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偏执狠厉城府深》 第一章 女主守护神 八十八层高楼的天台上。 一人、一兽,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欣赏着正在眼前上演的一场苦情戏。 “我到底哪里不好?马豪,你为了一个陪酒的小姐,要致我于死地?” 天台边缘,一名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身体呈半悬空状态,她正竭力抓着天台边缘的护栏,脚尖吃力地踮起,勉强够着下方微微凸起的狭窄防水台。 身下,是万丈高楼。 寒风猎猎,她随时有可能被掀下去,成为一滩肉泥。 中年女人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朝她心爱的、又令她心碎的男人伸去,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践踏。 “小姐?” 中年男人嘲讽的视线,隔着茫茫夜色,轻慢地落在她身上。 长\/\/腿一迈,皮质优良的黑色皮鞋重重地、重重地,碾着她死死抓着护栏的手指。 “……至少,她比你干净。” 中年夫妻档表演得很卖力,仿佛压根看不到身边正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看好戏的人兽档。 指尖霍然被踩住,疼痛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中年女人憔悴而难掩风情的容颜瞬间褪去了颜色。 她自他贫贱时就陪伴着他,付出了所有她拥有的东西,股权、职位、钱财、房车、人脉、机遇…… 现在,他功成名就,她这位糟糠妻却一无所有。 多么可悲! 心口像是被巨大的石头狠狠砸住,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停止了流动,双耳嗡嗡作响,苍白的唇\/\/瓣抖了抖,似乎想要辩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天台上肆虐的狂风,就在这一瞬骤然止住。 “啧啧,渣,真渣。”看戏的人兽拍档中的那个“人”,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起身撩了撩裙摆,抚落不小心沾在其上的瓜子壳。 “这就是我的现任宿主?”她好奇地瞅了瞅被踩住手指的中年女人,“眼光也忒差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看上这么个狗东西。” 她的目光重点在狗男人脸上多逗留了一会儿,脸上的嫌弃更加分明了。 “还是个油腻得能就地炸出一锅油的老男人。” 兽兽用两只短短的前爪抱着几颗剥了皮的瓜子壳,正埋头啃得欢,闻言没好气地呛道:【她要是牌打得好,就不需要言萝老姐你出场了呀。】 “也对。”被称为“言萝老姐”的人冲兽兽努了努下巴,“上吧,开场白准备好了吗?” 下一刻,一人一兽的身形,渐渐显现在天台之上。 这一幕,落在中年女人的眼中,格外诡异。 【你想逆袭打脸,一招ko情敌;升职加薪,吃得起茶叶蛋;嫁给痴情高富帅,暴揍莲花白富美;出任ceo,坐拥金矿银矿钻石矿,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吗?请认准戏精牌快穿“拯救女主”系统。】 一头猫头、兔身、鹿角的四不像兽,不知打哪冒了出来,黑洞洞的眼眶里闪烁着鬼火般的幽光。 【绑定快穿拯救女主系统,契约女主守护神,油田气田矿山矿井,给你给你都给你!】 就这样一头不知道是啥玩意的小动物,居然会开口说话! 而且,普通话说得比她还利索! 中年女人两眼一翻白,险些从天台上一头栽倒下去。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伴随着一道平板而空灵的嗓音,一名穿着朱红丝绵袍古装的神秘少女抱着大宝剑,踏着夜色而来,公式化地进行身份确认。 “女主,赵香附?” 处于生死一线的中年女人仿佛忘掉了自己的处境,竭力向上仰着脖子,瞪大眼望着凭空出现的古装少女,喃喃着问:“你认得我?你是……” 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她的丈夫,他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身体停滞不动,仿佛看不见这边发生的一切。 “我唤作言萝,是你的守护神。”少女一手按在剑柄上,剑身嗡鸣相和。“世人称呼我为——女主光环。” “女主……光环?” 深夜的天台。 凭空出现的神秘少女。 名字叫做“赵香附”的中年女人摇摇欲坠的身子骤然一轻,那种失重的、随时有可能摔下去粉身碎骨的可怕感觉,消失了。 她的大脑变得迟钝起来,慌忙瞥向她挚爱的丈夫马豪。 这个男人已经不年轻了,富态的脸上油光发亮。 但即便油腻,即便显老,即便不要脸,即便他想杀了她,她依然深深地爱着他。 “我想,这大概就是爱情吧。”她不禁喃喃出声。 “……” 【……】 一人一兽对望一眼,竟无语凝噎。 这些年轻小辈的爱情观,都是这么不可思议的吗? “老子手有点痒。”言萝认真脸问,“介意我揍她一顿,让她清醒一点么?” 【淡定啊言萝老姐!这不是女主的错,这是人设的锅。你拿到的是苦情虐文剧本,在这类剧本里,哪怕男主杀了女主全家,女主依然会脑残地对他痴心不改的。】 “可这男主长得也忒油腻了,女主到底看上他什么了?”言萝一脸毫不掩饰的嫌弃,“说好‘既高又帅家里还有矿’的男主定律呢?” 她仿佛穿进了一本假的言情小说。 【咳,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这是一本写实向的虐文嘛,作者君说不定是个潜藏在女频文里的大龄单身抠脚大汉呢。】兽兽旁若无人地吐槽道,【说不定,男主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长呢……喂,言萝老姐,请注意你的视线!现在是扫h净网关键时刻,你眼珠子瞅哪呢瞅?!】 言萝悻悻地收回瞄向马豪两腿之间的猥琐目光。 “你一说他有不为人知的特长,我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到他有啥特长,细思之下,唯有那一处可能比较贴合‘不为人知’这个特征些。” 兽兽差点没忍住一瓜子壳朝她砸过去,【老姐慎言!小黑屋警告!】 世上小说,大体分为三类,一类甜宠,一类虐情,还有一类甜中带虐虐中有甜,俗称“掺了玻璃渣的糖”。 甜文女主当然可以尽情地傻白甜玛丽苏,成天在高富帅里打转,普天之下皆她裙下之臣。 可虐文就不一样了,女主存在的价值就是被虐,要敢玛丽苏一回,分分钟领便当有木有。 “……此类虐文,可有破解之道?” 【当然有!结局be,死一个或者死一双,再不济全死\/\/光,总有一项能让读者爽到的。】 四不像兽的声音里,充满了莫名的兴奋感。 【当然,鉴于你是拯救女主系统的守护神而不是什么拯救男主系统的守护神,肯定是不能让女主死翘翘的。】 “……哦。” 言萝正过身子。 她好像get到了一项重要的业务技能。 既然不能让女主死翘翘,那就让男主死翘翘好了。 男主马豪保持着踩踏女主赵香附手指的动作,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许久没有动弹。 而女主赵香附的手指,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 很奇怪。 赵香附试着活动了一下脚尖,赫然发现,她的身体依然稳稳当当地立在空中。 时间,静止了? 赵香附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却并未因此而轻松。 言萝淡淡扫了赵香附一眼,微微颔首,取出随身小卡片继续确认身份。 “攻略类型:书穿,虐文。召唤女主:赵香附。召唤时间:银河年128年。召唤地点:华瑞大厦天台。” 对照小卡片上描述的业务范围,言萝尽职尽责地向女主赵香附做了个介绍。 快穿主线“拯救女主”系统,女主向,承接女主相关任务。 其业务范围包括: 解救苦情女主。 防止女主花式作死。 助女主打倒女配小婊砸。 给女主抢男人扩充后宫。 代女主挨打。 帮女主下黑手。 替女主背锅…… 赵香附很快抓住了重点,因常年生活不如意而满怀黯淡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你是来保护我的?那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照做?” “原则上说,是。” “你能让他爱我吗?就如我一样爱他。” 言萝为难地抓了抓头皮,“实际操作起来,难。” “那你能帮我做些什么?” “这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严格来说,我只是一名旁观者,充其量给你一个重新洗牌的机会,尽可能地保护你在重启的过程中不受迫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所谓的“女主光环”,似乎没她想象的厉害。 或许是期望太高了,得知实情之后,赵香附的心态反而崩了。 “那你倒是拉我上去啊!”赵香附尖声质问道,“你不是说你会保护我的吗?这就是你对我的保护?!” 虐文女主不愧是虐文女主,能被男主、女配、男配、酱油一二三四号从开篇一直虐到结尾,而全程都没人替她说话,不是没有自身原因的。 “很抱歉,我俩还没签订契约,你是死是活,跟我没任何关系,目前我还没有保护你的义务。”言萝不冷不热地回答,“女主大人,既然求人办事,就要有求人办事的态度,你说对吧?” —————— 本文真女主=守护神言萝,位面女主=打酱油的。 女主是一个表面没脸没皮、内心没羞没臊的暴躁老姐,男主是一枚表面纯情温柔、内心阴郁病娇的暴躁老哥,请宝贝们给暴躁cp投上宝贵的一票! 首章排雷,官方劝退: 1、“真正制裁黑暗的,只有更为晦涩的黑暗。”本文小众口味,风格类似反讽爆笑喜剧,主题有一丢丢深度和难度,结合时事新闻食用更佳。同时符合以下两个条件,即可轻松入坑:一、注重细节,不跳章。二、逻辑理解能力较强。 第一个位面写的很简单,后面的位面可能需要稍稍动一点点脑子,不会写得很复杂。 2、暴躁cp,女主崇尚“以暴制暴”,男主奉行“以暴制一切”,三观不正,圣母圣父勿扰。 3、1v1,相爱相杀甜宠向,暗黑爆笑苏爽文,玩梗反讽吐槽风,部分情节烧脑,真·男女主皆非善类,女主暴躁不要脸,男主鬼畜神经病,剧情慢热,多梗、多反转、多伏笔、多悬疑、多讽刺现实向。主线写甜甜的恋爱,支线写暗黑的人性,画风容易引起极度舒适或极度不适。 4、谢绝戾气深重差评师、又当又立小杠精、道德绑架卫道士、女德首位男权癌、严人宽己圣母婊。 作者君平时工作很忙,写文是想图个开心,以及满足小宝贝们的愿望,大家这几年蹲微博催更辛苦了,我芒汉三又肥来啦! 相信大家看文也是图个开心,倘若不合大家的心意,请不要恶意谩骂,不妨安静离开,么么叽(* ̄3)(e ̄*)~~ 第二章 表妹不暴躁(一) 以身相许来谢罪吧。你可以选择,要么开开心心地以身相许,要么哭哭啼啼地以身相许。 ——宋朝辞 …… 裙角动了动,四不像兽在拉扯劝解,言萝纹丝不动,眉目凛冽。 赵香附低头看了看脚下的万丈高楼,到底是求生欲战胜了小情绪,气势瞬间弱了下去:“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了,才会一时没控制住脾气的。” 能屈能伸,似乎也不像虐文里常见的那类倔强小白花。 “你这点脾气,要是拿来对付男主,他也不至于把你折磨成这样。” 言萝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我这人脾气大,你少用命令语气跟我说话。我是你的守护神,又不是你的仆人,世上位面女主那么多,我可以选择守护你,也可以选择不守护你。劳你记住,咱俩各取所需,地位平等,你不欠我什么,同样,我也不欠你什么。” “……我知道了,对不起。” “作为一本虐文里的女主,你存在的价值就是被男主虐得体无完肤,让读者心疼胃疼肝疼。因为你惨遭渣男主迫害,小命不保,怨气冲天,气运大幅度衰败,才在冥冥之中用意念召唤了我,求我救你于水火。” 言萝,纤手一挥,掌心凭空多出一串的红绳手链,手链上坠着一枚小小的银剑。 “赵香附,你面前有两个选择。选择跟我们契约,你就能活下来,改变命运,成为人生赢家。而放弃签订契约……” 言萝微微含笑。 原着中,女主就死在了这里。 接下来写的全是男主悔过、幻想女主还活着的自虐\/\/情节,渣男主就这么莫名其妙被洗白了,居然还圈了一帮子书粉,到后来读者们都在感慨男主好痴情好长情哦,似乎完全忘记了女主就是被他弄死的这桩关键事。 赵香附看向脚下密密麻麻细如蚂蚁的车流。 放弃签订契约,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不言而喻。 手指,缓缓地向红绳伸了出去。 【恭喜女主“赵香附”契约守护神,绑定快穿主线系统。】四不像兽迫不及待地蹦了起来,【很高兴见到你,我是世上唯一一台拥有官方三标认证的正经快穿系统。】 赵香附一眼瞥见四不像兽秃了的脑门,震惊地嘀咕:“你这发际线,有点堪忧啊。” 四不像兽:【……】 大胆!居然敢质疑系统爸爸的无敌美貌! 它现在毁约撕票还来得及吗? 既然签订了契约,言萝自然不会再袖手旁观。 她只随手拉了拉赵香附,赵香附就顺势借力爬上了天台,捡回了一条小命。 重回正题,赵香附对模样蠢丑的系统显然不感兴趣,扭头问言萝,这回她的语气里多出了几分尊重,“契约以后,我得做些什么?” “珍爱生命,远离渣男。” “那你,你能为我做些什么?” “你应该问你自己,你能够为自己做些什么。”言萝无语地摊开手,“人生是你自己的,我为你做再多,你始终一成不变,一样对你毫无益处。” 人们总以为回到过去就能逆转人生,其实呢,因果因果,往往不是一因一果,而为多因一果。这里的“果”便是根据人们在每一个细微的不同节点所作抉择的因而结成,哪怕你在关键的那个点做出了不同选择,也未必就能避开你想要避开的结局。 毕竟,有句话叫做殊途同归。 你当下所做的每一个抉择,很大程度上是根据你的自身性格及外界影响程度而做出的,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如果你自身不做出任何改变,说不定在下一个毫不起眼的选择里,你依然会绕回到原先的怪圈。 因此,言萝才会有此警示。 只可惜,赵香附显然不能够体会如此深奥的哲学问题。 她苦恼极了,也矛盾极了。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很爱他。我知道,我不能再爱他了,可是我做不到啊,如果感情能够这么轻易地被自己所左右,那就不能称之为感情了。” 男女主之间存在着一个看不见的磁场,注定会彼此纠缠下去,不是轻易能够斩断的。 言萝思索片刻,脸上浮现出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需要我帮你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吗?” “当然。” 得到了女主赵香附的同意,言萝畅快地打了个响指,停滞的时间再一次流转开来。 她朱红的裙袂翻卷,笔直纤长的腿抡了一个大圆蓄力,尔后照着男主马豪的屁\/\/股,毫不客气地踹了过去。 ……??? 赵香附张大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从八十八层高的天台上坠落。 她甚至听到了他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砰!哐当!” 最后几声沉闷而雄厚,似乎是砸到了什么坚固的东西。 不过,这都不重要。 此后,楼下再无声息。 “……” “……” 【……】 暴躁老姐言萝满意地点点头。 神清。 气爽。 好了,现在男主死翘翘了,女主也可以不再受奇奇怪怪的狗屁“爱情”折磨了,读者是不是能够爽到了! 做完这一切,言萝收回作孽的脚,随口感慨道:“华瑞办公楼,一跃解千愁。” 感慨完,她探头往下瞅了瞅,忽而摸了摸发\/\/痒的鼻头。 “噫?怎么感觉有人在视奸\/\/我?是错觉么?” …… 底楼。 渐渐地,有八卦的路人围了过来,指着事故现场窃窃私语。 一辆正打楼下路过的轮椅,突然被从天而降的油腻男砸翻,强大的冲击力使得轮椅上旧伤未愈的无辜伤者当场咽气。 带血的轮子,骨碌骨碌滚出老远。 路旁古老的大榕树边,矗立着一大一小两个黑漆漆的魂体。 魂体呈现出黑雾状,周围来往的人对它们视若无睹。当人们在空间上和它们重叠时,它们的身形有如被石子打破沉静的湖面,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明明灭灭。 忽明。 又忽灭。 忽灭。 又忽明。 低气压,持续地笼罩在二个雾态的漆黑魂体之间。 “死死死了?”身躯只有半人高的小魂体,壮起胆子探了探轮椅上伤者的鼻息,颤着嗓子,不敢置信地嘀咕道,“主子,您就这么被……砸死了?” 还是被一个从天而降的老男人? 这死得也太草率太没美\/\/感了吧! 它只听说过天上会掉馅饼,掉钞票,掉林妹妹,从来不知道原来天上还出产油腻老男人的啊! 看看别人,都是牡丹花下死的,它家主子呢,连狗尾巴草都没摘到一棵,就死在了一个油腻老男人的身下…… 小魂拿漆黑的小手捂着眼,不忍直视。 高大魂体太过模糊,早已瞧不出原本的模样。他面色阴郁至极,目光冷厉地投向罪孽来源处——天台。 “三分钟之内,我要知道她的全部信息。” “姓名:言萝 称号:快穿守护神、女主光环 性别:未知 年龄:未知 出生地:未知 所属机构:未知 现身地点:本位面华瑞办公楼天台 现身时间:五分钟前 壮举:踹位面男主马豪下楼时,意外砸死了坐在轮椅上重伤未愈的不知名生灵,达成双杀成就。” 第三章 表妹不暴躁(二) 小魂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它所调查到的信息,下意识地望向眼前被活生生砸死的“不知名生灵”。 “主子,是传说中的女主守护神嗳,您的死对头哦,这么一想,死在她手上,您也算是不冤了。” “不知名生灵”猛一抬手,打断了它接下来更令人颜面扫地的话语。 “够了。”他阴恻恻地掰了掰指骨,掰得嘎嘣响,唇边漾出一抹令人心惊肉跳的笑,“容我去会会这位守护神。” “主子不要啊!跟一个不男不女不生不死的守护神杠上,人间不值得!” 小魂一脸的视死如归,拦在它暴戾恣睢残虐不仁专横跋扈不择手段无恶不作丧尽天良小肚鸡肠睚眦必较的主子跟前。 心好累哦,主子除了一张脸生得好以外,浑身上下似乎全特么是缺点。 它难得想违心地夸他两句,都不知道从哪下口。 毕竟这位主子可是出了名的蛇蝎美人啊! 心狠手辣,锱铢必较! 蛇蝎美人笼罩在黑雾下的模糊眉眼未动,笑容里有股子阴狠嗜血的扭曲意味。 “罢了。这笔账先记下,日后……慢慢跟她清算。” …… “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赵香附爬上天台,望着楼下的黑点沉默了许久。 这么高摔下去,必死无疑。 “他不死,那么死的人只会是你。”言萝动脚踹人的理由相当简单粗暴,“杀人者,人恒杀之。” “他只是吓唬吓唬我,并不是真的想杀我。” 赵香附自欺欺人地想着,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越想越是后悔。 是误会吧? 肯定是误会!这么多年的恩爱夫妻,他怎么会忍心害她性命呢? 所有的“不可能”,似乎都随着男主的死亡而成为了“可能”。 “守护神,你不觉得你做事太极端了吗?” 四不像兽窝在一边瑟瑟发抖,疯狂点头附和。 可不! 她不止极端,她还凶残狠辣恶毒! 言萝摇了摇头,她最烦这些虐文女主,自己圣母也就罢了,还非得要求别人也端个圣母做派。 得亏她爱与正义的夺命一脚,不然现在趴在楼底供人瞻仰的,就成女主了。 “搞不懂你们人类弯弯绕绕的心思,不是你让我帮你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吗?” “可我没让你杀他啊!” “你这人好没道理。我问你,他一死,你是不是就解脱了,生命有保障了,心里头舒坦了,马上就能继承一大笔遗产了,还能底气十足地打上门挑衅的小三儿一大耳刮子了?” “……是这样没错。”赵香附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 “可是,我没了爱情……” “爱情?”言萝嗤笑,“你把这狗男人千方百计图谋你家家产、害你爸坐牢你妈惨死、还要取你性命的行为,叫做爱情?好,姑且算是爱情吧,爱情没了就没了,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实在不行还有亲情友情基情呢!” 赵香附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言萝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啦,想要爱情,多简单啊,回头继承了遗产,你想要多少小鲜肉的爱情都可以,肯定比你丈夫强多了。” 赵香附哪见过这么粗俗的阵仗,当即涨红了脸,辩解道:“爱情不是用钱买来的!” “是是是,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嘛。”言萝随口敷衍,“可是呢,人都是现实的,你长得好看身材性格俱佳会讨人喜欢,而你长得好看身材性格俱佳的同时又有钱,那天底下的男人就会爱惨你。” 言萝似笑非笑地将食指抵在唇边。 “没有例外。” 毕竟,没有人能抗拒对红票票的爱。 赵香附头一次听说这么庸俗的言论,整个人都惊呆了。 “人到中年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公,你已经占了两样。现在,你想要的都唾手可得。”言萝无辜摊手,“那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赵香附想了半晌,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小声道:“我不喜欢你的处理方式。” “以杀止杀、以暴制暴就是我的处事法则,如果让你感到不舒服了,我很抱歉。” 赵香看了看言萝的表情,没有看出一丝一毫感到抱歉的神情。接着,她垂头望着楼下黑压压越聚越多的看客,喃喃道:“我宁可掉下去的人是我自己。” 言萝十分糟心。 这女主,油盐不进,多半会给差评。 想想自己高达一二三四五……数不清多少位数的差评率,她就更糟心了。 她真就不理解了,这些钻爱情窟窿里的位面女主,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受了欺负不知道反抗,还要可劲儿地给对方欺负自己找借口。 秉承“眼不见心不烦”的观点,言萝干脆自楼上一跃而下,如飞絮一般飘落在地,想去确认渣男主有没有摔成肉泥,而自己有没有必要再收割一波人头。 一下楼,言萝就注意到了油腻男主和他身下压着的轮椅男。 无它,唯脸好看尔。 跟油腻男主一比,轮椅男的模样太出众了,想让人忽视都难。 “这两人?……是在殉情吗?” 言萝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 “买一送一,这波赚了。” 言萝没有实体意识形态,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们看不见她。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听到不少流言,才知道轮椅男原来是个出了车祸半身瘫痪的倒霉鬼,身残志坚的他摇着轮椅打楼下路过,一不留神就被坠楼的油腻男主马豪给砸死了。 这…… 貌似…… 算她的锅? “年纪轻轻的就瘫了,长这么漂亮的小\/\/脸蛋,美女在侧却不能动,想必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了吧?” 言萝搔了搔头。 按照行业引导手册《快穿主线剧本及位面规则概述》的设定,能被她这位女主守护神踹下楼的渣男主随随便便就砸死的,无外乎两种人。 一种,是纯纯丑丑的酱油党。 另一种,则是跟男女主相克的大坏蛋。 言萝瞅了瞅轮椅男的俊脸。 嗯,长相这么好看,绝不可能是个打酱油的,多半是个大坏蛋。 “前世因后世果,今生你不能举又死得冤枉,来世一定会有福报……噫?”言萝猛一击掌,豁然开朗!“这么说,我岂不是在行善积德?” 行善积德,这词儿,对她来说太新鲜了。 言萝颇有些沾沾自喜,“原来我言萝这辈子还能做上一件行善积德的大好事啊!” 身侧两米处,一大一小两个黑蒙蒙的魂体,正冷逡逡地盯着一脸亢奋的言萝。 这位守护神大人,也是看不见他们的。 言萝麻溜地祭出百宝袋,掏出一叠纸钱烧给了躺枪枉死的轮椅男。 “祝你下辈子幸福,找个凹凸有致的女朋友。” 男人嘛,谁不喜欢这种一手不可把控的魔鬼身材? 言萝还忍痛从百宝袋子里翻了翻,找出一个死贵死贵的纸美人。 这是她花了好多心血才淘到的宝贝。 “喏,烧个美人去地下陪你,争取让你死后能享用到生前无法享用的美人恩。下辈子好好投胎吧,倒霉鬼,举jio之劳,不用谢我。” 烧完纸美人,言萝如释重负,毫不留念地挥手作别,消失在人群之后,深藏功与名。 “……” “……” 小魂战战兢兢地瞅着身旁身残志坚的“倒霉鬼”。 那一脸的高深莫测,瞅得它心头直打鼓。 “其实,其实守护神说的也没错,这‘不能’跟‘不想’,事关男性尊严,完全是两码事……” 随着美人主子唇畔阴沉的笑意越来越深,小魂的嗓门也越来越低。 它阴暗地犯起了嘀咕:该不会主子不是本性“不想”,而是天性就“不能”吧? 这么一想,突然就有点小激动嘿嘿嘿! “区区一个纸人,就想把本君打发了?” 主子的语调低而柔,听不出任何情绪。 “就是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魂跟着瞎起哄,“起码得以身相许才够诚意吧!” 主子长眉淡淡一扫,小魂的气势立即弱了下去。 “小的是说,杀人赔命,杀人赔命,嘿嘿嘿。” 神经粗线条的小魂非常乐观,安慰着自家美人主子。 “主子别放在心上,毕竟守护神是跟女主一派的,也算是您的克星,您俩撞一块啊,注定是要相杀的。这不,您这才死了一次呢,以后您多的是机会死在她手里头,等您死着死着,习惯成自然就好了。” —————— 小剧场: 言萝老姐:(镇定脸)这位暴戾恣睢残虐不仁专横跋扈不择手段无恶不作丧尽天良小肚鸡肠睚眦必较的人士,肯定是个大坏蛋对吧!我这是在行善积德! 阴恻恻的某人:咱们,来日方长。 第四章 表妹不暴躁(三) “是么?” 美人主子眼波流转,便是笼在黑雾下,依然不掩一段风流。 “查查她去了什么地方,上天入地下黄泉,定要向她讨个说法。”他若有若无地扯了扯嘴角,神情似笑似怒。“本君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克谁。” 终于! 要搞事情了吗! 小魂喜不自胜地取出外挂仪,埋头捣鼓了一阵,仪器里显示出一个忽闪忽闪的红点,“主子稍等,我这就定位……咦?时空指针怎么不动了?” 它几乎把半条老命都折腾进去,也没折腾出个所以然来。 “主子,那个,跟您说个事儿,您先别动怒。”小魂战战兢兢地抬头,一脸懵逼地说道。“外挂仪出了点故障,暂时不能启动。咱们这段时间,可能、大概、或许……要被困在这个位面里了。”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主子倏地一抬头。 一条黑影,自华瑞天台跃了下来。 华瑞办公楼,一跃解千愁。 【警报,警报!守护神大人,您所契约的位面女主赵香附已死亡,任务失败!】 言萝很快接收到了来自系统四不像兽的官方提示。 【您有权选择—— 1、扣除50个积分,放弃任务,单方解除契约,回虚空之门,等待下一个任务发布。 2、扣除5个积分点,穿越到本位面前一个随机时间节点,重新修正任务。】 女主死了? 言萝怔怔回头,望向被人群包围起来的地方。 有血色自空隙缓缓淌出,将地面晕染成更为深沉的红褐色。 她没有感受到任何召唤之力。 位面女主,舍弃了她这位守护神。 “为什么?”言萝十分困扰。 她都帮女主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了,女主还殉什么情? 【你不是人类,自然不懂了。人类原本就是矛盾的集合体,他们或许有可恨之处,但总也有可爱之处。在这里,善恶没有清晰的界限。】 四不像兽在俗世跌摸打滚了多年,终究比言萝更了解人类一些。 【亏你还是个修仙者呢,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慈悲为怀。】 “慈悲为怀是佛修才会干的蠢事。”言萝正色道。“而我言萝,素不听劝,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拔剑,是一名以杀入道、以杀止杀、以暴制暴的剑修。” 感受到了无形压力的四不像兽:【……】 你那莫名骄傲的语气到底是肿么一回事? 剑修了不起哦,摔! 【你们剑修惯会的那套非黑即白的观念,是没有办法直接适用于凡尘俗世的。】半晌,它哼哼唧唧地道,【你当着女主的面,把她心爱的男人给杀了,她能不绝望吗?】 言萝似懂非懂。 对赵香附而言,她宁可死在男主手中,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男主送人头。 说到底,还是感性主宰了理性。 这位虐文女主,未免也忒不争气了! 【言萝老姐,容我提醒你,你现在总积分为-,不能再扣下去了。】 按照言萝平时的尿性,既然是位面女主不要她,她早花50积分解除任务了。 然而,看看兜里这负多位数的积分点,她最终还是败给了现实。 好嘛,大不了她下回不一上来就直接把位面男主给弄死了呗。 多大点事啊! “扣除5点积分,重新修正任务。” …… 深夜。 狭窄阴暗的小巷子入口。 “你想逆袭打脸,一招ko情敌;升职加薪,吃得起茶叶蛋;嫁给痴情高富帅,暴揍莲花白富美;出任ceo,坐拥金矿银矿钻石矿,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吗?请认准戏精牌快穿‘拯救女主’系统——你的人生,你来主宰!” 晚自修后下课的赵香附,和往常一样瞒着家人,穿过这条走过无数回的小巷子,去跟住在巷子深处出租房里的男友约会。 这天,赵香附刚进小巷子,就被一个穿着红色古装的女生给拦住了。 古装女生以一种蛊惑人心的语调说道:“绑定快穿系统,契约守护神,天下油田气田矿山矿井都是你家的哟!” cosy? 赵香附往后看了看,没有发现其他人。 这个奇怪的中二病女生,在跟她说话? “你这儿……还好吗?”赵香附不确定地指了指自个的脑袋,“a市谁不知道,矿山矿井都是宋家的啊,怎么可能变成我家的。”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抢过来。”脑子似乎有点问题的古装女生露出了充满信心的笑容。“事成之后,你只需要支付给我一点点……” 赵香附顿悟。 瞧瞧,这熟悉的套路,接下来肯定会引诱她买什么产品了吧! 这怎么可能瞒得过她赵香附的法眼! 她认定古装女生脑子不正常。 如果不是神经病,那肯定就是个搞传销的。 “谢谢,我不缺三无护肤品,不吃保健品,更不需要买保险。麻烦让一让。”赵香附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很迅速地侧身挤了过去。 巷子很窄很长也很阴暗,远处的路灯隐隐照进来一点光,将过路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赵香附沿着小巷子走出十几步,发现疑似神经病或搞传销的古装女生不依不饶地跟在她身后。 以古装女生单薄纤细的体格,对赵香附是完全构不成威胁的,但赵香附依然有点反感,加快脚步,想要快点通过这条小巷子。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挚爱的男朋友。 “……我现在很暴躁,很想揍人。” 跟踪的古装女生自然是刚穿过来的守护神言萝。 言萝随机穿越的时间节点刚刚好,赵香附正念大三,还没嫁给马豪,也没有遭遇到什么不幸,学校和家庭这两座象牙塔将她保护得很好,就如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 可一看到女主对渣男主痴心一片的蠢样,言萝就气不打一处来。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女主赵香附,作为一名接地气的白富美,性格落落大方,生就一颗怜悯心,对待生活不如意的底层社会人群格外和善。】 系统四不像兽,拣了剧本重点讲,试图说服低气压的守护神别那么暴躁。 【她看到挑着担儿卖水果的老奶奶,会嘱咐司机将全部水果买下来。碰到不平之事,也会勇敢地站出来替弱者发声。她还有一个贫穷却上进的学长男朋友,也就是男主,男主毕业两年了,没有拿得出手的简历,却眼高于顶,对工作挑三拣四,至今还没能就业,全靠女主来养活。】 是了。 赵香附今天去找他,是因为她终于说服了自家老爸,给男朋友在公司安排了一个不错的职位,想告诉男朋友这个好消息。 【显然,这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设。】 “可惜,没有任何锋芒的善良,注定等同于懦弱。”言萝的手指在剑格上一顶,剑身露出一小片雪光,杀意凛然,“女主命运的转折点,就在今日。” 今日。 此时。 此刻! 第五章 表妹不暴躁(四) 巷子深处的平房,就在眼前。 走在前方的赵香附,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 掉漆的大铁门开了,从里面钻出了四五个流里流气的男人。 出入贫民窟出租房里的人多半是邋遢人,像这样浑身飘香的清纯女孩,也就只有赵香附这位娇娇大小姐了,是以小混混们嗅了嗅香味儿,就辨认出她来。 他们不怀好意地凑了过来,将赵香附团团围住。 “哟,我说这是谁呢,这不是四楼那小白脸的女朋友吗?” “小姑娘,放学了啊,你男朋友不在家,要不要哥几个来陪你耍一耍啊?” “哈哈哈哈,美女你看看叔,叔身板多壮啊,绝对比你那个小白脸强!” 赵香附抱着怀里的书,一步步后退,脊背不知不觉已经贴上了湿冷的围墙上。 巷子里很暗,她不太看得清小混混的脸,依稀记得有点像三楼的房客,每次她上楼找男朋友的时候,都会被他们用目光从头扫到脚,那眼神看得她很不舒服。 “你……你们干什么!我、我男朋友就在楼上,我叫人了啊!” 她抬头看了看铁门后的四层平房,顶楼隐隐有火光透出来,预示着她的希望。 “干什么?你看这里有什么可以干的?” “哟,真想不到你这么热情啊。” “小妞,你倒是叫啊,看看有没有人敢来救你。” 一只咸猪手伸了过来,赵香附抱紧了怀里的高数书,闭着眼睛尖叫:“救命!马豪救我!马豪!——” 隐藏在黑暗中的言萝抬起头。 她目前还是虚拟体,通常来说,除了女主以外,一般人是看不见她的。 铁门之后,平房四楼窗帘微微一动,似乎有什么人正站在那里,静静注视着楼下。 言萝当然知道,渣男主马豪,确实就在那里。 他在那里,一声不吭地围观了女友惨遭糟蹋的全过程,欣赏着这张白纸染上污点的姿态。 没有挺身相救,也没有报警。 事后,女主赵香附痛苦不堪,抑郁成疾,男主马豪就在此时站了出来,他说他非但不介意她这些肮脏的经历,反而会更加怜惜她、珍惜她。 赵香附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在马豪的体贴安慰下,慢慢地走出了自卑的阴影,自此更是一颗芳心牢系他身,倒贴公司20%的股权作为嫁妆。 原本坚决反对两人在一起的赵父,也因爱女心切而对马豪另眼相看,提拔他当了总经理。 没想到,马豪包藏祸心,联合会计摆了赵父一道,把赵父送进了监狱,顺带接手了赵氏企业。 偌大一公司,落在了马豪手上。 人财两得,马豪便不耐烦演戏,成天在外花天酒地,被赵香附抓奸之后非但不悔改,谩骂她不如一个小姐干净,还把她哄到华瑞大厦天台推了下去,伪造赵香附自杀的假象,赵家遗产就这样全部落入了马豪的手中。 言萝无声冷笑。 既然她这位女主守护神穿来了,怎么可能任由渣男主虐小白花女主? “容器。” 言萝朝着空中伸出了手。 【收到!】四不像兽应了一声,在虚空里捣鼓了一通,随手抽\/\/出一个什么东西朝虚空外丢了下去,刚好丢在言萝身上。 “噗——” 窗帘后的马豪瞳孔猛地一缩! 是错觉吗? 他怎么觉得…… 巷子里好像多出了个什么东西? “救命啊啊啊——” 小混混的咸猪手已经碰到了赵香附的胳膊,赵香附抓起厚厚的高数书没头没脑地朝他们砸去,女孩子力气小,她很快就落了下风,整个人被压在墙面上,一动都动不了。 “脾气还挺烈啊,我喜欢。”小混混嘿嘿笑着,粗糙黝\/\/黑的手指朝赵香附的牛仔裤伸了过去。 在碰到纽扣之前,他的手腕就被一只素白得看不见血管的手给捏住了。 “嘘——” 小混混们齐齐回头,只见一个俏生生的纤细身影,那轮廓那身段,一看就是个女孩儿。 “哟,有新鲜的小妞啊!”愣怔过后,小混混们哄笑着,也将她围了起来。“怎么,小妞儿,跟哥乐呵乐呵?” 夜色下,女孩儿淡粉色的唇\/\/瓣一开一合,吐出几个简洁的字来。 “你们,太吵了。” 细细的手指,毫不费力地一捻。 伴随着一声惨叫,小混混的手腕处“嘎啦”响了一声,竟被她从腕根处生生折断了! 剧痛,后知后觉地从手腕处传来。 “手!老子的手!!!” “行啊,小妞,是个狠角色。” 夜色之中,小混混们瞧不分明,只听见了同伴的惨叫声,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隐隐察觉到新来的小妞不好对付,于是对视一眼,放过没有任何威胁力可言的赵香附,面目狰狞地朝狠角色言萝走了过去。 隔着夜色,言萝冷淡的目光轻轻一瞟,小混混们不知为何脚下一哆嗦,背后吓出了一身冷汗来。 这时候,被掰折了手的小混混嘶声叫起来:“老大快走,这个女的有鬼,我的手腕,啊啊啊我的手腕被她掰断了!” 什么样的人,可以徒手掰断成年男人的手腕? “真邪门,走!”小混混们咬牙,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跑出了巷子。 言萝侧头,望着几人的背影。 黑黢黢的眸子里,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谢……谢谢你。”脱险的赵香附瘫坐在地上,脊背靠在围墙上,惊魂未定地冲言萝道谢。 言萝收回目光,微微一笑,“不客气,保护你,是我的使命。” “你的……使命?” 赵香附疑惑地皱起眉头,她从声音里认出了眼前的女孩子正是先前疑似搞传销的那位,可是,这人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奇怪的话来? “是的。我是你的……”言萝伸出手来,“远房表妹。” “欸?” 【欸?】虚空里,四不像兽大吃一鲸。【等等,你什么时候成为女主表妹的?】 “很快就会是了。”言萝用意念回复完系统,转而面向女主赵香附,笑得一脸真诚和善,“是叔叔,哦,也就是你爸爸,让我来接你回家的。” “我爸?”赵香附也糊涂了。“你……你是我表妹?” 赵父出生贫苦,是白手起家数十年才有今天的辉煌。 自赵香附记事时,老家那边的人总是贪得无厌地朝爸爸要钱,还嫌弃爸爸抠门。因为这些事,双方闹得很不愉快,他们父女俩已经好多年没回去过了。 原来她还有个表妹? 完全没什么印象啊…… “是的。”伸出去的手,长时间没有被握住,言萝神情自然地收回了手,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说道,“表姐,你是来找你男朋友的吗?刚刚那几个人说,你男朋友不在家呢。” 不在家? 怎么会呢? 赵香附抬头望向顶楼,窗口漆黑一片。 不对啊,刚刚明明看到有光透出来的。 可是…… 如果马豪在家的话,为什么她喊了这么多声救命,他却一直没有反应呢? 想到这里,赵香附反而有些不确定了。 难道,难道刚刚是她看错了? 第六章 表妹不暴躁(五)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赵香附还是执着地上了楼,去平房四楼敲了敲男友的房门。 从门缝里,透出一丁点儿微不可见的光。 赵香附不知道,那究竟是远处路灯的光恰巧照进了这间屋子,还是房间里恰巧就有那么一盏忘了关。 半个小时过去了,门内没有任何反应。 言萝掀唇,凉凉地提议道:“傻等着有什么用呢?打个电话多方便哪。” 赵香附如梦初醒。 她依然处于刚才遇险的恐惧中,白\/\/嫩的手指颤颤地掏出手机,竟有些魂不守舍,连着好几次输入密码错误,过了十秒左右才按下了通话键。 言萝提议时并没特意压低声音,十秒钟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人将手机调至静音状态。 “喂?香香?” 电话很快被接通,赵香附忍了很久的眼泪,一下子漫了出来,哽咽着喊道:“马豪,你在哪呢?” “香香。”电话那头,马豪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找了一份兼职,正在做家教呢,就上回跟你说过的那个初三的小男孩。” 赵香附是个懂事的女孩子,知道工作重要,闻言吸了吸鼻子,咽下迫不及待想要倾诉的话语,嘱咐道:“嗯,我没事,那你先忙,忙完给我打个电话,我有事跟你说。” “好,挂了啊。” 电话被迅速挂断。 赵香附盯着手机屏幕,怔怔的,半晌没出声。 “你打算在这儿等他回来吗?”言萝双手抱胸,似笑非笑,“这地方人流混杂,好像不是很太平呢。” “不,不是,我们先回家吧。”赵香附抬头望着言萝,她总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表妹”有些古怪,似乎哪里说不通的样子,“对了,你住哪儿啊?” 言萝扯开一抹浅笑,“自然是住你家了。” 回到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香香回来啦?”赵母正坐在客厅里看肥皂剧,门一开,不由自主露出的笑容在看见女儿身后的女孩子时,霎时间怔住了,“这位是……” 正低头找拖鞋的赵香附一愣。 言萝换好拖鞋,上前一步,乖巧地冲赵母眨眨眼,瞳孔有诡异的淡淡光影一闪而过,“婶婶好,我们下午才见过面的,您不记得了吗?” 赵母迟疑了一下,面上神情僵了僵,重复道:“下午?” “是香香回来了吗?”书房里听到动静的赵父走出来一看,见到言萝,也有些惊讶,随口问道,“香香,这是你的同……” “表妹。”言萝快速截断了他的话头,提醒道,“下午叔叔让我去找表姐的呢,叔叔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她瞳孔里的异色,毫无保留地映入了赵父的眼底。 似乎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般,赵父的神情也跟着恍惚了一瞬,“表妹?” “是啊,表妹。”言萝点头微笑,眸光流转,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气势。“这段时间,打扰叔叔婶婶了。” 赵香附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 她放下书本,走到赵父身边,担忧地问:“爸?你怎么了?” 赵父的恍惚,只持续了两秒钟就消散了。 他的瞳孔也紧跟着一缩,很快就笑开了,“对对,香香,忘了跟你介绍,这是你的表妹,要在我们家住上一段时间。” 赵香附看看父母,又看看言萝,心里依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但却找不到源头所在,心思繁杂之下也没在意太多,只得点了点头。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她有些累了。 【无耻,太无耻了!】四不像兽躲在虚空里偷\/\/窥,拼命挠墙,【居然搞催眠!】 言萝冷笑一声,呛道:“如果不是你除了一副皮囊,什么身份背景都不给我准备好,我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四不像兽自知理亏,不吭声了。 赵香附洗完澡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言萝聊着天,突然响起一段手机铃声,打断了两个女孩之间的叽叽喳喳。 言萝漫不经心地投去一眼。 马豪。 赵香附有些不好意思地瞄了言萝一眼,侧过身子,接起了电话:“喂,马豪……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好,我马上过来接你。” 她很快挂断了电话,神色凝重地穿上外衣,一副打算出门的架势。 “怎么了?” “马豪做家教的那里,出了一点事儿,我得过去接他。”赵香附看了一眼言萝。 言萝唇畔浮起一丝冷笑。 这算是……制造不在场证明么?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门不安全,我陪你一起去。” 女孩子大多喜欢结伴行\/\/事,赵香附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 赵父赵母已经睡下了,赵香附不敢惊动他们,偷偷拿着赵父的车钥匙出了门。 轿车疾驰在夜间空荡无人的街道上。 赵香附开车的速度很快,电话响了又响,她频频看向手机,鼻尖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一副想接电话又腾不出手来接的模样。 “开车别分心,安全第一。” “是马豪,他那边肯定出事了。”赵香附急得不行。“不行,我得接!” “你专心开车,别分心,我来接。” 言萝按下了接听键。 “香香你来了没?”电话那头,马豪似乎真的遇到了什么要紧的事儿,急切感几乎冲破话筒,“到哪了?” 赵香附隐约听到话筒里漏出的声音,慌慌张张地报了个地址。 “快点,要出人命了。”马豪催促道。 赵香附一听,更加着急了,眼珠子恨不得钉到手机上去,完全没有观察路况的心思。 “表姐,好好开车,看路……”言萝一句话还没说完,紧接着眼睛就被迎面而来的货车大灯闪到了。 赵香附也被闪了一下,下意识地偏头眯眼,手中的方向盘也无意识地跟着转了过去。 “砰——” 伴随着一道尖锐的碰撞声,两人的身体随着惯性往前倾,好一会才缓过来。 再看前方。 一辆小车倒翻在路边,四个轮子朝上,车尾也被撞得凹陷了进去。 翻车了! 赵香附瞳孔骤缩,赶紧解开安全带下车,拍了拍那辆车的车窗。 驾驶座上的人满头是血,整个人被压在车底,一动不动。 光线太暗,赵香附看不清他的模样,也不知人是死是活,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是我……我撞的?” 她显然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整个人懵在了原地。 “我、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言萝打开车门看了看四周,方才迎面而来的大货车已经开过去了,似乎没有留意到这里发生了一起车祸。 车祸现象,没有其他车辆,没有路人,更没有电子眼。 守护神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打手,金手指,兼任背锅侠。 “你先走。”言萝认命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赵香附推到了人行道上,“走远一点,去前面打个车,你什么都不知道。” 赵香附语无伦次,几乎哭了起来:“我……他……” “快去。”言萝眼一沉,“记住,今天开车的人,是我。” 第七章 表妹不暴躁(六) 车门锁死了,言萝索性用一身可以举鼎的蛮力强行掰开车门,先探了探驾驶座上受害者的鼻息。 幸好,人还活着。 言萝瞅了瞅他被卡在方向盘下,扭成怪异形状的腿。 不过腿能不能保住,就不好说了。 她找到受害者的手机,拿他的指纹解了锁,上网叫了一辆拖车跟一辆代驾。 拖车负责拖受害者的车子去维修,代驾则负责开赵香附的车子送受害者去医院。 “病人情况很危险,需要立即动手术。”医生看了看正在努力翻受害者裤兜的言萝,“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啊?”穷鬼言萝一顿,讪讪看了看自己刚从受害者身上掏出来的钱夹。 如果她这时候否认,一定会被当成小偷抓起来的吧? “对,我是。”言萝果断回答,为了增强可信度,她还情真意切地抹了一把辛酸泪,“我是他的表妹,我俩相依为命感情深厚,他这辈子就我一个亲人了。医生,你一定要救他啊!” “那行,在手术风险告知书上签个字,去缴费吧。” 言萝扒拉了下受害者被她掏得空空如也的钱夹,抬头,认真脸问:“医院支持做护工还医疗费吗?” “……” “开个玩笑,我这就去筹钱。” 言萝干笑一声,闪到大厅缴费处,左右看了看,瞄准一个穿得很土豪的贵妇,走上前去,直直盯着她的眼睛,眸中异色忽闪,“大姐,你身上有五千块不,借我急用,改天还你。” “谁他妈是你大姐!” 贵妇警惕地捂紧了包,一爪子拍过来,推得言萝一个踉跄。 【哈哈哈哈哈哈——】虚空里,四不像兽笑出了猪叫声。【言萝老姐,你也有催眠失败的一天啊。】 言萝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 这不怨她。 都怪该死的气运。 言萝最终还是成功地“借”到了手术费。 四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开了,白大褂医生一边摘血淋淋的医用手套,一边走出来,看到门口迎上来的言萝,道:“你表哥基本脱险了。不过他的腿……暂时还不好说,会不会影响到其他功能,还要过几天看他的恢复情况,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言萝眼皮一跳,“其他功能?” “嗯。” “会残疾吗?” “有这种可能,做好最坏的准备吧。” 言萝肩膀一下子垮掉了,“完了,那岂不是还要赔残疾金?” 苦情文女主到底多倒霉啊,追个尾也能把人给追残疾了?! 她必须等受害者醒来后,催眠他别去追究赵香附的责任才能走。 言萝跟着受害者转移了病房,注意力从钱夹转移到了受害者脸上。 受害者有一张好脸蛋,鼻挺眉长肤白唇薄,五官比大明星还精致。 这一瞅,言萝突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是不是在哪见过这人? 再看了看钱夹里的身份证。 宋朝辞。 这名字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在哪里呢? 言萝冥思苦想了半日,病床\/\/上的宋朝辞终于悠悠转醒了,眸光清浅,光华流转,一时间,整间病房都亮堂了不少。 宋朝辞吃力地侧过身,拿眼尾扫了她一眼,开口第一句话就问:“是你开车撞的我?” 他的语气还有些虚弱,神色却十分阴沉。 言萝条件反射地回答:“不是,我是个见义勇为的大好人。” “是吗?”宋朝辞显然不是很相信,“你叫什么名字,住哪儿,改天登门谢你。” “那多不好意思啊,既然我都见义勇为了,当然要做好事不留名才叫做真正的见义勇为。” 宋朝辞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威胁之意,“如果你不说的话,我不介意去派出所问清楚。” 言萝只好一脸正义地回答:“我的名字,叫做红领巾。” “肇事司机在哪?” 言萝理直气壮地反问:“这种事情,见义勇为如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我晕过去之前,好像听到过一个女人的声音。”宋朝辞若有所指地道,“肇事逃逸,三年有期。” 言萝心头一跳。 她当然不可能任由赵香附蹲大牢! 随即,她就反应过来,这厮在忽悠她。 言萝已在第一时间研究过本世界的刑法规则,肇事逃逸定罪的前提,是死亡一人以上或者重伤三人以上并负全部或主要责任,又或者造成财物受损三十万元以上未能赔付,这厮现在活蹦乱跳好得很,压根就不像会马上嗝屁的样子……吧? 言萝瞅了瞅宋朝辞苍白中泛着红潮的帅脸,忽然就不是那么确定了。 话说,是不是有个词儿,叫做那什么…… “回光返照”? 哦,对了,好像还有个规定,交通肇事负全部或主要责任且致一人重伤后逃逸的,也能定交通肇事罪。 实不相瞒,来自杀人如吃饭一样稀疏寻常的修仙世界的言萝,本质上是一个资深法盲。 作为一个资深法盲,如今却被迫钻研深奥晦涩的法律条文,真是残忍至极! 言萝痛苦地搔了搔头,暴躁得只想让宝剑来饮点血抒发下郁气,她实在搞不懂这些破条条框框啊啊啊! 不管怎么说,防范于未然,总归是好的。 言萝缓了缓,意识到自己还有个催眠的神技能,立即凑过头,紧盯着宋朝辞的眼睛,缓慢而坚定地道:“不,你记错了,发生这起车祸的原因,是你自己不小心撞上了护栏。” 她的嗓音低而柔,充满了蛊惑的意味。 宋朝辞的眉头渐渐蹙起,眼神略略恍惚,“我自己……撞上的?” “对。”言萝的瞳孔中,逐渐聚起了一缕阴影,“不存在什么肇事司机,你也没听到什么女人的声音。” “是这样么?” 言萝擦了擦鼻尖冒出的细汗。 催眠是件体力活。 她短短几个小时内就催眠了四五回,精力有些吃不消了。 “不对。”宋朝辞眸中迷茫之色顿时消散一空,怀疑的目光直指言萝,“明明是一个女司机追尾了我,我亲耳听见她说撞了我。” “……” 言萝想自插双目! 【催眠又失败了哟!】四不像兽躲在暗处,不遗余力地嘲笑她。 言萝定了定神,一定是她短时间内施展了太多次催眠,效果打了折扣。 她决定先稳住宋朝辞,等自己彻底缓过来,再好好地催眠他。 在此之前,她绝不能让他发现肇事司机是赵香附。 守护神的功能是什么? 挨揍,以及背锅。 “跟你说句实话吧,其实……”言萝脸上露出羞愧之色,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其实,我就是那个女司机。” 宋朝辞阴沉沉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太害怕了,我不想坐牢。” 言萝偷偷揉了把眼睛。 再抬头时,眼睛红红的,模样好不可怜。 “我没有逃逸,你看,是我把你送医院,到处借钱缴手术费,这些足以证明我真的没有恶意。只要你不报警,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你!” “手术费?”宋朝辞的目光在她手头空空如也的男式钱夹上转了转。“你似乎动用了我的钱?” “不,手术费真的是我自己跟人借的。至于你钱夹里的现金,我全拿去付给代驾师傅、拖车师傅,以及修车费了。”言萝态度极其诚恳,语气也极其真挚。“哦对了,你的车修理费太贵,抵在4s店里呢。修车师傅说了,让你拿五十万去换。” “……” 宋朝辞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直接被气晕了。 言萝不由感慨道:“啧啧,帅哥就是帅哥,翻白眼的动作都那么迷人。” 她顿了顿,皱眉望向宋朝辞歪头沉睡的模样。 “这一幕,怎么那么眼熟呢?” 电光石火之间,言萝终于想起来她在哪里见过他了。 嘿,这货不正是轮椅男吗? 原来,宋朝辞就是被她一脚踹下楼的渣男主马豪活生生砸死的那个不举的倒霉鬼! 第八章 表妹不暴躁(七) 宋朝辞这一晕不得了,床边的心电监护仪“滋滋滋”一顿鬼叫,刚换下手术服的医生急匆匆跑来做了个紧急手术,才让他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 期间,宋朝辞依稀醒过来一次,听见医生在跟自己说笑。 “你们表兄妹感情不错嘛,她在这里守了你一天一夜了。” 表兄妹? 宋朝辞无意识地拢起了眉头。 “她说,如果你落下了残疾,她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等等! 残疾?! 宋朝辞一口气没缓过来,又给活生生气晕了。 “你表哥的情况不容乐观,最好找个护工来陪护。”医生临走前,反复叮嘱言萝,“还有,别刺激他。” “我绝对没有刺激他!”言萝指天立誓。“毕竟我们是相亲相爱的表兄妹嘛。” 笑话,她可是个见义勇为行善积德的大好人! 对于穷酸鬼言萝来说,请护工是请不起的,她肚子饿得咕咕叫,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守在了病房里。 “娘的,好饿,好困。我堂堂守护神,为什么会需要吃饭睡觉此类俗务?系统给的破皮囊未免太废了。最关键的是,它居然还不给我钱!难道我堂堂剑修,一阁之主,需要沦落到靠催眠别人来敛财饱肚的地步了吗?” 宋朝辞再一次醒来时,依稀听得床头有人嘀嘀咕咕念个没完。 他没听清楚内容,扭头一看,正是那自称撞了他的女司机。 言萝马上跳将起来,喜不自胜:“壮士,你醒啦?” “……” 宋朝辞不发一言,眉目冷峻地睨着她。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言萝自诩恢复了些许精气神,凑过脑袋,试探性地问。 “记得。”宋朝辞语气不可谓不阴沉,“红领巾。” 言萝紧盯着他的双眼,蛊惑道:“你出了车祸,我见义勇为送你来医院。” 哪知,宋朝辞一丁点儿不为所动,毫不客气地拆了她的台。“不是你开车撞了我?” 催眠失败x3。 言萝默默缩回肩,告诫自己只是暂时精力不济才会如此,一脸坦诚兼惊喜地道:“原来你都记得呀,我还以为你撞坏了脑子呢。” 显然,宋朝辞不吃她这套,依然记恨着自己被撞的事情,挑着眉道:“说吧,是公了还是私了?” 公了就是报警,三年以下有期或者拘役。 私了嘛,多半是赔钱。 言萝自然举双手赞成后者。 要知道,宋朝辞的腿骨头都裂成那样了,妥妥的重伤,再加上逃逸情节,赵香附很难脱身。 “私了私了!好汉你说,你要多少钱,多少钱都依你,只要别让我蹲号子就行。” 反正这钱终归得由赵香附掏的,言萝答应得非常豪爽,一点儿也不心疼赵家那点祖宗本。 “怎么私了?”宋朝辞很有耐心地问。 “我先算算咱俩的损失哈,医疗费预交了1万,后续治疗还不知道需要多少。拖车、代驾用了2000,修你的车子花掉了1万,还欠了50万没给,车子抵在4s店了……再算上营养费、误工费……” 言萝很认真地掰着手指头在数,越数下去,宋朝辞的脸色就越黑。 他盯着言萝爪子里攥着不放的扁扁的男式钱夹。“打断一下,垫付的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 “……你的钱夹、网银还有刷卡。” “你是怎么知道密码的?” 言萝理直气壮地回答:“不用啊,你黑卡又没设置服务密码,网银就直接刷你指纹付的款啦,不需要密码的。” “……”宋朝辞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不定。 所以说,这个女人不止开车撞了他,还大摇大摆地用他的手机,掏他的钱夹,刷他的黑卡? 真是……好!好一个见义勇为行善积德的红领巾! “我算算啊……” 这一算下来,言萝突然发现,没个60万搞不定了。 60万啊! 在十八线小城市里,买套房子的价钱啊! 再加上巨额修车费…… 这点钱对赵父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学生狗赵香附来说,无疑会十分为难。 唔,她得想想,到底是惊动赵父花钱买赵香附的平安好呢,还是等她缓过来催眠宋朝辞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的好。 “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愿意私了?”宋朝辞一看她市侩的样子就来气,阴阳怪气地道。“几十万免你三年牢狱之灾,不划算?” “不,我只是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言萝惆怅地叹了口气。 宋朝辞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难怪那么多肇事司机撞了人之后,会选择倒车来回碾压,直接把人给搞死了。”言萝幽幽道,“赔偿款真的好贵。” 宋朝辞:“……” 不知怎么着,他突然想起了医生说的那句“如果你落下了残疾”,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连忙扭了扭脖子。 还好,能够正常扭动。 再动了动手。 嗯,一切健康。 再踢了踢腿……咦? 宋朝辞面无表情地再踢了踢腿。 他的腿呢?! 宋朝辞猛地半坐起来,费劲地掀开压在身上的被子,他的腿还好好地长在身上,只是缠满了钢板跟绷带,看上去伤得非常严重。 最主要的是,他似乎感觉不到有这两条腿的存在。 没有疼痛,也没有沉坠感,仿佛里边塞的全是轻飘飘的棉花。 “你才刚做完手术,麻药劲儿还没过,这是正常现象,没事的。”听到护理铃赶过来的护士安慰他道,“别担心,等四到六小时后就有知觉了。” 宋朝辞面色稍缓。 可言萝却笑不出来了。 她跟着护士走出病房,小声问:“如果四到六个小时之后,他的腿还是没有知觉,会怎么样?” “哦,那也没事。” 言萝一口气刚松了一半,又听护士神色自若地补充道。 “去配一副残疾器具就是了,现在的科技很发达,跟健康人没有太大区别,还是能够正常生活的。” “……” 言萝望了望病房的方向,突然间觉得鸭梨山大。 “我记得……”回病房后,言萝面色诡异,炙热的目光瞄向宋朝辞腿\/\/间,小小声跟系统咬耳朵,“上回见他,他就是个不举的死人吧?” 【没错,出车祸导致半身瘫痪。】四不像兽幸灾乐祸地附和。【根据“车祸→半瘫”的因果关系以及蝴蝶效应,他这次也很可能会坐上轮椅,恭喜你中奖,言萝老姐。】 言萝面色一苦。 第九章 表妹不暴躁(八) 人的命途是很难改写的。 也就是说,宋朝辞早晚都得因一场车祸而不举。 不同的是,这回赵香附驾车追尾的这一场,成就了他的不举。 “哦不对。”言萝莫名忧愁,暗道,“在他心目中,造成他不举的罪魁祸首,是我。” 宋朝辞现在还有心情跟她商讨怎么私了,那是因为他没意识到自己会瘫,等他意识过来,一定不会放弃追究肇事司机刑事责任的。 这一立案一追查,说不定就真把赵香附牵扯进来了。 不行,她一定先尽快催眠宋朝辞,忘了交通肇事这回事! 大抵由于言萝瞄向宋朝辞的目光太过炙热,宋朝辞面色更黑沉了,“你在看什么?” 言萝不安分的爪子本能地伸了过去,一迭声地问:“怎么样?你有感觉了没?不会吧,我都这么用力了,你怎么还没半点反应?” “……” 有感觉个屁! 宋朝辞白\/\/皙清俊的脸蛋微微涨红,毫不客气地一把拍开她的爪子,霍然将被子一甩,盖回了自己身上,阻挡住她窥视的目光。 “没感觉吗?”言萝失望地摸了摸鼻子,小声自言自语,“完了,多半是废了。” 车祸发生时,宋朝辞的车被赵香附的车撞到了路边护栏导致了翻车,宋朝辞头下脚上地被卡在方向盘跟车底之间,扭成了一个古怪的姿势,刚好卡到了腿\/\/根。 这会子,就不是60万能够解决问题的了! 不知道她现在溜号,还来不来得及? “咳,你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去帮你打饭。”言萝积极地询问道。 宋朝辞定神望着她,“你不会是想溜号吧?” “我是这样的人吗?”言萝睁大眼,仿佛在看一个忘恩负义的禽兽,“我可是见义勇为行善积德的红领巾啊!” “是吗?”禽兽宋朝辞往病床\/\/上一躺,神情淡然,“如果谈不妥,我不介意让民警介入调查这起交通肇事。” 到时候,就真成刑事案件了。 言萝只得悻悻地伸出手。 “怎么?” “拿钱来买饭。” 宋朝辞挑了挑眉。 言萝将两只口袋朝外翻出来,以证实自己的穷酸,“喏,你也看到了,我身上一毛钱都没有,总不能饿着你吧?” 宋朝辞钱夹全被她翻去掏了个空,身上自然不可能藏有现金,按捺着一口火气,道:“我的卡不是在你手上吗?” 言萝兴高采烈地拿着钱夹出门奉旨刷卡了。 当然,她还顺走了宋朝辞的手机,防的就是他打电话通知家人或者报警。 等她人一走,宋朝辞按下护理铃,招来护士,问:“我的手术同意书上,是不是有人签字了?” 法律规定,医院在进行手术之前,必须以书面形式告知患者及其家属诊疗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意外及并发症。 护士笑着说:“签了的,你表妹签的名。” 这个冒认的“表妹”,除了刚刚顺走他的钱夹跟手机的那个女人,不做它想。 “给我看看。” 护士很快拿了手术同意书过来,宋朝辞翻开一看,右下角的签名潦草而张扬,看得他心头一堵。 细细辨认下去,竟是三个字——“红领巾”。 “……”宋朝辞默不作声地把手术同意书还给护士,闭目假寐。 他得好好想想,要怎么才能挖出这个女人的姓名呢? 这一假寐,宋朝辞半梦半醒,依稀做了个短暂而光怪陆离的梦。 他听见有人在呼唤着什么。 “主子,主子……” 循声望去,他只能看到一团黑雾,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楚。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黑雾。 在发生车祸的前一天晚上,他也曾梦见过它,它着急地告诫他第二天不要开车,他没能照做,结果就被追尾了。 这黑雾是什么来头,宋朝辞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它不会害他。 “终于托梦成功了。” 那黑雾泣不成声,激动得蹦了过来,宋朝辞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主子,小的知道您一转世就会失忆,您什么都不用问,只需要记得一点就够了——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放过那个拿你钱夹的女人!您就是因为她才转世的。” 拿他钱夹的女人? 红领巾? 宋朝辞有些恍惚。 什么叫做他是“因为她才转世”的? 莫非……莫非,他跟她之间,有什么渊源不成? 宋朝辞也不知为何,真的没有追问下去,沉默半晌,问道:“听你这么说,我以前应当认得她?” 小魂情绪激动极了,“何止认识!您二位前世,那可是天雷勾动地火的关系!” 宋朝辞一听这暧昧用词,心一颤,又问:“究竟怎么个勾动法?” “您前世不能人道,死之前心里头一直有个执念,就是想对她举一回。” 这到底算哪门子渊源? 宋朝辞似懂非懂。 小魂时间不多了,长话短说,催促道:“直接上吧,这一世您一定要在她面前展现出您威猛刚硬的一面啊,好好举给她看!教她知道,您不止能举得很高,还能举得很远!” 宋朝辞思忖了许久,方才悟出其中的道理来。 他小时候也曾看过几部言情电视剧,无外乎就是那么一回事,“前世未满缘,今生再来续”什么的,当即就脑补出了一场虐\/\/恋情深前世今生的大剧。 前世,他为她而死去。 今生,他因她而转世。 宋朝辞对于自己前世有隐疾这件事有些唏嘘。 唏嘘完之后,突地又想:以前他有隐疾,这女人都能爱上自己,而自己也能为她从容赴死,说明他俩感情非同一般的深厚。 再转念一想,那黑雾反复叮嘱他今生一定要对着那女人举一回,约莫是为了达成他前世未能圆满的某种执念? 宋朝辞眉头始终皱得紧紧的,面色阴晴不定,心里头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任务完成,小魂一脸的骄傲。 主子之所以那么生气,不正是因为守护神大人搞死了他,还羞辱他不能举吗? 等如今,主子对着守护神好好地举上一举,啪啪打了守护神的脸,主子不就能得偿所愿了? 嘿嘿嘿它真是一个机智的外挂啊! 第十章 表妹不暴躁(九) 十几分钟后,言萝拎着两个塑料袋过来,将其中一份扔在床头的折叠桌上,自己打开另一份,呼哧呼哧大吃起来。 宋朝辞眉头皱得愈发深刻了,目光阴晦地盯着言萝不放。 言萝长了一副邻家小妹的无害面孔,杏眸粉\/\/腮,弯眉樱\/\/唇,虽说算不上什么明艳的大美女,但至少也是个清秀佳人。 偏偏以宋朝辞挑剔的目光来看,只觉得她相貌勉勉强强能入眼。 吃相,非同一般的难看。 至于身材…… 宋朝辞以一种君王逡巡自家领土的气势,来回在她胸腰\/\/腹臀间扫了几圈,最后落在她白\/\/嫩的小\/\/腿上,脸莫名有些发烫。 嗯,还可以吧。 他眼界极高,寻常女人入不得他的眼,至于那些门当户对的名媛,他要么嫌人家容貌不够好看,要么嫌人家脾气不够温柔,要么嫌人家性子太过无趣。 总之,无论多完美的女人放在他跟前,他总能挑出刺来。 可见这货能母胎单身二十三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正大快朵颐的言萝吃到一半,察觉到了宋朝辞的视线,咬着筷子抬起头来,见他皱着眉一脸嫌弃的样子,只觉得莫名其妙,下意识豪迈地拿手背擦了一把嘴,问:“怎么了?你看着我做什么?” 她居然拿手背擦油腻腻的嘴! 这还算是个女人吗?! 宋朝辞梗了一下,神情更嫌弃了。 他怎么也想象不出,他跟这女人前世居然是一对儿,为她生为她死,促成一段可悲可泣姻缘的情形。 他的品位,真有这么差吗? 宋朝辞垂眼,看向言萝的饭盒。 大鱼大\/\/肉,龙虾闸蟹,色香味俱全,好不诱人。 再看看自己的饭盒。 白米粥配老面馒头,凄凄惨惨戚戚,一看就倒胃口。 他额头青筋跳了跳,“你就给我吃这个?” “你是病人嘛,饮食当然得清淡点啦,免得伤口感染了,到时候受罪的还不是你?”言萝警惕地护住了自己的饭盒,理所当然地道,“甭看了,虾蟹牛肉都是发物,你吃不得。” 宋朝辞冷着脸,竭力顺了顺心头那口不上不下的闷气。 他快被这个没脸没皮的女人气炸了! 说起来,前世这个女人跟他是一对,他还因她而死呢,她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 宋朝辞吃力地半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目光沉郁地盯着言萝风卷残云地消灭美食,就跟八百年没吃过东西一样粗俗,眼里是大写的“嫌弃”二字。 等她吃好了,心满意足地拿手背一抹嘴,他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我的手使不上力气,拿不起勺子。” 言萝反应极快,“你受伤的不是腿跟脑子吗?” 宋朝辞忽然皱了皱眉,一副痛苦的模样,伸手就要去够床头的护理铃,“我怀疑我骨头可能断掉了,哎,你说,这伤情构不构成轻伤以上,符不符合刑事立案标准?” 言萝连忙制止他按铃,端起粥碗,拿塑料勺子舀了一勺,粗\/\/鲁地往他嘴里塞。“吃吧吃吧,就怕你消受不起。” 宋朝辞薄唇紧闭,就是不肯好好喝粥。 “你又怎么了?” 暴躁老姐言萝显然没什么耐心,喂了两次没喂下,就露出了一副想揍人的凶悍表情。 宋朝辞更加替前世的自己鸣不平了。 瞧瞧,瞧瞧! 这就是他前世看上的女人! 长得也就那样,性情格外不温柔,还在饮食上虐\/\/待他! 他觉得他前世可能患的不是什么隐疾,而是眼瞎症。 “我不想喝白米粥。”宋朝辞端着一副高冷狂傲脸,强调道,“我要吃肉。” 言萝的目光往她吃剩的那堆肥肉上瞄去。 宋朝辞按捺住火气,悠悠补充:“还要一杯奶茶。” “……” 言萝看着他一副高级精英打扮的样子,怎么也没法把他跟“喜欢吃肉喝奶茶”这种设定联系起来。 这货该不是在故意刁难她吧? 宋朝辞轻轻甩了一下胳膊,眉心又一次蹙了起来,装模作样地道:“吃不到肉,喝不到奶茶,我的胳膊也许就会一直痛下去。这一痛下去,我就有那么一丁点儿想去警局喝茶的冲动……” 冲动个屁! 言萝直接将手机砸他身上,“想吃什么自己点外卖。” 宋朝辞无动于衷,“我不喜欢吃外卖,脏。” “我给你买也是去店里买,一样脏。”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我去店里给你买了再送过来,跟外卖小哥去店里拿了再送过来,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你亲自买来的,会更甜。”朦胧灯光下,宋朝辞微微扬唇冲她一笑,语气放得极为低柔,霎时间病房里仿佛有蕾蕾花枝蔓出,满堂萦绕着丝丝春意。“乖,听话。” 言萝看着就是一呆。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身处在奶茶店里了。 男人撒起娇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人。 妈蛋,美男计,作弊! 王八蛋,痛不死你! 言萝骂骂咧咧地拎着奶茶跟饭盒回来,往折叠桌上一扔了事。 宋朝辞瞅了瞅自己的胳膊,再瞅向言萝。 言萝会意,不情愿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块排骨递到他唇边。 那彰显着薄情的薄唇,纹丝未动。 “又怎么了?”言萝真想叫他一声大\/\/爷,怎么会有这么难伺候的主儿? “我要吃的是红烧肉,不是排骨肉。”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包扎成个粽子样,做粽子就要按医嘱忌口,知道不?老子喂你吃是你的福气,你还挑三拣四的!” 言萝语气很凶,但宋朝辞依稀从她话语里听出了关怀之意,心头那股郁气稍微缓了缓,也不再为难她,好生就着她的手吃东西。 这一吃,吃出毛病来了。 也不知怎地,宋朝辞一会就被奶茶给呛到,一会就被排骨肉给噎到,一会又磕到牙,好好一顿饭吃得惊心动魄,就跟打了一场恶仗似的。 “我就说吧,让我喂你,只怕你消受不起。”言萝撇着嘴嘲笑他。 宋朝辞还真就不信了。 他非要较这个劲,偏让言萝继续喂他,结果喂着喂着,突然听得一声震天响。 病房里的床,无缘无故塌了。 这一下,宋朝辞摔得不轻,缠满绷带的脑袋上开始渗血,心电监护仪也开始剧烈波动,闻讯赶来的医生连忙进行抢救。 言萝目送宋朝辞进了手术室,“啧啧”两声,摇摇头吐槽:“这倒霉鬼,真是白瞎了一副好身材,身子骨也太柔弱了。” 第十一章 表妹不暴躁(十) 趁着宋朝辞进手术室,言萝拍拍屁\/\/股溜号了。 宋朝辞的手机早已还给了他,空钱夹和黑卡暂时还在她手里,反正她是不敢乱用的,直接叫了一辆的士,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回了赵家。 言萝在楼下拨通了电子门禁,“表姐,江湖救急!带一百块钱下楼付车费!” “……” 赵香附气喘吁吁地下得楼来,结完账,拉着言萝到一边,不安地问:“那个人,那个人怎么样了?” “回房说。” 言萝一脸凝重,赵香附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连忙挽着她上楼。 “幸亏你在家,不然我就得卖血付打车费了。”言萝满脸幽怨,她可算明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是什么处境了。 每次穿上系统供给的人形皮囊后,言萝的能力就会被天道极力压制,削得非常非常弱,多使几次催眠就会感到疲乏。 她可不想为了赖那一百块车费就催眠的士司机,太掉价,有损她红领巾的光辉形象! “唔,今天刚好没课。” 平时赵香附没课的时候,都会去出租房找男友马豪的,估计是前阵子在那儿差点被小混混糟蹋的事情落下了心理阴影,她这几天一下课就乖乖回家窝着,和马豪煲电话粥。 赵香附显然没什么心情闲聊,把房门一关,咬了咬唇,小小声又问:“那个人……他没事儿吧?” “没事儿,能有啥事?”言萝不在意地摆摆手,“最多落个残疾,那方面不行。” “……” 赵香附脸色忽青忽白,精彩至极。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不耻下问:“哪方面?” 言萝丢给她一个“你懂的”眼神,暧昧地挤了挤眼珠子,“就那方面。” 赵香附并不觉得这能算是“没事”。 “那他……他报警了没?” “暂时还没。”言萝搔了搔下巴,“我来处理这件事,放心吧,就算他报警,也不一定能找到什么直接证据。” 赵香附连忙表态:“他要钱的话,尽量顺着他,我会想办法的。对了,他在哪家医院?要不,我找个机会去看看他吧。” “不用了,他以为是我开车撞的,你这一去,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吗?” “那你……你怎么办啊。” “我没事,我是你表妹嘛,保护你是我的责任。”言萝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赵香附拉着言萝的手,一想到表妹独自面对风雨,甚至可能要忍受伤者的打骂侮辱,心里内疚极了。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表妹有多么体贴。 明明她俩之间只有一层八竿子打不到的血缘关系,表妹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好到让她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算了,不说这个了,你那边怎么样?”言萝最见不得女人掉眼泪,赶紧把话题扯到不那么感性的方向去。 “我?哦,你是说马豪吗?” 赵香附悄悄拿手背抹了把眼泪,看上去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就是爱大惊小怪的,说什么闹出人命了,其实就是家教那家的小孩子切西瓜招待他,不小心切到了手,伤口不大,送去医院包扎一下就没事了。” “就这样?”言萝挑眉。 赵香附微微低头,更加不好意思了,“对啊。他那个人啊,就是太依赖我了。” 言萝不置可否。 “哦对了,表妹,你还记得在胡同里的那几个混混吗?” “嗯,记得。” 对于混混的事情,言萝曾经问过赵香附的意思,赵香附似乎不太敢把事情闹大,一来怕混混报复,二来怕被同学知道了丢脸,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我把这事告诉了马豪,他也赞成不报警。他说,没有证据,警方不一定会管这事,就算真管了,估计也就口头教育一下就放人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来了来了! 这熟悉的主剧情! “我猜,他接下来肯定会主动请缨帮你揍那几个混混一顿出出气?”言萝皮笑肉不笑地道。 前世马豪也是这么干的,只不过那时候没有她守护神在,赵香附在小巷深处惨遭玷污了,因而彰显出马豪的举动分外得人心,一下就获得了赵家上下的一致感激及信任。 幸好,言萝早有防备。 守在病院的这几天里,她已经抽空把事情处理干净了,好生惩治了那几个罪该万死的混混,同时也从根源上断绝了马豪马后炮式“英雄救美”的可能。 “原本我也以为他会这样做。” 赵香附说着,脸上神情变得复杂起来,攥紧了言萝的手,似乎想寻求某种慰藉。 “后来,我没忍住把这事告诉了我妈,我妈特别生气,打电话给局里的熟人查那几个混混的黑历史,想把他们弄进去,结果一查下去,却发现……你猜怎么着?” 言萝一点儿也不意外。 如果赵香附跟前世一样被糟蹋了,她不一定真敢亲口把她的遭遇告诉父母。 可一脱险,她反而有了向父母求助的勇气。 言萝自然是知道结果的,为了配合赵香附的话,只好适当地露出一丁点儿好奇的表情,“怎么?” “那几个人死了,死得很惨,男人那个地方都被剁掉了。法\/\/医说致命伤在心脏,像是被类似于剑之类的凶器捅的,一剑致命。杀人凶手,到现在还没抓着呢。” 赵香附的声音放得很低很低,若不留心听,压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我怀疑,这是马豪找人干的。” “……???”言萝强行压住自己止不住抽\/\/动的嘴角,“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他干的?” “我刚打电话问他是不是一冲动做了什么傻事,他没有否认,叫我别担心,他说他已经解决了,那些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教训,他还说,为了我,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不会后悔。” 赵香附心情复杂至极,不知是该担心、生气,还是该感激。 担心马豪因此惹上官司。 生气马豪轻视生命,犯下这么残忍的案子。 感激马豪能为了她,牺牲到这种地步。 “我怕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手机被监听什么的,就没敢继续追问下去,但我觉得吧,这事八成跟他脱不了干系。” 言萝不知道赵香附到底生不生气,但她很生气! 妈的,贼马豪! 敢截她的胡! 冒认她的功劳! 真不要脸! 第十二章 表妹不暴躁(十一) 言萝挣扎着想力挽一把狂澜。 “说不定,这事压根跟马豪没关系呢,是别的什么见义勇为行善积德的红领巾干的。” 奈何赵香附偏偏就认定了是马豪下的手,一个人在那又哭又笑,无论言萝说什么,这位沉浸在热恋之中的女主大人都听不进去。 “表妹,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马豪他这么爱我,我好开心,我就知道我没有爱错人!” 被强抢人头的言萝:“……” 这他妈算不算矫枉过正? “表妹,我知道我这样不好,但我真的发现……”赵香附捧着脸,一副花痴样,“我更爱他了。” “……握了个大草!”言萝忍不住爆了个粗口,以表达她此刻生气忧愁郁闷痛心想杀人等复杂情绪。 “没想到他会爱我爱得这么深沉……咦,表妹,你刚啥了?” 言萝面瘫着一张脸,“我说,我去年买了个登山包,超耐磨。” 赵香附立即问:“哪个牌子的?网上买的吗?链接发我,我给我家马豪也买上一个!” “……” 言萝惆怅地扶额。 她是疯了才会妄图跟一个处于热恋期的女人进行正常的谈话。 从赵家出来,言萝又去医院打了个转。 她不能出来太久,要是宋朝辞从手术室出来没看到她人,说不定真的会怒火攻心直接报案。 虽说报案吧,不一定真能查到赵香附这条线索,但再怎么说赵香附也是她的宿主,她不能让宿主冒这个险。 言萝赶到医院时,果然看到宋朝辞探头探脑地像是在找什么人。 扭头一见着她,宋朝辞随手抄起护士托盘里的吊瓶朝她砸过来,玻璃吊瓶“啪”的一声在地面开出了一朵朵玻璃渣花,成功地阻住了言萝的脚步。 “上哪去了?”宋朝辞原本漂亮的面容隐隐扭曲,颈筋暴起,“你该不会是想溜号了吧?” “哪能呢?我要是溜号了,你现在怎么可能看得见我?”言萝瞠着两只无辜的杏眼,看起来十分的温顺无害。“我出门买个晚餐。” 宋朝辞想想也是,目光在触及她手里拎着的几个盒饭后,面上怒气稍稍一缓,冷哼道:“算你那点良心还没被狗啃光。” “我先说好,吊瓶是你自己发脾气摔的,这部分医疗费你自己出,我可不报销。” 宋朝辞的胸膛重重地起伏了两个来回。 这个女人,真是懂得怎么才能挑起他的火气! 言萝丝毫不受影响,直接将折叠桌铺平,把盒饭一盒盒往桌上摆,花菇鸭掌、陈皮兔肉、猴头菇扒猪蹄、剁椒鱼头,每样菜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令人富有食欲。 宋朝辞半躺着靠在墙头,等待新一轮的投喂。 没成想,言萝一筷子夹到自己嘴里去了,压根没留意到他嗷嗷待喂的神情。 宋朝辞这才留意到,她只摆了一副碗筷。 他随手翻了翻被丢在一边的塑料袋,“我的碗筷呢?” “哦,护士小姐,麻烦你一会去食堂吃饭,顺带帮他打包个病号餐回来。”言萝头也不抬,埋首在一堆美味当中。 “好、好的。”护士小姐蹲在地上,一边收拾玻璃渣,一边偷偷瞄宋朝辞的脸,面色羞红。 “我不吃病号餐。” “闹什么闹,病号不吃病号餐还能吃啥。” “我要吃正常的。”宋朝辞盯着折叠桌上的饭菜,一眼也不眨,“我还要喝奶茶,多加糖块。” 言萝自动无视了“奶茶”两个字,“可我这些菜重盐重油又重辣,你伤还没好,也吃不了呀。” 宋朝辞望向她那一堆红红绿绿的辣椒,暗自磨了磨后槽牙。 她绝对是故意的! 护士小姐很快拿来了新的吊瓶,估计是看在宋朝辞帅脸能打的份上,没有计较他乱发脾气的事情,反而轻声细语地宽慰他。 “宋先生别担心,现在的科技很发达,就算您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一样也能坐着轮椅到处走走看看的,跟正常人差不多。” “……???”宋朝辞觉得他的呼吸不是很畅顺,声音绷紧,“你说什么?!” 小护士一见他情绪不太稳得住,愈发温柔地宽慰道:“您这种情况已经算不错的了,我见过很多缺胳膊断腿的病人过得都不错,何况您这腿还长在身上呢,只是功能用不了了而已。” 宋朝辞猛地看向言萝。 言萝连忙低头扒饭,疯狂扒饭。 她刚进医院就听复查的医生说了这事,都怪该死的因果关系跟蝴蝶效应,这回她算完犊子了,60万肯定解决不了问题。 宋朝辞深呼吸,又深呼吸,再深呼吸。 好半晌,撑在床头两侧的手掌都在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 “关于敷衍后代的事情,宋先生也不必担心,现在的试管婴儿技术也很发达,我们医院就有一座冷冻米青子库……” “冷冻……?”宋朝辞这会觉得连出气都比较艰难了,“等等,你说清楚,我为什么会需要冷冻……那种……那种东西……” “这也没什么的啦,虽然您可能会在啵起方面存在障碍,但我们的护士手法很熟练,可以通过针灸和用药把您的精华给取出来……” 小护士还想继续“宽慰”,言萝实在吃不下去了。 她咳了一声,撂下筷子,小声提醒:“你快别安慰他了,再安慰下去,信不信他能表演个原地爆炸给你看。” 小护士一瞅宋朝辞脸色很不对劲,忙挂好吊瓶,抱着托盘小碎步迈出了病号。 “……” “……” 病房里,宋朝辞和言萝大眼瞪小眼。 言萝尝试着安慰他,“这个,其实吧,你刚做完手术后不久,说不定麻药时间还没过呢。” 显然,这句话并不能让宋朝辞好受。 他的脸色更加黑沉了,瞪着言萝的眼神里带着一股子令人无法忽视的杀意。 “要不,要不……”言萝压低声音,好心建议,“我回避一下,你试试你宝贵的三条腿能不能‘站’得起来?” “……你!” “我说真的,没跟你开玩笑。你也想自己早点好起来对吧,医生说这只是有很大的可能,但这不还有小概率嘛,说不定你就是那个小概率呢。” 言萝一脸认真,乍一听似乎很有道理,但细想下去就知道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快点,试试,别不好意思。” 第十三章 表妹不暴躁(十二) 宋朝辞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黑,半晌,咬牙切齿地开口:“你在开什么玩笑?我自己……怎么可能……知道……这种、这种事情……”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言萝猥琐的目光在他被子下滴溜溜一转,“啊呀,你该不会刚才已经偷偷试过了吧?” “……喂!”宋朝辞的脸,不可避免地烧了起来。 这个女人! 她她她怎么这么不要脸! 言萝很突然地凑过头来,宋朝辞下意识地往后退,脊梁很快抵到床头冰凉的墙面上。 “你……”宋朝辞表情很凶地瞪着她,耳朵却仿佛在滴血,“你干什么!” “喂,我说宋老哥。” “谁是你老哥!” 言萝眯着眼,睨着他红彤彤的耳尖,愉悦得像一只刚偷吃了烧鸡的欠揍狐狸,“我说,你不是在害羞吧?” 宋朝辞一怔,很快恼羞成怒,随手抄起枕头朝她丢了过去,“神经病!” “天哪!”言萝举手接过枕头,夸张地做了个仰天长叹的表情,“宋朝辞,你不是吧?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还会害羞?老子打八岁开始就不知道害羞为何物了好不好。” 听她的语气,似乎还挺得意。 宋朝辞又在默默地磨他的后槽牙了,“你!” “你”来“你”去“你”了半天,他突然意识到不知道敌人的姓名是一件多损气势的事情。 就比方说吧,他要是惹毛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可以咬牙切齿地扯着大嗓门骂“宋朝辞你个乌龟王八蛋”,那么整家医院都会知道他宋朝辞是个乌龟王八蛋了。 而反过来,如果这个女人把他惹毛了,他能怎么着? 怒吼一声“红领巾你个乌龟王八蛋”??? 宋朝辞强行松开紧\/\/咬的牙缝,努力用较为宽和平淡的语气道:“你照顾我好几天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言萝立即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红领巾呀。” 宋朝辞默默地顺了一口郁气,“我是说真实名字。” “人生在世,名字就是个代号而已。就跟你叫宋朝辞一样,我也可以叫宋朝辞,医生护士都可以叫宋朝辞,既然世上能同时出现这么多个宋朝辞,那么‘宋朝辞’这个名字还有意义吗?” 宋朝辞薄唇微启,刚想答话,言萝就截断了他的话头,自问自抢答:“——没有!”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问我的名字,只是想要知道能够快速从其他人之中区分我的一个标记,那么,我也回答了,见义勇为行善积德的红领巾,就是区区在下不才我。” 言萝似是而非地扯了一通皮,那叫一个脸不红心不跳,理不直气也壮。 “所以说,你干嘛非要为了一个不具有任何意义的代号而自寻烦恼呢?” 她道理一套一套的,宋朝辞选择了闭上嘴巴。 半晌,他才以一种陷入哲学这个迷人领域般的语气说道:“你说得有道理。” “那么,你现在想明白了吗?” 言萝不放过任何一个催眠宋朝辞的机会,两手抓着他的肩膀,将脸凑到距离他不到两厘米的位置。 这个距离明显超过了宋朝辞所能接受的正常社交距离。 他很不舒适地偏了偏头,眉心隐忍地拢起,却不知为何没有伸手推开她。 “对于我见义勇为行善积德把你送来医院的义举,好汉你就没点什么表示吗?比如说丢给我一张可以无限透支的黑卡随便刷什么的。”言萝想了想,补充道,“当然,还款人还是你。” “……” 宋朝辞又在拼命深呼吸了。 他觉得,老天爷就是派这个女人来惩罚他的。 “恕我直言。”宋朝辞俊脸上原本透出的淡粉色渐渐褪了下去,他的脸色再次变得跟初见时一样又黑又臭,“请问这位小姐,你开车撞了我,还要我送你黑卡,到底是什么样的道理?” 催眠失败xn。 言萝挫败地松开爪子,怨念地坐在床尾,耷\/\/拉着脑袋,就像一只沮丧的毛茸茸小动物,让宋朝辞突然生出了想伸手抚摸她乌黑发丝的冲动。 他甚至觉得,这副模样的言萝,有一点点的可爱。 不对。 他的思维不太正常。 宋朝辞忍耐着这突如其来的奇怪念头,小时候曾经看过的那些言情电视剧又在他脑子里乱跑马了。 难道,难道…… 宋朝辞的心,随着他想到的那种可能,而砰砰狂跳起来。 他没发现,在言萝的插科打诨中,他的心思,不知不觉已经偏离了重心,而忘了去关注自己本应最该关注的某个点。 正当满脑子胡思乱想不能自已之际,宋朝辞忽然感觉到身上一凉,原本盖在身上的被子被人掀开了。 一只白\/\/嫩的小手,飞快地抢在他捞被子的前头,重重地、重重地在他腹下三寸的位置抓了一把。 没错,是抓了一把。 抓! “……” “……” 宋朝辞此时很崩溃! “你、你这个……不、不知廉耻的……疯女人……”他身子猛地一抖,攥\/\/住言萝的手腕往旁边一抛,几乎是从牙缝里硬挤出了这几个字来。 言萝也很崩溃有木有! “这么大刺激都没反应,看来是真废了。”她满脸的生无可恋,“完犊子,这会子别说60万,就算全家砸锅卖铁也搞不定了。” 两个情绪万分崩溃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很快各自移开视线。 言萝:死了死了死了,这货油盐不进,不吃催眠技能,还断送了三条腿,肯定不可能轻易地放过她。 她看了看餐桌上那些被他俩动静弄得到处都是的美食。 哦,她还做了一件令人义愤填膺的事情——当着病号的面,吃油煎火炸的美食。 她已经能够感受到宋朝辞强烈的、几乎能在她脸上戳出两个大洞的仇恨值了! 宋朝辞愤怒地指着门,指尖带着颤,声音里也带着颤,活像一个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妇女,“滚,马上给我滚!” 言萝恭敬不如从命,立即滚出了病房。 没等宋朝辞缓完这口气,门后突然探进一颗温顺无害的脑袋。 “那什么,咱说好了啊,我滚了,以后你可不能再找我麻烦,否则的话……” 她恶狠狠地做了一个捏爆的凶残动作。 宋朝辞的回应,是径自抄起被子团成一团,重重地朝她扔了过去。 门后的脑袋很快缩了回去,可怜的被子砸了个空,孤孤单单地躺在门口,此后很长时间,再也没人出入。 这一天,宋朝辞二十三岁零两个月十一日。 星期三,天气晴,东南风。 宋朝辞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糟糕。 他平生第一次,遭遇到女流氓。 还是一个—— 史诗级卑劣又可恶的女流氓。 第十四章 表妹不暴躁(十三) 宋朝辞在医院又待了几个月,经神经科、外科等各方面专家会诊,认定为可能是车祸发生时翻车压迫到了他双\/\/腿的筋骨及神经。 至于有没有可能治愈,医学专家们面露难色。 意识到处境不妙,宋朝辞脸色非常难看,怼人摔东西成了家常便饭,将护士跟医生以及请来照顾他生活起居的护工折磨得苦不堪言,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头痛。 这期间,他收到过四件礼物,每次都收得他怒火中烧,偏又无从发作。 “这辆轮椅号称是轮椅界的劳斯莱斯,可电动可手推,非常适合高位截瘫病人……” 病房门前,一名销售员正推着一辆电动轮椅夸夸其谈,唾沫横飞。 宋朝辞沉声道:“不需要谢谢。” “先生,是这样的,轮椅有人帮您订下来了,共计40万元,已经付过款了,我今天是特意来送货的。” 宋朝辞眉心几不可察地皱起,“谁订的?” “是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红领巾小姐。”销售员脸上带着完美的职场式微笑。 “……” 正在换药的小护士动作一顿,悄悄瞄了瞄宋朝辞的神情,换药的速度突然加快。她伸手想去够摆放在一旁的托盘,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一秒钟后,这只可怜的托盘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举起,随后向着门口的方向做抛物线运动。 “滚出去!” 宋朝辞额角青筋直跳。 “我还没瘫,更不需要高位截肢。” “这个,防范于未然嘛……”销售员身体躲在门后,只探出一颗脑袋来,“先生,钱已经付过了,您要是拒收,会让我很为难的。” “滚,别让我说第三遍。” 宋朝辞语气阴寒至极,听得销售员跟小护士齐齐打了个哆嗦。 “那,先说好,发票已经开出去了,您现在不收是您违约,我是不会退钱的。”大约是来自宋朝辞的死亡凝视让销售员有点后怕,他求生欲很强地补充了一句,“……至少不可能退全款。” 回答他的,是一只重重砸过来的玻璃吊瓶。 第二份礼物,是一副中老年人专用拐杖,同样来自那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红领巾小姐”。 宋朝辞直接把它们从窗口丢了下去,压坏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第三份礼物,是一箱补肾壮阳的保健药品。 宋朝辞面色狰狞地将药丸全抠出来,当成是“红领巾”小姐的脑袋,一颗一颗碾成了粉末。 第四份礼物,是转到他银行卡里的200万。 200万! 这,就是她最后的诚意。 红领巾小姐似乎腻烦了哄他这个喜怒无常的病人。 这之后,宋朝辞再也没有听到过来自她的消息。 原本热热闹闹的病房,很突然地安静了下来,宋朝辞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眼睑垂得很低,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来巡房的小护士偷偷看了他好几眼,不知怎么,这一瞬间居然觉得他似乎有点儿可怜。 住了这么久的院,除了他的表妹,没有任何亲戚朋友来探望他。 而现在,就连那位好脾气的表妹都被气跑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 宋朝辞冷不丁开了口,阴冷的视线一划而过,仿佛连落在她身上都觉得厌恶至极。 小护士气红了脸,唰唰两下写好巡房记录,抱着册子跑出了病房。 这个脾气暴躁心理扭曲徒有一副好皮囊的魔鬼! 她一定是瞎了才会认为他可怜! 宋朝辞又躺了几天尸,确定不会再收到新礼物,也不会见到什么探访者了,终于动了动手指,打开护工临走前细心地充满电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一个小时后,助理推着从销售公司自提的轮椅接走了他。 他坐在红领巾小姐买的轮椅上,拄着红领巾小姐买的拐杖,神色平静地回到了家。 很难得,家里不是冷冷清清的,父母今儿都在。 他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见过他们了。 两个月? 三个月? 还是半年? 赵父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到开门声,目光从报纸上抬起来,随意扫了他一眼,眉头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这些天上哪胡闹去了?家里不回,学校也不去。” 坐在小厅跟老姐妹搓麻将的宋母,注意力终于从麻将上转移,落在了他身上,焦点还是虚的,心不在焉地随口问道:“受伤了啊?看医生了没?” 宋朝辞不知为何,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一声,成功地让两位长辈再次投来宝贵的一眼。 他拨开搀扶着自己的助理,吃力地拄着拐杖,缓慢而坚定地走到沙发前,夺过助理手上装着补肾壮阳的礼品袋,朝父亲丢了过去。 “这么大年纪了,多注意身体,少在外面跟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他满怀恶意地道,“我不希望下次给您送的是治疗艾滋的药物。” 他又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挪到小厅的麻将桌前,将银行卡丢了过去。 “新入账的200万,给您老打点小麻将。”他面上带着淡淡的自嘲之色,“您看,您儿子除了惹是生非以外,至少还能赚点卖\/\/身钱的。” 卖卖卖\/\/身??? 厅里一片死寂。 麻将桌上的老姐妹们停止摸牌,八卦地打量着这奇怪的一家三口。 终于,宋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丢开麻将牌,有些慌张地走过来想要扶宋朝辞。 “朝辞,你这是怎么啦?怎么伤成这样?你从哪弄来的钱?不会是跟王家那个纨绔公子跑去赌马赛车了吧?” “放心,这笔钱来路正当,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宋朝辞轻描淡写道,“这是你们儿子的残疾赔偿金。” 两位长辈,怔怔地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钱不多,只够妈您打两圈麻将,也只够爸给情人买几个破包的,您二位千万别嫌弃。” 宋朝辞拄着拐杖上楼。 地板是光滑的瓷砖,他爬上去非常吃力,助理几次想上前搀扶都被拒绝了。 他的背挺得很直,哪怕脚下再虚浮无力,手掌也总能稳稳抓\/\/住扶栏跟拐杖,借力往上走。 楼下,二老抬头看着他,神情有些茫然。 “哦对了。” 进卧室之前,宋朝辞回头,唇角微微一勾,眸光流转,分外多情。 “忘了告诉您二位,我这次伤到了根本,您二位这辈子是甭想抱孙子了。所以,相亲的事情,您二位也可以消停消停了,别耽误了人家女孩。” 第十五章 表妹不暴躁(十四) 另一头,言萝也终于见到了这个时间节点的渣男主马豪。 “香香,这小妹就是你表妹吧?” 跟她踹下楼的中年版马豪相比,年轻版少了几分油腻,多了几副花花肠子,活脱脱一个小白脸,两眼放空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时,那眼底的忧郁简直能迷死人。 难怪赵香附这位千金大小姐会为他神魂颠倒。 言萝对马豪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地中海啤酒肚满脸横肉油光满面的那一帧,对着他伸过来的手视若无睹,继续低头啃她的入学手册。 一时间,气氛尴尬至极。 赵香附顺势拉着马豪的手,赶紧打圆场:“表妹她刚通过南大的自主招生,很多东西都不懂,正在恶补课本呢。” 南大每年会有一次自主招生,定在6月份高考完之后,分数线比高考统招要低几十分,特长生参考还能再加上几十分。 当然,自主招录的名额里,有一部分是内定的关系户。 言萝作为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物,当然是不存在高考档案的,所幸赵父给她安排了户籍身份,她才能够摆脱黑户嫌疑,大摇大摆地走后门,拿到了南大的录取通知书。 言萝待过很多位面,耳濡目染了不少知识,但亲自上大学还是头一遭,因而表现得异常兴奋,拉着赵香附问了老半天上大学应该做些什么。 赵香附想了想,“化妆。” “然后呢?” “买衣服、做头发、打游戏,这些组合在一起就成了大学生的日常。” 言萝等了等,有些失望,“就这些?” “呃……还有,谈恋爱。”赵香附神情认真极了。“总之,尽情享受就对了。” 言萝一脸怪异。 难怪都说绝大多数大学生是在混文凭,念四年书毕业走上社会,懂得还没高中毕业辍学打工的老同学多。 别人在努力赚钱谋生,他们却一连四年都忙着“享受生活”去了,能不颓废吗? 赵香附一看言萝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笑解释道:“你不知道,我们南大跟其他大学不一样,设置了一堂必修课,叫做‘恋爱学’,在校期间不谈一场恋爱的话就修不了学分,老师是不会让你毕业的。” 言萝大吃一鲸! “修不满学分会怎么样?” “留级咯,就跟前几届有个学长一样。”赵香附说道,“不过他在做研究方面很有天赋,副校长张教授直接点名收他做研究生,他就这样被本校破格保送了。” “……如果一直不恋爱呢?” “放心吧,留三年级还修不满学分,学校会彻底放弃授予你大学本科毕业证跟学士学位,直接丢一张专科毕业证充当安慰奖,叫你腾地儿给学弟学\/\/妹的。” 这神一般的大学,神一般的恋爱学,居然公然歧视单身狗! 好过分! 这年头,单身狗难道就没有活路了吗? “表妹,好好恋爱,争取正常毕业!”赵香附笑嘻嘻地拍了拍言萝的肩,“咱们学校去年的留级率达到了70%。不过,我很看好你哟。” 言萝不以为然,“这有什么难的,网购一个租男友服务,带到老师面前应付一下不就行了?” “你以为会这么简单吗?老师会对两方分别进行考核,认定是否为真恋人。” “这也太麻烦了吧。”言萝苦恼地搔了搔下巴。 她有预感,她可能拿不到学士帽了。 赵香附忍不住炫耀道:“当初,我家马豪毕业的时候,老师给他恋爱学的评价是a呢!” “a?” “代表他对我是真爱。”赵香附骄傲地高抬下巴,满脸通红地偷瞄了马豪一眼。 马豪冲她微微一笑。 “哦,那说明这个测试也不怎么样嘛。”言萝立即恢复了修学分的信心,“嘿嘿嘿我决定到时候去租一个男友应付考核。” 赵香附挽着马豪,带第一天上大学的言萝熟悉校园环境。 言萝看什么都觉得新奇,遇到人多的地方,定要扒拉进去凑个热闹。 她在前头挤,小俩口在后头说悄悄话。 “马豪,你最近没被什么人盯上吧?”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就、就那几个混混的事情……”赵香附不安地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 马豪豪气地拍了拍自个单薄的胸膛,“放心,有我在,他们以后别想碰到你半根头发。” 赵香附瞪大眼,“难道真的是……” “嘘——”马豪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深深地将她凝望,“香香,我真的很爱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马豪……”赵香附红了眼圈,感动极了。 “咳咳咳,感动完了没?”言萝很煞风景地往中间一杵,一边吃着烤面筋,一边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俩,“感动完赶紧走,开学典礼马上开始了。” 马豪已经毕业了,自然不用参加开学典礼,把表姐妹俩送到大礼堂后就离开了。 不知怎么,今天大礼堂格外热闹,甚至还有不少隔壁大学的生面孔挤在门口探头探脑,不知道想干什么。 两人好不容易挤进去,刚落了座,赵香附跟同学打听了几句,四下一张望,终于明白原因了。 “表妹,你看。”赵香附摇了摇言萝的胳膊,指向主\/\/席台一角。“那个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位因为总是修不满恋爱分而留级的学长。” 言萝含糊地应了一声,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我听说啊,他今年读研三了,如果再修不满恋爱分,他就真毕不了业了。”赵香附八卦地说道,“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女生过来凑热闹,全都希望能够帮他修个学分呢。” “我看帮忙修学分是假,想谈恋爱是真吧。” 言萝正想看看这个招惹桃花的学长长什么样子,坐在她前方的几个女生突然站了起来,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咦,宋学长怎么坐在轮椅上?难道是腿受伤了?” 宋? 轮椅? 腿受伤? 脑子里依稀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言萝猛一起身,望向礼堂的视角中心—— 一名穿着黑色衬衫的轮椅男正斜对着主\/\/席台,露出的小半张侧脸漂亮如灼灼桃李。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轮椅扶手,眉心微微拢起,似乎极为不耐烦的样子。 而这时候,赵香附也后知后觉地喃喃道:“咦,为什么学长的后脑勺看上去这么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颗后脑勺满头是血的样子……” 电光石火之间,轮椅男突然侧了侧头,轻飘飘扫来一眼,眸底流光溢彩,满堂生辉。 言萝“哧溜”一下从座位上滑下来,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赵香附扭头,“表妹,你怎么啦?” 言萝一脸镇定地回答:“系鞋带。” 第十六章 表妹不暴躁(十五) 言萝这一系,就系了足足五分钟。 等坐轮椅的宋学长作为研究生代表发表完迎新致辞,女孩子们激动得站起来鼓掌献花,她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言萝做贼似的扒拉着人海缝,悄咪\/\/咪往主\/\/席台上瞄了一圈,宋学长已经不在台上了。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表妹,你到底怎么啦?”赵香附奇怪地看着她,“系个鞋带而已,要系这么久吗?” “鞋带不知怎么缠了个死结。”言萝随口敷衍道,目光还在台上逡巡,生怕宋学长杀个回马枪捉到她。 礼堂人这么多,他应该没发现她吧? 她正这么想着,冷不丁从身后传来一道死亡嗓音—— “别来无恙,表妹。” “……” 周围女孩子们的尖叫声,简直能把礼堂的天花板给掀翻。 言萝僵硬地扭过脖子,宋朝辞那张格外吸睛的脸,一点一点映入她的眼帘。 赵香附显然没认出来这人就是她撞到的伤者,诧异地看了看言萝,又瞧了瞧宋朝辞,“宋学长?你们……认识?” 宋朝辞对赵香附没什么印象。 但这不影响他回答问题。 “何止认识。”宋朝辞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她可是我相依为命的表妹。” “啊?”赵香附愣了。 她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等等,她是言萝的表姐,言萝是宋学长的表妹…… 那么她呢,她跟宋学长是什么关系? 言萝讪笑着,举起爪子挥了挥,“嗨,表哥你好,好久不见。”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宋朝辞的第三条腿。 宋朝辞眼眸微眯,手臂交叠在一起,不动声色地挡住她窥视的地方,“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人生真是妙不可言啊。” 那尾音,微微的勾起,似乎能够遇见她让他心情十分愉悦。 而这种愉悦里,偏又掺了看不见的腥风血雨。 这阵子,宋朝辞又梦见了自称外挂君的一团黑雾。 外挂君告诉他,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喜欢耍小心机,她故意开车撞他然后冒充见义勇为的“红领巾”,就是为了贴身照顾他,跟他朝夕相处,好哄他以身相许。其实啊,她心里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宋朝辞撇了撇嘴,神情有点儿不屑。 哼,谁要她爱了。 这女人下手这么狠,他一定得给她点教训。 前世今生都是童子鸡至今“不想举”的宋朝辞,此刻显然并没有意识到,“不能举”是多伤自尊多严重的一件事。 他更苦恼自己行动不便,出行要借助于轮椅,平白无故矮人一截。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表哥……”言萝欲哭无泪。 亏她刻意躲着肇事公路至医院的路段走,哪能想到会在大学碰上?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言萝转身冲赵香附说道:“你先走吧,我跟表哥单独聊一会。” 宋朝辞昏迷时曾听到过赵香附的声音,言萝生怕这家伙认了出来,知道赵香附才是撞他的真凶,赶紧趁宋朝辞没反应过来之前,先把人给支开。 赵香附迟疑地在两人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总觉得气氛怪怪的,但仍然还是点了点头:“好。那我先回班里了。” 顶着密密麻麻一堆打探的视线,言萝乖乖跟在宋朝辞身后出了礼堂,来到一处安静的小树林里。 小树林,幽会、背英语、杀人抛尸专场。 宋朝辞显然已经适应了坐轮椅,轮子在前面骨碌骨碌滚得飞快,那叫一个大步流星。 言萝刚生出想溜号的念头,他就跟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一样,冷不丁开了口。 “表妹,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言萝瞬间歇了溜号的心思。 她跑得了,可赵香附跑不动啊。 与其让宋朝辞想办法撬开赵香附的嘴,倒不如她从实招来。 “表哥,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她蹲下了身子,双手热情地覆上了宋朝辞的手背,眼底沁出一丝一缕诡异的阴影,“你还记得上回你发生车祸,我见义勇为送你上医院的事情吗?” 宋朝辞面露讥讽,“见义勇为?开车撞人你还有理了?” 催眠失败xn的n次方。 言萝很暴躁,想骂娘。 【我说守护神老姐,你死心吧。】系统四不像兽看不下去她的垂死挣扎,出口提醒道,【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不是现在弱鸡的你能够催眠得了的。】 “同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哪里不一样了?”言萝很不爽。 除了位面男女主以外,她催眠其他人,大多数一催一个准,很少有催眠失败的。怎么宋朝辞这人就是油盐不进呢? 【催眠除了精神力跟个人状态以外,也讲究气运的。】 “你是说,他气运强过我?”言萝忽然警觉起来,“等等,这货到底是谁?他绝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甲,对吧?我是女主守护神,代表的是女主,根据位面规则,除了男主以外,应该很难有其他人的气运能跟我相抗衡。” 没有给言萝深思的时间,宋朝辞毫不客气地打掉她占便宜的爪子,“见义勇为的红领巾小姐,请你记住,你是个女孩子,别一看到男人就扑上来,记住‘矜持’两个字怎么写。” “矜持?这玩意我不会啊。” 宋朝辞正想发作,忽然听她委委屈屈说了句什么,冷硬的心,悄悄化开了一丝裂纹。 “而且,我也只会看到你才扑上来。”言萝语气诚恳,态度老老实实。 不扑上来拉近距离,还怎么进行催眠呢? 宋朝辞白\/\/皙的脸颊迅速泛起一丝可疑的粉色。 果然。 外挂君说得没错,这女人就是在暗恋他! 要不然,她又冒充红领巾又送轮椅又送拐杖又送补肾保健品,还动不动摸\/\/他手做什么? 半晌,宋朝辞握拳于唇边,清咳了一声,“说吧,姓名。” “言萝。” “性别。” “……” “性别。” “你他妈这不是废话吗?!”言萝又开始暴躁了。 “性别。”宋朝辞的声音冷了两个度,摆足了查户口的姿态。 言萝憋下闷气,“女。” “出生年月。” 言萝条件反射地回答:“远古时期仙洲纪年八年。” 宋朝辞挑眉,“嗯?” “好像是……”言萝努力回忆赵父给她办下来的身份证号码。“十八岁?” 装嫩什么的,她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比我小五岁。”宋朝辞低声自言自语。“还得等两年。” 言萝掏了掏耳朵,表示她没听清,“你说啥?” “没什么。”宋朝辞眉头蹙起,盯着她掏耳朵的手指,目光嫌弃极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粗\/\/鲁的女人。但那又怎么样呢?自己的女人,再嫌弃也得受着。“下一个,星座。” “呃,天蝎?”言萝不太确定地说道。 “住址。” “光明路112号。” “爱好。” 一提到爱好,言萝的眼睛刷地变得格外明亮,语调也难以自控地扬了起来,“杀人!” 第十七章 表妹不暴躁(十六) “……”宋朝辞嘴角抽了抽,调解了一下坐姿,以更舒适随意的姿态和言萝进行交流,“你刚才说,你的爱好是什么?” 言萝干笑:“就是……救人什么的。毕竟我可是个见义勇为行善积德的红领巾。” “我听到的似乎不是这一句。” “可能我说的是喜欢看打打杀杀之类的电影吧。”言萝面不改色地扯淡。 宋朝辞面色缓了缓,叮嘱道:“这种电影不适合女人看,以后多去培养插花种草泡茶磨咖啡之类陶冶情操的兴趣爱好。” 言萝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等等,你管我喜欢看什么电影呢?我就是看18x,也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宋朝辞挑眉睨着她。“阎、阎什么……你是叫阎王对吧?” “言萝,言语的言,绿萝的萝,谢谢。” 宋朝辞“唔”了一声,“你以为,你把我撞成这样,不用负任何责任的么?” “我怎么没负责任了?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言萝指着他的轮椅。 “我问你,你轮椅怎么来的?拐杖怎么来的?补肾保健品怎么来的?200万赔偿款怎么来的?我打听过了,通常交通肇事闹出人命,走法律途径也就赔个三四十万,我砸锅卖铁给你凑了200万,还不够负责任的吗?” 宋朝辞冷笑,面上覆上一层阴郁,“既然你说法律途径,那咱们不妨去公安机关走一趟,验个伤,看看够不够交通肇事罪立案标准。” 言萝:“……” 糟糕,差点忘了这一茬! “这样多不合适啊。”言萝赔着笑脸,伸出魔爪,殷勤地给宋朝辞捏了捏大\/\/腿,“你看,我都这么有悔过的诚意了,你就出个刑事谅解书,别追究下去了呗。” 宋朝辞很瞧不上她的狗腿做派,正想拍开她胡碰乱\/\/摸的爪子,就听她忽然嘿嘿笑了两声。 “好汉,你这大\/\/腿,啧啧,挺结实的啊,平时没少锻炼吧?” 宋朝辞:“……” 深呼吸,深呼吸,他不跟这没脸没皮的女人一般见识! “壮士别动怒,我有一套祖传的推拿手法,专治筋脉阻塞运行不良,要不要试试看?”言萝不等他答话,自顾自地挽起了袖子,“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宋朝辞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五根玉\/\/指袭来,准确无误地捉住了他运行不良的大\/\/腿\/\/根。 “……” “……” 两人对视一眼,再次崩溃了。 “阎、罗、王!”宋朝辞在咬牙切齿,“你在干什么?放手!……我让你放手,你乱动什么!” “我叫言萝,不叫阎罗王,谢谢。” 关键时刻,言萝本能地反驳了一句,一边锲而不舍地“活血化瘀”,一边还不忘吐槽他。 “我都说是推拿了,不一推一拿的,怎么能叫‘推拿’呢?哎,你动完手术都这么久了,麻药时间早该过了,怎么还是没有动静?该不会是真废掉了吧?” “放手!” “别讳疾忌医,该治就治。”言萝一点儿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满不在乎地道,“这儿又没别人,你个大男人矫情个什么劲啊真是的。” 宋朝辞额角青筋直跳,羞愧感和耻辱感重重压在他心头。 果然就跟外挂君说的一样! 这女人对他的肉体居心不良,存心撩\/\/拨! 他甚至怀疑,这女人压根就不喜欢他,而是在馋他的身子! “不放是吧?”宋朝辞气极反笑,“好,既然你这么喜欢替我‘推拿’,那么这桩事以后就由你来负责了。” “……???”言萝手下一顿,一脸莫名。 宋朝辞沉着脸道:“你看看你对我做了些什么?撞也撞了,抱也抱了,摸也摸了,我想以眼下的情形,没有其他办法了。” 言萝下意识追问:“等等,你说啥办法?” 他望向言萝,一双黑琉璃似的眼珠子幽若古井,深不可测。 那眼神,莫名让言萝一激灵,寒意顺着脊梁骨嗖一下蹿到了脑门。 “很简单,嫁给我。” “……” 大眼瞪小眼。 半晌,言萝松手,掏了掏耳朵,自言自语:“啊,我肯定是最近太累,出现幻听了。” “我这个样子,下半生总需要人来照顾,相信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受这种罪。”宋朝辞冷笑道,“你作为肇事者,该不该负起这个责任?” “等等,你说的是‘下半生’,还是‘下\/\/半\/\/身’?”言萝十分警觉。 “……”宋朝辞笑意一敛,嘴角隐隐抽\/\/搐,“你说呢?” 言萝顾左右而言他,“其实吧,你别太灰心,肯定会有女人愿意嫁给你的。” 宋朝辞不搭腔。 “你虽然脾气不是很好,动不动摔东西,不过可以理解,换谁发现自己一夜之间三条腿全不能用了,情绪只会比你更糟糕,更无法自控。” 宋朝辞:“……” “不过嘛,你这张脸生得确实不错,搁那一站准能忽悠不少小姑娘,这里头说不定有谁不在乎跟你进行生物上的交流,乐意跟你进入到一段柏拉图式的婚姻关系里呢。” 宋朝辞:“……” 你住口! “再说了,你身子骨这么弱,妹子嫁进去,说不定过不了几年你就归西了,她还能继承你的遗产,去养几条小狼狗、小奶狗,简直不要太棒!” 言萝兴奋地一击掌,杏眸雪亮。 她真恨不得把赵香附甩过来接手,同时解决掉这两人的终身问题。 可惜…… 她瞅了瞅宋朝辞的臭脸,遗憾地作罢。 这家伙,一看就知性情阴郁,指不定把人娶进门后会产生什么古怪的癖好。 君不见皇宫那些个挟势弄权的太监,无一不是去势以后才变\/\/态的,可见身体状况给人的性情造成的影响还是蛮大的。 算了,她还想让赵香附多活几年呢。 “要不这样,我去贴个告示征婚,替你找个不会嫌弃你、还愿意继承你遗产的妻子。”言萝美滋滋地规划着,“我想应该有蛮多人愿意的。” “……”宋朝辞阴恻恻地问,“说够了没有?” 言萝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样。 宋朝辞一见她这样就来气,“祸害别人算什么,你不如自己以身相许来谢罪。” 言萝问:“我有选择的余地吗?就是说,如果我不答应,你会不会拿三年有期来威胁我?” “选择?当然有。” 宋朝辞神色冰冷,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含\/\/着不容忽视的杀气。 “你可以选择,要么开开心心地以身相许,要么哭哭啼啼地以身相许。” 第十八章 表妹不暴躁(十七) 言萝刚想拒绝,就听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否则,我不介意,跟你结冥婚。” “……” 言萝乖乖闭上了嘴。 他不介意?她介意啊! “系统。”她用神识偷偷召唤起了四不像兽,“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我一次两次三次……催眠了他十几次,全都失败了?他真的拥有这个位面的大气运么?” 四不像兽没有回答。 言萝微微一皱眉。 是错觉么? 似乎宋朝辞一在场,系统就基本处于断联状态,好像很怂的样子。 等宋朝辞转动着轮椅行得老远,四不像兽才小小声反问:【守护神老姐,你又没好好看剧本对吧?】 剧本这玩意儿,对言萝来说向来不重要。 虐文女主命途多舛,能待在她身边的人,统共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关心呵护她的,不是为了保护女主而牺牲,就是因为女主得罪了坏人而炮灰;另一类,则是千方百计虐她的。 言萝也很无奈。 谁特么有耐心看一本好几百万字的大长篇,围观弱鸡女主被甲乙丙丁戊轮番虐? 言萝向来是跳到结局瞅一眼女主的下场,力求做到对事态的发展心里有个acdef数,再翻到中间找这次任务的关键因素,直接从根源处着手,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 比如说,搞死渣男主、渣爹、渣妈、渣女配什么的。 当然,往往女主并不会因此而感谢她,事后总会给她大大的五星差评,这一点让她相当郁闷。 【……所以,这就是你接任守护神一职以来,从来没能成功完成过一次任务的原因吧?】 四不像兽气到跳脚,它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遇到这么不靠谱的守护神! 言萝假装没听见,从虚空里抓出剧本,一目十行地扫了下去。 这一扫,果真扫着了宋朝辞的名字。 宋朝辞在原剧本里出现的频率并不高,但每次出现,必然是站在男女主对立阵营的。 宋朝辞跟马豪小时候做过邻居,长大后两人又成了大学同学,再后来又分别就职于两家死对头公司,因种种原因而互相不对盘。 在前期,宋朝辞简直分分钟碾压马豪。 但到了后期,宋朝辞却因为时运不济而泰极否来,公司损失惨重,被马豪捡了个漏,以毕生心血成就了渣男主马豪的发家史。 这种人,人们往往称之为—— 【反派。】 看完这男默女泪的剧本,言萝瞠目结舌。 反派。 反派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他们天赋比主角高,出身比主角好,境遇比主角凄惨,学习还比主角刻苦,样貌、气度、能力样样出色,偏偏就是气运不如主角,“美强惨”代表人物。 小考时门门优秀,一高考就被主角赶超,你说气不气? 所以,到了后期,反派们毫不意外地黑化了,要么处处跟男主作对,要么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女主,要么就是因为千方百计想得到女主而处处跟男主作对。 如果把男女配比喻成为小怪,那么反派就是副本终极大boss,他再牛逼哄哄再光芒四射,说到底还是给男女主练手用的。 等反派挂掉以后,男女主开开心心地捡漏一大堆装备,踩着反派的尸骨,成功从青铜晋升为王者。 言萝暗暗咂舌。 她随随便便就干掉了两个大气运携带者,这也太戏剧化了吧! 【言萝老姐,你那一脚可真够变\/\/态的,不仅把男主踹死了,还赠送了一个反派大boss。】四不像兽幸灾乐祸。 “所以说,我弄死的不是无辜的路人甲,而是敌对阵营的大反派?” 言萝忽然重新兴奋起来。 她那爱与正义的一脚哟! “我就说嘛,长得那么好看,不可能是个没存在感的酱油,八成是个张扬的大坏蛋!