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医妻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京都城的盛夏天里,午后的蝉鸣声此起彼伏。 武定侯府的大奶奶程敏就在这声嘶力竭的蝉鸣声中睡醒了午觉。 她睁开眼后也不急着起身,一双手先是轻抚上高高隆起的肚子,嘴角立刻露出几分幸福满足的微笑。 这时就听见窗外响起一阵小童的嬉笑声,还有噔噔噔的脚步声,门上的珠帘便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脆响。 「娘亲!娘亲您睡醒了吗!」 这声小女童的娇嫩呼唤,正是程敏的长女喜姐儿。 「我给您留了您最爱吃的蜂蜜糕!」 四岁的喜姐儿很是欢快的跑了进来,托着个小小手帕包高举到程敏面前,小模样儿要多殷切就有多殷切。 「姐姐坏,明明是我给娘亲留的糕糕!」 「姐姐自己那份儿都吃没了,这是我给娘亲留的,也是我叫奶娘帮着包起来的!」 她的双胞胎弟弟福哥儿紧跟着跑了进来,胖乎乎的小脸儿上都是沮丧,那也不忘蹦豆儿般跟娘告状。 程敏也就不等丫鬟来服侍,便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先是笑着将一双儿女揽过来,又将福哥儿脸上的几颗小泪珠擦掉。 等她再招呼丫鬟们打了水来,给两个孩子净了手洗了脸,这姐弟两个又一次扑到临窗木炕边,争先恐后的将那手帕包打开,捏着蜂蜜米糕就往程敏嘴里塞。 姐弟俩的两个奶娘就站在一边静静的瞧着,任由两个孩子一人一口喂着程敏,将手帕包里的两小块米糕全吃了。 见他娘亲吃得香甜,福哥儿早就不沮丧了,三两下就蹬了鞋,翻身便站到了炕上。 似乎他也知道,这样才能对上他娘亲的脸庞,更方便他跟他娘亲邀功。 「娘亲娘亲,糕糕好吃不好吃?」 「我以后有什么好吃的都给娘亲留着,娘亲给我生个弟弟陪我玩!」 福哥儿伸出小胖手将程敏嘴角的一个米糕渣儿捡了下来,笑容乖巧极了。 喜姐儿本就抢功没抢过弟弟,往木炕上爬也没弟弟爬得快,此时又听了这话,她登时便恼了,伸手就拍了弟弟的脚丫儿一巴掌。 「你胡说,娘亲要生个妹妹陪我玩!」 别看程敏向来疼爱两个孩子,却也从不溺爱,更是时常教导这双胎姐弟要友爱。 等喜姐儿拍了弟弟一把后,再想起娘亲往日对她的教导,她的小脸儿顿时红了,又讪讪的垂了头,乖乖等着她娘教训她。 谁知程敏却半晌没说话。 在这西次间里服侍的丫鬟们,就眼瞅着她的脸色突然煞白,额头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 「大奶奶这是哪里不舒服?」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开口询问起来。 程敏这才被这丫鬟的话惊醒了一般,她立刻强忍着疼痛沉声唤那两个奶娘。 「快将孩子们带走,别叫我吓到他们!」 她哪里不舒服?她肚子疼!她这一胎才怀了六个多月,还远远不到分娩的时候呢! 可她既是程氏医馆的当家人,又怀过喜姐儿和福哥儿那一胎,她又怎会不知道,眼下这种疼痛……分明就是要分娩的阵痛?! 她便也等不及两个奶娘将孩子抱离西次间的槅扇门,更顾不上两个孩子哭声已起,匆匆伸手就往枕头下摸去。 那枕头下面既放着保胎丸,也放着她的银针。 谁知她却一把摸了个空,她的脸色立刻更白了,汗珠越发争先恐后的涌出,瞬间就浸湿了她的发鬓。 她的枕头下面明明有两个小匣子!午睡前她还习惯性的摸了摸,东西还在!难道是她的错觉? 她便强忍着疼痛,偏腿就要下地穿鞋。 虽然这枕头下的保胎丸没了,银针也没了,内室里还有她的药箱呢不是? 也不等她将腿挪到炕边,她的手突然摸到了方才那个包点心的帕子上。 她眉头立刻一动,随即就拾起那帕子放到鼻子边闻了一闻。 就是这么一闻之下,虽然只有股浓郁的蜂蜜香甜,她的肚子里便犹如又多加了几把铁钳,拧得她越发钻心的疼,就连腰也跟着断裂般疼痛起来。 那程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就说么,她这一胎保养得异常精细,又因为要防备的人太多,对入口的东西也分外在意,为何毫无先兆就要早产。 原来这是别有用心之人知道她对一双儿女不设防,便将堕胎药加到孩子们的点心和帕子里了? 这人心还真是歹毒! 这不但是要她程敏一尸两命,还要叫小小年纪的喜姐儿和福哥儿背负害死亲娘的罪过儿?! 可是程敏眼下哪有时间追究这个,她得赶紧先将胎儿保住,将自己的命保住! 只有这样,她才能保全喜姐儿和福哥儿不是么? 她便咬紧牙关忍住疼痛,忍住愤恨,只凭着一腔的不服输,一点点往炕边挪去;等她挪了几下后,她才想起招呼丫鬟们过来给她搭把手。 殊不知她的招呼声却没喊来一个丫鬟,耳边反而响起一个很是令她厌恶的声音。 「哟,大奶奶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还有三个多月才生么,怎么今儿就像发动了?」 「大奶奶你是个懂医理的,你倒是跟婢妾说说,这六个月的孩儿生下来,也不知能不能养活啊?」 就随着这声音响起的同时,程敏的肩膀也被这声音的主人伸手按住了。 也不知是她疼得太厉害,疼得没了力气,还是这声音的主人力气太大,再不然便是那堕胎毒药里本就多加了一味软筋散,她登时就被这人按躺在了木炕之上。 「香姨娘你混账!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胆敢闯到我房里来对我动手!」 程敏一边无力的呵斥着,一边极力的扭着肩膀,想扭开来人的辖制,只可惜徒劳无功。 香姨娘不但将她按得死死的,还劈手就将她手里那块帕子夺了去,又将那帕子紧紧捂在了她的口鼻之上。 程敏就觉得腹中疼痛愈加一阵紧似一阵,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随着这剧烈的疼痛加紧袭来,她的裙下终于被血浸透了,整个儿西次间立时就弥漫起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她的挣扎就越发成了徒劳,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再也动弹不得,就在香姨娘的辖制下彻底晕死了过去。 ……等程敏再度醒来时,她根本睁不开眼。 她全身的力气似乎都随着身下血液的不停流淌,一点点抽离了她的身体。 只是或许将死之人的听力更灵敏?她就听见不远处传过来一阵喁喁细语声,这细语声还不止是两个人的对话。 程敏便强打起仅余的一点精神,用力倾听着。 也不用她太过仔细分辨,她已断定其中一个就是香姨娘,还有一个,却好像福哥儿的奶娘。 可那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是谁? 程敏用力抵挡着一阵阵袭来的困意,驱除掉满脑子的混沌,又努力倾听起来。 这时她便听见那苍老的声音道:「本来夫人也不想用这下下策。」 「想当初夫人刻意设了圈套叫大爷不得不娶程氏,不就是看中了她的寒门出身,能将大爷拖累的做不成世子么?」 第二章 「谁知程氏却是这么个霸道爱拔尖儿的,该争的不该争的她都紧着往怀里划拉,还将她的几个医馆经营得越来越好,在京都越发有了名气!」 「那也就别怪夫人对她下狠手了!夫人总得为自己亲生的几位爷着想不是?」 「至于你们二人,还有这彩云轩中所有知情的丫鬟和妈妈,你们尽管放心,夫人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等我们盯着程氏咽了气,夫人自会来厚赏大家!」 「香姨娘你也只管偷着乐去吧,程氏这个善妒的拦路虎都没了,大爷再想将你当个活摆设也不成了不是?哈哈哈哈!」 程敏听到此时早就生出滔天恨意,这恨意就快将她的五脏六腑烧成灰烬,再将胸口硬生生烧出一个碗口大的洞。 她恨武定侯夫人狼子野心,竟阴险毒辣到了如此地步,恨自己为何早没看透这位继婆母的黑心肠,险些做个糊涂冤死鬼。 她还恨她自己怎么就给儿子找了个丧尽天良的奶娘,更恨自己……这些年竟在这彩云轩中养出一群白眼儿狼。 可是她也知道她离死不远了。 她无比困倦,困倦得随时能坠入甜梦,再也无法醒来;她浑身发冷,冷得她在这盛夏的午后,也感受不到一丝热气。 这分明就是濒死的征兆,可惜啊,她却刚知道仇人都是哪个。 如果还有来世、还记得这一世的仇恨就好了!到那时她程敏必会成为活阎罗,将她的仇人们千刀万剐! 而她的一双儿女,也能靠着她来世的护持,不会叫人害了去吧…… 只是她还会有来世么?就像她当年在现代遭遇了横祸,却意料之外的复活在这个大熙朝一样? 程敏万般渴望的这般想着,又万般无奈的抽了抽嘴角。 本来她能在大熙朝再活一世已是老天开了眼,她却如此不珍惜,骄傲得只信奉医者仁心,这样浪费生命的人哪里还会有第三世可活! 却也不等程敏将那无奈与遗憾从嘴角收回来,她十之九成的意识已经坠入无尽黑暗中。 仅余的一成意识却迅速在她脑海里化成一道白光,那白光又蹦着高的往外拼命冲撞起来……一下,两下,三下。 程敏既是只比死人多半口气了,她又哪里知道脑海里那道白光冲撞了多久,蹦跳了多久? 突然,白光大盛,又窜跳得极高,瞬间就突破了天灵的阻挡!就在这白光大闪之机,她的意识猛地清明起来。 等她飞快的睁开眼来,就发觉颈项那里传来一阵令人窒息的痛楚;而她,似乎就是被这痛楚唤醒的。 她也就顾不得多想自己为何没死,更顾不得多想之前的肚子疼怎么就变成了脖子疼,伸手便朝脖子上抓去。 这一抓之下,她就摸到自己脖子上紧紧缠着一条白绫。 而那白绫还拼命的往后勒着,仿佛有人在后面用出吃奶的力气,不勒死她誓不罢休。 「你们也太狠毒了吧,下毒毒不死我,就想勒死我!?」 程敏心中悲愤交加的喊道,同时双手用力抓住那白绫,拼命往前一带! 只听得哎呦一声,一个身影非常狼狈的便从她身后跌了出来,几个踉跄后又扑通一声摔趴在了地上。 那人却也不等程敏看清她的脸,顿时手脚并用的往远处逃去。 程敏等了片刻,也没等来那人一个帮手,难免手握着那松掉的白绫愣在了原地。 她继婆母身边的桂嬷嬷不是说要盯着她咽气么,怎么如今这周围却一个人都没了? 她便忍不住朝四周张望起来,既惊疑满怀,又格外紧张。 那非常想要她命的人,怎么突然又手下留情了?还是她想得太美了,黑手们还在她四周潜伏着,随时都会蹿出来? 可这一看之下她就更呆愣了。 这是个位于湖心的凉亭,亭子四周还都围着轻纱? 武定侯府里哪有这么一座湖,只有一个屁帘儿大的荷塘好么? 可若是那些人都以为她死了,又为了隐藏她的死亡真相,便用马车将她送到了郊外的别院里,这也不应该啊。 要知道她公爹和她夫君就在有大湖的别院里、强行压着她那惹了祸的小叔避祸……哦,避暑呢! 她继婆母林氏主动将她送到别院里来,不是伸手等她夫君捉把柄么? 再说了,就算林氏不怕露馅儿,也不能将她弄到湖心凉亭里来停尸吧? 就在程敏呆愣之际,那逃到凉亭角落的丫鬟却以为她四处张望时、早就看见自己的脸了。 那丫鬟立刻又连滚带爬的哀嚎着扑了回来,跪在程敏面前拼命磕起头来。 「郡主饶命啊,郡主饶命!」 「奴婢哪敢要您的命啊?怪就怪那关侧妃娘儿仨拿着奴婢的娘老子威胁奴婢啊!」 「奴婢若是不对您动手,关侧妃就要将我的家人卖到盐井做苦工去啊!」 「还请郡主看在奴婢伺候了您十多年的份儿上,高抬贵手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 郡主?谁是郡主? 程敏惊愕的朝这哭哭啼啼、用力磕头的丫鬟看去,就发现她根本不认识这人。 而她身边就更没有所谓的郡主打扮的女子,这亭子里根本只有她和这丫头两个人。 再看对面这丫鬟磕了七八个响头之后,抬起一双泪眼使劲望着她,她来不及再多想,只好艰难的指了指自己喉咙。 「郡主这是……这是被勒破了嗓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吧?」那丫鬟小心翼翼的问道。 见程敏轻轻眨了眨眼表示认同,那丫鬟却仿佛突然来了精神,也来了勇气。 郡主的嗓子都被她勒破了,她还怕郡主大声呼救喊来帮手不成? 郡主在水心轩午睡时可是最恨旁人打扰了,旁的下人可都在湖岸边呢,只留了她一人给郡主打扇! 就见她异常灵巧的从地上跳了起来,扑过来就跟程敏抢夺起了那条白绫。 抢了几把之后看似抢不过,那丫鬟又张牙舞爪朝着程敏的脖子赤手掐来。 可程敏既是死里逃生之人,又怎会坐以待毙? 见那丫鬟饿狼一般朝她扑来,她顿时恨由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脚便朝那丫鬟踹了过去。 也不知是她身体恢复得极快,还是她歪打正着,这一脚竟端端正正踹在了那丫鬟的小腹之上。 那丫鬟立刻便是一声哀嚎,先被程敏这竭尽全力的一脚踢飞了老远,又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程敏见状不免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好不容易从阎王爷手里逃出生天,即便这场景有些诡异,有些古怪,也不能再任由谁拿了她的命去不是么? 尤其是面前这丫鬟,她跟她有什么仇什么怨?这死奴才刚还哭喊着郡主饶命,旋即就又想杀她了?! 只是……她怎么就成了郡主了? 程敏一边疑惑着,一边自然而然的又握紧了那条白绫,打算去将那丫鬟仔细捆起来再说。 不过垂头抬脚迈步之间,她就发现自己身上穿着月白纱裙,银条白纱衫儿,根本不是她之前那身衣裳;而她身怀六甲的肚子……却已经成了坦坦荡荡的一片。 第三章 程敏还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便伸出双手仔细往腹上摸去,这一摸之下,她顿时泪如雨下。 那一胎到底小产了? 可她到底是昏迷了多久,怎么肚子一点也不疼了? 正犹豫间,她就听见凉亭外远远传来一阵呼喊声,仿佛是在询问郡主是不是睡醒了。 等她轻轻撩开亭边轻纱,就瞧见湖边有七八个嬷嬷丫鬟排成行,正顺着岸边通往这座凉亭的廊桥缓缓走过来。 程敏顿时大惊失色,不为别的,她只怕来的人越多,就越可能揭穿她的身份。 她哪里是什么郡主啊? 可眼瞅着那群人已经瞧见了她的身影,便越发加快了脚步,程敏立刻不再犹豫。 她拿着那条白绫就冲到已经被她踢晕了的丫鬟身边,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丫鬟捆了个结结实实。 她本以为她的身体可能还没恢复太好,又被眼前这丫鬟拿着白绫差点勒死,这些力气活儿定会累得她气喘如牛。 谁知等她手脚麻利的将那丫鬟捆成粽子后,她竟然脸也不红心也不跳,竟好似健康得很。 再看自己的左手腕上竟然有一颗红色的朱砂痣,程敏突然就彻底明白了。 她这是……她这又是借尸还魂、呸呸呸,又是穿越了吧? 这具身体根本就不是她的身体,魂魄和意识却是她的,就和她当年死于车祸,醒来却成了五岁的程敏一样? 而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那位「郡主」,其实已经被那丫鬟勒死了,她的魂魄就趁机寄居了进来?! 看来她程敏的灵魂意识还真是霸道呢!也不怪她那位继婆母嫌她霸道,不害死她就誓不罢休! 嘎嘎,我可以开始更新了~推荐票和收藏什么的都砸过来吧~ 不论程敏能否接受自己又一次穿越的事实,等到亭子外头一队来人进到了凉亭之内,她也早就恢复了神色,镇静得任凭谁也瞧不出她的惊慌失措来。 只是那被她绑成粽子的丫鬟就扔在亭子地中间,她的脖颈上却还留着异常明显的一道勒痕,这一幕幕映在来人眼中,来人又哪里镇静得了? 那为首的嬷嬷顿时就变了颜色,扑上来就抱着程敏哭起来:「郡主怎么这么狠心!」 「就算这睿王府没了您的王妃亲娘在,安国公世子……也去了,不是还有睿王爷和您的哥哥弟弟,还有老奴这个徐老婆子和肖嬷嬷在么?」 「您怎么就能不想活了!」 「若您真去了,老奴肯定后脚也跟了去,可老奴见到王妃怎么交待……」 这徐嬷嬷将话说到此处,已经哽咽难当。 程敏虽然不知这位徐嬷嬷到底是哪一头的,也从对方语无伦次的哭诉中得知,人家竟然以为她脖子上的勒痕是她自己投缳造成的。 而那丫鬟不过是想阻拦她投缳,却被她一怒之下绑了,反而成了个忠心护主的好奴才了? 她顿时冷笑一声,一把就将徐嬷嬷推开来,指着那粽子一样的丫鬟对徐嬷嬷比划了几个动作。 她嗓子的确已经被白绫勒喉伤到了,眼下越发火烧火燎的疼,每吞咽一口口水,都疼得钻心。 她又怕平白张了口很容易引人怀疑,也便就势做起了手势,既能遮掩一番,也省得再给喉咙多添伤害。 徐嬷嬷将她的几个手势看在眼里,顿时又一次大惊失色。 她以为郡主最近几日总要在湖心的水心轩里歇午觉,便是接受不了大婚两个月前却死了未婚夫,要背开众人寻短见呢。 她便一直防备着,即便郡主再三强调午歇时不愿身边留人,她今日也执意将画屏这个丫头留下了。 敢情画屏却是个白眼儿狼,要趁这个机会要了郡主的命? 程敏见徐嬷嬷虽然震惊,却也有些将疑将信,她便拉过徐嬷嬷的手,在徐嬷嬷手心里写了个「关」字。 她就眼见着对方脸上的疑惑尽去,随之又满脸恼恨,每一个皱纹深处都是对那「关侧妃」的恨意,她只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轰隆一声坠下。 之前只看穿着打扮,那画屏分明就是郡主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了,她又怎会不怕徐嬷嬷也是个随便就能被谁收买的? 她总不能才死而复生,便立刻又置身于狼窝虎穴、甚至随时没了命不是么? 她还要留着这条侥幸捡来的命报仇雪恨呢! 而这徐嬷嬷却分明是个可信之人,还令她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之意,那么她虽在这个全新的地方换了个全新的身份,也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可程敏还是惶恐得很。 与其说她害怕换了个新身份之后,不定哪日就漏了馅儿,还不如说她更怕这个新身份与前世的程敏并不在同一个国度,也不在同一个年代。 若真是那样,何止那武定侯府的大仇报不了,一双儿女也无法看护了呀,那她这一次新生岂不是白搭了? 好在老天爷似乎也是诚心想帮程敏,就在她一心想知道她眼下所处的地点和年代时,就有个丫鬟从亭子外头进了来,沉声禀报道安国公府的秦子盈秦大小姐又来了。 「秦大小姐想见郡主呢。」那丫鬟的话语声越来越低,分明早知道这位秦大小姐太过分。 没错儿,那丫鬟心里确实已将秦子盈骂个狗血淋头。 郡主的未婚夫安国公世子才刚故去几个月,他妹妹便屡次三番找上门来,每每都只为劝说郡主做那兄终弟及之事,改嫁给秦大小姐的二哥! 这是谁家的道理?安国公府怎能这么不要脸?! 程敏闻言却顿时欣喜万分。 安国公府的秦子盈秦大小姐?是那位与她两个小姑子交好的秦子盈么? 那么这睿王府的主子便是先帝的同母幼弟睿亲王,而她如今的身份就是睿王膝下的独女荣敏郡主顾欣湄? 是了是了,顾欣湄不正是去年被太后娘娘指了婚,指给了安国公世子秦子锋,今年三月正是二人的婚期,秦子锋却在正月里坠马身亡! 而那位秦子盈秦大小姐不就是因为死了兄长,也有几个月没去武定侯府做客了?! 可是程敏、不,现在要称呼顾欣湄了,顾欣湄立刻就掩饰起了自己的喜色。 就连来禀报的丫鬟都知道秦子盈不该来,更不该求见她这位「郡主」,她却摆出一脸兴奋算怎么回事儿? 她便非常不耐烦的对那丫鬟摆了摆手,摆明了叫那丫鬟想辙将人回绝了去。 就算她不是真正的顾欣湄,秦子盈既然与她上一世的婆家小姑们交好,她又怎会不知道秦子锋是安国公原配所出,而秦子盈却是继室的女儿。 这样的兄妹两人会有什么情分? 秦子盈却偏偏在异母兄长死了几个月后,连个拜帖都不投,便巴巴跑到睿王府来求见,顾欣湄怎会耐烦搭理她? 她这位郡主若真是悠闲得很,还不如理清思路,抓紧这重活一世的机会好好寻思怎么复仇呢! 谁知那位秦大小姐秦子盈左等右等却等不来顾欣湄召唤,竟是不顾岸边还有婆子阻拦,飞也似的奔上了廊桥,还一路跑一路喊起来。 第四章 「荣敏郡主你欺人太甚了吧!」 「我二哥怎么就配不上你了,你竟叫你的妹妹们给我带话儿,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说是叫我们安国公府赶紧死了这个心?」 「我过去敬你是位宗室郡主,你又曾是我大哥的未婚妻,屡屡低三下四恳求你,说是我大哥虽已亡故,还有我二哥呢,你也不曾说过半个字的不愿意啊?」 「如今可倒好,我都将你的态度回禀给家中长辈了,我们老太君都要请媒人了,你却给我来了这么一手儿?」 「荣敏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将事儿说清楚!」 「否则我今儿还就不走了,我倒要看看睿亲王府还要不要脸面,堂堂郡主还带这般出尔反尔的,说了话都当放屁!」 顾欣湄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勃然变色。 她再不是原主儿,秦子盈这话音她可听懂了,而这具身子既然成了她的,她就容不得任何一人祸害她的名声! 她立刻就拔腿出了水心轩,一路往那还在兀自叫骂的秦子盈身前迎去。 徐嬷嬷更是黑沉着脸,迅速带着一众仆妇丫鬟快步跟上了顾欣湄,一行人飞快的涌到了廊桥中央。 「秦大小姐这是撞客着了么,连睿王府都可以随你撒野了?」 徐嬷嬷脸上的笑容冷极了,眼中不自觉间便流露出几分杀气。 「还请秦大小姐乖乖闭上尊口速速离去,睿王府还能睁一眼闭一眼,只当您今日不曾来过,否则……哼哼。」 那秦子盈向来就很喜欢仗着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骄矜无状呢,在京都城都是出了名儿的。 如今她却被徐嬷嬷一个奴才这般冷冷责问了,脸上的暴怒顿时呼之欲出。 不过徐嬷嬷的话到底提醒了她,这里可是亲王府,她再骄矜无度,也不是傻子啊。 她便极不情愿的掩饰起了怒意,嘴角扯起三分僵硬笑意。 「我知道方才那话是我僭越了,可我既然来了,嬷嬷总得让我说完话不是?否则我不是白白僭越了一回?」 「我只是想来告知荣敏郡主一句话,要么就好好为我长兄守着望门寡,要么就踏踏实实改嫁给我二哥不好么?」 「我二哥的世子之位可是马上就要到手了,到那时还不知有多少挤破脑袋上门提亲的,郡主当心拿捏过了头,过了这村便没有这店了!」 顾欣湄越发恼怒万分。 她可不是寡妇,「改嫁」是个什么鬼儿? 她就将挡在身前的徐嬷嬷轻轻推到一边,也忘了自己的喉咙还疼得火烧火燎,张口就嘲笑起秦子盈来。 「秦大小姐这话说得好霸道!」 「守望门寡?兄终弟及?就凭你们安国公府也配!」 「若秦大小姐以为这整个大熙朝除了你们秦家就再也没有男人了,那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将来是不是也嫁不出去了?」 顾欣湄既然曾经是武定侯府大奶奶,两个小姑子又与秦子盈交好,可没少听说安国公府那位继室的做派。 就连武定侯继室林氏这种蛇蝎妇人,背后也不止嘲笑过安国公夫人一回两回呢,笑话那位夫人连个表面文章都不屑做,实在是一团草包。 草包可以痴心妄想,可凭什么要她顾欣湄背这个寡廉鲜耻的黑锅? 那位草包夫人想叫顾欣湄嫁给她的亲生儿子,倒是正儿八经去请媒人来提啊,打发秦子盈这个小姑娘家来跟她谈这个,这是不怕秦子盈老死在家? 秦子盈可是草包夫人亲生的啊,后母恶毒就罢了,这生母做成这样也真是醉人!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秦子盈一时间被顾欣湄骂愣了。 「我是说你可别总看着自家的兄长个顶个儿的好,眼里便没了旁人,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顾欣湄不怀好意的解释道。 秦子盈再混账,到底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被她这般毫无遮拦的毒舌羞辱了一番,脸色立刻涨的通红,眼泪也登时就滚落了出来。 「你、你实在是不知廉耻!」秦子盈流着泪怒指顾欣湄。 「敢情秦大小姐亲自跑到我们睿王府来,就是为了当面骂我不知廉耻的?」顾欣湄冷笑道。 「你自己回家照照镜子去,咱俩到底谁不知廉耻更多一些!」 她上一世可是随着铃医出身的父亲走街串巷长大的,若论口舌之毒,这国公府的大小姐能有她十之二三的功力么,笑话! 「你说你才几岁啊,倒做起了市井坊间长舌妇最喜爱给人说媒的勾当,真真是白瞎了一个好身份和一具好皮囊!」 「不过看在你哭得这么委屈的份儿上,我索性提醒你一句吧,你这个可怜孩子啊,已经被你们家祖母和亲娘当了枪使了。」 「要不是你跟你娘长得那么像,我都觉得你根本不是你娘亲生的,倒像是捡来的呢。」 「怎么,又没听懂?那我索性再给你解释解释吧。」 「自打你大哥死了之后,你祖母先是想逼我抱着牌位嫁进去,再过继个孩子替你大哥守着,待想起我的郡主身份来就怂了。」 安国公太夫人的这般作为早就成了京都的笑话了,这瞒得过谁呢。 「可你祖母又怎么甘心?」 「她便和你娘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又想叫我嫁给你二哥,省得白白浪费了一个与我们睿王府联姻的机会。」 「谁叫我们睿王府烈火烹油,你们安国公府却只有个国公爵位,没人在朝廷担任实职呢,你说是不是?」 「殊不知我堂堂宗室郡主怎容她们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与羞辱!」 「我本是不耐烦与你解释的,可你竟敢打上门来提出无理要求,还满口胡言乱语败坏本郡主的名声,实在是欺人太甚。」 「那今日咱们索性掰扯清楚,今后若叫我再听见你如此大放厥词,可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秦子盈又一次被顾欣湄羞辱得面红耳赤,良久都想不出反驳之语。 顾欣湄就眼瞅着她又一次无声的哭泣了起来,却没觉得解气,反而忍不住叹息了一回。 谁知也不等她叹息落下,就见秦子盈跺脚道:「你这都是胡说八道,是狡辩!」 「若一切都是我祖母和我娘强迫你的,我也是被我祖母和我娘逼着、屡次来游说你的,你怎么从没跟我说一声不同意?」 顾欣湄怜悯的看向秦子盈。 「秦大小姐你是不是傻?你是觉得我的婚姻大事能归我做主呢,还是能归你说了算数?」 「你一直都以为只凭咱俩聊几次闲嗑儿,就能将我的亲事定下来了,你好换双媒人鞋穿穿?」 「秦大小姐你醒醒吧,你可是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你能不能长个心啊?」 见她都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甚至不惜一次两次的提点,秦子盈还是一副懵懂无边又愤恨非常的样子,顾欣湄突然就觉得好没意思。 那位草包夫人虽是秦子锋的后娘,京都城里的谣言也传过秦子锋死得有蹊跷,可这位夫人对待秦子盈这个亲生女儿也早失了做母亲的德行吧? 那她又凭什么替那个草包夫人教养女儿!谁养的混账孩子谁受着吧! 第五章 「算了算了,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儿上,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你走吧!」 顾欣湄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再也不看秦子盈一眼。 秦子盈无奈,再看徐嬷嬷等人已经虎视眈眈的摆出了送客架势,仿佛她若不速速离去就要动手了一般,她只好又用力跺了跺脚,转身一溜烟儿顺着廊桥跑了。 顾欣湄就这么目送着秦子盈的身影越来越远,远得只剩下一个黑点了,才沉声招呼徐嬷嬷等人,再陪她回到水心轩去。 可就是一转身之间,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悉悉索索的断裂声音! 等她顺着那声音抬头定睛一瞧,发出响声的正是众人置身这座廊桥,廊桥顶上的一根横梁正在迅速断裂! 「危险!」 顾欣湄一边惊呼,以便提醒身边的仆妇们速速逃离,一边伸手拽住徐嬷嬷的胳膊,撒腿就顺着廊桥朝岸上跑去。 一众人不过是跑出十几步远,那横梁终于咔嚓一声,彻底断裂开来,重重的就往廊桥地中间砸下。 虽说丫鬟嬷嬷们随着她那一声喊起,大半也都跟随着逃出,却有个小丫头挤不过众人,正被那横梁扫在了腿上…… 小丫头哎呦一声,就被这重重的一下扫得飞出了廊桥,惨呼之声与扑通落水声同时响起,又在湖面上回荡起来。 好在此时的顾欣湄已经远远站定,掩着口看着这一切。 她一边招呼会水的仆妇们赶紧去将那小丫头捞出来带去治伤,一边惊魂未定的表情之下,既有三分庆幸,更有七分恼怒与憎恨。 堂堂亲王府湖上廊桥的横梁竟这么脆弱,她怎么就不信呢? 看来那关侧妃设计的是个连环套啊,若是她在湖心的水心轩里死了也就罢了,若是死不了,这廊桥上断裂的横梁就是要她性命的又一个陷阱! 不过这也难怪,顾欣湄挑唇默默冷笑。 睿亲王妃已经亡故了十年,那关侧妃也将睿王府的中馈掌管了十年,野心可不就是越来越大了? 谁知就在她挑唇冷笑之际,就见一个身影从她身边飞速闪过,顷刻间便进了廊桥里,又膝盖点地趴跪在了地上,朝那碎裂的横梁看去。 她正要再喊一声危险,那廊桥的顶棚随时还有坍塌的可能,那身影就已转头飞奔而出。 等他重回到众人身前不远处站定,便对顾欣湄躬身抱拳道属下来迟,还请郡主恕罪。 顾欣湄这才发现这个男子穿了一身侍卫衣裳,忙对他摆了摆手道不用多礼:「你先将你的发现讲来。」 这时就见这个侍卫黑沉了脸,对她和徐嬷嬷道,那断裂的横梁碴口……根本就是人为。 「因郡主最近很是喜欢在水心轩歇晌,属下每日都会亲自检查廊桥与水心轩内外梁柱,直到昨日都未曾发现年久失修或是新鲜虫蛀的状况。」 那侍卫这般道。 「而那断裂横梁的两边碴口上却有着很新的锯齿痕迹,想来是今日被谁悄悄用锯子锯过,只留了不足半寸还连接着,稍一受震动便会彻底断裂开来。」 顾欣湄闻言就是眉梢一动,立刻朝这侍卫逼近两步,厉声喝问起他来。 「王爷和世子这一次临走前可是再三交代你务必护我安全的,段暄你一直以来也都做得很好,可你方才为何姗姗来迟?」 原来就在她火速逃离那要命的廊桥之际,脑海里突然一闪,原主儿的所有记忆竟然潮水般涌来。 那她又怎么会不奇怪,段暄这位她的侍卫小队队长向来尽职尽责,为何偏在今日……却好久都不曾出现? 比如她在水心轩被白绫勒住时,比如廊桥横梁断裂时,他又在何处? 而段暄既是被睿王世子亲自挑选出来的,从七年前便负责带着另外五人护卫顾欣湄安全,他又怎么会以为郡主这话就是单纯的责备他来晚了? 想来郡主也是聪慧得很,既得知廊桥横梁被人为损坏,便知道他的姗姗来迟必是中了调虎离山计了! 他立刻便摘下腰间佩刀斜背在了背上,以负荆请罪之姿跪倒在地,沉声道属下失了防人之心,被人用计调离,还请郡主责罚。 「果然如此么?」 顾欣湄淡淡的笑了,既有「还真被她猜到缘故」的了然,又有些「麻烦果然越来越大了」的无奈。 她本以为这个亲王府郡主的身份能好风凭借力、助她早日报仇雪恨,早早弄死武定侯夫人林氏和那一干狗腿子呢! 敢情这个新身份也是背着一身的乱麻,理也理不清,还得先快刀斩了再说? 顾欣湄无奈笑罢,便唤起了段暄沉声吩咐他,命他去前院将她哥哥睿王世子顾霆的书房收拾一番,她要去那里召见王府长史崔奎。 「至于段暄你今日的失职……我暂且给你记着,但求你这几日能将功赎罪吧。」 徐嬷嬷闻言便有些不解。 「郡主若要见崔长史,就叫段暄将他唤到这里来便是,也正好能叫他瞧瞧这破廊桥,又何苦再顶着大日头去一趟前头?」 顾欣湄就笑了:「嬷嬷觉得这后宅包括咱们的和香阁,还有关氏伸不进手的地方么?」 别说是后宅,就算是前院恐怕也有不少被关氏收买了的人手呢,否则段暄这大半个下午怎么就被人找了借口调走了! 那么细论起来,也就是她哥哥的书房还安全些,崔奎这个人也能信任! 要知道这可是她哥哥临出征前特地交代她的话,如今到底派上了用场;想必顾霆也早就清楚关氏狼心狗肺,生怕妹妹吃了亏呢…… 顾欣湄想到这儿,越发不容分说的这般下了决定:「我知道嬷嬷是担忧我脖子上的伤,想着还是叫我早些治伤要紧。」 「可是你听,我这声音不是好好儿的?至于这外伤,等回头再用点化瘀的药膏就是了。」 这事儿也由不得顾欣湄不急切不坚决,她好不容易捡来一条命容易么? 过去的顾欣湄虽然有着一身自幼研习的好武艺,可到底是七岁就没了亲娘的女孩儿,心思难免简单了些,就不知道和关氏这种狠辣毒妇内斗几乎没有胜算。 可如今她来了,她就不能再被局限在后宅,再死于内斗,重蹈原主儿和自己前世的覆辙。 她才吃了接踵而来的两个大亏呢,难道还能老老实实回到和香阁去,再等着关氏那毒妇继续出招不成? 她还要好好留着这条命杀回武定侯府去呢! 那么崔奎这个王府长史朝廷命官是做什么用的,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谁知就在顾欣湄的话音才落下,仿佛就是为了验证她那句「没有关氏伸不进手的地方」,她与徐嬷嬷等人就瞧见关侧妃已经被人前呼后拥着,远远的朝这湖岸边走来了。 顾欣湄顿时一个轻笑。 看来关氏和她那一对庶妹这是听说她没死,立刻就坐不住了? 就想来亲眼瞧瞧她顾欣湄到底是长了几个脑袋,连段暄都被调走了,两个必死的关卡还是被她侥幸逃脱了? 这样也好啊,她心里正压着一股邪火儿急待发泄呢,有人主动送上门来做靶子,正好叫死里逃生又长了本事的她重新给这睿王府正正风气,好好立一立郡主的威风! 第六章 顾欣湄便对徐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徐嬷嬷带着其余人等重新服侍她回到水心轩去。 段暄临去前院寻崔奎之前已经留了话,那廊桥的顶棚只被锯开了一根横梁,还有无数横梁支着呢,塌不了——若廊桥整条都塌了,顾欣湄逃不过这一劫,关氏也别想活。 徐嬷嬷倒是也知道了廊桥不再危险,却是没弄懂,郡主为何吃了这么大的亏,见了关氏母女还要躲避。 那横梁掉下来可伤了人,还将那小丫头砸进了湖里差点没淹死! 这后宅的中馈又是关氏一直管着的,就算这毒妇谋害郡主之事还需要再收集证据,不该趁机问她一个管家不利的罪名么? 还有关氏的两个女儿也很该管管口舌了,小小庶女算什么东西,还敢替郡主给秦大小姐乱传话,败坏嫡姐名声! 若是依着她,就该叫那两个小庶女跪在郡主面前,每人掌嘴三十,打成猪头才罢休! 可她到底是个下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违背郡主的意思不是么? 徐嬷嬷就只好唤了众人,簇拥着顾欣湄快步离开岸边上了廊桥,只给关侧妃母女的眼中留下了一群背影。 这般等到众人重新进了水心轩,再瞧见还像个粽子一样躺在地上的大丫鬟画屏,徐嬷嬷这才恍然大悟。 敢情方才她们匆匆忙忙去应对秦大小姐,竟然将这个胆大包天的死奴才给忘在这儿了! 如今郡主张罗回来,这是要拿着画屏有理有据的给关氏一个好看呢? 谁知顾欣湄又在此时淡淡的开了口:「徐嬷嬷打发两个人去亭子入口守着,关氏来了后叫她们拦着些,命她们母女按照礼节求见。」 若依着顾欣湄自己的一时私心与满腔急切,既然她已经换了身份重生了,这身份又如此高贵,她就该立刻母狼护崽儿般扑到武定侯府去,想法子先护下自己那一双儿女才好。 可她到底知道这不过是想想罢了。 她眼下的当务之急哪里是去武定侯府,她得先护下自己这个新身份这条命! 那关侧妃母女三人一日不除,她就一日还是个随时会被害死的人,她就没能力往武定侯府伸手不是么? 因此上她必须先见见关氏,哪怕不能立刻除之而后快,也得先抢出些时间来。 徐嬷嬷听了顾欣湄的吩咐先是一愣,旋即便是一阵惊喜。 自家郡主向来心思简单,又自觉地位高高在上,从不信关氏一个区区侧妃能翻出什么大天去。 即便睿王正妃已经没了十年,这王府的中馈就在关氏手里握了十年,关氏却从来都不曾在明面上摆出嚣张气焰,也就将顾欣湄蒙蔽了十年。 这也就成了她和肖嬷嬷一直担忧的事儿,只可惜屡屡想辙教导郡主,却碍于人微言轻,郡主又是个倔强性子,多番努力也没起到好成效。 好在现如今这关氏终于装不下去露出了马脚,顿时便点醒了郡主,这岂不是塞翁失马,因祸得福了! 徐嬷嬷便也不打发旁人,而是带着另一个大丫鬟画扇亲领了顾欣湄的命令,准备由她二人去阻拦关氏。 顾欣湄便在水心轩中央的贵妃榻上端坐好了,笑对徐嬷嬷点了头。 徐嬷嬷可是她年幼时,太后赐给她的奶嬷嬷,身份比一般下人强出许多。 只要她不再像原主儿那么横拦竖挡,不许自己的下人对关氏无礼,反而愿意给下人们撑腰,徐嬷嬷对付关氏还不是绰绰有余? 关氏此时已经带人漫步上了廊桥,就被及时赶出来的徐嬷嬷与画扇拦在了廊桥尽头,不许她和她的人再踏上水心轩的台阶一步。 她闻声先是眼睛一眯,冷汗随即就下来了。 过去她只要想见顾欣湄,哪里用得着先求见,再等待通传! 就算是顾欣湄的和香阁,对她来说都是抬脚就来,拔腿就走的地方,更别论这水心轩! 可现如今面前这位徐嬷嬷脸色无比冷硬,根本不许她再往近一步! 难不成是画屏已经动了手却功亏一篑,不但叫顾欣湄那个死丫头逃了一劫,还将她招供了出来? 而廊桥里的横梁也在今日断了,这一来二去之间……倒将她置于了一个艰难境地? 可是顾欣湄那死丫头这十来年可是一直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每每见到她都将她当成长辈来敬重呢! 关氏这般一想,便想当然的认为这又是徐嬷嬷从中作梗了,顾欣湄好糊弄,这婆子却不好糊弄…… 可是再不好糊弄的婆子也只是个下人不是么! 关氏顿时便似笑非笑的嘲笑起徐嬷嬷来:「你可莫总拿着郡主的名头压我!」 「郡主的好名声来得容易么,难道都要毁在你们这群奴才手里不成!」 而她的耳朵也在此时竖了起来,就等着顾欣湄像往常一样迎出来,再替她在徐嬷嬷跟前说上几句好话,继而便会挽着她的胳膊请她到水心轩里落座。 郡主可是丧妇长女! 若不好好经营名声,宗室郡主又如何,还不是得被「丧妇长女」的名头拖累一辈子! 这十年她便一直拿着这话说事儿,很是顺遂的将那死丫头掐在手掌心呢! 更别提那死丫头如今已经死了未婚夫,想要再嫁,更得看重好名声! 谁知关氏等了良久,却到底不曾等到顾欣湄一句话,更别提等她从水心轩中迎出来…… 她的万般得意就在毫无声息的水心轩外,一点点从她的脸上褪下,取而代之的神色中既有几分恐惧,也有几分恼怒。 只是关氏也知道,眼下可不是她变脸的时候。 若画屏尚未动手,她的沉不住气岂不反成了提醒,提醒凉亭里那个死丫头防备她? 可也不等她迅速收起脸上的神色,陪同她而来的两个女儿却忍不住了,一个比一个嘴儿快的开了口,口口声声都是斥责顾欣湄的话语。 「大姐还真是好大的架子呢!你就不怕人将你不敬长辈的话语传扬出去,叫人说我们睿王府的女孩儿家没教养!」 这尖刻的声音正是关氏所出的二小姐顾欣澄。 「大姐会怕这个么?左右她都要给秦子锋守着望门寡了,将来也不用嫁人……」 这虽不尖刻却更显阴毒的声音是三小姐顾欣淩,比顾欣澄只小一岁,明年秋天就要及笄。 关氏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这两位小姐的话语就异常清晰的飘进了水心轩,飘进了顾欣湄的耳朵里。 顾欣湄顿时便觉得茅塞顿开。 她就说么,那关氏一直装洋蒜装得好着呢,怎么突然就忍不住要对她动手了,甚至还将秦大小姐牵扯了进来。 原来这娘儿仨一直当她要给秦子锋守望门寡呢,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安国公府却坐不住了,竟然放出风声来、想叫她改嫁给秦家二爷。 秦二爷却极有可能是外头那两位小姐谁看上的人,那娘儿仨当然不容顾欣湄横插这一杠子咯?! 顾欣湄既是从外头传来的三言两语间便将事情想通透了,顿时就淡淡的笑了,笑罢后就懒洋洋的开了口。 「我说徐嬷嬷啊,关侧妃虽然只是个侧妃,两位小姐也都是庶出,到底也是一家人不是?」 「如今她们的礼节既是都尽到了,嬷嬷就带她们进来吧。」 第七章 就是顾欣湄这淡淡的话语声,落在关氏的耳朵里却如同惊雷,令她已经褪掉的汗水重又疯狂涌了出来。 十年了,睿王妃已经死了十年了!荣敏郡主也将她当做长辈尊重十年了! 如今十年已经过去,荣敏郡主却突然说,她关氏只是个侧妃,她的两个女儿也都是庶出!? 看来定然是画屏那丫头已然动了手,动手后却不但没成事儿,还落在顾欣湄主仆手里成了把柄! 关氏这般一想,双腿突然就没了力气,膝盖登时一软。 要不是她的两个女儿反应快,一把就将她扶住了,她此时已经瘫软在了水心轩的台阶下。 徐嬷嬷将关氏母女三人的神色全都看在眼里,心头这叫一个恨啊。 这三人一个比一个的惊慌失措,那画屏若不是她们指使的才怪! 可想到自家郡主就在水心轩中端坐,刚发了话等着见这娘儿仨呢,她便给画扇使了个眼色,叫画扇速速去寻肖嬷嬷。 只因徐嬷嬷心里清楚得很,自家郡主就算从此强硬起来,这睿王府后宅可还在关氏手里握着呢。 她和肖嬷嬷手里倒是有些先王妃留下的人手,郡主自己也有个用了几年的侍卫小队。 虽说那点儿人手放在这偌大的王府之中,只不过是大河里的一瓢水,或许不敢跟关氏十年间收揽下的人手对抗,可也得提防着关氏将画屏这个活人证抢走不是么? 等画扇应声而去,徐嬷嬷便垂下眉眼,将关氏母女三人带上了台阶,一路进了水心轩。 那早被顾欣湄捆成粽子的画屏就一直被扔在地上,连个位置也没换过,等关氏母女进了亭子,不用抬眼就瞧见了这一幕。 关氏那始终未曾消失的冷汗旋即越涌越多。 画屏果然动手了,却失了手? 只是她既然敢指使画屏对顾欣湄动手,此时又怎会坐以待毙,只见她立刻就掩饰起了惊慌神色,很是关切的便向顾欣湄身前走来。 「郡主这是怎么了,脸色为何如此不好看?是不是画屏服侍不周,惹恼了郡主?」 「来人啊,还不快快将这欺主的奴才拖下去,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她的话音未落,水心轩外她带来的人已经蜂拥而入,来到画屏身边就七手八脚往下拖人了。 顾欣湄见状怒极反笑:「关侧妃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打死画屏,是想造一个死无对证么?」 「那我若是不许你的人打死画屏,不但不许,还要带着画屏进宫求见太后娘娘呢?」 她可没心情和关氏玩儿什么弯弯绕! 她过去在武定侯府就是如此,如今换了身份成了荣敏郡主还是如此,她就是这么霸道直接! 见得关氏的人都因为她的话慢了手脚,甚至还都抬起身来惊疑的望向她,顾欣湄便趁机从贵妃榻上站起身来,快步来到了那些丫鬟仆妇身边,伸手便将几个挡路的人一把拨拉到一边去。 而她自己就那么站在画屏身旁,冷笑着看向众仆妇:「画屏可是我的人,我倒要看谁再敢不经我的允许动她一下?」 那些丫鬟仆妇们向来只听关氏号令不假,可她们又有哪个敢直接与顾欣湄这位郡主对着干、甚至对她动手的? 只见顾欣湄话音未落,那十几个人便纷纷后退了七八步,再也不敢伸手去拖画屏了。 关氏顿觉不好,一双眼珠子立刻就滴溜溜转了起来,一瞧便是在心中飞快的思索对策呢。 等她思索了片刻后,顾欣湄就瞧见她脸上的笑容随即便又软和了三分:「郡主快消消气!这大热天的火气太大可不好……」 顾欣湄正要暗赞一声这毒妇顾左右言他的本事不错,谁知二小姐顾欣澄却愣头愣脑的替生母出了头,尖声叫了起来。 「大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母妃好心好意的想替你惩治下人,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如此不知好歹?」 顾欣湄难免暗暗叹了几口气。 关氏再会装,一装就是十年整,这位二小姐却是个猪队友呢,就这也能将原主儿一直蒙蔽在鼓里? 这究竟是原主儿太过纯真,还是太怕丧妇长女的名头儿不够好听,便一直忍让着,只求博一个贤良大度之名? 好在如今她已成了顾欣湄,今后的日子她做主! 她便笑吟吟的看向顾欣澄,看似满脸是笑,声音却冷得如同数九寒冬:「顾欣澄你方才管关侧妃叫什么?」 「我若是没听错,你唤她‘母妃’?」 「是谁准允你这么称呼她的?」 也不等关氏和她两个女儿变脸,更不等这娘儿仨如何解释,顾欣湄已经看向关氏带来的一众仆妇。 「哪个是二小姐的奶嬷嬷,哪个又是二小姐贴身服侍的丫鬟,都给我站出来!」 「二小姐过分逾矩,你们还不带她去后花园的佛堂里跪着去!」 「你们几个也都去佛堂里陪跪,不跪够六个时辰不许出来,这六个时辰里没水没饭!」 顾欣澄又一次嗷的一声尖叫起来,随即就张牙舞爪朝着顾欣湄扑来,顾欣湄却也不躲不闪,只是满脸笑容的看向关氏。 关氏的脸色早就青青红红煞是好看,一双手也将手中的蛟绡帕子拧成了烂咸菜。 此时迎上顾欣湄的挑衅目光,她却是身手极快,伸手便将顾欣澄一把拖回身边。 仅仅如此还不够,关氏还立刻朦胧了泪眼,拖着顾欣澄便双双跪了下去,口中也不停的低低求饶道,郡主恕罪。 「最近天气热得很,澄姐儿从打入了夏便异常烦躁,请了好几次太医来,都说她得好好降降火气,静心休养一阵子方好。」 「还请郡主看在你们姐妹一场的份儿上,莫跟澄姐儿这个不懂事的一般见识。」 「我、婢妾这就差人带澄姐儿去佛堂,等跪够了六个时辰后,再将她禁足半个月除除燥气。」 关氏将话说罢,已是数度哽咽,听起来诚恳非常,又惶恐非常,若是不明真相之人,恐怕还得以为这位侧妃是多么的恭谨老实。 可顾欣澄跪得本就万般不情愿,如今听她生母又主动给她加了责罚,还要将她禁足半月,她哪里肯? 却也不等她再一次尖叫出声,她的妹妹顾欣淩也扑通一声跪到她身边,口中亦是不停的为她求起饶来。 「大姐息怒!二姐最近苦夏得厉害,夜夜都睡不着觉,一时糊涂说错了话也是情有可原。」 「如今姨娘既是要将二姐禁足了,大姐便消消气,莫要再为二姐的胡言乱语生气了。」 「否则等到父兄回来,却得知大姐被二姐气病了,这叫姨娘和我如何与父兄交待?还请大姐高抬贵手救我和姨娘一回吧!」 顾欣淩一边垂头说着这话,一边忍不住翘起嘴角来。 就凭她二姐这个心智,还想跟她争秦二爷秦子铭?这可不是她不顾姐妹情分推二姐进火坑,这是二姐自己选的! 这个睿王府只剩下一位小姐才好呢! 到了那时,不论那郡主封号还是秦子铭这个如意郎君,都是她顾欣淩一个人的! 顾欣湄不由得惊愕万分,忍不住向徐嬷嬷投去疑惑的目光。 第八章 这、这关氏不是二小姐的生母么,三小姐不也是二小姐的亲妹妹么? 之前这母女三人不是拧成一股绳儿要挟画屏,齐心合力想要害死她么,为何这会儿却是毫不犹豫的便将二小姐舍出来了? 不过等她瞧见徐嬷嬷的嘴角已经带了笑,她也心有灵犀的笑了起来。 敢情关氏这是想跟她耍那丢卒保帅的小伎俩,等她将二小姐罚了,或许就将关氏娘儿仨要害死她的事儿忘了? 或者她还会搭关氏一个交情,人家关氏都将亲生女儿罚了,她还好意思再追究画屏为何背主,或是湖边凉亭为何突然断了横梁? 只是可惜了!她如今已经换了瓤子,不是随随便便打个太极便能糊弄的那一位原主儿了! 这关氏与三小姐既然不惜推出二小姐垫背,她索性顺水推舟收下这个示好,等二小姐真跪进了佛堂,再论其他事也不迟! 顾欣湄便淡淡的对徐嬷嬷道,还不快带人将关侧妃与两位小姐扶起来。 「我早就说过了,大家都是一家人,就算我有郡主封号在身,二妹妹又有错在先,关侧妃更有失了管教之嫌,也不用总跪我。」 这话又一次将关氏气得险险咬碎一口银牙。 即便顾欣湄这个死丫头生下来才满月便成了郡主,自打睿王妃亡故之后,这十年间她何曾跪过面前这死丫头! 而这死丫头这十来年间日日听着澄姐儿和淩姐儿唤她母妃,又何曾如此不依不饶过! 看来那画屏不但是失了手,还立刻就将她招供出来了!只可恨顾欣湄这个死丫头已经起了防备,叫她不能立刻将画屏灭口! 关氏便在徐嬷嬷的亲自搀扶下缓缓起了身,看似依旧泪眼朦胧的谢过郡主宽恕,心头却飞快的又定了一个毒计。 就算她眼下灭不了画屏这个口又如何! 如今已是快申时了,宫里申时正准时落锁,她就不信徐嬷嬷和肖嬷嬷还能赶在今日插翅飞进宫去! 只要这两个婆子今日见不到太后娘娘,等到夜一深,她必将和香阁置于火海中,保准叫那满园子的主仆逃不出半个! ……这般等到关氏满心是恨的带着众仆妇与顾欣湄告退,说是要亲自将顾欣澄送到佛堂罚跪去,她的毒计已成。 而等她走了后,徐嬷嬷也分外担忧的问起了顾欣湄:「老奴知道郡主这次吃了大亏,定不会因为关氏惩罚了二小姐便歇手。」 「可是郡主就不怕反逼得关氏狗急跳墙?」 别看关氏向来会装,可方才郡主不但没叫关氏将画屏灭口,还逼着她不得不将二小姐舍了出来,那关氏哪里会善罢干休! 老老实实吃了哑巴亏不说,还坐以待毙,这哪里是关氏的真性情?! 若眼下时辰还早,她这个太后赏下的嬷嬷或许能卖一卖老脸,亲自进宫将关氏意欲害死郡主的事儿跟太后娘娘唠叨唠叨,也好求太后一个恩典,速速将这毒妇定了罪。 可这都快申时了!