为了工作】 既然给她解了这么大的围,连昭觉得她应该有所表示。 连昭:【明天下午有空吗?请你吃大餐】 祁闻白的消息过了很久才来,简单到仿佛他们是陌生人。 qi:【不用,有事。】 第40章 祁闻白就在不远的地方站…… 病歷大赛的结果出来, 连昭得了第一名,钱小恆是参与奖。 这次参与的人都有奖,但大部分其实是安慰性的奖项, 没有奖金。 前三名有奖金,奖金并不多, 连昭说好请全科室的医生护士喝咖啡,她算了算, 自己还要倒掏200块。 钱小恆笑嘻嘻地说,不得第一名反倒省钱了,被住院总师兄听到, 逮住他脑袋一顿乱薅, 罚他一个人包揽科室里所有给男性患者插导尿管的工作, 不仅泌尿科, 其他科室遇到操作不了跟泌尿科求援, 第一个打发钱小恆过去。 科室里的人因为连昭得奖而嘻嘻哈哈,祁闻白在文哥取完素材之后,就说要下班。 他以往很少主动提下班, 而且今天还是提前。 连昭过来问他们俩喝什么, 文哥说都行,祁闻白直接说不用。 「我有事。」 还是那样的说辞,「有事」这个藉口太过模煳, 可以当做任何事的藉口,别人要是再问下去就会显得没有分寸感。 文哥是老员工, 对当助理的实习生有一定的管理权限,他向来挺喜欢祁闻白,祁闻白要提前下班,文哥也就准了。 祁闻白朝连昭点了一下头就走了, 连昭心里很不舒服,总觉得祁闻白哪里不对劲,好像是故意要跟她疏远。最近这几天拍摄的时候,祁闻白除了跟她沟通拍摄事宜,几乎不会聊任何之外的话题,明明前一段时间,他们的关系还不至于如此疏远。 当然,他们其实也并没有很亲近过。 她看了一眼祁闻白没入楼层转角的身影,转而问文哥:「拿铁可以吗?要加什么味的糖吗?」 「不用,咖啡不加糖才好喝。」文哥把机器收拢准备调整一下方位,看连昭暂时不忙,便说,「我听说马医生没拿到名次,小白大概是过去安慰她吧。这小年轻啊,真好。」 连昭原本是在手机上下单,听到文哥这么说,忍不住问:「他们俩谈上了?」 文哥笑得意味深长的:「这我哪儿清楚啊,小白嘴巴严实,他要不想说,谁也问不出来什么的。哦,对了,明天医院的活动你知道吧,明天的拍摄主题是『友情』,我们在策划案例提前写过的。」 「我知道。」 「行,我们已经很有默契了,那我就不多解释了。明天让化妆师去你的住处还是你自己做妆发?」 「还是我自己来吧。」 「明天你的同事都穿便装,所以我们会安排人给他们做妆发,你确定你要自己来?」 在医院工作,主要镜头都不在同事身上,所以同事们和以往没区别。连昭也是,同事都不怎么化妆,她一开始拍摄还接受化妆师的淡妆,后来自己每天随便拾掇两下就上阵。 但是明天医院里不当班的同事,只要愿意去度假村的,都可以报名,费用由度假村和节目组出,所以去的人不少。因为很可能会上电视,不分男女,大家都少不了会精心打扮一番。 连昭一拍脑门,无奈选择让化妆师上门。 第二天是周六,化妆师来的很早,连昭洗漱一番之后就坐在镜子前任由化妆师发挥。一道来的还有服装师,得到连昭的允许,服装师查看过她的衣柜之后,给她选好衣服,顺便打电话给助理,让助理把车上的什么衣服拿上来。 「还要节目组提供衣服吗?今天医院安排了烧烤,恐怕会弄脏。」 服装师笑着说:「这些你不用担心,有贊助的。」 李维夏早已经没了睡意,围着连昭打转,顺便观察电视台请来的化妆师的手艺如何,还跟对方探讨了一些化妆手法和使妆容更服帖的小窍门。 时间差不多,连昭吃完李维夏做的早餐就出门。院里一部分人坐医院的包车,梁无虞开车,在楼下等着连昭。 她上车先把李维夏做的早餐给他一份:「我的房客做的,她手艺简直没得说,开个餐馆都够了。」 等她说完这些,她才意识到梁无虞的车旁边有人已经开机拍摄。因为妆容的原因,她没戴口罩,现在面对这些机器,她忍住要做大表情的冲动,让梁无虞赶紧吃,她自顾自地繫上安全带。 第69页 度假村在郊区,离主城区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梁无虞的车只坐他和连昭,摄像坐节目组的车,但梁无虞的车里也被安装的摄像头。 连昭指指车前的摄像头,对梁无虞说:「看到没,我们可不能乱说话。」 梁无虞笑着把她带的早餐吃完,喝了一口水,这才发动车子。 因为有摄像,两人的聊天内容就没有以前那么自由,尽量不涉及双方的隐私内容,因此两人大多聊的是最近医院的一些事,话题突然就转到连昭被打的事。 「事情解决了就好。」梁无虞嘆了一口气,「对了,那天帮你的人听说是节目组的?」 「对。」 「他人挺不错。」 连昭突然沉默了,对于梁无虞来说这个话题是不涉及隐私的,但对她却不一样。 她没有要继续话题的意思,梁无虞意会,准备把音乐打开:「喜欢听什么歌?」 「催眠的。」 「你睡着了,我一个人开车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他笑着问,「你的驾照还没拿到?」 连昭转过去给他使眼色。 「挂了可以再考,你要是有驾照,这快两个小时的路,我们还可以换着开。」 要不是有安全带束缚住,连昭恨不得要拿胶带去封住他的嘴。所有人都以为她喜欢骑摩托,因为摩托方便停车,而且又酷又拉风,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她一直没拿到c照的本。而她考驾照的拦路虎是科目二,倒车入库挂了两次,后面的小三项她又挂了三次,合起来已经五次了。这种事搁谁那里都是丢人的事,试问有那个电视剧的主角会考不过驾照? 她现在好歹是一个节目被拍的主嘉宾之一,这种驾照挂科的事,竟然要因为梁无虞被宣传的人尽皆知。她回头跟导演商量,一定把这段剪掉。 连昭蒙住摄像头,抓狂地嚷他:「你可闭嘴吧。」 他们到的时候,医院包的大巴还没到,倒是几个自己开车来的同事来的格外早,已经把这地方有哪些玩的项目都摸清楚了。 连昭一到,文哥老远就朝她挥手打招唿,并朝她这边走过来。 「托你们的福,今天我们也能当做是来休假的,只是可惜不能带家属,这地方我第一次来,还真不错,下次带我老婆和女儿也来。」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连昭知道文哥是个很顾家的人,无奈工作内容让他经常不着家,要是出差也都是出远差,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回一次家。 这个度假村占地面积很大,在停车场能望见一片宽阔的湖,而且是天然的湖,有环湖小火车可以乘坐,停车场后面的山也在度假村范围之类,南方的山在冬天也依旧郁郁葱葱。度假村的项目有露营,烧烤,骑马,真人cs等等,还有儿童游乐设施。 文哥跟连昭说话的时候,祁闻白也带着设备从远处过来,他的目光在连昭身上停留几秒钟,把脸转开。马明雪也在今天团建的行列里,她发消息说路上出了事故,有点堵车。 他打电话过去,出事故的不是马明雪所在的车,是前方两辆车剐蹭了,交警还没来,路给堵上了。 他叮嘱了几句,想把电话拨给连昭时,她刚好从梁无虞的车里下来,他便在摄像车里坐了一会儿才下车。 即便隔得远,祁闻白还是感觉出连昭今天有些不一样。他不是没看过她便装的样子,但是今天的打扮不同于往常的随意敷衍。 连昭看到他,还没来得及叫他,节目组的人吆喝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祁闻白就朝说话的男人那边过去,文哥也收了话头往那边去,看起来是要临时开个小会。 已是深秋,天高气爽,是个晴好的天气。 离中午烧烤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她跟梁无虞商量要不要去骑马,她知道梁无虞以前学过一点马术,梁无虞贊成,然后等了摄制组几分钟,那边对他们骑马没异议。 今天的主题是一早就定好的,叫「友情」。祁闻白虽然是第一次跟组,但是对于星城电视台一贯的风格他还是清楚的,今天拍摄的内容会被他们的后期剪辑为「爱情」,但在文案的地方,依旧会说这是同事之间珍贵的友情,然后引导观众磕暗糖。 而对于画面的要求,他们也是对摄像师提出一些具体的要求,文哥和另外两个摄像听完之后,点头表示明白。 到了马场,早已经有人牵了马去骑,连昭看到别人策马奔腾,简直比骑马的人还兴奋,招唿着工作人员让她挑一匹马。 因为她毫无基础,管理员给她挑了一匹性格格外温顺的白马。因为后面有人又来要选马,而梁无虞会骑马,管理员就放心地走开。 梁无虞帮连昭把白马牵住,教她怎么上马,手在不经意间扶到她的腰。 祁闻白就在不远的地方站着,眉头蹙了蹙。 「把缰绳抓住了,别松手。」 她信誓旦旦底:「不会。」 梁无虞翻身跨上另一匹马:「走吧。你夹一下马肚子,它就会走,方向由你来掌控。我先带你一段,你跟上。」 管理员说,连昭的白马格外温顺,连昭上马之后就领教了什么叫「格外温顺」,它根本就不会大起大合地跑,最快的速度都是小碎步似的颠颠儿地小跑,连昭差点要趴在马背上笑死过去,梁无虞的马跑出一段距离又往回跑,看到她那匹白马迈的步子,也忍不住笑出来,他还是第一回 见这样的马。 第70页 因为想骑马的人不少,而且除了他们两人,其他骑马的人都有一个工作人员骑马陪同,所以想换马都没有机会,连昭也就认命了,由着白马带着她在操场上慢悠悠地散步,梁无虞也就陪着她散步。 两人聊起宋茱萸最近恋爱的事,她好像是完全坠入爱河,对那个男人很是满意,要不是相处时间短,宋茱萸可能得和对方领证去。 「那你呢?妹妹都打算领证了,你也不为自己考虑考虑。」 因为骑马,摄像师跟拍就比较困难,所以基本上摄像师处于半放弃的状态,在一边取他们的远景。 梁无虞沉默不语,不过脸色还属平和,没有因为连昭问的问题而生气。 他有一个女友,两人感情很好,但是女方因病过世,梁无虞从那以后就一直单着。要知道,他这样的高颜值,高学歷,且出身高知家庭的牙科医生,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地想要他的微信号。 马明雪来得稍晚,听说拍摄组在马场,她坐着摆渡车过来,一眼就锁定了祁闻白。 科室里有同事开她和祁闻白的玩笑,她嘴上让她们别乱说,但心里却还是有一些小小的喜悦。祁闻白和她现在还没有任何要恋爱的迹象,两人现在当朋友相处也挺自在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当然,也有跟她不和的人说她老牛吃嫩草,其实她不过只比祁闻白大两岁多一点,三岁之内,都算是同龄人。 她过去找祁闻白聊天,祁闻白问起她路上车祸的事,两人聊起来,到连昭和梁无虞下马去还马。 梁无虞看到连昭裤脚上沾到些马毛,提醒她:「你腿上沾马毛了。」 连昭低头,左右看自己的裤腿,再看梁无虞:「你也是。看来只要是有毛的动物,都有掉毛的烦恼,宋茱萸还说她最近值夜班掉发。」 「你一天天的就知道编排她。」 「开始心疼妹妹啦?」 梁无虞拍了拍自己裤子,连昭掐着腰站着:「还有呢,呢面料的材质粘毛不容易掉,要不要我帮你。」 「我帮他吧。」 祁闻白好像前一刻还在几步开外,仿佛瞬间移动似的出现在两人旁边:「梁医生,介意我帮你把马毛弄下来吗?」 「那多谢。」梁无虞倒是没什么介意不介意的,连昭自己拍拍自己的手,手上有缰绳上沾到的马的味道。 第41章 马明雪把烧烤举到祁闻白…… 祁闻白弯腰把梁无虞身上的马毛都摘掉, 连昭在旁边干站着盯着祁闻白看,然后再瞧了一眼旁边的马明雪。 马明雪双手插兜,笑意吟吟地看着祁闻白。 连昭藉口要洗手, 就先走开去洗手间了。 到快11点的时候,烧烤的材料都准备就绪。来团建的同事人不少, 群里发了分组名单,每个组七到八人不等, 然后各组各自分开进行烧烤。 马明雪被分在2组,连昭和梁无虞被分到三组。皮肤科的陆岚这次也来了,跟连昭分到一起相比于梁无虞和连昭, 陆岚在烧烤这方面更有章法一些, 最后就由她和普外科的林森来烤东西, 组里其他的人就帮着打打下手。插不上手, 就搬出象棋扑克或者麻将, 也乐得自在。 连昭站在烤炉边看林森有模有样地给串好的菜刷油刷调料,忍不住开始夸:「林医生这手艺……深藏不露啊。」 陆岚笑得不行:「你知不知道林师兄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 「是什么?」 「有一辆属于自己的烧烤车,走街串巷卖烧烤。」 康护士凑过来:「林医生小时候的梦想, 陆医生是怎么知道的?该不会……」后面半句话要说不说的, 陆岚丢下手里正烤着的东西就要过去堵她的嘴,林森笑着把那几串烤肉赶紧翻了个面。 林森的小秘密被陆岚公之于众,也不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解释说:「小时候最喜欢去吃烧烤,然后我爸妈不许我吃路边摊。人就是越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 别人小时候的梦想都是考大学,当科学家当医生,就我特别想自己摆个烧烤摊,自己烤自己吃。」 他的话把一众同事都逗笑了。 林森把一把烤串收拢:「好了, 无虞,帮我拿两个盘子。」 梁无虞闻声把盘子放过去,然后分发筷子招唿大家来尝尝味道如何。陆岚分了一部分烤好的串拿给正下象棋的几个同事送过去,再折回来。 他们这组有个专业烧烤摊主坐镇,比其他组的人最先进入状态,东西烤得快,味道尝起来也不错。陆岚把林森又一次新烤出来的串拨了一半,递给连昭:「昭儿,要不要给摄像大哥们?他们也挺辛苦的,一直盯着机器。」 「好。」 连昭双手互相拍了拍,接过盘子给最近的摄像师送过去。 「谢谢谢谢,太客气了,两个肉串就好。」 「刘老师,喜欢吃什么,我们给您先烤上。」 被称唿刘老师的摄像笑说:「太麻烦你们了。」 「不用客气,已经是午饭的点了,总不能饿着工作。」连昭记下他喜欢的食物,又去了文哥旁边问他喜欢什么。 到祁闻白跟前,盘子里已经空了。 「你想吃什么,我们这边给你烤。」 「牛肉。」 「只是牛肉吗?」 连昭捧着手机记下他要的牛肉,「烤茄子也好吃,还有烤鱼要不要?」 第71页 「要。」 「行吧。」她在祁闻白的名字后面跟上「一条烤鱼」,马明雪突然就出现在他们跟前。 祁闻白是摄制组的人,照理来说,只要机器开机,他就应该处于工作状态,所以一开始他基本都是在帮着几个摄像师打下手。马明雪在另一个组,没有摄像跟拍,她离祁闻白就很远。 见连昭在给摄制组的人分烤好的烤串,她跟组员商量了一下,端了一些烤好的串过来。 「连医生,要不要尝尝我们烤的。」 「好呀,我试试。」 马明雪那个组烤得比较慢,出来的也只有一些容易熟的食物,盘子里是很多撒上调料的土豆片和一串面筋。连昭不好拿那唯一的一串面筋,便要去拿土豆片,祁闻白拦住她:「试试面筋吧,你不是不喜欢吃土豆吗?」 连昭一怔,注意到马明雪流转的眼神,她还是拿了土豆片:「我不喜欢土豆丝土豆块,烧烤还是不一样的。」她咬了一口土豆片,然后连连点头,「这是谁烤的?味道不错。」 「姗姗。」马明雪意识到连昭可能不知道姗姗是谁,补了一句,「内科的护士。」 「哦,谢谢你啊,也替我谢谢姗姗,一会儿我们这边烤好了,你们也尝尝。」 连昭站在他们两人面前逐渐产生一种不自在之感,那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因而就告辞,留他们两人继续聊。 「我们这里有几条鱼?我去找工作人员再要几条鱼吧?谁还想要吃烤鱼的,举手!」为了风味,这边提供的鱼都不大,是很鲜嫩的罗非鱼。怪只怪林森手艺太好,烤出来的唯一一条鱼被几个同事交口称赞,现在每个人都恨不得先烤上十条。 陆岚举起手,意料之外地扫到另一侧的两人,拿手碰碰旁边的连昭:「你看。」 连昭一脸莫名地朝陆岚示意的方向看过去,马明雪把烧烤举到祁闻白的面前餵他吃。连昭嘴张了张,尔后抿住唇转回脸,想了想,替祁闻白找补:「马医生是看小祁双手不空才餵他的。」 「那怎么没见你餵梁无虞?今天可是专门来拍你的,没准拍完之后你们假cp成真cp呢。」 连昭要笑不笑的,假的就是假的,怎么也成不了真的。 在一边帮林森把烤好的韭菜剪成小段的梁无虞听到自己的名字,看向说话的两人:「什么?」 「梁医生,你这么忙,要不要昭儿餵你?」院里很多人都知道梁无虞是连昭的绯闻男友,不过两人只是关系好而已,开玩笑反正也不会真的生气,陆岚就是经常开他们俩的玩笑的人之一。 梁无虞做了个拒绝的动作:「她笨手笨脚的。」 连昭就这样在众人面前被梁无虞嫌弃,她端起一边的盘子,抽了一双一次性筷子就要去餵梁无虞,梁无虞怕她把菜上的油滴到他衣服上,无奈往旁边躲。 「我错了,连医生,我知错了,这衣服洗起来很麻烦。」 连昭恨不得把筷子上滴着油的烤肉戳他衣服上,色厉内荏地道:「我们的同事情谊还抵不过一件衣服,是吗?」 一圈同事被他俩都逗笑了,还是林森说需要再加五条鱼,连昭才做罢,放下筷子去找工作人员。 吃过午饭,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摄制组暂停拍摄,各自在车里休息,如果精力足够的话可以自由活动。马明雪跟摄制组带队的徐哥报备之后,就邀请祁闻白跟她一起去坐湖边的小火车。 摄制组的人都知道今天拍摄的一行人里有台里领导的亲戚,马明雪这么一提,他们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甚至还叮嘱祁闻白好好陪领导的侄女。 买票上了环湖小火车,马明雪和祁闻白并排坐在一个双人座里,她边扣安全带边说:「以前我挺烦别人靠关系办事,不过今天小小地使用一下,竟然觉得会很开心。」 她指的是让祁闻白在工作时间初来玩。 祁闻白唇角微压,没回应,只提醒她,安全带扣错了。 「啊,是么?天哪,我真粗心。」 小火车的安全带和汽车的不一样,祁闻白帮她把扣子重新扣上:「坐稳了。」 话音落,小火车缓缓动了起来。 「你以前来过?看起来你对这里很熟悉。」 「来过一次。」 「跟女朋友?」 祁闻白知道他和马明雪已经在暧昧的边缘,甚至在马明雪那里,她可能已经误会他对她有追求的意思的,而这也是他的目的。可是,他并没有打算跟马明雪有什么,甚至他最初在知道她是马成光的侄女时,心里对她是有厌恶的。 马明雪的性格坦率,而且大概是一直待在校园,又被家长保护得很好,身上带着与年纪不相符的单纯,让她对人很容易产生信任感,尤其是对已经有些好感的人。 「不是,大学同学在这边办过生日会。」 「在这里办生日会?听起来很棒的样子。说起来,我以前也经歷过一次很棒的生日会,唔——」她稍作停顿,本来以为祁闻白会提问,然而他并没有,马明雪便继续说,「是十八岁的成人礼生日会。」 「那的确应该好好办,那么特殊的日子。」 马明雪得到他的回应,笑得格外开心:「对呀,其实我爸妈觉得无所谓,还是我伯父说,十八岁的生日会必须要大办。说起来有点幼稚,我伯父帮我在游乐场包场,就南湖那家游乐场,那天特别荒唐,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参加我的生日会给我送祝福,都会得到一份礼物。然后,还有游乐场安排的节目,晚上还有放烟火。现在想起来挺幼稚的,但是那时候真的觉得幸福。」 第72页 马成光的儿子在读中学时就被送出国,所以,虽然他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对弟弟的女儿视如己出,马明雪的口中不只一次两次地出现马成光的名字。 马成光对他自己的晚辈爱护有加,他有没有想过被他害死的人也有自己的儿女。那个人的孩子从小没有父亲,是怎样度过自己的童年和青年时代,有没有可能活过十八岁,以后到底是早早辍学在社会底层做着维持温饱的工作,又或者是怀着仇恨在阴暗地角落里活着。 「还没有问过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一月。」 「一月什么时候?」 「一月十号。」 「那应该是……」马明雪也记不清星座,猜了个大概,「摩羯座。」 「是。」 「摩羯座,很有魅力的一个星座。」 虽然祁闻白不信星座,但是对于自己的星座,他多少有了解,性格沉默安静,甚至无趣。在马明雪那里,竟然可以是「很有魅力」。 「有人觉得一个星座的人有魅力,其实魅力跟这个星座无关,单纯是因为属这个星座的人。」 马明雪眼睛都笑弯了:「我还是第一次从你口中一次性听到这么长的句子。星座也是不是完全没道理,你真的很贴合摩羯座,话不多。」 一旦话题落在自己身上,祁闻白就不愿多谈,两人陷入一阵莫名的沉默中,耳边是小火车的唿啸和湖上野鸭子的叫声。 「哦对了,你们拍的这个节目是不是最近要上线了,我看到星城卫视已经在做预告了。」 「是,本周六,也就是今晚。」 「连医生和梁医生都要上节目,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他们上电视是什么样子的。你这段时间都跟拍连医生,跟她应该很熟吧?」 祁闻白略迟疑了一下,答道:「一般。」 「你觉不觉得连医生很招人喜欢,虽然她表面看起来冷冷的,但是大家好像都很喜欢她,还叫她冷面美人。」马明雪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打量祁闻白的神色。 马明雪知道连昭在比赛那天出的意外,也知道是祁闻白像未卜先知似的预先列印了ppt。后面还没上台的人纷纷出去把自己的ppt都彩印了。而马明雪还知道,祁闻白只给连昭一个人印了ppt,即便预演那天,他亲眼看到她的ppt也有些卡顿。 她在想,祁闻白这么做是出于工作的目的,还是……他喜欢连医生。甚至,他还知道连昭不喜欢吃土豆。 「她人缘的确不错,其他的我也不了解。」 这回答很平常,看起来,他俩似乎的确不太熟,不像是很有私交的模样。 环湖一圈,两人从小火车上下来,连昭和陆岚骑着单车从后面上来。 路过两人的身边,连昭的车速放慢,最后停在他们两人前方几步远的地方。 连昭回头看祁闻白,她有话想问他。 第42章 你和梁医生不也只是朋友…… 祁闻白沉默地看着连昭把单车停到路边, 马明雪的脸色也不大自然,她跟连昭不熟,也没想过要把她当假想敌, 但是有些想法和看法有时候偏偏不受自己控制。 当连昭,祁闻白和马明雪身处同一个画面里, 几步之外的陆岚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但作为同事和朋友,她在平时里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现在两女一男的场景,陆岚想把连昭拉回来,但却定着原地没动了。 连昭走近, 对马明雪说:「马医生, 我跟小祁有点事要说, 能暂时给我几分钟时间么?」 连昭向来都是称唿祁闻白的全名, 要么就叫他的姓氏, 这样颇有种长辈对晚辈的腔调,而这种腔调很微妙地让马明雪紧绷的心思放松下来。 「你们随便聊。」马明雪笑着说完,朝陆岚小跑过去, 问她的自行车能不能带人。 「只有一个座, 不过前面就有车,很近,我陪你过去。」陆岚迈下车, 推着车带着马明雪往就近的租车点去。 祁闻白对于连昭的出现是有些意外的,但是也不至于很惊讶, 语气淡然地问道:「什么事?」 「你在追马医生?」 「没有。」 「那是她在追你?」 「我们只是朋友。」祁闻白堵住她的话,「不能因为一男一女走的近了就认为他们之间有点什么,你和梁医生不也只是朋友么?」 连昭轻轻吸了一口气,祁闻白都已经这样说的, 她要再追问下去,倒显得她无理取闹又多管闲事了。 可是,他怎么可能和马明雪做朋友,他很缺朋友吗? 她听李维夏提过,祁闻白一直对自己父亲的死耿耿于怀,也在努力地找寻证据,她才故意把那些东西留在房间。 他既然有心从她那里偷看那些证据,那他自然能看出来他父亲的死跟马成光有关,又怎么可能会和那个人的侄女做什么劳什子的朋友。但如果不是朋友,他难不成要骗马明雪的感情? 又或者,他是真的对她有好感? 「我和梁无虞……」 他并不想听她解释和梁无虞是什么关系,径直打断她:「25号是周二,你那天有班。」 「我会调班的。」 