嘿嘿嘿,我果然是个行善积德的大好人啊!” 【守护神。】四不像兽很没眼力价地提醒道,【你的重点是不是搞错了,反派大boss在向你求婚!】 言萝小手一挥,满不在乎地道:“求就求,那就结呗!” 这会,轮到四不像兽瞠目结舌了。 【为、为什么?】四不像兽眼眶里蓝幽幽的鬼火燃得更旺,【他可是反派啊,是女主的敌人,女主的敌人就是你的敌人,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沦陷了?你的忠心呢?你的矜持呢?】 “我这是打入敌人内部。”言萝摩拳擦掌。 她正愁任务太无聊,乐子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四不像兽才不信她的鬼话! 它“呵呵”两声,似褒似贬地道:【为了完成任务而宁愿牺牲自我,守护神老姐果真高风亮节。】 “这哪能算是牺牲呢?这叫‘合纵连横’,‘强强联手’。” 言萝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吃亏。 宋朝毕竟辞断了三条腿,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倒霉鬼,能翻得起多大的浪花? 既然她想搞掉马豪,而宋朝辞也向来跟马豪不对付,而何不拉拢他来一起抗敌? 在言萝内心深处,她巴不得直接搞死男主,奈何女主不喜欢啊。 为了防止女主再次殉情,她只好一步一步慢慢来,最好来个借刀杀人。 她手上始终干干净净的,女主就不会因此而舍弃她这位守护神了。 存了合纵连横的心思后,在宋朝辞再次询问她的答案时,言萝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她答应得太爽快,宋朝辞反而一愣,有种不真实感。 他突然有一种被她套路了的错觉。 果然,这女人肯定在馋他的身子! “答应得这么干脆?”宋朝辞迟疑着问,“……不需要再考虑考虑?” “当然不需要。怎么,宋学长是要反悔么?” 言萝没心没肺地朝他丢了个坏笑。 “不。”宋朝辞斜睨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卷起衬衫的袖口,露出一小截赛雪的皓腕。 他殷\/\/红的唇浅浅浅浅地掀起,眸光隐晦不明。 “我只是担心,你现在仓促地答应下来,会错过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他神情平淡地道,“毕竟,我的情况,你最清楚。” 言萝懂了。 “你是怕我将来耐不住寂寞会跟你离婚?想什么呢,我像是这种人吗?”她哥俩好地大力拍了拍宋朝辞的肩膀,“放心吧,你不行归不行,不代表我一定得守活寡的。” 最后这句,单纯如宋朝辞自然没能听懂。 等他回家之后,半夜躺在床\/\/上反复咀嚼,突地悟出了其中深意。 他不行,不代表她会守活寡? 敢情这女人是想给他头顶种上一片青青草原啊! 宋朝辞猛地强撑着坐起身来,睡意霎时间跑了个干净。 “阎、罗、王!” 第十九章 表妹不暴躁(十八) 作为女主的守护神,言萝从未停止过琢磨怎么对渣男主马豪下黑手这件要紧事。 自打赵香附误以为马豪杀了猥亵自己的小混混替她报仇之后,这位女主大人对马豪的感情与日俱增,成天把马豪挂嘴边,隐隐有带他见父母的意思,俨然就快谈婚论嫁了。 言萝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跳入火坑! 于是,她抢在赵香附之前,先行宣布:“叔叔、婶婶、表姐,记得来喝我的喜酒。” “……???”赵家三口人吃惊地望着她,有种集体嗑药幻听的感觉。“你说啥?” “咦,我没跟你们说起过吗?过几个月我就要结婚了。” 客厅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半晌后,素来文雅端庄的千金大小姐赵香附愤怒地咆哮道:“你男盆友都没有,结个屁的婚啊结!” 言萝歪头想了想,“刚认识的。” “刚认识你就结婚……”赵香附更着急了,生怕她“单纯无知”的小表妹被坏人给骗走了。 “老婆,香香,你们来我书房一趟。”赵父显得稳重许多,将两人招进书房,关上门来,问,“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母女俩异口同声道:“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哪有刚认识就结婚的呀,这也太随意了,表妹不是这种人。”赵香附率先发表了她的看法。 自从言萝替她顶罪,摆平了交通肇事后,她打心眼里感激这位重情重义的小表妹。 赵母附和道:“对啊对啊,她才十八岁,没到法定结婚年龄,怎么可能突然就要结婚了呢。” 赵父沉思许久。 “那,这里边……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隐情?! 母女俩对视一眼,思维发散。 “妈,您觉得什么情况下,会让一个单纯的女孩子仓促决定结婚?” “两种情况,生活所迫,或者名节有损。” 赵家拿言萝当自家女儿对待,在经济方面从没亏待过她,从来都是赵香附有什么,也会给言萝准备一份,所以不存在“生活所迫”的可能。 赵香附颤着声音道:“难道……” 赵母的眼圈突然红了,“难道她被哪个混账王八蛋欺负了?” “表妹本来想忍气吞声。” “谁知道却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混账王八蛋对她死缠烂打,威逼恐吓。” “小萝脸皮薄,不敢反抗,不敢面对流言蜚语,更不敢打掉孩子。” “被迫嫁给混账王八蛋。” “任他欺辱打骂。” 母女俩一唱一和,拼拼凑凑地脑补好一出言萝的“血泪史”,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是的,肯定是这样的! “妈,您记不记得,我跟您说过,上回有人想欺负我,是表妹保护我,赶跑了那些人?”赵香附坚定握拳,“在我心目中,她就是我亲妹妹!这回,换我来保护她!” “傻孩子,小萝这么乖巧懂事,做婶婶的,哪能由着人欺负她呢?”赵母抹了把眼泪。 赵父还来不及出声阻止,母女俩就急哄哄地出了书房,走到正悠然坐在客厅里吃芒果的言萝跟前。 赵母平复了一下情绪,委婉地开了口。 “小萝,你的事情,我跟你叔叔慎重考虑过了,你父亲人不在了,我们作为你的长辈,有权利关心你的人生大事。这件事,先不急,你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啊。” “先办酒席,证两年后再补。”言萝睁着眼睛说瞎话。 实际上,宋朝辞问她怎么选择,她就回了个“行”,然后两人再也没提这茬了。 她说起这事,为的就是转移赵家三口人的注意力,让他们没心思见马豪。 赵香附没有她母亲委婉,一上来就道明了关键:“说,是不是哪个混账王八蛋欺负你了?你跟表姐说,表姐替你做主!” 言萝一怔。 赵母眼尖地注意到了她微微突起的肚子,心疼地道:“你这孩子,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还跟婶婶这么见外呢。” 言萝总觉得赵母语气有点儿怪,不过没有多想,微微垂头,假装害羞,“事出突然。” “东西就别乱吃了,对孩子不好。”赵香附伸手打掉了她手里剥好的芒果。 “……???” 言萝脸上强行挤出的羞涩僵住。 什么孩子? 她是不是听漏了什么? “是啊是啊,小萝,你放心,你叔叔婶婶家别的没有,就是不差钱,这个孩子甭管你是要留还是要打,都不用担心生计,婶婶养得起!”赵母也跟着表决心。 言萝迟疑地问:“什……” “还有那个该死的混账王八蛋,不管他是什么人,表姐都不会怕他的!表妹,你也别怕他,有什么事儿,表姐给你顶着!” 老婆孩子一一表了态,赵父自然也不能干看着。 “小萝啊。”沉稳持重的赵父在沙发另一头坐定,和善地捋清了关键点,“这门婚事,我跟你婶婶、你表姐都不同意。眼下只有一个问题,你肚子里的孩子,你究竟是打算留着,还是不想要留?” “……” 言萝石化了。 什么鬼孩子? 她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妖婆,向来清心寡欲苦修,男人滋味都没尝过,哪来的孩子! “是啊,我看你这肚子……”赵母悄咪\/\/咪瞅了瞅她醒目的小肚子,痛心疾首道,“应该有两三个月了吧。这个决定啊,你要早点做,要是等肚子大了,以后想拿,你也拿不了了啊。” “呜呜呜——” 赵香附忽然捂着眼睛,伤心地哭了起来。 “表妹,对不起,是我太不关心你了,我早该发现的,这段时间你饭量剧增,别人吃一碗你能吃三碗,我怎么就没想到,你是吃了两人份呢。” “没事,表姐以后多多关心我就是了。” 弄懂前因后果后,言萝神色如常地怒抢了一把存在感。 她得琢磨一下,要不要顺水推舟地认了呢。 不过,看着赵家三口紧张的样子,她又觉得有些不妥。 “你这孩子,每天‘马豪’来‘马豪’去的,也不见你多多关心你表妹。要是你少约会,多陪陪小萝,哪能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赵母气恼地轻拍着赵香附的手臂。 赵香附更加自责了,“对不起,表妹,都是我的错。” “……” 虐文女主的通病,一旦身边人出了事,她就会万分自责,把一切罪过揽到自己头上来。 “那啥。”言萝硬着头皮,举起手来,弱弱地道,“我能不能插一句?我没怀宝宝。” 奈何赵母压根不信,“傻孩子,跟婶婶有什么不好说的?” “真的,我没怀宝宝。”言萝哭笑不得。 “那你的肚子……” 六只眼睛,齐刷刷落在言萝微突的小肚子上。 言萝面无表情,“我那是胖。” “……” “……” “……” 第二十章 表妹不暴躁(十九) 对于自己居然会长胖这种设定,言萝表示,她不想接受,但不得不正视。 一顿能吃上三碗白米饭,能不胖吗? 她现在可是肉体凡胎,不是什么可以养颜排浊的修仙者。 在言萝招认之后,赵母一脸怀疑地出了门,十分钟后拿着一盒验孕棒回来,非让她去洗手间验一验。 言萝感到有点儿羞耻。 她至于用这破玩意儿来自证清白吗? 可是,对上赵家三口人担忧的眼神,她不得不乖乖进了洗手间。 没有看到两道杠,赵母的神色总算轻松了许多。 “小萝啊。”赵母挨着她坐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你差点吓死婶婶了。” 赵父端着一张稳重脸,叮嘱道:“有什么事情别憋在心里,大可以跟我们说,我们没拿你当外人,你也甭拿自己当外人,否则就太伤我们的心了。” 赵香附红着眼睛,跟小兔子似的,在旁边不停地绞着裙角,庆幸地喃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虽然一脸庆幸,眼角却有泪光点点。 解开误会之后,赵母仍旧很担心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在。 “小萝啊,你跟婶婶说说,为什么你突然就要结婚了?婚姻不是摆家家酒,不能随随便便决定的……婶婶不是说你随便哈,只是,希望你能够慎重一点儿。” 言萝想了半天,答道:“他让我对他负责。” 赵家三口大吃一鲸! “你……咳咳,小萝,你对人,做了些啥?” 言萝含糊地回答:“反正是很不好的事情。” 把人三条腿全弄没了,当然很不好啦。 “那也不至于把下半辈子赔给别人。”赵母很生气。 “要钱可以,要人不行。”赵父很霸气。 “就是就是,我表妹纯真可爱,哪能这么随意地被人娶回家啊。”赵香附很义气。 言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胸腔里那颗经岁月打磨得冷硬的心,一点一点变得软和。 很久了。 她在快穿系统里流浪了太久,总是作为过客走完别人的一生,日复一日地接取任务。 没有任何人会关心她一个脚步匆匆的过客,她也不会有任何想要关心的人。 她存在的价值,就是不停地绑定宿主做任务,往复循环,无休无止。 人生一百年,于她而言,弹指即过,激不起任何浪花。 可赵香附不一样。 赵香附在一个充满温暖的家庭长大,善良又单纯。 如果不是渣男主马豪从中作梗,这个家不会垮掉,赵父不会锒铛入狱,赵母不会郁郁病终,赵香附也不会落到半生凄苦,含怨而死的地步。 守护神,因女主怨气召唤而来。 言萝所能做到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守护赵香附,守住这个温暖的家。 …… 被言萝一打岔,赵香附短时间内也没再提让马豪见父母的事情。 马豪自以为八字就差一捺完工了,等来等去等了半天,没见赵香附主动说,便旁敲侧击地问情况。 “最近我爸妈心事重重,我不好去打搅他们。”赵香附压低声音,察觉到男友不太高兴,讨好地解释道,“他们情绪不佳,你过来见他们说不定也容易被迁怒,反倒影响了他们对你的第一印象,那多不合适啊。” 第一印象至关重要,马豪自然不敢冒这个险。 是,他是巴不得早点名正言顺地搭上赵家这艘大船,但他可不想上门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那你上回说的那个事……” “什么事儿?”赵香附一时间没想起来。 “就是上回,你来我这里找我,想跟我说的事情。” 赵香附想起来了。 就是那天,她遇到小混混骚扰,幸而表妹将她救下了。 “你不是说,你爸打算给我在公司安插个职位的吗?怎么到现在,都好几个月了,一直没听到信儿?”马豪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质问的意味。 赵香附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了。 她心里觉得很委屈。 那天的事情,虽然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也一直梗在她心里,不上不下得难受着。 她以为马豪会安慰和开解她,没想到,他在乎的只是工作安排得怎么样。 “我不是在计较这个。”马豪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放柔语气,“只是,自从你跟我说了以后,我一直没敢去投其他公司的简历,就怕错过了这次机会,让你爸爸不喜欢我,阻拦我们俩在一起。” “我知道。” 赵香附信以为真,甚至还暗暗斥责自己矫情,马豪为了她,连杀人犯法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他怎么可能不在乎她呢? 她不知道的是,越是平庸的男人,就越懂得花言巧语。 因为除此以外,他们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在样貌英俊、身材健壮、才华出众同时又事业有成的成功男人面前,平庸的男人样样受到碾压,除了在讨好女人方面可以后天补救以外,他们一无是处。 若是不拿出点什么来,他们凭什么跟成功男人争漂亮妹子? 而女人,往往不怕平庸男人花言巧语。 她们只怕平庸男人在自己这儿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后,就懒得再对她们花言巧语了。 马豪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正如他明白自己的劣势。 能伸能屈,才是大丈夫所为。 “香香,你从小不愁吃穿,不知道贫穷是什么滋味。可我呢,我是浸泡在贫穷里长大的孩子,我知道那有多苦,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受罪,我会勤奋上进,以后会赚大钱,让你安安心心地享福。” 马豪在电话那头画着大饼。 赵香附感动极了,“我知道的,马豪,谢谢你,我不在乎这些,能跟你在一起,吃再多苦,我也是愿意的。” 马豪无声冷笑。 感动吗? 或许曾经感动过吧。 要不,他也不会一冲动就答应了她的追求。 但那一丁点儿的感动,远远比不过生活的艰辛。 她不在乎吃苦,可他,他却不愿意吃苦了。 “那么,工作的事儿……” “我爸爸公司出了点事儿,那个岗位有变动。”赵香附迟疑着问,“马豪,你愿意从基层干起吗?我爸说了,工资三千,完成指标另外有提成,双休,管吃住,给上五险一金。只要你表现出色,以后一有晋升机会,爸爸会优先关照你的。” 三千??? 马豪气得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第二十一章 表妹不暴躁(二十) 月薪3千是什么概念? 所谓民工大学生,不过如此! 马豪感觉他受到了羞辱。 他毕业两年,投过的简历不下千份,向他投橄榄枝的小公司,他一个都瞧不上;但他想就业的大公司,却没一个瞧得上他的。 他自问他在校期间成绩优秀,积极参加社团活动,跟普通的应届毕业生相比,履历漂亮多了,为什么那些混学历的学渣可以进入全国一百强的大公司,而他却迟迟没收到聘用通知呢? 除了出身没那些人好,他有哪点不如人? 如果赵家肯招纳他,他哪用受这种鸟气! “香香。”沉默半晌后,马豪咬着压根,问出了口,“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爸不同意你跟我在一起,故意为难我?” “不是的!马豪,我爸爸他……” “那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你不是说过他会考虑给我安排总监工作的吗?” “是啊,爸爸是说过这句话。”赵香附小声解释,满是无奈和愧疚,“他说他考虑好了,暂时不让你做总监,让你从基层学起,凭自己的本事升职,用实际行动来向大家证明你的实力。他说,这才是对一个男人真正的尊重。” “……” 一顶事关“男性尊严”的大帽子压下来,马豪当然不能再去计较了。 他总不能说,他不想凭什么实力升职,他就想仗着裙带关系一步上\/\/位吧? “原来是这样,叔叔真是用心良苦。”马豪按捺住语气中的讽刺意味,“对了,你不是说原来的总监调去管分公司了,公司暂时没人能够胜任这份工作的吗?那叔叔是怎么安排的?” 赵香附没听出马豪的情绪来,只当他想清楚了,话语不经脑子就丢了出去。 “哦,那个啊。表妹好像对这个职位很感兴趣,爸爸说,先让副总监顶上空缺,等表妹实习了跟着多学学,磨炼半年再上任。” “表妹?” “对呀,就是赵言萝,你前几天还见过她的。” “赵言萝……”马豪将这个名字慢慢地绕进嘴里,狠狠咬碎。 赵言萝,不是刚刚上大一吗? 赵家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给她铺好了路? 一个连上大学都得靠关系的小丫头,哪有他这么优秀?还不是仗着自己是赵家的亲戚! 果然,他就知道,赵家那只老狐狸,压根没把他当自己人看待! 赵言萝,赵言萝…… 他等了好几个月的工作,就被这个女人一句话给破坏掉了! 马豪掐断电话,看向镜子里面容扭曲的自己。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 接到马豪的电话时,言萝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她故意在赵父跟前问东问西,三句话不离“总监”,换来赵父一句半真半假的承诺,为的就是激怒马豪,逼马豪来找她麻烦。 她想了很久,前世的赵香附之所以在马豪死后选择了殉情,除了父亲入狱、母亲病故等重大打击外,最关键的原因就是——赵香附对马豪,没有彻底死心。 哪怕明知马豪害父亲锒铛入狱,害母亲郁郁而终,哪怕被大着肚子的小三儿上门挑衅,哪怕亲眼将马豪跟陪酒女捉奸在床,赵香附心里依然对马豪存了几分旧情在。 难道赵香附不知道马豪渣么? 当然知道! 可她为什么要装作无事发生? 因为她在世上仅有的亲人,只有马豪。 哪怕这个人是害她家破人亡的真凶。 她要是计较,那她就真的举目无亲了。 所以,言萝要做的,就是维系好赵香附幸福的原生家庭,同时,又要让赵香附对马豪的旧情消散。 没有哪对情侣不会吵架。 言萝勾了勾唇。 这回,她一定要克制自己的暴脾气。 杀人容易,杀情难。 她决定玩阴的。 “哟,是姐夫呀。”接到马豪的电话,言萝假装意外地惊呼一声,“姐夫,你是不是找不着我表姐了?她没跟我在一起呢。” “我是来找你的。”马豪没跟她客气,开门见山地问,“我在校门口,你在哪?” “姐夫找我有什么事么?” “有点急事,见面说。”马豪顿了顿,补充道,“先别告诉你表姐。” “哦,我知道了,肯定是表姐马上过生日了,姐夫想联合我给她准备一个惊喜对不对?”电话那头沾沾自喜地道,“好啊好啊,不过得晚点,今天课程排得太满了。” 马豪正要问她在哪上课、什么时候下课,那头匆匆忙忙丢下一句“哎呀不说了上课了”,电话就这么断掉了。 没关系,他有耐心等。 一堂课不过两小时,他等得起。 两小时后,马豪掐着点拨了电话过去,还没开口,那头抢先问了起来。 “姐夫,我还有课呢,手机没电要关机了,等等我先抄下你的电话号码哈,待会用同学手机拨给你,133……” 电话又一次断掉了。 一堂课,两个小时而已。 他都等了两个小时,还会在乎再等两个小时吗? 马豪找了凉亭坐下,一边玩手机游戏,一边等言萝下课。 又两个小时后,马豪下意识地拨了言萝的电话号码,刚拨通就想起她手机没电关机了,果然听到了关机的提示音。 这时候,手机里进来另一通电话。 马豪看了看电话号码,很陌生,正想接通,电话又断了。 他再打过去,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刚刚同学借用自己的手机打给他,没打通就挂了,人刚走呢。 马豪看了看时间。 这个点,该吃饭了。 晚上有选修课,赵家两姐妹为了节省时间,通常是在食堂解决的。 马豪很聪明地去了食堂蹲点。 蹲了两个小时,食堂饭菜都售空了,他还是没见着言萝。 别说言萝了,就连赵香附他都没见着。 到底怎么回事? 马豪只好返回校园,逮人就问赵言萝在哪。 言萝为人低调,大学里没几个认识她的,自然问不出所以然来。 马豪索性重新回到了校门口,等言萝上完选修课。 没解决好这件事,他根本没办法好好休息。 他就不信了,赵言萝总得回家的吧! 这一等,直等到周围店铺大多关门了,也没能等来赵言萝。 …… “表妹,你怎么啦?你下来吧,这样多危险啊,好好走大门不行吗?” 南大围墙,赵香附满脸紧张地跨在墙头,一见脚下空荡荡的,小\/\/脸皱成一团。 她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居然稀里糊涂就跟表妹爬了上来。 爬墙容易,跳下去难啊! 言萝歪头,笑吟吟地道:“不要,我同学说了,不翻墙的大学是不完整的,我今天就想让我的大学生涯完整一下!” 她要是不找借口翻墙出校,铁定会撞上守在校门口的马豪。 以马豪的性格,今晚不把事情解决好,他肯定是睡不着的。 可是没关系,她睡得着啊。 她还会睡得很香,很甜。 第二十二章 表妹不暴躁(二十一) 言萝就是想让马豪空等一场。 等到马豪攒够了怒气值,忍无可忍地对她下手了,她再哭哭啼啼地找赵香附告上一状,挑拨两人之间的关系,最后套路大反派宋朝辞全力攻击马豪,最好能弄死弄残,她不就完成任务了? 不仅马豪不想让赵香附知道自己找言萝的事情,言萝也不希望赵香附知道,否则女主大人乱吃飞醋,到时候倒霉的肯定是她。 毕竟,姐夫和小\/\/姨子之间,天然就存在着一种极度的暧昧关系。 一点点的接触,都可能引起表姐的醋意。 言萝不想冒这个险。 “不翻墙大学就不完整,这是什么歪理?”赵香附哭笑不得。 言萝手臂在墙头一撑,轻轻松松跃了下去,赵香附吓得闭上眼尖叫。 “表姐,你也下来吧,别怕,有我在呢。” 听到表妹淡定的声音,赵香附的眼皮微微睁开一条缝。 莹莹月光下,表妹正站在墙下,神情轻松地朝她伸出手臂。 夜间的浓雾,一点一点地漫上她的脚踝,她的面容隐藏在围墙的阴影下,被清幽幽的月光一照,有如笼上了一层朦胧面纱,格外温柔。 简直就像头顶星冠脚踏祥云的盖世英雄。 鬼使神差地,赵香附挪了挪身子,朝下一跳。 没有想象中狼狈摔倒的惨烈情形。 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看吧,我就说,我能保护你的。” 她听到表妹得意的声音。 真好啊。 赵香附依旧闭着眼睛,却仿佛被表妹的笑声所感染,脸上不禁浮起了暖洋洋的笑意。 人生中可以拥有一个会保护自己的姐妹,何其幸运。 只不过,这个念头才产生不到几个月,赵香附就后悔了。 …… 继言萝故意放马豪鸽子之后,马豪又去南大堵过她几回。 这回他学聪明了,直接找到言萝的同班同学,弄清楚她们的课表,早早守在教室门口等。 每一次他都见到了言萝,可每一次,他都铩羽而归。 要么是赵香附也在,他只好假装来找赵香附,要么是言萝全程跟老师待在一起,没他说话的份,要么则是言萝被各式各样的人叫走。 白守了几天,马豪耐心耗光了。 更让他不爽的是,以往女友赵香附每个月都会往他账户上打5000块钱给他零花,而这个月,他卡上只多了一笔1000块的进账,足足少了4\/5! 1000块,这要怎么生活?! 马豪已经习惯了被女友养着,大手大脚花钱花惯了,如今让他降低生活标准,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他跑去质问赵香附,是不是另有所爱了,才会对自己这么苛刻。 赵香附的解释是,表妹想买一台单反相机,向她借了4000。 赵家家里虽然有点小钱,但家教十分严格,赵父每个月只会固定给赵香附6000,如果赵香附有其他大额支出,需要向家里打报告说明理由,再由二老决定是否资助。 马豪毕业后一直没有正式的工作,只偶尔做份兼职赚点钱吃饭。以往赵香附生怕马豪受苦,只给自己留1000当生活费,其它打给马豪。 而现在,很显然,有了表妹之后,她不再全心全意关注马豪。 就连车祸那件事儿,赵香附不敢跟家里说,打了一份书面报告找借口要钱,也没能成功说服赵父,最后还是赵母背着老公偷偷塞给女儿的。 马豪心里头越来越不舒服了。 赵言萝,又是赵言萝! 每次他想得到点什么,赵言萝都会跳出来捣乱! 马豪有种直觉,这个女人对他有敌意,根本就是在故意为难他。 一天,在言萝下课前往食堂的路上,马豪从树后冲出来,当着其他师生的面,半强迫式地把言萝带到了小树林。 小树林,幽会、背英语、杀人灭口圣地。 “表妹最近很忙?姐夫想见你一面,这么难?”马豪阴阳怪气地开口。 言萝的暴躁脾气一下子控制不住了。 这货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想见老子,老子就得乖乖站那给他见? 她一改往日的柔顺乖巧,语气变得咄咄逼人:“你还没跟表姐结婚呢,现在来自称‘姐夫’,为时尚早了点吧?” 当初明明是她自己一口一个“姐夫”喊得亲热的。 马豪就是再傻,也明白过来言萝果真对自己有敌意了,脸色骤然沉下。 “果然是你在搞鬼!” 言萝在被带走之前,已经跟同学通过气,让她们转告赵香附,就说她被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带到小树林去了。 算算时间,赵香附差不多快到了。 【守护神,请开始你的表演!】四不像兽唯恐天下不大乱地瞎起哄。 言萝立即收起快压制不住的戾气,挂上亲善可爱的笑容,微微歪着头,一脸无辜地问:“姐夫这是说的什么话?” “你少他妈装蒜!” 滔天的愤怒冲昏了马豪多日来因焦灼而一团混沌的头脑。 马豪上前一步,捏紧拳头,逼得言萝“怯怯”地后退了一步,脊背贴在树干上。 “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要跟我过不去?” “姐夫,你在说什么呀?我什么时候跟你过不去了?”言萝瞪着眼,十分困扰的样子。 “老狐狸明明答应会考虑让我坐上总监的位置,要不是你横插一脚,我早就得偿所愿了。” 言萝小小声道:“可是,可是叔叔说了是‘考虑’啊,他可以考虑让你坐,也可以考虑不让你坐,这没毛病哇。” “你!” 马豪火冒三丈,拳头捏得嘎嘣嘎嘣响,似乎下一刻就会忍不住朝言萝脸上招呼。 他知道打女人很孬,可他都好意思靠女人养了,再打个把女人,似乎也不算多了不起的。 “我真觉得你一点儿都不爱表姐,纯粹就是看上了叔叔的家产。”言萝撅着嘴,将一个担心亲人的小白莲表妹形象演绎得分外生动。“难怪叔叔不敢让你涉足家族企业。” 马豪冷笑。 或许是言萝的邻家小妹脸太具有欺骗性。 或许是马豪打心眼里将女人跟愚蠢画上了等号,觉得言萝对自己构不成威胁。 或许是由于尊严受到了挑衅,急需通过什么事情来重振雄风。 总之,马豪头一次在外人面前扒下了他衣冠楚楚的皮囊,露出了肮脏不堪的内里。 “呵,老狐狸,他以为这样做就高枕无忧了吗?”马豪不无讽刺地道,“只要他女儿在,赵氏公司,迟早会换我来接班。” 第二十三章 表妹不暴躁(二十二) 不管马豪怎么炫耀,言萝始终坚持道:“叔叔不会任由你插手公司的。” “公司不交给我,难道还会交给你吗?” 马豪又冷笑了两声。 也不知是笑言萝天真,还是笑他自己计划周详。 “赵言萝,我提醒你,你只是个表亲,赵家的遗产还轮不到你来继承。等老狐狸一死,房子车子存款股权,全是你表姐的。你表姐那么爱我,到时候肯定会把公司拱手送给我,哭着求我接管公司。” “做梦!” 马豪瞥见皱眉的言萝,神情更骄傲了,“怎么,你不信?” “你怎么会是这种人,表姐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小\/\/姨子,你是不知道,你表姐呢,她爱我爱到死去活来,别说一家公司了,就是我要她的命,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拿给我。” 很多男人非常得意于自身魅力。 他们往往以征服女人为乐,以此来享受兄弟们羡慕的眼神。 如果能够得到白富美身体或是感情,对他们来说,是一段非常值得大肆炫耀的经历。 因为,除了被条件优渥的女人所爱之外,他们自身没有任何值得炫耀的特长。 马豪也不能例外。 “你就不怕我告诉表姐么?”言萝咬着唇,神情纠结。 “怕?我为什么要怕?”马豪越发得意了,“你可以去试试,看她到底是会相信图谋赵家家产的你,还是会相信为了让她不吃苦而努力工作的我。” 言萝明白了。 马豪巴不得她去告状。 男女感情的事情,一贯是最难掺和的,往往外人反对得越厉害,当事人就自以为爱得越深。 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 言萝恨恨道:“无耻!” “你是没看到,你表姐当初为了追我,像条母狗一样跟在我身后,一有女人跟我搭讪,她就冲别人吠个不停。” 马豪一说起往事来,依然觉得很好笑。 仿佛通过贬低漂亮有钱又痴情的女友,能给他自己增添自信心似的。 “表姐才不会信你。” 言萝脸色苍白,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手指却偷偷伸进了裤兜里,搭在手机屏幕上,凭借记忆按下了“结束录音”的键。 “马豪,你太恶心了,表姐迟早会看穿你的本质。” “她对我言听计从,逆来顺受,我太了解她了,我知道不管我做了什么,她都会舍不得跟我分手。我跟她的这场游戏,什么时候结束,由我说了算。你知道网上叫这种女人什么吗?舔狗。” 舔狗,注定一无所有。 马豪大约是得意过头了,伸手拍了拍言萝的脸。 “不信的话,我们来赌一赌?” 他没有控制力度,言萝脸颊上很快浮现出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我……”言萝眼圈微红,倔强地道,“我不跟你赌。” “我跟你赌!” 熟悉的声音,在马豪身后响起。 马豪身体一僵,回过头来,望见双眼噙着泪水的赵香附,彻底傻了。 她的手扶在树干上,身体摇摇欲坠,也不知道听了多久,脸上泪痕未干,又有新的泪痕覆上。 “香、香香……”马豪嚣张的气焰一扫而空,结结巴巴地喊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马豪。”赵香附一字一顿地道,“我们就来赌一赌,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这么贱,会把我家的公司、把我的性命,拱手送给你。” “香香,你听我解释!” 马豪先过去拽赵香附的胳膊,赵香附先行一步退开,目光复杂地看了言萝一眼,将手里拎的蛋糕盒“啪”地丢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香香!”马豪追出几步,转身瞪着言萝,“又是你在搞鬼!” 言萝脸上的担忧、难过,早在赵香附离开的那一刻就不见了。 “对呀。”她乐滋滋地回敬道,“你可以去跟表姐解释,看看她是会愿意相信图谋赵家家产的你,还是会相信血脉相连的我。” “赵言萝!” 马豪猛地跨上前,高高扬起手臂,眼看就要落在言萝脸上。 言萝假意瑟缩着往后躲了躲。 某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怎么还不出来英雄救美呢? “贱女人!” 言萝傻傻地站在原地,似乎给吓懵了。 她想了想,其实挨下这一巴掌也不是件坏事,到时候拿着录音去跟叔叔婶婶告状的时候,会更有说服力。 想到这里,言萝已经做好了挨巴掌的打算。 哪知,巴掌还没落下来,就被从斜刺里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截住了。 “谁给你的胆子,碰我的女人?” 这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匀称,它的主人拥有一把清冷冷的好嗓子。 言萝扭头,故作惊喜地喊了一声:“宋朝辞!” 说罢,在宋朝辞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一个箭步冲过去,亲昵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几乎挂在他的轮椅上,笑眯眯地道:“你好有英雄气概哦,未婚夫。” 宋朝辞被雷得身躯一震,忍住将她推开的念头,拿余光瞥了一眼马豪。 哪怕他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这一眼也依然凛冽无比,气势十足,瞥得马豪一个激灵。 这一长串的打击下,马豪简直惊呆了。 未、未婚夫? 他仔细留意着宋朝辞的神情,这位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儿并没有明确表示出反对的意思,仿佛默认了这个称呼。 对了,刚才宋朝辞说这是“他的女人”。 难道……是真的? 赵言萝这个贱女人,真的是宋朝辞的未婚妻? 不可能,他压根没听说过! “以前的小龃龉,我不屑同你计较。但从今天开始,你最好祈祷别落在我手里。”宋朝辞语气阴森,“还不快滚!” 马豪惊出一头冷汗。 他承认他嫉妒宋朝辞,以前他敢处处跟宋朝辞作对,正是基于宋朝辞不屑放下高贵的身段来跟他一般见识。 在马豪看来,宋朝辞除了出身比自己富贵之外,其他地方都与他旗鼓相当。 可是,老师偏爱宋朝辞,同学们也喜欢去贴宋朝辞的冷脸,就连食堂打饭的阿姨也会特地给宋朝辞多加几勺肉。 每次论拿奖,宋朝辞总是第一人选。 而他呢? 有了宋朝辞珠玉在前,他永远只能屈居第二。 他唯一能拿到的、而宋朝辞拿不到的,只有贫困助学金。 而这份助学金,是建立在放弃尊严,站在讲台上哭鼻子宣扬自己家有多穷得来的。 第二十四章 表妹不暴躁(二十三) 马豪到现在还记得,在他发表完助学申请演讲之后,同学们十分同情他的遭遇,组织了一场内部募捐。 十块,五十块,一百块……这些都是同学们的一片心意。 最初,马豪是心存感激的。 直到他在募捐箱里看到了一张银行卡—— 当时,银行卡的主人,宋朝辞,正在专心用一台一看就很贵的笔记本写论文,头也不抬,看都没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丢出一句话。 “你的学费和生活费,我的生活助理每个月会按时打到这张卡上。” 而在发现马豪使用这张卡购买高奢产品后,宋朝辞毫不犹豫地终止了对他的资助。 如此随意。 如此任性。 就跟赏赐一只流浪的猫猫狗狗,想给就给,想收回就收回,全然不考虑猫狗的心情。 这种屈辱,搁谁身上,谁会甘心? 马豪十分憎恨高高在上的宋朝辞。 大学四年,他不知道篡改了多少回宋朝辞拿去国际刊物上发表的论文,黑进宋朝辞的电脑截取重要邮件,四处散播宋朝辞吃喝嫖赌吸的谣言。 宋朝辞越不搭理他,他就越恨宋朝辞。 他知道,那是因为宋朝辞瞧不起他。 可即便他时时刻刻搞破坏,宋朝辞依然保送读研了。 而他呢? 毕业两年了,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 马豪觉得世道不公平。 有钱人,满身污点,也掩盖不了一身铜臭味。 没钱人,满身优点,也掩盖不了一身穷酸味。 马豪自负地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只是出身限制了他的成就,他缺少的只是一个欣赏他看重他,肯给他施展抱负机会的伯乐。 他忘了,在学校里,他或许可以凭借一张优异的成绩单博得老师欢心,可一旦踏入社会,hr对面试者的考量,更注重的是品德、性格、能力以及进取心等等。 试问,有哪家公司会录取一个品德败坏、满腹抱怨、好高骛远、好逸恶劳、靠女友养的小白脸? 不管怎么说,如果宋朝辞一改作风想对他出手,哪怕有赵香附家护着,他在南城也不可能会有立足之地。 更何况现在,赵香附也对他失望透顶,他所依傍的大树倒了。 马豪别无他法,只能恶狠狠瞪了言萝一眼,就此离开。 讨厌的人走了之后,言萝松开手,从宋朝辞身上爬下来。 一边爬,她还一边习惯性地调戏宋朝辞。 “哟,美人在怀而不乱,当代柳下惠啊。” 宋朝辞:“……” 这个可恶的女人!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小树林?”言萝四处探头探脑,行为猥琐,“不会是跟哪位美女幽会吧?” 话一说完,她自个先拍拍脑门,笑了。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你现在这情况,就算是有心幽会,也缺少硬件设备啊。” 宋朝辞:“……” 他真恨不得拿根针把这个女人的嘴给缝上! “找你有点事。”宋朝辞做了个深呼吸,“我申请了学分考核。” 言萝满脸写着“这他妈跟我有什么关系”。 宋朝辞瞥她一眼,强调道:“恋爱必修课。” 言萝懂了。 “所以,需要我配合你的工作对吗?”言萝笑眯眯地伸出手来,“你先出具个刑事谅解书呗,写清楚不再追究这次交通肇事的责任。” 宋朝辞从轮椅自带的小抽屉里抽\/\/出一封信丢给她,“现在可以了吧?” 他给得大方,言萝反倒起疑了。 言萝来来回回将信纸看了好几遍,没发现什么纰漏,这才高高兴兴收起信封,自告奋勇地给宋朝辞推起了轮椅。 “走吧。” …… 恋爱必修课的评委与考评内容是随机抽取的。 言萝作为辅助者,也必须参加考核,以此来印证宋朝辞是否合格。 她跟宋朝辞是分开在不同教室进行考核的。 教室一。 “考生,你女朋友赵言萝最喜欢的一条裙子是什么颜色的?” “……” “你跟言萝吵过架吗?通常是谁先低头求和的?” “……” “你们讨论过多少岁要孩子吗?” “……” “言萝是什么星座的?” 宋朝辞终于能答上来一条了,“天蝎。” 教室二。 “辅助者,你男朋友宋朝辞最喜欢吃什么?” “……” “你见过宋朝辞的父母吗?他们喜不喜欢你?” “……” “你们经常吵架吗,吵架的理由是什么,和好以后还会因为同样的事情继续吵架吗?” “……” “你现在才十八岁,还差两岁才到法定结婚年龄,差三年多才本科毕业,而宋朝辞不到一年就硕士毕业了,你们有规划过未来吗?” “……” 走出教室时,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两方评委一合计,将二人叫过来,一锤定音。 “经过考核,考生宋朝辞还没有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本次考核结果为——不合格。” 言萝大呼冤枉,立即抓\/\/住了宋朝辞的手。 这个动作引得宋朝辞眉目微动,垂眸看向两人交缠的手指。 “老师,宋朝辞他不是不懂得爱人,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 评委老师瞪了她一眼,“还有你,辅助者赵言萝,你也没有学会什么是爱,你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学习这个课题。” “那老师您来说说,怎么样才能合格?”言萝表示不服,“他瘸了,我不离不弃。我脾气不好,他愿意无条件地让着我、宠着我,这还算不上是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吗?” 她看的那些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是,他腿脚受伤,你能照顾他一时,这是好事,可是,你可以做到十年如一日、三十年如一日、五十年如一日,愿意一辈子守在他身边吗?” 评委老师气呼呼地道。 “不,你连他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你馋的,只不过是他这张漂亮的脸蛋、这具美好的身子!” 宋朝辞:“……”馋他漂亮的脸蛋???美好的身子?? 言萝:“……老师,您的台词是不是拿反了?” “还有你,宋朝辞,你现在愿意让着她、宠着她,到底是因为你受了伤,此时只有她对你不离不弃,你没得选,还是因为你喜欢她对你的好?” 评委老师矛头一转,直指宋朝辞。 “你敢保证,未来不会出现另一个对你更好,更加不嫌弃你的漂亮小姑娘?你认为能禁得起诱\/\/惑吗?” 宋朝辞:“……” 言萝:“……” 老师,您想的会不会太多了? 他们只是想毕个业而已啊! 第二十五章 表妹不暴躁(二十四) 评委老师们喋喋不休地教育宋朝辞和言萝,你一句我一句,听得两人脑壳疼。 “你们能考上南大,证明你们的卷面成绩不错,可卷面成绩能说明什么?踏入社会以后,谁会看你成绩怎么样?我不希望我们学校出产一批高智商、低情商的巨婴!” “我创立恋爱必修课,不是鼓励学生早恋,更不是提倡学生为了追求爱情而荒废学业。上了大学,最小的孩子也差不多成年了,到了为自己言行买单的时候了。” “设置形式考核,也不是测试你们的爱情是否牢靠,更不是要降低毕业率,而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提起你们对感情的重视,学会用心去爱一个人。” “要知道,不管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全都不是坐在井里等天上掉下来的,它们都需要用心去经营,出现问题趁早维修,而不是丢在一边不予理会,甚至另外换个爱人重新开始,治标不治本。” “现在这个社会,风气太浮躁,快餐爱情太多,大多数情侣凑在一起,只是为了将就过日子,婚姻满意度太低啦。” “很多人已经丧失了爱一个人的能力,享受单身的暧昧,一谈到恋爱结婚就退避三舍,宁可收养孤儿、提前预定养老院,国家生育率降低,人口老龄化增加,年轻人越来越少,社会生产力低下,这种‘老无所依’的情况只能靠劳保部门来养,这将是一笔非常庞大的花销。” “为了解决人口老龄化难题,我国只有出台鼓励生育政策,靠掏空财税、福利部门来鼓励生育,而对婚姻缺乏激情的年轻人们不一定会予以配合,这注定是一条动荡不安的长途。这是相当可怕的事情!在此过程中,人类说不定熬不过去,就此灭绝了……” “总而言之,你们现在不好好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将来人类要是灭绝了,就是你们惹的祸!” 言萝:“……” 宋朝辞:“……” 老师,您这多米诺骨牌效应,扯得也太远了点吧? “学校能教给你们的知识有限。书本上的内容,只要有脑子的人都能看懂,可这恋爱课程啊,不能流于形式,爱情啊,是需要用心经营才能毕业的。” 评委老师拍了拍似懂非懂的二人脑袋瓜,语重心长地道。 “下一次考核复试时间定为三个月后。去约会吧,两个幼稚鬼,好好体会。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老师的用心良苦。” 二人被赶出了教室,面面相觑。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言萝搔了搔头,她实在没想到考核内容这么偏门,防不胜防。 宋朝辞母胎单身二十三年,以往几年连参加考核的资格都没有,这回还是第一次参加恋爱必修课的考核,没能提前做好准备,事先跟言萝串通。 “就听老师的。”他想了想,“去约会吧。” 约会,需要做些什么? 两个新手研究了半天恋爱书籍,决定走正常模式。 吃饭、逛街、看电影。 吃饭时。 “你饿死鬼投胎?”宋朝辞瞪着面前风卷残云的言萝,他才刚伸出筷子,他最想吃的那盘铁板蒜牛舌就见底了。 言萝头也不抬,一边拼命往嘴里塞吃的,一边得意洋洋地用含糊的声音说道:“想吃?各凭本事!” 宋朝辞发誓,这一瞬间,他真的很想端起盘子扣在这女人脑袋上! “麻烦你,这些菜全部打包一份新的。”宋朝辞不跟她一般见识,抬手招来服务生。 服务生刚拿着打包盒过来,言萝欺负宋朝辞腿脚不便,起身抢过打包盒,朝宋朝辞挑衅地挤了挤眼珠子,“啪嗒啪嗒”跑掉了。 “宋公子,我代表叔叔婶婶表姐谢谢你哟!” 气、炸! 逛街。 “这个、这个、这个,我喜欢。”言萝看到什么都想要。 “喜欢就买。”宋公子一脸淡定。 “宋朝辞,你说是砖红色好看,还是焦糖色好看?” “喜欢就全部买下来。” “也对。小学生才做选择题,我两件都要。”言萝二话不说,冲进店里把东西包装好,回头捅了捅宋公子的胳肢窝,“付钱。” 宋朝辞:“……” 在导购小姐期待的目光下,他认命地掏出黑卡递过去。 这还不算完。 刷完卡,一扭头,却看到言萝将所有的包装袋全挂在他的轮椅上,任由他艰难地推着走,宋朝辞又一次气炸了。 “阎、罗、王!” 她虐\/\/待残疾人! 看电影。 电影一开场,言萝总是有很多的话要说。 “凶手肯定是摄影师。” “欸,注意看这个小女孩,她是幕后boss。” “后面有反转,其实主角也是个杀手,扮猪吃老虎呢。” 基于先入为主的念头,宋朝辞总会特别注意她所点破的那几个,观影效果大打折扣。 宋朝辞面无表情地问:“你知道‘剧透一时爽’的后一句是什么吗?” 言萝无辜地眨巴眨巴眼。 最可气的是,结局每次都会被这个女人说中! 宋朝辞当然不觉得言萝眼光能毒成这样,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言萝老老实实回答:“哦,你买票的时候,我上网搜了一下剧情介绍和影评。” 宋朝辞:“……” 他真应该喊家庭医生来,将这女人的臭嘴缝上! 三个月时间,就这么吵吵嚷嚷地过去了。 恋爱必修课复试现场。 教室一。 “我去隔壁教室辅助你考核,加油!宋公子,我看好你哟!” 言萝回头给宋朝辞打气,临走前还笑眯眯地在他大\/\/腿上摸了一把。 这无耻的举动,气红了宋朝辞的脸。 “哎呀,大\/\/腿还是这么结实,挺好,平时注意多按摩,不然肌肉会萎\/\/缩的。” 宋朝辞:“……闭嘴。” 言萝恶趣味地挤了挤眼珠子,“我走啦,不要太想我。” 主考官捋着八字胡直笑,“小两口最近感情培养得还不错嘛。” 面对评委老师们戏谑的眼神,宋朝辞的脸红得不可思议。 说实话,他对这次考核不抱希望。 这三个月的接触,完全颠覆了他对言萝的认识,这丫简直就是老天爷派来折腾他的恶魔! “考生,你见过你女朋友言萝的家人吗?他们对你是否满意?” “没见过,只通过几次电话,似乎是满意的。”宋朝辞一副破罐破摔的态度,忍无可忍地告起了黑状。“阎罗王经常从我这里敲诈吃的穿的送给她叔叔婶婶表姐。” “‘阎罗王’是指……” 宋朝辞不情不愿地道:“言萝。” “这是你们之间的爱称吗?”评委老师笑了起来,“所以你是凭借礼物攻势打进了她家里?” 爱称个鬼! “我没想过这些。”宋朝辞犹自愤愤不平,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她拿走了我的黑卡,到处给她叔叔婶婶表姐刷礼物。也不见给我刷一份,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第二十六章 表妹不暴躁(二十五) 评委老师忍住笑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哦?那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 “只要是好吃的,她都喜欢。”宋朝辞积攒了三个月的怒气终于有了发泄的途径,“她就是一只巨大的人形饕餮!” 教室二。 “辅助者,你男友宋朝辞最讨厌吃什么食物?” 言萝甜甜蜜蜜地说道:“只要是我喜欢吃的,他都讨厌吃。” 评委老师愣住了,“为什么?你们感情不好吗?” “不,老师您弄错了。”言萝适时“娇羞”地低下头,“只要是我喜欢吃的东西,他都会说自己不喜欢,特意留给我吃。” “哦,这样啊。”评委老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只不过,这个木头脑袋还没发现呢,我喜欢吃的东西,‘恰巧’也全都是他讨厌吃的东西。”言萝笑得更甜蜜更灿烂了。 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狗粮的评委:“……” 两方评委一合计,彼此神情都有些微妙。 评委一:“这两人加起来绝对不超过三岁,绝对是在虐狗,对不对?” 评委二:“姓宋的小子口嫌体正直,傲娇式虐狗。” 评委三:“姓赵的姑娘热情似火,实力宠夫式虐狗。” 主考官:“冷冷的狗粮在我脸上胡乱地拍……” 评委团把宋三岁和赵三岁虐狗二人组叫过来,一锤定音。 “经过评委团合议,考生宋朝辞本次考核结果为——” 话到这里,故意吊人胃口似的,停住了。 言萝朝宋朝辞充满自信地一笑,宋朝辞像是被狗啃了一样,嫌弃地别过脸。 “合格!” 一声惊雷炸下来,宋朝辞懵了。 主考官笑容满面地道:“很高兴你们二位拥有超强的爱人能力,对待感情态度诚挚,互相关心,互相体谅,生活也很有情趣。希望在不久以后,可以收到你们俩的喜讯。” 欸? 拿到恋爱必修课合格的成绩单走出教室时,宋朝辞依然有种不真实感。 他……毕业了? “老师。”他纠结许久,终于还是私下找了主考官,“我有个疑问,您为什么……” “你是想问,你跟赵言萝明明是在演戏,为什么我还会认定你恋爱必修课合格?” 宋朝辞有些惊讶,“老师,您怎么会知道的?” “很多人都说,你为人太过孤僻傲慢,瞧不起人。但老师知道,你只是缺少人情味,骨子里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很少有情绪大起大落的时候。往好里说,叫做‘云淡风轻’,往坏里说,叫做‘冷漠无情’。” 主考官扶了扶眼镜,面容里透露出一股看透世事的睿智。 “可自从你跟你的‘阎罗王’相处之后,你的生活里,才出现了不同的色彩,积极乐观,朝气蓬勃。你会因为她欺负你而火冒三丈,也会因为你欺负到她而开怀大笑,情绪鲜明生动,才真正有了凡尘俗世的‘人情味’。而且,这种感觉,只有她能够带给你。” 宋朝辞想起他住院的那段时间。 阎罗王在的时候,他经常生气,每时每刻都在克制着掐死这个女人的冲动。 可当阎罗王一走,他却又觉得索然无味,就好像一个被抽空生机的老人,对这个世界提不起半点兴趣来。 宋朝辞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主考官意味深长地冲宋朝辞一笑,“有的东西啊,早就已经悄悄萌生了,它就偷偷藏在你心里,等着你慢慢去挖掘。” …… 言萝在辅助宋公子进行恋爱必修课备考的这三个月里,没有放弃给渣男主马豪添上一把热烘烘的柴火。 当日,马豪离开小树林之后,言萝突然抓起宋公子的手,干净利落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宋公子当时就惊呆了。 “你……你疯了?”宋朝辞眉头紧锁,颤着手指想去抚她的面颊,却被她笑嘻嘻地避开。“车祸的事情,我真的没怪你。” 敢情这木头还以为她是在自责呢! “这叫na。”言萝一本正经地回答。 随后,趁着巴掌印还没消下去,言萝顶着一脸红肿,以最快的速度打车去找赵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马豪对自己动粗的事情,顺带把她偷录的那段录音也拿了出来。 赵母气愤地向赵香附求证,赵香附红着眼圈沉默以对,从侧面印证了言萝的说法。 人证物证俱在,马豪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 自此,赵父赵母坚决要求赵香附与马豪分手。 马豪当然不肯放弃赵家这棵好乘凉的大树,用尽一切手段对赵香附重新展开追求,各种认错求饶辩解,将一切责任推到言萝头上。 软弱的赵香附犹豫不决。 在一次次“无意间”听见马豪打给言萝的辱骂恐吓电话之后,赵香附终于下定决心,给马豪发了一条分手短信。 短信发出去头几天,马豪彻夜守在赵家门口,被赵母叫来的小区保安拖走好多回,可过不到几个小时,他总能重新出现在楼下。 赵香附去上课,他远远跟在后面。 赵香附去吃饭,他就在窗口深情地凝视着她。 赵香附心不在焉地过马路差点被自行车撞到,也是他突然冒出来救下的。 时间一长,赵香附的心,又开始摇摆了。 言萝将一切看在眼里,摸了摸下巴。 苦情虐文女主的通病,好了伤疤忘了疼。无论渣男主做了多恶劣的错事,她们总能为自己的男人找出各式各样可以被原谅的借口。 看来,她得实施nb了。 几天之后,马豪毫无预兆地不再纠缠赵香附了。 赵香附的目光掠过空荡荡的身后,心情难免失落。 他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下下呢? 与此同时,校园里也开始盛传,金融系两年半前毕业的马豪学长,勾搭上了隔壁市北城的千金大小姐,两人正打得火热。 赵香附隐隐的期待,终于落了空。 果然。 狗改不了吃\/\/屎。 她怎么会幻想着,马豪会悔改呢? 就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了三个月。 直到某天,赵香附路过书房,听到赵母在跟赵父闲聊。 “幸亏香香跟那个谁已经分手了,要不然啊,我们赵家搞不好就出了个杀人犯女婿,多丢人哪。” 赵香附猛地推开门,拔高声调质问道:“爸,妈,你们说谁是杀人犯?” 第二十七章 表妹不暴躁(二十六) 马豪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判处十八年有期徒刑,目前正蹲在南城市监狱。 用以定罪的关键性证据,是一把古朴的青铜断剑。 公安机关在剑槽里提取到了受害人的血渍,还在剑把上发现了几枚指纹,确认其主人是马豪。 邻居们证实,曾听到马豪跟人大声打电话,宣扬自己杀了那几名死者替女朋友报仇。 警方也在马豪的手机里,找到了他发给女友的短信,隐射自己杀人的壮举。 按照常理来说,警方是会找赵香附来核实情况的,但或许是基于赵母在施压,这条导火索压下去了。 赵香附得知马豪的情况后,时常去探监。 隔着栏杆,她一手拿着话筒,一手贴在玻璃幕墙上,愧疚地望着玻璃后的马豪,郑重地说道:“你不要灰心,事情总有转机的,我会救你的,我替你请最好的律师,我会说服我爸爸替你疏通关系。” 多日的牢狱之灾,使得马豪的意气奋发早就消磨光了。 他剃了光头,胡子拉渣,面容憔悴,颓然地望着赵香附,没有说话。 “我会救你,我会救你的……”赵香附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哽咽嘶哑,“你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我知道你对我一片真心,是我以前太傻太作,辜负了你。” “案子已经判下来了,你能改变什么?” 马豪终于开口,苦笑着说出第一句话。 赵香附在来之前已经咨询过律师,急忙道:“我们可以申请再审,律师说了,说不定可以减轻你的刑罚。” “减轻?”马豪的反应终于激动起来,“人不是我杀的!凭什么只能‘减轻’?我是无辜的,我没有罪!那把剑根本不是我的!我发誓我从来没有碰过,肯定是有人在搞鬼!” 身后的狱警一见他失态,立即冲上来把人按住。 赵香附只当马豪还在嘴硬,抹了一把泪,抽抽噎噎地说道:“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是赵言萝,肯定是赵言萝!”马豪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声嚷嚷。 赵香附一愣神的工夫,他已经被带下去了。 带着满腹疑惑,赵香附开始找私家侦探调查这件事的始末。 案发时,马豪没有不在场证明。 有监控录像表明,他曾在案发时去过现场,与几名被害人产生过争执。 古怪的凶器上有被害人的血渍和马豪的指纹。 赵香附得到的线索,正是检察院用以指控马豪杀人的那些,所有证据都指向唯一一个答案:凶手就是马豪。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不知为何,赵香附下意识地调查起表妹言萝来。 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正是她开着赵父的车,不小心发生追尾的第二天。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撞死了人,害怕得要命,是言萝主动背锅,替她处理这起交通事故。 那几天,赵香附没有见过言萝。 后来的事态发展,赵香附没有再去关注,只是听言萝的,从赵母那里弄了200多万,经言萝的手赔偿给了对方。 赵香附在调查中,发现了一个很不起眼的细节。 交通肇事后的第二天晚上,赵父的车子曾在距离案发现场不远处的小巷子里被人拍下了牌照。 过了大概三十分钟左右,马豪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五分钟后,赵父的车子驶离。 根据私家侦探的情报,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是个职业代驾,那天雇他的是一个笑容温和的年轻女孩子,他开着这辆车将人从医院接到小巷子里,女孩子下车待了不到四十分钟就回来,让他把车子开回医院去。 回程路上,女孩子问了代驾师傅一个很诡异的问题。 “你知道,什么东西才能够制裁黑暗么?” 代驾师傅很莫名其妙。 他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女雇主,开玩笑般回答:“光明?” “不。”女雇主微微一笑,眼神凛冽,“是更晦涩的黑暗。” 真正能够制裁黑暗的,只有更为晦涩的黑暗。 私家侦探拿着言萝的照片给代驾师傅辨认,代驾师傅认出这正是雇她的人。 看完全部调查结果,赵香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她突然想起来,那天她差点受到欺负,言萝一个人打跑了那几个小混混。 言萝,从来不是一个娇弱乖巧的女孩。 最终赵香附没能沉得住气,拿着这堆证据,丢到言萝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很慢很慢地问:“你去过案发现场,对吗?” 言萝没有否认。 “你去那儿干什么?你有没有看见马豪?人真的是他杀的吗?”赵香附一迭声地问。 “不是。”言萝眼神有点儿奇怪,下巴微微抬起,神情颇为自得,“那个弱鸡,只在女人面前才横得起来。一遇到肌肉发达的男人,他就老实得跟兔儿爷似的。” 藏在心头的答案七上八下,呼之欲出。 “那……是……”赵香附艰涩地动了动唇,声音低不可闻,“你?” 言萝爽快地认了下来,“当然!” 赵香附呆住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知不知道,马豪因为这件事被抓去坐牢了?”片刻后,赵香附去拉言萝的胳膊,“快,快跟我自首,把他换出来。” 言萝站那没动。 赵香附扭头催促道:“快点啊!你怎么能让无辜的人替你的罪行背锅!” “表姐,你到底是在心疼‘无辜的人’,还是在心疼‘马豪’这个人?” “那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一样了。表姐,你好好回忆,马豪他对你都做了些混账事,他当真无辜吗?” 言萝不肯配合,赵香附怒不可遏,高声道:“那些都过去了!人既然是你杀的,你怎么好意思让别人给你顶罪?” “咦,是我吗?” 言萝歪头做沉思状。 “表姐,你再想想,当初是我故意设计让他顶罪的吗?明明是他自己不要脸,截胡抢我人头,所以我就想啊,既然他这么喜欢抢功劳,那就让给他咯,同样的,藏在功劳后的隐患,也自然得由他来承受,这有什么问题?” 赵香附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当初,一开始的确是马豪在有意误导她。 只是,他忘了,谎话说上一百次,也就成了真的。 周围所有人都在坚定地说:是的,人真的是他杀的,他亲口承认的呢。 最终,这些东西成为了指证他杀人的关键证据。 第二十八章 表妹不暴躁(二十七) “不对,不对!”赵香附连连摇头,后退了几步,身体撞在门框上,摇摇欲坠,“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你无权随意终结别人的人生,那可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是吗?那么,表姐你以为凶手是马豪的时候,怎么不去对他说‘那可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这句话呢?敢情你以为他切的是萝卜丝儿?” 言萝的笑容亲切极了。 赵香附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口发冷。 “表姐,双标也不带这么玩儿的。” “不……不管怎么说,马豪是无辜的。”赵香附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反复地强调道,“他没有做错什么,他不应该受罚。” 在所谓的姐妹和男人之间,取舍立见。 “这么说来,表姐觉得,该受罚的人是我?”言萝努了努下巴。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赵香附看到自己腕上系着一根红绳。 红绳款式很普通,中央坠着一枚小小的银色小剑。 这东西……怎么来的? 她为什么完全没有印象? “你真的认为,马豪无辜么?哪怕他对你的惨境视而不见,事后又来挖苦你还不如陪酒女干净;哪怕他处心积虑骗走你家的财产,设计害你父亲入狱,逼死你母亲;哪怕他用着你家的钱,在外面养一堆小三小四小五,最后把你推下八十八层的高楼,令你惨死……” 随着言萝的提示,赵香附的神情也跟着恍惚起来。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以及,不一样的马豪。 她哭着求他放过爸爸,他神情漠然,无动于衷。 她歇斯底里地拍着酒店的房门,门内一声响过一声的暧昧呻\/\/吟仿佛在嘲笑她的可悲。 她和他站在天台上进行最后的谈判,吵到彼此用尽耐心,他突然将她往后一推。 她的生命,就此结束。 不甘心吗? 自然是不甘的。 怨恨吗? 自然是怨恨的。 她徘徊在人间,迟迟不肯踏上轮回的路。 她没日没夜地痛哭,眼泪化作一滩滩血水,令天地失色,雷声轰鸣。 终于,她的怨她的恨,召来了守护神。 “如果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你希望做什么?” “我希望,我可以不再受那个男人的哄骗,不再被他利用、糟践,一辈子就守着爸爸妈妈,幸福快乐地过一生。” 言萝朝赵香附伸出了手,“这些,你都忘了吗?” 不,不! 赵香附清醒过来,使劲想把手上的红绳往下摘,但无论她怎么摘都摘不下来,这东西就跟长进她肉里一般,她越扯,红绳就系得越紧。 “你对我做了什么?!”赵香附惊声尖叫道。 她不愿意相信,她所爱的男人,是这么一个两面三刀的渣男。 她更不愿意相信,刚刚她所看到的那个可悲的女人,就是她自己! 真可笑,这世上哪有什么轮回,哪有什么重生,哪有什么守护神? 假的,都是假的! 一定……一定是赵言萝对她动了什么手脚! “事到临头,你还不愿意相信吗?如果不是因为契约精神,你以为谁想管你的破事?”言萝歪着头,叹息道,“你不会以为,我真是你什么远房表妹吧?” 不可能,不可能! 赵香附跌跌撞撞地跑掉了。 她不知道她应该去哪儿。 看到爸爸,她就想起爸爸被捕入狱的情形。 看到妈妈,她就想起妈妈在病床\/\/上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看到她自己,她就想起那个歇斯底里的怨鬼。 不知不觉中,赵香附乘车来到了老家。 凭借着记忆中的路,她找到了一户人家。 “您好,是二伯家吗?我是香香,赵香附。” 一名看着有几分眼熟的大婶从门里走出来。 “啊呀,是香香吧?几年没见,成大姑娘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赵香附开门见山地问:“婶儿,我想问问,二伯家是不是有个女儿?” “有啊。”大婶爽快地回答,“这也是个苦命的,就头几年,他们父女俩去镇子里赶集,遇到山路塌方,那一车人啊,全部掉下山崖了。” 热情的大婶指着某一处陡峭的地势说道。 “喏,那就地方,就是他们的埋骨乡。” 赵香附咬了咬唇,离开村子,打了个电话给赵父,提起这件事。 不管她怎么解释,怎么发誓,赵父就是不相信。 “不可能。”赵父一口咬定言萝是自己侄女儿,“我亲眼看着她长大的,假不了。” 赵香附又打电话给赵母说这事。 奇怪的是,赵母跟赵父想法一致。 “您又没见过表妹,怎么知道言萝就是我亲表妹?”赵香附急了。 “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她是我侄女儿。”赵母肯定地道,“打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我就认定了这个侄女儿。” 赵香附心一沉。 二老这被洗脑了一样的认同感,令她极为不安。 某种可怕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急剧发酵。 赵香附连夜乘车赶回了南城,软磨硬泡着赵母打点好关系,给她破例争取到了一次探监的机会。 “你的事情,我都弄清楚了,是言萝搞的鬼,人是她杀的,她心思太歹毒了。”赵香附对着玻璃幕墙后的马豪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待会约她出来见面,把她承认设计害你的那些话录下来交给警方,替你洗脱冤屈。” 马豪用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看着她,没有说话。 长期的牢狱生活,彻底击垮了他。 世界到底有多黑暗,长期站在阳光底下的人,是瞧不见的。 马豪消沉地垂下眼皮。 赵香附不知道的是,他几个月前因威胁恐吓赵言萝一事彻底触怒了宋家,日子并不好过。 宋家甚至不用亲自出手,只须放一句话出来,就有各路牛鬼蛇神无缘无故冒出来针对他。 此时,马豪待在里边反而是最安全的,这一点他不想承认都不行。 “马豪,你别这样。”赵香附垂头,拿手背抹了一把泪,“我真的很爱你,我知道,你同样也很爱我。” 赵香附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言萝那个可怕的女人,她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她居然说,在小巷子的那天晚上,其实你就在家里,在窗口眼睁睁看着我经历的一切。她还说,你根本不爱我,你图谋的是我爸的家产……哈,她以为我会信,我又不傻,我怎么可能……” 马豪突然插话:“是真的。” 第二十九章 表妹不暴躁(二十八) “我怎么可能……”赵香附一愣,后知后觉地问,“你、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赵言萝说的,都是真的。” 死寂。 赵香附握着话筒,眼底的泪花转了转,迟迟未能流下来。 “我之所以能容忍你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千金大小姐这么久,那是因为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挤入有钱人的圈子,得到你家的公司、豪车、高档住宅。” 赵香附慌乱地伸出手,下意识地想去抱他,却被挡在二人之间的玻璃幕墙所阻拦。 “马豪,你在说什么?是不是、是不是言萝她跟你说了什么?” “说句实在话,从头到尾,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你在我心目中,就是一张闪闪发光的钞票。”马豪嘲讽地笑了笑,“谁会拒绝一张钞票呢?更何况,还是主动贴过来的那种。我不用付出任何成本,只须虚情假意地说上几句情话,你就会把你所拥有的一切全部献给我。” 赵香附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泪水肆意地涌\/\/出。 或许因为天降横祸,让马豪意识到他越反抗就死得越快。 或许因为恐惧于宋家对付自己的狠毒手段。 或许因为马豪心里到底还存留着一丝丝的良\/\/知。 他忽然不愿意再欺骗面前这个女人了。 他之所以能有今天的遭遇,就是因为他招惹了赵香附,但他现在只想保命,想保命就必须远离赵香附。 “我看见你这张哭哭啼啼的脸就犯恶心。赵香附,算我求你,以后你别再来了。”马豪霍然起身。“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喜欢。” 赵香附魂不守舍地走出了监狱大门。 门卫室正有人在登记出入记录,她无意间瞥了一眼,随后为之一怔。 在她登记的名字上方,间隔着几行的距离,记录着一个眼熟的名字。 赵言萝。 赵言萝……赵言萝! 在她来探监之前,言萝见过马豪! 所以,马豪才会说出那么难听的话来! 赵香附不由攥紧了拳头。 为什么,为什么言萝害了马豪还不够,非要来拆散他们俩? 哪怕她真的是什么守护神,可是,可是马豪上辈子渣,不代表他这辈子也会一直渣到底啊! 赵香附满怀愤怒地去找言萝对峙。 回家路上,她先打了父母的电话,问清楚言萝在哪,随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她想把马豪救出来。 人不是他杀的,他不应该被人嫁祸帮人顶罪。 即便,即便真是他杀的,那也是为了替她报仇,她更加无法坐视不理。 赵父赵母沉默了很久。 半晌,电话那头响起了赵父的话。 “香香,说实话,爸爸很不喜欢这个马豪,他眼神飘忽,心术不正。”赵父叹了口气,“但是,你是我们最疼爱的女儿,你有所要求,爸爸妈妈一定会全力支持你,哪怕将全部家产赔进去,能换来你一笑,爸爸妈妈也心甘情愿。” 赵母在旁边补充道:“要是能够通过这件事,让马豪诚心悔过,真心真意地对你好,我们就更开心了。” 赵香附的眼眶,蓦地湿\/\/润了。 “爸、妈,谢谢你们。” 赵香附在离家不远的商场堵到了言萝。 准确地说,是言萝跟宋朝辞。 赵香附忍不住多看了宋朝辞几眼。 宋朝辞刚坐上轮椅时,脸上没有特别的情绪,大家都以为他只是腿脚受了一点小伤。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发现他依然轮椅、拐杖不离身,都在议论这位宋学长是不是残废了。 而唯一能够近宋朝辞身的女人言萝,也因此成为了众人打探的焦点。 就连赵香附也曾八卦地问过几嘴,言萝回答得模棱两可。 时过境迁,赵香附不由开始怀疑,言萝接近宋朝辞,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赵香附实在很好奇,宋学长他…… 他知道言萝有多邪恶多狠毒吗? 赵香附还没来得及质问言萝,言萝率先把宋朝辞推进一家临街的咖啡馆,把他扶到座位上,收走轮椅跟拐杖,断了他自己跑过来偷听的路。 宋朝辞气得搁那挠桌,显然言萝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叔叔婶婶刚打电话跟我说过这事。” 做完这些,言萝走到僻静处,丢出一句话,直接堵上了赵香附的嘴。 “如果你喜欢犯贱,愿意搭上自己全家,去救搞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一命,重蹈家破人亡的历史,我不拦你。” 言萝斜着眼,唇角微微勾起,神情有些散漫。 赵香附很受不了言萝的眼神,这让她坐立不安,真的觉得自己身上贴了一个“大大的贱”字。 “我不是要救他,我只是不想冤枉别人。” 过了好半天,她才弱弱地辩驳,兴师问罪的气势早跑光了。 “拉几把倒吧你,我就不信,如果真是马豪干的,你能眼睁睁看着他受罪。” 赵香附无法反驳。 言萝嗤笑道:“所以说,你做这些,只是想帮马豪脱罪而已,少拿什么公平正义说事,拿大帽子压人,显得自己有多伟大似的。” 赵香附气急了,声音拔高了两个度,“为什么你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难道做错事的人不是你吗?!” “我做错了什么?” 言萝歪了歪头,看向咖啡馆里的宋朝辞。 显然,他很不甘心被故意丢下,正艰难地连人带椅子往门口凑。 有好心的服务生上前想帮忙,都被他抬手拒绝了。 望见言萝看过去的视线,他回以恶狠狠的一眼。 言萝挑眉,冲他一笑。 “他们该死。” 赵香附坚持道:“他们该不该死是由法律说了算的。不管出于什么动机,你随便杀人就是不对。”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言萝收回视线,语气冷冽,“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奸杀了十一个女人,其中包括一名八十岁的老奶奶。” 赵香附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还抢劫了四个老人,其中三个被杀害,剩下一个算命好的,成植物人了。” 言萝哼了一声。 “如果我不动手,在今后的几十年里,又会多出六十一个受害者,六十一个!” “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不可以这么做,没有人可以越过法律的角度惩恶扬善。”赵香附反驳道,“你可以报案,让警方将他们绳之以法啊。” “你认为法律是万能的?侦查手段在进步,犯罪手法也同样在进步,我们耽误的每一秒,都有可能出现下一个牺牲品。” 言萝笑得更讽刺了。 “就算真的抓到了人,那又怎么样?抓到了就一定会控诉吗?控诉就一定会判刑吗?判刑之后,关个十几年放出来,你敢断定他们不会继续祸害更多人?” 在这个世界,戾气重的人太多,而犯罪的成本,则太低太低了。 被孤立就干掉舍友,离婚就拿刀砍老婆,厌世就开车去幼儿园门口撞素不相识的小孩子…… 这类人,活着简直浪费资源。 他们每多呼吸一口空气,都意味着可能又要多添一条无辜的人命。 言萝的想法当然简单,而且粗暴。 既然有捷径可以走,她为什么不能从根源上截断罪恶之源? 第三十章 表妹不暴躁(二十九) “赵香附,我问你……” “如果你是一名非电路集中控制、需要人工转换道岔的火车司机,恰巧刹车失灵,前方有左右两条轨道,左边那条轨道上有五个人,而右边那条轨道上只有一个人。” “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第一,往左开,你会撞死这五个人,而救下右轨道的一个人。第二,往右开,你会撞死这一个人,而救下左轨道的五个人。” 言萝看似温顺无害地笑了笑,这副模样令赵香附毛骨悚然。 “你选哪一个?” 赵香附没有回答,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愿意救这四个坏人,还是愿意救这六十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如果这些受害人里,有你的亲人、你的朋友呢?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言萝笑得更讽刺了。 “我猜,你会选择第三种,强行将货车驶离轨道,哪怕你这么做,很可能会让整车人陪你一起送命。在你看来,车上这几百上千号人不是你直接撞的,他们死于‘意外’,你手上干干净净,心里坦坦荡荡,不用背负任何责任。” 关键时刻不能做出取舍,犹豫不决,只会惹出更多的麻烦。 “赵香附,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别人?” 赵香附被这一连串的逼问惹毛了,反驳道:“你这个刽子手,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不是你先给我扣道德的大帽子吗?怎么,你扣得,我就不能反扣回去?” 言萝烦躁地揪了揪头发。 天知道她究竟有多想搞死这双标狗。 “哦对了,或许,我应该让你看一看你前世是怎么被这四个人欺辱的,好教你从卫道士的神坛上走下来,站在受害人的角度,好好想一想他们究竟该不该死?” 言萝废话这么多怼赵香附,权当发泄。 否则别人还以为她心虚,自个憋屈个半死,压抑成了神经病,脾气一上来,直接把女主给弄死了,到时候没法跟破系统交差。 妈蛋,想完成个任务,怎么就这么难! 【好!】 系统四不像兽在旁边喝彩。 它早就搬出小板凳,津津有味地一边嗑瓜子,一边观赏这场精彩的姐妹撕逼表演。 【守护神老姐,控制一下你的暴脾气,千万别上手啊。】四不像兽凑完了热闹,终于记起尽一下职责,给言萝提了个醒。 它想起言萝那爱与正义的双杀一脚,补充道:【上脚也不行。】 “我可以拔剑么?”言萝认真脸。 【……那就更不行了!】四不像兽跳了起来,【你的积分是-!负的!照这个速度扣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会被丢肉啥文里。】 言萝平淡地“哦”了一声,不以为然。 【就是不停地给你喂春\/\/药,让你每天被男一男二男三男四男五轮流压,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那种惩罚位面。】四不像兽呲着大板牙威胁道。 “……”言萝笑容和善,“你再说一遍。” 四不像兽火速搬着小板凳躲回虚空之门。 这会子,赵香附终于回过神来了。 “你说那四个人有案底,以后也会继续犯案,没有任何证据,谁知道是真是假?你觉得你在伸张正义是吗?你有没有想过,你自作主张非法剥夺他人生命,会给他们的家人带来多大的伤害?” “他们作案的时候,难道就考虑受害者家人的感受了?赵香附,你可真有意思。” 言萝似笑非笑。 她从不标榜自己有多高尚。 可是,她凭什么容忍一个没比自己高尚到哪里去的人来指责自己? “我言萝所行之事,全凭喜怒,无所谓什么正义不正义。天下是非善恶本就一体,没有真正的善,也不会存在毫无缘由的恶。何谓正义,何以不可,何人来断?你么?” 赵香附涨红了脸,仍旧据理力争。 “当然是由法律说了算呀!我也是受害者之一,可我觉得,他们或许有罪,但不一定至死。你随意剥夺他人生命,不审不问不听辩解直接动私刑,这是不尊重法律、轻视人权的表现。” “哦,你是被强未遂的受害者,因为你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所以你就可以代替其他受害人原谅加害者,放纵加害者继续作恶?这是什么逻辑?” 言萝嗤笑。 “如果他们已遂了呢?你还能想当然地原谅他们么?” 站着说话不腰疼。 针没扎到身上来,人们是不会感觉到疼的。 什么叫做感同身受? 没有身受,何来感同! 很多人在受了委屈时,现实中不敢反抗,怂如包子,只能在互联网上匿名吐槽求安慰。 他们不明白,通过自揭伤疤的方式来求安慰求认同,是世上最没意义的行为。 因为,没经历过的人,不能理解你的痛苦,只会觉得你矫情。 正在经历着的人,互相宣泄互相抱怨,各自抱着一堆负能量失眠。 而经历过的人,虽则懂得这种痛苦,却因为时过境迁,回想往事,反而更多的是自嘲,风轻云淡地开导着:你不过一时钻了牛角尖,等你走出来,你会发现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破事。 那么,问题解决了吗? 没有。 人们以后看到你,只会想起你那些丑陋不堪的伤疤。 在某些时候,这些伤疤,甚至会成为他们取笑你、攻击你的道具。 而赵香附,正属于第三者。 她前世曾经经历过,但却忘得一干二净。 她今生没有来得及经历这些痛苦,就被言萝救下了。 正因为如此,赵香附才能够轻描淡写地提起这件事。 她自诩为受害者,却不能真正理解受害者想要将坏人碎尸万段的激愤心情。 没有身受,自然就不存在所谓的“感同”。 “你不要转移话题,我说你轻视人权,你还不承认吗?”赵香附非跟言萝杠上了。 “修道一途,强者为尊,你跟我讲人权?”言萝觉得很好笑,“好吧,入乡随俗,既然你要扯人权,我陪你扯两句。很抱歉,在我眼里,能称之为‘人’的人,才拥有人权,而死于我手的这些人,只配称之为‘畜生’,畜生是不配拥有人权的。” 言萝忽然就想,如果把眼前的人换成前世被糟蹋的赵香附,她还能说出这番正义宣言来吗?她还会认为,这些人或许罪不至死吗? 不。 她只会觉得,他们死有余辜! 多么讽刺。 没有感同,何来身受。 第三十一章 表妹不暴躁(三十) “你……亏我把你当成姐妹,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赵香附听出了言萝口中的威胁之意,眼里蓄满了泪水,颤抖着指责道。“你算什么守护神,神哪有你这样恶毒的!” “赵香附啊赵香附,谁告诉你,‘守护神’等于‘神’了?我言萝呢,不过一名以杀入道的小剑修,杀戮是我的本性,也是我的天职。你想跟我说教?道行浅了些。” 言萝伸手,轻轻拍了拍赵香附的脸蛋。 “亲爱的女主大人,恭喜你跟女魔头订立了契约。可惜,为时已晚。” 她嘴上说得轻松,心里依然不得劲。 撕破脸,沉没成本实在太高了。 言萝耐心告罄,丢下赵香附,甩脸就走。 人都走到小区楼下了,言萝忽然拍了拍脑门。 咦,她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东西? 咖啡馆里,身残志坚的宋朝辞终于艰难地把自己连人带座椅挪至门外,定睛一看,只见商场角落里孤零零地躺着一张轮椅跟一副拐杖,言萝早已人去椅空。 宋公子顿时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阎、罗、王!” …… 南城监狱内。 澡堂。 “嚯,这新来的小白脸啊?” 正在洗澡的马豪,如往常一样受到了围观。 来的是个一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几个小弟众星拱月般将他围在中间。 这人马豪听说过,叫王哥,是个狠人,手下有好几条命案,这里有一半做了他小弟,还有一半则受到他跟他的小弟们欺负。 马豪还知道,王哥很快就会刑满出狱。 这个人,不好惹。 “瞧瞧这小子的皮肤,啧啧,真嫩啊,就跟女人一样。”王哥猥琐地吹了声口哨,用十分下\/\/流的目光打量马豪的身体。 马豪手一抖,手里的肥皂掉在了地上。 肥皂掉了,捡,还是不捡? “哇啊哦,掉了掉了!捡啊,捡啊!” 那帮小弟们就跟疯了似的瞎起哄。 马豪不是什么天真单纯的人,他当然知道这里头的含义。 他太弱了。 在这里,弱者如果不依附于强者,就只能沦为众人的玩具。 到底是当一个人的玩具,还是当一群人的玩具? 答案,显而易见。 马豪强忍恶心,捏紧拳头,慢慢地弯下了腰。 手指刚碰到肥皂,他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抱住了。 “果然很嫩。”王哥邪邪一笑,“就是不知道,里边味道怎么样。” 生不如死。 但是,能活着,总比死了强。 等成功攀上王哥这棵大树后,马豪仗着自己有几分新鲜感,强忍着后面的不适,对王哥吹起了枕边风。 “王哥,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他低声道,“对您来说,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您愿意帮忙,今晚我随你怎么弄都行。” 王哥听了,不以为然,“就你这点甜头,你认为够我出手的?” “等王哥什么时候想进来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帮我这个忙了。”马豪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在外面,想挣钱吃一口饭,必须和人点头哈腰,还得忍受别人的指指点点。而在这里,王哥,您,就是老大。” 马豪为此起了一个很别致的口号。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没过多久,王哥出狱。 果然跟马豪说的一样。 十几年,沧海桑田,他已经和社会脱节了,外头的生活方式、电子设备、习惯用语,他完全不懂。 他也没有任何生存技能。 王哥回了老家,乡邻各个紧闭门窗,跟他划清界限。 他的老婆早就跟人跑了。 孩子也早就改名换姓,远走他乡。王哥查到线索,过去偷偷看了一眼,儿子似乎过得很不错,正直又善良,没有受到他这个坏榜样的影响。 王哥没有打破儿子平静的生活,悄悄离开了。 他去社区报道,社区好心地给他安排了工作,在厂里,他手脚笨,受到不少人欺辱,大家总拿他的案底说事儿,他一瞪过去,那些人就嘻嘻哈哈地一哄而散,让他想找个人出气都找不到。 短短三个月,他换了三份工作,每一次都以被辞退而告终。 在这里,不会有人真正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王哥越想越觉得马豪的话有道理。 在外面,可不正是凤尾吗?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做回他的鸡头? 前呼后拥,大家都听他的,衣食住行有保障,每天有固定的娱乐休闲时间,派发的工作也有大把人抢着帮他做,他看上谁都可以直接上,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更不用刻意讨好谁。 他已经彻底腐烂了,外头的阳光,容不下他。 只有最深处的黑暗,才是他的归处。 按照马豪给的信息,王哥开着工厂的破面包车,很快找到了目标对象。 那是一个面容清丽的年轻女孩,脑后绑了个清爽的马尾,穿一条淡蓝色五分袖连衣裙,正推着一个坐着轮椅的漂亮男人在郊外吹风。 两人时不时交头接耳几句,男人面色铁青,女孩面上带着毫无愧疚感的讨好之色。 “好啦好啦,我发誓,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不管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一个大男人,气性怎么这么大?喏,买了你最喜欢喝的奶茶赔罪。” 男人咬牙切齿道:“你说说,你把我丢下多少次了?” “这个嘛,嘿嘿,嘿嘿嘿……”女孩干笑着将奶茶往男人手里塞,“快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男人捧着奶茶,低头猛吸一口,面上的怒容散了大半。 “好喝吧?”女孩殷勤地替他捏了捏肩,嘴里说出的话来却能气死人。“再好喝你也要克制一点儿,糖精吃多了,不仅容易得糖尿病,还容易长痘。” 她低头瞅了瞅男人光洁干净毫无瑕疵的俊脸,嫉妒得两眼发绿光。 “别以为你皮肤好就不会长痘。出来混,早晚要还的。” 她的鼻尖不经意间蹭到了他的脸颊,她的手指也不老实地迅速掐了一把他的腮肉,嬉皮笑脸地道:“真嫩啊!” 他喉头一滚,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面上浮起淡淡的红霞,薄唇微微咬着,潋滟眸光轻扫,像极了一个被流氓调戏的娇羞小姑娘。 第三十二章 表妹不暴躁(三十一) 躲在面包车里的王哥看呆了。 极……极品! 那张脸长得赏心悦目,比马豪更漂亮。 马豪吃多了软饭,略有些娘气,王哥看了就起邪火想压上去。 而眼前这男人,脸蛋漂亮归漂亮,纯情又傲娇,那气度却是攻气十足的,让人不由觉得对他生出邪念都是一种亵渎。 在里头待久了,王哥连看公猪都觉得有些蠢动,何况是这么一号精致的人物,当即就下定决心,把男人也抢过来好好亵渎亵渎。 王哥越看越满意。 可惜对方是个残废。 不过…… 残废就残废。 更省事,不是吗? 王哥猥琐地摸了摸下巴。 顺带把这个也带走,买一送一,这买卖,划算。 被盯上的二人组,当然是言萝、宋朝辞小俩口。 这段时间,言萝跟女主赵香附的关系降到了冰点,象征着契约的红绳隐隐灭灭,这是女主想要放弃守护神的征兆。 一旦契约女主放弃了守护神,守护神的任务则会默认失败,到时候言萝的积分又要跌爆了。 幸而,赵香附被言萝怼过一通后似乎也想开了,暂时断了牺牲全家救渣男马豪的念头。 至少,赵父赵母不用跟着受罪了。 言萝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子深呼吸,挤出一个完美的职场微笑,反复告诫自己一百遍:“表妹忍住,暴躁不好!非常不好!绝对不能再揍女主!” 身为拯救女主系统的守护神,由于言萝以前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挽袖子揍无脑奉行爱情至上原则的不争气女主,多次受到各位面女主的联名投诉,积分扣成了负数。 这回,千辛万苦才布好了一个完美局,又受了许多的鸟气,言萝当然不甘心再做赔本的生意。 言萝很知趣,知道赵香附正在气头上,干脆不去碍她的眼,打着“照顾残疾未婚夫”的幌子,成天跟宋朝辞腻歪在一起。 宋朝辞这人吧,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公子哥儿脾气,动不动就生气,矫情得很,老要她顺毛哄着。 这不,由于她一个小时前又粗心大意地把他遗忘在洗手间,宋公子他又发脾气了。 “早说了我跟你一起进去,谁让你不肯的。” “那……那是男厕!”宋朝辞红着脸瞪她,“你是女孩子,怎么能进男厕?” “多大点事啊,跟谁没看过一样。” 言萝不在意地挥挥手,宋朝辞面色一黑。 “你看过谁的?” “你的啊。”言萝随口道。“别说,还挺壮观的。” “……” 黑脸渐渐地再度转红。 宋朝辞唇角不受控制地勾起,又被他清咳了一声,强行压下。 “那……”宋朝辞突然侧头,宽厚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语气难得郑重地问,“言萝,你真的愿意,跟我进入一段柏拉图式的婚姻中么?” “啊?”言萝一呆。“这算不算求婚?” 宋朝辞收回手,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现在说起这件事过于仓促,对你也不公平。你要是不愿意……” 他顿了顿,没等到言萝的答复,神情略略一黯。 言萝松了一口气。 根据她这些年阅剧本无数的经历来看,下一句肯定是“就当我没说过这句话”。 她就说嘛,宋公子不是个喜欢强人所难的人。 却听宋朝辞语气骤然一冷。 “你要是不愿意,也已经迟了。” ……??? 宋朝辞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上一带。 “宋公子你的腿!可怜的轮椅,扛得住吗?” 言萝惨叫不已。 末了,对上宋朝辞面无表情的脸,她自个先笑场了,放松地将全身重量压下来。 “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你三条腿没感觉了,压一下应该也没事的吧,反正已经坏了。” “……” 宋公子很生气! 他紧紧箍着言萝的腰,迫使她坐在自己腿上,生平第一次意识到“不想举”跟“不能举”的区别,绷着脸强调道:“会好起来的。” 言萝敷衍地点点头,没诚意地附和道:“对对对,一定会好的,不然白瞎了这么好的外在条件。” 宋朝辞恼怒地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你别再丢下我。”他将脸埋在她颈间,嗓音轻柔,“再有下次,我不会原谅你。” 言萝摸了摸脖子,感觉怪怪的,赶紧从他身上跳下来,讪笑道:“嘿嘿,嘿嘿嘿嘿……宋公子,宋老哥,宋好汉,其实这也不能怨我,谁让你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存在感太低呢。” 宋朝辞危险地眯起了漂亮的眼眸,“再有下次,我会把你的腿打断,让你没法一个人出去浪。” 言萝没有半点受到恐吓的危机感,笑嘻嘻地道:“那多不合适啊。我是立志要做你双\/\/腿,哦不,三条腿的女人,我腿要是断了,还怎么做你的腿?” “我不介意打造一辆双人座的情侣轮椅。” “真的?那你打算弄个硬座呢,还是软座呢?”言萝暧昧地挑高了眉,习惯性地调戏宋大美人儿。“不过嘛,车友长得这么帅,就算是软座,我也认了。” “……” 脸皮薄的宋朝辞,耳朵尖瞬间红透。 两人如往常一样无聊地斗着嘴,言萝忽有所感,抬眼朝坐在破烂面包车里的王哥望过去。 只需要一眼,她就猜到了始末。 王哥那一头铮亮的光头,正是标准劳改犯造型。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八成是马豪忽悠过来想弄死她的。 果然,面包车毫无预兆地加速,方向盘一转,直直朝两人撞了过来。 言萝琢磨了一下,以自己过人的臂力,强行破开静止状态的汽车还好说,但想挡住急速行驶的汽车嘛,可能性似乎不是很大。 她下意识将宋朝辞的轮椅往墙角一推,本想追过去,可才迈出几步,言萝突然脚尖一转,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开什么玩笑,这人显然是奔着她来的。 宋公子已经够惨的了,她可不想再连累他搭上一条命,赔不起。 拉开一段安全距离后,言萝转身,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驾驶座上的王哥。 【守护神大人?】系统四不像兽吃惊地冒头,【杵那干啥呢?跑呀你倒是!友情提示,遭遇车祸天降男神搭救是女主拿的剧本,你一个守护神是绝对没有这个命的。】 言萝没理它,自言自语道:“我只是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 【啥事?】系统懵逼脸。 “除了沉没成本以外,世上还有机会成本和边际成本。” 第三十三章 表妹不暴躁(完) 对于“拯救虐文女主”的任务,一直以来,言萝的思维困囿于“沉没成本”。 “依我的脾气,对赵香附这种不争气的女主,早他妈揍到她单方解除契约了,大不了扣扣积分,换下一个位面继续做任务。你知道,为什么我还能够好脾气地跟她废话吗?” 言萝轻轻掰了掰手骨。 【……因为你积分负得太多?】 脾气好? 呵呵呵呵,四不像兽一点儿也不觉得她脾气好。 从言萝担任守护神以来,总共也就接了千把单吧,试问哪一对渣男贱女没被她修理过? 它就没见过不见血的位面好不好! 四不像兽绷着一张秃猫脸,严肃地提醒道:【言萝老姐,揍契约女主是违反《快穿系统安全保护法》的。】 言萝假装没听到,自说自话:“因为我在这次的任务里,花费的时间太多,付出的心思太多,相对的,放弃的成本也就越高。” 她不甘心失败。 即便和女主赵香附翻了脸,任务面临随时有可能失败的境况,她依然希望有一天赵香附能想清楚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远离前世害了全家的大渣男,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好好过小日子。 “就好比赵香附吧。她难道真的不知道马豪是个令人发指的渣男吗?” 未必。 可赵香附却偏执地替马豪圆谎,主动为他的渣找看上去合情合理的理由,竭力维护他绝世好男人的形象。 “她只是投入得太多,抽身的沉没成本太高,因此,宁可继续相信马豪会回心转意,让自己的付出得到应有的回报,以此证明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 【这么说,其实她也不算真被爱情这锅猪油蒙了心?】系统狐疑地问,【既然你理解她,为什么还想揍她?】 言萝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因为她愚蠢。” 对这种脑子不清醒的女主,就该来一记当头棒喝,说不定人还能变聪明点。 赵香附的心态,在心理学上称之为“confirmation bias”(确认偏误),每个人都会有,或多或少而已。 无所谓对与错。 追根究底,就仨字:不甘心。 位面女主赵香附,不过是一个活在象牙塔里渴望完美爱情的女人。 “为了挽回沉没成本,而将机会成本和边际成本全部搭进去,真的值吗?” 断舍离才是真智慧。 到底是死在现在,还是活在未来? 言萝摸了摸下巴,忽然沾沾自喜地问:“系统君啊,你有没有觉得,你老姐我很有当哲学家的潜质?” 【……???言萝老姐,你别搞事。】系统四不像兽翻了个白眼。【守护神,你的意识很活跃没错,但容我提醒你一句,面包车已经朝你撞过来了,一旦你死亡则会被立即召回虚空,请多多保重。】 言萝一点儿都不担心。 意识交流比语言交流的速度快上数万倍,别看她跟系统对话了半章内容,其实所用的时间也不过短短几秒而已。 眼看面包车里的王哥调转方向朝这边开过来,言萝的意识领域依然在欢快地蹦跶着。 “你说,如果女主知道她曾经深爱的男主,通过贩卖他灿烂的大丽菊,雇凶杀掉了一心替她着想的表妹、守护神,她会怎么想?” 【……???】 “你再说,如果与男主有旧仇的大反派宋公子,眼睁睁地看着未婚妻为了救自己而被男主雇来的人杀掉,新仇旧恨一起算,他会怎么做?” 言萝眼底,闪烁着兴奋至极的寒光。 嘿嘿嘿,这回,她打算玩一票大的! 【……???】 四不像兽觉得它脑子不够使。 【守护神老姐,你的积分被扣得已经够多了,这次任务再失败,任务难度就会增加,以后你再想完成任务,难上加上啊!】 “怕个屁!不先置之死地,哪有后生的余地?” 言萝还真就站定不走了。 女主对她非常不满,她的任务已经陷入了僵局,没有任何破冰的机会。 再拖延下去,只有两种可能。 一,女主主动放弃她,任务失败。 二,她受不了女主的碎碎念,脾气一上来搞死女主,任务还是失败。 “我活着,女主只会恨我。” 横竖是输,倒不如豪赌一把。 “而我死了,女主才有可能记起我的好,意识到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跟渣男主马豪划清界限。” 成者王,败者寇。 只要女主彻底对马豪死心,或者马豪把牢底坐穿,让这两人丧失了勾搭成奸的机会,她不就能完成任务了? 嘿嘿嘿,她真是一个鸡贼的守护神啊! “来,继续加速。” 当面包车距离自己两米左右时,言萝目不转睛地盯着驾驶座上的王哥,轻启玉齿,瞳孔间极快地闪过一抹阴影,眼底蕴藏着某种不容拒绝的神秘力量。 “不过,轮椅上那个人,他可是我的宝贝,你不能动哦。” 王哥神情恍惚了一瞬,随即目光坚定了起来。 有如受到无形的控制般,他毫不犹豫地将面包车的档位切换到了五档,一脚油门,狠狠踩到底。 言萝迎头,朝着疾驰而来的面包车,面上没有丝毫惧意。 人死不过头点地,多大点事。 对她而言,不过是换身皮而已。 下个位面,她又可以套上系统给的人皮器皿活蹦乱跳。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言萝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的车祸吓傻了,失去了控制肢体的能力,呆呆地任由面包车朝她撞过来。 “阎罗王!” 宋朝辞被连轮椅带人推翻,卡墙角里动弹不得,扭头看到这幅画面,惊慌失措地打算冲过去救人。 可惜他忘了,他的腿废了。 他扶不起倒翻的轮椅,甚至连支撑自己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宋朝辞全身发凉,弯腰想从轮椅的抽屉里翻出折叠拐杖,因为手指颤得太厉害,抽了几次才抽\/\/出来。 不,用拐杖的速度太慢了。 他似乎是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有多无能。 宋朝辞丢开拐杖,艰难地从轮椅钻出,拿胳膊肘代步,磨得血肉模糊,拖着没有知觉的腿脚朝着言萝的方向爬过去。 “快走开!” 然而,两只胳膊的速度,怎么可能抵得过四个轮子呢?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言萝纤弱的身躯被面包车残忍地撞倒在地。 有猩红的鲜血,从她鼻子下涌\/\/出,顷刻间覆满了她半张脸。 肇事的面包车倒车退出几米,在发动机尖锐的声响中,朝着尚有一口气在的言萝再次碾过去。 或许是神经反射,或许是痛苦造成的肌肉痉挛,言萝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随后如同一只被放空气体的皮球,渐渐地不再动弹了。 漫漫血水,填满了车轮的凹槽,也刺痛了宋朝辞的眼睛。 “阎罗王——” 墙角,只留下一杯被打翻的奶茶,撒落的奶茶水浸入水泥,只留下一滩淡淡的痕迹,风一吹,阳光一照,它就蒸发了,仿若不曾存在过。 第三十四章 宋朝辞番外 宋朝辞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 翻倒的轮椅,丢弃的拐杖。 自静静躺在地面的女孩身下,晕出一大朵一大朵殷\/\/红欲滴的鲜花。 轰鸣的面包车驶过,留下一串串血辙。 那是一个无比混乱的下午。 他浑浑噩噩地扑过去抱着她,身体如被瑟瑟秋风吹落的枯叶般抖得厉害。 肇事司机被警方带走时,不停地申辩。 “不是,我没有,不是我,是她自己要我开车撞她的!真的,行车记录仪上有视频,是她自己说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不受控制了……我原本没想弄死她,只想吓唬吓唬她,把人绑走玩一玩的……” 没有人听这些狡辩。 警戒线外,人们指着案发现场窃窃私语。 “真可怜啊……” “听说是为了救她未婚夫,才被车子撞死的。” “一个死一个残,这一对也太惨了。” 当有人企图拉开宋朝辞时,他睁着通红的双眼,语不成调,“她在颤抖,她还活着,她说她很疼,快,快来救救她!你们快救救她!” 人们怜悯地看着他。 他似乎不知道,不是女孩在颤抖,而是他自己在颤抖。 “你先放开她,让我看看情况。”医护人员小心地掰着宋朝辞的手指。 他抱得太用力,医生稍稍一动,他就像一个被抢走了心爱糖果的小孩子,将怀里的人护得更紧,用充满愤怒的眼神回敬过去。 “先放开她好不好?你抱着她,我不好检查她的伤情,也没办法给她治疗啊。”医生耐心地哄着。 “对、对对!” 宋朝辞如梦初醒,赶紧松开言萝,小心翼翼地将人递过去。 “医生,麻烦你好好看看,她流了很多血,是不是需要输血?她的血型是……是什么?我想想,她好像说过,我想一想……” 医生将脸贴在言萝胸口听了听,手指探到她鼻子底下,又撑开她的眼皮观察了下瞳孔,对着身边的护士摇了摇头。 “记录一下,17点28分,现场确认死亡。” 宋朝辞忽然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喃喃道:“她明明说过的,我为什么就没记住呢?” 医护人员齐齐望向他。 他忽然挽起衬衣袖子,把胳膊伸到医生眼皮子底下,说道:“抽我的,我是o型血,万能供血血型,应该可以用,医生你试试,你快试一试!” 没有人说话。 他抬起头,看到救护车旁边站着的护士手里端着一副托盘,托盘里摆了许多急救器械,想起身把东西抢过来。 “为什么不帮她输血?好,好,我来,我自己输。” 他忘了自己双\/\/腿残疾,这一扑,扑得他狠狠摔了个狗啃泥。 宋朝辞趴在那儿,像是摔清醒了,好半天没有动。 “送法医尸检。”医生回头冲护士吩咐了一声。 护士们点点头,拿着担架跟白布就想把尸体抬走,趴着的宋朝辞突然扑过来护在言萝身上。 “为什么要做尸检?她明明还有心跳,她在发抖,她说她很疼,你们全都听不见吗?为什么给她做尸检!” 宋朝辞拿袖子擦掉她脸上的血渍,亲昵地用唇\/\/瓣蹭了蹭她的脸颊,哆哆嗦嗦地放柔了嗓音。 “阎罗王,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你的。” 他拿出手机,嘱咐生活助理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国际知名医学专家赶过来。 “张医生,怎么办?”护士为难地看向医生。 医生见多了生离死别,淡定地摆摆手,“不急,给他留一点时间吧。” 人不可能一直活在幻想之中。 到最后,总要接受现实的。 多少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所有人都说,言萝已经死了。 宋朝辞还是不愿意相信。 他明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和心跳、体温,他还能听见她的声音。 她说她好疼。 她说,轮椅上那个人,他是我的宝贝,谁都不能动。 她笑话他哭起来真丑。 他胡乱地拿袖子擦了一下眼睛,气呼呼地道:“我没有哭。” 他只是……眼睛太热,出汗了而已。 很快,赵父赵母赵香附一家三口赶过来领尸体,宋朝辞依然不肯放人。 这事甚至惊动了嗜牌如命的宋母,宋母难得发扬一下母爱露了面,拍拍宋朝辞的肩膀,“朝辞,你就把尸体还给她家人吧。死了这么久,一股子臭味,也不知道有多少细菌。” 宋朝辞倏地瞪过去,目光阴鸷可怕,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 他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 在众人心中,宋朝辞始终是优雅而高傲的。 家庭不睦,父母不和,甚至车祸瘫痪,他都很平静地接受了。 宋母被看得一慌,后退了几步,拿手帕掩着鼻子,蹙着柳叶眉,用好听的声音小声嘀咕道:“那么多尸斑,都快生蛆了吧。” 宋朝辞缓缓收回了冰冷的视线,转而望向赵香附。 赵香附哭得很惨,口中一直“表妹表妹”喊个不停,谁也不知道里边究竟有没有存着些许愧疚。 宋朝辞忽然就笑了。 “十个月前,开车撞伤我,造成我半瘫痪的人,就是你吧?” 赵香附哭声骤停。 她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宋朝辞,却怎么也无法将这个人跟她肇事时见到的后脑勺联系起来。 “为了保护你,她替你顶了罪,千方百计求我不追究责任,而你呢?你替她做过什么?” 宋朝辞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件事了。 当他翻到自己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却发现录像全部被格式化后,就意识到了其中可能存在问题。 如果肇事司机真是言萝,既然没有逃逸行为,送他去医院,又愿意赔钱,那么,她为什么多此一举删掉行车记录?她想掩饰什么? 除非,言萝不是真正的肇事司机。 她想保护某一个人,主动做了替罪羔羊。 在调查中,宋朝辞发现了两个疑点。 第一,言萝不会开车。 第二,他找到了当时开大灯闪到赵家姐妹眼睛从而酿成车祸的那辆大货车,通过行车记录仪的记录,他清楚地看到言萝就坐在副驾驶座上。 而驾驶座上的,正是赵香附。 真相,一目了然。 “朝辞,你在说什么?”宋母听着觉得不太对劲,“你不是说,你的腿是自己不小心撞到栏杆才受伤的吗?” 宋母在宋朝辞出院那天,曾问过他怎么受伤的。 明明知道通过父母的关系可以查到言萝的真实身份并报警处理,但宋朝辞却不知为何,选择了闭口不言。 直到现在,他才想明白原因。 其实,他那时候就存了想保护言萝的心思。 正如老师所说的,“有的东西啊,早就已经悄悄萌生了,它就偷偷藏在你心里,等着你慢慢去挖掘。” 现在,他终于将那些东西挖掘出来。 然而,实在太晚、太晚了。 宋朝辞最终还是执意将言萝的尸体带回了家。 他上哪都喜欢带着她。 后来,有人战战兢兢委婉地跟他说,老师同学都很怕言萝,他索性不再去学校,把毕业论文一交,专心在家里陪着言萝。 他炒股的时候,她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 她睡觉的时候,他轻轻吻着她的面颊。 他还请人打造了一辆双人座的轮椅,天气好的时候,会带着她一起在花园里晒晒太阳。 宋朝辞每天都给言萝洗澡,每次一洗完,她就有大把大把的头发漂在浴\/\/缸里。他细心地撩起来,剪了一段自己的头发,将两段头发缠成结。 结发成夫妻,恩爱两不离。 不知怎么,他想起了这首脍炙人口的诗,想着想着,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让你每天早点睡,你非要闹那么晚,现在知道后悔了吧?头发掉得这么快,当心年纪轻轻就成秃头老太太。” 宋母经过浴\/\/室门口,听到里头传来说话声,探头一看,只见儿子对着一口蓄满水的浴缸说话,脊梁骨窜上了一股凉意。 “朝辞,你在跟谁说话?” 宋朝辞没有任何反应。 宋母提声又问:“你在跟谁说话呢?啊?” 宋朝辞终于舍得分分神,淡淡瞥了她一眼,答:“您儿媳妇,言萝。” 宋母看着空荡荡的浴\/\/室,惊叫着跑了出去。 “见鬼了!孩子他爸,你快过来,朝辞发神经了!” 宋朝辞被拉去医院,做各式各样的检查。 他们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一个叫做赵言萝的人。 在货车的行车记录上可以看到,赵香附驾驶车辆的副驾驶座上,是空的。 警方说,王哥想撞死的人是宋朝辞,只不过宋朝辞命大,被赶过来的生活助理救下了。 恋爱必修课的考核老师说,他研究生毕业是破格毕业的,没有参加恋爱必修课的考核,更没有一个叫做赵言萝的辅助者。 赵香附一家人也说,他们的确有个侄女儿\/表妹,不过不叫言萝,长得也跟言萝完全两个模样,好多年前就出车祸死掉了。 这个世界,已经将她彻底遗忘。 宋朝辞恍恍惚惚地,望了一眼趴在病床旁边的言萝。 她抬起清丽的小\/\/脸,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继而咧嘴一笑。 宋朝辞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有什么关系? 她在陪着他,他还记得她,今生今世,已然足够。 第三十五章 狼人杀恐怖夜(一) 在我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自己人,另一种是……死人。 ——薛灵均 …… 返回虚空,言萝一派轻松地扭了扭脖子,五指隔空一抓,那柄被当成凶器且还没处理掉的青铜断剑,瞬间从上一个位面里消失,眨眼间出现在她手上。 她心满意足地抱着自己的大宝剑,随口问道:“怎么样?任务完成了吧?” 【恭喜守护神老姐。】系统四不像兽翻了翻爪心的小册子,一张秃了毛的猫脸分外滑稽,【任务失败,扣除50个积分。】 言萝掏了掏耳朵,“你说啥?” 【你目前的积分是-。一旦积分达到-,任务难度将会升级,比如说你最期待的肉啥文。】 “……老子什么时候期待过了?”言萝抓狂,“不对,怎么会失败呢?老子盘算得好好的,是不是女主她又犯蠢了?” 【这次跟女主没什么关系,事实上,在你死亡之后,女主大人悔不当初,跟男主恩断义绝,并发誓要走法律途径,让男主得到应有的教训。可惜她晚了一步,男主已经被人以保外就医的名义弄出去了。】 四不像兽又翻了翻小册子。 【当然,他是被人弄出去搞死了。男主的死法跟你一样……不,比你更惨,他是被二十辆大货车活生生碾成肉泥的,就连肉渣滓也拿去填了茅坑。】 这手段,也忒残忍了! 她喜欢! 言萝头皮发麻,双眼发光,“谁干的?” 【你未婚夫。】四不像兽阴阳怪气地回答。 言萝猛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果然不愧是老子的未婚夫,干得漂亮!宋公子真英雄!” 四不像兽:【……】 “也不对啊,既然男主已经死了,女主也决心忘了他,我的任务应该成功了才对,怎么就失败了呢?” 【哦,这个啊,你未婚夫说,你肯替赵香附顶罪,说明你一定很在意她。】 “所以呢?” 【所以,他送女主上西天跟你团圆了。】四不像兽幸灾乐祸,【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嘛。】 “……”言萝暴跳如雷,“姓宋的什么脑回路,神经病!老子眼看就要完成任务,全被他给破坏了!” 四不像兽幽幽道:【方才你还夸他真英雄。】 “呸,英雄个屁!早知道就不救他了,这丫简直就一祸害。”言萝啐一口,骂骂咧咧。“他还是老子的未婚夫呢,最该上西天陪老子的,难道不是他吗?” 四不像兽瞄了一眼爪子里的小册子,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能说出口。 骂爽了以后,言萝突然又哼了一声,情绪似乎有些低迷。 “算了,老子不跟残疾人一般见识。” 安静了五分钟。 言萝又问:“宋反派过得怎么样?少了老子这个未婚妻,他是不是很难过很后悔当初没对老子温柔点啊哈哈哈哈哈——” 一脑补宋公子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内心一阵暗爽。 啊呀呀,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啊,魅力太大,势不可挡,连死对头反派大美人儿都落她手里任她捏圆搓扁了嘿嘿嘿! 四不像兽最见不得她那小人得志的样儿。 它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些场景,决定挫一挫守护神的锐气。 【并没有,他有人陪,下半生过得很幸福。】 只不过,这个人…… 四不像兽瞄了瞄言萝。 哼,它才不会说出去呢。 “我可去尼玛的吧!”言萝果然很生气,“宋反派他一个下\/\/半\/\/身瘫痪的万年软座,还有本事勾三搭四拈花惹草?” 四不像兽见状,更为卖力地胡诌:【可不是,宋反派对自个媳妇可温柔可温柔了,人家媳妇也对他可温柔可温柔了,一点儿都不嫌弃他,不像你,暴躁老姐一个。】 它还特意迈着小短腿,“嗒嗒嗒”跑到言萝脚下,扬起毛脸蛋想去瞅她的表情,被她一巴掌呼到了云柱上。 【粗鲁又暴力,难怪嫁不出去。】四不像兽习以为常地将自己从柱子上扒拉下来,哼哼唧唧地道,【活了几十万年的老处\/\/女。】 “我凸(艹皿艹)!宋朝辞个王八蛋,对老子那么凶,对新欢那么好,搞死他丫的!姓宋的,你最好祈祷自己别落我手里!” 毕竟是人生中第一个未婚夫,意义非同一般,言萝生出了一种被要好的小伙伴抛弃的愤怒感,还有一丢丢的受伤。 暴脾气一上来,她抄起大宝剑就追着四不像兽砍。 四不像兽早有防备,撒开四条小短腿,跑得贼欢,边跑还不忘边吐槽。 【你又换位面又换马甲的,宋反派又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可能还会遇见你?啊呀呀,言萝老姐,承认吧,初恋总是不圆满的。】 “滚你丫的!他初个屁!” 砍完一通,言萝也就顺势把这个没良心的未婚夫丢到了脑后。 人家都不在意她,她还纠结个什么劲呢? 两人消停下来,云柱上明明灭灭,浮现出了几行淡金色的字迹。 【有新任务。】 四不像兽凑过去,眯着眼瞧了瞧。 【攻略类型:恐怖惊悚。召唤女主:唐香附。召唤时间:银河年8102年。召唤地点:狼人孤岛。任务描述:协助女主在游戏中取得胜利。】 “唐香附?”言萝率先留意到了这个眼熟的名字,“她跟赵香附什么关系?” 【从资料上看,没有任何关联。估计是渣作者取名废一个,懒得起名字。】 “哦。”言萝又看向“任务描述”一栏,顿感意外,“所以说,我这次的任务是协助女主赢一把游戏?这任务,怎么听起来这么制杖呢?” 【任务难度:三颗星。特殊说明:鉴于守护神大人滥用催眠,本位面已设下禁制,所有角色免疫催眠效果。】 四不像兽火速念完台词,一脚把言萝踹进了虚空大门。 【姓名:言萝 称号:快穿守护神、女主光环、暴躁老姐、老妖婆、万年老处\/\/女 性别:未知 年龄:未知 出生地:未知 武器:青铜断剑 任务成功率:0% 被投诉率:100% 积分:- 类别:伪劣品……】 这一回,言萝直接落到了系统准备人皮器皿里。 她翻了翻剧本,等看清楚游戏规则后,竖起中指,骂了一句娘。 这哪是什么打游戏? 压根就是一道送命任务啊! —————— 狼人杀,恐怖推理,暗黑报社篇,主题“七罪宗”(即七宗罪)。 推理为基础入门级别,游戏规则参照高端局狼人杀,纯靠嘴炮忽悠。 友情提示:本位面重口味,风格较为沉重,容易引发失眠、惊梦、盗汗等毒副作用,请勿在夜间食用。 第三十七章 狼人杀恐怖夜(三) 言萝来了有一会了。 刚才在门口,她偶遇薛灵均。 这个长得一脸性\/\/冷\/\/淡的男人,突然用一种很古怪很可怕的眼神定定看着她,看得她浑身发毛,小心翼翼地回想自己是不是得罪过他。 当然,结论是没有。 她才刚穿来这个位面,这里的人类对于她这具身体的所有记忆,全是系统后期植入的,属于存在感微弱但确有其人的那一种,按说不可能给她留个烂摊子收拾才对。 言萝不禁摸了摸自个的嫩脸。 难不成,薛冷淡是被她超凡脱俗的美貌吸引了? 啊呀呀,生得美丽真是一种罪孽啊! 同一时刻,薛灵均耳膜里嗡嗡嗡响个没完,吵得他脑仁疼。 “主子看见了没?就是这个叫言萝的女的,她是您上辈子的仇人,您一定要在第一轮带节奏公投她出局!” “闭嘴。”薛灵均垂下长长的眼睫,“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立即滚出我的大脑,少来干扰我的思维。” “主子,我是您的外挂啊,我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是您前世的仇人!” “你倒不如说她是我前世的情人,可信度或许还高那么一点点。”薛灵均嗤之以鼻。 他又不蠢笨如猪,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这个自称外挂的东西,一上来就处处针对唐言萝,绝对有阴谋。 他绝不会让它得偿所愿的。 “其实,其实也算是情人啦……不过这不是重点!”小魂汪的一声哭了出来,“主子主子,您又把外挂君给忘了吗?您不爱外挂君了嘤嘤嘤!” 说话前后矛盾。 薛灵均眉心微蹙。 他更加坚定了“不能让它如愿”的念头。 “说,你是怎么进入我大脑的?催眠?人工芯片?还是植入型智能记忆?”薛灵均神情冷漠,杀气顿现,丝毫不为所动,“哪天取出芯片,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小魂:“……” 它被威胁了! 被自己的主子给威胁了! 嘤嘤嘤好受伤! 另一头,小胖子马鸿光眯起眼睛看言萝那张婴儿肥脸,又打量起她呼之欲出的身材,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唐小姐长得很可口,让人很有食欲。” 言萝:“……”可口? 而大红唇江瑶却留意到了另一个细节。 “等等,你也姓唐?”江瑶嘴里在跟言萝说话,目光却看着唐香附。 唐香附有些惊讶,是一种偶遇家门的惊讶。 “是啊。”言萝假装疑惑地摸了摸头,“怎么啦?” “这位女博士,也姓唐。” 在游戏开始前,众人按照规矩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根据进门的先后顺序,依次为—— 大红嘴唇江瑶、小虎牙齿张昊、眼镜本体苏执宇、最美胖子马鸿光、西装革履靳陌、剩女博士唐香附、吞云吐雾顾铎、生性\/\/冷\/\/淡薛灵均、长得可口唐言萝。 九人局,正式开始。 “狼人杀市场游戏规则种类太多,首先我来介绍一下我们这局游戏的规则。” 大家各自寻地方坐下,小胖子马鸿光率先开口。 “游戏配置为:1女巫、1预言家、1爱神、3狼人、3村民。需要注意的是,我们这局,没有守卫,没有猎人,也没有白\/\/痴。”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爱神是什么身份?”唐香附虚心求教。 爱神是拍摄组临时加入的身份牌,她在来之前没有做过相关的功课。 “先不急,我把全部身份捋一捋,最后再说爱神。” “村民,晚上没有任何技能,白天可以公开投票,将获得最高票的玩家公投出局。” “预言家,神职,每晚可以查验一位玩家的身份,验证他是好人还是狼人,白天可以选择掩藏身份伪装村民进行投票,也可以选择亮明身份发金水(好人卡)或者黑水(狼人卡)。” “女巫,神职,总共拥有一瓶解药和一瓶毒药。入夜后,女巫可以选择是否毒杀一名玩家。如果夜晚有人被狼人杀死,女巫可以选择救或不救。白天,女巫可以伪装成村民投票,也可以自曝身份发银水(疑似好人卡,可信度比预言家发放的金水稍低)。注意,女巫只有首夜可以自救,且解药和毒药不能在同一晚使用。” “狼人,每晚跟队友相认,可以击杀一名玩家,白天可以伪装好人进行投票,也可以选择自爆,即自杀,快速进入黑夜。” “整个狼人杀的阵营,大体分为两类:好人阵营,包括所有村民和神职,以及狼人阵营,即群狼。” “本局游戏为暗局,当有玩家死亡后不会亮明身份。” “我们这局,因为有爱神的加入,可能会出现第三方阵营。” 爱神属于比较新鲜的玩法,众人听得似懂非懂。 “爱神在首夜必须指定两名玩家成为情侣。在接下来的游戏中,当两名情侣中的一个死去时,另一名也会立即殉情死去,殉情者无法发动技能。白天公投时间,情侣之间禁止互投。” “游戏胜利的条件通常为‘屠边’。杀掉所有狼人,好人获胜。杀掉所有村民或者所有神职,则狼人获胜。” “当情侣为两名狼人时,爱神和狼人同阵营。” “当情侣为两个好人时,爱神与好人同阵营。” “还有一种情况,当情侣为一好一坏时,这对情侣与爱神共同形成黑情侣第三方阵营,他们必须杀光全部好人和狼人,才能取得最终胜利,这叫做‘屠城’。” “需要注意的是,不管爱神属于哪方阵营,预言家查验其身份,得出的结论永远是‘好人’。” 场上的气氛,霎时间凝重起来。 爱神必须在首夜连接情侣,而在首夜,除了狼人可以确认狼队友的身份,其他人,包括爱神在内,都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 爱神只知道自己连接了哪两个人,但这两个人的身份,究竟是人人恋、狼狼恋,还是人狼恋,爱神是不知情的,只能靠猜测跟推理自行判断,其他人就更加无从得知了。 也就是说,这一局到底是屠边局还是屠城局,不玩到最后,没有人知道。 介绍完游戏规则之后,游戏系统开始随即分配座位,并发放身份牌。 言萝拿到卡牌一看,嘴唇一勾。 这下有意思了。 第三十八章 狼人杀恐怖夜(四) 玩家们收起身份卡牌,留意观察其他人,猜测着彼此的队友和敌人,神情各异。 如果说游戏开始前,他们是一起直播游戏的同台玩家,那么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变了。 这是一个人狼混存的世界。 在确认身份之前,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潜在的敌人。 夕阳西斜。 人们按照系统随机分配的房间号,各自找到房间,等待夜晚的降临。 天一黑,狼人就要出来杀人了。 不知今晚,死的会是谁呢? 【天黑请闭眼,请各位玩家确认好自己的身份。】 入夜后,安装在城堡各处的广播响了起来,清晰无比地钻入玩家们的耳中。 【爱神请睁眼,并指定两名玩家成为情侣。】 黑暗中,爱神睁开了双眼。 手指慢慢滑过平板上的九个名字,着重点了点其中两个。 确认。 【爱神请闭眼。】 【情侣请睁眼,请确认你的队友。】 两名玩家在平板自动连接的视频通话中,互相对视了一眼。 【情侣请闭眼。】 【狼人请睁眼,请确认你的狼队友。】 六只惨绿的狼眼睛,在暗夜中交汇。 【今晚,你们要杀死的是谁?】 杀谁好呢? 三头狼各自指向自己想要消除的目标。 狼人的击杀目标必须一致,否则将会导致空刀的后果,一个人都杀不了。 在这时候,谁最能坚持,谁就能得到同伴的服从。 片刻后,有狼人放弃自己的目标,选择了跟刀。 【狼人请闭眼。】 【女巫请睁眼,今晚死的是他(她),你要救吗?】 有方框弹跳出来。 女巫沉默地按键提交了选项。 【你要使用毒药吗?】 女巫再次按下了一个键。 【预言家请睁眼,你要查验身份的人是谁?】 在游戏中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预言家,缓缓睁开了眼睛。 “查这个人。” 指节,重重地敲击着平板的屏幕。 【他(她)的身份是……好人。】 【预言家请闭眼。】 【天亮了。】 众玩家纷纷走出房间,来到一楼大厅相聚。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九个人?” 大厅里瞬间炸开了锅。 “平安夜?” “是女巫自救了,还是女巫对其他人使用了解药?” 