莫说是她一个奴才,就算是睿王妃还活着,也没有在宫门落锁后再进宫求恩典的面子! 顾欣湄闻知徐嬷嬷的担忧却只是弯眉一笑。 她方才不是已经吩咐人去寻崔长史了么?等她见到崔长史,她自有分晓! 之后也就是两刻左右的工夫,顾欣湄便带人到了她哥哥的外书房,进屋就见到了早就等在这里的王府长史崔奎。 见到崔奎后她也不拐弯,张口便提出了一个要求,崔奎顿时惊讶的张大了嘴,却也忍不住将她的要求又重复了一遍。 「郡主想要蒙汗药?还是要给二小姐用的?」 「怎么,是崔长史手中没有这种药,还是崔长史觉得我这个要求太过分?」顾欣湄似笑非笑道。 其实以她的能耐,不需两刻钟便能配出一副上好的蒙汗药,保准给谁用了都是瞬间就倒,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 可就算她不用和身边下人解释她是如何学会配这种药的,和香阁哪有配方所需的所有药材? 她可不想今夜就又一次身陷险境,被关氏派人害死。 段暄那个侍卫小队倒是勉强能用,可侍卫们都是男子,如何能在入夜后也留在内宅守着和香阁? 那她就必须转被动为主动,先对佛堂里的顾欣澄下手,以便彻底牵制关氏不是么? 崔奎可是她父王和大哥的心腹! 那父子二人连年征战在外,不得不将王府中馈交在关氏手中,却也不是没有提防,只可惜原主儿顾欣湄将好好的一盘棋给下糟了! 那如今不用他又待何时? 崔奎被顾欣湄的反问问得又一次愣怔在原地,可他沉吟了瞬间也就轻轻点了点头道,他手里的确有这个药,还是世子临出征前留下的。 「只是微臣还是得问问郡主,郡主为何提出这等要求?这、这等大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啊!」 世子将药留给他的时候,倒是跟他讲过,说是这玩意儿必有一日会派上用场。 可他也没想到,要用这个药的竟然是郡主,还是要用给二小姐的! 他还以为世子早知道这王府前院很有那么几个管事不像话,怕那几人趁着王爷和世子不在京都便惹下祸根,就给他留了药以备不时之需呢! 不过等崔奎问出这话来,他便后悔了。 只因他之前一直不敢抬头直面顾欣湄,方才却是因为惊讶,不经意间便扬了扬目光。 就是那扬起眉头的一瞬间,他就清清楚楚的瞧见顾欣湄的脖子上……赫然留着一条三四指宽的黑紫色勒痕。 顾欣湄既然没掩饰伤痕就来见崔奎,也是没打算替关氏瞒着,她便淡淡的将关氏母女三人的所作所为讲了。 「画屏那丫头已经被肖嬷嬷带人看了起来,塌了横梁的廊桥也还原样放在那儿呢。」 「我若不在此时做点什么,不是我危言耸听,我与徐嬷嬷等人今夜必然逃不过她的黑手。」 「何况我要的只是蒙汗药,又不是要人命的毒药。」 「再说我也是想叫崔长史你将今日发生的事儿做个记录,将来也好有据可查。」 「可别等真出了事,反成我这个受害在先之人草菅人命了,这等黑锅我可不背。」 那关氏虽只是个区区侧妃,可她既是掌管了睿王府的中馈十年整,手下得力的人手可不少。 那么顾欣湄去前院见了崔长史,这又怎么瞒得过无数双眼睛去,消息随后也便传到了关氏耳朵里。 关氏顿时又惊又怕。 若说这睿王府除了正经主子之外,还有谁叫她万分忌惮,那就是那个王府长史崔奎了! 只因那崔奎可不是王府的奴才,那是五品的朝廷命官! 不但如此,那崔长史还一心只认王爷和世子,却从不曾将她这位侧妃放在眼里。 她虽是侧妃,也是入了皇家玉牒的命妇啊,这睿王府已经十年整没有正妃了,她和正妃又有什么区别? 可恨那崔奎却不曾这么想过,无论她万般拉拢,还是百般恐吓,却到底没叫那人对她低过一回头! 而现如今顾欣湄那个死丫头竟然去召见了崔奎,崔奎还恭恭敬敬的去见了? 第九章 这、这若是这二人协商出个大阴谋来,这睿王府哪里还有她们娘儿仨的立足之地! 难不成这事儿都怪她太急切,她就不该急着弄死顾欣湄,等那死丫头没了命,她才好将安国公府那个好姻缘给自己女儿抢了来,捎带手再给另一个女儿抢个郡主封号? 再不然便是她低估了对手,顾欣湄那死丫头其实早就开了窍,却一直隐忍不发? 可她若不急,就白白便宜了那个死丫头不成! 那死丫头明明是个丧妇长女,又才死了未婚夫,这等丧门星就该静悄悄的活着不是么? 凭什么要叫那死丫头占了一切好处,倒令她关文兰的两个女儿成了摆设? 三小姐顾欣淩之前陪着关氏将顾欣澄送到佛堂后,也不曾回到自己的院子去,而是跟着关氏回到了金玉堂。 如今见她生母闻听顾欣湄去见了崔长史便脸色变幻得紧,她就轻声提议道,要不然母妃还是停一停、暂时不要动手了。 关氏方才已经将今夜要令和香阁走水的谋划跟她讲了,她当时也很是赞同。 可是谁叫计划不如变化快? 万一那崔长史已经给她母妃和她们姐妹记上了一笔呢,和香阁走水能将顾欣湄和画屏等人全烧成飞灰又如何,她们母女三人还不是得给那些人陪葬! 关氏登时一惊,随即便飞快的摇头道那怎么行。 「画屏已经被肖嬷嬷带走关起来了,她今日若不死,明日死的便是我们娘儿仨!」 「你没听顾欣湄那个死丫头说么,她明日要带着画屏进宫去呢!」 画屏的老子娘和兄弟倒是握在她手里,可越是握在她手里,她越不敢冒这个险不是么? 只要太后娘娘信了顾欣湄告的状,顺藤摸瓜摸到她这里还不容易? 她若没以画屏的家人要挟那丫头,那几人怎么会被她关在远郊的庄子上,那庄子可是她的嫁妆。 她倒想现在就差人出城将人毁尸灭迹呢,可那偌大的一个庄子那么些个下人,挨个儿封口封得过来么? 她可不能越急越错,越错越多! 「那母妃就不能不放这把火,而是只遣了人入夜后摸到和香阁去要了画屏的命?」 顾欣淩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劝道。 「您也不用怕那锁着画屏的地方有人看守,见了您的人再喊破,您派几个身手好的侍卫去不就成了?」 「我就不信那和香阁的奴才们好意思喊出来,说是和香阁入夜后有男人摸进去!」 「只要她们不敢喊,不论您派去的是谁,想要画屏的命还不简单?」 关氏被小女儿这般一提醒就如同醍醐灌顶,立刻大喜过望,忍不住抓住顾欣淩的手道,还是你想得通透。 「若是你二姐也如淩姐儿你这般聪明,哪里还用母妃对那顾欣湄低三下四!」 「你只管放心,等安国公府替那秦子铭请封世子的事儿办妥了,母妃便请安国公夫人过府商议你二人的婚事!」 其实安国公府这门婚事本是关氏给长女顾欣澄看上的,毕竟婚配也得分个长幼。 可是经了方才水心轩那一回,关氏突然就后悔了。 谁叫长女性子毛糙,倒是幼女更伶俐些? 那秦子铭将来既是国公世子,世子夫人便要掌家承宗,就凭顾欣澄那个暴躁驴脾气哪里做得来,这可不是结亲反是结仇了! 关氏也就不惜出尔反尔,说话间便偏了心…… 顾欣淩顿时羞红了脸,呐呐道女儿全凭母妃做主,又飞快的垂了头掩饰住不叫自己脸上带出喜意来。 就为了能顺利嫁给秦子铭,她何止是一直撺掇着她娘对大姐动手,她今日午后还不惜给二姐做了一把火上浇油之事呢! 「那位秦大小姐可是得了姐姐你差人传给她的话才赶来的,她怎么不先来感谢姐姐一番,反倒巴巴的去见大姐了?」 就在得知秦子盈闯到了睿王府后宅后,顾欣淩这般对顾欣澄抱怨道。 「难道、难道就连秦二爷都不忌讳那个兄终弟及之事,反而更看重大姐的嫡出郡主身份,他妹子也和他是一条心?」 「那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大姐,大姐虽然死了个未婚夫,却又捞着个更好的!」 尤其是在得知廊桥坍塌都不曾将顾欣湄伤了一根汗毛,顾欣淩更是啧啧叹气道,这下可真是白干了,想来大姐和秦二爷两人的亲事更加板上钉钉了。 顾欣澄一直爱慕秦子铭爱慕得寝食难安,对顾欣淩来说根本不是秘密。 可顾欣澄又哪里知道,她的亲妹妹虽然没有多爱秦子铭,却更看重安国公世子这个身份,以及这个身份能给她带来的荣华富贵,也就不惜将亲姐姐都利用了。 若没有亲妹妹这一番挑唆,顾欣澄又怎么会在水心轩当面漏了马脚,又被顾欣湄下令关了佛堂! 既是关氏母女打定了主意,都各自松了口气,时间也就过得越发快了,眼瞅着天色就慢慢黑沉下来,马上就到晚膳时分。 关氏母女二人便商易着不如早点儿用了膳,再差人偷偷去佛堂给顾欣澄送些吃的,或许还能趁着天黑,早些将顾欣澄放出来。 谁知就听见金玉堂的正房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还伴随着越来越急的嘈杂呼声。 关氏正要差人出去问问出了什么事,就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冲了进来,脸上全是黑灰。 「不好了不好了,佛堂走水了!」 顾欣湄在崔长史手中拿了蒙汗药后也没停留,只说了句崔大人可别忘了将我今日受的委屈记上一笔,将来若有需要……也好呈给宗人府看,便带着徐嬷嬷回了后宅。 等众人回了和香阁,肖嬷嬷闻声也赶回正房,才进屋便听见徐嬷嬷正在询问顾欣湄,郡主究竟要拿着那蒙汗药做什么。 肖嬷嬷的脚步立刻就顿在了那里,也朝顾欣湄投来询问的目光。 顾欣湄淡淡一笑:「我记得二小姐最爱吃和香阁小厨房做的鸡丝凉面了,嬷嬷还不快差人去替我跟小厨房吩咐一声,叫她们给二小姐做一碗,再配些精致小菜,我亲自给她送到佛堂去。」 她并没直接回答徐嬷嬷的问题,可她这一番话落在两位嬷嬷耳朵里,肖嬷嬷还好些,徐嬷嬷却是脸色一变,汗珠随即就下来了。 原来郡主跟崔奎说的都是实话,那蒙汗药竟然真是要给二小姐用的? 徐嬷嬷当然知道,既然郡主午后已经彻底和关氏撕破了脸,和香阁今天夜里不好过。 关氏那厢定然会再差人手过来,要么想方设法抢走画屏,要么恼羞成怒……对和香阁的全体主仆下手。 可是郡主却只捡了二小姐还手,还是先罚跪佛堂,后下什么蒙汗药,这既保不了命,反而更容易激怒关氏,这、这也不对路子啊! 徐嬷嬷便欲跪下恳求顾欣湄,万万不要做这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儿,还是商量个更妥当的法子为好,谁知却被肖嬷嬷一把将她拽住了。 「郡主这是想用蒙汗药迷住二小姐和她身边陪跪的婆子丫鬟,这样也好将二小姐顺利带回和香阁来做人质,好叫关氏不敢再动手?」 第十章 肖嬷嬷笑问顾欣湄。 顾欣湄顿时冲肖嬷嬷伸了伸大拇指。 那顾欣澄过去虽然也不少往和香阁来,却永远都和顾欣淩在一起,还有七成时候,两人身边还跟着关氏,更别提那成群结队的仆妇。 今日她好不容易抓个把柄令顾欣澄跪了佛堂,叫这人落了单,身边服侍的下人也比和香阁能动用的人手少,她又怎么会不抓紧机会? 徐嬷嬷这才恍然大悟,也便擦了擦汗水笑道,原来郡主这是知道我们手中得力的人手远远不如关氏多,就做了这样的打算。 之后也不过是两刻钟的工夫,和香阁的小厨房便将饭菜都准备停当,比王府后宅的晚膳时分早了半个时辰也不止。 顾欣湄见下人拎着食盒进来了,便招呼徐嬷嬷去取一罐灯油来也放进食盒里:「待会儿自有妙用。」 这时的关氏与顾欣淩却还以为所有计谋都再妥当不过,正在金玉堂沉浸在美梦中呢,又哪里料得到顾欣湄已经带人去了佛堂? 而这睿王府的佛堂本就设在后宅最偏僻的地方,王妃又是十年前在这佛堂念经时猝死的,关氏的人手等闲不愿也不敢往那边走,顾欣湄主仆一行就没被谁发现。 顾欣湄又早就吩咐顾欣澄罚跪时不给食水,关氏也想装出顺从的样子来,好叫这位郡主别再咄咄逼人,佛堂里也就真的没有一口茶。 顾欣澄越跪越累,越跪越渴,哪里还管得了上首佛龛里端坐着观音菩萨,忍不住便低声咒骂了起来。 这时就听得佛堂门一响,她立刻欣喜的回过头去,只以为她母妃来接她出去了。 谁知来人却是顾欣湄与一众仆从,人人脸上还都蒙着大帕子只露出双眼,脚步无声的朝她围了过来。 顾欣澄先是吓得一抖,随即就恼怒起来:「你这般神叨叨的想做什么!」 也不等顾欣湄回答,她便对身边的奶嬷嬷和两个大丫鬟吼道,还不快将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们撵出去…… 顾欣湄既是手握蒙汗药,又是自幼和父王、大哥学了一身好武艺,怎会怕这一主三仆! 就见她快步如飞往顾欣澄身边走来,也不等这主仆四人从地上站起来,扬手便是一甩。 那蒙汗药顿时便从她手中的纸包中沸沸扬扬散落下来,劈头盖脸的将顾欣澄和她的身边人笼罩在了淡淡烟雾中。 也不待这药粉的烟雾消失,那主仆四人已经挨个儿翻起了白眼,接二连三的扑倒在了地上。 顾欣湄情知这是药效起来了,便对身后一挥手,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健步上前,将顾欣澄架起来往佛堂外走去。 顾欣湄却不急着离开,她先是接过徐嬷嬷拎着的食盒打开,端出那一罐子灯油泼到了地上三人身上,又将随身带着的火折子晃出火星来,稳稳的扔了过去,这才拉着徐嬷嬷的胳膊快步退出了佛堂。 「二小姐不满我罚她跪佛堂,为泄私愤,便令她的下人给佛堂放了把火。」 回到和香阁后才进了院儿,顾欣湄便这般对方才跟她同往佛堂的仆从说道。 「可王妃的在天之灵怎会容忍她们如此作恶?」 「她们竟敢烧掉王妃生前最爱的去处,那三人可不是没等逃出来就被大火吞噬了么……」 「好在我们赶得巧,正要给二小姐送晚膳去呢,就见她跌跌撞撞从火场里冲了出来,也就先将她搭救回和香阁来了,事情就是这么个经过,大家都记住了没有?」 她身为程敏时,从来都不是恶毒到草菅人命的性子,相反她的程氏医馆这些年来还救过无数人命。 她现如今能穿成顾欣湄,或许就是从医多年积了德,老天才多给她一个重活一次的机会。 她更不是什么神鬼论者,从医者若是还讲神鬼论,笑话就大了——即便她已经带着记忆重活了两回,她也不认为这能跟神鬼论搭上边儿,这只是积德行善的回报。 可是这次不同了。 她若不将顾欣澄握在手里做人质,不用「佛堂走水」给关氏母女做的恶事增加些筹码,再给这事儿按上个「王妃显灵」的说法,她如何自救? 难不成就叫她跟她的一众下人都洗干净了脖子,老老实实等着关氏拿走她们的命去? 就像她身为程敏时一样,随便谁都好要了她的命去?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她都如此做了还是不能将关氏母女如何,她也正好可以差人给她父王送封信不是么? 她父王若知道佛堂被顾欣澄毁于一旦……呵呵,父王有多么在乎那处佛堂,她心里可清楚得很呢! 这和香阁的下人们本就大半是王妃当年留下的老人儿,年轻的丫鬟们也是几位嬷嬷亲手调教的,即便都被顾欣湄突然凌厉起来的手段吓得够呛,哪个又是傻子?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便齐齐点头,反应再慢的也弄懂了自家郡主为何如此做了,更有甚者还有那么几个笑出了声,随即就交口称赞起了郡主好计谋。 郡主这何止是为了自救,还是为了她们啊!那她们就该感念郡主的保命之恩,而不是质疑郡主太过狠辣! 只有跟着这样强硬的主子,将来的日子才会更好过不是么! 顾欣湄却笑着摆了摆手,叫众人先别忙着夸她:「还是先将二小姐拖到我房里安置好再说吧,我猜关氏那边带人灭了火后,马上就该找上门来了。」 佛堂本就是一处竹木结构的独立所在,火借风势外带着灯油和各种幔帐的助燃,即便仆妇们拼命的泼水救助也无济于事,须臾间便烧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等关氏匆匆赶到后,便如同疯了一般,逢人便拉住哭喊着询问,二小姐呢,你们可看见二小姐了没…… 跟在她身边的顾欣淩不但不安慰她,反而垂头翘起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即便她娘再将心偏到了她这一头,打算将安国公府的那门亲事留给她,她二姐那个泼辣货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那与其今后为一桩婚事扯皮,时不常就吃那泼辣货一回亏,还不如就叫顾欣澄……死在火海里呢! 就在顾欣淩朝着火场里投去期冀的目光,只盼着立刻听到顾欣澄的死信儿时,就听见有那胆大的仆妇在佛堂废墟中间喊道,这里有几具已经烧焦了的尸体。 关氏哎呦一声,人就软身朝地上跌去,顾欣淩慌忙伸手将她娘牢牢扶住。 也不等她虚情假意劝说她娘两句,那仆妇随即又摇了摇头道,这事儿不对:「侧妃先镇静镇静,老奴瞧着这里不像有二小姐。」 虽说那三个仆从已经烧成了黑炭,顾欣澄的奶嬷嬷可是个胖老太太,另两个大丫鬟也都比顾欣澄个头儿高,还算好辨认。 关氏的目光顿时一亮,便连声吩咐仆妇们都进废墟里寻一寻;等众人又寻了小半个时辰,却到底没寻到第四具尸体,关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谁知也不等她拍拍胸口说声佛祖保佑,顾欣淩就在此时悄悄告诉她娘,说是她方才已经差人去过她二姐的碧桃居了:「替她看家的丫鬟们谁也没瞧见她回去呢。」 关氏这一天受的打击可不少。 第十一章 先是画屏受她唆使对顾欣湄动了手,不但没成功反而将她是主使透漏了出去。 随后便是那提前做了手脚的廊桥虽然断了一根横梁,却没碰到顾欣湄一根汗毛,反而又令顾欣湄多抓了她一个把柄…… 再来就是顾欣湄对她们娘儿们变了脸,还罚了她的大女儿跪佛堂。 其实这也就罢了,总之入夜后她自有决断,白天吃的几个大亏都能找补回来。 怎知这佛堂却走了水,废墟里虽然只有三人的尸体,多半就是她大女儿身边的一个嬷嬷两个丫鬟,她的大女儿却下落不明! 关氏的腿就又一次软了。 因为她知道,只要大女儿没趁着佛堂起火跑回碧桃居,也没去她的金玉堂,多半就是已经落在了顾欣湄手里。 那她今晚还能有什么决断!她怎么敢再派人去和香阁动手脚,她女儿的命就在顾欣湄手里握着呢! 还有这该死的佛堂!这可是王府的禁地,若不是谁犯了大错被罚跪,这里可是所有人都不能触碰的禁区! 她关文兰管了王府中馈十年整,她何曾敢差人插手打理这个佛堂来着? 她只怕她的人碰坏佛堂一个门鼻儿一个桌子脚,再令王爷迁怒与她呢! 可如今……王爷不在家,这佛堂却走了水,竟是烧得片瓦不留! 这若是传到王爷耳朵里,王爷岂不得要了她关文兰的命! 关氏越想越怕,越想越怒,外带这火场虽是早就熄灭了,却还有些蒸腾的湿气呢,她被这热腾腾的湿气一蒸一熏,人就又一次软软的朝地上瘫去,任凭顾欣淩如何喊她,也无济于事。 「金玉堂忙着请郎中呢?」 顾欣湄等了良久后都不曾等到关氏带着人来和香阁,反而听说金玉堂乱了套,她立刻就笑了。 原来那关氏就这么点本事?又如此的做贼心虚,病了都不敢请太医,只敢请郎中? 肖嬷嬷就叹了口气:「我猜单是二小姐不见了还没什么,还是佛堂走水这事儿将关氏吓坏了。」 顾欣湄带人假装去佛堂给二小姐顾欣澄送饭时,肖嬷嬷并不曾跟随,因为她还要留在和香阁亲自看守画屏。 等到顾欣湄一众人带着昏迷不醒的二小姐回来了,听说郡主竟然烧了佛堂,肖嬷嬷又惊又痛。 且不论王妃在世时最喜欢那处佛堂,只说郡主过去不是想王妃了就去那里跪一会儿,自言自语般和王妃说会儿话么,怎么如今竟、竟将那佛堂毫不心疼的付之一炬?! 可直到如今听说关氏连二小姐的下落都不管了,直接就在佛堂的废墟晕了过去,肖嬷嬷这才不得不钦佩自家郡主这一手「壮士断臂」用得妙。 要知道那关氏向来装得可像人样子呢,莫说是郡主这个女孩儿家,就连郡主的亲弟弟都被关氏哄得团团转。 这一次若不是佛堂走水,只凭几个人几张嘴就说关氏狼子野心,谁信啊? 那画屏可是郡主五岁就跟在身边的丫鬟,跟了郡主十二年了。这种人的供词到了太后娘娘跟前,还不得被打个大折扣? 可是佛堂走水成了一片废墟就不一样了! 郡主甚至都可以不提自己受的委屈,只将佛堂被毁这一条安到关氏头上告到边关的王爷面前去,就要了关氏的命了!最少也能令关氏生不如死! 只是肖嬷嬷之所以叹气,也是为顾欣湄叹气。 她们郡主是个多宽厚的性子啊,如今却被关氏母女逼成了这样子,说一声果决狠辣都不为过?! 哪个生在锦绣堆里的女子是天生的狠辣?还不是被某些人逼的! 肖嬷嬷叹罢气便又出了正房,重回关押画屏的后院去了。 只因肖嬷嬷自认看人再准不过了,虽说关氏那里已经请郎中了,那三小姐可比二小姐心眼儿多多了。 「谁知三小姐会不会代母行使权力,再趁着天黑来抢画屏呢?」 顾欣湄也在肖嬷嬷的背影消失后叹了口气。 可惜她今日才成为顾欣湄!若是早一点,也许她此时已经将几家程氏医馆都拿回来了! 那她想趁关氏病倒的这个机会叫这恶妇从此再也醒不过来、也许就成了手到擒来之事不是么? 不过她也知道她不用着急,她如今手里可是有两个证人加人质呢,而她父王和兄长虽然都在东北边关,快马送信也不过四五天的事儿,她何必急于一时? 顾欣湄既知道自己急切不得,也便跟肖嬷嬷想得一样,那就是她绝不能因为手中握着顾欣澄和画屏便掉以轻心。 谁叫她不但得了这具躯体,还承继了这个脑海里所有的记忆呢? 原主儿或许从不曾发现,关氏并不是那娘儿仨里真正的主导,再换句话说,就连关氏敢对顾欣湄下手,都是顾欣淩最近几个月潜移默化、不停挑唆的结果。 而她到底比原主儿多些经历和经验,只需稍稍一回忆,她又怎么会不明白,那三小姐顾欣淩可比二愣子一样的二小姐难对付多了,就连关氏都得让贤。 那么即便关氏是真昏迷了,来多少个郎中都救不醒她,今夜的和香阁也不会太平! 顾欣湄便唤来徐嬷嬷,请她往外院走一趟:「叫段暄带几个帮手过来,将画屏挪到世子书房后的地牢里,今夜牢牢守卫。」 三小姐顾欣淩既擅长借刀杀人,又擅长声东击西。 若是早些将画屏转移走,最少避免了顾欣淩给和香阁使那声东击西之计,假作叫人袭击正房,实则却差人去营救了画屏。 徐嬷嬷笑着答应了,便点上灯笼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拎着洗衣槌随她去了外院。 她也怕关氏母女差了人盯着和香阁呢,这一路上再有人给她打伏击可如何是好? 好在顾欣湄这个决定做的及时,徐嬷嬷出去的也及时;关氏的金玉堂正是忙乱不堪的时候,就算是顾欣淩也暂时没有分身之术不是? 而关氏娘儿几个只知道将眼睛盯着后宅内斗,格局到底也是小了些! 这般等到段暄带人将画屏押走了,随后不久又差人送了信回来,说是已经将人在地牢关押妥当了,顾欣湄与她的仆从们便都松了口气。 肖嬷嬷就打算和徐嬷嬷一起,今夜在顾欣湄的闺房里打地铺。 「万一如郡主所说,那三小姐巴不得二小姐没了与她争锋的资格,甚至叫二小姐死在郡主手里才好,她今夜就真可能做那故意挑衅、借刀杀人之事,好叫二小姐从人质变死人。」 那肖嬷嬷又怎会不怕顾欣湄一时心软就放了二小姐走,再不然就是被关氏和三小姐的人手激怒,便失手真将二小姐杀了? 有她和徐嬷嬷陪在正房里,还能时刻劝解看护郡主一些。 别看这打算怎么看都是不放心顾欣湄,肖嬷嬷还是打心眼儿里欣慰得很。 过去一直将教导劝告都当作耳边风的郡主,如今竟是有了大长进,如此也不枉她们两个婆子忙活了这些年。 顾欣湄其实很想趁着入夜后,好好将自己今后的道路规划一下,乍一听肖嬷嬷说今夜要陪她,她便有些不高兴。 不过肖嬷嬷将话说得清楚,顾欣湄也知道长远规划不是眼下当务之急,最该急切的是眼前保命事。 第十二章 她就笑着招呼画扇和画眉两个大丫鬟,快去将和香阁的二楼卧房收拾出来:「眼瞅着天气越来越热,也该搬到楼上睡去了。」 就算这大黑天的不好打开库房挑选软榻搬到楼上去,一样要叫两位嬷嬷打地铺,二楼最起码比这一楼干爽凉快。 嬷嬷们年纪都大了,怎么能叫人一边服侍着她,还一边吃着苦。 再说入夜后的事儿,若是她带着两位嬷嬷和顾欣澄都睡在二楼,只需叫几个粗壮婆子将楼梯口看住不就成了? 至于顾欣淩或许会派了擅长飞檐走壁的侍卫来,想上二楼不用走楼梯也容易得很,顾欣湄也不怕。 二楼卧房和次间的窗户都有大哥临走前给她装的机关,若有人撬开她的窗户,连珠弩齐发保准将来人射成刺猬! 徐嬷嬷和肖嬷嬷此时也想起二楼窗边的机关了,两人顿时相视一笑,笑中却都忍不住有泪水滴落。 郡主的亲娘睿王妃去了十年整,郡主便在关氏的欺瞒与要挟下软和了十年整,如今可算是真长大了,再也不会随便那狼子野心的关氏揉搓了! 两位嬷嬷悄悄擦干眼泪,便异口同声问道,郡主手中可还有那蒙汗药。 「老奴们担心二小姐的药效不够,若叫她半夜闹起来,难免打扰郡主休息。」徐嬷嬷笑着补充道。 顾欣湄凝眉想了想,那蒙汗药当时在佛堂只是随手一扬,而不是兑在食水里给顾欣澄服下的,眼下也的确快过药效了。 她便从袖袋里掏出剩余的一小包递给徐嬷嬷,叫徐嬷嬷取三分之一兑水给顾欣澄灌下:「保她一觉睡到明日大天亮。」 徐嬷嬷拿着药包走了,顾欣湄便低声叮嘱肖嬷嬷,明日要想方设法买些药材和捣药罐捣药杵回来:「再买一打熬药的砂锅,买几个红泥小炉。」 见肖嬷嬷有些不明所以然,她便指了指她的东书房。 「嬷嬷还记得我六岁时你们带我去看灯,路上结了个善缘,得了一本孤本的事儿么?」 「我本将那书里记载的东西当做邪门歪道来着,并不曾放在心上,后来被我哥哥借走了,叫人誊写了一遍才给我送回来,还叮嘱我好好珍藏,万万不能落在旁人手里,您想起来了么?」 肖嬷嬷眼睛一亮。 「郡主是说当年您曾从几个市井混混手里救出个姑娘,那姑娘的爹却身无长物,只好送您一本药书,说是那里的方剂虽不能治病救人,却能傍身保命?」 「后来世子爷听说了,还去见过那姑娘和她爹,得知那姑娘的爹本是铃医出身,便跟王妃求了恩典要了银子,给那爷儿俩开了医馆?」 顾欣湄拼命眨着眼掩饰着泪水,拼命点头。 她就说她身为程敏后没了命,为何偏偏穿成了顾欣湄! 就在她叫徐嬷嬷替她招呼崔奎见面、打算跟崔奎要些蒙汗药时,她已经想起来了她和顾欣湄的渊源! 顾欣湄本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如今恩人却死于关氏娘儿仨之手,可不就到了她替顾欣湄报仇的时候了! 她忍回了泪水后便又悄声问肖嬷嬷,可否知道她哥哥为程家父女开了医馆后,为何反而不与那父女俩走动了。 「这若是细论,我哥哥不正是程氏医馆的大东家么?」 「是不是因为我哥哥当年太过年幼,不单我父王管得严,我母妃当时又在病中的缘故?」 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快十一年,睿王府的世子爷顾霆当年也不过才满十一岁,若被王爷严令不许随意出府,只管学好一身的文治武功,外带给睿王妃侍疾陪伴,也是情有可原。 肖嬷嬷就叹了一口气又叹一口气:「世子爷又何尝不想跟那程氏父女俩走动,捎带手也好为那对父女撑撑腰。」 世子当时可喜欢那程家大姑娘了,两人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怎么一个默契了得。 「谁知这事儿被关氏知晓了,就去王爷和王妃面前告了一状,说是世子爷不该和寒门小民交往,没得败坏了睿王府的门风,再被别有用心的小人攀附利用了也不好。」 「王妃本就卧病在床缓缓养着呢,哪里受得了这种言语挤兑?当时就气得心口疼病又犯了。」 肖嬷嬷当然不觉得顾欣湄不知晓这些有什么奇怪的,郡主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事儿没得吓坏了孩子,能背着她的也就都背着了。 只是如今郡主虽未出嫁,十七岁的姑娘家也算是大人了,很多事哪还有必要再瞒着? 肖嬷嬷便恨得牙根儿直痒痒:「那位程郎中后来也不知从何得知王妃病重,便来到王府献上独家秘药,说是专治王妃的病。」 「郡主可知那药却被关氏扣下了,口口声声说太医都治不了的病,怎么能叫王妃被一个乡野郎中胡乱医治!还吓唬那程郎中说,若再敢上门便乱棍打出……」 「可后来那程氏医馆何止救活了一个与王妃相似的病人!」 「若不是关氏当初横拦竖阻,惹得王爷也半信半疑,到底没敢让王妃用药,王妃也许现在还活着!」 肖嬷嬷又哪里知道,眼前的郡主已经换了瓤子,当年程郎中来王府送药的事儿……顾欣湄都知晓。 因此上她承继了这具躯体的记忆后,得知王妃十年前过世于心绞痛,也万分疑惑过。 程氏医馆专治心绞痛的药方可是她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是集合数种古方加现代医学而成的特效药,为何在睿王妃身上却没管用?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原来她前世的父亲程郎中送来的药,根本就不曾给睿王妃服用过,全都源于关氏捣的鬼。 她便冷冷一笑:「那这关氏是不是也算早就背着一条人命,我母妃的命啊?」 只是说罢这话,她就想起她方才本是和肖嬷嬷商量自己做药的事儿,她便重回正题。 「既然嬷嬷也知道程氏医馆可靠,那我明日便照着那本药书将里面的药做起来试试。」 肖嬷嬷重重点头:「郡主放心,明日老奴陪着郡主从宫里出来便去采买物品药材。」 不过肖嬷嬷还有些言犹未尽,便越发压低了声音道,郡主恐怕还不知道吧,程氏医馆的当家人、那位程大姑娘后来不是嫁进了武定侯府做了大奶奶么。 「那位大奶奶没过几些天早产没了!」 顾欣湄垂头苦笑——她就是那位早产而亡的武定侯府大奶奶程敏啊,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她抬头便露出一副惊讶模样儿:「这怎么会?那位大奶奶不是颇得她亡父真传么,怎么……这是医者不自医?」 这时徐嬷嬷已经给顾欣澄喂好了药,又帮着两个大丫鬟将楼上卧房都收拾好下楼来了,听得顾欣湄这么问罢,便冷笑了一声。 「自打程氏父女办了医馆,别看世子爷好些年不跟那家走动,谁家不知晓他家是有睿王府的本钱,怎么看都是前程一片锦绣。」 「可是这爷儿俩医术再高超,又哪里懂得大宅门里吃人的勾当?」 「若换了我是程郎中,当年就不该叫程大姑娘嫁进那种人家去!」 「这哪里是医者不自医,若叫我说啊,这根本就是医者只懂仁心仁术,却不懂得脏心烂肺害人不偿命!」 第十三章 徐嬷嬷这声声话语仿佛全都抽在了她脸上,顾欣湄的面上登时便羞红了。 这事儿能怪她爹么?还不是她哭死哭活的非何睦不嫁,她爹也无计可施? 如今怎么着,可不是就被她爹和徐嬷嬷说着了,她果然就死在那大宅门的下作勾当里! 肖嬷嬷却以为顾欣湄脸上的羞色是被徐嬷嬷吓着了,便轻声斥责徐嬷嬷危言耸听。 「大宅门里下作手段是不少,可你也得慢慢教给郡主不是?这么劈头盖脸的一大套谁受得了?」 两位嬷嬷过去也没少教顾欣湄这些话,只是原主儿顾欣湄从不曾往心上放过,程敏更是个恃才傲物的,自以为医术在手谁也奈何不得她。 可如今还是这老生常谈,顾欣湄却是立刻受教了,忙站起身来给两位嬷嬷福身道,嬷嬷的教诲我都记住了。 两位嬷嬷慌忙屈膝道不敢,对视间却都知道,郡主这次是真的上心了,两人便又是欣慰一笑。 此时也到了该洗漱歇下的时候了,肖嬷嬷出去将今夜值夜的人又加了些,挨个儿提着耳朵叮嘱清楚了,就让徐嬷嬷先服侍着顾欣湄上了楼。 等肖嬷嬷也回了楼上卧房,顾欣湄已经洗好了,正在窗边坐着叫画扇和画眉给她擦头发。 「郡主还是离着窗子远一点吧,老奴可怕那关氏一不做二不休,虽不敢趁夜摸进院子里来,却干脆叫人隔着院墙往里射箭怎么办?」 肖嬷嬷忧心忡忡道。 顾欣湄扑哧一笑:「嬷嬷放心,除非她的人手私藏了强弩,单凭咱们家侍卫用的那些竹弓,谁也休想从和香阁的大门外将箭射到楼上来。」 这里可是大熙朝京都城,私藏战时才准使用的那种弓弩是灭门死罪,看家护院只允许用竹弓。 而她这座绣楼离着院墙五十丈都不止,虽说臂力大的勇士也能一箭七八十丈甚至百丈,譬如她大哥顾霆,前提是……那种好弓好箭在哪里? 关氏不想要自己和女儿的命了么,也不想要关家那百十来号人的性命了么,还敢叫人用强弩夜袭和香阁? 至于她这二楼的窗户上装着的连珠弩,卸下去后没了窗框做支架就成了废品一堆,无法单独当做弓箭使用,这个可不犯私藏弓弩的忌讳。 不过顾欣湄也知道,肖嬷嬷这是担忧关氏生怕命不保,或许真敢挣扎个鱼死网破、拉着整个儿睿王府给她垫背呢,她说罢那话便离了窗边。 「左右二小姐昏迷着呢,也不用白白给她浪费一张床,干脆将她挪到窗边靠着来,边上再给她点个灯照着亮,好叫人射箭时有个靶子。」 顾欣湄笑指外间软榻上酣睡的顾欣澄,叫画扇她们将人挪到她刚才坐的椅子上来。 两位嬷嬷和几个丫鬟都笑了,直道郡主这主意妙得很;肖嬷嬷更是笑道,若那关氏真敢干,就叫她先拿二小姐开刀也好。 三小姐不是擅长借刀杀人么?那她们索性也来个借刀杀人! 之后顾欣湄又叫徐嬷嬷将剩下的蒙汗药分成几份,每个窗户边放上一份,这样只要窗户被从外面撬开,那药粉就会自然跌落又泛出烟雾,众人便准备熄灯歇息了。 这时候关氏也终于醒了,也不顾头上还扎着几根银针,便飞也似的坐起来喊道,澄姐儿回来了没有。 顾欣淩连忙扶着关氏重新躺下,口中忍不住埋怨起来:「母妃这会儿身子虚着呢,先躺着养养神不好么?二姐那里我自有计较。」 她当然是自有计较,她怕她生母插手后,便万分不舍顾欣澄的烂命。 那她岂不是既无法借顾欣湄的手杀掉顾欣澄,也无法叫她的人将顾欣湄一起弄死了? 至于两位姐姐都死了后,她也有法子祸水东引,引到顾欣湄这个死鬼身上去…… 顾欣湄不是新望门寡么? 她母妃和二姐出于疼爱和关心好心相劝,劝大姐还不如另嫁他人,谁知却碰了大姐的逆鳞,可不是就令这位骄女郡主脾气大发,拉着二姐给她垫背了? 就连佛堂走水也尽可以安到顾欣湄身上去不是么?! 她也不怕等她父王和大哥班师回朝后不信她这套说辞——那父子二人走时也劝过顾欣湄另嫁,顾欣湄还撩了脸子呢,这又不是她编的。 就在顾欣淩诡计连连之时,关氏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忍不住便哎呦出了声。 顾欣淩忙叫人再将郎中请进来,她自己却趁着郎中进来替关氏捻针之时,快步出了金玉堂的正房门,将她的贴身丫鬟叫到身边仔细叮嘱了几句话。 「你去跟他们说,还按着我原来的吩咐做,一旦得手,可别忘了给和香阁放把火。」 她下午时是劝说她生母可别趁夜给和香阁放火,可那时顾欣澄还没落在顾欣湄手里。 如今顾欣澄也在和香阁,和香阁再走了水,不是顾欣湄拉着顾欣澄同归于尽还会是什么? 顾欣澄便是这场大火里最好的砝码,替她和她母妃洗尽所有嫌疑的砝码! 她倒不担心她这个丫鬟口不严,等事毕后她自会将这奴才灭口。 至于那两个侍卫……那是她用另两个大丫鬟的色相收买的人,事成后她就会将那俩大丫鬟嫁给他们,将来正好带着这两对夫妇做陪房。 谁叫那两个丫鬟长得太娇媚了!她顾欣淩是傻子不成,带着这样的丫鬟嫁到夫家去? 而她自己又是王府庶女,若不提早谋划好,可没有带着侍卫出嫁的道理…… 只是顾欣淩到底没想到,因着关氏一直喊头疼喊个没完,今夜她便只能歇在金玉堂陪伴生母,并未能回到她的迎春园去,也就无法随时运筹帷幄。 顾欣湄的和香阁却是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等那两个侍卫深夜摸进院子后,警醒的肖嬷嬷才刚听到窗边有一点轻微响动,连珠弩已发,蒙汗药同时飞散飘落! 等肖嬷嬷匆匆唤醒徐嬷嬷和顾欣湄时,几人便都听见重物落地声,噗通一声又一声。 「成了!」肖嬷嬷轻轻一抚掌,人也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窗前,却也不等她往窗下看一眼,她就又是一声惊呼。 那趁夜摸来的两人竟隔窗对二小姐射了一箭,小小的竹箭无比尖锐,竟横插过了二小姐的脖子,眼瞅着人已是不能活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虽说早就打算好了借刀杀人之计,这才将二小姐摆在了窗边,可如今人真死了,天亮后进宫……怎么跟太后娘娘学说? 「嬷嬷不用着急。」 顾欣湄这时也下了床,手中还拿着一床袷纱被,先将肖嬷嬷拉离了窗口,这才来到顾欣澄身边给她兜头盖了一个严实。 「这人又不是我们杀的,我们怕什么?」 「我就不信方才跌落到楼下去的两个人无迹可查,他们只要是关氏那边派来的,就必然和那边有勾连,顺藤摸瓜还不好摸么?」 这时楼下的灯火也都亮了起来,显然是巡夜的仆妇们听见了有人坠楼的动静,人声就渐渐嘈杂起来。 顾欣湄也就不怕另有暗中之人埋伏了,便迈步来到窗边,吩咐下面上来一个领头的,到楼上来回话。 第十四章 稍倾那巡夜的仆妇头儿便上来了,带来的却是个好消息:「那两人都是咱们王府的侍卫呢,是三年前关家二爷介绍来的。」 原来这仆妇头儿也是王妃用过的老人儿,各种耳清目明堪比包打听。 「一个脸上中了一箭,右眼被另一箭穿透了,外带从二楼摔下去,人已经死透了。」 「另一个虽然没受箭伤,摔得也不轻,嘴角儿直涌血沫子,想必也活不过三天去。」 其实如果不是顾欣湄等人早有防范,这件事情被顾欣淩安排得还不错。 她一不知顾欣湄跟崔长史要了蒙汗药,是为了迷晕顾欣澄做人质,她以为这位娇郡主只是想等天亮了去宫中告状。 她二不知世子顾霆临走前给和香阁的窗上安了机关,徐嬷嬷还给窗边放了用剩下的蒙汗药包。 在她心里,顾欣湄这个娇郡主都娇到亲娘没了十年整还不会分辨人心,不会对任何人有防备了,她派两个侍卫深夜摸到和香阁来,还不是板上钉钉的成事儿? 就算成不了事儿,和香阁的仆妇只要敢喊出来,顾欣湄这辈子也别想嫁人了,谁叫和香阁半夜摸进男人来了?! 那她又怎么会怕顾欣湄的人能认出那两个侍卫来? 只可惜她想得都好,却偏偏忘了,顾欣澄既然已经莫名其妙落进顾欣湄手里,佛堂还莫名其妙走了水,那就不是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她反而还自做起了小聪明,想借顾欣湄做杀人刀,杀了她二姐这个拦路虎…… 就是因为顾欣淩对现在的顾欣湄毫不了解,急于求成间便给自己画下了催命符。 顾欣湄却不能叫自己也吃这种亏,只见她听那仆妇头儿回禀完下面两人的身份,便看向了多宝阁里摆着的座钟。 怎么才凌晨不到三点?那若是待会儿关氏那边等不到那两个侍卫回去,又继续派人来怎么办? 顾欣澄这个人质已经死了,她可没有要挟关氏、不许关氏动手的法宝了…… 难不成她现在就要集齐所有仆妇,再拖着两个侍卫和顾欣澄的尸体跑到前院去? 「郡主若是放心老奴,不如老奴去垂花门叫开门,再去前院将段暄等人唤进来吧?」肖嬷嬷果断提议道。 若是和香阁没出事,黑夜里弄些侍卫进内宅守卫难免太坏规矩。 可如今这场面莫说带进来六人的侍卫小队,就算叫王府全体侍卫都过来守着郡主又如何! 「嬷嬷多带些人。」顾欣湄点头答应了,又叫徐嬷嬷给肖嬷嬷拿一袋银子。 谁知道今夜值守垂花门的是谁的人呢,万一是关氏的人,这门可不好叫,倒是拿着厚赏砸开门比较容易些。 肖嬷嬷也是这么想的,便将银子接了过来揣好,下楼点了八个健壮粗使跟她走了。 不过肖嬷嬷出了和香阁的院门走出不远后便有些惊讶。 这内宅竟与往常一样,该亮灯火的路边亮着灯火,该有巡夜仆妇的也都成群结队巡视呢,而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关氏为了动手方便,便熄了所有的灯,也喊停了巡夜队伍? 难道真被郡主猜准了,今夜对和香阁动手竟是三小姐自己的主意,关氏不是吓破了胆子便是担心二小姐这个人质,就选择了暂不动手? 这样倒也说得通,肖嬷嬷无声冷笑暗道。 三小姐到底只是个不满十五的小丫头片子呢,狠辣有余,大局计谋不足,哪里比得上自家郡主万分之一! 只是贬低归贬低,肖嬷嬷也不打算叫这起子恶毒小人再逍遥了。 过去是自家郡主仁厚,她和徐嬷嬷等人不好违逆郡主的意愿独自动手,也便放任了关氏母女这么多年。 现如今郡主都不想再忍了,她们就得做主子手里的一把好刀! 就在思量间,肖嬷嬷已经带人来到了垂花门前,一锭银子塞过去,便顺利的叫守门婆子打开了通往前院夹道的门。 肖嬷嬷却也没被惊喜冲昏头,而是留下两个粗使陪着这守门婆子,以免待会儿叫不开夹道进前院的门,想退回后院却也退不回,就成了这夹道里的瓮中鳖。 又在夹道里行走了两刻左右,一众人便来到了通往前院的小门处,才一捶门没两声,那边应声的嗓门儿便令肖嬷嬷一惊。 这声音不是关氏一个陪房管事娘子的夫家侄儿吗? 那这门想必拿五两银子可叫不开了,再拿五十两来也够呛! 好在肖嬷嬷也够老道,心惊之余面上却毫不显露,只管假装颤抖了嗓子做焦急状。 「我是和香阁的肖嬷嬷啊,郡主急病要请郎中,还请小哥开开门!」 那守门的小子便咳了一声:「嬷嬷要出来请郎中?那请问嬷嬷从关妃那里取了对牌么?」 其实这小子心里清楚得很,肖嬷嬷这是骗他呢,关侧妃傍晚时分昏倒了,后宅可请进去两位郎中,还被金玉堂留下了。 郡主若真是急病,那俩郎中就是现成儿的啊,何必出门请呢? 再说了,郡主这般娇贵人物,病了也该去请太医啊,怎么今日却要请郎中? 这种深更半夜将不相熟的郎中往王府后宅带,肖嬷嬷昏了头不成? 殊不知肖嬷嬷本就是故意卖个破绽给这小子听的,闻听这小子跟她要对牌,她便知道这道门不容易过。 她就继续颤着声音道,还请小哥将门上小窗打开,我将对牌递给小哥观瞧。 那小子不疑有他,又深知这种事少不了银钱打点,正是他发财的好机会呢,他便将小窗拔了插销推开了。 肖嬷嬷立刻从窗里伸出手来,手上赫然是一锭五两的银元宝,并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 「小哥先拿着这锭银子和镯子,等我替郡主请了郎中回来还有厚谢。」 那小子一把将这些东西都抢了去,随即却又变了脸:「嬷嬷竟然骗我!这哪里是对牌!」 这时就听肖嬷嬷在门里吩咐,所有人都将头上的胳膊上的耳朵上的摘下来:「小哥也不能白担一回风险不是?」 这小子闻声就笑了。 这门不是不能开,却得看值不值。 和香阁的仆妇个顶个儿的珠翠满头,这里面听声得有七八个人呢,若是都将首饰头面给他,他岂不是立刻就可以做个富家翁了! 他就没想想,既是深更半夜,哪个仆妇还会满头插钗! 「哎呀小哥,我们几个都太粗笨了,这大手再拿着东西塞不出窗去啊,你人小手也细,你伸进胳膊来拿吧。」 肖嬷嬷焦灼的说道。 那小子双眼贼亮的同时便迫不及待将手伸了进去,谁知也不等他拿到那所谓装着金银珠宝的小包袱,腕子已经被铁钳一般的大手拧住了。 「你信不信我随时能将你的胳膊拧碎啊?还不快给老娘开门!」肖嬷嬷冷笑着吩咐。 「你若是不开门也容易,我准叫你挂死在这儿,再晾上三天三夜暴晒成人干儿!」 侍卫小队长段暄被肖嬷嬷叫醒后迎出来,便很是惊讶她怎么出来的:「我若记得不错,门上今夜值守的可是关氏的人。」 肖嬷嬷淡淡道,人是关氏的人不假:「已经被我将四肢都敲碎了。」 第十五章 段暄顿时愣了。 将四肢都敲碎了?是先开的门又敲碎胳膊腿,还是先敲碎胳膊腿、然后开的门? 不过他转眼就笑了,便招呼着另外五人伴着肖嬷嬷等人飞一般回了后宅,路过垂花门时,肖嬷嬷也不忘将从那小厮手中抢回的另外一锭银子赏了那守门婆子。 这婆子难得没被关氏收买,值得奖赏。 只是过了垂花门后,肖嬷嬷便真的焦急起来,因为她也怕她这一路耗费太多时间,和香阁此时还不知什么状况。 段暄便带着两个轻功好的先奔和香阁而去,余下众人正常行走着回去也罢;等肖嬷嬷等人也终于回到了和香阁,便见段暄和另外一个侍卫手里都拎着一人。 「郡主没事吧?」肖嬷嬷大惊。 段暄笑着摇头:「嬷嬷放心,这两个笨蛋比我们到得还晚,从墙上翻进来便被我们擒了。」 这般等到消息再传到三小姐顾欣淩耳朵里去,她已经在关氏正房的西次间里睡迷糊了,被叫起后就发现天色已经大亮。 「郡主已经带人去了前院,马车都备好了,还请三小姐快些拿个主意吧!」 顾欣淩顿时如同被从天而坠的炸雷击懵了。 天都亮了!和香阁并不曾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顾欣湄不但没死,还已经到了前院!? 那她、她还能有什么好主意? 她关家二舅父这些年煞费苦心,才勉强给王府安插进四个侍卫来,如今这四人却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一个庶出小姐,在外院哪里还有人手可用! 倒是她母妃手下能用的人还不少,譬如前院的几位管事。 可那两个郎中再三叮嘱说不能再叫母妃受刺激,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若真跟母妃说了…… 说了也不管用! 就那几个管事那点子本事,叫他们帮着母妃做些假账中饱私囊还容易,偶尔为母妃做个眼线也还行,可若叫他们豁出命去谋害顾欣湄这个郡主,他们嫌命长么? 恐怕还没等他们到得顾欣湄面前,腰腿儿都得软成面条了吧! 顾欣淩便将顾欣湄恨得牙根儿发痒。 要知道昨夜她那般仔细筹谋之后,怎么一个成竹在胸了得,否则她也不会睡了大半夜的好觉,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需要担忧的。 结果那四个侍卫却仿佛成了纸糊的,被顾欣湄轻描淡写逃脱了? 不过事到如今,若叫顾欣淩坐以待毙也不能,她牙关一咬便做了决定。 她不是不能去外院阻拦顾欣湄么,那她索性去和香阁抄了顾欣湄的后路! 只要和香阁剩下的看家仆妇落在她手里,再有人将消息送到前院去,她倒看她大姐是不顾这些人的死活还要进宫,还是迅速回转! 若是顾欣湄回转了,她自会用母妃的身体跟顾欣湄哭诉一番,求大姐手下开恩,杀人不过头点地。 她这位大姐向来宽厚,这一次这般凌厉想来也是有人撺掇,只要她哭得真,外带着替母妃做些保证,想来大姐也能容她些时日,那时再缓缓打算也不迟。 反之若是顾欣湄不顾那些人的死活,她不是正可以将那些人安抚加收买一番? 等太后娘娘果真过问此事了,那些被顾欣湄抛之不顾的人反都成了她和她母妃的证人,造一个顾欣湄血口喷人倒打一耙的「真实状况」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既是这么想了,顾欣淩说做就做,她一边叮嘱金玉堂的下人勿要吵醒她母妃,一边就点了十来个能干的仆妇,浩浩荡荡随她去了和香阁。 殊不知顾欣湄既然打算进宫,又怎么会将自己的和香阁置于水火之中。 等她将关氏娘儿们的胡作非为在太后那里报了备,她还要在睿王府生活呢,这是她的天地,她怎容别人触碰! 因此上等顾欣淩带人到了和香阁,就见院门紧闭,门外左右排开的不但有四个粗壮仆妇,个个儿手中都握着鸡蛋粗的大棍子,两边还各有两个侍卫,腰上只挂着刀鞘,雪亮长刀都在手中握着。 顾欣淩妈呀一声掉头就跑,只怕稍微跑慢些,那鸡蛋粗的大棍就会砸在她的腰上,那雪亮长刀便会架在她脖子上。 等她飞跑出去足足有百八十丈远,人已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这才停了脚,有空回头瞧瞧那些人有没有追来。 ……顾欣湄这当口也叫段暄将画屏从地牢里提了出来,扔到本来就载了四个侍卫的马车上,就叫车夫们准备出门了。 画屏跟了顾欣湄这位亲王府郡主十二年,日子说是比很多官宦人家的小姐还滋润也不为过,如今却被扔到几个男人中间,各种腥臭拼命的往她鼻孔里钻,她顿时又羞又怒。 可是她不但手脚被捆得结实,口中也塞着破棉布呢,她还能挣扎到何处去? 她便只好转着眼珠打量起横躺在她身边的几个侍卫,这一看不要紧,就被她发现这四人中间竟有两个是死人,另外两个虽不是死的,也只比死的多口气儿。 画屏被吓得肝胆俱裂。 郡主叫人将她扔在这车上,就是也将她当成必死之人了吧? 她不能死啊,若是她死了,她爹娘和小兄弟怎么办,他们还在关侧妃手里呢! 画屏立刻使出浑身力气,将头向身边的车厢板上撞去,「咚咚咚」直撞得头破血流。 她只盼着赶车的车夫能听见这个动静,再报到郡主面前去,她要将功赎罪。 顾欣湄却不需要这种人来立功了。 等她从皇宫里回来,她随时都可以名正言顺要关氏和顾欣淩的命,还缺画屏这丫头口中那么一点点供状不成? 徐嬷嬷和肖嬷嬷却劝她说,就算画屏是个没用的,还是听听她想说什么为好。 肖嬷嬷更是斟酌了用词道,二少爷这二年和关氏母女走得极近:「万一画屏知道些别的什么,郡主早些了解也好早些应对。」 二少爷是顾欣湄的亲弟弟顾震,比顾欣湄小五岁,睿王妃的胸口疼病根儿便是生了他后得上的,撒手人寰时他刚两岁。 顾欣湄也便想起脑海的记忆里,的确有顾震和关氏母女走动过于频繁的印象,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顾震是关氏生的呢。 再说了,就凭她欠顾欣湄不止一条命,她也该帮着人家照顾弟弟不是? 她便点头允了停车,叫徐嬷嬷下车去替她见画屏。 等徐嬷嬷来到载着画屏的车前,听罢画屏的话就恼怒非常,惊恐非常:「什么?你说关氏早在半年前就慢慢给二少爷下毒呢?」 这该死的关氏!这该死的画屏! 关氏歹毒到这份儿上就罢了,本来谁也没指望那毒妇如何良善,可画屏这死丫头竟然、竟然早知道这事儿还一直瞒着?! 徐嬷嬷便恨不得立刻就将画屏掐死了事,如此都难解她心头之恨。 可想到这丫头随后的用处,她便将那破棉布重塞回画屏口中。 在这丫头没将关氏所做的一切都在太后面前交代清楚前,也没说清二少爷中了什么毒,这人不能死。 徐嬷嬷便冷声告诉这丫头,等到了慈宁宫后,你最好将你所知道的一切都照实了说,否则你提什么条件都白搭。 第十六章 画屏情知也只能如此了,眨了眨眼表示她都听徐嬷嬷的;徐嬷嬷便重新回了顾欣湄的车上。 顾欣湄听说关氏还给顾震下了毒,立刻就火儿了。 若说是安国公府打着她的主意惹得那娘儿仨嫉妒了,非得要了她的命去不可,顾震招她们惹她们了? 顾震可是一直将关氏当成亲生母亲一样尊重敬爱,将二小姐三小姐也当成嫡亲姐姐呢,这样的孩子……怎么就能叫关氏狠下心肠给他下毒! 关氏又没儿子!