祁闻白没什么表情的「嗯」了一声,看一眼她,转脸看向湖上划船的人,有人站起身去餵湖里的野生黄鸭,惊得黄鸭展翅飞出老远。 「我有点事,你忙你的。」祁闻白没有再和她聊下去的意思,转身往反方向走,连昭盯着他的背影,不好再叫他说什么心狠的话。 第73页 回去的路上,马明雪问祁闻白要不要坐她的车,被祁闻白拒绝了,他藉口要跟着同事回台里,还有一些是要处理。 连昭上了梁无虞的车,后座坐了康护士和陆岚两个人。她俩都是外向活泼的性子,梁无虞有她们聊天也就不觉得闷了,连昭便放心地在副驾上睡过去。 到市里,几个人商量干脆就在外面解决晚饭,便一起去了一家常去的餐厅。 点了菜,几个人随便找话题聊,因为都是熟人,聊的话题零散跳跃,没有什么章法,直到陆岚惊唿一声,他们的聊天才戛然而止。 陆岚属于那种眼观六路的人,她总能最先注意到周围细微的东西,中午她看到马明雪给祁闻白餵东西,这会儿她指着餐厅里的电视机:「这是你们录的那个节目吗?开播了,我刚看到梁医生的画面一闪而过。」 这种事就是局外人听起来很激动,当事人的反应反倒平平,梁无虞和连昭都是,虽然说不好他们内心其实已经各种情绪交织,激动,自豪还有羞耻感齐飞。 画面转到别的医生,连昭还敢看,等画面跳到她的部分,她故作镇定地转过身,看起来像在很认真地吃饭。 陆岚和康护士夸她:「挺上镜啊。」 陆岚推她:「你快看你自己啊,躲什么?你骑车这么酷?」 「连医生骑车不是一直挺酷的么?」 「电视里看,感觉完全不一样。」陆岚摩挲着下巴。 等画面转到其他人,连昭这才悄悄吁了一口气,再看旁边的梁无虞,他其实也是表面看起来很镇定。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面对镜头需要一个适应期,再看到自己上电视,也同样需要一个缓冲期,果然演员歌手什么的真不是随便就能当的。 梁无虞笑着给她挟了菜:「放轻松,习惯就好了,这个节目大概要播十周,也就是两个半月。」 吃完饭,跟同事分了手,连昭不好再麻烦梁无虞,自己坐地铁回了家。刚拿钥匙开门,李维夏就从里面把门锁打开,像个小跳虾一样地在她面前蹦跶,小嘴也不听地吧嗒吧嗒。 「昭昭姐,你回来啦!我刚还看你拍的节目呢,昭昭姐你在电视上真好看,不当演员都可惜了。」 连昭边换鞋边听李维夏说话,李维夏真的很能聊,她这样的性格竟然能跟祁闻白那种闷葫芦性格的人玩到一起。 连昭没有立刻回房拿衣服洗澡,坐到沙发上,电视上在播一个夜间剧场。《青年医生的一天》一集大概一百分钟,中间再插播一些gg,顾及在她回来的路上应该差不多结束。 李维年蹬着她的毛绒拖鞋过来,也坐在她的旁边,顺便对着沙发一侧的手机挥挥手,跟直播间的人说再见,连昭这才意识到李维夏在这之前一直开着直播。 「还能一边看电视一边直播?」 「可以啊,本来今天晚上是不直播的,但是粉丝要求,我就说一边看电视一边跟他们聊聊天。对了,我的粉丝又又又夸你好看,他们想要换墙头,还要你的帐号。这群人,哼!」 李维夏嘴上是这么说,但并不是真的生气。 「要不要开个直播号,我可以提供技术支持。」 「要签约吧?那太麻烦了,要知道我到处搞兼职,医院不会开除我吧?」 「不用,就是玩,跟你开微博号一样的。」 晚间剧场放的电视剧太过狗血,连昭实在看不下去,拿遥控器连着换了几个台,最后停留在电影频道,她已经很久没看电影了,没那个时间。 李维夏端了一盘水果给她,又继续说:「对了,我还给祁闻白打电话说你们这个节目来着,他把电话给我挂了,微信上说他还在上班,我寻思你们今天不是外拍么,他怎么还在上班。」 「今天节目开播,节目组的人应该要在吧。我也不懂,猜的。」 「他只是个实习生,又做不了什么的,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明明可以开熘,还把自己整得这么辛苦。」 连昭挑了一颗青提拈在指尖要了一小口,试探地问:「夏夏,你上次说祁闻白调查他爸爸的事,调查的怎么样了?」 李维夏在连昭面前说起祁闻白本是不小心说漏嘴,但她看得出来连昭对祁闻白很关心,也就不计较给连昭漏嘴更多。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啦,虽然我们三个一起长大,但他的心事跟丁程蹊说的多,跟我聊的少,可能是因为觉得我不懂他吧。而且你也知道祁闻白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不可能跟人掏心掏肺竹筒倒豆子一样的倾诉。上次丁程蹊跟我说,他在公司喝醉酒就是因为那个逼他喝酒的领导就是他要找的人,至于现在进行的怎么样,丁程蹊没再提起过,我也就不知道。 「不过我以前听家里大人提起过,沈蓝阿姨当初调查出来的事,有人为了钱而搞新闻敲诈,把叔叔害死了。这个事情要想讨个公道是很难的,就算把那个新闻敲诈的人找出来,他既不能让叔叔復活,也不能给叔叔偿命,甚至就现在的法律来说,都不能凭着一个『新闻敲诈』的罪名让那人去吃牢饭。」 李维夏说到这里,不免有些难过,在连昭膝盖上的果盘里抓了一个枣握在手心,「有时候挺为祁闻白觉得委屈,说难听点就是,他的父亲哪怕被谋杀出车祸或者其他什么恶性的方式过世都比现在这样好,至少冤有头债有主,有法律还他一个公道。但是现在,他就算知道自己该恨谁,却不能把他怎么样。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在电视台继续上班,换我可能直接带刀去找那个王八蛋。」 第74页 她这话当然只是说说而已,但连昭听来却格外得痛心,这种事落在其他人的头上恐怕也难免会把人逼疯。 电影突然中断,切换的gg格外得欢快,两个演员在电视屏幕里随着有节奏的音乐蹦来蹦去,将两人之间逐渐凝重的气氛顿时驱散。 「这个薯片不好吃。」李维夏指着电视里的gg。 连昭应和了一句,略显得生硬地问:「祁闻白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有吗?」李维夏把枣核吐出来,「他跟谁恋爱?」 她意识到这么问,李维夏很可能会去问祁闻白,赶紧弥补:「不是,我问问,要是没有的话,我可以帮他介绍,我们有同事想认识他。」 李维夏「啧」了一声:「算了吧,他很无趣的,除了脸好看能迷惑小姑娘,要真相处能把人气个半死,让他打光棍一辈子别祸害人医护姐姐了。」 连昭嗯嗯啊啊地敷衍过去,随后藉口要去洗澡,就提着包进了房间。 她靠着门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工作群里,值夜班的同事发了几条消息,她快速浏览之后确定跟自己没关系就退出来,随后点到祁闻白的聊天界面。 连昭:【回学校了吗】 给同事买完咖啡的祁闻白正把咖啡逐个分发出去,手机的震动让他暂时停下来,看到发件人是连昭,他唇边不自觉地噙上一丝淡淡的笑意。下午两人看起来闹得挺不愉快,他以为连昭不会再主动找他搭话,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 qi:【不回,今晚加班】 第43章 「那你喜欢连昭吗?」…… 连昭没想到祁闻白会把他的工作场景拍照发过来, 画面因为人太多而略显得杂乱,但这的确就是看似高大上实则媒体民工的工作状态。 文哥说过,他们闲的时候会让人误会是无业游民, 忙的时候也是白加黑地干活。 这个节目就连昭所知道的消息,听说策划了很久, 而正式开机到上线开播,这中间的时间跨度只有一个多月, 除了拍摄,后期剪辑,特效, 配音和作曲全部都是加班加点地在做。 像李维夏说的那样, 作为摄制组的实习生, 祁闻白其实是可以不参与当晚的加班, 但是他虽然是带着目的去实习, 但很可能以后还是会从事这一行,所以跟着同事一起熬夜。 连昭看到他说打算跟着老师学一学剪辑,她盯着手机屏幕不免笑出来。做实习生规培生的时候, 个个都说学医辛苦, 嘴上抱怨的人不少,但是一旦下到临床听说有机会见识特殊病例,脖子一个比一个伸的长, 恨不得跟患者亲密接触。尤其科室里老师上手术需要助手,拉钩的机会就那么点, 大家也都是挤破头地去争取,被允许进入手术室,那心里美滋滋的味道就别提了。 因为第二天要上早班,连昭没有跟祁闻白聊太多, 不过也因为和他聊了几句,更李维夏谈话之后的阴郁便被驱散一空。 为了能在周二和周三请到假,她跟同事换了个班,周日上了一个24小时的班,周一继续上班。 摄制组得到这位病人的拍摄许可,所以文哥被允许进入手术室,祁闻白也在。 连昭站的位置在祁闻白的斜对面,他起初看起来心无旁骛,不过等连昭再一次抬头活动泛酸的脖子时,注意到他在看病人头部的主管麻醉的宋楷医生。 连昭轻轻吸了口气,他没有见过他自己的父亲,但是走进父亲曾经工作的地方,看到麻醉医生是如何工作的,不知道他心里现在在想些什么。 黄永亮作为主刀医生,做完主要的部分就离开了,收尾的工作留给连昭和另外一个助手,而这部分文哥拍得尤其仔细。没有黄永亮在,手术室里的氛围就轻松很多,有同事甚至还提起《青年医生的一天》,连昭大多数时候都是听他们聊,说的很少。 「连医生,你和梁医生真的很有cp感,我妈看完还问你们是不是一对,我说不知道,她还让我来问问你。」 戴着口罩,她只有眼睛里露出一些笑意:「你跟阿姨说,不是。」 「那我妈肯定比当事人还心痛惋惜。」 几人都笑了。 做完手术收尾工作,后续的事情就是麻醉医生和护士。祁闻白在中途有事离开,因为手术室管理的原因,就没在要求进来。 连昭从手术室出来,左右张望一番,祁闻白并不在手术室的附近。 文哥带着机器出来,嘴上说着机器没电了之类的话,又问连昭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一会儿点外卖。」 文哥拿手机翻看两眼:「一起点吧,吃完了我再下班,现在简直饿得不行了。我在手术室待一回就站不住,你们医生天天这么站,可真是个要命的活儿。」 「祁闻白呢?要不给他一起点。」 「他有点事,不管他。」 听出文哥一副乐呵呵的语气,连昭狐疑地看向文哥。 文哥脸上还继续带着笑:「我们领导的侄女找他,让我给他批假,我还不是只能让他去。」说着,顿了顿,「不过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也就不乱说了,显得我一个大老爷们整天还八卦兮兮的。」 连昭朝墙上的时钟扫了一眼,已经是晚上十点。 换了衣服,巡完一圈病房回来,外卖也到了。连昭吃着饭,边翻看最近的联繫人,最终还是没有跟祁闻白髮消息,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的好。 第75页 下班已经凌晨,连着工作近40个小时,连昭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吃了止疼药,头疼的症状减轻却也并没能睡好。 一早起来赶星城到珙城的火车,再转汽车到县里,到县里的车站已经是中午一点。 虽然她说过沈蓝的忌日她会来,但并没有说跟祁闻白一道走,祁闻白也没提。 车站附近的东西又贵又难吃,但祁闻白电话里说让她在附近等他几分钟,她看到街对面一家米线店,就跟他说在米线店里等他。 她进了米线店里,要了一份花甲米线,叮嘱老闆多放香菜和辣椒,抽了几张纸巾把桌面擦了几个来回之后就拿出手机玩消消乐。其他游戏都容易上瘾,且需要大把的时间来练号,她没那么多时间,所以最常玩的游戏便是最常见不过的消消乐。 老闆娘把冒着热气的砂锅花甲米线端上桌,她才把手机放下。苍兰县虽说是南方小县城,但冬天也是冷风萧萧,一份热气腾腾带汤的食物能很快给人带来暖意。 连昭拿勺子撇开表面的红油,先喝了两口汤,味道比想像中要好的多。所以车站附近的东西也不一定全是又贵又难吃。 吃了没几口,有人坐到她对面。 「阿姨,一份花甲米线。」 「好勒。」老闆娘扬声应他。 「有点辣。」她提醒祁闻白。跟祁闻白吃过几次饭,她发现他其实吃不了太辣。 「阿姨,花甲米线少点辣椒。」 「好。」 连昭身上穿着羽绒服,现在又吃了辛辣且热的东西,她不免吸了吸鼻子。 祁闻白看看她,她脸颊有点红,米线的热气上涌,睫毛上是沾了水雾,泛着点潮湿。那天看她化了妆,衣服看上去也像是精心搭配过,好看归好看,可是现在坐在他对面,衣着随性大方的样子更像他认识的那个连昭。 「山上冷。」 「应该还好吧。」她毛衣配长款的羊绒大衣,小时候在苍兰县,她的打扮基本都是毛衣外面套个外套,连彻不怕冷,毛衣都不穿。 到了深冬连昭才会穿棉衣,但也穿不了几天就立春了。 祁闻白想再说什么,老闆娘端着煮的沸腾的米线上来,他道了声谢。 来之前应该告诉她山上冷的,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因为已经过了用餐高峰,店里人不多,除了他们这一桌,还有两桌各坐了一个客人。 桌上有个空瓷盘套着一层又一层的塑胶袋,连昭在砂锅里面寻找花甲,一口一个,然后花甲壳搁到瓷盘里,在其他花甲壳上撞击出「科哒」的响声。 祁闻白开始吃饭,也跟她一样,过一会儿往盘子里扔一个壳。 两人很少说话,就是花甲壳撞得一声一声地响。连昭这几天一直装着事,她在想着什么时候说出来,用什么方式说出来更好。祁闻白看起来好像没想什么,安静且认真地吃饭。 两人如此的沉默无言,连昭觉得有必要打破,便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早。」坐最早的一趟动车,然后转的汽车,「要回来买点东西。」 祁闻白的父母都葬在乡下老家,不像现在的公墓这不许那不许的,乡下没那么多讲究。他回来这一趟,除了买祭祀用的东西,还借了辆车。 从小饭店里出来,祁闻白领着连昭往停车的地方去。 车子是跟丁程蹊爸妈借的,东西都放在后座,连昭坐副驾,车子出城前绕路去了信义路上,连昭在那边订了花。信义路不远就是人民医院,这边一条街全是花店水果店,以前她闭着眼都能从这条街走到人民医院,至于现在,她不可能再踏进人民医院的大门。 这几年,乡村公路都陆续普及了水泥路,但弯道和坡道还是很多,连昭怕花在车里倒来倒去地撞坏,就一直抱在怀里,玫瑰淡淡的香气直往她鼻腔里钻。 「我也不知道阿姨喜欢什么花,就挑了这些。」 「她喜欢玫瑰。」 连昭怀里是一束白玫瑰,搭了一些做点缀的配花。 听到祁闻白的回应,连昭抿了一下唇。她这二十几年里,不是每件事都对,但是让她心中有愧的只有对沈蓝和祁闻白。她不知道祁闻白为什么会主动提起沈蓝的忌日,但是他愿意让她来,不管她能不能够得到心安,在心底里,她对祁闻白是感谢的。 「小时候,因为要读书,我和我妈总是住在县城里,其实我更喜欢乡下,尤其夏天,乡下比城里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连昭换了个姿势,半侧过身靠着椅子,目光却是对向祁闻白。 「有大片的稻田,田里能捉鱼,还有泥鳅。夏天的晚上还有萤火虫……」 连昭不能想像七八岁的祁闻白下田里捉鱼捉泥鳅会是个什么样子,但是看他聊起这些东西的时候却能侃侃而谈,以前和沈蓝在乡下度过的日子应该是很幸福的一段时光。 祁闻白的手机响了,他没空接,在高低起伏的狭窄乡村公路上开车要比在城里的八车道上更加小心一些。 车子到地方,开到路边一块平坦的空地上停下,连昭抱着花下车。如祁闻白所说,山上的气温果然低,而且因为山脉走向,山风阵阵掠过。 祁闻白把后座的香烛等一应物品提出来之前,先从后座拿过一个包,里面是一张毛毯。丁程蹊说他妈喜欢往车里放些东西,还说这叫有备无患。 第76页 祁闻白让连昭把毯子披上,自去取了东西,锁上车门,带着连昭往前走。 这边民房不多,连昭一眼能看到的只有两处,都是三层的小楼,而祁闻白朝一处指了指,说他奶奶以前住在那里。她朝着祁闻白指的方向,并没有看到什么房子。 两人步行不太远,祁闻白就停下了,他驻足的地方有几处坟,坟头的石碑上没有照片,但有姓名和生卒年月。 祁闻白蹲下点香蜡纸烛,连昭也蹲下去,把花放在坟头。 沈蓝以前的遗愿是和祁言合葬,但其实并不算合葬,只是两个人的坟紧挨着。祁闻白去旁边祁言的坟前祭拜,连昭盯着沈蓝的墓碑看了又看,仿佛面前就站着沈蓝。 她轻吸了一口气,默了默,口中喃喃「对不起」三个字。祁闻白离得太近,她其他的话都在心中默想。 「我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应他的。」 她把一叠烧纸慢慢地往火堆里放,有风过来,火苗都打着旋,捲起一些灰,又落下。 祁闻白的手机又响了,看起来像是有人找他有急事,他低头看着屏幕上的「马明雪」的名字,微不可察地嘆息了一下,把手里的烧纸放回带来的塑胶袋里,然后去一边接电话。 「喂,马医生。」 「你怎么不接电话?」 「我今天回老家办点事。」 「有些事情,我觉得我们应该说清楚。」 祁闻白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祖辈和父母的坟头,在这里跟马明雪说清楚吗? 昨晚从手术室离开是因为之前就跟马明雪约好在她下班之后见面。 医院那拨人团建那天,连昭在他面前语焉不详,明里暗里地探寻他和马明雪的关系。他不清楚连昭具体什么想法,但他回去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把马明雪牵连进来比较好,后来的两天,他对马明雪便冷淡了下去。至于他利用马明雪去打探马成光背地里交易的想法,也就此打住。 他以为这样的冷处理对马明雪来说是最好的方法,却没想到马明雪会直接来找他,约他晚上见面。等到到了地方才发现,到场的人不只她,还有她的一些朋友,除医院同事之外的朋友。 他没有谈过恋爱,但是马明雪的意思很明显,她是要把他提前介绍给她的朋友们,以未来准男朋友的身份。 对于她这样的做法,祁闻白没有给出正面回应。 马明雪昨天喝醉了,她的朋友们把她送回家。今天酒醒之后,她就开始给他发微信,打电话。 「马医生,你说。」 「你喜欢我吗?」这是马明雪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发问,单刀直入,不加铺垫。 「抱歉,我的一些行为或许让马医生有什么误会……」 「那你喜欢连昭吗?」 电话这头的人顿时沉默,电话也因为山风,被刮出「呜呜」的响声。 第44章 「我告诉你怎么还。」…… 风是刮一阵, 停一会儿。 连昭蹲在地上烧纸,山风过来的时候,她换了个位置, 挡住风来的方向。 这边并不是深山,但山风颳起来难免还是有丝丝寒意, 吹得她头又开始隐隐的疼。 祁闻白去一边打电话,连昭把被风颳到脸上的头髮往耳后别, 顺便朝他的方向看过去。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不知道对面是谁。 而听到马明雪的质问,祁闻白顿时哑然。 他听到连昭的名字, 没忍住去看她, 却没料到她刚好也回头, 视线相撞, 连昭又立刻迴转过去, 顺便把身上的毯子往肩上裹了裹。 「马医生,我们之间的事我希望你不要迁怒其他人。」 马明雪说话好像还带着宿醉的后遗症,一个人在那边絮絮叨叨, 话与话之间也比较跳跃。 「为什么我说我想喝哪里的咖啡吃哪里的蛋糕, 你都会去买,如果你对我没有任何追求的想法,为什么要做这些让人误会的事?」 面对马明雪的斥责, 他只能接受,的确如马明雪所说, 他不该做些让她会误会的事,尤其对马明雪这样本身性格单纯且易轻信他人的人。 「我很抱歉。」 祁闻白大概想不到,在陷入到对一个人的迷恋期时,一个女人可以是无比的迟钝, 但又可以是无比的敏感。迟钝是因为宁愿自欺欺人,对他所有的缺点都可以视而不见,敏感则是表现在,她可以发现任何可能存在的情敌。 「你是不是为了让连医生吃醋,才故意接近我。至少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让我能想的通的理由。」 「与她无关,纯属我自己处事不成熟,让你误会。」 「你不用否认,我也不是真傻,你看到她和梁医生一起拍节目时,我在说什么你其实都没在听,心思只在她身上,不过是因为我一厢情愿才骗自己你一切都只是为了拍摄工作,我早该想明白的。」马明雪在那边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我也要告诉你,连医生和梁医生才是一对,从读大学开始,我们师弟师妹都知道他们,在医院他们的关系也是人尽皆知,只是梁医生有心结才没有完全接受连医生。这么多年,连医生都在等他。他们在一起都是早晚的事,你即使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但实在不用把心思花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 好一阵没有来风,连昭将手里的烧纸慢慢地往火堆里扔。因为是忌日,祁闻白买的烧纸格外的多,连昭烧的也慢,一张脸被火烤的泛起了红。 第77页 祁闻白接完电话,走过来蹲到她旁边,拿过她手里剩下的半沓纸:「剩下的我来吧。」 连昭依言给他,因为蹲得时间有些长,她站起身缓了缓发麻的腿脚。 她注意到祁闻白接了一个电话脸色却是时阴时晴,这会儿他面色如常地烧完纸,再把坟前的水果重新摆放了一下,对她说了声「走吧」,就返身往墓地外面走,墓地前不远的地方,几棵松树随风微微的摇晃。 从墓地往公路,中间有一片麦田,小麦苗刚露了头,田里一片淡淡的青色。连昭亦步亦趋地在田埂上走,田埂很窄,来的时候差点摔倒,这会儿她走得小心,祁闻白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刚刚是电视台的电话吗?有事找你?」 他原本想顺着她的话煳弄过去,张口之后却说了实话。 「马医生。」 连昭一怔,「马明雪?」 「嗯。」田埂走到尽头,再往前是一道过水的沟,他迈过去之后,回身朝她伸手,但她并没领情,自顾自地跳过去,闷头往前走了两步,留他在原地,手还伸在半空。 连昭咬了一下指甲,作为医生她自然是知道这个习惯是不好的,尤其还是在没洗手的情况下。停住手,她转过身去面向他:「祁闻白,有件事我一直想当面问你。」 祁闻白睫毛扇了一下,一副静待她发问的态度。 「你是不是在查找你父亲的死因?」 他没料到她突然会问这个,虽然疑惑,但还是老实回答:「是。」 「你大概已经查到马成光了,是么?」连昭知道她这么说,也就是在祁闻白面前把两人都未明示过对方的一些事摊开来讲了。 「既然这样,那你也应该清楚马明雪是马成光的侄女。我认为你和她不该走得太近。」 「为什么要说这些?」 祁闻白目光沉静地盯着她看,没有喜色也没有怒意。 「你想要找到真相,想要那些人付出代价,自然理由都足够充分,但是不该牵扯上无关的人。不管你是要从马明雪那里打听事情,还是单纯地想和她做朋友,甚至因为爱慕而追求她,都应该适可而止。」连昭的手指攥住毛毯,她其实也不确定祁闻白对马明雪到底是出于哪一种目的,措辞尽量谨慎,希望他能听得进去她的话。 「你是从什么立场来对我说出这番话的?」 他说完话,唇线压紧。虽然刚刚和马明雪之间闹得并不愉快,虽然他其实已经放弃了从马明雪那里入手,但连昭对他说这些话,他心中难免悸动。 她是关心他做错事? 从朋友的角度,又或者,她其实是很在乎他的,不同于对朋友的在乎,对他比对梁无虞的好更胜一筹。 「嗯?」连昭错愕,她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额角一阵跳痛让她忍不住忽扇了几下眼睛,但祁闻白并未察觉。 「你是站在什么立场来关心我?」 连昭眉尾轻扬,突然觉得好笑:「你是觉得我在多管闲事,还是觉得我没有资格指责你?」其实从她自身来讲,她作为一个曾经的加害者,的确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是,我当然没有资格指责你,但你现在对马明雪做的事跟我和徐皓当初有什么不一样?