不管是哪个原因,对好人来说,都是一种非常不利的局势。 解药一用光,就代表着预言家冒头必死。 通常,玩家们默认“首夜不救人”的玩法,赌首夜死亡的人不是预言家,这种可能性占5\/6。 如果不幸中了那1\/6,死的是预言家,那好人阵营就只能自认倒霉。 女巫的解药太珍贵,要么留给首夜被杀的自己,要么留给自曝身份的预言家。 紧接着,广播又丢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因本局玩家存在严重作弊行为,游戏难度增加,夜里死亡人数不再播报,白天亡者归来。】 【在夜晚被狼人所杀的玩家,依然可以继续伪装成村民生活。幸存的玩家必须找到城堡里留下的隐藏线索,揪出所有鬼魂,才能取得获胜资格。】 【倘若揪鬼失败,本局游戏永不结束。】 【这是一场真正的杀人游戏,失败者将面临真实的死亡后果,只有胜利的一方,才有资格回到现实世界活下去。】 “什么亡者归来?” 有人迷茫。 “严重作弊行为?谁作弊啊?” 有人警惕。 “夜里死亡人数不再播报?” 有人头大。 “真实的死亡后果?类似于大逃杀的真人秀?扯几把倒吧,我们可是全网直播的,就不信直播小组敢当着全世界的面弄死我们!” 有人质疑。 “游戏永不结束就不永不结束呗,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有吃有喝有玩,不用上学也不用上班,还有拿到一大笔出场费。” 也有人嘻嘻哈哈不以为然。 “咳咳。”马鸿光手握成拳,重重咳了两声,“我来解读一下,可能有哪个玩家通过什么方式早就知道了其他人的身份,所以游戏难度增加了,新加了一条规则。” 这不是他们现在应该关注的问题。 “昨晚可能不是平安夜。实际上,已经有人被杀了,现在,他(她)就在我们之间。我们必须把这个人找出来,否则……” 顾铎烦躁地猛抽了一口烟,呛得坐在他左右的唐香附和唐言萝咳嗽不止。 “否则,这局游戏会成为一个死局,不会产生任何一名胜利者。而我们在座的九个人,一个都没办法离开这里。” 他的眉毛神经质地抖动着,情绪焦躁不安。 “这不是玩笑,它是一场真正的死亡游戏。你们签合同的时候,难道没有看到有一项‘游戏开始,生死自负’的条款吗?” 众人笑不出来了。 他们开始回忆,合同里是不是有这么个条款。 有的人签字时没注意看,而有的人只当是一种寻常格式条款,类似于手术风险告知书这种,并没有太过在意。 直播地点叫狼人村庄,在广袤海洋里的一座孤岛上,岛上没有居民,只修了一座古老的城堡供玩家落脚。 玩家们是被直播小组派专机接上岛的,等游戏结束,自有专机送他们回家。 为了防止游戏作弊,他们的手机一早就被直播小组给收走了,身上只有一台平板,也不能联网,只能用于游戏互动。 如果游戏永不结束,直播小组不肯来接人,他们要怎么离开小岛? 难不成等家人砸锅卖铁地包一架飞机来接吗? 最重要的是,如果这真的是真实死亡游戏,游戏平台还敢堂而皇之地直播,那背后的含义,才更叫人心惊。 “行了行了。”小虎牙张昊摇了摇头,“这肯定是直播小组故意在制造恐怖气氛,你们别再装了,再演下去就没意思了啊。” “搞什么啊?害人家吓成那样,原来你们都在演戏啊。”大红唇江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刚才的气氛实在太可怕了。 她就说嘛,这可是公开直播,怎么可能玩得这么大? 其他人的脸色也跟着缓和了不少。 比起冷冰冰的广播,大家更倾向于相信这只是一句玩笑话,甚至还有人抱怨顾铎装腔作势吓唬人。 顾铎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也好。 大家只把这当成一个普通游戏,只有他用心在玩,那么他赢的概率会大上很多。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活下去! 第三十九章 狼人杀恐怖夜(五) 就在这时,广播再次响了起来。 【现在开始竞选警长,要上警的玩家请发言。】 “我来竞选,请各位投我一票。” 第一个响应的是小胖子马鸿光。 “警长?”言萝重复了一句,摸了摸下巴,“这啥玩意儿?” 紧挨着她右侧坐着的苏执宇解释道:“警长是一张标志牌,拥有归票权和双票权,在投票环节可以一票抵两票,出局时可以将警徽交由他选定的继任者。” 言萝恍然,“哦”了一声。 坐在她右手第三个位置的薛灵均闻言,淡淡扫去一眼,眸底涌动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暗芒。 “咱们总共九个人,你想竞选警长,总得有个能说服大家的理由吧?” 首先提出质疑的是顾铎。 他嘴里叼着烟尾巴,语气散漫,几缕长刘海从额角垂下,衬得他有种莫名的颓废感。 “警长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我看你们也没人发言,警长的位置总不能空置着。”马鸿光看向顾铎,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如果你想竞选的话,我可以把这位子让给你。当然,警长至关重要,为了防止狼人带节奏,我建议预言家今晚查验警长的身份。” “砰——” 放在桌上的水晶烟灰缸被扫落在地。 顾铎起身,捏紧拳头,目光充\/\/血,愤怒至极地道:“你他妈是在怀疑我是狼人?好啊,预言家在哪,来验,我就站在这里给你们验!看你们能验出一朵什么花儿来!” 他发作得突然,离他最近的唐家二女吓了一跳。 “别激动、别激动。”苏执宇跳出来打圆场,“马鸿光他只是试探一句。玩游戏嘛,预言家还没跳身份,互相猜疑也很正常。” 顾铎烦躁地拧着眉,右手伸进裤兜,又掏出一根烟来。 这次,他看了捂着鼻子低声咳嗽的唐香附一眼,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别人造成了困扰,继而收起了打火机,嘴里叼着没有点燃的烟,当做过一把干瘾。 言萝看了看被打翻在地的烟灰缸。 那儿,横七竖八地躺着很多烟屁\/\/股。 粗略一看,大概有十几截。 她摸了摸下巴,看向顾铎的口袋。 这丫的裤兜是个百宝箱吗?这么能装。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过了一会儿,广播里的机械电流音打破了沉寂。 【警长竞选者:马鸿光。如果在三秒钟之内无其他人竞选,且无人提出反对意见,马鸿光则竞选成功。】 【3、2、1。】 【恭喜玩家马鸿光竞选成为警长,拥有公投归票权以及双票权。】 【下面进入公开投票环节,得票最高的玩家将会出局。投票之前,每人有一轮的发言时间,允许中途抢麦。】 马鸿光清了清嗓子,吸引大家注意力,朝坐在他右手边的江瑶点了点头。“从你开始,逆时针顺序发言吧。” “这轮游戏很明显是一个亲狼局。首先,爱神的加入,不管爱神连接的是两个好人、两个狼人,还是一好人一狼人,都会让好人的处境更为被动。” 江瑶抿着她那双艳红的性\/\/感厚唇,首先表明了观点。 “其次,在我们看来,昨夜无人死亡,但实际上呢?昨晚也许并不是个平安夜。因为游戏规则发生了变化,对夜里死亡人员不再进行播报,亡魂会混迹在我们之中,继续参与游戏。” “关于死者是谁,只有两类人知道。” “一是咬人的狼人,二是投毒的女巫。” 江瑶用那双画着浓浓烟熏妆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在场诸位的脸。 “如果找不出鬼,我们谁都别想赢。所以,我们需要跟狼人合作。” “只怕狼人不会同意合作。”坐在她右手边的靳陌接口,“这是他们的保命牌,他们不可能自曝身份,更不可能说出来。” 狼人当然知道自己咬的是谁,亡者归来,扰乱的只是好人的视线,对他们只会更加有利。 相反,一旦说出来,狼人就没有生存的价值了。 他们会冒这个险吗? 唐香附接麦发言。 “合不合作不重要。系统广播说过会留下线索,我们可以自己去找。这个游戏给人的感觉怪怪的,我比较在意的是,你们为什么会来参加呢?” “那你呢?你为什么参加?别说什么休闲放松的鬼话,你可是女博士啊,谁不知道博士有多忙,怎么会有时间随便挥霍?”江瑶语气嘲讽。 “我说过了,我念的是神经科学,研究ar和vr方向。正好我上个月随手转发官博抽中了参赛名额,正好这款游戏里用了这方面的技术,正好我们的研究进入了瓶颈期,所以我特意来找找灵感。” “这么多‘正好’,这也太巧了吧。” 张瑶手指拂过自己红艳艳的嘴唇,媚\/\/态横生,马鸿光、张昊等人的目光跟着了火似的追着她不放。 “我怀疑唐香附是广播说的‘作弊者’,建议大家多多观察她,预言家今晚可以查验一下她的身份。” “为了防止被狼人带节奏,今晚先查警长的身份更重要。”坐在下首的顾铎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依然记恨着先前的事情。 不知不觉,话题已经从参加游戏的原因上跑偏了。 看在场所有人的表情,似乎没一个人记得。 又或者说,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故意遗忘掉这个话题? 言萝拿小指轻搔着下巴,觉得更有意思了。 “长得可口的唐小姐,轮到你发言了。”马鸿光看向言萝,乐呵呵地调侃道。 言萝被调戏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嗯,我跟唐香附的观点一致,既然系统留下了揪鬼的线索,那我们没必要太过依赖狼人,否则,他们有恃无恐,只会多出一个反杀的机会。” 苏执宇道:“你们说得都很有道理,目前没有任何线索,第一轮投票,我们是不是应该全部弃票?” “弃票是新手才干的蠢事。”张昊插话,“这一局本来就对我们很不利,再随随便便弃票的话,只会给狼人咬人多留几个夜晚的时间。” “不能弃票的前提是,绝对不能投错人。”薛灵均朝右侧了侧头,看向马鸿光,“警长最后归票吧。” 马鸿光爽快地点了点头。 “好,大家跟我投顾铎。” 第四十章 狼人杀恐怖夜(六) 公投结果很快公示出来。 顾铎得票9张,马鸿光得票1张。 游戏玩家总共九个人,身为警长的马鸿光拥有双票权,一张票能抵作两张,除了被针对的顾铎报复性地投了马鸿光以外,其他人全部听从警长的决定,把票投给了顾铎。 顾铎甚至来不及表现出他的愤怒,就被执行命令的小机器人强行拖进了小黑屋。 妈的! 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顾铎重重对着墙壁捶去一拳,骨头咯吱咯吱作响。 疼痛感,后知后觉地来临。 他仿佛感受不到,一拳又一拳,重重地、狠狠地继续砸着墙壁。 一下,一下,又一下…… 【玩家顾铎获得遗言时间,请选择留言或者闭麦。】 顾铎忽而冷冷地笑了一声。 遗言时间? 真是个好东西。 他死了,姓马的也别想好过! “我是预言家,昨晚我查验了马鸿光的身份,他是狼人,他竞选警长的目的就是为了乱带节奏。明天公投,大家一定要记得票杀马!” 顾铎毫不犹豫地将矛头对准了归票的警长。 闭了麦,他内心的愤怒并不见有所好转,反而越烧越旺。 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结果呢? 第一轮,才第一轮,他就被公投出局了! 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顾铎在小黑屋里摸瞎乱转,摸\/\/到一把椅子,顺势坐下来,手指搭在椅背上,鼻腔里喘着粗气,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他的惩罚。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过去。 黑暗中,除了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什么也听不见。 砸墙壁的手背,痛感越发明显起来。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背,慢慢滑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就像午后静谧的厨房里,一只没有关死的水龙头在滴着水。 顾铎“嘶”了一声,动了动手腕,下意识地想查看伤势。 突然,他感觉到手背上一凉,一根冰凉的手指头,搭上了他的手背。 他一动也不敢动。 这根冰凉的手指,顺着他的手臂,一点一点地往上攀爬,直至他的脖颈。 一股寒气,喷薄在他脆弱的大动脉上。 顾铎的呼吸声一顿,小黑屋里安静如鸡。 “小铎。”一道温婉的女声,在柔柔地呼唤着他,“小铎,妈妈来看你啦。” 顾铎搭在椅背上的手,神经质地跳了跳,复又无力地垂下。 “小铎,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妈妈?”女声还在用她那充满慈爱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 小铎,小铎…… 多么久远的往事。 他怔怔地想了许久,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 那时候,他刚刚高中毕业,爸爸在建设工地搬砖时被器械锯断了一条腿,恰逢开发商欠钱跑路,包工头掏不出医药费,祸不单行。 爸爸长期卧病在床,生活无法自理,时常将屎尿拉在床\/\/上,尊严扫地。 家里开支剧增,入不敷出,妈妈下班后会陪顾铎一起摆夜摊,而妹妹则在补习结束后回家帮忙照顾爸爸。 两个孩子一夜之间成长了,哪怕父母情绪不佳,动辄因一点小事对他们非打即骂,他们也都默默地承受下来。 暑假很快就要结束,新一轮的两拨学费在等待着这个不幸的家庭。 身为哥哥的顾铎,主动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辍学打工,给爸爸筹医药费,同时也给妹妹筹学费。 他走的那天,妹妹一直在哭。 她拉着他,求他不要走,她说她不想上学了,她联系了一家饭店,做勤杂工,每个月给四千块钱工资,只要两个月,她就能凑够哥哥上大学的学费。 顾铎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瓜,笑了。 “傻丫头,哥哥怎么舍得让你去吃苦呢?” 他拉着妹妹的手,妹妹的手特别小,整个加起来还没他掌心大。 这只手白白\/\/嫩嫩,一看就知道它的主人娇生惯养。 “你这只手啊,只能握笔,知道不?” 他进工资最高待遇最好的工厂,做最累最危险的活计,加最长时间的班,为的正是让这一个小家庭重新充满欢笑。 每周六晚上,妈妈会给他打电话,一听见他疲惫的声音就哭。 “小铎啊,你量力而行,妈妈不想让你这么辛苦。” 电话那头,妹妹也在轻声啜泣,微弱而又内疚。 “我知道的,妈,我有好好休息。”他洗了一把冷水脸,逼自己清醒一点,努力用轻快的语气回答,“您腰不好,以后别去摆摊了。” 他想跟妹妹说两句话,妹妹总是不肯接电话。 “这孩子,觉得亏欠了你呢,没脸跟你说话。”当时,妈妈是这样解释的。 他信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顾铎都会梦到这一幕,悔恨不已。 如果他能够多关心关心妹妹,如果他肯追问下去,如果他能多陪妹妹说说话,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告诉妹妹,让她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考不好也没关系,该吃吃该玩玩,放假多跟同学出去逛街,哥哥有的是钱,养得起她一个小姑娘。” 电话那头的哭声,压抑而悲凉。 挂了电话,他依然是厂里最拼命的打工仔。 他透支着健康,拼命赚钱,每加一个小时的班,就能给妹妹多买一套复习资料,多给爸爸买一袋康复的药包。 日子过得很苦,但他心里很甜。 他心里暖洋洋的,有爱,有爸爸,有妈妈,也有他可爱单纯的妹妹。 这一切,都终结在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工厂调休,他抽空回了一趟家。 妹妹就快要高考了,他想回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辅导妹妹的,比如说考试心态或者作业。 他看到了什么呢? 他看到,昏暗的屋子里,他可爱单纯的妹妹,被他因病痛折磨而大变样的爸爸压在床\/\/上,衣不蔽体。 妹妹在哭,在挣扎,小\/\/脸上满是泪水。 而他的妈妈,则在床头按着妹妹的手。 妈妈也在哭,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绝望。 “囡囡啊,别哭了,你别哭了,爸爸生病了,他很难受。妈妈真的好累,囡囡,你乖乖地,帮妈妈好好安慰安慰爸爸,好不好?” 她一边哭着,一边掏出破旧的手机,手指竖起放在嘴上。 “嘘,妈妈要给哥哥打电话了,囡囡也不想哥哥难过的,对不对?” 第四十一章 狼人杀恐怖夜(七) 听到妈妈的话,妹妹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顾铎又听到了他无数次在电话里听到的那种哭声。 细细的,弱弱的,压抑的,充满了悲凉。 他曾经…… 曾经有无数次,听到过这道哭声。 又有无数次地,抛之脑后。 他实在太累了。 每天十几个小时高强度的加班,令他身心俱疲,他没有心思安慰这个总是不接电话、只会在旁边哭哭啼啼的妹妹,他甚至有时候会想,妹妹到底还想要他牺牲到哪一种地步呢? 他已经为了她放弃了大好的学业、前程,他拼了这条老命,只想让她过好日子,为什么她总是不知足,总是在哭? 好好当她的娇小姐不行吗?无忧无虑的不行吗?他已经把一切都扛了起来,她还有什么好哭的? 他也想哭啊,可他是男子汉,他可以流血流汗,却不能够懦弱地躲起来流眼泪。 突如其来的灾难压垮了这个家,也夺走了所有人的笑容。 顾铎经常在想,他要是能多几只手干活就好了,他要是本事再大一点儿就好了,他赚得钱要是再多一点儿就好了,到时候,家里又会变回以前的样子。 爸爸宽厚温敦,妈妈温柔靓丽,妹妹单纯可爱。 ——现在,还能再变回去吗? 直到这个时刻,顾铎才明白。 毁掉他家的,不是贫穷。 而是滋生在最底层的肮脏人性。 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他温暖的家庭。 顾铎冲进屋里,推开爸爸,强行带走了妹妹。 他把她安置在工厂附近的一间小出租屋里,每天下班给她打好饭菜带回去,上班前又替她热好饭菜再离开。 他忍痛花一百块钱,——这是他一周的饭钱,买了一套二手的小浣熊布偶装,笨拙地套在身上,扮丑逗妹妹开心。 他每天晚上都会坐在门口,小声地念着美好又纯真的童话故事,哄妹妹入眠。 他小心翼翼地,不敢去触碰妹妹的逆鳞。 他不敢问,更不敢想,他希望一切都是假的,或许是他误会了,或许他出现得足够及时,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生…… 自欺欺人,是人的本能。 整整一个星期,妹妹没有跟哥哥说过半句话。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顾铎的独角戏,也持续了整整七天。 这期间,妈妈打来无数通电话,全部被顾铎挂断了。 到了第八天的时候,顾铎如往常一样热好早餐,敲了敲妹妹的房门,叮嘱道:“包子在蒸笼里,你待会起来记得吃。冰箱里买了牛奶和酸奶,还有苹果、香蕉,柜子里买了你最喜欢吃的开心果。想吃什么就跟哥哥说一声,哥给你买,哥有的是钱。” 和往常一样,顾铎没有等到妹妹的答复,打开大门正要出去,忽然听见身后“咔哒”一声响,妹妹站在了他的身后。 “哥。”她低声唤道,“我想去上学。” 顾铎的眼圈微微发红。 这是妹妹这阵子第一次跟他说话。 “好。”他按捺着激动,谨慎地措着辞,“哥哥今晚十点才下班,明天轮休,到时候再带你去学校。” 妹妹乖巧地点了点头,面容平静,仿佛没有受到过半点儿伤害。 “你回去躺一会,好好休息,等哥哥下班回来,带你去吃好吃的。”顾铎说着正要出门,腰上忽然多出了一只手。 “哥,谢谢你。”妹妹将苍白的脸蛋贴在他后背上,声音轻不可闻,“对不起。” “你说什么?” 妹妹的声音实在太小了,顾铎没听清楚。 她笑着推了一把自己的哥哥,“哥,你快去上班吧,要迟到了。” 顾铎抬起手腕一看手表,慌慌张张地提起鞋子就跑。 妹妹倚在门口,扶着门框,银铃般的笑声追随了他一路。 等到他从视野里消失,她脸上的笑容,才倏地消失。 “对不起,哥哥。” 晚上十点十分,顾铎拿着一袋子饭盒回家,拧开房门,门里一片漆黑。 “囡囡?”他一边换鞋,一边唤道。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囡囡,哥哥下班啦,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 所有的声音,都在电灯被摁亮的那一瞬,戛然而止。 他看到他的妹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刀。 在她肚子上,有一个深深的血窟窿。 鲜血凝固成深褐色,她的胸口没有任何的起伏,屋子里一派死气沉沉。 “囡囡——”他终于跪倒在地,所有的自欺欺人都变成了一把刀子,在狠狠地扎着他的心口。 救护车很快赶过来,法\/\/医说,尸体上有三十一道伤口,凶器是囡囡手里的刀子,疑似自杀。 三十一道伤口! 要有多深的恨意,多浓的绝望,才会让她一个怕疼怕累的娇气小姑娘,下得了这个手? 顾铎捂着眼睛,痛哭失声。 他不想当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只想要他的妹妹回来。 他答应了要带她去吃好吃的,他说过想替她参谋高考志愿,他还没有送她出嫁…… 他怎么就食言了呢? 他真是一个失败的哥哥啊。 “就是他妹妹,太可怜了,你是不知道啊,小姑娘被她爸妈合起伙来欺负,哭得那叫一个惨,可惜啊……所有人都说,这是家务事,管不了。” 顾铎这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妹妹也曾激烈地反抗过。 她向社区求助,社区说让她多体谅父母的不容易。 她报警,得到的答复是他们不管家务事。 她曾经逃跑过,被邻居们发现,邻居们偷偷打电话给她母亲过来接人。 她向人哭诉自己的遭遇,却没有人相信她所说的话。 “这孩子,怎么能编排自己的父母呢?” “你父亲是在帮你检查身体呢,小姑娘别瞎想,啊。”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们这些叛逆期的小孩子啊,为了获得父母的关注,什么谎都敢撒。” 人们都知道,顾家这一对夫妻,丈夫宽厚温敦,妈妈温柔靓丽,两口子为了孩子没少吃苦。 这样的父母,怎么可能伤害孩子呢? 他们不相信。 或者说,他们不愿意相信。 更加没人敢管这种“家务事”。 久而久之,求助无门的妹妹,渐渐变得绝望灰败,像缺水的鲜花一样悄悄枯萎。 第四十二章 狼人杀恐怖夜(八) “小铎。” 温婉慈爱的女声,将顾铎飘远的思绪唤回。 顾铎全身肌肉绷紧,僵硬地任由冰冷的手指在自己脖子间游移。 “小铎真是个好哥哥呢。”女声叹息般笑道,“杀父屠母的滋味儿,很不好受吧?” 是的,自妹妹一死,顾铎就变了。 他恨逼死妹妹的父母,恨将妹妹送上绝路的邻居,恨那些打着“不管家务事”的名义冷眼旁观的人们。 正是法制的纵容,才会酿成这起家庭悲剧! 他更恨……曾经听着电话那头的妹妹哭泣而对此懵然无知的自己。 他揣在心窝里疼爱的妹妹,竟然会以这般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顾铎举起妹妹死时紧握在手里的尖刀,朝着这些人挥了过去。 他曾希望,妹妹这只手只用握笔写字。 可最后,她却握上了伤人伤己的刀子。 那些死死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就这样被红果果地掀出来,摊开在公众之下。 顾铎突地攥紧了椅子的扶手,怒意再次主宰了他的躯壳。 “当然好受。”他面容扭曲地道,“你们,不配为人父母,死不足惜!” 他把手伸进裤兜里,想掏一支烟来缓解缓解情绪。 烟嘴叼在嘴里,打火机明明灭灭,他却迟迟没能将烟头凑过去点燃。 他突然在想,既然死去的母亲可以回来,那,妹妹呢? 借着打火机摇曳的火光,他慢慢地、慢慢地扭过了头。 一具没有头颅的躯体,正紧挨着他的肩膀。 她脖子以上的位置空荡荡的,只有牵扯不清的血丝和肉沫。 是了。 妈妈当然不会有脑袋。 因为,是他亲手摘下来的。 他将它们砍成一段一段的,用最激烈的方式发泄着自己无处申诉的愤怒。 顾铎忽然笑了起来,面上怨恨与愤怒交织,扭曲至极。 “妈,爸爸说用你做食材炖的汤,很好喝呢。很可惜,没让你也尝一尝用爸爸的骨头炖出来汤是什么味道。” 他回味似的砸吧着嘴。 “爸爸的肠子,洗净切段,拿青椒和葱花在热油里一炒,特别的香,那个出卖妹妹的邻居大婶,她一口气吃了两大碗。我看她那么喜欢吃,就又给她炒了一道菜,当然,这回的主菜,是她自己的肠子。” 直播间里,管理员再次发布了一条信息:“对于被公投出局的玩家顾铎,你认为他是否应该接受惩罚?” 这一回,观众们激愤地刷起了弹幕。 “当然应该!死不悔改,一定要罚!” “科普一下,这位顾铎就是几个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灭门惨案的凶手,他杀掉了全家人,包括爸爸、妈妈,以及一个十七岁的妹妹。” “听说他妹妹死的时候,下\/\/体撕裂,肚子上有三十一道伤口。这个禽兽,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真该死!” “父母生他养他,妹妹跟他一脉相连,他居然也下得了手,这个毫无人性的败类!” “他还杀了几个邻居、社区员工跟妖妖灵,把对方做成一盘盘菜,逼其他人吃下去,简直丧心病狂!” “建议活体肢解。” “烟熏走起!烤全羊!” 小黑屋里,顾铎被高高架在十字架上,下面堆放着红彤彤的煤炭。 煤炭熏出的黑烟,呛得他咳嗽不止。 “只要你肯认错,或许那些人会放过你呢。”温婉慈爱的女声在他耳畔说道。 顾铎不知道“那些人”是谁。 黑烟越来越浓,弥漫在整间小黑屋里,循环往复,他几乎连肺脏一并咳出来。 煤炭离他的脚心很近,虽然不至于令他被炭火烧死,但这些热气足以烫伤他的皮肤。 再这样下去,他不是被活生生熏成\/\/人肉干,就是会因煤气中毒而亡。 顾铎咳得厉害,眼神却狠厉如鬼,毫不犹豫地道:“做梦!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错的是这个肮脏邪恶的世道!哈哈——咳咳,哈哈哈哈——” 谁让他们逼死妹妹! 他们该死! 他错就错在……没有早一点儿弄死他们! 一只软软的小手,轻轻地环在他腰间。 冰凉的脸蛋,贴上他的脊背。 顾铎一震,眼眶瞬间盈满泪水。 “谢谢你,哥哥。” 有细细的嗓音,低低地响起。 “哥,你别这样,我好害怕。” “囡囡,囡囡……”隐忍已久的眼泪,终于滑落,顾铎颤抖着偏过头,“囡囡带哥哥走吧,哥哥知道错了,以后哥哥会好好保护你,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好不好?” 良久。 “好。” 炭盆,越烧越旺。 顾铎的咳嗽声,也从激烈趋于平淡。 不知烧了多久,他的脑袋无力地耷\/\/拉着,肌肤渐渐呈现出一种暗红色,远远望上去,像极了一大块挂在屋檐下风干的腊肉。 “愤怒,戒之在怒,黑烟罚之。” 而与此同时,大厅里的八位玩家,在彻底翻查古堡之后,一无所获。 黑夜,再一次降临。 死亡的阴影,也再一次笼罩着整座城堡。 玩家们带着满怀心事,忧心忡忡地回了各自的房间。 薛灵均前脚刚回到9号房,后脚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谁?! 他回头,幽深的目光定定望着猫眼。 打开门,打扮性\/\/感艳\/\/丽的江瑶一撩长长的卷发,红艳艳的指甲穿\/\/插在棕色发丝间,格外引人注目。 “嗨,薛哥。”江瑶娇滴滴地打了声招呼,刻意地侧了侧身子,凹出一个自以为诱人的身形,“关于游戏的事情,我想跟你探讨一下……” 她话还没说完,冷不丁房门被重重关上,门板砸歪了她拿硅胶填充的鼻子。 “没兴趣。”薛灵均冷淡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 “喂,薛哥,薛哥!” 怎么拍门都不见开,江瑶气得鼻子都歪了。 哦不,她的鼻子不是气歪的,是被门板给撞歪的! 江瑶小心地掰正了自个的鼻头,身形一转,跑去敲1号房间的门。 “嗨,小马哥~~” 门开了,马鸿光望着门外搔首弄姿的女人,两眼发直,喉咙发干。 江瑶侧过身子,妩媚地一撩棕色长卷发,“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 1号房门关上。 “啧啧。”言萝靠在6号房门上,指甲轻轻剐蹭着下巴,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到底是‘坐一坐’呢,还是‘做一做’呢?” 似有所感,她忽然转过头,撞上不知什么时候打开的9号房,薛灵均的视线平静无波。 言萝扯开一抹微笑,伸出爪子,打了个招呼:“哈……” “砰!”9号房门,再次毫不留情地关闭。 “喽。” 言萝吐出梗在喉间的下半句招呼,嘴角一抽。 嘿,这男人,注孤生! 第四十三章 狼人杀恐怖夜(九) 江瑶和马鸿光在房间关起门来密谋探讨,半个小时后,江瑶心满意足地从他房间走出来,嘴唇上的口红明显蹭花了,脖子上还有几颗可疑的小草莓。 蹲守在直播间里的观众们,全程围观了这一出精彩热辣的好戏。 江、马密谈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座古堡。 玩家们面色古怪。 马鸿光是警长,拥有归票权和双票权,也是这次游戏的关键所在。 江瑶私会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而马鸿光,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公然不顾警长规则,私自与身份不明的玩家结盟?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顾铎的遗言。 “我是预言家,昨晚我查验了马鸿光的身份,他是狼人,他竞选警长的目的就是为了乱带节奏。明天公投,大家一定要记得票杀马!” 难道,马鸿光真的是狼人? “这个女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4号房间的唐香附也出了房间,摇了摇头,“见到男的就要勾搭,妖\/\/淫成性。” 隔壁5号房间的苏执宇忽然看了她一眼,“唐博士以前认识江瑶?” “认识。” 唐香附倒也没隐瞒,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江瑶是我们念本科时的学\/\/妹。”3号房门口,西装革履的靳陌开了口。“她作风不正,后来被勒令退学了,很多年没再联系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她。” 苏执宇眼尖地留意到,说到“很多年没再联系过”一句时,靳陌侧过头,似乎有些在意地瞟了4号房的唐香附一眼。 这三个人居然是认识的? 众人一听,心头感觉更微妙了。 “你跟江瑶、唐博士大学同校?”8号房的张昊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靳陌,好福气啊,咱们一九人局里总共才三个美女,你居然就认得两个。” 苏执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眉头皱了起来。 真的会有这么巧?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们既然认识,为什么开局前没有相认?” 这也太奇怪了。 唐香附冷笑了一声,凉凉地丢下一句“你问他”,重重摔上了门。 靳陌眼神微黯。 “你们这是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张昊八卦地凑了过去。 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 靳陌对上6号房的唐言萝、7号房的苏执宇、8号房的张昊,六只充满热切的眼神。 除了9号房的薛灵均闭门不出,5号房的顾铎已出局,就只有在1号房厮混的马鸿光和江瑶没出来了。 “我跟香香,大学时曾是情侣。”靳陌沉默半晌,甩出一个重磅八卦来。 精彩! 刺激! 原来隶属于第三性别的女博士也曾经有过春天! 三名吃瓜群众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异口同声地问:“后来呢?” “后来,由于江瑶从中作梗,香香跟我掰了。” “咳咳,打扰一下,她怎么作的梗?”张昊厚着脸皮打听。 靳陌面上露出明显的厌恶之色,“她那样的女人,还能用什么法子?” 不愿意再谈及痛处,他也转身回了房间。 张昊跟苏执宇还在那长吁短叹,感慨世界太小。 言萝摸着下巴,努力从剧本里翻出这段前尘往事来。 她在进入游戏时,只关注到了女主叫唐香附,男主叫靳陌,其他无关人等就没太留意了。 摔,一个破剧本水了好几百万字,她眼睛都快看瞎了! 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两人分手的真实原因。 大学本科期间,女主唐香附收到一张用靳陌的手机发来的香\/\/艳船照,照片上光溜溜的靳陌搂着光溜溜的江瑶,身上布满暧昧的痕迹,一看就知道做了什么好事。 那时候的唐香附很爱靳陌。 正因为深爱,她才更加无法原谅靳陌的背叛。 尽管靳陌一再解释他是被江瑶灌多了酒不省人事,但唐香附依然不肯原谅他。 她还能不知道男人那点儿能耐吗? 真要是喝多了,整个就一软座,谁弄也搞不起来。 怕就怕是借着喝醉的名义,你情我愿地上了船,事后又以酒后乱\/\/性为由来替自己开脱,整得自己有多无辜似的。 明明占尽了便宜,还好意思来扮演受害人。 渣! 这六年来,靳陌苦求唐香附原谅自己。 唐香附越是对他没有好脸色,靳陌就越是憎恨罪魁祸首江瑶。 昨天一进门,江瑶一看到靳陌就眼神发亮,一对上唐香附就冷嘲热讽,而二者都对她视若无睹,已然表明了各自的态度。 众人唏嘘完,见夜色已深,各自洗洗睡。 不知今晚,谁会落入狼爪之中? 【天黑请闭眼。】 灯光骤暗,古堡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狼人请睁眼,请确认你的狼队友。】 几对惨绿的狼眼,同时睁开。 【今晚,你们要杀死的是谁?】 一只狼爪子,毫不犹豫地指向平板上的某个名字。 “这……为什么要杀这个人?”另一头的狼队友明显不服气,“换那个不行吗?” “你想空刀?”狼人凉凉地问道,“还是说,你是爱神连接的人狼情侣之一,结成第三方阵营,想要屠城?” “我不是……” “不是就跟刀。” 短短几句话,彻底堵死了狼队友的话。 另一只狼爪,不情不愿地选择了跟刀。 守在直播间前的观众们,感兴趣地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 狼人内讧了?真有意思。 【狼人请闭眼。】 【女巫请睁眼,今晚死的是他(她),你要救吗?】 一团漆黑中,女巫睁开了双眼。 看到死者名单,意外地挑了挑眉。 凝神想了片刻,女巫选择了其中一个按钮。 【你要使用毒药吗?】 女巫毫不犹豫地提交了选项。 【预言家请睁眼,你要查验身份的人是谁?】 预言家沉默不语。 广播公式化地播报着提前录好的台词:【他(她)的身份是……】 【预言家请闭眼。】 【天亮了。】 等所有玩家到大厅一集合,清点完人数,人群炸开了锅。 “八个,怎么会是八个人?” “总不会又是一轮平安夜吧!” “女巫总共只有一瓶解药,所以说,在同一局游戏里,不可能出现两轮平安夜。” “也就是说……昨晚死去的亡者归来了,他(她)就混迹在我们之中!”马鸿光眯起眼,肥脸上镶嵌着的两颗小黑米似的眼睛,犀利地扫过在场众人,“你、你、你,你们都有可能是鬼!” 第四十四章 狼人杀恐怖夜(十) 旭日初升,亡者归来。 如果无法揪出内鬼,这一局游戏,将不会产生任何赢家! 众人打量着彼此的眼神,充满了提防。 【下面进入公开投票环节,得票最高的玩家将会出局。投票之前,每人有一轮的发言时间,允许中途抢麦。】 警长马鸿光看向九号位的薛灵均,“从你开始,顺时针方向发言。” “目前我们得出的线索十分有限。” 薛灵均说话一贯简洁有力,措辞保守。 “狼人每晚都可以杀掉一名玩家,而女巫却只有一瓶解药,绝无可能出现两个平安夜。也就是说,我们能得出两个结论:第一,解药已经用掉了。第二,亡者已经归来,这一点,需要看待会能不能搜到关键线索,又或者……” “又或者依靠狼人的帮助。”张昊接口。“内鬼的事情先放到一边。” 亡者究竟是谁,只有咬人的狼人知道。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警长跟江瑶小姐。你们昨晚入夜前,在房间里密谈了些什么内容?” 众人纷纷望向1号位的马鸿光和2号位的江瑶。 马鸿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头。 倒是江瑶,满不在乎地撩了撩棕色长卷发,朝众人抛了个媚眼,“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关在房间里,还能有什么事呀?” “你应该知道,这局游戏是全程直播的。”张昊提醒道。 直播船戏什么的,尺度也忒大了。 这样真的不会被禁播吗? 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直播间里的轰动了。 江瑶朝他妩媚一笑,“怎么,小哥哥也想跟我来一场孤男寡女的直播吗?” 张昊:“……” 并不想,谢谢。 江瑶咯咯笑了起来,玉\/\/臂往坐在右边的靳陌肩头一搭,态度亲昵。 “其实呢,跟我‘直播’很爽的,这一点啊,靳陌最有发言权,靳陌,你说是吧?” 靳陌反感地拿开她的手,紧张地瞟了一眼4号位的唐香附。 唐香附面无表情,仿佛跟这两人没有任何关系。 他心里登时说不出是失望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江瑶脸上自嘲之色一闪而过,摇摇头,“有些人啊,就是贱得慌,别人满满的爱他不要,偏偏要去讨一份注定得不到的爱。” 除了不明状况的马鸿光、薛灵均以外,其他人都非常无语。 满满的爱? 大姐,昨晚你还刚爬了马鸿光的床好不好! 言萝饶有兴趣地望向靳陌,这位仁兄脸上的厌恶之色压根就藏不住,看来是真的很讨厌江瑶。 不过,男人嘛,身体和心是可以分开的。 讨厌某个女人是一回事,并不意味着他会拒绝这个女人的求\/\/欢。 “我认为,警长的道德准则应当比普通人稍高一点儿。” 7号位的苏执宇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警长有归票权和双票权,像利用职权排除异己弄死竞争者、接受肉体贿赂而保全情人这种事情,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 一句话,啪啪打在马鸿光脸上,生疼。 “我没有排除异己,也没有接受什么贿赂……” 马鸿光还想再争辩,6号位的言萝接麦了。 “按照惯例,第一晚预言家应该查探警长的身份,那么问题来了,有人跳预言家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跳出来。 “很好,没人跳预言家是吧?”言萝轻描淡写地提醒道,“昨个儿白天被公投出局的顾铎自称是预言家。如果没有人对跳的话,那么按照目前的线索,我们可以默认顾铎是真的预言家。” 顾铎曾说过查验到马鸿光的身份是狼人。 如果顾铎的确是预言家,那么,马鸿光是狼人这件事,也就实锤了! 众人望向马鸿光的目光,愈发复杂起来。 马鸿光的小胖脸挤做一团,他看向言萝的眼神再也友善不起来。 此时的言萝,在他看来,一丁点儿都不可口。 5号位的顾铎已经出局,接下来是4号位的唐香附接麦。 “没有人对跳预言家,并不能证实顾铎就是真的预言家。” “那你怎么解释,当我怀疑马鸿光的时候,没有人出面替他说话?”言萝反问道。“如果预言家真的还活着,他昨晚肯定会查验警长的身份,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任由身为好人的警长被当成靶心。” “女巫用掉了解药,真预言家不敢跳也很正常。” “4号位说得有道理。”靳陌接过话。“现在没有明显的线索,顾铎不一定真的是预言家,而马鸿光,也不一定真的是狼人。” “哟,唐博士说得那么笃定,该不会……你就是那个不敢跳身份的怂包预言家吧?” 江瑶讽刺的话语,再次拉了一波仇恨值。 张昊小声道:“我建议大家多多关注2号位。” 江瑶卷发一甩,“你说什么?” “好人是不会逼问谁是神职的,否则只会对狼人更有利。” 众人互相打探的目光,更加戒备了。 谁是敌,谁是友,谁是内鬼? 1号位上,马鸿光咳了一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现在开始归票。”马鸿光直指6号位,“大家投唐言萝。” 成为新一轮靶心的言萝一点儿也不慌,问:“理由呢?该不会警长还是同样的规矩,谁跟你起了冲突,你就要利用职务之便弄死谁吧?” “我投顾铎出局,你非说顾铎是预言家,这算不算是理由?” “第一轮,没有人清楚状况,即便是一时不小心杀错了人,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将一切发出质疑的声音扼杀……你当这是什么?封建君主专制吗?” 言萝笑了。 “我只想知道,带领我们的警长是否可靠,这有问题吗?” “唐小姐说的,正是大家所关心的。” 苏执宇插了一句嘴。 “对于警长你来说,有人挑战你的权威,你心里不舒服,这是人之常情。而对于我们这些迷茫的韭菜来说,我们也恐惧自己会稀里糊涂被收割,希望有一个明确的答复告诉我们——我们选出来的警长,会不会为我们集体的利益而考虑,到底值不值得我们追随,这也是人之常情。” 马鸿光不为所动,冷哼一声:“大家跟我投6号位唐言萝,不投的直接当狼人打。” 第四十五章 狼人杀恐怖夜(十一) 投票结果很快公示出来。 唐言萝,5票。 马鸿光,2票。 江瑶,2票。 可意外的是,系统却评定为——平票。 【接下来进行平票pk,三位玩家各有五分钟的时间进行发言。】 人群再次炸开了锅。 “怎么会是平票?明明是5:2:2啊!唐言萝应该被公投出局才对啊!” “是不是系统出错了?” “肯定是出错了,快点向节目组反馈。” 反馈的结果也很快下来。 【唐言萝,获得5票。投票情况为:马鸿光(警长2票)、唐香附(1票)、江瑶(1票)、靳陌(1票)。最终累计:2票。】 【马鸿光,获得2票。投票情况为:苏执宇(1票)、唐言萝(1票)。最终累计:2票。】 【江瑶,获得2票。投票情况为:张昊(1票)、薛灵均(1票)。最终累计:2票。】 “获得5票,最终累计为2票?” 众人彻底懵了。 这算啥??? 马鸿光立即质问没投言萝的四名玩家,“你们四个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好人跟投6号位,不投当狼打的吗?” 言萝翻了个白眼。 她当然不可能投自己,她又不傻。 苏执宇:“我跟唐言萝的想法差不多,顾铎很有可能是预言家,他说你是狼人,到现在还没人给你发金水或者银水,那么你是狼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张昊:“我认为江瑶更可疑,只有狼人才会用激将法逼出预言家杀掉。” 薛灵均:“没错,好人只会专心找狼人,而狼人才会致力于揪出预言家。” 【接下来进行平票pk,三位玩家各有五分钟的时间进行发言。】 按从左往右的顺时针顺序,言萝先发言。 “大家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明明获得了5票,系统却最终累计只有2票。” 众人连连点头。 这也太奇怪了。 真的不是什么系统故障或者玩家作弊吗? “原因很简单。”言萝迅速在场内扫了一圈,微微一笑,“因为,投我的这5票里,有3张废票!” “废票?” “你们记不记得,今天天一亮,我们谈论过,昨晚肯定不可能是平安夜,肯定已经有亡者归来,混迹于村民之中,而这些亡者,他们不属于狼人杀里的任一身份,他们不享有投票权!” “没有任何一条规则,规定亡者可以进行投票!” “那么,事情清晰明了很多。我们来看投我的这四个人,共计五张票:马鸿光2票、唐香附1票、江瑶1票、靳陌1票。” “我们再来回顾一下,昨个儿白天的公投票数。” 唐香附很快反应过来,“顾铎最终得票9张,马鸿光最终得票1张。” “对。” 言萝笑眯眯的,赞赏地瞄了唐香附一眼。 这个位面的女主智商终于提升了,带感! 唐香附被她看得心里发怵,莫名有点儿羞愧。 刚才自己投了她一票,她就一点儿也不记仇的吗?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第一,首夜,确实是平安夜,无人死亡。第二,昨晚,死了三个人,又或者是……”言萝似笑非笑地望向马鸿光。 马鸿光心头猛地一跳! 苏执宇:“又或者是,包括警长在内的两个人。” 张昊:“警长一个人拥有两张票。” 江瑶:“狼人目标必须一致,否则会导致空刀。” 唐香附:“也就是说,不管存在着几个狼人,他们每晚都只能猎杀一名玩家。” 薛灵均:“晚上拥有杀人技能的,除了狼人以外,只剩下一名女巫。” 靳陌:“女巫也只有一瓶毒药。” “综上所述,昨晚的死者,绝不可能是三个人。”言萝一锤定音,总结道,“现在,我身上有三张废票。其中一张废票,在唐香附、江瑶或者靳陌之间,而另两张废票,就是警长你投的。” 她望着马鸿光,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警长,你昨晚,已经被杀掉了。” 马鸿光肥胖的身躯一震! 半晌,他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来。 他…… 他已经死了? 不,不可能! 不可能! “所以,现在的平票pk,还需要我多说什么吗?”言萝歪着头,一脸纯良地问。 众人很有默契,一致投向了马鸿光。 平票pk,处于pk中心的人是不能进行投票的。 也就是说,唐言萝、马鸿光、江瑶三人,都不能投票。 【唐言萝:0票。】 【马鸿光:5票。投票情况:薛灵均(1票)、张昊(1票)、苏执宇(1票)、唐香附(1票)、靳陌(1票)。最终累计:5票。】 【江瑶:0票。】 【现在宣布平票pk结果——平票!本次公投,无人出局。】 听到系统的提示,马鸿光脚下一个趔趄,仿佛无法接受一般,重重砸在沙发上,身上肥肉跟着一颤一颤的,就像涨潮的浪花般。 “内鬼,不能进行投票,投票不计入累计票数,反之,村民们对他的投票,也是无效的。”言萝很快总结出了新的游戏规则。 马鸿光捂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几分钟之后,他被执行命令的机器人押解去了小黑屋。 言萝摸着下巴,再次总结道:“内鬼一旦被道破了身份,自动消亡。” 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 马鸿光颓然地倒在椅子上。 原本的神气和自信,跑了个精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类似于烟熏烧焦的味道。 他闻着这股味儿,不知为什么想到了烤肉,顿觉腹中饥饿。 这种饥饿感,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脆弱的肠胃,令他几近发狂。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寻到一块突起的肉质,摸上去干巴巴,闻起来香气馋人。 这是……腊肉吗? 马鸿光腆着大肚子挤过去,在肉块上摸来摸去。 腊肉似乎是挂在一个大大的十字架上,像是刚熏好晾干的,烟熏味儿还很浓,摸上去很大一块,很大很大,就像是一只一百来斤的腊全猪。 马鸿光的馋虫被勾了起来。 他哆哆嗦嗦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小刀,试探性地在肉块上刮了刮,听见刀口破皮的轻微声响,被脸上肥肉挤在一块的黑豆眼兴奋地眯起。 好香。 好香…… 他低头,重重咬了上去。 第四十六章 狼人杀恐怖夜(十二) 马鸿光跟一只八百年没吃过东西的饕餮似的,奋力撕扯嘴里的腊肉,狼吞虎咽着。 令人听了浑身发毛的咀嚼声,回荡在黑漆漆的小黑屋里。 马鸿光也曾瘦过。 在他研究生毕业之前。 那时候,马鸿光还是一个学霸,拥有匀称偏瘦的体型,常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窝在角落里,性格沉默内向,看上去存在感极低,却时时吸引着同学们的注意力。 只因为,他是国内知名历史学教授的爱徒。 历史学这一门专业,学业枯燥无味,就业率出了名的低,就业面也是出了名的窄,最佳选择就是留校教学或者考进科研单位,否则就只能跨行业找工作了。 在这种情况下,拥有一名在国内排得上名号的知名教授的宠爱,能够得到恩师的提点引荐,在cssci期刊上发表多篇论文,伴随恩师左右,出入高端科研探讨会结识业界大鳄…… 甚至还有传言说,教授打算将自己的爱\/\/女嫁给他。 名、利、美色三收,这是一件多么令人羡慕的事情啊! 马鸿光出身于一个偏远的小山村,祖上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是村子里第一个钻出山窝的研究生,意外地获得了教授的赏识,一路拿奖学金加保研。 他是整个村子的骄傲,也是整个村子的希望。 这份沉甸甸的希望,让马鸿光透不过气来。 人人都说,马鸿光上辈子肯定是拯救了银河系,才会这么幸运。 是的,幸运。 从山沟穷小子一跃成为天之骄子,可不就是踩了狗屎运吗? 正因为如此,当马鸿光鼓起勇气向父母提出想要休学时,遭到了村里人一致的强烈反对。 “你休学做啥子?村子里供你上学,是想让你有出息以后回来造福俺们乡民的。你不是说只差半年就毕业了吗,这时候休啥学咧?” “光娃啊,俺们知道念书苦,再苦也苦不过干农活。不信的话,你跟舅几个下一回田地试试,保管你第二天哭着喊着回学校。” “俺家玉米地,一年到头总共也就挣三千。你说你写个文章就能拿几千上万的奖学金,一个人能顶俺们村几百口人,你还有啥想不开的?” 马鸿光支支吾吾,有苦说不出来。 家里穷,他刚考上大学时,是村子里家家户户聚在一起,你五块我十块地凑,才凑够了他的学费,这份恩情,他不敢忘,也不能忘。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如今的光鲜表面,是要付出代价的。 马鸿光无法说服村民,更无法说服苦苦哀求自己支撑下去的父母。 他将发表论文获得的奖金分给大伙,沉默地乘坐拖拉机到镇上,再坐大巴去市里转乘火车,心事重重地返回了学校。 刚回宿舍,手机就响了起来。 “12点10分,把李家私房菜的肉末茄子和酸菜鱼打包送到我宿舍来。” 是教授发来的短信。 马鸿光看了一下时间,11点35分! 从宿舍赶往教授指定的饭店,至少需要二十分钟,而从饭店再赶去教授的职工宿舍,则需要十五分钟。 中间等炒菜、打包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他根本无法准时赶到! 可马鸿光知道,现在不是他辩解的时候。 几年以来的习惯,让他飞快地丢下背包出了门。 由于赶上了高峰期,马鸿光比教授规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 他气喘吁吁地将饭盒摆放在饭桌上,恭敬地举起筷子递到教授面前,额角上淌着没时间擦去的汗水,“老师,请用饭。” 教授推了推金边眼镜,镜片后,被深深皱纹环绕的双眼折射\/\/出锐利的精光。 “晚了十分钟零十秒。” 马鸿光喉咙干涩。 半晌,将脑袋垂得更低,“对不起。” “鱼肉已经凉了。”教授扫了一眼饭盒里的酸菜鱼,十分不高兴。“怎么又放了酸菜?” 马鸿光举着筷子的指尖一颤。 他明明跟饭店的厨子说的是“来一份酸菜鱼,不要放酸菜”。 厨子大概是觉得“不加酸菜算哪门子的酸菜鱼”,出于一种吃货的执念,最终还是强行加上了酸菜。 “……怪我没有检查清楚。”马鸿光额角的汗水,流淌得更欢快了。 他知道,他不能以“没时间检查”为由进行辩解。 老师只看结果,从不听解释,更不会考虑可行性。 教授哼了一声,终于接过筷子,夹了一小块鱼肉尝了尝,“呸”一声,全吐在马鸿光脸上。 “这是死鱼肉?你跟了老师两年多了,难道会不知道,老师只吃现煮的活鱼?” 脸上黏黏\/\/腻腻的一团,分外难受。 马鸿光不敢去擦,将脑袋垂得更低,姿态也更卑微,“老师,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你就知道说对不起!养头猪都比你好使唤!”教授猛地站起身,将桌上饭菜全部扫落在地。 有一块鱼肉不小心溅到教授的皮鞋上,留下一滩黄褐色的痕迹。 教授眉头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用命令式的口气说道:“趴下,舔干净。” 屈辱和悲哀,自马鸿光心间腾地升起。 教授等了三秒钟,见他傻呆呆地站着没有反应,径自朝他膝弯一踢,踢得他一个膝跳反射跪倒在地。 “小马,你是农民的儿子,应该知道食物的可贵。听话,别浪费食物。” 马鸿光保持着跪地的动作,一动不动。 教授整了整衣服,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语气平淡地道:“我记得,国奖名单很快就要出来了吧?” 国奖是国家对于优秀研究生的奖励,以现金形式发放,这是马鸿光最重要的学费来源。 他辛辛苦苦苦一年,才跻身挤入获奖名单。 而教授短短一句话,就能毁掉他一整年的努力。 马鸿光心头苦涩,慢慢地趴伏下来,对着沾上饭菜的皮鞋凑了过去。 等他清理干净了皮鞋,忽然腰上一凉,一只苍老的大手掀开他的t恤,摸\/\/到了他腰间。 “几天不见,小马你又壮了一点啊。”教授狠狠拍打着他的屁\/\/股,“快趴好,让老师来骑一骑你这匹蠢马。” 屈辱的泪水,自马鸿光眼角滑过。 他忍耐着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幸运吗? 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能够被教授看中保送读研,是一件幸事。 而现在,这已经成为束缚他的一道魔咒。 半年,半年…… 马鸿光默默计算着年限。 他已经熬了两年半,只差半年,他就能够解脱了。 就差半年。 第四十七章 狼人杀恐怖夜(十三) 在又一次提出休学遭到家人和村民的强烈反对之后,马鸿光意志一度十分消沉。 顶着人人艳羡的目光,藏起无处诉说的悲哀。 他只能通过不断地进食,来抑制自己内心的痛苦。 他心里住着一个恶魔,不断地跟他说:吃吧,没关系的,吃饱了你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咔——”啤酒罐的拉环被拉开,他仰起脖子灌了两大口,啤酒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他打了个酒嗝,目光呆滞地扫射着宿舍里任何可以入口的食物。 薯片、辣条、糕点、蛋挞、曲奇、果酱、巧克力…… 所有能吃的东西,全进了他的肚子。 不够,还不够! 马鸿光的视线落在垃圾篓里,那儿还堆放着舍友昨晚吃剩的饺子。 那馋人的香味儿,有如一个恶魔在朝他招手,蛊惑着他去把它取出来,胡乱塞进嘴里。 他开始长时间地住院。 催吐,吊水,暴食,继续催吐,吊水。 恶性循环。 教授连续半个月打电话叫他去职工宿舍没叫到,亲自跑了一趟医务室,似乎想查证自己这名爱徒是否在说谎。 当看到满室的呕吐物,闻到呕吐的恶臭味时,教授终于脸色大变,掉头就走。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教授都没有再叫过他。 马鸿光在这次“起义”里取得了胜利。 久而久之,他越来越无法自控。 一遇到不想面对的问题,他就通过暴饮暴食来逃避。 渐渐地,马鸿光患上了暴食症。 肚子明明很撑,可他的大脑传达给他的思想永远只有一个字——饿。 好饿啊,好饿! 心里空落落的,急需一些什么东西来填补。 他的身体像一个氢气球,迅速膨\/\/胀发酵,肚子上的肥肉有如怀胎六月,眼睛被快速伸展的脂肪挤在中间,成了一对儿小黑豆。 同学们指着他,不再称呼他为“某教授的爱徒”,而是“那个死胖子”。 比起精神上的摧残,马鸿光更愿意沉溺在身体上的痛苦里。 他的世界里住满了饕餮,每一个都在诱\/\/惑他朝着地狱越走越近。 他无力反抗,只能跪地认输。 他也不想的。 可他赢不了,赢不了。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他研三学业结束前。 由于他近半年来的极度不听话,教授卡着他不让毕业,说是延迟半年。 马鸿光实在太了解自己这位导师了。 嘴上说是延迟半年,其实呢?半年又半年。 只要自己这位知名历史学教授恩师一句话,他永远都不可能毕业。 马鸿光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他忍辱负重了三年,为的不正是拿到硕士学位,再逃离这个魔鬼导师吗? 马鸿光生平头一次,鼓起勇气反抗。 他将教授威胁自己不准他毕业的对话录了音,交给院方进行申诉。 院方拖拉了一周才给出答复。 “用心修改毕业论文,有什么问题好好跟导师沟通。” 一句话,将他无法毕业的原因扣在了他自己头上。 眼看离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马鸿光也越来越焦躁。 导师是知名教授,名声极好,人脉极广。 而他呢? 从山沟里爬出来的穷小子。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教授赏给他的。 包括荣与辱。 到了最后,马鸿光甚至不顾颜面,将教授骚扰自己的短信、录音记录,以及自己在医院诊断为出肛\/\/门脱落的住院资料曝光了出去,想通过舆论的压力来逼院方更换导师或者颁发毕业证与学位证。 然而,反响,再一次令他的心沉了下来。 “录音一听就知道是合成的。人家可是国内知名的教授,有钱有权又有名,想要什么样的人得不到,会去潜他一个死胖子?” “我的妈,太搞笑了吧,教授一手提拔了这个穷小子,穷小子居然反目成仇,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有最新爆料!有医院的诊断证明表示,马鸿光学习压力太大,精神有问题,患上了严重的躁郁症跟暴食症。” “原来是个神经病啊,我就说他怎么说话那么颠三倒四呢,人家有病嘛,说啥惊世骇俗的都很正常。” “教授没出柜,教授喜欢的是女人好不好!我老公的舅舅的同事的侄女儿曾经在科研会上见过教授夫妇,两位老人感情可好啦,才不像这人说得这么恶心!” “教授的夫人已经出面公开发话了,说要给造谣者发律师函呢。” 没有人关注他受到的那些伤害。 网络上的键盘手们,肆无忌惮地拿他的身世、他的肥胖、他的抑郁症、他的暴食症拿出来开玩笑。 甚至还有无良网友,把他的照片做成了表情包,作为对“白眼狼”的嘲讽。 就在这时,马鸿光再一次接到了教授的电话。 “小马啊,省点力气吧。你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上,无权无势的穷人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 马鸿光声音干涩地问:“教授就不怕我把你的话录下来再次曝光?” 教授哈哈大笑,“你可以试一试。” 他的心,浸泡在一口密封器皿里,挣不出去,也不甘心就这样被腐臭的福尔马林所淹没。 马鸿光最终还是服了软。 他拖着沉重的胖腿,在职工宿舍门口跪下,一声又一声,重复道:“老师,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请您原谅我。” 四周聚起不少老师八卦的视线。 教授等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后,才打开门,佯装痛心地扶起他,“小马啊,你这是做什么?老师没有怪你,你能迷途知返,老师很是欣慰。” 围观群众们纷纷感慨学生无情无义狼心狗肺,教授鞠躬尽瘁不计前嫌。 关上门来,教授的嘴脸瞬间变了。 他摸上马鸿光腰间的肥肉,奚落道:“果然还是胖点好啊。你以前太瘦了,硌手。” “……老师喜欢就好。”马鸿光收紧拳头,低眉顺目。 教授因为新鲜感而变得兴奋起来,拍了拍他的屁\/\/股,命令道:“趴好,让老师骑一骑你这匹胖马。” 马鸿光听话地背过身体。 等到教授尽了兴,趴在他背上不停地喘着粗气,他突然抄起桌子上一只古旧的金鼎,反手抱住教授的脑袋,重重地朝教授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鲜血,很快浸透了他的t恤衫。 他死死压着还在垂死挣扎的教授,脸上露出近乎疯狂的笑容。 “老师,您看,虽然无权无势的穷人没有任何话语权,但他们还是有反抗权的啊。” 第四十八章 狼人杀恐怖夜(十四) 直播间。 管理员刷新了一条信息:“对于出局的玩家马鸿光,你认为他是否应该接受惩罚?” 一条条弹幕弹出来,瞬间铺满整个直播间的屏幕。 “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该罚!” “他的导师对他多好啊,跟着导师至少能够少奋斗十年!多少人想要都换不来这种福气呢,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真的只能怪他自己作死。” “就是就是,居然还有脸污蔑自己的恩师,他以为在网络上敲几行字是不用负法律责任的吗?” “最让我觉得恶心的是,明明导师已经对他既往不咎了,他居然恩将仇报,把导师给砸死了,太令人心寒了!” “死胖子,既管不住自己的嘴,又管不住自己的手,呸!” “他不是喜欢吃吗?就让他吃死好了。” 小黑屋中。 马鸿光还在啃着黑暗中看不清肌理的“腊肉”。 腊肉的肉质实在太紧致了,肉丝里夹杂着没有剔除干净的骨头,他被腹中饥饿感主宰,囫囵吞枣地用牙齿撕扯着肉块。 冷不丁,牙齿磕上了骨头,牙龈处传来一声轻响,略有松动。 他恍若不知,继续啃着周围一切能够啃噬的食物。 等享用完这一大块“腊肉”,他的手摸索着一副空荡荡的骨架,迟钝地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然而,他已经无法自控了。 如果他是一头能吞噬万物的饕餮,多好啊? 他就能够吃掉世间一切罪孽、不公与龌龊! 一颗颗牙齿自牙龈脱落,在骨架上留下一道道血痕,滑落在地面上。 “叮——” 马鸿光什么都听不见。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字——吃! 吃到最后,房间里的桌椅已经被他啃得七七八八,墙皮也被他啃掉了半面,他再也没有能够吃掉的东西了。 他低头,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这里……全是他刚刚吃进去的东西! 可是…… 好饿啊。 吃了这么多,他还是感觉好饿,怎么办? 脏兮兮的指甲,毫不犹豫地在撑得油光发亮的肚皮上一划,奇迹般地,肚皮上竟然真的出现了一道裂纹。 他就跟剖\/\/腹产一样,从五脏六腑里找出自己的胃,取出那些还没来得及消化完的食物渣滓,再次往嘴里塞去! 他居然在吃他自己! “暴食,戒之在馐,饥饿罚之。” …… 古堡大厅。 “马鸿光没有留下遗言?” 唐香附侧耳听了许久,什么都没听到,自言自语。 张昊解释道:“死于夜晚的人,是没有遗言时间的,首夜除外。” “前任警长撕毁了警徽。”苏执宇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托,“这一轮,警长的身份轮空了。” 只能等明天白日再进行竞选。 “好了,下面我们再来揪出……”言萝合掌一拍,见众人的视线投射过来,她微微一笑,圆润脸颊上露出十分天真可爱的笑容,“另一名内鬼。” “另一名内鬼?” 人群中一阵骚\/\/动。 是了,方才言萝在推理时,曾提到昨晚归来的亡者是包括警长在内的两个人。 警长已经出局,另一名内鬼,会是谁呢? “我们再回到十分钟之前的平票pk阶段。当时,马鸿光获得的票数为薛灵均1票、张昊1票、苏执宇1票、唐香附1票、靳陌1票。最终累计:5票。投票情况和累计票数,刚好对的上。” 张昊不由问道:“对的上怎么啦?” “对的上,就说明……第二轮投票的五个人里,没有内鬼。” “当时,我们场上共有八个人,除了投票的五个人以外,还有参加平票pk的三个人。” “我,马鸿光,还有……” 言萝望向一脸茫然的江瑶,笑容更深。 唐香附率先反应过来。 “第一轮投票时,投给唐言萝的5张票里,存在3张废票,扣掉警长马鸿光的2张,还有1张废票。” 靳陌:“当时投票的人是……” 薛灵均:“马鸿光、唐香附、江瑶、靳陌。” 众人望向江瑶的眼神,瞬间犀利如刀! 两次投票推理出的内鬼名单里,都有江瑶的名字! “江瑶,你昨晚,已经死了。” 江瑶的脸色瞬间惨白,连浓重的腮红也盖不住她灰败的气色。 “不,不是的,你们弄错了,肯定弄错了!”她慌忙辩解,却在看到执行命令的机器人向自己走来,一左一右架住自己的胳膊时,整个人都傻眼了。 怎么会? 她才刚刚入局,什么都没玩到,怎么就死了呢? 机器人不会给她多嘴的机会,拖着她就往小黑屋里走。 江瑶挣扎着,扭过头,热切的视线落在靳陌身上。 靳陌正用一种自以为隐晦的目光偷看唐香附,察觉到江瑶的视线,他眼珠一转,面上丝毫情绪不显。 “靳陌,靳陌!” 江瑶眼妆都哭花了,黑色的睫毛膏和酒红色的眼影混杂在一起,顺着泪水从滑过脸颊,将这道泪痕也染成了可笑的彩色。 “靳陌,我只问你,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她神情悲凉,“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是一丁点儿?” 众人都是一愣。 这是闹的哪一出? 好好的推理游戏,怎么就变成了狗血三角恋? 靳陌皱着眉,看上去十分不耐烦。 江瑶伸长了腿,勾住客厅里的顶梁柱,楞是不肯走,固执地想等他一句答复。 “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好不好?看在我快要死了的份上。”江瑶凄然一笑。 她跟其他人不同。 早在踏进这里之前,她就知道,这是一条有来无回的路! 她也做好了撒手人寰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还有好多话没跟他说,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来得及做。 不明真\/\/相的众人只觉得她怪怪的,不就是玩个游戏pass出局了嘛,至于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靳陌忍住瞟坐在右手边的唐香附的冲动,冷酷而决绝地道:“没有。” “不可能!我明明感觉到你是爱我的!你对唐香附根本不是爱,你只是习惯了她,你对她只是责任和照顾,你对我,才是真心实意的爱!” 江瑶一改往日的轻佻放纵,歇斯底里地嚷了起来。 “靳陌,你敢摸着自己的心口发誓,那天晚上你真的醉到不省人事了吗?你明明就是想要我的,就跟我想要你一样,所以,所以你没有推开我,不是吗?” 第四十九章 狼人杀恐怖夜(十五) 靳陌根本不想提这些往事。 对他来说,这是红果果的黑历史,也是永远也无法洗白的罪孽。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情,他跟香香早就结婚了,说不定孩子都可以上幼儿园了! “有一天我发高烧,你抱着我去医院,我能感受到你的心跳得好快,你在替我担心,为我紧张。医生以为你是我男朋友,你也没有反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也是爱我的……” 江瑶每说一句,靳陌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一分。 他能够感受到身边的唐香附冰凉的视线,如刀子一般扎在他身上。 她不会原谅他的。 他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她是真的不会原谅他了。 为什么? 为什么江瑶要冒出来? 他花了六年的时间重新追求香香,好不容易,香香对他稍有松动了。 为什么这时候,江瑶又要出来搅局? 靳陌对江瑶的憎恨,不知不觉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我说过,没有。我靳陌从来没有爱过江瑶。”他一字一顿地道,字字如刀,割在江瑶心口。“我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香香一个人。” “你爱她?你说你爱她?……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你爱她,为什么要纵容我勾引你,为什么?” 江瑶睁大眼,泪水在眼眶里一闪一闪,欲落欲隐。 不得不说,面容妩媚的江瑶摆出楚楚可怜的姿态来,比寻常小白花更吸引人。 靳陌厌恶的目光,也不禁为之动容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他很快收心,别过脸,冷冷道:“你只是我沿途路过看见的一树樱花,花开得好看,我驻足多看了两眼而已。” 既然是沿途的繁花,那他永远都不会为她而停留。 江瑶听懂了。 多年的执念,似乎有了放下的倾向。 又似乎,被新一轮的戾气所覆盖。 “你把我,当成你们爱情的调味剂、试金石?”她哭了笑,笑了哭,如癫如狂,“怎么样?试出什么来了吗?” 靳陌有如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两眼都在冒金星。 试出什么来了? 他只知道,等他赏完花重新启程时,他的香香,已经不在原地等他了。 被拖入小黑屋之前,江瑶拿胳膊抹了一把眼泪,朝着唐香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唐博士,以前我真的很羡慕你,甚至嫉妒你,有一个深爱你的男朋友。而现在,我突然觉得你好可怜。他有那么多时间来看花,却没有时间多看在他背后默默流泪的你一眼。” 小黑屋的门合上,也断绝了门外神色各异的众人的视线。 江瑶跌坐在地,目之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样的黑暗,像是能够吞噬人心,待久了会令人产生极度压抑的情绪。 江瑶一动不动。 良久,突然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她只是想要一份炙热的爱情而已。 为什么,老天爷连她这点小小的奢求,都不愿意成全呢? 江瑶生活在一个严重缺爱的家庭里。 五岁时,爸爸带着情\/\/妇卷走家里所有的钱跑了,妈妈带着她迅速改嫁他人。 只可惜,妈妈挑男人的眼光并不好,每一次都落得遍体鳞伤的下场,拖着疲惫的身体,再次带着女儿改嫁,往复循环。 从小到大,江瑶自己也记不清自己到底辗转过多少个家庭,叫过多少个陌生叔叔为“爸爸”。 江瑶长期寄人篱下,对察言观色一项非常有天赋,也很快学会了妈妈那套勾引男人的手段。 按照妈妈的说法,那是因为她们太穷了。 一个孤弱的年轻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屁\/\/股后还追着一帮孩子他爸招惹的债主,应该如何生存下去? 除了找一张长期饭票以外,妈妈想不出更快更合适的解决途径。 “瑶瑶放心,这次是咱们最后一次搬家,很快咱们就能安定下来了。” 每一次,妈妈都是这样跟她说的。 可过不了多久,妈妈又会被新爸爸的新情人给赶出家门。 她年纪大了,市场竞争力降低,对男人的吸引力也不及以前。哪怕她一再容忍新丈夫的出轨赌博,可新丈夫却往往更喜欢外头年轻热情的小狐狸精。 “没事的,没事的,妈妈再给你找一个爸爸。” 在老弄堂里,一个有过多段婚姻史的漂亮女人,是非常招惹仇恨值的。 作为漂亮女人的女儿,江瑶也受到了邻居的过度关注。 “看,就是那个骚狐狸的女儿。” “长得跟她妈一个样。” “年纪这么小就这么会扭\/\/腰,长大以后还得了?” 江瑶不喜欢被人戳脊梁骨。 她讨厌妈妈总是改嫁。 她恨妈妈让自己背负着一身骂名长大。 她的恨,在大一那年终结。 她还记得那天是冬天,天上飘着小雪,她穿着一双灰色的雪地靴走在去教室的路上,突然接到了邻居的电话。 “瑶瑶,你快回家一趟,你\/\/妈被你新爸爸打死了!” 接下来半个小时,她接到了无数通电话跟短信。 内容只有一个——妈妈死了。 她的妈妈,挑男人的眼光越来越差,越来越差,最后挑了一个家暴男,并因此送掉了性命。 江瑶有好半天脑袋一片空白,忘了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来。 难过吗? 或许有吧。 更多的是麻木。 又或者……是不愿意接受事实的逃避。 她想,她的眼光一定会比妈妈好,她要挑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建一个很温暖的家,不再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她一定不能重蹈妈妈的覆辙。 她想想,她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呢? 江瑶想了很久,想象不出来正常人的家庭是什么样子。 她曾听邻居大妈议论,原生家庭带来的阴影会伴随人的一辈子,她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她也一定会是什么样子。 不,她才不会和妈妈一样可悲! 江瑶慢慢蹲在雪地上,滚烫的眼泪忽然大颗大颗掉下来,重重砸在雪地里,很快砸出一个个小小的雪坑来。 不,不要! 妈妈怎么能丢下她不管? 她真的很恨妈妈。 可是,她也很爱妈妈。 她知道,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一边痛恨着妈妈的所作所为,一边又心疼妈妈的委曲求全。 她们母女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呢? 因为缺钱。 她一定要快快长大,赚好多好多的钱,让妈妈不用再这么辛苦。 第五十章 狼人杀恐怖夜(十六) 视野内,忽然多出了一张手帕纸。 “喏。” 江瑶扬起一张哭花的脸蛋,首先看到的一个跟自己年纪相当的女孩子。 女孩子眉眼间藏着一股英气,神情平淡地伸出手,似乎没有看见她流泪的狼狈模样,只是单纯地递一张纸巾让她擦擦脸。 这让江瑶缓解了一丢丢尴尬。 “……谢谢。”江瑶拖着鼻音道谢。 她还没接过那张手帕纸,手帕纸就被从旁边横来的一只大手一拍,晃悠悠地掉在了雪地里,和白雪融为一色。 “你搭理别人干什么?香香,我在跟你说话。”高高大大的男孩不满地瞪着江瑶,似乎在怪她抢走了女伴的注意力。 “你喜欢就去做呗。”女孩子轻描淡写地道。“我等你。” 男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香香,我不是想听这句话,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异国恋很辛苦的,你真的不能跟我一起走吗?”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起了私事。 江瑶百无聊赖,捡起手帕纸,小心地放在鼻端嗅了嗅。 真香啊。 她擦了擦眼泪,零下十度的天气,眼泪才刚流出眼眶就冻成了冰渣子。 眼见那对情侣就要离开,江瑶追上去,拦在两人面前,拿冻得通红的手指不停地搓\/\/着棉服的衣角。 “那个,我能跟你们做朋友吗?” 男孩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让开,我们赶时间约会。” 而女孩子却好脾气地挑了挑眉,似乎觉得有些奇怪。 “我从来没交过朋友。”江瑶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补充道,“你们俩都是好人。” “你交没交过朋友,关我们屁事?”男孩子很粗\/\/鲁地怼了过去。 女孩子扯了扯他的胳膊,语气无奈:“靳陌。” 男孩子立即收声,恢复了他绅士的一面。 在女孩看不见的地方,他狠狠瞪了江瑶一眼。 江瑶心一颤。 这个男生,长得真好看啊。 个头挺高,有安全感。 对女朋友也很好。 如果跟能成为他的好朋友,他也会对自己很好的吧? 她不由期待起来,望向女孩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夹杂着一丝微不可见的嫉妒。 “好。”女孩子想了一会,很爽快地伸出手,“我姓唐,唐香附。这个臭脸的家伙,是我男朋友靳陌,他脾气不太好,不过心眼不坏,你别跟他计较。” 不计较。 她当然不会计较。 江瑶心里乐开了花,偷偷瞄了瞄靳陌。 靳陌轻蔑地哼了一声,拉着唐香附的手掉脸就走。 江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小心翼翼地踩着他们留下的脚印,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她的生活,会变好的吧? 会的吧? 嗯,现在换她来找一个安稳的家。 这样,妈妈就可以离开以前那个不快乐的家了。 唐香附和靳陌之间,时常会跟着一个黏人的江瑶。 江瑶发现,靳陌在外人面前很会装绅士,骨子里却是个被宠坏的大少爷。 她总是恶趣味地逗他发飙,最后三人局往往会演变成他们二人的斗嘴局。 这时候,唐香附就充当了劝架的角色。 事后,江瑶不好意思地朝唐香附道歉:“对不起啊,香香姐,怪我嘴巴比脑子快,又破坏了你们的约会。” “没有的事。”唐香附安慰她道,“是靳陌嘴巴坏,你别放在心上。” 江瑶吐吐舌头,下回又会厚着脸皮加入两人的约会之中。 她发现,唐香附性格偏内向,不会说话,这两人约会,往往是靳陌一头热地在说,而唐香附只会木讷地“嗯”“哦”“这样”几句,靳陌对此是有脾气也发不出来。 而江瑶加入以后,靳陌才真正有了能够对话的人。 原本是唐香附和靳陌的约会,到了后来,总会演变成为江瑶跟靳陌的主场。 “没风度的鹌鹑!” “卷毛丑八怪!” 两人走在前面无聊地斗着嘴。 往往要过很久,他们才想起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回过头,唐香附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就站在很远的地方,用一种非常陌生的眼神望着他们。 “香香,你怎么不走了?”靳陌折返回去,“是不是走累了,我来背你怎么样?” 江瑶没有动。 她隔着靳陌,远远地朝着唐香附一笑。 既明媚,又挑衅。 唐香附的眼神,又黯了几分。 “不用。”她避开靳陌的触碰,声音更冷了,“学校有事,我要赶回去做实验了。” 唐香附一走,靳陌愤愤地朝路边垃圾桶踢了一脚。 “做实验做实验,又是做实验!做实验能比我这男朋友更重要吗?” 看得出来,靳陌很生气。 他一生气,江瑶就更开心了。 “那当然了,实验室里充满了神秘和未知,而你呢,你不过是一本被翻了二十年翻烂了的书,有什么可看的。” “卷毛怪,你说谁是翻烂的书?” 两人说着说着又吵了起来。 这次之后,唐香附似乎有意在疏远江瑶。 江瑶只当不知道,厚着脸皮缠着她。 缠着她,就等于缠上了靳陌。 江瑶在妈妈的亲身教导下耳濡目染,早就知道该怎么勾引男人。 果然,在唐香附终于忍无可忍地提出自己想要过二人世界,示意江瑶先回宿舍时,江瑶还没开口拒绝,靳陌先替她说话了。 “五一街新开了一家料理店,我订了三个位子,走走走,咱们当小白鼠去。” 唐香附的眼神,冷得像一块冰。 江瑶藏在靳陌身后,露出羞涩又向往的笑容,“这样……不好吧?听说那家店很贵的。” “没见过世面的穷酸鬼!”靳陌冷哼,“又不用你出钱,带上嘴跟着吃就是了。” 有时候,唐香附一心埋在她的实验室忘了时间,三人局就变成了两人局,主角变成了江瑶和靳陌。 等唐香附匆匆赶来时,江瑶正在服装店试衣服,靳陌双手抱胸,皱着眉头吐槽。 “你穿这件丑死了,果然人丑穿什么都穿。” 江瑶气呼呼地拿着衣架追着他打,“呸,就你好看,你穿个麻袋试试,我倒要看你能好看到哪里去!” 打情骂俏,俨然一对璧人。 唐香附甩脸就走。 “有没有搞错,她在生气吗?”靳陌也很不爽,“她放我鸽子,我都没生她气,她反倒生气了?她有什么理由生气?” 江瑶得意地笑了起来。 瞧,她多聪明啊。 第五十一章 狼人杀恐怖夜(十七) 江瑶知道,靳陌心里的天平,已经渐渐倾向于有更多时间陪伴的自己。 而不再是木讷沉默的唐香附。 最终让江瑶确定靳陌感情的是,有一回,她发起了高烧,靳陌得知后很紧张地冲进女生宿舍,一把抱起她送到医院。 就连追在后面的唐香附被台阶绊倒了,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那心急火燎的样子,任谁都会相信,他怀里的江瑶,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 “你女朋友烧得很严重,再晚来一步,说不定会造成肺部感染。”医生叮嘱道,“好好照顾她。” “……” “……” 烧得迷迷糊糊的江瑶微微侧了侧头。 唐香附就在走廊里,膝盖摔得血肉模糊。 医院人来人往,始终没有人注意到她。 江瑶了解唐香附的想法,唐香附心里有个结,或许,她跟自己一样,也在等待着靳陌做出最后的决定。 靳陌他会怎么选呢? 良久,江瑶听见靳陌轻轻“嗯”了一声。 空气中,充满了甜蜜的气息。 江瑶的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她的手被靳陌紧紧握在掌心,宽厚而温暖。 而站在走廊里的唐香附,已经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你一定要好起来。” 她听见靳陌在低声自言自语。 “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江瑶笑了。 她终于确定,他也是爱她的。 江瑶的手段开始转为试探性地勾引,但靳陌却始终站在原地,不再前进一步。 或许,他需要一剂猛药。 自从医院事件过后,唐香附整日埋首于实验室,再也没有露过面。 偶尔靳陌兴致一起,给她打电话,得到的也只是几句敷衍。 时间一长,靳陌也恼了,他为了她放弃出国留学,特意留在本校等她,可她是怎么做的?对他愈发冷淡,莫名其妙! 双方正式进入冷战阶段。 江瑶牢牢把握这段时间,频繁地联系靳陌。 靳陌似乎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唐香附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 有她没她,其实没什么差别,不是吗? 一天晚上,在酒吧驻场的江瑶刚下台,就被几个流里流气的男青年给拦下了,他们半强迫式地逼她喝酒。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情愿与不情愿,只有必须与不必须。 这几个人,江瑶是知道的,是酒吧老板的好哥们,如果她不喝就是不给面儿,这份高薪的工作很难保得住。 江瑶硬着头皮喝了一口,对方又递来更烈的酒。 在卡座里听歌的靳陌坐不住了,冲过来抢走了酒杯。 “靳陌。”江瑶拽着他的胳膊,微微摇头。 酒吧变幻的彩光下,她的眼睛里像蒙了一层薄雾,格外惹人怜惜。 这是一种……与唐香附截然不同的风情。 靳陌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将手里的烈酒一饮而尽。 他扯开衣领,“还有多少?我替她喝。” 或许,多日烦闷,他也急需一个发泄的途径。 这晚,靳陌喝得烂醉如泥,江瑶把他带到了附近的一家宾馆。 他倒在粉色的圆形情趣大床,眉头微微皱着,面色酡\/\/红。 江瑶微凉的手指,轻轻抚上他好看的眉毛。 “靳陌。”她柔声唤道,“靳陌,要洗个澡再睡吗?” 靳陌似乎觉得她手指的凉意很舒服,歪了歪头,脸颊贴上她的掌心。 江瑶低头,颤抖着贴上他的唇。 他没有反应。 她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手指钻入他衣领,近乎膜拜般触碰着他滚烫的身体。 次日,江瑶一睁眼,就看到穿戴整齐的靳陌坐在窗口的沙发上,一根一根地抽着烟。 他的脸颊藏在窗帘的阴影之下,瞧不出是什么表情。 “靳陌。”江瑶放柔嗓音,赤着身体走下床,依偎在他怀里,“不多睡一会吗?” 靳陌将她从怀里扯出去,皱眉看了她一眼,迅速别过头,语气冷淡:“你先穿好衣服。” 江瑶媚\/\/笑着贴他更近,“怕什么呀,昨晚咱们什么都见过了,靳陌,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靳陌揉了揉额角,没有吭声。 宿醉令他头痛欲裂,他的脑子里一团浆糊。 “我替你按一按,会舒服很多。” 江瑶自告奋勇地凑过去,靳陌却起身走向洗手间。 江瑶的脸色,刷地沉了下来。 他什么意思? 她看向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脸上重新绽放出一抹笑意。她将昨晚拍好的照片发给唐香附,再删干净所有记录,摆回原来的位置。 等靳陌出来时,手机一直在响。 “你有电话。” 江瑶坐在沙发上穿衣服,似乎对谁打过来的没有半点兴趣。 靳陌一看手机屏幕,面色复杂。 十一通未接电话。 通信人,只有那么一个。 他看了江瑶一眼,犹豫着拿起手机,走回洗手间。 “香香?嗯……刚睡醒……我?我在家……你去我家干嘛?不,不是,不是城西的家,是、是城北的那套老宅子……” 江瑶隐约听见里头传来的低声说话声。 她垂下头,嘲讽地一笑。 男人呵。 与生俱来的撒谎高手。 挂了电话,靳陌返回房间,皱眉看着她,“昨晚……” “昨晚,什么都发生了。”江瑶努力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道。“喂,靳陌,你该不会吃干抹净不认账了吧?” 靳陌只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手机又响了一声。 他马上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是唐香附发过来的。 “靳陌,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 好多天不联系,突然打电话来查岗,说已经在他家门口了,他好不容易安抚好她,她又发短信说分手,这算什么? “你去哪儿?靳陌!” 靳陌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没有回头,“这件事情,你最好烂在心里,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转身出了门。 江瑶笑了笑。 她烂在心里有什么用? 正牌女友已经知道了。 她倒想看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唐香附,会不会原谅他。 如江瑶料想的一样,唐香附分手分得很决绝,任靳陌怎么死缠烂打都不为所动。 男人啊,都是这样子的。 好好攥在手心的人,他不懂得珍惜。 等手心的人心灰意冷想要离开了,他才想着要挽回。 等挽回以后呢? 说不定,目光又会被路边的野花所吸引。 第五十二章 狼人杀恐怖夜(十八) 一份长达十几年的感情,想要断掉,不是这么容易的。 唐香附性子太冷、太倔强,并不适合靳陌。 迟早有一天,靳陌会发现,他跟江瑶在一起的时候才最自在。 江瑶不哭不闹,耐心地等着靳陌回到自己身边。 可她等啊等啊等,等了六年,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就跟当时在医院,他紧张地抱着她,却始终没有回头看瘸着腿追在后面的唐香附一样。 时至今日,位置颠倒了而已。 继在靳陌身上跌了个开门衰以后,江瑶仿佛延续了她妈妈的魔咒,天生体质专招渣男。 她谈过很多次恋爱,每一次,她都全心全意地将对方视作自己的全部。 可每一次,都跌得头破血流。 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 女人想要安稳,男人却贪图刺激,这样截然不同的两种群体,究竟要怎样才能融为一个温暖的家庭? 每一个男人,都只爱她床\/\/上放\/\/荡,享受着她洗手作羹汤,而在她生病受伤之时,再也没有人会紧张地抱起她送去医院。 他们在乎的,是他们自己的感受。 至于她辛不辛苦,难不难受,他们漠不关心。 只不过,江瑶比她妈聪明。 在男友找到新欢想要抛弃自己之前,她就高抬着下巴,对外宣布是自己单方面甩了男友。 这是她最后保留的尊严。 她才不要重复被小三扫地出门的命运! 收拾收拾心情,重新开始。 对待感情,她爱的时候轰轰烈烈,不爱的时候果断干脆,再爱的时候依然毫无保留。 江瑶从不畏惧于一段感情的结束。 她渴望找到一个愿意为她驻足的男人,从此安定下来。 被她“抛弃”的男人们,总有那么一段时间难以接受,开始疯狂地想要追回她,在追回未果之后,他们又会不遗余力地抹黑她。 “江瑶那个骚\/\/浪贱喜欢勾三搭四,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不知道给我戴了多少顶绿帽子。” “她啊,玩玩可以,谁敢娶回家?” “这破鞋就是出去卖的,私生活特别混乱,同时被好几个老男人包养。” “我俩为什么分手?还不是她嫌贫爱富,傍上了高枝!” 久而久之,江瑶的名声,臭得不能再臭。 她最初开始做直播时,就是被很多黑粉给骂红的。 江瑶觉得无所谓,也懒得解释。 名声管什么用? 有钱赚就不错了。 她想要一个家,想要安稳的生活,想要真心爱自己的男朋友。 在安定下来之前,至少,她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来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这么卑微的梦想,终究还是没有实现。 终于,有人向她求了婚。 江瑶以为终于能够结束漂泊的生活,可以安定下来了。 她很开心地买房买车,全部写在了男方名下。 她把所有的存款,都交到了对方手里。 她跟每一个贤惠的妻子一样,布置着属于自己的婚房。 可是呢? 她的未婚夫不仅带着新欢在她买的大床\/\/上翻滚,还卖了她的房跟车,卷走了她全部的存款。 在她苦苦哀求之际,这对狗男女甚至把她毒打了一顿。 呵,男人。 这就是男人! 江瑶积压多年的负面情绪,如开闸的洪水般宣泄而出。 她举起了剁骨刀,朝这一对得意忘形的狗男女刺去!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人肯好好地爱她? 为什么每一个男人都要来伤害她? 她只是想要一个安定的家,这个梦想,很过分吗? 直播间。 管理员发布了新的消息:“对于出局的玩家江瑶,你认为她是否应该接受惩罚?” 观众们义愤填膺,弹幕霸屏。 “这种自甘下\/\/贱的女人,当然应该惩罚!” “天哪,她交过的男朋友起码有一火车了吧?实在太恶心了。” “身材不错,想上了她。” “呕,楼上的,那么脏的女人,你不怕得艾滋?” “铁处\/\/女!痛苦之梨!骑木驴!点天灯!十大酷刑走起!” 小黑屋里。 江瑶无力垂在地上的手指,忽然摸索到了一样东西。 她试探地按了按,“啪——” 原来,是一只打火机。 微弱的蓝焰亮起,照亮了她眼前的方寸之地。 她这才发现,面前还有另一样东西。 那是—— 一个被开肠破肚的人。 手一抖,打火机往下坠去。 火星落在那人的肚子上,因为人体内有脂肪,很快燃烧起来。 江瑶哆哆嗦嗦地想逃,那火光却跟长了眼睛似的追着她不放。 火焰窜上了她的肚子,钻进她的脏腑里,将她整个吞噬。 “啊啊啊啊啊啊——” 此乃…… 点天灯之刑! “淫谷欠,戒之在色,火焰罚之。” 古堡大厅。 揪出内鬼的玩家们正要散去,突然,有人开启了新一波的话题。 “我有一个疑问,我们今天一直在揪内鬼,但狼人呢,狼人是谁,为什么没人推理?” 发话的是眼镜本体苏执宇。 “经历了两轮投票、两个夜晚,公投出局的顾铎、夜晚被杀后归来的内鬼马鸿光和江瑶,这三个人的身份应该怎么确定?” “这个简单。”言萝打了个响指,“我们来假设一下。” 假设? 五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 游戏还带这么玩的? “假设一,顾铎是预言家,存在两种可能。a、马鸿光是狼人,顾铎首夜确实查验出了他的身份。b、马鸿光不是狼人,顾铎首夜没查出狼来,临死前故意诈他。” “b的可能性很小。”张昊道,“如果顾铎首夜查的不是马鸿光,而是其他人,那他按道理应该发个金水,推选出一位警长才对,盲狙的风险太大了。” 众人点点头,更赞成a选项。 如果马鸿光是狼人,那么,他能看到狼队友的身份,也就能确定哪些人是好人。 也就是说,他带节奏投票的人,肯定是好人! 苏执宇说道:“第一个白天,马鸿光投的是顾铎。第二个白天,马鸿光投的是唐言萝。” 如果马鸿光是狼人,就能从侧面印证顾铎和唐言萝是好人。 “假设二,顾铎是狼人,那么,只存在一种可能,马鸿光是好人。” 好人阵营里,除了预言家能够查验身份以外,其他好人前期只能盲狙,纯靠猜测来确认狼人,误差率较高。 这时候,他投票的人,可能是好人,也有可能是狼人。 在这种情况下,唐言萝的身份,无法确定。 众人探究地望向言萝。 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第五十三章 狼人杀恐怖夜(十九) “在假设一的条件下,江瑶一定是好人。” 昨晚死了两个人,一个是被狼人刀的,一个是被女巫毒的。 如果马鸿光是狼人,说明他是被女巫毒的,那么江瑶肯定是被狼人刀掉的好人。 “而在假设二的条件下,江瑶可能是好人,也可能是狼人。” 如果马鸿光是好人,他有可能是女巫误毒的,也可能是被狼人刀杀的。 狼人杀的一定是好人。 可女巫毒的,却不一定就是狼人。 此时,江瑶的身份,无法确定。 “我们来总结一下,按照假设一的条件,如果顾铎是预言家,那么排除掉小概率的选项,得出结论——马鸿光就是狼人,我唐言萝是好人,江瑶也是好人。” “我们再来回顾一下今天白天的投票。马鸿光获得2票,来自我跟苏执宇,这说明我们俩一定是好人,因为狼人很清楚狼队友是谁,不会投给自己的队友。” “江瑶获得2票,来自张昊、薛灵均。我获得5票,来自马鸿光、唐香附、江瑶、靳陌。这六个人里,除了能确定马鸿光是狼人、江瑶是好人以外,其他四个人的身份不明确,可能是盲狙错误的好人,也可能是浑水摸鱼的狼人。” 第一天警长归票,狼人不好暗箱操作,只能跟票。 第二天公投,警长威信力降低,狼人就可以浑水摸鱼带一波节奏。这时,投给好人的,不一定是狼人。而投给狼人的,则一定是好人。 “按照假设二的条件,如果顾铎是狼人,马鸿光一定是好人,我和江瑶身份不明。” “返回今天的投票。同样存在着四种选项。a、我是狼人,江瑶是好人。那么投我的马鸿光、唐香附、江瑶、靳陌肯定是好人。同样,投江瑶的张昊和薛灵均,以及投马鸿光的我跟苏执宇,身份很可疑,好坏对半分吧。” “b、江瑶是狼人,我是好人。如果江瑶是狼人,那么投她的张昊和薛灵均肯定是好人,而其他人的身份不确定。” “c、我跟江瑶都是狼人。狼人不可能投给队友,所以这个选项排除。” “d、我跟江瑶都是好人。那么投我们的几个人身份不确定。” 众人整理了一下思路图,脑子打结。 半晌,唐香附冒出一句:“照你这么说,你是狼人的可能性还挺大。” “我要真是狼人,会蠢到把自己往坑里带吗?”言萝翻了个白眼。 苏执宇忽然说道:“还有一个角度可以进行推理。” “在假设一的条件下,狼人马鸿光被女巫毒杀,而好人江瑶是被狼人刀杀的。那么,狼人不会重复投给已经死于自己刀下的好人,同时也不会投给狼队友,所以投马鸿光和江瑶的,一定不是狼人。结论——我、唐言萝、张昊、薛灵均是好人。” “在假设二的条件下,马鸿光是好人,由于我们不清楚狼刀了谁、女巫又毒了谁,江瑶身份不明。” “如果马鸿光死于狼人之手,那么投票的我、唐言萝是好人。” “如果江瑶死于狼人之手,那么投票的张昊、薛灵均是好人。” “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你们把自己的身份代入进去,就知道谁最有可能是狼人了。” 苏执宇说得很有深意。 除生死不明的预言家以外,最清楚狼人身份的,就是女巫! 只有女巫,才清楚昨晚毒的是谁! 问题来了—— 女巫,会站出来吗? 张昊:“我觉得马鸿光是好人,被女巫误杀了,江瑶死在狼人手上。” 薛灵均:“我有不同的看法,江瑶也可能是死于女巫毒杀,而马鸿光死在狼人手上。” 靳陌:“整个推理都围绕着唐言萝展开。我认为可以排除唐言萝是狼人的可能性,狼人是不可能把自己牵扯进来,置于这么大的风险之下的。” 苏执宇:“我觉得马鸿光是个狼人,他被女巫毒杀了。” 唐言萝:“我也认为马鸿光很可能是狼人。” 唐香附:“……等等,慢点说,让我记一下观点!” 众人这才发现,唐博士正在一张草纸上涂涂画画,梳理关系图。 她这与其他人迥异的行为,引起了苏执宇的怀疑。 “唐博士,你赞成哪一种观点?” 唐香附迟疑了一会,答道:“我在想,顾铎未必是预言家,而马鸿光也未必是狼人。” “哦?” “第一轮公投的时候,你们也看到了,他俩之间矛盾重重,顾铎留下那么一句遗言,很可能是故意针对马鸿光。但是,这也不能说明他俩之间有一个肯定是狼人。” 苏执宇忽然丢出一个令人不好回答的问题。 “唐博士,你的身份是什么?” 像这种小白问题,新手场较为常见,高端局是不可能出现的。 高玩们习惯掩藏自己的身份,有皮一点儿的还喜欢悍跳神职诈狼,这种玩法趣味性更强,也更容易熬死玩家的脑细胞。 “我?” 唐香附愣了一下,脸色有点儿不自然,显然还在思考怎么回答。 她习惯了面对枯燥乏味的实验数据,不太擅长撒谎和表情管理,众人眼睛又不瞎,当然看出了有问题。 “你不说,明天公投就投你。”苏执宇威胁道。 众人看向唐香附的眼神,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一头狼。 “为什么投我?我是好人。”唐香附板着脸生闷气,“高端面杀场,哪有你这样直接问身份的?” “是好人那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苏执宇的怀疑确实有根有据。 只要问到身份,不管好人还是狼人,无一例外都会回答“我是好人”,像唐香附这样需要几秒钟的思考才回答的,多半是在想怎么编造谎言。 “我的身份……”唐香附眉心微蹙,“有点儿特殊。” 一旦说出来,就是个货真价实的靶心。 “哦?怎么特殊了?”苏执宇还在那咄咄逼人,想要挑她的错。 眼看女主大人就要被戳成刺猬了,言萝不得不挺身而出。 “她的确是好人。” 众人怀疑的目光,顿时转向言萝。 “你怎么知道她是好人?” “因为……”言萝无奈地拿指甲搔了搔下巴,“我查验过她的身份。”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 第五十四章 狼人杀恐怖夜(二十) “你是预言家?!”张昊吃惊地问,“那你刚刚还推理那么多干什么?” 言萝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声音郁闷极了,“本来不想这么早跳的,不然我费这么大力气引导你们干嘛?” 坐在她右手第三位的薛灵均留意到了她这个小动作,目光幽沉。 摸鼻子? 她在撒谎! 人在撒谎的时候,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往往会无意识地做一些细微的小动作。 有的会转眼珠,有的会说话结巴,有的会增加各种无谓的语气助词,而有的,则会舔嘴唇、摸鼻子。 她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不对啊,如果你才是真正的预言家,那你为什么还要误导我们顾铎才是预言家?” “咳,那还不是为了保命嘛。”言萝干笑两声,“谁不知道,预言家一冒头,当晚肯定会被狼人刀啊。” 这个理由很充分,大家都表示理解。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轻易跳出来。 “这么说,顾铎的身份是……”苏执宇半信半疑地问。 他并没有完全相信言萝的话。 谁都可以说自己是预言家,关键是,她怎么来证明? “我不知道。”言萝摇了摇头,“第一晚,我查验的是唐香附,她是好人。” 言萝很干脆地发了一道金水。 “第二晚,我查的是马鸿光,他是狼人。” 如果马鸿光是狼人,那么足以说明投票的苏执宇一定是个好人。 苏执宇得到了间接的保证,心底的怀疑消了大半。“难怪你今天会投马鸿光。” “只是没想到,他昨晚就被杀了。”言萝耸了耸肩。 第一轮,没人怀疑唐香附。 第二轮,查验出的狼人马鸿光早已死亡。 在这种情况下,预言家确实没有跳的必要。 张昊还是有些怀疑,“那你为什么现在跳出来?一个唐香附,至于让你冒生命危险吗?” “不对。白天公投有三张废票,不足以证明昨天夜里一定死的是包括警长在内的两个人。”苏执宇也同样困惑,他想到了一个非常矛盾的点。“还有一种可能,死的三个人里,有一对是情侣。” 狼人刀杀一个,女巫毒杀一个。 至于第三名内鬼…… 也有可能爱神链子里的情侣! 情侣一方死亡,另一方无条件殉情! “唐言萝,为什么你会直接排除了这种可能,直接指认马鸿光?” 以她的聪慧,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唐言萝是狼人或者女巫,她知道她杀的是谁,可以直接指出内鬼。 只不过,狼人没有指认内鬼的必要。 内鬼越多,局势越乱,对他们只会更有利,不是吗? 第二…… 唐言萝自己,就在爱神的链子里! “这是因为……”言萝看了看同样疑惑的唐香附,颇有深意地一笑,“我们是情侣啊。” 众人:“……” 情、情、情侣??? 众人看着二女,一个气质淡雅,一个俏皮可爱,颜值互不相让,妥妥的大美女,嗯,养眼,养眼得很! ……呸!养个屁! 好不容易才碰到美女玩家,结果倒好,这两个美女居然成了情侣?! “情侣在首夜互相睁眼相认,我当时看到了她,所以就查验了她的身份,发现她是好人。”言萝如是解释。“我俩是生命共存体,我不想殉情,当然不能任由你们怀疑她。” 这个解释,没毛病。 靳陌目光复杂地盯着唐香附,“刚刚你说你身份特殊?” 言萝面露恍然之色,“难道你是……” “对,没错。”电光火石之间,唐香附总算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身份。“我就是爱神。我把我自己跟唐言萝,连接到了一起。” 预言家加爱神组合! 好人链! 众人脸上的兴奋完全藏不住,纷纷击掌庆贺。 爱神的技能,可以对任意两名玩家发动,包括爱神自身在内。 “之前我不清楚唐言萝的身份,所以没敢公开自己的身份。”唐香附解释道,“我看她打法激进,还以为她是狼人呢,担心了半天。” “我也一直担心这局是屠城局,还好还好,好人链只用屠边。” 庆贺完了之后,众人对视一眼,忽然又垮下了脸。 好人链管什么用? 预言家身份一曝光,今晚狼人必杀预言家! 到时候,爱神也得跟着殉葬。 这两位一死,神职里就只剩下一个女巫了,当女巫一死,狼人将取得胜利! “明天我会作为亡者露个脸,到时候我会交代今晚查验了谁的身份,但愿能为我们好人阵营贡献出最后一点光和热。”言萝十分大气地挥了挥手。 这样一来,能多出一道金水或者黑水。 同时,又解决了两个内鬼。 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众人情绪翻飞,没有人留意到低调寡言的薛灵均忽然勾了勾唇角。 原来如此。 他总算弄明白,唐言萝究竟是什么身份了。 入夜后。 【天黑请闭眼。】 【狼人请睁眼。】 狼眼在黑暗中冒着幽幽的绿光。 【今晚,你们要杀死的是谁?】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一只狼爪,指向了唐言萝的名字。 “预言家必须死。” “她不是预言家。” 狼人之间,出现了小小的分歧。 “无论如何,情侣必须死!”狼爪固执地按在平板上,没有退缩。 “哪怕,唐香附会因此而殉情?”狼队友淡淡问道。 “……对!” 在性命面前,空谈感情,又有何益? “好,我跟刀。” 狼爪们,一致指向“唐言萝”。 【狼人请闭眼。】 【女巫请睁眼,今晚死的是他(她),你要救吗?】 女巫睁开眼,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没有丝毫的意外。 幸好。 幸好……还有解药! 【你要使用毒药吗?】 已经用光的毒药,如何再次使用? “不使用。” 【预言家请睁眼,你要查验身份的人是谁?】 平板幽兰的光,照在惨白的天花板上。 【他(她)的身份是……】 众人的心,也随着广播的播报而提了起来。 预言家存活的最后一晚,能否查验出一头狼来? 【预言家请闭眼。】 【天亮了。】 众人回到古堡大厅集合。 “一、二、三、四、五、六……六个人。” 点完人数,众人全部看向言萝。 “昨晚,我查验出了一头狼。”言萝缓缓地说道,微微一笑,没有继续下去。 “谁?” “别卖关子了,快说呀。” “我们待会都投狼人!” 【现在开始竞选警长,要上警的玩家请发言。】 广播打断了众人的七嘴八舌。 “我想竞选警长。”言萝抢先上麦,“等我一走,警徽会交给一名可靠的好人,大家没意见吧?” 她说话的时候,看着苏执宇。 内鬼在被拆穿身份之前,依然可以继续冒充平民在村庄里生活。 苏执宇明白了她的意思,自然点点头:“没意见。”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是下一任的警长。 【警长竞选者:唐言萝。如果在三秒钟之内无其他人竞选,且无人提出反对意见,唐言萝则竞选成功。】 【3、2……】 “我反对!” 第五十五章 狼人杀恐怖夜(二十一) 提出反对意见的,是西装男靳陌。 “游戏第一天,顾铎也自称是预言家,现在,又冒出个人说自己是预言家,一局游戏,哪来这么多预言家。唐言萝,你怎么证明自己是真的预言家?” 靳陌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言萝。 他没注意到,坐在斜对面的薛灵均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真是令人讨厌的眼神。 薛灵均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茶壶,搁在桌子正中央。 玩家围着圆桌落座,1、2、5号位是空的,3号位的靳陌与6号位的唐言萝刚好隔空对坐。 薛灵均这一搁,茶壶刚好挡住了靳陌投向言萝的视线。 偏偏言萝这厮不解风情,全然没瞧出来他的用意。 薛灵均不禁生出一丝恼意。 “主子主子,快快快,投这个叫唐言萝的女人出局!”脑子里的外挂君又在叽叽歪歪,干扰他正常的思考能力。 “闭嘴。” “再不下手就晚了!”外挂君小魂急得想挠墙,“等她拿到警徽,她就能为所欲所了,哪有您翻盘的机会啊。” “你就这样想让我杀了她?”薛灵均冷淡的语气似乎放得柔和了些许。 小魂大喜,趁热打铁挑拨道:“当然!她可是您几辈子的仇人啊!” “呵。”薛灵均轻嗤,“我偏不。” 一个身份不明的古怪玩意儿,还试图操控他行\/\/事? 白日做梦! 它想让唐言萝死,他偏让她活着。 他倒想看看,这女人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小魂:“……” 嘤嘤嘤,心好累。 标记仇人什么的,它真的尽力了。 奈何主子他不听劝啊! 古堡大厅里的气氛,略有些微妙。 “我已经说了自己查验了谁,如果这都不能证实我是预言家,还能怎么个证明法?”言萝反问道。 “那并不能说明什么。除了预言家以外,狼人也能清楚地知道哪些是好人,哪些是狼人。”靳陌道,“指鹿为马,谁都会。” “哦?靳先生是想对跳预言家吗?” 靳陌沉默。 “既然不对跳,那么你是想跳狼咯?”言萝转而面向其他人,“大家还记得,我刚刚说昨晚查到了一头狼吧?” “你……” “这头狼,正是3号位的靳陌。” “大家千万别信她的话,她根本就不是什么预言家。” “你怎么证明我不是预言家?” “你怎么证明你是预言家?” 焦点又回归到了原点。 言萝忽然笑了起来,“为什么其他人不反对,单单就3号位反对呢?按照正常的推理,只存在两种可能性。” “第一,靳陌是真的预言家。” “第二,靳陌是狼人,他想自己拿警徽,把我公投出去。” “你们认为,哪种可能性更高?”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果断支持唐言萝当警长。 如果靳陌真的是预言家,第二天他投唐言萝,表明他已经查验出了她的身份是狼人,那为什么昨天唐悍跳预言家,他却一言不发,直到今早才突然发难? 这不合情理! 【恭喜玩家唐言萝竞选成为警长,拥有公投归票权以及双票权。】 【下面进入公开投票环节,得票最高的玩家将会出局。投票之前,每人有一轮的发言时间,允许中途抢麦。】 言萝成功拿到警徽后,示意从坐在自己右手边的苏执宇开始,按逆时针方向进行发言。 苏执宇:“我相信唐言萝是真的预言家。” 张昊:“既然预言家还活着,那肯定听预言家的,预言家说投谁我就投谁。” 薛灵均:“局势已经明朗了,速战速决吧。” 靳陌:“你们仔细想想,唐言萝的身份绝对有问题,她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了。” 唐香附:“警长归票,我跟。” 靳陌扫了她一眼,神情有些不敢置信,也有些伤悲,似乎在指责她冷漠无情。 “吃惯了调味剂的人,你突然让他每天喝清汤寡水,他肯定吃不消。”言萝似笑非笑,意有所指。 唐香附难堪地把头扭到一边。 她想起,今早和唐言萝有过的一段对话。 “如果没猜错,昨晚狼人杀的人应该是我。唐博士,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唐香附咬了咬下唇。 当时她懵懂无知,现在,她终于回味过来了。 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靳陌针对唐言萝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她跟唐言萝作为“情侣”,生命是一体的吗? 他都不在乎她是否殉情,她为什么要在乎他呢? 这个男人,她早就看透了。 言萝击掌,“大家跟我投靳陌。” 【靳陌,获得6票。投票情况为:苏执宇(1票)、张昊(1票)、薛灵均(1票)、唐香附(1票)、唐言萝(2票)。最终累计:6票。】 6票? 怎么会是6票! 苏执宇诧异地问:“昨晚是平安夜?” 这怎么可能! “内鬼,不是唐香附和唐言萝吗?”张昊很懵逼。 言萝本人也同样吃惊,“咦,我居然还活着?” 她都做好牺牲自个保护女主的觉悟了。 系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这意味着……揪内鬼失败。 公投出局的靳陌被机器人拖进了小黑屋。 一路上,他一直回头看唐香附,眼里满是不甘。 “香香,为什么?” 唐香附只当没听到,没有半点反应。 没过多久,广播播报了靳陌的遗言。 “我是狼人,唐言萝是我的狼队友,她出卖了我!” 一句话,惊起千层浪。 如果靳陌说的是真的,唐言萝是狼,那唐香附呢? 究竟是狼,还是人? 这一局,究竟是人狼恋,还是狼狼恋? “狼人的话,你们也信?”言萝轻飘飘一句话,堵死了众人发散的思维。“不过,我要承认一件事情,我确实不是预言家。” “你、你、你不是预言家?”苏执宇大受打击。 她要不是预言家,为什么三番五次地保他? 难不成,她真的是狼人,故意利用他对她的信任乱带节奏? “别紧张,我确实是个好人。我的真实身份是……”言萝得意地一笑,“爱神。” 爱神悍跳预言家? 高玩啊! 众人不由望向唐香附。 如果唐言萝才是真正的爱神,那么,自称爱神的唐香附又是什么身份? “我确实不是爱神。”唐香附道,“我是女巫。前晚,我毒杀了马鸿光。而昨晚,我救了唐言萝。” 众人再次大吃一惊! 女巫毒的是马鸿光,那代表狼人刀的是江瑶,足以证明江瑶是好人! 那么,投江瑶的张昊、薛灵均,又是什么身份? “你还有解药?” “有。”唐香附也很纳闷,“你们以为我首夜就用解药救了人,其实,并没有。首夜压根就没人死亡。” 首夜,是真真正正的平安夜。 狼人内讧,首夜空刀! 第五十六章 狼人杀恐怖夜(二十二) 小黑屋里。 靳陌的不甘已经化作了自嘲。 他终于明白,当江瑶被揪出来时为什么偏偏会问他那样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了。 此时此刻,他也想问问唐香附,她真的不爱他了吗? 从前他感觉不到,现在更加认为那是虚无缥缈的存在。 关于和江瑶的那一段,连“情”都称不上的一段往事,靳陌明白错在自己。 他那时候,年轻气盛,追求者甚多,在精神上开了一会小差。 一边是成日把学业实验挂嘴边、枯燥无味没情趣的女朋友,一边是热情主动、视自己为救世主的追求者,谁都会有所动摇的。 他承认他那时对唐香附有些心不在焉。 可是唐香附呢?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给过他任何悔过的机会。 仅凭借着一通意味不明的查岗电话,她就直接判了他的死刑。 哪怕是做实验出现误差,她还会反复求证,调整数据重新来过呢。 他竟然连一串实验数据都不如? 靳陌忽然感到很迷茫。 在唐香附提出分手之后,他真的后悔了,拼命想要挽回。 等他回归家族企业,职位越升越高,权利越来越大,接触到的人也就越来越不纯粹,靳陌越能感觉到这份感情的不容易。 青梅竹马的恋人,十几年的相依相伴,同甘共苦,风雨同舟,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 所有人都在对他虚情假意。 只有唐香附,是真正地爱着他。 在他还没成长为其他女人的梦中情人之前,她喜欢着还是一棵豆芽菜的他。 她或许不解风情,或许内向沉默,或许木讷倔强,可她对他的爱,也是最无私最不求回报的。 她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了他。 她包容着他的全部不完美,也帮助他成长为其他女人心中的完美男人。 她是一所教会他成长的学校,他把所有的坏脾气都留给了她,却把所有的绅士风度都给了其他人。 六年了。 六年,唐香附始终没有同靳陌复合。 靳陌觉得,这兴许是报应。 他伤害了很多追求自己的人,也被自己追求的人所伤害着。 风水轮流转啊。 其实,在半年前,靳陌隐隐感觉到唐香附对自己的态度有所缓和了,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又令她重新竖起了一道坚冰。 那时,靳陌被认命为家族企业名下一所全资子公司的总经理,待年终考核一过,他就会被当成靳老爷子的接班人正式培养,成为下一任董事长,可谓是前途无量。 有一天下班,他在地下车库突然被一个年轻的女人拦下来了。 “靳总。”女人穿着公司的职工服,面色苍白,楚楚可怜,“能不能打扰您两分钟?我有很要紧的事情想跟您说。” 靳陌瞥了一眼她的脸,确信自己从没见过这个人。 公司这么大,员工那么多,他又经常出差,很多基层职员都没见过他,而他见过的基层职员,那就更少了。 “靳总,人命关天,求求您了,两分钟,给我两分钟就好。” 女人哭哭啼啼,涕泗横流,似乎真的是有很要紧的事情要说。 靳陌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你有时间哭,早把事情说清楚了。” 女人一愣,这才破涕为笑,道明来意。 原来,她是子公司招进来的一名新职员婷婷,才干了不到半个月,家中老父亲突发疾病,需要一大笔手术费,她找财务人员想要预支薪水,被告知公司没有这种前例。 事关老父亲的生死,走投无路之下,她才打听到靳陌的日程安排,提前堵在了地下车库。 “公司确实没有预支薪水的前例。” 靳陌道。 婷婷脸上刚显露出绝望之色,又听他丢出了一句话。 “手术费需要多少?” “一、一万二。”婷婷结结巴巴道。 这就是她所谓的“一大笔手术费”? 这点钱,还不够他吃个饭的。 靳陌觉得好笑,自然而然就笑了起来。 “行了,回去等通知吧,最迟明天,财务会转给你的。” 说完,扬长而去。 当晚,婷婷果然收到了一笔钱。 两万。 婷婷找到财务,“是不是打错了?我只需要一万二啊。” 财务小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眼,表情有点儿不屑,又有点儿羡慕。 “是这样的,这笔钱是靳总从私人账户转给你的,希望你父亲早日康复。” 婷婷捧着这两万块,百感交集。 两万,对靳陌来说,可能还不够一顿饭钱。 可对出身贫寒的婷婷来说,那是她辛苦工作一年扣掉五险一金和生活开支的存款,也是她父亲的一条命。 婷婷自从对靳陌感激涕零。 一有机会,她就托人给靳陌带爱心便当、家乡土特产。 当然,这些东西,要么压根进不了总经理办公室,要么就是靳陌看也没看就让秘书丢进了垃圾桶。 这些事情,秘书当然不会跟婷婷说。 婷婷以为靳陌收下了自己的心意,一颗芳心扑扑跳得更快。 好景不长,父亲的病没多久再次恶化,婷婷只能拿着医院的缴费通知书,再次去堵靳陌。 “靳总,我父亲做手术需要一笔钱,您能不能……能不能再提前预支我一部分薪水?” 靳陌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依稀记起以前曾经有个职员也说过同样的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多少?”他急着赶时间,不想做这种无谓的纠缠,语气也格外的不耐烦。 “八……八万。”婷婷小声道。 靳陌点点头,大步离开。 当晚,婷婷的银行账户收到了八万块钱。 八万啊。 辛苦工作四年,也不一定真能存下八万块。 婷婷捧着这烫手的“巨款”,心口跳得更厉害了。 有钱真好。 很快,婷婷就尝到了来钱快的甜头。 在老父亲病情加重时,再一次在办公室堵住了靳陌。 “靳总,我父亲生病急需一笔手术费,能不能、能不能……”在靳陌的注视下,婷婷涨红了脸,说不下去了。 “这回,又是多少?” 难得不用赶时间,靳陌拿钢笔敲了敲桌沿,问道。 “五十万。” 沉默,在办公室里蔓延开来。 良久,靳陌突然嘲讽地笑了一声,“这位女士,我是开公司的,不是从事慈善事业的。” 第五十七章 狼人杀恐怖夜(二十三) “这笔钱,我以后会还给您的。”婷婷窘迫地低下了头。 “还?你能拿什么还?” 靳陌更好笑了。 不知道是笑婷婷天真,还是笑自己被当成了提款机。 “你每个月工资,也就几千块吧?哪怕你每年能攒下两万块,这六十万,你也要三十年才还得起。你知道现在钞票贬值有多快吗?哪怕我不收你任何利息,答应让你分三十期按年付款,六十万最后到我手上,跟六百块没多少区别。” 他真的觉得很奇怪。 他又不是这女人的什么人,怎么她每次缺钱都能找上他呢? 婷婷一听,委屈得泪花直打转,“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了,人命关天,靳总,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说过,我不是做慈善生意的。”靳陌再次敲了敲桌沿,提醒道,“我跟你非亲非故,不可能无限度地帮你。” 婷婷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靳陌懒得再搭理她,拨了一下内线电话,让秘书把人带出去,他自顾低头处理文件。 过了好一会。 “……我知道了。”婷婷认命而又不甘地喃喃着。 靳陌头也不抬地道:“知道就出去,别让我叫人赶你。” 房间里窸窸窣窣响了一阵。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推开,秘书一看室内的景象,立即关门出去。 “对不起靳总,我什么都没看到!” 靳陌一听,觉得不太对劲,猛一抬头,只见婷婷光溜溜地站在他办公桌前,满脸泪痕。 我屮艹芔茻? 什么情况?! 靳陌很多年没爆过粗口了,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你干什么?把衣服穿上,出去!” 婷婷站着不动,眼泪越流越欢,“靳总,我明白您的意思,只要您能给我五十万,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明白什么了?”靳陌简直想跳脚了。 这他妈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恨不得揪起这个女人丢出去,偏偏她身上又不着寸缕,他就是想揪人也无从下手,只能憋屈地别过头,免得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长针眼。 “靳总您说得没错,凭借我每个月那几千块的死工资,可能一辈子都还不了这笔钱。所以,我愿意……”婷婷的脸微微红了起来,“肉偿。” 靳陌:“……” 他想骂娘! 肉偿个屁! 她想肉偿?他还不乐意牺牲自己的美色好吗! 靳陌拨通内线,给秘书打了个电话。 “你进来,把人弄出去。” “这个……不太好吧?”秘书支支吾吾,“坏人好事,会遭雷劈的。” “遭个屁!”靳陌嗓音一沉,他一整天爆的粗口,比上半辈子加起来还要多。“快点,把人弄出去!” 他话还没说完,婷婷忽然扑上来抓\/\/住他的手,吓得他手一抖,话筒掉在了桌上。 婷婷自顾挂断电话,强颜欢笑。 “靳总,其实您不用这样子的。我真的明白您的用意,打从您一开始借钱给我,就存了这个心思对吧?要不然,就像您所说的,非亲非故,您凭什么借给我呢?” 靳陌惊呆了。 “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没有误会!”婷婷固执道,“玛丽苏总裁文里都是这么写的——冷酷多金的总裁故意让贫穷灰姑娘欠他一大笔债,等欠到无法还清了,就直接让灰姑娘肉偿。依照我纵横小黄文十年的丰富经验来看,对待年轻帅气的债主,坚持‘还不起钱就肉偿’原则,让债主变金主,准没错!” “……” “接下来,咱们可能还会出现什么初恋白月光、恶毒女配小三,导致我俩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然后娇妻我带球跑,躲到国外生完孩子,几年后再带着天才神童强势杀回,你们父子相认,水个几百万字,误会解除,happy end,完结撒花。” 婷婷满脸憧憬地畅想未来。 “这就是我俩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靳总,您别不好意思,按剧本走就是了。” 靳陌面皮抽\/\/搐,“我他妈只想原地爆炸!” 这时候,姗姗来迟的秘书终于磨磨蹭蹭进了办公室,好说歹说,把婷婷给劝走了。 靳陌颇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他庆幸地擦了擦额头急出来的汗,掏出手机给唐香附打电话诉苦。 “香香,我被下属性\/\/骚\/\/扰了!” 唐香附:“……” 初恋白月光的存在,很快就被婷婷打听到了。 继上次之后,靳陌将婷婷拉入了黑名单,她往往还没到顶楼就被秘书拉了下来。 婷婷纠缠靳陌未果,转了战略,开始频繁地骚扰总裁的白月光。 这段时间,唐香附经常收到不同手机号码发过来的彩信。 有时候是一份写着“致亲爱的陌”的爱心便当,有时候是靳陌面容严肃在开会的侧脸照,有时候是收到从靳陌账户转账到位的短信提示,有时候则是一篇堪称重口味的小黄文片段,描述的是号主跟靳陌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的精彩好戏。 唐香附从来没有回复过。 靳陌那点能耐,她还能不清楚吗? 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 如果他真的堕落到口味变得这么重了,那也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唐香附是这样认为的。 