就算顾震被毒死了,关氏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可也正是顾欣湄这个「关氏又没儿子」的话,惹得肖嬷嬷和徐嬷嬷立刻就是一阵沉默,良久后,肖嬷嬷才豁出去般、艰难的开了口。 「郡主或许不知道,当年关氏怀那两次身孕,王妃都知她怀的是女儿,便没给她动什么手脚,她这才能顺顺当当将那俩孩子生出来。」 可就在关氏生完三小姐的月子里,王妃为绝后患,便命早安插在金玉堂的心腹给关氏下了绝子药,关氏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开怀。 这本是王府后宅的秘辛阴私,能瞒着便得瞒着,就连郡主也不必非得知情。 可眼下……若再继续瞒着,岂不得令郡主想方设法去刨根儿,再刨个稀里哗啦好看么? 顾欣湄闻言倒是立刻释然了。 她就说么,若是关氏与睿王妃无仇无怨,又怎么会平白对顾震一个孩子下手。 只是睿王妃叫人给关氏下绝子药时,顾震还没出生呢,冤有头债有主,凭什么将报复手段落在这个可怜孩子身上? 睿王妃给关氏下了绝子药,关氏也扣了程郎中送给睿王妃的救命药,这早就算两厢扯平了不是么? 这还不跟关氏算她侧妃谋害正妃的罪! 顾欣湄便只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心中已经将关氏的死法儿想了十几种,种种都觉得意难平。 虽说她不是真正的顾欣湄,也不是顾震真正的亲姐姐,她也曾经是程敏啊! 且不论她的命一次两次都是顾欣湄给的,程氏医馆也是顾欣湄和顾霆给的,只说她的喜姐儿和福哥儿,如今也是没了娘的孩儿呢。 顾震被下了毒,就叫她仿佛看见了喜姐儿和福哥儿将来的路,一样是无比艰难坎坷…… 只是她们主仆这可是要进宫求见太后娘娘做主,一个两个都带着满脸愤恨和急切算怎么回事?是想给太后娘娘撂脸子看么? 顾欣湄便低低的安抚肖嬷嬷和徐嬷嬷不用担忧:「等问出了二少爷究竟中的什么毒,再仔细收拾关氏也不迟。」 其实她上一世的父亲程郎中哪里是什么铃医出身?程郎中是用毒的祖宗! 还是她穿到五岁的程敏身上后,只觉得用毒不是什么磊落事儿,便不动声色的引导着父亲渐渐顾起了医术。 左右程家本就是前朝的杏林世家,到了大熙朝才落魄了,她父亲这也不算半路出家。 她又经常假作得了各种古书中的方剂,拿来和父亲讨论,这才有了后来的程氏医馆屡屡救人一命又名声大噪。 既是有过这种经历,顾欣湄便清楚得很,关氏是敢悄悄给顾震下毒不假,可也不敢叫顾震一朝死于非命,那种毒太好查验,难免就查到关氏身上。 那么顾震多半中的就是,也不够霸道,应当也好救治。 肖嬷嬷和徐嬷嬷本也没别的法子,她俩只是嬷嬷不是郎中,闻言都缓缓点头道,她们听郡主的。 车队便一路来到了皇宫门口,肖嬷嬷先下车将牌子递进去,众人静静等待宫中召见。 太后娘娘也有日子没见顾欣湄了,闻听说荣敏郡主就在宫门外求见呢,连声吩咐还不快快差人将她领进来。 自打今年正月里安国公世子坠马而亡,太后便一直心头不安,不安于她怎么就给顾欣湄指了这么门倒霉亲事。 六年前先帝驾崩,先帝的几个异母兄弟各种虎视眈眈,几个年长的皇子亦是忍不住上蹿下跳,迫不及待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若不是全仗着睿亲王这个亲叔父出面大力扶持,替她的独子顾延、当时的太子收拢了些得力人手,她的独子怎能顺利登基为帝? 要知道当今康盛帝、当年的东宫太子可才十八岁! 待康盛帝登基后,东北和西北又屡有异族犯边,还不是看新帝年轻好欺? 又是睿亲王领兵为国戍边多年,这才保了大熙朝边境安宁,更保得康盛帝迅速成长。 这还别提已逝的睿王妃宋氏可是太后娘娘的嫡亲表妹,顾欣湄兄妹三人的亲外祖母韦氏,正是太后娘娘的娘家姑母…… 韦太后便愧疚得很。 睿亲王待她与康盛帝娘儿俩没得说,她的姑父宋阁老待他们娘儿俩更没得说,她怎么就给荣敏这孩子指了个倒霉婚事,婚期将近却死了未婚夫? 好在皇室的女儿不愁嫁! 这不是前几日就陆陆续续有人求到慈宁宫来,拐弯抹角都要求娶荣敏,还个个儿都发誓必会好好待那孩子? 这般等到顾欣湄来到慈宁宫,见到的太后娘娘果然与记忆里一样,也与传说中的一样,一副养尊处优又毫无心机的模样儿,她就先在心底松了口气。 这位大熙朝最尊贵的女子再是她顾欣湄的亲伯母,那也是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啊。 她有多大的胆子,还敢各种博太后娘娘同情与撑腰?!更可能是各种利用? 倒是如今这样真好,顾欣湄心底道,若是太后娘娘不是这种性子,她今日的好多话就没法开口了。 顾欣湄便在施了跪叩大礼后,还不等被太后身边的两位嬷嬷搀扶起来,就抬起一张已经梨花带雨的脸,口中也哽咽出声:「太后伯母救命!」 「太后伯母救救荣敏,救救震哥儿!」 就是她这一抬脸间,那两个嬷嬷便瞧见她脖子上黑紫色的淤痕了。 两人忙将她搀扶起来,又将人扶到太后跟前,那杜嬷嬷更是指着这伤痕给太后看。 「您快瞧瞧郡主吧,怪不得这声音嘶哑得厉害,敢情是伤了脖子了!」 其实就算王爷和世子不在家,睿王府中不能常驻太医郎中这类人,各式成药还少么? 昨夜沐浴后,画扇几个大丫鬟便寻了药膏,打算给顾欣湄的脖子涂一涂,也好叫这勒痕早些消褪,却被顾欣湄拒绝了。 她今日可是要进宫的!若是伤痕被治没了算谁的? 韦太后也被那三四指宽的黑紫色瘀伤吓了一跳,再想起顾欣湄方才的求救话语,急切之色立刻溢于言表。 「这、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快,杜嬷嬷快去请路太医来,荣敏你来哀家身边好好跟伯母说说,你这脖子是怎么了,救命一说儿又是打哪儿来的?」 随着韦太后这问询的话语一出口,顾欣湄的眼泪淌得更凶了,只顾抽噎却说不出话来,身子也颤抖起来,分明是后怕得紧。 韦太后越发急了,立刻一指肖嬷嬷和徐嬷嬷厉声道:「她说不出话来,你俩来说!」 顾欣湄倒不是瞧见韦太后宽厚,便非得装出这副模样来求同情。 第十七章 可她又不是真正的顾欣湄,她何尝不怕自己的话无法令太后娘娘全盘相信? 倒是徐嬷嬷和肖嬷嬷都曾经是宫里人,她们所说的话,反而比她的话更令人信服。 就听得太后娘娘的命令刚一出口,徐嬷嬷和肖嬷嬷二人已经扑通跪倒在地。 太后娘娘早些年有先帝爷护着,后来有做了皇帝的亲儿子和娘家各种硬气亲戚护着,的确一直无心机得很。 就算曾经历了先帝驾崩时的血雨腥风,她也并不曾历练出过人谋略来。 话再说回来,若不是她天生就是这个性子,她的娘家与姻亲们也对先帝、对当今忠心耿耿,她如今能不能坐到这个位置也难讲。 因此上听肖嬷嬷和徐嬷嬷你一言我一语、将关氏母女的胡作非为讲罢,当然将顾欣湄那些凌厉手段等该隐瞒的也隐瞒了,太后娘娘只如在那刀光剑影中走了一遭,额头上全是冷汗。 那关氏不过只是个区区侧妃,膝下又连个男嗣也没有,竟敢对睿王爷的嫡亲子女下这种黑手,这也太胆大包天了吧! 还有关氏的那俩闺女!那不就是一对儿庶出么,还想换上龙袍做太子啊?! 顾欣湄见状便知该她出马了,她立刻离开座位,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诉起来。 「只是可怜迷途知返的二妹妹了!」 「她昨儿夜里越想越不对,便偷偷跑到我的和香阁去跟我赔罪,求我原谅她这一回。」 「怎知我虽愿意原谅她,关氏却在夜里派了侍卫摸到和香阁窗外,一箭就要了二妹妹的命! 「关氏这是怕二妹妹再抖搂出她更多的罪恶吗?二妹妹可是她的亲生女儿,虎毒不食子啊。」 「太后伯母您说这睿王府是不是住不得了啊?呜呜呜。」 韦太后闻言更是又惊又怒,便也不等肖嬷嬷说到宫门外头的马车上还有证人在,便欲下令速速来人出宫去将关氏与顾欣淩绑了。 顾欣湄这次进宫是要求太后撑腰不假,可这种无凭无据单凭几句话就说动太后娘娘的事儿,韦太后敢信又敢作敢为,她哪里敢依? 她本就有无数法子叫关氏母女悄无声息的死去,可她还是要进宫,图的不就是一个名正言顺么! 若真的无凭无据便将关氏母女办了,何止是失了名正言顺的初衷,将来不但她难做人,还连累太后威名了! 肖嬷嬷和徐嬷嬷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了,便膝行着往前几步,连连恳求道太后娘娘且听奴婢们分说。 「左右奴婢们已经将证人都带来了,昨日午后也曾将事情经过报备到崔奎崔长史那里去了,不如劳烦叶嬷嬷替奴婢们跑趟腿儿报到宗人府,请宗令大人亲自审一审再做决定?」 两位嬷嬷之所以不提大理寺和刑部,只因这也算是皇室家丑了。 除非太后娘娘也觉得这事儿丑的不能再丑,连宗人府都不想叫他们掺和,非得由慈宁宫亲自审理,这再另说。 那位叶嬷嬷闻言便对太后点了点头:「荣敏郡主和两位嬷嬷既有数位证人在手,本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论说根本用不着宗人府再审了。」 「可她们这也是不想令娘娘难做,娘娘便索性疼她们一回吧?」 若那关氏只是个睿王府的侍妾,单凭太后娘娘点个头,要她十回命去也不用眨一下眼,可谁叫那毒妇是上了玉牒的命妇呢? 还有关氏的一双女儿虽是庶出,也是睿亲王的骨血不是? 睿亲王如今人不在京都,若叫别有用心的人指责娘娘趁机令睿王府后院起火也不好。 有宗人府出面就不一样了,最少能先将关氏母女关押,再给睿亲王送个信儿知会一声,你好我好大家好。 韦太后再无心机,这些年经历的事儿也多了,外带几位嬷嬷都这么解释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时去请太医的杜嬷嬷也回来了,那路驰路太医只拿眼那么一瞧,便断定顾欣湄脖子上的伤是被人拿着白绫从前往后勒出来的。 「微臣当年未进太医院前,也很是见过些投缳之人,荣敏郡主这伤痕与投缳的伤痕走向完全不同。」 韦太后便缓缓点了头道,那叶嬷嬷你就往宗人府走一趟。 「等你见到宗令成亲王务必跟他讲,旁的事还可以不急,当务之急是得跟那关氏将她给震哥儿下了什么毒、那毒又该怎么解问出来。」 韦太后这般交代叶嬷嬷。 「她若是咬死都不讲也容易,哀家自会请皇帝下旨,将关氏娘家全族抄家下狱。」 那趁夜摸进和香阁的四个侍卫不都是关氏娘家安插进睿王府的么?那么震哥儿所中之毒想必也是关氏娘家给她淘换来的! 叶嬷嬷连声应了,便离了慈宁宫一路往宗人府去了。 那位路驰路太医先听了一耳朵,这会儿也忍不住请命道,不如微臣先去一趟睿王府,给二少爷把把脉。 「或许不等那下毒之人招供,微臣便已经找到解救法子了。」 「哦?你不是擅长看外伤么,什么时候也擅长看毒症了?」太后娘娘颇感兴趣道。 顾欣湄也在此时长长松了口气,只觉得心头大石全都落下了,不只为太后娘娘这般果断便决定将关氏母女投进宗人府大狱,还为路驰的自告奋勇。 路驰可是程郎中的大徒弟,是她身为程敏时的大师兄! 要不然当年只凭着外人的道听途说,说是程氏医馆有王府撑腰,她也还没嫁进武定侯府,没有她夫君何睦替她拿主意出人手,医馆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经营的,还不全仗着路驰这位太医院的医官? 就在顾欣湄这般想着的时候,路驰也将他的经历简单给太后娘娘回禀了,说是他当年曾经师从程郎中,程郎中善治毒症。 韦太后便如捡到宝贝似的笑了,随后就想叫路驰立刻出宫赶往睿王府。 不过想到宗人府就要去睿王府拿人呢,便又改了口,叫他申时后再过去。 路驰领命,就跟太后娘娘施礼告了退;等他走了,韦太后便留顾欣湄在宫中陪她用了午膳再回去。 「虽说那关氏母女罪有应得,你又何苦回去看那鸡飞狗跳。」 只是顾欣湄到底没想到,随后不久太后娘娘就提起了她的亲事,还快人快语的给她说了几个人家叫她选。 她顿时便慌了神儿。 她还想慢慢筹谋着重新嫁回武定侯府呢! 且不论她和武定侯府大爷何睦的情意,只说那一对儿女,没有她亲自看护怎么行? 还有武定侯夫人等一众仇人,她还得将这些人一一弄死报仇雪恨呢! 她便装出娇羞又颇为懂事的样子来,压低了沙哑的嗓音轻言道,本来荣敏也是想请太后伯母再替荣敏做主婚姻大事的,可谁叫家中如今出了这等事。 「不如还是先缓一缓吧?」 「也省得叫外人说三道四的,说荣敏迫不及待请太后伯母和宗人府出面惩治了庶母庶妹,原来却是为了自己的婚事……」 韦太后笑叹了一声道,你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那就难为你再等等,心中忍不住又将关氏骂了个臭死。 荣敏这哪里是不想嫁? 第十八章 偏那关氏头几个月带着女儿四处参加赏花宴,竟还口口声声说荣敏要给安国公世子守节做望门寡呢,真是撒谎都不带眨眼的! 这种毒妇就该将她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顾欣湄就这般陪着太后娘娘说着话儿,不久也就到了快摆午膳时分。 往常康盛帝下朝后若无要事处置,都会来后宫看看太后,有时还会陪着一起用膳,今日却显然是来不成了,就打发了个小内侍过来,省得叫太后白等他。 韦太后闻言难免唤住那小内侍仔细问了问,皇帝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那小内侍本就替康盛帝跑腿儿跑惯了,就笑着回话道,娘娘不用担心:「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叫人喊了武定侯进来教训呢。」 顾欣湄顿时眉心一跳。 武定侯身上不过挂了个没实差的闲职,哪里就轮到他进宫来听康盛帝教训了? 莫不是程敏才一死,尸体还没凉透,武定侯继夫人便以为可以叫二爷袭爵了,就逼着武定侯来求皇上恩典? 哈,若真是这样就搞笑了!这夫妇俩一个比一个糊涂,竟上赶着踢这种铁板,也真是活该! 太后娘娘虽是从不置喙朝政,也是知道武定侯身份的,便与顾欣湄抱着一样的疑惑,疑惑这么个闲散侯爷为何就被皇帝叫来训斥了。 这时就听那小内侍笑道,还不是为了武定侯的世子请封一事。 「武定侯的长子何睦何大爷可是原配嫡出,既是身体康健,不论公私也都没什么过错,哪里就轮到要将爵位给继室所出袭了的道理?」 「更别论何大爷如今可是在乾清门亲卫当差呢,他那亲舅父家的表弟庄将军与咱们万岁爷又是打小儿的交情,武定侯爷这次可真是糊涂到家了。」 「咱们万岁爷虽不耐烦插手臣子的家事,可也不能容臣子将朝廷恩赏的爵位当成他们自家玩物不是?」 话是这么讲不假,可那小内侍还有话没说尽。 且不说何睦何副统领可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武试状元,这可是铁打的皇帝亲信。 单只说那何睦的亲娘舅家便是世袭护国公,护国公世子、何睦的大表弟庄朝晖更是康盛帝自幼的伴读。 护国公父子眼下还替朝廷镇守着三边,年年秋冬将鞑子打的哭爹喊娘呢,只论这份不亚于睿亲王父子俩的戍边功劳,康盛帝也得替护国公父子俩出这个头、给何睦撑腰壮胆! 这就和太后愿意给顾欣湄撑腰的道理一样一样的。 太后便频频点头:「正是你说的这个理呢,这位侯爷可是忒糊涂了些,也怪不得皇帝发了火儿。」 只是这种事皇帝自有决断,太后娘娘也用不着替武定侯那个原配嫡出大爷鸣不平,便打发那小内侍赶紧回去服侍皇帝去。 「臣子的错处自有朝廷律法惩治,还请皇帝别为这些许小事忧心,该用膳该歇息都不许含糊。」 不过等小内侍走了后,韦太后还是对顾欣湄笑叹了口气道,还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那武定侯的大儿子虽说四五岁就没了亲娘,好歹有个强硬的舅家盯着呢,倒是磕磕绊绊的长大了,如今还颇有出息。」 「可他眼下自己个儿又没了原配,生生撇下一对才满四岁的龙凤胎,他那原配娘家又没个人在,那俩孩子这往后的日子还不定怎么糟心呢。」 顾欣湄的眼泪险险就落下了,强忍着才叫泪水没夺眶而出。 韦太后却以为她是想起了她早逝的母妃,便将她揽在怀里好好安抚了一回,直道你还有伯母疼你。 顾欣湄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若是太后伯母真疼我,不如将我赐婚给武定侯府的大爷吧。 可她如何不知道,眼下她若提出这等要求,岂不得叫人以为她疯了,她便紧紧闭了口,只管顺着韦太后的话频频点头。 之前她倒是也想顺着那小内侍的话再给武定侯扇些阴风,最好叫武定侯继室彻底绝了为亲生儿子夺爵的念想才好。 不过若她真能谋划得逞、重新嫁回武定侯府嫁给何睦去,到那时再给他将世子之位求来不是更好? 她就终于将一切跃跃欲试全都暂时压下,陪着太后娘娘在慈宁宫用了午膳。 太后娘娘今年不过四十多岁,午膳后也不至于立刻困倦欲睡;只是心中也惦记着睿王府那厢的事儿,太后便打发顾欣湄出宫去。 「今儿你家里有事,伯母也不留你了,等改天都理清净了,你多进来陪陪哀家。」 「震哥儿那儿你也不用着急,哀家听着路驰还是挺胸有成竹的,再不济不是还有那关氏的口供么,总不至于叫那孩子白受了委屈。」 顾欣湄便顺水推舟的给太后娘娘施了告退礼,直道过几天再进宫来看您,就由杜嬷嬷将她送出了门。 谁知就在她带着肖嬷嬷徐嬷嬷一路出了宫后,她就远远瞧见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站在宫门外,正是她曾经的夫君,武定侯府的大爷何睦。 他竟然穿着一身素服立在那大太阳地儿里,怎么就傻呵呵的不知道找个树荫底下站着呢? 可她如今已经不是他的妻了!她哪里还管得着他的喜怒哀乐,他的饥饱冷暖! 不过……他这身打扮是在给程敏服妻孝么?顾欣湄这般一想,越发觉得心口万箭攒心。 她便速速垂了头假作非礼勿视,实则却只怕自己越看就越忍不住泪。 只是她这一行人从宫门出来后,便要坐上自家的马车,而那睿王府的马车虽被宗人府带走了两辆,顾欣湄的车驾就偏偏停在何睦身后不远处,她们要上车,便得从何睦身边走过。 她就只好用手指紧紧抠住手心,用那钻心的痛提醒自己,万万不能显露一点端倪。 要知道顾欣湄并不认识何睦,何睦也不一定认识顾欣湄,再怎么擦肩而过,她也必须装作路人不是么? 何睦既是早就站在那里,只为了等候他父亲出宫来,又如何看不见宫中出来了几位女眷? 他便也不等顾欣湄主仆走到近前,就微微侧了身往一边让了让路,只将一个背影留给了顾欣湄主仆。 顾欣湄却在从他背后经过时,非常敏锐的捕捉到他身上传来一股香火气,想来是他在程敏的灵堂里染上的。 这般等肖嬷嬷和徐嬷嬷服侍她上了车后,她就木头人似的坐在那里,直到马车辘辘行进起来,她的眼神儿这才活泛了些。 这时她就听到徐嬷嬷小声埋怨道,那位武定侯府的大爷还真是无礼:「竟将背影甩给了郡主!」 想来是今日进宫一行实在太过顺利,竟是一举便除了关氏这个大祸患,徐嬷嬷也忍不住耍一耍很多年不敢耍的小性儿了? 肖嬷嬷这般一想,便忍不住掩口笑起来,笑够了方才道,那位爷若不避让一番,还敢盯着我们郡主瞧不成? 「他们武定侯府又和我们王府素不来往,叫人家一眼就认出人来、上来给郡主行大礼问安也不妥,人家躲一躲便是最大的规矩了不是么?」 徐嬷嬷顿时哎呦一声,又连道两声郡主恕罪,这时这两位嬷嬷才发现,郡主的脸色不大好。 第十九章 「莫不是方才从后宫走出来这一段路也没个阴凉遮挡,竟叫郡主中了暑?」 徐嬷嬷忙伸手向顾欣湄的额头探去。 「嬷嬷快宽宽心,我可是自幼跟着我父王和大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人,就那么一点路哪里就至于叫我中暑。」 顾欣湄忙笑着躲过徐嬷嬷的手。 「我只是被方才那人的鲁莽吓到了,他穿着一身素服站在宫门外做什么呢?就不怕犯了皇家的忌讳?」 肖嬷嬷和徐嬷嬷在太后宫中时,也曾听见那小内侍的回话,徐嬷嬷便笑着回顾欣湄道,想来是那位何家大爷担忧父亲,便赶来宫门口迎着。 「咱们万岁爷向来是个好脾气不假,可一旦发了脾气,哪个臣子受得住?」 「那武定侯又糊涂得很,想来被万岁爷冷在勤政殿跪上三两个时辰也算便宜了他,待会儿说不准就得被内侍们抬出来,家里没个妥帖人迎着可不成。」 「只是这位何大爷又何必如此孝顺?他那亲爹何尝将他当成嫡长子了?」 「他自己个儿又是才没了媳妇的,有那跑到宫门口来尽孝的工夫,还不如给那位大奶奶多上几柱香,求她在天之灵保佑两个孩子不受欺负呢!」 徐嬷嬷这话根本就是说进了顾欣湄的心坎儿里,顾欣湄便忍不住乐了。 就连徐嬷嬷这个非亲非故的都说武定侯做得太过分了,那等她好好谋划后重新嫁回武定侯府,想来更不需要手下留情了? 她这么一乐,就觉得自己方才那种哀痛实在是多余了些。 她虽然已经不是程敏了,也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呢不是?又不是从此与何睦、与一双儿女天人永隔了。 她不但不该沮丧伤痛,她还就应该乐一乐。 老天不但开眼叫她重活回来,还给了她一个再也不是寒门女的身份,凭着这个新身份,和她死而后生的经验,她就不信她不能将武定侯府掀个底儿朝天! 顾欣湄既是放宽了心,又笃定关氏和顾欣淩逃不出宗人府的绑绳去,她便重提昨儿夜里说过的话,说是要去买些药材和做药的工具。 「那位程郎中和程大姑娘不是不止开了几家医馆,还开了家生药铺子么?就去他们家。」 她自然而然的就将曾经的自己称呼为「程大姑娘」,而不是什么武定侯府大奶奶了。 武定侯府那种脏地方,多提两次她都嫌脏了口!要不是为了两个孩子与何睦,她才不愿意回去呢! 肖嬷嬷和徐嬷嬷昨儿就知道郡主要自己做毒药玩儿,如今再听她很是当个事儿似的重提起来,也没觉得奇怪。 论说以睿王府郡主这种身份,闲着没事便该合些香啊,弹弹琴啊,玩些高雅的东西。 可连郡主的亲兄弟都中了毒了,郡主若是爱玩便玩吧,总比像过去似的从无防人之心好不是么。 再说就在早几年时,世子爷就将郡主那本毒药书借走看过,若那东西真是不能碰触的,想来世子爷早就给烧了,还会巴巴的给郡主送回来,还再三叮嘱她好生珍藏? 只不过徐嬷嬷还是有些疑虑,那就是这京都城里生药铺子可不少,郡主怎么就偏偏要去那程家。 那程郎中四五年前就没了,如今那程大姑娘也没了,那程氏医馆和药铺岂不是成了无主的产业了,这样的产业……还能叫人放心? 顾欣湄便笑着给徐嬷嬷解释道,既然程氏医馆和药铺都有我哥哥的本钱在里头,如今程大姑娘没了,我去替哥哥巡视一番不是正好。 「过去有程郎中父女在,样样都不需我哥哥操心,我哥哥也瞧不上那么点子红利,即便他长大了也没再往那程家走动过倒也正常。」 徐嬷嬷恍然大悟道,原来郡主是这么想的:「与其叫那武定侯府白白得了程家的产业去,还不如郡主去替咱们世子爷将医馆和药铺收回来?」 徐嬷嬷听明白了是听明白了,可她还是觉得这样不好。 程大姑娘还没过头七呢,郡主便直接上门要接收人家的产业去了,这叫外人怎么说呢? 若是有人说郡主仗势欺人可不好听! 肖嬷嬷却轻轻扯了扯徐嬷嬷的袖子,叫她稍安勿躁,且听听郡主怎么说的再论也不迟。 「郡主未必不是想替程大姑娘的一对龙凤胎撑腰呢!郡主说可是?」肖嬷嬷阻止了徐嬷嬷后,便对顾欣湄这般笑问道。 顾欣湄心头忍不住为肖嬷嬷这话伸了伸大拇指。 肖嬷嬷到底是一直跟着王妃的,直到王妃故去后才去了她的和香阁,倒比徐嬷嬷这个她的奶嬷嬷高了不止一筹! 她便对两位嬷嬷笑着颔首:「想来嬷嬷也瞧见我在慈宁宫就为那俩孩子哭过一回了,便知道我要为那俩孩子壮胆撑腰呢。」 这撑腰的缘故当然也不用她解释了,谁叫她也是没了娘的孩子? 她就只为同命相怜的缘故,便任性一回又如何? 「我也知道嬷嬷们担忧我,怕我即便用意是好的,也难免叫人嘴上翻出花儿来说我的不是。」 「因此上今日我也不急着真要做些什么,我只去瞧瞧那医馆和药铺到底如何了还不不成么?」 「若真是已经乱了套,或是落在了不该落的人手里,倒叫那俩孩子得不到他们亡母留下的产业,回了府后细细商量怎么替孩子们出头也不迟。」 其实这些话中的担忧也不是顾欣湄真正担心的事儿。 何睦可不是个摆设,若程敏才刚亡故,他就保不住她的产业了,也枉费她和他夫妻六年。 她其实只想用这种方式朝何睦和孩子们走近几步,再走近几步……捎带手再将武定侯夫人的丑恶宣扬一番好么? 两位嬷嬷却不知她心中真正所想,闻言立刻就安了心,便招呼车夫改个道直奔那程氏生药铺子去。 等马车又走了一段,肖嬷嬷这才笑着告诉顾欣湄,若那程氏的产业果然现状不大好,郡主也不用担心怎么想说辞才能不落人口实。 「咱们王府过去既不和武定侯府、和程大姑娘走动,也没有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若真是去替两个孩子出头,说起来只凭世子爷给程氏医馆药铺出过本钱,却没个凭证在手里头,还真好像是名不正言不顺。」 「可是咱们家世子夫人十月不就该进门了么?」 顾欣湄顿时咕噜一声笑了。 是啊是啊,她怎么倒将这茬儿忘了! 她那没过门的嫂子不就是护国公、三边总督庄致远的嫡长女庄朝云么,庄朝云可是何睦的亲舅家表妹! 别看程敏本是寒门出身,娘家父亲只是个小小郎中,乍论起来她能嫁进武定侯府就是她攀了高枝。 可程氏医馆既有传说中的、睿王府的本钱在里头,又有路驰路太医这位大师兄撑着腰,自打她成了武定侯府的大奶奶,京都城的贵妇圈子里也没谁敢在面上小瞧了她。 单只说这位大奶奶所擅长的那一身本事,若谁家后宅有人得了稀奇古怪的病,或是莫名其妙就不孕不育了,找她攀谈下交情或许便能解决了,不比被太医郎中看去私密强得多? 那这京都城的贵妇们可不就不论内心怎么看她,面上也得上赶的巴结她? 第二十章 若不是为着这些缘故,那武定侯的继夫人林氏也不会就狠了心,非得要了程敏的命去不可——死人还哪里能替何睦谋爵位谋前程呢? 既是如此,如今的顾欣湄心里就有杆秤,若她求到未过门的大嫂庄朝云或是护国公府老太君面前去,也不用说的太夸张,说什么喜姐儿和福哥儿性命堪忧。 她只需说是得帮这俩孩子将生母留下的产业看护住,庄家便一定不打磕巴。 只因这可不单是要替两个孩子霸住产业呢,这更是要叫林氏瞧瞧,即便何睦的媳妇没了,何睦也不是个良善好欺的。 他不但有他亲舅父护国公府替他出头,如今还多了个睿王府。 她便踏踏实实坐着马车去了程氏生药铺,到了后也不像旁人家的未婚女眷就坐在车里等,而是搭着两位嬷嬷的手一同下了车,主仆三人便往药铺里走去。 肖嬷嬷和徐嬷嬷既有顾欣湄的话打了底儿,服侍着她进了门后就转着眼珠儿四处观瞧起来,想瞧瞧这药铺到底乱了套没有。 等两人瞧着不论伙计还是掌柜都像模像样的迎上前来招呼客人,药柜也都归置得极整齐,两人便都转回脸来看向顾欣湄。 顾欣湄也不说话,只是伸手取出个单子来交给徐嬷嬷,意思便是叫徐嬷嬷和掌柜伙计们交涉去,按着单子所写采买就是了。 徐嬷嬷立刻领命朝掌柜的去了,先叫掌柜的将顾欣湄与肖嬷嬷领到隔壁偏厅坐下等着,再按着那单子给她将东西置办齐了也不迟。 那掌柜的连忙笑着应了,便过来请顾欣湄主仆随他去偏厅落座。 怎知顾欣湄坐下后却不接他递过来的茶,只是淡淡的垂头坐好再不吭声。 好在那掌柜的见多了这等女眷,也不觉得尴尬,对顾欣湄主仆拱了拱手道您二位先坐着,便扭头回了铺面上。 这一主二仆既是明显的大户人家打扮,谁家大库里没点儿备用的好药材? 放着家里的药材不用却偏偏要来药铺里买,显然就是买回去的药另有他用,谁又愿意在这铺子里多说一句话呢? 传出去一句半句的可好听? 那掌柜的就这般一路心里嘀咕着,一路转到柜台后头准备速速帮着徐嬷嬷将东西配齐,想着早点将这主顾送走也罢。 越是这样的主顾可越容易替这铺子惹事呢!还是早送走早踏实! 却不知依旧原样坐在偏间儿里的顾欣湄已经气急,只是这里不适合发作,便将一双手紧紧的握在袖筒里,直攥得手心都要出了血。 若不是她本就认识这个掌柜的,恐怕也得和两位嬷嬷一样,还以为这家药铺既是井井有条的经营着,便是没被武定侯夫人谋夺了去吧? 这掌柜的根本就是武定侯夫人的陪房,早些天还在别处当差呢! 可她随即就冷冷的笑起来,险些就笑出了声。 也多亏她死过一次就变得聪明了些,突然就领悟到林氏何止是要夺爵,人家还要夺产呢……便及时上门求证了答案。 只可惜那位夫人最多派个掌柜的来,却拿不走这家药铺的地契!那地契早就被她藏得死死的,任是神仙也找不到! 肖嬷嬷此时似乎也觉察到了顾欣湄的不对,只是顾及到在这种地方肯定不能直呼「郡主」,便隔着案几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用目光询问起她来。 她忙掩饰住心绪对肖嬷嬷摇了摇头,表示她没事。 等徐嬷嬷那厢将该采买的都买齐了,主仆三人重新出门上了车,她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瞧着这掌柜的很眼熟,想了半天方才想起来,以前我和几位闺中好友出门玩去,曾在一家银楼见过他,他那时候是那家银楼的掌柜,而那家银楼似乎就是武定侯继室夫人的产业。」 肖嬷嬷恍然大悟,脸色随即就煞白。 这当然不是质疑顾欣湄会不会认错了人,她只觉得心头大骇。 要知道那位程大姑娘的头七还没过呢,这夺爵夺产的戏码儿便双管齐下了?! 那岂不是说……程大姑娘死得果然很蹊跷,就和昨儿夜里徐嬷嬷猜测的一样?! 那这要替程大姑娘的两个孩子撑腰的事儿还要不要继续做呀,若是继续,不就要触碰武定侯府的秘辛了?这可不是儿戏! 当然肖嬷嬷也不是白给的,她就是怕自家郡主才料理了关氏母女,便又惹祸上身。 可既然想到关氏母女,她就想到睿王府还有一摊子事儿等着郡主呢,她也就不着急了。 等回到王府后,她和徐嬷嬷还是先陪着郡主料理家事吧!到那时再慢慢劝说郡主也不迟。 可是顾欣湄主仆怎么也没想到,宗人府虽然得了太后娘娘的令,便迅速赶来睿王府将关氏母女带走了,关氏的心腹却不少,还有人立刻就给关氏的娘家送了信儿。 她们的马车才一到王府西门,就见几辆马车在门外一字排开,哭闹声震天响。 其中更有那关家女眷眼尖的,哭闹间就瞧见顾欣湄的马车回来了,立刻就抹着泪扑了上来,若不是知道关家人的身份,还得以为这是要碰瓷儿呢。 肖嬷嬷连忙一把按住顾欣湄,不叫她抢先露头,自己则推开车门便怒喝着关家女眷,叫她们速速离开车前。 「这睿王府的门前也是随便你们撒野的地方么?」 顾欣湄却在马车里笑了。 关氏的娘家人想来也来了有阵子吧,却到现如今也只能在门口闹一闹,这点子小事儿有什么可怕的? 想来那关氏在王府是有些心腹不假,可如今关氏本人都已经被宗人府捉走了,还有谁敢放关家人进门呢? 又有谁还敢明目张胆将关氏当成粗腿抱呢? 肖嬷嬷一听也笑了,就吩咐车夫只管赶车进院。 「若有那不长眼的还敢阻拦郡主车驾,只管往死了抽她,倒看谁敢跟我们王府要一点说法儿!」 就在出宫回府的路上,肖嬷嬷还担心郡主这是不是突然暴起一次,等收拾了关氏母女便又缩头回去,只管和以前一样过那不管事的日子呢。 可如今眼瞧着郡主就算在宫中得偿所愿,回到王府来也不曾退缩,肖嬷嬷当然勇武得很。 且不说侧妃只是妾,妾家的亲戚哪里算亲戚。 单只说关氏如今的下场,郡主就再也不用看旁人的脸色在内宅活着了,对关氏的娘家人还用有好脸儿么? 太后娘娘可还惦记着等宗人府问出供词来,再将关家一起收拾了呢! 只是肖嬷嬷也没想到,那关氏的母亲却是个不怕死的,趁着西门的门房撤下门槛好叫马车进院之际,便又扑了过来,死死拽住车辕不撒手了。 车夫虽是得了肖嬷嬷的吩咐,说是若有阻拦只管照死了抽,可如今这扑上前来的可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啊,这若真是一鞭子下去…… 端坐在车厢里的顾欣湄便听见几声鞭梢抽打空气的声音划过后,那老太太在外越发大声哭喊道,还求郡主娘娘给老身一个体面。 「郡主过去好歹跟着澄姐儿淩姐儿一起唤我一声外祖母的,如今她们娘儿们有难,还请郡主高抬贵手啊!」 第二十一章 「郡主最少也得叫老身清楚清楚,她们娘儿们犯了什么错,怎么就被宗人府捉了去?」 「若是她们娘儿们叫郡主不高兴了,老身这就替她们给郡主磕头赔罪了,老身、老身可以叫关家全家上门给您磕头赔罪啊。」 「郡主您倒是说句话呀……只求您能放过她们啊。」 顾欣湄的脸色立刻就黑了。 若她没得了原主儿的记忆,还真可能被这老太太哄了去吧? 她什么时候管这侧妃的娘叫过外祖母啊,这关家人还真是有家传,撒谎都不带脸红的! 还有这老太太口口声声都是关氏母女惹恼了她,她这才出手惩治那娘儿几个?说她是公报私仇? 看来这是只要关氏母女没了下场,关家就打算要将她顾欣湄的臭名声宣扬出去,说她趁着父王不在家,便置庶母庶妹于死地呢? 她便也不顾两位嬷嬷如何拦着她,只怕她以身涉险了,她一把推开车门就跳下了车,高声招呼众侍卫们听令。 「这老太太和外面的人跟咱们家非亲非故的,你们还惦记着留她们吃席不成?还不快将人给我远远的叉出去!」 她从昨日开始那般筹谋,直到今日顺顺利利将关氏母女送进宗人府大狱,她便占着一个礼法规矩呢,她还怕了关家不成! 只是今日站岗的侍卫里,可没有顾欣湄自己那六人小队的任何一个人。 她早晨临走前就交代段暄,叫他今日万事不出头,只管将人分散到前院后宅,替她多听多看多提防,以防有人趁机闹出乱子来。 而睿王府前院虽然常年有侍卫站岗,今日见到关家女眷闹上门来,人却一直进不来,只是在门口哭一哭闹一闹,又有谁愿意强硬出面驱赶? 如今那关老太太却跟进门来,硬生生扒着郡主的马车不放手呢,口中还各种胡言乱语,郡主又亲口发了话,哪个侍卫还敢装作没事人一样? 就只见众侍卫呼啦啦便涌上前来,也不管那关老太太如何哭诉委屈,更不管门外众人如何哭声连天,就伸手招呼上了。 不过是一瞬间,睿王府的门里门外连带门外的大胡同里,便已清净得连只乱叫的鸟儿都没了。 顾欣湄却不着急回后宅,而是一直站在原地,看着那办差回来的一众侍卫淡淡笑起来。 「我听说一个多时辰前她们就来了?」 「敢情睿王府是养着你们吃闲饭的,吃了闲饭还可以看看大戏?这差事还真是不错呢!」 顾欣湄当然清楚,关侧妃手握王府中馈十年整,那关氏一家子早将王府当成自家后花园了,只要他们关家愿意,每日都可以来睿王府耀武扬威做大爷。 可是今日能同往常一样吗,就这样这群侍卫还看不出个火候来,将睿王府门禁交到这群人手里,她又如何放心得下?! 就像昨日午后,那秦大小姐又是怎么无请自来,还顺顺当当进了后宅? 虽说经过昨儿午后那一次交锋,秦子盈倒是不足为惧,可她那母亲和祖母哪个是省事人? 若是这些侍卫还不长进些,那婆媳俩还不敢动手来王府抢她回家做媳妇啊! 见众侍卫闻言就哗啦啦却异常整齐的跪了一片,口中也都整齐的高呼还请郡主降罪,顾欣湄就摆了摆手唤人起来。 「王爷和世子虽然不在家,这前院不是还有你们的统领与崔长史在么,哪里就轮到我直接发落你们了?」 「等你们下了值去找统领领罪吧,叫你们统领与崔长史商议个发落你们的法子出来,再差人递到我那儿去。」 关氏若不是从不敢以侧妃身份对王府侍卫发号施令,只能暗中求了娘家往侍卫里塞几个自己人,她顾欣湄想必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而今日当值的这些侍卫或许不过是惫懒了些,外加迟钝了些,还不知道从今日起睿王府内宅的风向就变了,她只需给他们上这一课就够了。 若是这样还敲打不了这些人,她再跟侍卫统领和崔长史说话也不迟。 她也便说罢那几句话就带上嬷嬷们一路进了夹道,本打算直接回和香阁呢,只是走到半路却是脚步一转,又带着两个嬷嬷奔了顾震的院子。 「过去我一直都没往这儿想,震哥儿都十二了,却还住在内宅,这也是关氏的手笔吧?」顾欣湄一边走一边笑问两个嬷嬷。 「若是叫我说呢,干脆等路太医给他瞧好了病就将他挪出去吧,外院又不是没地方。」 她也不等两位嬷嬷给她答案,就做出了这么一个决定。 「至于他身边伺候的那些人,今日还得麻烦两位嬷嬷掌掌眼,看看都有谁是不能留的。 「嬷嬷也不要被她们喊几声撞天屈便手软,若她们服侍得好,怎么就叫震哥儿中了关氏的毒呢。」 既是路驰主动跟太后娘娘请命要替顾震瞧病,顾欣湄已经不着急非得亲自出马不可了。 路驰是程敏的大师兄,她又清楚师兄的能耐和志向,就不能阻拦师兄前程。 那她能做的也必须要做的便是这个了,早些替弟弟将身边清理清理,再挪到外院去过正常半大男孩子该过的日子。 两位嬷嬷闻言大喜过望,连声应着郡主放心,老奴们定会将二少爷的一众事宜都打理好。 因为她俩也知道,郡主并不是不信任她们,这才一句句交代她们怎么处置二少爷那里的事儿。 郡主或许只想这样告诉她们,从此后……郡主彻底与以前不同了,而这份不同,正是两位嬷嬷谋求了多少年却一直不曾等到的结果,那她俩又是怎么一个欣喜了得。 顾震头午前便得知宗人府上门来捉人,将关氏和顾欣淩都捉走了,却也仅限于知道而已。 他又哪里清楚不过短短的一日间,这睿王府后宅便出了那么多的事儿,他的亲姐姐已经死于关氏母女之手、眼下已经换了瓤子不说,就连他自己也早就中了关氏的毒。 这些年他没了母妃,父王和亲大哥又常年征战在外,全靠着关氏这位侧妃照料他呢,就连二姐三姐两位不是同母的姐姐,也比他的嫡亲大姐对他更亲近些。 那他心中可不就将关氏当成最心疼他的人,如今便很想替关侧妃想些法子,早些将她和三姐救出来? 可是他一个半大孩子,既没有成群得力的手下也没有人脉,又是个男孩不能随便进后宫求情,他能有什么好法子呢。 难不成他应该给父王写封信,请父王速速想些办法? 就在顾震恓惶间,便听到门外报进来说是他大姐来了。 顾震立刻一跳两尺高,随即就快步迎到院门口,一把拉住顾欣湄的手摇晃起来:「大姐你可回来了!」 「关侧妃和三姐都被宗人府捉走了呢,大姐快帮她们想想办法,早些将人营救出来吧!」 顾欣湄扑哧就笑了,也不忙着回顾震的话,而是搭眼将这院子从里到外都扫了一圈,随即就淡淡的问道,二少爷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是谁来给二少爷报的信,又是谁给二少爷出的这个主意叫我去替关氏母女想办法,都给我站出来吧。」 第二十二章 见一众仆从没一个应声的,眼神却都分外躲闪,顾欣湄先抛给两位嬷嬷一个眼色,伸手比划了个一刀切,她便拉着顾震的手径直进了屋。 说不准就连关家女眷闹上门来,也是这些人里的哪个送的信儿呢! 就算这些下人没全被关氏收买了去,也有个服侍不力的罪过儿不是?那还留着他们做什么? 也就是这进屋的一路之际,她还是忍不住趁势替顾震把了把脉,或许这就是身为医者的通病吧。 可也就是她做了这些小动作之后,等她和弟弟一同进了屋,她的脸色已经彻底变了。 她还以为关氏是想要了顾震的命去,以报睿王妃绝了她的男嗣之仇呢,这才打半年前就缓缓给顾震下毒,原来、原来关氏却是想将绝嗣的后果返还给顾震?! 这毒妇,这天杀的蛇蝎毒妇! 若不是她不敢叫人知道她已经换了会诊病的瓤子,此时已经断准了弟弟的脉,她这会儿定然一马当先冲到宗人府去,再在宗令成王爷面前哭诉一番,好好给那关氏加一道催命符! 顾欣湄用力按捺住心中怒火,轻声叫顾震与她一同落了座,本打算缓缓叫他接受现实、只怕吓坏了他呢,如今也改了主意,不再拐弯抹角了。 「你个傻孩子还惦记着救关氏和淩姐儿呢?」 「你知不知道她们娘儿几个都做了什么,宗人府才将她们捉了去?」 「她可是狠毒的要杀了你我姐弟呢,喏,你瞧瞧我的脖子,就是她们派人勒的,还打半年前就开始给你的饭食里下了毒。」 顾震本还急切的拉着大姐胳膊一点不松开,只盼着大姐别跟他絮絮叨叨话家常,还是先紧着正事儿办为好呢。 如今听罢这些话,他的手顿时便松开了,眼神也一下子惊疑起来。 「大姐这是什么话?关……关侧妃若是一直在给我下毒,我自己的身体怎么都没觉察?」 顾震最近几年都将关氏称呼为「关妃」,就如这王府已经被关氏母女收服了的下人一样,从不会称呼她为「侧妃」。 只是他自己也清楚,这是不合规矩的,因此上当着自己亲姐姐的面前,他还是聪明的改了口。 虽是如此,他的质疑却叫顾欣湄突然领悟到,她这几句话并不能令顾震信服她,关氏这几年恩威并施,造成的影响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变的。 更别论顾震眼睁睁瞧着她这个亲姐姐脖子上的伤痕,却对她连半句关怀问候的话语都没有,反而还质疑她是不是冤枉了关氏,这又是怎么一个叫人无奈了得? 原主儿顾欣湄过去究竟是过的什么日子,竟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没维护下! 顾欣湄便轻轻一笑:「我倒是也不想相信你已经中了关氏的毒了,毕竟你是我的亲弟弟,你有一点不好都会叫我担忧害怕。」 「可是我身边有几个早被关氏收买了的奴才,昨日对我下毒手的时候被撞破,她们如今人也都在宗人府呢,你中了关氏的毒全是她们招供的,这容不得我不信啊。」 对待顾震这样的孩子,就得夸张事实。 「你若是不相信也没关系,画屏等人的口供已经到了太后伯母的面前了,太后伯母已经招了太医,叫太医待会儿来咱们府上给你诊脉呢。」 「这事儿究竟是真是假,等太医来了再说倒也不迟。」 顾震的神色便突然怪异起来,说不清是悲哀是愤怒还是伤感了。 他再是幼年丧母的孩子,又是次子,将来不必承爵,他的父亲也是位亲王不是么? 那他自幼所接受的教导,又怎会像一般人家那般简单! 他心中此时已经将姐姐的话信了九成,可越是如此,他可不就对自己越发恼怒? 那关氏可不是他的生母,相反这府中最近这些年还总有传闻说,他的生母或许就是被关氏暗害没了的…… 他究竟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还相信关氏母女待他才是真心的好呢? 顾震越想越沮丧,忍不住便想伸掌抽自己几个嘴巴。 只是想到这样做仿佛失了真爷们儿的作风,倒更像撒泼的妇人做派了,犹豫了良久后,他才缓缓抬了头嗫喏道,既是太医要来,还是叫他先给大姐看看脖子上的伤吧。 顾欣湄心头的大石头轰然落地。 她既然给顾震把了脉,已知那毒是什么毒了,倒也不是没有解毒的好法子。 毕竟顾震今年才十二,还没彻底开始发育,关氏想要叫他绝嗣,那阻碍精血生成的毒药还是下得过早了些,想来又怕被觉察出来,量也偏轻。 只要解毒的法子对症,慢慢调理上三四年,转好的可能最少有七八成,已经不令她太过担心了。 那她担忧的便不再是顾震的身体和将来的子嗣问题,而是这孩子的心理问题。 她很怕他无法接受她突然这般凌厉的惩治了关氏母女,也不信她的理由,反怪她除掉了这府中最关心他的人,从此将她这个亲姐姐当了仇人看待。 如今听到顾震这么小声的关心起她来,又怎不叫她心怀甚慰? 她便又轻轻拉起他的手,安抚般劝慰他道,震哥儿不用替姐姐担心。 「过去是姐姐不好,父王和大哥常年征战在外,姐姐笨的连自己都顾不好,便更没顾得上你。」 「你放心,从今往后不会了,姐姐必将好好带着你过日子,再不会叫谁平白欺负了你我姐弟去。」 就听得她话音方落,十二岁的顾震已经呜咽出声。 只是半大的男孩儿也是有些硬骨头,他到底没叫眼中的泪水滑落,硬生生的又将那呜咽声和眼泪一起忍了回去,只管连连对姐姐点起了头。 等顾欣湄又努力说了些话将顾震安抚住,路驰路太医就来了。 顾欣湄情知自己是目前这个王府里最能拿主意的人了,她便假作忘了自己的女儿家身份,执意没回避。 好在路驰也给宫中和宗室勋贵女眷看病看惯了,比顾欣湄还不在意这个,被人领进来后给这姐弟俩施了礼,便给顾震把起了脉。 谁知等他终于将顾震的手腕放开,又用眼神示意顾欣湄随他出去说话儿,她却摆了摆手道:「还请路太医当着我姐弟二人的面直说便是。」 路驰既是总在宗室勋贵之家行走,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来荣敏郡主这是想趁机给二少爷上一课呢? 他也便果然照直了说道,二少爷的确是中了毒,将来在子嗣上或许会有些艰难。 「微臣这便给二少爷开个药方清毒吧,先吃上两个月再看效果。」 顾震也没听清路驰又和他姐姐再说了什么话,他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他果然中了毒?还是要绝了他将来子嗣的毒? 他年纪尚小,倒不觉得子嗣算什么天大的事,更不会想到这个毒是否会令他长大成人后无法……人事。 他只是突然间想到,那关氏既然真敢对他下毒,那他生母也一定是死在关氏手里的! 原来他如今连生母的音容笑貌都回忆不起来,从来都不曾感受到母爱有多么慈祥,竟真是关氏这毒妇下的毒手,亏他还将关氏当做亲人依赖! 第二十三章 顾欣湄与路驰便只见他先是双眼直直的瞪了起来,旋即却又一蹦老高,伸手便去墙上摘他的佩剑去了!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大姐你别拦我,我要去杀了关氏这个毒妇!」 这般等到傍晚后陪着弟弟用罢晚膳再回到和香阁,顾欣湄还忍不住时时弯一弯嘴角。 就连顾震这个十二岁的孩子都立刻就觉察到关氏母女实在是罪有应得,她还用担忧那对母女能出得来宗人府么? 更别提路驰给顾震诊了脉,离开了睿王府便将这份脉案也交到了宗人府去! 外带着既有路驰出马,她更不用担忧弟弟的身体,她就朗声招呼个丫鬟来替她研墨,她要给护国公府写份帖子,明日一早差人递去。 她也想过是不是可以不写这份帖子,而是直接去见庄朝云。 庄朝云既是她未来的嫂子,又是这具身子最亲密的手帕交,姑嫂俩私下见见面聊聊天,听来倒是便宜了许多。 可庄朝云只是睿王世子没过门的媳妇,与她一样都是没出阁的女孩儿家身份,又该如何明目张胆伸手去管程敏身后的遗产之事? 两人就算商议出了千条妙计,哪有护国公府的老太君和夫人出马来得更踏实! 且不说若真能说动这两尊神仙出面撑腰,对何睦与两个孩子来说那是怎么一个硬气了得,单只说这两位手中能用的人手,那也不是她和庄朝云能比的…… 肖嬷嬷也觉得顾欣湄这么做更好,护国公府若能出面,怎么也比郡主出头名正言顺的多,闻言便连连点起了头。 只是肖嬷嬷也有她的顾虑,那便是她家郡主这般撺掇护国公府出面做这等事,于她家郡主又有什么好处。 郡主是怜惜程大姑娘丢下的一双儿女不假,可也应当仅限于怜惜啊…… 难不成、难不成倒是她猜错了,郡主还真看上了程大姑娘那些产业了不成? 若真是这样,这可要了亲命了! 亏着她和徐嬷嬷这些年这般兢兢业业的,怎么还叫关氏将郡主带得眼皮子这么浅了?! 顾欣湄当然知道肖嬷嬷是在顾虑什么,便轻笑着安抚起她来。 「嬷嬷你放心,我也只是去报个信儿,当做聊闲天一般将这事儿叫庄家心里有个底。」 「谁叫咱们知道了武定侯夫人不安好心,又清楚庄家和武定侯府的关系呢,若不提醒庄家一声,难免失了厚道。」 「至于他们家愿不愿意插手此事,那就看他们自家怎么想了,我又不是去逼着他们家替外甥善后的意思,他们能说出我什么不是来呢?」 只是她写着名帖还是忍不住替过去的顾欣湄又叹了口气。 顾欣湄可是亲王府的郡主啊,这和香阁竟然连一份现成的名帖都没有,难不成这位郡主过去就从不主动和外头走动? 不过等她再清理一番脑海中的记忆后,再与她作为程敏时候一对比,她也就恍然大悟。 顾欣湄很有几个玩得好的手帕交,庄朝云就是其中之一,这样的交情自然也用不上什么名帖。 至于交情不够的,又有谁敢企盼这位宗室郡主主动放下身段,上门去探望交际? 这与她身为武定侯府大奶奶时可是两回事,与她做姑娘时更是两回事,或许这就是身份不同,处理人际关系的路数便不同吧? 就像今日一早,她就能拿着牌子进宫求见去呢,若换在过去怎么敢想? 那现如今这个高贵身份被她得了,她可得好好珍惜、好好利用呢。 顾欣湄便含笑将帖子写好了,叮嘱徐嬷嬷明儿一早亲自递到护国公府去。 这时再看窗外,天色早已黑沉,很像是马上就有大暴雨的样子,虽是夏夜,也称得上是月黑风高夜了,她就招呼肖嬷嬷,可以叫段暄过来回话了。 「你也不用一项项回说某人都做了某事,我既将摸底排查的事情交给你来做,我就信得过你。」 她轻笑着叫段暄不用多礼。 「你只管将那不对的人名列个单子,再跟肖嬷嬷商量商量怎么处置她们便是了。」 「是将人送到咱们王府在外地的矿上做苦力去,还是索性叫她们拿命偿了这些年做的恶,你们说了算。」 肖嬷嬷和段暄就一同惊呆在了原地,仿佛都不知道郡主怎么就改变得这么彻底了,良久后方才齐齐对她施礼道,还请郡主放心,我等定不负郡主厚望。 尤其是肖嬷嬷的心头更如惊涛骇浪一般,即便已经跟顾欣湄表了决心,还是无法平静。 原来肖嬷嬷一直都在忐忑,她该怎么跟郡主游说一番,才能叫郡主暂时放下帮着程大姑娘的两个孩子撑腰这等小事,先将王府后宅的隐患灭了再说。 要知道那关氏把持王府后宅十年整,势力可不容小觑。 那关家女眷们白天又来闹了一场,谁知道这府里还有多少誓死要对关氏效忠的,已经辗转得了关家人递进来的命令? 又有多少人心里怕得紧,只怕关氏下场一定,她们这些关氏曾经的跟班也无法得到善终,便想临死前也挣扎一番? 更别论宗人府审理案件也是需要时间的,若趁着这几日工夫,有人拧成一股绳儿想方设法替关氏翻案,那也不难…… 那肖嬷嬷可不就唯恐那些人会拼死一搏,顺着关家人递进来的消息和法子拼一回么! 可直到此时肖嬷嬷才知道自己想左了。 原来郡主也早已料到这王府后宅还凶险暗涌,不单一早就叫段暄带着人里外摸排,眼下还如此雷厉风行的给她和段暄下了令! 既如此,她老婆子就是此时闭了眼也放心了! 肖嬷嬷和段暄既得了命令,这一夜的睿王府后宅便在倾盆暴雨的掩盖下、又一次掀起了血雨腥风,比头一夜更甚。 顾欣湄清早起来得了回禀,转眼又瞧见窗外景致经了一夜风雨后,处处都透着干净劲儿,便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 她就说么,段暄是她哥哥给她挑的侍卫小队长,肖嬷嬷是睿王正妃留下来的人,将差事交给这两人协办,果然是最最正确的选择。 