不能扳倒强者,就去拿他身边的弱者开刀,然后长久地因此而良心难安?你现在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回击我,以后面对马明雪你敢完全说你问心无愧吗?」 「你觉得上一辈人做错的事,下一代就没有得到过好处,难道就不该负责?马成光干了那么多坏事,他身边的人难道没得到好处吗?既然他的利益可以分配给身边的人,那为什么罪恶就可以免除?马成光把他名下的资产一分为二,一半转移国外,一半就在马明雪和她父母的名下,他待马明雪如同自己的亲女儿,他们中间,没有你所说的无辜者。」 连昭本就一腔的郁结,此时从鼻腔里冷笑一声:「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她不是觉得祁闻白好笑,而是觉得自己可笑,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身带原罪,「所以徐皓当初对你母亲的所作所为,你也要算在我身上是不是?」 祁闻白露出不解的神情:「你为什么要这么想?」 「我为什么要这么想?你如果不是这样的打算,分开十几年你找我做什么,徐皓做过的事,还有我曾经冲动的行为都是我欠你的帐,那你就直接说要怎么偿还你,你告诉我?」连昭越说越激动,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情绪已经有些失控。 「你冷静点。」 「你没有背负良心上的债务,你才会轻飘飘地说一句『冷静点』。」 祁闻白双手抓住她的肩,却被她一手挥开,毛毯也从她一侧肩头滑落。她转身要走,头脑被气愤和悔恨完全沖昏,都分不清了来时的方向,就在山野里随便找了个方向走,又被祁闻白抓回来。 「那我告诉你怎么还。」 连昭的一张脸冷若冰霜,人却踉跄一步,被他拉住禁锢到怀里,嘴唇真实地挨到一起。 他的气息在冷风吹拂的山野里格外得烫,昏了头的连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定在原地两秒钟,等她回过神来才使了力推他,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也飘散在冷风里。 嘴唇凉飕飕的,还有血的腥气。 她的嘴唇没破,那就是祁闻白。 她好像咬了他一下。 第78页 「是你让我告诉你要怎么还的。」在两人的僵持中,祁闻白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是与他气质格外不相符的笑,「我告诉你了,这样还。」 连昭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连自己的头疼都忽略了,等她想起来什么,右手又扬起来。 「还要打?」祁闻白见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重新走近她,「那你打。」 她的第一次巴掌打得响,但因为挣扎,那一下其实并不太实,但也足以打疼他。 第二巴掌终于还是没有落下来,她手垂下,手指蜷缩在手心,骂了句「疯子」,扭头就走。 这次她找对了路,径直往车的方向走。 祁闻白落在后面把她掉在地上的毛毯捡起来,边走边把毛毯上沾到的干草叶拈下来。连昭走在前面,因为冷,她将大衣往身上裹紧,祁闻白紧跑几步,想让她把毯子披上,几次都被她推开,两人就这样在枯黄的草地上一左一右地走着。 连昭一眼都不想多看他,甚至到了车前,她都在犹豫要不要上车。但不上车,让她从这里走回县城去,那恐怕要走到半夜去,而且她根本不认识路。 就在她站在车前发呆,祁闻白拉开副驾车门:「送你回去。」 连昭没有再使性子,上了车自顾自扣好安全带。 祁闻白坐到车上,半晌没有发车的意思,连昭也不说话不催促,把脸撇向窗外看着冬季的田野,有衰败之色但并不荒芜,山上的绿树和田里绿油油的庄稼苗给山头以点缀。 车里有暖风,连昭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她在包里摸索,只有半瓶车上喝剩下的矿泉水,没有药。她记起早上出门前吃过药,随手把药放在了桌上。 祁闻白一手扶着方向盘,他曾经想过在解决了他爸的事之后,他会跟连昭表白,而且设想过无数次表白的方式,场景,但从没有哪一种是像今天这样糟糕的,时机,环境,情绪都不对。 他本不该被连昭的情绪带着走,但最终还是控制不住冲动了一回,这显得他像是一个趁人之危的混蛋。 而且他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她如果答应和他在一起,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补偿他,他敢要吗? 第45章 一唿一吸间,连昭感受到…… 额角的疼是突然的一下, 仿佛有一个锥子勐然狠凿一下,再一下,和往常一样, 那痛感从额角蔓延到眼眶。 连昭喝了一口水,把头抵在车窗边缓了缓。闭着眼不再看任何事物, 刚才两人吵架的话就很容易重新在脑海里像电影一样地重复播放。而这一重复,她才意识到刚才的自己有多暴躁, 完全不像平时的自己。 她知道她的愧疚之心是有的,可是那脆弱又敏感的自尊心却在祁闻白问她立场的时候瞬间占据了上风,现在回想起来, 她似乎曲解了祁闻白的意思。 但他到底先前要说的是什么, 现在再问也没什么意义了。他们的吵架完全是无效的沟通, 互相把自己内心的想法暴露出来, 却又是自说自话, 根本不听对方真实要表达的是什么,只顾着歇斯底里,尤其是她。 祁闻白扭头看向她, 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不想理他。经过刚才的争执, 她大概是很不想再理他。祁闻白把刚才叠好的毛毯又打开披到她身上,边角摁到她肩膀后面避免滑落下来,而连昭并未反抗。 他收回手, 感觉到些许的潮意,他这才后知后觉连昭脸颊耳侧在冒汗, 而她双眼紧闭,牙齿咬着下唇,唿吸也略显急促,看起来很不舒服。 「连昭。」他轻摇了一下她的肩, 然后听到她含煳不清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了?」 「没事。」头疼让她的嗓音不自知地带上哭腔,她抿了抿唇,又用牙狠狠咬住下唇。 他不知道她哪里不舒服,但拍摄的这段时间,他好像是打耳旁风听到连昭身边哪个同事提起过她有头疼症,看她现在的样子,应该是头疼又犯了。 来的路是上山,走了快五十分钟,下山的路他尽量不颠簸到她,但也在平缓的地方加速,好在这阵子路上车少,几乎没遇到会车,他紧赶慢赶,不到半小时便到了县城。 离入城口最近的医院是妇幼保健医院,其次是人民医院,祁闻白一脚油门直接开往人民医院。连昭虽然头疼,但并不是意识全无,只朝街景看一眼就知道下个街口转过去就是人民医院,她直接要他停车。 「附近有药店,我去买个药就好。」 「前面就是医院。」 「我不去医院,我要下车。」连昭的声音有气无力,额头的头髮因为汗水打了缕。 「那去诊所。」 祁闻白对徐皓了解不多,但并不是一无所知,他现在是人民医院的领导,连昭不愿意去那里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对于诊所的提议,连昭没有反对,她只需要止痛药就可以,去药店还是诊所都无所谓。 车子停到一间诊所的门口,连昭推门下车,却没料到自己会一个腿软跌坐到车前,她一时间欲哭无泪。 祁闻白绕过来,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我抱你?」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畔,这让她不免想起刚才两人那个荒唐的吻。 「不用。」对于两人这样的距离,连昭实在是无法接受,即便他意在扶她起来。她推开他的手,步子略显蹒跚地迈上台阶。祁闻白关上车门,追上去。 第79页 门是玻璃的,连昭推了一把门完全推开,她并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瓶盖都要人拧的柔弱姑娘,但此时却由不得她,手上的确没什么力气,再试了一次,还是徒劳。祁闻白不声不响地把门推开,她默了一下,进到门里。 诊所不算小,一到冬季病人就会增多,且老年人居多,他们是怕进医院太过花钱或者流程过于繁琐,才更倾向于选择诊所。 穿白大褂的有几人,但坐诊的只有一人,问明了病因,医生给她开了治偏头痛的药,叮嘱服用剂量,她作为同行,并不跟面前的医生多聊什么。倒是医生主动招唿站在她身后的祁闻白:「饮水机下面有杯子,你给她倒杯水,先把药吃上一顿。」 医生这边开了药,里间的药方里便有人开始拿药,然后写上用药一日几次几颗,打包之后再拿到前面来。 「57号,这边取药。」 坐在排椅上的连昭还未动,祁闻白把水放到她手上,转过身去柜檯前取药。 连昭低头看着她手里的那杯水,并无任何特点的一次性纸杯,水温刚刚好,能入口。她拿着杯子的手轻微地一抖,水在杯子里漾出波纹。 祁闻白拿了药,并不坐在她旁边,只是忙着把分出来的一顿药放在手里让她自己取,她沉默地把药片餵进嘴里,一口气喝了半杯水才把那药片瞬间化开在舌尖的苦味沖走。 南方没有暖气,取暖的方式里空调和火炉是最普遍的。县城以前的冬天能闻到烧木炭的味道,现在火炉大多换成了天然气的炉子,病人护士和医生,抑或隔壁商户来串门的人,围坐在天然气炉的前面,还有两个位置空出来。 刚才那个开药的医生,双手在炉面上远远地汲取热量,偶尔互相搓一搓干燥的双手。室内的温度不至于寒冷,搓手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他们在聊天,并不关心连昭和祁闻白会在这里逗留多久,没有赶人的规矩。 连昭缓了缓,感觉好了一些,准备起身走,玻璃门被一个小孩儿推开,冷风灌进来。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看清那小孩儿的脸,停住起身的动作又坐了回去。祁闻白以为她还头晕,扶了她胳膊一下,她摇了摇头,把他的手拂下去。 「蔡叔,我妈呢?」 那位开药的医生应他:「你妈马上下班,来坐着等会儿。」 「妈!」那小孩儿并没有坐到炉子跟前,径直往里间的病房和输液室探头探脑,嘴里大声嚷嚷着叫「妈」,里面出来一个女人,一手拎着包,一手正准备往自己身上套外套,嘴上制止小孩的嚷叫。 「叫什么叫!」 「爸爸打你电话你没接,叫你快点儿,他在车里等着呢。」 蔡医生问:「这么开心,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吗?」 「他大伯父的儿子带女朋友来这边玩,我们晚上这不是要请他们吃顿饭才行么。走了啊,明儿见!」女人只把衣服穿了一个袖子,边推着小孩往外走,一边跟这诊所里的人道再见。 连昭自始至终都沉静地垂着眼,慢慢地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仿若没有看到那一对母子一般,当然,那对母子的确没留意到她的存在。 顾玉枝什么时候从医院里出来,到诊所里来上班了? 这样都能够跟她遇到,今天还真是糟糕的一天。 「走吧。」连昭起身,祁闻白又扶了她一把,她这次没有再推开他。吃过药,头疼稍有缓解但不至于药到病除,她走路依旧打飘。以往都是头疼一犯她就立马吃药,这次纯属意外,才会这样遭罪。 祁闻白意识到自己在山上的举动实在不合适,连昭愿意让他扶一把,他都循规蹈矩,不敢越线,即便他几次想直接把连昭抱上车,最后都忍住了。 刚到门外,外面一男一女的对话让连昭的脸色顿时一变。 「你真的是,越来越没记性了。」徐皓站在车门前,责备完顾玉枝,就抬手吸了一口指间还剩半根的香菸。 顾玉枝「哒哒哒」的高跟鞋声敲击着地砖,伴随她不耐烦的声音:「行了行了,我马上回来……」 连昭没料到会和顾玉枝以这样的方式再次撞上,她把手臂从祁闻白手上抽出来,双手插兜。她在台阶上,顾玉枝在台阶下几步外的地方,徐皓的车与祁闻白的车也相距不远,中间只隔了一个车位。 和顾玉枝目光相接,看到顾玉枝变脸变色的,连昭脸上莫名露出一丝冷笑。她讨厌徐皓,也讨厌作为小三的顾玉枝,虽然她不会对他们动手,但是只要能作为一根刺让他们俩膈应,她就开心极了。 现在她没有力气和这两口子打嘴仗,只是一个轻蔑地笑,也足够毁掉顾玉枝今天的好心情。 如果连昭没猜错的话,那个大伯父家的儿子应该是她的堂哥徐潮,比她大四岁。她跟这个堂哥没见过几面,也说不上亲近,不过听连彩茹提起过,她爸妈离婚后,徐潮还给连彩茹打过电话,依旧叫连彩茹婶娘,也说过这辈子都不会认顾玉枝这个亲戚。 连昭一直认为,姓徐的那家人里,只有徐潮算是个有心肝的人。 也难怪,徐潮愿意带着自己的女朋友来跟徐皓两口子一起吃饭,顾玉枝能不开心么。 顾玉枝站在台阶下挪不动步,连昭双手插兜昂首挺胸往下走,不再分给她一丝眼神。 「徐昭昭!」 第80页 听到徐皓叫出这个久违的名字,连昭的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依旧往车子的方向去。 「看到了也当没看到是吗?你妈这些年就是这么教你做人的?」 徐皓把菸头一扔,朝她这边走过来,连昭停住脚转身看他:「我现在不叫徐昭昭了。」 「我管你叫什么,你改了名字就不是我女儿了?」 额头突然又是一下跳痛,让连昭脸色变了一变,祁闻白注意到她细微的变化,担心她撑不住,便自作主张地揽住她的肩。 一唿一吸间,连昭感受到身后的倚靠。 「你妈当初给你改名字都没跟我商量,改了姓,你现在就跟你妈一条心了,逢年过节的,连电话都不来一个。」 她没扭头看他,只盯着徐皓。 徐皓比之她记忆中的人,胖了一些,好在腰背依旧挺拔,气势也依旧。听舅妈说他前段时间病了,但她并没有去看他。她都快忘了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但这都不重要,徐皓喜欢顾玉枝,更喜欢顾玉枝给他生的儿子,她这个便宜女儿见不见都一样。 顾玉枝走近,双手侷促地在身前交握,提醒她道:「昭昭啊,难得你们父女见面,今晚你堂哥跟我们一起吃饭,你也来吧。」 她皮笑肉不笑地:「有我在,你能吃得下?」 徐皓呵斥她:「你怎么说话都是夹枪带棒的,天天跟人摆苦大仇深的样子有意思吗?今晚我做东,你堂哥和他女朋友都在,你小时候跟你堂哥关系好,这回要见你就来吃饭,不来就算了。」 「不来。」连昭把脸垮下来。她在徐皓和顾玉枝面前不用伪装,她的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不用强颜欢笑地藏着掖着,她哪怕每天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他们两人指指点点那都是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 「你……」徐皓拿手指指着连昭,气得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顾玉枝赶紧打圆场。 「昭昭啊,你爸爸前半年才做了手术,你就别气他了,怎么着他也是你爸爸。当年都是我不对,我年轻气盛不懂事,你要怪就怪我,别怪你爸,毕竟血浓于水。」 「我可从没说我不怪你。」连昭个子高,即便顾玉枝穿着高跟鞋,她依旧高出半个头,眼睛地带着寒冰,看一眼就让顾玉枝忍不住打个寒颤。 顾玉枝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昭昭,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是了,这就是连昭心里根深蒂固的小三形象,看得她又想笑又想吐。 「我怎么就不能这么说话了?」 祁闻白知道连昭今天心情不好,加上头疼,情绪就更糟,现在面对她爸和后妈,已经不自知地陷入到无畏的口水仗里,揽住她的手紧了紧:「连昭,我们走吧。」 连昭想要挣开他,他想哄小孩的嗓音却像能把几乎炸毛的她撸顺。 「走啦。」他看了徐皓一眼,对这个男人他其实是陌生的,但是因为他,沈蓝才会陷入到麻烦里。这个人的自私他领教过,这种人只会对他人万分指责,并不会真的认识到自己有什么错处。 「死女人,jian货。」刚才一直隐身的小孩从顾玉枝后面窜出来,对着连昭就骂,跟斗牛一样冲着她身上就撞过来。 祁闻白眼疾手快,一手把她拉开,一手摁住小孩的脑袋,把他往回推了一把,那小孩一个踉跄撞到顾玉枝怀里。 这是连昭第二次见这个小孩,他对她似乎带着天生的敌意,如果不是顾玉枝教的,连昭想不出来一个为什么。 顾玉枝这种人表面装得人畜无害,背后里指不定扎了几个小人了。 连昭笑得跟肆无忌惮了:「看,还是你小老婆有教养,教出来的儿子满口脏话。顾玉枝你别瞅这儿有个戏台你就开始演上了,回家慢慢演,别在外面噁心人。晚上的饭,你们也好好,伺候好了你们侄子,徐潮以后就会叫你婶子了。」 诊所门口站着围观的人,而徐皓气得摁住胸口,顾玉枝的伪装被连昭当着人前给撕破,已经开始口不择言地骂人了,祁闻白拉着连昭赶紧走,拉开车门把她摁进车里,系好安全带,随口开着车扬长而去。 他打开导航,一边关切地去看连昭的脸色。 她一点都没生气,甚至还乐出了声,为自己几句话把顾玉枝气得抓狂而开心。至于徐皓,她还有更扎心的话没有说出口,只因念在父女情分上。 「连昭,你真的很开心吗?」 「我为什么不开心?徐皓明知道我误会了,为了那个小三,还故意让我误会你妈妈更深,他可以婚内多次出轨,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我妈,也不要我,我回击回去,我很开心。」 祁闻白没说话,打方向盘转弯。 连昭口不择言的时候的确一时痛快,但她现在的开心却不是真的开心。谁看到自己的父亲和别的女人孩子一家和睦,会发自内心地开心呢。 连昭靠着车窗,不知道是对他说话,还是喃喃自语,「这个世界,善良的人会身坠地狱,没有道德底线的人反倒活的更轻松。很遗憾,我爸是后者。」她指尖悄悄把眼角的泪水抹掉,脸看向窗外。 天色逐渐暗下来,到了连昭所说的目的地附近,导航不动了。 祁闻白虽然离开县城有些年头,县城变化也大,但他不至于迷路,这附近根本就没有住宅区。 「你外婆家……」 「祁闻白,你所说的偿还,我答应你。」 第81页 连昭手指支着下巴,祁闻白心头一动,忐忑不定,他拿不准连昭说的答应他,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连昭盯着他的脸,夜色下霓虹灯光里,他的脸像被镀了一层梦幻的影。 如其他人的评价那样,祁闻白是好看的。她喜欢浓眉的男人,但也要浓淡适度,像丁程蹊那种的就过分潦草了,祁闻白的就刚刚好,显得他眉眼清隽又深情,还略带点忧郁之色。 她以前不知道除了电视里的演员,身边还有男人的一双眼睛里会有这么多复杂的情绪,但开他玩笑的时候,他又满眼单纯以至于不知所措到红了耳朵尖。 「我可以和你睡,但我不会喜欢你。」 祁闻白几乎瞬间明白过来,她说的地址并不是她外婆家,驱车到这里,目的地其实是酒店。 连昭说完,便等着他的回应。 也不知道是她看错,还是这霓虹灯光的映射,祁闻白似乎红了眼尾。 第46章 我们已经两清了。 在冲动亲过连昭之后, 祁闻白是后悔的。他几乎每次冲动之后做出的事都是错的,两个人重逢相认的方式错了,他表白的方式也错了, 他在连昭面前没有一步是对的。 身后有车鸣笛,祁闻白把车子靠边停下。 外面是县城里还算繁华的地段, 不同的流行音乐从远近不同的门店流出,车窗外是车来人往, 车内却是安静得细微的唿吸都能被捕捉。 连昭说那句话的时候眼神不闪不避,话毕还在认真地等他的答覆。 车子移动一段距离,现在连昭的背后就是酒店, 她刚好背着外面的灯光, 祁闻白看不太清她的表情。而移车的这段时间, 祁闻白一直没说话, 他怕再说错一个字。 「想好了的话, 我们就上去。」连昭这话比上一句更加直白,手指在车门把手扶着,只等他一个点头。 他的办法无他, 装作没把她说的话听进去, 「回去吧,给我你外婆家的地址,不要说些乱七八糟的地址。」 「不想睡我?」连昭扶着车门的手松开, 指尖就在车门上轻轻地点着。 祁闻白一拳紧握,他心头的郁闷懊恼和气愤刚要压下去, 偏又被她的话一次又一次地挑起,他忍无可忍:「连昭,你够了。」 「不想?那我走了。」连昭面色看似沉静,实则心里头也是一团乱麻, 甚至不想再和他身处同一个空间里,作势就要解安全带下车,却被倾身过来的祁闻白强硬地摁回座椅。 她突然笑出来:「不会连房都不开,要在这……」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祁闻白气得眼睛里像要喷火,连昭后面半句话没说出来,被他抢了先。 连昭好笑地看着他:「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怕我会怎么想吗?」 「……」 她的语调再平淡不过,祁闻白却无力反驳,半晌过后,他只剩下道歉。 「对不起。」 连昭垂眼看看自己肩上那只手,祁闻白手指放松,却并没有立刻把手收回去。 连昭眼中的笑意敛去,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浑身是刺,见谁都要扎。在医院里受明的暗的各种条条框框的约束,让她差点以为自己是个和善的人。从她变得一口獠牙逮谁咬谁的时候,她就做不了什么和善的人。 她对祁闻白说出那样的话,都没想过要怎么收场。 要么他答应进酒店,两人真的能一夜泯恩仇吗? 他要是拒绝,就像现在,陷入僵局。 他不说话,也不放她走。 僵局被不知道是合时宜还是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声打断,是连昭的手机,最普通的手机铃声,走大街上,但凡用同款手机的人,十个有八个都是这样的铃声。 来电话的是舅妈,她这才想起来上午在车上的时候,就跟舅妈通电话说她晚上会回去。现在,该给长辈买的礼物也没买,甚至都忘了这一茬。 舅妈在电话里问她在哪儿,什么时候过去,又说晚上的饭快好了,要是忙完就回家吃饭。连昭在亲近的长辈面前就像个乖巧地小猫咪,一声接一声地点头应着。 挂了电话,祁闻白已经坐回去了,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佳楠街,走吧。」 祁闻白现在仿若她的私人司机,听她说了地址,沉默地发动车子上路。 毕竟是县城,这段路开车不过十来分钟,这十来分钟里,两人都沉默无言,谁都没有主动找话,就好像这辈子都不打算再说话了一眼。车里的广播也没有打开,耳畔只有车子的引擎声和车外的鸣笛。 车停在街口,外面是一条主路,往里横着还有一条窄街,外婆家所在的小区就在里面。 十几年前这边的小区就很老,现在更加的老,甚至连路灯都是有的亮有的不亮,亮着的灯也是昏暗不堪,仿佛随时要灭掉。 这边的老房子本来要拆迁,后来又传要保存城市的风格建筑,但既没有人来着手谈拆迁赔偿,也没有人将这地方修缮,大家都得过且过,不知道明天到底要来哪一个消息。 有人骑着电瓶车从街里面出来,连昭让祁闻白在这里停车。 她不想让舅妈问起谁送她回来的时候,她还要给祁闻白杜撰一个不一样的身份,计程车不会往里走,难掉头。 他眼看连昭要下车,酝酿了一路的话终于在她推开车门前脱口而出。 第82页 「连昭,你该偿还我的已经都还过了,我们之间,你不欠我。」 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连昭突然有点怕,但她不确定自己再怕什么,以至于唿吸突然停滞住,就好像是期末等成绩出来的那一刻,预感自己成绩不妙。 为什么会是这种心情? 