可一看见靳陌那张脸,她就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些无孔不入的爱心便当、近照、汇款和小黄文,最直接的生理反应就是作呕。 这种生理反应,在发觉靳陌总是在挂断陌生电话后,达到了鼎盛。 “怎么不接电话?”她佯装随意地问道。 靳陌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个无聊透顶的人。” 由于担心给心爱的香香留下拈花惹草的坏印象,他没敢把这件事说出去。 唐香附“唔”了一声,胃口全无,将餐盘一推,“我回实验室了,谢谢款待。” “我送你。” 靳陌想再争取一段独处的时间,唐香附摆手拒绝。 走在路上,唐香附十分迷茫。 她还能像那件事发生之前那样,毫无保留地信任靳陌吗? 不。 猜忌的种子,早就种下了。 他在她心里,已经成为了一个没有原则、没有道德、没有忠诚度可言的渣男。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草木皆兵。 任何一点挑拨离间,都可能成为他疑似出轨的证据。 既然如此,她何必还要浪费时间在他身上呢? 还是实验数据好啊。 它终生与她为伴。 她永远都不必担心它会背叛自己。 第五十八章 狼人杀恐怖夜(二十四) 靳陌不知道原因,但他能感受到,唐香附对自己的态度又冷下来了。 他最近心情很不好。 老总心情一糟糕,下属就要跟着倒霉。 这不,当婷婷再次找到机会纠缠靳陌时,就遭到了他的炮轰。 “这位……不好意思,这位让我至今都没记住姓名的女士。”靳陌沉下脸,“我说过,我是个生意人,我不做亏本的买卖,请你想好一个足以说服我借钱的理由,再来找我的秘书。” “我知道啊。”婷婷把上衣一脱,“这是人家的第一次,说不定还是个天生的名器,您绝对一沾我身子就戒不掉,不会吃亏的。” 靳陌:“……” 他怎么那么想揍人呢? “如果,你对自己的身体真那么自信的话……”靳陌指了指城西的红灯区,点出一条明路,“天上人间,是你最好的归属。听说那儿可以拍卖初\/\/夜……” 靳陌一顿,扭头问秘书:“你上回好像陪李总去过吧?一晚上多少来着?” 秘书咳了两声,小小声回答:“便宜的2000,最贵的40万。” “听到没?能赚多少,靠你自己的本事。” 婷婷一愣,眼里瞬间盈满泪水,“靳总,你……你怎么能逼良为娼?” “不是你自己提出要卖\/\/身的吗?”靳陌面带嘲讽。“既然你认为你一晚能抵50万,你大可去试试。” “那不一样!我只想给你!” “不好意思,我不想买。怎么着,你还想强买强卖不成?” 靳陌这张嘴,从小就臭,轻易就能闹翻天,成年以后,他为了不给唐香附掉面子,慢慢学会了装绅士,但骨子里的刻薄傲气确实藏不住的。 一旦发作,没几个人承受得住。 果然,婷婷气得直哆嗦,大声痛骂靳陌是昧着良心赚钱的资本家。 她觉得,她越是跟靳总对着干,靳总就越会觉得她好清纯好不做作,跟其他妖\/\/艳\/\/贱\/\/货不一样。 ……总裁文里都是这么写的。 谁料靳陌一点都不买账,挥挥手,叫保安把人拖走,“在骂人之前,请你先还清之前借的10万。” “靳总,你怎么能这样?10万块对你来说,不过就是吃顿饭而已,对我而言,那可是我一家子的命啊!” 婷婷哭哭啼啼,我见犹怜,惹得一帮不明状况的职员探头探脑。 “你就为了一顿饭钱,要把我们全家逼上绝路吗?” 靳陌入职以来零绯闻,好不容易曝出个猛料,职员们一面对靳陌失望透顶,一面又觉得兴奋刺激。 八卦,惊天大八卦啊! 在这种时候,谁能拿到第一手八卦,谁就能牢牢占据办公室茶水间的c位。 “我都愿意把第一次给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咄咄逼人?” 短短几句话,令职员们迅速拼凑出无数个版本。 版本一:靳总潜规则小白花婷婷,上演办公室y,小白花为救重病老父亲,委曲求全,靳总拔x无情,穿上裤子就讨债。渣男! 版本二:靳总包养情\/\/妇婷婷,抠门小气不掏包养费,反叫婷婷卖\/\/身养自己。渣男! 版本三:靳总是个重口味大吃货,突发奇想要吃人肉,想把婷婷全家人给煎炸蒸焖炒了,婷婷誓死不从,大闹办公楼。渣男! …… 这段小插曲,靳陌原本没当一回事。 某天收到秘书传来的婷婷爬上天台作势要跳楼的消息,他也没想搭理。 “靳总,她说你不给她50万,她就要跳楼,怎么办?”秘书急得团团转。 靳陌嗤笑:“让她死远点,别脏了我的楼盘。” “靳总,婷婷在网上直播呢,楼下妖妖灵都围满了。”秘书抓了抓头,觉得不太妥当,又不知道该怎么把人给劝下来。 靳陌探头一看,果然,楼下各路吃瓜群众围得水泄不通。 就连他所器重的几名高管,也委婉地跟他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她想要50万。算上之前两次借的10万,总共60万。”靳陌翘着二郎腿搁在办公桌上,死活不动,“既然你们这么好心肠,不如从你们腰包里掏?” 高管们讪笑:“靳总啊,别拿我们几个老头子开玩笑了。我们年薪才百来万,一家老小指望着我吃喝,哪拿得出来啊?靳总您就不一样了,公司每月盈利分红就有千把万,这点钱对您来说,还不够塞牙缝的。” “你们也说了,我赚的钱还不够自己塞牙缝的,我为什么要给其他人?难不成我赚的钱,我还没有处置的权利了?” 靳陌冷笑,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 “几位要是嫌钱多就自己撒币去,反正我不乐意。” 他才不乐意,把钱送给不知感恩得寸进尺的人。 这厢靳陌寸步不让,天台上闹成了一锅粥,而楼下则在聚众起哄。 “喂,美女,你站那么久了,你倒是跳啊!” “就是,我都等两个小时了,手机都快拍没电了。” “快跳啊,跳下来就解脱了!” “要不要我上去推你一把啊?” 直播间里、楼盘底下,甚至天台附近,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婷婷。 婷婷进退两难,不知所措。 她闹出这么大动静,本来只想让靳陌迫于舆论压力掏钱,哪能想到,众人的关注点居然在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寻死上。 “别看了,走吧,一看她就是哗众取宠,故意刷存在感呢。” 失去耐心的人们纷纷离开。 直播间里,骂声一片。 “要跳就快点跳,别浪费我们时间!” “老子记住你了,以后见你一次骂你一次!” “你要真想死就来找我,我好心送你一程。” 夜色,渐渐黑了下来。 婷婷茫然四顾,看着空荡荡的天台、楼底,心头徒留苍凉。 是啊。 她不是总裁文里的女主角,她连配角都算不上,只是俗世里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个普通人,卑微如蝼蚁。 大总裁跟他的白月光,甚至连搭理她都觉得跌份儿。 她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在博取其他人的关注。 其实呀,没有人会真正在乎她。 除了在病床\/\/上等着她筹手术费的老父亲。 而现在,她连这笔救命费,也筹不到。 绝望如潮水般涌来。 “砰——” “不好了,靳总,婷婷真跳下去了!” 随着婷婷的死,靳陌背上了一身骂名。 每天都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狠心。 就连婷婷病重的老父亲也找过来,抄出怀里的刀刺进他胸口。 靳陌当然不可能站着等死。 他的手按在刀背上往外拔,争抢刀把的老父亲在力的反作用下往后一跌,脑袋撞在地板上,当场病发,气绝身亡。 等记者们带着摄像机闯入时,看到的正好是靳陌满手鲜血反握着刀刃,老父亲倒地身亡的一幕。 就这样,靳陌成了一名杀人犯。 第五十九章 狼人杀恐怖夜(二十五) 直播间。 管理员发布了新的消息:“对于出局的玩家靳陌,你认为他是否应该接受惩罚?” 弹幕再次霸屏。 “罚,该重罚!最恶心这种有钱人的嘴脸了,几十万块钱都舍不得拿出来,守财奴!” “他少吃一顿饭,不就能拯救一个家庭吗?自私自利!虚伪无情!” “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哦?有钱就能为所欲为?” “渣男!玩弄别人的感情,还逼情\/\/妇卖\/\/身养自己,真不要脸。” “那个叫婷婷的,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居然肯当他的情\/\/妇,这下可好,人、财、命全搭进去了。” “据说他公然在办公室潜规则婷婷呢,有一回还被职员给撞见了,哎哟哟那画面,真辣眼睛。婷婷满身青紫,哭得特别惨,而他居然若无其事的样子,想想就让人生气!” “商人重利,草菅人命,逼死弱女,手刃老父,该死!” “上踏刑!上踏刑!” 小黑屋里。 靳陌想到最后见香香的那一幕,心中涩然。 没有给他悲春伤秋的机会,广播很快响起。 【玩家靳陌获得遗言时间,请选择留言或者闭麦。】 靳陌捏紧了拳头。 香香,香香…… 他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念了好些遍,终于打定了主意,狠狠心道:“我是狼人,唐言萝是我的狼队友,她出卖了我!” 唐言萝和唐香附生命一体,只要唐言萝一死,香香就能来陪他殉葬! 留完遗言,靳陌内心轻松了不少。 也好。 既然她始终无法原谅他,不如陪他一起下地狱! 突然,他听到头顶轰隆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自高处迅速地坠落。 他想侧身避开,脚下却跟生了根一样,无法撼动半分。 他只能抬起头,眼睁睁地感受到一团阴影朝自己砸来! “噗——” 靳陌被砸得眼冒金星,跌倒在地,脊梁骨似被砸断。 “靳总。”耳边,有女人的声音在笑,“靳总,你来陪我了呀?我就知道,你还想跟我玩一出娇妻带球跑的。” 靳陌瞳孔骤然一缩! 又一道重物狠狠砸下,他五脏六腑都被砸扁,呕出一口鲜血。 女人疯狂的笑声,充斥着整间小黑屋。 如果屋子里点了灯,他一定能看到像叠罗汉一样压在自己身上的一具具女\/\/体。 她们都有着同一张脸,同一个名字—— 婷婷! “靳总,靳总呀……” 无数个婷婷争先恐后地从天花板上掉落,手脚并用地缠上靳陌的躯体。 靳陌动弹不得,肺部被压扁,进不得气,也出不来气。 他只能感受到无数个女人在他身上爬,无数只手在他身上乱碰,无数个一百斤往他身上砸!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面颊,带着一股熟悉至极的体\/\/香。 靳陌艰难地抬起头,脸颊微微蹭了蹭她的掌心,眼眶发酸,尾音带颤。 “香香……” 她终于回到他身边了。 靳陌重重倒下,脸上挂着久违的笑意。 “傲慢,戒之在骄,负重罚之。” 古堡。 公投完之后,众人经历了一番讨论后散去。 言萝心情愉悦,哼着曲儿正要回房间,眼珠子一转,发觉薛灵均进了洗手间,她也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趁着没人发现,她迅速地将门掩上反锁,笑眯眯地冲薛灵均招了招手。 “哈喽,可怜的落单小狼崽。” 薛灵均薄唇紧抿,双眸微眯,从洗手池里抬起头,意味不明地盯着她在镜子里的影像,神情里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言萝一点儿都不怕,磨刀霍霍向小狼。 “想活命的话,劝你今晚最好不要再动我。” “呵。”薛灵均没有否认,下巴微抬,气质倨傲而又冷漠,面上似有嘲意,“如果我非要动你呢?” “那我就很不开心了。”言萝龇了龇牙,作威胁状,“我一不开心呢,就特容易手抖。说不定这手一抖啊,警徽给错了人,就到了苏执宇手上。到时候……” 她趾高气扬地笑了起来。 薛灵均明白她的意思。 警长拥有双票权。 到时候,3:2,他必败无疑。 镜子里,两人不甘示弱地对视着。 片刻,他终于敛下眼睑,语气平淡:“我还是头一回被人威胁。” “一回生二回熟,凡事都有第一次,以后你再多被我威胁几次,习惯了就能适应了。” 言萝只当两人说定了,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膀。 薛灵均眼一沉,睨向她不安分的爪子。 言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了然地点点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手长得特好看?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天生丽质难自弃呀!你就算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 薛灵均神情阴郁。 以他挑剔的目光来看,他也不得不承认,言萝的手确实很漂亮。 手指纤细白\/\/嫩,指甲圆润可爱。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异常强烈的冲动,想把这双手剁下来做成标本,揣进口袋,随身携带。 “我讨厌别人碰我。”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言萝讪讪地抚平他衬衫的肩线,“我不是别人,我是自己人嘛。” 其脸皮之厚,令人惊叹。 薛灵均冷笑。 “自己人?” 他扯了扯领带,单手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顿时气势大变,从一个冷漠禁欲的大美人儿,变成了一头凶悍强势气场两米八的蛇精狼。 言萝被这转变骇到,不由地后退半步,忽然有种想要跑路的冲动。 薛灵均倏地一个回身,将言萝圈在怀里,手掌撑在墙壁上,将她一整只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对我而言,世上只有两种人。” 这标准的壁咚名场面,令言萝有轻微的不适应。 总觉得气场一下子弱了八个度。 她掏了掏耳朵:“啥?” “一种是自己人,另一种,则是……” 言萝竖起耳朵。 从薛灵均好看的薄唇里,吐出两个简洁有力的字。 “死人。” 言萝:“……” 艾玛,这里果然有一头蛇精狼! “呵呵。”言萝干笑,“薛先生,您真爱开玩笑。” 薛灵均面无表情,“我从不开玩笑。” 莫名有股冷意顺着脊梁爬上天灵盖,言萝打了个激灵,立即举爪表忠心。 “你放心,我肯定是自己人!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既然选择了你做队友,我还能害你不成?害你就等于害我自己嘛。” “最好如此。”薛灵均低头,薄唇贴近她的脖子,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大动脉上,“你若敢背叛我,我会毫不犹豫地咬死你。” 言萝脖子一颤,脸上露出了不正经的笑意,“你说的是哪种‘咬’?合起来的那种,还是分开的那种?” 瞥见薛灵均不解其意的表情,她方才恍然。 听不懂荤话? 哟嚯,看来这是一头纯洁的小处狼! 言萝又咳了一声,转回正题:“那咱们……合作愉快?” 第六十章 狼人杀恐怖夜(二十六) 月黑风高,杀人夜。 从广播里流淌出的机械电子合成音,准点播报着游戏台词。 【天黑请闭眼。】 【狼人请睁眼。】 可怜弱小又无助的落单小狼崽,缓缓抬起长密卷翘的睫毛。 惨绿的狼眼珠里,蕴藏着冰冷的杀意。 【今晚,你们要杀死的是谁?】 目光,落在平板显示的“唐言萝”三个字上。 “对对对,就是这样,杀了她杀了她喵!”藏在大脑深处的小魂又在不遗余力地鼓动他报仇。“您一死,唐香附也得殉情,主子放心,唐言萝不敢乱来的。” 为什么说唐香附得殉情,唐言萝就不敢乱来? “她俩什么关系?”小狼崽沉下嗓音。 小魂想了想,“亲密无间、不分彼此的关系。” 亲密无间? 不分彼此? 小狼崽垂眸冷笑。 修长匀称的手指,果断点上平板屏幕。 【狼人请闭眼。】 【女巫请睁眼,今晚死的是他(她),你要救吗?】 女巫按下了“否”。 解药已经使用完,爱莫能助。 【你要使用毒药吗?】 女巫再次按下了“否”。 毒药也已经用光,此时的女巫跟普通村民无异。 剩下的,听天由命。 【预言家请睁眼,你要查验身份的人是谁?】 5号房空寂寂,无人应答。 不管怎样,广播还是依照程序走完了全部流程。 【他(她)的身份是……】 【预言家请闭眼。】 【天亮了。】 幸存的玩家们来到古堡大厅集合。 截止现在为止,场上仅余五名玩家。 他们分别是:剩女博士唐香附、长得可口唐言萝、眼镜本体苏执宇、小虎牙齿张昊、生性\/\/冷\/\/淡薛灵均。 五人相互打量,彼此戒备。 昨晚归来的死者,究竟是谁? 他们之间,到底隐藏着几头狼? 【下面进入公开投票环节,得票最高的玩家将会出局。投票之前,每人有一轮的发言时间,允许中途抢麦。】 言萝拿着警徽,示意从自己左手边开始,按顺时针方向发言。 唐香附:“我用光了解药,看不到亡者名单,听警长归票吧。” 薛灵均:“实锤的狼人马鸿光、靳陌已死,现在只剩下一头狼,把这头狼找出来,就能结束游戏。” 张昊:“警长是爱神,唐博士是女巫,我是村民,那么……苏执宇、薛灵均,你们俩的身份是什么?” 薛灵均:“村民。” 苏执宇:“村民。”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狼人是谁,已经很明确了。”苏执宇冷笑,“投薛灵均。” 唐香附赶紧出面救场。 “咱们场上确实应该还有两位村民,现在,嫌疑狼就在张昊、薛灵均、苏执宇三人之间。但是,因为马鸿光是狼,所以昨天投马鸿光的苏执宇可以排除嫌疑。你们两个,有什么要说的吗?” 张昊:“这要怎么自证清白?我只能证明我做过什么事情,没法证明我没做过什么事情啊!” 薛灵均:“没什么好说的,警长归票。” “昨天公投之后,我们自由讨论了一回。当时,张昊说他认为马鸿光是好人,被女巫误杀了,而薛灵均则说,马鸿光死在狼人手上……公投时,他们俩投的都是江瑶。” 苏执宇费劲地回忆昨天的场景。 思来想去,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点,顿时如遭雷劈,猛地拍了拍脑袋。 “不对,不对!我们都被骗了!” 苏执宇霍然望向警长,唐言萝。 “爱神根本就不在情侣链子里!” 唐言萝似笑非笑,“哦?” 张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视线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你们在说什么啊?” “你们还记得不?昨天白天公投,唐香附投的是唐言萝。而昨天晚上,唐言萝遭狼人刀杀,是唐香附用解药救了她。” “……所以呢?” “马鸿光在开场时就说过游戏规则,有两个重点,第一,爱神连接的情侣不能互投!第二,情侣一方死亡,另一方无条件殉情,不能发动技能。也就是说,如果唐言萝被杀,唐香附也会跟着殉情,失去救人的技能。综上,唐香附和唐言萝绝不可能是情侣!”苏执宇终于想明白了所有因果,倒吸一口冷气,“这局游戏,是屠城局!” 气氛霎时间变得凝重起来。 “这个bug,我本来提心吊胆了半天,生怕被人看出来。”言萝笑了笑,无所畏惧地扬了扬手里的警徽,“可惜啊,现在,大局已定。” 张昊也猛然醒悟过来。 如果说言萝不在链子里,这说明爱神连接的是另外两个人,而唐香附又配合她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足以证明形成的是第三方黑情侣阵营。 而且,这三个人,至今存活! 难道是…… “薛灵均?!” 薛灵均神色冷淡,“大局已定,无须废话。” 他们有三个人,四张票,对方却只有两张票。 怎么算都是稳赢的。 “你们真是的黑情侣阵营?”张昊还是觉得很玄幻,这帮人玩得也太溜了吧! 个个都是颜值在线的演技派啊! “嗯,我来介绍一下,我们黑情侣阵营三人组。我,爱神。唐香附,女巫。薛冷淡,小狼崽。” 薛冷淡? 薛灵均目光晦涩地朝言萝投去一眼。 她是在吐槽他过于冷淡,希望他热情一点儿? “主子,请停止过度脑补。”小魂急得直挠墙,“您今晚还有机会,刀了您的仇人,唐言萝!” 薛灵均直接无视了它。 热情? 他不是很懂。 脑子里忽然闪过昨天他壁咚言萝时,言萝兴奋(?)得浑身战栗的一幕。 或许,她喜欢这种? 薛灵均眼睑微敛,若有所思。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主子,主子您清醒一点儿!她是您的仇人啊!她会克死您的!”小魂嗷嗷叫唤了几嗓子,奈何没人搭理,它只好默默蹲回了角落里。 它真的真的真的已经尽力了! “难怪,唐言萝当时进行推理的时候,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受到欺骗的苏执宇心情很不美好,“她所说的推理,全是在给我们下套路。” 她刻意将投马鸿光的她、苏执宇与投江瑶的张昊、薛灵均对立起来,造成张昊怀疑苏执宇、苏执宇怀疑张昊的情形,最终归票给陌生狼靳陌,把自个干干净净地撇了出去。 她还故意把自己与苏执宇捆绑在一起,让苏执宇误认为她是队友,支持她竞选警长。 所有的推理,都是在误导他们的正常思维! 唯一的意外就是——唐香附被怀疑为狼人。 为了保住情侣,唐言萝只能冒险悍跳预言家,唐香附也配合地悍跳爱神,忽悠众人这是一个好人链,解除众人对她们的敌意。 幸运的是,唐香附刚好是女巫,手上也刚好有一瓶解药。 第六十一章 狼人杀恐怖夜(二十七) 大局已定,如何垂死挣扎? “投唐香附。”张昊很快做出了决定。 唐香附一死,情侣狼薛灵均必殉情,一石二鸟。 “不,投唐言萝。”苏执宇比张昊想得更周到,“爱神必须死!” 按照游戏套路,情侣狼早该杀掉爱神,杜绝他人对第三方阵营的猜测,成功拿到警徽才对。 投情侣一方,只会彻底得罪两名情侣。 而投爱神嘛…… 苏执宇在赌,情侣狼跟爱神不对盘。 只要情侣反水,爱神必死,好人阵营就尚有翻盘的机会! 虽说4:2的投票下,他们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但万一,万一……出现奇迹了呢? “我们投谁?”言萝把归票权甩给了小狼崽。 只有狼人才知道昨晚的亡者是谁,可以避开内鬼。 这一次投票后,屠城成功,黑情侣阵营就能采撷胜利果实了。 薛灵均道:“投苏执宇。” 公投结果很快出来。 【唐言萝,获得2票。投票情况为:苏执宇(1票)、张昊(1票)。最终累计:1票。】 【苏执宇,获得4票。投票情况为:唐言萝(2票)、唐香附(1票)、薛灵均(1票)。最终累计:4票。】 【玩家苏执宇被公投出局。】 奇迹没有发生。 反水计划失败。 苏执宇被机器人拖回了小黑屋。 他苦笑不已。 能坚持到最后一天,说实话,已经很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之外了。 他以为按照他的智商、情商水平,是不可能活过第一天的。 苏执宇不算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不会落到众叛亲离的下场。 苏执宇在南边的一个小镇子长大,跟世上绝大多数平凡人一样,顺风顺水地念完九年义务教育、念完高中、念完大学,正打算在大学城定居,家乡忽然来了一通电话,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 电话的内容很简单:爷爷病重。 苏执宇上头有三个姑伯,按理说不至于叫他一个小辈辞职回乡照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匆匆买火车票赶回家,却发现病房里空落落的,爷爷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无人照看。 “小宇啊,你留在医院照顾爷爷。”母亲打电话给他,声音里是满满的疲惫,“妈上班请不到假,还得给爷爷做饭,实在撑不下去了。” 喊苏执宇回家之前,母亲一个人又打工又送饭又守夜的,熬坏了身体,差点被流水线上的机械切断手。 厂长知道后,生怕闹出个工伤要赔钱,严令禁止她守夜,她要是不答应就会被辞退。 这份工作,是一家子人的经济来源,也是爷爷的医疗费来源,母亲不能丢掉,只好把儿子喊回家帮忙。 “大伯、二姑和三伯呢?” 苏执宇在医院照看了几天,就没见过其他人的影子,不由问道。 “他们、他们有事,抽不出时间。”母亲支支吾吾地回答。 苏执宇揉了揉额角。 老父亲病成这样,做子女的,当真连上医院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吗? 爷爷脱离了危险,悠悠转醒,苏执宇拉着老人的手陪他闲聊,笨拙地替他擦身、换纸尿裤,向医生了解病情和注意事项,跑上跑下,忙个不停。 他只做了陪床这一件事都忙得转不开身,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做到三者兼顾的。 “你大伯他们呢?”爷爷精神好点了,主动问起没露面的子女们。 刚好母亲过来送饭,闻言道:“他们有要紧事,抽不开身。就让小宇在这儿陪您吧,爸。” 爷爷有点儿不高兴,“什么事情比当爹的生病了更要紧?” “他们上午刚来过,看到爸您还在睡,就没打扰您。”母亲陪着笑脸宽慰道。 “一家人,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爷爷面色好点了,不满地瞪了母亲一眼,“下回他们来,直接把我叫醒。” 苏执宇觉得很奇怪。 他在这守好几天了,压根就没见过大伯他们。 母亲干嘛要骗爷爷?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爷爷的病情反反复复,长年累月住在医院,母亲家里医院工厂三头跑,苏执宇则负责陪床照顾爷爷。 大伯、二姑、三伯,始终没有露过面。 不仅如此,就连他们的儿女,也没有来探望过。 爷爷似乎意识到了,头几日还老念叨着大伯,后来慢慢地就不爱说话了。 有时候,苏执宇陪他闲聊解闷,说着说着,爷爷就意兴阑珊,双目怔忪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爷爷?”苏执宇有点儿担心,小心翼翼地拉着爷爷苍老粗糙的手,“您是不是觉得闷?要不,我去隔壁病房借盘棋来?” 爷爷终于来了兴趣,点点头。 等苏执宇把棋盘借来,刚摆好棋子,下了不到三步,爷爷突然发脾气,把棋盘打乱了。 “你们这些后生,脑子蠢笨如猪,跟你们下棋,简直是在侮辱我的智商!”爷爷愤愤地嚷道。“叫你大伯来,他人最聪明,我只跟他下。” 年纪大了,身体差了,长时间卧病,一点一点地消磨掉老人的尊严,使得老人的脾气愈发古怪暴躁。 苏执宇只好拿着手机走出病房,给大伯打电话。 “喂,大伯,我是小宇。” “哦,是小宇啊,怎么了?” “爷爷他醒了,想跟您下一盘棋。” “醒了啊,醒了就好。”电话那头传来大伯不耐烦的声音,“他身体又不好,下什么棋啊。小宇,你别惯着他,惯出一身臭毛病来。” “其实他就是想您了,您要不抽个空来一趟医院……” “哎呀,我实在抽不开身,这些包工头实在太磨人了,天天堵工地上闹事……小宇你帮我带个好,我先挂了啊。” 打给二姑和三伯,也是同样的答复。 没空没空,真的忙到连露个面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苏执宇叹了口气。 他嘴巴太笨,说服不了这些长辈。 想了想,又打给堂兄弟姐妹。 “我在外上学呢,哪有时间回来。” “公司不批假,我也没办法啊。” “这不有你在嘛,找我\/\/干什么啊,我又不是医生,我去了,爷爷的病也好不了啊。” 苏执宇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病房。 等待他的,是盛怒的爷爷顺手从床头柜抄起砸过来的热水瓶。 “你们母子两个又窝囊又没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到,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第六十二章 狼人杀恐怖夜(二十八) 苏执宇手上被烫出一个大水泡,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没有吭声。 爷爷发泄完了,瞪他一眼,“把老大老二老三给我叫过来!就说我要立遗嘱!” 这回,大伯、二姑、三伯来得很快。 平时忙得打电话都抽不出时间来的人,这时候倒是突然清闲下来了。 往日门可罗雀的病房,今天难得热闹了一回,子孙们忙前忙后地倒茶剥水果,殷勤至极。 大伯道:“爸,上回您说隔壁老王的钓竿好,我给您买了一套更好的,限量款,可贵了,等您身体好了,拿去跟老王比比谁钓的鱼更多,到时候啊,儿子给您当裁判!” 爷爷乐呵呵的,“好,好!” 二姑道:“爸,我家小儿子知道您喜欢下棋,特意给您搜罗了一套名贵的象棋,您看喜不喜欢?” 爷爷乐得合不拢嘴,“喜欢、喜欢!” 三伯道:“我媳妇她大姐说啊,这种保健品效果特别好,效果立竿见影,这不,我们立即给您买了好几个疗程,祝您早日康复。” 爷爷眉开眼笑:“好,好!老大老二老三,你们有心了。” 这厢其乐融融,那厢,苏执宇母子俩被挤到了角落里,插不上半句话。 二姑忽然阴阳怪气道:“啊呀,老四媳妇怎么也不见给爸爸买点什么呀?真是人走茶凉啊。不过嘛,老四又不在了,她怠慢爸爸,也是能够理解的。” 母亲讷讷的,面色尴尬,因过劳工作不慎受伤刚缝合好的手指绞着衣角。 爷爷瞥他们一眼,没搭理,转而向请来的见证人道:“我要立个财产协议,请两位做个见证。” “老大是搞建筑工程的,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房子,那我就直接点给钱吧,分老大80万。” “老二两个儿子到了婚龄,正好是需要婚房的时候,这样吧,我把老街那套80平的房子和新街那套160平的房子给老二,你们就可以少为儿孙的婚事操心了。” “老三呢,孩子还在上学,我呢,就折中一下,把那套130平的学区房给你,将来孩子念书可以就近居住。另外,再分个20万。” “我这么分,你们没意见吧?” 大伯、二姑、三伯笑得见牙不见眼,“没意见没意见,这是爸爸的东西,爸爸想怎么分就怎么分。” 见证人在旁边记录,让在场几位签字确认。 被遗忘的苏执宇母子立场尴尬,签字不是,不签字又不是。 “哦,对了。”大伯假装不经意间提到,“我记得,爸您银行存款应该不止这个数吧?剩下的钱,您打算……” 爷爷脸一板,“这是我的钱,我想怎么分就怎么分,不用你管。”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啊,您被别有用心的人给骗了。要不这样,您先把存款放我手上,我替您保管。” “这钱是我拿来治病的。”爷爷举起拐杖赶人,“好了,协议签完了,你们可以走了。” 热热闹闹的病房,一下子又变得安静下来。 爷爷望向缩在角落里的苏执宇母子,“我没给你们分东西,你们不会有意见吧?” 母亲摇了摇头,“我只是个儿媳妇,不是您的亲生子女,您这样分很公平。” “公平?”爷爷笑了起来,“不,一点儿也不公平。” 他把守在门外的两个公证员叫进来。 “两位,我要立个遗嘱,请你们现场公证一下。” “我有四个子女,老大很聪明,但聪明劲都用在对付自家人身上了。” “老二会算计,但也都算计到自家人头上了。” “老三精细,也一样精细到自家人身上了。” “只有老四老实,老实过头,就成了愚蠢,早早地就蠢丢了性命,他是我这一生的耻辱。” 爷爷叹了一口气。 活到一把年纪,他才发现,他的耻辱,并不是早死的老四。 “老四这辈子做的最聪明的一件事,就是娶了这么一个好媳妇,生了这么一个好儿子。” “我糊涂了一辈子,养出了这么三个不孝的玩意儿,这是我的失职,我认了。但是,除了刚刚分给他们的那部分以外,其他钱财,他们碰都别想碰。” “我名下还有一套乡下废弃的旧宅,以及一百多万的存款。” “旧宅有八百平米,马上就要拆迁了,能分到一笔不小的拆迁款和安置房。我想立个遗嘱,等我死后,我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钱财、房屋、收益、丧葬费用,全都归苏执宇母子所有。” 后来,苏执宇才知道,爷爷这一天精神状态突然变好,叫做“回光返照”。 立完遗嘱没多久,爷爷病情急剧恶化,住进了icu重症病房。 在这里,一天的开销最少要八千。 一天八千,一个月就是二十四万。 没有哪个家庭耗得起。 大伯、二姑、三伯拿到房和钱就走了,再也没回医院探望过。 所有的经济压力,全部堆积到了苏执宇母亲身上。 所有人都在劝他们,放弃吧,治不好了,这是在烧钱吊命啊。 他们何尝不知道呢? 能活一天,是一天。 “我知道,可是我心里过不去。”母亲抹了一把眼泪,“要是我老公在,他一定会赞成我这样做的。” 病人还没放弃生的希望,家属怎么能够先行放弃呢? 母子俩东拼西凑地借钱,缴高昂的医疗费,借到后来,没人愿意再借给他们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无底洞。 填不满的。 不是他们现实,而是……这对母子一贫如洗,背负一笔这么庞大的债务,将来拿什么来还呢? 在强撑了几个月后,爷爷最后还是去了。 丧事是由母亲操办的。 直到这一天,大伯他们才再次露了面,在葬礼上欢声笑语,打牌唱歌,不亦说乎。 仿佛死的,不是他们的亲爹。 “弟媳啊,意思意思一下得了,别老跪着。”三伯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死的是你亲爹呢。” 母子俩跪在灵堂前,瞪着两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心里拔凉拔凉的,只觉得这些血脉相连的亲人,尚且不如陌生人。 丧事办完没多久,爷爷单位的丧葬抚恤费也下发了。 单位说了,得让所有子女到场才能发钱。 苏执宇母子代表不在了的老四到场,手还没碰到钱,就先被大伯抢走了。 “这是我爸,又不是你爸,你来分什么钱?” “哟,以为守个灵就成孝孙孝女了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你们只是一群外人,我爸的钱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三兄弟姐妹七嘴八舌地道。 第六十三章 狼人杀恐怖夜(二十九) 为了给爷爷治病,苏执宇母子这两个“外人”欠了一屁\/\/股的债。 而这些亲生儿女呢? 一毛不拔,只等着收钱。 哪有这么好的事! 苏执宇气愤地拿出了爷爷临走前立的遗嘱。 大伯几个不以为然。 “谁知道你这份遗嘱是真还是假啊。” “伪造的,肯定是伪造的,快报警抓他们!” “你们是不是傻啊,丧葬抚恤费用又不属于遗产,怎么能作为遗产处置呢?这份遗嘱是无效的。” 单位的老领导看了,解释道:“关于处置丧葬费抚恤金这条遗嘱确实是无效的,应该按照法定继承来分配,苏执宇可以代位继承他父亲的那一份。而且,根据遗嘱内容,旧宅和存款依然归苏执宇母子所有。” 旧宅产权证和存折捏在三兄弟姐妹手上,他们不给,苏执宇母子暂时也拿不到。 至于丧葬费和抚恤金,加一块共四十多万,如今苏执宇要分1\/4,一下子就少了十几万,三兄弟姐妹当然不干了,吵吵嚷嚷的,就是不乐意分给他们。 “要不是这个女人克夫,我四弟怎么会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就是,克夫还想分遗产?做梦吧!” “四弟媳好心机啊,趁我爸病糊涂了,来骗我们家的钱,要不要脸啊你。” 吵成这样,遗产和视为遗产处理的费用,当然都没能分成。 三伯叫上几个泼皮无赖,天天到苏执宇家扔臭鸡蛋,辱骂他们母子没良心,骗老人的钱。 二姑上苏执宇母亲工作的工厂拉横幅,举着喇叭骂这对母子克夫又克父,害得她家家破人亡,搞丢了四弟媳的工作。 大伯直接喊来了记者,把事情闹上了媒体,编造母子俩为骗钱逼死老人的故事,借舆论的压力来逼\/\/迫他们放弃继承遗产。 重重压力之下,苏执宇的母亲迅速消瘦下来,一病不起。 “小宇啊,要不还是算了吧。”临终前,母亲拉着他的手,绝望地道,“你\/\/爷爷要是在世,一定不希望一家人闹得这么不愉快的。” “不……不!”苏执宇死死回握着母亲的手,“他们想要逼死我们,我绝不认输!妈,你也别认输,错的不是我们,为什么要我们来退让?” 现实点说,哪怕他们肯退让,可他们的债主呢? 为了给爷爷治病,他们已经欠下了一百多万的债务。 如果没有爷爷给的这笔遗产,他们至死都要背负这样一笔庞大的债务! 凭什么? 凭什么? 所有的债务,都由他们母子这两个“外人”来背。 而所有的便宜,都由大伯他们来占。 他们凭什么?! 母亲劳郁之下病逝了,只留下苏执宇一个人来与他的亲人们对抗。 他才刚刚大学毕业,没有经历过人心险恶,哪里斗得过这些老油条呢? 可怜他的母亲,为这家人操劳了一辈子,至死还在心心念念着他们一家人和谐相处,却在死后也不得安宁,被人戳着骨灰骂。 终于有一天,苏执宇不堪忍受,他把这些亲人叫到了自己家,锁死了门窗,打开了煤气罐。 既然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那么,就由他来寻求相对的公平! 直播间。 管理员发布了一条信息:“对于出局的玩家苏执宇,你认为他是否应该接受惩罚?” 观众们纷纷发布了弹幕。 “这种人,无情无义不仁不孝,为了钱,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不罚他,天理难容!” “这个人简直是恶到了极点,小时候为了骗保险金,害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长大后为了骗遗产,逼死了自己的亲爷爷。最后为了争抚恤金,又把他自己的亲妈、大伯、二姑、三伯全给杀了。” “这简直跟小说写的灭门惨案一样啊,太可怕了吧。” “突然间想感谢亲人的不杀之恩。” “什么都别说了,他这么喜欢钱,就喂他吃钱吃到死吧!” 小黑屋里。 苏执宇被绑在桌子上,脸贴着冰凉的桌面,背上像是压着一座大山,他想动也动不了。 这座大山,还有加重的趋势。 如果他能在黑暗中视物的话,他会发现,砸在自己身上的,是一摞摞堆成小山的钞票! 【玩家苏执宇获得遗言时间,请选择留言或者闭麦。】 苏执宇沉默着闭上了麦。 遗言,有什么用呢? 活着的人,尚且无法公平地发声。 死去的人,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又能改变什么? 压在他背部的钞票源源不断地增加,天花板的位置也不断地上升。 终于,钞票山堆不稳了。 “轰隆!” 一声巨响,钞票们飘落在地。 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般,它们争先恐后地钻进苏执宇的肚子! 更有一张张调皮的钞票,一层一层地贴住他的鼻子和嘴巴。 渐渐地,他挣扎的幅度渐渐弱了下去,直至于无。 这是…… 贴加官之刑! “贪婪,戒之在贪,伏卧罚之。” 古堡大厅。 “好了,现在,我们还剩下最后一名内鬼。” 言萝拍了拍手,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神情焦灼的张昊。 比起帮助女主谈情说爱什么的,她果然还是更喜欢杀戮。 对于以杀入道的剑修来说,杀戮令她疯狂,也令她格外愉悦。 “不好意思,张昊,昨晚,你已经死了。” 张昊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缩在墙角待命的机器人立即上前,把他拖入了小黑屋。 张昊这辈子碌碌无为,没多少存在感,自认对社会没多大的贡献,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和现在绝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按部就班地上学,在家享受着父母的照顾,在外呼朋喝友地玩耍。 和以前几位接受惩罚的玩家不同,他的名声居然还不错。 父母说他是个好儿子,老师说他是个好学生,同学也说他是个不错的朋友。 管理员发布了一条信息:“对于出局的玩家张昊,你认为他是否应该接受惩罚?” 这一回,弹幕安静了好一会儿。 管理员勾了勾唇角。 他倒要看看,面对一个挑不出大错的人,观众们会如何抉择。 “这个人吧,乍一看好像没什么大毛病,可仔细一想,全身都是毛病。” 一句话掀起千层浪。 弹幕再次活跃起来。 “就是就是,你看看他,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根本就不体谅自己的父母。” “他实在是太懒了,吃个饭都要叫外卖,非得让人把吃的送他嘴边才肯吃。” “可不是嘛,脏衣服堆一个星期才洗,宿舍都臭成什么样子了呀。” “别看他在家懒得出奇,出门在外的时候,这小子比谁都能装,聚餐吃饭还老抢着买单,呸!付的还不是他父母的钱?真当父母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世上没有绝对无缝的蛋。 只有不会叮的苍蝇。 哪怕真没缝,它们也能把蛋壳上的花纹给叮成一条缝。 第六十四章 狼人杀恐怖夜(三十) 小黑屋。 张昊一进门,就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热情”。 黑漆漆的房间里,似乎有无数眼睛在盯着他,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尽管看不见,但他隐约能感觉到,身体不由得绷紧,“谁?” 房间里无人应答。 半晌,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和善地笑了笑:“是先出局的玩家吧?那个谁,顾铎,马鸿光,江瑶,靳陌,苏执宇?” 小黑屋里响起一阵奇怪的响动,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啪嗒。” 屋子里,窜起一团蓝紫色的火焰。 张昊望了过去。 被烟熏成皮包骨头的干尸顾铎、肠穿肚烂嚼着满嘴人肉的马鸿光、被火焰烧空了肚子的江瑶、被砸成纸片人脾脏破碎前胸贴后背的靳陌、满脸贴着钞票满嘴塞着钞票的苏执宇…… 他们,静静地站在他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 张昊惨叫一声,掉头就想跑,脑门“哐当”一下撞上了大铁门,肿得老高。 这时候,那些人动了起来。 不紧不慢,如闲庭漫步般,跟随在张昊身后。 “救命啊啊啊啊!”张昊一边甩开两条腿奔跑,一边哭爹喊娘。 观众们看得乐呵,兴致勃勃地刷弹幕,给他打气。 “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 “奔跑吧,兄弟!” “如果你们追到他,他就让你们嘿嘿嘿。” 三个小时后,张昊实在跑不动了。 他像是终于想通了,猛地停下了脚步,两条腿软得像两根面条。 身体虚弱的人在长期的急速奔跑过程中,一旦突然停下,会加重心脏负担,甚至导致猝死。 张昊就犯了这样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 “懒惰,戒之在惰,奔跑罚之。” 此时此刻。 古堡客厅。 【恭喜第三方黑情侣阵营取得本局狼人杀的胜利!】 【幸存玩家:爱神唐言萝、女巫唐香附、狼人薛灵均。】 “明天直播小组会派直升机来接。在直播设备关闭之前,或许我们应该讨论一下这局游戏里有趣的地方?” 唐香附做过游戏攻略,很自然地起了个话头。 “这局共三个狼人,另外两头狼是江瑶、靳陌。”薛灵均道。“首夜,江瑶想刀唐香附,靳陌不同意,狼人内讧,空刀了。” “那你呢?你想刀的是谁?”言萝八卦地追问。 薛灵均瞥她一眼,“马鸿光。” “为啥?那时候他还没竞选警长,按说没顾铎拉仇恨值拉得多啊。” “他说你长得可口。”薛灵均面色微沉,这分明是红果果的调戏! 言萝:“……” 薛灵均不知想到了什么,“首夜,你为什么要连接我和唐香附?” 言萝干笑,她总不能说,她囫囵地瞄过几眼剧本,得知靳陌是男主,为了防止女主大人感情用事,故意把女主跟其他人捆绑在一起吧! 至于为什么选择薛灵均? 因为他是个帅到没朋友、冷淡到没朋友的大反派啊。 反派的气运,仅次于男女主! 多好的人选啊。 【不是,言萝老姐,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反派boss呢?】沉寂了一整个位面的系统四不像兽忍不住插话。 它分明记得守护神抱着剧本,没瞄上两眼就不耐烦地丢掉了啊喂! “这还不简单?”言萝翻了个白眼,“咱们九人局里总归就六个男人,扣掉男主靳陌,只剩五个男人,薛灵均一个人的颜值比另外四个加起来还高,你说他不是反派,谁会是反派?” 薛灵均这样貌,这气质,肯定不可能打酱油的,妥妥的反派大\/\/boss必备条件! “君不见电视剧里专一痴情身世悲惨还长得帅的反派,比男主角更招妹子喜欢吗?按照女频小说‘颜值即正义’世界观,长得丑的,那叫男炮灰,长得帅的,才有资格称之为‘反派’。” 这逻辑,四不像兽表示很服气。 当然,这些话,言萝肯定不能和薛灵均说。 她眼珠子转了转,一本正经地道:“因为你长得养眼,我想成为你的队友,和你并肩作战。” “如果是这样的话,连接你自己和我就行。”薛灵均显然不大相信。“你把这个女人牵扯进来做什么?” 唐香附:“……”她是不是被嫌弃了? “因为她长得美啊!”赢得了游戏,胜利在望,言萝心里美滋滋,说话也不经大脑,“我喜欢颜值高的人。” 薛灵均身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寒意,双眸微微眯起,语调阴森,“你喜欢她?” “欸?”言萝一愣,继而点头,“对。” 薛灵均抿起唇,眼神凉薄。 言萝莫名其妙。 好吧,反派心,海底针,她还是别瞎猜了。 “首先是第一名出局玩家顾铎的身份。根据现场各位玩家的表现看来,他很有可能是真正的预言家。” 言萝很喜欢研究人类的行为心理学,小指轻搔下巴,语气兴奋。 “有意思的是,这位预言家在遗言里,给时任警长的马鸿光发了一道黑水。” 唐香附说道:“那天晚上,我毒的是江瑶。” 平票pk的那天,言萝自称是链子里的情侣之一,悍跳预言家给唐香附强发金水,而唐香附首夜睁眼看到的却是薛灵均,从而推测出言萝的身份就是连接他俩的爱神。 唐香附不知道薛灵均的身份是什么,但言萝冒险保她,她肯定不能坐视不理。 于是,唐香附为了圆谎,不得不悍跳爱神,杜绝众人关于“黑情侣阵营”的联想。 靳陌出局的那天,言萝道明自己的身份是爱神,唐香附也只能跟着说明自己的身份是女巫。 由于众人倾向于认为马鸿光是狼人,如果唐香附贸然说出自己毒的是江瑶,反而会招来怀疑,无法脱身,所以她干脆假称自己毒的是马鸿光,从侧面印证言萝是好人这一事实,顺便替两人拉了一波苏执宇的信任度。 综上,顾铎确实是预言家,可他指认的狼人马鸿光,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好人。 到底是冒险诈狼,还是在报私仇,就没人清楚了。 人们总以为,好人与好人为伍,坏人与坏人臭味相投。 可好人说的话,就一定是真话吗? 坏人说的话,就一定是假话吗? 真相,往往讽刺至极。 一提到这里,言萝就想起一件不愉快的往事,不由瞟向小狼崽。 差点忘了,她曾经被狼人刀过,又被女巫救活。 那夜刀她的狼人,可不正是薛灵均跟靳陌吗? 第六十五章 狼人杀恐怖夜(三十一) “说起来,这局打法很险啊,万一我要是死在了夜晚,别人发现我的‘情侣’唐香附居然还活着,肯定能猜到我们在撒谎,次日必杀唐香附,到时候……” 言萝瞟向薛灵均。 “某只小狼崽也得跟着陪葬。” 薛灵均面色无异,语气淡定:“女巫有解药,你怕什么?” “万一她解药用完了呢,万一她不救我呢?” “狼人刀的人全死了,说明女巫的解药自然没使用,还在她手里。”薛灵均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看着言萝。“你悍跳预言家,女巫不可能不救你。” 女巫的解药,往往只会用在两种地方。 一种,是首夜用于自救。 而另一种,则用在跳预言家的玩家被狼人刀杀时。 “再者,链子里唐香附的身份就是女巫。你保她、她圆谎,也就是说你俩已经捆绑了。她若对你见死不救,到时候她也得搭上一条性命。我相信,她还不至于愚蠢至此。” 言萝:“……”竟然无言以对。 唐香附:“……”所以她又躺枪了是吧?绝对是的吧! “我发现这头小狼崽城府很深啊。” 是夜,言萝溜进唐香附房间嘀嘀咕咕。 “你看,江瑶一上来就对你抱有敌意,小狼崽跟你在一条链子里,你一死他就得殉情。所以,他趁乱投了江瑶一票。” 只是没想到,江瑶已经被早有防备的唐香附先一步毒杀了。 一般情况下,狼人是不会把票投给狼队友的。 但当狼队友受到怀疑无法洗白时,一些高玩狼人会毫不犹豫地出卖队友,借以保全自己,继续混迹在人群里带节奏。因此,薛灵均的行为并没有引起狼队友的怀疑。 “等江瑶死了,只剩下他跟靳陌两头狼时,他察觉出这是一个黑情侣屠城局,靳陌当然会刀杀冒充预言家的情侣——也就是我。” “薛灵均明知我们才是真正的队友,但他更清楚女巫手上有解药,肯定不会不管我这位‘预言家’,所以直接刀了我,骗走了解药。” 如果薛灵均不跟刀,言萝就不会死,但那样的话,薛灵均就会受到靳陌怀疑,黑情侣的棺材板肯定压不住。 紧接着,次日,言萝拿着警徽把靳陌给清理出局,靳陌出于对狼队友的信任,没有曝光薛灵均的身份。 “薛灵均真阴险。”言萝总结道。“幸好,老子把你跟他连在了一起。如果他是敌人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每一步棋,他都走得很险。 但每一步棋,他都算得很准。 唐香附纳闷地问:“说真的,你为什么会连接我跟他?” 言萝神秘地一笑,勾了勾小指。 唐香附这才留意到,言萝小指上有一根若隐若现的红线,而红线的尽头,连接着她的手腕! “这……这是什么?”唐香附好奇地拨\/\/弄着红绳上坠着的小银剑。 “契约线。” 言萝解释道。 “宿主大人,容我重新做一遍自我介绍。我叫言萝,是快穿‘拯救女主’系统的守护神,而你,正好是我要守护的女主。” “游戏原定是八人局,最后只有男主靳陌一个人活着离开这里。剧本里对游戏过程着墨不多,但按照命运的轨迹,你将死于这局狼人杀游戏。” “我的任务,就是穿梭到游戏开始之前,协助你活下来。” 唐香附神情古怪,“你指的是……穿越时空?” “是的。” “天哪,天哪!”唐香附猛地站起来,两眼兴奋地发光,惊叹道,“原来真的有穿越时空这种事情!你是怎么穿越的?虫洞还是黑洞?有没有什么物理介子?” 言萝刚想开口,唐香附抬手打断了她,赶紧从口袋里翻小本子。 “等等,慢点说,让我记录一下,回去以后我要跟教授好好研究这个课题!” 言萝:“……” 果然不是她的错觉,女主们的心都很大,总是能够很轻易地接受快穿的设定。 言萝换位思考,如果有人跟自己说这么一番话,多半会被她当成神经病丢出去。 这么一想,她当不成女主,只能做个老妈子守护神,也是有原因的ヽ(′?`)ノ! “这不是重点。”言萝强行扭回正题,“你离岛以后好好生活,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唐香附兴奋完,忽然沉默下来。 半晌,她问:“如果你不来,我会死于这局游戏,对吗?” “对。” “而靳陌,他本来能活下去?” 大约是月色太迷人,气氛太冷清,唐香附的声音里也染上了一丝伤感。 “没错。”言萝勾了勾小指,红绳随之而动,“他出去以后,娶了你才十八岁的表妹,只因为她跟你长得有几分相像。” 唐香附:“……” 言萝笑了笑,继续补刀:“他们的婚姻持续了四十年,在这期间,靳陌在外头养了三十多个情人,每一个女人,或多或少都和你有点相像。等找到更像的,以前那些就都成了弃妇。” 唐香附:“……” “怎么样,感动不?”言萝故意逗她。 “有点恶心。”唐香附捂着胸口。 她活着时,他不懂得珍惜。 等她死以后,他又一个劲收藏她的替代品,这算什么?! “那么,你会怪我故意不把你跟靳陌连接成情侣吗?” “不会。” 心底隐隐的伤感消散一空。 唐香附已经能够想象,前世的她是如何死于靳陌狼爪下的情形了。 她恨恨道:“死了干净,省得祸害无辜女孩。” 见女主对守护神没有怨气,这波契约稳了,言萝终于放下了心,拍拍她的肩,“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言萝一出4号房,就看见了倚在6号房门口等她的薛灵均。 这头小狼崽的脸色,似乎有点儿阴郁。 “这么晚,你去她房里干什么?”薛灵均质问道。 那表情,活像是一个捉奸的丈夫。 言萝没当回事,挥挥手,“就闲聊呗。” “闲聊?闲聊能聊这么久?”薛灵均指了指手腕上的表盘,“你20点3分40秒进去,22点41分53秒才出来。” 这头小狼崽,管得未免太宽了吧? 言萝狐疑地看着他,“我找唐香附闲聊而已,这也碍着你啦?” 第六十六章 狼人杀恐怖夜(三十二) 小狼崽眼神阴鸷,幽幽提醒道:“你是我的人。”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言萝一顿,忽然联想到在洗手间堵他时的那番谈话,瞠目结舌,“咱们不是纯洁的队友关系吗?” 小狼崽居然对她动了奇怪的心思? 言萝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个的脸,果然还是天生丽质惹的祸,就连大反派也阻挡不了她盛世美颜的诱\/\/惑! “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太过纯洁?”小狼崽了然,皱眉沉思许久,终于摆出一副大义凛然舍身取义的嘴脸,“如果你想往不纯洁的方向发展的话,我可以配合。” 言萝:“……???” 骚年,你的阅读理解能力堪忧啊! “我的重点,难道不是‘队友’俩字嘛?”面对一头随时有可能炸毛的小狼崽,言萝只能小心翼翼地顺毛捋。 “队友?队友……” 小狼崽将这个词翻来覆去地放在嘴里嚼吧嚼吧,冷笑两声,上前一步,眼神依然格外的吓人。 “我说过,在我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自己人,另一种……” 预料到他即将说出的是什么,言灵头皮一麻。 “死人。” “……” “唐言萝,你想当我的人,还是……”小狼崽看向她,竟然罕见地露出了一个温柔无比的笑容,“死。” 小狼崽咬字清晰,字正腔圆,无端令人背生寒意,仿佛下一瞬,他嘴里就会长出尖利的獠牙来,奇快无比地咬断她的脖子。 言萝赖活了那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就学会了一个词儿——能屈能伸! 能动手的时候绝不含糊。 不能动手的时候,比谁都能装孙子。 言萝瞅了瞅自个的手。 系统君限制了她的能力,她在这个位面只是个战五渣弱鸡,面对狼人的獠牙,毫无反抗之力。 危机当头,言萝立即窜上前,挽住小狼崽的胳膊,笑得天真而纯善。 “当然是当你的人!那什么,我只是跟唐香附聊聊天,这没什么的吧……” “不行。”小狼崽斩钉截铁地拒绝。 “她是个女孩子啊!” “女孩子……”小狼崽沉默片刻,内心似乎在天人交战,“也不行。” 哼,别想骗他。 他曾听人说过,只要双方有感觉,年龄不是问题,家境不是问题,就连性别也不会是问题! 她想拿“性别相同”做借口,跟唐香附暗度陈仓? 呵,白日做梦! 言萝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嘿,这小狼崽,占有欲也忒强了吧? 言萝初步打算是,明天送唐香附离岛完成任务后,她直接自我了断,结束旅程,进入下一个位面,寻找新的契约女主。 她可没耐心在这儿干巴巴地耗着。 当务之急,得先安抚住这头情绪焦躁的小狼崽。 “你有时间应该多陪陪我。”大约是言萝的沉默让薛灵均感到了不安,他犹犹豫豫地放宽了条件。“你跟我才是自己人,跟那女人又不熟。” 言萝叹了一口气。 小狼崽果然是吃醋了。 她还能说啥? 小处狼就是小处狼,想法幼稚得一比,得靠哄。 “好好好,陪你陪你陪你。”言萝打开6号房的门,“进来坐坐?” 小狼崽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扬,高高兴兴地进了屋。 言萝倒没担心这头小处狼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来。 小处狼嘛,哪怕思维再天马行空,行为上依然会比较矜持,不太放得开。 她找了个空杯子,胡乱接了杯水递过去,“喏,随便坐。” 小狼崽看了看她的粉色大床,挑了靠窗的一张单人沙发坐下。 说是要闲聊,但聊什么呢?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无话。 言萝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偏偏小狼崽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什么问题,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指腹神经质地不断摩挲着杯壁,表情阴晴不定,一副随时有可能变\/\/态的模样,搞得她神情紧张,浑身发毛。 按说,他们相处的时间非常少,游戏里针锋相对,直到最后一轮才道明身份,正式成为黑情侣队友,对彼此的了解实在不多。 “那个,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言萝打破沉闷。 她怕再沉默下去,小狼崽过度脑补了什么奇怪的画面,直接变\/\/态了! “为什么连接我跟那个女人?”薛灵均还在纠结老问题,“如果你喜欢我,直接把我跟你连一对不就行了?” 言萝气得想揪头发。 怎么又回到了原点! “还是说,你喜欢的是她?”薛灵均阴森森地问。 “我喜欢她个屁!”言萝快抓狂了,“她是个女人好不好!” 薛灵均不悦地问:“你的意思是,如果她是个男人,你就会喜欢上她?” 言萝:“……” 她想骂娘! 小狼崽简直就是个逻辑鬼才! “你不说话,是不是在想怎么骗我?”薛灵均又问。 窗外清幽的月光照进来,印出他的瞳孔里浅浅的惨绿色,仿佛随时有可能变身为狼。 “……没有,怎么可能。”言萝往窗口的方向挪了挪,指腹搭在他摩挲茶杯的手上,努力摆出真诚的模样,“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怎么可能放着你不要,而去喜欢她那个丑八怪呢?” 小狼崽的耳朵尖最外沿,悄悄地红了一小圈。 “唔。”他故作镇定地端起茶杯,本想抿一口茶掩饰自己的情绪,却发现言萝的胳膊不够长,如果他要喝茶的话,她势必会收回手去。 一想到会暂时失去手背上那一丁点儿暖意,他立即放弃了喝茶的念头。 “以后,如果你看见比我长得更好看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你都不能喜欢他们。” 言萝差点笑出声。 她强忍着,仔细看了看小狼崽的表情。 小狼崽一本正经,再认真不过,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怎么会呢?在我眼里,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任何人在你面前,都会被你比下去,沦为丑八怪。”言萝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深情款款。 小狼崽终于满意了,牵过她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印下一个吻。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不准背叛我,否则,我会咬断你的脖子。” 言萝:“……” 果然是个死变\/\/态。 第六十七章 狼人杀恐怖夜(完) 见威胁没有起到震慑作用,小狼崽轻轻用牙齿磨了磨她娇嫩的颈部肌肤。 “听见没有?不许喜欢其他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言萝:“……” 有猫饼吧? 不准喜欢男人就算了,不让喜欢女人是什么鬼操作? 难不成她看起来真有那么橘里橘气? 小狼崽霍然抬头,双目灼灼,怒火中烧地瞪着她,“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又在想怎么糊弄我?” 言萝无奈掩面。 “没有,只不过你一直在啃我脖子,我有点儿痒。”言萝假意害羞了一下,“还有点儿莫名的燥热。” “……” 燥、燥、燥热? 这回,终于换小狼崽沉默了。 言萝眼尖地发现,他的耳朵尖悄悄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事实证明,美人计对面皮薄的人十分奏效。 言萝一脸得意。 嘿,小处狼,还想跟你老姐斗! 薛灵均仓促地放开了言萝,唇畔似乎还能触及那片滑腻温热,大脑立即当机了。 “我……我只是突然想啃鸭脖子了。” 嗯,他才没有占她便宜,他只是把她当成一根鸭脖在啃! “鸭脖子?”言萝一听,立即摸着脖子凑到洗手间的镜子面前看个不停,“我突然也好想啃鸭脖子啊怎么办?” 话题偏到了这地方,再想往温馨暧昧的地方转移,显然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薛灵均真恨不得把刚才说这句话的自己给掐死。 “所以我决定——”言萝打开房门,做了个“请”的姿势,“去梦里啃我梦寐以求的鸭脖子。” 逐客令已下,薛灵均自然不好赖着不走。 “你为什么要对一根鸭脖子梦寐以求?”临走前,他非常生气地质问言萝,“为什么不能对我梦寐以求?我难道还不如一根鸭脖?” 对啊! 言萝很想这么回答。 但她还是有点担心小狼崽突然变\/\/态。 大局为重,言萝尽心安抚着无理取闹的小狼崽。 “我干嘛要对你梦寐以求?”言萝一脸莫名其妙,“我需要对你梦寐以求吗?” 小狼崽两眼喷火,面上戾气突现! “梦寐以求,那是因为得不到才会想要在梦里得到。而你不正待在我身边,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吗?” 她正色道。 “我对你,那应该叫‘朝思暮想’才对。” 朝思暮想…… 小狼崽浑身戾气陡然一空,两眼放空地盯着她,模样傻得可爱。 原来,她对他朝思暮想啊。 言萝努力憋着笑意。 小处狼就是小处狼,真好哄。 言萝故意逗他:“你对我呢?有没有朝思暮想?嗯?” “有、有什么好想的?” 薛灵均面红耳赤地想到言萝几次谈及他“冷淡”的事情。 嗯,她似乎希望他能够对她热情一点儿? 热情……应该怎么做呢? “只有分开的人才会想念对方。”他别扭地模仿着言萝的撩人术语。“以后,我们每时每刻都会在一起,我自然用不着想你。” 言萝愉快地笑出了声。 对不住,这土味情话,实在太出戏了! 薛灵均被她笑得恼羞成怒,气呼呼地扎进了自己的9号房。 好不容易打发走小狼崽,言萝趴回窝里睡觉。 后半夜,言萝正睡得昏昏沉沉之际,突然被四不像兽的语音提示惊醒了。 【警报,警报!守护神大人,您所契约的位面女主唐香附已死亡,任务失败!】 啥? 女主死了?! 言萝一骨碌爬起来,忙去敲4号房的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薛灵均从里边走出来,没来得及收回的狼爪上,浸出了一丝丝血光。 言萝越过他跑进去,屋子里空无一人。 “唐香附人呢?” 薛灵均看着她,神色平淡,“死了。” “死……”言萝神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等一下,她死了,你为什么还能活着?” 情侣一方死亡,另一方不是应该跟着殉情的吗? 小黑屋里。 唐香附捂着双眼,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指缝间,血流成河。 “嫉妒,戒之在妒,缝眼罚之。” “淫谷欠、暴食、贪婪、懒惰、愤怒、嫉妒、傲慢,人性罪恶之源,统称为‘七罪宗’。世人应自表谦卑,苦待己身,服从那不可拿、不可尝、不可摸的规条。” 古堡。 “狼人杀游戏已经结束了。”薛灵均道。 换言之,他们之间可笑的“情侣”身份已经解除。 他才不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殉情”。 “既然结束了,那你还杀她干嘛?!” 言萝很暴躁有木有。 她接了一千多单任务,每一单都被契约女主投诉! 好不容易契约了一个正常女主,她做梦都想数积分了,结果呢? 这家伙居然一爪子把人给弄死了! 她能不气吗? 薛灵均没有回答。 他侧耳听了听,“来了。” “什么来了?”言萝正莫名其妙,被薛灵均揪着后领拽出了古堡。 古堡外的平地上,一架直升机悠悠落地。 言萝背部被人一推,人已经上了直升机。 她这才发现,这架直升机有古怪。 它没有驾驶员,是一架无人机。 而且,它只有一个非常非常狭窄的座位,仅够一个成年人蜷缩着坐下! 换言之…… 这个岛上,只能有一个人离开。 难怪,难怪小狼崽会杀了唐香附! 他早就知道! 言萝猛地看向地面上的薛灵均。 他朝她挥了挥手,神情略有些柔和,低声道:“记住你说过的话,不要喜欢其他人。” “那……那你呢?”言萝没心情理会他的煽情,“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我?”薛灵均微微偏头,瞟了一眼古堡,“等下一局狼人杀结束,我会寻机会出去找你。” 下一局? 言萝隐约明白了什么。 然而,下一局,他还有没有这个命,从这里走出去呢? 直升机重新启动,准备离开地面。 “小狼崽!”言萝朝薛灵均伸出双手,“来一个送别拥抱。” 薛灵均抿着唇上前,言萝搂住他的脖子,以手为刀,狠狠砍在他后颈上! 好在,她的天生神力还在,一手刀下去,直接把小狼崽给砍昏迷了。 言萝拖着薛灵均塞进无人机,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关上机舱门,毅然决然返回了古堡。 “再见了,小狼崽。” 第六十八章 薛灵均番外 薛灵均曾经吃过无人机的亏。 那还是上一局的狼人杀,他和一名队友险胜,第二天直升机来接人,他们才明白以往每局游戏只有一个玩家离岛的真正原因。 薛灵均就这样被扔下来了。 他成了新一局游戏的“管理员”。 按照规矩来说,玩家由上头内定,管理员是无法随便加入游戏的。但这回,游戏似乎出现了bug。 薛灵均记得,上头给的指令是七人局,2狼人、3村民、1预言家、1女巫的配置。 可信息发布出去后,却成了八人局。 3狼人、3村民、1预言家、1女巫。 薛灵均检测不到bug在哪,但他马上趁乱植入了几组代码,修改了游戏规则。 “由于我台临时工工作失误,漏算了一名游戏玩家,造成原定牌局无法通用,特将恐怖狼人杀标准八人局变更为九人局,新增一名角色身份——爱神。” 就这样,薛灵均轻松地混进了游戏玩家的队列。 接下来的信息,平台会自动发布指令,他只需要安安静静地玩游戏,等胜出之后登上无人机,就能获得自由和新生。 他经历过狼人厮杀,知道该如何规避风险,特意将存在感降到最低,表现得没主见一点,脑子不灵光一点,生存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一点。 薛灵均计划得天衣无缝,可他没想到,一切都被唐言萝给打断了。 最初留意到言萝,源于寄存在他大脑里的生灵吵吵嚷嚷。 “主子看见了没?就是这个叫言萝的女的,她是您上辈子的仇人,您一定要在第一轮带节奏公投她出局!” 古堡门口,薛灵均望着眼前的女人。 她有着一张天真可爱的脸蛋,略略张嘴看过来时,显得十分无辜。当她微微转动眼珠子时,那藏在眼底的狡黠和肆意倾泻而出,令人完全无法挪开视线。 “你倒不如说她是我前世的情人,可信度或许还高那么一点点。”薛灵均垂眸,敛去眼底的惊艳。 手指,轻轻按在胸口。 为什么,心突然跳得这样快? 像是一个残缺的半圆,终其一生才找到另一个半圆,只想将她狠狠揉进怀里,彻底契合为一个完完整整的圆。 二次厮杀之后,黑情侣阵营取得了最终胜利。 他很高兴,能与她一同分享活着的喜悦。 当听到言萝说“在我眼里,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时,他生出一种格外强烈的冲动,把她留下来! 既然,最终只能送走一个,那不如将碍眼的唐香附给送走。 言萝说喜欢他,那她肯定会答应陪他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吧? 岛上的世界,跟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不愿意一个人留在这里。 但如果有言萝相陪的话,他想,他心甘情愿被束缚。 离开6号房后,激动的情绪渐渐消退,薛灵均想到了更现实的方面。 留在这里,要么作为管理员,操控玩家的生死,要么就作为玩家加入游戏,生死自负。 他是否有十足的把握,能保证她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答案,是否定的。 薛灵均薄唇紧抿,指甲突然暴长,转眼间就成了一对狼爪。 他敲开了4号的门。 “很抱歉。” 锋利的狼爪,毫不犹豫地划过唐香附的脖子,狼毒随着伤口迅速渗入血液,唐香附当场毙命,死不瞑目。 “如果我们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那只能是她。” 就让她回到正常的生活吧。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能找到机会离开这里。 薛灵均没有跟言萝道别。 他甚至连一句“等我”都说不出口。 如果,他出不去呢? 总不能让她一直等一直等吧,那太残忍了。 他没想到的是,一个拥抱的工夫,他就被言萝打晕了,送上了无人机。 等他醒来时,无人机已飞上了四千米的高空。 他回头,望向天际变成一个小黑点的孤岛。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能找到机会返回这里,光明正大地带她走! 伴随着无人机着陆的轻微颠簸,薛灵均彻底醒了过来。 他慢慢地半坐而起,对着眼前熟悉的环境发呆。 这里,并不是什么无人机机舱。 而是他的家。 是了,他想起来了。 他根本没有去过什么海外孤岛,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他意外收到一则恐怖狼人杀请柬的中奖通知开始! 他收到请柬,出于好奇报了名,然后,他跟往常一样入睡,在梦里经历了两局惊心动魄的游戏。 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梦? 薛灵均开始调查恐怖狼人杀直播游戏。 这是一款神秘的游戏,它的前身叫做“恐怖杀人游戏”,创始人姓青,几百年前就过世了。 相传,它曾经陷入一桩害人性命的特大丑闻里,后来有关部门下令整改,它这才摇身一变,成为了“恐怖狼人杀直播游戏”。 薛灵均一一拜访了同局的玩家,除了言萝。 其他玩家也在报名之后陷入了昏睡,不同的是,那些人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没有人播报? 薛灵均有一个大胆的假设。 如果唐博士说的是真的,这款游戏运用了ar和vr技术,那么,是否有可能……这就是导致他们长眠的真正原因? 并不是上面没人管,而是他们根本找不到切实的证据来管! 从如今的技术层面来看,这的确是可行的。 然而,薛灵均黑进了户籍系统,压根没找到一个叫做“唐言萝”的姑娘。 薛灵均一边投放加入游戏的申请,一边翻天覆地地找人。 终于,他再一次收到了请柬。 他上次留下的代码还没被清除,言萝一定能发现,她会跟他一样,以玩家的身份再次加入游戏,获得离岛的机票。 薛灵均抱着请柬,愉悦地进入了梦乡。 一睁眼,果然又到了孤岛。 “欢迎来到狼人杀恐怖直播游戏。” 薛灵均迫不及待地踏进古堡。 门内,空无一人。 “言萝呢?”薛灵均揪起门后打算悄悄撤离的工作人员,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们管理员人呢?” 工作人员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我就是管理员。” 怎么可能?! “我要找的人叫做唐言萝,她是三年前继任的管理员。” “您弄错了吧?三年前,只有一位玩家幸存,他搭乘无人机离开了孤岛,根本没有留下继任的管理员。”管理员苦着脸道,“我就是那时候被直播小组强行塞进来凑数的。” 薛灵均一怔,“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管理员拿出厚厚一叠资料,“你看,你们八人局,死了七个,还剩一个,咦?这个幸存者的照片,怎么看起来跟你那么像啊……” 八人局? 不可能! 明明是九人局! 薛灵均凶神恶煞地夺过资料册。 那上面写着: “八人局:狼人3名(靳陌、薛灵均、江瑶)、预言家1名(顾铎)、女巫1名(唐香附)、村民3名(马鸿光、张昊、苏执宇)。幸存者:薛灵均。” 没有爱神! 没有唐言萝! 薛灵均不敢置信,翻出光盘查看,却发现所有她存在过的痕迹,全都不见了。 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她抹得干干净净。 手一松,资料册掉在地上。 他听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爱神唐言萝。 没有人发现,直播间里的观众人数里,骤然少了八个。 “欢迎来到狼人杀恐怖直播游戏。” 同一时间,孤岛上多出了八名空降玩家。 “通过我进入无尽痛苦之城, 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坑,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正以推动我那崇高的造物主。 我是神权神志神爱的结晶, 在我之前未有永恒之创造。 我将于天地一同长久, 进入者必将断绝一切希望。” 第六十九章 微臣不举(一) 不知元侍卫是喜欢你情我愿呢,还是喜欢强取豪夺呢? ——沈亦 …… 冥界。 “主子,恭喜您又死翘翘了呢!”小魂欢天喜地地迎上去,“走走走,咱们马上去投胎!” “谁准你胡乱标记,扰乱本君命途的?” 高大模糊的魂体岿然不动,语气森冷可怖。 一想到自己因守护神消失而伤心欲绝的愚蠢模样,他就恨不得毁天灭地! 若不是外挂胡乱标记,他根本不会过多留意守护神,更不可能对她产生什么奇怪的心思。 美人主子如是想着。 嗯,全是外挂君的错! 才不是他心智不坚定,被守护神给迷惑住了! “主、主子,不是您让小的标记的吗?小的反复提醒过多次,是主子您自己不信,非要跟小的对着干呀。” 小魂只觉得六月飞雪,有如蒙受了旷世奇冤。 “罢了,下回你休要多事。”美人主子掰了掰手骨,“继续追踪守护神。这一回,本君一定要教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是就是!一定要做得她下不了床,好教她知道主子您的厉害!” 小魂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兴致勃勃地瞎起哄。 几十万年了,几十万年了啊! 老光棍主子终于开了窍,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制造杀戮上,转而开始对女人感兴趣了,小魂激动得想哭。 希望守护神大人给力点,把主子拖在床榻上日夜厮\/\/磨,让主子没空去掀什么腥风血雨。 嗯,它一定要卖力地撺掇撺掇,坐等抱小主子嘿嘿嘿! “主子,这回您可千万别再矜持了,前两个位面给您的教训还不够吗?矜持,是追不到媳妇儿的。那些总裁文小说里,哪个男主不是靠强势霸道死皮赖脸才抱得美人归的?” 强势霸道,死皮赖脸? “本君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须用上如此下三滥的手段?”美人主子傲娇冷哼。 小魂谄媚附和:“那是那是!主子您才是货真价实的大美人儿,自然得守护神来做强势霸道死皮赖脸的那个。” “她的确很不要脸。”美人主子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多嘴!还不快去找人?” “好的主子,没问题主子,小的这就定位。”小魂利落地翻出八卦盘。“找到了,坐标——东宋国宣武十年。” …… 虚空。 【守护神大人,你的任务又失败了,扣除50点积分。】 四不像兽两只前肢揣着小册子,秃了毛的猫脸上满是习以为常的麻木感。 【恭喜你距离肉啥文又近了一步!】 “……”言萝默默地抄出大宝剑。 这次任务做得她特别心塞。 险中求生存,好不容易屠完了城,只等第二天把女主送出岛,任务就算完成了。 结果呢? 嘿,大反派他脑子一抽,直接把女主大人给弄死了! 女主一死,言萝还留下来做什么? 更可气的是,大反派杀女主,是为了给言萝腾出一线生机。 人家单方面地替她铺路,她还能咋的?赶紧把大反派送走,一头撞墙上,自我了断呗。 接连两次,女主大人都死在大反派手上。 言萝觉得,她该正视正视反派boss对剧情的推动作用了。 撑天云柱上浮起一团金光,明明灭灭,渐渐显现出几行字迹。 【新任务已发布。攻略类型:古代言情。召唤女主:元香附。召唤时间:东宋国宣武十年。召唤地点:太子府。任务描述:给女主安排一桩好姻缘。任务难度:三颗星。】 元香附? 言萝有些意外。 女主怎么又叫香附? 她跟这个名字,太有缘了一点吧。 似乎想到了什么,言萝忽而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断剑,眸光微微一动。 香附……么? 【姓名:言萝 称号:快穿守护神、女主光环、暴躁老姐、老妖婆、万年老处\/\/女 性别:未知 年龄:未知 出生地:未知 武器:青铜断剑 任务成功率:0% 被投诉率:100% 积分:- 类别:伪劣品……】 四不像兽走完流程,扬起后蹄,一蹄子把言萝怼进了传送门。 【开启时空传送,3、2、1。】 言萝一穿来,发现自己正手脚并用地趴在一座宅子的横梁上。 咦? 她瞅了瞅自己身上的夜行衣,标准杀人放火干坏事的装备。 这回,难得系统给她安排了身份,省去了催眠别人制造假身份的步骤,言萝很快镇定下来,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新的躯体。 趴在横梁上不太舒服,言萝刚想翻个身,底下有人说话了。 “殿下……” 这声音,又娇,又媚,听得言萝骨头一酥,差点从横梁上掉下来。 她探头一看,只见下方有一对男女呈对峙局面。 男的端坐在案后,手里捧着一卷书,从言萝所处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小半张脸,光洁俊秀得有如水墨挥洒而成。 好,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女的一脸娇羞地伏跪在长案前,身上轻薄的罗衫将褪未褪,露出一小截雪白的酥肩。 久久没得到回复,她飞快地抬起一眼,瞄向案后少年,见少年目光始终专注于书册上,不由将身子伏得更低,以便少年抬头时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胸前的好风光。 “太子殿下,奴家挽月,受皇后娘娘懿旨,前来服侍殿下。” 少年头也未抬,轻轻“嗯”了一声。 挽月心里七上八下,等了等又等,忍不住道:“夜已深,殿下在灯下看书难免伤了眼睛,不如早些就寝。”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线掐出了几分柔媚。 挽月是经受过特殊训练的,她深知怎么做可以魅惑男人、笼络男人。 女人嘛,不过皮相,造一场视听盛宴,再冷情的男人也会为她着迷。 可……眼前的少年不一样。 挽月来太子府已有三日了。 头两日,她被安置在偏远厢房,没机会见太子。 好不容易等今日,在皇后娘娘的施压下,太子殿下才肯见她一面。 她以为这是某种暗示。 毕竟,谁人不知道,她是皇后娘娘特意给太子殿下安排的教引宫女呢? 太子年纪渐长,也该近近女色了。 “啧啧,原来是来搞启蒙教育的。”言萝了悟地点点头,两眼放光地思忖道,“一穿来就看场免费活春\/\/宫,系统总算办了件人事。” 第七十一章 微臣不举(三) “啧啧啧。” 躺在横梁上偷\/\/窥的言萝不由摇了摇头。 大反派真不愧是大反派,这张好看的小\/\/嘴刻薄得哟! 她并未发出声音,可投落在地上的影子却微微晃了晃,引起了太子沈亦的注意。 下一刻,一柄薄若蝉翼的匕首,朝横梁上刺了过去。 言萝反应极快,单手撑在横梁上借力一跃,避开匕首攻击,轻巧地落了地。 “殿下小心,有刺客!”冒充假刺客的下属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挡在了太子面前,一把长刀直指言萝。 言萝看了看自个身上专门穿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夜行衣,又看了看假刺客身上的同款夜行衣。 这场面,颇有点滑稽。 “刺客?你是在说我?”她认真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假刺客下属绷着脸,目光犀利,咄咄逼问:“你是何人?来此何意?谁派你来的?” “我……” 言萝卡壳了。 她也想知道,为毛系统会把她扔到这么一个鬼地方? 这下她要怎么做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去呢? “听闻太子府私库珍藏甚多,我是特意登门来借宝物的。” “借?”下属一脸怀疑,“你分明就是来偷的吧!”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言萝带偏了。 “不不不,我真是借,借来一用之后,还是会还的。有借有还,怎么会是偷呢?” 言萝脸不红气不喘地扯谎。 “若非如此,我为啥不去库房,反而要来你们这书房呢?还不是看你这书房点了灯,想先和主人打个商量嘛,谁知道会遇到这么香\/\/艳的事儿……” 她嘿嘿笑了两声,猥琐地搓\/\/着手,神情暧昧至极。 下属冷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来行刺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言萝把手里的大宝剑往地上一丢,手臂张开,态度十分配合,“我要真是来行刺的,怎么会只带这么半把破剑?你自己看,这玩意儿像是能杀人的吗?” 下属警惕地瞪着她,似乎怀疑有诈,迟迟不敢过去检查,只迅速地瞄了一眼地上的断剑。 确实,这是半把非常钝的破剑。 说是半把,只因从剑身到刀柄的地方全部断掉了,勉强用木头削了个剑柄强行粘上。 这样的剑,别说伤人了,切菜都嫌费事。 “顾幼,对待姑娘家,莫要如此凶恶。” 冷不防,一道清润温和的嗓音插了进来。 下属脸色忽青忽白。 太子殿下居然说他凶恶? 对姑娘最凶恶的,不正是他家太子殿下吗! 要不是他看情况不对赶紧冒充刺客闯进来,地上躺着的那位,早就凉透了吧! 太子尊贵的手指轻轻拨开了挡在前面的下属,正式与言萝相见。 方才在梁上,言萝瞧得不甚分明,如今在灯下定睛一看,太子殿下姿容俊美昳丽,身形修长挺拔,端端往那一站,如同一团炙热的火,生生将人的视线拉拔过去,再也移不开来。 言萝是个标准的颜狗。 见状,她情不自禁地吹了一声流氓口哨。 “好一位漂亮少年郎!” “你这刺客,居然还敢吹哨传信!”下属顾幼如临大敌,机警地四处张望,生怕从哪个角落蹦出一帮高手来。 反观太子沈亦,神情镇静悠闲,唇角轻勾出浅淡笑意,发间玉冠垂下两缕朱红流苏,更衬得他面容白\/\/皙俊雅,如珠似玉。 “未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言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我姓红,闺名领巾。” “红……红姑娘?”沈亦轻笑,“在我东宋国,此姓倒是少见。” 嘶—— 大美人儿! 言萝咽了咽口水。 这反派好生妖孽啊! “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言萝拍了拍自个的花痴脸,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你长年累月在宫中府中,平日所知全凭案上一摞书、属下几张嘴,可书中所载,属下所言、上令所述,到底是否属实,你又从何得知呢?” “红姑娘所言,似有深意。”沈亦以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略略垂下眼睑,敛去眼底潋滟眸光。 被推至一旁的顾幼提起了心。 他自幼跟随太子,当然知道,太子这是动了杀机,正在琢磨着怎么弄死眼前的女刺客。 顾幼望向女刺客的目光中,不由带了一丝隐晦的同情。 以太子殿下的雷霆手段,只怕女刺客真要遭罪了。 “没啥深意,你别多想,我呢,今日前来,只为了一件事。”言萝感受到气氛的沉重,赶紧一抱拳,态度诚恳地道,“太子殿下,求借绛红珠一用!” 绛红珠? 这不是…… 顾幼一怔,瞄了瞄沈亦微变的面色,抢先问言萝:“你借这个干嘛?” “自然是为救人性命。”言萝将表情调整得更情深义重,语气也随之放得和缓恭敬,“舍妹病重,四处求医不见好转,小女子听说绛红珠可医百病,是以夜探太子府……” 言萝话音还没落下,门外突然想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太子殿下!”几名下属单膝跪地行礼,“库房失窃,绛红珠不见了!” 言萝:“……” 这他妈算不算躺枪? 顾幼怀疑地瞪向言萝,“说,你同伙是谁?” “不,不是我!我没有同伙。”言萝干巴巴地辩解道,“我要真有同伙唱一出声东击西的好戏,怎么可能主动提借绛红珠的事情,这不是故意招人怀疑吗?倒不如说我垂涎太子殿下的美貌,欲对他不轨什么的,更有说服力啊。” 顾幼话只听了一半,怒道:“你竟敢对太子殿下不轨!” “我不是要对他不轨,我是说我欲对他不轨,这‘要’跟‘欲’是完全不一样的……”言萝一个头两个大,差点被带坑里,“啊呸!我的意思是,太子殿下的美貌,显然比绛红珠更具有吸引力。” 越说越不知所谓。 沈亦垂眸听着两人争吵,唇角略略勾起,漫不经心地继续拿拇指与食指指腹摩挲了两个来回,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垂涎你们家殿下的美貌,故意找借口来接近他的。” 言萝认命地捂着额头。 “我还听说,皇后娘娘给殿下指了几名教引宫女。这些女人,怎么配得上风华绝代的殿下呢?所以,我特意挑今晚来,就是想来搞破坏。” 下属们齐齐惊呆了。 他们哪里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子? 更奇怪的是,太子殿下很反常,似乎并没有将这个女人“就地处置”的意思。 沈亦面色沉静,轻启朱唇:“红姑娘的意思是……” “今晚,我是来……”言萝豁出去了,微微低头,含娇带羞地偷瞄一眼表情微妙的沈亦,“献身的!” 第七十四章 微臣不举(六) 沈亦一手握着粗糙的木剑柄,一手微微拂过古朴无光的剑刃。 指腹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更没有破皮出\/\/血。 这样钝的一把破剑。 它却成功地,令沈亦罕见地流露出了赞赏之色。 “传令下去,掘地三尺,定要将红领巾追捕到府!” “欸?” 众侍卫面面相觑。 红、红、红领巾? 这啥玩意儿? 红色洗脸巾? 不对。 围在领口处御寒的红色佩巾? 好像也不对。 “咳,红领巾是女刺客的名字。”最后还是顾幼先想起来,提醒道。“她的别致,起得相当名字。” 众侍卫:“……???” 顾幼改口:“我是说,她的名字,起得相当别致。当然,不排除是假名的可能性。” 众侍卫了然,纷纷领命出府。 追捕途中,耐不住寂寞的侍卫们又例行八卦起来。 “哎,你说,二哥,咱们太子殿下,几时有这么关注过一名女子?” “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让我捋一捋前因后果。咱们在书房捉到一个女刺客,女刺客弃暗投明求献身,殿下他不计前嫌来宠幸,谁知女刺客半路反悔把命逃,殿下则怒火攻心欲焚身……是这么个理儿吧?” 顾幼猛一击掌。 对,就是这样! 众人恍然大悟。 “咱们这哪是在追捕什么女刺客啊,分明是在给太子殿下他追妻妾啊。” “看殿下的脸色,想必是要来一段‘霸道太子爱上我’的强取豪夺戏码。” “还有那些刑具……啧啧,想看不出来,殿下平日温文清雅,原来私底下竟有这样的癖好。” “咱殿下要能早点想明白,不早就开荤了吗?”顾幼摇着头总结道。“亏咱们兄弟几个老担心太子殿下憋出毛病,操碎了心。” 操碎了心的众侍卫一脸沉痛地点头附和。 于是,当言萝停停走走,躲躲藏藏路过集市时,发现城墙上正贴着一张令人无语凝噎的告示。 “告示:昨夜,黄历有云,宜嫁娶,宜行\/\/房。正值太子亦受人事教导之际,忽有女刺客红领巾闯入打断,太子贵体受惊,自此不举,特发此告示追捕该刺客,以偿太子亦躯体受损之苦。” 告示一贴出来,京都子民沸腾了。 “不好了,太子、太子殿下不举啦!” “不好了,太子殿下他没后啦!” “不好了,太子殿下他这辈子到死都没沾过荤腥!” “当太子好可怜哦。”京都百姓齐刷刷地替太子沈亦抹了一把辛酸泪。“还好我们举过,现在也依然能够举。” 言萝:“……” 够了你们! 她早就听出来这些人语气里的幸灾乐祸了好吗! 这东宋京都的风俗真是奇特,大咧咧地把太子殿下的隐疾宣扬出去不说,它还贴广告留书面凭证。 留书面凭证不说,还要纵容百姓敲锣打鼓地庆贺储君绝后。 这种沙雕剧情,到底是哪个无脑作者想出来的? 言萝按照剧本里标明的路线,朝郡王府而去。 她低着头专心赶路,整张脸隐藏在草帽之下,身上衣服破破烂烂,似乎受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凌虐。 如果顾幼等人在场,他们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言萝她长高了! 不止身高有所拔高,她的骨架也增大了一圈,面容较之昨夜略有变化,轮廓分明,多了几分刚毅。 在水里见到自己这副尊容时,言萝确实吓了一大跳。 乍一看,就跟孪生龙凤兄妹面对面似的。 好在,她前面的两个馒头,已经消肿了。 郡王府遥遥在望,言萝脚步慢下来,正在思索怎么和女主元香附说,守门侍卫率先发现了她,热情地迎了上来。 “表少主,县主等了您好些时候了。” 言萝:“……???” 表少主? 守门侍卫殷勤地将她领进大门后退下,言萝硬着头皮朝西厢走去,刚一踏上长廊,从转角扑过来一个双眼亮晶晶的可爱小姑娘。 “表哥,你可算回来了!”小姑娘捧着心口,满脸灿烂笑意,“绛红珠已经到手,多谢表哥掩护我撤离。” 言萝:“……???” 所以说,搞了半天,她果然有同伙? 小姑娘就是这个位面的女主,荣安县主元香附。 元香附的母亲死于难产,其父亲是东宋国唯一一名异姓郡王川南郡王,功高震主,目前正在走下坡路。 按理说,这样危急的关头,她没道理冒险去偷绛红珠啊。 “你拿绛红珠做什么?”言萝问,“这事闹得风风雨雨,外头正在追捕我。你既已成事,不妨让我知道下缘由,他日被抓去问话,也知如何规避。” “安安妹妹生病,太医说须用绛红珠做药引。” 元香附咬了咬唇,乖乖回答。 言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元香附口中的“安安妹妹”,是其同父异母的庶妹。 不是每一个郡王的女儿,都有资格被封为县主。 元香附的封号,是皇上亲封的。皇上对元香附恩宠有加,听说她几日不曾出门似是感染了风寒,立即着太医前来诊治。 正赶上元安生病久未痊愈,元香附好心,托了个人情,求太医给元安把把脉,太医道元安是早产儿,先天不足,须以绛红珠为药引,熬成一副十全大补汤送服。 “所以,就为了这么点事儿,你不顾郡王府的安危涉险,去太子府放火盗库房?” 言萝十分匪夷所思。 这女主大人的脑子,真的是…… 明摆着被人当枪使,她居然半点看不出来。 元香附沮丧地道:“安安妹妹的事情,怎么会是‘这么点事儿’呢?我也想直接问太子借,但是,绛红珠是先皇后留给未来太子妃的信物,我……我也没办法……” 言萝扶着额头直叹气,“你不想嫁给太子?” 多好的机会啊,就这么活生生给浪费了! “表哥!” 元香附双手捧着微红的脸颊,娇嗔地拿小眼神飞了她一眼,说不出去的娇羞和怀春。 她嘟着嘴,小声抱怨道:“表哥真坏!你明知人家……人家……人家心里有人了。” 这声“表哥”唤醒了言萝全身的鸡皮疙瘩。 完犊子,女主大人喜欢的果然是风流十皇子! 不行,不能让女主重蹈前世的覆辙。 一定得拆散,强拆! 第七十五章 微臣不举(七) “表哥?” 元香附等了半天,见她沉着脸没有任何反应,有些失落地朝她身后探头探脑,转移话题。 “对了,表姐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表姐??? 言萝一愣。 不对啊,剧本里压根就没提到什么表姐,就跟没提到她这位“表哥”一样。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快得令言萝无从捕捉到。 “呃,没。”言萝对剧本以外的东西漠不关心,敷衍地应了一声,“那个绛红珠,你最好先藏好,暂时别拿出来。” “为什么?”元香附不解地问,“安安妹妹还等着绛红珠救命呢。” “我问你,她现在是不是还活着?”言萝挑眉问道。 她生得清秀正气,挑眉时别有一番邪佞意味,两种别样的气质混合在一处,说不出的勾人,看得元香附羞红了脸。 “是、是还活着。” 元香附磕磕绊绊地回答,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刚挪开又忍不住转回“表哥”脸上。 “呐,如果你不动用绛红珠,元安至少能活着。相反,如果你动了绛红珠,她必死无疑。” “表哥,此话怎讲?” “太子府同时遭遇了刺客与窃贼,太子正在追查此事,风紧扯呼……我的意思是,先避过风头再议。”言萝斜了元香附一眼,“如若查到你头上来,你只有两条路可走。” “什么路?” 言萝不答,问道:“表妹,你愿意为了元安而放弃你的心上人,转而嫁给太子么?” 元香附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又气又伤心,急道:“表哥!你明知我的心意,怎么能将我推给太子?” 言萝当然知道她的心意了。 元香附跟十皇子有婚约在身,未婚妻子偷偷关注未婚夫君,不知不觉情根深种,在这个时代是常有的事情。 但很可惜,言萝这次的任务,就是拆散这一对。 按说,不想让元香附再栽在十皇子身上,最好的法子就是给她另谋一段好姻缘。 太子沈亦那边,言萝还在观察中。 剧本中,太子被十皇子夺走了皇位,不到一年就被以谋逆罪拘禁,凄惨地死在了幽居的别院里。 言萝得确认太子人品靠谱,且不会跟剧本里一样年纪轻轻就嗝屁,才敢考虑要不要把这俩凑一对。 不然,岂不是让女主大人刚出虎口,又遇狼窝? 在局势未明之前,言萝不敢乱点鸳鸯谱。 但她一看到元香附圆鼓鼓的脸颊,就忍不住想逗她生气啊肿么破? “愿意么?嗯?”言萝故意凑近元香附,轻佻地捏了一把她软软的腮肉。 元香附的脸,“噌”地烧了起来。 她气呼呼地一把打掉言萝的手,双手捧着滚烫的脸颊,嗔道:“表哥又欺负我!” “谁叫你生得可爱呢?” 唉,如果每一个位面女主,都跟元香附一样乖巧可爱,该多好啊? 工作起来,她的积极性也会更高。 言萝忍痛收回蠢\/\/蠢\/\/欲\/\/动的手,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万一东窗事发,你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太子一本奏章参到皇帝老儿跟前,成为皇帝老儿将你父亲定罪处置的由头,到时候整个郡王府都要跟着陪葬。” “二,勾引太子,令他不再追究你窃取宝物之事,成为太子妃,堂而皇之地拥有绛红珠。” 言萝故意把事态往严重里说,唬得元香附打了个寒战。 这两条路,元香附都不愿意走。 她还没彻底丧失判断力,知道在郡王府生死存亡和庶妹身体健康之间应该如何抉择。 “……我听表哥的,先避避风头。”元香附乖巧地道。“对了,表哥,这么晚了,你还没吃东西吧?走,我去小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不用特意张罗了,我看看厨房里有什么剩饭剩菜,随便吃点就行。” 言萝摆摆手,脚步却十分诚实地往小厨房的方向而去。 在剧本里,元香附最擅长的就是烹饪小点心,她跟十皇子的关系能逐步修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得益于这份天赋。 事实上,言萝也很好奇,女主大人是怎样抓住十皇子的胃,从而抓住他的心的? “要的要的!表哥为了我的事儿,冒这么大风险,我怎么能让表哥饿肚子呢?”元香附见状,捂着嘴偷笑。“我新学了一样点心,正好请表哥来试试味道。” 一看到有人递梯子,言萝立即麻溜地爬了下来。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替你试试味道。” 元香附做的点心叫豌豆黄,以上等豌豆为原料制成,方方正正一小块,黄澄澄的小方糕,看着晶莹剔透细腻讨喜,入嘴香甜q弹软糯滑嫩。 言萝咬了一口,满嘴余香,赞不绝口。 嘴里一个还没吃完,她又心急火燎地拿第二个,吃得两眼放光,看元香附的眼神有如在看一个宝贝。 “表妹真厉害!”言萝边嚼点心,边含糊地夸赞道。“像我,我这人没啥厨艺天赋,做啥都难吃。” 元香附两颊飞红,抿唇笑道:“君子远庖厨嘛。” 言萝举着豌豆黄的手一挥,“我哪是什么君子呀,我就爱当个人人喊打喊杀的小人,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这词儿倒是新鲜,元香附面上笑意加深,柔声道:“表哥慢些吃,这里还有一盘呢。倘若不够,我再做些便是。” “不用劳烦表妹了。”言萝摆了摆手。 “不妨事的。” 灶膛里的柴火明明灭灭,给整间小厨房添上了一丝不一般的味道,两人的身影映在窗户纸上,从外头看起来格外的亲密。 一贯咋咋呼呼的元香附,难得显出了几分沉静。 她目光追随着狼吞虎咽的表哥,表哥笑,她也跟着笑,表哥皱一下眉头,她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可惜,埋头大吃的言萝没有注意到这些。 “为表哥做任何事情,我……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元香附忽然小声冒出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嗯,好吃,真好吃!” 言萝忙着吞咽,耳膜里充斥着因咀嚼而发出的声响,丝毫没有注意到女主大人说了什么。 第七十八章 微臣不举(十) 言萝镇定地吩咐道:“不急,这事交给我处理,你把绛红珠藏远一些,近期不要去接触。我会转移太子的注意力。” 元香附不安地问:“表哥,你想怎么做?” “太子府最近不是在招侍卫吗?”言萝微微一笑,“我决定……自投罗网!” 既然迟早会被发现,倒不如主动出击。 人,往往更倾向于相信自己查明的事情。 同时,人从骨子里会对基于常识而得出的结论产生怀疑。 就好比勒内笛卡尔的怀疑论。 挂在天上的太阳看起来挺小,可它实际上却很大。 在人们来看,天是圆的,地是方的,可实际上呢?极南之地即其北。 一加一真的等于二吗? 你所看到的,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 你自己,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虚拟构造的? 这些问题,都会让人陷入怀疑中。 太子多疑,倘若被他查出行刺和失窃一事跟郡王府有关,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郡王府。 但如果是言萝主动让他查呢? 事发当夜,太子看到的,是女版的言萝。 而现在,她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男版的她和女版的她,身量不同,声线不同,五官轮廓也有所差异。明眼人都不会想到二者就是同一人。 有哪个刺客会蠢到主动送上门求死?嫌命不够大? 太子反而会怀疑所谓真相的真实性。 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故意针对郡王府的阴谋,而阴谋论者,正是郡王府的死敌? 言萝这一招险棋,意图是想洗白郡王府,将祸水东引,运气好还能借太子的手铲除异己。 当太子看到和女刺客长得有七分相像的男版言萝时,相信画面一定会很有趣。 太子府。 顾幼因被红领巾姑娘利用外逃一事受到了牵连,这两日失去了太子的恩宠,被赶到前院负责招募侍卫以及训练府兵一事。 “你,蹲两个时辰的马步试试。” “你,去把厨房里的几担柴给劈了,要统一劈成三寸长、一寸宽。” “你,去井里挑水,在一炷香的工夫内,把院子里这四口缸灌满。” 顾幼一个一个地指点,将做不到的应聘者剔除。 一来二去,应聘者走了大半,而真正有本事留下来的,才那么两三个。 这离太子殿下定下的指标,差得也太远了! 兼任副面试官的管家急了,婉转地问顾幼要不要降低招人要求,顾幼摆摆手。 “宁缺毋滥。” “如果招不满人可怎么办?” “那就明日再招。” 管家环顾院子里一帮苦力军,忍不住问:“你为何不出些更具有考核性的试题?比如说,比武打擂台什么的。” “管家不觉得这样很好吗?”顾幼搔了搔头,贱贱一笑,“倒省了招劈柴伙夫、挑水长工的钱。” 管家一脸纠结,“……这样真的合适吗?” 轮到言萝面试时,顾幼眼皮都没抬,随手一指院子的一处空地。 “去,将院子洒扫干净,半点儿灰也不能留。” 旁边劈柴的劈柴,打水的打水,干扰那么多,要怎么才能做到不留半点灰尘? 这显然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言萝却不慌不忙应了一声,稳步朝着院子里迈去。 “管家啊,你忘了咱们上月大旱,庄子收不上租,太子殿下开私仓救民的事情了?咱们府中亏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顾幼话没说完,突然听见周围此起彼伏一阵抽气声。 他抬头一眼,只见空地上,一名高瘦男子背对他而立,双手举着一只蓄满水的青铜水缸过顶,水缸微微倾斜,流出一长串细细水珠,将白石地面打湿了。 这口缸重达千斤,十人合力也难以撼动,不成想却被此人这般轻松就举了起来! “这是……”管家咽了咽口水。 顾幼也两眼发光地道:“天生神力!好,好一位壮士!” 等“壮士”举着水缸沿着院子里走了一圈放下时,顾幼才看清她的长相。 与其粗犷的神力不相符的是,她生就一张浩气英风脸,身量高瘦,胳膊上的肌肉也没有夸张地隆得老高,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好看的男人。 这张脸,他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位壮士,瞧着有些面善。”顾幼迟疑着道。 言萝虚虚一笑,“好巧,这位大人,我瞧着也有些面善呢。” 管家颤巍巍地踮着老寒腿,递过一张画像。 “告示:昨夜,黄历有云,宜嫁娶,宜行\/\/房。正值太子亦受人事教导之际,忽有女刺客红领巾闯入打断……” 在这段字的最下面,附有一张十分抽象写意的画像,歪鼻子白眼珠,体胖身宽脸还大。 反正言萝瞧着,感觉跟自己没半点相像。 可怪就怪在,顾幼只瞥了一眼,震惊地鼓起眼珠子,“红姑娘?!” “……???” 这么灵魂画手的图,他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 “不对。”顾幼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只是长得有点像,这位壮士明显是个男人。” 隐约有什么奇怪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壮士,请问你家中可有什么姐妹?” 言萝本本分分地道:“还有一位孪生妹妹。” 孪生妹妹! 顾幼兴奋地瞳仁都在颤了,立即挥手,“行,就招你了!” 就这样,言萝成功地打入了敌人内部。 新侍卫录用,首要得家世清白,其次得有名望之人出具的引荐信。 通常,这引荐人为当朝官员或本地乡绅。 可言萝却不同。 她的引荐人,是她本人。 “鄙人有一妹,天生丽质,靓丽无两,若鄙人被录,可顺便替舍妹解决婚姻大事。” 管家一看,想到府里头那几千条时刻发\/\/春的单身狗,激动得老手一挥,批了! 言萝的个人信息,在半个时辰后送到了太子殿下书房。 “元言,年二十,系川南郡王已故发妻兄长之子。本姓陈,一年前父母双亡,依父母遗愿投奔川南郡王,方改元姓。” 玉似的一根手指头,轻轻拂过密保上的蝇头小字。 太子沈亦端坐于琉璃灯下,长长密密的睫毛垂落在下眼睑处,暖橙色烛光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摇曳。 “她还有个孪生妹妹,疑似下落不明?”狭长凤目一凛,沈亦唇边勾起一抹充满兴味的笑意,“甚好。容本宫去会会这位新侍卫。” 第七十九章 微臣不举(十一) 收到太子召见的消息时,言萝没有半点儿意外。 单凭她这张跟“女刺客”有七分相像的脸,绝对能吸引太子府一干知情人等的注意。 倘若她只是个普通的临聘侍卫,说不定会被丢进地牢,逼问“孪生妹妹”的下落。 可偏偏,她跟川南郡王府沾亲带故,太子府想动她,总得考虑下得失。 川南郡王之女元香附与十皇子沈迟素有婚约,动言萝就是在打川南郡王的脸,打川南郡王就等于打十皇子的脸,打十皇子的脸跟打继后的脸没什么区别,打继后的脸,那就是不给皇上面儿。 综上,牵扯众多,动言萝跟不给皇上面儿是划等号的,太子府没那么傻,为了一点小小的私怨而彻底失宠于皇上。 基于此,言萝一点儿都不担心贸然进太子府会丢了小命。 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温柔清润的面容下,藏了一副歹毒阴狠的心肠,他不用直接向言萝出手,也能想出一百种震慑她的法子。 就比如说,现在。 幽暗阴冷的地牢里,惨叫声不绝于耳。 言萝穿着统一定制的藏青色侍卫服,一脸麻木地在手里的小册子上记录着什么。 “这叛徒收了继后的好处,妖言惑众,害人性命。本宫特地请他来此做客,教他想明白,究竟是本本分分的好,还是有钱无命花的好。” 太子沈亦靠在铺着皮毛的雕花椅背上,姿态慵懒而惬意,唇角微微翘起,似乎在说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他口中的叛徒,正被沉重粗壮的大黑铁链吊在牢房里,一头乱糟糟脏兮兮的及踝长发披下来挡住了脸面,浑身皮开肉绽,没一处完好的地方。 听到沈亦的话,叛徒神情激动地张着嘴“啊”了半天,口腔里残缺的半截舌头徒劳地翻卷着,却吐不出任何话语。 顾幼拿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殿下给过他弃暗投明的机会,他执迷不悟,既然如此,那这条舌头,也就用不上了。” 言萝眼皮一跳,悄悄咽了咽口水。 作为一名以杀入道的剑修,杀伐屠戮见过不少,她倒不至于被这修罗地狱给吓着。 只是吧,她就是一个初入府的临时工,太子派人带她参观地牢,肯定不是出于对她的信任。 不是信任,那多半是敲打和威胁。 杀鸡给猴看呢。 如果她给郡王府或者继后一派通风报信,那眼前的叛徒,就是她的下场。 “他将会常年幽居在此,左右无须走动,这两条腿留着也是无用,不如砍了干净。” 沈亦微笑着递过一把青铜断剑。 “来,元侍卫,此事交给你了。” 这把断剑,正是言萝前些日子遗落在太子府的那把。 言萝面上不动声色,接过剑,拿指腹磨了磨虎口,“剑太钝,约莫不太砍得断。” 沈亦屈起中指,指节轻轻扣在梨花木扶手上。 “听闻元侍卫力大无穷,能举千斤缸,断人腿脚对元侍卫来说,想必易如反掌吧?” 言萝问道:“方才太子殿下说此人害了别人性命,敢问他谋害的是何人?” 直觉告诉她,这个令太子反常的被害者,在本位面里至关重要。 或许,她能借此和大反派化敌为友。 人在江湖飘,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总归不是坏事。 “大胆!”顾幼脸色大变,“元侍卫,你不要命了?这种事也是你能够问的?” 沈亦眸光倏尔转冷,一字一顿答:“先、皇、后。” 言萝了然。 先皇后之死,一直是个谜团。 有人说,她与禁卫军有私情,案发后畏罪自缢。 有人说,她被后宫妃嫔迫害致死。 有人说,她名节有损,是被皇帝赐死的。 真相到底如何,无人得知。 众人只知道先皇后死前,宫中曾有流言说先皇后深宫寂寞,不贞不洁。 先皇后死后不入皇陵,孤身一人葬在了皇陵外,皇上只让人给她修了一座矮小坟包,成了一名守陵人。 不到一个月,皇上封当时的丽妃为后,更是多次在朝堂上寻事由斥责太子沈亦。 种种般般,表明帝后之间出现了非常严重的问题,爱面子的皇上竟不惜罔顾祖制来羞辱先皇后。 如果有小人作祟,离间帝后,逼死先皇后,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言萝知道,对于太子提出的断腿要求,她不能拒绝。 一旦拒绝,丢掉腿的人,多半会成了她自己。 ——没错,太子暂时不会要她的性命,但他可以从她身上讨一点利息啊! 言萝不喜欢成为替别人行为买单的高额利息。 没有思考的机会,言萝一个旋身,手指飞快握住顾幼别在腰间的长刀刀柄,“铮”的一声拔了出来,往叛徒膝盖上一送。 事毕,她又迅速地将长刀送回了刀鞘内。 “铮——” 刀归鞘。 两条断腿纷纷落地。 整个过程,她做得行云流水,十分流畅,面色平静得像是切开了两根韭菜。 “啊啊啊——” 叛徒口中艰难地发出嘶哑的怒吼声,仇恨的眼神久久追随言萝和沈亦不放。 “啪、啪、啪!”太子抚掌而笑,长腿一迈,起身朝言萝走来,凤眸潋滟,顾盼多情,“元侍卫果然没让本宫失望。” 不等言萝表忠心,太子又吩咐顾幼:“将人丢到继后寝宫。” 言萝一愣,这是什么操作? “殿下,您这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传继后与人有染?”言萝越想越不对,“如果是这样,何必砍断他的腿呢?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沈亦似笑非笑道:“不。” “那您这是……” 言萝奇怪地看向被顾幼拖出去的叛徒。 在拖动过程中,叛徒的长发散开了去,露出了脏污不堪的半张脸。 从侧面看上去,这张脸……似乎有点儿眼熟。 言萝突地扭过头,死死盯着沈亦的侧脸。半晌,又转向“叛徒”的脸。 像。 太像了! “殿下。”言萝艰难地开口询问道,“容属下多嘴问一句,这叛徒跟您……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沈亦面色很平静,语气也很轻柔。 他微微侧过头,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勉强算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吧。” 言萝眼前一黑! 果然,反派都是大变\/\/态! 坑起人来,太要命了! 第八十章 微臣不举(十二) 言萝想起来了,继后生过两个儿子,一个是沉醉温柔乡的十皇子,还有一个,是几年前传闻府邸走水被活活烧死的五皇子! “元侍卫后悔了么?”沈亦轻轻柔柔地笑着,“可惜,要不了多久,继后就会知道,是你砍了她宝贝儿子的两条腿。” 这他妈&%$#*@…… 言萝很想爆粗口。 但她还是能屈能伸地软了骨头。 “殿下莫要寻我开心了。”她苦笑道,“此事一宣扬出去,不仅属下不好过,殿下也不会好过啊。” 皇帝老儿,会传位给一个弑弟狂魔吗? 答案,可想而知。 “元侍卫说笑了,本宫有川南郡王做后盾,何以会不好过?”沈亦笑道,“如果你指的是名声,‘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史书如何写,将来,由本宫说了算。” 沈亦短短几句话,又让言萝忍不住磨了磨牙。 这家伙居然在打逼宫的主意! 是,以眼下的情景,一贯明哲保身的川南郡王不会站队。 但如果,继后知道五皇子的腿是被川南郡王的外甥砍断的呢?难保不会对川南郡王府出手。 川南郡王进退失所,为保全家人性命,不得不与继后的心头大患太子结盟,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殿下别逗属下了。”言萝冷着脸道。“有什么事情,您就明说吧。属下既然是您的侍卫,跟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不会干出卖您的蠢事,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沈亦今日敢跟她说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他足够信任她。 第二,他确保她没命说出去。 言萝不觉得第一种具有任何可能性。 原本以为太子会看在川南郡王的面子上不会动她,可现在看来,人家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敢下毒手,何至于对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手下留情? 她心理压力真的超级大啊啊啊啊! “本宫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沈亦返回雕花椅上坐定,优哉游哉地欣赏着她麻木的表情。 “殿下您说,属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既是川南郡王府的贵客,何以来我太子府做侍卫?” “是这样的,属下听说太子殿下温文尔雅,待下人尤为和善,是个谦谦君子,因此对殿下心生仰慕……”言萝眼也不眨,谎话张嘴就来。 沈亦无动于衷,又问:“你可有一个孪生妹妹?” 言萝猛一抬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该来的,总归要来。 “这是殿下问的第二个问题吗?”言萝干巴巴地问道。 太子殿下很明显欣赏不了她的幽默感,指节随意地轻叩着梨花木扶手,似是变相的催促,在这幽暗阴冷的地牢里不紧不慢地发出一两声脆响,格外令人心惊肉跳。 这座牢房里少了五皇子受刑,瞬时清净了下来。 而其他牢房传来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登场,落在言萝耳中,有如一道催命符。 “开个玩笑。”言萝很有眼力价地低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属下确实有个孪生妹妹。” “她在何处?” 沈亦不动声色地瞟着言萝这张跟“红姑娘”有七分相像的脸。 据顾长传来的消息,神秘的孪生妹妹已经失踪好几日了,郡王府为了找人差点把京城翻过来。 怪就怪在,这个当哥哥的,反而一点儿都不上心。 “其实……”言萝装作羞愧的样子,扑通一声伏地告罪,“殿下!属下有罪!” “哦?元侍卫何罪之有?”沈亦尾音略略上扬,嗓音温润至极。 “属下不敢说!” 言萝吊足了人胃口,却迟迟不往下说下去,沈亦很有些不耐烦。 “本宫让你说,你说便是。” “属下不敢!”言萝大着胆子抬眼,得寸进尺地提要求,“除非殿下答应赦属下无罪。” 这厮竟敢! 沈亦怒极,反沉沉一笑,“本宫承诺,绝不因此等小事而治你的罪。” “其实,去年太子殿下代父登山祭天,恰逢属下与舍妹进京投奔姑父,我兄妹二人曾有缘见过太子殿下一面。” 言萝绘声绘色地编造了一个可歌可泣的狗血爱情故事。 “此后,舍妹对太子殿下魂牵梦萦,朝思暮想,郁郁寡欢,相思成疾。前几日,她听说皇后娘娘给殿下赐了几名教引宫女,一时醋意大发,竟胆大妄为夜访太子府,扬言要赶走那些小婊砸,亲自给殿下一个美妙的夜晚。” “……” “……” 美、美妙的夜晚? 顾幼憋着笑,悄悄瞄了一眼太子殿下。 没想到红领巾姑娘对太子殿下如此深情! 言萝捂着心口,一脸沉痛。 “属下实在拦她不住,只能任由她去了。没想到,那夜之后,她竟没了音讯。属下思量着,莫不是那夜太过美好,而殿下身子骨又太过强壮,一个纵啥欲过度,舍妹就在极度的欢\/\/愉中香消玉殒了?” “……” “……” 顾幼目瞪狗呆! 如若不是他全程参与了那一夜的抓捕女刺客行动,他差点就信了元侍卫这番鬼话! “属下这次来,就是为了来找舍妹的。” 偏生言萝好似演上瘾了,竟不顾尊卑,一脸大度地拍了拍沈亦的肩膀,以示安抚。 “殿下放心,哪怕舍妹真的死在了您胯下,属下也绝无怨言,毕竟,这可是舍妹毕生的心愿呀!” 末了,她还沾沾自喜地以一句感慨收尾。 “人固有一死,舍妹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试问,世上有哪名女子能跟舍妹一样幸运,能死在太子殿下的睚眦床\/\/上呢?” “……” “……” 壁灯明灭的光影在沈亦清雅秀美的面容上摇曳。 他微微垂着眼睑,小扇子般浓密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令人瞧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睚眦床?”他忽然出声,轻声慢语地重复道。 太子行二,言萝刚才的话是取自“龙生九子”的寓意,真龙第二子名睚眦。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 可,睚眦本性嗜杀喜斗。 对同样嗜杀好战的言萝来说,“睚眦”一词是她对人最高的夸赞,满满的褒义。 然对世人来说,“睚眦”显然更具贬义。 “元侍卫可知,世间有个词儿,叫‘睚眦必报’?”沈亦忽然伸出修长素白的手指,轻轻捏住了言萝的下颌骨,“元侍卫既说了,令妹毕生的心愿就是死在本宫胯下,本宫……必不辱使命。” 第八十一章 微臣不举(十三) 太子看上川南郡王外甥女的流言,不胫而走。 等言萝当完值回到郡王府时,元香附已经候在门口了。 “表哥!” 一听到女主大人娇娇的声音,言萝就觉得头大。 她身上还穿着太子府侍卫的藏青色工作服,郡王府的守卫远远瞧见,两枪交叉一挡,差点把她拦在外头,直到看到她的脸,才表情古怪地放行。 “表妹找我有事吗?” 在太子府受了一整天的惊吓,言萝脸上带着疲色。 原以为太子是个纯良人,没想到剖开一看,是个黑心的! 呔! 表妹千万不能嫁给这种腹黑党! “表哥,你是不是又去太子府了?”元香附拉着言萝的衣袖进了前院,小声道,“有传言说,你是替表姐说亲去了,想把表姐配给太子殿下做侍妾,是不是真的呀?” “你听谁瞎说的?” 言萝脱下软甲胄,元香附立即小心翼翼地接过,如同捧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 言萝双手背在后头,拧了一把背部的衣裳,绞了一手的汗水。 那王八蛋太子,可真吓到她了。 “我是在试探太子的为人,看看他当不当嫁。” 嫁? 元香附惊了,“表哥难不成想让表姐嫁给太子殿下?这……只怕不妥吧?我和十皇子有婚约在身,如若再把表姐嫁给太子殿下,只怕皇上会以为我们郡王府另有所图。” 有一句关键话,她怕伤表哥的心,没敢说出来。 最关键的是,表姐出身寒微,别说给太子当太子妃了,即便给朝中随便哪个五品以上的官儿当正妻,也是万般配不上的。 “谁说我是给你表姐相看了?” 言萝捏了捏表妹的颊肉,捏到她两颊泛粉,跺着脚娇嗔“表哥”,方才漫不经心地道。 “我是在给你相看。” “欸?”元香附有些懵。“给、给我?” 言萝点头,“嗯,十皇子沉溺声色,实非良配,表哥想替你另觅一段良缘。” 她说得贴心又真诚,没成想元香附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单薄的身子在夜风中摇摇欲坠,仿佛受到了什么毁灭性的打击。 “表哥,你……” 半晌,元香附才艰难地启了启齿,脑门像是被一千斤重的大石头砸过,一阵一阵地发着晕。 “现在知道表哥对你好了吧?”言萝喜滋滋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瓜。“不要太感激我哟!如果真要感激的话,随便给我做点好吃的就行了。” 男版言萝身长七尺余,比元香附足足高出了一个头。 这番动作在她做来,十分的宠溺及自然。 元香附却抖得更厉害了。 她的嘴唇掀起又合上,合上又掀起,眼圈泛红,满是酸涩。 “那表哥……相出什么来了吗?” 良久,她听到自己空洞的声音,又轻又虚,恍如飘在半空。 “太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不能嫁。” 言萝一锤定音,神情轻松地说着往后的打算。 “回头我去找些王爷世子、金榜新贵相看相看,若有合适的,找机会让你俩接触接触,要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立即找借口逼十皇子退婚,等风头过了,叫那个王八绿豆请旨赐婚。” 这番合计,既顾全了元香附的名声,又顾及了她的个人意愿,保全了她的最大利益。 然而,元香附却笑不出来。 “表哥……真是这么想的么?” 言萝听她语气有异,古怪地瞥向她:“表妹不高兴么?” 元香附咬了咬唇,倔强地绞着手里捧着的软甲胄,没有说话。 “真不高兴?” 言萝凑到她眼皮子底下,嬉皮笑脸地逗她。 “表哥觉得,我这幅样子,像是高兴么?”元香附忍不住道。 “哦,我知道了!”言萝猛一拍脑瓜,“你是不是还在惦记着十皇子那个好色之徒?” 元香附眼底的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来。 “表妹,你千万别想不开,一帮女人共用一个男人,轮多少次才能轮到你啊?不是我说,黄瓜都得轮烂了!世上好黄瓜千千万,咱何必苦恋一根烂黄瓜呢?……咦,说到黄瓜,突然有点想啃了。” 言萝还在那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女主大人。 “吃吃吃,表哥你就知道吃!” 心底有股说不出来的气,顺着胸腔渐渐蔓延上来,元香附将手头的软甲胄往地上一丢。 “没错,表哥说得的确在理,可我就喜欢那根讨人嫌的烂黄瓜,我只喜欢他!除了他,我谁也不想嫁!” 她说完,不给言萝任何啰嗦的机会,月白色的绣鞋狠狠踩在软甲胄上头,落下一个灰不愣登的鞋印,又重重碾了几下,怒气冲冲地跑开了。 “喂!表妹!这孩子……” 言萝捡起软甲胄,随手拍打着上头的灰色脚印,抬头望着元香附跑掉的背影,摇了摇头。 “给她觅良缘她还不高兴,好端端踩我软甲胄干嘛?三两银子一件,可贵了,够买三千个老面馒头呢。” 她悻悻地搂着“三千个老面馒头”,颇有种追在任性孩儿们后头跑的老妈子感受,忍不住又摇了摇头。 “这个位面的女主什么品味啊,喜欢啥不好,偏喜欢烂黄瓜!” 操劳一日,言萝腹中饥饿,摸去小厨房,正想随便找些菜叶胡瓜什么的啃一啃,一掀锅盖,锅里正蒸着满满一碟豌豆黄。 这是元香附的拿手点心,也是言萝的最爱,府里其他人都不会做。 言萝捻起一个,咬了一口。 香喷喷,软糯糯。 “这傲娇孩子!”她失笑,“明明给我做了吃的,还闹什么脾气,口是心非。” 年方十五的小表妹,在活了几十万年的言萝眼里,可不就是一个小孩子吗? 还没找到机会哄不理人的小表妹,这天,太子殿下一声令下,言萝就得保护他南下赈灾了。 临走前,言萝难得主动一回,去向元香附辞别。 “表妹啊,太子殿下令我随身保护,归期未定。说不定,灾民一闹事,我就再也回不来了。你确定不好好跟我告个别吗?说不定,这是我们表兄妹俩最后一次见面了哟。” 言萝站在门前,好声好气地说道。 “吱呀——” 旁侧的窗户忽然向上撑开,言萝一喜,刚走过去,一个青瓷枕头朝她砸了过来。 第八十二章 微臣不举(十四) 言萝忙伸手接住青瓷枕头,放回窗台上,笑嘻嘻道:“表妹别气,气坏了身子,多不划算呐。” 元香附红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是一只受了莫大委屈的小白兔,可怜兮兮的,惹人怜惜。 她嘴里却不饶人,愤愤道:“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好好好,我这就走,表妹别哭啊,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办?” 言萝最见不得姑娘家掉眼泪,一转身正想走,身后又传来了元香附赌气的低喃声。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哼,我就知道,你压根就不关心我!” 小孩子又闹脾气了。 身为老妈子的言萝,自然只好驻足,把头从窗下的撑起的缝隙里钻进去,搁在窗台上,模样说不出的滑稽。 “谁说我不关心你了?我不关心你,会在意你嫁给谁吗?”言萝伸手,习惯性地想揉元香附的脑袋。 元香附倔强地退后一步,避开她的触碰。 言萝讪讪收回手,“乖,表哥做这一切,只是希望你能够幸福。” 经过多日的磋磨,她已经很顺口地自称“表哥”了,就跟平时自称“老子”一样,似乎没啥不同的。 元香附眨了眨眼,眼角泪珠要掉不掉,“表哥的意思是,只要我能够幸福,无论我想嫁给谁,表哥都会帮我,对吗?” “对。” “谁都可以吗?” 言萝认真地想了想,“我会尽最大努力帮你。” “如果、如果他不愿意呢?” “那表哥就把他绑来,给他下‘春宵十三散’,让你霸王硬上弓,把生米煮成熟饭,逼他娶你。” 春宵十三散是当世有名的烈性春\/\/药,已失传,据说男人吃了这玩意儿,可以金枪不倒十三天,活生生把人做死在床榻上。 元香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破涕为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表哥,这是你说的哦。来,拉钩。” 言萝伸出小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骗了就……”元香附歪头想了想,“骗了就罚表哥永生永世做我的奴仆,供我差遣。” “……”言萝摸摸鼻子,一脸无奈。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好了,表哥可以走了。”元香附将言萝的脑袋往外一推,放下了撑窗,“表哥记住今天的誓言,要说话算话。” 终于哄好闹脾气的女主大人,言萝步履也跟着轻松了几分,积极踏上了护卫太子南下赈灾的路。 她事先打听过了,这一趟随行的有好几个青年才俊,正好就近相看相看,如果有合适的就介绍给表妹,说不定真能促成一段大好姻缘。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得找机会立立功,彻底打消太子殿下对郡王府牵扯进绛红珠失窃一案的怀疑。 太子南下的路程是青州→瓜州→卞州,每个州市都在闹灾情。 青州有蝗灾,瓜州有洪灾,卞州有瘟疫。 没一个消停的。 光看着这行程图,言萝就觉得皇帝老儿这怕不是派太子赈灾的,而是设套让太子钻进去送死的。 代天子赈灾,以造福万民,这样的功德,谁能拒绝? 太子沈亦不仅欣然受领,他还拖十皇子沈迟一道下了水。 几十道奏章呈上来,清一色夸十皇子心系万民为父分忧,这么大一顶帽子,压得十皇子飘飘欲仙,皇帝老儿还能说啥?自然是挥挥手,多派几名得力干将随行,重点保护十皇子呗。 至于太子…… 一个被赶出东宫,在宫外置府的太子,能剩多少圣宠? 明眼人都知道,太子被废,不过早晚的事。 此次赈灾一行,造福万民是假,除掉太子、替十皇子造势才是真。 和太子相处越久,言萝就越发觉着太子阴险腹黑。 这么说吧,十皇子在京都时,有父皇母后压着,饶是荒唐也不敢太过造次,可一离了京,无人管束,太子对自己的行为也睁一眼闭一只眼,十皇子立即放飞自我,一头扎进了温柔乡。 一边,是与工部尚书探讨赈灾策略的太子殿下。 另一边,是左右拥抱享受美人香吻的十皇子。 该如何取舍,众臣已经有数。 青州。 旱极而蝗,群聚成灾。 单只蝗虫胆小怕人,而遮天蔽日的蝗虫群则非常具有攻击性,且繁殖迅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当地的庄稼、林木、灌木、草木尽被啃噬一空。 等蝗虫吃光了能够吃的食物后,它们甚至会转而攻击人类,啃噬人肉。 太子一行人到了青州,目睹百姓被蝗虫追着满地爬的惨状后,问当地官吏:“你以何治蝗灾?” 县令道:“挖一条沟坎,挥舞着树枝将蝗虫赶进沟里活埋。” 小吏道:“殿下明鉴,蝗神不可杀!我青州之所谓大旱,是因为有怪物旱魃在作祟,而之所以有蝗群,那是因为蝗神在显威。我等应当祭祀蝗神,等蝗神大败旱魃以后自会离去,到时候青州之危也就解了。” 县令跟小吏争执起来。 “蝗虫食我民之粮,害我民之身,岂配称神?”县令怒道。 “大人您治蝗灾半月,可见成效?”小吏振振有词,“那正说明蝗神非灾乃神,天上神明,岂有让您随意打杀的道理!” 沈亦瞥一眼小吏,“妖言惑众,当杀。” 是夜,沈亦在府衙门口架起一座高台,将小吏绑上,点燃脚下枯枝。 “蝗神本为水中鱼,鱼越龙门化作神。太子,你弑神杀龙,定遭天谴!必遭天谴!”那小吏心有不甘,临死前仍在叫骂不止,“蝗神之害,天子失德,储君异心,东宋必亡!” 沈亦负手而立,站在火堆前,眸子里也映着两团热烈的火。 他目光微转,缓缓扫过在场围观的诸位百姓。 个个衣不蔽体,面黄肌瘦,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有着贪生怕死的畏惧,也有敢怒不敢言的愤怒。 这些掺杂着软弱的愤怒,正在一点一点地增长,随时有可能彻底膨胀爆发。 沈亦一扬手,顾长、顾幼等人立即抬来一筐筐捕捉到的蝗虫,丢进火堆里。 “莫论蝗虫究竟是灾还是神,单凭它食我青州之粮,害我青州饥火烧肠,当杀!昔日它食我子民,今日,我便食它子民。” 他弯腰捡起一只烤焦的蝗虫,在众目睽睽之下,塞入嘴里嚼了嚼。 “若真有蝗神,烦请降罪于沈亦,勿扰我青州百姓!” 第八十三章 微臣不举(十五) 众人早被沈亦的行为吓破了胆,纷纷跪地求饶,嘴里大喊:“蝗神饶命,蝗神饶命!有怪勿怪!” 这时候,藏身于人群中的专业托儿言萝就要出场了。 她早换上了一件破破烂烂的衣裳,脸上用泥灰抹得黑乎乎,乍一看上去,跟普通的难民差不多。 “香,真香!”言萝扮演的是一名吃货狂士,跌跌撞撞从人群里扑出来,鼻子夸张地耸了耸。“什么味道这么香?” 她低头找着找着,就找到了火堆里的烤蝗虫,将其往嘴里一丢。 “嗯,香酥脆爽,够劲儿!” 她大笑着蹲下了身子,胡乱地将蝗虫尸体全部拢在自己掌心,一捧一捧地送入口中。 “好吃!我胡汉三一生嗜吃如命,区区蝗虫吃光庄稼,致使我多日挨饿,从二百斤瘦到了一百二十斤。不成想,原来美味近在眼前啊!” 围观百姓们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一大把一大把地嚼着烤蝗虫。 她的眼神是那样的炽热,她的神情是那么的陶醉,她的咀嚼声是那样的响亮,所有的一切都在传达着同一个讯息——烤蝗虫真香。 渐渐地,有人拱了拱鼻子,凑近了火堆,“真的,好香啊。” “闻起来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不管了,横竖是一死,格老子的,要做也得做个饱死鬼!” 有人开始跟风吃烤蝗虫。 “香,真好吃!” “喂,那边的胆小鬼,你们连小虫子都不敢吃吗?”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吃蝗虫的队列。 “我已经七天没吃过像样的食物了。” “我也是。” “我十天没吃了。” 他们对“蝗神”的敬畏心,也随着这一吃,而彻底消散了。 赈灾赈灾,赈的第一步,就是民心。 随后,太子沈亦下令,发动民众,诏募子民掘蝗种用来换菽米,并对外悬赏灭蝗之策。 一名农妇进言,说是她家附近蝗虫很少,沈亦一行人去农妇家中转了转,目光落在了院子里的数十只鸭子上。 沈亦抖了抖衣袖,从中落出一只烤蝗虫,鸭子们奋而扑食。 “……???”扮演着倾慕太子风采而追随左右的狂士的言萝,满脸挂满了问号,“太子殿下,您袖子里这蝗虫,是什么时候烤好的?” 沈亦气定神闲:“昨夜。” “昨夜?” 电光石火之间,言萝突然想起昨夜太子殿下当着众百姓的面,面不改色吃烤蝗虫的一幕。 她突然明白了过来! “昨夜,你根本没吃蝗虫,你只是做做样子哄骗小老百姓?” 沈亦面色如常,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愧疚感。 “你你你……” 简直阴险狡诈,卑鄙无耻! 言萝扭头,抠着嗓子眼干呕起来,“呕——亏老子信以为真,还吃了那么多……呕!早知道,老子也做做样子,不吃那恶心的虫子了,呕——” 顾长与顾幼分立左右,忍笑忍得厉害。 在接下来几天治理蝗灾的过程中,沈亦嘴角始终微微扬起,心情极好的样子。 数月之后,青州共掘蝗种十万石,家家户户好养鸭。 在青州上下共同努力之下,蝗灾已灭。 一行人正式辞别青州百姓,继续南下,去往瓜州。 十皇子已先行一步,早早候在瓜州了。 娇贵如他实在受不了铺天盖地的蝗虫,带着一帮随从,直接入住了瓜州最大的青楼,同时收获了两枚崭新的真爱。 反正,大家都很清楚,太子才是来干正事的,而他,不过是来跟着混个好名声的。 出了事,太子背锅。 赈灾有功,他来担着。 多好的计划啊。 “二哥,你可算来了。” 瓜州闹水灾,城里铺面被洪水淹了大半,太子一行人须乘坐小舟才得以入城。 十皇子靠着青楼二楼的护栏,怀里搂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妓女,优哉游哉,居高临下地冲站在小舟上观看灾情的太子喊道。 旁边一个肥头大耳官员也跟着遥遥作揖:“下官瓜州县令,见过太子殿下。” 沈亦抬头,眼尾默默扫他一眼,继续低下头,边听瓜州府衙捕快的叙述,边问同行的工部尚书一些关于修复防洪工程的细节。 太子不搭理人,十皇子早就见怪不怪了,摇着扇子在楼上坐定,欣赏着漫城大水。 “本皇子在京都从未见过这么壮丽的景象,真是美妙绝伦。”十皇子摇头晃脑,表情沉醉,“突然想赋诗一首。” 县令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陪着笑脸附和:“壮丽?是、是,的确很壮丽。” 连夜大雨,使得整个瓜州,成了一座水城。 房屋被毁,百姓流离失所,日夜啼哭。 铺面损失惨重,出门只能行船,城里时有发生船祸而造成伤亡的事件。 这样的人间惨境,也能说得上是“壮丽”吗? 不远处,又发生了一起船祸,舟上行人落水,沈亦连忙派人去营救。 而在楼上观看的十皇子,则指着落水的女子哈哈大笑。 “夜雨虎狼惊,少年听歌楼。尽君一(河蟹)夜(河蟹)欢,粉融香汗流。” 楼下行船百姓听到这道狂肆的笑语,面露愠色,抬头望去,只见一名浪荡公子依红偎翠,正拿众生苦祸寻开心。 “修复水利尚在其后,当务之急,得先将城中之水引出。”工部尚书面露难色,“下官在路上留意过,城外有万顷良田,正适合引水灌溉,只是……” 沈亦微微颔首。 只是,瓜州大涝,城外田中却无多少积水,说明这些田产牵连甚广,轻易动不得。 “这还不简单?”言萝冷不丁插话道。“让田产的主人心甘情愿贡献出来,这事儿不就结了吗?” 捕快苦笑:“乡绅重利,怎会心甘情愿?” “那便许以重利呗!” 这日午时,瓜州乡绅富豪收到太子与十皇子联名发来的请柬,纷纷前往赴宴。 宴会清寡,不过一粥一酱。 席间,相互寒暄一番后,沈亦起身举杯,“瓜州正值多难之秋,还需诸位齐心协力,共度难关。” 就知道没好事! 乡绅富豪们纷纷在心中骂娘,脸上挤出一丝笑,“应该的,应该的。” 在太子沈亦的授意下,十皇子沈迟一摊手,张嘴要钱。 “那么,请在座诸位筹个十万八万两白银,用以修水利防洪吧。” 第八十四章 微臣不举(十六) 十万两白银! 乡绅富豪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十皇子胃口真大,开口就要十万两! “十殿下说笑了,我家祖产加起来也凑不够这一点儿零头。” “十殿下,莫看俺家家大业大,其实负债累累,要不然,老家闹涝灾,俺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呢?” “真不巧,我月前是设粥棚施粥饭赈灾,已耗空了库房,实在拿不出来啊。” “是吗?” 十皇子沈迟摇了摇扇子,坐在他身边的瓜州县令不知从哪翻出一本册子,开始念了起来。 “城南张家,库房中共有黄金三千两、白银一万两,珠宝首饰十箱……” “城北刘家,库房中共有白银两万两,珠宝首饰四十箱……” “城西……” 越听下去,乡绅富豪们的脸色就越难看。 这不止点破了他们的库存,还将他们用别人的名义安置在外的房产、田产、铺面全给算了进来。 这是威胁!红果果的威胁! 等到乡绅富豪们汗如雨下,百口莫辩之际,太子沈亦才站出来唱红脸。 “钱财乃是傍身之物,贸然取之,只怕不妥。”沈亦微微一笑,“水利修复,暂可置于一旁,当务之急,为了瓜州百姓安危,须将城中之水引出,若能解瓜州之危,本宫自会禀明父皇,请父皇给诸位一个特令,每年可举荐一人入朝为官。”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众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举荐入朝为官? 对于这些落第士子以及按例不能参加科举的商户来说,无异于是一个会令人拼破脑袋也想争取的诱\/\/惑! “诸位,可有良策啊?” 有机灵的乡绅反应了过来,道:“我在城外有良田千顷,可做引水沟之用!” “俺也有三千顷田产!” “我有两千顷!” 这事儿,就这样达成了。 引水灌田的事情,县令早就和乡绅们谈过,没能谈拢。 瓜州地势类似于一个小盆地,中间凹陷为城镇,四周较高多梯田。 田地又分两种,瘠田和良田。 瘠田为乡民所有,而良田归乡绅所有,在连夜暴雨时,乡绅们意识到可能会有洪灾,为保全自个的良田,特意砌高了上游围堤,挖开了下游围堤,致使洪水灌入下游瘠田,最终冲垮田堤,涌入城中。 这也是瓜州大涝的另一关键原因。 夜雨不断,如果不予处理,城中引水的速度跟不上上游泄洪的速度,灾情只会越来越严重。 故此,只要反其道而行之,城内引水至城外,城外将良田下游围堤堵上并砌高,挖开上游围堤,将上游洪水灌入良田,再抓紧时间在空处开凿新渠灌入洪泽,瓜州之灾便不是什么难事。 洪灾持续数日,难道当地县官及乡绅没想到这个法子吗? 当然不是。 乡绅地痞横行乡里,气势稳稳压在县官头上,县官在协商不成后,为求自保,只能硬着头皮忘掉这记良策,采用最笨的方法救灾。 乡绅富豪们,难道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吗? 自然也不是。 他们只是觉得利益不够大,还在等着朝廷开具更丰厚的交换条件而已。 所谓的发灾难财,不外如是。 散席后,沈亦忽然叫住乐颠颠送客的言萝。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主动提到贡献田产引水?” “这叫留面子效应,欲得寸,先进尺。” 言萝打了个响指。 “你想让他们替你做一件事,最好的法子就是先提出一个很过分的要求,在他们拒绝以后,再提一个不那么过分的要求,这时候,人们出于面子,往往不好意思总是严词拒绝你,从而会答应后一个不那么过分的要求。” 当然,留面子效应针对脸皮薄的人会更有效。 “最关键的是,‘举荐’的诱\/\/惑,对他们而言,太大了。” 拥有举荐的特权,乡绅富豪们就等同于拥有了一张直通官场的vvvip贵宾卡。 同样是捐赠。 一个是真金白银的十万两。 一个是因天灾而面临无人耕种之境的万顷之田。 万顷之田,一年收益不过三万余石粮食,按照东宋国一石粮食七百文的售价来计算,折合成白银,一年收成才两万一千两。 最多三年,这些地又能重新开始耕种,而且,比以往更为肥沃! 这性价比,实在太高了! 舍几块暂时用不上的地,又能博个好名声,又能赢个对己有利的特令,何乐而不为呢? 沈亦冷笑:“倘若教这帮发国难财的乌合之众做了官儿,那才叫东宋将亡!现今他们止步于瓜州,竟也敢坐地起价,他日入主朝堂,只怕会变本加厉。” “怕什么呀?这不是才给了他们一个名额吗?”言萝摸着下巴,奸诈地笑了起来,“一个名额,足够他们打破头了。”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没有绝对牢靠的同盟。 “元侍卫。”沈亦头一次正视起自己这位新侍卫,幽沉深邃的目光令人难以捉摸,“幸好,你我不是敌人。” 敲打! 绝壁是敲打! 言萝一激灵,马上举爪表忠心,“那是!毕竟属下可是希望能够成为殿下大舅子的人啊!” 沈亦:“……” 半个月后,新渠造好,分批引流,瓜州水势已退。 太子一行人又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重建瓜州,将灾民们编入一支临时的城建队伍,负责修建冲毁的住宅及铺面,以劳动来换取食物、被褥。 起初,灾民们颇有怨言,“我们已经遭遇天灾人祸这么惨了,为什么还要通过劳作来换取物资啊?朝廷应该无偿补贴我们才对!” 这一点,有赈灾经验的工部尚书最有发言权。 “灾难最易激发人心头的恶念,在吃不饱穿不暖的境遇下,很少有人能够坚守本心。这不,近日烧杀抢掠的事件发生了不少。同时,人最习惯于得寸进尺,免费的东西得多了,便会理所当然起来,日后再想让他们本本分分劳作,无异于痴人说梦。” 沈亦也深以为然。 补贴,朝廷自然要补贴。 但是,不能养叼百姓的胃口,否则便弄巧成拙了。 沈亦事必躬亲,亲自带领众侍卫热火朝天地重建瓜州,灾民们瞧见了,不由得生出了羞愧心。 堂堂一国太子都愿屈尊下地劳作,他们为何不能安心定志,重建自己的家园? 自此,瓜州上下一条心。 第八十五章 微臣不举(十七) 在瓜州重建工程中,力大无穷的言萝,担起了运送重量级建材的重任。 她扭头看到沈亦穿着朴素的短衣干活,漂亮脸蛋上沾满了泥点,泥点又被汗水打湿,在白\/\/皙肌肤上拉下一条条泥痕。 言萝少有见到太子殿下的狼狈模样,不由乐了。 沈亦闷头干活,余光精准地捕捉到她促狭的视线,冷冷淡淡问:“笑什么?” “我笑,太子殿下原来做起农民工来,也似模似样的。” 言萝见太子薄唇轻抿,似有不悦,很有求生欲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即便是农民工,太子殿下也会是世上最好看的农民工。” 她说完就溜了,没看到沈亦白嫩的脸皮上,渐渐地透出了一点儿娇羞粉。 这时候,十皇子在干什么呢? 眠花宿柳。 整个瓜州稍有姿色的女子,全被他打着“赈灾”的旗号调戏了个遍。 重建瓜州后,沈亦特意请旨免除瓜州三年赋役,鼓励百姓耕种纺织。 说来也怪,乡民们明下的那些瘠田,经洪水这么一泡,退水后休养几个月,原本贫瘠的土地竟肥沃了不少,将旱田作水田来耕种,不再种大豆,换一批水稻种下去,产量竟比原本高出不少,还能顺便养养鱼虾、莲藕,也算是因祸得福。 搞定瓜州涝灾之后,下一站就是闹瘟疫的卞州了。 瘟疫传染性强,十皇子自然不会去,再次高举“重建灾区”的幌子留在了瓜州。 当是时,民间传扬太子美名的呼声越来越高,而呈上朝堂的奏章里,却无一不是在吹捧十皇子而暗贬太子。 …… 卞州。 大灾之后有大疫。 流尸满河,白骨蔽野,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 瘟疫,以东宋国的医疗水平很难根治,通常做法是隔离患者,切断传染源,防止疫病扩散,等染病的人去世了,疫病也就平息了。 而卞州这一场瘟疫,却闹了足足半年余还没消停,甚至愈演愈烈。 太子沈亦抵达卞州城时,发现卞州城门紧闭,城外人人绕道,而城内人人却哭号震天,吵着要出城。 一个黑面老头儿站在城墙上,脸上蒙着白帕子,指挥着守城卫将把百姓拦截在城内,凡有袭击守城卫意欲逃离的,一律就地格杀。 等夜半灾民入睡后,黑面老头儿才叫人开城门,迎接沈亦一行人入城。 经通报,沈亦等人才知道那黑面老头儿是当地太守。 沈亦奇道:“方才灾民想出城,太守为何阻拦?” 若是患者想出城,太守阻拦,情有可原。 白日那些人,精神虽有些不济,可明显不是患瘟疫之人啊。 太守目光闪烁,只道:“上头叫下官隔离流民,下官只是奉命办事。” 沈亦当夜修书一封,送到上级刺史处询问缘由。 在东宋国,太守为一州之长,位高;刺史为监察史,权重,二者工作相互配合相互制衡,只不过刺史说话更管用而已。 刺史很快复信,说并没有下达这样奇怪的通知。 “因卞州流民大量涌入京都,京都亦有十数人染病,上令卞州严防谨守,派医者驻城门口,验身体康健才可放行。”刺史回答。 “上令卞州严防谨守”,就是说皇上下了旨。 沈亦觉得很奇怪。 在这种时刻,不管流民是否带疫病进城,皇帝老儿都不该下这道圣旨,这不是立个靶心给人射成筛子吗? 沈亦又修书送去了京都。 京都的答复更简单。 “民疾疫者,舍空邸第,为置医药。” 圣旨里还提到,应分发灾民雄黄酒和艾叶杀菌抑毒;瘟疫多起于饮食,在饮食上也要颇多注意。 “肉中有如朱点者,不可食之。六畜自死,皆疫死,则有毒,不可食之。” 沈亦将这封信丢在太守跟前,冷笑道:“上头的指令是防疫治病,怎么到了下面,倒成了一种掩盖之策了?” 政令初时发布时,确实是替百姓着想的。 可一层层地传达下来,味道就渐渐变了。 下级总在揣摩上级的真实意图,紧紧抓住圣旨里一笔带过的关于“见疫者惨状,心有不忍”一句,捕风捉影,又为让表面上的政绩好看,欺上瞒下。 等沈亦看过赈灾款项明细账本之后,更是大动肝火,一本奏章呈报入京。 朝廷拨了四十万两白银、五万石粮食、一千箱药材下来,一层层被搜刮,最终发到灾民手头的,不到千之一二。 几日后,京都传来指令,捉捕卞州一案涉案官吏共计十六名,革职查办。 而狼狈为奸的罪魁祸首——太守及刺史,依旧稳稳坐于高位,无人可撼动分毫。 “革职的这十六名官吏,皆非我卞州正式在编的官员。”两人惺惺作态地对外发布了感言,“今后,我们会抓紧对这些临时工的考核力度,尤其注重对个人品行的考核。” 自此,东宋国的“临时工”们人人自危。 生怕哪天,祸从天降,背上就多了一口沉重的黑锅。 “岂有此理!”沈亦余怒未消,重重一拍长案,“该罚的不罚,不该罚的,倒成了千古罪人!” 顾长苦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那刺史是皇后娘娘的表亲,太守呢,又跟皇帝陛下有患难之交,这两个都动不了,也只能动那些底盘不够深的了。” “糊涂!糊涂!!” 沈亦显然是气急了,连骂了两句“糊涂”,吓得顾长赶紧检查门窗是否紧闭。 “一州十万人才养得起一名贪官,贪官一念之间却能害十万人性命。”沈亦冷静下来,语气森冷,“留着这些蛀虫,迟早会蛀空我东宋国子民的骨血。” 顾长、顾幼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拱手道:“属下领命。” “咦,你们这是打算杀人灭口吗?” 冷不丁,从横梁上传来一道亢奋异常的声音。 三人齐齐一惊,抬头一看,只见言萝潇洒地从横梁上翻身落地,其架势像极了她的孪生妹妹“红姑娘”。 顾家两兄弟后背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她都听到了些什么? “杀人带我一个啊!”言萝两眼冒着金光,“我爱杀人,杀人使我快乐。” 沈亦:“……” 顾长:“……” 顾幼:“……” 第八十六章 微臣不举(十八) 几日后,流民暴动,卞州太守与刺史遇袭身亡。 这二人什么时候死不好,偏偏在太子抵达卞州后没几天就出了这事儿,其中干系,令人不去浮想联翩都不行。 太子沈亦成为了最大的嫌疑人。 继后一派皆谈虎色变,纷纷派人前往卞州查探此事。 而这时,卞州一下子失去了两个主心骨,那些积郁已久的病人们有如一只骤失压力的弹簧开始反弹,事态渐渐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开始发展。 尽管沈亦极力安抚,可这些流民早就在长期压迫下,对朝廷彻底失去了信心,无论他们做什么,在流民眼里,都是惺惺作态。 “对患了瘟疫的人,你们想怎么处置?隔离起来,关进院子里,放他们自生自灭,还是干脆一把火烧下去,对外宣称他们死于‘意外’?” “你们这些走狗,口口声声说是赈灾,朝廷拨下的赈灾款和物资呢?大多喂给了中间这一环一环的经手官吏!真正到我们小老百姓手上的,不过是一碗清粥,一床薄被而已!” “呸!官官相护,同流合污!” 在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煽动下,愤怒的流民们对着前来接管赈灾事宜的太子亲卫大声叱骂。 他们才不会管问题究竟是谁造成的。 只要他们无法过舒适的小日子,那就一定是朝廷无能。 天灾? 天子无德,神明降罚! 人祸? 治下不稳,百姓遭殃! 医疗水平不足以治愈瘟疫? 那是赈灾官员没有尽心尽力! 贪官污吏横行? 那是皇家用人不当,上梁不正下梁歪! 前任官员惹下的债? 那得现任管事的官儿来还! 顾长、顾幼等人,这些天为着疫民、灾民、流民的事情,连着好几天没合眼。 确实,卞州之难,重点在于——医者们对瘟疫全然束手无策。 这个历史遗留难题,无人能解。 这是一场注定惨败的局。 区别只在于死几十号人,还是死几十万人而已。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么多t打本喜欢带绑定奶了。” 言萝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子沈亦后头,穿行在诸疫馆之间,看着沈亦神色凝重地询问疫民病情,而医者们无一不是面色疲惫中带着些许看透生死的麻木,不由喃喃出声。 “……可惜老子只是个dps。” 在这种场合里,唯一稀缺的就是各种奶爸奶妈,dps没卵用。 让言萝匪夷所思的是,沈亦一个不能t不能奶也不能dps的颜值担当,居然也敢走在最前列,冒着生命危险深入疫区。 对此,沈亦是这样解释的—— “本宫若不来,民愤只会愈演愈烈。本宫来了,才可安定人心。” 言萝听他一口一个“本宫”就犯膈应。 在她浅薄的认知里,“本宫”这词儿更适合深宫妃嫔,太子好端端一个男儿家用这自称,气势无端弱了好几个度。 要不是看在他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她都忍不住想揍人了有木有。 “你又不会医术,跑这儿来瞎指挥什么呀?”相处久了,言萝的戒备心下降,说话也渐渐不用敬语了,没好气道,“没见大夫们一瞅见你就摆出一张苦大仇深脸吗?” 做义工的大夫们听罢,立即收起苦大仇深脸,大义凛然道:“太子殿下知民疾苦,品德高洁,令人敬佩!” 沈亦微微颔首,抚慰道:“你等为疫病日夜操劳,才是德艺双馨的救世良医啊。” “不不不,是太子殿下高风亮节,以身作则。” “是医者们仁心仁术,救死扶伤。” “太子殿下礼贤下士……” “大夫妙手回春……” 两拨人客套地拉了几回合拉锯战,眼看就要没完没了地商业胡吹下去,旁听的言萝实在受不了了,插话打断他们的尬聊。 “喂!那边靠窗子的病人,好像被你们气得翻白眼了!” 医者们赶紧去给病人复查,尴尬的商业胡吹终于暂且告一段落,双方都松了一口气。 对于巡视的太子,医者们大多有种乙方药剂师见甲方爸爸的微妙态度。 乙方药剂师:“爸爸,我们新研发了一剂药方,可以缓解病症,让病人从‘三日必死’拖到‘七日不一定死’。” 甲方爸爸:“我要的是彻底治愈瘟疫的药效,不是隔靴搔痒式的拖时间。” 乙方药剂师:“可是,您的要求从先有的科学技术水平及医疗水平是无法达到的啊……” 甲方爸爸:“我要的不是借口,而是成果。” 同样的,甲方爸爸沈亦,也同样拿这些不按理出牌的乙方药剂师没辙。 要么提出需要有价无市仅存在于神话里的珍贵药材,要么提出培养一棚子蛆虫蛊种在病人身上,要么想对病人开膛剖肚,没经过试药就直接往活人身上用。 要不是他拦着,疫区里的病人们,多半不是死于瘟疫,而是死在这些不靠谱的治疗方法下!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肯定得翻了天去。 此外,沈亦心中有所疑虑。 这卞州的瘟疫迟迟平息不了,就连起因也无法查实。 鼠疫? 霍乱? 还是伤寒? 这里边,会不会存在人为的因素? 沈亦想治本,治本就必须调查清楚病因,彻底截断传染源,避免更多人牵扯其中。 总之,乙方药剂师认为甲方爸爸不考虑可行性,甲方爸爸认为乙方药剂师不考虑后果,各种沟通无效。 背过身,大夫们一边替病人检查身体,一边碎碎念。 “真不知这太子殿下非要来疫区做什么!碍手碍脚,屁都不懂还要瞎凑热闹,博名声也不是这么博的啊。他也不怕过了病气,好名声没拿到,反丢了一条性命。” 没想到,一语成谶。 沈亦整治疫馆的第五日,突然高热不退,恶寒战栗,昏迷不醒。 也正在这时,从京都来了一位钦差,高举尚方宝剑,说是来调查卞州刺史及太守遇害一事。 钦差来得也巧,刚到卞州,太子殿下就染了病,群龙无首,钦差索性请旨,挑过这根大梁,吩咐疫馆进行深度隔离。 “百姓安危大过天,传令下去,任何疑似染病者不可放行。”钦差大人一双鹰目严厉扫过卞州官民,“哪怕是皇亲国戚,一旦染病,也不得有任何特权!” 第八十七章 微臣不举(十九) 钦差大臣一声令下,大夫们迅速腾出一间宽敞明亮的病房,一视同仁地将太子殿下隔离了。 就连不止是沈亦,就连他的近身侍卫,也都被控制起来了。 言萝同样不能幸免。 大夫说,待疫病潜伏期一过,确定她没有发热等染病症状,才能正式放人。 此时,逐渐回复生机的瓜州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十殿下。” 不速之客掀开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稍嫌稚\/\/嫩却写满坚毅的标致脸蛋。 “听闻表哥有难,求您送我去疫区见他一面!” 三天后,沈亦依然在昏迷中,暂时吊着一口气,迟迟没能好转。 瘟疫的潜伏期通常为三至七天,按说可以确诊太子一派的侍卫们是否染病了,但大夫们纷纷推脱没时间,不仅不给几人复诊,反而将几人丢进疫馆,和患上瘟疫的病人们同吃同住同睡,可见其用心险恶。 顾长顾幼兄弟俩愁得直掉头发,只有言萝该吃吃,该睡睡,不受半分影响。 几天过去,她不见半点消瘦,反而胖了三斤。 对此,顾幼很是气愤。 “元兄把钦差替殿下特意准备的佳肴全吃进肚子了,自然会胖了!”顾幼跟兄长顾长疯狂吐槽。“这就是个吃货!” “吃货?”言萝不知打哪冒出来,目光幽幽地望着他,一脸痛心,“我冒着生命危险,替太子殿下以身试毒,你居然骂我吃货?” 顾长:“……” 顾幼:“……” “苍天啊,这个世道究竟是肿么了!” 言萝佯作伤心地举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痕。 “某些人啊,一看到是钦差大臣送来的食物,巴不得马上丢进茅坑里,压根不管咱们殿下有没有可能会饿死。要不是区区在下不才我,顶着万难,舍生取义,可怜的太子殿下,只怕没病死,倒先饿死了。” 顾长:“……” 顾幼:“……” 兄弟俩默了默,突然异口同声地问:“这就是你抢太子殿下食物的理由?” 他们自小伴随处于权力中心的太子长大,什么大风大雨没见过,可就是没见过这种“抢食物”形式的落井下石! “我每次拿食物都经太子殿下默许了,怎么能算抢呢?”言萝撑着一对单纯懵懂的眼珠子,看上去无辜极了。 顾家兄弟俩气得牙痒痒。 没错,她每次抢为太子殿下准备的食物之前,都会端着饭碗凑到床头,嘴里念个不停。 “太子殿下,您看您的食物,这么丰盛,这么可口,外头多少灾民吃不上一口热乎乎的白米饭呢,您不吃多浪费啊。这样吧,属下数三声,您要是不出声,那属下就勉为其难地替您消灭了它!” 沈亦还昏迷着,自然不可能出声。 “一……” 为防生变,言萝跳过“二”,直接数到了最后一声。 “三!” 顾家兄弟俩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等等,说好的数三声呢? 这个大屁(河蟹)眼(河蟹)子! 然后,这货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着饭碗蹲到墙角,拼命扒饭,疯狂扒饭。 等顾家兄弟俩反应过来去抢时,往往只能抢回一个空饭碗。 ……你说气不气?! “哎呀呀,顾家两壮士,表情别这么凶嘛。”吃饱喝足的言萝拍拍鼓鼓的肚子,眯着双眼,笑得一脸满足,“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正事啊,你们说是不是?” “等太子殿下醒来,我一定要在他面前狠狠参你一本!”顾幼气急败坏地威胁道。 这点小小的威胁,在言萝看来,不外乎小学僧放狠话“你欺负我,我要告诉老师”。 言萝掏了掏耳朵,吊儿郎当地道:“行啊,那也得他醒得过来。” “你!” 双方正在吵闹,外头突然来了一个随从打扮的年轻小子。 “你,就是川南郡王府的元言?”随从拿鼻孔瞅了瞅言萝,神情极为轻蔑。 言萝也不恼,笑眯眯回答:“我是。” 随从一挥手,“带走。” 立即有大夫上前,将言萝扯到一旁。 这帮人来势汹汹,不怀好意,将顾家两兄弟吓了一跳,二人立即一左一右拽着言萝不肯放,瞪着眼怒道:“这是我们太子府的人,我倒要看看谁敢动!” “太子?”随从又拿鼻孔瞄了一眼躺在病榻上生死不明的沈亦,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元侍卫,十殿下有请,你自己看着办吧。” 几人愣了一下。 十皇子沈迟不好好泡在他的温柔乡里,怎么一反常态,到这种虎狼之地来了? 顾长与顾幼不由对视了一眼。 有阴谋,绝对有阴谋! 留下来,只有染上瘟疫等死一条路。 离开,才有活下来的生机。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言萝立即举爪道:“走走走,许久没见过表妹夫了,正好叙叙旧。” 顾长、顾幼立即对她怒目而视。 前些日子,是谁老在叨叨“十皇子非良配”,到处在京官、地方官队伍里乱牵红线,丢人现眼的? 现在有求于人了,就一口一个“表妹夫”喊得亲热,呸! 言萝脸皮厚,假装没看到两对喷火眼,兴冲冲地任由大夫给自己诊脉,等确保没有染病后,才被允许踏出疫馆。 她一走,疫馆里便冷清了下来。 顾幼恨恨地踢了一脚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门扉,“这元言!真是个小人!亏殿下待她那么好!” 顾长目光微微一闪,转目瞧了瞧病榻上的沈亦,没有接话。 另一头,言萝被人带到干净的房间洗漱更衣熏艾叶之后,才被带至十皇子一行人居住的驿站。 一进院子,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楚,言萝怀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还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 “表哥!” 嘿,这声音,听着忒耳熟。 言萝吓了一跳,赶紧把女人的脸从自己怀里扒拉出来,定睛一看,果然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面孔。 “表妹?”她脸上的惊讶显而易见,“你怎么来了?” “我听父亲说,你染了瘟疫,被隔离了。”元香附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粉色,紧张地攥紧她的衣袖,翻来覆去地问,“表哥,你没事儿吧?他们肯放你出来,是不是说明你没事儿?” 第八十八章 微臣不举(二十) 言萝忍不住摸了摸元香附的脑袋瓜,毛茸茸的头发像极了小动物的绒毛,手感好极了。 “我没事儿。”她道。 “表哥没事就好。” 元香附终于放心下来。 “表哥,我……” 神思一松懈,她的视野里的景象毫无预兆地晃了起来,白日变成了黑夜,夜空中还铺满了星辰。 她的力气,仿佛也在同一时刻,被不知名的力量所操纵着,抽取一空。 元香附恍惚地喃喃着:“我好像有事了。” 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她两眼一翻,径自倒在了驿站的青石地板上。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言萝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倒有一个年轻男人从斜刺里冲将而来,一把抱起惨兮兮晕倒在地上的元香附,大掌轻轻拍了拍她透着不健康红晕的脸颊,“元姑娘,元姑娘?” 言萝跟十皇子在瓜州有过几面之缘,自然认出了这位就是位面男主,多情种沈迟。 她就奇了怪了,这两人虽有婚约在身,可剧本里男主前几千章分明还对女主爱搭不理,怎么这会子,这两人就勾搭上了? 机灵的随从已迅速找来大夫,大夫把过脉象,一翻元香附眼皮,神情严肃起来,“十殿下,这位姑娘十有八九是患上了瘟疫。” 沈迟就跟捞到一只烫手山芋似的,迅速地把元香附丢了出去。 可怜的元香附,脑门磕在地上磕破了相。 不过,这时候,已经没人关心她破不破相了。 瘟疫,瘟疫啊! 这丫就是一大型移动传染源,谁碰谁陪葬,谁会不怕呢? “快快,拿艾叶雄黄过来,给本殿下好生熏一熏!”沈迟一蹦三尺远,遥遥指着元香附,“把人抬走,抬走!” 随从冲大夫一招手,“把元姑娘送去疫馆。” “疫馆?”十皇子毕竟是个怜香惜玉的多情种,一听要把美人儿送到这种类似于墓园的地方,多少有些不忍心。“疫馆就免了吧?要不,要不从城西辟间宅子出来,单独安置她……” “十殿下!”随从凑近,附耳提醒道,“太子殿下正在疫馆。” 十皇子沉默了。 是啊,太子患了病,都照例送往疫馆。 元姑娘只是个县主,哪有破例安置在外的道理? 十皇子行为放浪不羁,但并非十足的蠢材,在此等大事上,多少还是有点分寸的。 “那……”他不甘心地嘱咐道,“给元姑娘挑个清净的院子,好生给她诊断。” 目送元香附被抬走后,十皇子又恶狠狠瞪向言萝。 “你等着,本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锅从天上来的言萝:“……???” 不是,她做错了什么? 她好像啥都没做吧! 女主大人进了疫馆,言萝自然也是要跟过去的。 只不过呢,十皇子防她防得严,派人守在元香附院子门口,死活不让言萝进屋。 言萝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只好回到了太子殿下暂居的地方。 瞅见她垂头丧气地回来,顾长顾幼兄弟二人乐开了花。 “元侍卫不是抱大腿去了吗?怎么,大腿没抱上,又灰溜溜夹着尾巴滚回来了?” 言萝脸皮厚,只当没听见,两三下蹭到病榻前,一如既往地跟太子殿下絮絮叨叨。 “太子殿下,您看属下待你多忠心啊!十皇子他想挖属下墙角,属下楞是坚定不屈,不为所动。这不,他还放狠话说绝不会放过我呢。殿下,您一定要快些好起来,属下以后还得靠您罩着呢。” 说话间,她习惯性地揉了揉沈亦的脑袋瓜。 掌心柔软的手感,格外令人心旷神怡。 言萝舒爽地眯起了眼睛。 这个坏毛病,是她在这个位面里染上的,自打揉女主头上瘾之后,她看谁都想揉一揉。 平时,太子冷淡疏离,言萝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眼下他病得昏昏沉沉,没法反抗,可不是正是最好的动手时机吗? 言萝揉得正欢,冷不丁手腕一紧,五根苍白冰凉的手指头扣了上来。 她往下一看,沈亦双眼已睁开了细细一条缝,眼皮半开半阖,脸颊上泛着病态的潮\/\/红,似乎不是很清醒。 “太子殿下?” 他扣的力气出奇地大,言萝捏了捏他的虎口,震得他穴位一麻,她再顺势抽回手,拿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依旧滚烫。 高热不退,可偏偏又浑身发冷,显然还在病中。 沈亦目光直直地瞪着言萝,满是震惊和恼怒,偏生又藏不住他的虚弱无力。 这小模样,格外具有反差萌。 言萝忍不住,又捏了捏他两颊上的肉。 太子殿下瞪着漂亮的眼睛,拿她没辙只能干生气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 顾长、顾幼闻言,连忙上前,见太子果真醒了,一时又是惊喜,又是慌张。 “殿下,您醒了?” “殿下您等着,属下给您去找大夫!” 大夫赶来诊断了一番,摇了摇头。 病情没有好转的迹象。 万幸的是,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那接下来怎么治?总不能一直灌柴胡汤吧?”言萝追问道。 根据疫馆里治愈率为零的概率来看,柴胡汤只有勉强稳定病情之用,想依靠它来翻盘,难于上青天。 “元侍卫莫担心,我等已经钻研出了一份青蒿方,只是……”大夫迟疑着道,“只是太子殿下病情与其他人似有不同,似疟又非疟,在没经过试药的情况下,我等不敢随意用药。” 卞州时疫严峻,这里不止有疟疾,还有天花、疠风(麻风病)、肺痨、霍乱、鼠疫、水蛊(血吸虫病)等,囊括了天底下所有的春瘟时疫。 时疫有多凶险? 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 若是其他人,在争取过病人及其亲属同意后,大不了死马当活马医,博个生死。 可这病人是太子殿下,东宋国的储君,未来的新皇啊。 若是治不好,那是现有的医术水平不够。 若是治死了人,那就是别有用心谋杀皇室,绝对会被杀头的啊! 皇帝老儿不放话,谁敢担这么大的风险? “你是说,疫馆里就太子殿下一个人得了这种怪病?”顾长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点。 “是,也不是。”大夫道,“疫馆里有个新来的姑娘,哦,对了,就是元侍卫的表妹,她得的也是这种病。” 第八十九章 微臣不举(二十一) 送走大夫后,顾长发现,言萝对太子殿下的照顾更为积极了。 她几乎每日跟太子同吃同住,亲自给太子擦身更衣,毫无半点对待病人的避讳。 “元兄。”顾长提点道,“此病易传染,你最好避着点。” 言萝当然明白。 以往她接触完太子殿下,还会喝点雄黄酒预防预防、熏点艾叶杀杀菌。 现在,她完全放飞自我,巴不得跟太子多亲近一点,不正是为着他身上那点病菌吗? 沈亦与元香附得的是同一种病。 这两人身份特殊,大夫不敢拿他们来试药,又找不到其他可以试药的病人。 既然如此,她何不就做这个试药人呢? 反正,元香附若病死在这里,她的任务铁定失败,也只能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乖乖回虚空待令。 横竖一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沈亦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 抱他的那个人非常不安分,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缠在他身上,他怎么扯也扯不开。 对方箍住他脑袋的力气也很大,他以一个屈辱的姿势像被人抱小孩似的抱在怀里,哪怕只是想抬头瞧一瞧这人的模样也瞧不见。 “来人——” 虚弱的太子殿下用尽全身力气唤了几声,终于把守夜的顾长唤了进来。 “太子殿下,您醒了?”难得见到太子清醒,顾长十分高兴。 沈亦指了指抱着自己的那人,神情恼怒:“把这胆大妄为之人踹下去!” “是!” 顾长领命,长手长脚迅速地来扒拉胆敢冒犯太子的人。 扒一下没扒动。 扒两下没扒动。 扒第三下的时候,顾幼举着烛台进了屋,烛光照在胆大妄为之人脸颊上,映出不自然的绯\/\/红。 “太子殿下?”顾幼的目光很快转到了沈亦上方,“元言这小人,脸怎么了?” 顾长一惊,忙去摸言萝的额头。 触手滚烫。 他再去掰她的手,冰凉一片。 “弟弟。”顾长脸色很难看,“快去叫大夫!” “啊?哦哦。” 顾幼快步跑出去,很快就揪着一名衣衫不整满脸困倦的大夫过来。 几人合力,才把言萝从病榻上拖下来,教太子殿下得以解脱。 大夫给言萝看完病,神情麻木地道:“恭喜几位,她感染了。” 顾幼一听,暴跳如雷,“你这大夫,怎么说话的你!她染上了病,多倒霉的事儿,你倒来恭喜我们?你、你还有没有医德啊!” 骂完大夫,他又很生气地踹了被丢到草席上的言萝一脚。 “这个小人!让她避着点儿,她非要眼巴巴地贴着殿下谄媚卖乖,染病也是活该!” 大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解释道:“元侍卫前几日来找过我,主动请缨要替太子殿下试药。如今,她得偿所愿,太子殿下的病说不定也有治了,小老儿当然要恭喜你们啦。” 在场众人,齐齐沉默了下来。 试药的念头,在场之人都动过。 他们倒没大义到舍生取义,而想着如何叫其他染病的人自愿提出试药。 毕竟,太子的身份摆在那儿,他们主动提起来,就成了以权压人,只有病人自愿试药,才可不致败坏太子一生清誉。 只不过,上哪儿找一个染同样病症的病人? 顾长、顾幼连着找了好些天,疫馆地皮都踏遍了,楞是没能见到唯一一例相同病况的病人元香附。 顾幼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嘴快吐槽过言萝,质问她这么爱在太子殿下跟前争宠,怎么不去说服自家表妹试药,说不定她就翻身一跃成为殿下眼前的第一大红人了呢。 却原来,她早就做好了拿自己当试药小白兔的打算。 顾幼捏紧了拳头。 这个没脑子的傻小子! 沈亦怔怔看向被放到草席上的言萝。 她脸上泛着两团可笑的酡红,如饮多了酒一般,格外的滑稽。 没了惯有的吊儿郎当神情,这位细皮嫩肉的侍卫,看上去也没那么讨人嫌了。 沈亦记得,自己待“元言”并不算很优厚,像逗小猫小狗一样,兴致好了带她去地牢参观,吓唬吓唬她,兴致不好就挑些脏活累活给她做,恶趣味地欣赏她的苦瓜脸。 她嘴上骂骂咧咧,手脚倒算勤快,百来斤的重物说扛就扛,恶心的蝗虫也说吃就吃。 即便如此,沈亦依然对她心存防备。 谁让她是川南郡王府的人呢? 谁让她有一个胆敢自荐枕席又反悔落跑的刺客“妹妹”呢? 谁又让她……跟她的“孪生妹妹”长得那么相像,让他一瞧见她这张脸就忍不住想磨后槽牙,给她一记终生难忘的教训呢? 沈亦因久病而苍白无色的唇,微微抿了起来。 可是,谁能想到,正是这一位平时说话气死个人最像内鬼叛徒的新晋侍卫,在他生死关头勇敢地站了出来,不惜以身试药,换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她……她真是这么说的?” 顾幼结结巴巴地问,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有些泄气,有些愧疚,又有些恼怒地踢了踢房门。 “平日里油腔滑调当根墙头草,厚颜无耻地想讨殿下喜欢。这会儿,她倒舍得拿性命来表忠心了!真是个拎不清的小子,命都没了,再讨殿下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说到最后几句,顾幼的声音低了下去,旁人不细听根本听不清他在嘀咕什么。 “急什么?元侍卫还不一定死得了哪!青蒿方在古医书《肘后备急方》里有过记载,可治疟……” 老大夫话到一半,被性急的顾幼硬生生打断。 “青蒿方真这么管用的话,古医书都问世好几百年了,怎么疟疾依旧横行呢?” “就是。”顾长也皱眉道,“前几日,大夫给殿下诊断说‘似疟非疟’,这青蒿方又是专治疟疾的,真能有效吗?” 大夫语一塞。 他发现太子府这些年轻的小侍卫,一个比一个懂得怎么气人更来劲儿。 “成与不成,一个月后自见分晓。”大夫冷下脸,不高兴地甩袖走人。“把元侍卫抬到通铺,老朽可不想明儿再给你们兄弟俩诊脉。” 第九十一章 顾幼发现,太子殿下最近有点奇怪。 有好几次,他听到里头的响动,推门而入,只见被安置在另一张榻上的“元言”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他家太子殿下怀里。 “元言”四肢并用地扒拉着太子殿下,脸颊不老实地蹭在太子殿下胸膛上,腿弯也不老实地挂在太子殿下的腰上。 而他家太子殿下则低低喘了口气,白净面皮微微泛红,肢体僵硬而无措,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这气氛,相当诡异。 “殿下,您又烧起来了?” 顾幼暗自唾骂一声“元言小人不要脸”,跨前一步,正想拿手背探探沈亦额头的温度,却被沈亦大声喝止。 “站住!别过来!” 顾幼越是往前,太子殿下就越是紧张。 “滚出去!” 顾幼被撵了出去,心有不甘,愈发留心太子殿下的踪迹。 他发现太子殿下总是大半夜偷偷钻出房间,打水搓衣裳。 “殿下?” 头一回,起夜的顾幼撞见这事时,吓了好大一跳,惊讶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尊贵的太子殿下手中之物上。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是一条……亵\/\/裤??? 沈亦立即反手背到身后,目光忽闪,强自镇定地解释:“方才,元侍卫突然呕吐不止,弄脏了本宫的衣裳。” “元言那小人!”顾幼习惯性地骂了一句,随后殷勤地想去接太子殿下手中之物,“殿下,这种粗活,您交给属下做就是了,何必亲自动手。” 他胳膊往前伸一寸,沈亦就往后挪一寸。 “不、不必。”沈亦死死攥着亵\/\/裤,藏在背后,死活不让顾幼碰,“本宫成日躺着,无趣之极,闲时稍稍活络下,权且松松筋骨。” 顾幼拗不过太子殿下,只好任由他去了。 这种事情,碰上一次,似乎没啥特别的。 可……如果三天两头碰上呢? 顾幼就奇了怪了,元言这小子病成这样,还能有精神每夜吐太子殿下一身? 久而久之,顾幼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 “太子殿下,该不会不是元言的问题,而是您自己……”顾幼迟疑地停顿了一下。 沈亦的脸色立即变得很难看,“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他一急之下,连装腔作势的自称“本宫”都忘了。 表现这么突兀,多半是有问题。 顾幼了然地点点头。 “太子殿下,您不会这么大年纪了还尿床吧?” 沈亦:“……” “不然,您怎么每晚都来洗裤子呢?”顾幼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难怪您总是偷偷摸摸的,又不让属下跟大夫说。” 沈亦:“……”请收起你的想象力好么! “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顾幼哥俩好地拍了拍太子殿下的肩膀。 做完这个动作,他忽然意识到这是元言的标准动作,不知不觉中,他也被带偏了,染上了元言小人的恶习。 “其实,病人尿床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殿下放心,属下一定给您保密!” 大眼瞪小眼。 良久。 沈亦妥协了。 “对,没错,就是这样。”沈亦扯了扯嘴皮,麻木地道。 让人误以为他尿床,总比让人知道他一对上元侍卫就会起那种龌龊心思来得强吧! 拿到了第一手资料,顾幼火速回房,乒乒乓乓敲醒了大哥的房门。 “大哥,大哥!告诉你一个秘密,殿下他十八岁了还尿床!!!” 披着外袍起身的顾长:“……” 性情相对稳重的顾长木着一张脸,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一杯茶浇在自己的傻弟弟身上,让这小子清醒清醒。 “真的,我亲眼看见的。”顾幼八卦地挤眉弄眼,“这些天,你没觉得太子殿下白日有些精神不济么?那是因为他呀,晚上总偷偷起来自个洗裤子!” “噗——”顾长一口茶喷了出来,神情精彩至极,“你刚刚说什么?殿下半夜三更偷偷洗裤子?” “是的呢!” 顾长擦了擦嘴巴,快步走向太子暂居的正房,同情地拍了拍太子殿下的肩膀。 “殿下放心,等您痊愈出去,属下一定给您挑十个姿容上等的美人儿。” 沈亦:“……???” 见主子神情不妙,顾长立即改了数字。 “五十个?” “……???” “一、一百个?”太子殿下仍然不买账,顾长痛心地皱眉,“殿下,真的不能再多了,再往上增,不出几个月您就会被掏空身子的。” “……???” 沈亦一脸茫然。 顾侍卫到底在说什么? “太子殿下,这些年苦了您了。”顾长欣慰地又拍了拍太子殿下的肩膀,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态度,“这些日子您在病中,只能多忍着些。以后,属下会对您某方面生活的照料更尽心尽力些,绝不会让您再沦落到大半夜自行解决的境地。” 拍完后,顾长又觉得有些不妥,有失尊卑。 奇怪,他这究竟是从哪学来的坏毛病? “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愧是兄弟俩,顾长以一句相同的话结束了这番谈话。 沈亦:“……” 大眼瞪小眼。 良久。 沈亦艰难启齿:“其实,其实本宫只是尿床……” 顾长给了他一个“我懂的”眼神,“殿下放心,等您收几个通房丫头回府,您就不会再‘尿床’了。” “……” 沈亦面皮轻微抽搐。 他要怎么说,他近几日身体不太受控制? 尤其是在夜间,元侍卫睡觉不老实,滚着滚着就滚到了他怀里,一顿乱摸乱蹭,蹭得他一舒爽,就、就(哔——)了。 为了缓解这种尴尬,沈亦叫人把言萝抬到了外间安置。 夜间,他偶尔会有一种被人紧紧缠绕的错觉,身体又变得格外亢奋。可一睁眼,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外间传来言萝均匀的呼吸声。 似乎没了他,她也一样睡得很安稳。 沈亦心头好一阵失落。 拥着冷冰冰的被褥,他忽然有点儿怀念前些日子了。 暖暖软软的身子,没骨头似的紧紧贴着他,充满了依赖和信任。 一想到这一幕,沈亦又是一阵气血下涌,浑身僵硬。 不行,不行不行! 他是男人,元侍卫也是男人。 真要想,他也该去想一个女人! 第九十二章 微臣不举(二十四) 为了避免自己总惦记着一个男人,沈亦竭力去想女人。 比如说,继后送到他府上的教引宫女,叫什么来着? 什么日,还是什么星? 性情……没任何印象。 身段……没注意过。 模样……也记不清了。 渐渐地,脑子里模糊的女人轮廓,被另一张脸一点一点地填满,变成了那晚的女刺客。 只不过,这一回,女刺客的脸也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直到彻底被元言的脸所取代。 女人的身体,男人的脸庞。 她娇羞地看着他,掐着娇媚的嗓音朝他招手,“殿下,奴家来伺候您就寝~~~” 这画面,贼刺激! 沈亦一下子给吓醒了。 太可怕了。 幸好,是个梦。 沈亦劫后余生般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 这种矫揉造作的女人,还不如元侍卫看着顺眼…… 等等! 沈亦动作一僵。 为什么他看谁都不大顺眼,偏偏只觉得元侍卫顺眼呢? 明明顾长、顾幼跟随他的时日更长,忠诚度更高,性格也更对他脾气啊。 ——究竟是他的身体出问题了,还是他的审美出问题了? 沈亦想不通。 他不喜欢总是纠结自己搞不懂的领域。 有一天,沈亦特意支开嘴巴大的顾幼,留下性格稳重老成的顾长,遮遮掩掩地问起此事。 “顾侍卫,你说,如果有一个人,他对谁都不上心,唯独对另一人不太一样,见了她就总想折辱她,离了她却总惦记着,这是为何?” 顾长的目光陡然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太子殿下,您……” 沈亦立即辩解道:“这是本宫的一位好友。” “殿下您有好友么?” 顾长一时嘴快拆完台,马上反应过来“我有一个朋友”系列多半等同于在说自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圆了过来。 “其实吧,殿下您……这位好友,多半是喜欢上那人了。” 喜欢? 沈亦一愣,瞪着眼没有接话。 顾长脑子活络,立即想到了太子殿下这些日子的“反常”,心头有了数,好心建议道:“想解开这个结,很简单,将此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时时刻刻看着,总归有一天会看腻她的,到时候您……的好友,就不会存在这种烦恼了。” 沈亦豁然开朗! 也对,他对元侍卫肯定只是一时糊涂,等日后成天对着那张脸,自然不会总惦记着了。 至于男人和男人之间么…… 皇亲贵族里,有不少豢养娈啥童的,面上照旧娶妻生子,无甚影响。 他只须当元侍卫是个大龄童子,好生养着便是。 有了解决之道,沈亦心情松快了许多。 大夫每日都会来给言萝灌药,记录病情变化,并和沈亦的病情进行对比。 改良后的青蒿方很快有了起色。 试药的言萝几天后就睁开了眼,精神好了许多,时不时在疫馆里活蹦乱跳,逗其他生病的小姑娘小伙子开心,完全没有表现出对太子殿下格外的关心。 沈亦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气得牙痒痒。 那些小姑娘小伙子,个个面黄肌瘦邋里邋遢,还不及他万之一二的美貌,真不知元侍卫的眼睛是怎么长的! 放着大好的美人儿不看,非要去看那些污眼睛的! 等言萝串完门回来,沈亦在榻上翻了个身,拿背对着门口,还在生闷气。 “太子殿下!”偏偏粗线条的言萝完全没意识到他的情绪,兴致勃勃地拿胳膊肘去怼沈亦的后腰。“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沈亦半搭着眼皮,不想跟这个没良心的“男人”搭话。 哼,孤男寡男的,自个出门到处浪,还敢带和别人的定情信物回来! “是糖葫芦哦,甜滋滋的糖葫芦。”言萝充满蛊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她嘴里吹出的热气,一点一点地钻进沈亦耳蜗,沿着他的耳道蔓入四肢百骸,令他半身酥麻起来。 这个不安分的男人! 沈亦咬牙切齿。 睡着不老实,醒了还乱勾引人! 沈亦怒不可遏地一扭头,正想数落几句,冷不防言萝凑过来的嘴唇还没收回去,他这猛一别脸,刚好迎了上去,两瓣又软又嫩的唇轻轻印在了他的脸颊上。 “……” “……” 两人保持着互相瞪眼的动作,时间,仿佛静止了。 “咦?” 最后,还是粗线条的言萝打破了沉寂。 “太子殿下,你的脸怎么又红了?”言萝赶紧拿手背探了探沈亦的额头,嘀嘀咕咕道,“没烧啊。” 她又碰了碰沈亦的脸颊。 “奇怪,额头不烫,怎么光脸颊烫呢?” 这一碰,沈亦耳朵尖都悄悄红了。 言萝好奇地摸了摸他的耳朵尖,震惊地发现,太子殿下的脖子根也渐渐红了! 这情况可非同一般。 言萝吊儿郎当的神情一收,立即着手开始扒沈亦的衣裳。 “元侍卫!”沈亦紧紧攥着自个的腰带,恼羞成怒,誓死不从。“你这是作甚?” 要扒,也该是他扒她的! “来来来,给属下看看你身上别处有没有发烫。” 言萝力气大,尚在病中的沈亦怎么会是她的对手? 她两三下撕开了沈亦的衣裳,又捏腱子肉,又捏胸肌的,所碰之处无一不是滚烫如烙铁。 直把细皮嫩肉的太子殿下闹了个全身泛粉,活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太子殿下的挂件,好像……比她的挂件要大。 伐开心tat! 【你又不需要使用,是大是小跟你有毛关系?】一直潜水的系统四不像兽忍不住露面吐槽。 好像有点道理。 言萝的不开心瞬间跑了个遍,立即跃跃欲试地伸出魔爪,“太子殿下,需要属下帮您解决一下吗?” 沈亦:“……不需要,谢谢。” “别不好意思,大家都是男人嘛。”言萝丢给他一个很懂的眼神,兴奋极了,“殿下您大概还不知道怎么自我解决吧?” “……” “本宫只是觉得屋子里太闷。”羞愧欲死的沈亦立即拢住自己的衣襟,愤愤背过身去,整个人缩进被窝里,“你出去,莫对其他人说起。” 他暗暗磨了磨后槽牙。 总有一天,他要扒了元侍卫的皮,让这厮也体会一下他的羞辱! “救命啊,夭寿啦!”言萝当然不相信,一口咬掉最后一颗糖葫芦,一边嚼着,一边跑了出去,含糊地大喊大叫,“太子殿下高烧不退,肌肉紧绷,病情恶化了!” 第九十三章 微臣不举(二十五) 改良青蒿方初见奇效,试药小白兔却只一人,老大夫有些为难,到底是先给尊贵的太子殿下用药呢,还是先给川南郡王之女荣安县主用药呢? 给太子殿下先用药,万一药效不对可如何是好? 给荣安县主先用药,万一太子殿下病情恶化又如何是好? “太子殿下万金之躯,现下又活蹦乱跳的,肯定不会有什么事儿。” 试药小白兔言萝主动找上门,提议道。 “不如先给荣安县主用药,一来看看药物的疗效如何,二来也可趁机多观察几日我二人病情可有反复,确定妥当了,再给太子殿下用药也不迟。” 老大夫欣然领受! 这话很快传入太子沈亦耳中,沈亦嘴角都快翘上天了,面上依旧故作姿态。 “都说这元言宠她表妹,依本宫看,也不尽然。” 这不,元侍卫一心惦记着的分明是他咧! 同样的话,也很快传到了吃过几服药后大病初愈的元香附耳中。 元香附不吃不喝,只知道掉眼泪。 多情的十皇子沈迟来瞧过几眼,脸上蒙着帕子,身上挂满艾草,远远隔着窗子宽慰了几句,见小美人不买账,只好命人捉来言萝,给元香附泄愤。 “哎呀我的姑奶奶。”言萝一见女主大人病得两颊凹陷的惨样,忍不住拍了拍额头,叹了一口长气,“你又在使什么小性子?” 元香附随手抓起沈迟送来的珠宝首饰,朝她丢了过去。 “表哥不是说要先给我用药看看疗效,再决定要不要给太子殿下用药的么?今日特意来查探我这试药小白兔怎的?” 言萝眼明手快接过首饰,笑嘻嘻地凑上前,给元香附簪在发间,“这么金贵的首饰,够换几万个老面馒头了,扔掉多可惜啊。”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元香附气红了眼圈,委屈得不想搭理这个人。 言萝很是无奈。 这个位面的女主大人啥都好,就是有点矫情,老是要她好声好气地哄着,跟供祖宗一样供着。 “好表妹,别哭了,我这只试药大白兔,不是来给你赔罪了吗?” “你算哪门子试药大白兔?” 元香附本不想理她,但记起隐隐听大夫提到表哥刚病过一场,心里头的担心最后还是盖过了那丝愤怒。 “你以为这服药是怎么来的?还不是表哥拿性命给你换来的!”言萝弯腰,指了指自个的心口,表情浮夸,“没想到,表妹非但不领情,还要跟表哥闹脾气,唉,我的这颗老琵琶心啊,忒受伤了。” 元香附怔怔地问:“你的病……不是从太子殿下那儿染的么?” 言萝眨了眨眼,“我要是不想染病,何必特意去接近他呢?” “所以说……”元香附喉咙一梗,说不出话来。 所以说,表哥是为了救她,才故意染病,以身替她试药的? 元香附心头一喜,鼻头却是一酸,泪眼汪汪地抬头望着言萝,哽咽道:“表哥……” “现在知道表哥对你好了吧?”言萝笑眯眯地揉了揉元香附的脑袋瓜,意有所指地瞄向窗外,“有些人啊,面上对你千般讨好,一听说你染了病,跑得比兔子还快,表妹,你的眼光千万要放长远一点儿,别被虚情假意给蒙蔽了。” 元香附破涕为笑,“我知道的,表哥放心。” 想了半晌,她还是把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 “既然表哥是为了我才去试药的,为何要跟大夫说那样一番话呢?” “想让你早点好起来呗。”言萝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太子殿下不吃药也龙精虎猛得很,不像你,病怏怏的,我怕慢个几天,你这条小命就丢掉一半了。” 元香附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脸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表哥对我真好。” 言萝得意洋洋道:“那是!” “表哥是天底下最好的表哥。” “那是!” “我以后啊,一定要找一个……”元香附偷偷拿余光瞟了一眼言萝,“像表哥一样对我好的男人。” “那是!” 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言萝困惑地搔了搔头,对上笑弯了眼的元香附。 “可是,万一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像表哥一样的好男人了,我该怎么办呢?” 元香附一张稚气未退的小\/\/脸笼在斗篷下,外沿长着白绒绒一圈毛,大眼忽闪忽闪,模样格外可爱。 言萝犯了难。 这个位面的任务就是给女主大人找一段锦绣良缘,她肯定得找一个真心喜欢女主的男人,而这个男人,肯定得比她这位守护神对女主更上心才对。 这么一想,倒也没什么毛病。 言萝大力点了点头,随口安抚道:“没事,有表哥在,这都不是事儿。” 荣安县主这边药物一见效,老大夫立即给太子殿下煎药。 说来也怪,这病,与疫馆里其他病人的病症不太一样,太子殿下又是头一个患病的,可偏偏他又是恢复最快的。 三服药下去,沈亦彻底退了烧,重新接管了赈灾一事,在疫馆中视察疫情,传信给已告老还乡的老太傅,老太傅德高望重,广发名帖,号召杏林中人前往疫区施药义诊。 此外,沈亦派随从走街串巷,将用藜藿、虎头、雄黄、鬼臼、天雄、造价、芜荑等药碾末制成的蜜丸一一分发,做到每夜每屋必燃一丸,用以防疫; 命惠民局昼夜轮值,以应民急; 又让和剂局制药万帖,免费分发百姓,防疫抗疫; 再令大夫每日巡门体问看诊,随证用药。 老大夫将改良后的青蒿方对外公开,佐以柴胡汤、常山汤,制成易于存储、携带的成药丸散,“据症检方,即方用药,不必求医,不必修制,购买成丸散,病痛便可安全”。 卞州城官民一心,共抗瘟疫,渐渐形成了一套较为完善的医疗防疫体系。 三月后,疫情趋于稳定。 虽有部分损伤,但仍有半数病人存活,比起以往瘟疫一染死一城的惨状来说,可以说是极为幸运的事了。 就在此时,在疫区外按兵不动的钦差大臣带兵闯入了疫馆。 “臣封天谕,捉拿卞州太守、刺史遇袭一案的凶犯。” 钦差一挥手中尚方宝剑,鹰目直直看向沈亦。 官兵们一拥而上。 “太子殿下,得罪了。” 第九十四章 微臣不举(二十六) 太子沈亦被钦差大臣带走,他的一众亲卫随从也不能幸免。 人群乱作一团,有替主子鸣冤的,有怒骂钦差卑鄙下作的,还有竭力想把自己从太子一党里摘干净的。 “喂喂,你们想抓太子就去抓太子,冲老子下什么黑手?”言萝愤愤不平地将身上的藏青色侍卫服一脱,狠狠丢在地上。 在看到躲在人群后看笑话的十皇子沈迟后,她更生气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是十皇子搞的鬼! 这家伙看上元香附了,特意找借口把她给支开,好哄表妹到手呢。 呸! 她可不能任由表妹落这多情种手里! “老子可是川南郡王府的表少主!你们下手前,可要好好想清楚了。” 顾长、顾幼兄弟俩背对背,将太子殿下护在中间,闻言抽了抽嘴角,替自个的同僚觉得丢脸。 元侍卫隔三差五总要闹上这么一出,他们早习以为常了。 钦差手下的喽啰瞅了瞅言萝的脸,对视一眼,果断扬手,“带走!” 言萝一身蛮力拒不受捕,几个喽啰一下子没能制住她,从外围又呼啦一声涌来一列官兵朝她而去。 “住手!”沈亦拂开护在身边的顾长,神情冷峻,略有些倨傲地抬了抬下巴,“钦差既然捉的是本宫,何苦为难这些不成器的下人?” 他轻蔑地睨了钦差大臣一眼。 “他日本宫若有幸洗脱冤屈,必不会为难钦差大人。” 钦差大臣脸色黑如锅底。 太子殿下居然拿他堂堂三品官儿,与这些无阶无品的侍卫随从做比较? 这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下官只是想请太子殿下身边的这几位侍卫回去,协助调查。” “协助调查,需要用绑的么?”沈亦伸长了手臂,拽住言萝往后一塞,目光沉静如水,“元侍卫是本宫的救命恩人,钦差大人这般针对她,可是记恨她不该救本宫?” 这一顶大帽子压下来,钦差也只能勉强陪着笑脸道:“太子殿下哪里的话!这一趟,只是请您去县衙坐一坐,喝杯茶而已。” 沈亦冷哼了一声,侧目瞧了瞧言萝。 言萝也不反抗了,乖乖安静下来。 “钦差大人,前面带路吧。” 嫌犯毕竟是当朝太子,一国储君,哪怕上头有吩咐,身后有退路,钦差大臣也不好在面上太过苛待。 太子一行人被请到了县衙的后院里。 说是“喝茶”“协助调查”,其实就是变相的“软禁”“审问”。 顾长、顾幼、言萝三个都是太子身边最得宠的侍卫,钦差不敢随意对这些红人用刑,以免彻底激怒太子殿下。 当然,最主要的是,钦差身后的人跟太子有瓜葛,可他没有啊,他可犯不着为了一个命令而把自己的路子全部堵死,将太子一派得罪个光。 于是,这段时间,太子一行人待在县衙后院,被好吃好喝地供着,除了行动不太自由以外,小日子竟比在疫区更为滋润一些。 “唔唔,这钦差绝对是个贪的,锦记那些天价糕点,咱们太子府一年也见不着几次,他居然能派人一筐一筐地送过来,家底着实丰厚啊。” 言萝一边胡吃海喝,一边嘀嘀咕咕,完全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性。 沈亦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吃。 “元侍卫。”沈亦冷不丁出声,把言萝吓了好大一跳。“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必如此费心。” “咳咳咳——” 言萝一口糕点没咽下去,直接进到气管里了,她咳了半天,眼泪鼻涕咳了出来,揪着自个的衣领,照着胸口一顿猛顺。 太子殿下这秋后算账的架势,很是渗人啊! 完犊子了,这腹黑鬼肯定是在生气她刚刚想撇清关系,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事! 沈亦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茸密的睫毛在眼下投落阴影。 言萝彷如被捏着死穴的猫儿,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时不时地咳上两声,又惊又惧地问:“您您您都知道什么了?” “本宫知道,你不想被关在这里等死。” 太子殿下嗓音清润,温雅醇厚,半点儿也听不出情绪。 言萝没来由地好一阵心虚。 可不是吗? 她是女主元香附的守护神,事事围绕着任务在转,怎么可能愿意在这种时候追随反派太子,徒留女主一人在外头,给不靠谱的多情男主沈迟制造感情升温的机会呢? 但是吧。 言萝摸了摸鼻子。 太子殿下对她还算不错,自个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想着要保她这个小喽啰。 话又说回来,她能同享福,却不共患难,好像是有点渣啊…… 言萝垮了肩,讷讷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是不是应该再三反省,好好忏悔,自我唾弃一番? “本宫还知道,你故意装作无情无义的样子迷惑钦差,想趁机逃出去,向川南郡王府求救。” 咦? 言萝一呆。 她……她有过这个想法吗? “元侍卫。”沈亦肃然道,“你的心意,本宫领受了。” 太子殿下这一脸的大义和动容,毫不掩饰的信任和感激之情,不禁令言萝也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或许,她刚刚想撇清关系,确实……确实有存过这么一种心思? “只不过,川南郡王一生不偏不倚不站位,即便你去了,也未必能搬来救兵,反而有可能……” 反而有可能,被急着证明自己与太子府没有干系的川南郡王供出去,陷入更危险的处境。 沈亦见惯了众人在权势下的嘴脸,不惜以最恶的角度揣摩川南郡王。 在他看来,元侍卫只有跟着他,才是最安全的。 川南郡王绝不会为了亡妻的表亲,而搭上整个郡王府。 而他,他不一样。 再抬眼时,沈亦面上已经有了某种决绝。 “本宫许诺,这回若能脱险,保你一生富贵平安。” “我现在说这个,好像有点不太吉利,但是……”言萝弱弱地举爪,“太子殿下,要是这回,您栽了呢?” “栽了……” 沈亦露出温温浅浅的笑容,明艳而又隐含戾气。 他微垂着眼皮,深深望着言萝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 “若是栽了,本宫便赏你一例殊荣,准你给本宫陪葬,元侍卫,你可欢喜?” 言萝:“……” “嗯?”沈亦挑眉。 言萝只好挤出一丝扭曲的笑来,“欢喜……” 她欢喜个屁! 第九十五章 微臣不举(二十七) 夜深人静,县衙后院,灯火已灭。 顾长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禀告着外头传来的讯息。 “瓜州昨个夜里来了一帮神秘人,想通过秦楼楚馆和十殿下接触,但十殿下耽于享乐,拒绝相见。京都那边,继后果然有所行动,户部尚书与礼部尚书的老宅,灯火彻夜通明。” 顾长说到这里,顿了顿。 “继后两面三刀,工于心计,按说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错处,可她眼下的举动,有些操之过急了,会不会……” “你也留意到了?”沈亦在榻上正襟危坐,衣着整洁完好,鸦黑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玉冠中,黑幽幽的眸子里跳跃着碎星。 在任何时候,这位太子殿下的仪表都收拾得很整洁疏朗。 突如其来的软禁,没有给他添上半分惶惑。 他的神情,由始至终安然而沉静,仿佛胸有丘壑,自当不惧猛虎。 “派暗卫去宫里探探情况。”沈亦眸光略略一沉,“重点放在……太医署。” 顾长跟随太子的时间最长,很快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面上难得显露出了一丝诧异,“殿下?” “去吧。” 沈亦不多作解释,简单地吩咐了一句,霍然起身,理了理衣摆。 这是他想要就寝的信号。 察觉到顾长站着没动,沈亦抬眼,“顾侍卫可有异议?” “属下不敢。只是……”顾长忙抱拳请罪,迟疑着从袖袋里掏出一物,“还有一件事,属下不知道当不当报。” 顾长办事素来妥帖,很少有这样犹疑不决的时候。 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牵涉到了自己人。 沈亦挑了挑眉,嗓音平缓无波,“说。” “川南郡王之女荣安县主,给元侍卫送了一封信进来……” 话还没说完,他手上便是一空。 沈亦凑到窗前,借着门外长廊高挂的灯笼照进来的一点光,看清了信上的内容。 无外乎是说,给元言安排好了退路,明晚子时会有人去厨房接应,将她平安送出卞州。 简言之,俩字——夜奔。 “这荣安县主,对元侍卫倒是痴情得很。”大龄单身狗顾长长吁短叹,十分感慨。 瞧瞧人家元侍卫,入府不到几个月,就有美娇娘生死相随了。 再看看他,一屋子老光棍! 唉,人生啊,真是莫测无常。 “呵。” 沈亦冷笑,将手里的书信揉吧揉吧揉作一团,撕成碎渣丢进茶杯里,面上多了几分冷峻。 “这封信,元侍卫可曾看过?” “回殿下,不曾。”顾长老老实实地回答。“属下一发现这封信,就立即截下来了。” “嗯。”太子殿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元侍卫要问起,你就说没见过这封信。” “属下遵命!” 顾长回屋,弟弟顾幼巴巴地凑了过来。 “怎么样怎么样,殿下有没有罚那小人?” 顾幼嘴里只有一个“小人”,那就是元言。 顾长奇怪地瞅了他一眼,反问:“殿下为何要罚她?这是荣安县主想救元侍卫,又不是元侍卫落跑背主。” 顾幼老大不高兴。 真要说起来,这封信最初还是最关注言萝的顾幼头一个找到的呢,就藏在锦记糕点盒的暗格里,言萝吃完糕点就拍拍手丢了盒子。 顾幼捡起来琢磨了半天,总觉得有蹊跷,可又找不到关键证物,最后交给顾长,顾长三两下就拆了糕点盒,取出了这封信。 ……只能说,荣安县主太高看元侍卫的头脑了。 “对了,殿下吩咐,如果元侍卫问起,咱们就说没见过这封信。” “哦。”顾幼怏怏不乐地应了一声。 次日,钦差又派下人送了锦记的糕点来。 这一回的糕点盒,盖得太紧。 言萝捣鼓了两下没捣鼓开,想用暴力拆除,又担心弄脏了糕点,扭头见着鬼鬼祟祟躲在柱子后窥视她的顾幼,便朝他招了招手。 “小顾侍卫,你有没有……” 顾幼做贼心虚,立即慌忙摇头又摆手,“没有没有!我没见过荣安县主写给你的信!” “……” “……” 四目相对。 庭院里,远远有乌鸦“嘎嘎”叫唤了两声,似是一种别样的嘲笑。 “我是问你,有没有起子扳手之类的东西,可以打开糕点盒。”言萝摸了摸下巴,右手摊开,往前一伸,“咦,原来表妹给我送了信啊,拿来。” 顾幼支支吾吾拿不出来。 言萝挑起半边眉,“你该不会是偷拿走了吧?小顾侍卫,偷拿信件,这是侵犯别人的通信自由权,说出去会被人瞧不起的。” “你这小人!我没事拿你信件干嘛?等着,这就还你!”顾幼愤愤地回了屋,管顾长要信件。 顾长纳闷地问:“不是让你别说自己见过这封信么?” “我是这么说的呀。”顾幼感觉忒冤枉。 谁知道,元侍卫偏偏认定了是他拿走了信呢? “她管我要,我又不能不给。大哥,信呢,你放哪儿了?” “……被太子殿下撕了。” “啥?撕了?那可怎么办!”顾幼急了,跟热锅似的蚂蚁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完蛋了,这小人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她那张大嘴巴,肯定会到处抹黑我……” 顾长也很愁。 “那怎么办呢?” “哎,有了!”顾幼猛一拍大\/\/腿,为自己的机智而感到万分得意,“大哥你不是会模仿别人写字吗?你给她重新写一份就是了。” 重新写是可以。 但信里原本的内容,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否则,万一元侍卫真跟荣安县主跑了,他要怎么跟太子殿下交差? 大敌当头,最要紧的是上下一心,大家伙生死与共。 顾长思忖片刻,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当言萝收到顾幼递过来的信件后。 “什么?!表妹管我要‘春宵十三散’?” 言萝一刻都坐不住了,分分钟想窜出卞州县衙,拎起女主大人的颈子使劲儿摇晃,把女主摇清醒一点儿。 这种时候还要什么春宵十三散? 拿到了给谁用啊? 真要说起来,外头好像就一个虎视眈眈的十皇子沈迟啊。 表妹不会真看上了十皇子,想跟十皇子“生米煮成熟饭”吧? 这不就又重蹈覆辙了吗?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第九十六章 (二十八) “不对啊,表妹要这玩意儿,打算给谁用?”言萝忽然问顾幼。 信是顾幼传的,他会不会知道点什么? 顾幼摇摇头。 这封信是顾长瞎写的,他哪知道给谁用啊? “该不会是十皇子吧?”言萝忐忑不安地捏着信纸的一角,自言自语。 顾幼这回安心了。 “不可能,这你就放心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荣安县主喜欢的是她表哥元言。 这种东西,当然不可能用在十皇子身上了。 顾幼拿鼻孔瞥了瞥言萝。 不过,他才不打算提醒这个脑子里缺根筋的小人。 凭什么他们几个正人君子打光棍,这无耻小人却有大把大把漂亮姑娘追? 言萝狐疑地问:“当真不是给十皇子用的?” “真,比真金还真。”顾幼不耐烦地敷衍道,“荣安县主另有心上人,当然不会把这玩意儿用在十皇子身上。” 得到了顾幼的保证,言萝放心了。 她再三追问荣安县主的心上人是谁,顾幼死活不肯回答。 哼,让这小人头痛去吧! 问不出所以然,言萝采取迂回策略。 “那我问你,她的心上人靠不靠谱,是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色胚?” 顾幼很想说“是”。 但他素来实诚惯了,不太控制得住自个这张嘴,不情不愿地回答:“不是。她的人品、相貌、才华、身世虽然一般般,但待县主特别上心,不像是三心二意之人。” “真的?”言萝眼睛一亮。 甭管那些有的没的,只要女主大人和对方互相喜欢,彼此在意,那就是一段不错的姻缘啊! 言萝仿佛看到了大把大把的积分在朝自己招手。 嘿嘿嘿,没想到这个位面的女主手脚这么麻利,不用她出马做媒,女主自个就找到了一桩好姻缘! “那什么,你认识那个心上人?” 顾幼从鼻子里哼出一句:“嗯哼。” “那,这人我认识的不?” 顾幼再瞥她一眼,“勉勉强强算是认识吧。” “难道……是太子府的谁?” “嗯哼。” “太子殿下?” 顾幼炸毛,“怎么可能!太子殿下俊美神武,区区荣安县主,怎么配得上咱们殿下?哼,不跟你说了。” 身为太子的小迷弟,顾幼誓死扞卫太子殿下的贞\/\/操。 言萝松了一口气。 不是黑心肝的太子就好。 太子人虽不坏,可心思太深沉、手段太狠辣,断然不是单纯的女主大人能够驾驭得了的。 这情之一事嘛,不是彼此喜欢就行,总得有人退有人进,才能磨合成功。 前世的女主,就是退得太多了,委屈了自个,又磨没了感情,才会失望透顶。所以,言萝考虑的范围里,除了人品、家世、样貌、工作外,更注重的是对方的性情。 最好能找一个可以处处让着女主的。 转念一想,太子府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几个人,她多半接触过,这里边不乏优秀的单身男青年。 女主一颗芳心系在其中哪个身上,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啧啧啧,亏我还挑选了老半天,原来表妹早就另有心上人了,藏得挺深嘛!哦嚯嚯嚯嚯,这是个好现象啊!等着,我这就去弄春宵十三散!” 当然,对外“已失传”,而对言萝来说,就不一定了。 “幸好我有百宝袋,以前做任务时特意搜罗了一些,刚好派得上用场。” 言萝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翻出自个的百宝袋挑挑拣拣。 百宝袋里宝物云集,言萝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是一包淡红色的药粉,说明书说它溶于水里,无色无味,没有任何副作用和后遗症。 这玩意儿,真有这么管用? 言萝一时好奇,抖了一撮到茶杯里,看着药粉溶于茶水里,那淡淡的红色逐渐变得更淡,与茶水的青碧色融为一体,丝毫看不出来。 她摇了摇茶水,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只能闻到茶叶的清香。 正在此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让我好找,原来你躲在这里!” 顾幼大汗淋漓地跑过来,眼尖地瞅见了她手里的茶杯。 “给我倒的?正好我渴了。” 言萝还没反应过来,茶杯就被顾幼抢走,一饮而尽。 “喂,等等,不是……” 言萝眼睁睁地看着顾幼一口干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你吃的什么茶?挺香的啊。” “……” 言萝默默地望着他,“你有没有觉得,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顾幼一愣,“没有啊。” “不会吧?”言萝又看了一眼茶杯,见底了,药粉肯定溶于水里被喝掉了。“真没有不舒服?比如说,口干舌燥,莫名燥热什么的。” “没有啊,我还觉得你的茶格外解渴咧。” 言萝又观察了顾幼一炷香的工夫,顾幼啥反应都没有。 她不由得掏出自己珍藏的小药包,陷入了沉思。 难道,她收得太久,这药过期了? 言萝还是不太信这个邪。 她重新泡了一壶茶,又倒了一半药粉在茶壶里,摇匀,给顾幼倒上一杯。 “你再尝尝,真有那么解渴吗?” 顾幼一脸莫名,连喝三杯,毫无异样,“哦对了,太子殿下正找你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沈亦也跟着迈入了言萝房中。 “太子殿下,您来得正好,这小人私藏了好茶,被属下抓了个正着。” 言萝还来不及反对,顾幼就已经殷勤地拿了个新杯子,替沈亦倒上了一杯茶水。 “好茶?”沈亦优雅地抿了一小口,轻轻颔首,“嗯,的确是好茶。” 言萝:“……” 一炷香后。 “太子殿下,您有没有觉得身上哪儿不对劲?”言萝忍不住问道。 沈亦多疑,眉头立即拧了起来,“为何如此发问?莫非……你在茶水里下了毒?” 言萝干巴巴地道:“没有没有,只是这茶放得太久,怕吃坏了您的肚子。” 下毒的确没有,可她…… 她下\/\/药了啊! 第九十七章 微臣不举(二十九) 言萝从白天观察到入夜,喝茶的沈亦和顾幼二人老神在在,没有受到春宵十三散的半点影响。 嘿,她就不信了! 言萝也倒了小半杯下了药的茶,咂摸了两口茶水。 果然,跟沈亦、顾幼一样,她并没有感到哪里不对劲。 相反,这温热的茶水仿佛熨开了她的五脏六腑,让她浑身舒坦极了。 难道是分量下少了? 言萝恶向胆边生,把剩下的药粉全倒进了茶壶,灌进了太子殿下的肚子。 令她沮丧的是,太子殿下不止没有燥热不安,反而夸赞她的茶清甜怡人。 言萝再次看了看药瓶标签,确认上头写的的的确确是“春宵十三散”,而非什么“清热解渴丸”。 这……??? 言萝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难道她的收藏品真的过了保质期,没疗效了? 不应该啊。 这药还是言萝在接第七百多单的时候穿梭时空,花了高价钱从一名花魁手里买来的。 莫不是她被坑了? 更可气的是,她没办法穿回去找黑心花魁索赔啊啊啊! 情绪莫名低落下来,言萝撵走两位蹭茶人士,坐在灯下,对着自己的百宝袋发呆。 女主点名要春宵十三散,她要是偷偷换成“金枪三日威猛丹”,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关? 半夜。 睡得正香的顾长,出于习武人的直觉,猛地睁开了眼,双臂一捞,精准无比地捉住了在黑暗中行动的影子。 “什么人?!”顾长低喝道。 “大、大哥。” 耳边的声音明明是熟悉的,可又与往日不太一样。 顾长惊讶地问:“二弟?” “是我。”顾幼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迷蒙,“大、大哥,我好热啊。” 顾长立即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滚滚烫烫,像一只行走的人形灶台。 “怎么这么烫?” 刚脱离了疫区,顾长第一反应就是弟弟染了瘟疫,二话没说,拖起他的傻弟弟就往屋子外冲。 “忍着,大哥带你去找大夫。” “唔……”顾幼不停地拿脸颊蹭他的手背,神志不清地呢喃道,“大哥,我、我忍不下去了,好、好难受,大哥,帮帮我……” 隔壁屋。 言萝也睡得很不安稳。 胃里似乎有一团火在熊熊地烧着,她在半梦半醒间翻来覆去,热出了一身的汗。 这团火,在渐渐朝她的四肢百骸蔓延。 言萝觉得心口疼。 是青春期的孩子身体发育的那种疼。 尤其翻身没翻好,被床板或者被褥一碰,简直疼炸! 这滋味,她已经好几十万年没感受过了。 言萝被硬生生地疼醒了。 什么情况? 夜色太浓,她无法看清楚自己的模样,只知道手掌稍稍一碰胸口,又疼又肿,像是长了两颗毒瘤。 不会真的买到了假药,吃坏了身体,出现毒副作用了吧? 言萝欲哭无泪,强撑着病体下床,草草披上藏青色侍卫服。 整个过程中,她感觉似乎有哪儿不对劲。 衣服……好像宽松了许多。 鞋子……好像也大了几个尺码,穿起来松松垮垮的,一走动就掉跟。 她到底,是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病痛,彻底搅乱了言萝塞满了浆糊的脑子。 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捋一捋其中的关系,门外忽然亮堂起来,一条长长的影子被映在窗上,紧跟着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元侍卫?元侍卫?” 嗓音里蕴藏着一丝难掩的急切。 是沈亦的声音。 言萝放了心,一步一挪到门边,拉开了门闩。 “太子殿下……” 这声音一出,她跟着恍惚了一瞬。 咦,她的声音怎么也怪怪的? 门外的沈亦一手提着灯笼,一手虚虚应门,见到她以后,瞳孔骤然一缩,倏尔往后连退了三步,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言萝莫名其妙地摸了一把脸。 难道是她被毒出了一脸痘痘,吓惨太子殿下了? 很快,沈亦便镇定下来,敛去方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绪,气势变得倨傲冷淡起来。 “红姑娘?”他用一双潋滟的眼眸沉沉扫了她几眼,“你怎么穿着元侍卫的衣服?” 言萝:“……” 条件反射性地一摸心口。 我屮艹芔茻! 她几时塞了两颗馒头! 更可怕的是,这馒头是摘不下来的。 言萝连忙冲自己脐下三寸一记黑虎掏心,冷不防掏了个空。 咦? 她那高于世界平均男人尺寸的第三条腿呢? 有很不好的预感,顺着言萝的脊背,一路攀爬至后脑勺。 言萝颤颤地抬起眼睑。 她发现,以往她只用稍稍向上十度左右就能平视太子殿下,而如今,她得向上折个六十度,才能直视太子殿下的眼睛。 是沈亦一夜之间长高了二十公分吗? 当然不是! 唯一的答案,就是…… “砰——” 迟迟没有等到答复,沈亦耐心告罄,一脚踢开半掩的房门,大步流星跨进屋内,翻找了两遍,没能找到其他人的踪迹。 “元侍卫呢?”沈亦回头,冷黢黢的目光直指言萝,“你的孪生哥哥,人在哪里?” “……” 事发突然,言萝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借着烛光,言萝看了看自己过分宽大的衣裳和鞋袜。 很显然,她现在变回女人了。 太子殿下误以为她是“元言”的孪生妹妹,但实际上,她分明是“元言”的女版啊! 孪生妹妹这个梗,说实话,言萝自个都没搞懂这是啥奇怪的设定。 见言萝不答话,沈亦索性关起门来,把灯笼放在桌上,挑了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来,手臂虚虚搭在桌沿,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 “元言人在何处?” 盛怒之下,沈亦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音色沉冽,恍若地狱恶鬼。 “他,可是同他那好表妹……私奔了?” 说到“私奔”二字时,沈亦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喘不过气来般。 他扯了扯自个的前襟,露出一小片白皙柔腻的肤色,半枚形状漂亮的锁骨。 “私私私奔?”言萝傻了。 太子殿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 私奔? 她同元香附? 开什么玩笑呢? 两个女人,要怎么私奔? 第九十八章 微臣不举(三十) 言萝一脸震惊的表情,落在沈亦眼中,仿如官方实锤。 沈亦冷笑,清俊昳丽的面容在跳跃的烛火下忽明忽暗,喜怒不定。 “元侍卫背弃本宫,跟着荣安县主走了,倒留你这孪生妹妹在这儿……” 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沈亦忽而伸出手指,捏着言萝的下巴,轻轻往上抬了抬。 这张脸,跟元侍卫有七八分相像。 沈亦滔天的怒意,很快变作了满满的恶意。 忽然,他十分期待这张总是心不在焉的脸上,露出乞求之色。 若能再缀上两抹清泪,是否会有寻常姑娘家的楚楚可怜? “元侍卫曾说过,红姑娘毕生的心愿,便是死在本宫的睚眦床榻上,不知……可还作数?” 言萝:“……”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么掉节操的话? 言萝努力地回想了一下,貌似她在长出了第三条腿之后放飞自我,以为自己会一直以男版状态持续到任务终结,所以在太子误以为“红姑娘”是“元言”的孪生妹妹时,她嘴贱说出了以上这番话。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她不会变回“红姑娘”的前提下。 如今,这脸啪啪打得,贼鸡儿疼。 言萝只得干笑,再干笑,“殿下说笑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么壮观恢弘的心愿呢?” 她现在是“红姑娘”,把锅甩给“元侍卫”,总归是没错的。 嗯,就是这样! 【……你做“元侍卫”时,也是这么想的。】这会子,连习惯性潜水的四不像兽都忍不住冒头吐槽了,【不管怎么着,把锅甩给“红姑娘”就对了。】 它就不明白了,“红姑娘”和“元侍卫”都是守护神老姐本尊,她甩锅的时候,就没想过有个词儿叫“不作不死”吗? 元言很是无所谓的态度,让人看了就觉得牙痒痒。 “那又怎么样?”她挑了挑眉,“甭管老子是谁,反派太子这个弱鸡又打不过我。” 四不像兽:【……喂,你这样真的很嚣张欸。沈亦毕竟是反派,支撑整个位面的重要角色之一。】 “哦,他打得过老子吗?” 作为一名剑修,言萝打心眼里崇尚“弱肉强食”的规则。 谁拳头硬,谁就更有话语权。 【……】 四不像兽磨了磨牙,搬出了小板凳蹲下,扒拉着虚空大门,嗑着瓜子,等着看好戏。 男女主与反派boss相生相克,今儿男女主克反派boss,可赶明儿说不准又成了反派boss克男女主了。 守护神老姐再牛叉,她也受制于天道,被迫与女主捆绑起来。 哼,风水轮流转,总有反派boss能够压制她的那一天。 #倔强系统,在线打脸# 言萝装完逼,注意力再次投放在太子殿下身上。 她惊悚地发现,太子殿下他居然笑了! 笑了! 这厮容颜自是瑰丽万千,不可方物,可言萝心里头怎么就觉着……那么渗人呢? 沈亦平日待人温和而疏离,面部表情极富格式化,甚少有这么生动惑人的时刻,身为标准颜狗的言萝一下子着了道,像是被祸国殃民的大妖孽摄去了魂魄,一对眼珠子几乎缝在太子殿下的俊脸上。 “无妨。” 言萝只能看到沈亦淡粉色的两瓣薄唇一翕一合,从唇齿间逸出的嗓音醇雅清润,语调微微压着,藏着一丝蛊惑人心的压抑。 “本宫说你有,你便有。” 他再次捏起她的下巴,力道称不上温柔,很快在她下颌上弄出两抹红痕,另一手则飞快扣上她的后脑勺,以一种强势而不容反抗的姿态,迫使她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唇送过来。 五寸、四寸、三寸…… 近了,更近了。 沈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元侍卫的模样。 有很多次,他从酣畅淋漓的梦中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了元侍卫半张着还在流哈喇子的嘴。 明明应该觉得恶心的,有洁癖的沈亦却反常地觉得可爱,总也看不够。 他甚至想尝一尝元侍卫哈喇子的味道。 那里仿佛藏着无数秘密,在蛊惑他钻进去一探究竟。 红姑娘的唇形……与元侍卫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令沈亦的呼吸不由重了几分。 红姑娘是女人。 她曾提出要对他献身。 她的孪生哥哥,也想把她送给他。 综上考虑,他碰她,不会有任何顾虑。 沈亦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拧了起来。 他不想承认,一想到第三点,他就觉得胸闷。好像有一股郁气发泄不出来,这股郁气在他体内转着转着,渐渐转为了一道邪火。 苦苦压下的燥意,重新破土而出,如薪火遇狂风,一点即着,愈烧愈烈。 原本,沈亦因为入夜后莫名睡不踏实,浮沉于春宵好梦中,半梦半醒间全是元侍卫的脸。 他身子不爽利,唤顾长、顾幼没找着人,问下人才知顾长送犯病的顾幼去了医馆,这才想到三人下午喝的那壶奇怪的茶,因而强忍不适前来看看元侍卫的情况。 不成想,元侍卫没找着,倒找着了元侍卫的孪生妹妹。 究竟是元侍卫和荣安县主私奔,叫孪生妹妹假扮自己掩人耳目,还是元侍卫和荣安县主私奔,出于义气,特意安排孪生妹妹来纾解太子的怒火呢? 沈亦不得而知。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尽情地摧毁掉眼前的这个人! 他不想再克制,不想再被自己那可笑的畸念而束缚,他一定要…… “你弄啥嘞!” 沈亦浮想联翩到一半,言萝终于从美色中回过神,被他眼底染上的别样的浓墨重彩而惊吓到,条件反射地扬手一推。 以言萝可举千斤鼎的力气,结果可想而知。 ……太子殿下的身子如断了线的纸鸢,被推得重重撞在墙上,大半个身体陷进墙体内。 这变故,不止沈亦惊呆了,就连动手的言萝本人也惊了。 “对不住对不住,条件反射,条件反射!” 言萝赶紧上手挖人,费了老大劲才把太子殿下从墙体里给抠出来。 “殿下,您没事儿吧?” 言萝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拍太子殿下尊贵的肩膀。 沈亦侧身避开,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木制的墙面。 那儿,残留着一个人形的凹陷。 第九十九章 微臣不举(三十一) “……” “……” 气氛,霎时间变得尴尬起来。 “太子殿下,我可以解释的。” 言萝干笑着,无辜举爪,表情十分真诚。 如果不是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沈亦简直难以想象刚才就是这个看上去无害的姑娘,把自己推得嵌进墙里了。 嵌进墙里了! “其实,我平时,平时不这样的……真的,你要相信我!” “嗯。” 沈亦魂游般应了一声,竭力咽了咽口水。 所有绮念,付之一空。 拥有力可举鼎这技能,对于男人元言来说,自然堪称“勇猛”过人。 可对于女人红姑娘而言,它就只剩下一个“猛”字了啊! 沈亦拉开一段安全距离,再次望向猛女言萝,眼底一派清明,正人君子得不能再正人君子。 “既然元侍卫将红姑娘留在这儿,想必她对你另有安排,红姑娘不妨先留在此地,等元侍卫的消息。” 言萝张了张嘴,想要反对,太子殿下如同被烧了尾巴的大猫一样,火速冲出她的房间。 “红姑娘,告辞。” “……” 【……】四不像兽又幸灾乐祸了,【言萝老姐,早提醒过你了,你粗\/\/鲁又暴力,绝对嫁不出去的。】 “你要是觉得嘴巴痒了,我可以帮你缝起来。”言萝一句话堵死系统,沮丧地蹲在墙角画圈圈。 怎么办? 她好像……好像把反派大美人儿给得罪了。 被大美人儿讨厌,心里多少有点儿不是滋味。 方才没觉着哪里不对,现下一回味,言萝才意识到太子似乎有那么一丢丢想亲自己的意思,结果两瓣嘴儿还没碰上了,太子殿下就被她一巴掌糊墙上,彻底凉凉了。 言萝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自己作孽的爪子。 她的初吻啊啊啊啊! 还没献出去,就惨兮兮地死在了摇篮里。 伐开心tat! 另一头,太子沈亦召大夫前来诊治自己险些被拍散架的骨头。 “殿下左肩胛骨上有一掌痕,可是被歹人所刺伤?” 经过抗疫一事后,卞州的医官大夫们对太子殿下的态度和善了许多,诊治完,一边开方子,一边随口絮叨。 沈亦面色微僵。 “……大夫多虑了。” 大夫笃定太子遇袭不敢声张,愤愤道:“殿下为赈灾抗疫之事劳心劳力,几乎丧命,朝廷不闻不问,却在瘟疫平息后寻借口拿殿下问罪,更偷偷派刺客暗杀殿下,实在歹毒!太子殿下,您无须如此隐忍,我们卞州百姓定要联名上书,告至京都,替殿下讨一个公道!” “……” 算了,让众人以为他被继后一派暗杀,总比教人知道他被一个女人揍成这样要更有面儿一些。 沈亦默默地扭了扭肩膀。 还好,他身强体健,没废掉。 “对了,听说顾幼犯病了。”沈亦疲于解释,只得转移话题,“他犯的什么病,可有大碍?” “小顾侍卫?没有啊,入夜之后,咱们卞州大夫齐聚一堂会诊,没见谁前来问诊,怎么,小顾侍卫生病了吗?” 大夫显然也不清楚状况。 沈亦没有再问,模棱两可地敷衍了两句,嘱托下人跟着大夫去医馆抓药。 四更时分,顾长的房间亮堂起来。 沈亦彻夜未眠,远远见着灯火,漫步过去,敲开房门,问起顾幼的病情。 “……” 顾长的神情十分古怪。 有些仓皇,有些尴尬,又有些难以启齿。 “二弟他……他没事。” “听说顾幼高热不退,莫不是染上了瘟疫?” “不是。”顾长含糊地道,“可能,可能是年轻气盛,精力过旺。” 年轻气盛,精力过旺? 沈亦立即意识到,这完全是自己的写照。 他可不正是血气下涌,浑身发烫,有苦难言么? “顾幼没有就医,他是如何自愈的?” 顾长的反应十分反常,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沈亦。 沈亦一下来了劲,非要问明白顾幼怎么解决的。 顾长没辙,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个么……给他找个人,帮他解决一下需求就好了。” “解决需求?”沈亦一愣。 顾长豁出去了,咬咬牙,闭着眼道:“就跟殿下您半夜三更起来洗裤子一样。” 沈亦:“……” 够了,能不提洗裤子的事了么! “本宫,本宫只是尿床……” 见太子殿下脸蛋涨得通红不知所措的模样,顾长反而来了劲,“殿下这么晚还不歇息,可是也想解决需求?”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其中不妥。 不对啊,太子殿下想解决需求,也该找女人才对,怎么倒找上他一个大老爷们了? 顾长突然福如心至,快速回房,在床板下掏了一阵,掏出一本封面发黄的小册子,神神秘秘地递给了沈亦。 “太子殿下,如今咱们是阶下囚,找人给您解决不太合适,不如……不如您先拿着这个,凑合着自己解决一下?” 顾长拍了拍太子殿下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 “暂且委屈殿下几日。等将来事成了,属下一定给您搜罗各地美女,让您好生历练历练。” 沈亦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被顾长推出了门。 他一脸莫名地看了看手里的小册子。 封皮很旧,破破烂烂,潦草地写着三个小字。 《素女经》。 这是一本……佛经??? 还是道经? 沈亦百思不得其解,顾侍卫为何给他一本经书? 哦对了,一定是顾侍卫认为他心神不宁,特意嘱咐他睡不着就多抄经书,以此来宁心静致呢。 心静则清,心清则宁,心宁则明,心明则轻。 没错,顾侍卫一定是在教导他这个道理! 沈亦揣着《素女经》回了屋,燃灯熏香,端坐于灯下,聚精会神地研读。 “黄帝问素女曰:‘吾气衰而不和,心内不乐,身常恐危,将如之何?’” 开篇第一句,令沈亦附和地点了点头。 嗯嗯,是这样的,他也是心内不乐,身常恐危,想知道解决之道。 再往下读去。 “素女曰:‘凡人之所以衰微者,皆伤于阴阳交接之道尔。夫女之胜于男,犹水之胜火,知行之如破釜鼎能和五味,以成羹臛,能知阴阳之道,悉成五乐。不知之者,身命将夭,何得欢乐,可不慎哉!” 似乎,变了点味儿。 沈亦意识到不对劲,忙往后一翻,只见书里内附插画,幅幅香\/\/艳直白,大胆热烈,惊得他出了一头热汗。 渐渐地,书里小人的脸,在沈亦眼里,幻化为了元侍卫的脸。 燥意,迅速攀峰。 这哪是什么宁心静致? 这分明是惹火烧身! 第一百零一章 微臣不举(三十三) 东宋国宣武十一年五月初五。 这是沈亦这辈子记忆最深刻的一日。 原因有四。 首先,他终于以十八岁的高龄开荤了! 在人均开荤年龄为十四岁的东宋国,沈亦堪称一个异类。 好在,他终于不再拖其他男人的后腿了。 这是一件值得东宋国子民们拍手称庆的大喜事。 其次…… “痛痛痛痛痛痛!出去啊混蛋!” 有幸破了太子殿下童身的言萝,在沈亦误打误撞挤进来的第一时间开始就发出了杀猪般的尖叫声。 那凄厉无比的粗犷大嗓门,足以吓萎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 当然,沈亦不是正常的男人。 他清心寡欲。 他面貌冶丽,性情沉稳。 他有着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 忽然,沈亦冲撞的动作一顿,面色一僵。 “咦?”言萝刹住惨叫,龇牙咧嘴地嘀嘀咕咕,“怎么回事?你真出去了?” “……” 沈亦浑身肌肉紧绷,一动不动。 实在是,太刺激了。 他居然…… 好……好丢脸…… “太子殿下?”言萝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也不急着鬼吼鬼叫了,立即抬眼去瞅沈亦的表情,“您该不会是……”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沈亦的反应尤为激烈,漂亮的脸蛋涨得通红,一半是暗涌的情\/\/潮,一半是难以接受的羞愤。 “……我还啥都没说呢。”感觉痛感减轻了许多,言萝大度地拍了拍沈亦的肩膀,“太子殿下放心,是人都有第一次嘛,难免生疏了些。这不怪您的……” 她说着,又低头去瞧沈亦的下裳。 沈亦气急败坏地将衣衫拢好,不给她任何偷看的机会。 “虽然说,您这时间吧,是比常人短了许多。”言萝点点头,再次乐呵呵地拍了拍沈亦的肩膀,“不过嘛,短也有短的好,至少老子不用疼太久。” 沈亦面上黑云笼罩,沉沉呼出一口气,胸膛起伏不定。 “……红姑娘说谁短?!” 短吗? 短吗?! 沈亦不甘心地扯了扯自个的衣摆。 他这还没探全,不算彻底和她“深入交流”呢! “当然是……”言萝眨眨眼,“我短,我手短,腿短,睫毛也短。” 修道之人,对名节看得极淡。 除了痛以外,言萝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如果非要有的话…… 言萝仔细瞅了瞅太子殿下皱成一团却仍然不掩风情的俊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玩意儿固有一破,能破在大美人儿身下,总比破在丑八怪手头强。 睡到一个大美人儿,还能彻底摆脱“老处\/\/女”的绰号,超值! “好了,太子殿下您完事儿了没?完事就下去,让我松快松快。”言萝眯着眼拍了拍沈亦的胳膊。 这种话,哪个男人可以忍?! “完事儿?”沈亦双眸一凛,冷笑着将言萝往里间一扔,再次压了上去,“本宫须得好好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本宫的长处。” 方才说到沈亦对这日终生难忘的原因有四,这第三个原因么,则是当沈亦正揪着言萝“给教训”的当口,脆弱的门板忽然发出“哐当”一声震天响,顾幼大惊小怪地冲了进来。 “元言小人,元言小人你没事儿吧?鬼喊鬼叫什么,是不是有刺客……” 顾幼的声音,在他的目光落在沈亦脸上时,趋于平静。 言萝在太子殿下分神之际,“刺溜”一下钻进了被窝,将自己从头盖到脚,捂得严严实实。 “太子殿下?”顾幼终于缓过来了,结结巴巴地问,“您、您怎么会在元言小人的房间?” 好事被打断,沈亦黑着脸生闷气。 顾幼的目光,后知后觉地落在了隆起一团的被子上。 “殿下小心,有刺客!” 说时迟那时快,顾幼跨前一步,飞快地掀开了被角,手中长刀直指被中人。 在看清被中人的模样时,顾幼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惊讶又迷茫。 “元、元言小人?你怎么……” 沈亦一惊,忙低头看去,只见被子里缓缓钻出一颗脑袋,浓眉大眼,朝气蓬勃,可不正是元言元侍卫? 言萝下意识地一摸自个的胸,平了。 “嗨,小顾侍卫。”她讪讪地挥了挥爪子,“别来无恙啊。” 顾幼正想发问,突然留意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元侍卫的嘴巴,又红又肿。 元侍卫下裳被撕碎,衣衫不整。 元侍卫露出的脖子上,遍布着一个又一个可疑的红点。 这是…… 啥情况? 顾幼还在发愣,冷不丁屋外闯进一个人来,却是兄长顾长。 “太子殿下恕罪,我二弟他病了一场,把脑子给烧坏了。”顾长说着,揪住傻弟弟的衣领就往外拖,“属下这就带着他消失,不打扰殿下的雅兴!” “哐当——” 一天之内被连踹了两道的破门,可怜兮兮地在晨风中摇曳。 风里隐隐送来顾家兄弟的对话。 “大哥你干啥?元言小人她……” “闭嘴,还不快走。” “大哥!你没看到元言她……” “再不闭嘴,别怪大哥使用非常手段。” “大哥,你说元言究竟做错了什么,太子殿下为何要对她用刑……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等门外清净了,沈亦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言萝身上。 准确地说,是男版的言萝。 这就是他之所以难忘的第四个原因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沈亦突然去掀被子。 被子下,除了言萝以外,别无他人。 沈亦面容沉静,低头看了眼床下。 嗯,也没人。 他再抬头,将横梁检查了一遍。 还是没人。 沈亦把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一无所获。 他冷静地回榻上坐定,飞快地拿指头戳了一下言萝的心口。 平的。 跟之前的触感,完全不同。 他看着她,除了容貌、身体略有变化外,她依旧穿着之前的衣裳,身上残留着他一时情不自禁留下的痕迹,她的头发丝儿也保留着被他摆弄出的弧度。 甚至于,她的腿\/\/根,还有一道没有彻底干透的血痕。 言萝马上抱胸缩到墙角,表情十分的无辜,假装自己是一个懵懂无知的路人甲。 沈亦黑眸眯起,手指屈着,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梨花木榻沿。 “笃、笃、笃。” 每一声,都像敲打在言萝心脏上,令她坐立不安。 第一百零二章 (三十四) “元侍卫?” 敲击声一顿,沈亦忽而出声问道。 言萝看看横梁,又看看地板,就是不敢看太子殿下。 “红姑娘?”沈亦又问。 许多当时没有留意的小细节,一点一点冒了出来。 是了,那晚夜探太子府的明明是个女刺客,可最后冒用顾幼身份出府的,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如此简单明了而又惊世骇俗的真相。 谁又能想得到呢? “元侍卫……红姑娘……” 沈亦将这两个称呼翻来覆去地在舌尖念着。 简简单单的称呼,从他口中念出来,说不出的温柔缠\/\/绵,缱绻动人。 他看向言萝的眼光,愈来愈灼热。 言萝被沈亦看得胆战心惊,头皮发麻,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 “你……本宫该称你为‘元侍卫’,还是‘红姑娘’?” 沈亦的嗓音是惯有的清润明澈,如同两块上好的美玉啷当相撞。 言萝心虚地干笑着,不敢接话。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也很意外的好吗! 沈亦忽然毫无预兆地笑了。 如冰花初绽,芳木回春。 言萝心头顿时警铃大作! 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看见太子殿下笑,都会有一种大祸临头的不祥预感。 “殿殿殿下?” 完犊子,这货该不会刺激过度,精神失常了吧? 言萝悄咪\/\/咪地瞄了一眼门窗的方向。 不知道她现在溜号,还来不来得及? 沈亦身子微倾,反手将言萝的手攥在掌心,轻柔地捏着她的手指,“不管你是谁,你现在,是我的了。”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来,言萝后知后觉地怒了。 不对啊,这货趁她虚弱之际占她便宜,她可是受害人,她心虚个屁啊心虚! 言萝正要发飙,冷不丁手指一紧,沈亦匀称好看的手指将她的手指牢牢扣住,紧密得不留一丝缝隙,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他,正是不动声色守在陷阱外的猎人。 “元侍卫。”沈亦温醇好听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语调平淡,略带笑意,“你是怎样变成红姑娘的?” 言萝下意识地垂眸,朝他的作案工具处瞥了一眼。 隔着衣裳,也能明显看清那神采奕奕的轮廓。 不怀好意,绝对不怀好意! 言萝如临大敌,决定装傻,打死也不承认。 “太子殿下您在说什么?” 哼,蠢蛋才会变成女人给他糟蹋! “不打算说么?”沈亦一手扣紧她的手指,一手轻轻抚过她顺滑的发丝,置于鼻尖,沉醉地一嗅,“不变身,也可以。” 言萝紧张的情绪勉强得到了宽慰。 但下一刻,沈亦口中说出的话语,令她彻底失去了表情。 “这种事情,并不是只能跟女人做的,元侍卫,你说呢?” 漂亮的手指沿着她的长发下滑,若有若无地在她后腰上打着圈。 他意有所指地勾了勾唇,笑意愈发明丽动人。 “元侍卫喜欢什么姿势?从前,还是从后?” 言萝:“……” 卧槽,这个大变\/\/态!!! 眼看着沈亦的目光就要往什么奇怪的方向转去了,言萝慌忙拍开他作孽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小丽菊。 不不不,她得誓死扞卫小丽菊的尊严! 沈亦被拍开后也不恼,似笑非笑地问:“换个问题,不知元侍卫是喜欢你情我愿呢,还是喜欢强取豪夺呢?” 言萝一脸憋屈。 她素来是个糙汉性子,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 “还……还是前、前面吧。”言萝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这人,比较,咳,比较传统。” 沈亦淡淡“嗯”了一声,调整了个姿势坐定,好整以暇地盯着言萝。 如果不是他双颊绯红,喉头滚动,双腿交叠刻意掩饰着身体的变化,只怕连言萝也会被他骗过去,误以为他是真的冷静自持。 这个王八羔子! 言萝心里在疯狂骂娘,面上还是得假意娇羞应酬。 “你……你转过去,我需要时间……咳咳,你这么看着我,我没法变回去。” 沈亦心中虽好奇,但面上仍然不显,猜疑地上下扫了她两圈。 大抵是方才得逞的胜率膨胀了沈亦的自信心,他全然忘记了昨夜被她一巴掌嵌进墙体的耻辱,认为小小的元侍卫翻不出多大浪花来,便放心地背过身去。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响动。 沈亦微微合上眼,克制地捏紧了拳头。 春\/\/宵十三散前调绵软,但后劲十足。 前几个时辰喝下,只觉得微微燥热不安,沈亦强行压下了,现如今尝到了言萝的滋味,才如同一根被压迫已久的弹簧进行反弹,身体里有一团火越烧越旺,越烧越旺。 他需要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能勉强忍住不直接粗\/\/暴地撕碎言萝的衣裳,将她整个摧毁殆尽。 “呼——呼——” 身后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沈亦微微侧头,正想发问,忽然听言萝大喝了一声:“太子殿下!” “嗯?” 沈亦本能地回头。 一记虎虎生风的拳头,迎面而来,正中他的鼻梁。 紧接着,他后颈上一痛,一团黑影罩住他的脑袋,数不清的拳脚落在了他的身上。 “妈个鸡,让你威胁老子!让你趁人之危!老子都痛成狗了,你他妈居然还想动老子!有完没完!” 拿被子套住太子殿下后,言萝好一阵拳打脚踢,揍得他渐渐不动弹了才停下来。 他得庆幸,言萝喝过加了料的茶后虚弱无力,否则这拳脚落在他身上,绝不是这种只堪堪把人打晕的力度,绝壁是血淋淋的谋杀。 “呔!反派了不起哦!太子了不起哦!老子不伺候了!” 反正,按照剧本的走向,这次回京之后,皇帝老儿驾崩,十皇子登基,太子被软禁至死,对言萝一点儿威胁都没有。 她揍太子揍得毫无顾虑,且毫不手软。 言萝随意拢了一把衣服,犹不解恨,又愤愤地踢了沈亦一脚,从床榻上跳下来,踢着鞋子跑出了院子。 离开前,她特意转去了厨房,想揣两个老面馒头带上,好在逃难的路上充充饥。 这回算言萝走运,误打误撞碰着了元香附安排在厨房接应的亲信,就这样被接出县衙后院,成功出逃了。 至于中了春\/\/宵十三散又被揍晕的太子殿下? 接下来的十三天,他一边怒不可遏地自我解决,一边冲着言萝落下的断剑冷笑。 “元言,元萝,好,很好!总有一日,本宫要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一百零三章 微臣不举(三十五) 当然,这一切,开开心心跟元香附踏上回京之路的言萝是不知情的。 表兄妹二人一路停停走走,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原本一个月的路程,她们楞是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慢悠悠从汴州晃到了京城。 期间,言萝好奇地追问起元香附的心上人,元香附笑得一脸娇羞,就是不肯说出那人是谁。 女主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了。 言萝顿感惆怅,颇有种养大的崽子要跟别的野男人跑了的老妈子感受。 等二人进京后才发现,城里处处挂满了白布。 在东宋国,会闹得如此兴师动众的,只存在一种可能—— 国丧。 表兄妹俩对视了一眼。 京城,变天了。 “什么?” 听到元香附打听到的消息后,言萝一激动,嘴里的老面馒头直接呛进了支气管。 “咳咳,皇上驾崩了,留下遗诏,指令让……咳咳……让太子殿下继承大统?” “是啊。”元香附十分兴奋,“皇后娘娘牵扯进谋害先皇的案子里,已被大理寺提审,十皇子也将被问罪。这样的话,我爹一定不会再逼我嫁给十皇子了。” 言萝却笑不出来。 她的关注点跑偏了。 说好的老皇帝一死,十皇子就会登基呢? 怎么现在,被软禁的人成了十皇子,而登基的人则成了太子? 果然剧本都是骗人的! “你确定遗诏里提到的是太子殿下,不是十皇子?”言萝还想做一把垂死前的挣扎。 “当然是太子啦。”元香附奇怪了瞟了一眼言萝,“表哥,我不用嫁给十皇子了,你不为我高兴么?” 高兴? “高兴啊。”言萝哭丧着脸,愣愣地自言自语,“那岂不是说,太子殿下,要做皇帝了?” 她麻木的脸上,只有大写的两个字。 绝——望—— 她三个月前,才把未来的皇帝狠揍了一顿! 能不绝望吗? 无论怎么看,沈亦也不像是个心胸宽广之辈。 言萝只能默默地替自己烧高香,祈祷新皇登基诸事繁忙,暂时没空收拾她。 老皇帝一驾崩,宫里上上下下忙翻了天。 又是操办先皇的丧仪,又得问审继后与十皇子,又要筹备新皇登基登基大典,人人都在暗暗回忆自个以前有没有给从前的太子殿下、如今的皇帝陛下使过绊子,为了自保而乖乖调整队形。 其中不乏想浑水摸鱼的,全被顾长、顾幼兄弟俩带兵给一锅端了。 新皇甫一登基,晋升为御前带刀侍卫的顾幼,大咧咧地来川南郡王府串门。 “元言小人,恭喜恭喜啊!” 他一恭喜,言萝就忍不住跟着一抖。 “有什、什么好恭喜的?” “当然是恭喜你晋级为御前带刀侍卫咯!”顾幼满脸喜色,“你这些天上哪去了?要不是我大哥想起你在汴州以身护主之功,特意在皇上跟前提了两句,求了道旨意晋你的职,你到现在还是个不入流的临时工呢。” 言萝完全笑不出来。 她宁可当个没编制的临时工好吗! 御前带刀侍卫,正五品官儿,那可是要成天在皇上跟前晃的。 哪怕皇上暂时没空追究她那拳打脚踢之仇,她这每天晃来晃去的,难保哪天不会让皇帝想起来,拿她问罪。 “……替我谢谢你哥。”言萝咬牙切齿道,“谢谢你全家!” 皇上有旨,言萝只能从命,灰溜溜了地跟着顾幼进了宫。 没辙,她跟女主大人可是表亲,她要是不从命,受牵连的绝对是女主。 作为一名合格的守护神,言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言萝凭着自己跟顾长、顾幼的交情,特意讨了离皇上的日常路线最远的一份差事,远远避开沈亦,努力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一连好些天,她都心惊胆战的,生怕哪天一睁眼,就发现脑袋没长在身上了。 好在,沈亦确实很忙,忙得没时间管她。 言萝从顾幼口中听说,沈亦这阵子正被大臣们逼着选秀。 这王八犊子! 言萝恨恨地暗骂了一声。 她痛得要死要活,这家伙倒好,跟没事人一样,还打算去睡其他女人。 她这心里,怎么就这么窝火呢? 面上,还得装没事人发问:“那皇上怎么说?要选吗?” “选啊,当然要选!”顾幼瞪大眼嚷嚷完,情绪忽然低落下来,“可是,皇上说,他被一个不长眼的女人下了虎狼之药,从此以后不举了,选了秀也是掏国库白养着一帮女人,不值当。” 嗯? 不举?! 言萝雀跃着确认:“这是真的吗?” 难不成,这就是春\/\/宵十三散的后遗症? 一想到王八犊子不举,她咋就这么高兴呢嘿嘿嘿! “这事我还能唬你不成?” 顾幼不高兴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替自个的主子鸣不平。 “不知道那个不长眼的女人是谁,断了皇嗣,这是多大的罪啊。她最好祈祷不会落我手上,否则的话,我一定不会轻饶她!” 言萝心虚地擦了擦冷汗,“就是、就是,千万别轻饶。” 选秀大事,前朝闹得轰轰烈烈,全被沈亦一句轻飘飘的“朕不举”挡了回去。 郡王府中,川南郡王也很愁。 “十皇子涉谋逆案,肯定嫁不得。这皇上又不举,嫁过去也是活守寡,香香啊,这可怎生是好?” 元香附脸颊红扑扑,高兴极了。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皇上身边,不是有很多御前侍卫吗?怎么说也是个五品官儿,而且,他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前途不可限量……” 川南郡王心头一动。 是啊。 当朝多少元老,都是从御前侍卫做起,得了皇上的赏识,进而加官进爵,一路高升。 “妙,妙啊!”川南郡王抚掌而笑,“香香真是聪慧过人。等着,爹这就托人去帮你打听。” “哎,爹!”元香附摇着父亲的手臂撒娇,“还用打听什么呀?不是有表哥么?” “你表哥?对,你看爹真是老糊涂了,言儿不正在宫里当差吗,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托她一问,再方便不过……香香,你掐爹的胳膊做什么?” 元香附红着脸跺了跺脚,“爹!女儿的意思是,表哥她……她就是这个合适的人选呀。” 第一百零四章 微臣不举(三十六) 川南郡王一怔,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同姓不可成婚,言儿改了我们元家的姓,你们和真兄妹无异,这叫乱啥伦。” “在咱们东宋国,表妹嫁表哥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女儿不管,女儿就要表哥!” 元香附也是个倔脾气,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吵着非表哥不嫁。 “如果不能嫁给表哥,女儿宁可一死明志!” 元香附揣着一把大剪刀,对着自个细嫩的脖子划了一道,吓得川南郡王只能松口。 “元言”在宫中当差居住,难得一见,川南郡王送去几封信想探她的口风,全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郡王爷很愁。 难不成,言儿不想娶香香,又不好开口拒绝? 这可怎生是好? 御书房里,顾长熟稔地递上利用权势私自截获的书信。 “陛下,郡王府又送来一封写给元侍卫的家书。”顾长眼睛盯着鞋尖,毕恭毕敬道。“这信,元侍卫还没看。” 沈亦端坐案后,眼皮也没抬一下,接过书信,“哗啦”几声撕成碎片,扔进了烛台里,信纸很快就化为一团灰烬,被夜风吹散。 “朕初登基,宫中事务百废待兴,元侍卫那边,应当极为忙碌吧?”沈亦语气平淡地丢出一句话。 “臣给元侍卫安排的差事非常清闲,决计不会累着她……”顾长话到一半,察言观色,很快反应过来,“陛下放心,臣保证,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元侍卫会日日加班加到宫门落锁,只能宿在班房,绝无出宫见县主的机会。” 班房? 沈亦的眉头略略皱了皱。 “给她安排一个单独的院子,越清静越好。” 顾长应了一声“是”,正要退下,沈亦不带情绪的话再次飘了过来。 “你弟弟顾幼,最近很闲?” 顾长为自己这个蠢弟弟捏了一把冷汗,忙道:“陛下放心,臣一定给二弟多安排些差事,令他无暇再去叨扰元侍卫!” “嗯。”沈亦这才满意地颔首,唇角微微勾起,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他想了想,补充一句:“给元侍卫多准备些精致的吃食。” “啊?” 这个要求实在太奇怪了,一贯沉稳的顾长也禁不住抬起了头,惊讶地望向沈亦。 少年天子的容貌隐藏在阴影中,瞧不甚清。 “待她养精蓄锐,才好迎接朕的怒火。” 而另一头,言萝跟顾幼两人发现自己的工作量剧增,每每忙到繁星高挂,才能匆忙回班房洗洗睡,纷纷叫苦不迭。 言萝还好,工作内容清闲得很,大多坐在屋子里发霉,吃吃喝喝好不滋润,就是工时长了些,屋子里离不得人。 顾幼就倒霉多了,天天在外站岗,风吹日晒,有好几回差点中暑,他大哥楞是铁面无私,丝毫不给通融放他去休息。 万恶的封建主义! 休假日被剥夺就算了,每天工作超过七个时辰还不发加班费,好气哦。 唯一庆幸的是,宫里的伙食比外头好了不知道几百万倍。 还不用花钱。 短短一个月时间,言萝就吃胖了十斤。 “元言小人,你怎么这么能吃呢?”顾幼难得翘了班来瞧她,嫉妒得两眼冒绿光,“你没觉着你这副模样,特像过年了养肥待宰的猪猡吗?” 言萝抱着两大盒糕点“蹬蹬蹬”跑远,翻着白眼道:“呸!你就是嫉妒老子差事比你清闲!” 宫里好吃的太多,她乐不思蜀了。 再说郡王府那边,久久没有收到“元言”的回信,川南郡王被以死相逼的女儿闹得烦不胜烦,没辙,只能硬着头皮去求皇上赐婚。 眼下,“元言”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绝不能放任女儿自裁! “郡王想让朕……给元侍卫和荣安县主……赐婚?” 高堂之上,身着黑色描金龙袍的新皇沈亦不苟言笑,看上去庄重稳重,凛然不可侵犯。 不知为何,川南郡王总觉得,皇帝陛下这“赐婚”二字,咬得格外用力。 