「嬷嬷这一夜辛苦了,快回去歇一歇吧,有徐嬷嬷和画扇几个在正房里服侍呢,也不缺您一个。」她笑对肖嬷嬷道。 「倒是段暄和手下几个侍卫得好好赏赐,还有这内宅留下来的得用仆妇也该赏,等嬷嬷补了眠起来就去替我放赏吧。」 吩咐罢这些小事儿,也就到了早膳时分。 顾欣湄先叫人去将顾震领来随她一同用了早膳,看着他喝了她亲手熬的药,又亲自将他送去了书房跟着先生读书。 等她再回到和香阁,打发走了让去送信儿的徐嬷嬷,就一边静静的捣着药,准备合些药丸备用,一边等待护国公府那边的消息。 也就是将近一个时辰,外头便报进来,徐嬷嬷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护国公府大小姐。 顾欣湄忙放下手中活计,亲自迎到了和香阁的院门口,就瞧见庄朝云刚在门口下了软轿,脚还没等站稳,便一脸薄嗔的向她看来。 「你可知道徐嬷嬷一去我就急了?」 第二十四章 「眼瞧着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就不说提前差人给我递个信儿,今儿一大早倒装模作样的叫人给我们家递帖子去了,你这不是马后炮么!」 庄朝云本就是武将世家出身,脾气直爽得很,何况这事儿也容不得庄朝云不生气。 要知道顾霆临走前便专门嘱托过她,说是你既与荣敏交好,应当也瞧出来她多少有些糊涂,这些年被关氏拿捏得最爱面上的好名声,内里却是要多软就有多软。 「因此上还请你在我出征后多多看护荣敏和震哥儿,万万别叫他俩被关氏揉搓了去,等我回来……定有重谢。」 有未婚夫君亲自求上门做了这种托付,这何止是一对小男女情深意切,这还是顾霆对未婚妻的爱重与信任呢,庄朝云可不是又惊又喜的就将差事接了下来? 如今可倒好!她竟成了白受托付却不管事的,还险险被吓飞了三魂七魄! 这好在是没出事,还将关氏母女都送进了宗人府去,否则她庄朝云如何跟未婚夫交差呢?两人的情意恐怕也被毁干净了…… 顾欣湄自然也懂这个,忙赔笑迎上前去,轻轻扶上庄朝云的胳膊撒起娇来。 「好嫂子你就饶我这一回吧!我不也是没腾出空来?」 「我倒是也想昨儿就叫人给你送个信儿,捎带手再去我外祖父家走一趟,多求几个帮手回来也踏实。」 顾欣湄略带委屈的倾诉着。 「可我能信的人手拢共就那么几个,我哪里敢在关键时刻再打发出去两个?」 「或许就差两个人在身前的工夫,我的命就没了呢!」 也就是这番真心实意的诉苦,又说清了没去求助的缘故,令庄朝云立刻放下了薄怒,慌忙拉着顾欣湄的手上下端详起来。 那她又怎么会看不见顾欣湄脖颈上的伤痕,带来的惊吓又比她在护国公府听徐嬷嬷学说时还深了几分。 可顾欣湄本就不是指望庄朝云来怜惜她的,她又怎么会端端正正站在这里任凭对方端详? 她便笑着挽上庄朝云的手,招呼着快随她进屋说话儿。 等到两人到屋里落了座,庄朝云的心绪也稳了下来,既不用再担忧顾欣湄,她就忍不住咒骂起关氏来。 也就是这咒骂之间,就叫顾欣湄得知,她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儿,关氏之所以铤而走险要弄死她,根本就是想将安国公府那门亲事抢来给自己的女儿。 她便笑着接了庄朝云的话道,也怪我之前太糊涂。 「我若是早知道那娘儿几个惦记的是这个,就发话将这不靠谱儿的亲事让给她们又如何呢?」 「那安国公的继室夫人可比蛇蝎还毒呢,真当我很愿意嫁到他们家去不成?」 庄朝云顿时一愣,显然是不知道顾欣湄这「比蛇蝎还毒」的话是打哪儿来的。 顾欣湄便冷笑了一声:「难不成你还以为秦子锋的死真是惊了马?你可别忘了,他自幼就是马背上长大的!」 「我猜这多半就是他那继母搞的鬼,要将他早早弄死,好将世子之位谋来给自己的亲儿子呢。」 「你也别怪我满口都是空穴来风,我若是没有一点依据,我怎么会乱说话?」 「倒是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就是最近这几日,外头对你那大表嫂的死也议论纷纷呢,可不是就又将安国公继室也拉出来、跟你大表嫂的继婆母相提并论了?」 之前瞧见庄朝云亲自上门来了,顾欣湄便知道自己是失算了。 她本想亲自去一趟护国公府,再在护国公府的女眷中一番游说,这才叫徐嬷嬷去送个帖子,说是要上门拜访。 可她偏偏忘了算计如今的她和庄朝云的关系。 她两人何止是亲密手帕交,将来还是亲姑嫂呢! 睿亲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庄朝云一旦听说了,哪里还坐得住? 不过这又如何呢,庄朝云可是护国公府的大小姐,靠这一张嘴再将话传回护国公府去还不是一样的么。 顾欣湄就不再藏着掖着,还顺势将武定侯府大奶奶程敏的嫁妆铺子都被换了掌柜的这件事儿,也添油加醋学说了一遍。 庄朝云因着出身与性子之故,向来对后宅的争斗啊琐事啊都不大耐烦,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和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顾欣湄成为闺中密友。 可她过些日子到底是要嫁进睿亲王府做世子妃的不是? 睿王妃已经没了十年,她那准公爹睿亲王都不续弦,将来王府的中馈还不都得落在她肩上? 这二年间她的长辈们便一直教导着她,叫她将这些事儿都学起来,她虽是个直脾气却也够聪明,学得也快,如今听得顾欣湄这么一说,她顿时就笑了起来。 「我就说你怎么突然就变聪明了,不但躲过了关氏对你下的毒手,还将她们母女立时三刻的整治了。」 「敢情你自打秦子锋没了之后,便多长了好几个心眼儿了,人也不像过去那么软和了?!」 若是令时间倒回前几个月去,或者哪怕就是前几天,庄朝云也不会这么突兀的跟顾欣湄提起秦子锋来。 秦子锋可是顾欣湄的未婚夫,却在婚期前两个月坠马而亡,只要是和她亲近之人,谁心里不含糊,生怕她就此觉得人生无趣了? 可现如今既是顾欣湄故意露了这么个口风,以免叫人怀疑她为何变了个人儿似的,庄朝云也就信了,原来就是这种打击倒令顾欣湄开了窍。 庄朝云便非常兴奋的一拍巴掌,满脸都是替未来小姑开心的笑道:「你能想得开就对了!」 「我早就跟你说么,虽说没了个秦子锋,堂堂宗室女还缺夫婿人选不成?如今一瞧啊,倒是正应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句话了!」 不过庄朝云虽是如此想的,她也没打算放过关氏母女。 只因她心里清楚得很,一旦关氏母女算计顾欣湄得逞,将来受苦的便是她这个睿亲王世子妃了。 再换句话说,就关氏这个毒妇的野心……哪里是算计掉一个顾欣湄便善罢甘休的,震哥儿不也没逃过关氏的毒手去? 就算震哥儿的毒也能解干净,等顾霆回来了,她庄朝云还不是得再三对他解释,也不一定能择清自己的失职呢…… 她便在心中暗暗有了计较,想着等她回了护国公府,必在祖母和母亲跟前给关氏上些眼药儿,叫那关氏母女死在宗人府才算出了口恶气。 只是这些心事也是不好跟顾欣湄讲的,庄朝云便掩饰般重新拉住顾欣湄,仔细询问起了程敏的嫁妆铺子一事。 「你们家和武定侯府不是从没走动过么?你怎么知道我表嫂的铺子都被换了掌柜呢?」 顾欣湄本就巴不得她赶紧问起这事儿呢,便将跟两位嬷嬷说过的话又跟庄朝云说了一遍。 「你还记得去年中秋前咱们一起逛街时,曾经去过武定侯夫人名下的那家银楼么?」 庄朝云顿时哦了一声。 「你是说我嫌弃那家银楼新出的镶宝首饰不够精致,伙计便去请来掌柜开了后库,拿出一盒子宝石和一摞的首饰花样叫我选那一次?」 庄朝云之所以反应如此之快,立刻就记起了这件事,只因这一次逛街实在令她丢脸。 第二十五章 武定侯那位继室夫人虽只是她表哥何睦的继母,外人谁又跟她论这个,只要说起来武定侯府来,谁不说那是她姑父家。 可她偏偏就不知道那家银楼竟是武定侯夫人的产业,为着一付镶红宝石的头面不够精致,便将刁钻任性的贵女本色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而那银楼掌柜的虽然看似恭敬,还开了后库拿出大盒宝石任她挑选,却在假作不经意间点了她一句,那话里话外便是说,庄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她表哥何睦的面子上,也不该大闹这家银楼。 「就是那个阴阳怪气的掌柜,如今去了我表嫂的生药铺子做掌柜了?」庄朝云理清了个中关系,便皱起了眉头。 那这还用说么,这分明就是武定侯夫人对她表嫂程敏的嫁妆铺子下手了啊! 其实庄朝云与程敏并无深交。 一是因为程敏出身低,何睦的舅家护国公府当初就不看好这门亲事,后来也果不其然,何睦的亲爹便屡屡拿着程敏的身份说事儿,借此不给何睦请封世子。 二是何睦今年已经二十有四,程敏只比他小两岁,庄朝云眼下却才十七岁,既差着年纪又差着身份的两个人,也不是生活在同一个后宅里的,哪里有什么交情和亲情可言。 更别论何睦的生母早亡,护国公府虽对他屡有看护,却也多少因着他的亲爹不够仁义,以及他自己做主了婚姻大事,便有些心凉,这样的两家女眷又能剩余多少走动呢? 只是庄朝云也清楚,她乃至护国公府用不着看程敏的面子,他们家要看的是表哥何睦与表哥的两个孩子。 她便再也坐不住了,急急忙忙就站起身来跟顾欣湄告辞。 「你若是不跟我说这些,我还惦记着多陪你半日,也好宽解宽解你。」 「可现如今既瞧着你没遭什么大罪,心情也不错,你又主动跟我讲起了我表哥的家事,那我也不跟你矫情了,我先谢谢你,这便回去跟长辈商议商议对策要紧。」 顾欣湄要的本来就是这个结果,又怎么会拦着庄朝云,她就也笑着站起来,张罗道我送云姐姐。 不过就是出门之际,她也不忘又提醒庄朝云几句,那便是她只知道生药铺子换了掌柜的,那三家程氏医馆换没换人,她还没顾得上叫人打听。 「若是你们家能比武定侯夫人下手还快,在她没来得及都将人手换了之前就替你表哥的两个孩子将产业霸住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顾欣湄这个提醒当然自有她的用意。 她的确还不清楚那三家医馆的下场是不是与生药铺子一样,她也很急于知道结果。 如今这般提醒了,想来护国公府将结果打听出来后,庄朝云也不会瞒着她。 另外她也怕护国公府瞻前顾后,万一下手晚了,真叫林氏那个毒妇趁机将人全都换了,即便将来又将产业都夺了回来,医馆和药铺就不伤元气么? 单只说几家医馆这些年来积累的人气儿,也经不起这么来回折腾不是? 医馆药铺又不比一般产业,折腾来折腾去的可容易出人命! 何况护国公府这等勋贵之家可是最要脸面的,若能早些动手,化危机于无形,不比将来和武定侯府打得不可开交甚至人尽皆知好看? 庄朝云也不傻,她既是得知消息便坐不住了,也是有着与顾欣湄一样的担忧,她就笑着叫顾欣湄放心。 「我们家老太君最疼的就是喜姐儿和福哥儿这俩孩子了,只要叫她老人家知晓有人欲夺两个孩子的财产,倒看她能饶过谁!」 顾欣湄便抿嘴儿笑了。 护国公府再瞧不上她身为程敏时出身寒门,谁叫她肚皮争气,一口气便生了喜姐儿和福哥儿这一对龙凤胎呢? 庄老太君便隔三差五的就要差人将喜姐儿和福哥儿接到护国公府去,口不停歇的心肝儿肉叫着,只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两个孩子才好。 而现如今两个孩子已经没了亲娘,祖母又不是亲的,庄老太君可是两个孩子的曾外祖母呢,哪儿会叫两个孩子受委屈! 再说顾欣湄也还有个顾虑,那便是林氏若只是霸占程敏的产业也就罢了,她还怕武定侯夫人想将两个孩子养残了……甚至要了命去。 如今天气这么热,程敏又算是横死的,外加年纪轻轻,肯定是过了头七便得下葬。 越是如此,武定侯府便越是忙碌,一个不小心就非常容易令孩子有个「闪失」,到时候岂不是哭都来不及? 送走了庄朝云后,饶是顾欣湄如何掩饰,还是忍不住黯淡了神色,只觉得胸口剜心挖肺的疼。 程敏的父亲程郎中早几年就过世了,她的娘家也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外加上她的出身本就低,如今人说没就没了,还指望谁替她出头不成? 那她也就只能先尽自己所能,求着护国公府出面,先将福哥儿和喜姐儿这一对心肝儿保下来再说吧…… 至于她自己的深仇大恨,筹划清楚后雷霆出击也不迟。 可顾欣湄到底也没想到,她这厢才送走了庄朝云,还不等她细细琢磨个稳妥复仇之计,外头便报进来,安国公府秦大小姐又来了。 顾欣湄闻言便有些烦了。 她那天可是什么话都跟秦子盈说了,那丫头怎么还不明白呢?这才两天便又送上门来找骂,这是吃错药了不成? 倒是徐嬷嬷提醒她,说也许是秦大小姐前天挨了郡主的训斥后,回去又听说咱们王府都出了什么事,便想通透了,今日这是上门来赔礼呢。 「若叫老奴说呢,郡主不妨见见她。 「那天要不是秦大小姐屡屡在廊桥上用力跺脚,那横梁当时也许落不下来。」 「这分明就是那娘儿几个拿她当了枪使,要能说通她给关氏娘儿俩多加一个罪名岂不快哉。」 顾欣湄就狐疑的扬了扬眉:「若秦大小姐能有这么聪明,两天工夫就想明白是被利用了,或是被我几句话就说服了,早之前干吗去了?」 可她说罢这话就红了脸。 徐嬷嬷可不知道她已经换了瓤子了,在这些嬷嬷丫鬟们的心里,她顾欣湄不也曾是她口中说的这样糊涂人么?!她有什么立场嫌弃秦子盈糊涂! 她便笑着掩饰道,倒是我想窄了。 「那我就听嬷嬷的见见她,倒看她能给我什么惊喜。」 说罢这话她就站起身来,招呼徐嬷嬷随她下楼,到楼下等待秦子盈被人引进来相见。 秦子盈前天擅入王府后宅胡言乱语,却被顾欣湄骂了个狗血淋头,今日便乖巧得很,来了便在门外等待召唤,再也不敢擅动一步。 也就是等待之间,她再想起不过短短一日,荣敏郡主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关氏母女送进了宗人府大牢,便只觉得脖颈处瞬时便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直浸得她后颈凉飕飕的。 多亏那一日荣敏郡主骂跑了她! 若不是荣敏郡主机灵,恐怕她还傻呵呵的蒙在鼓里,任凭关氏母女利用她吧?! 这般等到仆妇将秦子盈领到了和香阁,顾欣湄再瞧见这位秦大小姐一脸感激,虽有些奇怪这份感激打哪儿来的,可等她听罢秦子盈的叙说,也就明白了。 第二十六章 敢情徐嬷嬷还真没猜错,秦子盈前天跑到廊桥上撒野,又不停的跺脚咒骂,根本就是个圈套。 而那设下圈套连带在秦子盈耳边教唆的人,便是二小姐顾欣澄。 顾欣澄自己当然不能出面与顾欣湄在廊桥里发生争执,那廊桥顶棚的横梁既被锯过,她怎么不害怕一个躲闪不及,便连她自己也被砸在下头? 而换成秦大小姐出面就不一样了。 那顶棚既是早做了手脚的,就等着适当时候坍塌呢,万一顾欣湄因为与秦大小姐起了争执、被那横梁砸死了,秦子盈还能从此事中顺利脱身不成? 她可是因此害了顾欣湄的性命呢,若不想被追究,那也就只能和关氏母女抱成一团,索性求她母亲命二哥娶了关氏的女儿,锦被一拉掩盖住所有罪恶! 「只是我也没想到,荣敏郡主倒是个手段凌厉的,这么快便捉了那母女几人的痛脚,我这自以为来送及时雨的倒是来晚了。」 秦子盈颇为不好意思的笑道。 可她的不好意思不过一闪而过,顾欣湄便眼见着她从座位上起身,对她深深施了个福礼。 「既如此,我便只当这次是来感谢郡主的吧,若不是郡主及时骂走了我,我或许就被那母女几个玩死了。」 当然了,眼下关氏母女已经落进了深牢大狱,所谓的「玩死」不过是个假想。 可秦子盈却知道,若不是顾欣湄足够聪慧,手段也足够凌厉强硬,她二哥说不准就真被关氏母女利用着她这亲妹妹联手算计了。 就她母亲那种重男轻女的思想,二哥还未娶呢,母亲便迫不及待的利用起她来,若真叫二哥因她之故娶了睿王府的庶女……落在她秦子盈身上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顾欣湄虽也欣喜于秦子盈这种傻大姐儿竟然一朝就伶俐了起来,个中还有自己的功劳,闻言还是忍不住轻嗔了一声。 「秦大小姐虽是经了此事便醒悟了,可也万万不能再如此粗糙鲁莽!」 「你可是个女孩儿家,学那些男人家满口粗话干什么?」 她没成为程敏前倒是个现代人,成为程敏后还做过两个孩子的母亲,按理说也不该脸皮如此薄。 可是谁叫她如今成了顾欣湄呢?那她若是不表示一下「愤怒」,岂不是不合身份! 秦子盈先是一愣,想起自己方说了句「被玩死」,随即就红了脸连连抱歉。 「我们安国公府阖府上下都是鲁莽武夫,我母亲对我又疏于教导,使得我至今都不大会说话,还请郡主海涵。」 顾欣湄心中便忍不住泛起淡淡的忧伤,只因她一下子就想起了何睦。 何睦也是一介武夫,可他极少有满口糙话的时候呢,偶有说错了话就连连道歉,挺大个男人也会脸红…… 只是她也知道,眼下并不是她沉浸回忆的好时候,她便迅速收回思绪,笑问秦大小姐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之前徐嬷嬷是提醒过她,说是若能将秦子盈被关氏母女利用一事也报到宗人府去,那便越发将关氏母女钉死了。 安国公府到底是勋贵之家,关氏母女敢往这等人家伸手,甚至还要掌控安国公府未来世子的婚姻,这分明是给王爷招惹祸端。 可顾欣湄却不想照做。 这样做虽能将事情捅得更大,却也将她牢牢钉死在了安国公府不是? 太后娘娘可是正发愁她的婚事呢,经此一事,还不真得叫她嫁给秦子铭,正应了「兄终弟及」的话了? 所以顾欣湄也不含糊,张口便问起了秦子盈怎么想的。 若秦大小姐还想不明白个中深意,看不出她根本不想再跟安国公府有什么牵连,她也不介意再骂醒她一次。 秦子盈之前既提到过自己是来送「及时雨」的,闻言便试探的看向顾欣湄。 「郡主手中若是缺证据,我就算豁出去脸面不要了,也可以替您去做个证。」 「我就说那关氏母女叫我来贵府做了手脚的廊桥上叫骂,就是为了让那廊桥适时坍塌害死郡主。」 这会儿便轮到顾欣湄愣了。 经过湖上廊桥那一次短暂交道过后,她对秦子盈这个人多少也有了些了解,那便是这女孩儿已经快被安国公府的后宅养废了。 那她就本能的以为秦子盈会斩钉截铁的回答说,我还是想劝说你嫁给我二哥。 秦子盈与她那祖母和母亲定是百般瞧不上关氏的庶女,今儿才跑来感谢她,而不是突然彻底醒悟到这门婚事根本不可能。 谁知秦子盈竟然不只是来感谢的,也没继续劝说她再嫁给秦二爷,她说……要是她钉死关氏母女的证据不足,还可以替她去作证? 看来她还真是将事情想简单了,安国公府这是不图谋到她顾欣湄嫁过去誓不罢休呢! 秦子盈今日虽然看似聪明了,一步步却全是被有心人教过的,想要从威逼利诱改为徐徐图之了! 顾欣湄只觉得心头乱成一团麻,因为她自己一时都弄不清了,安国公府这般明显的示好,她到底是该接还是不接。 若是她接了,好处是明镜儿似的摆在那里的,那便是彻底钉死关氏,叫那母女二人再也翻不过身。 可这事儿的坏处也极其明显了,那便是一定会打乱她重新筹谋嫁回武定侯府去的计划。 那她就不接? 可如此她也真的没什么好法子钉死关氏母女了。 关氏可是上了皇家玉牒的亲王侧妃,顾欣淩也是正儿八经的亲王之女;这两人是谋害她和震哥儿来着,可他们姐弟还好端端的活着呢。 那么这母女二人再过分,也不过是在家中搞了搞鬼啊——既是并没涉及到旁人家什么事,也没造成真死了人的后果,那就罪不至死,最多被送往皇家家庙修行…… 不过顾欣湄突然就惊醒了过来,想钉死关氏与顾欣淩,其实根本就用不着秦子盈作证人。 她和震哥儿是还好端端的活着呢,可是顾欣澄已经死了! 关氏身为亲王侧妃,却勾结娘家人害死了亲王之女顾欣澄,这女儿还是关氏亲生的,皇家怎么容得下心肠如此恶毒的妇人! 她便迅速回过神来,笑着对秦子盈道,我倒是没想到,秦大小姐竟是这么一个爽利人。 「你的好意我领了,作证却不用了,各府的事儿各家关门料理吧。」 不但话是这么说,她的面上也明晃晃的摆出了一副「我不想再跟你们安国公府有任何牵扯」的样子。 秦子盈顿时便有些失落,有些懊恼。 前天荣敏郡主既然那般骂了她一顿,分明是根本没看上她二哥。 谁知她回去后将这个结论和祖母、母亲说了,她们却不信她的话,反而越发威逼她多跟荣敏郡主走动。 因此上她才非常主动的提出要替荣敏郡主作证,以此作为更进一步试探。 她当然不敢希望荣敏郡主突然就答应了与她二哥的婚事,可只要郡主愿意用她,慢慢筹谋不是一样的么? 她便只盼着……荣敏郡主愿意用她作证,这样她回到安国公府后,也好歹能跟祖母和母亲交差了。 可结果却是荣敏郡主拒绝了,不但拒绝了,还非常彻底的摆出不打算再跟安国公府有什么牵扯的神态! 第二十七章 那她秦子盈虽然不必再被祖母和母亲威逼,屡屡以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身份替二哥筹谋婚事,想来也得被祖母和母亲臭骂上一顿,说她是个废物吧? 顾欣湄却仿佛早看出了秦子盈在想些什么,就不等她再度开口,便下了逐客令。 「我都说过了,各府的事情各自关上门料理,秦大小姐还没听懂?」 「那我也不留你了,你且回去再仔细想想,我前天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她明明就是再也不想跟安国公府藕断丝连、甚至屡屡被纠缠罢了! 秦子盈虽学了乖,不敢再满口胡言乱语,却依然想用「替她作证」纠缠她,这又是何苦来的! ……这般等到再回后宅的路上,徐嬷嬷便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安国公府的好意都送上门来了,郡主怎么就不收下呢。 这若依着过去程敏的性子,便得发作徐嬷嬷一回。 自古以来只听说主子命令奴才的道理,就没有奴才反而要教主子怎么做的说法;她虽然曾经是个现代人,却也更看重上下级间的关系,那就是一条壕沟不能逾越。 可她总不能白死一次吧? 经过这么一番生死历练,她又如何不知道,她自己过去的为人处世很有些毛病,这才在武定侯府的彩云轩、也就是她的院子里,一个下人都没维护住? 顾欣湄便轻轻攀上徐嬷嬷的肩,撒娇般跟她这个奶嬷嬷附耳小声道:「您也瞧出安国公府是派秦大小姐来示好了呀?」 「那您倒是想想,我若是接了他们家这番示好,岂不是非得嫁到他们家去不可了?」 「想必您和肖嬷嬷私下也聊过,都觉得秦家大爷死得蹊跷,这等人家谁敢随便招惹啊?」 「我可巴不得从此再不跟他们家有来往呢,这示好我干脆不要也罢,从此大家做个路人干脆利落!」 顾欣湄当然知道徐嬷嬷既着急赶紧钉死关氏母女,又着急她的终身大事。 她今年都十七了,哪怕从眼下就开始说亲也有些嫌晚不是? 而安国公府二爷就仿佛是送上门来的一个很好的人选,乍一看便比当初的秦子锋还好,毕竟安国公夫人是秦老二的亲娘。 徐嬷嬷便想着若能将错就错将她嫁给秦老二,也未尝不是个好结果。 所以她便拿着「秦子锋死得蹊跷」点了点徐嬷嬷。 徐嬷嬷的脸色顿时凝住了,良久后方才叹了口气对顾欣湄道,方才是老奴僭越了。 徐嬷嬷的确是觉得秦二爷不错,甚至比当初那位秦家大爷还好。 安国公夫人既是秦二爷的生母,安国公又在为秦二爷请封世子,若郡主能跟这位爷续上姻缘,也算是误打误撞的好事了。 可秦家大爷的死……若不是安国公夫人动的手脚又能是谁? 当初太后能将郡主指婚给秦大爷,还不是早就知道秦大爷文武双全,并不是个窝囊废?! 就这么一个文武双全的大好青年,却被惊了的马匹坠死了,谁能相信这只是意外呢? 那安国公府可是武将世家出身,先祖还是个养马的,世子的马匹怎么会如此不堪! 那她就真不该替郡主这么谋算。 安国公夫人再是秦二爷的亲娘又如何,郡主嫁进去不过是个媳妇,在这种杀人越货都做得出的蛇蝎妇人手下讨生活……这得多么艰难! 就算是郡主能得安国公夫人青眼,婆媳两个还算和睦,一旦哪天秦家大爷之死被揭开谜团,倒叫郡主如何自处呢? 顾欣湄见状便开心的笑了,并不是高兴她这一招用得好,而是高兴于徐嬷嬷也是真心疼她的,她可有日子没尝到这种如同长辈的疼爱了。 既是打理罢这些琐事,顾欣湄再回到和香阁便只管沉下心来做药,也不忘将顾震的起居照顾得事无巨细。 时间便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第二日午后。 顾欣湄才刚从小眠中醒来,正要招呼画扇等人服侍她洗脸,就瞧见肖嬷嬷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 「崔长史叫老奴给郡主带个话儿,说是那关氏为了保住三小姐,已经认下了二小姐之死是她亲自差遣侍卫动的手,三小姐对此事毫不知情。」 「只是宗令成王爷也得看顾咱们王爷这个侄儿的面子不是?」 「那厢才拿了关氏的口供之后,成王爷便已经差快马去给咱们王爷报信儿通气去了。」 成王爷是先帝的亲叔叔,当然也是睿王的亲叔叔,先帝在位时,成王爷便掌管着宗人府。 顾欣湄便从肖嬷嬷的话语声中听出了些许的担忧,或许是担忧这个信儿送到睿王面前去,关氏母女的下场就不会像她想象的那般必须以死谢罪了。 她便笑着安抚肖嬷嬷稍安勿躁。 「我父王又不是个糊涂的,他老人家膝下一共五个儿女,倒有三人都遭了关氏毒手,这还不算我们不知情的、关氏是否对我大哥动过手呢,他若还要保关氏,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就算在一般人家,妾室这么作恶也逃不脱一个死去,关氏又比谁多两个脑袋不成? 「我也知道嬷嬷是怕便宜了三小姐,更知道三小姐甚至比她亲娘还要毒,可她亲娘都这般恶贯满盈了,宗人府还会放她回王府享福来?」 那顾欣淩本就是庶出,生母又是个罪人,就算她生母将罪过全都大包大揽下来只为保她不死,也不过是扔到哪个庙里苟且活着罢了。 「成王叔祖父做了这么些年的宗令,想来也不是个摆设,送个信给我父王也只是全个情分吧。」顾欣湄这般笑道。 更别论她父王身边还有哥哥顾霆在,就算父王一时糊涂,哥哥还不会及时劝阻么? 肖嬷嬷一想也是这个理儿,紧张的神色便放松了下来,随后就悄声告诉顾欣湄说,护国公府老太君差了人,将程大姑娘的两个孩子接到护国公府去了。 「那林氏真是个狠心肠啊,就算两个孩子不是她的亲孙子亲孙女,怎么就敢打算叫四岁的孩子整日整日的哭灵?」 「要不是何家大爷才过一日便瞧出了不对,说什么都不叫孩子们再去灵前受罪了,想必两个孩子就得累死在灵堂里!」 「庄家老太君乍一听说就急了,前天一早便差了人去何家跟那林氏交涉。」 「谁知交涉罢了后,林氏还是那般我行我素,每日都差了人去逼着两个孩子哭灵,每每被何大爷回绝后,便骂何大爷狼心狗肺。」 「说起来那武定侯府虽是家中办着丧事,却日日打成一锅热窑!」 「今日老太君便不想再忍,大清早就差了十几个婆子打上门去,愣将两个孩子从何家抢了回来。」 顾欣湄直听得脑袋都要炸了。 林氏那毒妇! 对她斩尽杀绝外带夺产就罢了,对何睦百般打压只为夺爵也罢了,竟然还真对两个孩子动了手? 她本以为既是程敏死得冤,林氏便得藏着掖着些,想来一时半刻的也不会对喜姐儿和福哥儿下手,至少明面上也会做个「慈祥」的祖母。 家中又正在办着程敏的丧事,何睦也足够硬气警醒,想来这毒妇也就暂时没空对付两个孩子了。 第二十八章 这样她就有了时间差,来得及做各种谋划。 比如及时说动护国公府庄家,早些出面去替两个孩子撑撑腰,好将那两条小命暂时护持下来,也好叫何睦少些后顾之忧。 再比如说她慢慢筹谋着,争取在程敏过世一周年后,成功嫁进武定侯府何家,一来方便报仇雪恨,二来也好亲自教养一对儿女。 敢情她还是想得太过简单,林氏已经不要脸到了如此地步!这分明是想将何睦这个小房头彻底斩尽杀绝啊! 那也真怪不得她当初就没防住林氏的黑手,她哪里对付得来这种不要脸的毒妇! 可顾欣湄再愤怒,再责怪自己,再心疼两个孩子,她又如何敢当着一众下人面前露出一点端倪来?她只能忍! 这时她就又听肖嬷嬷道,林氏狡辩说,她之所以想叫两个孩子去哭灵,是因为两个孩子才是害死他们母亲的罪魁。 「说是程大姑娘根本就不是早产的,而是吃了两个孩子乱递给他们母亲的吃食,那吃食里加了霸道的毒药。」 「至于那吃食里到底有毒没毒,两个孩子哪里说得清?可怜两个孩子倒被林氏扣死了这么一个大黑锅。」 肖嬷嬷饶是再怎么和程敏不熟,话说到此处也黑了脸。 「那何家大爷本就不是林氏亲生的,如今又被继母硬给两个孩子加上这么一个滔天罪名,这辈子也不要再想袭爵了吧。 顾欣湄终于忍不住冷笑了起来:「这位侯夫人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只是我也觉得可笑,她的恶毒用心连我们这些外人都瞧得出来,她怎么就不知道遮掩一番呢?」 「她就不怕指不定哪天就有老天收了她?」 肖嬷嬷叹了口气,便耐心的给顾欣湄解释起来。 「若不是护国公府老太君出了面,我们王府又跟护国公府是姻亲,这话怎么传的出来叫我们知道?」 「程大姑娘又没个娘家,再死得蹊跷也不用怕娘家找上门去,那林氏可不是越发不用顾忌了,吃相也难看了起来?」 「说来说去林氏也唯独错了一点,她不该漏算了护国公府,如今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顾欣湄一听也对,林氏不就是以为护国公府这二年对何睦松了手,便给了她一个可趁之机了? 倒是她身为程敏时便清楚得很,护国公府这几年之所以对她的夫君何睦松了手,与其说是什么冷了心,那都是气话。 其实还不是觉得何睦已经成家立业了,舅家便不好再将他当个孩子般呵护了? 可就是这么个理所应当的松手,到了林氏眼里,却还以为护国公府因着何睦得不到世子之位,便灰了心不爱再管他,他也就随便被继母怎么祸害了? 孰料护国公府的老太君可是有名的硬茬子,这次被林氏惹急眼了,可不是就将林氏的毒计戳破,瞬间便传了出来! 再想到前几日皇上将武定侯叫到御前训斥了一顿,其中也未必没有护国公府暗中使力,想来林氏的大笑话还在后头呢…… 外加上护国公府老太君已经出了面,她的计谋也算是成功了一步,最少她不用再担忧两个孩子继续受罪了,何睦那里也不用分心照顾两个孩子了,可以全心与林氏对抗,顾欣湄心里的煎熬也就轻了些。 那就将对林氏的恨意且先攒着,将来再以雷霆之势还回去吧! 她便招呼肖嬷嬷去替她备些厚礼,明儿一早她好去护国公府见见那两个可怜的孩子。 肖嬷嬷本就一直以为郡主这是和那俩孩子同病相怜,又怎么会觉得这种吩咐不合情理,就很是干脆的答应了,便去了库房。 这便余下顾欣湄一人独坐在窗边,连午睡过后的脸都不想洗了,就这么缓缓的盯着窗外一个方向,渐渐将十指的指甲都抠进了手心里…… 只是顾欣湄到底没想到,喜姐儿和福哥儿已经被连续几天的争吵吓坏了,外加上想娘想得厉害,才一到曾外祖母家便相继病倒了。 等她第二日清早到了护国公府,便只见到了出来迎她的庄朝云,一路将她引到了自己闺房院门口,而不是带她去见见老太君与国公夫人。 「两个孩子昨儿头午被接过来时看着还好,就是虚弱些,外带着嗓子都哭哑了,想娘都哭不出声儿来。」 庄朝云颇显疲惫的跟顾欣湄解释道。 「谁知道还不待我母亲差人请来太医给他们瞧瞧,两人便接连都发起了烧。」 「这不是今儿一大早我祖母和母亲便又去了他们的院子,还惦记着今儿牢牢守着他们,不退烧就不回来呢。」 她既没引着准小姑先去面见长辈,当然很怕顾欣湄挑理,解释的难免多了些。 「我便想着不如请你先到我的院子里坐一会儿,稍后我再携你去见祖母也不迟。」庄朝云强笑着挽上顾欣湄的手臂。 顾欣湄却是闻言便呆愣在原地,胸口疼得随时都要炸开。 昨儿肖嬷嬷给她带话儿时,怎么就没告诉她,孩子们病了? 而她也怎么就没想到,喜姐儿和福哥儿才刚四岁,连续几天的惊吓一定会导致生病? 都怪她,都怪她! 要不是她太过外露,从不掩饰她对林氏的不屑、不敬与不喜,想来林氏也不会非害死她不可,继而还要拿两个孩子出气…… 顾欣湄越想越自责,越想越心痛,一时间痛得无法呼吸了。 可护国公府也没慢待喜姐儿和福哥儿啊! 老太君不但及时下了令,将孩子们从武定侯府抢了来,还带着护国公夫人亲自照顾孩子们去了,这不就是她想要的、最好的结果么? 顾欣湄只能这样拼命的安慰着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将心中的各种情绪缓缓压制了下去,抬头对庄朝云轻轻一笑。 「云姐姐想来也没少为那俩孩子操心吧?我看你的脸色都不大对。」 「不如你先回去歇息一会儿,只差个仆妇领我去两个孩子的院子便好。」 「我既然来了,总得主动去见见老太君和国公夫人不是?坐在你那里干等着老太君召唤,未免太过失礼了。」 「更别说那俩孩子的现状叫人一听就心疼,我也很想见见他们,哪怕帮不上什么忙,陪他们一会儿也是好的。」 就是顾欣湄这种先是满面愤恨,继而难以掩饰的对孩子们的关心,顿时惹得庄朝云有些狐疑。 顾欣湄索性也不掩饰了,一下就红了眼圈儿。 「我这是……我这是想起我母妃去的时候,震哥儿才两岁,他那哭得嘶哑的声音,至今还总在我耳边回响……」 「你说一个两岁孩子懂什么生死呢?」 「他却仿佛知道他和母亲从此天人永隔了,竟整整哭嚎了两天,这才哭哑了哭累了,再哭不出声。」 「想来你那表侄女表侄儿也和震哥儿当年一样的吧?」 庄朝云哪里忍得再听,就连她听了这话也泪眼盈盈了! 她便又轻轻扶上顾欣湄的手肘,轻晃了两下道:「好了好了,我就知道必得惹起你的伤心事,这才拦着你过去。」 第二十九章 「可你既是没将我们家当外人儿,愿意和我们家一样替两个孩子撑腰,也是他们的福气,我索性也不歇着了,这便带你过去瞧瞧他们也罢。」 「也许房里一热闹,就叫两个孩子欢快起来,病也好起来呢!」 顾欣湄闻言大喜,眼角还带着泪,便又对着庄朝云展颜一笑,两人就重新挽了手,直奔两个孩子暂居的小院而去。 谁知两人才刚到小院门口站定,也不等守门的婆子进去通禀一声,就瞧见远远的有个仆妇匆匆从一条小路跑了过来,直跑得气喘吁吁满脸是汗。 那仆妇此时也瞧见了自家大小姐和大小姐身边的荣敏郡主,论说便得整理整理仪容以免失礼。 可她不但顾不上擦汗,脚步还越发快了几分,直扑到庄朝云身前五六步远,这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小姐,不好了!睦大爷那厢放出了话来,说是等睦大奶奶出了大殡,便一个大子儿的祖产都不要,只求分家出户呢!」 「还说、还说若是武定侯爷不同意,他便自请除族!」 庄朝云登时又惊又怒。 惊的是,何睦表哥怎么一声不吭便生出这么个馊主意,事先也没来跟她祖母和母亲商议一番,哪怕叫亲信递个话儿呢。 她这表哥可是武定侯的嫡长子,正经的原配所出,论理论法都是铁打的继承人,凭什么反将偌大一份家业和那爵位让给旁人?! 怒的是,难不成武定侯夫人祸害两个孩子不成,继而转头对付表哥去了?还拉上了武定侯一起,也便逼得父子反目? 要不然表哥怎么会有个「武定侯爷若不同意他分家出户,他便自请除族」的说法? 不过庄朝云想到自己还是个闺阁女子,这仆妇分明是赶来给祖母和母亲报信的,而不是捉住她这位大小姐叫她拿主意,她的神色变幻了一番,便叮嘱起那仆妇来。 「事情我知道了,你自去忙你的吧。」 「之后叫人继续打探着也好,想个法子见见表哥本人也罢,该做的都做起来,方才这话我先替你带进去,老太君若有疑问和交代,自会再喊你过来。」 她便没瞧见立在一边的顾欣湄,已经轻轻翘了几次嘴角儿。 是的,顾欣湄很喜悦,虽说两个孩子还在病榻上受苦,她自己也枉死过一次了,方才又被煎熬了一回,她还是很喜悦。 何睦是沉默寡言了些,在外人眼里便多数以为他已经被继母压制成了怂包一个,可唯有她知道,他一直都会反抗。 当年她有机会嫁给何睦,本就是武定侯夫人设下的顺水推舟之计不假,武定侯夫人以为程敏出身寒门,便足够连累得何睦再也无法争夺世子之位了。 何睦却是将计就计将她明媒正娶抬回了家,随即就将他得用的所有人手都交给了她,随便她如何使唤。 而她也正是借助他的这些人手,和他在京都城的关系网,迅速将程氏医馆铺开局面。 她程敏是出身寒门,可从程氏医馆越来越壮大开始后,整个京都城的勋贵女眷圈子里,文武官员夫人聚会中,又何曾少了她的身影,或少了对她的赞誉? 就算是武定侯本人在程敏活着时,何曾敢于明面里说过一句,世子之位再没何睦的事儿了? 归了包堆儿总结一句,她那位蛇蝎继婆母到底是眼界窄了些,竟还傻呵呵的一直以为何睦是个好对付的,程敏倒是个必须赶紧害死的硬茬子。 那毒妇就不知道,若没何睦撑腰,寒门女如何经营得起来几家医馆又美誉连连? 那毒妇就不知道,程敏虽然已经身死,何睦还好好活着呢,复仇之路才刚刚开始? 而现如今何睦放出这种风声来,也未必就是真的要这么做呢…… 他或许也早知道了程敏死得蹊跷,如今两个孩子既已被接离险境,他再无后顾之忧,也就到了他出招逼着继母大露马脚的时候了。 林氏不是喜欢作孽么?那就叫她作去!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顾欣湄便轻轻摇了摇还在兀自惊怒的庄朝云,满脸都是掩盖不住的崇拜神色。 「原来你那位大表哥也是个有谋有略的,竟在此时放出这种风声来配合你们老太君的做法,还真是两相呼应呢!」 这话突然就提醒了庄朝云,她之前一直黑沉的脸色顿时露出了笑意。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你这话倒真提醒我了,即便我表哥没想到这一层,我却觉得这招数未尝不可一试!」 庄朝云也就不用再站在院门前左右思量了,她立刻就拉着顾欣湄,两人快步进了院,又一路进了正房。 想来是两个孩子的病情还没见缓解,听说荣敏郡主来了,护国公夫人脚步匆匆便从孩子们歇息的内室中迎了出来,正将顾欣湄拦在了厅堂门口。 「孩子们烧得厉害,老太君生怕将病气过给郡主呢。」 护国公夫人满脸歉意的扶住了欲给她施礼的顾欣湄道。 「老太君便差我出来陪郡主坐坐,也正好对郡主前几日提醒云姐儿的那几句话说声感谢。」 这位郡主再是庄朝云的准小姑又如何,就能当成普通亲戚对待了?宗室女到底是宗室女,礼不可废。 顾欣湄也理解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的心意,便也不强求,而是先扶着护国公夫人坐下,又与庄朝云分坐在了国公夫人下手。 等丫鬟们端了茶上来,顾欣湄不慌不忙的抿了半盏,这才轻笑起来:「说起来老太君今年也有六十出头了吧?」 「老人家都不怕过了病气,眼下还守在两个孩子的病榻旁呢,我年纪轻轻的又怕什么?」 「至于夫人方才说的谢意,两家既是亲戚,就更不要这么客气,要不然我都不敢再来了。」 她半玩笑半认真道。 其实自打前两日庄朝云在睿王府得了顾欣湄的话,回来便与家中长辈讲过了,说是顾欣湄也是觉得与喜姐儿福哥儿同命相怜,这才不惜多提醒了几句。 眼下再有顾欣湄这般亲自一说,护国公夫人也就会心的笑起来。 她就说么,荣敏郡主本就是云姐儿的亲密手帕交,又是女儿将来的小姑,何苦来太过见外? 偏生老太君重规矩,她也不得不照做罢了。 可想是这么想,护国公夫人还是不忘又表达了几声衷心的感谢。 「我们家虽对……有所怀疑,却苦于无凭无据。」 「若不是郡主热心提醒,说那林氏已经开始谋夺孩子娘的产业了,老太君担忧她下一步保不齐就是对着孩子来,我们家怎敢在武定侯府还办着丧事时就去抢孩子呢?」 「两家到底是姻亲……」 「也多亏郡主让云姐儿带了话回来后,我们老太君立刻就差人去拿了林氏阴谋夺产的证据。」 「如此哪怕武定侯要与我们庄家一同面圣要个说法,我们庄家也不惧他,更不用怕不明真相之人说我们庄家欺人太甚了。」 彻底明面上与武定侯府撕破脸了算什么?孩子们的命大于天,一声感谢还嫌轻了些。 好在顾欣湄那几句话的本意也不是为了受不受感谢,她明明是来看孩子的不是么? 第三十章 她便笑领了护国公夫人的好意,随即就放下茶盏,又拐弯抹角提起了要进内室看看两个孩子的意思。 「夫人想必也知道我们家前几日出了些事。」 「太后娘娘既知道震哥儿成了无辜池鱼,竟遭了关氏暗中下的毒手,便命一位路太医到我们家去给震哥儿瞧病。」 「我瞧着那位太医倒是个医术高超的,若能叫我亲眼瞧瞧两个孩子眼下是个什么样的病症,或许还能求他出个方剂,甚至亲自过府来一趟。」 护国公夫人闻言大惊失色。 荣敏这是……这是暗中点醒她,喜姐儿和福哥儿或许不是病,而是中了毒? 若孩子们不是中毒,荣敏郡主怎么就会提到那位路太医,要知道那位太医可是给震哥儿瞧毒症的! 话说自打孩子们昨儿发了烧,自家也不是没请太医来。 那位王太医虽是自家用惯了的,医术也不能说是不高超,可这高烧到了今日怎么还是如此来势汹汹? 那么荣敏郡主的思量也未必是没有道理! 就是这么一想之下,护国公夫人立刻站起身来,也顾不得老太君叮嘱的话了,领着顾欣湄与庄朝云就快步进了两个孩子养病的内室。 护国公夫人想的没错儿,顾欣湄就是怕喜姐儿和福哥儿不是病,而是中了毒。 护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想请太医来还不是随时的事儿?还得是最资深的太医! 如果孩子们只是惊吓过度,外加太过思念母亲,太医给点小儿安神散好好睡上十来个时辰就好了,定不至于叫两个孩子烧了一天。 而若是孩子们不小心受了风寒,也自有风寒的症状与治法儿,风寒哪有清早起来就会高烧的道理呢? 更别论程敏既有身为医者还会中毒而亡的亲身经历在,即便她对何睦再放心,她又怎么敢小瞧了林氏的毒辣手段与搞来毒药的渠道? 因此上才一看见护国公夫人站起身,打算领她进内室了,顾欣湄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她是怀疑林氏给喜姐儿和福哥儿下了毒不假,可她也觉得……林氏对程敏那是不死不休的恶意,对两个孩子却不至于。 想来林氏就算敢叫孩子们中了毒,也不是一时就能要了命去的毒药。 只因林氏虽然阴狠,却也还算是有些谋略的。 若是叫两个孩子这么快的夭折了,未免太过惹人怀疑,甚至将程敏死后的「大好局面」葬送掉了,反成了作茧自缚,林氏应当知道这种买卖划不来。 那她这一次的护国公府就来得还算及时了,她可真怕耽误了孩子们。 只可惜她如今是顾欣湄,再想亲自给儿女看病辩证,却也有心无力使啊。 她也就只好先瞧瞧孩子们的症状,若真是中毒,大不了再将路驰引荐过来…… 可是不管顾欣湄如何接二连三的松了气,等她随在庄朝云身边进了内室,还是被两个孩子烧得通红的脸颊吓了一跳,甚至忘了上前给老太君施礼了。 倒是老太君不愧为多年经历沉淀下来的老人精,见状便笑着招呼郡主快些就坐。 「虽是昨儿问了太医,说是孩子们的病症不过人,只是劳累悲伤过度带起来的高烧,为稳妥起见也不敢叫郡主进来冒险呢。」 「怎知就连你伯母也没拦住你?」 老太君这般笑吟吟道。 顾欣湄顿时回了神,忙上前给老太君问了安,这才笑回道您可太多礼了。 「您老人家都问过太医了,还这么疼我怕我被过了病气,可真是我的福气呢。」 话是这么说,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一眼又一眼的往孩子们病榻上瞟着。 她就紧接着发现,孩子们何止是脸色烧得通红,这才短短几日啊,喜姐儿和福哥儿的脸蛋儿已经瘦了一圈,令她不由得倒吸了几口凉气。 老太君便暗暗叹了又叹。 话说云姐儿这小姑虽是位郡主,可到底是丧妇长女,这十来年没有亲娘教导着,规矩礼仪可实在是差强人意! 单只说眼下吧,郡主这话说的倒是好听得很,可这眼神儿飘忽的模样儿,哪里还有半点宗室女的高贵! 不过想到病榻上的一对重外孙,全赖郡主提醒才捡了两条小命回来,也是清晰可见郡主的天生良善,老太君立时将那些许不赞赏压了下去,又趁着顾欣湄不注意,抛给了庄朝云一个眼色。 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了,挑人家小姑娘这点子毛病做什么?!亲娘死得早也不是人家小姑娘的错! 再者说了,这京都城堪称贵女贵妇典范的女子可不少,可那装模作样下又藏着多少腌臜呢! 庄朝云领会了祖母的意思,便上前挽住顾欣湄,再次轻声请她就坐。 顾欣湄本想径直去床边,好更近些端详端详两个孩子呢,如今也只好无奈的应了声,就迈步随着庄朝云走到国公夫人身边准备落座。 怎知就在这时候,一直都昏沉沉睡着的喜姐儿突然睁开了眼,沙哑着嗓子就喊了声娘。 顾欣湄顿时身躯一震,飞快扭过头来看向榻上的喜姐儿。 她已经换了身躯了,喜姐儿还认识她?或者是母女连心的感应? 可转头的同时,她就瞧见喜姐儿的眼睛根本没看她,始终都没看她,而是双眼无神的望着半空,眼眶里全是泪水,越发衬着那张小脸儿瘦得可怜。 老太君本就坐在病榻边上呢,听得喜姐儿一喊,连忙顺势俯身过去安慰起来这孩子来。 同时也不忘先将喜姐儿额头的冷手巾拿起来,又轻探了探喜姐儿的额头,饶是房中有两个大丫鬟静立在一边,也是一副不想假他人之手的模样儿。 「老祖宗的小心肝儿啊,这是做梦又梦到娘啦?心肝儿不怕哦,有老祖宗在呢。」 等老太君这般柔声安慰罢喜姐儿之后,这才转头对护国公夫人等人轻笑道,烧似乎退了些。 顾欣湄也连忙趁机又站住了,同时用力稳了稳心神,只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就会扑过去将一双儿女揽入怀中,再挨个儿给他们诊一诊脉。 她就看见被老太君那么一安慰之下,喜姐儿眼眶中的泪水立刻奔涌而出,沙哑着喉咙又一次呜咽起来。 「老祖宗,喜姐儿要娘,娘呢?」 这沙哑的呜咽声虽然不大,却将福哥儿也吵醒了,睁眼瞧见姐姐在哭,老祖宗也在哭,福哥儿顿时嗷的一声也哭起来。 「娘!娘你去哪儿了!娘你快回来!」 福哥儿出生时便比喜姐儿沉一斤还多些,身体也比姐姐健壮,他这一嗓子虽也沙哑,却依然声音高昂。 这便引得护国公夫人与庄朝云也湿了眼眶,甚至忘了还有顾欣湄这个客人在。 母女俩立时都匆匆围到床前,与老太君一起安慰起这两个孩子来,又给福哥儿也照样摸了摸额头,说是也退了些烧。 「至少比凌晨那会儿凉多了。」护国公夫人后怕有余又颇为庆幸的说道。 顾欣湄也同时跟着庆幸起来。 别看两个孩子似乎烧得厉害,方才还一个比一个的脸蛋儿通红,只听眼下这哭声,中气也还足着呢,看来实在不像中了毒!? 第三十一章 如今虽也未完全退烧,显然是太医的用药与老太君等人的照料也都起了效? 她便忍不住又往床前走了几步,想趁机给孩子们摸摸脉。 福哥儿的哭喊声却在此时突然戛然而止,伸出小手便指着顾欣湄发了问。 「这个姨姨是谁?我闻着她身上有我娘的味道!」 且不论老太君与护国公夫人婆媳俩是如何的惊讶,庄朝云又是如何的愣怔,只说喜姐儿听到了弟弟这句疑问,立刻就从老太君的怀里挣扎了出来。 只可惜她之前一直都是泪眼朦胧的,如今也看不太清顾欣湄的样子。 她便倔强的用手背抹了把泪,这才满眼都是怀疑与戒备的看向了顾欣湄,口中却也不忘训斥弟弟。 「福哥儿你不许乱说话!」 「她哪里长得像娘?我也没闻到她有娘的味道!」 福哥儿虽然下生便比喜姐儿健壮,可却是个实在孩子;倒是喜姐儿自幼便是个精豆子,任谁都不好占她便宜,也不好糊弄她。 顾欣湄只觉得心中一片酸甜难耐,甜是欣慰,欣慰于喜姐儿的机灵和警惕,酸是辛酸,辛酸于母子血亲面对不敢相认,不能相认。 她便努力打起精神对喜姐儿笑了一笑:「小姑娘还真有做姐姐的样子呢……」 喜姐儿还在擦泪的手突然一顿。 难道弟弟说的有些道理? 这话、这话可实在太熟悉了,娘活着时,便总这么夸赞她,在她不欺负弟弟反而知道照料弟弟的时候! 顾欣湄当然是故意说的这话。 要知道她这一对儿女已经过了四周岁三个月,不再是三岁孩子的记忆无法长久留存的时候了。 而她这句话可是经常对喜姐儿说的,尤其是她又怀了身孕后,便总教导喜姐儿要做个好姐姐,她不信喜姐儿记不住。 她便听得喜姐儿微带命令的口吻喊她:「要不你走近些叫我闻闻?」 小姑娘说罢这话,也不忘抛给福哥儿一个警告神色,又对着弟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这模样儿分明是在告诫弟弟,你可别再犯傻了,一切看我的,不许再多嘴…… 老太君与护国公夫人顿时哭笑不得,护国公夫人更是颇为歉意的对顾欣湄道,小孩子不懂事:「还请郡主谅解一二。」 又转头轻声教给两个孩子道,这位是荣敏郡主。 「你们俩唤她荣敏姑母便好,等到病彻底好了,再给你们荣敏姑母赔不是。」 话是这么说,护国公夫人的语气与其说是歉疚,是教导,还不如说是欣喜。 这俩孩子昨儿夜里烧得可是火炭一样!吓得她只以为他们熬不过那一夜了! 可如今再瞧瞧,这才刚退了点烧,这一个个鬼精似的! 如此她和婆母还有云姐儿也就没白忙,等回头给国公爷写信,也下得了笔了。 谁叫国公爷与喜姐儿福哥儿的亲祖母也是龙凤胎,自幼便感情非常好呢,如今大姑姐虽早已亡故,也不能慢待了大姑姐的一对孙儿不是? 就在护国公夫人思绪万千时,两个孩子相继开了口,沙哑的齐声喊了一声荣敏姑母。 顾欣湄的泪水险些冲破堤坝。 她明明是他们的亲娘啊!这才几日,怎么就成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姑母了! 就是这般一想,她走向床边的脚步便有些踉跄。 好在老太君等人也没特别关注她,她便踉跄着来到了床榻边,轻轻对两个孩子伸出了两只手。 福哥儿飞快的抓住了她的指尖,又用自己的手指勾住她的,就与她还是程敏时、与他玩勾勾手一样。 