「我找你不是要找你补偿我什么,只是因为,」他顿了顿,话在嘴边过了几道,终于还是打了个弯变了说法,「我想见你。」 只是想见她么?祁闻白兀自笑了笑,脸偏向一侧,连昭便看不到他的那个自嘲的笑。 「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但没想过我出现之后会给你带来困扰,以后……」祁闻白的喉头略微发紧,缓了一下,把后面的话说完,「以后你不用再为往事愧疚,我们已经两清了。」 连昭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但面部肌肉偏偏不受控制似的,她张不开口说任何话,最后只机械地推开车门。 「谢谢你给我的东西,我会好好利用。」 「不客气。」连昭只说出这三个字,站在车门外,她不弯腰便看不到车里祁闻白的脸。 「回去吧,外面冷。」 连昭拎着包往里走,头顶的路灯光不及身后车灯十分之一的亮度。 她走在窄街上,这路也因为有些年头,鞋底跟地面之间有砂砾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离祁闻白的车越来越远,她在地面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变形。 身后的车灯直到她转过弯后一直亮着,她站在拐角,面前就是小区里最大的黄角树,落得一地都是树叶子。 外婆住的那栋楼就在小区的口子上,她抬头往楼上望,窗户亮着灯,楼上楼下也都有人,小区里的入住率还保持着。 街口有汽车发动的声音,她脚边不远的光线逐渐暗淡下去,最后消失。她靠着黄角树,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她在树下待了好一会儿,感觉脚有些发麻了才迈步,刚到楼梯口,便听到有人下楼的脚步声,不只一个人。 她并不抬头看,只靠着右侧开始爬楼,接着脸上就被手电光晃了两下。 「我妈还以为你被拐卖了,正准备下来寻你呢。」 是连彻吊儿郎当的声音。 连彻活到二十七,还是跟他十六七时没什么差别,就是典型的虚长年龄。 「怎么了,有气无力的?」 「饿的。」 「你也好意思叫饿,饭好了,就等你了,半天也不见个人。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翠翠。我妹,昭昭,比你大一岁,你叫姐叫妹子都行。」 翠翠这名字听着,像港片里的角色,连昭后来才知道翠翠是网名,她全名叫阮荷。 事先不知道连彻会回县里的家,还是带着女朋友回来的。 连彻刚毕业进过私企,又创业失败,最后最调皮捣蛋不受约束的人竟然成了人民公僕,今年一考就考上了市里的公务员。两兄妹因为互相工作都忙,见面的机会很少,见了面还跟小时候一样斗嘴,但不乏对对方的关心。 自从考上珙城的公务员,连彻就说他爸妈在星城的房子白买了。阮荷也是珙城人,如果他俩能成,以后连彻应该去省城的机会不大。 家里的长辈等着连昭回来吃饭,桌上也是一个劲地夹菜,要么就是说她瘦了,再要么,就会提起她恋爱结婚的事。 这事是舅舅先挑的头。连彩茹对连昭的感情生活并不特别关心,前有徐皓对她的影响,后有连昭的渣男前任,以后连昭出柜也好,单身到老也罢,连彩茹都想得开。 但是,舅舅这边的长辈总归还是比较传统的。 「你看你哥,以前总说他没个正形,现在他跟翠翠的事儿差不多都定下来。现在这个社会不管是男人女人,都是要成家立业的,先成家,再立业,对吧?」 「我工作还不稳定。」 阮荷看连昭语气淡淡的,她也不知道连昭的脾气,以为她是因为舅舅的话不开心,就给帮着打圆场:「叔叔,这个感情要看缘分的,我爸妈以前就特着急我,可是我一直都没遇到合适的,谁能想到会遇到连彻,然后跟他一拍即合。」 连昭感谢地沖她笑了笑。 「那不一样,你是不知道昭昭,连尝试都不尝试一下,怎么能行?」后半句又开始针对连昭,「要是有喜欢你的,或者你喜欢的,你就不能取试试吗?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行不行?」 连昭没有应声,放下筷子,说自己吃好了,招唿阮荷慢慢吃,自己去了阳台边。今晚有阮荷在,她不知道床铺要怎么分配,所以没直接进她以前睡的房间。 舅妈往舅舅碗里挟了几筷子菜,没好气地怼他:「这么多菜都堵不上你的嘴吗?」 其他人吃完饭,连昭还在阳台边站着,连彻过去拍了下她的肩:「不冷吗?」 「烟给我一根。」 「二院那么抠,连烟钱都给你发不起了?」嘴上骂骂咧咧,连彻还是老实地掏了烟盒出来,「女孩子少抽菸,对皮肤不好。」 「也没少抽男人的二手菸。」 连彻被怼,只好暂时闭上嘴,看着连昭熟练地点上烟吸了一口,还顺便嫌弃他一回。 「你这烟可真难抽。」 连彻不生气,他都习惯了。 「说吧,怎么会突然回来,听说白天还去办什么事,你在这儿能有什么事好办的?」 第83页 「今天是沈蓝的忌日。」 「谁?」连彻一时没想起来这个名字是谁。 「那个被我当成小三的阿姨。」 连彻一时跟着变脸变色,连昭以前干出那些事,他是有责任的。那年是他找人打听,信息错误,才把沈蓝当小三,真正的小三没遭到任何报应,反倒成功转正。他挠了挠下巴,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我今天去给她扫墓,和她儿子一起。」 连彻并没见过祁闻白,但他听家里人转述,知道连昭那年跟那个小孩血淋淋地出现在医院。连昭后来转了学,连彻也想过去找那个小孩儿,但觉得这可能会再次打扰到他,最后就不了了之。 连彻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种造化弄人的事,除了嘆息,更多的是无力感。 连昭把烟狠狠地咂了一口,今天这一天都过的很糟,遇见徐皓和顾玉枝很糟,和祁闻白髮生争执很糟,但最糟的,莫过于和祁闻白分开前他说的那席话。 他们以后,两清了。 第47章 年上还是年下? 从苍兰县回到星城已经是下午, 连昭到家,家里除了李维夏,丁程蹊也在。两人都在厨房, 李维夏做蛋糕,丁程蹊打下手。 对于带外人进门, 李维夏都会事先告知连昭,不过连昭突然的出现还是让他们俩感到不自在, 连昭也能看得出来。 「你们忙你们的。」连昭朝丁程蹊笑了笑,意思是让他不要那么拘束。大概是一开始她给人的印象太过冷淡严肃,丁程蹊每次见到她都会不自然。 「昭昭姐,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脸色不太好。」 「没事, 可能有点累。」连昭摆了摆手, 迳自进了房间。一路奔波之后, 她本想去浴室洗个澡, 一想到丁程蹊还在,她去拉衣柜门的手又停住,最后只好坐到电脑前整理论文资料。 到夜幕降临, 距离跟祁闻白分开已经过了整整一天, 他没有来任何消息。虽然在以往,他也并不会跟连昭发消息闲聊什么。 有人敲门,她便让电脑待机, 起身去开门。 「昭昭姐,我做了蛋糕, 这次是芝士的,要不要试试?不是很甜。」 两人相处已经有一段时间,李维夏知道连昭不讨厌蛋糕这类的食物,但是她吃不了太甜的, 这点跟祁闻白刚好相反。 「好,等会儿,我马上过来。」 李维夏笑着点头,然后颠颠儿地小跑回厨房。 连昭找出药,昨天诊所的医生只开了四次的量,这是最后一次。虽说只是小诊所的医生,开的药也都是她熟知的药,但是几种药组合,效果比她平时吃的那些止痛药要好很多。 等连昭出去,李维夏刚好给一个六寸大小的蛋糕拍完照,丁程蹊已经把盒子折好,两人把蛋糕小心翼翼地装起来。 「这是要拿出去?」 「对,丁程蹊的表妹今晚过生日,这是我现给她做的,漂亮吧?」 虽然现在蛋糕被装进盒子,连昭还是能看得出个大概。 「漂亮。」 「嘻嘻!」李维夏拍拍手,又一手掐腰,仿佛松了一口气。指着台子上的另两个小一些的盒子:「你们俩的,一人一个,你就顺路给祁闻白送去吧。」 「我拎着蛋糕,还去他那儿跑一趟?」 「你都说了在南京路的场子,他学校就在那边呢,你把蛋糕放车里,回头给他就行,天气凉又不会坏。」 李维夏一声嗔怪,丁程蹊立刻不敢反驳,把脑袋点的跟捣蒜似的。 「你对我好点儿。」丁程蹊小声喃喃,李维夏小脸一皱,以为连昭没有看到,脚下悄悄地踢了他一脚。 连昭背过身去拿属于她的那一块蛋糕,隐隐地咂摸出点什么来。 把丁程蹊送出门,李维夏再回来,连昭正靠着流理台,一手托着蛋糕,一手拿着小勺一点一点地挖着蛋糕吃。 「的确不错,以后可以考虑开个蛋糕店。」 「昭昭姐,你都给我安排过多少店了?」 每次李维夏做出什么好吃的,连昭都觉得她可以自己开店做生意了,从连昭嘴里的店除了蛋糕店,还有甜品店,奶茶店,川菜馆。 连昭抿着勺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能开店大概是她对厨师最高的评价。 「蛋糕的甜度合适吗?」 「刚刚好。」 甜一分太腻,淡一分就会寡淡。 「那就好。」李维夏露出心满意足的样子,「不过祁闻白应该吃着会觉得淡。你不知道,祁闻白可喜欢吃甜食了,你是没见过他一块冰糖能啃一下午,就那种老冰糖。」 连昭面露惊异:「他不会坏牙么?」 「没坏,沈蓝阿姨就是怕他坏牙,几乎不怎么给他吃甜食。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他天生爱吃甜食,还是因为沈蓝阿姨不许他吃反倒把他憋坏了,现在吃东西都喜欢甜口。」 「现在没人管着他,那也不能多吃。」 「现在谁能管得了他啊。」李维夏摇摇脑袋,「你要不管管他,感觉他会听你的话。」 连昭拿勺子的手顿住,面色微不可察地一变,淡笑:「怎么这么说?」 「感觉。」李维夏摇头摆脑的,世上那么多事哪能都说得清呢?她就是感觉祁闻白现在越来越我行我素,如果有个人管管他,不论是管他吃甜食这种芝麻大的小事还是其他,那个人应该得是连昭这样的才行。 第84页 连昭默不作声,李维夏也不再聊这茬,两个人商量着晚上吃什么,最后很简单的结论,就是白粥,青菜,再配一点榨菜。 榨菜是李维夏的奶奶寄来的,自家土办法做的,连昭的外婆以前也做,不过过程太繁琐,而且县城也算城,做这些其实不方便,后来外婆也就不错了。 连昭白吃了蛋糕,晚饭没让李维夏一个人忙活。 李维夏不要她干活,到晚上吃饭的时候陪她直播,她一口答应。 连昭不知道,从《青年医生的一天》播出第一期,节目组嗖嗖几个热搜买上之后,几个参加录制的医生都有了热度。四男两女,热度最高的当属牙医梁无虞,一半是因为口腔科这个科室是自带光环,毕竟牙科医生是小说电视剧男主的常规配置,另一半则是因为梁无虞的颜值。 连昭在几个人里,热度目前排第四,虽然不是最靠前的,但是讨论她的人却是不少。 李维夏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第一步就是把连昭拉上「直播」这条船,第二步就是在连昭那里勐蹭热度,而且是以连麦直播的方式,名正言顺。而且连昭现在粉丝没几个,李维夏帮忙引流,在外人看来完全是扶贫。 自从之前在李维夏的怂恿下开了个直播号之后,连昭就没再打理过,这事自然不用她操心,一心蹭热度的李维夏熟门熟路,把一切都收拾妥当。连昭吃饭的同时,要面对直播设备。 李维夏说是开吃播,白粥和青菜实在是太敷衍粉丝,但是粉丝并不介意,不知道谁说了句「秀色可餐」,粉丝便是齐刷刷地开始刷类似的话。 连昭跟李维夏连了直播,跟着李维夏的节奏走。李维夏在自己粉丝的问题里挑着问题问连昭,这种方式连昭不反对,不过还是保留着基本的权利,就是隐私问题,她可以拒绝回答。 李维夏念着屏幕上的问题:「粉丝问,连医生喜欢吃什么?」 连昭:鱼。 李维夏:「连医生多高?」李维夏自己打断自己,对着屏幕道,「姐妹,节目的资料就有,一米七二,我都知道。哦,是兄弟?兄弟,连医生一米七二,记好了。」 连昭把脸移除摄像头之外,要不是在直播,她差点要把嘴里的饭喷出来。 「好了,下一个问题,连医生有没有男朋友?这个签了保密协议,说了要给节目组赔钱,下一题……」 李维夏很认真地筛选着问题,连昭在旁边直乐,以前她知道直播挺有意思,但自己参与了才知道这么好玩。 「连医生,请问买可乐男朋友5分钟算长还是短……那个……这位粉丝朋友,我们现在是一个吃播,要不你换个时间问,还没到午夜场呢!!」 5分钟,这还用问? 连昭不自觉地默默说了个「短」,只有口型,没有声音,李维夏的屏幕上也跟疯了一样暴风刷屏,一水儿的「短短短短短短」,「养胃」,「快跑啊!!!」「不分的是真爱」。 不仅屏幕上刷疯了,观看直播的人数在疯狂新增,连昭的粉丝数也增加的很明显,而她其实还没说几句话。或许,大家对泌尿外科,尤其是不可描述的一部分知识尤其感兴趣,大家都是来学知识的。 「午夜场」问题被李维夏自动跳过,虽然她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是只谈过一次恋爱,还是止于单纯的牵手拥抱,这些问题实在不是她能够念得出口的。连昭是本着医生的专业性,暂时不打算在网络随意发表意见,所以也并未多说。 祁闻白从丁程蹊那里取了蛋糕回来,顺便给周溪从学校超市拎了一包零食回来。周溪出院已经小半月,但是上下楼还是不方便。 一进门,祁闻白就看到周溪对着面前的平板傻乐。 「酸奶只剩瓶装的了。」 「谢了。诶,快来看,你实习跟拍的那个女医生,她怎么这么逗,严肃高冷,说出来的话却乐到鸡叫。她想说那事儿五分钟很短,又不敢明说,搁那儿做口型呢。艾玛,乐死我了。」 祁闻白看到屏幕上的两个人,李维夏开直播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连昭也被她带着一起直播。看连昭对着镜头的反应,的确很像新人。 周溪见他目光落在平板上,就拔了耳机让他一起看。 「不用,你看就行。」 祁闻白去了自己书桌前,周溪把耳机插上,就着零食继续看直播。 祁闻白把之前没看完的书拿过来翻开,那些字符仿佛天书一样,只在眼前呈现,却不进脑子。 探手摸到手机,他知道李维夏的直播间,找关注的人直接点进去,李维夏正在说话。 「大家的问题要文明一点,不然会封号的。」 「嗯,连医生明天上不上班,大家也不能去探班的。晚上吃的白粥,青菜,已经吃完了……对,减肥……连医生讨厌吃什么?连医生,你可以回答一下吧?」 连昭还挺认真地思考一番:「好像是有不喜欢吃的,但我也不确定。」只有把东西放到她面前,她才会决定吃不吃,要说很少吃的,大概就是洋葱和土豆,但也不是完全不吃,敬而远之的那种。 李维夏对着屏幕敲了敲,粉丝在屏幕上发了很多的蔬菜水果名,:「不对啦,连医生怎么可能讨厌吃鱼,老早之前说过了,她喜欢鱼。香菜,葱,姜,我们吃过饭的,这些她都吃。」这么一看,其实是粉丝自己不喜欢吃,便发出来了。 第85页 「土豆,洋葱……」 李维夏念着屏幕上的字,连昭抬眼看了旁边的李维夏一眼,竟然在李维夏的直播间遇到和自己一样口味的人。 李维夏掌控局面,挑到一个问题。 「连医生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连昭:「好看的。」 李维夏扶额,按照她眼中对连昭的定位,她以为连昭会说什么聪明、稳重、成熟之类的字眼,一来就直白地表示喜欢好看的男人。 她整理了一下头髮:「好看是什么样的好看?」 连昭的脑海里莫名跳出一个人的形象,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嘴唇动了动,她摇头:「没有具体什么样子,大家认为的好看,我也应该会觉得好看,帅哥还是很好辨认。」 「那你喜欢年上还是年下?」 这个问题是李维夏自作主张问的,并没有从粉丝留言里选。 「都可以。」 「昭昭姐你除了对外貌要求好看,对男生简直一点标註都不设置。你这种不设置标准,才是最高的标准你知不知道……」 连昭点头:「年下吧,谁不喜欢年轻的r体,对不对?」 第48章 一刀很长的伤疤赫然暴露…… 祁闻白周三和周四都有课, 连昭是知道的。 周四一整天,祁闻白没有出现在医院里,在她那里, 失落和庆幸兼而有之。 她还没想好再和祁闻白再度共事她应该怎么做,他和文哥总是不一样的。 然而周五连昭的早班, 到医院来的人还是只有文哥一个人,连昭在办公室见到文哥时, 脸上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变了变,却什么都没问,像以往那样跟文哥打招唿。 「文哥来了!」 「早, 连医生。」和以往一样的招唿, 两人如同共事的同时。 几秒钟过去, 祁闻白并没有突然拎着给她和文哥的饮料出现。 连昭嘴唇抿了又抿, 还是没问出口, 转而说:「我这里有点事,马上就好,今天查房不用拍吧。」 「要, 昨天那个病人是跟踪的病例之一。」「 「那我一会儿叫你。」连昭把手里的病歷夹理了理。 「行, 我先检查一下机器。」 文哥来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只当一个举摄像机的人。 每次他一个人来的时候,身上都会带着摄制组提前写好的脚本, 根据脚本和当天发生的事情进行採编,本来这里面还应该有祁闻白一部分的工作。 讨论拍摄内容和主题的只有文哥一人, 到中午休息的时候,文哥忍不住在念叨了一句。 「要是小白在就好了,我这一个人要操心这么多活儿。」 宋茱萸凑过来:「今天周五,小白怎么也没来?」 「他最近都不会来, 他们人事有其他的安排。」 连昭隔得远,但文哥的这句话还是落进了她耳朵里,敲键盘的手一顿,看上去像是在思考病程后面应该如何写。 「那你可有的忙了,还是得找个助理,一个人实在是太忙了。」宋茱萸把一次性筷子互相搓了两下,放到连昭的盒饭上面。 「谁说不是呢。不过他们要派新人,带起来只会给我添乱,还是我自己来。」 文哥无奈地笑了笑也不再多啰嗦,朝她们摆摆手,下楼去吃饭。他是个对新人没什么耐心的人,好不容易带了个还算机灵又不讨人厌的祁闻白,谁知道他怎么突然要调部门。 文哥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跟皮肤科的马医生脱不了干系。马医生和祁闻白的关系,他一开始是当热闹看,马医生毕竟是领导的亲戚,祁闻白要是真能攀上大小姐,那也不是坏事,毕竟他要相貌有相貌,要学歷也早晚会是个研究生,跟那个马医生不相上下,能成的话祁闻白又不吃亏,以后说不定能步步高升呢。作为男人,谁不想升官发财平步青云呢?别说什么靠女人不光彩,如果有捷径可以走,不走的那都是傻子。 团建那天回来,那天一起去的同事背地里凑到一起,就忍不住谈起部门的实习生和大领导侄女的事,有人觉得部门的小实习生有手段,有人认为女人就是喜欢小白脸,祁闻白刚好是那一挂,还不是那种只有脸没有脑子的废物男,那马领导的侄女那么主动也不稀奇。 几个人都以为祁闻白和马明雪后面还会有故事,甚至还因为男人无聊的小爱好,几个人悄悄地打了赌,并拿一顿酒做赌约以显得这个赌局比较正式。谁知道,后面几天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唯一的一次,文哥听说祁闻白要去赴马明雪的约,爽快地让他提前出了正在拍摄的手术室,然而他今天得到消息,同事里有人评价祁闻白不知好歹云云。 电视台说大也大,但是小道消息流传的也很快,尤其是跟同事和领导亲戚有关的消息。文哥不知道这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压在马明雪身上的赌注肯定是错了,他要请同事一顿酒。 连昭把手头的事做完,两个同事已经把饭吃完,拿上午睡毯准备忙里偷闲抓紧时间去眯一会儿。宋茱萸的饭才吃了一半,正戴着耳机看连昭参加的那个节目。 连昭过来,她拿脚把椅子踢端正让连昭能坐下来。 「你怎么又在看这个?」连昭一眼就认出了她看的什么。《青年医生的一天》刚出来的那一两天,科室里很多人吃饭的时候都在看,虽然没有时间一口气看全集,但是今天已经周五,都这么长时间,没道理宋茱萸进度这么慢。 第86页 「cut版,我哥真帅。」自从梁无虞上了电视,宋茱萸就成了她表哥的头号迷妹。 「说的好像你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其他人要么去睡觉,要么出去忙,餐桌前只剩她们两个人。 宋茱萸关掉视频,把耳机收起来,无限地靠近连昭。 「靠这么近干嘛?想吃一口?」连昭扎着饭盒里的鸡腿。 「我在嗅八卦的气息。」 连昭眨巴了两下眼,把她脑袋推了一把。 「你调班两天去干什么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同事之间换班调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放以往宋茱萸才懒得问,敢问医院里谁还不想休息。 宋茱萸抿了一下唇,想了想,没多说什么。 连昭休假的两天里,马明雪来科室里找过她两次,第一次来势汹汹,面色不善,第二次倒是很和气,不过还是没找见人。这两个科室虽说同属一家医院,但其实如果医生不是同期也无共事的经歷,基本上大家就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最多不过点头之交。 就在马明雪来找连昭的当天,科室里就有人在暗暗传闲话,说连医生突然请假有点反常,该不会是得罪了人。宋茱萸也想参与聊天,因为大家都知道她和连昭的关系,见了她,同事就立刻转移话题。 宋茱萸不知道团建那天发生过什么,但她感觉哪里不太对劲,甚至猜测连昭那个狗脾气是不是又在外面闯了什么她不知道的祸。 -- 周六的晚上,一切照旧,唯一不同的,大概是《青年医生的一天》播出第二期。 周六应该是休息日,但是制作组的部分人依旧要等到节目播放结束才会离开岗位。 祁闻白知道这一周播放的主题是医疗纠纷,最精彩的自然是南湖医院的急诊科,这也是由这个科室的特殊性决定的。但除此之外,连昭在这一集里被剪成了重要的人物。大概文哥对那个闹事的人十分地看不惯,整件事的故事线捕捉得格外清晰,后期剪辑甚至把冲突的氛围加倍渲染。 出了成片之后,大家都觉得这一集看点十足,讨论热度一定会更上一个高度。 如他们所遇见的那样,节目的收视率和网络讨论度是有实时监控的,一开始宣传部已经选好了几个热搜话题,还没开始买热搜,已经有与节目相关的话题被网友自发地刷上了热搜榜,点进去全部都是在批判不良医闹的。宣传部赶紧把无聊往词条里放,话题被越顶越高,简直像坐火箭一样地往高位爬。 买的热搜和网友自己搜出来的热搜,其讨论度和影响力不可同日而语,宣传部把实时数据发到群里,不管是领导还是普通员工,都忍不住在群里发鼓掌欢唿的表情包,一时间群里热闹非凡。 作为一个资歷尚浅的实习生,祁闻白基本不在群里发言,但是看到他参与拍摄的片段被大篇幅地使用,还是很欣慰的。不过画面给到连昭的脸,他还是免不了再一次心疼。那个男人狠狠地一巴掌让连昭的脸红肿,她还拿雪糕敷脸,顺便给他买了一个雪糕。 他点开连昭的微信头像,翻了翻她的朋友圈,除了最新的一个学术会议,再无其他新消息。他猜想她现在在做什么,或许是在值班,因为文哥说他今天大概要十二点才离开医院,那应该也是连昭下班的时间。 那天因为连昭的话生气是真的,而更多的是难过。按照马明雪的说法,连昭心里有另外的人,所以她不可能会喜欢他。而连昭也说了,可以和他睡,但不会喜欢他。 既然她喜欢别人,他也不可能勉强她来违心地喜欢自己。他不想要她补偿他什么,尤其是用她的身体来补偿,他没那么下作。 现在两人两清,他自己申请调部门,而现在处于哪里需要他就去哪里,做着打杂的活儿,但最需要他的文哥那里,他却不能露面。 最近后期也很需要人,祁闻白便在剪辑部里跟着临时的师父学习些边边角角的剪辑知识,他称唿这个临时的师父贺师。 贺师眼睛累得发酸,打算在他旁边的位置上趴着打个盹,让祁闻白自己看素材,然后试着参考脚本整理出一段片子出来。 「半个小时后叫我。」贺师给他叮嘱一句就闭眼小憩。 