就仿佛……在啃噬仇人的骨血。 川南郡王好歹也是久征沙场之人,此时却被自己的想象力惊得后背起了一身薄汗。 他不明所以,只能定定心神,硬着头皮深深一揖。 “是。老臣只有香香一个嫡女,求陛下成全。” 明灭的烛火,在沈亦过分冶丽的五官上投落摇曳的光影,衬得他神情有如鬼魅魑魉般可怕。 良久。 “郡王有所求,朕自当应允。”沈亦的嗓音略略压低,唇畔竟扬起凉薄的弧度。“不过,元侍卫是朕最倚重的臣子,又是朕的救命恩人,在赐婚之前,朕有必要先过问她的意见。” 川南郡王松了一口气。 他自认对元言颇多照顾,平日里元言也十分宠爱香香,想必元言是不会拒绝的吧? 于是,猫在宫里一角当差的言萝,在入宫第二个月后,终于收到了皇上的诏令。 “啥?皇上要见我?什么事啊?” 一路上,言萝都在反复和领路的太监套话。 太监口风紧得很,只笑眯眯地道:“皇上传召,自然是好事。元侍卫一去便知。” 言萝心头更打鼓了。 她这颗老琵琶心,咋就慌得这么厉害呢? 等踏进朝堂,言萝才发现川南郡王也在,正拿一种老丈人看女婿的复杂目光盯着自己。 她奇怪地投去一眼,“郡王爷?您这是……” 川南郡王是个闲职,一年到头难得进一次宫,言萝有预感,这老头多半是为了自个女儿来的。 完蛋了,该不会是女主大人在外头整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引路的太监在前咳了两声,提醒道:“元侍卫,见了皇上,还不行礼?” 言萝一抬头,只见高堂之上坐着面无表情的沈亦,黑底描金的龙袍沉沉地压了几分帝王之气,倒是给沈亦这张过于张扬的漂亮脸蛋渲染了不少威严感。 言萝膝盖刚弯下,就听沈亦发了话。 “免礼。” 她乐得不用跪,马上利索地站直了身板,乐呵呵道:“谢陛下。” 沈亦瞟她一眼,她倒是镇定得很,仿佛没事人一样。 不过,脸的确圆了许多。 不知旁的地方,有没有胖上一些? “元侍卫。”沈亦斟酌着用词,慢条斯理地道,“郡王求朕给你和荣安县主赐婚,不知你……意下如何?” 第一百零六章 微臣不举(三十八) 言萝可不管沈亦是怎么想的,她现在一心惦记着保卫小丽菊,紧张兮兮地拒绝沈亦的靠近。 那姿态,妥妥的拿沈亦当阶级敌人对待。 抱不到美人归,沈亦极为苦恼,转而向爱情导师顾长求助。 “顾侍卫,我的一个朋友有了心仪之人,可这心仪之人却总是抗拒与他亲近,这当如何是好?” “……???” 作为一条单身狗,顾长也不明白,为何殿下(的朋友)每回追妻修罗场了,就会想到来问他呢? 他要是知道,他还能单身至今吗! 无论如何,皇上发问,臣下总得耐心回答的。 “陛下……的朋友,不如常常赞美心仪之人,多多嘘寒问暖。”顾长一本正经地道。“姑娘家心软,把她焐热了就成事了。” “可若是这心仪之人,并非什么姑娘家呢?”沈亦很惆怅。 元侍卫有一颗冷硬无比的糙汉心。 想焐热她? 难于上青天。 “……???”顾长瞪大了眼。 总觉得…… 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那……该如何赞美人呢?”沈亦犯了难。 平时都是别人捧着他,恭维他,夸赞他。 他还真没夸过别人什么。 “这个,赞美没啥讲究的,往大了可以夸容貌、品行,往小了可以夸指甲盖儿、头发丝儿。不过……这夸赞么,不能一板一眼,得色气一点。” “色气?”沈亦摆出一副虚心向学的表情。 顾长想了想,道一句“陛下等着”,返回班房中,在枕头下翻找了一通,神神秘秘地拿着一本泛黄的小册子递给沈亦。 “陛下,您……的那位朋友,想要知道的学问啊,都在这里头了。” 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本不起眼的小册子,带偏了纯情懵懂的少年天子,沈亦从此走上了一条放飞自我的道路。 沈亦体会过《素\/\/女经》的好处,对顾长珍藏的小册子充满了敬畏,兴致勃勃地接过来,聚精会神坐于灯下研读。 “陪一面之虚情,做许多之假意。? 先称他容貌无只,次答应殷勤第一。? 常时节将无做有,几回价送暖偷寒。? 施恩于未会之前,设计在交关之际。? 意密致令相见少,情深番使寄书难。? 少不得潘驴邓耍,离不得雪月风花。” 得将甜言蜜语挂嘴边,哄姑娘开心。 沈亦频频点头,暗暗记下了。 于是,月黑风高之际,他偷偷摸进言萝暂居的院子里,如猛虎扑食般钻进了温暖的被窝,一把搂住言萝的腰。 “元侍卫身上好香。” 他将脸埋在言萝脖颈间,沉醉地嗅着她身上的体香。 对了,顾侍卫说过,夸人得色气一点儿。 得照做! “一闻到你身上的香味,朕就情难自禁。”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特意贴近言萝的后腰,委屈地拱了拱。 “你瞧,朕都难受成这样了……” “……” 下一瞬,言萝一记后踢腿,直接把他踢下了床。 “陛下,请自重。” 御书房。 沈亦拖着关节错位的腿坐于灯下,继续研读《调光经》和《爱\/\/女论》。 “搂一会,抱一会,温存软款。? 笑一回,耍一回,性格痴迷。? 点头会意,咳嗽知心。? 讪语时,口要紧,刮涎处,脸须皮。? 以言词为说客,凭色眼作梯媒。?” 追妻之道,关键在于仨字——不要脸。 沈亦默默拿小抄本记下了。 于是,言萝时不时地察觉有一道阴森可怖的视线在追随自己。 她吃饭时,会遇见跟自己抢食的沈亦。 “元侍卫,没想到你也喜欢吃这道拔丝山药。” 她睡觉时,会发现榻上侧躺着一名衣衫半褪的大美人儿,可不正是沈亦? “元侍卫,你也来就寝么?咱俩可真有缘。” 就连她去茅房尿个尿,也能碰上隔壁蹲位笑吟吟和自己打招呼的沈亦。 “元侍卫,这么巧,你也来如厕?” 巧个屁! 任谁上厕所听到头顶有人在说话,都会被吓得尿不出来的好吗! 下一瞬,暴躁老姐言萝忍无可忍,跳将而起,冲着趴在墙头偷\/\/窥的沈亦,一巴掌糊过去,直接把他拍进了粪坑里。 这个死变\/\/态! 药店碧莲! 御书房。 沈亦顶着一记亮晃晃的巴掌印,绞着湿\/\/淋淋的衣裳,屋子里熏着二十炉浓香,直到身上那股子粪水味闻不见了,这才聚精会神坐于灯下,继续研读泛黄小册子。 “赴幽会,多酬使婢,递消息,厚赆鸿鱼。 露些子不传妙用,令儿辈没世皈依。? 见人时佯佯不睬,没人处款款言词。 如何他风情惯熟,这舜美是谑浪勤儿。?” 哦,原来不能时时殷切,得忽冷忽热,关键时刻还得撒娇卖蠢,演一出苦肉计。 沈亦颔首,谨记在心。 于是,白日在人前撞见当值的言萝时,他冷淡倨傲面无表情地擦身而过,仿佛在看一个路人。 而到了晚上夜深无人之际,他又摸进言萝的房间,搂着她就是一顿猛亲。 “好元言,好元萝,有没有想朕?朕想你想得身体疼。” 下一瞬,怒火中烧的言萝抄起一个瓷枕,狠狠朝他的腰背砸了过去。 “滚犊子!白天装不认识,晚上还有脸来占便宜!” “咚——”的一声响后,沈亦趴在榻上,动弹不得。 他的腰好像被打折了。 沈亦觉得,他似乎被万恶的小册子给坑了。 他把脸埋在言萝的枕巾里,好半晌没动。 言萝意识到自己下手太重,磨磨蹭蹭上前,小声问:“陛下,您怎么样?” 沈亦不吭声,整个人笼罩在沮丧挫败的低气压氛围内。 “您……您没事吧?”言萝急了,想晃晃他看看是不是还活着,又怕自己动作太粗鲁,把人给晃散架了。“完了,该不会搞出脑震荡了吧?” 不对,她打的明明是背,不是脑子啊。 “臣这去叫御医!” 眼看言萝就想溜号,沈亦这才低低地哼了两声,声音听起来虚弱极了。 见人还活着,言萝松了一口气,陪着笑脸道:“您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体,当然不会这么脆弱的哈……” 她说得口水都干了,沈亦就是不搭理。 言萝讪讪地住了口,盯着他孤独的后脑勺发呆。 屋子里,陷入一种沉闷的死寂之中。 他们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言萝的呼吸平和而绵长。 而沈亦的呼吸,则时重时轻,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情绪。 这位素来沉重深沉的少年天子,在情之一事上,毛毛躁躁,懵懵懂懂。 和所有同龄的平凡少年郎,没什么不同。 第一百零七章 微臣不举(三十九) 沉寂片刻后,沈亦头一个耐不住,正想抬头偷看言萝的表情,言萝却在这时候幽幽叹了一口气。 “陛下,臣知道您的心思。” 沈亦默默放松了脖子,继续趴回枕巾里,耳朵兴奋地支了起来。 “其实,臣不太懂男女之间的感情……男男之间的感情,就更不懂了。”言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恼,“不过,陛下确实待臣很好。如果陛下不介意臣愚钝,愿意一辈子待臣好的话,臣……愿意一试。” ……!!! 沈亦立即跳将起来,大喜过望:“此言当真?!” 言萝狐疑地扫了他一眼,“陛下,您的腰不疼了?” “疼疼疼!” 沈亦顺势又趴了回去,拉着言萝的手按在自己结实的腹肌上,面色微红,目光迷离,语气荡\/\/漾。 “你瞧,朕疼得可厉害了,得让爱卿给朕好生揉上一揉,才能好起来。” 言萝嘴角一抽。 她突然有点后悔了。 这厮哪有懵懵懂懂少年郎的样子? 分明就是一大尾巴少年狼吧! 折腾了好些时日,沈亦终于成功抱得美人归。 他心道:这小册子,也并非毫无用处嘛。 自打言萝点了头以后,沈亦对她的态度愈发亲昵,言萝趁机提出自己想出宫回一趟郡王府的要求。 “回郡王府做什么?” 沈亦将她搂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她的发丝,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表妹赐婚的事情……” 言萝话刚出口,沈亦便抬起她的下巴,惩罚式地咬了她一口。 “在朕怀里,想其他女人?看来朕还不够努力。” “……”那她能想其他男人吗? 这话,言萝不敢问出口。 她看了看明显处于愠怒状态的皇上,抬起两条胳膊,安抚式地圈住他的脖子。 “陛下在醋什么呢?表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我又不搞姬,怎么可能跟她有什么啊。” 沈亦直接来了一记黑虎掏心,拿捏住了她的命根,“女人,嗯?” 言萝:“……” 好吧,她现在是男人总行了吧! 男版的言萝骨架比女版硬实许多,每当沈亦对自己有亲密动作时,言萝总有些不太适应。 事实上,她的心态有点崩。 跟男人在一起,她觉得在搞基。 跟女人在一起,她又觉得在搞姬。 难不成,她非得配个同样属性的人妖,才会觉得心理平衡? 沈亦察觉到言萝走神,吻从发间落下,贴着她的唇,轻柔厮\/\/磨。 “不准想她。”他情意绵绵地捧起她的脸,满意地看见她的瞳孔里只映着自己一人的身影,语气温柔而暗含凉意,“你这双眼眸,只能看朕一人。你这颗心,也只能想着朕一人。” 如果做不到的话…… 那这双眼、这颗心,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言萝诡异地读出了他以上的想法。 所以说,懵懂少年果然是假皮囊吧! 她、她、她现在反悔溜号,还来得及吗? 沈亦瞧出了她的动摇,旋即笑得温柔缱绻,将她揽入怀中,“元侍卫,你几时能变成红姑娘?这样,朕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你了。” 迎娶? 言萝愣愣地抬起眼皮子。 沈亦笑得满足而肆意,柔柔地在她眼睑上亲了一口,执起她的手来,与她十指相扣。 “封你做皇后,喜不喜欢?” 皇后啊…… 言萝认真地想了想。 “当皇后,有什么用?” 她没当过皇后,貌似当皇后挺麻烦的。 要端庄得体,要贤良淑德,还要劝诫皇帝雨露均沾,给皇家开枝散叶。 “你可以尝遍天下的美食。” “皇后的月钱十分丰厚,每年足有一千两,时不时还有金玉珠宝作封赏。” “不开心时,你就把命妇叫进宫里,随意打骂。” “等朕忙完了政务,咱们可以穿上寻常老百姓的衣裳出宫,微服私访。” “你想做什么,朕都陪你。” “言萝,做朕的皇后,好不好?” 大抵是沈亦描述得太过美好了,言萝稀里糊涂地应了一声“好”。 等应完之后,她突然瞪圆了眼。 等等,沈亦刚刚叫她什么? 言萝? 她在这个位面,分明是叫“元言”啊! 似乎瞧出了她的疑问,沈亦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元侍卫名元言,红姑娘名元萝。不管是哪一个,朕都甚为欢喜。”他轻笑着啄了啄她的唇角,“朕决定唤你‘言萝’,取‘元言元萝皆吾爱’之意。” 元萝? 言萝就跟做梦一样,怔怔地摸了摸自个的脸。 是了,“元言”的孪生妹妹,可不正是叫“元萝”吗? 她怎么就没想到,元言和元萝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呢。 “元言”带着孪生妹妹“元萝”来京投奔川南郡王,打着的正是“替妹妹寻觅一门好亲事”的幌子。 没成想,误打误撞竟真寻了一门好亲事。 言萝想明白以后,啼笑皆非。 杀千刀的系统,瞎几把安排身份! “话说……要是我一直是男儿身呢?”言萝突发奇想地问。 有系统设定的雄性激素作祟,她可不能保证自己究竟是男是女。 对此,沈亦不以为然。 “你是女儿身,朕自当封你为皇后。你若为男儿身,朕便封你做有史以来第一个男皇后。” 男皇后? 言萝差点笑出了声。 “陛下肯定会被史官天天指着鼻子骂昏君,遗臭万年。” “朕想娶什么人,朕说了算。”沈亦拥紧她,嗅了嗅她身上的气息,满足地阖上眼,“言萝,只要你能陪在朕身边,朕做一回昏君又有何妨?” 言萝的笑容稍稍凝滞。 许久后,她的嘴角才悄悄翘了起来。 两人互诉衷肠,心意相通,自是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好日子。 除了对着男版言萝无法“一展所长”以外,沈亦觉得,什么都好。 因此,在言萝再次提出要回娘家收拾旧物准备嫁进宫里时,沈亦没有拒绝。 “出宫?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沈亦黑眸微闪,用一种诱哄的语气道,“你得变回女儿身。” 别人为了防止媳妇跟人跑,只需防男人就好,千方百计哄着媳妇做男装打扮。 他倒好,不仅要防男小三挖他的墙脚,还得防着女小三撬他的媳妇。 皇帝陛下心很累。 媳妇太能招蜂引蝶,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自然是吃干抹净吞进肚子最安全。 第一百零九章 微臣不举(四十一) 最后,言萝还是没问出元香附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言萝闷闷地回了宫。 总觉得这个位面的任务,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沈亦下了朝回房,上了榻,将她搂进怀里,捏了捏她写满不开心的脸颊,“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言萝懒懒地抬起眼皮瞅了瞅他,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觉得……我很不会安慰人。” 沈亦失笑,不安分的大掌往下一拢,忽轻忽重地捏着她身上的软肉,低低喘了一口气,将脑袋搁在她脖颈间,自言自语道:“果然胖了些。” 养得这般肥美,应当足以承受他的谷欠火了。 “啥?” “朕是说,朕已拟旨,令礼部尽快准备封后大典。”沈亦吻了吻言萝的眉心,嗓音低柔,“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朕怕你等不及。” “哦,这个啊,没事的,从简就好,省得劳民伤财。”言萝不怎么在意地挥挥手。 她巴不得晚几天再戴那顶足有好几十斤重的凤冠。 简直吓skr人! “从简?那太委屈你了。” 沈亦的吻,从眉心渐渐往下,掠过小巧可爱的鼻头,掠过柔\/\/嫩温软的唇珠,掠过精致勾人的锁骨。 含糊的话语,消失在她的小衣里。 “自古皇后该有的仪仗和排场,朕的皇后,自然一样也不能少。” 自打礼部奏请立后,皇上应承下来后,顾长发现,皇上这段时日心情非常愉快。 与他对弈时,偶尔发发呆,时不时还发出一阵令人心底发毛的傻笑。 一看就是一副欲求已满的模样。 “陛下,您……的那位朋友,拿下他的心仪之人了?”顾长试探地问。 沈亦收起傻笑,故作深沉地点点头。 “嗯,顾侍卫献册有功,重赏。” 这话传到了顾幼耳朵里,顾幼好奇地去礼部打听准皇后的身份,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 “大哥大哥,你猜皇上打算立谁当皇后?是元萝啊!元萝啊!” “元萝?”顾长纳闷地问。 名字,听着有点耳熟。 “就是元言小人的孪生妹妹!”顾幼激动不已,“也就是绛红珠失踪夜的女刺客‘红姑娘’!” 两人一听,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趁当差时,故意绕到皇上藏娇的宫殿瞅了眼。 “元侍卫?你怎么穿着你妹的衣服?” 言萝恶声恶气地怼了回去:“……穿你妹!” 顾家兄弟再定睛一看,嘿,这哪是什么元侍卫,个头娇小,胸\/\/脯饱满,分明是个女娇娥。 但是,这熟悉的对话,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元言小人,你不会一直在扮女装唬我们吧?真不够义气!”顾幼一掌拍过去,还没挨着言萝的肩膀,就被他大哥顾长给截下了。 “你……你是元侍卫?”顾长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家陛下没有走偏,东宋国皇室后嗣有望了。 言萝当然不能说出自己是个人妖的事实。 相反,她还很高兴能和昔日同僚一起说笑,便点点头认下了“女扮男装”的名头。 “不对啊,你的身高没这么矮的,肩膀没这么窄,胸口也没这么鼓……哎呀,大哥,你踩我做什么?” “元侍卫的身形与容貌……似乎有所不同。”顾长道。 言萝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会易容术。” 顾幼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易容术上,吵着闹着让言萝教他。 顾幼觉得这一天尤其玄妙。 他最瞧不上的小人元言,一眨眼就成了娇美可爱的女娇娥。 回班房后,他依然沉浸在白天的意外之中。 “没想到,元言小人居然是个姑娘家,早知道我就……” “早知道你就怎么?” 顾长长腿一迈,跨入房中,将身上软甲卸下来丢在案几上,挑眉望向自个的傻弟弟。 顾幼慌里慌张,连连摇头,“没、没什么。” 策后一事程序繁冗,先是由礼部奏请,再选任册封正副史,由翰林学士撰写册文、宝文,册封大典前一天祭太庙。 这些事情,言萝统统都不懂。 她只负责吃。 沈亦怜她夜间承恩太多,恐她身子吃不消,不敢让她费心操办,小心翼翼地娇养着,只等养得更肥美一些,也好教自己吃得更入味。 因此,在繁重的政务之余,沈亦还得亲力亲为,督办典礼事宜。 沈亦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一天到头见不着人,言萝深切地感到他存在,只有睡到一半,身体突然充实起来的情况下。 她哼哼着转醒,攥住沈亦的肩头,“慢点儿、慢点儿……疼。” 沈亦缓了缓攻势,重重喘了一口气,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脸颊上、唇上,柔声问:“把你吵醒了?” 言萝被他吻得呼吸不过来,闻言翻了个白眼。 废话! 这么大的架势,她能不醒吗? 每天睡两三个时辰还有这么多精力,少年狼果真跟她这把入土的老骨头不一样。 吐槽归吐槽,在看不到沈亦、顾长、顾幼的时候,言萝又觉得很无聊。 也正因为如此,当元香附奉在深宫清修的一位老太妃之命进宫时,言萝才显得格外开心。 “表妹你来啦?喏,这些都是我最爱吃的,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言萝看了眼托盘里的点心,忍痛全都塞给了元香附,“都给你!” 与她的开心不同,元香附显得心事重重,格外忧郁。 “表……表姐。”她小口小口地咬着点心,只觉得味如嚼蜡,“你真的要做皇后么?” “是啊,皇上说了,等我成了皇后,我就能堂堂正正地查看咱东宋国贵胄子弟的名目,给你挑选夫婿了。对了,表妹,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婿?京城的,还是江南的?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还是二十几岁的成熟大哥哥?” 元香附只顾着低头吃点心,没有接话。 言萝的笑意淡了几分,小心翼翼地问:“你跟你那个心上人,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元香附闷声闷气地回答,“以后也不会再怎么样了。” 再也,不会有以后了。 言萝猛一拍手,笑了。 “这就对了!对待这种欺负女人的孬种,咱离得越远越好。你等着,表哥给你选一个比他强千倍万倍的好男人。” 她这一声“表哥”,纯粹是惯性使然。 没想到元香附听后,突然悲从中来,潸然泪下,“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世上不会有比她更好的人了。” 第一百一十章 微臣不举(完) “别哭了,祖宗,算我求你,别哭了行吗?”言萝又是一通手忙脚乱,干巴巴地安慰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女主大人。“只要你别哭,你想怎样都成,好不好?” 元香附收了泪,吸了吸鼻子,“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表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骗过的。”元香附却道。 不止一次。 她骗了自己,一辈子。 元香附的声音太小了,混着浓重的鼻音,言萝没听清。 “你说啥?” “我说,表……姐,你能不能不要嫁给皇上?” “这个要求,有点奇怪啊。”言萝看着元香附认真的模样,收起吊儿郎当的心态,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元香附咬了咬唇,“我想当皇后。” “……”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表、表姐,我想当皇后。”元香附鼓起勇气,抬眼直视言萝,“你会让给我吗?” 言萝却摇了摇头,“不,你想要的,不是当皇后。” “那我想要什么?”元香附眼底含着泪,强颜欢笑着问,“你说,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想要的,是一个对你好,真心喜欢你,刚好你也喜欢的良人。”言萝点了点头,“而皇上,不是这样的人。” “我跟皇上接触不多,你怎么知道,若我俩相处久了,就不会真心喜欢对方呢?” “他不会的。”言萝肯定地道。 沈亦,是一个非常自我,又非常偏执的人。 这样的人,一旦认定了一个人,会终其一生纠缠下去,不死不休。 “表妹,你也不会的。” 她很清楚,这个骄纵别扭有点小脾气的表妹,绝不会做出夺人所爱这类掉价的事情来。 元香附不说话了,继续啃手里的点心。 言萝问:“好吃吗?” “我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点心。”元香附摇摇头,负气道,“表……表姐待在宫里不着家,我还当宫里头点心有多好吃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我也觉着不太好吃,容易腻。”言萝嘀咕,“还是表妹做的豌豆黄最好吃。” 元香附终于破涕而笑。 过于沉闷压抑的气氛,烟消云散。 “看吧,我表妹笑起来多美啊。”言萝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腮肉。“你要经常笑,保持好心情,知道不?” “表……表姐。”元香附噙着一泡热泪,泪汪汪地问,“等你大婚那天,我再给你做最后一碟豌豆黄,好不好?” “好啊好啊,听说大典要举行很久,我正愁空着肚子会不会在大典上饿晕呢,有豌豆黄垫肚子,再完美不过了。” 言萝揉了揉元香附的脑袋瓜。 “表妹真贴心。” 元香附乖觉地垂头,似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人留意,她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了一抹令人心惊的寒意。 像是深藏在暗夜丛林中的猛兽,终于亮出了锋利的爪牙。 白衣苍狗,转眼就到了封后典礼这天。 郡王府。 天还没亮,川南郡王起了个大早,到园子里活络下筋骨,打算一会再去沐个浴,换上朝服,去参加封后大典。 他在园子里溜达时,远远瞧见府里小厨房里灯火通明,一时奇怪,晃悠了过去。 小厨房里,一条纤细的背影正站在一口大锅前,手里头举着一个纸包,似乎是在发愣。 川南郡王一眼认出了这是自个女儿的背影。 “香香?你在这儿干什么?” 元香附一惊,手里头的纸包掉进了锅里。 “那是什么?”川南郡王眼尖地瞅了一眼大锅。 “是……给表姐准备的豌豆黄,她点名想吃这个。”元香附似乎有些慌乱,拿筷子捞起锅里的纸包,丢进了柴火中,“爹,你吓我一跳,这会糖放多了,要是不好吃,表姐不高兴了,该怎么办呢?” 她说着说着,神情又有些恍惚。 “你表姐素来疼你,才不会为这点小事生你的气。”川南郡王念叨完,迟疑了一下,道,“香香啊,你表哥的事情……” “女儿已经忘了。” 川南郡王这才放了心,转身回了房。 “一定……”元香附看着那口锅,恍惚地喃喃道。“会忘掉的。” 元香附精心蒸煮了一笼豌豆黄,等在宫门外,等门一开就立即送进了后宫。 “表姐,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豌豆黄。” 言萝正被宫婢和嬷嬷按在凳子上梳妆打扮,见到元香附如见到了救星,忙把众人撵出屋子,她劫后余生般大喘气,心有余悸地在位子上坐定,手指拈起一块豌豆黄。 “当皇后太可怕了,这么多衣裳首饰,这一套头面下来,起码得有四五十斤吧。” 元香附掩着嘴唇偷笑。 “表姐,我……我能继续叫你表哥吗?” “唔唔,称呼就是个代号,随意叫……唔!果然还是表妹做的豌豆黄最好吃!” 言萝吃得太快噎着了,元香附贴心地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慢些吃,这一整碟呀,都是表哥你的。” 言萝一鼓作气吃了大半碟,抬头一瞅,见元香附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乐呵呵地拿起一块塞进她嘴里。 “别光顾着看我,你也吃。” “……嗯。” 元香附扭头,一边吃豌豆黄,一边打量着言萝的房间。 宫里的布置,比郡王府的富丽多了。 那些红色的被褥、窗花、凤袍,颜色实在太亮太亮了,刺得她眼睛又酸又疼。 “表哥。”元香附忽然问,“如果没有皇上,如果我一直没有找到良人,表哥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这话,有点古怪。 言萝咀嚼的动作变慢了。 好一会后,她才重重点头,“当然会!守护你,是我的任务嘛。” “只是……任务?” 元香附嘴角咧开一个弧度。 不知为何,看起来挺令人心酸的。 言萝皱了皱眉,举袖替她擦了擦嘴角,“你瞧你,吃得满脸都是点心渣。” “表哥。”元香附扬起脸,朝她笑得灿烂明丽,“很高兴,我这一辈子,能够遇见你。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从未见过你。” “今后,也不用再见到你。” 太和殿外。 按照礼制,礼部尚书和鸿胪寺卿设节案于太和殿内,銮卫仪设法驾于太和殿外,设皇后仪驾于宫阶下及宫门外。 可如今,吉时将至,銮驾已等候多时,而凤驾却迟迟未到。 “陛下,可需臣去催一催?”顾长低声询问。 “不必。”沈亦摆了摆手,按了按不知为何忽然狂跳不已的心脏,“朕亲自去迎接皇后。” 后宫之中,悄寂无声。 沈亦一路行来,只见房门紧闭,外头跪着一排宫婢和嬷嬷。 顾长上前敲门,无人应答。 屋子里,隐约传来说话声。 细细碎碎,听不甚清。 心率越来越快,心脏上像扎着一根根看不见的针,时不时地痉挛着。 不祥的预感,也愈发地浓烈。 顾长看向沈亦,沈亦皱着眉,一脚踹开了房门。 桌上放着一碟豌豆黄,金灿灿的表皮染了星星点点的红,像是一朵朵细小的染墨红梅,还没来得及怒放,便凄凉地凋零了。 而他的皇后已倒地不起,口鼻皆被泛黑的鲜血所覆盖。 “表哥,以后,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元香附跪坐在地上,抱着血流不止的言萝喃喃,神情混合着狂喜和悲伤,近乎病态。 听到踹门声,她抬起一张同样覆满鲜血的脸来,朝沈亦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表哥是我一个人的,沈亦,哪怕你是九五之尊,也休想从我身边夺走她。” 沈亦脑子一片空白。 许久,他推开元香附,抢过言萝紧紧揽在怀里,柔声低唤:“封后大典要开始了,小懒猫儿,快些起来吧,朕的元侍卫,红姑娘……” 怀里冷冰冰的,自然不会有任何反应。 “理朕一下好不好?以后,朕什么都听你的,你说一次就一次,你说十次就十次,朕绝无二话。” 沈亦闭上眼,眼角滚出两行热泪,其声钝钝,有如悲鸣。 “朕的……红领巾。”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沈亦番外 新帝沈亦初登宝座,曾去大理寺探望继后。 说是探望,不如说是羞辱。 沈亦从来不是个心慈手软之辈。 生在帝王家,他自小见惯了争权夺势,很清楚心慈没有任何好处,手软唯有死路一条。 先皇膝下有十几个皇子,至今只活了两个半。 一个是他,一个是沉迷酒色的十皇子沈迟,另半个,是没了半条命的断腿五皇子沈五。 每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如今,天下皆在他脚下,权臣尽被他笼络,他不会有任何的顾忌。 普天之下,只有沈亦一人敢捉拿本该荣升太后的继后张氏下狱,强势打压所有劝诫的言官。 冒天下之大不韪,情愿背负一身骂名,也要畅快淋漓地为母报仇。 “三尺白绫,一杯毒酒,亦或是一把匕首,张氏,请任选一件,好好上路吧。”负责传达旨意的老太监笑吟吟地对着继后微微弯腰,手里捧着一张呈有三样凶物的托案。 继后神情恍惚地看着托案里的东西。 白绫素净,毒酒飘香,匕首锋利。 每一件,都足以致她于死地。 她,还有得选么? “公公,十殿下他……他如何了?”继后忽然问道。 “张氏,听老奴一句劝,您要是安安静静地上路,十殿下依然可以好好做他的逍遥王。您要是冥顽不灵呢,可怜的十殿下,就要为您陪葬了。” 继后冷笑:“弑母杀父虐弟,倒是沈亦做得出来的好事。天底下有这么多双眼睛,他们都会替本宫好好看着沈亦,看他如何遭报应!” “张氏,慎言!”老太监大惊,压低声音提醒。 他越害怕,继后就越想一吐为快。 “本宫说错了么?我儿的腿,难道不是他沈亦断的?他父皇吃的毒药,难道不是他给的?若非他步步相逼,本宫何至于怒急攻心,害皇上他……” 想起前尘往事,继后哽咽不能语。 老太监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他警觉地发现身侧有阴影晃动,连忙侧身,却见新皇沈亦不知何时站在了牢门前,眼眸幽沉地望着地牢里的继后。 “陛下!”老太监连忙捧着托案下跪。 沈亦唇角掀起异常凉薄的弧度,目光沉寂无波,“朕听说张氏暗地收购令人死于无形的毒,好心送个人情,谁知道你会如此心狠手辣,对自己的枕边人下毒手。” “你胡说!明明是你算计本宫!”继后愈发激动起来,拖着沉重的铁链凑到门边,双手紧握着木质栏杆,尖叫谩骂,“是你砍了五儿的腿,又牵累迟儿去疫区送死,逼本宫早下决断!沈亦,你好狠的心啊!” 老太监吓个半死,努力将自己往角落里塞了塞,只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聋子,说不出也听不见才最安全。 “全赖母后教导有方。” 沈亦低低一笑,俊昳容貌隐入阴影之中,一半光华灼灼,一半森冷可怖。 “原本,朕盘算着留十弟一命,毕竟他是本宫唯一苟活于世的兄弟。如今,听了母后这一番话,朕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他格外恶劣地勾了勾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话落,沈亦毫无留恋,转身便走。 “沈亦,你敢动本宫的迟儿,你会遭报应的!” “本宫诅咒你,举凡爱你之人,皆死于非命!” “你功于心计,擅算人心,是么?哈哈,你所爱之人,亦将死于人心!这世上只留你一人苟延残喘,与天下为敌。沈亦,此番结局,你可满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继后状若疯癫的话语如影随形。 沈亦唇角始终翘起,心情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他不信命,更不信什么诅咒。 他想过了,今日就派顾幼把元侍卫接进宫中,放在眼皮子底下好生看着,彻底斩断她与荣安县主的往来。 “陛下,这疯妇出言无状,臣去将她的臭嘴缝起来!”护主心切的顾幼急忙上前邀宠。 “将死之人,何必多事?”沈亦摆了摆手,“将她心爱的沈五送过去,解开二人镣铐,饿上半个月。” 顾幼不解地抬头。 “朕,很期待他们二人母子相食的一日。”沈亦面上在笑,眼眸中却闪着残忍冷酷的光芒。 母慈子孝? 呵。 他倒要看看,在生死面前,这帮人会露出怎样丑陋的嘴脸! 这画面实在太恶心,顾幼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是,臣遵命!” “天凉了,元侍卫,该回宫了。” 他空置至今的后位,也该有人来坐一坐了。 沈亦固然自我又自负,不在乎名声,可他却容忍不了自己的皇后沦为众人口中的笑柄。 亲自督办封后大典,只为在台面上尽善尽美,万无一失,好教天下臣民不轻看了无权无势的皇后。 他自诩顾虑周全,却遗漏了最关键的一策—— 人心。 荣安县主元香附对皇后言萝求而不成,投毒于糕点中,双双毒发身亡。 沈亦单膝跪地,抱着倒在血泊里的言萝,将脸颊埋入她一点一点凉下来的脖颈间,久久没有言语。 他心心念念着封后大典的万无一失,疏忽了本该留意之处,却忘了,只有她的人在,才是真正的万无一失。 继后的诅咒,灵验了。 世间唯一爱他之人,果真死于非命。 而他所爱之人,也果真死于人心。 这一刻,沈亦多么憎恶自己行事张狂不留余地,所累积的恶果,尽数报应在了无辜的言萝身上。 倘若…… 倘若他能积积德,是不是,她就不会遭遇这一切了? 这是一个注定永远不会有答案的假设。 沈亦亲手肢解了元香附的尸身,炖了一锅热气腾腾的肉汤,灌给她父亲川南郡王喝下。 川南郡王不明内情,乐呵呵地连声夸赞肉汤鲜美。 龙椅上,沈亦抿了抿唇,笑容阴瘆瘆的,“既然喜欢,郡王不妨全喝了。” 随后,他修建了一座双人合葬的帝后陵,将言萝的衣冠葬了进去,下令以“偷窃太皇太后遗物绛红珠”为名,革去川南郡王之职,罚元家世世代代做守陵人。 没有可以手刃的仇人,他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逮谁咬谁。 这,已经是沈亦最大的仁慈了。 至于言萝的尸身,他花重金打造了一座冰棺,将上好玉石塞入言萝口中,确保千年百年过去,她的尸身依然栩栩如生。 沈亦恍惚间觉得,世人的记性,似乎不是很好。 “什、什么元侍卫?宫里哪来一个姓元的侍卫?” “皇后?可是……陛下,您……从未立过后啊。说到这事,陛下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选秀?” “川南郡王发妻的外甥?臣怎么记得,川南郡王的发妻并没有什么兄弟姊妹呢,何来外甥一说?” “陛下,您成日对着一座空空的冰棺做什么?” 顾长、顾幼、宫婢、太监,他们一个个,全都说没见过言萝。 他们不记得她,也对她的尸身视而不见。 侍卫元言,红姑娘元萝,忽男忽女的元言萝…… 沈亦有如做了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梦醒后,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他究竟梦见过谁。 沈亦慢慢侧躺下来,抱着冷冰冰的言萝,眷念地蹭了蹭她的肩头。 细细一嗅,还能闻到隐约的香气。 她明明,一直都在啊。 东宋国永元六年,天子沈亦薨,享年二十五岁,葬于帝后陵。 这位少年天子,一生未娶妻生子,后宫空悬。 有传言说,这位皇帝好男风,身边有个非常得宠的侍卫。 又有传言说,皇上本欲立后,在太和殿前左顾右盼,似乎没等来想等的人,最终取消了封后大典。 令人奇怪的是,沈亦薨逝前曾令工匠凿通了帝陵和后陵,将其修缮成一间大墓室,放入一座冰棺,而他本人则紧挨着冰棺的左侧侧躺,右手呈环抱状置于右侧,就好像…… 就好像拥抱着一个看不见的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一) 你的世界里藏着很多东西,而我的世界,却只有你。 ——祁一 …… 虚空。 言萝伸手一勾,心念一至,原本挂在天子床头的大宝剑化作一道流光消失,转眼间出现在她的手里。 而与此同时,位面里所有关于她存在过的痕迹,全部抹得干干净净。 【恭喜言萝老姐,你又欠下了50积分,成功维持了100%的被投诉率。】系统四不像兽拿前爪揣着小册子,皮笑肉不笑地讥讽道,【距离肉啥文更近了一步呢!】 这回,言萝难得没跟它斗气。 四不像兽等了一会,没等来回怼,好奇地“啪嗒啪嗒”走到言萝跟前,去瞅她低垂的面容,【我说言萝老姐,你该不会是哭鼻子了吧?】 “老子哭个屁!” 言萝受到了羞辱,一怒之下抄起大宝剑,风风火火朝四不像兽的尾巴砍去。 得亏四不像兽跑得快,不然被削下来的不是兽毛,而是整条尾巴了! 四不像兽跳到云柱上蹲好,捋着自个被薅下来的兽毛,淡定地总结道:【知道砍人?说明没受到啥打击。】 “我果然是不招宿主喜欢体质。”言萝一脸沧桑地自言自语,“以前的宿主,最多骂我几句,再搞个投诉。这回倒好,宿主直接上手玩毒杀,到底是有多大仇?我对她挺尽心尽力的啊,这到底是为啥?” 细想起来,女主态度转变,似乎是在知道言萝是女儿身之后。 言萝不由摸了摸自个的脸。 “难道同性相斥,女主大人嫉妒我的盛世美颜,才对我痛下杀手?”她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怅然地对天长叹一声,随口感慨道,“哎,生得过分美丽,真是一种罪过啊。” 【……】 四不像兽闻言,对天翻了个白眼。 她哪是不招宿主喜欢啊? 这回,分明是她太招宿主喜欢了好不好! 它才懒得跟这个榆木脑袋说嘞!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会单身这么多年了。】 “为啥?” 【行为太暴力,情商又太低。】四不像兽吐槽道,【谁喜欢你谁倒霉。】 比如说元香附,这位前位面女主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可怜,可怜啊! 言萝默默拔出大宝剑,“系统君,给你个机会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云柱上金光浮现,提示有新任务。 一人一兽停止拌嘴,望向浮光处。 【攻略类型:现代言情。召唤女主:明香附。召唤时间:银河年432年。召唤地点:桃林小学教职家属楼。任务描述:帮助女主摆脱不幸的婚姻,并修复女主与其子的关系。任务难度:三颗星。】 看到女主的名字,言萝握着断剑的手微微收紧。 又是……香附。 “这回怎么有两个任务?不仅要救女主,还要修复啥玩意儿亲子关系,我长得就那么像老妈子吗?”言萝纳闷地摸摸鼻子,“就这样的麻烦任务,它好意思只标三颗星?” 四不像兽无视了她的抱怨,“哧溜”从云柱上滑下来,抖开爪子里的小册子。 【姓名:言萝 称号:快穿守护神、女主光环、暴躁老姐、老妖婆、万年老处\/\/女、猛女、人妖 性别:未知 年龄:未知 出生地:未知 武器:青铜断剑 任务成功率:0% 被投诉率:100% 积分:- 类别:伪劣品……】 “麻烦把‘万年老处\/\/女’这个称号删掉谢谢,老子已经是享受过河蟹生活的人了。”言萝黑着脸道,“还有,新加的‘猛女’‘人妖’什么鬼?” 【做个春梦而已,就当破啥处了?】四不像兽秃毛猫脸上满是鄙夷,二话不说,后蹄子一扬,把她踹出了虚空大门,【赶紧做任务去吧你!】 …… 冥界。 “恭喜主子开荤,贺喜主子开荤!您死了这么多次,就没写个八百字死后感什么的吗?” 小魂兴奋地凑到满脸阴郁的美人主子跟前,丝毫没意识到主子糟糕的情绪,哪壶不开提哪壶。 “怎么样,守护神的滋味如何?是不是爽得想再战三百回合哪?” 美人主子阴鸷的目光冷冷扫过去,“少提那个蠢女人!本君再也不想见到她!” “主子您这叫拔x无情。” “那个女人蓄意勾引本君时,你为何不提点本君远离她?”美人主子恼道,“你这外挂就是这么当的?” 小魂倍感冤枉,“不是主子您让我别多事的吗?!” 它多嘴,主子不信,非要和它对着干,特意亲近守护神。 它不多嘴,主子动怒,又怪它袖手旁观。 左右都是它躺枪。 小魂汪的一声哭出来。 这年头,外挂真不好当tat! “那……那……主子您是继续轮回,还是休息一会儿?” “你说呢?” 美人心,海底针。 “继、继续?”小魂试探性地瞄了一眼自家喜怒无常的主子,见笼罩在他身边的低气压没有持续扩散下去,便知道捋顺了毛,壮着胆子拿出外挂仪,“主子您下回想去什么位面轮回?娱乐圈好不好?” “圈子太脏。” “那远古兽人时期呢?” “太野蛮。” “未来星际?” “太浮夸。” 难伺候! 小魂分分钟想撂摊子,“那您自个说吧,您想去什么位面?” 美人主子嘴唇微微一动,又迅速抿成一条直线。 过了好一会,他才不情不愿地启齿道:“定位。” 定位??? “那个女人。” 美人主子重新恢复了他倨傲冷淡的一面。 “哪个女……”小魂学舌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守护神大人?” 主子没吭声。 这算不算是……默认? 小魂咋咋呼呼地问:“主子您不是说,您再也不想见到她了吗?” “多嘴。” 小魂乖乖端着外挂仪定位。 “她三番两次戏耍本君,本君岂能容她轻易脱身?”主子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傲慢。“本君定要教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主子。” “?” “这话听着似曾相识。”小魂眨巴着黑豆眼,问,“您知道有个词儿,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好不容易送走难伺候的主子入轮回,小魂心有余悸地擦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它怎么觉着,主子这回生气是欲求不满心火旺盛导致的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二) 据说男人开荤后,刚好是最想要的时刻,偏偏没吃上几口肉,守护神大人就挂掉了,可怜它家主子哟,生生守了好些年的寡(?)。 是了,主子一定是气自个欲求不满! 为今之计,只有让主子好好在床榻上“教训教训”守护神,那方面餍足了,主子才会对它青眼相看,夸它办事妥当。 嘿嘿嘿它真是一个机智的外挂啊! 小魂严肃握拳,热血沸腾。 它知道该怎么做了! …… 本位面的原剧情,一言难尽。 女主明香附,在大专毕业后回老家县城当了一名临聘代课老师,没编制,月工资才一千五。 代课老师,就意味着工作不够稳定。 这在小县城里,是大忌。 亲戚们发动人脉关系,四处求人给她介绍对象,——在老一辈看来,女人工作好不好不能代表什么,只有嫁得好,才能成为人生赢家。 明香附不喜欢相亲,但架不住亲戚们百般劝说,她抹不开颜面,只能硬着头皮去见相亲对象。 没想到,第一个就成了。 男人叫祁海,是同校的在编老师,身材高壮魁梧,每当明香附看到他挽起袖子露出鼓鼓的肌肉,都会忍不住脸红心跳。 她嫁了。 世事无常,明香附想不到的是,以往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的肌肉,在醉酒后会演变成另一种形态,成为摧毁她的武器。 婚后,祁海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准她出去上班。 他禁止她和陌生人说话。 他甚至挑拨了她和娘家人之间的关系,双方渐渐不再往来。 哪怕儿子祁一出生,也不能改变什么。 更有甚者,祁一年纪渐长,懂得在母亲挨打时站出来护住她,却没能避开父亲的拳脚。 一家子关系剑拔弩张。 直到有一天,十岁的祁一挥舞着凳子反击,一时失手砸死了自己的父亲。 明香附精神崩溃了。 她恨自己嫁给了一个暴力男,更恨自己生出了一个不孝子。 所有的怨怼,全都倾注在儿子身上。 “为什么你没有坐牢?为什么你不会受到惩罚?你杀了我老公!你这个杀人犯!” 明香附也变了,变得歇斯底里,动辄打骂祁一。 在祁一十二岁那年,他被自己的母亲赶出了家门,成了一名流浪儿。 幸而,祁一命大,他非但顽强地活了下来,还被一户家境殷实的厚道人家收养长大,考研读博,成了国内家喻户晓的科学家。 这时候,明香附找上了门。 “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儿子,赡养我是你的义务。”她这么说道。 祁一保持着温和有礼的笑容,眼底夹杂着极淡的厌恶之色,丢给她一张银行卡。 明香附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她很喜欢买下整家店的鞋包时店员看她羡慕的眼神,也很享受身边突然多出的朋友,他们会用无数好听的话来恭维她,不动声色地教她怎么花钱。 有钱的感觉,真不赖。 最疯狂的时候,明香附被那些“朋友”哄着投资了一个据说可以收5分息的p2p平台。 这时候,祁一发现卡里的钱莫名少了一大半,直接冻了给明香附的卡。 明香附有点慌。 可朋友却说没关系的,找人多借一点钱投资,每个月等着分红,不用做事也有钱拿,多棒啊。 明香附想想也是。 她一时鬼迷了心窍,从朋友推荐的各类贷款平台上拼拼凑凑,全部投资到了p2p里边。 没想到,钱投进去没几个月,p2p平台就垮了,她投进去的钱取不出来了。 而更可怕的是,贷款平台也马上打电话告诉她,她欠下了九百多万的巨款,如果不归还的话,他们会采取特殊措施进行催讨。 明香附彻底慌了。 她只借了二十万,怎么会变成九百多万呢? 她报警,得到的答复是不属于管辖范围,得去法院起诉。 她想打官司,却付不起律师费,也没有一个律师愿意接这种注定败诉的官司。 她只能去求自己的儿子祁一。 祁一以一种非常冷漠的眼神看着她,“这半年时间,你花掉了五百万,我想这五百万足够买断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明香附眼前发黑。 她记得,她儿子不是这样的。 他小时候那么乖巧听话,看到高高壮壮的父亲打她这个母亲,他会奋不顾身地冲出来,以瘦小的身躯保护她。 从什么时候起,这份母子情就变了呢? 明香附想不明白。 才过了十几年而已啊。 为什么,儿子要长得这么快,变得这么快呢? “外公在乡下留了一套老房子,你收拾收拾搬过去,我会请保姆照顾你的生活起居。”祁一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手表,“我还有工作要忙,以后不管你有事没事,劳请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添堵。” 添堵…… 他说她……添堵? 明香附突然哭了。 沉重的债务压在她头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他们说我欠了九百多万,儿子,怎么办?” “我的存款早被你挥霍一空,我没去追究你的责任,你倒来问我怎么办?”祁一面露讥讽。 “你要是有出息,会让我这个当母亲的五十好几了还要背负一身债吗?!”明香附尖声叫道,死死抓住祁一的袖子,“对了,你养父……你养父在市中心不是有一套大房子吗?他肯定会留给你的,你把它卖了,应该能换个四五百万。” “房子卖了,他们住哪?” “乡下,对,把他们送到乡下去。”明香附越说越兴奋,双目炙热,“还有那个很有钱的女明星,她不是在追你吗?你赶紧答应下来,随便从她那拿点首饰去卖,给妈应应急。” 祁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目光愈发冰冷。 半晌,他冷笑一声,不理会明香附的纠缠,扬长而去。 亲生儿子不管不顾,明香附走投无路,生了轻生的念头。 她拍了一张自己坐在跨河大桥上的照片,发给祁一,威胁道:“你要是不帮我还债,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这个知名科学家有多不孝!” 几分钟后,祁一回复:“你跳你的,不必通知我。” 明香附茫然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本来有一个很体贴的丈夫,一个很孝顺的儿子。 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样? 绝望之下,她沉入水中,怨气召来了守护神言萝。 “我想摆脱不幸的婚姻,想修复和儿子的关系,守护神,你帮帮我!”明香附哭着道,“他们以前不这样的,他们原本对我很好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 言萝轻嗤:“自作孽,不可活。” 自己种下了因,便由自己来尝恶果,怪谁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三) “这破任务我不接。”言萝收回手里头的契约线,单方面宣布罢工。“我们的主题是‘拯救女主’,而在这个任务里,我没看出女主哪儿需要拯救。” 所有的死路,都是明香附自找的。 言萝这辈子最厌恶三类人。 一类舔\/\/狗男权癌,一类道德绑架双标狗,另一类则是永远都在杠上开花的杠精。 很不幸,这三样,明香附占全了。 系统四不像兽脑袋也不抬,专心揣着手头的小册子,哼哼唧唧道:【很抱歉,言萝老姐,你没有拒接任务的权利。】 “那好。”言萝立即抄起大宝剑,目露凶光,“送我穿梭时空也行,我马上就去砍死女主,保证不会让她祸害别人。” 【……】 “大不了扣老子积分嘛,老子不怕!” 【守护神,恶意杀害宿主,是会被抓去虚空大牢的。】四不像兽幽幽道,【起点刑一千年,最高无期。】 一!千!年! 言萝一听,面无异色地收起大宝剑,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开个玩笑而已,我像是这么暴力的人吗?” 【不是像,你本来就是!】四不像兽忍无可忍地低吼道。 反抗失败,言萝乖乖滚进了位面。 只不过这一回,她不打算出手。 权当是看场戏,等戏唱完了,大不了扣50积分,她照样能够拍拍屁\/\/股回虚空,继续寻找下一个任务。 …… 言萝随机穿越的时间节点,为明香附与祁海婚后第十二个年头。 节点很微妙。 按照剧本,三个月后,反派boss祁一为了保护母亲(女主明香附),会失手杀掉醉酒家暴的父亲(男主祁海),成为剧情的关键转折点。 是的,在这个位面里,家暴短命男是男主,而小时杀生父、长大后又逼死生母的祁一,他的设定为“反派boss”。 对此,四不像兽是这样解释的—— 【人理伦常方为正道,不管祁一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确确实实造成了亲生父母的死亡,而这一切,本来是可以规避的。祁一的偏激让事情走到了最糟糕的一步,这是他的罪孽。】 言萝:“呵呵。” 祁家三口挤在两间30平的教职宿舍。 言萝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发现电线杆上贴着不少租房广告,她挑了祁家对面的一间单身宿舍租下了。 新到一个地方,很多生活大件小件需要购买,言萝很快就花光了系统给她预留的一千块钱差旅费。 结账时,言萝看着超市电子屏上显示的绿色字体“1068.8元”,摸摸扁扁的钱包,忍痛把购物篮的零食全部退了回去,换成一口黑锅、三筒面条以及油盐酱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会是她接下来一个月的口粮。 一想到这茬,她就忍不住吐槽,她好歹也是过了辟谷期的剑修,为毛一套上凡人的壳子,就总是处于饥寒交迫的境地呢? 言萝拎着大包小包进教职宿舍。 房间长久无人居住,一开门就扬起不少灰尘,呛得言萝指咳嗽,她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扯下灰扑扑的窗帘丢进脸盆里随意搓了搓,晾在院子里的长杆上。 直起身,她捶捶酸痛的老腰正想回屋,冷不丁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 她回身,对上一双嵌在窗后的眼睛。 黑白分明,在太阳的照射下,瞳孔外沿有一圈浅浅的琥珀色,像一对儿玛瑙,格外漂亮。 他站在窗边,大半个身子藏在窗帘后,只露出小半张稚气可爱的脸来,安静而好奇地看着她。 言萝留意到,这间房正是学校分配给祁海一家三口居住的其中一间。 那个孩子,难道是…… 言萝目光微微一闪,扬了扬唇,弯眉朝他一笑。 那人一怔,小\/\/脸绷紧,立即放下了窗帘,遮住了她的视线。 嘁! 小毛孩子! 言萝失笑,摇了摇头。 窗帘没过多久又被拉开,这一回出现在窗口的是一个苗条婀娜的年轻女人,心形脸,柳叶眉,及肩长发温柔地别在耳后,衬得她十分温婉秀丽。 女主,明香附。 似乎察觉到了言萝的视线,明香附抬起头来,回给言萝一个善意的微笑。 这时候,祁海下班回来,一进屋就从身后搂着娇\/\/妻纤细的腰肢,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一口。 明香附嗔笑着捶了他一下,低头和儿子祁一说着什么。 祁家三口的感情,看上去似乎很好。 和剧本中所描述的,完全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画风。 言萝怔怔地,看着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的祁海温和地拍着儿子祁一的头,身侧袅袅娜娜的明香附则柔柔笑着,气氛格外温馨。 她知道,在三个月后,这一切就会发生质的改变。 言萝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微微抿起了唇。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拯救女主”系统会收录这个故事了。 需要拯救的,不一定是女主。 也有可能,是某些不圆满的遗憾。 言萝搬到教职小区之后,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她放在门口的垃圾桶,似乎经常被人翻动。 具体哪里不对,言萝也说不上来。 但她随手涂鸦的小玩意儿,吃过丢掉的食品包装袋,甚至丢掉的袜子和抹布,全都不见了。 “奇怪。”言萝拿小指指甲搔了搔下巴,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捡垃圾的婆婆上门翻废纸废铁,顺带捡了些生活必需品?” 这些倒是很常见的情况。 言萝没有多想,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这些天,她忙于赚钱养活自己。 祁海、明香附夫妻要备课讲课,祁一白天要上学,言萝也不可能每时每刻盯着他们,索性在快餐店找了一份兼职,晚上则坐在灯下一张一张地数着她的存款。 “一十,二十,三十,四十……” 这天,言萝照旧在灯下数钞票,忽然听到窗外叮里哐啷好一阵响,她探头望去,只见祁家窗帘上映出三条影子,两个大的纠缠在一起,像是在打架,小的那个瑟瑟站在旁边,伸手似乎想劝架,却被一拳撂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四) 主剧情来了! 言萝随手把零零散散的钞票抄兜里,拔腿跑出门。 离得近了,屋子里的动静也更大了。 “说,下次还敢不敢?啊?明香附,你下次还敢不敢?!” “我错了,老公不要打了!呜呜呜——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要再打了……” “不准打我妈!” 男人愤怒的咒骂声、女人的哭哭啼啼和小孩无助的喊声混杂在一起,也无法掩盖拳头击打在人身上的沉闷声响。 言萝走到窗边,屈指叩了叩窗台。 “咚、咚、咚。” 屋子里的喧哗一顿,三道剪影齐齐回过身望向窗外,混乱不堪的场面有如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安静得像什么事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树梢的夏蝉“瞎西瞎西”地鸣泣着,似是别样的嘲讽。 在一片静谧祥和的气氛中,言萝扯开嗓门,大声问道:“老板,有废书废纸废铁卖吗?” “……” 屋子里陷入了一段诡异的沉默。 许久,明香附捂着嘴巴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用带着浓重鼻音的腔调闷声回答:“没有的。” 言萝不死心地道:“真的没有吗?我听你的邻居说,你有一台废洗衣机想卖掉,我力气很大的,一个人就能扛起一整台洗衣机,绝对是县里最高收购价,童叟无欺。” “真的不需要,谢谢。” “我就住在你家对面,你什么时候需要帮助了,大声喊我一句,我马上就会过来。”言萝见窗台上映出的剪影分开,不再缠斗了,意有所指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回屋。 晚饭吃太少,她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架起一口黑锅,打算给自己煮一碗面。 面条刚下锅,对面的祁家又乱成了一团。 言萝“蹬蹬蹬”再次跑到窗下,叩了叩窗棂,“喂,老板,刚才你喊我来收废洗衣机对吧?” 屋子里的打斗声又是一顿。 “……没有。”明香附竭力掩饰住哭腔,稳住声线里的颤音,“我没喊你,你听错了。” “哦。” 言萝等了片刻,见他们没再打闹,这才火急火燎地撩起围裙往家里跑。 “完了完了,老子的面条要糊了!” 面条果然糊成黑渣,牢牢黏在锅底。 言萝只好把煮糊的面条倒掉,重新架上自来水烧开。 锅里刚冒气泡,对面祁家又打起来了。 “凸(艹皿艹)!有完没完!”言萝愤怒地在围裙上随意擦了擦手,骂骂咧咧地走出屋子。 这回,她没去敲窗,直接跑到附近的小超市,拿公用电话报警。 没错,作为一个穷逼,言萝买不起手机。 “歪,妖妖灵吗?我要报警,教职小区有人打架!” “谁跟谁打架?在哪?” “教职宿舍,两口子打起来了。” “两口子?”接警员笑了笑,“两口子打架很正常的,床头打架床尾和嘛,我们要是出警,反而闹得两口子更加不愉快。这种事啊,你找社区调解一下就好了,没必要浪费警力资源。” 这时已是晚上八点,居委会早下班了。 言萝要了社区工作人员的电话号码,一脸心痛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递给小超市老板,拿公用电话拨了过去。 “教职小区两口子打架,麻烦你尽快过来调解一下。” 接电话的是个中年大婶。 大婶一听言萝,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打架?那你应该报警啊。” “啪”一声挂断了电话。 言萝正想回拨,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超市老板伸出了手掌。 她只好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话费递过去。 “我记得社区有治安调解职能,负责调解家庭矛盾和领里纠纷,现在你们社区出了事情,全他妈打太极是怎么回事?你要是再不解决,我会向你的领导投诉你。” 大婶心虚地拔高嗓门:“你早说是家庭矛盾,我不就来了吗?小丫头片子,说话说不清楚……讲吧,到底是哪户打起来了?” “a栋祁海、明香附夫妇。” 大婶一听,打死也不来,“这家人的家务事,我可不敢瞎掺和,你还是去投诉我吧。” 电话再次被挂断。 “……” 言萝悻悻地搁下电话线。 这时候,站在旁边看电视的小超市老板发话了。 “小妹,你刚说祁海两口子又打起来了是吧?这家人神叨得很,我劝你啊,也别搭理他们,他们经常这样子,头一晚打得要死要活,赶明儿就甜甜腻腻得肉麻死人,哎,夫妻俩的小情\/\/趣啊。” 言萝返程时,祁家还打作一团,明香附哭哭啼啼的声音听着令人心烦极了。 她怒从心头起,伸出腿来抡了个大圆,破门而入。 “有事好好说,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言萝将鼻青脸肿的明香附拉过来护在身后,高抬下巴,瞪向动手打人的祁海。 见到她,祁海似乎很意外,怒气冲冲的面容僵了僵。 他扶了扶黑色方框眼镜,瞥了一眼自家大门。 门上的几块木板被踢烂了,可怜兮兮地挂在风中,摇摇欲坠。 所有的怒气,顷刻间烟消云散。 祁海不禁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望向身旁的儿子祁一。 祁一怔怔地盯着言萝,眸光里有隐秘的欢喜在跃动。 他的脸颊上,有一个不容忽视的拳头印。 “儿子……”祁海面上露出了几分羞愤,颤颤地朝祁一的脸颊伸出了手,声音抖个不停,“爸爸不是故意的,你疼不?” 言萝留意到祁海的动作,生怕这家暴男又拿孩子撒气,赶紧腾出一只手将祁一也扯过来,塞在自个身后,牢牢护住。 “我不想的,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祁海忽然大叫一声,匆忙捡起地上的外套,大步逃出了屋子。 “老公!”明香附一急,忙追在后面,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在地上,呜呜地哭个不停。“老公别走,别抛下我——” 言萝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啊! “老公,我老公呢?” 明香附哭得不能自已。 她脸颊肿得老高,左眼圈发青,眼珠子血红一片,裂开的嘴角血痕未干,说不出的狼狈。 “追个屁啊!追回来让他继续打你吗?” 言萝粗鲁地抄起窗台边上的撑衣杆,强行塞进明香附手里。 “拿着这个!如果他还敢回来,你就狠狠地揍他!揍得他爹妈都不认得!让他知道,对女人和孩子动手,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五) “不,不可以!”明香附连连摇头,哽咽着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惹他生气的。” 嘿,这女人! 言萝气乐了,拿手指头戳了戳她红肿的脸颊,“疼不?” 明香附“嘶”了一口气,泪汪汪地点头。 “疼就对了,记住这种痛是谁带给你的。”言萝冷哼。 明香附垂着眼睛,只知道一个劲地掉眼泪。 言萝懒得跟她浪费口水,抬脚就想往家走,衣袖忽然被一只手攥住。 “谢谢姐姐。” 言萝扭过头,纤细瘦弱的小正太正怯怯地盯着她,见她忽然看过来,脸颊微微泛红,攥着她衣袖的手指也下意识地收紧。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放下她的衣袖,手足无措地垂着手站在一边,十足的罚站姿势,又笨拙又滑稽,似乎极为拘谨。 “我、我叫祁一。” 小正太今年十岁,瘦瘦弱弱的,橡一捧没长开的豆芽菜,腮帮子鼓鼓的带着婴儿肥,两颗眼珠子又大又圆,比珠宝还好看。 好……好可爱! 祁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格外认真地向她道谢:“姐姐,谢谢你帮我们。” 他的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那种苍白,嫩嫩滑滑,仿佛一掐就会流汁儿。 也正因为皮肤过于白皙,才更衬托得他爸留下的拳头愈发鲜明。 言萝对这位未来的反派小boss的遭遇相当唏嘘,冷硬的心稍稍软和了些许。 她笑眯眯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乖。” 说完,转身欲走。 祁一急急地追在后头喊:“姐姐,我送你!” 言萝被逗笑了,“好好,小一真乖。” 祁一兴奋得脸颊微红,三两步跨过来,越过他除了哭以外什么都不会的母亲,将言萝送出了门。 “不用送啦,我就住在你家对门。”言萝指了指对屋的单间,“喏,看到亮灯的那间屋了没?这就是姐姐住的地方……” 祁一望过去,长长密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着,格外讨人喜欢。 作为一只标准的颜狗,言萝看着就是一阵心痒。 果然别人家的孩子都好可爱啊啊啊啊! “姐姐。” “嗯?” “你家窗子怎么在冒烟呢?” “哦,这个很正常……你说什么?!” 言萝定睛望去,自家窗口果真冒着浓浓黑烟。 我屮艹芔茻! “老子的面!” 她心急火燎地往回赶,扑进屋中一看,她临走前架在灶上的黑锅已经被烧穿了,面条和锅底糊得难分难舍,屋子里萦绕着一股呛鼻的烧焦味。 言萝赶忙把煤火关掉,拿着抹布包住锅把往水池里一丢,拧开水龙头,随着“滋滋——”几声,世界安全了。 她劫后余生般瘫坐在椅子上,一脸后怕。 幸亏回来得早,要是起火可就糟糕了。 庆幸完后,言萝再去瞅扔进水池的锅,锅底烧出了一个大窟窿,肯定用不了了。 “老子的锅!”言萝一脸怨念,抄出兜里的一把零钱数了数,“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七十八块。买口最便宜的锅,也得三十……啊!苍天啊,老子为什么是个穷逼?” “咳。” 屋子里突然响起一道类似于轻笑的声音,把言萝吓了好大一跳。 她循声望过去,只见祁一那小兔崽子不知啥时候跟着自己回了家,右手握拳抵在唇边,似乎是在强忍着笑意。 “姐姐很缺钱么?” 她,堂堂剑修一姐,暴躁老祖,居然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嘲笑了…… “怎么可能?”言萝将零钱揣进兜里,睁眼说瞎话,“我有好多好多钱,全存在银行里呢,一时半会懒得去取而已。” 祁一抿唇笑了一下,“哦。” 言萝补充道:“存的定期……算了,你们小孩子不懂的。” “我不小!”涉及到男性尊严,祁一急急争辩道。“我可大了!不信的话,你……你……你问我妈!” 言萝捂着肚子,笑得直打滚,“是是是,你最大。” 祁一不甘心地追问:“姐姐多大了?” “我?”言萝回忆了一下系统给的马甲属性,捏了捏祁一脸上的婴儿肥,“十八岁,差不多比你大一轮呢。” “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言萝。” “阎罗?”祁一一愣。 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小孩子脸上藏不住事,言萝一见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语言的言,绿萝的萝。” 祁一慢慢地将这个名字在舌尖绕了一遍,缠\/\/绵又甜蜜,“言……萝……” “没大没小!”言萝见他模样呆萌,忍不住又伸出魔爪,蹂\/\/躏着他红红的可爱脸蛋,“你应该叫言姐姐才对。” 祁一这张嫩乎乎的小包子脸,长得实在太让人富有食欲了! 事实上,她不仅想捏,她还想狠狠咬上一嘴。 言萝极力克制自己扭曲的念头。 她反省,她真是个坏阿姨……不,坏巫婆。 “言姐姐。”祁一乖乖唤道,“你是不是没吃晚饭?我家有零食,我给你去拿。” 没等言萝回话,他飞快地撒丫子跑了,没一会又抱着一大堆零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一股脑全塞给言萝。 “我是大人,怎么好意思蹭你一个小孩子的零食呢?”言萝摸了摸扁扁的肚子,嘿嘿干笑,手指却很诚实地撕开了一袋巧克力的包装,“唔,好吃!” 祁一在言萝屋子里待到十点半才回自个家。 言萝随便收拾了一下厨房,正想洗漱睡觉,冷不丁窗子就被人敲响了。 “言姐姐?” 她打开窗子,外头递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里头卧着的鸡蛋、火腿、青菜、剁椒、豆皮、酸菜堆得像一座小山。 热气后面,是一张羞怯的可爱笑脸。 “刚才没吃饱吧?喏,我瞎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言萝感动得泪眼花花的。 天啦噜,这简直就是一个贴心小棉袄啊! “小一真好!” 她接过面碗,终于没能克制住自己内心邪恶的念头,探出头去,狠狠在祁一脸颊上“吧唧”了一口,还悄悄拿牙齿磨了磨他的婴儿肥。 嗯,口感不错。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六) “啪——”的一声,窗子合起。 面碗和小姐姐的脸,同时消失在窗后。 徒留祁一傻愣愣地待在窗外。 亲……亲上了。 祁一摸了摸自个湿漉\/\/漉的脸颊,站在原地,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合拢的窗子,久久没有动弹。 眼底深藏的某种情绪,愈烧愈烈。 第二天一大早,言萝就被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吵醒了。 “谁啊?一大早的。” 言萝揉着惺忪的睡眼,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看到门后两位穿着警服的妖妖灵同志,她困惑地眨巴着眼睛,模样有些懵,“你们……” “你是叫言萝吧?”妖妖灵环顾了一圈,屋子面积很小,摆设一目了然。 这是一间单人宿舍,靠墙的位置拉了一道帘子,里头摆放着一张单人床,对角则拿水泥砌了一堵门,另接了一根水管,隔成一间只够一人容身的浴\/\/室。 “啊?我是。”言萝搔了搔头。 难不成,祁家又打起来了,妖妖灵蜀黍来找她问话了? 妖妖灵同志翻了翻手头的小本子,端着正气凛然的架势,问道:“昨晚八点多,你是不是去过住在对面的祁海、明香附夫妇家里,还踢坏了他家的一扇门?” “……是啊。” “祁海、明香附夫妇报案,告你非法入侵他们的住宅。” “啥???” “小妹妹,劳请跟我们去派出所走一趟吧。” 妖妖灵同志没有出示拘留证,这次喊言萝过去,只是例行问话。 言萝如实把情况一一道来。 “昨晚我在家做饭,远远听见他们夫妻俩在打架,怕闹出人命,特意去劝架的。在那之前,我还报过警,找过社区工作人员呢,你们都答复说不处理这种家务事。” 负责询问的同志抬眼打量了她好几眼,啧啧称奇,“你是说,那么厚的门板,你只踹了一脚,就把门板给踹坏了?” 言萝讪讪地拿小指搔了搔鼻子,“其实,其实门板也没多厚,毕竟历史悠久了嘛。再说了,人在紧急情况下,很容易被发掘出潜能的。” 怕妖妖灵同志不信,她还连比带划地说了个故事。 “前阵子不是出了一则新闻,讲的是一个婴儿不慎从十七楼掉下来,楼下两百米开外的一位年轻母亲突然冲过来接住了孩子,两人毫发无伤的吗?各种砖家为此做了好多次研究,得出的结论是母亲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快,孩子从这么高掉下来,也不可能没受到任何伤害。” 言萝一脸唏嘘地感慨道。 “瞧瞧,这就是母爱的伟大!” “……” 妖妖灵同志翻了翻询问记录,似乎接受了这个诡异的说法。 “没有经过屋主同意强行闯入住宅是一种犯罪行为,鉴于你是好心劝架,情节轻微,我们只口头教育你一顿,这件事就不做刑事案件往上报了,你们私了吧。” “私了?” “祁家夫妇提出,让你赔500块钱给他们重新装一扇门,再赔2000块钱的精神抚慰金。” “……!!!”言萝拍桌而起,一口国骂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格外憋屈。 妈个鸡! 这什么世道? 她好心劝个架,倒劝出刑事、民事责任来了? “实话跟你说吧,这一家人不是头一回来我们这儿了。”妖妖灵同志指了指自个的脑袋,“他们这儿有问题,没法沟通的,你要是不赔钱,他们肯定会把事情闹大。小妹妹,你就当长个教训,息事宁人,以后再别多管闲事了。” 言萝气笑了。 “没错,是我犯蠢了。我他妈就不应该管他们这破事!” 她翻了翻口袋,抽出许多张一块、五块、十块的票子,数了好几遍,总共才七十八块钱。 “蜀黍你看,不是我不想息事宁人,而是我压根就没钱赔。我在快餐店端盘子,一天才五十块钱。”言萝抓着一把票子,在妖妖灵同志眼皮子底下晃了晃,随后一把抄进兜里,“等我攒够了2500块,我再来销案。” 妖妖灵同志对她非常同情,连声道:“小妹妹先别急,我替你跟他们说说,尽量让你少出一点儿。” 问过话后,言萝大摇大摆回了教职小区,溜达到祁家门口,敲了敲那扇破了一大口子形同虚设的门。 明香附从里边打开门,目光一触及言萝,就有些不安地闪了闪,顺手想关门。 言萝按在门框上,阴阳怪气地道:“我来,只想说一句话。” 明香附脸上红肿未消,左眼圈的青黑色比昨晚更浓,眼皮肿得老高,显然彻夜啼哭未眠。 再看屋子里,灶台上正炖着香浓的鸡汤,床头丢着一件外套,看着十分眼熟,像是昨晚祁海落荒而逃之前拿走的那件。 显然,这对夫妻的确很有情\/\/趣。 昨晚打得不可开交,今天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赔钱是不可能的。”言萝一字一顿地道,“一辈子都不可能的。” 她气呼呼地离开了祁家,连在快餐店的兼职也不想干了,一头扎进被子里,睡到昏天暗地。 蠢蛋系统,接的啥破任务! 这一觉,言萝直睡到了傍晚。 她是被一阵“咚咚咚”的声音给吵醒的。 “言姐姐、言姐姐?” 有个细细的声音,在小声地唤着她。 言萝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窗口映出了一条纤细的人影。 “言姐姐,你是不是又没吃晚饭?我给你炖了一碗汤,你要不要吃?”这声音,不是祁一又是谁? 汤? 言萝想起白天见到的灶上那锅汤,赌气翻了个身,“不吃。” “好吧。”祁一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小声嘀咕,“我炖了两个小时才炖好的呢,手上还烫了一个大水泡。” 言萝还在生他爸妈的气,不想承他的人情,把脑袋闷在被子里不出声。 “言姐姐,我把汤搁你窗台上,等你饿了再吃。” 接着,是碗筷放置在水泥窗上的轻微响声。 “我走啦,言姐姐好好休息。” 纤细的影子渐渐远去,越拉越长,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窗边。 “咕咕咕——” 言萝摸着唱歌的肚子,恨恨地指着它骂骂咧咧:“不争气的东西!” 骂归骂,东西还是要吃的。 她鬼鬼祟祟来到窗边,听了会动静,确定窗外没人了,这才打开窗子,把汤碗端进来。 手指,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七) 她放下碗一看,底下压着一张字条。 “言姐姐,对不起。” 字迹一笔一划,工整又认真。 很标准的小学生字体。 言萝看着看着,脑海里不由浮现出祁一坐在灯下安安静静忐忐忑忑地写这张字条的情形,画面贼有爱。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反派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太犯规了! 转念一想,祁海、明香附夫妇怎么样,又不代表他们的儿子祁一也怎么样,这笔账,确实不应该算到祁一头上来。 再看小家伙送来的鸡汤,好家伙,碗里堆得满满的,大鸡腿、鸡翅、鸡爪,还有枸杞、党参、淮山等中药材。 估计是怕她饿肚子,祁一特地在汤底下埋了些面条当主食。 言萝尝了一筷子,眼睛一亮。 “鸡肉嫩滑,汤底鲜美,党参甘甜,枸杞清香,淮山软糯。好吃!” 这小家伙,对她还蛮贴心的。 言萝是个有仇必报、有恩必还的性子,既不喜欢别人欠自个人情,也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既然欠下了祁一的人情,势必得还回去才能安心。 她暂时回不了虚空,想着不如趁现在,多多关照可爱的小家伙。 翌日一早,祁一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背上小书包,出门上学。 他刚走出家门,就被一道身影堵住了。 “嗨,小祁一。”言萝笑眯眯地朝他伸出了手,递给他一管治烫伤的药膏,越看祁一这乖巧懂事的模样就越喜欢,“你昨个儿烫出水泡了是吧?拿这个擦两天试试。” 这药可贵了,花了38块,一下子用掉了她将近一半的存款。 祁一抬眼瞅了瞅她,略微羞涩地抿了抿唇,接过药膏,细声细气地道谢:“谢谢言姐姐。” “要谢也该我谢你呢,鸡汤很好喝,小家伙有前途。” “我不是小家伙!”祁一皱起了秀气的眉头,满脸不开心地反驳道。 “好好,你不是小家伙,你是大家伙行了吧。”言萝哈哈大笑,轻松地拍了拍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祁一的肩膀,“去上学吗?加油鸭!” 男生发育比女生晚,小学里清一色的萝卜丁,女生比男生高的比比皆是,通常等到小升初、初升高时,男孩子的个头才会猛蹿一竿,远远将女同学甩在后头。 祁一捏紧了小拳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直线。 他得快些长大。 快些长大。 才能有资格,与她并肩而立。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言萝没再去理会明香附、祁海夫妻俩的破事。 快餐店的兼职,早在她进局子喝茶那天就把她给辞了。 小区不过弹丸之地,居住人口较为固定,小日子又十分的清闲,一清闲就容易嘴碎,一嘴碎嘛,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家家户户都知道了言萝的遭遇。 走在路上,总有那么几个邻居找她搭话。 “早让你别去掺和了,知道厉害了吧?” “你以为咱社区真这么冷漠啊?唉,大家伙都是吃过教训的咧。” “这两口子这儿住了十多年,打打闹闹是常态,人家乐在其中呢。大妹子啊,你有时间心疼明老师,不如先心疼心疼你的赔偿款吧。” 言萝才没管啥赔偿款。 起先,妖妖灵同志来找过她两回,大意是说祁家催着她赔钱,她一句“没钱”堵了回去。 后来,也不知怎地,没人来找她了。 她乐得清静,自然不会去多事。 至于明香附那边,甜甜蜜蜜了不到一个月,又打起来了。 家暴和出轨一样,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容忍了第一次,势必就会面对第二次、第三次。 这夜,言萝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对屋的打闹声惊醒,仔细一听,祁家又是砸东西又是嚎啕大哭的,嗓音尖锐至极,吵得人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言萝按了按太阳穴,翻了个身,继续睡。 她可没钱再让人讹第二笔了。 睡着睡着,隐隐有急切的呼唤声钻进言萝耳朵里。 “儿子!祁一!” 言萝这下是真清醒了。 是了,她可以不管明香附,可祁一呢? 他还那么小,对她又极为贴心,一有了好吃的就全塞过来,她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呢? “老公,不要打了!儿子快跑,快跑啊!” 对屋的喊叫声越来越凄厉,言萝烦躁地揪了揪睡衣领口,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跑。 一打开门,她差点撞上门口的黑影。 借着昏暗的路灯一看,一个瘦巴巴的身影正可怜兮兮地蹲在她家门口。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秀挺的鼻子皱了皱,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言姐姐。” 祁一穿着薄薄的睡衣,抱着自个的膝盖,在夜风中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在他清秀可爱的脸颊上,有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言萝赶紧把人拽进屋,把门反锁上。 察觉到手下的胳膊在轻微发抖,言萝搓了搓祁一的手背,随手扯过床头的薄毯,盖在祁一肩头,将他整只包住。 “手怎么这么凉?来,披上,姐姐给你烧壶热水暖和一下。” 言萝正要去灶台边烧水,祁一却忽然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急切地唤道:“言姐姐!” “嗯,怎么了?” 祁一咬了咬唇,嗫嚅片刻,小声道:“我……我害怕。” 似乎觉得很不好意思,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白皙的面皮微微泛红。 “怕什么?有姐姐在这儿,谁敢欺负你?乖,我就去灶台边烧个水,啊?” 言萝好说歹说,祁一就是不肯撒手,攥住她的力气反而更大了。 “好好好,我不去烧水了,就在这儿陪着你。”言萝叹了一口气,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脸颊还疼不?” 祁一犹豫一会,摇了摇头。 对屋的打闹声还在继续,甚至愈演愈烈。 言萝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表,“十二点多了,你明天是不是还要上学?” “嗯。” “你家一时半会安静不下来,要不你就在我这里住一晚吧。”言萝拍了拍单人床。 祁一红着脸问:“我要是占了言姐姐的床,言姐姐睡哪呀?” “我趴桌上眯一会就成。” “不行!老师说了,让女孩子为了自个吃苦,那叫吃软饭。” 祁一坚决反对。 那郑重其事的态度,把言萝给逗乐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八) “这么小就懂得不做软饭男,挺有绅士风度的嘛。” 言萝笑眯眯地摸了摸祁一的脑袋瓜。 柔软的发丝磨蹭着她的掌心,手感极好。 “我不小!”祁一强调道,“再过几个月,我就满十一岁了!” 言萝乐得直打滚,“好好好,你的确不小,再过几年就可以脱离‘儿童’行列了。” 祁一板着一张可爱稚嫩的小脸,别过头生闷气。 年龄的差距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他很清楚,他想扭转她如今对待小孩子的方式,非常困难。 既然如此…… 那便以小孩子的身份,死皮赖脸地黏着她好了。 祁一惶惑地望了一眼窗台的方向,又瞅了瞅屋子里破旧的饭桌,犹犹豫豫地,摆出一副很不忍心打扰言萝的懂事模样,喃喃道:“要不,要不我还是回家睡吧。” “回你家?那你今晚没法睡了。”言萝强硬地把祁一往床面上一塞,“听话,好好睡觉,别耽误了明天上课。” “不行,我不能独自霸占言姐姐的床,害言姐姐没地方睡。” “谁说没地方睡了?”言萝瞄向饭桌。 祁一立即道:“桌子不算。” 作为一名早熟儿童,祁一深谙打猎之道。 最优秀的猎人,不应该亲自去猎兔子,而是挖好陷阱,温言软语说上两句话,等待小兔子乖乖钻进自己的陷阱,成为盘中餐而不自知,甚至还会乖乖帮他磨孜然粉配调料。 祁一以退为进,又故作体贴地道:“算了,不能打搅言姐姐休息,我还是回家睡吧。” 嘴上这么说,身体却没有半点动静。 祁一攥紧身上的毯子,眼巴巴地等着言萝主动提出“一起睡”。 他是个小孩子,言姐姐一定不会介意和他同床共枕的! 嗯,一定不会! 没成想,言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那好吧。” 她二话不说,掀起祁一身上的毯子。 “既然你坚持回家,那我也不留你了。回家以后,记得反锁门哟!” 祁一:“……???” 这跟预想的不一样! 祁一悄悄扯了两把,没能把这条侵染着她身上体\/\/香的毯子给扯回来,急得眼圈都红了,“言姐姐……” 言萝揽着他的肩头,把他推出了门,“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就这样,祁一被无情地赶出了门。 他猜到了这过程,却没猜到这结局。 凉爽夜风中,祁一攥紧了小拳头,欲哭无泪。 经此一役,他算想明白了,对待情商为负数的言萝,以退为进这招是不可取的。 得进攻! 以不容拒绝之势强力碾压! 但是,又不能让她察觉到他的意图…… 祁一回了房间,默默盘算着下一步。 于是,三天后,言萝又一次被对屋的祁家夫妇吵架声闹醒,打着哈欠出门想看情况,再一次差点撞上了蹲在门口的小黑影。 “言姐姐。” 祁一怀里抱着浅蓝色的卡通小枕头,可怜兮兮地抬头,用一对又大又圆又无辜的漂亮眼睛,小心翼翼地瞅着她。 “我无家可归了,你能收留我么?” 面对这么可爱的小\/\/脸蛋,颜狗言萝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打开门,“进来吧。” 这一回,祁一也不跟她客气了,直接将自己的卡通小枕头并列摆放在言萝的小碎花枕头边上,迅速霸占了她的一半床。 做完这一切,他飞快地瞄了瞄言萝的表情。 嗯,没有反应,那就是最好的反应! “家里太吵了。” 祁一努力缩小自己身躯占用的面积,紧挨着墙头,让出一半床位来,两只手抱着言萝的碎花毯子缩在胸前,模样乖巧极了。 言萝被他萌得不要不要的,笑眯眯地道:“前两天肯定没睡好吧?” “嗯。” 祁一见言萝似乎又想往饭桌的方向走,连忙起身制止她。 “言姐姐!其实,这张床,两个人挤挤,也可以睡的。”他怯怯地望着言萝,似乎很怕被她拒绝,又挪着小身板往床的内侧贴了贴,声音细若蚊吟,“言姐姐,我不想一个人睡,我害怕。” 言萝了然地点点头。 小孩子嘛,哪怕外表再懂事再独立,骨子里依然是个小孩子。 小祁一肯定被家里三天两头的打架吓破了胆,缺乏安全感来着。 想到这里,言萝关了灯,大大方方地在外侧躺下来,缩进被窝里,打了个哈欠,“睡吧睡吧,明天你还得上学呢。” 她是沾枕即睡的体质,不出一会儿,呼吸便变得平稳起来。 挨着软玉温香,祁一紧张地贴着墙角,两手紧紧攥着毯子边沿,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许久,他小声唤道:“言姐姐,言姐姐?” 言萝没有任何反应。 祁一的胆子渐渐肥了起来。 他悄悄地挪了挪胳膊,装作不经意间,覆在了言萝的手背上。 睡梦中的言萝,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这几根上门挑衅的指头。 拉手了,拉手了! 祁一心头一阵雀跃,生怕自己过快的心跳声会通过脉搏被言萝感知了去,连忙悄悄做了两个深呼吸,平息下过于激动的情绪。 这一夜,祁一辗转难眠,时不时就别过头,目光在黑暗中探索着言萝模糊的轮廓。 直到凌晨五点多,困意来袭,他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六点整,言萝在生物钟的影响下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掌心正抓着祁一的手。 她试着抽了抽,祁一皱着眉扣紧她的指头,死活不撒手。 每隔一阵,祁一就会轻轻捏一捏她的手心,似乎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言萝忍不住发笑。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小孩子了。 一种名为母性的东西,在她体内迅速泛滥。 当祁一睁开眼时,对上的正是言萝“慈爱”的目光。 祁一的心颤了颤。 这是什么眼神? 总感觉,言姐姐一夜之间好像对自己温柔了好多。 这个发现令他不由窃喜。 果然,书上说适当的肢体接触有益于增加感情,真是至理名言啊! 如果祁一知道原因的话,他一定会被气得吐出三升血。 幸而他不知道。 他有些羞涩,又有些开心地和言萝打了声招呼,“言姐姐。” “嗯,六点半啦,赶紧起来洗漱,该去上学了。” 第一百二十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九) 祁一磨磨蹭蹭地蹬了蹬腿,把整颗脑袋埋进了毯子里。 言萝喊他,他就含含糊糊应一声,卯足了劲儿,在毯子里猛吸一口气。 好香。 床单残留着言萝的体温,毯子也沾着言萝身上的香味儿,真舍不得起床。 言萝没好气地把祁一从毯子里揪出来,他立即闭上眼,拿手背揉了揉眼睛,装出一副要醒不醒的模样。 “你这小家伙,怎么还赖床呢?”言萝看着他迷迷蒙蒙的样子就想笑,焉坏焉坏地去掀他身上的毯子,“赶紧起来,上学快迟到了。” 祁一顺势一歪,跟条没骨头的小虫子似的窝进她怀里。 言萝生怕摔着他,赶紧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提着他的腰。 抱上了,抱上了! 祁一内心雀跃不已,面上却继续装作没睡醒,使劲搂住言萝的脖子,打死也不松手。 言萝把刚拆封的新毛巾和新牙刷塞进祁一手里,见他刷着牙也能睡过去,只好亲自动手伺候这小祖宗刷牙洗脸。 祁海、明香附夫妻俩昨晚打了一夜,这时候都在睡着。 言萝送祁一偷偷溜回他的卧室,给他收拾上学要带的课本和笔墨。 头一回照顾小孩子,她似乎觉得很有趣,兴致勃勃地哄着祁一穿好校服,将小书包挂在他背上,笑眯眯地打量了两个来回。 唇红齿白的小正太,可爱的婴儿肥脸上挂着腼腆的笑意,正依依不舍地望着自己。 言萝从未见过他在明香附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 再瞧瞧祁一看自己的眼神,这满脸满眼的,哎呀呀,妥妥的孺慕之情啊! 言萝内心飘飘然,颇有种“初为人母”的成就感,越发“慈爱”地摸了摸祁一的发顶,“小祁一乖,好好听课,今天也要加油鸭!” 祁一顶着一脸掩饰不住的傻笑去了学校。 言姐姐对他真好。 “主子主子,怎么样了?”小魂缩在他的神识深处,悄悄问。 “一切都很顺利。”祁一蜜汁自信,“她早晚会是我的。” 毕竟,他们之间可是有着三生三世的前缘在啊。 言萝搬到教职小区的第一天,祁一就注意到了这个漂亮小姐姐。 那时候,一个自称是他外挂的东西从他脑子里钻出来,跟他讲了一个荡气回肠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 原来,他和小姐姐之间有三生三世的缘分,每一世都爱得轰轰烈烈,可每一世小姐姐都会因他而死,独留他孤苦伶仃地度完后半生。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祁一当即发誓,这一世一定要拿下小姐姐,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这个位面的主子,真好忽悠啊。 小魂忍不住暗自感慨。 “真的吗?”不知道为啥,小魂总觉得这个位面的守护神对自家主子的态度怪怪的,“主子,近水楼台,您一定要抓紧时机啊。” 祁一得意地翘了翘嘴角。 眼神骗不了人。 言姐姐看他的眼神那么温柔,一定是爱他的,一定是的! 身在局中的祁一没有意识到,他在十八岁的言萝眼里,只是一个令人同情且讨人喜欢的小朋友。 她对他的照顾,仅仅出于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爱”。 许多年以后,等他想明白这一点时,尚算纯情的祁一彻底变了个人,往变态小病娇的方向一去不复还。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放学后,祁一按捺着化身牛皮糖去黏言萝的冲动,背着小书包回了家。 一进屋,一只拖鞋朝他砸了过来。 “你去哪儿了?啊?” 祁海喝得醉醺醺的,整个人跟一滩烂泥似的瘫椅子上。 明香附捂着红肿的脸跪在椅子下,不停地磕头,嘴里直喊着:“我错了,老公,我知道错了。” 祁海一手拿着酒瓶子,一手指着祁一高声训斥,“小王八蛋,长能耐了啊,打你还知道跑了?过来,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明香附见状,赶紧拉着祁海的胳膊。 “老公,孩子还小,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打打我,别打孩子,啊——”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明香附脸上。 祁一捏紧拳头,单薄的身躯挡在明香附前面,冷哼道:“我要是小王八蛋,你就是大王八蛋。” “混账!” 祁海挥着酒瓶子朝祁一的头砸下,祁一捏住他的手腕一甩,酒瓶子砸了个空,撞在椅子上摔了个稀巴烂,残留的酒水洒满了地板。 年仅十岁的祁一,人虽然小,气势却比祁海这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要强得多。 祁海被他这么一瞪,醉意醒了一半,转而指着明香附这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软柿子捏起来。 “明香附,你看看你生出来的小混账!” 这会明香附也不哭了,立即起身去揪祁一的胳膊,“孩子,你怎么能这么跟爸爸说话呢?啊?你们老师没教过你,要尊敬父母、孝顺父母的吗?” 祁一忍耐地微微皱起眉头,站在原地没有动。 “快,快给你爸爸跪下,磕头认错。”明香附着急地掐了掐祁一的胳膊,“快啊!” “我看他是不长教训。”祁海捏了捏手骨,猛地又朝明香附一巴掌扇过来,把她扇倒在地,“你这个当妈的,告诉他,什么叫做正确的认错态度!” 明香附跪地挪到祁海脚下,一边抱着他的腿,一边将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我错了,我错了,老公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老子打得你爽不爽?” 明香附瑟缩了一下,“爽。” 祁海揪着明香附的头发,迫使她抬起脸来,“想不想让老子再打你一次?” 明香附眼底噙着泪,哽咽着道:“想!” “好,这才是我的好老婆。”祁海心满意足,拍了拍明香附的脸颊。“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今天老子放过你们娘儿俩。” 明香附如释重负,展颜欢笑,感激涕零地道:“谢谢老公!老公对我真好!老公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公!” 这一回,她并没有言不由衷,而是发自肺腑地感激着放过自己一马的老公。 “……” 祁一在一旁,冷眼瞧着。 一整天的好心情,毁得干干净净。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十) 祁家发生的一切,自然全部落入了密切关注这家人的言萝眼里。 言萝倚在窗边,端着热气腾腾的瓷杯喝了口茶,摇了摇头。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真是……畸形的家庭,畸形的教育。 只可惜,苦了祁一那孩子。 人最无法选择的,是自己的出身。 生在这样的家庭,他一定很痛苦吧? 晚上十点,祁一写完作业,准时抱着小枕头去敲言萝的门。 “言姐姐。” 他什么都不必做,只需站在那里,可怜兮兮地喊上一嗓子,言萝就被萌出了一脸血,赶紧闪身,让他进屋。 只不过,这夜,不太寻常。 两人照旧挤在狭窄的单人床上睡得正香,耳边忽然想起粗鲁的敲门声。 “开门,查水表!” 黑暗中,言萝和祁一睁着惺忪的睡眼,对视了一眼。 这么晚了,查什么水表? “咚、咚、咚——” 敲门声不依不饶地响着。 言萝披着外套下地,警觉地将祁一塞到角落,放下蚊帐,趿拉着拖鞋走到门边,摁亮电灯,扯着嗓子问了一句:“谁啊?” “查水表的!” 这声音,忒耳熟。 言萝从门后抄起一根扫把藏在身后,拧开了门把。 手电筒的光,直直照进她眼睛,她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挡在眼前。 “言萝是吗?有人举报你非法拘禁、猥\/\/亵儿童。”手电筒往里照了照,聚在蚊帐上。“里边还有人吗?” “有。” 蚊帐被掀开了一角,祁一怯怯地从毯子里钻出来,露出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模样格外乖巧可爱。 避开强光照射,言萝总算瞅见了敲门人的脸。 嘿,可不是正是前两个多月请她去局子里喝茶的那位妖妖灵同志? 妖妖灵同志皱着眉,一挥手,“带走!” 离开前,言萝眼尖地发现,对屋祁家窗口有人影一晃而过。 短短时间里,二次造访局子。 言萝表现得格外淡定。 “在你家里那小孩叫什么?”妖妖灵同志一边记录,一边严肃地发问。 “他叫祁一,是我家对门祁海、明香附的孩子。” “祁一是你什么人?” 言萝把“干儿子”仨字咽下去,“就邻居呗!” “他为什么会出现你家?你的……床\/\/上?”妖妖灵神情古怪地道,“半个小时前,祁海报案说孩子失踪了,有人亲眼看到你把孩子带回了家,举报你涉嫌非法拘禁和猥\/\/亵儿童,你有什么想说的?” “……” 言萝费了好大力气解释,自己不是什么诱拐小孩的怪阿姨,而是小孩他喜欢黏着自己,她房间就一张床,祁一又是个小孩子,她也没想那么多。 在另一间屋子对祁一进行负责问话的同志走过来,附在同事耳边耳语了几句,两人才冲言萝招了招手,“行了,没事了,你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临走前,言萝又被教训了一顿,说孩子不小了,男女有别,她不应该跟孩子睡一张床,瓜田李下,得避嫌。 言萝点点头表示虚心受教。 出了问话室,在外头等着的祁一飞快扑过来,抱住言萝的腰,“言姐姐,你没事儿吧?” “没事。”言萝抬头,看向畏畏缩缩站在一旁不敢看自己的明香附。 对未成年人进行问话时必须有监护人在场,想必明香附一早就过来了。 人家正牌老妈过来了,她这个老妈子,也该退场了。 言萝对这个位面女主没啥好说的,把祁一这块人形牛皮糖从怀里扯出来,正想回屋困觉,胳膊却被一左一右拉扯住。 左边,是祁一委委屈屈泫然欲泣的可爱脸蛋。 “言姐姐,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右边,是明香附焦急不安的脸庞。 “对、对不起。” 见言萝望过来,她尴尬地松开手,不自在地垂下眼睛。 “你、你帮了我,还替我照顾孩子,我却那么对你,实在不应该。” 言萝冷淡地“哦”了一声,手指安抚地摸摸祁一的脑袋瓜。 明香附鼓起勇气,问:“你能原谅我吗?” “不能。”言萝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明香附意外极了,“你为什么不能大度一点原谅我呢?” 言萝一脸理直气壮,“因为我心眼小啊!” 明香附:“……” “你这人真奇怪,我为什么一定得原谅你?” “我已经跟你道歉了呀!” “你道歉了,我就必须原谅你吗?这是什么逻辑?”言萝乐了,“敢情你老公打你一巴掌,再跟你道歉,你就会原谅他,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啊?” 她原意是想刺明香附一下,没想到明香附居然很赞同地点了点头。 “当然会。他那么清高的一个人,肯低头跟我道歉,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明香附意识到言萝表情怪怪的,立即替自己的男人辩解,“其实,我老公没你看到的那么不堪,他平时不喝酒的时候,对我还是很好的。” 言萝抽了抽嘴角,无语极了。 她最烦跟这类人打交道了。 平时被渣男欺辱打骂,哭哭啼啼,要死要活。 一旦真有人劝分,这类人便反过来维护渣男,“其实”一句转折,“他平时对我很好”。 一句话,就抵消了所有的伤害。 挨打——道歉——讨好——挨打——道歉——讨好…… 打一棍子给一颗糖。 她们永远只记得糖有多甜,却总是轻易就忘了棍子打在身上有多痛。 挨了棍子后吃进嘴里的糖,因为有了两个过于极端的对比,才更显出糖果的香甜怡人。 甚至于,她们打骨子里,已经开始享受这样的恶性循环。 “哦。”言萝没什么同情心地点点头,“既然你喜欢,那你就继续受着呗。” 事情闹得这么大,祁一自然被明香附带回了家。 “怎么样?” 屋里酒气熏天,酒瓶子和烟屁\/\/股扔了一地,祁海坐在窗口的单人沙发上,浑浊的目光盯着明香附。 “搞到了多少钱?” 明香附瑟缩了一下,“没、没搞到钱。” “什么?!”祁海猛地起身,声音高了八个度,“我们举报她非法拘禁、猥\/\/亵儿童两个罪名,她肯定会坐牢,没道理她不花钱销案啊?” 明香附下意识地看向祁一。 祁海明白过来,“又是你这个小兔崽子在搞鬼!”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十一) 在祁一接受妖妖灵同志问话之前,明香附曾按照祁海的吩咐教儿子说谎,把一切罪名推给言萝。 哪知祁一不听话,非但不予理会,还一个劲地吹捧言萝对自己有多好,而自己的亲生父母又对自己有多不好,听得问话人员频频以责备的目光看向明香附。 至于言萝,自然就跟没事人一样回家了。 明香附气得拧青了祁一的胳膊。 她不愿意讹诈曾救过自己的言萝,但她更不希望令自己的丈夫失望。 果然,喝多了的祁海气上心头,解下皮带抽向瞎捣乱的祁一。 祁一自然不会乖乖站着让他抽,灵活地避开抽打,一双充满讽刺的眼睛不甘示弱地瞪着祁海,仿佛是在嘲笑他打不到自己。 祁海气急败坏,一皮带抽在明香附脸上,疼得明香附尖叫一声,捂住自己皮开肉绽的脸。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按住那小王八蛋!” “老公,孩子还小……”明香附眼底盈满泪水。 “还不快去!”喝得满脸通红的祁海威胁式的扬起皮带,“或者说,你自己想尝皮带的滋味儿?” 明香附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抓着祁一的两只手绑在身后。 祁一侧眸睨了她一眼,目光微凛。 明香附不敢看他的眼睛,“儿子,妈妈也不想的,可你实在是太不听话了。” 祁一冷笑,手腕一翻,正想脱身,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窗子。 黑漆漆的夜里,对门的窗子依然亮着。 一条纤弱的人影,正站在那里。 反抗的心思,瞬间淡了下去。 祁一咬了咬唇。 不。 他要离开这个地狱一般的家。 言姐姐,会来救他的吧? 下一秒,皮带带起的劲风袭来,在他眼睛斜上方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呸,小兔崽子!胳膊肘往外拐!”祁海狞笑着扯了扯皮带,再次扬起手来,眼看又要抽到祁一身上去。 这时候,他家才修补好两个多月的门,“轰”的一声,多出了一个大窟窿。 “有种你再打他试试!” 一只手,从窟窿外伸进来,很轻易地拧开了门锁。 言萝踏进屋子,面无表情地捏住了明香附的手腕,明香附吃痛,松开了抓住儿子的手,言萝顺势把祁一揽过来,像老母鸡似的把这只小崽子护在了身后。 “你再动一下,信不信老子砍了你的爪子!” 空气,仿佛凝滞了起来。 祁海看了一眼刻意加了两道不锈钢却依然惨遭毒手的门,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皮带掉在了地上。 明香附小声啜泣着唤道:“儿、儿子……” 祁一似乎没有听到。 他近乎痴迷地看着言萝的背影,心底盈满了暖意。 言姐姐,来救他了。 真好啊。 言萝忽然回头,瞅了一眼祁一眼角上方的印痕,脸一拉,怒火噌噌噌往上涨。 她把小家伙当干儿砸一样对待,饶是她自己再心痒难耐,也没舍得上手捏,生怕弄疼了小家伙,而这两人,居然敢这么对他! 丫的,不能忍! “喜欢动手是吧?”言萝伸脚勾住掉地上的皮带,往外一抛,轻松地接住,狠狠一挥,皮带缠住了祁海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祁海踉踉跄跄地向前挪了两步。 她忽然揪着皮带往外一甩,祁海也不受控制地往身后撞去,“乒乒乓乓”几声响,桌子椅子倒了一地。 “老子废了你的手,看你以后还怎么动手!” 出完气,言萝牵着祁一,大摇大摆出了门。 “你,你要把我儿子带到哪儿去?”明香附追出两步,言萝扭头瞪了她一眼,她立即怂了,懦弱地往门里缩去。 明香附又去搀扶一屁\/\/股墩坐地上的祁海,“老公,老公你怎么样?” 她不问还好,一问,祁海就觉得手腕处火辣辣的疼。 他试着动了动,那股子疼痛就跟一条条小虫子在往他筋骨里钻,疼得他哇哇直叫。 “我的手,我的手!” “老公你怎么了?” 明香附想去碰祁海的手腕,刚挨到祁海就惨叫不已,下意识地想伸手,却发现手不太听使唤,怒气冲冲地一脚踹在了她腰上。 “乱碰什么,你想搞死我是不是?这娘们邪门得很,嘶——赶紧送我去医院啊!” 去医院一诊断,原来是腕骨断了。 祁海、明香附两个吓得不轻。 好端端的,怎么会断呢? 明明那个言萝,只是轻飘飘地拿皮带缠了他的手腕一下。 二人不由地想起了自家那扇安装了不锈钢板后依然被踹出一个窟窿的门,后怕地咽了咽口水。 这时候,祁海的酒也醒了一大半。 伤筋动骨,那可不是小事。 “老公,怎么办?”明香附六神无主,又开始掉眼泪。 “哭,你就知道哭!”祁海烦躁地想打人,偏偏伤了手打不成,只好踹了她一脚解气,“报警,老子一定要告她!私闯民宅,破坏私人财物,蓄意伤人,诱拐儿童!” 另一头,言萝牵着祁一,回了他自个的卧室。 祁家分到了两间宿舍,屋子是老式的单间筒子楼,只要把门一锁,祁一暂时还是安全的。 “你乖乖的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言萝温和地揉了揉祁一的脑袋瓜,目光落在他眼角斜上方的皮带印上,“现在诊所关门了,明天等你下课,姐姐再带你去开点药。” 祁一不安地抱住了她的腰,撒娇似的蹭了蹭。 言姐姐身上真软,真香。 “姐姐,我不想在这里睡,我害怕。” “没事的,你反锁好门,有什么事叫我一声,我就在对门,随时过来。” “言姐姐……”祁一委屈地扁了扁嘴,小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麻烦,不想要我了?”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祁一盯着自己的鞋尖,耳朵尖红红的,“言姐姐以前,都会带我回家睡的。” 而现在,他被送回了自己的卧室。 言姐姐也没有留下来的意思! 言萝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婴儿肥脸蛋,“你已经十岁了,是个大孩子了,不能跟姐姐一起睡,要避嫌。你不知道,刚才在局子里,妖妖灵蜀黍教育了我好久。” 祁一抿紧了唇,小手紧紧攥成一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十三) “生病不是打老婆孩子的理由。生病了就该好好吃药治病,医生让他忌烟酒,他不听,天天酒瓶不离身,喝多了又对我们拳脚相加,这算什么?” 祁一冷哼,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你爸爸?” 明香附拍了拍门板,见祁一不肯开门,便绕到窗口,试图和他讲道理。 她还没开口,眼尖地看见祁一手心攥着一管药膏。 他十分宝贝地护在心口,脸上反常地挂着十分甜蜜的笑容。 这副样子的祁一,明香附从未见过。 “他哪来的钱买药?”明香附越看越觉得祁一的行为奇怪,狐疑地嘀嘀咕咕,“难道,又是对门那个叫言萝的女孩子给他买的?” 无亲无故的,言萝为什么会对祁一这么好? 明香附百思不得其解,做饭时顺道和祁海提了一嘴。 祁海冷静下来以后,自知理亏,顶着伤手殷勤地帮衬着做家务,替明香附洗头发、打洗脚水,忙上忙下,认错态度非常之好。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每次一气之下对老婆动手之后,祁海总是会通过加倍地对她好来赎罪。 每当明香附过不下去了,她就会想起祁海对自己好的那些细节,觉得生活又有了盼头。 是以,眼下的一幕,明香附非常的享受,说话也不经大脑了。 “唉,老公,你说,那个言萝,不会真的在打咱家儿子的主意吧?” 祁海的心情顿时变得很糟糕,“好端端的,提那个小娘们儿做什么?晦气!” 明香附一看祁海脸色不对,也不敢多话了。 祁海没再多说,脑子却迅速转动起来。 回想起来,自打言萝搬来教职小区后,他们一家人平静的生活就被彻底打乱了。 这个女人,留不得! 祁海留心观察了言萝一段时间,发现她新找了一份卖保险的工作,每天早上九点固定去保险公司签到开会,下午四点半下班回家,站在窗边盯着小区的石板路。 四点五十分,祁一背着小书包回家,站在窗边的言萝笑嘻嘻地朝他挥手。 每天都是这样,风雨无阻。 久而久之,祁海也觉得这里边有问题。 他怎么觉着,这女人是特意提前下班,在窗边等祁一放学呢? 不仅祁海这么想,就连当事人祁一也是这么认为的。 “主子主子,她又在窗边跟您挥手呢。”小魂缩在祁一神识里,尽职尽责地汇报着最新情况,夸张地感慨道,“她真是爱惨了您啊!” “嗯。”祁一故作镇定地点点头,目光止不住地往言萝窗边飘。 如果他有尾巴的话,此时一定是翘起来的。 “我俩毕竟有着三生三世的缘分。有些东西,早就深深刻在了骨子里,不是投胎转世就能断得干干净净的。” “对啊对啊。”小魂附和道。 瞧瞧它家主子! 狼人杀位面,它说守护神是主子的敌人,主子死活不信。 本位面,它说守护神是主子的爱侣,主子立马就信了。 这差别待遇哟! 可不正是刻在了骨子里吗? 祁一心情愉悦地回到家。 明香附一大早坐着大巴去市里办事,现在还没回来,家里只有祁海一个人在。 案板上扔着猪肉和白菜,祁海嘴里叼着一根烟,一边切着菜,一边弹了弹烟,烟灰全落在了猪肉上。 “叮铃铃——”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祁海拿过手机一看,瞥了乖乖坐在桌边开始写作业的祁一一眼,拿起手机出了门。 “喂,老王……” 不知为何,祁一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悄悄贴着墙根,附耳听外面的电话内容。 “叫你来你就来,有美女给你上,你居然不要,你还是不是男人?……呵呵,彪悍?再彪悍的女人,被男人骑在身下,一样会软了骨头。这事哥可比你懂,想征服女人,最快的途径就是从下面那张嘴开始。行了,赶紧过来,晚了就没你份了。” 掐断电话,祁海又拨出了两通电话,似乎是在喊什么人过来。 祁一悄无声息地回到座位上,继续低头写作业。 “儿子啊。”祁海大步跨进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你言姐姐还没吃晚饭呢吧?去,把她喊屋里,一块吃个饭。” 祁一警惕地抬眼,一言不发。 “你这么看着爸爸做什么?”祁海无意识地按了按自个绑着钢板的手腕,“爸爸知道,以前是我们对不住她,今天这顿饭啊,就当是向她赔礼了,从此以后,我们两家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如果祁一是个正常的十岁孩子,他肯定会为这句话而心动,绞尽脑汁地促成两家人冰释前嫌。 可他并不是。 “……好。”祁一放下笔,转身出了门。 祁海立即拿起电话,“人我喊来了,给你一个小时,你就说来不来吧?放心,长得绝对漂亮,这回算便宜你们几个了哈哈。” 门外,紧贴着墙根的祁一咬紧唇,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狠戾之色。 墙上的指针,不知不觉指向了七点。 夜色,一点一点地侵吞着这栋潮湿破旧的老式筒子楼。 深秋晚七点,正好介于昏暗和光明之间。 不知不觉,祁一已经在言萝家待了半个小时了。 房间没有开灯,桌子上摆放着一碗小炒肉和一碗水煮白菜,祁海等得不耐烦了,打开电视机,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屏幕上的光影投落在他脸上,随着换台而明明灭灭。 冷不丁,一只手搭在他手背上,按下了加大音量的键,陡然增大的电视音量吓了祁海一跳。 他忙回头望去,只见祁一跟个幽灵似的站在沙发后,幽冷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 “儿子,你什么时候来的?”祁海探头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房门不知什么时候被关上了,“你言姐姐呢?” “她说等会来。” “哦,那就好。”祁海显然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太黑了,他起身走向门口,打算去摁亮电灯。 这时候,祁一忽然从沙发上拿过一只抱枕,从背后捂住祁海的口鼻,一个横扫腿将他踹翻在地,膝盖狠狠地压住他的腿弯。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十四) “唔,唔唔!” 祁海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紧紧攥住祁一的手腕,试图将他的手掰开。 然而,祁海的腕骨被言萝扭断了,到现在还没好,一使劲就疼得直冒冷汗。 他的反抗,徒劳无功。 此时此刻,祁海多么痛恨自己手快,把被言萝踹坏的钢板门重新修补好了。 门一锁,窗帘一拉,怎么可能会有人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祁一是个人狠话不多的反派,整件事从初步筹谋到正式付诸行动,没超过一小时。 他特意掐着点,赶在天色暗下来而屋子里又没开灯的时机下手,防的就是两人打斗的身影印在窗帘上,被外人看了去。 而调到最高的电视音量,则掩盖过了屋子里的一切动静。 所有的事情,都在暮色的保护下,无声无息地进行着。 “你叫言姐姐过来,想要对她什么?”祁一一手压着祁海的后脑袋,迫使他整张脸埋在抱枕里,一手则绕到他胸前,掐住了他的脖子,“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任何人,都不行。” “唔唔唔——” 祁一年纪小,力气自然不会大到哪里去,若放在平时,断然不会是正值壮年的祁海的对手。 但他胜在会使巧劲,初次出手便出其不意,迅速占据了先机,随即攻击祁海的弱点——那只被言萝扭断尚未痊愈的手腕,借助天时地利扭转了占据。 祁海整张脸被按在抱枕上,呼吸不上来。 他攥着祁一胳膊的手无力地垂下,身体近乎痉\/\/挛地抽\/\/搐了一下,挣扎的力度,渐渐小了下去,直至归于宁静。 祁一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只被屠宰的猪猡。 突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倏地一抬头。 不知打哪吹来了一阵风,窗帘扬起了小小的一角。 这一角,正好印出了一对瞪得溜圆的眼珠子。 这对眼珠子,祁一非常熟悉。 他每日都惦记着,每夜都会在梦中回味。 此时,那个窥视的人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五官因为紧贴玻璃而扭曲到变了形,格外的滑稽。 扬起的窗帘很快落下,阻绝了窗外震惊的视线。 可祁一,却彻底笑不出来了。 “言……” 祁一喉咙发干,手指下意识地松开了掐住祁海脖子的手。 他像一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不知所措地喃喃道:“言姐姐……” 好像过了半分钟,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房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一声一声,有如敲打在祁一心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自以为算计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防范言萝会因为担心他而跑来扒窗口。 她都看到了。 她看到了。 她知道,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可爱单纯,他是个阴狠残忍的坏孩子。 她一定…… 一定会害怕他、厌弃他、疏远他的。 “咚、咚、咚。”敲门声坚持不懈地响着。 似乎是担心过于鲁莽会暴露祁一的所作所为,这一回,言萝没有直接撞开门,给了祁一足够多的时间来应对。 祁一盯着房门,惶恐源源不断地自心头冒出,并且有持续蔓延下去的意味。 好想逃。 可他,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的目光,不知不觉落在了灶台上的绞肉机上。 屋子里这么暗,言姐姐不可能看得很清楚。 他只能赌一把! 祁一狠狠心,把绞肉机搬下来,张嘴咬住自己的手臂,迅速撸起裤管,将细细的小腿放进绞肉机的槽子里,按下了启动键。 “叮——滋滋滋——” 绞肉机开始工作,他的小腿上也迅速渗出血迹。 尖锐的声音混杂在电视机里传出的枪响声中,不细听的话,根本听不出来。 小腿肉被艰难地推入齿轮中,大把大把的冷汗从祁一额头落下来,顺着光洁的下巴掉落在地。 血水,一点一点地浸透了灶台下的地板。 祁一按下暂停键,将小腿往外拉扯,皮肉被拉成长长的一张,再“啪”地断掉,剧痛难忍,妥妥的真·皮开肉绽。 终于,他吐出咬在口中的胳膊,忍耐地抽着气。 胳膊上,留有一长排深深的齿痕。 做完这一切,祁一虚脱般瘫坐在地,身上冷汗涔涔。 只要可以不被言姐姐讨厌,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咚、咚、咚。”言萝压低声音,耐心地唤道,“开门。” 祁一拖着伤腿,慢慢挪到了门口,拧开门锁,拉开了一条门缝。 言萝立即从门缝里钻进来,重新把门反锁上,这才开灯观察屋子里的情况。 “言姐姐。” 祁一泪汪汪地倚在墙上,虚弱地朝她微笑。 “能见到你,真好。” 言萝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祁一左腿上血淋淋的,大片大片的红肉翻卷开来,露出了藏在底下的森森白骨,惨不忍睹。 “你的腿怎么了?” 祁一红着眼圈,默不作声地望了躺在地上的祁海一眼,似是一种无言的告状。 言萝顺着祁一的目光看过去,认定他小腿上的伤败祁海所赐,大怒道:“这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言姐姐,你会不会讨厌我?”祁一顺势倚入言萝怀里,将脸埋在她颈窝里,哽咽着问,“我、我杀人了,我不是个好孩子,我不干净了,我的手好脏……” “没有没有,小祁一是个好孩子,你是天底下最干净的人。”言萝手忙脚乱地哄着娃,头痛地看向地板上的祁海。 她好像看到,祁海的手指动了一下。 咦? 是错觉吗? 言萝扶着祁一在沙发上坐下,蹲下去检查祁海的呼吸和脉搏。 “言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祁一泪汪汪的,一副生怕遭到抛弃的小可怜模样,“我知道我很坏,可是……我不想被你讨厌。” 言萝抬眼望着他,眼神有点儿古怪。 “祁海还活着。” 祁海的确没死透。 只不过,这一口气,估摸着也喘不了几分钟了。 到那时,“杀父”的称号会落在祁一这个不足十一岁的孩子头上,终其一生也摘不干净。 事出突然,祁一没有时间检查祁海的“尸体”,想当然地以为言萝是在安慰自己,因此表演得愈发卖力了。 “言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被他欺负,我没想过要他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十五) 言萝叹了一口气。 这小家伙,被吓破了胆呢。 她伸长了胳膊,安抚地摸了摸祁一的脑袋。 “放心吧,祁海确实还活着,你真的没有杀人。”言萝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如果及时送去医院抢救,说不定还能够把人救活。 可是…… 她怎么会容许祁海活过来,去指认祁一蓄意杀父呢? 下一刻,言萝毫无预兆地抄起一条板凳,照着祁海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祁海身下的地板,逐渐浸染成深沉的墨红色。 “呐,你看,人是我杀的呢。”言萝语调轻松至极。“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祁一的假哭声,戛然而止。 他傻愣愣地望着言萝,在言萝眼中看到了温柔至极的笑意。 “好了,现在我们来收尾吧。” 树影婆娑,在窗台上留下摇曳的身姿。 浓重的夜色中,潜藏着无数看不清的罪孽。 二十分钟后,祁海叫来的几个帮手姗姗来迟,他们意外地发现,祁海的房间没开灯。 敲门,没人应。 打电话,没人接。 没过多久,他们收到了祁海发来的短信。 “老子忙好事,别捣乱。” “肯定是祁海见色起意,想要独享。”帮手们愤愤不平地抱怨道,“喊我们大老远跑过来享用,事到临头又把人给弄走,没义气!” 几人不甘心地在门口蹲点,没想到却遇见了从市里办完事回来的明香附。他们不愿意生事,一哄而散。 明香附奇怪地瞥了一眼几人离开的背影,没有放在心上。 “屋子里怎么没开灯呢?难道人都出门了?还是说,他们父子俩这么早就睡下了?”明香附望着自家黑漆漆的窗口,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 屋子里似乎刚被打扫过,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道。 灯亮了,房间中的东西一览无遗。 桌椅、床、沙发、灶台、电视机,以及桌上没有人动过的小炒肉和水煮白菜。 怎么没人? 明香附又去敲隔壁的门,也没有得到回应。 怪事,这么晚了,人都上哪去了? 而与此同时,言萝大摇大摆地拖着凉凉的祁海,打车送祁一去了医院急诊部。 “医生,他的腿怎么样?” “伤到了骨头,比较严重,如果恢复不好的话,可能会对以后正常走路造成影响。”医生埋头,唰唰在病历本上龙飞凤舞着,“去拍个片子,缴费拿药,待会我清理一下创口。” 言萝麻利地排队领号,把单据交给祁一,叫他去拍片子。 “言姐姐不陪我一起去么?”祁一低垂着眼睛,模样有些委屈。 “乖,你先去。”言萝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瓜,“姐姐还有事要处理。” 祁一心不甘情不愿,一瘸一拐地拖着伤腿走出急诊室。 医生搞定病历,抬头见言萝没走,“还有事儿?” “嗯。”言萝指了指角落里瘫在椅子上的祁海,拿出另一册病历本。“我们还有一个病人。” “嗯,哪儿不舒服?” 医生问了一声,没得到祁海的答复,奇怪地望去一眼。 病人脑袋上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要是没记错的话,他刚刚是由眼前这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子拖过来的。 打从进屋开始,他就没说过话。 医生拿笔敲了敲桌沿,“问你话呢,哪儿不舒服了?” “他做饭时不小心弄断了前些日子刚接好的腕骨。” 医生见祁海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坐姿,没有过来问诊的意思,皱着眉走过去,伸手去碰祁海的手腕。 “怎么这么不小心……咦?”医生拿指腹轻轻按在祁海手腕处的脉络上,脸色忽地一白。 为什么,他感受不到这个病人的脉搏?! 