顾欣湄立刻也如程敏时一样,反手勾住了他的手指,又稍稍用了些力气,轻轻勾了几勾。 她就眼见着福哥儿眼里升起了一丝欣喜,连带着瘦了一大圈的小脸儿也有了些光彩。 一边的喜姐儿却是刁钻的很,说什么也不拉她递来的手,而是小心翼翼的往前探了探身,轻轻在顾欣湄指尖嗅了嗅。 也就是这一闻之下,喜姐儿的双眼立刻瞪得小兽一般,黝黑黝黑的异常闪亮,其中既有惊慌,也有恼怒,旋即便又是一声紧接着一声的沙哑哭号从她小小的口中逸出。 「啊啊啊!我要我娘!就算这个姑母有我娘的味道,可她……可她也不是我娘!」 「我不要她,我说什么也不要她,福哥儿也不要她!」 「老祖宗你让她走,你让她快走!啊嗷嗷嗷!」 老太君登时尴尬得很。 人家荣敏郡主可是来瞧这两个孩子的,不是来冒充孩子娘的! 怎么到了这个刁钻的小福姐儿嘴里,倒好像她这位老祖宗成了骗人精,找了个不是孩子娘的人来糊弄小孩儿? 顾欣湄倒是险些就笑出声来。 老太君可是出了名的老人精!如今反而栽在福姐儿这个四岁孩子手里了? 可她哪里敢笑呢? 她便只好强忍着笑意,一边握住喜姐儿乱挥的手来假作安慰孩子,实则是在诊脉,一边小声对离她最近的庄朝云解释起来。 「这不是震哥儿身上也不好么?」 「肖嬷嬷前两日虽然带人给我们家内宅做了清洗,我也不大放心得下,便笨手笨脚的亲自给震哥儿熬药吃呢。」 「想来两个孩子的娘既是名医,便总是身上带着药香?」 「这小哥儿的鼻子倒是一门儿灵,远远的就闻到我身上有药味儿了。」 说罢这话,她的胸腔到底忍不住无声的震动起来,满满的笑意全憋在里头。 原来就是趁着和两个孩子勾手拉手之际,她顺势给他们把了脉,心里也终于安定下来,随即又欣喜若狂。 说来喜姐儿和福哥儿的高烧还真不单是劳累悲痛,他们的确被人下了药。 不过也不知是林氏黔驴技穷,还是实在不敢太过分,再不然便是何睦盯得紧,林氏给孩子们用得只是导致高烧的小伎俩——能在炎热夏季叫人上火的大补药材。 现如今那热毒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想来是护国公府请来的太医虽未敢照实了说话,却是个心中明白的,便在药方里加大了清火解毒的药材剂量。 只要孩子们还继续用着这位太医的原方,最早到今日傍晚,最迟到明日午后,就能彻底好起来,根本不需路驰出马了。 那她也就暂时不必戳破这件事了,等孩子们彻底好了,那位老成的太医应该就会与护国公府交实底儿…… 到那时她再趁机加一把柴禾不就得了?就算那大补的药力不够猛又如何?林氏其心可诛! 若是将这话叫老太君听了去,老太君恐怕只恨不得抓挠死林氏呢! 却也正是顾欣湄说到给震哥儿熬药的事儿,倒是提醒了护国公夫人;趁着两个女孩儿家说话,护国公夫人便附在婆母身边耳语了两句。 老太君顿时就变了颜色,好在立刻就掩饰住了,只是沉声吩咐静立在墙边的大丫鬟,再去差人将王太医请来。 顾欣湄便知晓护国公夫人这是对老太君说了她曾经的怀疑,怀疑喜姐儿和福哥儿是中毒。 那她准备给林氏加一把柴禾的事儿,也就不用等明天了?今天很可以一次都办了? 第三十二章 这可真是太好了! 顾欣湄看向喜姐儿和福哥儿的眼神便再也挪不开。 喜姐儿方才要撵走顾欣湄,那几声用力的哭号仿佛耗尽了了全身力气,如今正靠在老太君身边,又有些昏昏欲睡了,可不就是任凭顾欣湄怎么打量么? 倒是福哥儿趁机又往顾欣湄与庄朝云的方向挪啊挪啊,等到终于挪得够近了,便悄悄伸出小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顾欣湄的手指。 顾欣湄登时挑唇一笑,随即就伸出一根手指,与福哥儿的小指勾在了一起。 福哥儿就仿佛终于又多了一个依靠,瞬时再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泪花儿,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我没害死我娘!姐姐也没害死我娘!我和姐姐最疼娘了,我和姐姐最爱娘了,我们真没害死娘!」 「娘一定是被香姨娘害死的,我看见了!」 「那天下午我和姐姐被乳母抱出去时,我看见香姨娘偷偷摸进了娘的正房!」 「荣敏姑母您是郡主是不是?郡主是说一不二的皇室是不是?」 「我求您了,您替我去将香姨娘乱棍打死给娘报仇好不好?香姨娘被爹关在柴房里呢,您去打死她吧,呜呜呜呜呜!」 这内室里本来已经因为两个孩子退了烧、才开始轻松了一点的气氛,顿时又沉重了起来。 昏昏欲睡的喜姐儿也被弟弟又一次闹醒,姐弟二人就脸对着脸嚎啕大哭起来,声声泪泪都在诉说,他们的娘不是他们害死的。 顾欣湄就只觉得腮边一凉,垂头再看,衣襟已湿。 而那微湿的衣襟下,就掩着一颗疯狂跳动的心,为自己的仇恨而燃烧,为孩子们的委屈而不平…… 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欣湄终于回了神,却已经被庄朝云挽着胳膊、走在离开内室的路上了。 「孩子们哭累了就又睡了,我瞧着你就倔强的立在一边陪哭,也不是什么好法子,索性带你出来走走。」 庄朝云见顾欣湄对她投来迷惑的目光,便这般轻笑着解释起来。 「再说王太医待会儿也该到了,我们早些出来,倒省得到时候再回避。」 顾欣湄便愣愣的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只任凭庄朝云挽着她一路走着,径直回到了庄朝云的小院。 等两人清清静静的对坐着喝了一盏茶,顾欣湄方才彻底缓过神来,随即就有些懊恼。 她还想听听王太医怎么解释两个孩子高烧不退的缘故,再顺势提出自己的疑问,好给林氏做的恶加上一把柴禾呢! 怎么却被两个孩子的委屈嚎啕带得哭个没完了,惹得庄朝云不得不立刻带她离开? 她的失态倒是可以解释的,她已经过了十年没娘的日子,早几个月又死了未婚夫,泪窝儿浅些一点都不奇怪。 可她这不是浪费了一个大好的机会么? 同是一样的说辞,同是一样的怀疑,换了不同时候提出,起到的效果也会大打折扣啊! ……一样是这个时候,已经与护国公府打了十几年交道的王太医也到了。 再给两个孩子诊过脉,叮嘱说还是按着原方再将药吃上两天看看,王太医便请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都随他借一步说话。 老太君就用目光交代两个丫鬟好好看护睡着了的孩子们,与儿媳妇一同陪着王太医去了外头厅堂落座。 王太医既是护国公府用老了的,又如何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他昨日之所以只字未提,说那两个孩子是被人喂了太多容易上火的吃食、甚至补药,只因孩子们实在是悲痛交加外带劳累过度,再加上这种凶猛高烧,他只怕他们顶不过这几日。 那他若再将实情告诉了庄老太君,岂不是叫这一家子妇孺越发乱了阵脚? 这家如今可没有男爷们儿在家,全都在西北边陲呢! 而现如今眼见着孩子们好了起来,分明是他的药方与老太君、护国公夫人的悉心照料管了用,也不怕说真话会给这家人造成什么影响了,他便选择了竹筒倒豆子。 「孩子们头些天的吃食里似乎都被加了红参,用量还不小。」 「他们的身体底子本来就好,一点儿不缺火力,这样的炎热夏季却还给用了红参,可不是便上火导致了高热?」 而王太医另一个没敢在昨日吐露真相的理由,也是怕武定侯府本是出于好意。 毕竟孩子们骤然丧母过于哀痛,怕他们身体受不了煎熬,用点参顶一顶也是可能的。 若叫武定侯府与护国公府两家姻亲因为他这么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反而翻了脸,他这么些年的太医院岂不是白混了? 不过就在今日一早,他便知晓了一个秘密……其实也算不得秘密了,这话已经传得整个京都城都是了。 原来内室里那两个病孩子竟是护国公府差了人、从武定侯府硬生生抢了回来的,抢人时两家便撕破了脸。 那他今日哪里还敢犹豫呢?总之孩子们的高热跑不了那几日刻意的红参大补! 庄老太君闻言却不怒反笑:「好,好!」 她再不懂治病救人的道道儿,活了这六十多年也不是白活的。 那她又怎会不明白,若只是虚弱或是受凉导致的高热不退,就没有清早起来也发热的道理。 那么就算王太医不说,老太君心里也早就有此疑惑,疑惑于武定侯府那位林氏暗中命人给孩子们的饮食动了手脚。 只不过之前孩子高烧未退,她想发飙也得忍,先将两条小命儿拉回来再说。 而现如今王太医也给了准确诊断,可不是就叫老太君心里更有了底气么? 她真是觉得这样很好,好得实在不能再好了。 这样她便有了借口彻底将两个重外孙留在身边抚养,也有了和武定侯府对抗到底的本钱。 正好孩子们的爹、她的外孙子何睦至今还不是世子呢,她既有这么多证据在手,从今日开始,就要帮着何睦明目张胆争上一争。 总之不能真叫那林氏一直沾沾自喜下去,以为护国公府这几年旁的没学会,反而学会了龟缩不出的本事不是? 王太医本也是个不遑多让的老人精了,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敢情老太君心里早就有数儿,就等着他这句做出最终诊断的话呢! 且不论王太医自己受了护国公府的供奉十几年,单只说他自己的次子,如今便正随在护国公的驻边军中做军医。 为了自己一家的前途,他说不得也要和护国公府站在一起,不惜得罪武定侯夫人了…… 王太医便不再多言,只管静静的等待庄老太君发话、请他写份完整的医案过来,以备和武定侯府「打官司」之用。 殊不料老太君大笑着喊了两声好后,却半字都没提这个要求,而是笑着吩咐护国公夫人道,王太医这两日辛苦了,你去替我备出厚赏。 王太医心里这叫一个服气。 要知道他们这些太医出来行走为人治病,可是很少收赏钱的。 只因但凡请得来太医看病的人家,对他们常年都有供奉,比如年礼节礼,夏冰冬炭,换季时的绸缎皮毛,以及每到年尾那类似年俸一样的银两。 第三十三章 这样丰厚的供奉若再额外要赏钱,岂不成了不知足的人品了?谁家敢常年叫这等人品的太医来行走呢? 怎知他如此注重人品,庄老太君却比他更注重人品——跟他要医案可是额外要求,人家不但不张这个嘴,还要厚赏他! 王太医立刻便站起身推辞起来,推辞了几句后方才拱手沉声对庄老太君道,若哪日您需要与武定侯府对质,老夫万死莫辞。 这般等到王太医到底没要厚赏告辞而去,老太君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这王老头儿还真是有意思,迂得很。」 护国公夫人也笑:「想必也是医者习惯了以医案说话,便以为没了医案,咱们家去和武定侯府撕破脸都没了依据。」 老太君自打何睦媳妇没了后可没闲着!到如今手中搜集的证据还少吗? 怪只怪那位武定侯夫人不知足,害死了何睦媳妇还不收手,转头不但撺掇着武定侯欲立次子为世子,又去祸害喜姐儿和福哥儿两个孩子,实实在在触碰到了老太君的逆鳞。 否则就依着老太君这几年百般看不上何睦媳妇,单只没了这位睦大奶奶,左右人死不能复生,老太君还巴不得再给何睦说上一门更好的继室呢! 只是想归这么想,护国公夫人还是赶紧又对婆母提起了庄朝云先头过来时、替一个跑腿儿仆妇带进来的话儿,说是何睦那厢闹着要分家呢。 老太君眉一皱眼一眯,难免有些不高兴。 她早就知道,她那外孙子自打娶了程敏之后便成了妻奴,可她也没想到如今程氏已经死了,他还要用这种极端的手段替程氏要说法。 他怀疑程氏死得冤,便去为她将真凶揪出来啊,闹着要离家出走算怎么回事?真是太过儿戏! 不过再想到自家一大家子全都是有情有意之人,何睦虽是外孙却没随了武定侯那凉薄性子,反而更像庄家人,老太君又颇为高兴。 程氏再怎么出身低微,又总喜欢抛头露面惹她不喜,也是外孙子的原配嫡妻! 若外孙子像他爹一样,死了原配还跟没事人一样,转头另娶一个还彻底将心偏倒填房那边去了,她岂不得气死! 这时就听护国公夫人又道,荣敏郡主提醒云姐儿说,大外甥也未必是真要闹分家。 「她说大外甥或许就是为了呼应您,这才做出了如此姿态,好将那林氏的丑恶都摆出来叫大伙儿看看。」 老太君便又笑出声来:「你还真别说,荣敏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 何睦到底是她外孙子,有一半的庄家血脉呢,能是个傻子么? 别看他在那儿叫嚣着不要半分祖产只求速速分家,再不然便自请除族,看起来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实则上他还真很像是要配合护国公府抢孩子这一出儿,好叫众人对林氏多些猜忌呢。 只要林氏名声尽毁,她还想替她的亲生儿子谋世子之位? 林氏倒也长着嘴,可以尽情狡辩。 可林氏身为武定侯继室,先死了继子媳妇,继子的一双儿女随即就被护国公府抢走了,继子紧跟着就闹起了分家,这一桩桩一件件叠加在一起,旁人用胳膊肘子都猜得到,这毒妇到底做了些什么! 「这招数若换成旁人用,我还真想说有些泼妇架势,可是放在你外甥身上,我怎么就觉得做得这么好呢?」 老太君越想越笑。 「就林氏那种破落户出身,不用这种无赖法子对付她,都对不起她!」 只是荣敏郡主怎么也跟变了个人儿似的? 连云姐儿都被她表哥这番作为吓了一跳,郡主竟是只言片语便指出了何睦的真实用意? 荣敏和云姐儿从小就好,早几年也不少往护国公府走动,那时的郡主可没这么聪明啊。 「想来我们也都是被她迷迷糊糊的外表给瞒住了,都以为她真是个这样的人儿。」 护国公夫人叹气道。 「如今再一瞧啊,我们都错了,她若真是个糊涂的,又怎么会三招两式便将关氏母女送进了宗人府!」 「你是说她一直假装迷糊,其实却是在伺机而行,只为了捉住关氏的大痛脚一击即中?」老太君颇为惊讶,随即就万般赞同起来。 要知道那关氏可是掌管了睿王府十年的中馈呢,且不论睿王爷对她的宠爱,单只说她手中的权利,那也算是在睿王府一手遮天了。 和这样的人斗,荣敏郡主若没有十成十的胜算哪里斗得赢呢? 若真是蛰伏这么些年就等着这一天,这位郡主也真是堪称老谋深算了! 那也就怪不得郡主接二连三的提醒了云姐儿好几次……次次都提醒的如此及时。 或许就是突然成为了老太君和护国公婆媳俩口中谈资的缘故吧,顾欣湄忍不住放下茶盏连打了两个喷嚏,惹得庄朝云立刻紧张起来。 「昨儿我祖母可是问过王太医的,他说喜姐儿和福哥儿的病不过人啊,你怎么倒像被过了的样子?」 说罢这话,庄朝云便要喊人去瞧瞧王太医走没走,若是还没走,正好请来再给顾欣湄把个脉。 顾欣湄连忙摆手,直说她只是鼻子有些痒,喷嚏打完就好了。 却也不等她话音落下,这次间槅扇门外便来了一个丫鬟,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庄朝云也就顾不得再劝顾欣湄把脉了,朗声叫那丫鬟有话尽管回:「荣敏郡主又不是外人。」 那丫鬟便将王太医的诊断说了,说喜姐儿和福哥儿是接连几日都用了红参,这才导致高热不退。 庄朝云顿时冷笑起来:「好一个武定侯府!酷夏日子里给才刚经历丧母之痛的四岁孩子用红参,我也真是长见识了!」 怪不得她何睦表哥也不等表嫂的丧事办完就闹着要分家,这武定侯府根本就不给人留活路了! 顾欣湄却是有些失望。 之前碍着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都在,喜姐儿又那般不配合,她给两个孩子诊脉便有些潦草收场,只摸出了孩子体内有热物残留的迹象,却没来得及弄清是什么药物。 敢情林氏竟给孩子们用上了红参,说不准还是明目张胆用的,无论谁提出质疑,林氏只需要一个「孩子们太虚弱需要补养」的说辞? 那这结果可不大叫人满意了!至少这无法成为坐实林氏要害死孩子们的罪证…… 可是再想到她其实很该为孩子们庆幸,庆幸那红参带来的弊端很好清理,总比孩子们真中了毒强多了,顾欣湄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哗啦一声便落了地。 她就拍了拍庄朝云的手肘,笑着安慰起来。 「云姐姐也别太生气了,我倒觉得只要孩子们少受些罪,没真被他们那继祖母害死,便是老天爷睁眼了。」 想当初她身为程敏时,也没少和林氏这位继婆母打擂台,她虽然嘴上从不饶人,回回都将林氏气个半死,实则她哪里占过什么便宜? 最后还不是林氏比她狠辣阴毒得多,一招出手便将她害死了? 她是死得冤,可死过这一次到底叫她想通了,对付林氏这种人,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证据——她只需要比林氏更加狠辣阴毒便是了! 第三十四章 再换句话说呢,既然喜姐儿和福哥儿无恙,又有护国公府这般悉心护持,弄死林氏这事儿便不着急,至少她顾欣湄不着急。 她还等着亲手要林氏的命呢! 若林氏眼下便被护国公府拿着几个证据很是轻易的弄死了,她可不解气! 劝过庄朝云之后,顾欣湄也不久留,立刻就起身告辞了。 喜姐儿和福哥儿既然已快无恙,又知道王太医不是个庸才,她也就放心了不是么,何苦继续留下去大露马脚。 庄朝云也不挽留她,反而觉得准小姑真是善解人意。 她陪着她祖母和母亲从昨儿头午一直忙到现在,忙里偷闲的一共没睡三个时辰觉,她也实在累得不善,是该好好歇一歇了。 顾欣湄便在庄朝云的相陪之下一路到了护国公府的垂花门,却也不等上车,就见门外远远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她的夫君何睦又是谁! 等他人离得更近了,她更是眼见着他一脸的凝重和焦灼,想来也是刚得到护国公府报去的消息,说是一双儿女高烧不退,就匆匆赶了来。 顾欣湄只觉得鼻子一酸,随即就满腹都是委屈,使得她忍不住就想迈开脚步投进他的怀中,像过去一样轻声与他诉说。 「福哥儿长牙发了高烧,整整哭闹了大半夜……」 「奶娘带着喜姐儿学走路也太不尽心了些,竟将孩子的下巴蹭破了一块油皮,心疼得我到现在还胸口咚咚乱跳呢……」 可她如今已经换了样子,想来他再也认不出她来了吧! 那她的委屈甚至冤屈,又该对谁诉说呢? 顾欣湄就这般愣愣的站在垂花门前,愣愣的看着何睦越走越近,昔日的枕边人,如今却已成了陌生路人,怎么一个叫人心痛了得。 庄朝云却是以为顾欣湄这是突然遇上了外男,便有些失措了。 她就轻轻拉了拉准小姑的胳膊小声笑道,荣敏不用怕,这就是喜姐儿和福哥儿的父亲:「我姑母家的大表哥。」 顾欣湄倒也还算机灵,忙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这时何睦也到了近前,她连忙垂下头。 何睦之前赶过来的脚步虽急,人却颇有些心不在焉。 他可是一心想赶紧去瞧瞧两个孩子呢,那他又哪里有工夫四处观瞧、再及时发现表妹和一个陌生女子就在他前面不远处? 如今再想回避也来不及了,再听得表妹口中唤那女子叫荣敏,他便知道这女子定是表妹的准小姑了,就颇带歉意的向顾欣湄抱拳赔了一声不是。 「是我急于赶路太过唐突,还请郡主莫怪。」 「何大爷不用多礼,若从云姐姐这边论起,我也该称呼您一声大表哥的。」 顾欣湄勉强按捺住心头的千丝万缕,很是温和的笑回了何睦一个福礼。 「大表哥是来探望您那一对儿女的吧?刚好我也正要回家去呢,就请云姐姐带您进去吧,我这便告辞了。」 她心里是巴不得再多留一会儿,好多些与何睦接触的机会,继而替自己缓缓营造个重新嫁给他的机会。 可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勇往直前、却偏偏太过良善的程敏了,她已经死了一回,她必须长点记性,长点心眼儿。 一个未婚夫才死了几个月的女子,急着往一个刚死了妻子没七天的鳏夫身上扑,这话好听么? 就算她敢仗着身份强买强卖,何睦就不会反感么? 她要的可不止是重新做回他的妻子,她要的更多,那她就得徐徐图之,急不得! 何睦既是急着探望儿女,此时见顾欣湄如此善解人意,多一瞬也不停留,倒是正中他下怀。 他便弯了弯嘴角又抱了抱拳,算是与顾欣湄告辞了。 只是他又哪里知道,他这一笑有多苦,有多牵强,惹得顾欣湄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还一直都在回忆他这个苦涩的神情,几次都险险湿了眼眶。 而他和她更不知道,庄老太君之所以匆匆叫人给何睦传了话,叫他速速赶来护国公府看望两个孩子,竟是在老太君得知顾欣湄「老谋深算」之后,突然生出的一个主意。 老太君是这样和护国公夫人商量的:「荣敏郡主早几个月刚死了未婚夫,今年又有十七岁了,还没个亲娘替她精挑细选的,想来也不大好嫁了吧?」 「那你说……若是我们娘儿们给郡主和你大外甥做个媒,这能成的把握有几分?」 其实这也不算老太君痴心妄想,而是在大熙朝的确如此,就算顾欣湄身为宗室女,十七岁的女孩儿出嫁都嫌晚了些,更别提未婚夫的人选还没着落。 更别说顾欣湄七岁就没了生母,临出嫁前又死了未婚夫,外加上关氏母女刻意替她「营造」,她如今在京都城已经没了好名声——很多人话里话外都说,这位郡主命太硬。 护国公夫人却是难免被吓了一跳。 「母亲既是也说起她的命太硬,就不怕她即便真能嫁给大外甥,也会妨克他?」 老太君扑哧一笑:「你当睦哥儿的命就不硬了?我倒觉得两个命硬的合该在一块儿。」 既是老太君都不怕顾欣湄命硬,按说护国公夫人也不便再提反对意见。 可是想到自家的云姐儿今年十月底就要嫁进睿王府成为世子妃,护国公夫人难免有些尴尬,又有些纠结,甚至对婆婆这个决定有些埋怨。 要是何睦年纪再轻些,也不是个死了原配还留下一对儿女的鳏夫,这门亲事也真未尝不可,就这样也要瞧瞧武定侯府的当家主母好不好相处呢。 现如今可倒好,何睦连个世子也没混上,该有的没有,不该有的倒一大堆,还想娶亲王之女? 这是将亲王之女当成傍晚的萝卜白菜便宜卖了怎么着? 再说了,就算这门亲事不成,只要被护国公府提过一嘴,云姐儿的公爹和姑爷又会怎么看护国公府? 会不会说庄家为了给自家女儿行方便,就强行将小姑子早早打发出门去,连个过硬的夫婿人选都不给挑了? 这岂不是叫云姐儿难做人! 可是护国公夫人又怎么会为了亲生女儿便诋毁夫家的外甥呢? 她婆母可是何睦的亲外祖母,她胆敢说何睦一点不是,老太君便敢骂她一个狗血淋头! 护国公夫人便又小心翼翼的找了个其他说辞,说是睿亲王可未必愿意叫女儿做续弦。 「郡主终归只是死了未婚夫,和那死了丈夫的寡妇不一样。」 「若单是叫女儿做续弦也就罢了,还一进门就成了继母,将来生的嫡子必须屈居福哥儿之下,睿亲王哪里能答应?」 如果护国公府和睿王府不是亲家,放出风声去先毁一毁郡主的名声,郡主便只能低嫁不可了,也是一条可行之路。 可是对待亲家还这么做,这可不是要结亲,而是要结仇了! 更别论……如果用谣言威逼着人家不得已同意了这门亲,将来郡主真生了嫡子,还不得学着武定侯夫人一样对付福哥儿啊? 别看郡主方才对待福哥儿和喜姐儿那么好,那是两旁世人的好。 真叫两个孩子成了郡主的继子继女试试? 第三十五章 老太君用心的听着媳妇一条条驳回,听到最后只觉得一直火热无比的心突然就冷了。 良久后她方才叹了口气道,看来我是真老了,很多事的确不如你想的周到。 「如果荣敏是那些闲散宗室落魄王爷的女儿该多好,嫁给你大外甥做填房也不亏,进门做继母一样不亏。」 老太君话是这么说,内心深处还是想搏一搏——她不是早已经差人请何睦去了么? 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到了荣敏郡主告辞的时候了,若外孙子来得及时,能叫两人在垂花门门口遇上就好了! 要知道她那外孙子可是皇帝亲自选授的乾清门侍卫副统领,天子近卫,人品模样儿也都是一等一的好。 能给他做续弦、给他的儿女做继母,不定是多少女孩儿企盼不得的事儿呢! 可顾欣湄哪里知道这个? 她若真知道庄老太君看上她了,她恐怕都不用经过父王和兄长点头,自己就敢将这门亲事答应下来。 当然了,女儿家自己做主婚事在睿王府这等人家是不现实的,最少不像她前世那么容易。 可她不会走曲线么?她不会营造一个于她有利的条件么? 不过既然不知道庄老太君怎么想的,顾欣湄也不急于行动,眼下更为迫切的事儿可摆在眼前呢,那就是她应该往外祖父宋阁老家走一趟。 太后娘娘和宗令成王爷不都说惩治关氏要等睿王爷点头么?此时不去外祖父家搬救兵又待何时! 她便敲了敲车壁板,吩咐车夫先去宋阁老府。 和她一同坐在车厢里的徐嬷嬷和画扇难免有些讶然的看着她,只将她看得有些尴尬,甚至以为自己面上的脂粉花了。 她在一双儿女的病榻前的确哭花了妆,可到了庄朝云那里她就洗过脸匀过脂粉了啊…… 不过也不等徐嬷嬷说些什么,顾欣湄突然恍然。 她如今可是荣敏郡主顾欣湄,她不是程敏! 这种亲自吩咐车夫的事儿,过去可是徐嬷嬷等人做的,哪里用得着她伸手咚咚敲壁板? 想来也是在护国公府这俩时辰实在太过煎熬人心,将她都熬懵了——顾欣湄叹了口气也不解释,只盼着徐嬷嬷和画扇惊讶过后也就罢了。 之后也不过又用了一刻多钟,马车便到了宋阁老府的西角门上。 等顾欣湄带着仆从到了方府的垂花门前,她的大表嫂叶氏也正好迎了出来,姑嫂俩互相见了礼,叶氏便分外担忧的将她从上到下打量起来。 顾欣湄立刻轻笑起来:「表嫂是想瞧瞧我是不是全须全尾的?若要不是,就索性别带我去外祖母和舅母们跟前吓唬人去了?」 宋阁老既是文官,家中的媳妇孙媳妇也都出自文官之家,这位叶氏便是户部左侍郎叶选的长女。 顾欣湄才说罢这话便又有些后悔——她是大大咧咧惯了,也不知会不会吓坏大表嫂,或是叫人太尴尬? 殊不知顾欣湄大战关氏母女一事既瞒不过护国公府,当然更瞒不过宋阁老府。 宋阁老夫人可是太后娘娘的娘家姑母呢,什么消息得不到? 宋老夫人与几个儿媳妇孙媳妇这两日便惦记得很,生怕太后娘娘与顾欣湄差人报来的平安是报喜不报忧,却也不敢去睿王府打探,只怕帮忙不成反而坏事儿。 因此上眼下听得顾欣湄还能如此玩笑,叶氏也是顿时就松了一口长气,随即就接了话笑道,荣敏妹妹怎么就知道我心中所想。 「我还真是抢先拦了进来报信儿的小厮,不许他声张,先赶出来自己瞧瞧妹妹好不好再说呢。」 「万一妹妹脖子上的伤还没治好,说不得我就得请妹妹先回去,只编个谎替妹妹带个口信儿进去,说是你叫人来传话请老夫人和几位夫人们放心。」 宋阁老夫人年纪大了,越来越经不起惊吓。 前几日乍一听闻太后下令将关氏母女送进了宗人府,情知一定是外孙女在关氏母女手中吃了大亏,当时便犯了痰壅。 若在以往,这痰壅也不可怕。 只因老夫人一直都用着程氏医馆当家人、武定侯大奶奶程敏亲自配的药丸,每每犯病服下几粒,不出半刻就能好起来。 可是如今……程敏突然早产而亡,那程氏医馆惯用的几位老大夫也都走干净了,再找人现配药又没有程氏的独门药方,怎么叫人一个焦灼了得! 顾欣湄闻言却是万分庆幸起来,庆幸多亏她今日就来了。 她本也不着急来外祖父家报平安呢——关氏母女才被捉走那一天,她已经叫人过来报过平安无事的信儿了。 再之后总得等宗人府给个说法、说是打算怎么处置关氏了,那处置的法子又很叫她满意,她再过来报喜才合适吧? 可就是马车走在半路时,她突然就想起还要搬外祖父府上做救兵,以免她父王对关氏心生怜意、再跟宗人府求情将人从轻处置呢,她这才匆匆赶来。 只是她怎么就忘了宋阁老夫人不只是她如今的外祖母,还曾经是她的病人呢? 若叫她的外祖母因为程敏之死成为缺医少药之人,岂不是她的双重罪过儿! 不过顾欣湄也很无奈。 这才短短几日啊,她经历了多少事?脑袋里没全成糨糊就是好的…… 她便笑着挽上叶氏的手肘,轻声道大表嫂也不用太过着急。 「来咱们家之前我才从护国公府出来呢,临离开前正巧还遇上了武定侯府大爷。」 「等回头我便差个人给我云姐姐送个信儿,请她问问武定侯府大爷,程氏医馆那些老大夫都去了哪里。」 叶氏却还是忧心忡忡的摇了摇头。 「祖母的病一直都是武定侯府大奶奶亲自给瞧的,药也是她亲自开了再亲自合好的药丸,那些老大夫未必知晓全部啊。」 那位何大奶奶是老夫人的亲外孙睿王世子举荐来的,世子当初还给程氏医馆出了本钱,这等恩惠都只换来了何大奶奶亲自给老夫人看病合药,却也没留下半张药方。 那些老大夫又怎么会有东家的祖传秘方呢? 「总之先试试看吧?万一真能寻到那些老大夫的下落,又恰巧有人知道不是更好?」顾欣湄这般劝慰叶氏道。 她身为程敏时确实很忌讳秘方外传这种事,那些老大夫手里也的确没有她的独门秘方。 不是她太自私,而是那时的她也知道防着继婆母林氏,只不过防的不那么彻底罢了,这才虽然将秘方和医馆都掌握得极好,却偏偏没看好自己的命。 「我听说程氏虽是将各种秘方藏得严实,轻易不外传,平日里却总是记录详细医案,留待她自己辩证学习的。」 顾欣湄笑道。 「就算那些老大夫指望不上了,何家大爷能知道她的医案放在何处也是说不准的事儿。」 「护国公府云姐姐既是何大爷的亲表妹,我大哥就是他的亲妹夫,如今大哥的外祖母病了,这个忙他总得帮。」 她当初哪里知道是经了顾霆举荐,宋阁老府上才找到程敏求她看病的?她又哪里知道,宋阁老夫人原来却是恩人顾霆与顾欣湄的亲外祖母? 第三十六章 要是早知道这些关系,她早就将药方子留给宋府了,用得着藏着掖着么? 好在这事儿的确不难,不但不难,还又给了她一个能再次与何睦接触的机会,她便一路劝着叶氏放下心,心甘情愿将药方一事交给了她。 等叶氏领着她到了宋老夫人的面前,又将她出的这个主意和老夫人并三位夫人说了,老夫人和三位夫人皆夸赞道,荣敏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只是你再能干,你也是外祖母的亲外孙女,是你舅舅舅母们的亲外甥女儿,家里有事儿就不知道先给外祖家通个气?」 老夫人夸赞罢外孙女,便半沉了脸佯嗔起来。 「咱们家是文官之家不假,比不上你们王府侍卫林立,个顶个儿都是武功高强。」 「可差几个护院和粗使婆子去帮一帮你总是做得到的,用起来也顺手不是?」 顾欣湄前几天已经被这么嗔怒一回了,就是庄朝云「打上门去」要说法那次;如今便又将缘由重新给外祖母和舅母们说了一遍。 老夫人和几位夫人半晌没说话——又被后怕袭击了一下。 这孩子竟然人手少到打发一个来宋家报信儿都不能了? 那关氏也实在太嚣张了些吧,竟敢如此苛待正妃所出的儿女! 这时再想到太后娘娘曾经差人传话说,关氏早几个月还四处散播荣敏要给秦子锋守望门寡的消息,以及太后猜测说,关氏给震哥儿下的毒恐怕就是来自关家,老夫人顿时就怒了。 「等老大下午下衙回来你叫他来见我!」她这么吩咐大夫人道。 见大舅母赶紧将此事应下了,顾欣湄忍不住心中发笑。 她大舅父可是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御史言官中的第三把手啊! 她外祖母这是想从关氏的娘家下手,用弹劾关家那几个小官的方式,逼迫宗人府莫对关氏母女从轻处罚么? 如此倒是她之前将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她还想请外祖母拿出岳母娘的威风,命她父王不许给关氏说情呢,这哪有外祖母这个法子好…… 她便乖巧的笑着偎在了老夫人身边:「我就知道外祖母和舅母们是最疼我的。」 说话间,她也不忘趁机握着老夫人的胳膊诊了诊脉,对原来的那个药丸方剂再做什么加减有了谱儿;再陪着外祖母和舅母们一起用了午膳,她便张罗告辞了。 「外祖母也该小眠片刻休息休息,等我改日再过来探望您。」 老夫人笑着摆手:「还叫你大表嫂送你出去吧,等你下次过来可得记着将震哥儿给我带来。」 那关氏母女已经成了阶下囚,外孙和外孙女虽遭了些罪也无大碍,那她这些天一直提着的心也就很可以放下,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番了。 顾欣湄笑着应了,便对一众长辈施礼告退,谁知等叶氏一路将她送往垂花门,却总有些欲言又止。 她就轻轻皱起了眉头:「大表嫂有什么话要交代我的就跟我直说吧?要不然我可走了呀!」 她外祖母既然指了大表嫂送她出来,可能就事先有了交代,又觉得表嫂与她是同辈,年纪也轻,很多话倒比长辈好开口。 叶氏却偏偏这样吞吞吐吐的,真是叫人心痒难耐! 而叶氏被她这般一催促,倒也立刻就下定了决心——再不下定决心张嘴,人可就真走了。 「并不是祖母叫我私下跟妹妹说什么,而是我娘家母亲……」 叶氏微红了脸低声道。 「那位何家大爷不是与护国公府有亲么?」 「我娘家母亲便……想请妹妹替我拐着弯问问护国公府,如今何大爷的原配没了,也不知他想娶个什么样的续弦啊?」 顾欣湄扑哧就笑了,不过是气的。 亏她还以为是外祖母或是大舅母交代了叶氏什么正经事,比如叫叶氏私下问问她、有没有自己看好的夫君人选。 她父王和兄长征战在外,若她看好了哪家儿郎,由外祖父家替她出面议亲也算名正言顺。 敢情倒是叶氏娘家想求她去护国公府打探一二,问问何睦着急不着急续弦? 程敏可是明日才满头七呢,这就有人迫不及待打上何睦续弦的主意,盯上这个位置了? 甚至还有人惦记叫何睦在妻子死了三个月内便成亲,而不是等上一年? 「大表嫂这不是强人所难么?」顾欣湄顿时阴沉了脸。 「护国公府再是何大爷的舅家,我们家和护国公府又是姻亲,我可还是个姑娘家呢,这种事哪里轮得到我去打听?」 「再说何家大奶奶可是才没了六天,灵堂还在何家摆着呢,这会儿谁家好意思开口问续弦之事?」 「这是将何家大爷当成了狼心狗肺无情无义之人了么?」 顾欣湄当然不怕给叶氏没脸,只因叶氏要叫她没脸在先,张口便给她安排了一个烫手的活计。 「大表嫂又将话说的不清不楚的,我连您娘家母亲要给谁说亲都不知道,就让我去探问,这叫我怎么开口!」 叶氏的脸色越发深红,随即就语无伦次解释起来,一会儿说是她娘家母亲替她姨表妹问的,一会儿又说她也不想替顾欣湄接这活儿。 「可我娘逼迫得太紧,我便想着……先跟表妹你说一声也罢,这样就算何家不答应,或者续弦之事不着急,我跟我娘那里也能有个交代。」 顾欣湄既是知道潜伏在暗处的「情敌」是谁了,也就不可能太叫叶氏为难,她便了然点了点头。 「我就说大表嫂不是这般不懂事的人么,原来也是为了走个过场好跟叶夫人有个交代。」 「可惜眼下的确不是什么好时机,你尽管将不是都推在我身上,先将叶夫人那边回了,就说为了不白白落个没脸,我现在可张不开这个嘴。」 「等两三个月后淡一淡,我再旁敲侧击跟云姐姐打听打听,有个准信儿再给你回话儿也不迟。」 「不过我能好奇的问问吗,大表嫂你那位姨表妹是什么样的人啊,竟愿意做续弦,也愿意给两个孩子做继母,还如此这般的迫不及待?」 她与何睦做了六年夫妻,她当然知道何睦的好,眼下也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再嫁给他。 可她本就是何睦明媒正娶的妻子。 倒是叶氏那位表妹奇怪得很,何睦既不是世子,膝下又有原配留下的孩子,武定侯府的当家主母还不是他的亲娘,那表妹怎么也将他当成了香饽饽? 这话便惹得叶氏羞臊极了,呐呐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后方才道,她那个姨母早些年死了丈夫,独自将表妹带大,如今家中一穷二白,竟连表妹的嫁妆都置办不起来,直将表妹拖到了十八岁。 「就她这个身份能嫁进武定侯府做续弦都已经是高攀了,妹妹你说是不是?」 等顾欣湄坐在马车里走在回王府的路上,心中难免恨得咬牙切齿。 她不是不许有人惦记何睦续弦的位置,也不怕多少女子都将何睦当成香饽饽,这种飞醋她还不会吃。 可这些人总该身份高些吧? 现如今可倒好,先跳出来叶氏那个一穷二白还没了亲爹没有嫁妆的姨表妹,过些日子还指不定又跳出多少歪瓜裂枣呢! 第三十七章 外带着当年的程敏就是出身低微,那以着顾欣湄亲王之女的郡主身份,她的长辈们能同意她下嫁给何睦才是见了鬼! 这些恬不知耻的女子不是给她增加难度么! 顾欣湄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她必须抓紧行动了。 等她回到了睿王府后宅,先问过震哥儿吃了药没有,她便回到自己的和香阁,提笔给庄朝云写了封信。 信中大概的意思便是说,求庄朝云替她递句话,她有事相求何睦,想跟何睦见个面。 至于什么男女大防,叫这规矩见鬼去吧。 庄朝云倒也不含糊,收到顾欣湄差人送去的信后,便火速回了一封,说是和她何睦表哥见一面倒也不难,只是眼下不成,需再等三两日或者四五日。 「明儿我那程氏表嫂就要出殡,再之后还得忙碌两日收收尾,眼下他一定是没时间见你的。」 「只是我还是想问你一声,你有多大事儿求他,叫我带个话不成么,非要亲自和他见面?」 庄朝云也不是多将男女大防放在眼里的,这京都城的贵女都是这脾性儿。 想当初她和睿王世子顾霆的两情相悦还全赖于顾欣湄牵线搭桥,甚至总安排两人见面呢,大不了顾欣湄见她何睦表哥时,她陪在一边就是。 顾欣湄早知道庄朝云必要问她缘故,她便又将缘故讲了。 「我外祖母前些天又犯痰壅病了,可惜却没了你程氏表嫂合的药丸。」 「为了我外祖母的些许小毛病,就要劳烦你表哥强忍丧妻的悲痛去整理逝者遗物,我实在是不大落忍,当然更不好意思请云姐姐你替我求人去。」 「我又听说你程氏表嫂给我外祖母用的是她私家秘方,这求人的难度便又添了一层,索性我自己出面,还显得更有诚意。」 何况庄朝云能替她问出什么来?她程敏时代的医案笔记放在哪里,只有她本人知道好么? 她是向来有什么事都不瞒着何睦,可是她哪里知道她突然就亡故了? 何睦既是个大男人家,身上又有差事,不可能每天闲在后宅里,再替她看着她那些秘方和本子。 那她为了防着林氏,可不就将医案笔记藏得极其隐秘,也从没想过要叫何睦心里有数儿。 至于她外祖母急需的方剂,倒是就装在她脑子里呢,她也不是非要那个脉案笔记不可,这不过是她要见何睦的一个借口而已。 「那你就耐心等候几日,过了这个日子口儿我再替你安排。」 得知了顾欣湄非见何睦不可的缘由后,庄朝云这么回话道。 叫她何睦表哥为宋阁老夫人去整理程氏表嫂的遗物……若是表哥表嫂感情一般就罢了,庄朝云这么想。 可自打表嫂没了,表哥就像失了魂儿,她也真是不好开口去求表哥,请表哥强忍悲伤去做这个事儿呢。 宋阁老夫人倒是她未婚夫的外祖母,论孝道她也很该去求求表哥,而不是叫准小姑和表哥这个大男人家见面。 可是她听说祖母竟然有将小姑嫁给表哥做续弦的打算,这……万一能成,似乎也是天大的好事? 庄朝云又纠结又自责的这么做了决定。 顾欣湄却依旧不知道庄朝云怎么想的,就和她不知道庄老太君怎么想的一样。 反正庄朝云已经答应她,过几天安排她跟何睦见面了,那她就没白白张一回口——她因此欣喜非常。 这天入夜后,顾欣湄独自躺在宽大的床榻上睡不着,忍不住就在心中演练起了见到何睦后她该怎么说。 「我和你的一双儿女初次见面就分外投缘,不如等你守满一年妻孝后娶了我吧,我定将他们当成自己亲生的待两个孩子。」 呸,她这是拿他的一双儿女要挟他,还是她太不知廉耻? 这种话她可不敢说,他的性子她知道,这可容易逼他翻脸。 「十几年前我曾救过你原配的命呢,她都没等报答我便仙逝了,如今是不是轮到你替她报答我、将我娶回家去,也省得我被人逼着守望门寡或是兄终弟及啊?」 呸呸,这岂不也是挟恩图报,还想叫他以身相许?这话可是非常考验脸皮厚度,她还是不敢说呢。 可她这么想见他……就是急于提醒他,可不能急着续弦啊! 若不能直截了当对他提出自己的要求,万一被哪个拉得下脸的女人抢先占了窝儿怎么办! 不过就在顾欣湄纠结万分之际,她突然就恍然大悟了。 她既然一直知道何睦的好,也相信他只要没替程敏报了大仇便不会另娶,她就不该操这种心啊! 那她见到他只需正常和他谈笑不就得了?感情先慢慢培养呗…… 可顾欣湄随即又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当年护国公府也不是没替何睦相看妻子人选。 那时的他虽早早没了生母,却最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好时候,了解他的人都说,接下来的恩科武试,他定能拔得头筹。 外带武定侯继室那会儿也还掩饰的极好,在旁人眼里,他这位嫡长子将来定是要袭爵的,可不愁娶不到好媳妇。 可是就在护国公府老太君要替他与一位侯府姑娘的父母交换庚帖前几日,却有人突然对何睦出手了。 也不知是林氏不想他娶来一个娘家腰杆儿硬的媳妇来,还是何睦武试上的对手想要提前解决了他,出手便是大杀招。 那日因着程郎中去了亳州办药,独自住在医馆后院里的程敏却在半夜听到敲门声,出门就瞧见受伤已近昏迷、衣衫既破烂又沾满鲜血的何睦躺在医馆门口。 程敏早几个月就认识他,却不知他姓甚名谁,只知道他是习武之人,隔三差五便来她的医馆配些金疮药红伤药。 那她就更不能见死不救了不是么? 也就是她这一次出手相救,便彻底断了庄老太君替何睦谋划的姻缘路,何睦伤好之后,就力排众议将程敏娶进门,从此成为京都城奇谈之一。 堂堂一品侯的嫡长子,竟娶了个寒门出身的女子,这女子还是个自幼便四处抛头露面的郎中。 那么顾欣湄又怎能不怕林氏故技重施! 何睦倒是从迎娶程敏那一日开始,便对继母彻底起了提防,也不用怕继母再暗中叫人袭击他。 可林氏就不会换个其他方式? 总之只要林氏不想叫何睦娶到中意的、身份高贵到足以与她这位继母对抗的女子,便有的是法子可用呢! 另外顾欣湄也清楚,她还需要顾及她父王和兄长的想法儿。 她是死过一个未婚夫了,今年也有十七岁了,可也不到贱卖的时候。 即便她悄悄跟何睦处出了感情,只要没出见不得人的丑事,她父王和兄长也不会同意她嫁给何睦。 顾欣湄便忍不住在暗夜里长叹了一声:这漫漫前路上的阻碍还真多呢。 ……这般等到她终于忍不住困意睡着了,在睡梦中还忍不住时而皱皱眉头,甚至轻声呜咽两声,等到清晨起了床,眼睑都微微有些肿胀。 徐嬷嬷心疼的给她拿来用碎冰镇过的绿茶包敷眼睛,又用凉牛乳调了些宫中秘制的百花膏给她涂了,便忍不住唠叨起来。 第三十八章 「郡主如今倒是真正长大了,人也越来越机灵了,可也学得将事儿都藏在心里压着自己了吧?」 「那关氏母女都身陷宗人府了,震哥儿的毒也能解,郡主还有什么可发愁的?」 「怎么就不知道心疼自己些,好好歇歇身子别再胡思乱想了?」 这也怪不得徐嬷嬷这般埋怨。 过去的顾欣湄虽然从不计较关氏母女的各种过分,甚至好说话儿得有些离奇,却也从来不肯委屈自己,她万事不往心上放,日日吃得香睡得着。 顾欣湄忍不住顶着涂了白色百花膏的两只眼笑起来:「嬷嬷真不知足!」 她知道徐嬷嬷是想叫她有事尽管说出来,大家商量着想办法解决;可是她谋求做何睦续弦这种事,她怎么敢说呢? 徐嬷嬷闻言也笑了。 是啊,早以前她和肖嬷嬷整日哀叹郡主怎么就不长点心眼儿,如今郡主好不容易长了心眼儿了,她怎么又埋怨起来? 这女孩儿家可都十七了! 她倒宁可郡主心事多点,心眼儿也多点,也不想再叫郡主像早几年那样唯唯诺诺麻木不仁了——也省得将来到了婆家吃亏受罪、外加被人算计不是么! 之后又和徐嬷嬷闲聊了片刻,再被服侍着洗掉脸上的百花膏,顾欣湄就忍不住对着镜子惊叹起来,惊叹这宫中的秘制药膏还真灵。 她虽是程氏医馆的当家人,那些年却只管研究治病救人的方剂了,她可从没在这些奇巧之物上动过心思。 却也不等徐嬷嬷说一声「药膏再好也不如好好睡觉」,肖嬷嬷就进了屋,微沉着脸道,安国公府的太夫人和夫人差人送了拜帖来。 「说是想问问郡主何时有空闲,她们要来探望郡主。」 肖嬷嬷无法不沉着脸。 秦子锋既然已经死了,睿亲王府与安国公府就该再无干系。 安国公府却还这般将睿亲王府当成亲戚或是世交走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想当初秦子锋才死,安国公府太夫人便打了主意、想逼顾欣湄依旧照原定日子嫁过去,再过继个孩子替秦子锋延嗣,这话可就是肖嬷嬷叫人打听回来的呢! 不过却也正是这送上门来的讨人嫌,刚好替顾欣湄解开了一个难题。 她昨儿不是想了大半夜的法子,想着该如何才能嫁给何睦做续弦么? 而这安国公府不也是无论她顾欣湄怎么抵挡,还是不肯善罢甘休么? 那她索性将安国公府利用起来吧! 只要安国公太夫人与夫人依旧苦苦相逼,她却只想誓死不从,等她的名声彻底被安国公府闹坏了,也许她就真的只能嫁给何睦了! 顾欣湄当然不是傻子,她自己清楚得很,坏了名声的女子会有多么不招人待见,即便能寻到婆家,那婆家也一定不是看中这女子的品格,而是另有所图。 可她有什么办法?谁叫她摇身一变、竟成了高贵的宗室郡主呢? 如果她名声大好,今生定与何睦无缘,也无法再回到何家亲自抚养一双儿女了! 为了一双儿女,为了回去报那血海深仇,哪怕叫她将自己的名声抛到烂泥潭去,她也在所不惜了! 至于说她这么做了之后,对得起对不起这具身子的原主儿——她已经为原主儿报了仇,之后的生活应该属于她自己了,属于如今这全新的顾欣湄。 顾欣湄这般想罢,便挑起眉梢对肖嬷嬷笑起来。 「最近的日子还真是有趣呢,嬷嬷您说是不是?」 「那厢才刚赶走了关氏母女几头虎,这就又来了两条狼,这是不想叫我们主仆踏踏实实过几天舒坦日子呢?」 「那索性就叫她们来吧,我倒要瞧瞧她们究竟想将我怎样才甘心!」 「嬷嬷们也不用为我担心,就只当叫我这个初学乍练的拿她们练练手如何?」 或许是顾欣湄这话说得底气十足,再不然便是她明显还带着些想要整治安国公府的促狭,徐嬷嬷扑哧一声就乐了。 肖嬷嬷更是将一脸阴沉飞快的换上了浓郁笑意道,郡主说得好极了。 「既是安国公府女眷这么爱送上门来陪郡主过招儿,郡主是不该推脱。」 过去她和徐嬷嬷不论怎么教导郡主,求郡主多学些与人周旋的本事,郡主不都是一副不疼不痒、甚至摆出一派「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儿么? 如今郡主竟然说开窍就开了窍,还直说安国公府女眷是送上门来的好靶子,她又何必拦着! 「那嬷嬷就去替我回个帖子,说我随时恭候吧。」 顾欣湄调皮的笑对肖嬷嬷道。 等肖嬷嬷应声走了,她便招呼她那三个「画」字头的大丫鬟:「你们昨儿傍晚不就张罗给我染指甲么?还不快去准备准备!」 画眉和画扇、画裳三人连忙齐声答应,顾欣湄也不忘又追着叮嘱了几句,说是那凤仙花汁一定要多多备着,颜色越浓郁越好。 叮嘱罢这些话,她瞧见徐嬷嬷有些疑惑的打量她,就笑着解释起来。 「安国公府的女眷们不是总不死心,先来了小的又来了老的各种游说我么?」 「她们这是以为除了他们秦家,就再不会有谁和我议亲了,我从此就要老死在睿王府了不成?」 「还是将我当成了那多愁善感的闺中女子,既是死了未婚夫,就该整日以泪洗面,还要等着他们秦家大发慈悲来拯救我?」 「那我就干脆打扮得明媚张扬些,叫她们好好瞧瞧,我从不曾为秦子锋之死悲伤,也从不为自己愁嫁。」 原主儿顾欣湄自幼习武,亲娘没得早,亲爹又常年不在家,长成后的性子便不那么细致,也不那么娇气讲究。 王府中馈又被关氏把持多年,虽不缺她吃喝穿用,却也不会叫她分外奢华。 徐嬷嬷服侍了顾欣湄这十七年,也就是在她还幼小时、王妃还健在,给她染过几次指甲。 听了顾欣湄这般一解释,徐嬷嬷的老泪顿时便涌了出来,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彻彻底底的欣喜与宽慰。 「郡主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天知道当初安国公世子坠马而亡后,徐嬷嬷担了多大的心,一直都担心郡主想不开。 如今可真好,郡主竟然又和当年王妃活着时那个明媚张扬、鲜活快乐的小姑娘一样了!阔别十年的性子又回来了! 既是顾欣湄已经叫肖嬷嬷给安国公府传了话,说是随时恭候,安国公太夫人和夫人这天未时末便迫不及待的来了。 要不是为了避开午后的炎热,可能还会来得更早些。 只是这婆媳二人到了后,却只有两个不知名的仆妇到垂花门迎接。 随后一直到了和香阁的院门口,也不曾见到顾欣湄本人,甚至她身边那两个嬷嬷中的任何一个出来相迎,安国公太夫人登时便皱起了眉头。 不过这才哪儿到哪儿? 顾欣湄不但不亲迎,也不让两位嬷嬷替她迎人,直到安国公府这婆媳俩已经进了和香阁的院门,她连绣楼都没下! 那婆媳俩若想见她,便得跟着那两个仆妇爬楼梯上来! 第三十九章 安国公太夫人便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前彻底怒了,别看她已经快六十的年纪,那中气十足的吼声,竟比十几岁的秦子盈那天在岸边的喊声还大。 「荣敏郡主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老身好歹也是近花甲的年纪了,你不亲迎也就罢了,就不能屈尊下来在一楼见客,还叫老身顶着大日头爬楼梯?」 其实这位太夫人憋了一肚子的骂人话,比这已经出口的恶毒千倍。 譬如这顾家丫头真是四六不懂眼里没人,胆敢如此不尊重长辈,不愧是出了名的丧妇长女,这般没有教养。 别看安国公府说得好听也算是武将世家,其实大熙朝开国前,第一代安国公只是个马夫。 就因为这位爷阴差阳错救了太祖一命,又身高九尺壮硕非常,很是有一身蛮力,便被太祖看上,将他带在身边一同杀敌,这才屡建奇功,替自家谋了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 也正因为是这样的一个人家,早几代娶妻便都不甚讲究,只要女子身材健壮、看起来好生养,出身都不那么重要,就更别提什么品德素养了。 这位太夫人便是这样的奇女子,否则也不会糊涂至此,连胁迫宗室郡主抱着牌位嫁过去空守望门寡、再过继个嗣子都敢妄想。 