每个剪辑师的工作事先有分工,每个人拿到手的素材按照人物分的,贺师手头的都是南湖医院急诊科的素材,是拍摄机位最多的一个医生,所以贺师的工作量也相应地最大。 祁闻白戴着耳机,在剪辑软体里观看拍摄回来的素材,手机就在他手边,屏幕不时会亮一下,都是工作群的消息。 他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收回,仔细盯着屏幕。医院永远是闹哄哄的模样,急诊科尤甚。 画面上,被拍到的医生并不是这次参与拍摄的嘉宾,不过也被收进素材,他本想跳过,但这个病人不太一样,好像醉酒之后神志不清发酒疯的模样,祁闻白便由着进度条缓慢前进。 护士发出疑问,跟医生说了什么,医生摇头,示意护士先不要问,然后开始询问病人的信息。这个人是类似醉酒的状态,说话断断续续,嘴里哼哼着嚷叫着什么,双手胡乱地抓挠。 医生怀疑这个病人可能有药物成瘾史,从他嘴里问不清个人信息,就问旁边送他就医的人,谁知道送他来的人是路人。 医生对病人进行查体,并没有避讳摄像头,这些在后期都会打马赛克。 第87页 等医生把病人的衣服撩起来,那人腹部上一刀很长的伤疤赫然暴露在镜头面前,周围的几个人都不免面露惊异。 「你是做过什么手术吗?有没有手术史?」 「没有。」 「那你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那人在病床上烦躁地摇头:「……唔……的。」 「什么?」医生听不清,只能靠近了听,然后小声且疑惑的重复了一遍,「被人捅的?捅得不该是个窟窿伤口么,这么长一刀,这样肠子不得出来?」 话音未落,医生勐然往后跳了一下,病人上半身突然坐起,差点咬到医生的耳朵。 祁闻白看着屏幕上的人,眉头逐渐皱起。画面上近乎发狂的男人看面相大概二十七八岁,不到三十,面颊凹陷,眼神迷离,身上的衣着看得出来境况一般,甚至衣服上有些许明显的污渍,卫生状况不是很好。 冲过来的保安把那个疯狂的男人按住,医生也叫护士取药,对他採取救治措施。保安在那人的口袋里仔细翻找,没找到任何证件,只翻出一张已经磨碎得变色褶皱的火车票,上面有隐去一半姓名和身份的信息。 「孙——星号——业,身份证是我们这边开头的,本省人,06——06是哪个市?」 身份证号前六位能看出一个人的户籍,旁边的人掰着手指算,「01是星城,02沪华,03……」 0612,珙城苍兰县,和他身份证一样的数字。 祁闻白脑中关于那个人的形象越发地清晰,废弃黑屋子里,松松垮垮耷拉着校服的高个初中男生,那个砸破连昭额头,扒了连昭的衣服,也狠狠踹到他差点背过气的中学生。 第49章 标准小奶狗啊,没准床上…… 过了十一点, 住院部几乎完全安静下来,只偶尔有病房里传出病患的一两声嘆息或射n吟。 周六的晚上又是一个夜班,连昭忙完手头的事, 点开一个手术视频。黄永亮第二天有一台手术,她要参加, 只有在这个时间,她才能把手术的步骤稍作复习。虽然她现在是主治医生, 在医院里其实不值得一提,不能主导一台手术自不必说,现在做的很多事情也只是比一般的住院医的难度稍微加大一些。在学医这条路上, 她还有漫长的旅行。 手边的手机被她设置为静音, 但是屏幕上频繁闪现的提示告诉她, 现在有多少人在给她发消息。自从上周六《青年医生的一天》播出第一期, 她就领教到一个普通人上电视之后, 在亲戚朋友里的关注度会这么大,不管远近亲疏的人都给她打电话发简讯。即便她不太爱跟人联繫,也有几个高中同学辗转找到她, 让她帮忙。 这些事在起初她是有部分预料也有心理准备的, 但是没预料到会这么烦人。 刚打开手术视频,连彩茹的电话就来了。 其他人的电话可以不接,但连彩茹的不行。 她喂了一声, 连彩茹那边就问开了。因为看到连昭挨打,当妈的自然是心疼又难过, 问她怎么不告诉自己,她只好宽慰连彩茹,对方也没落着好,随即把当天的事避重就轻地讲述了一遍。 「保证书算什么惩罚?局子里不蹲个一周, 这就这么了了?还有你们医院,竟然让你写检讨,这些人一天天的都不知道在干什么。」 本来连昭被请去医务科喝茶,文哥没跟拍,但是后来办公室里的固定摄像头拍到她还有其他同事闲聊的话,被后期给剪进了正片里。 连昭记得连彩茹以前不是这么唠叨的,但什么时候变得唠叨的,她却说不出具体时间。连彩茹念念叨叨,她就老实听着,但一心两用的话手术视频是看不成了,她打开另一个直播录屏。 那是黄永亮昨天参加的一个南方五省泌尿外科学术会议,去的都是相邻几个省的专家大佬,顾怀远也会去,作为星城医学协会的代表。对于这样规格的会议,连昭读书的时候倒是跟着黄永亮去过几回,但都没有发言的资格,次次都只是做个打酱油的小杂鱼。这次黄永亮还要带她去,她拒绝了,黄永亮就带了另外一个博士师弟。 虽说到不了现场,但会议发言还是有听一听的价值。 「嗯,我知道。」连昭一只耳朵听着连彩茹的唠叨,一只耳朵戴着耳机,视频开了1.5倍速,镜头切换,一个人影突然晃了过去。 连昭突然轻点滑鼠暂停,她好像看到了熟悉的人。 把进度条往回走,倍速调成慢速,然后把那个并不太清晰的镜头反覆看了几遍,她确定那个人是祁闻白。 这个会议的地点k省的省会城市,祁闻白昨天难道并没有去电视台上班?这样一个八竿子和他打不着的医学会议,他去干什么? 关键是,他并不是专业人士,是怎么进去的? 「我所的你听见没?」连彩茹在那边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突然提高嗓音,把连昭吓了一跳,也把走神的她拉回来。 「嗯?」连昭一把扯下耳机,「妈,你说。」 「……我说你,要不要也考虑一下谈个恋爱什么的?」 连昭头皮顿时发麻,在恋爱结婚这方面,连彩茹向来都是不管她的,怎么突然这样了? 「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见别人抱孙子你也想要?」宋茱萸的妈一见到小区谁家老头老太太出来熘孩子,回头一准就会去催宋茱萸,这毛病难道还隔空传染给连彩茹了不成? 第88页 「别给我贫。你爸给我打电话说你跟一个小伙子在县城,跟你一起的小伙子是谁?」 徐皓跟连彩茹的关系并不好,但并不是完全断联,不过就算打电话给连彩茹,差不多都是兴师问罪,连昭改名字,徐皓跟连彩茹在电话里吵架。这次她骂了顾玉枝,徐皓大概又是因为这个又去骚扰连彩茹。 「他跟你说什么?他闲得慌。」连昭的语气顿时就变得不悦。 「你别一提起你爸就咬牙切齿的。」 「还有要说的吗?我现在忙。」 「我问你那小伙子是谁?」 连昭烦死徐皓那张大嘴巴,「就一个认识的人,你别跟其他老太太好的不学学坏的,见个男的就觉得我们有一腿。」 连彩茹那边的语气里顿时透露出遗憾,转而又唠叨其他的:「你回县城也没跟我提,好给你外婆带点东西回去。」 连昭也不分心看视频,绞尽脑汁地把谎话编圆了,刚好有病人按了铃,护士先过去,连昭藉口有事就挂掉电话。 后来连昭跟宋茱萸谈起连彩茹的反常,宋茱萸给出了答案。 连彩茹的第一段婚姻是失败的,连昭以往的恋爱也是失败的,所以连昭暂时对恋爱没兴趣,连彩茹也就不逼她。 「但是这并不代表阿姨是真的放心你不婚不育以后一个人过一辈子,阿姨其实不是那种前卫的人,她只是怕催你,你会不开心。」 傍晚的太阳把窗户外的街景染上一层淡金色,连昭看着一辆救护车尖叫着冲进二附院急诊科的方向。 她捧着咖啡小口啜了两下。 走出手术室,早就过了她下班的时间,她的晚饭就在医院对面的咖啡馆解决,一杯咖啡配一块糕点,宋茱萸跟着她一起凑合,点了一杯饮料和一块三明治。 「我觉得我妈挺前卫的。」 连彩茹离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对连昭的教育都是女孩子要自立自强,连昭也的确是这做的。连彩茹现在遇上欧利民,算是梅开二度,但两人始终保持着恋人的关系,连彩茹似乎并不打算再次被一张结婚证束缚,说后半辈子一定要为自己活,还要活的美丽热烈独立。 连彩茹自己都如此,为什么会突然要催她? 「昨天,你跟祁闻白的视频上热搜了你知不知道?」宋茱萸岔开话题。 「……没有啊。」她虽然忙得没太多时间玩手机,但是节目既然播出,她忍不住还是去微博大致浏览了一下,热搜都是关于医闹的词条,哪儿来的她和祁闻白的事儿? 「就是上次视频网站不是有人发了个短视频爆了么,昨天那个视频又被再次顶出热度,挺多人还有挺多平台转发的。现在大家都想知道那个英雄救美的帅哥是谁,还有说只看了一个侧脸,就知道一定是个帅哥。」 「我觉得你和祁闻白倒是挺配的,我哥也就只能做你的绯闻cp做不了真命天子,你不如跟祁闻白凑合算了,现在不是流行姐弟恋么?他那样的,标准小奶狗啊,没准床上是狼狗,嗯,我同意这门婚事。」宋茱萸向来不是个满嘴黄腔的人,这话是半开玩笑地说出来,也因为觉得他俩合适。 科室里前几天还说祁闻白跟皮肤科的马医生走的近,但是她觉得祁闻白这小帅哥跟连昭站一起才最有cp感,赏心悦目,而且祁闻白看连昭的眼神,不对劲。不过可惜,这帅哥最近不来了,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摄像大哥嘴巴严实得跟502煳住了似的,亏她买了好几杯咖啡也没把文哥的嘴撬开。 连昭有些恍惚:「什么跟什么啊?」 「视频你自己去看吧,我没时间了。」宋茱萸还要接着去上班,看了一眼手錶,一口接一口地把三明治往嘴里塞,看得连昭生怕她噎住。 「走了,明天见。」宋茱萸把三明治吃完,还剩半杯咖啡直接带走,脚步匆匆地往医院奔,而她不知道她给连昭的脑子里丢了怎样的一个炸弹,轰得她脑子一阵嗡嗡。 连昭拿叉子扎着剩下的半块华夫饼,手还是不自觉地移到手机上。不用专门下载某视频平台,点开微博就有视频的转载。 上次看这个视频是在陆医生手机上,她只是大概扫了一眼,当时担心的是连彩茹可能会看到视频,会担心她的安全。现在再看视频,因为角度的问题,画面里有她和那个打人的章先生的脸,祁闻白对着视频的方向只是一个背影,和一闪而过的一个侧脸。 即便如此,仅凭他颀长的身材和侧脸,以及适时出手对她的帮助,视频下面全是夸他的评论,360度各个角度的彩虹屁都有。 「这要不是个帅哥,我把头扭下来」 「不需要扭你的头,这就是个大帅比啊,这个巴掌我可以替医生姐姐挨,哥哥的怀抱也让我躺!」 「现在见义勇为的人太少了,帅哥不只人帅还心美。」 「我已经磕到了理想中的cp,美女医生和背影帅哥,我好爱,嘤嘤嘤」 「虽然,但是,这是泌尿科诶,帅哥那里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 看到这一条,连昭顿时哭笑不得,本来还沉浸在别人对祁闻白的夸奖中。 「@吖啶:他不是患者,那里没问题。」 她的微博是再普通不过的小号,没人会认出她来。 吖啶:@低迷海底你在现场?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患者? 第89页 对方回復的很快,她看着那条回復,随后立刻有人也朝她发出同样的疑问。 「我是医生……」 不行,她删掉。 「我在现场,我知道他不是患者。」打完字,点击完成。 其实,即便是在泌尿科住院,也不一定「那里不行」。大家都把泌尿科简单地定义为男科,大众的理解如此,她也没必要在这里多解释。 她又喝了一口咖啡,已经有些凉了。作为医生,吃的凉掉的东西不计其数,她也懒得计较,把最后一口华夫饼吃完擦擦嘴,想着要不要再点个什么吃。 虽然李维夏周末在家,会做些好吃的跟她分享,但她老是蹭饭吃李维夏也不介意,但总归是不好。 在桌上扫码翻看店里的菜单,一个电话突然打到手机上,是李维夏。 电话一接通,李维夏在那边就嚎啕大哭起来: 「昭昭姐,我害怕……你在哪儿?」 李维夏抽抽噎噎地说家里来了个快递,还是送上门的快递。快递上的收件人信息很模煳,名字是李维夏直播的id。 很大的一个纸箱,她打开箱子,里面是一整箱的残肢断臂,还有血。 第50章 点破(捉虫) 连昭头天没骑车, 今天火急火燎地打车回去又碰上堵车,一路的坏运气让她完全没了脾气。到小区,正好碰到从她家那栋楼里出来的红姨和一个眼熟的保安。 红姨也看到她, 赶紧叫住连昭:「连医生啊,小夏叫你回来的吗?」 「是。」 「没事没事, 看把孩子吓的,她还给我打电话说是什么尸体, 原来是假的,也不知道是谁恶作剧故意吓人。」听到尸体,红姨还以为小区出人命官司了, 当时也是惊出冷汗来。 保安也接话:「问题不大, 放心, 我们先去查查快递。」 李维夏刚搬来的那会儿, 连昭就跟李维夏说过有事找物业, 红姨是最麻利也最热心的一个。 「她没事吧。」 「没事,她男朋友来了,没事。」红姨连连摆手, 「这会儿我回去跟保安查监控, 你们看是要报警还是怎么的,要不跟我去物业?」 连昭想先回去看看情况,暂时跟红姨分手。 到门口她刚把钥匙拿出来, 门就从里面打开,反倒把连昭惊了一下。看到门里站着的人, 她心里一阵悸动。 祁闻白在这里也合情合理,李维夏在这里认识且信任的人就只有那么几个,她能给连昭打电话是因为连昭是房东,给祁闻白打电话, 是他更可靠。祁闻白既是个年轻男人,也是她哥。 连昭把钥匙放回包里,进门就看到一个纸箱,盖子合上的,表面的胶带看得出刚刚拆开的痕迹。连昭要打开看,祁闻白提醒她:「很血腥。」 「没关系。」她一个学医的,血腥这一关早就过了,一般的场面不至于吓到她。打开箱子,里面的红色液体还没有凝固,这东西包装还挺用心,最外面有一层防渗漏的纸。被红色液体染到的肉块、肢体类的东西触目惊心,也难怪李维夏在电话里会哭出来,一个人在家打开这个箱子,换谁都会被吓一跳。 次卧里有人在说话,连昭朝那边看了一眼,祁闻白似乎是猜到她在想什么:「丁程蹊也过来了。」 连昭点头。 上次在家看到丁程蹊,连昭就觉出丁程蹊和李维夏似乎有点什么。他俩在卧室,那连昭进门前的这段时间,连昭猜他应该一直跟现在一样,靠着门廊旁边的柜子,要么打电话,要沉思。 「他们俩是……」在一起了吧?这个时候八卦不太合时宜,后面的话连昭没继续说,拿手机的手电照了照箱子里,仔细辨认之后说,「仿真材料做的,不是真的。」 「嗯,我们刚刚看过。」祁闻白顿了一下,「我已经报警了。」 他这话像是在徵询她的意见,连昭眉眼微扬,都已经报警了,她的意见并不重要。当然,这事儿自然是要报警的,找出发货的人,确定这到底是恶作剧还是其他。 连昭起身,也靠在柜子上,跟祁闻白之间隔着两掌的距离。 得知祁闻白调岗,连昭以为两人以后果真不会再见面,却没想到他还会再登门。 这人变卦还真是快,她想。 「你周五……」 「你……」 两人几乎是同时说话,又同时停住。 祁闻白把话咽了回去,不确定的事,还是先不问。 祁闻白让她先说。 连昭又想咬指甲,手指刚伸到嘴跟前又立刻停住,她这个毛病实在难改。 「你周五是不是去了荣城?」 祁闻白不免后背一挺:「你知道了?」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问:「去找谁?顾怀远?」 祁闻白不看她,「我的事你不要管。」 这么说似乎过于强硬,怕她误会他的意思,他语气缓和:「我会处理好。」 连昭轻唿了一口气,他避而不答其实就是默认。 她能想到,那些资料一旦到了他手里,他势必会找到顾怀远的头上。对于顾怀远这个人,她听过他的课和讲座,看过他主导的高难度手术的视频,曾经甚至想过把他作为一座未来要超越的高山。外人对他的评价都很正面,他的医术高明,在患者那里有口皆碑,在泌尿科里是业界大佬,在教育这块儿也是桃李满天下。但是自从她知道顾怀远被新闻敲诈却让年轻医生替死之后,她便对这个人的人品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第90页 祁闻白说,他的事她别管。 事实上,连昭现在也做不了什么。而且,他也说了,两清。 两人之间是短暂的沉默,在连昭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谈话时,门外的动静让她警觉。收到一个恐怖快递,人的神经不得不绷紧。 门被敲了两下,连昭从门口的投屏看到外面的人,是单元门口见过的保安,还有两个警察。 警察来问了大概的情况,连昭和李维夏都要去派出所做笔录,那箱子东西也被警察作为证据带走。 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派出所门口停着辆外卖电动车,小哥抱了好些饭盒一併送到前台去。 经过丁程蹊的安慰,还有警察做笔录时候的一系列安抚,李维夏先前的恐惧感已经消散,飢饿感紧跟着就上来。 其他三人都没吃晚饭,连昭没说自己吃了饭才回来的,跟着他们三人去附近找餐厅。 对于吃,李维夏是在行的,她不光自己会做饭,对外面的餐厅也很有了解,经她的带路,他们几人进了一家藏餐馆。 座位是长方形的桌子配左右两排双人沙发,李维夏自然是跟丁程蹊坐到一边去了,连昭在桌边站了一下,祁闻白也站着没动,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让她坐里面。 连昭坐进去,祁闻白才坐下。服务员把菜单拿过来让他们点餐,李维夏小心翼翼地翻着菜单,一边拿眼看祁闻白。在连昭到家之前,他们三个人之间还发生了一点事。 李维夏一说有事,祁闻白和丁程蹊两人前后脚地过来,在小区外面遇上。丁程蹊敲门,李维夏将门一开就往丁程蹊怀里扑,后面才意识到祁闻白也在,两人原本一直想捂着的地下恋情就这么被这一抱给泄露了。 李维夏情绪不稳定的时候,祁闻白并没有问她,现在几个人都在,也到了该交待的时候了。 一个是他的妹妹,另一个是从小长大的兄弟,他们两人谈上恋爱,他竟然一无所知。 「小白哥哥,烤羊排,吃吗?」 李维夏难得叫他一次小白哥哥,纯粹是因为心虚。 「你随便点。」 「昭昭姐,你点。」 「我不太……」她看出他们三个好像不太对劲,这内里的事她自然是一无所知,但是活跃气氛还是可以的,「这个烤巴勒是什么,要不点一份?」 「好。」李维夏如蒙大赦一样,跟服务员说要什么要什么。 点完菜,祁闻白这才开始问:「说吧,什么时候的事?」 李维夏扭扭捏捏地不好意思说,丁程蹊抢先说到:「不是我们故意要瞒着你,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而已,你这段时间又忙。」 祁闻白脸上些许的阴郁很快退散,他不爱记仇,也不是个长久生闷气的人。而且,他现在不是生气,是忧虑,并且觉得他们俩太过冲动,而他自己也没做好,竟然让他们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我不是因为你们隐瞒而生气,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在一起的可能性?要是夏夏爸妈那关过不了,以后你们还怎么相处?」他们三个从光屁股长到大,青梅竹马走到一起自然是好事,但如果两人的事成不了,从小的友情也回不去,以后要怎么办? 这话说的很委婉,但是丁程蹊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虽然他们三个人从小住在同一条街,但人和人其实是不同的。夏夏的爷爷奶奶跟所有广和街的老人一样,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老头老太太,其实他们手里有很多的房子,那条街上有很多人他们家的租客,包括祁闻白一家。 夏夏的父母年轻的时候一直忙于工作,现在两人都在省城的政府部门担任着干部的职务,虽然不是绝对的高位,但是与丁程蹊一家相比,说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丁程蹊的爸妈一辈子都在苍兰县城打转,他妈还想着要是他在星城工作不顺利就回去继承他家在衣服批发市场的门面。 不一样的家庭背景,尤其夏夏家是绝对高于丁程蹊家的,按照夏夏父母的为人,他们可以接受丁程蹊做夏夏的哥哥,但男朋友甚至是丈夫,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 「祁闻白,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李维夏一下就恼了,顿时变得像个立刻要暴起的小兔子。连昭坐她对面,赶紧探手按住她的手。 「他没有恶意。」 「我爸妈的确是……」李维夏没办法立刻想出来一个词形容她爸妈。要说势利,倒也不至于,但是他们对未来女婿的要求自然是不低的,李维夏自己很清楚祁闻白说的是实话。就是因为是实话,她才像触了逆鳞一样炸毛。 「我会想办法说服他们的。」李维夏语气软下来。 「这不是说服就行的,夏夏。」丁程蹊笑着拍拍李维夏的肩膀,笑得有些苦涩。这件事情还得丁程蹊自己来处理,原生家庭是无法改变的,那就只有改变他自己,到足以与李维夏相配的地步。 服务员端了两样菜和奶茶上来,谈话暂停。 大概是饿着了,又或者是不想说话,李维夏拿了一块烤羊排狠狠地撕着吃。 藏式奶茶是一个大铜壶装着放在桌上,由客人自取。 连昭自从接过奶茶,就一直捧着木碗小口小口地啜饮。她不饿,看他们吃就好。 藏式奶茶比较清淡,不会太甜,也不腻,在冬天喝也很暖身子。木碗不大,她虽然喝得很小口,很快也去了半碗。 第91页 祁闻白默不作声地去取奶茶壶,她双手捧着碗伸过去。 祁闻白:「你放桌上,奶茶烫,别溅到手上。」 「好。」她依言把木碗放到桌边,祁闻白将她的碗填满。 李维夏坐在对面,嘴里填满了东西,看起来气唿唿的,再看他们两人的动作,心里憋着的话不说不舒服。 「你可以喜欢昭昭姐,我和丁程蹊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你和昭昭姐的差距可比我们大多了。」 「夏夏!」丁程蹊简直不敢相信李维夏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嚷了她一声。 李维夏顿时委屈地回怼丁程蹊:「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我……」丁程蹊从来都是被李维夏欺负的份儿,很少对她大唿小叫的,刚才只是一时情急。他自知理亏,抽了两张纸给她擦掉嘴边的油,一边给她使眼色。 李维夏瘪瘪嘴,她又气愤又委屈,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真是讨人厌。不能因为祁闻白点出他们的问题所在,就把气撒在祁闻白的身上,还专门戳人痛处。 祁闻白喜欢连昭,李维夏一早就看出来了,连昭对他没意思,她也一早看出来了。 祁闻白父母双亡,自己兜里干净的发光,除了一张脸过得去,在物质方面是要什么没什么。反观连昭,自己妈是大医院的科室主任和书记,爸爸虽然是个王八蛋那也是县城里有名有姓的人,她本人名校博士,事业已经步入正轨,26岁就是三甲医院的主治医师,指不定以后前途多无量,自己还有房,长得也漂亮,找个官二代富一代的完全不是问题。 祁闻白把奶茶壶放下,顺便把满上奶茶的木碗放到连昭面前,对于李维夏先前的话置若罔闻,就仿佛她根本什么都没说过一样。 连昭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抠着,丁程蹊只能替李维夏道歉。 「昭昭姐,夏夏她脾气急,说什么都是无心的,她没那个意思。」 连昭笑了笑,沖丁程蹊摇摇头,眼角余光偷偷瞄着祁闻白,他挟了菜自顾自吃饭,根本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李维夏说了那么多,他也辩解不反驳。 「小白哥哥对不起。」李维夏吃不下了,她看着祁闻白看似没反应,其实才是最大的反应,他从小就是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回去就偷偷一个人难过。 她怎么可以这么坏? 越想越难过,眼泪说来就来。 祁闻白听到她吸鼻子的动静,终于捨得看她一眼。 「你哭什么?」