这时候,言萝掰着医生的肩膀,轻松地把他的脸转了过来,面向自己。 她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奇异的色彩,令人无法生出任何拒绝的心思来。 “医生,你打算怎么替他治疗?呐,病历本上就写祁海腕伤复发,住院三天,好不好?” 医生的神情,无端恍惚了一瞬。 须臾,他机械地喃喃道:“好。” “医生,你能借我一张推拉床吗?” “好的。” 医生打了个电话,几秒钟搞定。 “对了,你们医院的太平间在几楼?” “负二。” “谢谢医生。”言萝点点头,“待会儿,你必须忘掉推拉床和太平间的事情。” 言萝轻松地提起祁海,将他塞到推拉床上,拿白床单一罩,推进了电梯间。 凌晨一点,除了急诊室外等候的几个病人及家属以外,医院其他地方悄寂无声。 言萝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祁海运到太平间,依样画葫芦,催眠工作人员打开门,从其他尸体里找到一个因车祸丧生的孤儿,把孤儿脚踝上象征着死亡的“名牌”解下来,套在祁海脚上。 孤儿,意味着不会有亲属来收尸。 火葬场,将是他们最终的归属。 言萝特意将细节重新布置了一遍,确保不会出现纰漏,才悄悄离开。 祁海所处的位置在门边上,工作人员在运送尸体的过程中,只大略翻了一下他脚踝上的名牌,就直接送去了殡仪馆。 等到发现太平间里多出一具没有名牌的尸体时,祁海已经成为了一捧骨灰,此时再追究下去,没有任何的意义。 工作失误,对医院方来说,这种事可大可小。 没有人愿意犯错。 可一旦犯了错,绝大部分人不会想到去弥补和挽回,而是想着如何粉\/\/饰\/\/太\/\/平。 以另一个错,来圆之前所犯下的错。 医院高层召开紧急会议,临时替多出来的孤儿尸体编造了一个假身份,火速送往殡仪馆火化。 “呼啦——” 火化炉一燃,彻底消灭了一切证据。 而高层们的心,也终于安定下来。 另一头,祁一的伤有些严重,按说最好住院观察,动个小手术。 可惜,祁一小朋友没钱,穷鬼言萝也掏不出住院做手术的钱。 言萝动过催眠土豪借一笔医药费的心思,奈何祁一太过体贴,他知道言萝经济窘迫,坚持回家休息,带病上学,言萝拗不过他,只能暂时由着他胡来。 三天后,言萝终于拿到了工资。 “走,姐姐带你去看病。” 她将卡里的几千块钱取现,扬眉吐气地拍在祁一面前。 “小祁一,千万别放弃治疗啊!” 祁一:“……”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十六) 与此同时,明香附十分焦头烂额。 她知道祁一小腿受了伤,但实在没空分心去关注。 只因为,她的丈夫祁海,离奇失踪了。 数日前,明香附去市里办事,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家里空无一人。 次日一大早,祁一一瘸一拐地回了家,背上卡通小书包,坚持带伤上学。 而祁海,却从此没了音信。 一开始,明香附并没有过度在意。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类似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 祁海有时喝多了会对她动手,酒醒之后又觉得内疚,连夜出门躲个三两天,等想明白了才灰溜溜地回来,和她道歉认错。 而这一回,三天又三天,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周,祁海依然没有回家。 明香附甚至接到了校方打来的电话,问她爱人祁老师最近怎么没去上课,手机也打不通。 ——这却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明香附慌了神,连忙向左邻右舍打听。 邻居们被这对夫妻坑怕了,视她如毒蛇猛兽,自然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肯说。 明香附叫苦不迭,怎么也没想到过往的无心之举会给自己造成这么大的麻烦。她费尽心思,专拿糖果哄小孩子,总算得来一句有用的话。 据说,在祁海失踪的当晚,隔壁小孩曾看到好几个流里流气的叔叔蹲在祁家门口,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一看就不是好人。 明香附一听,那还了得,赶紧打电话报警。 又过了两天,妖妖灵同志告诉她,追查到了祁海的踪迹。 十天前,他曾在县人民医院看过病,留下了缴医疗费的记录和病历资料。 明香附赶到医院一问,才得知丈夫七天前就出院了。 奇怪。 老公受伤那么严重,如果他真的出院了,他为什么不回家?不回家,他又去了哪里呢? 明香附托妖妖灵调来医院公共区域的监控录像,却没能找到祁海出院的录像。 活生生的人,进了医院,就跟一滴水汇入海里似的,从此人间蒸发。 明香附突然按下倒退键,调到祁海住院那天的监控录像,看了好几遍,才找到一个体型和祁海相似的男人。 男人头上戴着鸭舌帽,脑袋始终低垂着,看不清模样,意识似乎不太清醒,就连和他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明香附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这是他本人。 旁边,一大一小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把他架进了医院。 乍一看,就像是关系亲密的一家三口。 从头至尾,这三人的脑袋就没抬起来过,似乎在刻意回避镜头。 左边那个,从体型和衣着上来判断,明显是个女人。 而右边那个…… “能放大这三个人的脸吗?”明香附死死盯着屏幕,问安保人员。 “嗯。” 放大后的画面有些模糊,明香附只看了一眼,立即变了脸色。 等等! 右边瘦巴巴的小孩子,不正是祁一吗? 再看左边架着祁海的女人,背影也越看越眼熟,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住在自家对面的言萝。 明香附一回家,立即去拜访了言萝。 言萝开门见到她,脸上没露出半点儿意外之色,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随便坐。”言萝拿起一只杯子,随便倒了杯水,往前一递,“我家只有白开水,招待不周。” 明香附满腔兴师问罪的念头,在见到言萝平静无波的表情时,渐渐消了下去。 她突然想起,眼前纤纤弱弱的小姑娘,可是一个能够踹烂不锈钢门的猛女啊! 言萝踹门都不在话下,如果踹在她身上…… 嘶—— 光想想就忍不住抽气! 明香附双手捧着杯子,纠结地交叠着,过了好半天,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有话快说,我还有事。” 言萝不耐烦地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 明香附瑟缩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问道:“那个,你知道我老公去哪了吗?” “你老公去哪,我怎么会知道?”言萝好气又好笑地挑了挑眉,“你这话可真有意思。”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明香附急道,“我只是……我只是听人说,十天前,曾见到你带着我老公去医院就诊,从那以后,他就不见了……” 换其他人,听到这话,早就绷不住了。 可言萝是谁? 论睁眼说瞎话,她可是行家! “听谁说的?”言萝一点儿也没有被抓包的紧张,反而面色一沉,气场大开,眉宇间流露着非常不耐烦的情绪,仿佛一言不合就会出脚踹人。 明香附一贯懦弱,声音不知不觉小了两个度,“听……听……” 言萝打断她的话:“有证据吗?” “这……” “所以,你就凭着一句似是而非的谣言,跑过来质问我,你老公在哪儿?” 言萝猛一拍桌子,木质桌面瞬间裂开一条缝,吓得明香附手一抖,杯子里的水洒了出来。 “我、我……” “你什么你,难道不是这样?”言萝冷笑,拉开简易衣柜,掀开床帐,揪着明香附就要去洗手间检查,“来来来,你看清楚些,看看我屋里是不是藏着你老公。” 明香附被吓得不轻,慌忙想挣开她的手,奈何手腕都挣红了也没能挣脱,害怕得眼睛都红了,“我、我真不是这个意思,你、你放手啊,求求你了。” 可挣着挣着,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眼前忽地闪过了一道朦胧红光,细看之下,竟是一条坠着银色小剑的红绳! 红绳,正好系在她和言萝手腕上,将她们二人连接了起来,若隐若现,忽明忽暗。 怎、怎么回事?! 这一幕玄幻,惊呆了明香附。 是特效吧?一定是特效吧! 她颤颤地伸出手,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能够碰到红线。 可她扯不下来。 她扯得越用力,红绳就在她手腕上缠得越紧。 “妖妖妖怪!”明香附脱口而出,惊惧万分。 对了,普通小姑娘的力气,怎么可能踹开一扇不锈钢门呢? “你不是人,你是妖怪!” “看来有必要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言萝,是你的守护神,”言萝松开攥住她的手指,“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正如我也不想看到你一样。说实话,我一点儿都不想接这个任务,但我不能跟积分过不去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十七) 门外。 祁一屈指想敲门,但在听到门里传来隐隐的谈话声后,动作便是一顿。 言姐姐……有客人? 心里莫名有些闷。 一半出于好奇,一半出于独占欲,祁一慢慢地凑过耳朵,紧贴在门上,全神贯注辨别谈话的内容,恰好听到言萝说出了以下一段话。 “你前世过得很不幸,特意召唤我来替你改命,让你摆脱家暴,修复母子关系。” 言萝嘟囔道。 “这样吧,你呢,好好照顾小祁一,别再抛弃他,尽心将他抚养长大,争取做个好母亲,那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任务一完成,我立马从你眼前消失,保证不再碍你的眼。” 消……消失? 祁一手指倏地收紧,因为过度用力,手背显露出细细的青筋来,隐忍地一跳一跳着。 什么任务? 言姐姐不是为了他才投胎转世的吗? 为什么,她说的跟外挂君说的,完全不一样? 他还没来得及长大,还没彻底地拥有言姐姐,他俩还没结婚生子白头偕老,言姐姐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从他的世界消失? 不,他不允许。 绝不允许! “……这些,你都忘了吗?”言萝勾了勾小指,红绳在她的牵引下微微晃动,“没关系,你会记起来的。” 随着言萝的话,一帧帧画面出现在明香附眼前。 画面的主人,是她自己。 鼻青脸肿的,绝望无助的,歇斯底里的…… “不,不!”半晌,她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惨叫,“那不是我,不是我!” 明香附夺门而出,跌跌撞撞地回了家。 推开门,祁一正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作业,长长的睫毛垂得极低,两颊的婴儿肥微微鼓着,看起来乖巧极了。 明香附怔怔的。 她想到了刚刚她看到的关于前世的记忆碎片。 这么可爱的孩子,她怎么会忍心抛弃呢? 一定是假的。 对,是假的。 明香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意来。 这时,祁一忽然抬起头,幽沉的目光定定望进她眸子里。 明香附浑身血液都似凝固起来。 祁一看向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冷得像冰雪雕成的锥子,盯得人天灵盖都忍不住发凉。 正如前世他逼死她时一个样儿。 这哪像是一个儿子看母亲的眼神? 不,不! 这不是她乖巧懂事的儿子,这是个恶魔,恶魔! 她都看见了,是他,就是他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难怪,难怪老公会突然失踪,难怪祁一会突然受伤,这事压根就是他干的!就跟前世一样! 明香附尖叫一声,两手搭在祁一肩头,奋力一推,将他推倒在地上。 “你这个恶魔!”她胡乱地举起身边一切可以举起的东西,劈头盖脸地朝祁一的脑袋砸了过去,“恶魔,恶魔!你去死,去死吧!” 砸到后来,手边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砸了。 明香附犹自不停歇,神态疯狂,紧紧扼住了祁一的脖子,“恶魔,你这个杀父弑母的恶魔,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祁一抓住她的手腕,因为呼吸不上来而憋红了脸,竭力仰起脖子想要挣脱。 “对,不该生下你的,我要修正这个错误,修正错误……” 明香附近乎疯癫地嚷嚷着,手下的劲儿也越来越大。 忽然,后脑勺上一阵劲风袭来,明香附脑袋一歪,整个人抽\/\/搐了一下,软软瘫倒在地。 “妈个鸡!”言萝丢开手上的扫帚,将祁一从明香附的魔爪下解救出来。“老子就不该指望她悔改!” “咳,咳咳……” 祁一终于得以顺畅呼吸,捂着脖子,咳嗽不止。 言萝心疼地摸摸他的脑袋,“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啊。” “言……言姐姐……”祁一眼圈一红,顺势倚进言萝怀里,两手紧紧抓着她的肩膀,“言姐姐,妈妈她好可怕……” “好好好,不理她,她要是再敢对你动手,咱就揍哭她,好不好?”言萝耐心地哄着可怜的小祁一,“乖,今天你回我屋睡吧。” 祁一趴在她肩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悄悄勾了勾唇角。 终于,又可以和言姐姐同床共枕了。 是夜,祁一把自己的卡通小枕头摆在言萝的碎花枕头边上,看着两只枕头整整齐齐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一起,只觉得空荡荡的心被什么东西填充了起来。 等言萝沾枕秒睡后,祁一满足地将脸靠在言萝肩窝里,胳膊搭在言萝的腰上,依恋地蹭了蹭。 好香,好软。 言萝稍稍一动,他就如惊弓之鸟般绷紧了身子。 突然,睡梦中的言萝朝里侧略略翻了个翻身,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 这个姿势,致使祁一的脸颊,碰到了不该碰到的东西。 他的婴儿肥脸刷地红了起来。 好大,好圆。 次日,言萝一醒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习惯性地去拍身边的祁一,“起床啦,上课要迟到了。” 一拍,却拍了个空。 她迷迷糊糊撇过头一看,身边的床位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 “奇怪。”言萝困惑地搔了搔头,“小家伙今天起得挺早啊。” 祁一当然不敢贪睡了。 虽然说,他恨不得厚着脸皮在言萝怀里多赖半个小时。 但是,事发突然…… 祁一蹲在水龙头底下,认命地搓洗裤子。 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某些事情,暂时要时刻压抑住,不能被言姐姐发觉。 小正太懵懂的心思,就从这天夜里开始,悄悄发生了改变。 “儿、儿子。” 明香附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来,吓了祁一一跳。 他反射性地跳了起来,将手里头的裤子藏在身后,以一种充满敌意的眼神注视着她。 祁一的反应落在明香附眼里,令她的目光黯了黯。 “对、对不起,昨天……妈妈不是故意的。” 祁一的面色,颇有些古怪。 如果明香附面前有一面镜子,她一定会发现,她此时说话的语气与神情,与以前祁海家暴她后再道谢时,一模一样。 明香附对祁一的态度,时好时坏着。 好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东西全捧给他。 坏的时候,恨不得杀之他而后快。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十八) 不知不觉,明香附已经活成了当初祁海的样子。 昔日的受害者。 终成今时的施暴者。 如此讽刺。 原生家庭中,父母两极分化喜怒无常的态度,最为致命。 若是单纯的好,孩子自然没烦恼。 若是单纯的坏,或许孩子能狠下心肠,断绝关系。 这时好时坏,才是一把最能捆绑住人心的无形枷锁。 换作其他普通的十岁孩子,恐怕早就被折磨得一惊一乍,惶惑不安,一心想着怎么讨好态度恶劣的母亲,甚至于在别人斥责母亲时,他们还会弱弱地替母亲求情,“其实,她平时对我挺好的……” 十分之一的糖,抵过了十分之九的刀。 幸而,祁一不是普通的十岁孩子。 他不屑于明香附畸形的母爱。 明香附对他越坏,他就越能以此为借口博取言萝的同情心,进而堂而皇之地黏着言萝。 尝到了装小可怜的甜头后,祁一每晚十点半准时抱着小枕头,去敲言萝家的门。 “言姐姐,妈妈不要我了,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上?” 言萝“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瓜,“进来吧。” 小正太手指紧紧攥住言萝腰侧的衣角,小脸蛋深深埋在她温暖的怀里,声音闷闷地问:“言姐姐,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不要我了?” 肉鼓鼓的腮帮子上,残留着他母亲施暴后留下的红痕,触目惊心。 “当然不会。” “言姐姐,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祁一紧紧攥住言萝腰侧的衣料,反复求证,大有她不答应就誓不放手的意味。 言萝的心莫名一软。 小反派这是有多缺乏安全感呐? 罢了,就由她来接管这个可怜的孩子吧。 “对。以后啊,咱俩相依为命。” 祁一终于展颜欢笑。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四舍五入,他等于拥有了言萝的一辈子。 真好。 再也不用,去翻言姐姐的垃圾桶了呢。 时光流逝,不知不觉,祁一十二岁了。 这是非常关键的一年。 剧本里,明香附会将祁一赶出门。这件事直接导致母子感情破裂,也是前世的明香附最为后悔的地方。 言萝清楚地记得,明香附死后的哭诉。 “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我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好母亲。” 重活一世,明香附究竟会不会走上同一条路呢? 言萝研究了半天,还是觉得——难。 她倒有心促使明香附、祁一母子之间的关系和睦融洽,祁一也很乖巧地承诺会跟母亲好好相处,奈何明香附不配合啊! 这丫三天两头发神经打孩子,搞得言萝暴脾气一起,恨不得把她踹进茅坑当人工肥。 自从老公祁海“失踪”后,明香附过得很不好。 她容颜憔悴,神态萎靡,讲课时有气无力,下课后坐家里发呆,一套衣服往往穿上十几天不换洗,煮饭、扫地等家务事就更不会做,发呆到一半,又会突然毫无原因地摔东西,发脾气。 祁一默默地扛起了这个家。 时不时地,还会往言萝屋子里送些鸡汤啦、红烧肉、剁椒鱼头啦。 与他母亲的消沉不同,祁一闷头做事的样子很认真,偶尔在言萝望过去时,还会腼腆地冲她一笑。 言萝很喜欢看到祁一的笑容,干净而明亮,像一颗小太阳,暖暖地熨着她的心房。 可明香附却截然相反。 祁一的笑,似乎特别容易激发出她凌虐的一面。下一秒,她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扑上去对祁一又打又骂。 “你还笑得出来!你害死了你爸,你居然还有脸笑!” 打过之后,她总是会抱着祁一痛哭流涕,不停地道歉。 “对不起,儿子,妈妈不想打你的,妈妈不想的,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虽然打在你身上,但痛的是妈妈心上啊!” 祁一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 这样的日子,继续过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言萝顶着系统君给的黄牌警告,骂过、揍过也威胁过明香附,却没能彻底解决掉问题。 她想过其他迂回的法子。 比如说,暂时将祁一寄养在亲戚家。 大概是祁家夫妇以前太能作死了,把亲情作得就剩个渣滓,没人愿意收留祁一。 好不容易有一家在言萝的三寸不烂之舌下松了口,刚把祁一接过去,住不到两天,明香突然打上门去吵闹不休,非说别人拐她儿子,还嚷嚷着要告人坐牢。 小镇藏不住秘密,这么一闹,谁还敢多事呢? 又比如说,送明香附去治病。 这个注意也没落实下来。 其一,精神病方面的治疗费用太贵,效果不佳。 其二,明香附极度不配合治疗。 言萝把她逮去医院,她直接砸了精神科几台进口设备,害得言萝不停地道歉,最后赔了五万块才了事。 五万块,穷鬼言萝自然是没有的。 她虎着脸,逼明香附写了张借条交给医生。 “凭什么让我赔?”明香附刚出医院就反悔了,喋喋不休地抱怨,意有所指地偷瞥言萝,嘟囔道,“谁答应赔钱谁来赔呗。” “医疗设备,是你砸坏的吧?”言萝面无表情地提醒。 “那又怎么样?我没答应赔钱呀。” “那行,我们马上回去撕借条,然后由医院方报警,让检察院指控你故意毁坏财物罪。” 言萝说着就要转身回医院,明香附连忙拉住她的胳膊。 “我、我没说不赔啊,借条都写了……”明香附忿忿道,“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守护神吗?怎么什么事都帮着外人,没见你帮我什么忙。” 她对所谓“守护神”的说法将信将疑,潜意识里更愿意相信言萝是个居心不良的老妖怪。 守护神,一听就很厉害的样子,如果言萝真是她的守护神,她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头吧? 言萝冷哼:“你始终一成不变,我替你操再多心都是白搭。” 世人总是主次颠倒,认为拥有守护神就能赢得一切。 说到底,明香附才是做决定的位面女主,她言萝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存在,女主作死不听劝,她就没啥存在感,女主愿意听劝,她才能实现守护的真正价值。 人生是女主自己的,又不是她这个守护神的。 女主以为坐地上不动,就能等来天上突然掉馅饼,还刚好掉进自个嘴里,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第一百三十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十九) 三八节将近,学校里准备搞个反家暴的普法活动。 明香附作为任课老师,自然也要参与。 “家暴是指在家庭成员之间以殴打、捆绑、残害、限制人身自由及经常性谩骂、恐吓等方式实施的身体、精神方面的侵害行为。” 明香附拿着演讲稿,一边踱步一边背诵。 祁一在旁边冷眼瞧着,觉得十分讽刺。 明明是实施家暴行为的人,怎么会有资格进行反家暴的普法宣传?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 身不正,如何教书育人? 若天底下老师全是这副德行,这个世界也该完了。 “反家庭暴力,一是官方尽快落实人身安全保护令的措施,二是部门联动,明确工作职能和分工,三是……” “三是受害者必须勇敢地站出来,杜绝纵容家暴的行为。”言萝不知打哪冒出来,插话道。 明香附一怔,“杜绝……纵容家暴的行为?” “比如说,在对方第一次朝你动手时,你就狠狠地揍回去,让他知道,你不是个好惹的人,以后他再想动手,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三观不正!你这是在以暴制暴。”明香附非常不赞同,“再说,女人和男人之间的力量本就悬殊,女人要是反击,肯定会被男人往死里揍。” 很多受害者,正是基于此,才只敢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不,你错了。” 言萝摇了摇头。 “根据新闻报调查结果,家暴产生的根源,除了施暴者性情暴烈的主观原因以外,其客观原因,主要集中在工作压力太大无处释放,回家便找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做借口,打配偶和孩子进行情绪宣泄。这种人,多半是欺软怕硬的纸老虎。” 要不然,怎么解释宣泄口的选择呢? 工作上受了委屈,为什么要把情绪带回家? 因为打了上司和同事,轻则赔钱、被开除、落个性情冲动的坏名声,重则坐牢,成本太高了。 他们不敢担这个风险,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而老婆孩子,则是家里的弱势群体,就像一地郁郁葱葱的小韭菜,乖乖待在地里等待着他的收割,不会生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打老婆和孩子,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你看,多超值啊。 在公司伏低做小,就在家里装逼做大,成倍地找回场子。 呵。 等发泄完以后,他们只需要道个歉,这事就算翻篇了。 对不起,我错了,下回我还敢。 这时候,被打怕了的老婆孩子往往唯唯诺诺,屁都不敢放一个,反而会上赶着讨好施暴者,生怕一个表现不好,就会迎来下一次的拳脚相加。 “你一软弱,他只会揍得更凶狠。你一强硬,他反而会退缩。” 以暴制暴,固然不可取。 但经常处理家事纠纷的社区工作人员们都说,在生活中,当你首次遭到家暴时就强烈反击,是将家暴扼杀在摇篮中最有效的方式。 更有趣的是,以往施暴者多半是男人,而现在的趋势,施暴者中女人所占的比例,却在逐年增长。 昔年受害,今日施暴。 现实,就是这么的讽刺。 听了言萝的话,明香附久久无法平静。 仔细一想,可不正是这样吗? 不管是祁海,还是她自己,都在圈子里恶性循环。 明香附看向搬着小板凳坐在窗边写作业的祁一。 说不定将来,在家暴环境下长大的祁一,也会和她一样迅速反弹,由受害者变成新一轮的施暴者。 就像一个逃不掉的魔咒。 明香附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讷讷地唤道:“儿子……” 祁一抬起眼睑,长长密密的睫毛轻轻一颤。 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你过来一下,妈妈有事跟你说。” …… 傍晚,言萝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祁一端着菜碗走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 “言姐姐,我做了你喜欢吃的米粉肉。” 这段时间,言萝习惯了吃祁一送来的饭菜和零食,早把廉耻心抛在了脑后,丝毫不觉得蹭小朋友的东西有多无耻,立即眉开眼笑地接过菜碗。 “小祁一真乖,姐姐买了橘子,就放在桌上,你自己拿着吃吧。”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个扒饭,一个吃橘子,时不时交谈两句,气氛格外悠闲。 “怎么今天又是你做饭,你妈还没下班吗?” “嗯。” “今天布置的作业多不多呀?” “不算多。”祁一拿一对湿漉漉的黑玛瑙眼珠怯怯地注视着言萝,“言姐姐,我可以来你家写作业吗?” “当然可以啦。” “咚、咚、咚。” 两人正在闲聊,冷不丁响起了敲门声。 “有人在家不?顺路快递!” 两人对视一眼,俱在彼此眼里看出了诧异。 “快递?我没买东西啊。”言萝嘀嘀咕咕着起身,打开了房门。 “言萝是吧?有你的快递,好像是一封信。来,在这里签个字。” “哦,谢谢。” 言萝关上门,撕开封口,取出一张纸来。 “这年头,居然还兴写信呢?”她奇怪极了。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写信的人应该很着急,寥寥草草地糊成了一团。言萝就着昏暗的灯光瞅了瞅,不太认得出来,顺手丢给祁一。 “帮我看看信上写的啥。” “好。”祁一接过信,平板板地念了起来。“言萝你好,感谢你这几年对我儿子的关照。这些天,我想了很久,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或许有些自私,但我真心地希望你能够……” 祁一话语一顿,面色古怪,迅速抬头瞅了言萝一眼。 “怎么啦?”言萝好奇地凑过头,吃力地辨别信件内容,接着念了下去,“替我照顾好我的儿子……咦?” 她扫了一眼落款。 “明香附?” 再将前面一句连起来。 “但我真心地希望你能够替我照顾好我的儿子?” 这嘛意思? 言萝抢过信,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越来越难看。 信上废话很多,大意是说明香附想通了,不愿意留下来继续伤害祁一,但她又怕自己无法控制住自己,所以离家出走平复心情,等她学会做一个好母亲的时候再回来。而在此之前,她希望言萝可以替她照顾祁一。 看完整封信,言萝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卧槽!” 为什么要把娃丢给她带? 她长得很像奶妈吗? 像吗? 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二十) 明香附走得潇洒,留下一个烂摊子给言萝收拾。 偏偏,言萝吃过不少祁一送来的饭菜和零食,这回要丢下他不管,似乎也说不过去。 “这件事教育我们,千万别随便乱蹭吃的。” 吃人家的嘴软,现在报应来了。 吃了几袋零食,就得养人一辈子!这可找谁说理去? 头几天,言萝持观望状态,潜伏在教职小区附近,等着捉偷偷回家看儿子的明香附一个现场。 哪知,明香附真狠得下心肠,把工作辞了,带了几套换洗衣服,拍拍屁\/\/股走得干干净净,一副吃定言萝不可能不管祁一的架势。 女主这王八犊子! 她倒好,前世把儿子赶出门,今生不想重蹈覆辙,索性抛弃儿子,直接离家出走了嘿! 言萝恨得咬牙切齿,瞅了瞅兜里负得没眼看的积分,没辙,只能自认倒霉,硬着头皮把祁一接了过来。 “言姐姐,以后是我俩一块生活吗?”祁一天真地扬起脸,嫩鼓鼓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惨遭亲生母亲抛弃的悲伤、低落等消极情绪。 言萝叹了一声,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瓜。 这孩子,心里铁定苦着哩,在外硬装成没事人呢。 夜深人静时,他说不定还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嗯。”言萝安抚地揽着祁一的肩头,“小祁一啊,以后,真的就只有咱俩相依为命喽。” 夜深人静,祁一侧卧着,伸手环着言萝的腰,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侧颜,躲在被窝里偷偷笑。 他们,这算是同居了吗? 初夏的夜,稍嫌闷热。 言萝睡得迷迷糊糊,像是热极了,胡乱地扯了扯睡衣的领口,露出了一点点莹白的肌肤。 祁一呼吸一滞。 窗外朦胧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漏进屋子里,祁一只能看到言萝模模糊糊的轮廓。 她鬓角的发丝微微汗湿,被她无意识地拨到一边,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细长的柳叶眉。 再往下看,秀挺的鼻子,丰润的红唇,圆润的肩头…… 他只恨月光太朦胧,眼睛看得不够真切。 此时此刻,祁一总算觉出了些热意,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想尝一口。 一口就好。 言姐姐睡得沉,应该不会察觉。 假使察觉了,他可以装睡,言姐姐一定不会想到他是故意的。 这个念头越烧越旺,烧光了祁一全部的理智。 终于,他一点一点地低下头,缓缓将唇瓣贴近言萝的脸颊。 近了。 更近了。 言姐姐…… 忽然,睡梦中的言萝翻了个身,将祁一压在了身下。 言萝梦见自己在白茫茫的虚空里,走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路。 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脑子里空空的想不起来,只能一边走,一边想。 这段路,她走得太累了。 实在太累了。 她忍不住靠在路边,休息了一会。 这一休息,就再也不想走下去了。 言萝毫无形象地摊开四肢,往地上一躺。 地上垫有一张垫子,软软的,带着些许温度。 床垫真舒服。 言萝歪着头蹭了蹭,进入了更深的梦乡。 而不小心成了人肉垫子的祁一,则彻底石化了。 随着言萝翻身的动作,他被她抱进了怀里。 真……真软…… 祁一心头一热,两行热流自鼻孔中奔涌而出。 拿手背一抹,全是血。 祁一艰难地把脑袋从言萝怀里拔出来,往鼻子下塞了两个纸团子,蹲在床边,怔怔地对着言萝发呆。 言萝毫无所察,睡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祁一微微喘着气,把手按在自己的心口,里头这颗心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随时会从胸腔里蹦出来。 犹豫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俯下了身子,在言萝的红唇上轻轻一嘬。 温温软软,甜甜腻腻。 满口余香。 直到重新在言萝身边躺下,祁一依然没能回过神来。 脸颊滚烫一片,耳朵尖热得快要爆炸。 唇间的触感,久久未散。 次日一早,言萝醒来,睡眼惺忪地对着镜子刷牙洗脸,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不对劲。 “咦,我衣服上怎么会有血?” 作为一名修仙者,言萝是没有生理期的。 她自然想不明白,这血来自何处。 扭头一看,见祁一迷迷蒙蒙地坐起,微张着嘴揉眼睛,鼻子下还塞着两个染血的纸团子,不由“噗嗤”笑出了声。 “小祁一,你流鼻血了?” 祁一揉眼睛的动作一顿,好一会后,才闷声应道:“嗯,空气太干燥了。” “难怪,沾到我身上来了。”言萝指着自个染色的睡衣,没当一回事。“让你少吃点橘子你不听,现在可好,上火了吧。” 祁一扯下纸团子,丢脸地将脑袋埋在毯子里,深深一嗅。 哪里是什么橘子啊。 明明是她…… 不能想,一想他鼻腔里又要开始汹涌了。 毯子上残留着言萝身上的体温,呼吸之间全是她的气息,祁一的心跳声,再一次乱了。 “不准赖床,赶紧起来上课。”言萝很有严母范儿地板起了脸。 “嗯。”祁一又多磨蹭了一会,才慢吞吞地起身,从镜子里盯着言萝看。 初夏稍热,言萝只穿了一身薄薄的长袖睡衣,不掩其妙曼身姿。 “你脸怎么啦?红通通的,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没、没什么。”祁一不敢再看,赶紧走开。 两人的同居生活,正式拉开了序幕。 明香附丢下的烂摊子,重点体现在一个字上——穷。 是的,这丫走得决绝,没给言萝留半毛钱,就风风火火把娃丢给了她。 言萝一个人花销小,找了份保险销售的工作,每天去保险公司打打卡开开会,哪怕不跑业务,一个月下来也有一千左右的保底工资,只够囤几箱方便面的。 可眼下的情况,已经容不得她继续混吃等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二十一) 不养娃不知道,一养娃才知柴米油盐贵。 言萝怎么算,都觉得自己这一千块工资养不起祁一。 祁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 学费要交吧,书杂费省不了吧,补习、报班啥的都是烧钱玩的。 孩子在长身体,总不能陪着她顿顿吃泡面吧。 还有祁一的腿,这两年,言萝带着他跑了好多家大医院,外伤是好得七七八八了,但祁一走路时一脚深一脚浅,仔细看会发现他有轻微的跛。 祁一自己像是没有察觉。 言萝生怕他自卑,自然不敢提,只想着多赚一点钱,去更大更好的医院给他看病。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言萝跟祁一小朋友一商量,他家两间宿舍空着也是浪费,索性在学校附近贴了个招租广告,每月房租五百块,交给祁一小朋友零花,买点作业本小零食啥的。 至于工作,也得另谋生计了。 干保险销售这行,关键得能说会道,忽悠亲朋好友、亲朋好友的亲朋好友、亲朋好友的亲朋好友的亲朋好友购买保险。 而系统给言萝安排的身份,大多属于存在感很低的路人。 她名义上的亲人们隐约记得有她这号人物的存在,但不知道为啥,大家都没想过要亲近她,她也不好见人就问:“亲亲,买保险吗?” 完不成业务,收入自然也上不去,这对于迫切需要赚钱养娃的言萝来说非常残酷。 果断辞了工作,言萝一闲下来,就往社区跑,跟工作人员唠嗑。 “哟,你还真收留了祁家那小娃娃啊?” 说话的是陈婶,正是言萝刚穿来向社区申请调解祁家矛盾时,接电话的那位大婶。 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当初言萝威胁要投诉陈婶,但她多管闲事惹来一身腥,陈婶每见言萝一次就打趣她一次,两人不知不觉就熟了起来。 “可不。”言萝有气无力地将下巴搁在桌面上,“我这点工资,哪够养娃啊,真是愁死我了。” “我说言小妹儿,你还没受够教训呢?祁家的事,最好少管,一沾就脱不了身啦。” “没办法,小祁一的亲人不愿意收留他,我要是不管,他就真成流浪儿了。” 言萝不是圣母,她活了几十万年,如果遇到可怜人就要管一管,她早就管成秃头老太太了。 她愿意收留祁一,纯粹因为祁一对她好。 言萝这个人,思维直得很。 旁人若给她一巴掌,她会千方百计还别人十巴掌。 旁人若给她一颗蜜枣儿,她自当还别人十颗蜜枣儿。 “那你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咯。你看看你,年纪轻轻的,要学历没学历,要技能没技能,就这张脸长得还算可以,以你的条件,嫁个老实本分的男人还是没问题的。” 陈婶翻着白眼,一面嗑瓜子一面跟言萝唠。 “结果倒好,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养着一个十二岁的娃?任谁看到你带着一个拖油瓶,都会被吓跑的吧。” “我没想嫁人。” “女人哪有不嫁人的啊?你就犟着吧,等你再长几岁,发现好男人全被挑走了,你就会开始慌了。” 言萝懒得辩解。 她突然想到了上个位面的沈亦。 说起来,她也是差点嫁人的呢。 不知道她被毒死后,沈亦过得怎么样? 可能会为她悲痛一阵子吧。 悲痛完之后,他应该会兴致勃勃地挑选七十二妃,填充他的三宫六院。 言萝脑补了一下沈亦左拥右抱的情景,顿感恶寒。 沈亦是皇帝,不可能只守着她一个人。 幸亏她死了。 她要是活了下来,眼睁睁看着一个接一个标致又水嫩的美人儿入宫,肯定得气疯不可。 “真想赚钱,法子多的是,就看你能不能吃苦……言小妹儿?嘿,言小妹儿?” 一只手在言萝眼前飞快晃动,言萝猛然回神,思维从沈亦身上抽离。 “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陈婶不满地瘪了瘪嘴,“我说,你真的想赚钱养祁家那小娃娃啊?” “嗯。” “我有个老闺蜜住在市区,她在大学附近支了个卖麻辣烫的小摊儿,别看小摊子不起眼,听说挺挣钱的,一天下来能有这个数。”陈婶伸出四根手指头,比了个手势。 言萝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多?” “这麻辣烫啊,最关键的就是汤底香。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我替你联系她。她那有个祖传配方,我跟你说啊,闻着特馋人……” 陈婶嘴巴刻薄,骨子里却是个热心肠,言萝只随口问了一句做什么工作能赚钱,她方方面面全计划好了,只等言萝一点头,立即就能安排上。 言萝谢过陈婶,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家里开着灯,桌上摆好了碗筷,祁一坐在小凳子上慢吞吞地写作业,时不时探头看一眼窗外,似乎在找什么人。 “我回来啦。” 言萝推门而入,祁一幽沉沉的眼眸立即缀满了繁星。 “言姐姐还没吃晚饭吧?菜有点凉了,我去热一下。” 两人日子过得极为拮据,饭菜也不如以往丰盛,祁一只做了简单的二菜一汤,一个青椒炸豆腐,一个黄瓜炒火腿,以及一个蘑菇肉汤,成本合计不超过三块钱。 言萝夹起来尝了一口,眼睛亮晶晶的,“好吃!天啦,小祁一,为什么你连家常菜也能做得这么好吃?” 祁一抿唇一笑。 看到这么体贴懂事的小家伙,言萝更加坚定了不能丢下他不管的念头。 此后好几天,祁一发现言姐姐奇奇怪怪的。 她最近早出晚归,天没亮就斗志昂扬地往外冲,等摸黑才神采奕奕地回家。临睡前,也不忘拿着笔在本子上鬼画符,嘴里碎碎念个不停。 “白菜五毛钱一斤,一斤能拆成二十串,一串一块钱,二十串就是二十块,扣掉采购费、调料费、包装费,我大概能净赚十八块……”言萝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傻笑起来,“卖个一百多串,就能稳定日收入一百块了。” 祁一时不时地从作业本里抬起头来,狐疑地瞥着她。 言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莫非,她想吃白菜了? 祁一默默记在心里,第二天放学后立即去菜市场买了一颗大白菜回来,做成了蒜蓉白菜。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二十二) “小鸡翅十块五一斤,一斤二十个左右,一个卖两块钱,二十串就是四十块,我大概能净赚二十块……”言萝又在碎碎念了。 小鸡翅? 祁一默默记在心里,火速买了食材回家,做了一顿可乐鸡翅。 “大豆油、牛油、猪油、羊油……咦,这么多油,那到底加不加酱油呢?”言萝苦恼地盯着自己的小本子,“配方上没说要加,但总觉得加了能上色,好看些……” 酱油? 言姐姐这是想要……喝酱油吗? 祁一默默记在心里,立即买了一只鸭子回来,做成酱板鸭。 考虑到言姐姐的嗜好,他特意多加了几勺酱油。 言萝一吃,差点吐了。 这浓浓的酱油味哟! “我决定,还是不加酱油了。” 某天,言萝终于停止了她那神神秘秘的行为,猛地一拍桌,“好了!可以开业啦!” “开业?”祁一迷茫地重复着。 言萝打了个响指,“我打算自主创业!” 这词够新鲜。 祁一在精神上表达了十二分的支持。 “自主创业,应该需要不少成本吧?”他小心翼翼地瞟她一眼,“言姐姐,你……有钱吗?” 言萝如遭雷劈! 她怎么就忘了最关键的一茬? “没……有……” 一语惊醒梦中人,言萝第二天就换上她最破的衣服,向邻居回收了一辆废弃的三轮车和一个大喇叭。 一到下班点,言萝骑着她的破三轮,挨家挨户地举着破喇叭大声嚷嚷:“安全搬运,服务到位,性感猛女,在线搬家!” 受到惊吓的祁一:“……” “唉,小祁一,今儿这么早放学啦?”言萝远远瞧见他,举着喇叭隔空喊话。 她豪爽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教职小区,许多大爷大妈探出脑袋来瞧,一看见他俩就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祁一顿时生出了拔腿跑路的冲动。 “言姐姐,你……”他面皮僵硬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赚创业的第一桶金啊!” 言萝很快察觉到了祁一的不对劲。 她关掉喇叭,从三轮车上跳下来,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汗湿的头发乱糟糟贴在前额上,说不出的邋遢。 “小祁一,你是觉得我这个样子走街串巷很丢脸吗?” 祁一一愣,慌忙解释:“不是,我没有……” “小祁一。”言萝面容严肃起来,两手搭在他肩头,认真地道,“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一点儿也不丢脸。”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言萝很清醒她的责任是什么。 养娃,不仅仅要供他吃饭、上学,更重要的是,要教他学会面对人生这堂课。 这些天,社区的陈婶在她耳边唠过杂志上的故事,大意说好心的拾荒老娭毑收留了可怜的孤儿,千辛万苦将孤儿抚养成\/\/人,没想到孤儿长大后出息了,就开始嫌弃自个贫苦邋遢的养母。 后来的发展,言萝没有听进去。 既然是杂志故事,多半会有一个大团圆结局,养子悔不当初痛改前非,养母不计前嫌大度原谅。 言萝将自己代入了一下养母的角色,觉得十分扎心。 不行,她得提前预防,好生掰正祁一这棵小韭菜! “三百六十五行,每一行都得有人做,要不然怎么维持社会有序发展呢?有人种菜就得有人烹饪,有人购物就得有人给垃圾分类处理,这中间断了一环都不行,你说呢?”言萝苦口婆心,谆谆善诱。 祁一攥紧拳头,语气委屈至极,“我只是……不想让言姐姐这么辛苦。” 搬家是个体力活,太容易受伤了。 那些两个成年男人才能合抬的大型冰箱、洗衣机,言姐姐却只能一个人搬动,他光想想就难受得不行。 “没事的,不辛苦。”言萝神神秘秘地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胡乱地数了数,咧着嘴傻笑,“你看,老姐我一天就赚了三百块呢,今晚咱们吃顿火锅庆祝一下。” 对一身蛮力的言萝来说,搬家实在是一件太轻松的活儿了! 她连千斤的鼎就能随意举起,更何况小小一台冰箱、洗衣机? 雇主们也都对言萝很满意。 她手脚麻利,把东西打包好直接往肩上一扛,吭哧吭哧就蹬着三轮车走了,不喊苦也不怕累,一个人就能顶一整个搬家公司有木有! 祁一却笑不出来。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球鞋,眼圈泛红。 这份爱何其沉重,他又何以为报? 搬家虽然来钱快,但收入太不稳定了。 生意好的时候,言萝一天能搬个三五趟,赚三五百块钱。 生意惨淡时,可能连续好几天接不到单。 干了两个月后,言萝清点了一下票子,确认第一桶金储备完毕,果断改行。 ——她推着她的三轮车,去中学门口卖麻辣烫了。 放学后,背着书包的祁一抬头一见到她,瞪圆了眼。 “言……言姐姐?” “小祁一早啊。”言萝忙得不可开交,笑眯眯地跟祁一打了声招呼,抽空递给他一串鱿鱼,“我十点才收摊,你先随便吃点垫一垫哈。” 麻辣烫汤底很香,很快吸引来了放学的小朋友。 很快,祁一就被人潮冲到了角落里。 “老板,冻豆腐怎么卖?” “一块五一串。” “给我拿两串鱼丸、两串土豆。” “好嘞!一共六块谢谢。” “阿姨,你这儿有牛骨卖吗?” “没有……”言萝条件反射地回答完,猛地一抬头,瞪向说话的小朋友,“你管谁叫阿姨呢?见过我这么年轻漂亮内外兼修的阿姨吗?叫姐姐!” 小朋友被她狰狞的表情吓得一个趔趄,撒丫子就跑。 祁一总算回过味来了,忍不住拍着额头笑了起来。 “我来吧。”祁一挤入人群,将书包随手搁在脚下。 言萝挥挥手赶人,“你回家做作业,这里有我呢。” “作业自习课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祁一坚持道,“我不想一个人在家待着。” 言萝实在劝不住,加上买家太多,她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只好任由祁一留下帮忙。 两人分工合作,默契十足,言萝负责收钱找零,把食材丢进麻辣汤锅里,祁一则负责将烫好的食物捞出来,装进纸杯,递给买家。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二十三) “拿好,小心烫。” 一帮小女孩叽叽喳喳正抱怨作业太多,冷不丁听到一道清朗好听的嗓音,扭头见到一张可爱的小肥脸,紧跟着就是一呆。 祁一不确定地看了看手里的纸杯,“两串鱼丸、两串土豆,是你点的没错吧?” “哦、哦,是我,是我。”小女孩脸一红,接过纸杯,看向他身上的校服,“你……是我们学校的?” 祁一点点头,没有搭讪的心思,接着去盛麻辣烫。 小女孩没得到回应,一脸失望地走了,和小伙伴们交头接耳,一步一回头。 “真可爱……” “你们看见他的皮肤了吗?又白又嫩,羡慕死了。” “他哪个班的啊?” 祁一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忙活。 倒是耳尖的言萝听见了,拿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腰,暧昧地朝他挤了挤眼珠,“小祁一,小小年纪,桃花运挺旺盛的嘛。” 祁一这时才显出几分不知所措来,“不是,言姐姐,我没有……” 成功逗得小正太破功,言萝恶趣味地哈哈大笑。 很快过了期中考,老师召集全班学生与家长共同探讨学习问题,言萝自然也作为祁一的“监护人”参加了家长会。 放眼望去,班上多是大爷大妈,而二十一岁的言萝猫在人群里,就显得分外扎眼了。 “这位……小妹妹……”班主任是个古板的中年妇女,推了推眼镜,严厉地盯着坐在祁一位子上的言萝,“你是祁一的什么人?” 按照惯例,家长坐在孩子位置上开家长会,而孩子们则在门外探头探脑,生怕自己被班主任点名批评,回家挨板子。 “祁一,坐在你位子上的那个,是你姐姐吗?”有人在祁一耳边问。 祁一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瞥了对方一眼。 不认识。 “你不记得我啦?”搭讪的女孩子着急地解释,“我经常在你家摊子上买麻辣烫的呀,我叫张筱柒,初一(二)班的,喏,就在你们班隔壁。” 祁一敷衍地点了下头,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教室里。 “这位小妹妹!”班主任提声道,“请问你是祁一同学的什么人?” “我?”言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我是他大姨妈。” “……” “……” 祁一面皮隐隐扭曲。 “她是你大姨妈?我还以为她是你姐姐呢。难怪你每天都去帮她看摊子,原来你们真的是亲戚啊。”张筱柒“噗嗤”一声,乐了,“不过,你们怎么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呀?” “大、大姨妈?”班主任总觉得辈分不太对劲。 “没错,就是大姨妈。”言萝肯定地点头,指向走廊上扒窗户的祁一,“不信的话,你问他。” 班主任下意识地也跟着转头,望向祁一。 言萝趁机给祁一递了个眼色。 祁一板着脸,就跟没看见似的,冷声否认:“不是。” 嘿,这混小子! 言萝要被这猪队友给气死了,赶紧把班主任拉到一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解释了一遍,还特意拿出明香附给自己写的信佐证,班主任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准她坐回座位上。 开完家长会,言萝忍住拧祁一耳朵的冲动,正想拿架子,祁一小朋友先一步闹情绪了。 他满脸委屈地质问道:“言姐姐,你为什么要跟老师说你是我大姨妈?” “这个嘛……”言萝的心莫名就是一虚,“因为大姨妈好听,我喜欢大姨妈。” 祁一:“……” “你不喜欢我当你大姨妈?那、那我当小姨妈也可以的。” 祁一:“……” 家长会的大乌龙,就这样稀里糊涂蒙混过去了。 春去秋来,转眼祁一就上了高中,而言萝的麻辣烫摊子也跟着他转移了场地,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爆,赚了个盆满钵满。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言萝是个货真价实的厨渣。 她的摊子能在校门口长盛不衰,一靠汤底香、用料好,二靠祁一这张漂亮脸蛋做招牌。 麻辣烫的精髓在于汤底,言萝只需要按照配方调好锅底,将串串丢进锅里煮熟捞出即可。 在用料上,陈婶多次提点她多学学别人,在羊肉里混点鸭肉、猪肉卖,可以节省很多成本。 言萝摆摆手,感谢了她的好意。 “你咋这么死心眼呢?啥食材都用好的,成本太高了,赚不到钱的嘞。”陈婶没好气道,“咱小区门口那个摊子,你知道别人怎么弄的吗?搞点羊油、羊尿、羊肉精一泡,出来就有羊味儿了,吃着也不膻,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大家都这样弄,准没人找你麻烦。” “这不合适吧?太不营养了。” “我说妹儿啊,你卖个麻辣烫,居然还管它营养不营养?”陈婶被她逗笑了,“真在意营养的人,会来吃麻辣烫吗?” “也是哦。” 言萝笑笑就过。 她忙得很,实在没心思搞这些有的没的。 每天凌晨四点,胡乱抹一把脸,骑着三轮车去农贸批发市场,买平菇、香菇、金针菇、韭菜、白菜、油麦菜、羊肉、猪肉、五花肉、粉条、魔芋、灯笼椒、木耳、鱼丸、蟹肉棒、生姜、小葱、大蒜等食材。 六点半,回家,喊祁一起床上学,自己则开始择菜、洗菜、串菜,累得直不起腰来,一直忙到中午祁一下课,才在祁一的催促下草草扒拉两口饭菜,下午继续熬汤底。 做麻辣烫需要三种汤料。 底料、辅料、高汤。 底料类似于酱料包,辅料用来增鲜,高汤则增加肉味儿和汤底色泽。 言萝实验过很多回,也失败过很多回,成品水平忽上忽下。 她计算好每一次的分量和时间,将时间熬制精确到秒,将分量精确到克,多次比对,挑选出最佳方案,严格执行,才算稳住了麻辣烫的色香味,正式打出了招牌。 下午四点,掐着学生快下课的点,言萝就得推着三轮车出摊了,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才能收摊。 长期以往,腰酸背痛成了家常便饭。 言萝不觉得有啥问题。 她本质上是个耍剑的体修,体修淬炼过程比这痛苦千万倍。 怨只怨系统安排的壳子太脆皮,禁不起折腾,她精神上不以为然,肉体上却敲响了警钟,闹起了叛变。 —————— 小剧场: 言萝:大家好,我是小男主祁一的大姨妈。 祁一:大家好,我是我的大姨夫(?)。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二十四) 言萝越不拿自个身体当回事,祁一就越是心疼得不行。 祁一用零花钱买了个按摩仪器,每晚趴在床头,一边任劳任怨地替她推拿按摩,一边数落她只知道赚钱不顾及身体。 对此,言萝心情极为复杂,既惆怅又欣慰。 惆怅娃长大了,没有小时候那么温顺听话了,居然敢大声吼她了。 欣慰娃贴心,懂得主动给她按摩。 嗯,这便宜儿砸没白养! 言萝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心态。 而看似专心给言萝按摩的祁一,则有些心猿意马。 好白。 好嫩。 好软。 他用尽毕生的自制力,极力不去看言萝随着他的推拿而肆意晃动的身子,掌心熨在言萝漂亮的腰涡上,细细品味着她肌肤的温度,久久不舍得拿下来。 不能扒! 他暗暗告诫自己。 还没到火候,不能吓到言姐姐。 事实上,祁一的手似乎不太听他的话,已经悄悄探到了言萝的裤缝。 言萝察觉到了什么,扭过头,“你扯我裤子干啥?” 祁一惊醒,心头扑扑直跳。 面上依然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从言萝裤头上扯下来一根棉线,镇定自若地解释道:“衣服开线了。” “哦。” 言萝没有怀疑,重新趴回了床头。 她心思糙,修仙之人也没甚男女之别,更何况祁一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拿他当儿砸,他却想上她。 经过这次惊吓,祁一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 养娃的花销实在太大,言萝又是头一回这么接地气地体验“生而为人”的滋味,她特别容易焦虑,总希望能多赚一点儿钱,给祁一创造更好的生活和学习机会。 创业初期,成本不够,面向的又是消费水平偏低、大多在家或学校食堂吃饭的中学生,言萝打出“麻辣烫”的幌子,本质上是在卖串串香。 祁一上高中后,个头跟雨后春笋一样往上蹿,转眼间就高出了言萝一个半头。 他脸颊上可爱的婴儿肥也没了,眼睛深邃,鼻梁高挺,下巴尖尖的,笑容温和有礼,无论往哪一站,都是绝对吸睛的存在。 可令他挫败的是,言萝似乎没发现他的变化,依然拿他当小孩子对待。 她的注意力,始终放在赚钱上面。 经过三年的创业,言萝手头有了存款。 她发现,高中课程紧张,许多学生为了节省时间,专程留在学校食堂吃大锅饭。 这大锅饭吃多了吧,容易腻,学生党们很快组团转战校外的馆子。 正赶上城管查得严,不让随意摆摊了,言萝索性盘了个门店,办好营业执照和健康证,正儿八经地做起了麻辣烫生意。 她还起了个相当别致的店名—— “言一麻辣烫。” 为此,言萝十分沾沾自喜。 “这名字又好听又好记,以后你有同学来咱店里吃东西,报你名,老姐给他打八折!” 祁一无奈扶额。 算了,言姐姐开心就好。 何况…… 祁一抬头,望向俗里俗气的红字招牌。 能看到他的名字和言姐姐的名字并列摆在一起,他心里头,怎么就这么高兴呢? 祁一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真的有人报他的名号来店里吃麻辣烫了。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他初中校友,那个叫什么一二三还是四五六的女生,上高中后,她就成了他的同班同学,隔三差五来店里吃东西。 “什么一二三四五六,我叫筱柒啦,张筱柒!”女生气鼓鼓地辩解道。 张筱柒有一张非常讨长辈喜欢的脸。 圆圆的脸,圆圆的眼,圆圆的鼻头,圆圆的耳垂,面上常带三分笑,笑起来圆眼睛眯成两对月牙儿,看着格外的喜庆。 言萝非常喜欢她,每次她一来,言萝就暧昧地去撞祁一的腰。 “哟,你的小女朋友又来看你啦。” 祁一气红了脸,强忍着火气,争辩道:“我没有女朋友。” “好啦,不用解释,我懂的。”言萝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你老姐我不是这么封建的人。只要别搞出人命来,你们随意,随意,哈哈。” 祁一冷着脸不搭理她。 “小正太长大了,有自己的小脾气了,唉,伤心啰。”言萝嘀嘀咕咕着走远,热情地招呼张筱柒,“筱柒,又来找小祁一呢?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过来,躲在里头害羞呢。” 扒拉着厨房帘子偷听的祁一:“……” 他害羞个鬼! “没事没事,他为什么只对我不好意思,不对别人不好意思,那至少说明我还是有希望的,对吧,言姐姐?”张筱柒大大方方地挑了个位子坐下,“老样子,照上回的麻辣烫给我来一锅。” 祁一:“……” 谁他妈对你不好意思了? 呸,不知羞! 祁一怒目而视。 张筱柒正朝厨房探头探脑,一对上祁一的视线,立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祁……” 祁一摔帘,跑到后厨择菜。 言萝进来拿碗筷,一看到他的别扭样儿,呵呵笑着跑了出去。 “瞧,小祁一嘴上不说,身体还挺诚实,他呀,特意给你择菜去了呢。” 祁一定睛一看,自己手里头的芹菜,果真是张筱柒每次点名要的。 他恨恨把芹菜往篮子里一一丢,黑着脸出去,把言萝叫进厨房,烦躁地道:“你能不能别把我跟那个一二三四五六凑一对?” 到现在,他还没记住人家女生的全名。 “筱柒不好吗?”言萝笑眯眯地问。 “不好!”为了杜绝言萝的歪念,祁一不惜以最恶毒的言语抨击无辜的小女生,“她浑身上下没一处不令人生恶的。” 他讨厌她总是吸引言姐姐的注意力。 他讨厌言姐姐对她笑。 他更讨厌言姐姐总拿他和她打趣。 言萝一听就不高兴了,板着脸训话:“你怎么能这样攻击一个女孩子?” 祁一面皮一僵。 糟糕,他竭力藏起的阴暗,浮出水面了。 “我……我的意思是,我只想专心准备高考冲刺,不考虑其他事情。”祁一低下头,恢复了他小白兔的一面,轻声细语道,“言姐姐,你这么做,会给我造成很大困扰的。” “好吧,是我的错,我保证不会再开这种玩笑了。”言萝正色道。“不过,如果你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可千万别瞒着我,老姐替你相看相看。” 祁一心里头颇不是滋味。 —————— 小剧场: 言萝:娃长大了,没小时候那么温顺听话了,还敢大声吼我了,好伤心。 本我祁一:(委屈脸)我……我没有吼你,言姐姐,以后不要给我乱牵红线了,好不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二十五) 高中三年,祁一在上学之余,依然主动帮言萝照顾店里的生意。 言萝赶了他好几次,催他去看书,他偏偏站那不动,固执得很。 这小子,年纪一天天见长,脾气也跟着长了。 他不再事事听她安排,他有自己的坚持,她再也没法对他呼来喝去随意逗弄。 有时候,言萝一个恍神,忽然有种以往那个单纯温顺爱黏人的小可怜,压根就没真正存在过的错觉。 知道祁一是好心帮忙,言萝实在拿他没辙,只能由着他去了。 好在,祁一很争气,在乱糟糟的环境下依然勤奋念书,高考居然考出了理科状元的好成绩。 分数出来后,言萝笑得合不拢嘴,逢人就夸祁一。 “不是我吹,咱们全国几十个省,将近一百号文理科状元,就属我家小祁一最棒!你看看微博,这届沙雕网友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最美状元郎’呢。” 祁一保持着温和有礼的微笑,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听她跟人炫耀,面上谦虚着“哪里哪里”,心头却道:“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知道我究竟有多‘棒’。” 一手养大的小正太有出息了,言萝实在高兴得很。 晚上,她张罗了一锅麻辣烫,叫上三两个相熟的客人,一起庆祝祁一荣升最帅理科状元。 她请的客人名单里,有社区的陈婶,也有祁一的同学张筱柒。 “来来来,今晚庆祝我家小祁一金榜题名,大家伙放开膀子吃好喝好,来,干一个!” 言萝举着杯子,众人站起身,碰了个杯。 张筱柒抿了一口啤酒,问:“祁一,你有没有出国留学的打算?” 祁一看向言萝。 言萝也眼巴巴地看着他,满脸好奇。 半晌。 “没有。”祁一收回目光,平板板地道。 张筱柒松了一口气。 她外语不好,生怕追不上祁一的步伐。 “那……你打算报哪个学校啊?” 祁一没有回答,反而问言萝:“你喜欢帝都还是魔都?” “啊?”言萝怎么也没想明白话题会突然跳到自己头上来,搔搔脑袋,晕乎乎地回答,“帝都吧,古韵味道浓一点儿。” 祁一点了点头,没有正面回答张筱柒的问题,转而端起酒杯,朝陈婶举起,“陈婶,多谢您这些年对言姐姐的照顾,这一杯我敬您。” 张筱柒“噗嗤”一声乐了,“祁一,你这话说得,好似你才是长辈,言姐姐倒像晚辈似的。” 言萝也哈哈大笑:“他从小就这样,人小鬼大,故作老成。” 祁一只轻飘飘瞟了言萝一眼,没有吭声。 陈婶听着就是一愣。 她怎么觉得,今天气氛不太对? “好,好。”陈婶总不能见人干举着杯子,赶紧举杯碰了个杯,“没有的事,邻居之间,互相照顾也是应该的,应该的。” 这么一打岔,就把报考的事情丢在了一边。 作为“长辈”的言萝没主动问,张筱柒也不好再提起,只能私下打探。 张筱柒的成绩,入校时只是中上游,托父母找关系才进的重点班。 为了能够“近水楼台”,她费了不少心思,努力在言萝面前刷存在感,在高考前夕,还曾壮着胆子求祁一帮忙补习。 张筱柒早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 没想到,他沉吟片刻,张口就问:“补习费怎么算?” “啊?”事态的发展跟想象中不太一样,张筱柒干巴巴道,“一、一个小时五百块。” 张筱柒能够天天呼朋喝友下馆子,照顾言一麻辣烫店的生意,哪怕不吃也要打包带走,家境自然是不错的。 她报价的时候心还是虚的,生怕自己说少了会惹祁一生气。 可若往上再添一点儿,远远超出当地补习费标准,那她的心思会不会太明显了?会不会伤到祁一的自尊啊? 张筱柒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却听祁一再次开了口。 “好。”他道,“我有个条件,这事不能让言姐姐知道。” “为、为什么啊?”张筱柒好奇地追问道。 祁一懒懒瞥她一眼,“你就说成不成吧?” “成,当然成!” 张筱柒生怕祁一反悔,拍着胸\/\/脯,满口答应下来。 她补习的初衷,纯粹是为了创造和祁一独处的机会,没想到祁一严防死守,一根手指头都没让她碰着。 那公事公办理性禁欲的模样,看得张筱柒心里痒得更厉害了。 值得一提的是,祁一的补习效果非常不错,张筱柒的高考成绩比模拟考足足高出了四十多分,爬上了她原本以为遥不可及的一本线,这也是额外的惊喜了。 只是…… 不知道祁一到底会报哪所学校呢? 以她的分数,想跟过去,怕是悬了点儿吧。 张筱柒心里藏着事,面上也不由显出几分苦闷来。 连带着热情过头的陈婶劝酒,她不由多喝了几杯。 如果喝趴了,言姐姐一定会让祁一送她回家的吧?到时候,两人就避不了会有肢体接触了…… 张筱柒有些期待地想着,嘴上喝得更痛快了。 没一会儿,她真喝趴了,头一歪,差点栽进汤锅里。 言萝眼明手快拉住她,“筱柒,喂,筱柒?” 没反应。 言萝果然看向祁一,“小祁一,筱柒喝多了,你送她回家吧。” 祁一冷冷瞧她一眼,当没听见,自顾自地倒酒。 言萝喊了几遍,见实在叫不动他,只能叹了一口气,将喝晕的张筱柒往自个肩头一扛,吭哧吭哧往外走去。 “唉,娃大了,不听话了,使唤不动啰!” 张筱柒趴在言萝肩头,似乎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温度,眷恋地拿脸颊蹭了蹭。 相当橘里橘气的一幕。 祁一瞬间变了脸,立即冲将出去,夺过言萝肩头的张筱柒,往三轮车里一扔,浑身嗖嗖嗖冒寒气。 “你回去坐着,我来送她。” 言萝立即眉开眼笑,“对嘛对嘛,这才乖。” 祁一骑着三轮车,把张筱柒送到她家楼下,敲开了房门,不顾张父张母诧异的目光,黑着脸指了指躺在三轮车板上睡得昏天暗地的张筱。 “你女儿在我家麻辣烫店和朋友喝酒喝高了,老板让我把她安全送回家。” 一句话,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二十六) 暴脾气的张父一听,嘿,小丫头片子,胆挺肥啊,居然敢玩社会人那套,还学会喝酒了! 一巴掌下去,把女儿给呼醒了。 张筱柒晕乎乎地醒来,没见着祁一的帅脸,只看到了她老爸那张皱纹可以夹死苍蝇的老脸,“祁、祁、祁一呢?” “其一?老子还其二嘞!”张父大怒,拧着张筱柒的耳朵,在她“哎哟哎哟”的惨叫声中,把她踹进了屋,“暑假不准出门,在家好好反省!” 另一头,祁一蹬着三轮车回了麻辣烫店。 陈婶早坐不住了,一看到他来,忙不迭起身告辞,“你来得正好,家里老头子催得紧,我先走了啊,你姐就交给你啦。” 祁一点点头,送陈婶出去,把门带上,这才面向言萝。 看样子,言萝是真高兴,喝得两颊红扑扑,两眼朦胧胧,依然端着杯子朝空气敬酒。 “来,喝一个!敬我家小祁一当状元啦!老姐我真是颜上有光啊,那个孟母……孟母你听说过没?若干年后,说不定我栽培小祁一的故事,就跟孟母一样流传下来,供后人敬仰了。” 祁一轻轻叹出一口浊气,上前夺过言萝手里的空杯子,揽住她的肩头,“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 “你谁啊!”言萝一巴掌拍过来。 她喝了酒,手上软绵绵,偏偏残留了少许力度,拍得祁一两眼冒金星,胸膛里气血翻涌。 他赶紧握住她的手,牢牢攥在手心,耐心地安抚道:“乖,听话。” 这会子,言萝总算看清了他的模样,笑嘻嘻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捏他的脸颊。 “原来是小祁一呀……咦,你的脸,怎么瘦了?手感一点儿也不好,还是你小时候可爱,天天‘言姐姐’长‘言姐姐’短,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嗝。” 祁一半蹲下来,拉着她的手圈住自己的脖子,两手置于她腿弯处,往上一抛,轻轻松松背起她,慢悠悠地回家。 “你长大了,不乖了。”言萝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含糊地嘟囔着,“你都好久没喊过我言姐姐了。真怀念以前的小祁一啊,他又听话,又乖巧,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她夸张地比划出一个大圈。 “现在,小棉袄长大了,我再也穿不上了。” 看见她这副模样,祁一饶是有天大的气也生不出来。 他冷哼道:“明明是你越来越过分。” “瞧瞧,你还知道顶嘴了!”言萝哇哇咧咧地大叫起来,郁闷地捶着他的胳膊,“你把小棉袄还给我!我要小棉袄!我要十岁的小祁一!” 祁一深深吸了一口气。 蓦地,他把言萝放在地上,在言萝腿一软差点跌倒之时,迅速转身揽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一带。 “言萝。”他一字一顿地唤道,“我已经成年了。” “我知道啊。”言萝满脸伤感,“可我还是更喜欢小祁一。” 祁一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绷断了。 “言萝,你听好了。”他抓住言萝的手,引导她探入自己的校裤兜里。 有什么东西,迅速在二人心间膨胀。 “你的小祁一,已经长大了。”祁一哑着嗓子,垂头埋在她脖颈间,沉沉地喘着气,“言萝,你看,我都长这么大了……你不能再拿我当小孩子看待了,知道么?” 言萝一脸魂游的表情。 祁一等了一会,没等来她的回复,索性微微直起身来,将唇印在了她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瓣上。 这天夜里,言萝睡得一点儿也不安稳。 她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 梦里,小祁一长高了,变成了巨无霸的型号,她再也没法称呼他为小祁一了。 或许……应该叫大祁一? 他恶趣味地往她手里塞热烘烘的山芋,烫得她手心发麻,赶紧丢出去。可她一丢出去,他又马上捡回来,继续塞回她手里。 “言姐姐。”大祁一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你不是想吃山芋吗?新鲜出炉的山芋,可好吃了,你确定不要尝一口吗?” 她一整晚都在躲避这颗烫手的山芋,声嘶力竭地大嚷“救命”。 次日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正是祁一这张在梦里折磨了她许久的脸,言萝吓了一跳,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祁……” 一开口,她才发现她的声音哑了。 “你昨晚喝多了。”祁一将盖在言萝额头上的毛巾拿下来,担忧地探了探她的额头,“半夜忽然发起了高烧,我照顾了你一夜。” 随即,他露出了小时候惯用的招牌微笑,干净纯真而略带腼腆,乍一看上去,就跟自带光环的小天使似的。 “幸好,退烧了。” 照顾了一夜? 言萝对他这款小天使笑容实在招架不住,立即将噩梦丢得一干二净,心里充满了内疚。 小祁一那么体贴温柔,她怎么能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就疏远他呢? 这夜之后,言萝和祁一的感情反而更好了。 不久后,帝都大学寄来了录取通知书。 祁一提出希望言萝可以去帝都陪读,言萝第一反应是拒绝的。 “我在县城生活得很好,生意不错,邻居都很照顾我。” 祁一眉心微蹙,表情有些委屈,“言姐姐,我从来没出过远门,帝都那么大,你就不怕我被人欺负么?” 祁一打从上高中后,就很少叫她言姐姐了,一般是直呼其名的。 乍一听见长成清俊温雅少年的祁一喊声“言姐姐”,颜狗言萝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被喊酥了,神不楞登就答应了下来。 承诺一出,言萝饶是悔青肠子,也做不到反悔了。 因为,祁一他说—— “言姐姐说过,金口玉言,如果做不到就不要答应,答应了就一定要尽力做到,言姐姐,你不会反悔的哦?” 教育之道,首当其冲就是四个字:言传身教。 为了不给娃树立坏榜样,言萝只能狠狠心,变卖了门店,收拾行囊准备坐火车。 祁一得偿所愿,心情好极了,帮着她收拾东西。 他在床下发现了一个以前从没留意到的盒子。 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一把断剑,青铜材质的,刃口很钝,像是没开刃。 祁一确认自己从未在家见过这把剑。 可不知为何,当他的指腹轻轻划过刃口时,心尖无由地微微一颤。 莫名的亲切之感,袭上心头。 —————— 小剧场: 祁一:(一脸荡漾)你看,我都长这么大了…… 言萝下意识地做了个捏爆的动作,祁一感受到了来自蛋蛋的忧伤,惨叫一声,气绝身亡。 全文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二十七) “这把剑……怎么来的?”祁一捧着剑盒,去问正在收纳衣物的言萝。 言萝抽空瞥了断剑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不太好。 “一个混账玩意儿送的。” 她的语气非常古怪。 说是怀念,又带点咬牙切齿。 说是咬牙切齿吧,又不见仇恨,反而带点亲切。 仿佛在谈论一个关系非常亲密的仇人。 祁一一脑补,思维就刹不住车了,绷着脸追问:“哪个混账玩意儿送的?” “一个死了几十万年的人,提他做什么!扫兴!”言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紧收拾东西,再磨蹭就赶不上火车了。” 两人掐着点,拎着大包小包挤上火车。 言萝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为,下意识就想去扛行李箱,祁一先一步抢过来,仗着身高优势,轻松无比地将行李箱放到了行李架上。 言萝这才意识到,祁一是真的长大了。 “以前,你才到我这儿。”她比了比下巴的位置,惆怅至极,“一转眼,你都比我高出两个头了。” 当年的小祁一,非常依赖她。 而现在的大祁一,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再也不需要她这个老妈子了。 祁一才不理会她的唏嘘,待她落了座,板着脸问:“说吧,那把剑,到底是谁送的?” 这小模样,活像一个生怕妈妈找了后爸就会不要自己的任性孩子。 言萝哭笑不得,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问这个做什么?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找后爹的。” “后什么?”祁一瞪向她。 言萝嘿嘿干笑:“口误,口误,我是说,姐夫。” 任她插诨打科,祁一总是能转回正题,极力想问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没辙了,言萝只好支支吾吾道:“我也不是很记得,时间太久了,我那时候还小呢,不记事。” 撒谎的精髓,在于一半真一半假。 言萝撒得毫无负罪感,因为她收到剑时才十万岁,在修仙者里,的确算是个小姑娘。 而一个“小”字,听在祁一耳朵里,就脑补成了言萝穿着开裆裤到处跑的光景。 祁一略略松了一口气。 还好,应当不是什么定情信物。 他就说嘛,怎么可能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抢人! 不过,他依然存有疑虑。 “那人男的女的?他跟你什么关系?送什么不好,非要送一把断剑给你?” “其实,它最开始还是一把争气的好剑……”言萝下意识地争辩,说完对上祁一怀疑的目光,心头一咯噔,知道自己聊爆了。 “哦?”祁一皮笑肉不笑,挑了挑眉。 头一次看到他露出这么反派化的表情,言萝心里头怪怪的,又毛毛的。 奇怪,她这突如其来的心虚感是怎么一回事? 不对啊,说起来,她才是“长辈”,在“晚辈”面前有毛好心虚的! “后来被另一个人给弄断了。” 想要转移话题,最好的法子,就是抛出一个对方会更感兴趣的新话题。 “她的名字叫做……” 言萝瞅了祁一一眼。 约莫是因为这件事憋在心底太久了,急需一个倾诉的出口,而祁一正好提起了此事,足以充当树洞的角色。 她慢吞吞道:“香附,跟你生母同名。” 祁一一怔。 不可避免地,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曾偷听到言萝与明香附之间的谈话。 她提到轮回转世。 她说,她是明香附的守护神。 她说了很多很多…… 那些话,原本他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祁一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或许,在潜意识里,他已经认识到自己被外挂君给坑了,他和言萝之间并没有什么前世今生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言萝也并非为他而来,只是他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祁一闭上眼睛假寐。 脚边的背包里,盛着言萝的断剑。 随着火车“哐当哐当”地响动,断剑也一下一下地触碰着祁一的小腿,仿若钝钝地敲在他心口。 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把剑。 不,绝对不止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见过”而已。 这把剑给他的感觉实在太亲切了。 祁一微微皱眉。 亲切得就如…… 就如从他身体里剥离而出的一部分。 到了帝都,祁一先去大学报到,交清学费,然后拉着言萝出了校门口,满大街地找房子。 “你不去学生宿舍吗?”言萝一问出口,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拍了拍脑门,“哎,我怎么忘了,我是来陪读的呢。” 陪读,意味着只能在校外租房住。 这是祁一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在大事上拿主意,若说心里头完全不慌,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在言萝面前,他得装成胸有成竹的成熟男人的样子,好让她对自个小毛孩的印象改观,彻底将他视为一个大人。 祁一很快在学校附近租下了一个单间,不过三十平米,屋子里就一张床、一个小沙发和一个破衣柜,还带了一间六七平的小洗手间。 打扫卫生、归置物品,这些事情全是祁一一个人干的,言萝几次想插手,都被他摁下来,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收拾。 “你坐着就好,我来。”祁一双手轻轻按在她肩头,半蹲着身子,与她平视着,一脸认真地道,“以后,换我来保护你。” 言萝的心,突地漏跳了半拍。 这这这…… 真没想到,小祁一长大后,居然这么会撩啊。 收拾完毕,祁一抱着浴巾走向洗手间,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望向言萝,“要不要洗个澡?” 言萝一呆。 咦? 这约炮既视感是咋个回事? 见她不答话,祁一轻笑一声,“那我先洗了。” 洗手间很快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言萝枯坐在沙发上,有点儿无聊。 这人一无聊吧,就容易胡思乱想。 她没有买手机,屋子里没有装电视,总之没有任何可以消遣的东西,她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被水声吸引了过去。 淅沥沥—— 是花洒喷在地板上的声音。 祁一,现在,在干嘛呢? 言萝的脸颊莫名一热。 过了半个小时,水声停了,一阵窸窣响动后,祁一裹着浴巾走出来。 言萝扭头一看,紧跟着又是一呆。 握草,大胸肌!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二十八) 以往两人住一块,祁一害羞得很,总是挑她不在家的时候洗澡,衣衫齐整地走出来,是以言萝从没想到会看到这么刺激的一幕。 她的眼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瞄。 嘶—— 六块腹肌! 性\/\/感人鱼线! 结实大长腿! 这气氛,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言萝毕竟是个经过事的,哪怕她再迟钝,也不可能完全意识不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她屁\/\/股底下就跟藏了个火炉子似的,彻底坐不住了,第一反应就是跑路,“饿了吧?我去买点吃的。” 言萝刚起身,就被祁一拽住胳膊,往沙发上一推。 “我带了三明治。” 与言萝的慌乱相比,祁一表现得非常平静。 平静得就像是…… 一场早有预谋的狩猎。 他是冷静沉着的猎人,而她,则是误入陷阱的小白兔。 “三……”言萝挪开视线,竭力不去看祁一光果的上半身,清了清发干的喉咙,“我想吃点热乎的。” 祁一翻了翻背包,“这里有两桶自热小火锅。” 言萝嗫嚅半晌,道:“我想吃饭,白米饭。” 祁一迅速从背包里拿出两个包装盒。 “正好,我带了自热便当。” 言萝:“……” 这他妈让人怎么接? “言姐姐。”祁一单膝抵在沙发面上,单手撑在沙发背上,侵略感十足地将言萝圈在自己的领地范围内。 温热的呼吸扑在言萝脸上,言萝不自在地别过了头。 真是焦心得很。 若换作别人,她早揍得他满地找牙了! 可偏偏祁一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言萝自知自己下手没个轻重,当然不可能下得去这手。 万一把人打残、打死了,心疼的还不是她? 乖巧体贴的小奶狗秒变对铲屎官居心不良的小狼狗怎么办?急,在线等! “你……你好好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 言萝整个后背牢牢贴在沙发背上,身体几乎绷成一条直线,理智和本能在搏斗,思维在揍与不揍上来回流转。 她听见祁一低低笑了一声,明澈而清润。 “言姐姐好像很紧张?” 妈个鸡,敢挑衅你老姐! 言萝瞬间炸毛,瞪向祁一,“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紧张了?” 不就是被小破孩沙发咚了嘛,她紧张个屁! “言姐姐。” 祁一微微勾着唇,幽深而晦涩的目光在她脸颊上逡巡,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他咬得极轻极柔,怎么听都有种“深情款款”的意味。 言萝如临大敌! 糟糕,真的要被自家养的小白菜给拱了吗? “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下一刻,祁一倾身而来,双手圈住了言萝的脖子。 言萝正想反抗,忽觉锁骨上一凉。 她低头一看,一条细细的金玉项链,正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链子是金的,坠子为金镶红玉,不过小指甲盖大小,在日光的照耀下微微透着光,瞧着格外讨喜。 “第一眼在珠宝店看到它,觉得特别适合言姐姐。”祁一替她调整好项链的长度,拉开距离,仔细打量了一圈,微微一笑,“果然没买错。” 言萝一愣。 祁一起身,郑重地道:“谢谢言姐姐这些年对我的照顾,我一定会好好念书、努力挣钱,绝不辜负言姐姐的心意。” “这链子很贵吧?”言萝搓了搓金玉坠子。 大概因为这几年过怕了穷日子,她的关注点总是第一个放在金钱上面。 “你哪来的钱?” “给人补习赚的。”察觉到言萝的排斥,祁一收起侵略性十足的气势,又恢复了以往伪装的温顺模样,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问,“言姐姐不喜欢么?” 言萝抬眼瞧他,见他满脸忐忑,活像一个做错事生怕父母责骂的孩子,心思不由动摇起来。 莫非,祁一对她举止亲密是出于母子情……呸,姐弟情,是她想岔了,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没有,我很喜欢。”思忖片刻,言萝端起了长辈的架子,“不过我不习惯在身上套东西,做事不利索,碍手碍脚的。以后,你有钱就攒着,给自己买点球鞋衣服啥的。” 言萝素来戴不惯首饰,有了钱,她宁可囤金块锁在柜子里,也不愿意像其他女人一样换成金首饰。 表面上看,她这叫勤俭节约。 而在祁一眼里,这只能证明她不喜欢被束缚。 祁一眼神微微一黯,“好。” 此后,言萝留心观察过祁一,发现祁一始终规规矩矩的,除了偶尔礼节性的拥抱和牵手,再也没有越界的行为。 虽说住同一个房间,但她睡床,他睡沙发,两人互不干扰。 上了大学,遍地都是社团活动、校级联赛,祁一的生活变得忙碌充实起来,不再是以前那个总围绕着言萝转的小孩子了。 看来,那件事真的是她想多了。 想想也是,他俩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七八年,情分自然非同一般,哪怕祁一黏她也是很正常的,恋母情结谁都会有,或多或少而已。 而现在,祁一开始融入社会,自然就不会太过依恋她了。 言萝彻底放心下来。 她在这座举目无亲的冷冰冰大城市,孤孤单单宅在出租屋里发霉,想说话都找不到人,无聊透顶。 有时候,祁一临时决定在外面吃饭,会给言萝叫个外卖。 言萝一个人扒着冷冰冰的盒饭,味若嚼蜡。 她的胃,已经被祁一养刁了。 有时候,言萝半夜醒来,发现沙发上空荡荡的,祁一还没回家,内心一阵惆怅。 她早就习惯了每天和祁一互道晚安,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祁一的脸。 习惯被强行打破的感觉,很不好受。 每当这时,言萝就很想冲出去,揪着祁一的耳朵拖他回家。 “我可算明白,那些对成年儿子控制欲强的老太太是什么心态了。”言萝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为了从低迷的情绪里脱离,她在周围溜达了几圈,买了一辆二手小推车,打算重操旧业。 开业的第一天,鸡飞狗跳的,有顾客闹事,还有人嚷着要收保护费,砸了她的摊子。她脾气一上来,直接把人给揍了。 打架是门技术活。 打输了进医院,打赢了进局子。 于是乎,言萝光荣地喝到了帝都学府区派出所的茶。 威风凛凛的妖妖灵猛一拍桌,喝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言萝认真地想了想,答:“大城市就是大城市,连局子里的茶,都比小县城的香。” ———————— 小剧场: 言萝:妈个鸡,敢挑衅(xin)你老姐! 祁一:(委屈)我明明是在调戏(xi)你。 言萝:(抽出大宝剑)呔,老姐我从未遇到过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者! 祁一亡,全文完。 祁一遗言:《论港好一口飘准普通发的重要性》。 第一百四十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二十九) 接到通知的祁一前来,将言萝从局子里领了出去。 言萝扭扭捏捏地跟在祁一身后,全程羞愧地低着头,完全不敢看他的表情。 头两天她还教导祁一出门在外别强出头,今个儿惹祸的人就成了她自己。 这脸打得,贼鸡儿疼。 她真是个经典反面教材! “知道错了吗?”祁一淡淡发问。 言萝偷偷抬起眼皮,迅速瞥了他的背影一眼。 真不是她的错觉,祁一长大以后性格恶劣了许多,对她的态度也不如以往恭敬了。 言萝有些惆怅。 娃大不留人啊。 “知道。”言萝装出一副坚决痛改前非的表情。 祁一用一副训孙子的态度责问道:“错哪儿了?” “下回我不该直接动手,而是应该在别人动手的一瞬间立即躺倒,哎哟哎哟地叫唤,不讹它个二五八万绝不罢休。” 说着说着,言萝忽而眼睛一亮。 “对哦,我们完全可以去专业碰瓷嘛!碰一趟至少几千,一回顶别个一月工资,这钱简直来得不要太快哦!” “……” 指望她悔改,恐怕今生无望了。 “帝都不比县城,水深得很。”祁一瞟她一眼,语气淡淡地道,“你这个脾气,以后还是安心在家待着吧,不要出去惹是生非了。” 此时此刻,无论他说什么,言萝都没脸反驳。 真讨厌现代位面里这些束缚人的条条框框! 还是她们修仙界好,道德感低,规矩因人而异,强者为尊,活得逍遥多了。 “哦。”言萝含糊地应了下来,过了一会,忍不住幽幽道,“可我还是想发展我的麻辣烫事业,怎么办?” “……” 祁一嘴角抽了抽。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麻辣烫? 他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口气,“我给你盘个店,再雇几个厨子、采购、服务员,你专心在幕后做军师,负责数钱。” 言萝一听最后四个字,立即眉开眼笑地答应了下来。 “没问题!数钱我最在行了!” “小财迷。” 祁一又瞟她一眼,好笑又好气。 送言萝回家之后,祁一立即发动了一帮刚收的小弟,帮忙寻找合适的店面。 “祁哥,你认识麻辣烫小姐姐啊?”小弟甲奇怪地问,“既然认识,你干嘛还叫我们去砸她的摊子?” 小弟乙哆嗦了一下,“这姐可牛掰了,一拳打断了我的鼻梁,嘶——真疼。” “啰嗦。”祁一眉眼沉静,嗓音清凌凌的,“还不赶紧去找店面?” 小弟们一哄而散,麻溜地跑腿去了。 祁一望了一眼出租屋的方向,目光中带了一丝柔情。 他要是不这么做,她又怎么会乖乖待在家里呢? 孤零零坐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她与其他人谈笑风生什么的…… 这种日子,他早就受够了。 他希望她的世界里只有他。 正如他的世界里,也只有她一般。 …… 祁一行动力很棒,不出几天就盘下了校门口的一家门面,重新贴了一张墙纸,简单装修了一番,还雇了两个全职工和两个兼职工在店里做事。 至于言萝,他将管店的大权交给她,另外给她配了一台电脑和一台手机,让她在外卖网站的后台进行操作。 “大城市网络便利,门店成本高,外卖才是盈利大头。”祁一解释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得言姐姐亲自来管了,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 言萝忙不迭答应下来,兴冲冲地抱着手机和电脑研究加盟去了。 大部分时间,言萝都泡在电脑上。 偶尔得空,她会来店里溜达溜达,享受着员工们整齐划一地立正喊“老板娘”的虚荣。 啊呀呀,她也成老板了。 “咦,不对,为什么要叫我老板娘?” 不应该是“老板”吗? 员工眨巴眨巴眼,“是老板让我们这么叫的。” 他们口中的老板,自然是祁一了。 言萝总觉得这称谓怪怪的。 但马上,店里一忙起来,她满面红光地数起了钞票,再也顾不上其他了。 新店开业第三个月,言萝终于遇见了一个老熟人。 “筱柒?”她从柜台后奔出来,惊喜地抓住一个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女孩子,“张筱柒,真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言萝记得,张筱柒考的是魔都经济学院。 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帝都碰见这小姑娘。 “言姐姐!”张筱柒也惊喜极了,“我说这家店怎么叫这个名儿,原来真是你开的呀。” 两人寒暄了一番,张筱柒的目光开始飘啊飘。 “言姐姐,怎么就你一个人,祁一他人呢?” “喏,就在你身后呢。”言萝眼尖地抓到刚踏进店里的祁一,“祁一过来,你看看谁来了。” 祁一瞟张筱柒一眼,张筱柒立即花痴地捧住了两颊。 “啊,他怎么又帅了。” 言萝笑出了声,忙把祁一扯过来,暧昧地朝他挤眼睛,“瞧瞧,你们俩多有缘,前后脚进的店。” 祁一不悦地微皱起眉,目光掠过张筱柒,半点情绪也没有,只问言萝:“吃午饭了么?” “没吃没吃。”言萝道,“筱柒也没吃。正好,咱们一起下个馆子。” 她乐颠颠地跑去锁装钱的柜子,留下两个少年男女相处。 祁一这个人,当着言萝的面,或许有心情装一下礼貌。 言萝一走,他就变得冷冰冰的,非常不好相处。 张筱柒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他的破冰客套话,只好主动没话找话聊。 “你考到帝都大学了呀?” “嗯。” “听说你们学校的枫叶很美,待会你有空带我转一转吗?” “没空。” 祁一拒绝得非常爽利。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张筱柒简直气死了。 就没见过这样的榆木脑子,油盐不进! “喂,交志愿表的那天,我问你一志愿填的哪所学校,你为什么跟我说魔都大学?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短短一句话,就让我报考了魔都经济学院? 这句话,张筱柒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 她这回来,就是特地质问他的。 她刚过一本分数线,报不了魔都大学,只能报离魔都大学最近的魔都经济学院。 哪知,祁一居然去了帝都大学。 一北一东,相距千里。 ———————— 小剧场: 言萝:(幽怨)我还是想发展我的麻辣烫事业怎么办? 祁一:(揣着户口本去派出所)妖妖灵蜀黍,我要改名字,对,改姓麻,名辣烫。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三十) “对哦,祁一你干嘛要骗筱柒?” 言萝不知什么时候跑来偷听,和张筱柒同一个鼻孔出气。 祁一瞅她一眼,话匣子才打开来。 “有么?”与张筱柒的情绪激动相比,祁一可谓是风轻云淡至极,令人恨得牙痒痒,“可能是我当时想着要报魔都大学,结果一不小心填错了,填成了帝都大学吧。” 张筱柒简直要哭了。 这个理由,一听就很假好吗! 她的青春,她的学业,全被这家伙一句话给毁了! 言萝是个粗线条,没意识到小女娃的小心思,乐呵呵地拉着两人下馆子。 这顿饭,张筱柒吃得一点儿也不开心。 她眼睁睁地看着祁一左一个鸡腿,右一个鸭翅地夹给言萝,还细心地剥开小龙虾壳、剔出大闸蟹肉,全进了言萝的碗,堆得跟小山似的高。 再看看她碗里,光秃秃的白米饭! 人在异乡,情绪容易上头,张筱柒扁着嘴,仿佛下一刻就快哭出来。 “筱柒,你怎么不吃小龙虾?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挺爱吃的嘛。” 言萝留意到张筱柒的反常,从碗里夹出一块小龙虾肉,刚想往张筱柒碗里丢,她的筷子就被另一双筷子摁住了。 “你吃你的。”祁一板着脸道,“她自己有手,自己会剥。” 言萝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偷偷拿胳膊肘撞了撞祁一的腰,小声道:“你多照顾一下筱柒,给她剥几只。” 祁一只当没听到,摁着她的脑袋往碗里按,“专心吃你的。” 张筱柒更悲愤了。 借口要上洗手间,她跑到外头哭了一场,才擦擦眼泪,回了包厢。 手指刚搭在门把手上,里边传来了说话声,她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别整天埋在钱堆里,有空多出来走动走动。” 是祁一的声音。 硬梆梆的语调,藏着一丝非常隐蔽的温柔。 “我们学校的枫叶红了,满满一条街全是红云,你抽时间出来,我陪你去看看。” 张筱柒心里一咯噔。 祁一没空陪她看枫叶,却有时间陪言萝看枫叶?! 一个非常荒唐的念头,在她脑海里疯涨。 会不会…… 不,不可能。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竭力想让自己清醒点。 不可能。 言姐姐一直对她很好,绝不可能做出这样恶心的事来。 而祁一,他只是……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调整好心情,张筱柒推门而入,“言姐姐,听说帝大的枫叶林很好看,要不待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言萝对看枫叶没半点兴趣。 不过,张筱柒远道而来,她作为东道主,总不能让小姑娘一个人去玩,只好点了点头。 祁一登时拉下了脸,“你们俩有什么好看的?” 言姐姐刚刚拒绝了他! 现在,又当着他的面,答应了这个一二三四五六的女人! 张筱柒挑衅地飞了他一眼,“我记得祁一你下午还有课吧,你去上你的课,我有言姐姐陪。” “是啊是啊,上课要紧。”言萝也劝道,“你就甭管我俩了,我俩自己会玩的。正好,刚才你不是劝我多走动嘛。”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祁一总算体会到了。 他很不放心地瞪了张筱柒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学校听课。 半道上,他脚下忽然一转,去了麻辣烫店,把做兼职的男大学生叫了出来。 “下午给你放半天假,带薪。交给你一个任务,老板娘旁边那个女的看见了没?” “呃,看见了。” “你陪她在学校转转。”缓了换,祁一补充道,“别让她近老板娘的身。” “啊?”兼职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祁一冷笑:“她是个臭不要脸的拉拉。” 兼职生立即明白过来,挺直了脊背,“老板放心,我一定保护好老板娘,绝不会让她被拉拉染指!” 祁一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踱步离开。 不行。 那女人留着,是个祸害。 一路上,祁一都在想这个问题。 他必须,永除后患。 于是,下课之后,祁一难得主动去找了张筱柒。 张筱柒受宠若惊得很,“你、你、你要跟我单独聊聊?” “嗯。”祁一不耐烦地看了看腕表,“没时间就算了。” “等等!有时间有时间,我别的不多,就时间多!”张筱柒激动得差点蹦起来。 她终于要迎来春天了吗? 言萝乐得他俩单独“培养感情”,笑眯眯地拍了拍祁一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打气的手势,自个回店里了。 “你、你、你找我,什么事儿啊?”张筱柒兴奋得都结巴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 祁一不说话则已,一开口惊人,直白得令人脸红。 “啊?我、我、我有这么明显吗?” “你只喜欢我,没同时喜欢其他人,对吧?” “当然啦,我可是个专一的人。”张筱柒扭扭捏捏地低着头,小声回答。 祁一怀疑地盯着她,似乎在确认她说话的真实性。 张筱柒急了,连连表忠心,“我真的就喜欢你一个人!” 祁一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没打言萝的主意。 否则的话…… 祁一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言萝身边的人特别不放心。 无论男女。 他在潜意识里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总觉得言萝会被其他女人抢走。 这话说出来有点奇怪,但他就是不放心。 祁一郁闷地摸了摸鼻头。 或许因为,这年头“百合大法好”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了吧。 祁一招来一辆出租车,径自钻入副驾驶座。 “上车。” 张筱柒满腹疑虑地跟着上车,“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好地方。” “好……好地方?”张筱柒声音都哆嗦了。 莫非,祁一打算带她去开房? 啊呀呀,这会不会发展得太快了一点儿? 她……她要不要去药店买一盒小雨伞,防止意外发生? 祁一没再说话。 出租车到了一栋老房子前停下,祁一和张筱柒一前一后下了车。 “这是……哪儿?”张筱柒纳闷地问,内心开心坏了。 祁一这是想金屋藏娇吗? 是吗是吗! —————— 小剧场: 张筱柒:祁一这是想用这栋金屋来藏我这朵娇花吗?来吧,不要因为我是娇花而怜惜我! 祁一:(微笑)很抱歉,我只有金屋藏尸的习惯。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三十一) 祁一没理她,自顾掏出钥匙,打开一扇破旧木门,“进去。” 屋里没开灯,张筱柒一跨过门槛,差点被摆放在门边的置物柜绊倒。 “叮——” 祁一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微弱的白光瞬间照亮了大半个屋子。 张筱柒这才发现,屋子里安置着大大小小的置物柜,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实验设备,放眼望去,清一色的玻璃器皿,蓝蓝绿绿,居然还挺好看。 “这……”张筱柒有些羞涩地偷瞥了祁一一眼,“这是你做实验用的秘密基地吗?” 秘密基地? 祁一略略颔首,“算是吧。” 张筱柒听后,脸上的喜悦压根藏不住。 祁一带她来秘密基地,那是不是说明,她还是有希望的,对吧? 她花痴地注视着祁一转到柜子后,拎出一个密封桶,揭开桶盖,露出满满一桶银色细粉尘。 “知道这是什么么?”祁一问。 张筱柒好奇地走过去研究。 作为一只理科狗,她实在太清楚这是啥玩意了! “镁粉!”张筱柒圆脸煞白,吓得一连后退了十几步,脊背抵在门口,凉飕飕的全是汗,“你收藏这么多镁粉干什么?这太危险了!” 镁的化学性质活泼,易制爆。 实验室严令禁止师生大量囤积镁粉,因为稍有疏忽就会引发镁粉粉尘云爆炸,这将导致实验室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 “你脚边有一袋磷酸晶体。”祁一微微一笑,抱胸斜靠在搅拌机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慢条斯理道,“如果我把镁粉和磷酸放进搅拌机里,你猜会发生什么?” “你疯了!搅拌产生氢气会爆炸的啊!新闻上报道了这么多起实验室事故,你难道没注意过吗?” 张筱柒赶紧跳离了门边,吓得破了音。 她的脚尖始终冲着门的方向,仿佛随时有可能夺门而出。 不同于张筱柒的惶恐,祁一显得沉着冷静得多。 “你说你喜欢我,可你连站在这间实验室的勇气都没有。”他讥讽道,“胆小如鼠,你也配?” 这家伙也太臭屁了吧! 张筱柒吼道:“一间随时可能会爆炸的实验室,谁在这不会害怕啊?” “为什么要害怕?”祁一似乎很不能理解张筱柒的求生欲,“真正相爱的人在一起,是生是死,有这么重要么?” 对他来说,生同衾与死同穴,性质是一样的。 只要能够与所爱之人相伴,不管是上穷碧落还是下黄泉,他都甘之如饴。 “喂,祁一,你知道你为啥会母胎单身十八年吗?因为不会有人能够理解你这种变态的想法,更加不会有人陪你这么发疯!” 张筱柒气笑了。 她警惕地盯着祁一的一举一动,生怕他真的把镁粉和磷酸丢进搅拌机,口不择言地攻击起来。 “我以前咋没看出来,你是个神经病呢?” 祁一挑挑眉,不置可否。 当然有人会。 如果是言姐姐的话,她一定不会是这个反应。 毕竟,她可是一个会因为担心孩子背负杀父的罪孽,而主动做刽子手背黑锅的人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祁一将镁粉桶重新密封收藏起来,“既然你不敢站在这里,那就快滚,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 张筱柒是真的受到了惊吓,年少的爱慕跑了个精光,她巴不得马上拔腿跑路。 祁一话一出口,张筱柒下意识地往门口蹿了两步。 随后,她警惕地回头,生怕祁一只是在说反话,故意在背后搞幺蛾子。 “那啥,我……我有一个问题。” “说。” 祁一只需淡淡扫她一眼,她浑身的汗毛争先恐后地立了起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大抵还是不甘心的,张筱柒咬了咬下唇,似下定决心般,鼓起勇气问道,“如果我敢陪你站在这里,你会不会……会不会……” 在祁一不带丝毫情绪的注视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会不会考虑一下我?” “不会。”祁一勾了勾唇,“我只会引爆镁粉,让你以后再也没机会纠缠。” “……” 这他妈是什么神选项? 她要是不够喜欢他,他冷嘲热讽叫她滚蛋。 她要是足够喜欢他,他就要搞死她,省得她碍眼。 ——这果然是个神经病吧! “明白了吗?”祁一平静地睨去一眼。 张筱柒打了个激灵,双膝一弯,痛哭流涕道:“明白,明白!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你就当我死了吧!” “我们。”祁一强调道,记住你今天的话,今后,再也别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们? 张筱柒一愣,下意识地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 等顺利离开秘密基地时,张筱柒的后背已被冷汗打湿了。 她叫了一台出租车,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帝都,乘坐最近的一趟高铁赶往魔都。 直到回到魔都经济学院宿舍躺下,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祁一口中的“我们”,是指他和言姐姐吧? 难道…… 张筱柒心头微微一动。 一北一东,千里之外,人身安全得到了保障,她的胆子也肥了起来。 死祁一敢恐吓她,她怎么能够叫他称心如意! 张筱柒翻出手机通讯录,找出下午刚存进去的联系人,拨了过去。 “嘟——嘟——嘟——” 三声之后,电话被接起。 “喂?是筱柒吗?” “言姐姐,我回魔都啦,谢谢你热情招待。” 张筱柒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 “对了,我听说,你跟祁一现在还住在一个房间呢?他毕竟已经成年了,言姐姐是女孩子,你们俩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不太合适吧?” 挂了电话,言萝想了很久。 也对。 虽然说,租一间房是为了省钱,她自认和祁一之间清清白白无事发生,但架不住外人的闲言碎语啊。 她就算不担心自个的名声,也得为祁一着想。 于是,这晚,赶走“情敌”的祁一心情舒畅地踏进房中时,听到言萝宣布了一个噩耗。 “我决定买一套小房子,两室一厅的那种,正好一人一间卧室。”言萝咬着笔头,在纸上写写画画,“这样,小祁一就能拥有一间独立的卧室了,你开不开心呐?” —————— 小剧场: 言萝:小祁一你太变\/\/态了,妹子喜欢你,你却要搞死妹子。为了小命要紧,我还是不要喜欢你了。 本我祁一:我只是吓唬她而已,言姐姐继续喜欢我好不好? 真我祁一:(微笑)你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我都会搞死你。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三十二) 开心? 祁一差点气歪鼻子! 他好不容易哄着言萝租了个单间,为的就是饱饱眼福,夜里顺便偷个香。 现在,她跟他说要买房? 他俩还没正式同床呢,就要面临“分居”的处境了?! 不!!!—— 很可惜,言萝听不见祁一内心的苦闷。 她是个行动派,大概研究了一下房市行情,兴致勃勃地奔波于各大楼盘之间。 两天后,言萝笑容满面地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房子已经定下来了,是xc区的公寓,60平,宋北书给了我一个非常优惠的价格,只要80万,首付50%。” “宋北书?”祁一重复道,内心敲响了警钟。 这人是谁? 他怎么没听说过? 言姐姐提到这个人时,语气很熟的样子,他们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 “哦,就是西城房地产公司的经理宋北书啊,我今天去看房的时候,刚好碰见他下来巡查,他一口喊出我的名字,说是我的小学同学,我吓了一跳……” 言萝还沉浸在“他乡遇故知”的兴奋之中。 按说,给她安排的壳子,应该是毫无存在感的那种。 居然有人还记得这部分被植入的模糊记忆,能够一口叫出她的名字,她实在是太意外了。 不仅言萝感到意外,就连祁一也觉得十分意外。 在他记忆中,言萝很少有涉及私人感情的情绪这么外放的时候。 看来,这个宋北书,对于她来说,很不一般。 祁一捏紧拳头,冷不丁喊道:“言姐姐。” “嗯?” “xc区离我这里太远了,坐地铁起码要一个半小时,我上学很不方便。”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言萝随意地挥了挥手,“不过宋北书说了,你周一到周四可以住校嘛,等周五下课再回家住两天。” 宋北书,又是宋北书! 祁一面容隐隐扭曲了一下,在言萝不经意地看过来时,迅速恢复了平静。 “可是,公寓产权只有四十年,电也是商用电,一块多一度,如果夏天开空调的话,我们每个月就要多出五六百块的电费,一年下来就是小一万。” 他惯于玩手段,一击击中言萝最看重的“钱”上。 “也对哦。”一听到要多花钱,言萝瞬间丧了气,“这么说,只能买商住房喽?商住房每平价格要贵四五千呢,就怕买不起……” 祁一趁机道:“不买房也没关系的,咱们现在住在这里,离学校、离店里都很近,会方便很多。” 言萝有些动摇了,“那我……再看看?” 祁一顿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顺利。 又过了几天,言萝兴高采烈地回家,宣布了一个大大的“好消息”。 “宋北书帮我联系了两套房子,一套是hd区的小户型期房,60平,他说是工程抵款房,内部价95万。还有一套是朝阳区的二手拍卖房,80平,精装修,100万,两套房首付都是30%。祁一,你说咱们买哪套合适啊?” 祁一很想回一句“买哪套都不合适”。 但他对上言萝期待的目光,想了想,半晌道:“新房子吧。” “我也觉得买新房子好,离学校近。虽然小了点,但可以按照我们自己的想法装修,而且买拍卖房,就怕风水不好……” 言萝嘀嘀咕咕着,正要去找宋北书把房子定下来,祁一赶紧跟了上去。 “我下午没课,我也去。” 买房是大事,言萝自然不会阻拦。 一个小时后,祁一在售楼中心见到了在言萝嘴里多次提到的“宋北书”。 宋北书长得很斯文,鼻梁上架一副金边眼镜,说话彬彬有礼,看上去是个非常圆滑周到的人。 祁一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果然对言萝有想法。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一交汇,火光四溅。 人们都说,女人最容易分辨出女人中的绿茶婊。 同理,男人也一样。 聪明的狩猎者,总是能够第一时间感知到自己的猎物被哪头野兽给惦记上了,并以最干脆的手段解决掉。 “你是言萝一手带大的祁一小弟弟吧?幸会幸会。”宋北书伸出手来,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祁一真恨不得一拳揍掉他的牙! 但面上功夫,还是得做的。 “你就是言萝提到的小学同学吧?幸会幸会。”祁一皮笑肉不笑地伸手,一触即离,“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能认出她来。” “这是自然。”宋北书笑着看一眼言萝,“言萝这么优秀的人,谁都不会忘记的。” 言萝老脸莫名一红,臊的。 她? 优秀? 这是在逗呢吗? 系统到底给宋北书植入了一段多离谱的记忆? “是么?”祁一呵呵一笑,阴阳怪气道,“可惜我们言萝记性不好,她居然把宋先生这么出色的一号人物给忘了,没认出您来,您可千万别怪她。” 宋北书笑容一凝。 言萝迟钝地察觉到气氛不太对,赶紧跳出来打圆场,“咱们不是要签合同吗?走走走,办正事要紧。” 根据合同约定,言萝只需要先交五万定金,在三十天内付清剩下的二十四万元首付,再去银行办理按揭手续即可。 签好合同,收下发票,买房的事就算有了一个不错的开端。 “我银行卡里有二十万左右,过几天去店里结算一下这几个月的营利,应该够交首付的了。” 路上,言萝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祁一垂下眼皮,笼罩住眼底沉沉密布的阴云。 事实证明,言萝想得实在太天真了。 三天后,她名下的麻辣烫店被举报用死老鼠肉冒充牛羊肉出售。 食药监过来查证,不久后出示了一份文书,罚款二十万。 言萝银行卡里的钱被执行一空。 更要命的是,她到期付不起首付,房地产公司去法院起诉她违约,请求判令她按照合同约定赔偿十九万违约金。 “违约金和定金罚则不能同时适用,你可以试着主张适用定金罚则,能少赔十四万。”宋北书宽慰她,叹息着道,“很抱歉,不能帮你什么忙。” 本来就是自己违约在先,言萝自然也不能怪这位老同学什么。 “没事。” 六年创业,一朝被打回原形,言萝压力也很大。 面对担心自己的人,她还得强颜欢笑,安慰回去。 ———— 小剧场: 小魂:主子主子,你情敌出现了! 本我祁一:才不会呢!言姐姐最喜欢我了,才不会移情别恋呢哼。 真我祁一:(微笑)天凉了,让他去火化场暖和暖和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三十三) 送走宋北书,言萝把自己闷在屋子里,消沉极了。 她对采购一块向来把关严格,只是这些日子忙着看房子,疏于过问店里的事,没留意到店里什么时候混入了死老鼠肉。 用了六年时间经营来的好名声,毁于一旦。 言一麻辣烫店,一夕之间变得门可罗雀。 生意做不成,支付员工的薪水也成了难题。 言萝不得不召集众人,宣布裁员。 负责采购的员工百口莫辩,哭着跪下来发誓,自己的采买行为全是在正规的菜市场和屠宰场进行的,每一回都开具了小票,绝对没有掺杂水分。 如果采购没有问题,那只有两种可能了。 要么是货源有问题,要么是买来之后被人动了手脚。 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言萝头痛欲裂。 她更不知道,原来一张不起眼的行政处罚决定书,就能轻易否定她多年的努力。 小小的商户,在白纸黑字的官方文书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凡人,真是渺小而无助啊。 这时候,祁一跨上前,犹豫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揽住言萝的肩头。 他掌上使力,不动声色地将言萝往自己怀里按去。 “店开不下去也没关系,我刚刚拿到八千元的国家奖学金和五千元的励志奖学金,兼职补课每月也能赚小几千,足够我们撑一段日子。” 祁一侧过头,鼻尖轻轻蹭着言萝的发顶,掌心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温柔至极。 “以后,我来养你。” 言萝感动得泪眼花花,紧紧抱住了祁一。 这娃,没白养! 渺小无助的凡人,能够得以生生世世地延续下来,何尝不是源于人间有情呢? 同一片星空下,帝都大学男生宿舍里,正发生着一段奇怪的对话—— “唉,老二,你说,祁哥跟麻辣烫小姐姐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要这么害人家?”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做相爱相杀。” …… 麻辣烫店强撑了几个月,仍然无力周转,最终还是盘了出去。 言萝眼睁睁看着新店家摘下“言一麻辣烫”的招牌,神情有些不舍。 这可是她花了将近七年的时间,才打下来的好招牌啊。 生意没了,言萝开始物色其他的工作。 当初来帝都时,说好是给祁一“陪读”,实际上,她懂的课本知识很有限,在学业上帮不上祁一什么忙,就只能在物质上尽量对他好一点了。 大学城圈子就那么点大,她在麻辣烫店上栽了个大跟头,早就里里外外传遍了,再想从事饮食行业,难上加难。 对此,言萝十分糟心。 “说到死老鼠肉,那么多家麻辣烫店、烧烤店,哪家没掺着卖过?怎么他们啥事没有,而我正正经经卖牛羊肉,一不小心着了道,反而被喷成狗了呢?” 祁一的反应是直接摸了摸她的头发,表示安慰。 这个动作,在他小的时候,言萝经常对他做。 祁一以前不知道原因,现在位置颠倒了,他才意识到果然很爽。 掌心的发丝柔软顺滑,偶有几率倔强的碎发炸起来,被他轻轻抚平,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手中之人,脆弱而娇小,满目信赖地仰望着自己…… 这滋味,真不赖。 “所以说,人心这玩意儿真不好说,你平时得一百分,突然考了个九十分,肯定会被人责骂。而你平时只得二十分,突然考了个三十分,就会被人夸奖。” 抱怨归抱怨,言萝很快振作起来,换上自己最破的一套衣服,重操搬家旧业。 搬家是个体力活,非常辛苦,很容易伤到自己。 祁一第一反应是拒绝的。 但是,他很快发现,不需要他阻止,言萝自个的身体先一步敲响了警钟。 ——第一天上工,她的老腰就给闪着了。 言萝疼得满头冷汗,跟条死狗一样趴在床上。 “知道厉害了吧?” 祁一拧开从医院买来的药膏,心里密密匝匝地疼着,嘴上却一点儿也不饶人。 “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非要逞强做体力活。” 言萝一听,不乐意了。 “喂,你什么意思?我很老吗?我才26岁!年轻得很!”她愤怒地扭头去瞪祁一,扭到一半,怒容僵了僵,身体保持着微抬的动作没变,嗓音却变了调儿,“那啥,你帮我把腰给挪挪位置,我好像又闪到了……” 祁一轻嗤一声。 言萝讪讪道:“看来不服老都不行啊。” 见她认识到了错误,祁一这才小心翼翼将她放平。 言萝将脸埋在枕头里,舒服地蹭了蹭,幽怨地叹道:“还是窝在床上更有安全感。” 祁一倒出药膏,在掌心捂了捂,以人体的温度晕开药膏,以便让药效更好地发挥出来。 他从后面掀开言萝的t恤,随即被一片雪白的肌肤晃花了眼。 言萝打了个哆嗦,“冷。” 祁一喉头微微一动,强行按捺住燥意,把注意力从她肌肤上扯开,将涂满药膏的掌心贴在她腰侧,不疾不徐地按摩着。 “唔。”言萝轻轻吸着气,跟小猫似的软倒在枕巾里,“好痒。” 她的嗓音里憋着笑,带着微微的颤意,和平日的大大咧咧相比,多了几分不自觉流露出的娇俏。 祁一听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微微咬唇,极力克制身体的变化,继续给她按摩着。 正是初夏,言萝似乎不喜欢展现女性美,随意套着宽大的t恤配一条没型的运动裤,内搭薄薄的睡眠内衣,刻意遮住曲线。 祁一按摩着按摩着,心里乱得很,脑子一片空白,手指便不受控制地缓缓朝上探去。 他很快意识到失态,强行把不听话的手指扯回来,问:“还疼不疼?” 一出声,他的嗓音低哑得厉害,禁不住咳了咳,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嗯,好多了。”言萝语气极度舒适,恢复了活力,兴致勃勃地指挥祁一按摩,“左边,左边,往右一点儿,对,就是这里……啊!你干嘛呢?” 祁一一个没忍住掐住她腰间的痒痒肉,抿紧了唇,生怕泄露一丝一毫的气息,被言萝发现他别有居心。 他猛地收回手去,大步往洗手间走去。 “祁一?”言萝艰难地别过头去瞅他。 奇怪,是错觉吗? 不管怎么看,他的背影都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去冲个凉!”祁一好不容易从齿缝中蹦出一句话来。 得换条大一码的裤子了。 —————— 小剧场: 言萝:小祁一,你这辈子有没有什么特别苦恼的事情? 祁一:有。 言萝:(期待脸) 祁一:(羞涩状)买不到合适的小雨伞。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三十四) 祁一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 他很清楚,他和言萝之间的屏障是什么。 不管他长得多高、年龄多大,在言萝眼里,他依然是那个大半夜抱着小枕头敲门求收留的小可怜。 小时候通过卖萌装可怜尝过的甜头,如今却以加倍的方式报应在身上。 祁一苦笑不已。 慕强,是女人的天性。 在他真正成长为一个成熟稳重有安全感的男人之前,他压根无法奢求言萝另眼相看。 有了这重意识后,祁一放在学业和事业上的心思更多了。 论文,竞赛,社团,兼职,大学生创业…… 祁一回出租房的次数大幅度减少,平均每天沾枕头的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 他实在太忙了。 忙得没有时间去关注老家县城里的动向。 等他得知失踪七年的明香附突然冒头,并主动找上言萝时,一切已经向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 明香附这次来帝都,是为了房子拆迁的事。 “学校分给我和祁一他爸的职工宿舍要拆迁了,开发商承诺按照每间房分两个套间的方式补给我们,我今天来,是带祁一回去签安置补偿协议的。” 时隔七年,言萝再次见到女主明香附,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远离了家暴的丈夫,明香附重新变得光彩照人,岁月对她非常温柔,几乎没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反而给她添上了几分温婉端庄的韵味。 明香附穿着一身高级定制的米色长裙,脖子、耳垂、手腕、手指上戴满了钻石,整个人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和七年前相比,判若两人。 言萝不禁揉了揉眼睛,喃喃着准备关门,“我一定是还没睡醒……” 一只白嫩的手轻轻搭在门框上,制止住言萝的行为。 食指上鸽子蛋大小的钻戒,差点晃瞎言萝的眼睛。 “哦,你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我亲爱的守护神大人。” 明香附微微一笑,两瓣涂满大红色唇膏的唇上下一分,露出四颗洁白的牙齿。 “托你的福,我再婚了,目前日子过得不错。我这次来,是接祁一回家过好日子的。守护神,辛苦你这些年替我照顾儿子。” 言萝听着有点懵。 就……就这样? 她含辛茹苦地把小祁一带大,人家生母一来,她就得退位让贤了。 言萝心里头有点儿失落。 “对了,我儿子人呢?”明香附把门推开,探着身子往屋里瞅,当发现房里只有一张床时,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我让你帮我照顾儿子,你就这么照顾的?” 言萝茫然。 