可是……这位太夫人再糊涂,她也知道皇室宗亲就是皇室宗亲,她哪里敢骂「顾家」? 更别论现如今的国公爷、她的长子空有一身好武艺,空习得一身好兵法,却多年未得朝廷重用了,她和她媳妇可是有图而来,怎么能张嘴就得罪人? 却也不等安国公太夫人的喊声落下回音,她和安国公夫人就听见吱嘎一声,抬头间便瞧见楼上半开了一扇窗户,那窗后随即就露出了半张笑靥如花的脸。 「我当又是天上打雷要下大暴雨呢,正要喊人将我那几件衣裳收了,原来却是安国公太夫人和夫人到了?」 「看来我这和香阁也真是该紧紧规矩了,既是两位贵客到了,看门的婆子们怎么不提前进来回禀一声,好叫我下楼相迎?」 「倒叫太夫人这位客人主动开声替自己通传了一番,荣敏真是失礼得很呢。」 顾欣湄这番话分明是在嘲笑安国公太夫人嗓门儿大如雷,又笑话她没脸没皮的、不用奴仆通传。 饶是这位太夫人多糙的性子也听懂了,顿时被气得脸红脖子粗。 再顺着顾欣湄所指,往她那要叫丫鬟们收了衣裙的晾衣绳上瞧去,安国公太夫人险险一口气上不来。 那晾衣绳上竟是晾的一水儿花红柳绿!桃红的银红的海棠红的各种红色纱衫儿,嫩黄的油绿的湖水蓝的各色纱裙! 她那可怜的大孙子才没了几个月啊?这、这位荣敏郡主便这般娇艳的打扮了起来? 这是一点儿都没将安国公府放在眼里啊! 安国公太夫人这般一想,只觉得胸口憋闷得要死,恨不得立时便破口大骂起来,将顾欣湄骂得一个狗血淋头也难解心头恶气。 敢情这位荣敏郡主传出去的风声,说是要替她那可怜的大孙子守望门寡,竟然只是为了博一个美名? 那她岂不是上当受骗了,还以为这位郡主多么贤良淑德,便一心想将这位郡主嫁给二孙子,以免自家白白失去娶个贤妇的机会? 那今日她也算是没白来,竟被她瞧见了荣敏郡主的真实底细,以免上当受骗! 安国公太夫人便也不等顾欣湄下楼来,就对着安国公夫人一甩袖子:「我突然想起我也晾了一院子的衣裳,忘了叫丫鬟们收起来呢,我得回去了!」 说罢这话,六十来岁的老妇人竟是如几岁孩子一样转头就撒腿跑了,腿脚儿再敏捷轻灵不过! 等顾欣湄下得楼来,便只瞧见一脸莫名的安国公夫人站在那里,显然是还没纳过闷来,太夫人为何找了个站不住脚的理由就跑掉了。 顾欣湄望望自己身边的徐嬷嬷,又看了看画扇画眉几个,主仆几人全是一脸忍耐不住的笑意,若不是眼前还有外人在,就该捂着肚子大笑了。 安国公夫人立时就红了脸。 原来她婆婆真跑了?还说是家里的衣裳没人收,她婆婆要亲自回去收衣裳呢? 这岂不是给睿王府留下了个大笑话? 可是安国公夫人是什么人,她可不是已故大爷秦子锋的亲娘! 太夫人能因为顾欣湄「不知羞耻」穿红着绿恼怒万分,继而颇为庆幸这次来得好,及时纠正了差点娶错孙媳妇的错误,便找了借口跑了,安国公夫人可不在意! 她是亲自来给自己亲生儿子说亲的啊,荣敏郡主打扮得漂漂亮亮迎接她不是应当应分的么? 在她心里,顾欣湄既然能打扮得这般隆重来见她,这亲事已经成了一多半了! 安国公夫人便立刻收起面上的羞臊,换成一脸的慈祥笑意,笑吟吟的朝顾欣湄迎上前去。 顾欣湄一边说着请夫人免礼,一边难免又被安国公夫人逗笑了一回。 怪不得外头都传言安国公夫人是草包夫人! 从这婆媳两人来了后,她就将一副「不欢迎」的模样儿清清楚楚摆在脸上了,太夫人都看懂了,安国公夫人竟然都看不出来?! 安全国公夫人将顾欣湄强忍的笑意看在眼里,却以为对方这是还在嘲笑她婆婆,她顿时便扛不住了,脸色又一次红了起来。 都怪她婆婆!来都来了,非得出那种洋相! 如今可倒好,这多叫荣敏郡主笑话啊,若是因此坏了郡主与铭哥儿的亲事,岂不是叫人糟心! 顾欣湄既是当面笑话了人家,又令安国公夫人尴尬的说不出话来,此时反而不好意思再出言不逊了。 安国公府将她逼迫得再紧,且不论一家有女百家求,单只说她曾经跟这家有过婚约,人家没骂她克夫,反而又一次上门求娶,她也的确不该太过责怪不是么? 这是她已经换了瓤子,一心只想重新嫁回武定侯府去,便被逼迫得万般不耐烦,甚至对安国公府生出了憎恨之意。 可若她是真正的顾欣湄,未婚夫秦大爷死了,秦家不但不嫌弃她,还愿意为秦二爷求娶她,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呢! 她便趁此机会收起嘲笑,颇为端庄的开了口:「我倒是很想请夫人进屋坐坐,喝杯茶消消暑气。」 「不过贵府太夫人那么大的年纪了,身边一个服侍的仆妇都没带就跑了,眼下的天气又这么炎热,夫人不如快去寻太夫人吧,可别叫老人家出了什么事。」 言之意下便是我也不留你了。 安国公夫人涨红了脸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若是留吧,显得她不孝顺婆婆,将来难免令郡主有样儿学样儿;若是走吧,今儿岂不是白来了一回? 不过再想到这也不算白来,至少叫她知道郡主那所谓的「宁愿守望门寡」根本就是假的,这就已经是个足够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了,安国公夫人只好先跟顾欣湄说了声抱歉,便告了辞。 「郡主说的极有道理,我这就赶紧去寻太夫人,改日再来府上叨扰。」 第四十章 这般等徐嬷嬷代替顾欣湄将人送出和香阁的院门,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再也压抑不住的笑声,一浪高似一浪。 安国公夫人骤然明白过来。 原来她们婆媳俩这次贸然上门来只是来送大笑话的? 荣敏郡主之前那所有举动只是为了叫她们婆媳出丑,而不是他们家有情,郡主也有意? ……可顾欣湄又怎么会在意安国公夫人如何震怒呢? 即便她心里颇有些不落忍,她的目的也是为了再不和安国公府有任何藕断丝连好么! 因此上等得徐嬷嬷送走了安国公夫人回来,又将这位夫人的震怒跟她学说罢了,顾欣湄越发笑得肚子疼。 「嬷嬷你说……你说那位太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她找什么借口告辞不行啊,竟然说是要回家收衣裳去,一溜烟便跑没影儿了,哈哈哈哈。」 徐嬷嬷先是佯嗔着瞪了顾欣湄一眼,一副嫌弃郡主不够淑女的恨铁不成钢模样儿,随即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只不过徐嬷嬷笑归笑,心中还是有些为郡主哀叹起来。 虽然安国公夫人喜怒太过浮于言表,看起来草包得很,可越是这样人就越不容易讨好。 只因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脸,更弄不清这种人还有什么顾忌,想来也真是个心狠手辣又张狂的货色。 那位太夫人也是个怪物儿,老大的年纪了还一路走到哪里都留下大笑话。 如此一看她也就彻底死了心,再也不敢惦记叫郡主和安国公府二爷再续姻缘了。 可是郡主的姻缘又该着落在谁家呢? 这整个京都城的勋贵之家里,但凡和郡主年纪相近的子弟,可是绝大多数都定了亲事的,再不然便是过分纨绔,不是良配啊! 顾欣湄虽是捧着肚子笑够了,也不忘安慰连带敲打徐嬷嬷。 「我知道你和肖嬷嬷都操心着我的婚事,觉得女孩儿家不比男孩子,这辈子总是要嫁人的,与其拖到老大不小的,还不如早早筹划。」 「可是嬷嬷你想想,关氏母女已经注定回不来了,我父王就是打算续弦,怕是也要等到我大嫂过了门生了子嗣后,娶回来一个王妃做摆设。」 「那我们着什么急呢,还急得选都不再选了,就只认准安国公府这一家了?」 「还是说我亲爹和亲哥哥弟弟定会嫌弃我一时半刻嫁不出去,留在家里多吃两年闲饭,再吃穷了他们不成?」 徐嬷嬷又一次忍不住笑了,口中也不忘佯嗔郡主满口胡话。 「睿王府可不是平民小户,哪里就养不起郡主您了?」 「想来就算是将金山银山堆出来任凭您花用,王爷和世子也定不会说半句心疼。」 话既是这么说了,徐嬷嬷也就彻底将自己也说服了。 既然不是养不起郡主,更不是怕郡主的人品根本挑不到好姑爷,何苦急切于一时半刻? 万一因为太过急切反而走了眼,倒叫郡主跳了大火坑如何是好? 顾欣湄之前之所以答应安国公府那婆媳俩上门来,便也是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彻底给身边的仆妇们上一课。 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顾欣湄了,凡事都要身边人操心。 她如今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就算她没有亲娘在,她的婚事也只能由她自己做主,轮不到旁人催促甚至插手。 现如今见徐嬷嬷也明白了这个道理,顾欣湄便满意极了。 再吩咐了几句晚膳的菜色,又告诉徐嬷嬷别忘了将震哥儿领来和她一同用膳,她便重回了二楼,又耐心的合起药丸来。 她可请庄朝云替她约了何睦见面呢,为了替何睦在外祖父家众人心中留个好印象,她必须抓紧时间将外祖母要用的药做出来。 到时候她就可以替何睦撒个谎,说是他听说宋阁老夫人急需用药,便翻箱倒柜找到了程敏的医案…… 只不过她一边捣着药,一边忍不住又想起了大表嫂叶氏的那番话。 大表嫂说三家程氏医馆的老大夫全都不见了? 不知那些老大夫是听说了程敏的死信儿便做了鸟兽散,不想替张牙舞爪来夺产的武定侯夫人效力,还是得了何睦的吩咐,便离开京都城各回各家了? 不论缘故如何,这也是个好消息不是么! 那三家医馆既没了程敏,又没了常年坐堂的老大夫,就成了空壳子;武定侯夫人即便将它们拿到手,空壳医馆还有什么用处? 她就不信武定侯夫人还能及时招揽到几位名医替她效力! 更何况顾欣湄很相信何睦的手段,她又将地契藏得好,想来就算是空壳医馆也不会轻易落在武定侯夫人手里。 至于在程敏的丧事还没办完之前,何睦分身乏术,没阻拦住继母林氏霸占生药铺子的经营,这应该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甚至这也是他故意卖个破绽,假作了疏忽呢,好用这个招数叫林氏多暴露一些丑相。 顾欣湄便踏实下来,趁着晚膳前的工夫做出来一小罐蜜丸,再用油纸将瓷罐封了口,准备明后天再做两份,也能支应她外祖母用上三四个月了。 却也不等她洗了手下楼迎震哥儿去,庄朝云又差人来递话了。 那婆子先是说喜姐儿和福哥儿已经彻底退了烧,便告诉她,自家大小姐相请郡主、大后日一早前往护国公府在西郊的庄子上避暑。 顾欣湄忙招呼画扇给来人打了厚赏,又笑吟吟的吩咐来人:「回去跟你们大小姐说,我会准时前往。」 等来人走了后,她便一边洗手一边忍不住笑弯了嘴角。 如果说早之前她并不知道护国公府的老太君打了什么主意,更不知道庄朝云也有心帮一帮老太君,想将她说给何睦,如今听了护国公府来人的传话,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来这是她那天急吼吼的赶去护国公府看望两个孩子起了作用! 要不然庄朝云完全可以只将话儿带给何睦,说是顾欣湄有事相求,又何必还特地找了个「去庄子上避暑」的借口,这大老远的不嫌兴师动众么? 顾欣湄便觉得又多了几分底气。 早之前她很怕只有她自己筹划嫁给何睦的事儿,到了她父王和大哥面前难免被驳回,到了太后娘娘那里更得不到支持。 如今就连护国公府都有了这个打算,岂不是叫她多了很大的助力! 只是顾欣湄却没想到,就在这个黄昏时分,一样是这个消息送到了何睦面前,何睦却是立刻便冷了脸。 荣敏郡主要与他见面求药?恐怕求药是假,有其他企图是真吧! 若只是求药,叫人带个话便是,他何睦的亡妻做了这么些年治病救人之事,如今她走了,该替她善后他也绝不会含糊半分。 怎么就这等区区小事还劳动了外祖母府上,又令外祖母这般殷勤的、将见面的地方安排到西郊庄子上去了! 敢情他的妻子今日才出的殡,外祖母府上便迫不及待要替他相看继妻人选了么,还将主意打到了睿王府头上去? 何睦当然清楚外祖母是好意。 荣敏郡主身份高贵,若真能嫁他作了续弦,他袭爵的可能性便大了五成也不止,甚至可能在婚事定下后,他便已经是武定侯世子了。 第四十一章 可是他挺大一个男人家,竟要靠续娶高贵妻子这种手段来谋夺本该属于自己的身份地位? 还要依靠继室的高贵身份替他打压恶毒继母? 好吧,就算这一切都是可行的,他也不能为一时之争埋下后宅的祸乱啊! 他是傻了不成,娶个郡主做续弦,再叫郡主将来的孩子压在福哥儿底下,在自己的房头重演继母打压继子的戏码儿? 何睦越想越恼,当时便差人给护国公府回了话,说是若分家不成,妻孝满了一年后他也不打算再续娶了。 「荣敏郡主要求药方可以,可也仅限于求药,还请外祖母和舅母表妹勿要助涨荣敏郡主其他想法,睦无能为力。」 何睦本来想彻底回绝了护国公府的邀请,不想到外祖家在西郊的庄子上避暑去。 可是谁叫喜姐儿和福哥儿都在护国公府,老太君还特别强调,只是想带着两个孩子出去散散心、松快松快? 孩子们已经没了娘,他这个做爹的若是再不多跟孩子们亲近亲近,就只靠着护国公府养大他们不成? 这叫他将来到了地底下如何有面目见亡妻! 就算何睦已经将一肚子不满意表达给了外祖母家,护国公府老太君与庄朝云既想要玉成他与顾欣湄的好事,又怎么会将叫顾欣湄知道何睦的态度。 顾欣湄便一无所知,从第二日一早就开始非常雀跃的差人做起了准备,只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出行西郊。 其实顾欣湄既是身为睿王府郡主,她要出行前需要准备什么东西,自是不需要她亲自吩咐的。 可是谁叫这一次西郊之行太过重要,既有喜姐儿和福哥儿两个孩子,又有何睦来着? 前两个夜里顾欣湄可是琢磨了很久很久,等见了何睦她该如何与他攀谈,却到底没想出很是好用的主意来呢,倒是这离着约定的日子越近,她反而灵机一动。 其实她前世与何睦一同生活了六年整呢,如今虽然已经换了皮囊,可她的内里并不曾变啊。 那她用得着像个外人似的去跟何睦对话么?甚至还摆出一副痴缠的模样儿来,很容易吓跑了他? 她只需还做她不就好了! 穿她惯常喜欢穿的衣裙,戴她最最喜欢戴的首饰,吃她向来爱吃的食物,说她最常说的几句口头语不就得了! 别看何睦向来面上冷冷的,可是私下里两人相处的时候,他还替她画过头面样子,让她拿去银楼定做呢。 只要她稍稍流露出那么一点与程敏的相似,凭他的敏锐,定然愿意与她多说几句话不是么? 那么眼下顾欣湄开始忙碌的便是这个了,先叫人按着前世她的眼光挑出了几套衣裙来,又叫画眉搬来了她所有的首饰头面匣子,一点点挑拣了起来。 程敏与顾欣湄不同,不爱金银镶宝,反偏爱玉石与珍珠多一些。 顾欣湄便挑了几只样式简洁的玉簪,又选了几朵珍珠并细碎宝石攒成的珠花,以及两条珍珠发箍。 至于衣裙,倒是那日为了气跑安国公府女眷才翻出来、又特地晾在晾衣绳上的艳色纱衫儿纱裙派上了用场,要是依着真正的顾欣湄,她可不爱这些大红大紫。 顾欣湄也不怕几位嬷嬷和丫鬟起疑。 她早几日就说过了,她头些年过得实在压抑,从此她偏要换个张扬的活法儿,谁奈何得她? 想必肖嬷嬷和徐嬷嬷还巴不得她彻底想开了呢! 只不过等几个大丫鬟将她挑选好的衣裙和首饰都装了箱,顾欣湄瞅着那几个箱笼还是忍不住又有些含糊。 她是意欲将自己装扮成程敏最爱的样子,可是……何睦会怎么想? 他是会立刻猜到她的瓤子就是程敏,还是会恼怒万分,只以为她打扮成那样是另有所图? 话说当年她也与何睦玩笑似的说过,她在医馆不止遇上过一次那种病患,看起来仿佛是换了魂魄似的。 「病患的家中人都以为这是鬼上身,便惊恐的将人送去招魂驱鬼,最终也没什么效果,只好送到医馆求我治病。」 「若是有一天你身边的亲人也遭遇了这种事,你会怎么看?」她这般小心翼翼的问他。 谁知何睦竟只是淡淡一笑道,类似的事儿他也见过,并不觉得多奇怪,更谈不上是什么鬼上身。 「那人曾与我一同在乾清门当差,因着家中是世代的勋贵,又是父母膝下幼子,便再纨绔不过,差事也不是自己努力拼来的,而是圣上赏的荫恩。」 「有一日正是风雪交加的夜里,恰逢他当差,他却才喝了花酒回来,想来是多喝了几盏,竟是醉得就睡在了乾清门外的冰天雪地里。」 「等他被同僚从雪堆里刨出来送去就医,冻伤就养了足足三个月,伤好了却辞了差事,准备去考功名了,可真叫我们这些同僚大吃了一惊。」 「结果你猜怎么着?竟还真被他先考中了举人,去年又被他考中了进士。」 「若这也是鬼上身,我倒是觉得也不错呢。」 顾欣湄又重新将这一慕回忆了一遍,心底终于安定了下来。 何睦身边就出过这样的事儿呢,他也丝毫没觉得蹊跷,反而万分替那位同僚庆幸,若轮到她,想来他也不会将她当成怪物,再闹得人尽皆知? 只是还不等她将嘴角的笑容收起来,她就听得外头响起一阵急切的上楼脚步声。 稍倾就瞧见肖嬷嬷撩开她这次间的珠帘走了进来,脸上也颇带了一番惊喜之色。 「郡主,好消息!」 「世子爷差人打了前哨回来报信,说是世子爷明日就到,世子爷要亲自回来替王爷料理家事呢!」 顾欣湄顿时站了起来,面上亦带了惊喜之色。 她就说么,她哥哥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父王对关氏母女手软的! 如今可不是么,他竟亲自回来了,如此就算她父王悄悄给成王爷带了信,想求成王爷放那母女一马,想来也瞒不过哥哥去! 只是这替国镇守边疆的差事,竟然能说回京都便能拔腿回来?这会不会给哥哥招惹祸事啊? 肖嬷嬷听得顾欣湄的担忧,便笑着开解她。 「这不是世子爷已经差人打了前哨回来么,这前哨也带了世子的嘱托,先去皇上面前走了一趟。」 「咱们王爷上一次带着世子爷出征,一去就是三年,就在去年回来了一趟,还是回来替世子爷定下婚期的,父子俩过了年便又回了边关。」 「咱们王府又没有正妃在,家里就扔下郡主和幼弟,却偏偏出了大事,皇上是个开明君主,允了世子亲自回来料理,应当也是情有可原。」 顾欣湄也就想起庄朝云的兄长庄朝晖去年做了父亲,便是如她哥哥顾霆一样、快马加鞭从边关赶回来的,她便灿烂的笑起来。 只是顾欣湄笑罢之后,忍不住又颇为忐忑。 她哥哥明日回来,她后天就跑去西郊避暑,这像什么样子? 倒是肖嬷嬷想得更为透彻:「世子爷既是回来料理家事的,为的便是叫郡主和二少爷生活得舒适踏实。」 「那就没有世子爷回来了,反叫郡主和二少爷别出去散心的道理。」 第四十二章 「再说世子爷和庄家大小姐也有快半年没见了,若是郡主住在庄家的西郊别院上,世子爷也有了更多借口过去探望庄小姐不是?」 「若叫老奴说啊,等世子爷也赶去西郊探望庄小姐去,郡主索性将世子爷也留在那里住几日才好!」 顾欣湄当然知道肖嬷嬷最后这句是玩笑话。 她哥哥已经和庄朝云定下了婚期,就在今年十月底,又不是哥哥喜欢庄朝云这个姑娘却求而不得,还要叫妹妹悄悄搭桥牵线,像安国公府秦大小姐那般没个规矩。 肖嬷嬷想必也是为顾霆这次重回京都城高兴,高兴于自家郡主又多了个撑腰的亲人,一时间说话都少了规矩,兴冲冲的就开起了玩笑来。 只是这主仆二人到底都是女人家,又都不懂政治。 那她们又哪里想得到,顾霆再如何担忧家中的妹妹弟弟,怎么可能任性到未经皇命召唤……便从军中跑回京都城来? 其实他这次回来不过是打着「料理家事」的幌子,他差人先送到康盛帝面前的密信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原来距离东北边疆最近的,是瓦剌族一个中等部落,那部落首领在两个多月前得了暴病亡故了。 首领的几个儿子为了争位,不过是一个七八万人的部落,当时便分成了五股人马对峙起来。 睿亲王父子俩便趁此机会商议了一计,准备等着五股人马自相残杀得差不多了,就去联络其中一位,再扶持他上位。 这种扶持当然是有条件的,那便是等那位首领之子做了新首领后,那个部落可以不对大熙朝俯首称臣,却是必须答应十年内不再侵犯东北边境。 这父子俩倒也不怕那人得了首领之位后出尔反尔。 万一真出了这种事,大不了再另外扶持他人与那首领次子争位呗! 只要瓦剌这个异族部落一直都在窝里反,好处还不全是大熙朝东北边境军民的? 可惜睿亲王父子联络到的那一位首领次子却是个狡猾的,又担心自己答应得太过痛快,反而令康盛帝或是睿亲王父子起疑。 他便恬不知耻的提出了诸多要求,说是待他上位后还想要些朝廷赏赐,其中且不论绸缎盐巴陶瓷这些生活必需品,还想求娶一位宗室女做妻子。 要朝廷赏赐这个要求谁都可以理解——既出了那般严重的窝里反,新首领上位后便很需要带着部落休养生息。 外加上既要答应不再扰边,必须的生活用品又该从哪里来?东北边境可没开放边贸。 可是瓦剌部族首领求娶宗室女这种大事,睿亲王又哪里敢答应? 虽说身为戍边将领,睿亲王想辙休战是职责所在,眼下这个机遇也抓得极好,大熙朝自打建朝以来,可从没有过宗室女和亲这等先例! 因此上等得康盛帝看罢顾霆的密信,便将眉头拧成了黑疙瘩,虽心中不虞瓦剌人给脸上脸,也是立刻便召了阁臣们来议事。 等第二日顾霆本人也到了京都城,未曾归家就径直去了宫里,康盛帝已经基本摸清了阁臣的态度了,便仔细叮嘱起这个堂弟来。 「既是你人已经回来了,睿王叔那里一时半刻也不缺你一个,你便在京都多留些日子吧。」 康盛帝未出口的言之意下便是:谁叫你家里摆着那么大一个烂摊子等着人收拾,你家里又正巧有没出阁的宗室女呢? 朕倒是想早些将荣敏择出去,更不想答应瓦剌人这个无理要求。 可谁叫阁老们都说这个送宗室女和亲、换个十年边疆安宁的事儿可以有,朕也不止荣敏这么一个堂妹呢? 那就总得你们家先做些什么,比如趁早将荣敏的亲事定下来才好啊。 如此万一等朕说不服阁臣,便可以去其他亲王郡王府指定和亲人选了不是? 荣敏既已定了亲,也就没人敢说朕没做到一碗水端平了…… 顾霆将康盛帝的无声表达领会得十足,欣然领命后便磕头告退出宫了,等他回到睿王府家中,正巧赶上了顾欣湄命人准备的接风宴。 听到门外一重重报进来,说是世子爷已经进了安庆坊的牌楼,顾欣湄忙挽着弟弟顾震的手,一路迎到了王府大门口。 此时离着关氏母女对顾欣湄动手也有七八日过去了,她的脖子上早就完好如初。 顾震虽被关氏叫人下了药,那药却不够毒,面上也看不出一星半点的虚弱来。 顾霆仔细将两人打量过,瞧着弟弟妹妹不但没有一点外伤,精神状态也都很好,便只觉得心头一块大石彻底落了地。 兄妹三人就一路回到摆了宴席的花厅,和和美美的用起了午膳,顾欣湄更是叫人开了一坛酒,笑语欢声的陪着顾霆喝了两盏才罢休。 即便如此,顾霆也对这面上的安宁平静不大信任。 等到残席被撤了去,又将不相关的下人都打发出去老远,他便忍不住又仔细问了问事情经过。 待得知妹妹为了将顾欣澄当做人质握在手里,竟是不惜一把火烧了佛堂,转手又赖在了关氏母女头上,他忍不住噗地一声便将口中茶水喷出了老远。 「我就说父王得了成王爷差人送去的信后,怎么会一改常态不再怜惜关氏,就连关副将去他帐前足足跪了俩时辰都没松口,待我临走前又再三交代我不许手软。」 「敢情里头还有这么个细节是我不知道的,你也清楚父王有多在乎那个佛堂,便不惜这般栽赃?」 「那你就不怕哪个下人口不严,哪天叫父王得知了真相,再跟你彻底算账?」 顾欣湄一边用帕子擦着哥哥不小心喷出、又落在她裙子上的星点茶水,一边忍不住也笑了。 「若是父王宁愿相信一个下人的胡说八道,也不信我这个亲生女儿的话,和我算账我也认了。」 「关氏再在烧毁佛堂上背了黑锅又如何,二妹妹已经被她害死了,我和震哥儿也被她害得差点没了命,这是铁打的事实不是?」 关氏的罪可不是烧佛堂,而是戕害睿王子嗣!那多烧一个佛堂少烧一个佛堂又有什么区别? 可她话是这么说,顾霆还是又笑又叹了好半晌,又忍不住用手凌空点了点妹妹的额头方才罢休。 这时他就又想起了康盛帝叮嘱他的那件要紧事,他便喊了震哥儿的小厮来,将弟弟带走歇晌去。 「等你午睡醒了,我再考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将功课落下。」 既是妹妹已经偷偷告诉他,弟弟中的竟是一种能绝嗣的毒,他又怎会不懂这也算弟弟的软肋了? 那他干脆不提不问,也省得叫震哥儿这孩子心里不舒坦! 震哥儿闻言果然笑了:「我早就猜到大哥回来必然得考我,多亏我一直都好好念书来着!」 这便叫顾霆又放了一次心,只等着弟弟走了,再好好跟妹妹探讨一番她的终身大事。 「我若不赶紧定亲就叫我去跟瓦剌和亲?」顾欣湄闻言就恼了。 「咱们大熙朝何时有过和亲的先例在了?莫不是哥哥也信了旁人乱传的、我要给秦子锋守望门寡的浑话,便想出这种招数来糊弄我?」 第四十三章 「那我要怎么辩解说我从没想过守望门寡的事儿,你们才信我啊?难道非得逼着我立时三刻嫁了人才成?」 她是想赶紧将她和何睦的亲事定下不假,可这跟被和亲逼着不得不定亲是两回事儿。 只因她也怕她哥哥跟她张嘴前便已经有了人选,那人选却不是何睦! 她可不是立刻就炸了毛儿? 顾霆倒被她这话吓了一跳。 竟然有人替妹妹散播过这种谣言,说她要给秦子锋守望门寡? 那这一次再给妹妹说亲岂不是越发难上加难了? 顾欣湄见状也就知道是自己冤枉了顾霆,她赶紧收回脸上的恼怒,又给她哥哥解释了一二,说都怪关氏母女作死。 「太后娘娘早几天还追问我这谣传的真假来着,我便以为哥哥这次进宫也听说了这个,就想着法子叫我赶紧死了这条心呢。」 她颇为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为她冤枉了哥哥连声道了几次歉。 如此也算是解开了兄妹两人的小误会,顾霆便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当皇上想送宗室女去和亲么。 想当初康盛帝登基时才十八岁,各方边境的外族瞧着他年轻好欺,扰边已经成了常事,如今六年过去了,饶是国库再丰盈也都花得差不多了。 「若能趁此好机会换个和平态势,省下的军费便极其可观,更别论休战何止是叫瓦剌人休养生息,我们大熙朝的东北也是一样,皇上又怎么会不动心?」 「用和亲换和谈这事儿又看似是父王和我揽来的,你不正成了首当其冲那个?」顾霆沉声道。 「皇上便示意我多在京都城留一阵子,替你将婚事筹划好了再走。」 京都城的勋贵子弟再不怎么样,也总比叫妹妹去瓦剌部落和亲强吧? 顾欣湄听到这里却是难免灵机一动,立时咦了一声。 「哥哥你既然说这和亲之事是父王和你揽来的,那就算哥哥急急忙忙给我定下婚事、免了和亲之苦,旁的亲王府郡王府就不会怪父王和你了么?」 「万一叫他们知道了底细会不会埋怨更深,甚至从此和我们睿王府成了仇人?」 「若叫我说呢,如果真定下要和亲,干脆也别去祸害别人家的好姑娘去了。」 「大家都是宗室,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为了自保就将别人送出去算怎么回事?」 「那顾欣淩不还在宗人府等待发落呢么,与其叫她背着罪名枉活一生或者干脆跟着关氏一起没了命,还不如干脆求皇上赐她一个郡主封号,将她嫁去和亲算了,也算是一次废物利用!」 她方才震惊归震惊,倒也理解康盛帝意欲答应和亲、阁老们也说和亲很好的苦衷。 更何况康盛帝已经默许她赶紧定下亲事来,这或许还能成为她筹划着嫁给何睦的催化剂呢,她震惊过后、反感过后,又忍不住欣喜起来。 若哥哥真能答应她的这个主意,到了皇上那里也能被应允,这个见鬼的和亲简直是送给她的一箭双雕之计啊! 这不是既解决了她顾欣湄的难题,叫她有了借口对护国公府求助,甚至对何睦本人开口,又解决了顾欣淩这个祸害么! 顾霆虽不知她心中究竟打得什么算盘,不止算计了顾欣淩,还连何睦都算计上了,还是忍不住又喷了笑。 「你啊你啊,父王和我不过是几个月不在家,你倒看把你能的,连这种招数都想得出来!」 顾霆没法儿不笑,因为妹妹出的「送顾欣淩去和亲」这个主意……他在出宫回家的路上便想到了。 话说宗令成王爷叫人送到父王跟前的信可丝毫没为关氏开脱,反而将关氏的罪名整整罗列了几大篇纸,说这毒妇罪不可赦。 倒是最后提到了三妹顾欣淩,说她好歹是父王的骨血,若是父王想留她一命,成王爷便差人将她送到皇家寺庙去,终生不许离开。 可如今皇上已经将宗室女和亲的事儿摆到内阁议事会上去了,阁老们个顶个的赞成,想来是势在必行了。 那又何必白白浪费顾欣淩这个宗室女,只叫她在皇家寺庙度过余生? 兄妹俩便就此达成了协议,与其为了保住荣敏郡主顾欣湄、就害了人家女儿的前程,索性就定下顾欣淩这个人选,只等皇上点头了。 「如此既省得叫父王在他的兄弟叔伯间落得一身埋怨,还替父王博了个大义灭亲的美名。」顾霆这般笑着做了结论。 「更替皇上解了一份破坏先例和亲的内疚之情。」 顾欣湄也将双眼笑成了弯月频频点头,点罢了头亦不忘及时提起了明日的西郊之行。 「云姐姐怜惜我前几日在关氏手里吃了大亏,便约我与她一同去别院避暑散心呢。」 顾霆扬眉哦了一声,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赞赏:「她倒是真不错,还没进门就有了个做嫂子的样子了!」 「如此我今儿午后就不特地过去给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请安了,明儿一早我亲自送你过去。」 见妹妹闻言便略微收了笑容,顾霆又哪里知道她是怕他撞见何睦,便又抬了抬眉当作询问。 顾欣湄犹豫了犹豫,就告诉她哥哥说,武定侯府的大奶奶程氏前些日子没了,前天才满头七出了大殡。 「到时候你若在护国公府瞧见了武定侯府的人,可别没心没肺的捅了人家心窝子。」 她就眼见着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她哥哥手中的茶盏便是一抖。 随即就眼瞧着顾霆啪的将那茶盏摔在了身边小几上,薄薄的甜白瓷顿时四分五裂,半盏茶水便顺着桌面流淌起来。 却也不待她纳过闷来他这究竟是怎么了,顾霆就黑了脸。 「程敏死了?怎么可能?她怎么死的?」 顾霆当然不在乎自己的真情流露,顾欣湄又不是外人,她是他的亲妹妹! 即便他马上就要与庄朝云成亲又如何? 庄朝云必然是他的妻,程敏却是他情窦初开时的念想儿! 也就是他的这番真情流露,令顾欣湄突然就想起来,头些天她只要提到程敏当年受她哥哥的恩德,肖嬷嬷与徐嬷嬷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难不成、难不成当年顾霆之所以给程敏的爹程郎中出了开医馆的本钱,竟是对程敏一见钟情了? 这一见钟情又非常及时的被睿亲王敏锐察觉了,这才不许顾霆再与程家有一丝一毫的走动? 可是她前世怎么从未觉察过顾霆这份情意? 若真是如此,这玩笑可是开大了!她身为程敏时毫不知情,如今成了顾霆的亲妹妹倒知道了? 顾欣湄这般略带尴尬的想到。 好在顾霆既是十六岁便随着睿亲王从军去了,这六年间的铁血历练也不是白挨的。 他瞬间就收拾起了所有情绪,也不再追问程敏的死因,便沉声交代起他妹妹来。 「我虽是打着料理家事的名号回来的,其实还有许多公事要做,一时间想来分不开身。」 「等你明儿到了庄家的庄子上,便多替我探听着些吧,若程大姑娘并不是正常死亡,而是死得蹊跷,这个头我必然要替她出。」 第四十四章 顾霆倒不是没瞧见妹妹脸上的尴尬,可他哪里想得到妹妹已经换了程敏的瓤子了。 等他嘱咐罢了这些话,他这才又低声给她解释起来:「我知道你是瞧见我如此失态,难免有些替你云姐姐抱屈。」 「可这是两回事儿,我对……那种情感……与对你云姐姐不一样。」 「如今既是话赶话的赶到这儿,我索性就跟你讲开了吧,我欠着程郎中一条命的恩情呢。」 顾欣湄这才知道,原来当年顾霆从她书房将那本记载各种毒物与解毒方法的书拿走后,便对照出他身上竟有中了毒的迹象。 他既是知道这本书是程郎中给的,就去寻了程郎中,程郎中也立刻就给他开了药方,足足调养了一年多才算终于解了毒。 顾欣湄一时间便糊涂了。 她前世的爹既然给顾霆解过毒,还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怎么却一点风声都没叫她知晓? 她还一直都以为顾霆给她爹出了开医馆的本钱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呢! 可是再想到她后来要嫁给何睦时,她爹程郎中的各种不赞同,她立刻就明白过来。 原来何止是睿亲王发现了顾霆对程敏的些许小情意后便雷厉风行的阻止了,她爹程郎中也情知她这个寒门女与顾霆压根儿就不是一路人,便一直都瞒着她! 这两个爹虽然出身不同,想法与手段却如此相同! 顾欣湄便丝毫都不掩饰自己的猜测:「当年哥哥中的毒也是关氏给你下的吧?」 她就说么,为何原主儿顾欣湄那般糊涂还能活到了十七岁,为何记忆里清清楚楚记载着顾霆这些年来对顾欣湄几近变态的叮嘱和照顾。 敢情顾霆自打遭了关氏的毒手却没丢掉性命,便对关氏起了异常的提防之心了! 顾霆却是尴尬极了:「那毒的确是关氏叫人给我下的,只可惜我既无证据说服父王,又被父王看得紧,几乎连后宅都不能进,就一直没抓到可以扳倒她的把柄。」 「想跟程郎中求一份查不出的毒药来结果了她吧,程郎中还不答应。」 顾欣湄扑哧就笑了。 她这哥哥当年竟然这么孩子气?竟然还以为这世上有查不出的毒药? 怪不得父王在他十六岁就带他去了边疆,这是想好好历练他一番呢。 她就笑着安慰哥哥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兄妹三人都好好儿的,关氏也马上就得到她应得的下场了。 「等明儿我到了云姐姐他们家的庄子上,我自会好好替哥哥打探着,也好全了哥哥要报恩的这份心意。」 这般兄妹俩也就算将话全都说开了,顾欣湄也没那么尴尬了,她便劝顾霆先去歇着。 「快马加鞭赶了三四天的路,还有什么话没说尽的,等哥哥歇好了再慢慢聊也不迟。」 ……转眼间也就到了第二日早晨,顾欣湄带着顾震,由她哥哥顾霆一路护送着他俩到了护国公府。 护国公府老太君昨日就得了顾霆差人送来的信儿,说是他回了京都城,今日一早要过来请安呢,她也就没张罗下人速速准备出行。 西郊的园子就摆在那里,又不会长腿跑掉,倒是孙女婿回来了是个大事,她也好趁机探探孙女婿的意思,比如这父子俩打算将荣敏说给谁家不是? 只是老太君也没想到,顾霆来给她和护国公夫人都问了安后,才刚落了座,又将顾欣湄与顾震打发到庄朝云那里坐一会儿去,便长驱直入提出了自己的来意。 「虽说我这次回来,皇上也默许了我在京里多留些日子,好给荣敏相看相看人家,这也不是我所擅长之事啊。」 「我便只好求到老太君和国公夫人面前来,还请两位长辈将荣敏当成自家闺女,多替她操操心。」 「倒不只是为了避免和亲这个事儿,单是说荣敏的年纪也不小了不是?」 老太君闻言便只如三伏天喝了一碗井拔酸梅汤,从心里往外透着一股舒坦劲儿。 那东北边境外的瓦剌族竟然想与大熙朝和亲? 又知道当今皇上指定不会答应将几个未嫁的公主妹妹送出去,便只想求娶个宗室女? 那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机会,竟叫荣敏她哥哥都说出了这话来,很是放心的就将荣敏的婚事交到了她和媳妇手上! 老太君便笑着点了头:「郡主能有世子这么个会替她百般着想的哥哥,也实在是个有福气的。」 只是老太君也不忘将丑话说在前头,说是可恨那关氏母女各有所图,早些日子已经在外头将荣敏的名声败坏得差不多了。 「外带着郡主大婚前……世子心里多少也得有个准备,万一这名声不好往回收拾,咱们也就只能多看看男方的人品了。」 老太君当然不怕顾霆恼怒。 他这次回来虽是另有要事,打的却是料理家事的旗号,那关氏母女都做了什么还瞒得过他?安国公世子于婚前坠马而亡也是事实。 他之所以来了都没寒暄便提出了要求,请她和媳妇多替荣敏的亲事费费心,想来也是知晓了其中的艰难不是么? 这全京都城的人氏恐怕都以为荣敏郡主顾欣湄是个痴傻的,死了个未婚夫就一心要替人家守望门寡,又担心她命太硬呢! 更别论这位郡主可是丧妇长女,又在前几日刚将庶母庶妹都收拾了,这样的女孩儿突然又要说亲,哪个人家敢要? 顾霆果然如老太君所想,非常利落的便点了头,面色也没有一点不满或是为难。 「老太君这话说得极对,像我们睿王府这等人家,本就不要求对方家里有泼天的富贵,图的便是个人品二字。」 就算荣敏的名声没受损,或是收拾几日也勉强收拾得回来一个贤名,他也得防着男方家里只图荣敏的身份地位啊。 东北边境是要开始和谈了不假,想来和谈结束后,他和他父王也不用再驻守边境。 可若是荣敏嫁的不好,他和父王就算常年留在京里,还能整日打到她夫家替她撑腰出气去? 只是此时的顾霆又哪里想得到,他再怎么自幼研习兵法,又在边境历练了这些年,这与内宅里的弯弯绕可是两回事。 他本以为老太君强调的就是人品二字,他当然愿意与老太君达成这种一致。 那么他又哪里知道,老太君那里早就有了人选,便是老太君的外孙何睦,才刚刚丧妻的何睦! 话说老太君当初才生了这份心的时候,护国公夫人也不是没反对过,她担忧的便是事情真成了后,庄朝云在睿亲王府不好做人。 可过后又被老太君抓着她跟她点了几句,护国公夫人突然觉得……将荣敏郡主嫁给何睦做填房也未尝不可。 她是怕以荣敏郡主的身份讲,将来若生了儿子后,未必愿意叫亲生之子屈居福哥儿之下,甚至还可能对福哥儿下毒手。 可荣敏郡主到底是要出嫁的女孩儿家,将来要靠娘家兄嫂撑腰一辈子呢。 单只论这一点,荣敏便得好好维护云姐儿,又怎么会反对云姐儿表兄的亲生儿子下手? 第四十五章 更何况荣敏最近的手段可凌厉得很,若不赶紧想个法子将她嫁出去,谁知道她会不会在王府留一辈子,将来还有无数手段对付云姐儿呢? 只是不论老太君与护国公夫人这些想法有多自私,甚至还狠狠算计了顾欣湄,这婆媳俩又何曾料到,她们却最终都落进了顾欣湄的算计中。 而在顾欣湄的算计里,还多了一个她未来的嫂子庄朝云————自打她写信跟庄朝云求助、说是要见何睦那天起,她便将庄朝云先装进她的圈套了。 她是要再以新身份嫁给何睦不假,这是她重生后最大的愿望,可她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 她前世就吃了身份太低、娘家没人的亏,嫁给何睦后除了自己硬气,何睦也护着她,竟是毫无助力,这也就算了。 可是就连何睦的亲外祖母、护国公府老太君都瞧不上她,自打她成了何睦的媳妇后,哪次见到她不嫌弃她拖了何睦的后腿。 若只是次次给她冷脸瞧也就罢了,倒是问问她小两口在武定侯府可有什么难处没有? 结果呢,直到她身死,她也从没等到过这位外祖母半句类似的贴心问候…… 那她倒要瞧瞧,如今换成她以郡主的身份再嫁给何睦,老太君还能说出她什么不是来。 她不但要叫老太君无话可说,还要逼着护国公府做她的一把好刀呢! 谁叫这家人算计她的亲事呢,那便得老老实实给他们夫妻和一双儿女护法不是么! 否则她一个宗室郡主凭什么给一个鳏夫做填房,进门就做后娘?还不是被护国公府害的?! 因此上等得顾霆告辞走了,听说自家哥哥已将她的婚事托付给了老太君,直到马车往西郊已经走了大半的路,顾欣湄唇角的笑容还未曾消失。 庄家女眷们既然乖乖入了圈套,她重返武定侯府就有了更大的底气不是么? 与她同车的庄朝云见状未免觉得奇怪。 就算荣敏在她房里时悄悄告诉她说,顾霆要将顾欣淩送去和亲去,替荣敏解了个大恨,可是这和亲之事有了开头,难免其他外族不有样儿学样儿啊。 就只说自己父兄驻守的西北三边吧,那边的鞑子最近二年也穷得打不起仗了,喊着求休战、求朝廷互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若知晓东北的瓦剌用和亲换到了休战,还换走了一大批朝廷赏赐,西北的鞑子就不会求么? 那么只要荣敏的婚事一天未定,就一天还有危险啊! 庄朝云便终于忍不住问起了顾欣湄,你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 殊不知顾欣湄既然敢当面前这样不收敛笑意,便是想留给护国公府这么一个印象,那便是她在熟人面前毫无心机——可以随便算计。 顾欣湄就越发笑得灿烂:「请求和亲的外族再多,还能一次两次都从我们睿王府选不成?云姐姐你可别吓唬我!」 庄朝云忍不住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这个荣敏! 她还当她雷厉风行的扳倒了关侧妃母女几个,便是有了大长进,敢情这孩子依然还是个得过且过的? 那她祖母这次意图将荣敏跟何睦大表哥拴成一对儿,想来根本不用费什么手段! 庄朝云就觉得纠结得很。 她一边从顾霆那头儿想,自己是不是该帮小姑躲着点祖母的算计。 一边又怜惜大表哥和两个孩子,总觉得若是荣敏嫁去武定侯府,能令大表哥和孩子们过得更好一点儿。 荣敏对关氏母女再狠辣,那也是被逼无奈,而不是天生就是狠毒角色。 那这京都城还能去哪里再找比荣敏更合适的人选去? 旁人家的姑娘,要么就是没有荣敏身份高,镇不住武定侯夫人,要么就没有荣敏天生良善呢…… 好在庄朝云的性子本就不是个游移不定的,才不过纠结了片刻,她便彻底下定了决心,打算既不去做推波助澜之事,也不会刻意违背祖母的意图。 再换句话说,她便想着不如一切随缘了。 这样即便这门亲事真能成,又惹得顾霆暴怒,她至少还有脸面对未婚夫说一声她问心无愧不是么? 可是等到一行车队终于到了西郊的园子后,马车刚刚驶进大门停稳,庄朝云便突然察觉到……她那所谓的不参与推波助澜仿佛失算了。 原来她下了车后还不等站稳脚跟,她就发现她大表哥那厢也下了车,喜姐儿和福哥儿就站在车厢门外,张开手等着他们爹爹亲手将他们抱下来。 而这边顾欣湄才被丫鬟扶出车厢,喜姐儿和福哥儿的眼神登时便被吸引了过来。 喜姐儿立刻就与那天还病着时一样,如一头受惊的小兽,直指着顾欣湄嗷嗷哭喊起来,「她怎么又来了!我不要她来!」 「爹爹你快将她赶走!」 庄朝云只觉得心头轰隆一声,她事先想好的「问心无愧」顷刻间便坍塌了,别说留着说服她的未婚夫,连她自己都难以被说服。 她怎么就忘了,荣敏是她约来的,而她本可以不约荣敏来! 还不是她觉得既然小姑主动要和大表哥见面,还说有事相求,便生出这么个主意,这才拉着这么些人都来西郊避暑? 这样就算顾霆责问她什么,她就可以将不是推到长辈们身上,甚至可以推到小姑身上? 顾欣湄却是顾不得端详庄朝云面上的尴尬了。 喜姐儿的哭喊声就像炸雷回荡在她耳边,声声都是叫她赶紧走,她自己比庄朝云还尴尬好么? 这尴尬之下又掩藏着说不尽的心酸,她抬眼朝何睦父子几人望去时,眼眶里便忍不住升起腾腾雾气。 好在此时老太君与护国公夫人也赶来救场,一边招呼后头车上的奶娘们赶紧过来安抚孩子们,一边频频给何睦递起了眼色。 何睦也是没想到喜姐儿本来高高兴兴的样子,怎么突然就哭嚎起来,还张口就撵荣敏郡主离开。 荣敏郡主可是表妹的小姑,是外祖母家邀请来的客人,就算喜姐儿还是个孩子,这也太失礼了啊? 他便也不用奶娘们上前,伸出胳膊就将一双儿女高高举起,分别扛在两头肩膀上。 口中同时笑道:「还不快问问曾外祖母给咱们安排的院子在哪里?爹爹带着你们飞回去。」 他倒是想替女儿给荣敏郡主道个歉,可是叫他如何开口呢? 与其假惺惺的道着歉,倒惹得喜姐儿越发哭喊出不好听的话来,还不如速速离去! 喜姐儿的哭喊声果然就被他迅速安抚住了,立时与弟弟一起抱着何睦的脖子咯咯笑起来,父子三人便飞快的朝着园子深处奔跑而去。 ……等顾欣湄到了分配给她小住的水音阁里,端坐在一边看着嬷嬷丫鬟们安置她的箱笼,忍不住便眯起了眼。 喜姐儿和福哥儿竟然还是用的原来那俩奶娘? 那林氏胆子也太大了吧,怎么敢将这两人留下呢? 就不怕何睦闲下来挨个审问,再顺藤摸瓜摸到林氏自己身上去? 要知道肖嬷嬷已经打听出来,林氏强叫两个孩子哭灵时曾经狡辩过,说是两个孩子给程敏吃错了东西,是害死他们母亲的元凶。 第四十六章 那论理说这两个奶娘便该被林氏灭了口啊,喜姐儿和福哥儿被护国公府抢走时,两个奶娘也没跟来,怎么如今却突然出现在这个园子里? 她倒是想猜测是不是何睦用计将那两人护下来的,只因她也清楚,要从这两人身上打开突破口,追查程敏的死因更容易些。 可这也不是叫两个奶娘还留在孩子们身边服侍的缘由啊?将人扔到隐秘地方关起来,不是一样审问? 肖嬷嬷此时也发觉了顾欣湄的神色不太对,便放下手中的活计来到她身边。 顾欣湄也不瞒着掖着,直接就跟肖嬷嬷提出了她的疑问。 她是带着记忆活到第三世了不假,可这有什么用。 在现代时,她就是个埋头学习埋头工作的狂人,两耳不闻窗外事;成了程敏后又恃才傲物,不屑于一切背地里的心机与手腕。 倒是肖嬷嬷这种老人精经历得多,也许只言片语便能提点她了。 「郡主没瞧错,那两个妇人果然是那俩孩子以前的奶娘?」肖嬷嬷闻言也惊了。 顾欣湄轻轻点头,说是以前去护国公府时便遇上过两次,应当是没认错人。 肖嬷嬷沉吟了良久突然就变了颜色:「莫不是……莫不是那俩奶娘本就是何家大爷的人不成?」 若不是这个缘故,那两个妇人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两人合该要么已经被武定侯夫人灭了口,要么就该被何家大爷关在哪里,只等着慢慢审问啊! 顾欣湄难免被肖嬷嬷这话说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嬷嬷是说……程氏不是死在她那继婆母手里的,倒像是何家大爷叫人动的手脚?」 「这不能够啊,我听说他当年完全可以不娶程氏的,又何苦在程氏进门多年后才下这种毒手?」 即便她再清楚林氏才是害死她的那个元凶又如何,这种话肯定是不能拿来说服肖嬷嬷的。 好在肖嬷嬷多少也听说过这位何家大爷的为人。 这位何家大爷可是出了名的「妻奴」,宠妻只为杀妻这等手段……若放在身份高贵的妻子身上还有可能,对付一个寒门女还用如此么? 外加上顾欣湄这般一讲,肖嬷嬷也知晓自己是说错了话,她便也糊涂了:「那老奴也弄不清这其中的缘故了。」 「多亏这到底是旁人家的事儿,郡主也不用太费心。」 「眼下这处园子又是护国公府的别院,就算那两个奶娘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能飞出大天去不成。」 肖嬷嬷说罢这话,便招呼归置好箱笼的丫鬟们来服侍郡主更衣洗漱,再服侍她前往这座园子的花厅,陪着庄家女眷们用午膳去。 殊不料就在众人前呼后拥往花厅而去的路上,便听得有匆匆路过的仆妇留在风中的几句话语传来。 「睦大爷也真是的,大清早就巴巴带着哥儿姐儿的奶娘来了,敢情却是要借着咱们护国公府的地界儿杀人呢?」 「哥儿姐儿这几日可是才好起来,一直服侍的奶娘又没了,会不会又闹一场病啊?」 「你快闭嘴吧,小心这话传到老太君耳朵里,罚你去做粗使。」 「你就没听说武定侯夫人各种宣扬,睦大奶奶是被哥儿姐儿送去的吃食害死的么?「 「单论这一条,那两个奶娘就留不得了,难不成留着她们帮着那林氏给哥儿姐儿定罪、打压睦大爷和哥儿姐儿一辈子呢?」 这话且不论旁人听了会怎么想,顾欣湄却是豁然开朗。 原来武定侯夫人留下两个奶娘打得是这个主意?! 可她随即就感到非常悲哀,悲哀于武定侯府的后宅实在被林氏把得太紧,何睦连惩治两个奴才都要离开那里才能动手。 不过这又如何呢,她早就说过,这只是刚刚开始! 她这个被林氏害死的冤魂还没回去呢!待她也回去了,才是林氏的死期! 就是因为何睦要料理了那两个奶娘,捎带手给一双儿女身边做一次彻底清洗,这日午后他便一直陪在喜姐儿和福哥儿身边,以免两个孩子不是哭喊着要奶娘,便是要哪个丫鬟。 更何况他外祖母这次来西郊园子避暑还带着荣敏郡主,想必是另有所图,他也正好趁机躲一躲,尽量不和这位郡主碰面。 可是顾欣湄约见他,是打了要给宋阁老夫人求药的旗号啊! 结果等了一下午也没等到庄朝云差人来喊她,再安排个轩敞得不用怎么避嫌的地方给她跟何睦见面,顾欣湄便有些急切起来。 只不过她又如何敢当着肖嬷嬷和几个贴身大丫鬟面前流露这种急切呢。 她便一直忍到了快近晚膳时分,这才拿了去寻庄朝云当借口,离开了她暂住的这一处水音阁,直奔东面不远处的沁碧阁去了。 庄朝云正依着窗边修剪一盆苔藓盆景呢,听得外头报进来说荣敏郡主来了,她连忙洗了手迎出来,就招呼丫鬟们将茶水果品摆在了当院的葡萄架下。 「我还当你歇醒了午觉便要来呢,就叫人先收拾出来这么一处清净所在,谁知你还真沉得住气。」 庄朝云挽着顾欣湄,轻笑着来到葡萄架下的藤椅上落座。 顾欣湄乐不得赶紧接下这个话茬儿呢,便顺势笑起来。 「我既是要替我外祖母求药方子,自是急切得很。」 「可我午膳前便听说,喜姐儿和福哥儿那边的动静还不小呢?」 「这么比起来还是孩子们身边的清净更重要些,我等明儿再跟何家表哥求药也罢。」 午膳在花厅时,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缄口不提何睦的手段,想来也是怕吓到顾欣湄,再叫这门亲事多生几回波澜。 顾欣湄此时就不忘表达给庄朝云一个意思,那便是她早听说发生何事了,她也没觉得何睦这般手段凌厉有什么错。 再说庄朝云也不是个心眼儿特多的人,跟她这位闺中密友兼未来小姑更是无话不谈,她如今先提了这个头,想来也能从庄朝云口中探听出些内幕来。 庄朝云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掩口笑了。 「我早就跟我祖母和母亲说你是个懂事的,未必会被这么点子小事儿吓着,倒是我们家太过藏着掖着不够好看,便想着回头学说给你听听呢。」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园子里服侍的仆妇们嘴这么松,竟叫你早早听说了。」 