祁闻白一脸无奈地看她,和旁边抽纸给她擦眼泪的丁程蹊。 「就……」李维夏抽抽噎噎的,她一哭就容易抽抽,「就……想哭啊。你喜欢昭昭姐姐,我不该给你说出来的,害你丢脸,对不起……你配不配的上昭昭……嗷……姐姐我也不该指指点点。」 连昭还捧着木碗,脸上错愕有,尴尬有,不知所措也有。 第51章 强吻你的是谁?你想睡谁…… 天气寒冷, 李维夏把口罩帽子都戴上,她感觉自己完全没脸见人。 这一餐饭结束,每个人心里都各自藏着事, 便都心照不宣地跳过不提。 因为快递的事,李维夏被吓得不轻, 丁程蹊提出让李维夏去他那里暂住,等派出所出结果了再看。 李维夏自然是想去的, 一方面是忌惮那个不知道在哪里暗中观察的人,另一方面,她现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连昭。她回去拿了几样东西, 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又觉得自己就这么跑路, 丢下连昭是不是不太地道。 她丢下东西, 打算留下来陪连昭, 连昭摆手让她走。 现在这事还说不好, 而且要真的是有坏人盯上了,她们两个都是女生,尤其李维夏更是手无缚鸡之力, 小短腿还跑不快, 救不了她不说,留下来只会被一网打尽。 李维夏一步三回头地进了电梯,祁闻白没走。 对于祁闻白留下来, 另外两人没有觉得任何的不可,立刻按下电梯关门键。 连昭趿拉着拖鞋往回走, 祁闻白跟着她一道回来,她站在门口,脚后跟踩在门槛上,身高还是比祁闻白矮一截, 得仰视他。 「你回吧,有事我会叫保安的。」虽然小区的安保不是很严格,但是今天这么一闹,安保那边自然会比平时要警醒一些。 「你一个人不怕?」 「夏夏没来的时候,我一直一个人住。」刚才祁闻白没跟着一起进电梯,那两个小东西的眼神连昭看得很清楚,她现在严防死守着家门,不打算让祁闻白进门,免得满足他们一副看好戏的心思。 祁闻白喜欢她,她大概还是知道的。如果他一时情急亲她解释为见色起意占她便宜,那她提出跟他睡,他没有顺杆爬反倒气得不行,也就能解释了。 都是成年人,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而且她还是谈过恋爱的人,祁闻白什么意思她已经很清楚,但她清楚和被夏夏当面锣对面鼓地讲出来是不一样的。 在祁闻白还在想下一句说什么的时候,她又来了一句:「怕也不可能让你留下来。」 祁闻白嘴唇翕张,「我不是……」 「不是那个意思」还没说完就被抢白:「既然不是,你脸红什么?」 祁闻白怔住,他脸红了吗? 连昭好笑地看他,连着几天阴郁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其实在见到祁闻白给她开门的那一刻她就好起来了。她知道,她并不想跟他两清。 第92页 祁闻白不跟她辩论,他辩不过,干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夏夏这两天去丁程蹊那里住,即便你不怕,但你毕竟是一个女生独居,没人照应,要不也去朋友那里借住。」 「不用。」 祁闻白唇紧抿了一下 ,他无意在录制的素材里看到孙伟业,那人现在的状况看起来不太正常,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记得连昭,以及连昭给他的那一刀。最近这两期节目播出之后,几个被拍的医生在医院都或多或少地受到关注,连昭自然也不例外。 听李维夏一说起不明快递,祁闻白条件反射地想到孙伟业。看到快递上是李维夏在直播平台的id,他对这一个猜疑的担忧暂时打消,但还是为连昭担着心。说不上原因,他总觉得有一张网在将连昭往危险的境地推去。 「回吧,一会儿该没车了。」她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祁闻白还是那样,一逗就脸红,恐怕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竟然敢来亲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 「门锁好。」 祁闻白叮嘱完,看她把门锁上,他才离开。 连昭洗澡的时候,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她不是个爱把自己的私事分享给别人的人,即便是宋茱萸和唐薇璐,她也很少跟他们说这些。 可是,她现在需要一个倾诉的口子。 晚上十点,宋茱萸下了晚班洗漱躺下,一边和男朋友聊天,一边接受连昭无情的骚扰。 看着她发来大段的话,把主语换成「一个朋友」,把故事的来龙去脉草草讲述,隐去她和祁闻白小时候的过往。 宋茱萸抠着脑门,她看了半天才大概看明白连昭的故事,跟连昭发语音: 茱萸:「所以你朋友现在是在迷茫以后要怎么跟那个男人怎么相处是吗?所以她为什么要说那么伤人的话呢?」 连昭:「对啊,我也骂她了,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 茱萸:「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朋友为什么要那么过分的话,因!为!她看似是要跟那个男人撇清关系,其实是要发生关系,关系更紧密,剪不断理还乱。」 连昭哑然,自己当时真的是那么想的吗? 茱萸:「你想想,你都说他们之间关系很复杂,都已经这么复杂了,她还要去睡人家,那不是乱上加乱?还撇清,睡了人家处男就想跑,要真睡了,这辈子都撇不清,我跟你讲。」 连昭更加沉默,她当时并没有什么「睡处男」的打算,天地良心。 茱萸:「你哪个朋友啊?」 连昭想发语音,但是怕自己说话磕巴露馅,正打字一半「一个同学,你不认识……」,就看到宋茱萸连发几条语音。 茱萸:「你这个朋友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茱萸:「你有几个朋友我还不知道,还是那种能说私密话的。」 茱萸:「强吻你的是谁?你想睡谁?卧槽!」 茱萸:「快告诉我,11点了,我要准备睡觉了,你不告诉我,我今晚这觉没法睡。」养生老司机在睡养生觉和听八卦之间摇摆不定,生怕连昭想像不出她在屏幕那头抓耳挠腮的样子。 连昭的那条文字消息发过去,再点开宋茱萸一条条的语音,心里只有冒出两个字「完了」。这种事换她来来猜,她其实也会有「这个朋友就是你自己」的猜想,但是像宋茱萸这么直白地捅出来,她后面的话没法儿接下去。 在宋茱萸那里,连昭在感情的事上困惑,那无异于表示连昭现在是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了。 以前有时间谈恋爱的时候,连昭谈的都是些人渣,后来没时间谈恋爱,即便不乏优质股追,她却是一副遁入空门的架势,现在竟然在因为某个男人的几句话而困惑,而不是翻出几篇英文文献出来看。 最终连昭还是什么都没说,一口咬定她的确有「一个朋友」,然后手机断网睡觉。 -- 派出所的结果在一周后出来,警察找到那些仿真品的卖家,通过一些程序拿到买家的信息,是一个连昭和李维夏都不认识的人。但仔细一询问,这些东西是那个人帮其他人代买的,对方是他的老闆,叫肖林垣,也就是李维夏的前男友。 因为肖林垣和李维夏被定性为感情纠纷,寄快递这事警察只是对肖林垣做了口头的批评加罚款200块就打算放人,丁程蹊和李维夏自然是不同意这个惩罚的,但结果已经下来,派出所的人让他们到此为止。丁程蹊看到肖林垣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就气得想动手,被警察做了警告,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李维夏在派出所门口顿时就哭出来,丁程蹊哄了半天都没哄好。李维夏晚上没去丁程蹊那里也没回连昭的住处,回了她爸妈家。 她不回连昭那里都会给连昭说一声,连昭在看到微信,又看到李维夏发的一堆道歉的话,心里挺不是滋味。 这个肖林垣这么明目张胆,到最后什么事都没有,倒是丁程蹊那边,如祁闻白所说,他在经济方面比不上李维夏的家庭,至于保护李维夏,为她讨回公道,恐怕也是很困难。 连昭把手机放回兜里,准备去巡一遍病房,一出门就看到祁闻白。 那天从她家离开,两人一直再没见过面,不过连昭听同事说在医院见到过祁闻白,听说是给文哥送东西过来,但她刚好在手术室,给错过了。 宋茱萸拿着连昭「一个朋友」的问题追了一周,连昭嘴巴咬得死紧,但宋茱萸已经猜出来了,她自己就是那个朋友,祁闻白就是那个男人。现在宋茱萸看她的眼神全都是「宝贝玩的野啊」,她都没工夫想起祁闻白这个人。 第93页 突然见到他,连昭把病歷夹抱在怀里愣了一愣。 「文哥已经走了。」 「我知道。你什么时候下班?」 已经过了7点,但是同事去吃饭,她就先留着多待一会儿,反正医生永远有事可做。 「大概还要半小时。」 「我等你。」 连昭在他身边停住脚:「有事?」 「有。」 「我先去查个房。」 「你忙就好。」 连昭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想抓挠几下自己的头髮,都怪宋茱萸。这几天她被宋茱萸烦的要命,宋茱萸看破且说破,一天在她面前念叨八百遍。 「我就说你们般配吧?」 「马医生输了,对吧?」 「我站cp从未失手。」 「姐弟恋是什么滋味,你先趟趟雷,要很棒的话我考虑换个男朋友。」 最后一句话是今天中午宋茱萸跟男朋友吵架之后跟她说的。 祁闻白现在不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不方便再进医生办公室,便在楼层的休息区坐着。这个时候,楼层里的人不少,要么跑上跑下买晚饭,要么不能下楼在楼层转悠消食。 休息区坐了好几个人,祁闻白找了个人单人沙发坐下。他几天没去上班,而是去见了顾怀远,这是他第二次和顾怀远见面,顾怀远主动找的他。 第一次见面,他并没有表明身份但顾怀远一眼就在人群里捕捉到他。其实他更像沈蓝,至少他与祁言的相似度并不足以让人一眼认出来。 顾怀远在得知他的名字之后,便立刻问他跟祁言是什么关系,他没明说,谈话很快中断。 今天顾怀远的行为也很出乎他的意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他约出来,但话里有话,含煳其辞之后,并没有跟他说什么有用的东西,他也没有用过于偏激的言辞去刺激这个几近古稀的老人。他总觉得饿,顾怀远还会再找他,他等着。 「请问,」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靠近,拿着手机,「这个人是你吗?」 祁闻白看到手机上的画面,又是那个视频,连昭在病房被打,他出面护着她的视频。 前天晚播出《青年医生的一天》第三期,这个视频又被搜出热度。 按照节目组的剧本,昨晚的剧情是要把连昭和梁无虞弄成cp的,但是因为上一周有了那个视频抢风头,昨晚上,即便连昭和梁无虞之间的互动被后期剪辑的很暧昧,节目播出后的效果并不如节目组预期的那样。 因为没达到预期效果,宣传部凌晨送了两个热搜上去,到昨天中午才下去,全是梁无虞和连昭的互动剪辑。热搜的威力出来了,现在超话里不少人开始对「鲢鱼cp」嗑生嗑死,已经把步骤走到回溯大学时光。 那些东西祁闻白看了,看完之后很难受,那种即使有心理准备也依旧难受。 他对马明雪的话是半信半疑,但是看到他们大学的过往,祁闻白开始不得不相信连昭对梁无虞是有感情的,如马明雪所说,连昭在等梁无虞。 他想起在那家私厨餐厅的二楼,看到连昭在梁无虞面前抢烟,他很少见连昭在他面前那么笑。 可是梁无虞心里有其他人,她不该再等了。 「是。」祁闻白点头。 那个女孩子朝身后的人点头,唿啦啦又冲过来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儿,然后三个人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 「我就说吧,我没认错。」 「你是连医生的男朋友吗?你们好般配。」 「这个给你,祝你们长长久久。」是两颗棒棒糖,拼起来就是一整颗爱心。 她们七嘴八舌的,祁闻白根本没机会解释他和连昭的关系,话题已经跳走了。他很意外这一层有这么多这个年龄的女孩儿,她们解释她们是护士专业来实习的,现在下班,忍不住来跟他打招唿。 「连医生来了,快走快走。」 其中一个眼睛敏锐,推着她的同伴就跑。 连昭走出病房,正要跟管博说晚上要特别注意的一个病人,目光刚好落在被几个小姑娘包围的祁闻白身上,看他收了别人的东西。 她嘴角微微下压,果然是招女人喜欢,什么年龄层的都有。 第52章 这么受欢迎的男人,必须…… 这天是二十四节气里的大雪, 天气好像变得格外严寒。 南方很少下雪,星城也一样,但这天下了雪。 走出医院的门就听到有人惊唿下雪了, 连昭抬头,一片片六角雪花从天而降, 在路灯下面看得格外清晰。不过南方的雪稀疏,且不容易堆积, 等雪掉落到头髮和衣物上,很快就融化。 连昭伸出袖子接住一片雪花,浅灰色的羽绒面料上瞬间只剩下一点深灰色的印记, 再消失。她拍拍手, 不玩了, 便问他:「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 「先吃饭吧。」 祁闻白说找她有事, 她不知道能有什么事, 她现在听不得他说有事,总感觉他说的有事都不是什么好事。 餐馆离医院不远,他们以前也去过, 连昭还抢过祁闻白的糖。 到了冬天, 店里添了砂锅菜,两人点了一个砂锅牛肉,一个砂锅花甲。两个菜往桌上一放, 热气直往上腾腾地冒,化成白雾, 对面的人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 连昭有些饿了,先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过了一会儿才想起问祁闻白话,都是些东拉西扯的话, 从电视台的工作问到他学校。祁闻白只答话,不问问题,明明是他说有事来找她的。 第94页 飢饿感被半碗米饭暂时填平,她想起刚才的几个小姑娘凑他面前嘻嘻哈哈的场景。他招人喜欢,她连昭不差,她记得红姨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至今没见面,祁闻白还说会帮忙相看相看的。 刚好,他们聊到学校的事,她便说:「你不是说帮我打听生科院的那位年轻教授么,打听的怎么样了?」 祁闻白的筷子停住,连昭有时候说话做事不按理出牌他也不是第一回 知道,两人聊的好端端的她突然提起那个年轻教授,让他顿时连回答她的心思都没有了。 要说她喜欢梁无虞,她还有心情去考虑其他人,看起来也并不是非梁无虞不可。但她也说过,她不会喜欢他。 那位教授他不可能完全不在意,红姨第一次跟连昭提起的时候,他回学校便去了解过。学校里的确有这么一个人,红姨说的也都是实话,没像其他做媒的人那样把男方的条件夸大。教授和梁无虞相比,要说差就差在相貌不如梁无虞,个子高,但一般人的长相,微胖。梁无虞要说缺点,就是年纪更大2岁,他记得梁无虞今年30。 「你不是喜欢梁医生么?」 连昭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不悦,好笑地看着他,说的话是半真半假:「换换口味。」 「你不是喜欢比你小的么?」 教授作为教授是年轻,但他比连昭大2岁。她这个人,嘴里好像没一句真话,一天一个样。他明明还记得她在直播里说她喜欢年下,喜欢年轻的r体。 「……」连昭疑惑地打量他,这话从何说起?不过眼皮抬一抬,她面色如常,要笑不笑地,「我喜欢什么,你来管我?」 祁闻白不说话了。 要说他强吻,心思还能解释成其他。但是他内心的想法全被李维夏说破了,现在他说什么做什么,连昭都能拿捏他。 她现在看他,就跟猫逗老鼠一样,拿别的男人来气他,一个不够,还要再添一个。 他知道今天这趟不该来。 她并非像马明雪说的那样,在等梁无虞,非梁无虞不可。甚至,他明明知道热搜上的那些关于连昭和梁无虞学生时代的物料都是节目组刻意为之,他还是信了。因为看得越多,他就算不信也信了,网上那些磕cp的人大概就是这样。 但他不是磕cp,如果那些回忆真的代表他们的恋人未满和连昭的爱而不得,他希望连昭不要再继续等下去。 他也可以。 现在好了,连昭其实并没有沉湎其中,她在积极地给自己找下家,比如那个教授。 有客人进门,老闆过去点餐,餐厅里的沉默被暂时地打破。 「生科院的那位教授有学识有修养,个子也高,单身。」祁闻白回到连昭的问题。 「帅吗?」 「……什么样的叫帅?」 「你这样的就行。」连昭眼睛微眯了眯,其实如宋茱萸所说,跟他试试也不是不行。但是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现在去跟祁闻白说「我们试试」,她张不开这个口。 这句话让祁闻白觉得自己这个老鼠被连昭这只猫卡住的脖子,默了两秒,「比我胖一点,比我矮一点。」 「那算了。」连昭把花甲壳扔到桌上的小碟子里,「咔哒」一声,又去砂锅里挟了一个花甲,仔细地挑出那一点肉,唇一抿,剩下的壳又是「咔哒」一声,落进碟子里。 还是不行,她想。 当初她说出的那些话很伤人,她为什么要那么说,要报復他的话,一个巴掌就够了。话说的绝,现在都没个借坡下驴的办法。 出了店门,连昭把口罩戴上,街上也有不少人戴着口罩,防病毒,还避免冷风吹。 连昭没骑车,去坐地铁,祁闻白跟着她走,上了同一班地铁。 连昭没提醒他,在医院外面和她家门口的地铁站都可以转3号线回大学城。 晚上九点多钟,加上雨雪天气,向来拥挤的地铁也变得宽松,上车还有座。 连昭坐下,祁闻白在她面前拉着吊环站着,一手掏出手机看看群里面的消息,随后衣摆被扯了一下。 连昭拍拍旁边的空位,示意他坐下。 她和旁边的中年男人之间有一个挺宽敞的空位,不过那个男人双腿叉得太开。 连昭见他没动,就那么一直望着他,他便坐下,把那个中年男人的腿挤回去一些,让他和连昭之间保持两掌的距离。 他坐下,连昭就开始玩手机,两人之间没有交谈。 车子到站,门一开一合,地铁再次出发,提速的惯性让连昭顺势往祁闻白的方向滑过去,两人肩膀抵着肩膀,连昭整个人往他身上倒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坐正,但头髮上带过来的洗髮水的香气半天没散去。 祁闻白没转过脸去看她,也不玩手机了,正襟危坐地看向车厢的对面,乘客身后的玻璃映出他们两人的身影。 连昭在手机上快速打字,她现在已经也不跟宋茱萸遮掩了,她感觉到了很强的危机感。 连昭:【这么受欢迎的男人,必须是我的】 茱萸:【一早你干嘛去了,护士妹妹年轻漂亮有活力,你再不搞快点,有你哭的】 连昭:【张不开嘴怎么办】 茱萸:【你以前追那个谁不是很勐的么,直接去别人宿舍怼门表白】 连昭:【那不一样】 那时候她充满自信,那些男人对她是喜欢的,但和祁闻白不一样,说他两句他就跑了,这能一样?不过就是话重了点儿,他就要跟她两清。 第95页 虽然她在手机上跟宋茱萸发消息看起来十万火急,但回到现实,她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觉得她不能开这个口,出尔反尔那太不像她了。 可是祁闻白看起来也没有要再对她开口的意思。 宋茱萸给她发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文字,她看来看去,认定宋茱萸是个狗头军师,净出馊主意。 到了站,祁闻白跟着连昭一同下车,她以为他要转3号线,但是他一路跟着她到小区门口。 「送你到家。」 连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揣在兜里的手握着钥匙,指甲抠着钥匙上的玩偶。 这个时候,她应该说不必。但还是转身去刷了门禁卡,两人往小区里面走。 雪比之前大了很多,纷纷扬扬的,如果今晚气温足够低,说不好明早能看到积雪也不一定。 到单元门口,连昭再一次刷卡。 虽然小区的安保一般,但是重重的门禁已经足够挡住不怀好意的人了。 单元门上的反应灯闪了一下,连昭推门进去,祁闻白站在门外。 连昭回头看着他,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地站着。好在这个点儿,其他住户进出的机率很小,就只有他们俩。 「连昭。」 她想起来,他说的「有事」,今晚一直都没说。 「嗯。」她一手扶着门,天气实在冷,这铁门冰凉。 「你还喜欢梁无虞吗?」 连昭眨了一下眼,她从来就没喜欢过梁无虞。她心中这么想,却没直白地回应他。 「你要说什么?」 「你要是想找人替代他的位置的话,能不能找我?」别找那个教授。 祁闻白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他怕连昭再拒绝她一次。如果她再说不行,要怎么办?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我这么做不道德,我不强求。如果你不喜欢他了,能不能先不找别人?」 他说这话其实并没有底气,换一个角度,如果连昭不喜欢他,来一个女人让他放弃,他会转头去找别人吗? 好像不行。 他做不到。 「我找了你很多年,怕我找到你太晚,我再也没办法进入你的生活。可是,又怕找到你太早,让你见到的是一无所有的我。我知道我和梁无虞的差距很大,家世学歷都比不过,但我会努力的,只是暂时需要一点时间。」 他还想过,再晚一点,再等等,等到他把爸爸祁言的事情处理好。可是,他控制不住去看热搜,看她和梁无虞的视频剪辑,看网友对他们的评价,说他们有多相配。 冷风在开着的门缝里吹拂而过,连昭手指的温度几乎要被铁门全部带走。 第53章 侧过头亲了一下她的头髮…… 雨雪的夜格外寂静, 连昭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重鼓乱捶,她想过祁闻白还是喜欢她的,或许还会再表白一回, 但她没想过他说的不是简单的「我喜欢你」这样的话。 所以,他一直在找她, 并不是因为其他,是因为喜欢? 可是, 他那时候那么小,能懂什么? 有人的脚步声突然响起,是冲着他们的方向来的, 很沉重而稳健的脚步。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离单元楼门口几步远的地方, 见到他们两人在门口站着, 脚步顿了一下。连昭往里退了一步, 「你进来说话。」 祁闻白进了门, 那个男人紧跟着进门,朝他们两人点了一下头,为连昭的扶门而表示感谢, 然后走向电梯间。 连昭松开冻得发麻的手, 在衣兜里蜷缩成拳头,祁闻白的喜欢跟她想的似乎不一样,一向冷静的她把慌张少有地外放出来, 眼睛左右乱瞟,仿佛现在她是个拐带未成年的坏阿姨。 那男人离开之后, 祁闻白就一直盯着她的脸上,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在两人都沉默的时候他叫了她一声:「连昭。」 「我不喜欢梁无虞。」她感觉自己的头绪整理好了一点,「从来都没喜欢过他, 我们只是朋友,就像你和夏夏,所以你不用因为最近的节目效果而多想。」 她把语速放慢,让思维能够跟上。 「但是你要区分清楚,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 她在宋茱萸面前就差以头抢地,尤其宋茱萸每天在她耳朵边念叨祁闻白有多好,跟弟弟恋爱有多好,年轻的r体有多棒,她对他的喜欢原本只有芝麻大,但是宋茱萸每天的话就像是肥料一样,把她芝麻大的喜欢快速催化膨胀。甚至她想过,只要祁闻白当面说一句他喜欢她,要跟她在一起,她一口就答应下来。 但是如果祁闻白对她的感情不是喜欢呢? 原本男女的爱意都不会有多长久,世间每天都有佳偶变怨侣,那如果是其他不明不白地亲近,一旦挑明了,这关系就更长久不了。 祁闻白嘴唇轻微翕张,喉结缓缓滑动两下:「你以为我对你是什么感情?」 连昭感觉自己变了,她以前不是这么瞻前顾后的人,哪怕初恋她也没有像对祁闻白的态度这样思前想后,希望万事都要妥帖,要谨慎。 「我怎么知道?」 祁闻白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步,他不知道要怎么证明才好。上一次他那么唐突,现在他即便靠近她,也不敢去抓她的手,去抱她。 连昭站在原地没动,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拳的距离,无论谁往前一点都会撞到一起。 第96页 头顶的声控灯突然灭掉,只有不远处电梯间的灯还孜孜不倦地保持着亮光。 祁闻白的唿吸就在她的头顶,他一唿气,她便能感觉到些许和周围空气不一样的温度。 「连昭,我喜欢你。」他词穷,就算写过那么多的稿子,他还要绞尽脑汁地去形容自己对她的感觉,是想亲她想抱她想把她揉进怀里的喜欢,这样露骨的话,他不能说。 「想陪在你身边的喜欢,想你身边只有我这一个男人的喜欢。」 夜色把两人的神情都掩盖住,祁闻白的嗓音压低,只给她一个人耳语一般地说着这样的话,跟在她耳边说着迷人心魄的咒语一样。 连昭心头突突直跳,那就这样? 那就答应好了吧? 她唇角控制不住地弯起,仰头对他淡淡地说了个「好」。 「那你就留在我身边。」 祁闻白像是本能反应一样地把连昭搂进怀里,「我可以?」 「可以。」 她看不到他的脸,但是能感觉到他好像是侧过头亲了一下她的头髮,然后就那么将她抱着不撒手。男人的力气总是比女人要大得多,再加上他一时激动,连昭简直觉得自己腰快被勒断了。 她笑着伸手回抱他,拍着他的衣服:「我们就要这么在这里抱一宿吗?我有些冷。」 虽然已经到了室内,但与外面的寒风只有一门之隔。 祁闻白心满意足地轻笑了一下,又拖延了几秒才捨得放开她:「送你上楼。」 电梯就停在一楼,祁闻白按了开门,电梯立马打开。他恨不得电梯能在顶楼,至少下来的这段时间能再和连昭多待一会儿。 电梯里,门上映着两人的影子。 连昭双手插兜,祁闻白手垂着,没敢乱动。她只能在心里摇摇头,想着他好像在这方面挺迟钝,还是要慢慢来。 祁闻白只到她家门口,叮嘱她早些睡之后等着她关门。 连昭越看他越傻,以前强吻她的那个劲头完全没了,那次仿佛是被人夺舍了一样。 她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低头,在他低头的一瞬,唇在他唇上贴了一下。 「回吧,末班车要快没了。」 说完也不再管他的磨磨蹭蹭,把门关上等着他离开。 -- 连昭几年不恋爱,再恋爱的时候,感觉自己跟第一次恋爱一样。倒不是她像初恋时候那样懵懂,而是因为对面的人是祁闻白这个新手,那些在科室里张口就敢来的话,她在祁闻白面前得收着点儿。像宋茱萸所说,生怕她男朋友不知道她每天都在医院看别的男人那里,还长短胖瘦各有千秋。 虽然她们这些医生和护士除了男人的隐私部位,其他地方也是要查看的,但这么解释感觉是越描越黑。 第二天上班,中间休息的时候连昭看了一眼手机,祁闻白一个小时以前给她发过消息,问她在干嘛。 这种问题是明显的没话找话,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另一手打字。 连昭:【刚做完两台b皮手术,准备去吃饭】 从办公室走到食堂,再到打完饭坐下来,祁闻白都没回她消息。 她眉头一皱,不会吧,这样就接受不了了? 文哥今天带着两个同事过来,因为连昭要出外勤,跟医疗队下乡支援,目的地在星城下属的一个镇上,离主城区有些远,她吃完饭就回去收拾东西,医院的车会到小区外面接她,估计到晚上才能到地方。 这事也是临时决定的,昨天定好的名单里没有连昭,但是一个同事出车祸把腿给撞了,医疗队临时把连昭替换上。 等祁闻白的电话过来,连昭已经出了城。 「你要去静远镇,这么突然?」 连昭朝旁边的同事看了一眼,同事吃了晕车药,这会儿已经闭眼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车子后两排没人,连昭在车厢里跌跌撞撞地奔到最后一排,给自己繫上安全带,然后才压低声音跟他讲电话:「你怎么知道的?」 「文哥说的,跟着你临时出差,一去三天。」 连昭啧了一下唇,无意外的话他的确只能从文哥那里获得消息。 「我应该过来的。」文哥说需要人手的时候,祁闻白刚好出外勤,等他得到消息,文哥领着两个同事已经出发了。 「三天很快的。」 祁闻白在那边没说话了,连昭就听着他的唿吸,莫名地弯唇笑出来。 「周三周四你刚好上课,周五上一天班,周六就能再见面了。」 「好。」 「车上不方便讲话,我挂了,到了会给你发消息。」 挂掉电话,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明明祁闻白的性格并不需要她当小孩哄。 车子到了镇上,医疗队安置的地点就在镇上的旅馆,条件一般,两人一间房,连昭和一个姓谢的护士住一起。谢璇跟连昭同年,是宋茱萸的直系学妹,跟连昭勉强算相熟,所以出来进去的基本都是两人结伴。 医疗队人不少,分两组,连昭晚上开会的时候才发现这次的医生里面有马明雪。 一天前面对马明雪,和今天再面对马明雪,她的心境顿时有所改变,因而在会上尽量不往马明雪的方向看,避免和她有视线的接触。 好在两组人,连昭在一组,马明雪在二组。 散会之后,连昭准备回房间,却被马明雪叫住,问她要不要一起吃点夜宵。 第97页 镇子只是普通的镇子,到晚上八点其实已经没什么人在街上走动,连昭不认为这个时候会有星城里所谓的夜宵。 但她不想在表面表现得心虚,而且的确有些饿,便点头。 出了旅馆,不远就有几家小饭馆,卖些饺子馄饨米线之类的吃食。 连昭给谢璇发消息问她要不要出来吃东西,给她说了地址。 小店的东西便宜,连昭要了一碗汤面才四块钱,吃起来味道和口感都不错。马明雪要了一碗馄饨,但看起来她胃口并不好,只吃了两口,就把筷子闲闲地拿在手里。 「最近跟拍连医生的人换了呢?」 「是啊。」连昭低头嚼着面,没看马明雪。 「连医生最近有和小白联繫吗?」 「联繫。」 她不知道马明雪具体想问什么,现在的问题对她来说还不至于到需要隐瞒的程度。 因为她回答得爽快,马明雪两个问题之后,突然停住了。 「这汤挺好喝。」连昭喝了一口面汤,称赞了一句。店面虽小,又是开在小镇上,但味道很家常,挺对连昭的胃口。 「连医生觉得小白怎么样?」 连昭微不可察地嘆息一声。她虽然跟马明雪不熟,但是从别的同事嘴里她大概知道马明雪是个心思单纯的人,祁闻白之前的行为让她误会,现在患得患失的样子让人看着不忍。 「他很好。」 马明雪的脸色染上颓败,后面的话咬咬牙还是问出来:「有多好?如果他追你的话……」 「我会答应。多好的小帅哥啊,错过了哪儿还能有。」连昭故作轻松地打着哈哈,看似开玩笑,又看似认真。 现在满意了吧,死心了吧。 连昭现在恨不得飞回星城把祁闻白胖揍一顿,看他惹出来的好事。 「怎么,他追你了?」已经成这样的局面,连昭只好揣着明白装煳涂,以后也只好让祁闻白少来二院晃悠,看他这个红颜祸水,快把她的职场搅成宫斗场了。 「没有。」马明雪故作轻松地笑出来,谢璇带着一个同事小跑过来。 「你们在这儿啊,找了半天。我不饿,良月饿,我就带着她过来,什么好吃,推荐一下。」 谢璇和良月的出现把刚才的微妙氛围打破,连昭继续吃面,恨不得连汤全喝光。 第54章 「想亲。」 医疗队分成两组, 一组留守靖远镇,和镇上的医院一起进行义诊。另一组要下乡。 连昭分在1组,第一天就要下乡到附近的村子, 同行的有镇上医院的领导和镇政府的随行人员,再加上三个摄像大哥, 一路人浩浩荡荡地进村。 他们义诊的目标是60岁以上的老人,免费为他们检查身体, 轻症会开药诊治,顺便普及一些老年病的防治措施。 村子里年纪大的老人挺多,很多还耳朵背, 医护人员说话都要刻意放大。一天下来, 连昭的嗓子有些不舒服, 她本来就有点咽炎。 傍晚回到镇上住宿的地方, 镇上的医疗组也刚好解散各自吃饭休息。连昭在旅馆的楼上看到马明雪的背影, 又不自觉地回想起头天晚上马明雪的表情。感情这种事,是需要两厢情愿的,马明雪现在要做的是放下, 而她能做的大概就是不在这个时候让马明雪知道她和祁闻白的关系。 镇上医院的食堂包了他们的晚饭, 连昭没有和同事一起去,一旦去了那边,势必要再和马明雪遇到。她并不是怕马明雪, 也不是心虚,但是祁闻白的确有错在先, 而她现在也不能保证自己装得滴水不漏完全跟没事人一样。 两个人之间的微妙感,她不想再体验,她做不来那种跟人抢男人的事。 其他同事,包括跟她同住的谢璇都去了镇医院, 连昭套了一件羽绒服出门,还是去昨天吃夜宵的小餐馆。镇上比星城还要冷,她恨不得整个人缩到羽绒服的毛领子里。 谢璇在微信上说镇医院的食堂还真不含煳,给她拍了照,的确菜做的都还可以,有荤有素。 镇上的医院虽然条件也一般,请不了他们吃大餐,食堂的款项还是能到位的。 连昭边跟谢璇回消息,边等着自己的面,对面的座位坐过来一个人,带着些许的寒气。 连昭抬头,打字的手定住,随即脑子像是被丢了个炮仗似的「轰」的一声。 「你怎么来了?」 坐在她对面的祁闻白一点不掩饰自己的开心,在看到连昭惊讶的模样后,手放到桌上,很想去抓她的手。 「文哥说需要人手,我就来了。」 「我会信?」前几天祁闻白突然调岗,文哥一个人在医院忙得团团转也没说缺人的话,现在这一路有三个摄像,虽然其中一个只是助理,但也不至于人手紧张到还要突然去把祁闻白找来。 祁闻白朝她笑:「你不想我来?」 想,当然想。但是他明明今天和明天都有课的,还有她刚才担心的事。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逃课了?」 「明天下午有一节课,我请假了。」h大对课堂出勤率抓得很紧,不然也不至于让实习和考研的同学都必须上课。但是,偶尔请一次假也不是不可以。 「你住哪里?」 「跟文哥一起,文哥房间还有一张床。」 「跟文哥合起来瞒着我?」 祁闻白不答,只是看着她笑,笑容浅淡,目光落在她脸上就捨不得移开。 第98页 连昭心里一时各种情绪胡乱冲撞,不知道是哪一股占了上风,抬手就想敲他脑门,不过最后只是伸手过去把他头髮揉了一把,然后手被他顺势抓住。祁闻白的掌心宽厚,手指修长,能把连昭的手稳稳地包住。连昭的手不算细腻,每天要洗手很多次,又没有宋茱萸那样一想起来就往自己手上涂上厚厚的护手霜,她过得很糙。 祁闻白把她轻轻揉了揉,她没说话,也由着他玩她的手。 他没说想见她之类的话,他不是个爱把感情的话挂在嘴边的人,他就是想见她,就来了。 连昭朝店门外望了一眼,猜想应该是不会有同事来的,大家都去了医院的食堂。 祁闻白身后还背着包,他是刚到,中午把事情处理完就往汽车站去,还好,赶上了到镇上的最后一班车。刚才连昭还在微信上跟他说今晚不和同事一起吃饭,头天晚上的面还不错,她想再吃一次,祁闻白就找来了。 老闆把连昭的面端上来,连昭把手收回来。 连昭要的是酸菜肉丝面,很家常的做法,细的如粉丝的面,表面堆着一半金黄的酸菜,一半肉丝,还有些许的绿的葱末和红的剁椒碎末,颜色很漂亮,香味也直往人的鼻腔里钻。 祁闻白让老闆再来一碗一样的。 「好,稍等。」 「为什么总和我点一样的?」 上次在苍兰县的米线店里,他也跟她点一样的。 「你说好吃的东西,我就想尝尝。」 虽然他这话没什么根据,连昭却也不跟他较真,笑了笑,去抽筷子递给他,他摆手,让她先吃。 汤面煮的很快,连昭并没有跟他过多推让,把一次性的筷子互相搓了搓,吃面之间习惯性地把面搅和几下。 连昭答应跟他在一起的那天,他总觉得想在做梦。在手机上的微信,他都觉得没有真实感,本打算下班之后就来找她,却没想到她会突然出差。 现在终于见到她本人,没有拒绝他握她的手,虽然只是简单的一握,却在他心里填上了踏实感。 连昭问他今天的课程都上了些什么,又问他明天缺课会不会有影响。虽然连昭也当过学生,知道逃课对大学生来说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件事,但祁闻白缺课,即便不扣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念叨他两句。 「明天的课是翻转课堂,不去也没关系。」 祁闻白的面上来,看到上面的剁椒碎末才想起往了跟老闆说不要辣椒。 连昭把自己的碗推过去:「给我。」 祁闻白把剁椒碎末一点一点转移到连昭的碗里,连昭莫名抿唇笑了一下。祁闻白注意到她的笑,莫名抬眼看她,她也不说什么,依旧是笑。 一碗面的时间并不会很长,吃完晚饭,立刻回去好像太匆忙,但镇子上的夜生活实在乏善可陈。 从店里出来,外面竟然又飘起来雪。山里小镇的雪不是像星城那样随时可能由雪化成雨,是实实在在的纷纷扬扬的雪花。人人说话,嘴边都会有一团白气。 「马明雪也在这次的支援队里,所以我们不能在人前表现得太亲近。原因你自己清楚吧?」 祁闻白不需要问为什么,他那段时间迫切地想找证据,方法却是有些着急了,现在造成这样的局面,对他的影响并不大,最困扰的应该是连昭。她如此提,祁闻白没有异议。 两个走在雪里面,雪片翻飞着朝人的脸上扑。祁闻白从包里抽了一把伞,出门的时候周溪提醒他最近有雨雪天气他便顺手带了伞。 街上的行人很少,只偶尔有一辆车路过。雪落在路面化成了水,倒映着头上的路灯光,星星点点。 祁闻白把连昭往自己怀里拢了拢,连昭轻轻推他,但又想着没那么巧,这个时候不会有同事恰巧路过,手上的力气一卸便作罢。祁闻白把伞倾向连昭的右前方,挡住风来的方向。 「我最近见到一个人。」 「谁?」 「说名字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那年在废楼里,你划伤了一个人,在南湖医院那边拍摄的素材里我看到他。」 连昭的身体不由得一僵,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甚至她都快不能完整地描述当时具体发生过什么,但是当时她的绝望和害怕的感觉却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地找上门,令她唿吸一窒。 「他……」 「我找人打听过,他吸毒被拘留了十天,昨天出来了。」虽然祁闻白现在并不跑新闻线,但是做新闻的同学多,人脉自然是少不了。从朋友那里,他得知孙伟业初中毕业之后没考上高中,就出去打工,手里没技术,去南方城市进了厂,吸毒也是在南方城市染上的,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被开除了,就回了老家这边,现在无业。 「怎么会这样。」连昭低声喃喃。她的人生因为这个人和赵威发生过偏转,出事之后的那段时间很难熬,那件事对连昭的影响不小,对孙伟业应该也一样。她是不知情的人口中的杀人犯,而孙伟业是qj犯。小县城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件,愿意去追究真相的人并不多,大家不过只是把这件事夸大,然后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虽然孙伟业做过伤害她和祁闻白的事,但听到孙伟业这样的境遇,连昭并没有什么恶人恶报的快感。她相信当时孙伟业的确比只想吓唬吓唬他们的赵威更可恶,甚至怀着更龌龊的心思,她在当时愤怒的情况下恨不得他去死,现在落得染上毒瘾的下场,并不是她想要见的结局。 第99页 「怎么了?」祁闻白低下头,他看得出连昭情绪低落下去,空着的一只手抱住她,「我不该跟你提起他。只是我怕最近的节目让你被很多人认识,也会被他认出来。事情过去很久了,倒不一定他会来找你的麻烦,但你还是要留个心眼。」 「我知道。」她即便觉得祁闻白担忧得有些多了,他的心意她是明白的。 「最近这段时间下班我来接你。」 连昭笑,一根手指戳着他的心口:「想送我回家就直说,这么拐弯抹角的。」 祁闻白搂着她后背的手突然收紧,把她整个人往怀里按了按,想让她不要乱动。 连昭的脸也被他摁得突然贴到他颈间,他穿着羽绒服但没穿高龄毛衣,她的脸颊就贴了过去,是肌肤相触的真实感。 「想亲。」他压低了嗓音说。 连昭嘴唇微微嗫嚅,都没意识到自己的鼻息全落在他未被毛衣领遮挡的皮肤上,唇角悄悄地上扬。 「什么?」她偷笑。现在祁闻白真的是个纯情得不能再纯情的处男,想亲就亲,一个人叨叨咕咕,却不敢来真的。 「我……」 连昭仰脸,一手把他脖子往下拉了一点,蓦地便是鼻尖抵着鼻尖,让他后面的话打住。 第55章 自从亲过她之后,脑子里…… 连昭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总有人爱说男人都喜欢二十岁的小姑娘, 作为女人,她也喜欢二十岁的小帅哥,不是吗? 尤其祁闻白这种, 该懂的其实都懂,但是因为性格和经验都摆在那里, 他牵牵她的手都能开心半天,到要接吻的时候, 心脏跳得完全乱了节奏,隔着羽绒服连昭都能感受得到。情绪能感染人,跟一个第一次恋爱的人相处, 她也跟在经歷初恋一样。 街上行人寥寥, 雨伞为他们两人隔离出一方安全的空间。连昭头稍偏一点, 亲了上去, 祁闻白和上次一样, 有些呆,但也比上一次好一点。连昭蜻蜓点水的一吻没像上次那样,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採花大盗。 她稍微撤开一点, 想退身却被他抱得紧紧的, 没办法退开。说无师自通也好,天赋异禀也罢,唿吸糅合到一处去, 连昭被叩开唇齿,吻被祁闻白不断加深, 不再像她想像中那样纯情且会紧张的小男孩,侵略敢十足,她双手不自觉地去抓他的衣服。 连昭有些喘不上气,祁闻白才松开她, 她顿了顿想要说什么,唇又被他的吻上,好像都不觉得腻。 …… 从小饭馆到旅店的距离不过几百米,两人走了大半个小时,祁闻白靠近连昭一侧的手撑着伞,不能和她牵手,就让她把手揣在他的衣兜里,连昭挣了挣,最后决定满足他这个小愿望。 眼看就要走到旅馆,连昭才把手抽出来。 「连医生?」有人试探地喊了连昭一声,连昭循声望过去,是内科的同事,也是谢璇的男朋友,看那架势好像是专门下楼来冷风里抽菸。 「真的是你啊?晚上吃饭没看到你?」 「呃,是,我在外面吃的。」 那位同事朝她旁边的祁闻白好奇地打量了一眼,祁闻白朝他点头,面上是浅淡的笑。 「你好,我是电视台的祁闻白。」 同事顿时瞭然,同时想起那个传播很广的视频,知道连医生被打的时候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保护她,笑着过来跟祁闻白握手,祁闻白顺势与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医生寒暄了几句,连昭刚好找了个藉口离开。 回到房间,谢璇看起来像是刚洗完澡正往脸上抹东西。 「我在楼下看到孙元洲了,这么早你们就回来了?」 「这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大冷天的不如回来睡觉,明天一早还得下乡呢。」谢璇仔细地把眼霜涂上眼周,边涂边说,「再说了,处了好几年了,早没那种热恋感了,一会儿呆不呆一起也无所谓。」 「你们谈很久了吗?」 「四年三个月。」谢璇脱口而出,「男人啊,没在一起的时候追得可紧了,那时候他刚实习,特别忙,不睡觉都要来去我们宿舍楼底下看我一眼,现在呢?刚刚我还说下雪了,要不要在街上逛逛,他说我闲的没事干。」 连昭没再说什么,默默地拿了衣服去洗澡。 洗漱好躺进被窝里,空调的热风把屋子里吹得暖烘烘的,被子里尤其温暖,很有安全感。她趴在床上,把被子拉过头顶,下巴抵着枕头翻看手机,祁闻白在她洗澡的时候发了消息过来,说孙元洲追着他问电视台的事,一会儿又来一条,说他的房间在二楼207。全都是没话找话,她当然知道他住207,文哥的房间就是207。 忙了一天,有些睏倦,她聊着天竟然睡着了。等第二天起来,在楼梯口见到祁闻白,她抱歉地笑笑,祁闻白一点不在意,边跟她打招唿,边帮着文哥搬机器。 昨天下过雪,山上有积雪,好在路上没有结冰,下乡的计划不变。 天气放晴,虽然寒气已经侵人,但空气格外的清爽。 义诊的地方不固定,由乡镇干部带路,挨家挨户地走访有老人的住户。通村公路都是水泥,但是要进到各家各户,还是有很多的土路要走的,雪融化之后,路面格外湿滑。摄制组两个机位,一前一后地跟在队伍里,除了拍连昭,也会拍其他的人。祁闻白走在连昭身后,一只肩膀挎着摄制组的包。 以往两人在医院拍摄的时候话就不多,这一路因为有其他同事在,祁闻白任何想说的话都尽量忍着,对连昭也和以往一样保持着基本的距离。 第100页 到了一家住户,这家有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老头瘫痪在床快半年了,都是老太太和儿媳照顾,儿子在外面打工,到春节前才会回来。 孙元洲跟一个同事过去跟老大爷检查身体,连昭在另外一边给老太太查血压血糖,护士拿表格问儿媳一些问题,为乡村老人制作健康档案,摄像机对着连昭的房间拍。 一个镜头结束,文哥跟祁闻白搭话:「小白今天话很少啊?」 祁闻白本来盯着连昭看,文哥让他回神。 「大家都在忙,不好说话打扰。」祁闻白找了个着实蹩脚的藉口。 文哥想停下来抽支烟,把东西都先放下,叫上祁闻白去了房间外面。 「今天早上看到马医生了吧?」 昨晚两人在一个房间,文哥就跟他提起过马医生,不过当时祁闻白立刻转移了话题。在文哥看来,马医生样样都好,即便是领导的侄女家境也非常不错,却一点没有大小姐的脾气,性格温柔可爱,善解人意。 早上出门,马明雪跟着另一组去镇上的医疗点,跟祁闻白遇上,他都能看出来马明雪的目光一直往祁闻白的身上瞟。那会儿人多眼杂,不好多说,这会儿他终于还是没忍住。 「看到了。」 「马医生多好的女孩子,你这都不心动?你突然调岗也是因为她吧,我都替你可惜。」 「我有喜欢的人,跟马医生只是短暂的工作交集,文哥你误会了。」 「有喜欢的人?」文哥前一秒还替他惋惜,一听他有喜欢的人,嘿嘿笑了两声,换了笑脸,「谁啊?」 祁闻白不答。 「我认识?」 男人八卦起来也是一样的刨根问底让人难以招架,祁闻白模稜两可地摇头。 文哥长嘆了一口气,跟他解释:「我也不是真的要八卦你什么,咱们电视台哪天没八卦啊。我只是想跟你透露点消息,你进来也有一段时间了,眼看着年底就要确认实习生留用的名单,有关系的都开始找关系,没关系的也是开始私底下运作制造关系。你总不能白白实习吧,得为以后考虑。你想想,马台长怎么的也是二把手,发言权在那儿,你留下只是一句话的事,而且还很有可能被调到最好的部门,这种事别人求的求不来。」 不管祁闻白以后是继续深造,还是立刻就工作,一旦有了圈内人脉,以后的路也更加顺风顺水。 这些事情祁闻白是清楚的,但他并没有要依靠谁来在这一行站稳脚跟,尤其不可能依靠马成光。他最大的愿望,是扳倒他。 祁闻白收起眼底的晦暗:「谢谢文哥,我知道了。」 文哥是一片好心,每年那些来实习的学生都是削尖了脑袋地想进星城电视台,非985211名校的不要不说,还设置了各种门槛,年年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下乡挨家挨户地走访要比在一个据点集中义诊累,一天下来,大家都有些累,向来体力不错的连昭也一样。连着两天跟病人不停地说话,咽炎也犯了,下山的时候总是不时地咳嗽两下。 一个护士头天例假第一天,还坚持下乡来,她带着的东西被分给临近的两个同事,连昭也帮忙分担了一些。祁闻白几次想帮她拿,都被她摆摆手拒绝了。 前后的人都各自聊天,文哥的机器也关了,没人再注意他们俩,祁闻白扯了一下连昭的衣服。 