随后庄朝云也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顾欣湄学说了一遍,说是武定侯府林氏实在是个不安好心的。 「她竟惦记着将她娘家侄女儿塞给我表哥做填房呢,那她们姑侄又哪里容得下喜姐儿和福哥儿?」 「可不是就想将那两个早就该死的奶娘好好养着,一边带坏着两个孩子,一边又给孩子们留着害死他们娘的把柄,以便随时拿出来说话儿么。」 「我表哥索性也没直接回绝林氏,并不曾说打死都不娶她侄女儿,只做了个缓兵之计,说是先陪着孩子们散散心再说。」 「林氏倒也不想交出那俩奶娘,可我表哥坚持说孩子们离不得那俩死奴才,她又怕拗着来惹得我表哥立刻回绝了她,也就只好乖乖的叫人跟来了。」 第四十七章 顾欣湄忍不住用手中团扇掩住半边脸惊呼起来。 「天啊,这天底下竟有这么多的恶毒继母?怪不得我父王一直都不续弦呢!」 其实她惊讶的哪里是林氏的狠毒,林氏的狠毒她早就心里有数儿。 她之所以掩住脸,是要掩饰住深深的恨意,对林氏姑侄俩的恨意。 就在她前世才刚怀上第二胎时,林氏便将她那个侄女儿接进武定侯府小住去了呢,她还觉得奇怪。 那位林小姐又不是没爹娘,怎么就在武定侯府一住就是小半年? 原来这是她还没死,林氏便将代替她的人都选好了啊! 不过就是庄朝云这番话,又给她多指出了一个仇人,她恼恨之余又很欣慰。 只是她又哪里料得到,庄朝云接下来的话更叫她大吃了一惊! 「你还记得喜姐儿和福哥儿高热不退那天,福哥儿说的那个香姨娘么?」 庄朝云压低了声音对顾欣湄道。 「就在我大表嫂出大殡那一日的夜里,那个香姨娘突然上吐下泻,想来是林氏要将她灭口了。」 「多亏我大表哥也是个能耐的,应该是早几年和我大表嫂学了不少好本事,一剂药下去竟将那香姨娘救了回来。」 「香姨娘感念我大表哥的救命之恩,便悄悄将喜姐儿和福哥儿给我大表嫂那吃食里的毒药来源讲了。」 「荣敏你知道么,我大表哥第二日便查证了,香姨娘并不曾撒谎,那毒药竟是武定侯府二奶奶花了重金寻来的,一副药三千两呢!」 看着庄朝云说罢了这番话,还兀自沉浸在药价之高的惊奇,与武定侯府二奶奶的狠辣中,顾欣湄一时之间都搞不清自己要哭要笑、要喜要悲了。 要喜要笑的是,这仇人还真是一个接一个的水落石出,以免她将来便宜了哪个。 要哭要悲的是,她前一世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怎么在偌大一个武定侯府里,除了自己的夫君和一对儿女,她竟是一个有用的也没维护下,还遍地都是仇人? 庄朝云此时也从自己的话里回过神来,见得顾欣湄的神情饶是有扇子掩着也不那么好看,突然便后悔了。 她还嫌弃这个园子里服侍的仆妇们嘴松呢,她又比那些人强到哪里去了? 她祖母和母亲可是再三叮嘱她,不许她将武定侯府那些丑恶全盘讲给小姑知道呢,她怎么到底也没管住嘴? 可她又哪里知道,顾欣湄最近几日早就想通了,那便是她不能彻底沉浸在仇恨里,她还有太多太多的事需要筹划。 她也便迅速从各种情绪中抽身而出,又迅速发现了庄朝云脸上的悔意。 她就轻轻拍了拍准嫂子的手。 「云姐姐你放心,这些都是何家表哥府上的私密,我定不会泄露出去半个字的。」 她又叹了口气:「亏我一直以为就我倒霉,不但遇上了关氏母女三个蛇蝎心肠的,还有安国公府那一窝子狼心狗肺的。」 「敢情何大表哥竟比我还惨。」 顾欣湄说出这话便是为了叫庄朝云放心,区区一个武定侯府各种秘辛根本吓不坏她,更难不倒她。 她既喝过关氏母女那碗酒,又差点上错了安国公府那条烂船,她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了不是么? 庄朝云本就是个好说话儿的,闻言不但安了心,还从顾欣湄的话语中琢磨出了一丝小姑与大表哥「同命相怜」的味道来,眼角便彻底挂上了笑意。 随后两人又一同用了盏茶,便起身离了沁碧阁,去陪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用晚膳。 因着喜姐儿拢共见了顾欣湄两次,两次都哭喊着她不要这个人,老太君也没敢叫人请何睦带着两个孩子过来,只叫那父子三人留在他们的下塌处独自用膳便好。 谁知等晚膳用罢,何睦却差了个仆妇过来,说是想跟荣敏郡主将明日的见面时间提前约定好。 老太君等人既是早知道这么回事儿,闻言也没惊讶,还很是赞赏何睦这番风光霁月。 倒是顾欣湄乍一见到那仆妇,险险就从座位上站起来。 原来这仆妇正是顾欣湄的旧相识,是她前世未出嫁前用过近五年的一个丫头,名字叫莲月。 因着莲月比程敏还大两岁,她出阁前便将这丫头的卖身契还了,又帮这丫头操办了婚事,嫁的是常年给程氏医馆供药的一个小药材商。 等到程敏才刚怀上喜姐儿和福哥儿两个月,正待再将莲月喊进来服侍她的孕期,莲月丈夫在老家亳州的兄长突然没了,留下爹娘没人照顾,这夫妻俩只好辞别程敏回了老家…… 好在顾欣湄这些天也习惯了熟人见面不敢相认,虽是内心惊讶也未曾流露出一丝一毫。 听得莲月说,她们家大爷明日午后便要赶回宫中当值,最好请郡主明日头午约定个时辰见面,顾欣湄便点了点头。 「你回去跟何表哥说,明日巳时初,我在水音阁大门东面临水的那处亭子里等他。」 ……等到这天夜里,顾欣湄便又一次辗转反侧起来,久久都难以入睡。 倒不是说她纳闷何睦怎么就将莲月找了回来,而是她又一次为自己感到悲哀,这悲哀比前几日加在一起还要多。 其实护国公府老太君各种嫌弃她前一世的没用,一点儿都没嫌弃错吧? 那时的她除了能在嘴上压她那继婆母一头,回回将林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在何家那个内宅里她还会做些什么? 若不是她连给喜姐儿和福哥儿挑奶娘都没挑好,又管束不住身边服侍的下人,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副糟糕的模样儿! 再看何睦没了她拖后腿后,这一步步走得多么凌厉! 且不说那俩奶娘竟被他从林氏手中骗了出来,轻轻松松就要了性命;单只说香姨娘那上吐下泻,想来也是他下的手,却叫旁人都以为林氏才是罪魁祸首! 若说顾欣湄怎么就能这般笃定,只因她清楚得很,何睦根本没跟她学过怎么解毒治病,他手里只有她配好的毒,也有相应的解毒药丸。 更别论如果林氏真要杀香姨娘灭口,下手怎么会这么轻? 顾欣湄想到此处越发睡不着了,嘴角也忍不住带出一丝嘲笑,嘲笑自己的愚蠢。 亏她还琢磨林氏早就瞧她不顺眼,甚至直到临死前还以为林氏纯粹是忌惮她的名声越来越响。 其实林氏一直都只是忌惮何睦,也一直都在等一个何睦不在家的机会吧? 程敏身死时,不正是何睦难得的一次连续好几日都没在家,却在别院里看守着惹了事的二弟? 而她若不是死过一次了,她也没有眼下这么深的体会,体会到当初何睦将她护得有多紧,又处处帮她善后得多么艰难! 如此等到第二日清早起来后,顾欣湄便分外的雀跃,想早些见到何睦。 她当初既然没选错夫君,她这一世就绝不能眼睁睁瞧着他另娶她人! 顾欣湄也就不等约定时间到,便迫不及待来到那座凉亭里,又将肖嬷嬷等人打发出去,只叫她们远远的站在水音阁门前。 第四十八章 何睦前来赴约时,便只瞧见一个清瘦的背影孤单的站在廊柱边,亭子外面不远处便是一处水面,有清凉的湖风吹来,将她的海棠红裙子轻抚成一朵盛开的花。 这是一幕多么熟悉的画面! 何睦就如同被蛊惑了一般,突然站下了脚步,脑海里也不禁又回想起福哥儿那句话。 「那个姑姑身上有娘亲的味道。」 只是何睦到底是才经历了丧妻之痛的,如今的胸腔里还被仇恨与悔恨塞得满满的,虽一时失态却也迅速便回过神来。 亭子里那一位可是睿王府的荣敏郡主顾欣湄,是天之骄女呢,怎么可能会像他的敏敏! 看来他外祖母和他云表妹的意图果然被他猜中了,他的这些亲人要将他和荣敏郡主拉郎配! 而荣敏郡主看似也不反对,否则也不会按照外祖母等人的指点,学着敏敏这么打扮?! 等到顾欣湄听见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再回头时便瞧见何睦面如冰山的走了进来,与她对上目光后,眼中还流露出了一丝的不耐烦。 她忙收回自己的视线,垂头敛衽对他施了个礼——她只怕再与他对视下去,她便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委屈。 可就是她施的这个万福,又令何睦恼怒起来。 这位郡主还有没有一点点自尊啊? 就算她在大婚前死了未婚夫,如今的年纪也看似错过了最好的说亲时机,用得着按着他外祖母等人的指点,处处都效仿敏敏么? 瞧瞧她这一身的衣裳,这头上的簪子,这腰上的禁步玉佩,这个万福的姿势! 若不是他知道敏敏的确已经去世了,他还几乎以为是敏敏易了容跟他开玩笑呢! 顾欣湄一直都不敢抬头,又哪里知道何睦眼下是什么表情。 只是施了礼后,她一直都没等到他开口,她便借着团扇的遮掩先说了话。 「我才差人泡了上好的峨眉白芽,还请何表哥坐下喝盏茶,听我慢慢将相求之事道来。」 何睦才刚用闭口不言压抑下去的恼火又一次升腾起来。 峨眉白芽!她们还真费心了,连敏敏最爱喝的茶都打听了出来! 要知道因为他外祖母不喜程敏,程敏每每去护国公府做客,从不敢让护国公府的仆妇按着她的喜好上茶呢! 何睦顿时就冷淡的开口回绝了。 「郡主千金之躯,还是不要用表哥这种称呼唤在下了,在下身份低微,受不起。」 「在下也不喜欢喝什么峨眉茶,还请郡主有话直说便是!」 顾欣湄咻的一下便红了眼圈儿。 现代的她只是个书呆子,程敏时代的她也只是个寒门女,她哪里懂得品尝什么庐山云雾,峨眉白芽,这一切还不都是他教她的! 如今可倒好,她只换了个皮囊,喜好还是他帮她培养出的那些喜好,他却翻脸不认人了? 可顾欣湄再怎么委屈也只是一瞬,只因她自己重活了一次又一次,倒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奇怪,她也不能要求旁人都跟她想法儿一样啊! 何睦倒是说他有个同僚像是经历过换了魂魄的事儿,可是同僚能跟妻子比么? 她便将自己的全部委屈都深深掩藏了起来,抬头间,红了的眼圈已经换成满眼迷茫。 「是我哪里说错了话……惹怒了何统领么?」 他既是恶声恶气的不许她唤他表哥,倒是正中她下怀。 她是他的妻子啊,冒充什么表妹?她宁愿用他的官职称呼他呢! 也就是她的这份迷茫,又令何睦想起当年他晕倒在程氏医馆门口,等他再度醒来,却寸缕未挂的躺在病床上,身上只盖着一床薄被。 他当时就恼了,程敏便是用这么一副迷茫的目光望着他,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火儿。 她既是身为医者,并不觉得给男病患收拾伤处有多么羞人,她又哪里料到他先恼羞成怒了? 何睦便稍稍有些心软,可眨眼间就又硬起了心肠。 他外祖母能教荣敏郡主这么打扮,又怎么会不教荣敏郡主效仿敏敏的懵懂! 「在下并不曾说郡主有错,只是在下急于赶回去当差,还请郡主赶紧说正事儿吧!」 他冷冷的抱了抱拳权当一点点歉意。 顾欣湄再笨,这会儿也情知是模仿程敏的喜好弄巧成拙了,不但没起到让他认出她的作用,还引发了他的提防和厌恶。 那她也就不会再坚持这个曾经用半宿时间想出的「妙计」了……只见她银牙一咬,瞬间便下定了决心。 她不是一直都对何睦待她的真心很有把握么? 她不是也暗暗发了几回誓,绝不会叫他有机会另娶她人么,她还要和他并肩战斗在武定侯府呢! 顾欣湄便索性放下手中遮掩面庞的团扇,大胆的换了对策直视他的双眼道,我这次要见何统领,的确是有要事相求。 「彩云轩的正房东耳房里,进门右手边有个杂木小柜,柜子的第三层抽屉里带个暗层,暗层里有三大本脉案记录。」 「还请何统领将那脉案都取出来,替我仔细翻翻,其中一本里记着宋阁老夫人的药方子,再替我瞧瞧那药方子里是不是如下这几味药。」 她也不顾何睦的神情惊讶成什么样子,便兀自掰着手指数起那药方里的药材来,这一种药材是几钱,那一种药材又是几钱。 只是也不等她将各味药材都数尽,何睦已经微颤了嗓音:「你到底是谁?」 顾欣湄扬眉一笑:「何统领不是一直喊我郡主么?」 「我就是睿亲王府的荣敏郡主顾欣湄啊。」 「还请何统领归家后先去看看、我说的杂木柜子是否有这么一个夹层,那夹层里是不是也真有这么几本医案。」 「宋阁老夫人到底是我如今的亲外祖母不是么?我也怕万一我的记忆出了错,再配错药方耽误了她老人家的病情。」 不是无论她如何打扮如何举动都说服不了何睦么? 那她便换成这个法子,隔三差五的便叫他回彩云轩去寻宝好了! 她是管束不住彩云轩的下人,可她也是源于各种不放心,就不屑于招揽收服那群人效忠她。 她便在彩云轩里各种挖坑盗洞,用来藏她那些重要东西。 譬如她几家医馆与药铺的地契房契,譬如那些已经成型又有奇效的药方。 而她既然又想到了医馆药铺的地契房契,还有她这些年置下的庄子和田地,她也不忘又叮嘱他。 「程氏生药铺子已经被林氏换了掌柜的,三家医馆的老大夫们想来也被你早早送离安置好了,眼下都成了空壳儿。」 「那何统领就不能叫林氏想方设法摸了药铺与医馆的契约书去,那样一来,她即便无法经营这几家生意,也能将它们都卖个好价钱。」 她那几家医馆药铺的地段好啊。 「那些契约书都在内室拔步床后的墙体里,你顺着地面朝上量出两尺半,再从西墙往这个高度量两尺,就能找到了。」 「何统领替喜姐儿和福哥儿将这些产业都看护好了吧,可万万别便宜了那些恶毒小人。」 自打何睦做了乾清门侍卫副统领,她便最爱称呼他的这个官职,还刻意忽略了一个「副」字。 第四十九章 他既不是武定侯世子,林氏又将武定侯看得紧,这个官职可是他靠着自己的能力搏回来的,而不是勋贵荫恩。 她可不是每每这般称呼起他来,都觉得心头升起一股自豪感,又极爱看林氏听她这么喊何睦时便臭了脸? 何睦听罢她的这些话,却只觉得腿弯酸软,几乎都站不住了,满心的惊喜已经彻底压住了最开始的惊讶,更别提那些恼怒了。 若他不是个好面子的大男人,他只想立刻扑通跪倒在地,磕上三个响头拜谢老天有眼,叫他的敏敏又回来了! 是的,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不会再作他想,比如继续怀疑这一切也都是外祖母等人教给顾欣湄的。 他妻子藏东西最有一套,那些产业的契约也不知道都藏在何处了,在她亡故之后,他找了两日也没找到。 他只好迅速挪空医馆里的大夫们,以免给林氏可乘之机。 他的外祖母又不喜程敏,最多知道程敏面上的一些喜好而已;那么除了他的妻子本人,谁又能知道这些要紧之物都藏在哪里? 何睦便喑哑了嗓子:「真的是你么,敏敏?」 顾欣湄的泪水顿时就冲破了一切阻挡,疯狂的流了满腮,喉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的点头。 可她也怕自己的不对劲落在远远站着的肖嬷嬷等人眼里,她便慌忙又用团扇掩了面,另一只手拿着帕子在遮掩之下擦了泪。 「只可惜你午后还要当值,眼下就快马出发也要跑上大半个时辰,勉强不耽误差事,很多话今日没时间细说了。」 她勉强露出笑容道。 「好在如今既已相认,日子还长着呢,等你这次下了差再回来,我再跟你缓缓道来。」 何睦的目光幽深极了。 其实还有什么用她细细说来的?就在之前的十来天里,他已经将她的死因摸得差不多了! 「我倒不觉得报仇有多么重要,最起码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儿。」 「谁叫我虽然已经死了一回却又活过来了呢。」顾欣湄自嘲的笑道。 「这些天我一心想的便是该如何与你相认,又该如何叫一双儿女接受一个完全不同的我,我们一家四口还能继续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再说你不知道么?你在我心中就是那美玉,我总不能因为仇恨驱使,便不惜叫美玉去跟石头瓦块磕碰啊。」 何睦只觉得心头一暖。 他的敏敏虽是天生良善,却绝不是个对谁都特别宽厚的。 她眼下说什么报仇不重要,甚至绝口不提她亡故前怀着的那个孩子,还不是要将他安抚住,以免他急切报仇间铤而走险! 而她既然借了荣敏郡主的身子重活一次,孩子将来还是会有的,他虽心痛,也真不那么急切寻仇了。 为了报仇便铤而走险,更甚者拉着仇人同归于尽这种事,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不是么? 但凡有些缓和余地,谁不愿慢慢筹划,将所有仇人置于死地的同时,自己人却毫发无伤才是最好的结果! 何睦便沉声对顾欣湄道你放心。 「既是你已经回来了,我当然不会再行鲁莽之事,也断不会……再豁出去自己的脸面不要了。」 若是他尚未查出真相来也就罢了,如今冤既有头,债也有主,他倒宁愿慢慢耍弄着林氏给敏敏解恨呢…… 等敏敏什么时候看腻了这一出儿,再要林氏的命也罢! 顾欣湄顿时噗的一声笑了。 原来他在程敏出殡前闹的那一场不分家便自请除族,果然是要撕破脸给林氏一个好看呢? 「我听说如今的京都城早将林氏的恶毒继母之名传遍了,想来都是你的手笔吧?」 「你豁出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是时候收一收手了。」 「否则等你真闹出了分家的事儿,再等你守满一年妻孝将我迎进门去,我们一家四口倒是和美了,你的世子宗子之位就白白便宜了旁人么?」 「你也知道林氏最最在意的便是武定侯府的爵位与宗房之名了,可她越在意什么,我们偏要拿走什么,这样的结果才有意思啊。」 两人迅速达成了这种一致,顾欣湄便打发何睦赶紧走。 「我知道你本是为了躲避我、不想给我太多时间纠缠你,才特地跟同僚换了差,好摆出一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架势。」 她抿嘴儿轻笑道:「如今可好了,你再不走可就要迟到了。」 何睦讪讪一笑:「我不是……不是早不知道你就是你么。」 顾欣湄也不再跟他废话,之前她便说了,两人既已相认,日子还长着呢。 她便笑着对他摆了摆手:「等你走了我正好去瞧瞧喜姐儿和福哥儿,万一莲月安抚不住他俩,我也好搭把手。」 ……等到何睦离开了这座凉亭,顾欣湄就将远远站着的肖嬷嬷等人喊了过来。 水音阁的大门离着这座凉亭大概有一射之地的距离,肖嬷嬷她们之前既听不见两人说话,远远的也看不太清两人的动作。 只是肖嬷嬷也瞧见了,自家郡主和何家大爷一直都离着有三四尺远说话,这过程再妥帖不过。 等她带人进了凉亭,一边招呼丫鬟们收拾了靠枕和茶壶等物,一边忍不住满脸都是笑容。 「怪不得很多人都夸赞何家大爷是个有本事的,有本事的正该是这副真君子模样儿。」 顾欣湄便知道自己之前多虑了,肖嬷嬷她们离得远,并不曾瞧见她的失态与泪水;她就松了口气,主仆一行重回了水音阁。 也就是顾欣湄才洗罢了手脸,庄朝云就来了,想来也是远远的瞧见那处凉亭里没了人,便过来探听消息。 顾欣湄就编了一套谎话,说是何睦答应替她去寻药方,却也不一定寻得到寻不到。 只有他可能寻不到药方,才能有借口继续找她说话儿不是? 「何统领倒是承认几家医馆的老大夫们都被他送走,找了安静地方养了起来,并不曾让林氏占到什么便宜。」 「他说万一找不到药方,便再差人出京问问那些大夫们去。」 庄朝云顿时发现顾欣湄竟对何睦换了称呼,先是笑说我表哥办事有板有眼的你只管放心,他答应了你的自然做得到,便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可能是何统领为了云姐姐你的声誉着想?你和我哥哥毕竟还没成亲不是,他说我现在就叫他表哥有些早。」 顾欣湄既然知道何睦在人前惯常都是略有古板的性子,便给了庄朝云这么一个解释。 庄朝云立刻笑了:「你还说呢!」 「昨儿早上在我们家还没出发前,我大表哥与你哥哥不是见了一面么?」 「你哥哥再三请他不用客气,他也没改口呢,一直都世子爷世子爷的喊着,将你哥哥惹得不尴不尬的好没意思。」 话是这么说着,庄朝云心里还是挺高兴的,高兴于她大表哥并不曾像她祖母想得那么糟。 「你要知道程氏还活着时,你大表哥可是出了名的妻奴!如今那程氏才没了十来天,我是真担心他还一心记挂着程氏,便不给荣敏好脸儿!」 老太君既想促成这门亲事,又这般矛盾的担着忧。 第五十章 可如今这么一瞧啊,老太君根本就是白白担心,这就有了循序渐进、徐徐图之的架势了不是么? 至于何睦的古板,护国公府女眷们心里也是都清楚的,庄朝云自然也没将这点小事当成事儿。 可是也不等两人再继续聊些闲话儿,就听见外头远远的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哭闹声。 也不待顾欣湄喊了人来问问发生了何事,就瞧见肖嬷嬷匆匆走了进来,说是喜姐儿也不知怎么骗过了她身边的仆妇,独自一人跑了出来。 「何家大爷临出来前应当是跟姐儿说过了,要去岸边的凉亭办点事,姐儿便摸到了凉亭边。」 「怎知那里却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姐儿慌张间便摔了个跟头,将额头都擦破了油皮。」 顾欣湄哐啷一声推开椅背站起了起来,比庄朝云还急切:「那嬷嬷怎么不将那孩子带进来?」 「他们父子几人下榻的小院离着这边远着呢,哪里有到这里处置伤口便宜?」 好在不论是庄朝云,还是肖嬷嬷和几个丫鬟,谁也没觉得顾欣湄这般急切的失态有什么蹊跷。 到底是因为顾欣湄有事相求,何睦才抛下孩子过来赴约的;喜姐儿这孩子寻爹心切、竟在水音阁外摔了跟头,顾欣湄急切些有什么不对? 只是肖嬷嬷闻听自家郡主这么发了问,还是忍不住有些尴尬。 她就是想带着仆妇们将那孩子领进来收拾伤处啊,可那孩子擦破了油皮都没哭,一听说要来水音阁,却是立刻如杀猪般嚎哭起来。 肖嬷嬷便低声将缘故讲了:「多亏那段青家的随后就带着人匆匆追来,已经将姐儿领回去了。」 段青家的是莲月嫁了人后的称呼,两个孩子原来的奶娘和丫鬟们既然已经被何睦收拾了,如今段青家的便是孩子们身边的总管事。 顾欣湄忍不住苦笑起来。 喜姐儿这孩子还真是敏感得很! 这是多亏她这个亲娘回来了呀,又已经跟何睦顺利相认了。 要是她没回来,何睦将来还不是要续弦,喜姐儿这个臭脾气,落在后娘手里还有个好儿么? 她便看向庄朝云,假作并不知晓莲月的来历,轻声问起了这个段青家的做事可还叫人放心,「若是她不成,不如我们过去帮着哄哄孩子?」 庄朝云既是也想促成何睦与顾欣湄的亲事,此时又怎么会承认,莲月本是程敏的丫鬟。 她又怎么会告诉顾欣湄,这人是她表哥在她表嫂没了后、特地差人从老家接回来的,就为了照顾喜姐儿和福哥儿的? 她表哥再如何记挂表嫂,也只相信表嫂多年前用过的人,也不能由她揭破啊! 她就连忙站起身来道,段青家的再妥帖,终归是才到孩子们身边服侍的。 「我们也过去瞧瞧吧,能不能帮上忙也是个心意,谁叫我表哥回去当值了呢。」 喜姐儿是个小磨人精不假,可是多多接触些日子,没准儿也就喜欢上了荣敏呢? 既是庄朝云都这么讲了,肖嬷嬷再想拦着顾欣湄也无法开口了。 肖嬷嬷当然不想叫自家郡主去自找没脸——那喜姐儿也不知是怎么养的,小小年纪就这么难缠。 自家郡主只是来护国公府这处别院做客的好么,那孩子却以为郡主是送上门来给她做后娘的? 就算郡主不会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可若被这孩子不停口的撵上几次,脸面也别要了! 顾欣湄应了庄朝云的话,就瞧见肖嬷嬷黑着脸不吭声,分明是一副不愿意叫她出头的样子。 她便笑着安抚了肖嬷嬷几句,问肖嬷嬷可还记得她刚丧母那阵子,那会儿的她可比喜姐儿还难缠呢,后来不也渐渐的平静了。 肖嬷嬷就想起王妃才没了的时候,世子爷和郡主一个比一个厉害,抵死都不许关侧妃和王爷那几个侍妾给王妃哭灵。 郡主更是哭喊着道,不能叫这群臭女人脏了她母妃的灵堂。 其实郡主当年很是有些小暴脾气的啊! 只可惜没娘的日子久了,再怎么骄纵的女儿家竟也学会了用对关氏低头的方式来保命、外带着保名声…… 肖嬷嬷笑着叹了口气,也就任凭顾欣湄同庄朝云去了,却也不忘轻声叮嘱画扇几个,一路好好服侍着郡主。 这般等到顾欣湄与庄朝云到了两个孩子下榻的那处小院前,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也赶到了。 老太君见顾欣湄也来了,老脸险险笑成一朵菊花。 她是早早打发了孙女庄朝云去水音阁打探消息去了,可迟迟等不到庄朝云回来,她便有些坐不住了,接连又打发出来几个仆妇。 她就怕她那外孙子不会说话,将荣敏郡主惹恼了啊! 结果等到仆妇们回来,带回来的倒是好消息,说是有人远远瞧见睦大爷和荣敏郡主在那凉亭里聊了好一阵子,好似聊得挺投机。 老太君正想拍着巴掌笑一声,就听说喜姐儿摔破了油皮,匆匆赶来之后,却又叫她遇上了顾欣湄,她怎么一个高兴了得! 荣敏郡主既然也来了,那就真是与她那大外孙聊得很投机,不是仆妇们编的瞎话哄她高兴不是么? 顾欣湄将老太君的神情看得清楚,心中忍不住腹诽了一句势利眼。 想当初她做了何睦的媳妇六年整,也没见过老太君赏给她这么一个笑脸呢! 还不是那时的她出身太低微,比起眼下这个郡主身份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她想是这么想,面上却是不显,只管跟在庄朝云身边,一众人鱼贯着进了小院里的正房。 可她也怕喜姐儿一眼瞧见她,便又一次哭闹起来,她就刻意放缓了脚步,远远的坠在了众人后面。 也便不等她的脚步迈进房门,就听得里面又响起喜姐儿的喊声:「老祖宗老祖宗,您快去叫人将我爹爹喊回来!」 这喊声中气十足得很,登时就令顾欣湄放了心,想来这孩子还就是磕破了一点油皮,并不曾伤到别处。 只是喜姐儿不知道她爹爹去宫中当值了么?让将爹爹喊回来做什么? 老太君也是这么想的,也就如此对喜姐儿发了问。 「喜姐儿不是最最懂事了么,你爹爹进宫给皇帝当差去了,当差的时候家里是不能去将人喊回来的。」 「那可是皇帝啊,是天下最大最厉害的人了,你爹爹若敢不听皇帝的话,皇帝可要打他板子的。」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喜姐儿喊叫的同时又哇哇哭了起来。 「我就要叫老祖宗去将爹爹喊回来,喊爹爹带我和弟弟回家!」 「我不要待在老祖宗家的别院里避暑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热,弟弟也不觉得热,我们要回家!」 「要是还留在这儿不走,我爹爹早晚要被那个我不认识的姑姑拐跑的,呜呜呜!」 「老祖宗我求求您了,求您将我爹爹喊回来带我们回家吧!」 听着喜姐儿一边哭闹,口舌却还这么伶俐,思维还如此清楚,要求是要求、缘由是缘由,一点儿都不带搞混的,就避在门外的顾欣湄只觉得满心哭笑不得。 这闺女真是她前一世生的么?怎么这么刁钻?! 第五十一章 还有这些话这都是谁教她的,怎么敢教她这么一点子年纪就知道什么拐走不拐走的! 看来就算喜姐儿原来那奶娘并没掺和毒死程敏的事儿,也不怪何睦连那奶娘一起收拾了! 只是此时的顾欣湄似乎忘了,想当初她总在言语上与林氏针锋相对,即便她总避着孩子们的耳朵,多少也有些话被孩子们学了去。 倒是里头正被喜姐儿哀求缠磨的老太君立时恼了,也立刻就想到了武定侯府里这几年的婆媳斗法,难免带坏了孩子们。 老太君便极难得的对喜姐儿沉了脸。 「回什么家回家?你那个家里的祖母也不是个亲的,你娘也没了,你回去等人搓扁揉圆么?!」 「你俩就在老祖宗家好好住着,什么时候长大成人了,再回你们那个破家收拾烂摊子去!」 搓扁揉圆并不是什么好话,喜姐儿也懂得,闻言便大张了哭嚎的嘴,却再也不敢哭喊出一声来。 她身边的福哥儿却在此时接茬儿哭了起来,只是不像他姐姐那样的声嘶力竭,而是小声啜泣着,呜呜咽咽的叫人心酸。 原来就是老太君那句「你娘也没了」,戳中了福哥儿的伤心事。 他就一边呜咽一边嘀咕着,娘你快回来吧。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和姐姐就要被人搓扁揉圆了,要么就会被人剁了填馅儿呢……」 这话既令老太君尴尬,仿佛她才是欺负两个孩子、要将孩子填馅儿的那个,又令老太君伤心,伤心于孩子既没了娘,再有一万个人心疼他们,也不如一个娘。 老太君忍了又忍,还是老泪纵横了起来,口中亦是忍不住骂了一声程氏你个狠心肠的。 「若早知道她傻成了这么一个短命鬼,我就是再怎么嫌弃她出身不高,又嫌弃她拖累了睦哥儿,我也愿意多看护看护她,再教导教导她呀。」 被庄朝云抢着扶出到厅堂来,以免叫老太君的眼泪吓坏了孩子们,老太君强忍到坐在圈椅上,便拍着腿这般哭了起来。 「如今可倒好,看着两个孩子的可怜样儿,真是疼煞我了!」 顾欣湄既是一直都不敢进屋,此时当然也在厅堂里,内室便只余护国公夫人陪着段青家的安慰两个孩子呢。 听见老太君这般一哭诉,顾欣湄的眼泪立时喷涌而出。 庄朝云只好一边安抚了这个又去安抚那个,直忙得团团转;待到老太君和顾欣湄都止了泪,庄朝云也不忘替喜姐儿道歉。 「那孩子想来也是没想到,我大表哥去见了你后就直接上差去了,竟没回来跟她和弟弟说一声,这是迁怒你呢,你可莫生她的气。」 顾欣湄红着眼圈轻笑:「云姐姐又不是没听我那会儿怎么安抚肖嬷嬷,我这哪里是生她的气。」 「想当初我母妃没了的时候,我就像一头饿狼恨不得要吃人呢,喜姐儿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不信等你哪天问问我哥哥,我母妃才去了的那半年,我和我哥哥是不是将我父王看得和犯人似的,谁的院子都不许他去?」 「我俩还亲自盯着下人打杀了我父王一个侍妾呢,谁叫她连着好几天一擦黑就去给我父王送甜汤,看不出一点火候儿来。」 「要不你以为我们府里后来怎么就只剩下关侧妃一个,难道只是她手段高明不成?」 「还不是她上了玉牒也算名正言顺了,膝下又有两个女儿,既不能打死又不能卖掉。」 顾欣湄当然不怕当着老太君面前这般「自毁长城」。 她就是要叫老太君知道,喜姐儿和福哥儿都是好孩子,远远算不上刁钻难哄。 而她顾欣湄也不是个软弱可欺的,她自幼眼里不揉沙子,只要她愿意,她就能足够狠辣,她也完全能替何睦将后宅看护好。 老太君果然趁机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心中虽有些不信这位郡主幼年时竟是这样强悍,却又想起了庄朝云她娘曾跟她说过的话,说是郡主沉静多年,或许只为了对关氏母女一击即中。 那若是这位郡主诚心实意待喜姐儿和福哥儿,将来也不嫌弃福哥儿这个嫡长子碍眼,这世上可真没有比这位郡主再好的人选了。 顾欣湄将老太君眼中的满意都瞧在眼里,忍不住垂头无声的轻笑了一阵子。 这时眼看着快近午膳时分,庄朝云便进了里屋,去问两个孩子要不要和老祖宗一起用饭。 「若是你俩乖乖的不再哭闹,也不再动辄指着荣敏姑姑让她走,等午后睡醒了觉,我就和荣敏姑姑带着你俩钓鱼去。」 喜姐儿之所以恼怒撒泼,也不止是生气她爹悄悄就跑去上差了,还有另一点小小的不满在里头。 他们这一回明明是来别院避暑的不是吗? 老祖宗怎么就叫她们姐弟和爹爹住在这里,离着湖边再远不过,倒将挨着湖的水音阁给了那个郡主姑姑住了? 她和弟弟可是最喜欢水了,往年夏天娘亲总会带他俩去湖边的庄子住上一阵子,爹爹下了差也会快马出城去看他们,一家四口划着小船采莲蓬,钓鱼捞虾,别提多惬意了…… 喜姐儿便忍不住被庄朝云的许诺诱惑了,一双才哭过的眼睛亮晶晶的,满眼都是渴望。 只是这小姑娘本就天生的心眼儿多,又小小年纪没了娘,心头再多疑不过,虽然很想去,也咬紧了牙关不吭声。 她才刚不听话了呀!云表姑真的还愿意带着她和弟弟玩水去么? 倒是福哥儿等了片刻都没等到姐姐答应,立刻就着急了。 「我喜欢荣敏姑姑呢,就和喜欢云表姑一样的喜欢她!」 荣敏姑姑和娘一样爱跟他玩儿勾勾手,手上还有淡淡的药草香不是么?就冲这个,他也喜欢她呀! 他当然知道荣敏姑姑不是他娘,也知道……娘死了,娘再也回不来了。 他不是小傻子,将略微像娘的就当成娘;可若是有个很像很像娘的人陪他和姐姐一起玩,不也是很好的事儿么? 至少荣敏姑姑不会像家里的祖母那样怪笑着,用低低的嗓音对他和姐姐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比如要将他和姐姐填馅儿。 荣敏姑姑也不会像香姨娘和那个会绣花的姨娘,口里喊着他和姐姐少爷小姐,脸上却全是不耐烦。 还有家里那个二婶,看他的眼神实在太吓人了,眼睛里好像带了刀子,剜得他生疼,荣敏姑姑看他的眼神却是水灵灵的,水灵灵里还含着笑。 护国公夫人和庄朝云却被福哥儿这话吓了一跳。 原来要将孩子们填馅儿……是那天杀的林氏亲口和孩子们说的? 林氏这个作死的毒妇! 护国国公夫人越想越恼,恼得根本坐不住了。 她便抛给庄朝云一个眼色,叫女儿继续和颜悦色套问孩子们,她自己就迫不及待出了屋,直奔老太君身边去了。 前两日西北已经回了信儿,护国公除在信中将武定侯府大骂了一顿之后,也将她这个护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捎带上了,话里话外都在埋怨她这两年对大外甥一家不够看护。 第五十二章 信的末尾倒是话音一转,说是他也理解家中女眷的心思,睦哥儿自打成亲那一日起,便已经是大人了,舅家再像孩子般待他是不大妥当。 「若叫人因此忽视了睦哥儿的真本事,个个儿笑话他自己是个立不起来的,反成你的不是了。」 护国公的意思便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求他的妻子看在他的面子上,今后多替外甥操点心,至少别叫外甥膝下那俩孩子再吃了亏。 「那可是姐姐留在这世上的骨血,万万莫叫武定侯府害了他们的性命,或是耽误了他们的前程。」 「你当初就这般帮着母亲照顾过睦哥儿,你的经验我放心。」 护国公夫人本就深深懂得姻亲间互相帮扶的重要性,与不管帮扶会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后果,更何况丈夫已经这般交代了? 那她可不是就匆匆出来,连半句话也不敢瞒着老太君么。 老太君也被护国公夫人学说的话吓了一跳。 那该死的林氏竟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吓唬喜姐儿和福哥儿,这是要疯了不成? 这是将两个孩子当成四六不懂的奶娃子了,当两个孩子不会学舌呢,还是以为护国公府没人了?! 顾欣湄更是气得牙根儿咯咯发痒起来,只恨不得将林氏捉到跟前来,血淋淋的生吞活剥了她。 可眼瞅着老太君婆媳俩这是立刻就要商量对付林氏的法子呢,她便很有眼色的将这厅堂让了出来,自己一边磨着牙,一边很是忐忑的也进了内室之中。 既是有着庄朝云的「丑话」说在前头,说是只要喜姐儿够乖巧,午后便带她湖上玩去,喜姐儿难得的没指着顾欣湄哭闹。 福哥儿更是笑眯了眼,还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地儿,脆生生的招呼顾欣湄快来坐下,同时也不忘将小手指伸了出来,与她的手指勾在了一处。 只可惜顾欣湄既是昨日一早就来了这处别院,除了每日沐浴,衣裳也都是新换的,身上早没了药草味儿。 福哥儿扇动着小鼻子嗅了嗅她的手,便颇为不满的撇了撇小嘴儿,只觉得这世上再也没人有娘亲身上的味道好闻了,眼圈儿一下子又红了。 顾欣湄倒是不着急安慰他,只管悄悄将两人的手又勾得紧了些,还轻轻晃了晃福哥儿的小手。 且不论她已经跟何睦相认了,将来慢慢和孩子们相处也容易,单只说庄朝云正在套问孩子们的话儿呢,她就不能打断不是? 她就听得喜姐儿伶俐的解释道,云表姑你可别听福哥儿乱学舌,家里祖母没说要将她和弟弟填馅儿。 「祖母说的是,祖母说的是……」喜姐儿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顾欣湄的脸色,这才吞吞吐吐道:「祖母是说我和福哥儿要不听话,将来定被后娘剁了包馅儿。」 「那你们祖母说没说,你和福哥儿怎么做才算听话?」庄朝云忍着怒气问道。 「祖母让我和福哥儿跟爹爹恳求,求爹爹娶了林表姑做我们的后娘。」喜姐儿一脸的不高兴。 「我说我不喜欢林表姑,我讨厌林表姑水蛇腰一扭三截儿,浑身的香味儿熏得人想吐。」 「祖母气得直想掐我,又怕我爹爹从我娘亲的灵堂里回来撞见,到底也忍住了。」 「就软声跟我说,林表姑是祖母的亲侄女儿,和外人儿不一样,定然不会欺负我和福哥儿。」 「可要是换了旁人就不一定了,等我和福哥儿变了包子馅儿,祖母说她也救不得我们。」 「云表姑我不想变包子!我也不让福哥儿变包子!可我也不想要林表姑当我和弟弟的后娘!」 喜姐儿说到这里忍不住眼中含泪,外带着后怕得紧,顿时抓住庄朝云的衣襟求助起来,另一只手也不忘牢牢的将身边的弟弟紧紧攥住胳膊。 「这有什么难的!」顾欣湄立时冷笑着接了女儿的话。 「你和你弟弟只管踏踏实实在老祖宗家住着,你祖母还敢追来不成!」 「倒看你祖母和你那个林表姑是能将你们变了包子馅儿,还是她们自己个儿将来填馅儿!」 她当然不怕女儿听不懂这些话。 喜姐儿这孩子伶俐着呢,又是个天生爱唠叨的,从打话说得利落了开始,娘儿俩就每天来言去语的,要不方才这孩子怎么就学舌学得连磕巴都不打! 即便如此,喜姐儿也没想到顾欣湄是个抢话说的,闻言就愣了。 等她转着一双黑眼珠儿琢磨了片刻,终于断定这个郡主姑姑好似是向着她和弟弟的,她便破天荒的对顾欣湄露出了一个笑脸。 只是她终究和顾欣湄不熟,她就又将目光投向庄朝云,手也将庄朝云的衣角攥得更紧了,分明是想听听这个表姑怎么说。 庄朝云也不觉得顾欣湄这话茬儿接得有多突兀。 她小姑这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若真叫喜姐儿和福哥儿吃了林氏的亏,护国公府在大熙朝也不要混了! 她便摸了摸喜姐儿的发顶笑起来:「你们就听荣敏姑姑的没错儿。」 「虽然你们舅姥爷不在家,你们几个表舅也不在家,老祖宗家里不是还有老祖宗在,有舅姥姥和云表姑在么?不是还有好几十个会武的护院么?」 「就算你们祖母追来了,云表姑也叫护院将她叉出去好不好?」 这时也不等喜姐儿点头,一直闷声不语的福哥儿突然直着嗓子喊起来。 「姐姐你别怕!我已经长大了,我回去就和老祖宗家的护院学武!还和爹爹学刀法!」 「等我学了爹爹的刀法后,就叫老祖宗给我买个大菜刀!」 「那个林表姑再敢天天给我和姐姐送鸡汤喝,我就一菜刀砍死她,我……我剁了她也不包包子,我剁了她喂狗!」 福哥儿举着肉肉的小拳头将这话说得恶狠狠的,只因他至今都忘不了,那林表姑亲手熬的鸡汤太难喝了。 「我还惦记着送娘上山呢,谁知道喝了那鸡汤后就开始鼻子流血!等我一睁眼,就到了老祖宗家里了!」 福哥儿一脸的恼怒还夹杂着几分委屈,眼泪在眼眶里转个不停。 「爹爹说,此仇不报非君子!」 其实何睦哪里会跟福哥儿这个小孩子讲这种话。 他自己要报仇不假,却也不能叫孩子这么小小年纪便埋下深切的仇恨不是么? 只是福哥儿虽不如喜姐儿伶俐,却比喜姐儿壮实得多。 就是程敏才刚亡故的第二天,喜姐儿都在奶娘怀里睡迷糊了,福哥儿偏偏听见何睦在灵堂前对亡妻自言自语的话了,其中便有一句「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虽不知道他爹说得是害死他娘的那些凶手,在他幼小的心里,难喝的鸡汤,喝了能叫人流鼻血,流得既不能接着守灵,也不能送娘上山,也是很大很大的仇恨了。 等庄朝云被他吓得又赶紧追问了一番,得知她表哥并不是个不着四六的,报仇这种话只是无意间被福哥儿听了去,她便与顾欣湄对视了一眼。 两人同时想到了前几日两个孩子高烧不退,缘故敢情落在了这里,那红参鸡汤竟是林氏的侄女儿煮的。 第五十三章 庄朝云便打算将这事儿牢牢记在心里,等她表哥下差回来,务必学给表哥知道;这时就听见门外仆妇询问声传来,仿佛正在征求老太君的意见,将午膳摆在哪里。 顾欣湄也听见了这声询问,就站起身来张罗先给两个孩子洗洗脸洗洗手。 「一个比一个哭得像小花猫儿,洗干净了吃饭也香。」她这样笑对孩子们道。 福哥儿被这话逗得含着泪就笑了,就拉着她的手轻轻一跳,从床边跳到了地上,又稳稳站好。 喜姐儿本想骂福哥儿一声你个笨蛋,不是早教给你别搭理她的,却又被顾欣湄话里的「小花猫」吸引住了。 她娘亲在的时候也总说她和弟弟淘气,个个像小花猫! 这个郡主姑姑明明不是娘,怎么和娘说话那么像呢? 也就是喜姐儿这么一犹豫,庄朝云就很怕这个小祖宗又去针对顾欣湄,她连忙上前将喜姐儿从床边抱了下来,又用身子将这小祖宗和顾欣湄隔开来。 这般等到众人都围着饭桌坐好了,喜姐儿还是忍不住转着黑黑的眼珠儿,动不动便偷窥起顾欣湄来。 也就是这不时的偷窥,叫喜姐儿心头大惊失色。 这个郡主姑姑爱吃的东西竟和娘一样一样的! 娘不吃大蒜,郡主姑姑就碰都不碰那道大蒜烧肚条! 娘爱吃清蒸鱼,郡主姑姑吃了两块清蒸鱼,嘴角都带着笑! 郡主姑姑竟然也知道她和福哥儿爱吃什么,还连丫鬟都不用,亲手给她和福哥儿夹菜! 其实喜姐儿并不想吃顾欣湄夹来的菜,甚至还想当面就将自己面前的吃碟掀翻,叫顾欣湄再也没法儿往她盘子里堆吃的。 只因她也怕这个郡主姑姑和那个林表姑一样,别看这些女人对她和弟弟面上和蔼得很,谁知道那菜那汤会不会难吃死人。 可是云表姑都说了,她要是不乖,就不带她钓鱼去。 还有郡主姑姑给她夹来的、那几个雪白带着微微淡粉的大虾仁,晶莹剔透得都快叫人流口水了呀! 喜姐儿越想越心痒,便停止了对顾欣湄的偷窥,一心埋下头对付起了吃碟里的吃食。 两个孩子有赖于程敏教得好,三周岁时便可以自己用筷子吃饭了,眼下也都没用人拿着勺子喂。 顾欣湄只觉得心头满满的都是喜悦,都是欣慰。 喜姐儿再刁钻,你若真对她好,她也能领会呢! 福哥儿倒是比喜姐儿憨厚多了,不也早就瞧出了那位林家表小姐的鬼伎俩? 只是在护国公府这等人家的饭桌上,食不言是最基本的用膳礼仪。 顾欣湄既然无法笑劝孩子们多吃些,便只能一直瞧着他们用膳,他们的眼睛往哪盘菜看去了,她便伸出筷子,替他们夹上一些。 这便引得跟着顾欣湄来服侍的画扇和画眉两人有些不满。 郡主是真喜欢那俩孩子不假,可郡主是金枝玉叶啊! 那俩孩子身边也不是没有丫鬟仆妇服侍,那些人是死的么,就敢这么劳累郡主? 等到陪同顾欣湄再回到水音阁,画扇就找了机会和肖嬷嬷发起了牢骚,话里话外都是埋怨武定侯府没规矩。 「不止是主子没个规矩,下人更没规矩。」 肖嬷嬷却是闻言就笑了。 若武定侯府是个有规矩的,懂医术的大奶奶程氏怎么会死呢?喜姐儿和福哥儿又怎么会被护国公府抢走了? 更别论两个孩子身边可都是新换来的仆妇和丫头,早以前服侍两个孩子的奶娘丫鬟们,如今已经做了鬼…… 画扇一听也是这个理儿,新来的就算够忠诚,到底手儿生,却也不忘牢骚道,孩子们也真可怜。 「那位武定侯夫人的亲侄女儿也太猴儿急了些,想给何家大爷做填房就罢了,还想早早将两个孩子除掉,连着给孩子们送了好几天的红参鸡汤。」 肖嬷嬷脸上的笑容顿时便出了裂痕。 早几天倒是也听郡主说了,那俩孩子之所以高热不退,王太医说是服了热物所致,原来这还不是林氏亲自动的手,倒是备选后娘坐不住了? 「谁说不是呢?」画扇撇嘴笑道。 「亏得那位武定侯夫人还是书香门第出来的,竟是一家子腌臜货。」 肖嬷嬷忍不住啐了画扇一口:「就林氏那娘家也配叫书香门第?」 「那林家不过是个六品小文官而已,最多是书香门第那门槛洞里的臭虫罢了!」 「你听说过哪个书香门第总送女孩儿给勋贵家里当继室填房的?送了姑母还不够,如今又要送侄女儿!」 或许是肖嬷嬷最后这几句话没拿捏好声音,便真真切切传进了里间顾欣湄的耳朵边。 顾欣湄才刚换了家常衣裳要躺下歇歇呢,闻言便扑哧笑了。 肖嬷嬷这心眼儿也真是够多的! 这是早几日总见到徐嬷嬷在她跟前碰钉子,便不直接劝说她了,而是拐弯抹角的传音儿给她听呢? 只是顾欣湄笑归笑,却也从肖嬷嬷这番「警告」里看出,她急于嫁给何睦的意图仿佛太明显了些。 那么她接下来是该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干脆摆到明面上呢,还是稍微收敛一二? 再不然便是索性拿肖嬷嬷练一回手,先将肖嬷嬷说服了再说? 京都城西郊天然多水,无疑为一个建造别院的好地方。 护国公府又是大熙朝开国时的功臣勋贵,当年在这里选址圈地时便更加得天独厚,别院里就带着一座不算小的湖面。 而庄朝云既是早答应了两个孩子,说是午后凉快些了便带他们钓鱼去,也不能说话不算话,等到日头稍微西斜,她便差人来请顾欣湄。 肖嬷嬷越发的不高兴,虽是服侍顾欣湄的手上一点都不乱,脸色却明显带了些恼怒和愤恨。 顾欣湄知道肖嬷嬷这并不是怪她,而是怪到了护国公府一家女眷身上去了。 她就一边任由肖嬷嬷帮着画扇递梳子给她梳头,一边对着镜子开了口。 「嬷嬷也瞧出了这一家子都在给我下套了?」 肖嬷嬷的动作立刻一滞,脸色也微微带了些惊讶。 不过她立刻又笑了起来,笑她还拿郡主当个傻孩子呢,原来郡主早瞧出了庄家女眷们的小伎俩。 肖嬷嬷便点了点头道,这一家子也太不厚道了些。 「郡主可是才刚处置了关氏母女几个,又将王府后宅打理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呢。」 「庄大小姐不说感念郡主,叫她少了进门后的许多是非和麻烦,婚后立刻就能够当家做主了,竟然、竟然还恩将仇报!」 肖嬷嬷难免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欣湄忙伸手拍了拍肖嬷嬷以作安抚:「我知道嬷嬷是替我抱不平。」 「可是嬷嬷你想想,到底是血亲重还是姻亲重?庄家女眷这么偏向何统领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她既不是真正的顾欣湄,这个圈套又是她主动往里钻的,甚至还帮忙做了推波助澜之事,她当然就比肖嬷嬷平和得多。 「这怎么能一样!」肖嬷嬷咬牙道。 「郡主再不是护国公府的血亲,睿亲王府是小小一个武定侯府能比得了的?」 第五十四章 那庄家女眷怎么就敢为了一个武定侯府大爷,不惜得罪了整个睿亲王府? 谁知顾欣湄却笑了:「我倒觉得何统领这个人似乎也不错?」 这话就惹得肖嬷嬷终于彻底失了平静,手中那刚要递给画扇的象牙排梳啪嚓一声便落了地,随即就摔成了三四截。 「郡主这话是怎么说的!」肖嬷嬷却理也不理那断掉的排梳,惊慌失措的扑倒在地磕起头来。 「老奴还请郡主收了这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吧!」 顾欣湄既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又怎么会被肖嬷嬷这三言两语打动。 「画眉扶肖嬷嬷起来坐到一边听我慢慢说。」 「嬷嬷就不觉得一样是在继母手下讨活路,那位安国公世子有亲爹护着还稀里糊涂丢了命,何统领的亲爹都变了后爹,他却还活得这么硬气,两人高下立判?」 「既然都是自己人,我索性跟嬷嬷说句心里话吧,就算安国公世子还活着,我也宁愿跟他毁了婚!」 可肖嬷嬷也不是那么好说服的。 「郡主只瞧见何统领活得还不错,安国公世子却没了命?」 「郡主这是忘了程氏的横死么?」 顾欣湄寒碜起前世的自己来也不留情:「那是程氏她废物!和安国公世子一样的废物!」 「程氏空有一身的好本事,不去害人也就罢了,那是她身为医者的良善,值得一声称赞。」 「可她却连傍身保命都做不到,还指望她的夫君日日夜夜都沉溺在后宅,除了捧着她护着她就什么都不做了不成?」 「若那位武定侯府大爷真是这样的一个妻奴,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肖嬷嬷一时哑然。 理儿倒是这么个理儿,只要做妻子的自己个儿立不起来,夫君再硬气也不可能长在后宅给她撑腰。 可是何统领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呀! 自家郡主堂堂的金枝玉叶偏偏看上了他,进门就是填房不说,还要给那俩孩子当后娘? 「后娘的确不好当,却也比被朝廷送去外族和亲好吧?」顾欣湄淡淡的笑道。 「嬷嬷可别以为我和我哥哥已经商议好了送淩姐儿去和亲,便免了我的后顾之忧,大熙朝的四面八方可不止那么一个外族!」 「更别论淩姐儿这个人选到了皇帝跟前还不一定过得了关!」 其实以着顾欣湄的郡主身份,根本犯意不上和一个嬷嬷商议终身大事。 可她将来嫁回武定侯府去,还要靠着这些老人儿扶持帮助呢,若不叫肖嬷嬷等人心服口服,她不是又和程敏一样成了孤家寡人? ……就是顾欣湄这一句「做后娘也比和亲强」,还真是说服了肖嬷嬷。 等她终于收拾停当离了水音阁,又去隔壁院子接了弟弟顾震,跟在身后服侍的肖嬷嬷等人,脸上再也不见愤恨。 不过顾欣湄也清楚,肖嬷嬷可是自幼看着她长大的,面上看不见情绪,心底却未必不替她委屈。 她便一边朝湖边走,一边小声对肖嬷嬷道,日子都是人过的。 「有的人能将天生的劣势扭转,转而过上了花团锦簇的日子,也有人天生就是钟鸣鼎食再富贵不过,最终却活的生不如死,嬷嬷见得还少么。」 单只说她这具身体的亲祖母、先帝与睿亲王的亲生母亲文圣敬贤皇后吧,不只是一位四品武将家的庶女,进宫后也不过是个小小贵人? 