「我帮你拿一些怎么了?」 连昭扭头,他几乎要贴到她后背,好在后面再没有人。 「这点东西我自己拿就可以,又不沉,而且你身上的东西也不轻。」 摄像机是文哥一只扛着,但是祁闻白的包里背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器材连昭试着提过,很沉。 「因为这个就要生气?」连昭往前走,叫了他一声,「小气鬼?」 「我没生气。」祁闻白笑出来,眼睛都弯了。 「有什么好笑的?」 「想笑。」 「不许笑。」 即便她表情严肃,祁闻白的唇角还是止不住地扬起。他们两人一磨蹭,就被队伍甩开一截。连昭丢下他,赶紧往前赶,祁闻白在后面大踏步地跟上,把她的手快速地握了一下,又立刻松开。 下午到时间,他们乘车回镇上。 其他人陆续上车,连昭上车迟了一步,前面靠窗的位置都坐了人。一个护士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连医生,要不要坐这儿?」 她看向后排空着的位置:「我想坐窗户边,我坐后面就好。」坐下之后,她给祁闻白髮了消息,让他坐后排。 祁闻白走在最后,把脚上的泥擦干净了才背着一部分器材上车,一眼就看到坐在最后面的连昭。他顺势往后走,然后坐到连昭旁边的位置。 连昭往里挪了一点,祁闻白又垂着脸笑,都没人看了,她还避嫌避得这么认真。 车上的人到齐,各自扣上安全带之后,司机发车。 车上有空调,祁闻白脱了外套,顺便把右手摊在膝头,手心里是一袋润喉糖。连昭拿过糖含了一颗在嘴里,他的手还那样放着。 连昭猜到他的小心思,并不看他,只笑着地把手放到他手上,他手指合拢,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的手背。 连昭的手是粗糙了些,但是修长好看,指甲剪得很干净,祁闻白的手指不厌其烦地摩挲着她嫩粉色的指甲盖。 第101页 跑了一天,连昭有些累,由着他玩她的手,自顾自闭眼小憩。 他的外套覆在她身上,顺便遮挡住两人握到一起的手,连昭在衣服底下回握住他的手。 连昭入睡很快,因为车子行驶摇晃,她脑袋缓缓地往一侧滑过去,被祁闻白另一手扶住,往他肩上靠过来,头髮上淡淡的香气也跟着靠了过来。 祁闻白低头看她,瓷白的肌肤,睡着后微颤的睫毛,还有淡红的唇,还有她刚刚含过的润喉糖苦中带甜的味道。 他又想亲她了。 自从亲过她之后,脑子里就总是这些绮念。祁闻白,这样不行。 他轻轻握了握连昭的手。 第56章 「怕我占你便宜?」…… 一晃到了12月下旬, 祁闻白这段时间一直很忙,除了电视台的事,他一直在马不停蹄地收集证据。马成光能在电视台做到现在的位置, 一路做过不少违法违纪的事,新闻敲诈只是其中一项, 行贿受贿索贿的事没少干,而他身后的保护伞自然也不少。 祁闻白最初只是试探性地匿名举报了一回, 并没有把手中的证据毫无顾忌的抛出去,而马成光不过是去纪委走了一趟,很快就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丝毫没有被查的意思。 顾怀远主动来找他, 他并没有轻易地相信对方, 在他心里, 顾怀远与马成光应该是一丘之貉, 但顾怀远给他的帮助不小,让他等待时机。马成光最大的倚靠是台里的书记常旭升,这半年常旭升的日子不好过, 祁闻白只需要在马成光找到新的靠山之前在上面添一把火即可。 就在月中, 常旭升被双规,而举报马成光的材料也同时被递交上去。 《青年医生的一天》的拍摄刚结束,祁闻白就提了辞职, 跟他相熟的同事对他印象都不错,自然是捨不得, 尤其文哥,简直把他当自己的徒弟。听说祁闻白要走,文哥不舍,但也不强留, 但让他至少留到节目组的庆功宴。 节目的效果比预期要好,电视台把原定的八期延长十期,庆功宴也办得颇具规模。 庆功宴的地点在星城最高档的酒店宴会厅,除了节目组的人,几家医院的领导和参与拍摄的嘉宾都到场,电视台的领导也来了不少。 连昭在宴会上见到马成光,以往见他都只是在电视上。这次见到本人,虽然因为出席宴会而将头面修饰,但连昭能看出来这人身上的气质,和以往电视上的精神奕奕有了那么一丝的不一样。 祁闻白不想把她牵扯进来,没有告诉她事情的具体进展,但常旭升落马,与其相关的人都是人人自危。她知道马成光这个人很小心,老早就着手把资产转移,这次说不准是否能再一次全身而退。 连昭临近的两桌都是参与拍摄的医生和相熟的人,领导都坐在别的桌。 祁闻白跟连昭同坐一桌,他们说好的不要表现的太熟,所以她和祁闻白之间隔了两个人,祁闻白跟文哥挨着坐。梁无虞坐连昭右侧,但是跟南湖医院的同行聊得格外投机。左侧的女人是电视台的,连昭第一次见,两人互相做了个自我介绍,便很少在找话题。 无人说话,连昭基本都在吃东西,小块小块地挟菜,有时候甚至只为了挟一块花生米,以此让自己显得有事可做,偶尔扫一下祁闻白,他也会看她一眼,目光并不长久地停留。 自从知道她跟梁无虞的关系是他误会了之后,他就不再吃梁无虞的醋,那显得他太小家子气,但看她一直在吃菜,沉默得有些不像她。 连昭不是那种喜欢应酬的人,但她也不喜欢没日没夜地工作不休息,来参加庆功宴更像是来休假,吃东西也不用过脑子,她自顾自地吃,顺便想些有的没的。 就她知道的,有领导在的场合都是下属给领导敬酒,不过现在领导为了表现自己的亲民,也会来给下属们敬酒。电视台的领导跟医院的那些领导推杯换盏之后,就到各个桌子间走动。马成光到他们这一桌,还很亲近地跟一桌的人握手,夸了那些医生同行几句,到连昭这里也差不多,都只是走个形式。 连昭跟马成光握了握手,把手收了回来,却不想指尖被马成光抓住,她心头勐然一惊。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看把连医生吓的。要不,我自罚一杯跟连医生赔个罪。」 马成光的发难有些突兀,但一想到他这人有私下接受性贿赂的传言,也就不难解释。旁边电视台的女员工手里端着杯子,看着连昭的眼神带着些许的同情,但也不敢说什么。 马成光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杯子也举起来,旁边的女员工赶紧帮忙给他倒酒。 「连医生!」马成光一杯酒递给她,一手拍了拍她的腰稍许往下的地方。酒店里暖气足,她外套脱掉,里面是单薄的毛衣,即便宽松,被这一碰,轮廓却也能摸得出来。 「请!」 连昭看着红色液体在玻璃杯中摇晃,心底泛出噁心,皮笑肉不笑地将手往下,在祁闻白要站起身之前直接将马成光的屁股拍了拍。比马成光那两下要用力的多,手掌与肌肉只隔着一层西装裤的布料,这下竟然能拍出「啪嗒」的两声响。 她不仅拍,还低头状似无意地看一眼。这举动让马成光愣住,桌上的人也愣住,甚至隔壁桌也察觉出什么,说话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马台长不用客气,你吓我一跳,我也吓回来就好了,罚酒就不必了,喝醉了我可负不起责。」她说话时平淡冷清,好像果真是浑不在意的模样,做了个让马成光自便的动作就坐下了,自顾自拿筷子吃菜。 第102页 一时间,马成光成了周围人的焦点,脸上笼罩着红意,也不知道是酒的作用还是被当众羞辱的反应。 连昭不是电视台的员工,马成光一腔怒意无法发作,扭头走开,后面赶紧就围了一圈电视台的人来各显神通地解围。 二附院来的是副院长,主管后勤事务,得知事情的全过程,心里只觉得好笑,这副台长真的是,惹谁不好,偏偏想去占连昭的便宜,在这里吃个暗亏。要是以前,或许他们里面很多人还是怕他在背后玩阴的报復,现在,人人都觉得这次常旭升倒台,他也气数将尽。 宴会结束,梁无虞跟连昭往停车场走。 「还是不打算考个驾照?」 「考什么驾照,以后我要有自己的司机,才不开车。」连昭说的一板一眼的,梁无虞笑得不行,她要是打算买车自然是买的起的,但是专门给自己聘个司机就是无稽之谈了。 到了车跟前,连昭并没有上车的意思。 「怎么?」 「我打车回去。」 「这就生气了?」 连昭白眼一翻:「我有那么小气吗?我可听说你最近正在接触一个美女,我可不敢耽误你,作为朋友呢我还要给你点忠告,你车里最好别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梁无虞无奈地笑笑,她的小道消息大概是宋茱萸那里得来的,这个宋茱萸啊。 「行,你注意安全,赶紧回,打到车告诉我车牌号。」 她比了个ok的手势,之后便往路边走,按照祁闻白说的,酒店出去右拐一百米,停着一辆计程车。 她拉开车门上去,后座坐着祁闻白,身上有淡淡的酒气。 他不能喝酒,但是因为离职,今天跟几个同事喝了几口酒。红酒上头慢,他喝的也不多,等连昭的间隙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缓了缓,稍微好了一些。 连昭跟司机说了地址,车子在宽阔地车道上疾驰。祁闻白靠着她的肩,连昭把自己沾到他脸颊的头髮理下来:「不能喝酒就别喝,文哥他们应该能理解。」 他含煳地嗯了一声,一手去找连昭的手,然后握在手里,做完这些才像是安心了一样。 刚才跟梁无虞都是打趣的说法,不过祁闻白说他打算买辆代步车,以后去兼职更方便。从电视台辞职前,他就想好了退路。和电视台的实习工资相比,还是做回以前的网店模特收入更高,大四上学期结课之后没什么事,他打算赶紧攒钱。 李维夏依旧和连昭合住,她不让李维夏把异性带回去,她自己也同样不带,即便这个异性是祁闻白。 车子停在一间酒店外面,连昭开了房间,把祁闻白送上楼。 即便喝得不多,祁闻白也几乎要瘫倒过去,要不是连昭一路上时不时拍拍他让她先别睡。 连昭去洗手间试了试水温,让他自己去洗澡恐怕会摔倒,她扶着他去洗了把脸漱了漱口。祁闻白迷迷煳煳地自己脱衣服上床,乖乖地盖上被子,连昭坐在床边看着他把眼皮强撑着不睡,像是小朋友上课打瞌睡还要强打起精神,狠狠把眼皮睁一睁,但是抵不过睏倦,眼神逐渐迷离。 她轻抚了抚他的脸,哄他:「可以睡了,睡吧。」 「我应该保护你。」 祁闻白声音不大,但口齿还是清楚的,足够连昭听到。 她笑着俯身靠近:「我可以保护自己的。」她也知道祁闻白总是想保护她,即便他羽翼不丰的时候,他也会勇敢站出来。 「那就好。」 她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睡吧。」 祁闻白半夜醒来,半天才想起自己在酒店。 连昭没走,在沙发上盖着衣服睡着了。酒店的床只有一张,祁闻白回头看了一眼他刚才睡过的地方,过去把连昭抱起来打算放到床上,但是只走了两步她就醒了,一时间双目对视。 「去床上睡。」 「几点了?」 「3点半。」 连昭想从他怀里下来,但他没让。 连昭被他放到床边坐着,眨了两下眼,困意下去了些,指指床头:「渴的话那里有水。」 祁闻白把水喝掉,连昭脑子有点呆,她本来应该开个标准间,至少有两张床,现在要怎么办? 她想了想,被子一掀,钻了进去,剩下的一半留给他:「睡吧,还早。」缓了两秒,又说,「我不介意。」她本来也是不介意的,但是她怕祁闻白介意,好歹人家是初恋,所以才没在刚才躺到他旁边去。现在大家都醒了,就没这个问题了。 祁闻白没动,她躺下又坐起:「怕我占你便宜?」 祁闻白没辩驳,上床躺下,与连昭之间保持着距离。 连昭背对着他,过了一会儿,身后的人把她搂到怀里,再没有其他动作。 祁闻白睡了一觉之后格外清醒,感觉到连昭再次睡着,他便在这夜色里听着她的一唿一吸,鼻尖是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他把被角掖了掖,把她往怀里轻轻拢,又怕再让她惊醒一次,好在她没有再醒来。 本来他决定在让马成光赎罪之前,是不打算让连昭知道他的心意的,但是他性格深处还是有冲动的一面,他忍不住表白,忍不住多等一天和她在一起,但是现在他却陷入深深的不安。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有电话打到他这里来谈条件,虽然对方努力隐藏身份,但他大概猜出来对面是马成光的人。 第103页 利诱不成,便转而威胁。 一方面他知道自己这次找对了方向,逮到了马成光的七寸,但另一方面,他也把自己和身边的人置入危险当中。 如果他被人威胁倒也无所谓,孤家寡人一个,舅舅那边也有自保的能力,但白天的一个变声电话打过来,提到连昭。 第57章 完结章 辞职之后, 祁闻白提出每天接送连昭上班,被连昭拒绝,她认为自己能保护好自己。 在医院有众多的保安, 在路上,要真有人要拿她怎么样, 报警更有效率。 连昭虽然这么说,祁闻白还是打算去定了车。他自己有一些存款, 买房不够,他也不打算在收入不稳定的时候背上房贷,便把那些钱去预订了一台车。现在是冬天, 连昭上班还是选择骑车, 虽然很酷, 但是天寒地冻, 总是不如在车里面舒服。 转眼就要到元旦, 新的一年即将来临。而马成光被立案调查的消息传出来,他的精神为之一振,多日提着的心勉强放下。犹记得上一次马成光被叫去配合调查, 即便身边不少人在暗暗议论, 但没有一家媒体透露出相关的消息,这次星城广播电台却是第一个跳出来报导,星城电视台下属的新闻平台也是安排了人去抢新闻, 还准备做专题新闻,一点没有顾及涉事人是自己的老领导。 在车管所办理拍照的当口, 新闻部的前同事高辞消息一条接着一条传过来,全都是跟电视台的内部有关。高辞在电视台最先认识的人就是他,感觉能跟他交心。毕竟马成光是曾经的领导,高辞不好和内部员工人讨论, 毕竟人多嘴杂言多必失,他就只能跟已经离职的祁闻白分享。 高辞:【我现在憋的慌,眼见着自己的大领导倒台,咱们内部看来也要重新洗牌】 高辞:【感觉你的离开是对的,知道高随吗?就是那个演员转行来当导演,跟马成光搭上关系进了你们那个节目的那个人,好像也行贿了,果然是贵圈】 那个高随,祁闻白还有点印象,在《青年医生的一天》拍摄期间,高随来过半天就跟连昭发生了冲突,后来再没来过,去了别的组之后跟一个挺老资格的摄像又闹了矛盾,节目组把那个摄像师给开除了,总制片唐阁又亲自去把摄像师请回来。 高辞:【小朱他们之前还说你要是榜上老马的侄女,以后准能平步青云,这些人真是目光短浅,靠山山会倒的道理都不懂,要真是你跟老马搭上关系,没准这次被他的事儿波及】 祁闻白避开人跟高辞回了个电话过去,高辞正在出外勤的车上,接了电话。 根据高辞的说法,马成光这次的事闹得很大,一是没人在帮马成光收拾烂摊子,另一方面,有不少人被牵连,纷纷出来指出他行贿甚至其他不法勾当,其中不乏一些小有名气的娱乐圈人士,高辞正是为了这个要去出採访。和市长书记什么的相比,马成光现在的位置实在不够显眼,但马成光本人在电视台工作的时候做过主持人,以前主持过一档有特色的节目,这类人一旦和社会法制新闻有了交集,自然比一般的社会新闻更吸引眼球,所以这次的热度肯定不会小。 从车管所出来,祁闻白重新把车子开上路,手机的提示音响起,连昭来了语音消息。附近都是摄像头,他没敢去拿手机,等开出好一段距离,他才连了耳机听连昭的消息。 连昭:【我一会儿要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你在小区外面等我吧】 连昭:【到我家门口等我也行,不过夏夏在家】 他双手开车,脸上不自觉地泛起笑意。语音里,连昭像是在某个角落偷偷地讲话,声音被刻意压低。她每次这个样子说话,祁闻白大概能猜到她的科室主任就在她附近。连昭有时候给人的感觉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她一见了黄主任就立马剧炸毛的老虎变成乖顺的小猫咪。 祁闻白不懂为什么学生会怕大学老师,要是在中小学倒是正常,但他身边就没有一个上了大学的学生还怕老师的,尤其连昭看起来并不像后进生。而连昭只淡淡地说,等他读研就知道了。 连昭虽然说让他直接回小区等她,但他还是绕路去了二附院,就当是给新车多磨合一些里程。到了医院外面,他把车停在路边,对面就是二附院的急诊部。 今年的冬天相比于往年要冷一些,降水量似乎也更多,在他停靠的这段时间,天上开始飘起雨夹雪,雨滴和细碎得如同盐粒的雪落在前挡风玻璃上,偶有雪粒从玻璃上快活地跳开。 他给连昭发了消息,她正好下班,在更换衣服。 祁闻白说他就在医院外面,连昭的电话很快就拨过来。 「我要把车骑回去。」 「下雨了。」 「下雨了就更要骑回去,怎么能让可爱的小摩托受风吹雨打。」连昭昨天上班来的晚,有遮挡的停车棚已经没有空位,她的车子只能停在露天。 讲话间,连昭已经出了医院门,找到自己的车。好在她给车子盖了一层防雨布,她一边摺叠防雨布一边连上蓝牙耳机 「我要骑车了。」 「好。我在路口等你一起回去。」 「……」连昭被他无语到,然后忍不住笑出来。以前上学骑自行车时,可以和同样骑自行车的连彻同行。现在她骑摩托,祁闻白开车,要怎么一起回去?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行。 第104页 祁闻白把车开上路,很快就看到前方的银色摩托,连昭戴着头盔,并没有把电话挂断。 「我看到你了。走哪条路,我跟着你。」 「要做个跟屁虫吗?」 「……」他无所谓地笑笑,跟屁虫就跟屁虫吧。 「那真的挂了,你刚提了车就边开车边打电话,小心扣分,扣光。」 「好。」 半晌过去,连昭还没听到挂断的声音,「难道要我来?」当然是开车的祁闻白挂断才对。 他出声:「别说话,我已经单方面挂断了。」 连昭绷住嘴不让自己再笑,祁闻白真是幼稚的要命。 城里的车道上,车速都说不上快,连昭在前,祁闻白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规矩地保持车距,不过偶尔也会有车会不讲道理地突然占据他们两车之间的空隙,然后又迅速闪开到别的车道。因为不是下班高峰,路上车辆变道的阻碍更少。 同一辆黑色轿车,已经是第三次突然挡在祁闻白的车前,以至于他急停两次,第三次差点撞上前车,好在后车和他的距离较远,没有追尾他的车,但路上已经有车开始鸣笛。 「连昭,你有没有事?」他听到连昭在电话里惊唿一声。 「后面有人别我的车。」 别车本就是很危险的行为,尤其连昭还是摩托,她刚才差点被撞上,幸好她骑车时间长,直觉让她几次都躲过。 祁闻白打了车灯紧急变道:「我在你左边,白色的车,你提速,我到你后面去。」 连昭眼角余光已经留意到左侧的白色车,的确是一辆新车。 「不用,我甩掉他就行,你躲开一点。」路上遇到路怒症的人只能自认倒霉,努力甩掉,在马路上拿命跟人斗气得不偿失。 「那走徐华大道。」 徐华大道红绿灯多,连昭的摩托车甩掉那辆黑车会更容易。 「好。」 连昭在右车道,右转进了别的路,祁闻白来不及变道,只能往前直行,等到下一个路口,他立刻右转去徐华大道。 连昭在遇到第一个灯时直接是绿灯,她通过之后从两车道的缝隙之间越过,再一看后面的黑车也跟上来了,而且明显加速。左右的车子一阵鸣笛,仿佛一声声咒骂。她左闪右突,到第二个红绿灯,远远就看到两秒之后是红灯,她再加速直接闯红灯过去,后面有车子剎车的尖锐响声,而后视镜里黑车根本没有停的意思,车速越来越快。 汗水从额角缓缓滑下,连昭纵然经歷过很多场惊心动魄的手术,但她自己却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生死场面,后面的车根本不像是什么路怒症,那人是打算撞死她。 这个猜想一旦涌上心头,连昭后背就是一寒,双手紧握住车把,手心里也逐渐潮湿。 「连昭,你在哪里?」 耳机里传来祁闻白焦急的声音。 「还在徐华大道。」她声音打颤,并没有告诉祁闻白她没能把那个车甩掉,甚至身后有车为了躲闪她和那辆车而相撞,但她都无暇看后视镜,仅凭声音去判断。 警车尖锐的声音响起,连昭倒抽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她已经多次加速,黑车却是越来越逼近,她扫视周围,寻找能够让她暂避的可能,黑车已经逼到她身后,一旦撞上她,哪怕只是碰到,她在高速行驶的情况下不被撞死也会被摔死。 祁闻白没有多余的话,耳机里只有他的唿吸声。 她这个时候只能一直往前开,拼了命地再往前…… 耳机里和身后同时传出「嘭」的一声巨响,连昭额角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这头痛来得格外不是时候,疼得她差点唿吸不过来,身体还在努力保持车速和车的平衡。 连昭感觉到身后的车没有再追来,放慢车速停下来。 脚一落地,人立刻摔到地上,头疼让她眼前一阵发白。她摘下头盔,勐烈地唿吸了几口空气。 「什么动静?」 「出车祸了?」 「咋回事?」 …… 左右的街道有人因为巨大的声响,纷纷从室内往街上看,有人过来扶起连昭,问她什么话,她都好似没听见。 「祁闻白?」 耳机里传来的是警车的声音,对讲机说话的声音。在此之前仿佛撕裂地面的剎车声和撞击声,让连昭的心止不住地往下坠。 她的车子骑出很长一段距离,她一路疯了一样往回跑。 「祁闻白!」 还是没有回应。 她摸出衣兜里的手机,通话还没断。 到撞车的地方,有人在围警戒线,有人在跑来跑去地高唿「救人」,警车上的车灯晃得人眼花。 连昭要挤进人群,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将她挡在外面,她说「我是医生」,围着的人便不情愿地把路让开。 「120打了,车马上来。」 「这里有医生!!」 「都让让……」 两车相撞,各自都损毁严重,黑车侧翻,白车的半个车头都没了。连昭认出那辆白色的车,在勐烈的撞击之后,车身已经变形破损,但没变形的地方还彰显着它原本崭新的喷漆。 祁闻白躺在地上,迷迷煳煳中看到连昭朝他走来,手朝她的方向伸了伸,世界便归于黑暗。 …… 医院给连昭放了一周的假,她奔波于警局,车管所和医院之间。 第105页 警察给出的结果是,进行社区戒毒的孙伟业復吸之后找到连昭,对她进行报復,但这背后却另有隐情,孙伟业买毒品的钱是从一个姓马的人那里得来的。具体案情,他们不便再多透露,但案子还会再继续调查,连昭这段时间还要多警觉,注意安全,派出所也会安排人保护她。 但因为祁闻白在icu,连昭不能进去,只能在外面守着。 在车祸后的第三天,祁闻白终于醒了,他身上多处骨折伤,在他昏迷的时候无法进行手术,等到他醒来,手术日程也安排上。 到他入院13天,终于转到普通病房,虽然舅舅请了护工,连昭一有空还是过来跟他一起待着。 祁闻白不光内脏受损,多处骨折,还撞到了头部,他忘了很多事,包括连昭。 但连昭每天都来看他,他知道连昭是他女朋友,是医院的医生,科室在他住院的楼下一层。 「你是什么科室的医生?」 这已经是祁闻白第三次问连昭了,她总是不说。 「你这么好奇做什么?」 「想多了解你。」 「你可以问护士。」 「对你有疑问,自然是要问你本人。」 意识到他失忆时,连昭认为要么是脑外科的医生在开玩笑,要么就是祁闻白在开玩笑。但脑外科的同行自然不会拿病人的病情当儿戏,而祁闻白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好在脑外科的同事说,失忆只是暂时的,在康復过程中记忆会逐渐回来,家属也可以多聊一些往事来唤起他的记忆。 连昭坐在床边,凑近了一些,盯着他的眼睛看:「那你再努力想想?」 祁闻白的头髮全给剃掉了,至今还包着绷带,但这不影响他五官的美感。 「你剃光头也好看。」她突然说。 祁闻白朝她淡淡地笑,不敢太用力,身上的伤口会痛。目光落在她额角的伤痕,他想抬手碰一碰,但是手不能动,连昭自己把脑袋凑过去。 「你也受过伤?」 「嗯。」 「怎么弄的?」 「你想想。」 「我想不起来。」 「唔——再努力想想。」连昭眉头都跟着使劲。 祁闻白唇角抿了抿,记忆里那个在小黑屋里抱住他,安慰他的小女孩和眼前蹙着眉头却又笑眯眯的连昭重合。 「徐昭昭。」他叫出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