而当年那位中宫皇后,她亲祖母在后宫的最大对手,手里什么好棋没有呢? 最终不也落了个被废的下场,还连累得娘家满门都被发配岭南…… 肖嬷嬷也没想到自家郡主竟提起了她当年的老主子敬贤皇后,不过顺势这么一想之下,她倒是真正开了怀,脸上也有了几丝笑容。 还真别说,就是头些天郡主对付关氏母女的时候,总叫她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惜一直没捋出头绪来。 如今再被这么一提醒,肖嬷嬷就想起来,敢情郡主这行事竟是像极了敬贤皇后。 那若是郡主真嫁给何统领……想来也吃不了亏? 只是也不等肖嬷嬷再说什么,顾欣湄便似笑非笑的看向她。 「嬷嬷恐怕还不知道吧,我哥哥昨儿一早已经将我的婚事托付给庄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了。」 也就是这句类似最终定论的一句话,令肖嬷嬷再也说不出反对意见来,连替郡主鸣个不平的心思都没了。 倒不是肖嬷嬷欺软怕硬,畏惧世子爷顾霆,而是她心中明白,若是世子爷都这么急切郡主的婚事了,想来那和亲一事,真不是送走一个三小姐便罢休的。 好在那位何统领还要守一年妻孝,这中间慢慢替郡主筹谋着也罢……肖嬷嬷最终叹气暗道。 可顾欣湄到底也没想到,她这里才到了湖边,刚笑语妍妍的和庄朝云打了招呼,还不等她接过下人们备好的防晒帷帽戴好,远远的就瞧见一个小厮匆匆跑了过来,虽离得远,那小厮的面目也有些眼熟。 她正想等那小厮跑得近些再仔细端详,就听见身边的福哥儿高喊,青锋你怎么来了。 「我爹爹不是将你留在武定侯府了么?」 原来那小厮正是在何睦外书房服侍的,往常何睦若是有事晚回家,长随们进不得后宅,经常打发七八岁的小厮到后头给程敏回话儿。 而这青锋最近二年长大了,去后院传话的也换了人,也怪不得顾欣湄一时未认出他来,倒是被常跟着爹爹去外院的福哥儿提醒了。 顾欣湄便凝神盯着青锋,只等他到了跟前后再听听他怎么回话。 「回表小姐的话,我们家大爷差小的来给表小姐送个信儿。」 青锋跑到跟前后,打了个千儿便掏出一封信递给庄朝云,一脸不敢耽搁的模样儿。 庄朝云和顾欣湄就都愣了。 何睦不是今日午后在乾清门当差么?这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还在当差时便叫人出城送信来了? 庄朝云忙将那信封撕开,掏出信纸看了起来,等她看罢却也不说话,而是转手将那信纸递给了顾欣湄。 顾欣湄正是满心疑惑越来越重呢,又哪里顾得上避嫌? 她抢夺般拿过那封信,也一目三行看了起来,这一看不要紧,额头上登时便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原来多亏何睦今日在乾清门当差,便叫他无意间听见议论,说是阁老们都不赞成睿亲王府的三小姐去和亲,而是主张选一位正儿八经的郡主去。 而阁老们之所以坚持这个意见,也是因为康盛帝登基以来,这是大熙朝第一次和谈;东北边境离京都城不过一千来里路,若要打听和亲人选的为人也容易。 「宁首辅的原话是这么说的,睿王府三小姐本就是个戴罪之身,若这内幕被瓦剌族打听去了又坏了和谈,这便是罪上加罪。」 「宁首辅此话一出,就连睿亲王的岳父宋阁老都不再言语了,还请云表妹赶紧将此事转告荣敏郡主一声,早做应对为好。」 顾欣湄气得手直抖。 这宁老头儿也太过分了吧! 说顾欣淩人品不好、不适合和亲就说不适合,竟然还说若因此坏了和谈是罪上加罪? 第五十五章 这是顾欣淩一个人的罪,还是她父王乃至睿王府的罪? 她父王带着哥哥在东北驻扎这么些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到了这些文官眼里倒成了罪过儿了?! 好在青锋这小厮倒是个伶俐的,见状便连忙作补充道,因着他家大爷写这封信写的早,随后又有些变故,并没来得及补充文字到信里,而是又单独交代了他一个口信儿。 「我们家大爷说,成王爷那厢也听说阁老们的这个意见了,便带着几位王爷举着丹书铁劵闯了内阁。」 「成王爷先是指着宁首辅鼻子问,他们宁家有没有女孩儿,他舍不舍得将女孩儿嫁到外族去,几位王爷随即就一拥而上,险些没将宁首辅打个稀烂。」 「宁首辅后来也不得不承认,睿王府三小姐的错只是托生在侧妃肚子里的错,并算不得什么罪。」 青锋并不知道何睦的信里都写了什么,眼下他替何睦带的口信儿反而很令他忐忑,忐忑于荣敏郡主听了这话会不会越发气恼。 睿王府的三小姐不就是荣敏郡主的庶妹么?嫡出与庶出可是天生的仇敌啊! 成王爷却豁出去了老命不要,带着几位王爷去为睿王府三小姐脱罪? 怎知顾欣湄倒是笑了,笑罢就连忙跟肖嬷嬷讨要银子,好拿来打赏这小厮。 庄朝云忙将她伸向肖嬷嬷的手拦住了,又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放到小姑手心。 即便如此,等青锋跪下谢了赏离去后,顾欣湄还是忍不住膝盖一软。 她倒是多少猜到了后来的变故是怎么来的。 想来是她那位皇帝堂兄也不待见宁首辅这般咄咄逼人,将宗室逼得脸面全无,便私下叫人给成亲王送了信儿,继而冷眼旁观宗室王爷们大闹内阁,逼迫宁首辅做了退让。 可是她还是那句话,就是庄朝云也曾经提醒过她的那句话:瓦剌能请求和亲,鞑子就不能? 那也就怪不得何睦得了消息便匆匆差青锋来送信,叫她赶紧做出应对,更怪不得她看了信就险些瘫倒在地! 好在顾欣湄这个身体自幼习武,身后还靠着一棵大树。 她才觉得腿下一软,便快如闪电伸出一只手,啪的一声将自己支撑住了。 也就是她露了这一手后,顿时惹得福哥儿露出艳羡的目光,还忍不住拍手跳了起来:「荣敏姑姑好厉害!」 顾欣湄便越发觉得自己该抓紧时间了——单只冲喜姐儿和福哥儿这一对亲生儿女,哪怕何睦是个渣男,这个武定侯府她也嫁定了。 等众人陆陆续续给钓竿上挂了鱼食又下了钩,一双儿女也有下人照顾得极好,顾欣湄便悄悄起了身,往顾震身边走去。 待她到了顾震身边,也不等她说话,他已经转头朝她看来:「姐姐是来跟我借人的么?」 顾欣湄顿时挑眉笑了。 她带着弟弟来这处别院前,很怕带了段暄等人护卫她,会妨碍她与何睦的接触。 她便将自己那一众侍卫都留在了睿王府,就带了肖嬷嬷和两个大丫鬟,倒是顾震身边带了两个顾霆这次回来选给他的高手。 她就亲昵的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倒是个聪明的,怎么就猜得到我来跟你借人?」 顾震笑着埋怨了一声姐姐都将我的鱼竿儿拍歪了,便轻轻的嘁了一声:「那些阁老们都要骑在咱们宗室头上拉屎了,姐姐当我没听见不成?」 「姐姐要用谁尽管交代去吧,左右这里是护国公府的别院,又不是旁人家,我也不需要护卫。」 「只是还请姐姐听我一句劝,三姐姐……虽被成王叔祖父带人脱了罪,也未必是坏事,姐姐可别莽撞的差了人回去,却是为了给她坐实罪名的。」 「我和成王叔祖父想得一样,我可不想叫姐姐嫁到外族去,我舍不得你。」 顾欣湄既惊讶又欣慰。 惊讶的是,震哥儿明明才十二岁,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呢,从只言片语间就将事情整个儿还原了,还想得如此周全,知道劝她别做傻事。 欣慰的是,这孩子经了大变故后反而聪明起来,如此她之前也算没白忙。 顾欣湄便笑着叫弟弟放心。 「我是想着连何统领都得了消息叫人来送信儿了,哥哥那里怎么就没个动静?」 「我倒不是埋怨他不惦记我,我是怕他也知道了这事儿后,恐怕比成王叔祖父还恼怒。」 「若他一怒之下去将那宁老头儿折腾一顿,咱们睿王府就真成了没理还有罪的了。」 「这不是便来跟你借个人,赶紧快马回城一趟,好替我们姐弟劝阻哥哥一番。」 顾震便笑眯了眼,直道姐姐想得就是周全。 「莫说哥哥那个暴脾气本就和成王爷有些像,是万万容不得旁人跟宗室撒野挑衅的。」 「单只说连外祖父都受了宁老头儿的气,若换做我是哥哥,我也得好好教训那老头儿一番。」 话是这么说,顾震也只是开个玩笑开解姐姐而已,他随即就喊来自己的两个护卫,叫他们听郡主差遣。 顾欣湄忙摆手:「我哪里用得着两个人呢?你随便指给我一个替我带封信回去就是了。」 若说她本就想着要加快速度坐实她和何睦的事儿了,为何却只叫护卫给她哥哥带个信儿,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只要那些阁老们不一致通过顾欣淩这个和亲人选,各种认输认错只是口头的,她再快能多快?! 难不成她还能将自己送到何睦的床上去,造成既成事实? 她是要嫁给他不假,可她也要风风光光大嫁,而不是带着抹不掉的瑕疵,叫林氏早早抓住可以奚落她甚至拿捏她的把柄! 那她就不能允许顾霆出一点点错,务必要早点将顾欣淩和亲落实。 再换句话说呢,便是趁着皇上此时还没变卦,还一心向着宗室,多跟皇上吹吹风…… 等顾欣湄打发走了那个借来的护卫后,再回到庄朝云身边,就瞧见庄朝云一脸担忧的朝她看来。 她忙摆手道云姐姐你不用担忧。 「我不是刚差了人走了么?剩下的事儿便交给我哥哥吧,他办事你还不放心?」 其实顾欣湄心里含糊得很,不是怕她哥哥搞不定和亲人选的事儿,而是怕等她将她想嫁给何睦的话摆到明面上,她哥哥必然反对。 程敏对顾霆来说可不是不认不识的两旁世人,而是顾霆少年时代的念想儿。 就是这么一个特殊身份的人,却年纪轻轻横死在武定侯府后宅,叫他如何放心再将自己的亲妹妹嫁进去? 因此等她安抚罢了庄朝云,便托着腮望着湖面仔细思索起了对策,直到她插在地上的钓竿被鱼咬了钩,水面上的浮漂疯狂的晃动起来,惹得福哥儿一阵大呼小叫,这才唤回了她的思绪。 她连忙从地上拔起钓竿,先是将鱼遛累了,手腕轻轻一甩一扭,一条两尺来长的大鱼立刻被她甩离了水面,划出了一道极美的弧线,又闪着银色鳞光朝岸边而来。 这时她才发现,那条鱼竟然像是直奔着她的右手边、坐在庄朝云身边的喜姐儿头上去的。 第五十六章 她顿时暗呼了一声不好,手腕立刻往相反方向一扭,那条鱼便又逆时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轨迹,这才啪嚓一声落在了她左手边的岸上。 福哥儿不禁张着嘴惊呆了,连喊声都停在了嗓子眼儿。 这、这是钓鱼?怎么比爹爹练刀法时还好看? 可他随即就瞧见那条大鱼还在地上乱扑腾,荣敏姑姑更是笑着喊他,让他快去将鱼捡起来。 他立刻欢呼了一声,便朝那条鱼飞快的跑了过去,蹲下后还不忘伸出小胖手,啪的一声就拍在了那条鱼的脑袋上。 那鱼登时被他拍懵了,直挺挺的落在地上再也不蹦跶;他便扬起笑脸:「姑姑看我厉害不厉害?」 「这是我娘教我的呢,我娘说若不先将鱼敲晕了,鱼身滑得很,一不小心便又会蹦回水里去。」 顾欣湄笑着点头夸赞他聪明又勇敢:「这可是条大鱼呢,福哥儿都敢伸手敲晕了它,真是太厉害了!」 她视线的余光便在此时发现喜姐儿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很是羡慕的看着这边,一副极想过来瞧热闹的样子,却又有些犹豫。 她便笑着扭了头,伸手招呼小姑娘。 「喜姐儿快帮弟弟递个鱼篓过来,等姑姑再钓两条这么大的,今儿晚上我们吃烤鱼好不好?」 她这话气得庄朝云忍不住啐她:「你是说我和震哥儿都是摆设,待会儿一条鱼也钓不到了是么?」 也不待庄朝云话音落下,顾震那边也有鱼咬了钩。 等他持着钓竿将鱼逛累了,也是啪的一甩,那鱼扑腾一声窜出水面,竟比顾欣湄那一条还大。 喜姐儿这会儿刚帮福哥儿将顾欣湄钓上来的那条鱼摘下来,姐弟俩正要合力往鱼篓里放。 听见动静儿一扭头,瞧见又有一条鱼也在地上扑腾,小姑娘顿时放了手,撒腿就朝顾震身边飞奔而去。 等她到了那条鱼跟前也不客气,就照着福哥儿之前那个动作,伸手就狠狠的给了鱼脑袋一掌。 这小模样儿顿时将顾震逗得笑起来,捧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只因喜姐儿不如福哥儿力气大,别看她那一掌看似用了很大劲儿,那条鱼还在用力打挺儿,而不是如喜姐儿期望的被敲晕了。 再瞧见喜姐儿一脸沮丧的蹲在那里,拼命的朝那鱼头敲个不停,那鱼也拼命的蹦跶不停,顾震更是笑得不行了,直呼着姐姐快救命,我笑得肚子好疼。 ……等到顾霆快马加鞭赶到了这处别院里,又来到湖边,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妹妹和弟弟都笑得傻子一般,一对儿小小的龙凤胎也在一边笑得前俯后仰。 他的未婚妻更是笑得跌坐在了地上,全然没有一点淑女模样儿。 顾霆便远远的站着笑看这一幕,迟迟不敢走上前来打扰这份欢快——他几乎都忘了,自己的弟弟妹妹有多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倒是福哥儿是个眼尖的,突然就发现了不远处多了个人,连忙小大人般喝止大家不要笑了。 「快都忍忍吧,来客人了!再笑就丢脸了!」 这话就惹得才要停了笑的众人又哈哈乐起来,连肖嬷嬷也忍不住掩了口,心中却与顾霆想的一样儿。 这对龙凤胎多惹人开怀啊,也怪不得郡主疼他们,甚至还想给他们做后娘! 只是肖嬷嬷又怎会瞧不见,福哥儿口中那所谓的客人正是自家世子爷? 她便连声提醒顾欣湄和庄朝云快停一停:「是世子爷来了呢!」 这话顿时将庄朝云吓得一个激灵——她可还在地上歪着呢!裙子上都是泥! 顾欣湄片生鱼片最有一手儿——或许该说是程敏,谁叫她在现代时常拿手术刀来着。 因此上等庄朝云回去换了衣裳,又和顾霆选了个远离这群人的凉亭坐着说话儿去了,她便将两个孩子唤到身前来。 「你们说,这几条大鱼要不要选一条来做鱼生,另外几条留着炖煮和烤鱼?」 其实她怎么会不知道,之前陆陆续续钓上来的那几条大鱼,多半都是花鲢,做成鱼生根本不会好吃。 倒是有一条半大不小的草鱼,勉强可以做生鱼,不为口腹之欲,只为了在两个孩子面前露一手,好叫他们从她身上看到与程敏一样的本事,跟她越发的亲近。 她便眼见着喜姐儿的脸上露出了怀疑神色。 好在之前玩得高兴,这小姑娘也打消了对她的浓郁提防,并不曾对她无理,只是怀疑的问她,鱼生谁来片。 「老祖宗家的厨子会切生鱼片么?」 大熙朝并没有生鱼片和鱼生这个说法儿,而是叫做鱼脍;喜姐儿年纪虽小,也懂得这个区别。 那现如今又被她听到了「鱼生」这个叫法,这个她只从娘亲口中听到过的叫法儿,喜姐儿能不怀疑么? 「管她们会不会片,只要我会片不就成了?」顾欣湄对喜姐儿挤了挤眼睛。 「待会儿等你们云表姑回来,只管叫她差个人将其中要炖煮的送到厨房去,烤鱼和生鱼片都由我来做,好不好?」 喜姐儿脸上的怀疑神色更浓了。 她才不信呢!她就没见过比她娘再能干的人了,她娘才是既会片鱼生,也会烤很好吃的烤鱼的那个人! 福哥儿就在此时轻轻拉了拉姐姐的衣袖,一边跟她说起了悄悄话,一边频频对姐姐使起了眼色。 他也没见过比娘还能干的人,就连爹都没全盘学会娘亲片鱼生、烤鱼的本事,做来的总不如娘亲做得好吃。 可是万一这个荣敏姑姑以前和娘认识,还跟娘学过手艺呢? 喜姐儿听了弟弟的悄悄话后,也觉得有些道理。 娘是没了,娘再也回不来了;如果这位郡主姑姑也会娘的手艺,她和弟弟就算不会将这姑姑当成娘,也聊胜于无不是么? 只是小孩子终归是小孩子,再怎么天生心眼儿多,也还是个小孩子。 喜姐儿便忍不住问顾欣湄道,姑姑你认识我娘么,我娘教过你她的手艺么,你能保证和我娘做得一模一样儿么。 顾欣湄当然不能实话实说,闻言便假作惊讶:「我倒是认识你们的娘,很小时就认识她了。」 「只是我也不敢保证能做得和她一模一样啊,这可怎么办?」 喜姐儿啊了一声,满眼都是惊喜:「姑姑早就认识我娘?」 可是这份惊喜随即就被哀伤取代了,小姑娘的泪珠子顿时成双成对的滚落下来。 她就说没人能跟娘一样吧!偏偏福哥儿这个傻小子以为可以! 顾欣湄见状难免心疼得不行,又很是自责。 她逗女儿做什么?先是告诉女儿她也会生鱼片,勾起了孩子的希望后,却又无法实话实说满足孩子,她这不是嘴欠么?! 就在她犹豫着该如何安抚女儿时,就瞧见喜姐儿已经被别人揽入怀,随即就听见那人欣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荣敏郡主还认得奴婢么?」此人正是莲月,她先将喜姐儿揽进怀里,又慌忙给顾欣湄施礼问安。 原来就是当年顾欣湄在灯会上叫人救了程敏那一次,程敏身边服侍的便是莲月,主仆俩一起落进了地痞手中。 第五十七章 可惜后来因着各种缘故,那一次救命之恩之后,顾欣湄与程敏主仆再也没见过,距今已是十一年整了。 那么就算莲月昨天傍晚就见过她一次,又怎么敢贸然相认?倒是今日这些话赶话的,令莲月找到了机会。 顾欣湄既清楚这一切,此时又哪里敢轻易表露,再叫莲月觉出蹊跷来? 她便一边指了指喜姐儿,叫莲月先将小姑娘的泪水擦掉再哄一哄,一边做起了回忆状。 等喜姐儿被莲月哄好了,又和弟弟蹲在鱼篓边看起了鱼,顾欣湄这才恍然大悟般呀了一声。 「你就是当年服侍程大姑娘的那个小丫鬟吧?」 莲月登时泪盈于睫匆匆下拜,又哭又笑道就是奴婢,奴婢当年未能叩谢郡主救命之恩,今日可算补上了。 她倒是想说只可惜了我家姑娘,当年虽有郡主救了她一命,如今她却还是没了命,生生撇下了一对没娘的孩儿。 只是这种话该不该说,莲月还是懂的;她又哪里知道,顾欣湄已经换了瓤子,那瓤子便是她的姑娘呢? 等她被叫了起,她便听顾欣湄轻声问她道,如今怎么换了你在喜姐儿和福哥儿身边服侍了。 「我以前去护国公府走动时,也见过两个孩子身边的下人几回,却从不曾见过你呢。」 「若是早些见到也能早些相认不是?」 顾欣湄当然很想知道莲月怎么回来的。 这丫头早在几年前就回了夫家老家不是么?那亳州离着京都城可不近! 就算何睦的心腹全是男人,想给两个孩子找个妥帖人照顾、也只有莲月可以信任了,这才十几日,他又是怎么将莲月从亳州找回来的? 见莲月听了她的发问便有些欲言又止,眼神又频频瞟向喜姐儿和福哥儿,顾欣湄忍不住轻轻一笑。 何睦比她识人清楚,知道这丫头还能用! 她便用眼神示意莲月跟她借一步说话,她也一样不想叫两个孩子听到不该听的,或是吓坏了,或是又哭上一场,没得叫人心疼。 可也就是二人接下来的谈话,令顾欣湄又一次生出满心愤慨。 原来莲月两口子根本不是在程敏没了后、被何睦叫人快马接回来的,而是三个多月前便回了京都城! 只是这丫头每次到武定侯府求见程敏,却屡屡在门子那里就被回绝了,说是大奶奶养胎爱清净,谁也不见! 「若不是奴婢契而不舍的一次次求见,还不知道我们姑娘突然暴亡了。」莲月忍着呜咽道。 「多亏那几日去武定侯吊唁的人也不少,这才叫奴婢混进了灵堂,见到了大爷。」 顾欣湄便不禁冷笑起来。 林氏这是生怕程敏身边有一个得力的人使唤呢,便早早交代了门房,连个旧仆都不许她见? 也是在这个时候,坐在一边凉亭里说话的顾霆与庄朝云却是恼怒对视着,一副紧张气氛。 原来庄朝云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很少藏得住心事。 她既担忧小姑顾欣湄被指了和亲去,又想到老太君一心促成小姑和她大表哥的亲事,等两人互诉了离情后,她便忍不住对顾霆提了提。 顾霆顿时就恼了,恼怒之极难免嘲笑起未婚妻来。 「你明明和荣敏是自幼的手帕交,两人好的总穿一条裙子,如今眼瞧着要成荣敏的嫂子了,却容不下她了么?」 「我堂堂一个睿亲王府还养不起一个荣敏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将她嫁出去?」 这话若换了其他性子的女孩儿,想必立时就得委屈的掉泪,庄朝云却怒极反笑。 「你说这话冤枉不冤枉人?」 「别说你们睿王府养得起养不起荣敏,就算叫我拿我的嫁妆养着十个她,我也情愿,怎么到了你口里,就成了我容不得她了!」 她只是想替她祖母探探她未婚夫的口风不是么? 若他不愿意,她也可以及时请祖母住手啊……怎么他却不领情? 「那你还敢给我提议将荣敏嫁给你表哥做填房!」顾霆气得将拳头攥得嘎巴嘎巴响。 「你表哥人品是不错,在皇上跟前也有些体面,可就冲他连原配都护不住的份儿上,他就算不上个好男人!」 其实顾霆倒不在意填房继室这个身份,更不在意原配还留下了嫡长子与嫡长女。 他自己的亲祖母、敬贤皇后也不是原配,外祖母宋阁老夫人亦是填房,只要能得到夫君的爱重,填房继室又有什么呢。 他大舅父还是他外祖父原配的亲生儿子呢,如今待外祖母还不是孝顺至极? 他只是替程敏抱不平,他可不想将来也替自己的亲妹妹抱不平。 他便听他未婚妻冷笑起来。 「荣敏险些没死在关氏娘儿仨手里,震哥儿也在那娘儿仨手里中了招儿!你和王爷护得住他们,你们将这姐弟俩护得好极了!」 只是庄朝云再鲁莽,如今话一出口也觉出了自己的失礼。 睿王爷是她公爹啊!她怎么能非议公爹的不是!面前这男子是她的未婚夫啊,指责未婚夫也不对! 她便慌忙软了神情,匆匆恳求道还请世子莫生我的气。 「世子也知道我向来心直口快,我祖母和母亲也没少为这个骂我。」 「我、我其实只是想说,我能理解男人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没得常年长在后宅护着妇孺的道理。」 「这是荣敏长了能耐,早早将关氏母女收拾了,要不然等年底我……进了门,我不照样得和荣敏一起面对那娘儿仨?」 「难不成我们姑嫂俩还能天天打发出快马去东北,再求着王爷和世子爷赶回来给我们出气?」 顾霆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他未婚妻虽然颇为无理,又分外莽撞,可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单只说他当年乍一中了毒,便已经见识了关氏的毒辣手段,他又做了什么? 他不还是进不了后宅,只能眼睁睁瞧着关氏一步步坐大么? 他倒是曾经以为,教荣敏一身好武艺,对付起关氏来也容易,可荣敏最终一招制胜的却是计谋,这计谋却不是他教的。 而他的父王……就更不用提了。 他母妃是怎么没的,他心里不清楚么,不还是缘于他父王不理内帷? 只是他到底意难平! 何睦再好,那武定侯府却已经烂了瓤子,叫他顾霆将亲妹妹往虎口里送,这不能够! 「我又没说非我大表哥不可,我就是给世子推荐个人选而已。」庄朝云讪讪道。 东北外族请求和亲,西北外族有样儿学样儿这种话,她只敢跟顾欣湄说说。 饶是如此,顾欣湄也笑回她说,和亲不可能总在睿王府选人。 那她又怎么敢拿着这话催顾霆,这种小借口可是一眼就能被顾霆看穿的。 谁知顾霆却摆了摆手道,你叫我再想想,仿佛又有得和缓的余地了。 却也不等庄朝云闻言露出欣喜之色,两人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了顾欣湄的喊声。 「何——宝——龄!」 也就是随着这个喊声响起,喜姐儿高高扬起、就快落在福哥儿头上的巴掌便停在半空里,再也不敢往下用力。 等她仰脸悄悄打量了一番顾欣湄的神色,再扭头看看福哥儿撇嘴欲哭的样子,她便讪讪的收回了巴掌,又讪讪的垂了头。 第五十八章 她又没想真打弟弟!她只是想警告弟弟,不许和这个郡主姑姑太亲近不是么? 谁知这个姑姑从哪儿学来的本事啊,竟然和娘一样喊着她的大名阻止她,险险没吓碎了她的小心肝儿! 可是喜姐儿再怎么委屈,也不过是瞬间的事儿,她随即就恼怒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的大名!我的大名可不是给你拿来喊的!」她伸出小手怒指顾欣湄。 顾欣湄当然清楚喜姐儿为何要打福哥儿。 可她既是两个孩子的亲娘,她也知道,这可不仅仅是两个孩子没了娘,喜姐儿很怕弟弟轻易被别人「拐走」的缘故。 自打她前世又怀上身孕,对一双儿女的贴身照顾也少了,这孩子便被她奶娘养成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一言不合就伸手打人! 她便轻描淡写的回喜姐儿道:「福哥儿可是你的亲弟弟,不是拿来给你随便拍巴掌的。」 「而我既然早就认识你们的娘,我不仅知道你们的大名,我也知道,她可不止一次教导你们姐弟之间要友爱。」 「所以我提议,待会儿的晚膳喜姐儿没有烤鱼吃,就当给弟弟赔礼了,你服不服?」 顾欣湄当然不怕喜姐儿的仆妇埋怨她越俎代庖,哪怕何睦此时就在跟前,她也还是这等处置。 至于她身边的肖嬷嬷,她就更不在乎了。 她已经跟肖嬷嬷袒露了心事,想来肖嬷嬷既阻拦不住她的打算,也愿意瞧见她提前立威。 她倒是也有些担忧,两个孩子会不会因此越发不愿意与她亲近了。 可她还是那句话,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她有的是时间和他们亲近。 那么眼下只要她和两个孩子在一起一天,她就必须要板一板喜姐儿这半年学来的臭毛病! 若一样的事儿放在以前,只要程敏说出了惩罚女儿的办法,喜姐儿立刻就会乖乖认错了。 不但如此,她还会拉拉弟弟的手,叫弟弟别生她的气,等弟弟说一声原谅她了,她再去接受她娘给她的惩罚。 可是眼下呢,惩罚还是一样的,发出惩罚令的却不是她娘,这叫她如何甘心? 只见她眼珠儿一转,便颇为不服的与顾欣湄争辩起来:「这里是我们老祖宗家的别院,湖也是老祖宗家的大湖!」 「湖里的鱼也是老祖宗家的鱼!」 言之意下便是,你凭什么不许我吃我老祖宗家的鱼呢? 「鱼是我钓的,待会儿也由我来烤。」顾欣湄轻笑。 「就凭这个,你欺负了弟弟却不认错,我就不许你吃。」 其实她也不止是要惩罚喜姐儿一下。 这孩子头午在湖边凉亭那里擦破了额头,又好一阵哭号,眼见着又有些上火了,烤鱼本就不适合她吃。 可话是这么说,她心底也忍不住低叹起来,后娘真难做呀。 她可还没嫁回武定侯府呢,这敏锐的小姑娘不是就已经三番五次的跟她较起劲来? 这也就是她吧,若换了旁人,恐怕不是退避三舍,就是已经在心里给喜姐儿记上一笔黑账,将来有这小姑娘吃亏的时候儿呢! 「我帮你摘了鱼,我还帮你拿了鱼篓!」 喜姐儿一边不服气的继续争辩,一边强忍着不叫委屈的泪水掉下来。 「我、我还帮你挂了好几次鱼饵呢,你都忘了么!」 「我娘可是常说的,如果有功,功过可以相抵!」 「可你欺负了弟弟。」顾欣湄依旧轻笑。 「要么立刻给弟弟赔礼,并保证今后不再犯这种错,弟弟也原谅你了,功过才能相抵;要么就没有烤鱼吃,你自己选。」 「或者……烤鱼你还是可以吃的,可是今儿夜里我会带福哥儿去湖里放虾笼,你么,就早些洗洗睡吧。」 她说罢这话便看了看福哥儿,她以为此时就该轮到儿子上场,替女儿说几句好话了。 谁知福哥儿虽然朝她身前蹭了蹭,又伸手就挽住了她的胳膊,却只管用一双黑亮亮的眼珠儿望着她,一声也没吭。 顾欣湄这叫一个心酸。 他这样的动作她倒是常见,可却是对旁人,从来都不是对她。 想来福哥儿也只是觉得她比较像娘,却不敢像在娘跟前一样撒着娇帮着姐姐说话儿吧! 她便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福哥儿的发顶:「你姐姐倔强得很,姑姑给了她两条路她也不选,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要么你去拉拉姐姐的手,跟姐姐说你原谅她了,再告诉姐姐说,你们以后好好相亲相爱?」 福哥儿顿时满眼的惊喜和不可置信。 郡主姑姑方才可真严厉啊,严厉得和娘生气时一样,大吼姐姐的名字! 要不是姑姑喊了这一声,他的脑袋瓜儿非被姐姐拍碎了不可! 那他又哪里想得到,姑姑这么快就原谅姐姐了? 就冲这个,他也得听姑姑的话,赶紧去拉一拉姐姐的手呢;要不然谁知道姑姑接下来会不会吼他:何宝承,你敢不听话! ……等顾霆和庄朝云一前一后从凉亭那边走来,便瞧见喜姐儿和福哥儿姐弟俩正拉着小手,轻声说着些什么。 而顾欣湄就坐在他俩身边的竹椅上笑看着这姐弟俩,脸上洋溢着母爱的光辉,又被夕阳镀上一层金光。 顾霆忍不住在心头暗叫一声坏了。 以前就算是震哥儿也别想在妹妹跟前换来这样的笑脸啊! 这究竟是年龄到了的关系,才令妹妹突然喜欢上小孩子了,还是她早就看上了何睦,如今根本就是爱屋及乌? 之后等庄朝云差了仆妇将鱼篓送到厨房归置去,又带回了烤炉、用具和各种佐料来,顾霆便一边给妹妹打着下手,一边小心翼翼的吐露了满腔疑问。 「瞧哥哥说的这话。」顾欣湄忙碌的手不停,口中话语也不停。 「以前我倒是想对震哥儿好些再好些呢,可是哥哥和父王又常年不在家,若我们姐弟太过明显的抱成一团儿,震哥儿不是更成了关氏的眼中钉?」 连护国公府的女眷们都以为她常年柔顺只是为了隐忍蛰伏,好对关氏一击即中呢,她哥哥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那她就索性顺势而为,将自己宣扬得真是那么聪明好了。 如此也省得真等她和何睦的亲事摆到桌面上谈时,她哥哥再对她各种不放心不舍得,再横添阻挠。 「我又实在太在意关氏当年吓唬我的那些话,说是丧妇长女不是什么好名声,又怎么敢不装出一副柔顺样子来。」 顾欣湄说到这里便有些委屈,替真正的顾欣湄委屈。 而她脑海里既然有原主儿的记忆,她便索性又将关氏这些年是怎么威胁她的跟顾霆学说了。 她哥哥都回来三天了,关氏可还活着呢!这会儿不多添点柴禾,等着夜长梦多么? 「哥哥你是不知道,关氏最爱说的话就是,郡主你可别瞧着你两个妹妹都是庶出,她们到底也是亲王膝下的庶出不是?」 「她们的生母我也是上了玉牒的侧妃,而不是那些没个名牌的侍妾,我又活得好好儿的,你两个妹妹将来的亲事还能差得了?」 「倒是郡主你自幼没了亲娘教养,顶着个等闲人家都忌惮的丧妇长女名头,都怕这样的女孩儿家将来无法执掌中馈呢。」 第五十九章 「若郡主不是郡主还则罢了,还勉强能娶回家去做个次子幼子媳妇,也不用怕压长子媳妇一头。」 「可是郡主这个封号又不是说不要就能不要了的,郡主若不柔顺些娴雅些,谁家敢求娶呢?」 「难不成谁家愿意娶个刁钻郡主回去,只为了欺压长房媳妇的?」 也就是顾欣湄这些回忆兼告状,又一次在顾霆跟前儿验证了庄朝云曾经说过的那些话,那便是没有男人能常年长在后宅,替媳妇和女儿撑腰的道理。 依着顾霆的见识,积年沉浸在后宅内帷的男人倒也未必没有。 可那种人哪个不是烂泥一团扶不上墙的,外头没个正经差事,才有大把时间呆在家里? 若指望这样的男人给媳妇撑腰也是做梦呢,这种人又有哪个是尊重正妻的?! 顾霆便气愤得很,为关氏这番胡作非为和胡说八道气愤;又心焦得很,心焦于妹妹可能真看上何睦了。 只是这会儿顾欣湄已经手下生花的将生鱼片了好几盘,又花一般摆在垫了冰块的盘子里,几条烤鱼也冉冉冒出了香气。 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也已经被请来,众人就要准备在湖边的大凉亭里用晚膳了。 顾霆只好将满心的情绪都按捺起来,只等着再寻个机会好好和妹妹聊一聊,细细探探她的口风。 顾霆本就是带着任务回到京都城的,他的任务既然还没完成,就不能在西郊停留太久,也就没捞着多少时间和顾欣湄深谈。 第二日一早他便离开了护国公府这座别院,准备立刻回城,离开前却也不忘告诫顾欣湄,只要他不在,决不允许她做任何重大决定。 「你也知道,你哥哥我可通情达理得很,咱俩自幼便互不相瞒,以后不论有什么事,咱们兄妹更得商量着办,记住了没有?」 顾霆不怕别的,他只怕何睦借着两个孩子也在别院的机会,便跑来跟荣敏将生米做成熟饭。 他还打算等朝廷彻底定下了和亲人选后,再腾出几日来好好摸摸何睦乃至武定侯府的底呢。 就算何睦人品再好,他情愿将妹妹嫁给何睦,父王也不反对,送妹跳武定侯府这个大火坑之前,也得多拿些那家人的把柄不是么? 至于说顾霆为什么对何睦这个人选松了些口,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且不论朝中还未定下和亲人选,早些给荣敏说门亲事躲过这一劫可是皇上交代他的差事,他丝毫不敢懈怠。 单只说荣敏的名声,这些天他可是听说过各种各样的难听版本了! 说荣敏命太硬、先克母后克夫的,这种谣言仿佛从正月就开始了,至今不但不见消停,反而越演越烈。 说荣敏心狠手辣的又是一个新谣言,再加上荣敏本就是丧妇长女,她就快变成京都城闺秀圈子里的第一女魔头了。 就看他回到京都城这几日吧,但凡有儿子到了说亲年纪的勋贵,见到他都恨不得绕道而行呢,当他瞧不出来? 顾霆当然也清楚这些谣言都起自何处,想来与安国公府以及关家脱不开干系。 安国公府是想等荣敏彻底臭了名声,随他们家捡便宜;一旦荣敏真落进他们家手里,便成了极好拿捏的软柿子。 关家是这几日被大舅父授意了御史往死里弹劾,外加损失了关氏母女三人,满心都是对荣敏的恨意。 顾霆早有对策,根本就不打算放过这两家,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事情得一桩桩的办,饭得一口口的吃。 他便在交代了妹妹后,又去交代未婚妻,口口声声都是在别院这几日,我就将荣敏交给你了。 「你昨儿午后和我说的那些话,我都往心里去了,你再容我好好思量几日,在我未思量好之前,荣敏但凡少一个发丝,我只与你说话。」 顾霆可不怕庄朝云跟他翻脸。 他这未婚妻是武将世家出身,好言好语客客气气和她说话她未必领情,倒是霸道些才最得她的赞赏。 庄朝云果然朝他灿烂一笑,直叫他尽管踏踏实实回城办差去。 「我既是敢带着荣敏来,我就没想做那见不得光的事儿,到头儿来反给自己惹上明晃晃的一身不是,这还用你吩咐不成?」 其实顾霆早之前听说何睦也要到这处别院来时,他也不是没往坏处想过。 可他与庄朝云想得一样,深知那种用自家别院明晃晃算计旁人家女眷的事儿,护国公府可做不出来,他当时才放心叫妹妹跟来了。 只是骑在马背上回城的路上,顾霆还是微微有些不快。 不快于他这未来岳家虽不曾像关氏那样往死里害人,给他妹妹用得却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一步步全是阴谋诡计。 不过他又能如何呢? 像睿王府这种人家,若不联手护国公府这等强硬勋贵做姻亲,不定哪天就得引颈受戮! 要知道他父王驻扎东北边境六年整,再加上先帝尚在时,父王也做了三年多的东北将军,东北百姓已经唤他父王为「东北王」了! 要不然他们父子俩也不会如此热衷于和谈休战之事不是么? 只有早些和谈,早些休战,他父王才能早日卸下战袍,丢下那狗屁「东北王」的烫手名声,早日回到京都城做个闲散没职差的宗室! 护国公府恐怕亦是深知这种意义,也明知他和父王不会因为这点事和护国公府翻脸,这才不怕拿着荣敏填他们家外甥那个坑吧…… 再说了,若是荣敏压根儿瞧不上何睦也就罢了,凭护国公府怎么算计她呢,那几位女眷总不敢将她直接跟何睦送作堆。 她可倒好,还不等旁人如何伸手,她自己都心甘情愿填坑了,倒显得他这个当哥哥的成了阻拦她好姻缘的坏人了? 好在顾霆天性豪放,又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生死都见过了无数,他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乱了方寸。 外加上他母妃临去前那一年多,自知身子不大好了,便总不忘谆谆教导他说,只要他们兄妹三人平安快乐,她别无他求。 那么只要荣敏平安快乐,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别无所图了……在他望见西城门就在眼前的时候,顾霆这样想到。 此时的顾欣湄当然想不到,她的哥哥几乎已经同意她嫁给何睦了,只等她父王点头,这门婚事就能成。 她也没打算琢磨这个。 只因她既下了必要嫁给何睦的决心,旁人的态度她根本不在乎;她眼下需要做的事儿,便是先将护国公府的女眷们当一回枪使…… 要知道她昨儿就想给林氏姑侄告上一状呢,却被何睦差青锋送来的那封信打乱了安排,随后她哥哥又来了,她也就没法再张口。 等送走了她哥哥后,她就径直跟着庄朝云一起去了老太君的下榻之处。 老太君与护国公夫人昨日午后虽不在湖边,顾欣湄是怎么带着喜姐儿和福哥儿玩耍的,两人自有耳报神。 如今听说顾欣湄送走顾霆便过来了,老太君不由会心一笑。 她就说么,以着她那大外孙的人品和本事,郡主嫁他做填房也不亏! 如今瞧瞧怎么着,郡主多主动,不但待两个孩子分外的好,连云姐儿过来请安也跟着! 第六十章 老太君虽是心下窃喜,面上也不敢流露分毫。 且不论郡主身份高贵,自家万不能有一点点算计她姻缘的意思叫人看出来,再招惹一身不是。 单只说哪怕对方不是宗室女,也是个未嫁的姑娘呢,姑娘家脸皮都薄得很,她可不能倚老卖老欺负人。 等顾欣湄跟着庄朝云给老太君请了安,抬头见到的便是比往日还慈祥了三分的笑脸。 顾欣湄忍不住腹诽了一声好一个势利眼的老狐狸,等她挨着庄朝云坐在了老太君下手,却也不忘长驱直入,问一声护国公夫人怎么没过来。 「云姐姐和我有些话想跟老太君和夫人详谈呢。」 顾欣湄当然知道自己如此做是太过反客为主了,甚至会惹人笑话。 可这有什么呢? 她的身份摆在这儿,不用白不用!尤其是用给自己的儿子女儿,替两个孩子出气,她还会拘谨不成? 再说了,她既然还是要嫁给何睦的,若不在开始时便强势些,依着老太君这个狐狸脾气,将来待她也未见得比待程敏强多少! 谁知老太君倒是喜欢顾欣湄这种直来直往的性子,闻言便笑着招呼自己身边的嬷嬷去将夫人请来。 就在等待护国公夫人的片刻里,顾欣湄也知道这次开口前没跟庄朝云商量,很该先透个口风,免得她这准嫂子挑她的理。 她便趁机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想来昨儿也有人跟您回禀过,给喜姐儿和福哥儿连用了好几日红参的罪魁是哪个了?」 「说起来那林氏倒是个狡猾的,并不曾亲自动手,而是拿何统领的填房这个身份吊着她的亲侄女儿对两个孩子下这种手。」 「我今儿便是想问问您和夫人,您府上打算怎么给两个孩子出这口气啊?」 这里本就是护国公府的别院,喜姐儿和福哥儿身边服侍的除莲月一个,其他的都是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亲自点了名送去的。 那顾欣湄又如何不知道,那些人也不是聋子的耳朵纯摆设。 只是老太君和护国公夫人再怎么早得了消息,她若不追问出这婆媳俩是什么打算,她怎会罢休? 因此上等护国公夫人也到了,各种寒暄请安过后众人重新落座,顾欣湄便正式提起了话头儿。 「不知道老太君和夫人听说了没有,就在我进宫给关氏母女告状那天,皇上将武定侯喊去了,很是训斥了一顿。」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本以为太后娘娘会将关氏母女的事儿压着些,断然不会闹得满城皆知,省得往小了说是打了我父王的脸,往大了说更是丢了宗室脸面,结果却与我设想的完全不同。」 「我这些天便总在寻思着,这一件两件的事儿怎么与往年不大一样了,倒是真叫我琢磨出了一些意思来。」 「老太君和夫人说,是不是当今龙登大宝六年整,位子稳固得很,便很是到了该拿几个宗室勋贵立威的时候儿了?」 顾欣湄当然不怕这种私下议论皇上的话传到外头去。 这里可是护国公府的别院,之前她才提了一个头儿,老太君便将下人们都打发出去了。 即便如此,老太君也显然没想到顾欣湄竟是张口便说了这些话。 之前不是才提到红参和林氏姑侄俩么?怎么换话题换得这么利落,听起来仿佛两下都不挨着? 不过老太君既然能被顾欣湄腹诽一声老狐狸,哪里是白给的。 只见她微微皱眉一思索,便已经弄懂了顾欣湄的意思了。 郡主是说……他们护国公府很可以趁这个好机会揣测一次圣意,将武定侯府送去挨一刀,省得皇上想杀鸡儆猴,却还要遍地寻鸡? 而他们家也正好可以趁机替喜姐儿福哥儿和他们的爹出口恶气? 老太君便抬起询问的眼神看向顾欣湄,顾欣湄却矜持起来,只是朝老太君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是想利用护国公府一回不假,可她并不曾直说,如此哪怕护国公府揣摩错了圣意,并没能将武定侯府如何,还沾惹了一身腥,这也怪不得她。 再者说了,她顾欣湄与何睦父子三人在明面上有什么交情啊? 能不能将武定侯府一状告到皇上跟前去,或是将林氏告到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那里去,还不是取决于护国公府到底想不想给这父子三人出气? 若老太君真出了这个头,她顾欣湄也不是小人,她完全可以忘了前世那些各种被轻视、被挑剔,继续跟护国公府做亲戚。 否则么,就算她真嫁给了何睦,何睦这个舅家还是她娘家大嫂的娘家,也就只能做个摆设了! ……一样是这个时候,何睦也喊上几个长随给他牵了马,准备离开武定侯府。 谁知主仆几人还未等来到西侧门,就有个后院的管事婆子气喘吁吁追了出来,直喊大爷留步。 这婆子夫家姓霍,大伙儿都叫她霍大娘;何睦也认识她,她是桂嬷嬷手下的,专管后院的粗使杂事那一摊子。 粗使杂事和他一个大男人家有何干系? 何睦便面无表情的看向霍大娘,只等那婆子开口。 霍大娘立时觉得后背心发冷,才跑出的一身汗凉沁沁的朝骨头里钻,心头也忍不住将那桂嬷嬷那个死婆娘骂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夫人这差事可是交代给桂嬷嬷、叫桂嬷嬷亲自跑一趟的! 偏生那死婆娘畏惧大爷得很,又将她推出来当了这个替死鬼,她诅咒桂嬷嬷一家不得好死! 可她既然不敢抗令,还果然跑到前院来寻到了大爷,她就不能退缩不是? 她便软了腿,先一个头磕在了地上,这才手忙脚乱的爬起来道,夫人差老奴出来问问大爷,香姨娘和秀姨娘这几日去了哪里。 「夫人说、夫人说听大厨房回禀,大爷那边的东西偏院有好几日不曾差人去领饭食了。」 「夫人慌忙打发了人过去瞧瞧,谁知那两个偏院里竟是一个人都没了,便叫老奴出来问问大爷,知不知道两位姨娘与下人去向呢。」 霍大娘虽满头是汗,口齿还算伶俐。 何睦登时冷笑出声:「我管她香姨娘臭姨娘的,既是女眷,不都是在后宅里归夫人管着么?」 「怎么如今倒跑来跟我一个大男人家问起这种事来了?」 「还是说我明明该去当差却不去,倒该日日在后宅不错眼珠儿的守着女眷不成?」 「再不然便是说我的命实在不好,年幼时没了亲娘,年纪轻轻又死了媳妇,如今连两个姨娘也丢了,活该是个天煞孤星的命?」 「若夫人当着后宅的家却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不是今儿死了人便是明儿丢了人的,还请霍大娘你给夫人带个话,就说是我说的,叫她去求了侯爷自请下堂吧!」 何睦常年话不多,尤其是和这种后宅的婆子有什么可说的。 可是程敏没了后的那些天,何睦一边守灵,一边也没忘记自责,自责于他与程敏一样,全将后宅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看扁了。 他若是有了妻儿后,多将后宅的丫头婆子收买一些,哪里就至于叫他媳妇死于非命! 第六十一章 又何至于叫一双儿女中了林氏姑侄的招数,到了护国公府就险些高烧成小傻子! 可他自责归自责,眼下跟这个霍大娘话便多了些,却也不可能和颜悦色。 香莲和秀莲是他的人么? 她们可都是林氏不知道从哪儿买来、又强塞到他身边的,他一个手指头甚至一个头发丝都没碰过她们的,如今人丢了,凭什么倒来跟他要人? 可是霍大娘又哪里敢将他的原话带回去,学说给林氏听呢? 听得他这么一说,霍大娘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起头来。 「大爷饶命吧,还请大爷看在老奴一家子都在侯府伺候的份儿上,给老奴一句准话也好叫老奴交差吧。」 这就是不跟何睦要个说法出来、便誓不罢休的模样儿了。 何睦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啊,好得很。」 「如今连一个后宅的婆子都敢如此胁迫我了,这是听说了我要出府单过去,也不怕得罪我了不是?」 「那你便去这么跟夫人回禀吧,就说我既然铁了心要分家了,当然也怕香莲和秀莲继她们主母之后又在后宅死于非命,便将人先接走了。」 「若夫人实在舍不得她俩,还请夫人亲自往我的私宅走一趟,亲自接香莲和秀莲回来!」 这霍大娘不是仗着有他那位好继母仗腰子,便如此胁迫他么。 那他就索性实话实说,倒要看看他那位只会在后宅一亩三分地里耍手段弄阴私的继母能将他如何。 何睦说罢这话也不再耽误工夫,带着一众长随就扬长出了门,上马便朝东城的东杨树胡同而去。 这胡同的尽头就有他一处私宅,等他进院儿来到书房,先将他带来的那些契约书和几大本医案、数份秘方都一一归置锁好,这才缓缓洗了手,就朗声招呼自己留在门外的长随名字。 「常忠邓善,你们俩去地窖里将人提出来,送到我早说好的地方去吧。」 被点到名字的两个长随眼都没眨,就领命去了。 谁知等二人进了地窖,那靠在角落里一直瑟缩不停的一群人里,却有个人影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一头就朝两人撞了过来。 常忠忙往一边闪了闪身,很是利落的躲过这人的冲击。 倒是邓善的身手向来不如同伴敏捷,顿时被那转头又是一撞的身影撞翻在地。 邓善恼怒极了。 他可是个大男人家,竟然被个娘儿们撞个人仰马翻? 再听得常忠在一边哈哈笑他,邓善越发恼火,等他飞快的站起身来,劈手就给了那人影一巴掌,口中亦是忍不住骂道:「好你个小娘皮啊,竟敢撞你爷爷!」 「事已至此,你还当你是谁家的香姨娘呢不成,真是作死都嫌慢呢!」 别看话是这么说,那香姨娘也被他这霹雳一掌拍得立时晕倒在地,邓善还是难免一阵微寒。 这、这小娘皮撞他那一下子可利落极了,又力气极大,敢情竟是个练家子? 那自家大爷究竟知道不知道这个内幕啊? 这时他便听常忠越发笑话起他来:「大爷若不知道这个,早几日又哪里会单给这小娘皮下了一剂重药?」 常忠的意思本是自家大爷若不给香姨娘下了药,香姨娘也不可能浑身瘫软上吐下泻,不但无法反抗,还随即就将什么都招了。 而自家大爷那正院外带两个偏院里,数一数对大奶奶身故的原因知情者,也有十一二个人呢。 不一一给人都下了药,单凭他们这几个跟着大爷的长随,也不好趁夜悄无声息的将人都从侯府挪到东杨树胡同来。 邓善当然听懂了同伴的意思,便叹了口气:「我猜大爷也是在大奶奶没了后才知道的。」 要不然大爷中了侯夫人的诡计后,接连好几日都去别院看着闯了祸的二爷去,又怎么会将身怀六甲的大奶奶留在家? 就算不防备侯夫人,也得防备这个有些功夫的姨娘吧? 「既是已经过去的事儿了,还提它做什么。」常忠忙制止同伴再说这些话。 大奶奶已经没了,香姨娘交代的那些罪魁祸首也都被大爷查证了,再说各种「假如」有什么意思呢,能叫大奶奶死而复生么? 可也正是这话又提醒了邓善,邓善忙来到常忠身边耳语起来。 「你说……咱们兄弟是不是该劝劝大爷啊?」 见常忠有些不明所以然,邓善便指了指靠墙窝着的那一群人。 「如今对大奶奶死因知情的,可是多半都在这里呢。」 剩下的那几个之所以没被弄到这个地窖里来,只因那些都是侯夫人的人,动起手来困难便太多了,比如桂嬷嬷。 那大爷怎么不将这些已经落网的奴才们暂时养在这地窖里,都留着做活口,将来也好当成人证拉侯夫人下马? 常忠扑哧就笑了。 「你这是将大爷也当成后宅妇人了?若要对谁动手还都得人证物证充分?」 大爷才不屑玩儿那些娘儿们的阴谋诡计呢,顶多是不想伸手打女人的时候,直接上阳谋! 常忠与另外三人本就是十几年前护国公给何睦的,说是长随,更像护卫。 倒是邓善与另外一个长随叫邓闯的是堂兄弟,两人都是武定侯府的家生子,邓善更是何睦的奶兄弟。 常忠便总在想,武定侯府能有两个家生子对大爷忠心耿耿已是难得,便不能再要求这邓家兄弟有多伶俐了。 他就时刻不忘指点邓善:「大爷过去不在后宅翻脸,也没有过多提防,的确是轻敌了些。」 「可这也怪不得大爷,就连咱们这兄弟几个不也一样,哪里就想到后宅的刀光剑影也不遑多让,就从没想起来提醒主子一声呢。」 想当年大爷虽是自幼没了亲娘,却有护国公府这个舅家护持呢,大爷五岁便跟着他们这些铁杆儿长随住到了外院,那外院可不是林氏能随便伸手的地方。 他们主仆对内院不够了解,也就有些情有可缘。 「可现如今不一样了,大爷已经顿悟了,那还要什么计谋与证据?用武力说话便足够了!」 常忠说罢这话轻轻眯了眯眼,脚下已经如闪电般挨个儿踢了过去。 靠着地窖墙边堆成一堆的那些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在昏迷中见了阎王,随后就被常忠与邓善送去了北郊化人场,须臾间化成了飞灰。 可怜那香姨娘便至死都没弄懂,为何她早早就反了水,还是这么轻易就丢了命。 她又哪里知道,就在程敏亡故的当天,福哥儿眼尖的瞧见她闪身进了彩云轩正房,她到底是黑是白,何睦早有定论……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妙手医妻 卷一》作者:慕蓉 2、《妙手医妻 卷二》作者:慕蓉 3、《妙手医妻 卷三》作者:慕蓉 4、《妙手医妻 卷四》作者:慕蓉 5、《妙手医妻 卷五》作者:慕蓉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