明香附冷笑道:“守护神可真是贴心啊,一照顾就照顾到床上去了。” 言萝这才反应过来,连比带划地解释:“那个单人沙发是一张折叠床,可以摊开的,祁一他平时就睡在沙发上……” “你居然让我的儿子睡沙发?!”明香附提声质问,看向言萝的眼神充满了不友善,“你再怎么说也是个女人,跟我儿子孤男寡女睡一个房间,也不怕搞坏他的名声?” “欸?”言萝一脸困惑。 这……会坏祁一的名声吗? 言萝在民风开放的修真界生活了几十万年,哪怕绑定快穿系统后在人间跌摸打滚了一千多单,依然不是很能够理解凡人的道德观。 话又说回来,她从小就跟师兄睡一个屋,也没见师兄大声嚷嚷坏了他名声啊。 “算了,你先把他叫回来。” 明香附撩了撩碎发,大度地摆摆手。 “……哦,哦哦。”言萝往边上一让,“你先进来坐,我打他电话试试。” 明香附蹙眉瞅了一眼屋内的情形,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不用了,你帮我约他去校门口最高档的咖啡馆见面。” “最高档的咖啡馆?” “麝香猫咖啡馆,你连这也不知道?”明香附优雅地翻了个白眼,“真是个土冒。” “……” 言萝拿左手死死按着蠢\/\/蠢\/\/欲\/\/动的右手。 忍住! 眼前这货不是人,而是活生生的积分啊! “我毕竟是个小市民,哪能跟嫁入豪门的阔太太比啊。”言萝讽刺了一句,不等明香附翻脸,掏出手机打给祁一。 这只手机还是祁一用奖学金买的,里边只存了祁一一个号码。 当然,原本她存了老同学宋北书和麻辣烫店员工的号码,但祁一告诉她,很多黑客会套取手机通讯录名单,冒充机主发送诈骗信息,现在已经不兴存号码了,想找人直接从最近通话记录里拖出来就是。 言萝觉得有道理,主动删除了全部联系人。 然后有一天,她发现她的手机中病毒,通话记录被清空了。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再联系她,她也不记得那些人的电话号码,自然而然就断了联系。 然后又有一天,她发现她的通讯录名单里,静静地躺着祁一的名字。 言萝跑去问祁一,祁一很痛快地承认是他偷偷存的。 “为什么?你不怕黑客会套取通讯录来诈骗你吗?” 祁一眼也不眨,平静地问:“言姐姐,你认为以我的智商,黑客能骗到我吗?” “……也是哦。”言萝搔搔头。“可是,你这样完全是多此一举啊,你的电话号码,哪怕不存通讯录,我闭着眼睛也能背出来。” 她不知道是不是有哪句话取悦了祁一。 总之,祁一有很长一段时间,心情都非常好。 思绪被机械的女音打断。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言萝回过神,冲明香附努了努嘴,“没人接,估计是在做实验呢。” 这种破落环境,明香附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拿香喷喷的手帕掩着口鼻,“你把他的电话抄给我,我稍后让司机跟他联系。” 言萝不赞同地皱了皱鼻子。 “怎么,我要我儿子的电话号码都不行了?”明香附冷笑,“你不会觉得帮我照顾了几年儿子,就能代替我在我儿子心目中的地位了吧?我告诉你,做梦!” “没有得到祁一的允许,我不能随意透露他的电话号码,这是他的隐私。” 言萝拿出手机,作势要记号码。 “这样吧,你把你的电话告诉我,回头我跟祁一说,他要是有心的话,自然会主动跟你联系的。” ———— 小剧场: 明香附:守护神,你居然让我的儿子睡沙发?! 言萝:欸? 祁一:她的意思是,你应该让我和你一起睡床,这才算是方方面面、尽心尽力地照顾我。 言萝:哦……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三十五) 明香附眼一瞪,正要反驳,又听言萝开了口。 “你该不会对自己的地位这么没信心吧?” “怎么可能?我自己生的儿子,我还能不知道他?”明香附没好气道,“我是怕你从中搞破坏,故意瞒着他。” 她知道,祁一是个好孩子。 只要她别再作死投资什么p2p平台,祁一一定会很孝顺她的。 “你也说了,我是你的守护神,咱俩是利益共存体,我害谁都不可能害你。”言萝翻了个白眼。“你防谁都可以,就是没必要防我。” 明香附想想也是,飞快报出一串号码,就此告辞。 言萝送她到小区大门口,只见路边一辆别克suv摇下了窗子,后座上的中年男人看了明香附一眼,又朝言萝点了点头。 “哈尼——” 明香附面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像一只花蝴蝶般招展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冲过去,胳膊猛地被拽住。 “你怎么会认识他?”言萝面色古怪。 她粗略地扫过一遍剧本,由于祁一的关系,重点关注过祁一身边的人,自然对车上的男人有印象。 ——祁一的养父,一名儒雅善良的大学教授。 可问题是,明香附怎么会跟祁一上辈子的养父产生交集的? “他是我的哈尼,我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己的老公呢?”明香附瞥了言萝一眼,“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告诉我前世发生的事情呢,要不然,我怎么能够这么了解这棵摇钱树,一举拿下他呢?” 言萝的表情跟吃了屎一样难受,“我记得,他们夫妻很恩爱。” “这你就不懂了吧,在新鲜感面前,恩爱顶什么用?他前妻那么清高的人,无法忍受我的存在,当然会选择离婚。她一离婚呀,就给我腾出了位子。守护神啊守护神,你真是我的幸运星,没有你,我寸步难行,有了你,我的人生就跟开了挂一样精彩。” “你是女主,天道的宠儿,想再婚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不好,何必去破坏别人的家庭?” “我想要嫁给一个好男人,其他人怎么样,我不清楚,但祁一的养父,记忆碎片里提到过,他是个有钱而且重情重义的好男人,既然有这么好的一个人选,我又何苦去其他男人那里撞得头破血流呢?” 言萝费解地抓了抓头发。 她不太懂凡人的道德观。 但她知道,明香附这么做是不对的。 “傻丫头,你瞎操什么心呢,他们的家庭如果真的牢不可摧,我怎么可能破坏得了?说到底,是他们的感情出现了危机哦,我只是帮助他们认清事实而已。” 明香附朝车里的男人抛了个媚眼,目光转到言萝身上,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只是那笑,却看得言萝心凉。 “守护神,你在人间的日子也不短了,你应该听过一句话,‘在感情的世界里,不被爱的那个人才是小三’。” 言萝气乐了,压着火气问:“照你这么说,你没有任何错,原配才是小三?” “如果她坚持霸占着教授夫人的头衔不肯让出来,让我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完整的家庭,那她可不就是小三吗?好在,她很识趣。” 明香附优雅地伸出戴满钻戒的手指,拍了拍言萝的脸颊。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替我解决掉祁海那个渣男,帮我指明这条康庄大道。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如果祁一能够跟我回去,我相信哈尼绝对不会亏待他的。” 明香附和她再婚的丈夫离开了。 言萝呆呆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 她在问系统,也在问自己。 如果,明香附是因为看过前世的记忆碎片才会盯上祁一养父的,那她,不就成帮凶了吗? 这种人,凭什么成为位面女主? 系统一如既往地潜水装死。 言萝也没指望着它能够回答自己的问题。 或许,她已经隐隐意识到,自己和位面女主的羁绊源于何处了。 前世因,今生果。 言萝挫败地吁出一口浊气。 祁一得知明香附来拜访后,拒绝认回这个生母。 “七年前,她一声不吭留信出走的时候,我才十二岁。”祁一神色非常平静,“我没有钱,也没有任何生存技能,如果不是言姐姐好心收留我,我早就饿死了。” 言萝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脑袋瓜。 娃没事长这么高干嘛? 害她想摸头表示安慰都得踮脚,有损她“长辈”的威严。 “言姐姐,我们就当她死了,或者当她生下的那个小祁一已经死了,好不好?”祁一轻松地抓住她的小手放在掌心,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你说过的,我们俩相依为命。” 言萝沉默片刻。 正儿八经的生母来了,她这个“养母”,是没有资格继续霸占人家的儿子的。 祁一见她不肯表态,此计不成,又生一计。 “言姐姐,你知道为什么她以前不来认回我,非要这时候来认回我吗?”祁一笑容略带讽刺,“因为,老家那两间房,是记在祁海名下的。” 房子是学校分配给祁海的个人宿舍,祁海结婚后,学校又另外分配了一间给配偶及孩子居住,但产权证人依然是祁海本人。 后来祁海“失踪”,小区征收,按照本地风俗,想拿到拆迁房款,需要祁家的直系男丁在安置补偿协议上签字。 明香附正是因为无法说服拆迁大队,才会喊祁一回家签字好拿钱的。 也就是说,明香附来帝都,不是单纯地想认回儿子。 而是为了拿到拆迁款和安置房。 言萝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好。” 祁一暗自得意。 他就知道,言姐姐心疼他,才不舍得让他被人利用呢。 唇畔的笑意刚刚浮起,只听言萝又丢出一句话,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有句话明香附说得对,你年纪也不小了,咱俩再住一间屋,的确不合适。”言萝想了想,“这样吧,不如你暂且先回学校宿舍凑合几天,回头我重新租个二室一厅,你再搬出来住。” “言……言姐姐!” 不管祁一说什么,言萝就是不肯松口。 万般无奈之下,祁一只能满怀怨气地收拾衣服去住校。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三十六) 帝都大学男生宿舍a栋501。 祁一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幽怨地挠宿舍墙。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他就可以无孔不入地侵入到言萝的骨血里,让她再也离不开他了。 都怪明香附,剥夺了他的好福利! 而这时,舍友半夜上厕所回来,听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挠墙声,壮着胆子问:“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应。 一躺下来,那挠墙的声音就跟在耳边似的,如影随形,吓得舍友连续失眠了好些天。 这天之后,帝都大学迅速流传起一个神秘传说。 《男生宿舍怪谈》。 “你听说了吗?男生宿舍a栋501,每晚都会传来卡兹卡兹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墙里拼命地捶呢。” “听说在五十年前,这栋楼的宅基地是个墓园,清一色葬的全部是无辜惨死的女人。” “工人砌楼的时候图方便,把尸骨混在混凝土里砌进墙体了,她们每晚都会爬出来吸阳气。” “传出声音的是祁一的床位,咱们系就他最帅,难怪女鬼老惦记着他。” …… 作为牵扯出一系列“校园怪谈”事件的祁一,却没心思在意这些。 因为,明香附得知他拒绝相认后,又出来作妖了。 这一回,明香附依旧避开祁一,直接找上了言萝。 “守护神,你照顾了我儿子这么多年,你觉得他怎么样?” 言萝搔了搔头,“挺好的啊,又乖巧又听话。” “我就知道。”明香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道,“倒是我高看了你,这么多年了,你还被他骗得团团转。” 言萝是个护短的,一听别人攻击祁一,立即拉下了脸。 “你有什么资格说他坏话?当初你丢下祁一不管,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祁一没跟你计较,那是他大度……” “他大度?”明香附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底便蓄了泪,“你说,我儿子大度?守护神,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留信出走?” 明香附走后,言萝怔怔坐在沙发上,好长时间回不过神来。 祁一听到风声赶来时,天已经黑了。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能隐隐看到沙发上多出了一个人形轮廓。 他将肩上背包卸下来放在墙角,缓缓走过去,在沙发前蹲下来,宽大的手掌握住了言萝的双肩,“言姐姐?” 掌下的肩膀瞬间僵硬。 祁一心一沉,只当做没留意到,刻意放柔了嗓音。 “怎么不开灯呢?言姐姐,你还没吃晚饭吧,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靠窗的位置拉了一道窗帘,隔出了一个简易厨房,摆着电磁炉和锅碗瓢盆。 祁一刚迈出两步,身后就传来了言萝幽幽的声音。 “不用了。” 莫名的不安,在心底蔓延开来。 “房子我已经租好了,就在西校门500米处,是退是留你自己拿主意。”言萝掸了掸肩头上并不存在的灰,“我要回老家了。” 祁一刷地转身,十分受伤地唤道:“言姐姐!” “行了,别装模作样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喊我言姐姐。”言萝看着他,眼里凉凉的,什么情绪也没有,“你们母子俩真有意思,一个两个拿我当傻子耍着玩。” 她想起明香附临走前说过的话。 “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留信出走?因为我儿子威胁我这么做的,他说你面冷心软,一定不会丢下他不管。如果我不按照他的要求做,他会实名举报我杀害祁海。他制造了所谓的‘凶器’,凶器上还有我的血渍和指纹…… 早在对祁海动手之前,祁一就已经安排好明香附做自己的替罪羊。 或许,就连他腿上的伤,也是刻意为之。 是用来迷惑她,博取她同情的手段。 “你是不是在想,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说实话,我也一直很疑惑,直到我这次回家,无意中从他小时候藏宝贝的树洞里挖出了一个盒子。守护神,你不如猜猜看,盒子里都是些什么?穿过的袜子、咬了一半的水果、涂涂画画的纸……这些全是他从你家垃圾桶里翻出来的。” 她弃之不用的东西,他却当成宝贝收藏。 言萝心里一凉。 原来,在两人正式认识之前,他早就盯上了她。 以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窥探着她的日常生活。 “还有你的麻辣烫店,听说前阵子被食药监罚款20万对吧?如果只是常规举报,根本不可能罚这么多,你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倒霉吗?因为,你订下的房子,还差二十多万才能凑够首付款。现在,你该知道,举报人是谁了吧?” 难怪,难怪他非要跟去签合同,将违约条款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打从一开始,他就存了阻止她买房的心思。 “他真聪明啊,小小年纪,面上天真无害,骨子里却藏得那么深,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可不是吗? 无论是明香附,还是言萝,她们都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骗得团团转。 多丢人啊。 “守护神,只要你帮我把他哄回来,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随时可以离开。” 明香附的话,言犹在耳。 说不心动,那是骗人的。 积分啊。 这都是大把大把的积分啊! 不管祁一那熊孩子怎么想的,总之,她已经尽力做了所能做到的,分内的、分外的。 现在,她不想追究祁一的欺骗,也不想继续陪他继续玩这种无聊的反养成游戏。 她只想抱着白花花的积分,滚到下一个位面去! 眼不见为净。 想到这里,言萝狠了狠心,道:“我把你养这么大,没有辛劳也有苦劳,以后我不管你了,你好好跟你母亲回家过日子吧。” 死寂,在漆黑无光的房间里,逐渐蔓延开来。 许久,祁一轻笑一声:“你知道了?” 褪去了做作的装乖,他的音色平缓空灵,透着一股凉薄的意味。 “言姐姐,你不要我了,是么?” 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娃,若说没有半点感情,那一定是假的。 言萝有点心酸。 她看着祁一这张脸,心想小混蛋怎么就那么俊呢? 脸长得俊,可惜心肝不好,太黑了。 言萝心酸完后,又迫使自己硬下心肠,反驳道:“我这叫及时止损。” “及时止损?”祁一轻轻掰了掰手骨,嗓音又轻,又柔,“很好,言姐姐,我来教教你,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及时止损’。” —————— 小剧场: 言萝:说到收藏垃圾,我想到了一个事儿。 祁一:……??? 言萝:我丢进垃圾桶里的擦鼻涕纸也不见了,该不会也被你收藏了吧? 祁一:(攥紧口袋里的手帕纸)……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言萝:幸亏我不来大姨妈,否则的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三十七) 这副深沉古怪的模样,跟记忆里怯生生的小祁一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言萝甚至在反省,是不是自己的教育有问题? 好好的娃,养着养着,就养歪了。 言萝起身,正想取大宝剑走人,冷不丁眼前发黑,脚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糟糕! 着道了! 最后的印象,停留在祁一伸过来的手指,以及他在窗外路灯照耀下显得格外阴郁的面容。 “你……” 言萝没能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彻底陷入了昏迷。 祁一揽着言萝塞进自己怀中,打开随手丢在墙角的背包,从包里掏出了他悉心准备的工具。 麻绳、铁链、口塞…… 嗯?! 缩在神识深处的小魂一脸震惊,“主子,你要干什么?!” 祁一面容冷静至极,眼眸如一片古寂静海。 静海的深处,悄悄涌动着无数惊涛骇浪。 他用修长的指尖轻抚着言萝的面颊,略略掀了掀唇,露出一个暗藏着疯狂的含蓄微笑,“让她没有办法离开我。” 祁一扯了扯绳子,似乎在测试绳子的结实程度。 小魂瑟瑟发抖有木有! “主子,这就不要了吧?有点变\/\/态欸。” 祁一不理会它,轻车熟路地将言萝的手脚捆起来,摆成一个大字。 为了避免言萝挣扎时伤到自己,他特意在绳索的内侧贴了一圈海绵。 同样的场景,他不知道梦到过多少回,手法才能如此的熟练。 “你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对不对?” 处理好言萝之后,祁一在床边坐下,开始对小魂兴师问罪。 “她根本不是我前世的情人,她是为了明香附才来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祁一不再掩饰对明香附的厌恶,连一声“妈妈”都喊不出来。 小魂默默往犄角旮旯里缩了缩,心虚地对手指,“这个嘛……其实话不能这么说……” 好想装死。 “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不计较欺骗的事。” 一听可以免责,小魂立即谄媚地道:“主子您说。” “她的弱点是什么?” “呃……” 祁一听出了小魂声音里的迟疑,冷冷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出于什么目的骗我,只要你告诉我她的弱点是什么,这件事咱们一笔勾销。” 小魂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 “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 获得了承诺,小魂安心不少,咧嘴一笑:“她的弱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您脚边啊。” 祁一伸了伸腿,踢到了一个盒子。 他低头一看,目光随即一冷。 是言萝从老家带过来的盒子,里边放着一把来历不明的青铜断剑。 祁一将剑取出来,又问:“你确定这是言萝的弱点?” “对。”小魂小声道,“要不,您弄几滴血在剑刃上试试。” 祁一径自去了厨房,拿菜刀在手腕上一划,鲜血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很快覆满了断剑的剑刃。 “哎哟喂主子,我是叫您随便弄几滴血,不是让您割腕自杀!”小魂忍不住念叨起来。“省着点、省着点!您的血多金贵呐,怎么可以这么浪费呢?” 祁一径自打开床头灯,目光直勾勾地望向言萝。 就在他开灯的一瞬间,言萝的脸色,变得惨白无比。 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额头渗出冷汗。紧闭的眼皮下,一对眼珠子不安地跳动着,手脚乱舞,扯动着绳子刺啦刺啦响。 手腕的位置,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刀割破,渐渐晕开一朵血花来。 言萝挣扎得愈发激烈了,似乎被什么东西所困,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这就是她的弱点?” 祁一颤颤地捏住言萝的手腕,翻出绷带,想给她止血。 他发现,他越是尽力止血,言萝血液流淌的速度就会越快。 “为什么会这样?言姐姐,言姐姐?”祁一开始慌了,不停地质问小魂,“她为什么会流血?” “主子您说啥?哎呀,时间不足,我要掉线了……” 小魂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随即,没了任何声息。 祁一只能拿着棉花,一遍又一遍地擦着言萝手腕上源源不断渗出的血珠。 “言姐姐,你不要吓我,你快醒醒……”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拎起青铜断剑,丢进水槽,拧开水龙头,任自来水胡乱地冲洗掉剑刃上的血。 返回卧室一看,言萝果然平静下来,手腕上细小的伤口也似是愈合了。 祁一低头,在她手腕处轻轻碰了碰,内疚地压低声:“对不起,言姐姐,我不知道这么做会伤到你。” 他的唇色染得鲜红欲滴。 “你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对不对?”他将脸深深地埋入她脖颈间,低语道,“既然如此,那我不妨再多要一点,这才划得来,不是么?” 再抬头时,眼底已有了某种疯狂的痴恋。 “言姐姐,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下一刻,祁一突地伸手,捏住言萝的t恤下摆就往上卷。 目之所及,尽是无边春色。 有枝头红杏,雪地腊梅。 祁一目光一喑,蓦地沉下了身子。 “唔——” 疼。 言萝紧紧皱起了眉头,整个人像泡在一汪热腾腾的海水里。 海浪时疾时徐,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冲刷她懒洋洋的身体,拍击着岸边的礁石。 她的眼耳口鼻里,像是挤入了无数海水,她看不见也听不清,意识朦朦胧胧,身体里胀得似要爆炸。 想上厕所…… 她憋红了脸,窘迫地夹紧屁\/\/股蛋,胡乱地蹬着腿,想要把尿意憋回去。 在大海里随便大小便什么的,实在太不道德了。 要知道,海域是互通的,万一她在这边没忍住,下游忽然有其他游泳的旅客不小心呛了水,那就尴尬了…… “没关系。”有人附在她耳边,低声哄道,“不用忍着。” 不行…… “没关系的,这里只有你和我,没有其他人。”那人低低吸了一口气,大掌不客气地拍了拍她的屁\/\/股,“放松点,我快被你弄断了,言姐姐。” 言姐姐?! 言萝受到了极度的惊吓。 一个刺激,她没能憋住,一股热流顺着大\/\/腿缓缓淌了下来。 好……好羞耻…… 言萝身体一僵,整个人如同一截木桩子,完全不敢动。 她,堂堂剑修一姐,居然,尿床了。 尿,床,了! —————— 小剧场: 祁一:言姐姐,那不是尿床哦。 言萝:……??? 祁一:(蜜汁微笑) 第一百五十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三十九) 不要乱跑? 言萝内心呵呵哒,面上却装出无奈的模样,晃了晃被绳子拴着的手腕,“你把我绑成这样,我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啊。” 祁一的琉璃眼危险地眯起,“言姐姐想跑?” “……何况我还不想跑呢。”言萝从善如流地补充道。 祁一这才满意了,又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乖。” 等他人一走,言萝立即一个咸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 她要是这么容易被驯服,那她就不是言萝了。 奈何想象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甫一蹦起,还没蹿至最高处,她就被绳子的牵引力拽了回去,狼狈地摔倒在床面上,直摔得两眼冒金星。 妈个鸡! 言萝满脑袋都是小星星。 差点忘了,她的举鼎之力被抽掉了。 言萝蓦地扭头,目光炯炯地望向小阳台处的水池。 视野太窄,她只能看见一截短短的剑柄。 果然! 她就知道是小混蛋对青铜断剑做了手脚! 只是…… 小混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言萝奇怪极了。 她携带这把断剑穿梭了一千多个位面,对断剑的态度向来随心所欲得很,一时兴起就拿出来把玩把玩,一个不高兴就随手丢在某处,等回虚空以后再召回便是。 她敢这么笃定,仗的就是没人能真正动得了断剑。 那么问题来了,祁一到底对这把剑做了什么? 言萝正在发愣,冷不丁听见了一道钥匙插入锁孔中转动的声音,立即躺平,两眼盯着天花板,一脸乖巧。 “吱呀——” 门开了,祁一拎着好几个塑料袋回来,目光第一时间去捕捉栓在床头的言萝。 见言萝歪头望过来,他微微勾了勾唇,心情极好的样子,“言姐姐,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除了做佛跳墙的食材以外,祁一还买了不少坚果、水果和零嘴。 “炖佛跳墙时间比较久,言姐姐随便吃点,先垫垫肚子。” “我想吃松子!”言萝马上顺杆爬,可怜兮兮地举起手腕,“不好剥。” 祁一像是被她难得一见的神情逗笑了,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她的嘴儿,“不急,待会我喂你。” 计划落空。 言萝颓然躺平。 以祁一的智商,她这点小伎俩,完全不够看的。 好在,她也没指望着能一击得手。 祁一将她的态度转变看在眼里,七上八下的心反而落回了肚子。 若是言姐姐不想逃跑,他才会觉得奇怪呢。 祁一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言萝的鼻头,轻笑一声,拿着食材去了小阳台洗洗切切。 既然要洗菜,那放在水池里的青铜断剑肯定得腾出地方来。 随着“哐当”一声响,断剑被扔在了墙角。 言萝飞快瞄了一眼,默默计算着距离。 祁一手脚麻利,很快就切好了菜丢进瓷盅,坐在床边给言萝投食,逗她说话。 “知道你爱吃枇杷,现在不是应季,吃着不怎么甜,不过还是买了些,给你解解馋……喏,张嘴。” 言萝不常搭理他,一开口必然带刺。 “我的麻辣烫店,二十万的罚单,是不是你干的?” 祁一唇畔笑意未变,“言姐姐在说什么?罚款是食药监的决定,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少装蒜!”言萝眼一瞪,“你本事大着咧,没必要和我装小白兔。你知不知道,言一麻辣烫这块招牌是我七年的心血?你说砸就砸,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言姐姐想要开店还不简单么?”祁一没有任何悔改之意,微笑道,“只要言姐姐乖乖听话,你想开多少家店都行。” 这些日子,祁一在国家扶持的大学生创业计划里挣到了不少钱,说话也财大气粗起来。 言萝听着一阵心烦,道:“问题不是开店。” “那是什么?” “是心血!” “回头我把创业的资金收回来,给你开几十、几百家店,你想要开什么样的店都可以。” “我说了不是开不开店的问题。”无论言萝怎么解释,祁一都不能够理解她的愤怒点,彻底激发了她的暴脾气,“祁一,你如果不想让我买房子,直接和我说不行吗?为什么非要算计我?” “房子?”祁一恍然,“你想要,我可以给你买,言姐姐,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嘿,这个总是捕捉不到重点的小混蛋! 言萝气乐了,“行,你买啊,把我之前看上的那几套全买下来。” 两人之间的谈话,称不上愉快。 祁一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只要言姐姐不生我的气,我做什么都可以。” 言萝心口一堵。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狠狠扯了扯拴在手腕上的绳子。 祁一连忙按住她的手,“不要乱动,容易伤着自己。” 言萝呛道:“关你什么事!” 祁一叹了一口气,闷声说:“我会心疼。” 言萝怀疑地瞅着他,“真的?” 祁一脸上的担忧不像是假的。 “如果我受伤了……”言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真的会心疼吗?” “嗯。”祁一捏了捏她的颊肉,“乖,不要让我担心。” 他越是紧张,言萝就越要大幅度地挥舞着胳膊。 当祁一端着炖好的佛跳墙过来时,一眼瞧见言萝系着绳子的手腕,磨得血肉模糊。 他微微皱眉,随手将汤碗搁在一旁,翻出家庭医药箱止血,声音也冷了下去,“你非要这么自虐?” “我自虐?你确定?”言萝晃了晃手腕,似笑非笑道,“小祁一,宠物尚且不喜欢套链子,何况是人呢。” 也不知那个字触动了祁一,他这时才显出几分茫然无措来。 “言姐姐,不是,我没有……没有拿你当宠物。” “是吗?”言萝凉凉地笑着,再次晃了晃手上的绳子,“小祁一,你说说,你把我当什么了?” 祁一沉默着低下了头。 许久后,他才轻声问:“言姐姐,如果我松开绳子,你会不会离开我?” “会。”言萝毫不犹豫地回答。 反正,她说“不会”,祁一也不会相信的。 倒不如实诚些,还能让小混蛋放松警惕心…… 言萝正这么想着,忽然见祁一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 “那么,言姐姐,你还是继续自虐吧。” 言萝:“……???”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养成一只小病娇(四十) 果然,反派都是大变\/\/态! 不能忍! 言萝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瞄准了祁一随手搁在一边的汤碗,一记横扫腿,精准无比地将其踢落。 浓郁的荤香,霎时间覆盖了整间屋子。 熬了五个多小时的佛跳墙,就这样跟地板亲密接触了。 “哎呀,我这条老寒腿,也太不小心了。”言萝没啥诚意地道着歉,“真是可惜啊。” 祁一弯下腰,捡起碗,柔柔瞧了言萝一眼,宽慰道:“没关系,锅里还有。” 等他拖完地,重新盛了一碗汤过来,言萝又是“不小心”一个野蛮冲撞,再次让鲜汤洒了一地。 “哎哟,我这老胳膊,突然间扭了一下。”她装模作样地道。 祁一关切地问:“还疼不疼?需不需要我替你推拿?” 言萝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回答:“不需要!” “嗯。”祁一脸上的温柔笑意不变,将洒了汤的地板脱干净,再次盛了一碗新的佛跳墙汤递过来。 这回,不出意外地,汤再次被言萝“不小心”洒了。 就这样,所有的佛跳墙,全部喂了地板,一口都没进言萝的肚子。 言萝挑衅地望向祁一。 她巴不得祁一动怒。 人嘛,在盛怒之下,最缺乏头脑,也是最好控制的。 到时候,她就可以趁机催眠他解开绳子,带上青铜断剑,逃出生天。 然而,言萝低估了祁一的理智。 祁一勤快地打扫完卫生,刷好瓷盅,重又坐回床沿,小指勾起言萝因为出汗而湿\/\/漉\/\/漉贴在额角的碎发,好脾气地替她别在耳后。 “言姐姐饿不饿?你不想喝佛跳墙,总得吃点什么吧。” “谁说我不想喝佛跳墙?”言萝恶劣地弯了弯唇角,“我现在又想喝了。小祁一,要不,辛苦你再跑一趟菜市场,重新给我炖一锅汤吧?” 祁一沉默了很久。 久到言萝以为他终于忍不住快发飙了。 言萝内心一阵窃喜。 来了来了,她的催眠术有用武之地了! 祁一却凑过头来,亲了亲她的唇角,以非常宠溺的语气道:“好。” 然后,他真的又出门买菜了。 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言萝好一阵没缓过来。 啥情况? 这事若搁她身上,她早暴起一脚,踢爆敌军的狗头了有木有! 按说,祁一真正的性格算不上好,为什么她这么折腾他,他却不生气呢? 情商为负的言萝想不明白。 内心,却隐隐升起一股子焦虑和不安。 于是,在祁一端着第二锅佛跳墙过来时,言萝没有再搞破坏,老老实实任由他喂完了整整三碗汤。 “喝不下了。”言萝苦恼地低头盯着自己的小肚子,零嘴吃太多,吃撑了。“我怎么觉得我像是一头猪猡,你打算养肥了我好宰杀呢?” 祁一忍俊不禁,俊脸贴着她的脸颊轻蹭,“怎么可能?” 宰杀? 他可舍不得。 他只会好生养着她,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这样,当他嘴馋时,就能够狠狠咬上一口香嫩可口的肉了。 安排好言萝的起居后,祁一抽空回了一趟老家。 他是个睚眦必较的人。 明香附给他撂了一个这么烂的摊子,他怎么可能不回一份丰厚的礼呢? 祁一黑了明香附的手机,调取到她第二任丈夫的隐私资料,趁明香附跟闺蜜团外出做美容时,登门拜访了他名义上的继父。 “教授您好,请允许我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祁一微微欠身,“我叫祁一,是你新婚妻子明香附的儿子。” 教授面上露出了微微的惊讶之色。 祁一略带讽刺地笑了笑,“您一定没从我这位母亲口中听说过我的存在吧?也对,她怎么会有脸说出自己抛夫弃子的黑历史呢。” “抛夫弃子?”教授很快从失态中回过神来,推了推老花眼镜,“你……你说你是香香的儿子,有什么证据吗?” 祁一掏出手机,点开一个软件,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了点。 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女声。 “学校分给我和祁一他爸的职工宿舍要拆迁了,开发商承诺按照每间房分两个套间的方式补给我们,我今天来,是带祁一回去签安置补偿协议的。” 教授听到了明香附去帝都找祁一的全过程。 同时,他也听见了一些零碎的话语。 “要不然,我怎么能够这么了解这棵摇钱树,一举拿下他呢?” 摇钱树…… “这你就不懂了吧,在新鲜感面前,恩爱顶什么用?他前妻那么清高的人,无法忍受我的存在,当然会选择离婚。她一离婚呀,就给我腾出了位子。” 不,不对。 当初他和前妻离婚时,香香哭着说不想破坏他们的家庭,这些都是假的吗? “如果她坚持霸占着教授夫人的头衔不肯让出来,让我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完整的家庭,那她可不就是小三吗?好在,她很识趣。” 她怎么可以这么说他的前妻?! 她有什么资格来骂他的前妻! 打心眼里,教授愧对前妻,他更听不得别人说前妻的半句坏话,尤其这个人,还深深地伤过前妻的心! 教授老眼昏花,眼冒金星。 错了吗? 他错了吗? 人到中年,他觉得自己对前妻的感情变成了寡淡无聊的亲情,他以为香香才是自己的真爱。 香香温柔体贴,不会像前妻一样,当着他亲朋好友的面肆无忌惮地数落他。 香香天真善良,不会像前妻一样,做出在菜市场和菜贩子讨价还价这种让他觉得丢脸的事情。 香香总要等他回家才肯睡,为他在寂静的夜里亮起一盏灯,不会像前妻一样,就跟没他这人似的,该吃吃该睡睡,吃饭吧唧嘴,睡觉鼾声如雷。 可如今看来,香香在他面前,有多少成分是伪装出来的?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哦,对了,说到我的父亲……”祁一平静地扔下又一记深水炸弹,“我想,教授您应该不知道,我母亲,明香附,她还没有跟我父亲离婚吧?” 两张纸,塞进了教授手里。 第一张是祁海的户籍表,注明“户主”。 第二张是明香附的户籍表,在“户主或与户主的关系”一栏里,赫然写着一个字——“妻”! “据说派出所户籍科与民政局的结婚登记信息没有全国联网,有时候户籍科显示已婚,可民政局不一定会显示,而有时候民政局显示已婚,可户籍科不一定显示。” 祁一意味深长地道。 “教授,您懂得多,您告诉我,她这算不算是犯了重婚罪?” 教授眼前一黑! 第一百五十三章 祁一番外 亲眼见到言萝跳轨自尽,祁一的情绪一度非常糟糕。 他紧跟着跳下了铁轨。 或许是命大,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刚好驶远,他安安全全地落在了铁轨上。 站台上有很多人在惊呼,在喝止,在议论纷纷。 无数只手机,对着他拍来拍去。 祁一全都听不着,也看不见。 他的耳朵里,只有哐当哐当的列车轰鸣声。 他的眼睛里,只有铁轨上,那一截截支离破碎的骨和肉。 “为什么……” 祁一蹲下了身子,伸出颤个不停的手,哆哆嗦嗦地去捡这些残破的尸块。 “言姐姐,为什么?” 他每捡起一块来,紧紧揽入怀中,眼眶里就会多一分湿意。 “我哪里做得不好?” 他喃喃着,像是在问怀里模糊的骨肉,又像是在问自己。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这位小朋友,你冷静一下!”启动紧急通报后,正在巡查的妖妖灵叔叔赶紧进了铁轨,半拖半拽地推搡着祁一往站台上走。 祁一低着头,看着怀里零碎的部件一块块往下掉,眼泪也哗哗地往下掉,“言姐姐……” “你的言姐姐没事,她在站台上等着你呢。”妖妖灵同志哄道。“你看,她就在上面看着你。” 明知道不可能是真的,祁一依然还是抬起了头。 万一…… 是真的呢? 哪怕只有十万分之一,他也期待着那样的奇迹。 ……奇迹,真的出现了。 透过模糊的泪水,他隐隐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在她刚刚跳下来的位置。 “言……” 他喉头一堵。 眼眶里的热泪,汹涌而下。 这次,不用妖妖灵叔叔再拖,他立即撒开腿,激动地往站台上爬去。 “言姐姐!” 终于,爬上来了。 那个位置,却空无一人。 祁一茫然四顾,极力想从人群中寻找那一张熟悉的笑脸。 然而,目光对上的每一张脸,都不是他想找的。 “言姐姐……” “咦,刚刚那个女孩的背包!”另一位妖妖灵叔叔捡起被孤零丢弃在站台上的背包,习惯性地翻找起了遗物,寻找跟身份信息相关的东西,“这是什么?” 一把不起眼的青铜断剑,被掏了出来。 妖妖灵叔叔们愕然对视。 “管制刀具?” 但下一瞬,这把青铜断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消失了…… 祁一夺过言萝遗留下的背包,怔怔地看着空空荡荡的包袋。 为什么,会这样? 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愿意留给他? 而这时候,周遭的一切,再度发生了变化。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捡背包的妖妖灵叔叔。 “咦,你在这里干什么?” “对哦,我在这里干什么?”跳下铁轨救祁一的妖妖灵叔叔也非常困惑。 “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他们异口同声地问。 两人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唉,老糊涂了,总忘事儿。走走走,巡查去。” 两人越过祁一,在发现祁一脸上的泪痕时,还好心地递过来一张手帕纸。 “小伙子,世界上没什么想不开的事,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其中一个,还自来熟地拍了拍祁一的肩膀,善意地取笑他。 “哭成这样,多半是失恋了吧?谁年少时没经历过呢?你看看我们,还不是一样好好的。不管有谁没谁,日子啊,总得要照过的。” 祁一怔怔的。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前。 那一堆混杂着肉末渣滓的血迹,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他复又抬头,留意着众人的神情。 没有任何一个人,往他被血染红的衬衫前襟上多看一眼。 他的痛苦,他的悲怆,无一人感知。 想到言萝临终前的嘱咐,祁一的心情更糟糕了。 祁一回了一趟乡下,拜访了祖父祖母。 祁海与二老十几年没往来,连带着祁一和自己的祖父祖母也不相熟。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挑拨离间。 “爷爷奶奶,我爸学校分配的两间房要拆迁了,听说要补四套房子,拆迁队正喊我和我妈回家签字呢。我们父子这些年没尽过孝,实在惭愧得很。所以,我决定把这四套房子送给你们。” 祁家人似乎天性冷漠,二老对祁海的失踪不闻不问,对孙子也没多少怜悯心,当初听说祁海、明香附夫妻双双离家出走,也没想过要接小祁一回乡照顾。 如今利字当头,二老的心思就活跃开了。 “你说你把房子送给我们?那你妈她……同意了吗?” 祁一笑笑:“百善孝为先,相信她一定会同意的。” 这个是他名义上“生母”的女人,至死都挂在言姐姐的嘴边。 这一生,他都在追随着言姐姐的步伐。 他的世界里,只有她。 而她呢? 她的世界,藏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他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可有可无的组成而已。 言姐姐为了明香附而来,为了让其得偿所愿,甚至不惜哄骗他、算计他。 明香附多幸运啊。 也多么地……令人嫉妒。 以及怨恨。 他怎么可以,助长言姐姐自作主张又自作聪明的气焰? 他得告诉她,这种以她自己作为祭品的安排,他不接受。 绝不! 从老家回来后,祁一长时间地躺在出租屋里的沙发上,两手撑在脑袋后,怔怔地对着天花板发呆。 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人记得言萝。 她所存在过的痕迹,全都消失了。 就跟那把古怪的青铜断剑一样。 多少次,午夜梦回,躺在沙发上的祁一侧头,望向床上,隐隐能够看见,在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照拂下,似乎有一个略略拱起的轮廓。 就如同,那里躺了一个身量娇小的人。 祁一不敢眨眼,更不敢动。 他知道,只要他眨一眨眼睛,亦或是起身摁亮电灯,这个轮廓就会迅速消瘪下去。 为了防止自己有一天,也会跟其他人一样彻底遗忘掉言萝,祁一坚持记日记。 有时候,是几行字。 有时候,是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模糊面容。 “第一百天。说好的一言为定呢?言姐姐食言了。” “第两百天。言姐姐,我买了很多很多套房子,开了很多很多家麻辣烫店,它们都在等着你回来,成为女主人、老板娘。” “第三百天。言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回来吧,好不好?” “第四百天。言姐姐,你说的‘很快’,到底还需要多久?” …… “第三千天。言姐姐是个大骗子,我再也不会喜欢你,再也不会等你了!” 最后的一页,只有一行蝇头小字。 “言姐姐,我来找你了,等我。” 他以为他是个手段高明的小骗子,骗得看似精明的言姐姐团团转。 其实啊,当言姐姐不再拿他当自己人看待后,他的那些小伎俩,就再也不可能骗过她了。 他骗了她一辈子。 而她,作为报复,也骗了他一辈子。 祁一的心,好似落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沉沦,又沉沦。 总也到不了临界点。 第一百五十四章 明香附番外 乡下地方小,八卦传得快。 很快,村里全都知道了祁家拆迁,分了四套镇里的商品房。 整个祁家村沸腾了。 一夜之间,无数八竿子打不着的七大姑八大婆造访祁家,争着攀关系,想要分一杯羹。 祁一写下一份放弃拆迁房、转赠给祖父母的承诺,并请村支书过来做了个见证,拍拍屁\/\/股走人了。 村民们高兴了没两天,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 不对啊,祁一答应了,可祁一他妈没答应啊! 众人打听到明香附的地址,“哗啦”一下全涌上门,逼明香附放弃拆迁房。 “你老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漠不关心就算了,居然还偷偷结婚了,明香附,你还是不是人啊?” “没见过你这么不懂事的儿媳妇,公婆公婆不伺候,儿子儿子不管事,现在嫁入豪门啦,好了嘛,不知足,还跟一帮老弱抢拆迁房!” “就是就是,自家的孩子不闻不问,跑去给别人生孩子,呸!贱种!” “明大姐,给你肚子里的孩子积积德吧。” 明香附简直快疯了。 她最近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千方百计才傍上的教授忽然闹着要离婚,她好不容易哄得老头子心软,祁海那边的亲戚又闹上门来,把她重婚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还扬言说要去告她坐牢。 明香附私下跟村民沟通过很多次,对方咬死了就一句话,除非她放弃拆迁房,否则没门儿。 她不想坐牢,更不想放弃煮熟的鸭子。 四套拆迁房,总价值至少在一百二十万以上! 钱呐,这都是天上掉下来的钱呐! 谁会舍得放手? 明香附越是嘴硬,祁海那边的亲戚就闹得越凶。 最倒霉的一次,有人偷偷往她家门上洒狗血,害得她一出门就跌倒了。 明香附是大龄产妇,怀孩子本来就危险,连日的惊吓忧惧,再加上这一跌,胎像登时就不稳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明香附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动不动就砸东西、泼妇骂街,状若癫狂。 教授似有不忍,也不再说离婚的事情刺激她了。 可这事儿,对明香附来说,却没翻篇。 “你不是要离婚吗?离啊!离啊!”她抄起床头柜上的杯子,狠狠朝教授扔了过去。 瓷杯一触到额头即碎,割伤了教授的皮肤,他能感受到一股热流注入了他的眼眶,染红了他的视野。 “香香……” “别叫我香香!”明香附尖声叫道,“我知道你天天想着你那个前妻,想她你就去找她啊,不用顾忌我,我是你什么人啊,孩子没了,你很高兴是吧?你犯不着假惺惺在这嘘寒问暖!” 无论教授怎么温声相劝,都会被她浑身的刺给扎回来。 除了抖m以外,没有人,天生喜欢受气。 久而久之,教授也渐渐失去了耐心,甚至开始厌恶她动辄辱骂自己的前妻。 若说在这段关系里,最伤心,也最无辜的,就是陪伴他一路风雨飘摇走过来的前妻。 他被骂成是渣男,他认。 香香被骂成是狐狸精,她也没办法否则。 单单只有他的前妻,不应受到任何的指责。 尤其是香香,她才是最没资格辱骂原配的小三儿! 明香附的口不择言,在教授心里戳出了一个大窟窿,怎么补也补不回来。 面上,他对明香附愈发温和。 可心里头,却愈发疏远。 明香附也没想着要补救什么。 她记得,以前她跟祁海在一块时,每回祁海这样歇斯底里地吵闹,她就会无条件地让步。 祁海吵的次数多了,她让步的空间也就更大了。 每每见到教授的态度越发宽和时,明香附心里得意极了。 看吧,原来,她也能有翻身当主人的一天。 她成为了“祁海”,调教出了另一个“明香附”。 这种感觉,真棒! 抛开明香附夫妻俩的小日子不谈,祁海那边的亲戚们却并不因为明香附痛失爱子而有所消停,反而随着拆迁补偿日期的推进,愈发疯狂起来。 明香附被烦得实在没辙了,说出祁海早就被祁一杀害了的事实。 可惜,没有人相信她的话。 祁海失踪的那一年,祁一才十岁呢。 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做得了什么? 明香附空口无凭,拿不出任何证据,百口莫辩。 这时,教授给她出了个主意,他俩假离婚,暂时分开一段时间,这样村民就没法告她重婚了。 先保住身体,再去争夺拆迁房。 明香附觉得有些不妥,但她走投无路,再加上盲目相信教授对自己的迷恋与日俱增,便点头同意了下来。 谁知道,一扯完离婚证,教授就人间蒸发了。 房子卖了,电话关机,所有社交账号全部拉黑。 说好的假离婚,成了真离婚。 明香附当了几年小三儿、阔太太,过惯了好日子,早就习惯了花钱如流水,这时候想让她由奢入俭,全无可能。 眼看着户头里的钱,越来越少。 她不想走以前的老路子,可她除了当一个月薪1500的临聘老师以外,她什么都不会做。 关键时刻,她又想起了记忆碎片里的事情。 对了,前世,她似乎投资过p2p平台。 这玩意儿,最初碰的那批人,都赚了大钱。 而后面进来的人,全都亏得裤衩都不剩。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p2p平台暴雷,是祁一博士毕业后的第二年还是第三年。 距离现在,还有将近十年时间。 只要她把握好时机,及时抽身而退,她就能做最早的那一批淘金者! 仗着有记忆碎片的加持,明香附义无反顾地将所有本钱砸进了平台。 她甚至还跟高利贷借了一大笔钱。 六分利息而已,这算什么? 等她发了财,别说六分利息了,就是十分利息,她也能轻易还清! 明香附忘了,剧本里存在的事情,现实里不一定会发生。 正如祁一对她那一丁点儿微末的母子情。 曾经或许有过,如今却只剩下了怨恨。 正如所谓的投资。 高回报,与高风险并存。 很不幸,失去女主光环的明香附,猜中了前者,却没料中后者。 p2p平台提前十年暴雷,明香附负债几千万,只能流浪于天桥底下,靠着别人的怜悯度日。 又是一年冬天,天空飘起了大雪。 明香附缩在避风的墙角,身上披着一件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破棉絮,闻着从街道外的烤鸭店飘来的香味咽口水。 这时,一辆别克suv,缓缓打她身边经过。 驾驶座上,儒雅的中年男人,衣冠楚楚。 副驾驶座上,表情麻木又带着些许怀念的中年女人,心事重重。 如一个慢镜头,在明香附眼中一晃而过。 许久,明香附突然扔掉身上的破棉絮,光着脚追了上去。 “哈尼,哈尼!” 车子转过一个弯,很快消失在高楼大厦后。 “哈尼,哈尼——” 明香附摔了一跤,冰冷的地面残忍地亲吻着她的鼻梁,吻出一滩汩汩的鲜血。 “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 天空悠悠扬扬地飘着大雪。 很快,才被勤劳的清洁工打扫干净的街道上,再次覆满了皑皑白雪。 没有人留意,在天桥的边缘,还有一个隆起的弧度。 她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 一天,两天,三天,无人发现。 一年,两年,三年,无人过问。 就仿佛,被全世界所遗弃般。 第一百五十五章 睚眦必报(一) 既然招惹了,那便不如招惹到底,招惹上一辈子,才够本。 ——临诸 …… 虚空。 【恭喜你,言萝老姐,你又被扣掉了50分,距离肉啥文又近了一步哟!】四不像兽面瘫着一张秃毛猫脸,麻木地抬起脑袋,注视着被传送回来的言萝。 言萝随意挥了挥手,习惯性地召回青铜断剑。 而与此同时,她在位面里留下过的痕迹,也被抹得一干二净。 “哦。” 和往日的暴跳如雷有所不同的是,今时今日,言萝表现得非常平静,脸上甚至露出了微微的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怎么样,这回是谁失控了,女主明香附,还是反派祁一?”她问道。 四不像兽有些惊讶地瞄了她一眼,“你好像不是很惊讶?” “我为什么要惊讶?”言萝挑了挑眉,“打从我跳下车轨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好了。” 如若祁一听从她的安排,好好跟明香附回家过日子,那么,言萝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白花花的积分到手,总归不是件坏事。 如若祁一起了叛逆心,非要跟她对着干,坚持与明香附为敌,那么,三观歪到没边了的明香附不能得偿所愿,而小变\/\/态祁一也将终生活在她跳轨带来的阴影之中。 不管怎么样,言萝都会是头一个赢家。 明香附也好,祁一也好,没一个好东西。 这对母子,打根儿起就坏透了。 能够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教训,哪怕扣点儿积分,言萝依然觉得很爽。 大不了多熬几个位面,努力把坑填回来就是。 【……也就是说,你临终前留下那番话,并不是在真心替明香附打算,而是故意挖个坑给祁一跳???】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言萝大呼冤枉,“虽然说小反派痛改前非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万一事态的走向正是那个小概率呢?那位面女主的任务,不就能够达成了吗?” 【呵呵。】 四不像兽一点儿也不信她的邪。 【言萝老姐,你本来有很多种办法完成任务,偏偏选择了最笨也最无可挽回的那条路,这叫消极怠工……不,这压根就是藐视快穿系统规则!藐视规则是一条多大的罪,你知道吗?根据《快穿系统安全保护法》,守护神大人,你将被扣除1000积分。】 四不像兽翻了翻手头的小本子。 【所以,你现在的积分是……-。】 “……” 言萝默默地拔出了青铜断剑。 【友情提示,当积分达到-分时,你将会被传送到肉啥文里哟,就是那种不停给你喂春\/\/药,男一男二男三男四一起上的那种。】 言萝:“……” 什么叫做祸从口出,她可算体会到了。 言萝抄出手来,真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刮子。 ……当然,对暴躁老姐言萝来说,自扇耳光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发生的。 她伸出去的手,突然毫无预兆地在半空中转了个弯,捏住四不像兽短短的毛尾巴,很不客气地把它拎起来,眯起眼盯着它不停乱晃的四肢,阴森森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放放放手!】四不像兽毕竟开过灵智,叉开四肢,感到羞耻极了,气急败坏地怒斥道,【你这是藐视系统!藐视系统!!】 “哦。” 言萝作势又要把它举高高。 “咦,系统君,我才发现,你居然是公的?” 四不像兽只觉得菊部地区一紧,有什么东西戳到了它的小雏菊。 “真是公的呀?”言萝不怀好意地拿木质剑柄逗着它,“哎呀,听说小动物绝育会比较长寿,为了你的健康着想,要不……” 四不像兽吓惨了有木有! 它知道,这女人不止是说说而已,她真的啥事都干得出来! 为了维护小雏菊的安危,四不像兽不得不做出退让,【第一次口头警告,如果下次再犯,再扣1000分。】 言萝“慈眉善目”地问:“那我现在应该是多少分呐?” 【-。】 言萝满意地点点头,手突地一松,四不像兽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空中狼狈地翻了个转,绵软无力的四肢这才着了地。 还好,小雏菊保住了。 这时,云柱上浮现出了一缕金光。 来任务了。 一人一兽停止了内斗,齐齐望向浮光处。 【攻略类型:古代兽世。召唤女主:青香附。召唤时间:上古纪年前三百年。召唤地点:龙族。任务描述:替青香附抢男人扩充后宫。任务难度:三颗星。】 “抢男人?扩充后宫?”言萝拿小指掏了掏耳朵,“我没听错吧?” 【应该没有。】四不像兽扒拉着云柱,抬起秃毛脑壳,幽幽地道,【这个位面,是np。】 言萝猛地两眼放光,“这么说,岂不是有很多现场版男女混合爱情啥动作片看?” 四不像兽:【……】 “走走走,还等什么,走起!” 【姓名:言萝 称号:快穿守护神、女主光环、暴躁老姐、老妖婆、万年老处\/\/女、猛女、人妖、麻辣烫怪阿姨 性别:未知 年龄:未知 出生地:未知 武器:青铜断剑 任务成功率:0% 被投诉率:100% 积分:- 类别:伪劣品……】 “麻辣烫怪阿姨是什么鬼?”言萝怒目而视,“难道不应该叫‘麻辣烫西施’吗?” 四不像兽懒得搭理,一蹄子把她踹进了传送门。 …… 冥界。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您又完成了一次轮回呢。”小魂殷切地接引着美人主子的魂魄,喜滋滋道,“过不了多久,您就能涤清罪孽,重返现实世界正式步入轮回了。” 然而,美人主子一点儿也不买它的帐。 “那把剑是怎么一回事?” 小魂装傻充愣,“什么剑?主子您在说什么,啊呀,我好像失聪了……” “你便是不说,本君也总有法子知晓。”美人主子冷笑,“到时候,再好好跟你清算清算这笔账。” “主子您转世的时候,明明说过既往不咎的。”小魂小小声提醒。 主子,说话要算数啊! “本君确实没追究你过往的所作所为。”美人主子施施然道,“本君要追究的,是你现在以及将来的所作所为。” 小魂汪的一声哭出来。 嘤嘤嘤,这年头,外挂真难当! 第一百五十六章 睚眦必报(二) “主子,这回您想去哪儿轮回?” 嘤完之后,小魂敬业地发问。 美人主子喜怒不定地瞟去一眼,“你说呢?” “哦。” 小魂轻车熟路地翻出八卦盘。 通常情况下,主子反问“你说呢”,就等于在斥责它“你这不是废话吗”。 “那咱们就继续追踪守护神好了。” “谁说本君要追踪她了?”主子瞬间翻了脸,倨傲地道。“此女不管是样貌、仪态还是性情,无一处可入眼,她有什么值得本君追踪的?” “真的不追踪吗?”小魂眨巴眨巴黑豆眼,反复确认,“主子,您真的不追过去了吗?万一守护神大人遇到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绝世美男子,一颗芳心从此错系……” 美人主子面色微变,“善解人衣?” 这女人,居然放着他这么一个模样好身材棒用情又专一的男人不喜欢,去喜欢一个善解人衣的花心男人? 他有哪点不如人? 为什么这女人就是不喜欢他?! “可能……可能是因为您不善解人意吧。”小魂实诚地分析道。 美人主子被黑雾所笼罩的脸似乎更黑了几分。 说到底,他竟是输在了不善于解人的衣裳? 真是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美人主子浑身噌噌噌冒寒气。 “定位!” “……啥?” 他阴恻恻地道:“守护神。” “主子,您一分钟前才说过,这个女人不管是样貌、仪态还是性情,无一处可入您眼的。” “本君几时说过此话?” 果然。 小魂面露同情之色。 沉浸在爱河里的男人,都很不可理喻。 “主子,您听说过‘世人皆逃不过真相定律’这话吗?” 美人主子微抬下巴,矢口否认:“本君只是想亲口告知她,像她这样平庸的女人,本君还瞧不上。” “……所以您还是想追踪守护神大人,是吧?” 美人主子睨去一眼,小魂立即机警地收声,麻溜地捣鼓着八卦盘,开始定位。 “追踪成功!——上古纪年前三百年。” 美人主子毫不犹豫地踏入了轮回道。 哼,不就是会解人衣裳么? 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只不过业务生疏了些,等多解上几次,自然而然就熟能生巧,善解人衣了! 到时候,那可恨的守护神,还不是得要死要活地倾慕他? 美人主子嘴角翘得老高,兴致勃勃地进入了轮回。 小魂躲在他神识深处,暗中观察。 在守护神出现之前,主子还是它所熟悉的那个主子,目中无人、狂妄自大。 当然,等守护神大人一出现,主子就会成为一条狗腿子。 根据小魂多年伺候主子的经验,主子明显是十分挂念守护神大人的,只是嘴硬,拉不下脸来而已。 唉。 它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口气。 主子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啊。 …… 刚从虚空大门里穿过来,钻进系统安排好的壳子里,言萝目瞪口呆地对着眼前的盛景,在心中骂了一句娘。 在她周围,里三层外三层聚满了猛兽,目测有二三十头。 这些猛兽一个个奇形怪状、牙尖皮厚,什么狮身鹿角、豹身蛇尾大锅炖,乍一看过去,就像是不同物种之间的剪切版。 光瞧上一眼,就知道很不好对付。 “混……混血儿?” 言萝惊了。 这种大场面,她只在修真界遇到过。 说好的“兽世”呢? “系统君。”言萝幽幽地问,“这就是你所说的兽世?” 四不像兽扒拉着虚空大门偷窥,闻言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这……这些确实是兽类没错,说是‘兽世’,没毛病。】 “说好的np后宫向呢?”言萝内心有些小动荡,说不出是激动还是震惊,目光迅速环顾了一圈,没有找到疑似人类的身影,“难不成,这些全是女主的后宫?” 四不像兽:【……】 “人vs兽什么的……这口味,会不会太重了点儿?真的不会被关小黑屋吗?” 言萝说着说着,情绪更加激动起来,两眼迸射\/\/出了贼亮贼亮的绿光,猥猥琐琐地打量四周树上是否有不明软体动物盘旋。 “哦对了,我记得兽世文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蛇男,据说蛇有两个丁丁,蛇尾也能当第三根使……” 眼见话题就要往越来越污的方向发展。 为了防止这本小破书被屏蔽,四不像兽不得不出声打断言萝的异想天开。 【咳咳咳咳,言萝老姐,文明开车,安全驾驶!】 约莫是察觉到言萝不惧怕自己,感到失了威严,猛兽们前肢后撑,后肢刨地,从黑洞洞的鼻子底下吭哧吭哧喷出浑浊的粗气,瞪着铜铃般大的牛眼睛,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言萝。 仿佛只等一声令下,它们就会迅速扑过来,将她按在爪子下撕碎。 言萝面上看似镇定,手指虚虚搭在了腰间别着的大宝剑上。 说得好听,她曾是一名叱咤四方的剑修。 说难听些,她不过是一名阶下囚,被天道限制了修为,与凡人相比,不过空有一身蛮力罢了,没有太大的不同。 凡人与猛兽之间的较量,注定是一场生死较量。 言萝不敢轻敌。 “吼——” 不知哪头猛兽先发出了一声吼叫,有如发出一道进攻的指令,其他猛兽纷纷仰颈应和。 应和毕,“轰隆隆”巨响不断,地面也为之震动。 “呵,雕虫小技。” 言萝轻嗤,右手拔出大宝剑,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寒光直指众兽类。 “我堂堂剑修宗主,岂能容你们这些不入流的兽在这撒野!” 她轻抬下巴,姿态轻松惬意,脊背却挺得笔直,手中之剑气场全开,隐约有光芒在剑刃上流转,蕴藏着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 “我剑宗几十万年荣光,怎轮得到区区兽类欺上头来?” 随着她近乎冷厉的声音,剑身亦在轻微地嗡鸣相和。 剑之至尊道,为人剑合一! —————— 大反派:本君便是想亲口告知她,像她这样平庸的女人,本君还瞧不上。 言萝:(幽幽地)我听见了。 大反派:(迅速从身后拿出搓衣板,扑通一声跪下)脑婆,我错了!我挺善解人衣的,不信的话,我可以现场演示一下…… (言萝默默抽出了大宝剑,大反派卒,全文完。) 大反派遗言——不是说女人都喜欢善解人衣的男人吗?为什么他才解开脑婆一颗扣子,脑婆就一剑送他上西天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睚眦必报(三) 此时此刻的言萝,浑身似沐浴在圣光之下,耀眼得令人挪不开视线。 四不像兽也是头一次见到言萝这么刚的一面,一时竟看呆了。 它跟随言萝多年,到今天才真正意识到,她不是一个能屈能伸的怂蛋,而是一名宁折不弯的剑修! 好a! a爆了!!! 【守护神……】 听到四不像兽兴奋的低吼,言萝忽然侧了侧头,望向半空中,小声问道:“我帅不帅?” 【帅!】四不像兽两眼冒星星,真恨不得化身小猫咪躺在言萝脚底下打滚、求虎摸肚皮。 追随强者,是所有兽类的心愿。 它也不能例外。 “帅就对了。”言萝痞痞地一笑。 看到这个熟悉的笑容,四不像兽心里头顿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装逼成功的言萝收起了笑容,以最快的速度将剑插到了土堆里。 “既然帅完了……” 言萝拿剑身撩起一堆土,对准猛兽的铜铃大眼抛了过去。 “就到了逃命的时刻了。” 一眨眼的工夫,言萝已经撒丫子跑出了半里地。 猛兽们大怒,甩了甩脑袋上的土渣子,后蹄一扬,就是一通穷追猛赶。 言萝一边逃命,一边苦中作乐地大嚷大叫:“救命啊啊啊啊啊——野兽吃美女啦啦啦啦!” 【……】 四不像兽一脸麻木。 果然,它就不能对这个不成器的守护神抱有任何幻想! 一个时辰后,言萝远远瞧中了林子中的一栋怪模怪样的老树屋,趁众猛兽不备,手脚麻利地爬了上去。 众猛兽围着树屋打转,焦躁不安地拿蹄子刨坑,时不时抬头朝言萝低吼一声。 这情形,看样子是上不来了。 言萝露出一个庆幸的笑容,得意洋洋地比了个中指,“嘁!弱鸡!四条腿,居然还跑不过我这个两条腿的。” 作为一名非主流淬体派的剑修,别的不说,耐力那是一抓一大把。 有好几次,她险些落入猛兽爪子里,也不知怎么地,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发生,阻挡了猛兽们追捕的步伐,替她逃出生天留出一线生机。 【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作弊了。】四不像兽忍不住吐槽道。 “作弊?我需要那玩意儿吗?”言萝翻了个白眼,“毕竟,我可是女主光环,女主光环在女主向世界里,那可是横扫千军的。” 除非女主非想不开非要喜欢花心渣男主,硬生生把剧情拗成苦情向。 【是是是,你是女主光环,女主光环了不起哦。】四不像兽没好气道,【怪不得每个位面的反派都会喜欢上你。】 言萝心口仿佛被扎了一刀。 阴险狠辣的大反派被女主光环吸引什么的,这话听起来,还真他妈没毛病。 想归想,她偏要讨个口头便宜,硬怼回去。 “你说的是‘喜欢上’呢,还是喜欢‘上’呢?” 【……】 四不像兽彻底被她的厚脸皮给打败了,默默缩回了虚空大门内。 怼走系统君,言萝瞅了一眼依然在树根下徘徊,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迟迟不敢近前的猛兽们。 她随意拍打着衣摆上沾染的尘土,注意力转回了树屋里。 这是一栋很大很大的树屋,足有好几个篮球场那么大。 在树下见着,还没太大感觉,一上来,人就如一粒粟米掉入了一片沧海,渺小得没有任何存在感。 树屋很宽,也很阔。 除了坪前空地以外,就只有一栋空空荡荡的以木头搭建的屋子。 看上去,这里很可能是人类的居住地? 为了躲避猛兽,特意将房屋建得很高,此类事情在兽世很常见。 言萝好奇地站在门口探头探脑,敲了敲门,提声问道:“有人吗?” 她的声音一环扣一环地回响着,更衬得树屋格外冷清。 言萝抬手在窗棱下抹了一圈,一手的灰,厚得可以刮下来炒一盘菜。 “看来很久没人来过了。”她自言自语着,手上一使劲,沉重的木门在她掌下应声而开。 屋子里依然十分空荡,只有一张非常奇怪的床。 说奇怪,是因为床被雕成了某种不知名兽类的样子,床上铺着厚实的深棕色皮毛,就连床头,也用类似于象牙的东西雕出了一颗狰狞的兽头。 乍一看过去,兽头就跟下一刻即将马上睁开眼似的。 言萝手欠地摸了摸兽头的鼻尖,软茸茸的触感吓了她一跳。 “挺逼真的啊。”她嘀嘀咕咕着,又去抚摸铺在床面上的皮毛,“真暖和。” 她现在毕竟套着凡人的壳子,哪怕精神上不以为然,肉体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乍一松懈下来,困意便席卷了全身。 “好困……我先睡个觉,待会去找女主……” 确认树屋下的猛兽们没有进攻的意图之后,言萝索性踢掉跑烂的草鞋,窝上了床,舒舒服服睡了个好觉。 迷迷蒙蒙中,她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意识朦胧地睁开了小半边眼皮。 咦?! 她看到了啥? 好像是…… “师兄……”言萝抱怨着伸出手,“你怎么又走火入魔了?下回,我可不会再帮你啦。” 手伸至一半,软软地坠了下去。 她脑袋往边上一歪,沉沉睡了过去,仿佛对眼前的危机,毫无所察。 她不知道,在她头顶,悬着两只猩红的大眼睛,正凝神注视着她,足足持续了四个时辰之久。 “嗯……” 四个时辰后,言萝总算睡够了,懒懒地抻开四肢,伸了个懒腰。 一抬手,却触碰到了一个东西。 温软。 毛茸茸的。 还能感觉到脉搏跳动的频率。 言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点一点地扭过僵硬的脖子。 一只狰狞的巨大兽头,正处在她上方,距离她不过半个头的位置。 而她的手指,正好戳在了它的耳朵边上。 它那一对灯泡似的猩红眼睛,正阴沉沉地望着她。 瞧见她看过来,它甚至还龇了龇牙,露出一口锋利得可削铁如泥的尖牙。 血……血盆大口…… 这??? 言萝呆愣片刻,猛地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 “救命啊啊啊啊啊——美女吃野兽,不,野兽吃美女啦!” —————— 大反派:(躺平,妖娆脸)脑婆,快来吃我,一夜不吃够十次不让走哟! 第一百五十八章 睚眦必报(四) 不跳不知道,这一跳,言萝才发现身下的“床”暖绒绒的,极富弹性。 定睛一看。 这哪是什么创意床? 分明就是巨兽的身体啊喂! 一想到自己在鬼门关瞌睡了整整四个时辰,言萝就禁不住头皮发麻。 她飞快转身,抄起大宝剑就想跑路。 哪知,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她的视野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身体也转眼就到了一个奇怪而陌生的环境。 阴暗,温暖,带着微微的黏。 紧跟着,两排尖利獠牙磕在她脸颊上,试探性地轻咬着。 言萝:“……” 她,好像,被一头巨兽吃掉了。 巨兽吞掉言萝后,慵懒地打了个饱嗝,迈开健壮的四肢,如一座大山压在树屋上,脆弱的树干如地动般摇晃不止。 “咚、咚、咚。” 守在树屋下徘徊的猛兽们听到声响,纷纷抬头望去。 对上巨兽猩红的眼睛,它们就惊弓之鸟般绷紧了身子,做尽了逃跑的姿态,身躯却像屈服于某种无形威压似的,轰然匐地不起。 “吼——” 猛兽群低嚎着,恭敬地保持着膜拜的姿势没有动弹。 巨兽倨傲地抬起下巴,张嘴吐出一个人形物体来,这人形物体径自从树屋上摔落在地,跌了个狗啃泥。 “噗——呸,呸!” 言萝狼狈地从黄土堆里爬出来,对上四周凶神恶煞的猛兽群,怂怂地抬起爪子,干巴巴打了个招呼,“嗨。” “吼——” “嗷——” “呜——” 猛兽群抬起前肢,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嘟噜声相威胁。 站在树屋上的巨兽见状,一跃而下,挡在言萝跟前,侧过脑袋用猩红的大眼瞟了她一眼。 这一眼里的鄙视,就连低情商如言萝也真真切切地感知到了。 她,堂堂剑修一姐,居然被一头史前兽给鄙视了…… 说出来,真的很丢剑宗老祖宗的脸。 饶是言萝脸皮子再厚,也架不住这种羞辱。 于是,她头一歪,选择了……装死。 左右会被吃掉,她宁可少反抗些,争取一次被吞干净,留个全尸,也好少些痛苦。 【不是,言萝老姐,你们剑修的刚直呢?威武不能屈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呢?】 四不像兽实在看不下去了。 瞧瞧,它都跟了个什么样的队友啊! “这些特征,老子显然都不具备。”言萝回答得理直气壮,没有丝毫不好意思。 明面上,她好好地躺在土堆里装尸体。 背地里,她的思维极度活跃,有患上思维多动症之嫌。 【守护神,我似乎没有从你的声音里听到任何的羞愧感。】 “我为什么要羞愧?又不是我想这样子的。”言萝奇怪极了,“说起来,要不是摊上我这么个宗主,剑宗说不定现在还万世昌盛着呢。” 她嘀嘀咕咕道。 “当初我就说了,我对当宗主没有任何兴趣,只想做个混吃等死的米虫,可他们不听啊,强行赶鸭子上架,逼我当这劳什子宗主。结果可好……知道我不是个当宗主的料了吧?可那有什么用呢?” 那些有资格站出来怒斥她的人,早已消失在时空长河之中。 或许,终其一生,她都没有办法找回他们。 言萝眼神微微一黯。 是福?是祸? 无人说得清。 四不像兽不知道为何没有再吭声。 言萝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复,这才将思维从意识领域中抽离,回到位面之中。 她这才发现,围在树屋下的猛兽群不知何时离去了。 目前,躺在树屋下的,只有装死的她,以及阴沉沉地打量着她的巨兽。 言萝竭力想放缓呼吸。 嗯,她“死”了,死肉不好吃。 仿佛能听见她的心声,下一刻,右脸颊上传来微微的刺痛感。 言萝毫无防备,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猛一睁眼,对上头顶猩红的兽眼。 四目相对。 直到这时候,言萝才看清楚这头兽的长相。 它约莫有三四米高,头似豺豹,体形却像龙,说面目狰狞吧,脑袋两边却顶着两个可笑的犄角。说模样滑稽吧,那一身金光闪闪的龙鳞又格外漂亮。 单看脖子以下,那叫一个威风凛凛,似有吞月之势;气宇轩昂,如有揽日之力。 “那个……”言萝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臀。“我已经两天没洗澡了,浑身发馊还发臭,非常影响口感。所以……” 她一脸纯真地眨巴眨巴眼。 所以,还是不要咬她了吧? 巨兽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猩红大眼闪了闪,忽然垂下脑袋,毫无预兆地一张嘴,“啊呜”一口,再次把言萝吞进了肚子。 言萝:“……” 巨兽大摇大摆地揣着肚子里的言萝,穿过一片丛林,来到一个瀑布下,又“啊呜”一口把言萝吐了出来。 言萝抹了抹满脸的黏液,一脸的生无可恋,“你想吃就吃,别搞得这么恶心好不好?” 她甚至分不清脸上这些玩意儿,到底是巨兽的胃酸,还是它的口水。 不管是啥,她都挺难接受的。 “呕——” 言萝干呕了一阵,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呆呆坐在水潭里,任由头顶的瀑布冲刷着自己的身体。 巨兽蹲在岸边看了一会,像是忍受不了她的磨蹭,亲自涉水而来,咬着她的半拉肩膀,强行把她推进了水里,粗鲁地拿软软的肉垫子摩擦着她的肌肤。 这是??? 言萝有点懵。 难不成,这兽嫌她脏,想把她洗干净了再吃下肚? 言萝试探性地反抗了一下,果然被巨兽揪着往水下摁得更深了。 很好。 原来是一头有洁癖的兽。 言萝奸诈一笑。 既然它好干净,那她就反其道而行之好了。 言萝配合地任由巨兽把自己摁在瀑布底下冲浴,待巨兽心满意足地撒开蹄子时,她看准时机,一个鲤鱼跃龙门,翻过巨兽肩头,朝他身后的沼泽地跌去。 只要她弄脏她自己,巨兽一时半会就对她下不了嘴了! 言萝想得很美好,可事实往往太过残酷。 “扑通——” 言萝和预想之中一样,坠入了沼泽地里,转眼就成了小泥人。 很好,跌入沼泽的柔软感是有了。 可那熏天的恶臭是怎么一回事?! 言萝憋着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脑袋从沼泽里扯出来,仔细一看环绕在自己身边的深棕黄色不明物体,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米田共?! ———————— 站在树屋上的巨兽见状,一跃而下,挡在言萝跟前,侧过脑袋用猩红的大眼瞟了她一眼,随即向众兽宣告了所有权。 巨兽:脑婆,我的,懂? 猛兽群:(疯狂点头)懂懂懂! 第一百五十九章 睚眦必报(五) “呕——” 言萝再一次吐了。 这一回,毋须巨兽亲自动蹄子,她自发以最快的速度爬到了瀑布底下,冲了个透心凉。 而那只有洁癖的兽,早已在她冲将而来时拱了拱鼻子,第一时间钻出水潭,蹲在岸边,猩红大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顶着满脑子的米田共,言萝的心情非常不美丽。 她的衣裳湿哒哒贴在身上,那种恶心巴拉的黏腻感完全无法令人忽略。 想搓澡。 言萝偷瞄了一眼洁癖兽。 它原本乖乖巧巧地蹲在岸边,瞧见她望过来的视线,坏脾气地呲了呲牙,仿佛在督促她好好把自己洗干净,以便它下嘴。 言萝撇了撇嘴。 切,哪有食物会乖乖配合厨子洗涮的?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还真就钻出了瀑布底下,不洗了。 洁癖兽一瞅,毛发竖起,龙鳞也跟着缓缓张开,似乎是想扑过来叼着她扔回水里,但顾忌到她身上浓烈的米田共气息,踌躇着迟迟不肯上前。 言萝胡乱地抹了一把额头,露出一张乌漆嘛黑的小脸,得意儿笑。 看吧,她就知道,反其道而行之是一个好策略! 言萝刚得意了没一会,洁癖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诡计,红眸一沉,冷不丁甩了甩尾巴,一把将言萝抽回了水潭里。 言萝:“……” 妈个鸡,不按理出牌! 她坚持做邋里邋遢的自我,难不成这头洁癖兽还能拿个刷子强行把她里里外外刷干净不成! 言萝不信邪地又一次爬出水潭,又一次被洁癖兽一尾巴抽回了水潭。 她再爬,再被抽。 再再爬,再再被抽。 …… 最后,受壳子连累体力透支的言萝像条死狗一样,身体浸在水潭里,两条胳膊扒拉着岸边石头。 “我洗,我洗还不成吗?” 眼见洁癖兽的尾巴又有了扬起的趋势,言萝欲哭无泪,老老实实窝回了水中。 洁癖兽满意地颔首,收起了尾巴。 经历了“爬——被抽——”数个来回,言萝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和没有干透的米田共混合在一起,紧贴在肌肤上,黏黏腻腻的,更难受了。 “喂!”言萝知道这头兽成了精,约莫听得懂人话,很不客气地使唤起它来,“我身上衣裳穿不得了,你去给我弄套能穿的来。” 洁癖兽怀疑地打量着她,像是在琢磨她有何目的。 “真的,不信你过来闻闻味儿……” 言萝刚凑过去,洁癖兽立即一跃而起,和她拉开了一丈远的距离。 “你是在嫌弃我吗?”言萝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刚刚你拿尾巴拍我的时候,可没见你嫌弃我啊。” 她这一说,洁癖兽才想起自己的尾巴拍过她好些次,说不定也沾染上了米田共。 它忍不住频频回头去闻自个的尾巴。 在心理作用之下,它似乎真闻到了一股子恶臭味。 洁癖兽的豹子脸瞬间沉了下来。 言萝趁机指了指它身后不远处,“喏,那边有片湖泊,你要不要过去洗白白?这个水潭已经被我洗成棕黄色的了,相信你一定不会想进来的吧?” 显然,和其它一根筋的猛兽不同,这头洁癖兽是一头心机兽。 它虽然很厌恶自己臭气熏天的尾巴,也不想去触碰一水潭的米田共,但依然兢兢业业地蹲守在岸边,一眼不眨地盯着言萝,好像生怕自己一转背,这个长了两条腿的食物就趁机溜号了。 言萝手脚麻利,把自己扒得只剩一个肚兜,朝洁癖兽抛了过去。 洁癖兽警惕地竖起了尾巴,前肢轻巧地跃起,避过这招化学攻击。 “呐,衣服给你,我现在什么都没穿,这下你该放心了吧?”言萝坦然自若地裸着胳膊,道,“我们人类很有廉耻心的,没有哪个姑娘会不穿衣服出门,只要你藏起我的衣服,我就走不了啦。” 是这样的吗? 洁癖兽困惑地歪了歪头。 “真的!你见过哪个人类女子跟你们一样赤身果体到处溜达的?” 洁癖兽沉默着思忖片刻。 它常年住在树屋,很少去关注外面的世界,自然不知道她口中的“人类女子”究竟是怎样的。 不过…… 洁癖兽小心翼翼地拿爪子扒拉了一下言萝丢过来的衣裳。 这种材质,它从未见过,森林的猛兽也不曾见过。 大伙都没见过的东西,应当是十分珍贵的吧? 既然眼前这人把如此珍贵之物托付给它保管,那自然不会空着手离去。 想明白这一点后,洁癖兽才卷起言萝的衣裳,几个起跃,消失在丛林中。 言萝不知道,她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让洁癖兽对“藏起衣裳”这一招生出了格外的执念,这个很不值得提倡的坏毛病让她以后苦不堪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言萝,在发现洁癖兽果真丢下自己独自离开后,先是一愣,而后窃喜不已。 咦? 她意外地挑了挑眉。 洁癖兽看着挺精明的,居然这么好打发? 言萝迅速瞄了一圈四周的环境,大大方方地从水潭里站起来,捡起大宝剑就想跑路。 系统君说了,这里是兽世。 除了位面女主以外,绝大部分都是没开灵智的兽类,只有一小部分开了灵智的属于位面女主的后宫成员之一,当然究竟是人身还是兽身,暂时不得而知了…… 言萝暗搓搓地开了下婴儿车,挑了个与洁癖兽离开时相反的方向,蹑手蹑脚地朝丛林里走去。 才走出几十步,她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那只喜欢甩着尾巴把她抽来抽去的洁癖兽,居然就拦在前方的小道上,抢劫一个人类! 没错,一头兽,在抢劫一个人类。 言萝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揉了揉眼睛。 很快,她就再也没法去思考,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其他人类,为什么洁癖兽明明走的是和自己相反的方向,却比自己更快一步到了这里。 因为,洁癖兽它再次使出了甩尾巴神功。 “轰——” 一声巨响,被抢劫的人类,直接被拍成了一张饼,深深嵌入了土堆里。 然后,洁癖兽大摇大摆地拎起饼形人类,简单粗\/\/暴地撕下了人类身上的衣服,还过分地顺走了人家的竹筐,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 言萝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忽然间,觉得洁癖兽对自己真温柔啊(?△?;?)?! —————— 小剧场: 洁癖兽:(讨好脸)脑婆,给,你要的衣裳。 言萝:(脊背发凉)谢……谢谢。 第一百六十章 睚眦必报(六) 言萝瞅了瞅小道上被拍成饼干的可怜人类。 人类惨兮兮地维持着饼状,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言萝默默举起自个的肱二头肌。 系统给的这副人身壳子太脆弱了,干巴巴的,没有半点儿健美感,哪怕空有一身举鼎之力,也是无法百分百施展出来的。 很显然,她决计不会是三四米高的洁癖兽对手。 想想就可怕。 言萝正想悄无声息地从丛林中穿过,不成想地面突然轰隆隆一阵响,转眼间,一团灰雾就席卷到了跟前。 不,准确地说,那不是灰雾。 那是……猛兽群! 前不久才围攻过言萝的那些猛兽,群聚而来,直奔地面上的人形饼干。 路过言萝时,有几头长了狗鼻子的野兽甚至敏感地拱了拱鼻子,不期然与言萝的视线对上,龇牙咧嘴地就想扑过来。 言萝拔腿就想逃命,却见那些长得跟野狗似的兽类龇着龇着,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远远避开来,隔了好几丈的距离,咕噜咕噜地朝她低吼,像是在威胁她别过来。 她试探性地往前迈了迈步子,野兽又慌忙四散而去,生怕和她有所接触。 奇怪。 言萝抬起胳膊置于鼻子底下,使劲闻了闻。 难不成,她身上已经臭成这样了? 狗都嫌? 言萝正脑补着,却见野兽们涌至人形大饼跟前,扯腿的扯腿,咬胳膊的咬胳膊,配合默契,两三下就将一个一米七的人类啃得干干净净。 “……” 言萝咽了咽口水。 她已经可以想见,如果她落在野兽群爪子里,会是怎样的下场了。 多日不曾开荤的野兽,一旦尝到了荤腥,哪能刹得住啊? 野兽们啃完嘴里的肉,纷纷拿冒着绿光的细眼珠子去瞄言萝。 它们像是有什么顾虑,迟疑地前挪又后退,后退又前挪,踌躇不前。 “吼——” “呜——” “嗷——” 兽群之间,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争执。 而争执的重点,显然是在言萝身上。 她总有一天会沦为猛兽的点心,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言萝冷不丁想起在树屋下的一幕。 对了,当时群兽也想吃她来着,是洁癖兽出面保住了她。 洁癖兽! 现成的一根粗\/\/壮大腿,不抱白不抱! 为了保住小命,言萝很自觉地拔腿往回走。 跟这帮群兽相比,至少人家洁癖兽好干净,她死也能死得安详点儿。 兽群追在后头追出几米远,似乎嗅出了洁癖兽身上独有的气息,整齐划一地停了下来。 洁癖兽果真先一步到了水潭,正蹲在岸边探头探脑,还较真地把豹子脸伸到了水底下,似乎是在查找她的下落。 它全然忘了,这水潭几分钟前才泡发过米田共。 这情形,十分的可笑。 言萝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告诫自己“冷静冷静”,一个箭步冲将而来,“惊喜”地嚷道:“洁癖兽!死鬼,你怎么才来啊,让我好找!” “……” 洁癖兽沉默地抬起被潭水浸湿的毛脸蛋,两只猩红大眼幽幽盯着她,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控诉。 “等半天没等到你,还以为你迷路了呢。”言萝跟没事人似的走过去,笑吟吟地转移话题,“对了,我衣裳呢,你给我弄来了没?” 洁癖兽甩了甩脑袋上的水珠,拿爪子推了推腿边的竹筐。 框里放了一套衣裳,一个牛皮水囊,几枚红彤彤的果子,以及一些言萝叫不上名字的小玩意儿。 言萝目光一亮。 从缝制衣裳的布料和缝制水囊的做工来看,这绝对不是属于原生兽世的东西! 她记得,洁癖兽只从“人形大饼”上抢劫到了一套衣裳。 那么,剩下的这堆玩意儿,是从哪搞来的?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这个世界的穿越女主——青香附。 可以肯定的是,位面女主,或者位面女主身边的人,在刚刚短暂的几分钟内,曾经和洁癖兽打过交道。 从长计议。 得从长计议…… 言萝速度运转开脑子,面上却装出欣喜的模样,弯腰捡起衣裳,胡乱地往身上套。 她浑身上下仅穿着一件肚兜,堪堪遮住重点部位。 本来嘛,对着一头兽,言萝也没啥羞涩感可言,叫她在丛林里裸跑三公里她都觉得毫无鸭梨。 这一弯腰,腰和臀之间,自然而然地勾勒出了一个令人喷鼻血的弧度。 很可惜,她面对的是一头不解风情的兽。 洁癖兽略有些好奇地盯着她翘起的臀,内心有些蠢\/\/蠢\/\/欲\/\/动。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说起来,它还没吃过人肉呢。 眼前的这个人类,看着鲜嫩可口,一定很美味。 一人一兽心照不宣地打着各自的小算盘,乍一看上去,气氛似乎颇为和谐。 但很快,专心穿衣服的言萝就觉得屁屁一痛。 猛地一扭头,只见洁癖兽毛茸茸的脸蛋正陶醉地紧贴她的臀,锋利的牙齿还叼住了一块白嫩的皮肉,示威地磨了磨。 这口感,居然很不赖。 “死变\/\/态!” 言萝瞬间炸毛,一巴掌呼了过去。 洁癖兽这一口本来就没有使劲,毫无防备之下,竟被拍出了十丈远,恰好落入了不远处的湖泊里。 言萝拼命晃着自个火辣辣作痛的手。 人类的壳子真是脆弱,稍微使点超出人体限制的力气,就会剧烈反弹在她的痛觉神经上。 而另一头,被拍飞的洁癖兽也很不高兴。 它张了张嘴,忽然口吐人言:“来。” “……” “……” 言萝震惊地瞪圆了眼,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蹦出来,“你你你你你会说人话?” 一头三四米高巨兽。 一头会说人话的三四米高巨兽。 而且还是一头有洁癖的会说人话的三四米高巨兽…… 言萝脑子有点晕。 这丫果然成精了吧! 洁癖兽神色阴阴沉沉,只管盯着言萝不放,拉着脸重复道:“你,来。” 声音,居然还贼鸡儿性感动听。 言萝叫苦不迭。 在兽世,一头成了精的兽,意味着什么? 拥有绝对的统治地位啊! —————— 洁癖兽:家有悍妻,大型家暴现场。 言萝:(怒)上一章谁拿尾巴抽我的来着? 洁癖兽:(委屈巴巴)脑婆,那不叫抽,那叫爱抚。 言萝:(╯‵□′)╯︵┻━┻我可去你的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睚眦必报(七) 会说话的兽,实力往往差不到哪里去。 强大。 多智近妖。 这更意味着……它会记仇。 而她刚刚,一怒之下,把这头兽拍飞了…… 言萝在心里默默替自己点了一根蜡。 言萝偷偷盘算了一会,磨磨蹭蹭地挨过去,挤出一抹谄笑,“壮、壮士,啥事儿啊?” 洁癖兽铁塔似的身躯往后一转,拿背部对着她,简洁地吩咐:“洗。” “洗???” 言萝一脸蒙圈。 洁癖兽甩了甩尾巴,伸到自个鼻头下闻了闻,毛茸茸的豹子脸皱成一团。 “脏。” “您……您是想叫我给您搓澡?” 言萝脑子里灵光一闪。 洁癖兽形体肖龙,爪子短短,够不着背,洗个澡肯定特费劲。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了生存的价值! “壮士,搓澡您尽管找我啊!我家祖传的搓澡功,十八代绝学,专业搓澡五百年,绝对够劲儿!” 洁癖兽偏过头,耷拉着眼皮瞅了她一眼,似乎不大相信。 言萝骄傲地挺起胸脯,“你别看我个头小,力气大着哩。” 洁癖兽转回脑袋,语调生硬地道:“擦眼睛,看看。” 啥? 擦眼睛? 言萝转到它面前,仔细看了看它的眼睛。 “好汉,您眼眶子很干净,没长眼屎,不用擦。” 洁癖兽霍然睁眼,不悦地垂眸瞪着她,强调道:“吾,擦眼,看你。” 这是哪门子土味方言??? 言萝猛一拍脑门,“您是想说‘拭目以待’吧?” 洁癖兽微微皱着眉,脑袋瓜一偏,模样有些懊恼。 言萝忍不住闷笑。 搞了半天,原来是头文盲兽。 “好好好,没问题,我这就来施展我的独门绝学——搓澡!” 搓澡,首先得要一块搓澡巾吧。 史前文明还真就缺这玩意儿。 言萝四处看了看,随意扯了两把树叶子团做一团,仰头看着洁癖兽,“英雄,你矮点身,我够不着你。” 洁癖兽依言蹲下。 言萝吃力地伸长了胳膊,依然只能够着它软软的肚皮。 “要不,您还是让我爬上去搓吧?”言萝密切关注洁癖兽的表情,赶紧补充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洁癖兽想了想,长长的尾巴一扫,卷起言萝往背上一扔。 这头兽行事不吭不响,一言不合就扔人,换作其他人,早被吓死了。 亏得言萝真身是个剑修,平日高来高去的高习惯了,在短暂的惊吓过后立即缓过来,习惯性地勾住了洁癖兽的脖子。 洁癖兽躯体一僵,脊背上的龙鳞不受控制地缓缓竖起,自发生出了攻击的意识。 “哥,我就给您搓个澡,很快的!”言萝收起一半力气,轻柔地拍了拍洁癖兽的后背。 洁癖兽慢慢收起炸开的龙鳞。 “您这鳞片保养得不错嘛,光泽靓丽,纯净无暇。” 言萝两腿夹紧龙身,双手举着草团,细致地搓起了洁癖兽身上的鳞片,口头不遗余力地拍起了马屁。 洁癖兽舒服地哼了哼。 这声哼激励了言萝,言萝伺候得更卖力了。 “您身上怎么一股子脂粉味儿?今儿是不是撞见什么人了?” “人……” 洁癖兽才吐出半个字,忽然收了声,微微侧过头,目光沉沉地盯着言萝好一会儿。 “您……您是不是……把人给吃了?” 言萝假意瑟缩着,怯生生地问。 “不。”洁癖兽惜字如金地回答。 言萝稍稍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只要位面女主或者跟位面女主有关的人没死,她就有机会找到位面女主。 “人肉,不好吃。”洁癖兽道。 言萝闻言,眉开眼笑。 她就知道这是一头不吃人肉的好兽兽! “对嘛对嘛,人肉真的超难吃的。”说着说着,她的笑意刷地淡了下来,“不对,你怎么知道人肉难吃?难不成,你……你吃过?” 洁癖兽正过脑袋,不吭声了。 言萝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毛。 她现在骑的,说不定是一头吃过人的巨兽啊! 俗话说得好,任何事情都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开了这个不好的头,言萝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小命不保。 “怕我?”洁癖兽冷不丁问道。 言萝一个激灵,连连摇头,疯狂摇头,“不不不,不怕!” “嗯。”洁癖兽道,“不,吃你。” 言萝吓得面如土色。 大哥你这停顿,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啊! “对对对,我一点儿也不好吃,皮糙肉厚面黄肌瘦的,先前还在米田共坑里泡了那么久,那股臭味儿都钻进肌肤深层了。” 言萝每说一句,洁癖兽的脸色就更难看几分。 她浸泡过米田共坑的双腿,此时正紧紧夹着它的背。 她浸泡过米田共坑的双手,此时正殷勤地搓着它引以为傲的龙鳞。 它在强忍着把她甩下去的冲动。 洁癖兽体形实在太庞大了,搓完它背部的鳞片,言萝累得手腕都快脱臼了。 “那啥,我能歇会再搓吗?” “十八代,祖传,绝学,就这点,能耐?”洁癖兽磕磕巴巴地讥讽她。 言萝将草团往它背上一丢,恼道:“谁让你没事长这么大只?你也不看看,你都有十个我加起来这么大了!” 拍完之后,她立即想起眼前这头兽说不定是个吃人的兽啊,立即心有余悸地捡起草团,殷勤地轻拍它的龙背。 “我毕竟是个脆弱的人类嘛,跟您这样的英雄好汉是不能比的。” 洁癖兽很精确地捕捉到了重点,“你是说,我,太大了?” “您这叫魁梧伟岸健壮强大。”言萝干笑。 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骑着的龙身开始急剧缩水,不消半刻,三四米高的洁癖兽就消失了。 转而代替的,是一个高大俊朗的果体美男子。 果体……美男子。 由于姿势的关系,现在她骑在果体美男子的背上,一只手抱着人家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抓着他的肩膀,气氛旖旎至极。 转变来得太突然,言萝差点一头栽进湖泊里,一骨碌从人身上爬下来,乖乖束手立在一旁。 美男子长有一对圆圆的眼珠子,像极了某种可爱的小动物,他用那对圆眼睛瞅着她,语调平板地问:“我,变成,这样,还大吗?” 言萝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划拉了一瞬,眼睛登时撑得老大,狠狠抽了一口凉气。 “大!” ———— 小剧场: 洁癖兽:(喜滋滋)脑婆夸我啦! 言萝:……凑不要脸。 第一百六十三章 睚眦必报(九) 言萝如遭雷劈。 她只是搓了个澡而已啊! 更奇怪的是,之前她在他身上摸来捏去的,也不见他有什么大的反应。现在她只是碰了一下他的腰窝,他怎么就发\/\/情了呢? 兽人果然就是兽人,跟一般人的敏感点还真不一样。 察觉到言萝不动之后,洁癖兽人有些不满地哼了声。 “为何,不继续?” 言萝一脸面瘫。 你说为什么不? 这种情况,傻\/\/子才会继续撩拨下去吧! 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洁癖兽人可怕的挂件。 不不不,继续下去,她肯定会被吃成渣渣的! “这个嘛……”言萝干笑道。“第一套搓澡神功已经打完了。” 洁癖兽人显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新奇的说法。 “何谓,第一套?” “就是说这搓澡嘛,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讲究的就是一个循环渐进的过程。若是急于求成,反而会生生搓下一层皮来。” 说着,言萝在洁癖兽人背部捏了一把,试图搓下一个泥丸子。 令她沮丧的是,按说洁癖兽人爪子短,够不着自己的背,可他身上依然干干净净的,就跟修仙者自带净化神功似的。 莫可奈何之下,言萝只好转而悄悄从自己手背上搓了搓,勉强搓出一团棕黄色的泥丸子,用来冒充是从洁癖兽人身上搓下的。 “你瞧。”言萝面不改色地递过泥丸子。“这就是从您身上搓下来的东西。” 洁癖兽人一怔。 连带着处于亢奋状态的挂件,也有点偃旗息鼓。 “很恶心是吧?”言萝夸张地比划着,“若是我今个儿再搓下去,这弹丸似的的小丸子,就会变成拳头大小的大丸子。” 洁癖兽人似乎打了个寒战,眼眶里的血色渐渐淡了下去。 言萝热切地道:“若是您不介意多搓几层下来,拿来入药或者当黍米饭团吃的话,我也可以继续的……” “不必。” 洁癖兽人冷着脸道。 言萝刚松了一口气,又听他开了口。 “现在,该你了。” 欸? 言萝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掌伸到她面前,很不客气地揪住她的前襟。 “哗啦——” 可怜的衣裳应声而裂,转眼间就成了好几片。 而这破裂的衣裳碎片里,甚至还藏了几抹桃粉色。 等等! 这不是她肚兜的衣料吗? “……” 言萝低头望着自己的果体,竟无语凝噎。 洁癖兽人全然不知自己做了多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被言萝身上与自己不同的部位所吸引。 但这吸引吧,就如一颗碎小的石子丢进波浪翻卷的海面上,平淡得什么也看不出来。 “速去,洁身。”洁癖兽人以略为生硬的语气说道,“你瞧你,能搓下,这么大,两个,丸子,了。”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鄙夷地瞥着言萝脖子以下的部位。 神特么丸子! 言萝气笑了。 “我这叫丸子吗?这明明叫足球!” 言萝很不甘心地挺了挺胸。 真要说起来,她这回的壳子也不算太平啊。 怪只怪洁癖兽人的胸肌太大了。 两相对比之下,她就被秒成了渣渣。 “足……球?”洁癖兽人面露疑惑之色。 “就是蹴鞠。” “蹴鞠?” 言萝拍了拍脑门。 差点忘了这是史前兽类,不懂人类文明开化。 “椰子见过没?”她和颜悦色的道。“我的叫椰子,你的才叫丸子。” 洁癖兽人拧着眉头,似乎想不清为什么会有两个截然不同的称谓。 面对言萝的果体,他的目光时光始终澄澈无比,没有半点谷欠望。 言萝是个厚脸皮的,权当眼前这货还是之前那只毛脸兽。 人类在猫猫狗狗面前换衣裳,哪里会觉得害羞呢? 言萝裸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何以,你的,叫……” 洁癖兽人还想发问,言萝已经毫不客气地沉入了水底。 这回两人就算实打实的共泡一个湖了。 洁癖兽人不受控制地想起她从米田共坑里刚爬出来的那个瞬间,豁然起身逃到岸边,拒绝与她共浴。 言萝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被嫌弃,相反,她巴不得洁癖兽人离自己再远点儿,这样自己的小命就能保住了。 言萝泡在水里,慢悠悠地在自己胳膊上搓泥丸子。 她每搓一个泥丸下来,蹲在岸边的洁癖兽人眼里的嫌弃又会多上一分。 大约是等待的时日太久又太过无趣,洁癖兽人返身进了丛林中。 没过多久,他又折返回来。 约莫者是受了言萝扯草团子当搓澡巾的启发,这会洁癖兽人的手里扯着一把马鬃毛。 他见言萝还在不紧不慢地搓着泥丸子,很不耐烦地祭出了他的龙尾巴,熟练地将言萝卷至自己身边。 洁癖兽人噼里啪啦往言萝身上倒了一些类似于香料的植物,辛辣刺鼻的香味差点把她熏晕过去。 而后,他开始学着言萝给自己搓澡的劲儿,手把手地替言萝刷起她这张人皮来。 很干净。 他暗暗点头。 等这张人皮养好了,再整张扒下来,挂在墙头赏玩。 洁癖兽人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糙汉,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 那马鬃毛又是粗拉拉的一团,刷得言萝浑身泛红,就像一只煮熟的鸡尾虾。 “够够够了!我洗干净了!” 洁癖兽人打量了她一眼,“不够,干净。” 言萝欲哭无泪。 “我自己来,自己来!” 这一回她不敢再躲懒了,老老实实细细致致地将自己从里到外刷了个干净。 全程,洁癖兽人乖乖蹲在岸边看着她,生怕她跑了似的。 言萝一边洗刷刷,一边苦中作乐地想,天底下大概没有比她更自觉的食物了。 主动送上门不走,还主动把自己洗刷干净,送到暴食者的嘴里。 等终于把身上那股子从里到外透出的恶臭洗刷掉之后,言萝几乎抱着必死的决心,磨磨蹭蹭地挪上了岸。 这次出乎她意料之外,洁癖兽人又从身后的筐子里翻了翻,翻出一套新的衣物丢给了她。 怎么回事儿? 言萝一脸懵逼。 难不成,这洁癖兽人还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嗜好,吃人之前还得让人穿得整整齐齐的? “走。” 见她穿戴整齐,洁癖兽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言萝跟上,转身欲走。 “等……等等,去哪儿?” “回家。” 第一百六十四章 睚眦必报(十) “……家?!” 这个家显然不可能是言萝的家,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家。 莫非是…… 言萝惊疑不定地望向洁癖兽人。 “今后,你我,一同,生活。”洁癖兽人一字一顿地道。 言萝心里一紧。 这是什么样的神展开? 莫非她这女主光环已经起作用了? 不谙世事的单纯兽兽,爱上了她这个清纯不做作的人类? “你,伺候,吾……” 洁癖兽人有些吃力地组织着语言。 终于要来了吗? 生活终于要对她这只小羊羔下手了? 言萝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该绝望。 她就说嘛,天生丽质难自弃,容貌过盛,魅力值太高,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搓澡。” 洁癖兽人终于组织起了语言,完整地说全了一句话。 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眼里又渐渐浮出了一丝兴奋之色。 “你,搓澡功,尚可。” 言萝一脸麻木。 你夸人就夸人,挂件跟着瞎动弹什么? 她一见到有东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的,就有种一剪刀“咔嚓”掉的冲动有木有。 “壮士,有话好说,您能先把裤子穿上不?” “裤……裤子?”洁癖兽人满目天真,似乎又听到了什么新鲜的词儿。 言萝挫败地抬手抵额。 指望一只兽兽主动像人类一样好好穿衣吃饭,那简直是白日做梦。 言萝翻了翻洁癖兽人抢劫得来的战利品——那只一看就知道来自现代新新人类的手编竹筐,还真让她找出了一块围兜似的皮毛。 她在洁癖兽人身上比划了一下。 当裤子是远远不够的,但做条浴巾,勉强可遮挡住重点部位。 言萝二话没说,直接给洁癖兽人系上,在腰间紧紧打了个结。 说好听点叫浴巾,说好笑点,那叫齐b小短裙。 言萝看着五大三粗的健壮兽人,跟小媳妇似的围着一条小短裙,那反差萌,逗得她忍俊不禁。 “怎,么?”洁癖兽人拧着眉头,舌头僵硬地问。 “没,没什么。”言萝捂着嘴偷笑,“你这样穿,还挺好看的。” 身为一只崇尚自由解放天性的史前兽类,洁癖兽人自然不会喜欢将挂件束缚在衣物之中。 他二话不说就把皮毛扯了下来,大喇喇地遛鸟。 “大丈夫,要,好看,有何用?” 言萝立即道:“话不能这么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穿得妥当些,我看着心情就会舒畅。我心情一舒畅呢,这搓澡功的神力便能发挥出更好的水平,这么一来,受益的还不是你?” 洁癖兽人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她话里的逻辑性。 言萝当然不能给他时间想啦,若等他一想明白二者没有任何关联性,故态复萌,她无辜的眼睛还不是会受到荼毒? “我这搓澡功啊,共有十八层,今儿个您见识的不过是凤毛麟角。”言萝仗着兽人脑子转动慢,脸不红心不跳地吹嘘道,“只这第一层,您是不是觉得通体舒泰,有如到了从未到过的高境界?” 洁癖兽人点了点头。 “确实,舒泰。但……”他懵懵懂懂地道,“总觉得,有些,疼。” 疼? 言萝一愣,小心翼翼问:“莫非是我搓得太大力了?” 洁癖兽人沉吟不语。 言萝赶紧举手表态,“那我下回控制一下力道……” “不必。”洁癖兽人打断她,“就这样,挺好。” 欸?! 这是怎样的操作? 嘴上喊疼,她想收力,这头兽兽又不让。 言萝眼神微妙。 难不成,这兽看着威猛强壮,实则是个隐藏的抖m? “虽然,疼,胀,但,很好。”洁癖兽人绞尽脑汁,以他贫瘠的词汇量表达着内心的诉求。 疼? 还胀? 等等…… 言萝瞪大了眼,目光悄咪\/\/咪地往下一带。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很快,言萝就知道了。 的的确确,就是她想的那样。 洁癖兽人把她带回了树屋,使唤她打扫卫生。 树屋里是没有床的,言萝头一回来时睡的那张“床”,便是洁癖兽的巨大龙身。 当时,洁癖兽身上搭了一块皮毛,被言萝误以为是皮毛材质的被褥,一躺下就犯困,倒把沉睡的洁癖兽给压醒了。 说来也怪,洁癖兽人看着像是有洁癖的,可对洒扫方面尤其的不热衷,树屋里积的灰堆起来,得有八尺厚。 这也是为啥言萝会以为树屋是废弃物的原因。 “这灰也太厚了吧?” 擦地板擦到第五回,一摸地板又是一手灰,言萝忍不住想暴走了。 “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肯定会以为这树屋有百八十年没住过人,不,住过兽了。” “不。”洁癖兽已恢复了兽形,没骨头似的躺在她费了老大力气才擦得铮亮的地板上,懒洋洋地甩了甩龙尾巴。“是,三百,一十,二年。” 它以一种非常骄傲的语气说道。 “吾,本欲,闭关,五百年,不想,为你,所扰。” 什么闭关? 那分明是在睡懒觉吧! 你骄傲个鬼啊骄傲! “……也就是说,您一觉睡了三百一十二年?” 言萝的脸皮隐隐有了皲裂的痕迹。 这果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兽世”吧! 言萝恨不得揪着四不像兽的毛耳朵,把它揪出虚空好好教训一番。 “你见过哪头正常的兽兽能活好几百年的?” 【你见过哪头正常的兽兽会变成人形的?】四不像兽果断反问,嗤笑道,【言萝老姐你这回又没看剧本是吧?难不成,你以为位面女主那些个后宫,全是兽形吗?】 言萝竟然无言以对。 可别说,她还真这么想过。 言萝搔了搔头,干咳一声,把四不像兽晾在一边,转而跟洁癖兽搭话。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我叫言萝,言是言语的言,萝是绿萝的萝,你呢?” 洁癖兽像是听见了什么震惊的事情,抬起眼皮,古怪的目光在言萝脸上徘徊。 久久地,它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是用一种近乎审视的、意味深长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言萝瞧个不停,仿佛在思索什么高难度的兽生哲学。 言萝被它看得发毛,下意识摸了摸脸,“怎么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你,为何,问,吾之名?” 第一百六十五章 睚眦必报(十一) 洁癖兽闷声问道,毛茸茸的豹子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来。 “就是……既然要一起生活了,总得有个称呼吧?” 言萝想得很简单。 她总不能一直“喂”“洁癖兽”“洁癖兽人”地喊吧? 听洁癖兽人话说得磕磕绊绊,显然这是一只独孤的兽兽,平时没人带它玩儿。 她要做的,就是没事跟洁癖兽唠嗑唠嗑,再根据它的名字起个亲近的绰号,毕竟合适的称谓有益于拉近人与人……呃,人与兽之间的关系嘛。 说不定,日子久了,洁癖兽习惯了她的存在,就舍不得吃掉她了。 洁癖兽沉默了半晌,审视她的目光越来越犀利,也越来越挑剔,满满当当充满了嫌弃。 气氛,突然变得极度尴尬。 “你,确定?” 言萝一脸蒙圈,“啥?” “你,当真,想知道?” 洁癖兽的眼神非常奇怪,语气也沉沉的,带着一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不、不行吗? 言萝偷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她是不是……一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讳? 言萝心口突地漏跳了半拍,几乎快把“不确定”仨字吐出来,然而在对上洁癖兽的眼神之后,莫名生起的求生欲,让她改变了主意。 “当然。” 就在她以为洁癖兽不会回答时,她听见了它平静淡然的声音。 “吾名,临诸。” 零……猪? 言萝一愣,上上下下打量洁癖兽。 豹头,龙身,小鹿般可爱的茸角。 她一直挺好奇洁癖兽是个什么样的物种,没想到,它竟然会是一头猪! 摔桌,明明跟猪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好不好! “零猪?” 言萝刚想发问,忽见洁癖兽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她眼尖地瞧见了它嘴里森然锋利的獠牙,登时恍然大悟。 “哦,我知道了,你是豪猪对不对?” 话又说回来,豪猪长这样吗? 言萝困惑地搔了搔头。 嗯,约莫是变异版的豪猪吧。 兽世嘛,一切都有可能。 这话落在洁癖兽临诸耳朵,它也是跟着一愣。 为何这个人类女子会称呼它为“壕诸”? 哦,它记得,它小时候曾听娘亲说过,在人类的世界,“壕”是一个褒义词,常用来夸赞对方有钱。 娘亲还说,人类都喜欢跟有钱人愉快地玩耍,因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有钱……吗? 临诸默默地转过脑袋瓜,打量了一下自己空空荡荡无一物的树屋。 树屋很大,但塞下它的身躯之后,已然剩不得多少空间了。 再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一只有钱兽所拥有的地盘。 临诸对身外之物向来没甚么兴趣。 不过,如若她想跟有钱兽玩的话,它不介意去劫掠几个村庄,把所有值钱的玩意儿全抢过来,堆满整间树屋,统统送给她。 言萝还不知道,自己无意间一句话,就教坏了一只原本一心只热衷于“闭关”的单n)纯(duo)兽兽。 此时此刻,她根本就没来得及多想什么,就被一位不速之客打断了思绪。 “二哥,二哥!” 一条张牙舞爪的龙钻进树屋,庞大的身躯将空间所剩不多的树屋塞得满满当当。 龙头一探进来,对上直愣愣杵在临诸身边的言萝,龙眼“噌”地点亮了。 “人类!天啦,二哥你这里竟然藏了一只美味的人类!” 它风风火火地冲将而来,张嘴喷出一口腥臭的龙气,兴奋地想将言萝叼入口中。 “多谢二哥美意,三弟我就不客气了!” 窜至一半,它突地惨叫一声,龙眼一翻白,软趴趴地倒了下来,大半条尾巴还挂在树屋外,拖着它庞大的身躯往树下沉沉坠去。 临诸面无表情地收回龙尾巴,抬起尊贵的龙爪,毫无兄弟情地又朝不速之客脑门上补了一脚。 这一回,不速之客是真坠树了。 但听几声“啾——啪!”,树屋外静悄悄的,无声无息得过于诡异了。 “刚才那个是……”言萝大张着嘴,瞪大眼睛,惊讶极了,“龙?” 临诸趴回木板上,懒懒应了一声“嗯”。 “龙?”言萝好半晌没反应过来。“传说中的,神龙?” 蓦地,她才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巴,脸色大变。 “神龙……”她扭头就吐了,“为啥会有口臭?呕——熏死老子了!” 临诸:“……” 口臭? 在言萝看不见的地方,它悄悄侧过头,拿爪子罩住自己的嘴,默默呼出一口气来,而后拼命地拱了拱鼻头嗅个不停。 再三确认没有异味后,它僵硬的龙身渐渐放松下来。 嗯,是老三有口臭,跟它没有半点关系。 “嗯,老三,嘴臭。”临诸半耷着眼皮,状似漫不经心地提醒道,“它,最爱,朝人,脸上,吐口水。”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言萝一听,脸色又是一变,扭头继续吐去了。 “呕——堂堂神龙,为什么会有这么恶心的爱好?” 以后,不用临诸提醒,她也会自觉离那冒失的龙十万八千里了。 珍爱生命,远离口臭龙! 没过多久,摔下树的口臭龙悠悠转醒,再次扭着庞大的身躯,兴奋地拿两只前爪扒拉着树干,将硕大的脑袋强行往树屋塞。 “二哥二哥,把这只美味的人类分我一半好不好?” “二哥二哥,你喜欢吃蒸的,还是喜欢吃烤的?” “二哥二哥,这只人类看着好瘦小哦,你是不是打算把她养肥了再吃呀?” 临诸全程闭着眼,懒得搭理它。 口臭龙孤孤单单地絮叨了良久,没能得到它二哥的半点儿回应,只好将注意力放到了“美味的人类”身上。 “喂,人类!傻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过来填饱我尊贵的肚子?” 当然,言萝是听不懂兽语的。 她只能看到口臭龙朝自己张开嘴,“咕咕唧唧嗷嗷呜呜”地一通乱嚎,似乎是在威胁她。 紧跟着飘过来的,是一股存在感极强的“男人味”,不,“公兽味”。 妈个鸡! 言萝怒从心头起。 不能忍! 她果断抬脚,恶狠狠地朝口臭龙的大脸盘子踹了过去。 “熏一次就算了,你他妈还想熏老子第二次!” 就这样,口臭龙再次被踹下了树。 第一百六十六章 睚眦必报(十二) 口臭龙两次都是正脸着地,大脸盘子肿得老高,它再试图挤进树屋,却发现自己进不去了。 卡……卡脸了。 “二哥二哥!” 跟惜字如金的临诸不同,口臭龙是个十足的话痨,哪怕没兽搭理它,它也能一只兽絮絮叨叨说上十年不带停歇的。 “二哥,你过来一下,帮我把脸挪一挪。” 口臭龙的大脸生生卡在树屋门缝里,进不来也出不去,龇牙咧嘴,神态狰狞,一面没骨气地求救,一面吃力地甩着肥大的龙身。 这情形,颇有些滑稽。 当然,言萝依然听不懂它叽里呱啦在说些什么兽语。 在她看来,口臭龙表情如此狰狞,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她抱胸打量了上演“卡门”剧的口臭龙一眼,扭头认真脸问临诸:“我能把它踹出去吗?” 临诸默默瞅了一眼门口,在讨女人欢心和出卖弟弟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卖弟弟。 “请便。” 得到了允许,言萝抡起胳膊,一记上勾拳,粗暴地把卡在门缝里进退不得的口臭龙给揍飞。 ……很不幸,它这回,又是脸先着的地。 脸肿的程度不仅纵向发展,还朝横向发展了,此时的它再想进树屋,难上加难。 口臭龙是一条有自知之明的龙,它索性跟条毛毛虫似的趴在树根下,粗嘎着嗓门,源源不断地用魔音骚扰临诸。 “二哥二哥,你怎么不请我进去吃口人肉呀?我一听说你出关了,立即就来寻你了呢。” “二哥二哥,这只闻起来十分美味的人类,你到底是在哪里捡到的?告诉我一下呗。” “二哥二哥,你说我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会不会毁容啊?” 它不知打哪弄来一缸水,对着水面上自个的倒影,不停地变换着姿势,顾影自怜。 “哎,这么俊的脸,这下子,水陆空多少母兽得伤心死了呀。” “……”临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龙爪不受控制地缩了缩。 真不该放这小子进树屋! 而今,悔之晚矣。 口臭龙执着地盘在树根底下,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了三天,大嗓门跟走街串巷叫卖收破烂的大喇叭似的,折磨得住在树屋里的临诸和言萝苦不堪言。 若是其它兽,一尾巴拍死了事。 偏偏,捣乱的这头是临诸的亲弟弟。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管用,玩冷暴力吧,这小子反而更来劲,铁了心想逼他搭理自个。 瞅见言萝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直打着哈欠,临诸只得无奈妥协了。 它将龙尾一收,巨大的龙身迅速缩水,转眼间就成了九尺高的人形,给树屋腾出一块宽敞的空地来。 口臭龙一改软体虫的作态,一骨碌爬起来,爪子搭在树干上,两三下窜上了树屋,神情亢奋地嚷道:“二哥二哥,你终于肯理我了!” 这只大脸兽,再一次被门卡住了。 临诸打了个响指,大脸兽转眼间就化身成了一名翩翩少年郎。 他的脸肿肿的,肉肉的,五官长得格外喜庆,让人一看就心生亲近,特想欺负他。 言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高大俊朗的哥哥,可爱活泼的弟弟…… 彼此坦诚相待,公然遛鸟。 画面实在太美了。 这到底是人性的毁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一瞬间,言萝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污烟瘴气的片名。 《凶猛哥哥vs娇柔弟弟》。 《兄贵,再攻我一次》。 《年上与年下》。 《鬼畜色气渣攻与可爱懦弱萌受同居的日子》…… 脑洞一开,无休无止。 言萝下意识地翻出小皮裙,在临诸腰间围起。 临诸瞧她一眼,也找出一件遮挡物抛给口臭龙,“穿上,袒胸露怀,成何体统!” “哎呀,你居然能四个字四个字地往外蹦了?”言萝抚掌而笑。“有进步、有进步!” 大约由于言萝异于常人的镇定,被忽略的口臭龙终于拿正眼看了她一眼。 “叽里呱啦……” 言萝蒙圈地搔了搔头。 没听懂。 口臭龙似乎想起了什么,红肿的脸蛋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意来。“啊呀,忘了你是美味的人类了,我讲兽语,你肯定是听不懂的。” 这一句话,他用的是字正腔圆的人类语言。 言萝一下子就惊了,“你你你也会说人话?” 而且…… 她眼神微妙地偷瞄了一眼临诸。 原本懒洋洋靠在门扉上、站没站相的临诸,察觉到她的视线,立即不动声色地微抬下巴,挺直了腰板。 看吧,跟他没脑子的蠢弟弟比起来,他还是非常具有雄性魅力的。 当然,这种类型的“雄性魅力”,言萝肯定是感受不出来的。 她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在兄弟二人之间转了一圈。 没想到的是,临诸的三弟口臭龙居然也会说人话。 而且,说得还比他这个当哥哥的好! “是的呀,我经常去人类的村庄玩的。”口臭龙兴致勃勃地道,“美味的人类,你考虑好要是要被我蒸着吃,还是烤着吃了吗?” 言萝:“……” 你确定这是去“玩”的?! 临诸不悦地攥住言萝的手腕,往自个身边一带。 “她,我的。” 口臭龙两手交握,期待地道:“二哥你别这么小气嘛,分我一半好不好?下回我抓到美味的人类,留给你就是了。” 临诸不为所动,坚持道:“我的。” 口臭龙知道自个这位二哥是个死心眼,见撒娇打滚套近乎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依然没能说动他之后,便失望地歇了心思。 “好吧好吧,你的就你的。” 感知到小命保住了,原本躲在临诸身后瑟瑟发抖的言萝,胆子也肥了起来。 她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好奇极了。 “零诸,他真是你弟弟?你不是豪猪吗,你弟弟,怎么会是一条龙呢?” 听到她的话,口臭龙吓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眼眶来。 “你你你你你居然还直呼我二哥的名字!” 言萝莫名其妙,“怎么啦?” 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吗? 口臭激动地扯着临诸的胳膊,用一副告状的态度嚷道:“二哥,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居然直呼你的名字!” 第一百六十七章 睚眦必报(十三) “嗯。” 出乎口臭龙意料之外的是,临诸表现得非常淡然。 口臭龙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两颗龙蛋,“二哥,你真想清楚了?这可是一只美味的人类啊!龙和人类,怎么可能……” “人类,又如何?”临诸想了想,认真地问。 如何? 口臭龙简直快抓狂了。 这问题可大发了! “二哥,你见过有黄鼠狼把名字告诉野鸡的吗?” 临诸还没答话,言萝条件反射地一拳头砸来,愤怒地反驳道:“老子才不是野鸡!” 口臭龙“哎哟”惨叫一声,捂住了右眼。 再松手时,右眼圈已经黑了一大片。 “二哥。”他哭丧着脸道,“我绝对不是反对哈,只不过,她是不是太不温柔了……” 言萝斜着眼瞄过去,口臭龙一个激灵,立即退至门边,很有求生欲地补充道。 “当然,这也不失为一种个性!” “嗯。”临诸对亲弟弟的遭遇视而不见,慢吞吞地补充道,“吾,亦非,黄鼠,狼。” “就是,你这当弟弟的是神龙,你二哥怎么会是黄鼠狼呢?”言萝插嘴道。 说完,她就愣了。 “不对啊,弟弟是龙,哥哥怎么会是豪猪?难道……”她从左到右从上至下打量着临诸和口臭龙,终于想明白了某个点,震惊极了。“容我问一句,你们有几兄弟呐?” “九兄弟。”临诸如实回答。 他本就没有掩饰身份装傻充愣的心思,只不过也没有郑重告知身份显摆的打算。 言萝的表情更震惊了。 “难道,你们就是传说中的九……”她斟酌了一下用词,不敢置信地问,“九龙猪???” “……” 口臭龙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到了黄昏时分,言萝的肚子准时唱起了空城计。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皮,瞅了临诸一眼。 临诸会意过来,立即叫上三弟,出门觅食。 “二哥二哥,你摘这些果子干嘛?又酸又涩的,整一筐还不够我塞牙缝。”口臭龙一路叽叽喳喳,嘴巴就没消停过。 临诸言简意赅地回答:“她,爱吃。” “她?” “我的人。” “……”口臭龙不说话了。 他全程观察自己这位二哥的行为,发现二哥似乎已经习惯了像人一样用两条后肢走路,而前肢却跟猩猩似的难看地垂在两侧。 他偷偷模仿了一下,总觉得别扭极了,前肢刚着地,就被他二哥数落了。 “既然,变了,人形,就,好生,走路。” 口臭龙不服气,学着临诸的语气反驳道:“既然,变了,人形,就,好生,说话。” 临诸恼羞成怒,刷一下抽出藏起的龙尾,狠狠将他拍倒在地,瞬间又制造出一张崭新的人形大饼。 “放肆!” 口臭龙给拍老实了,不再戳他二哥的痛脚。 他艰难地把自个从泥地里拔出来,摇摇晃晃地追上临诸,小声问:“二哥,你真的想清楚了?” 临诸紧绷着脸不肯说话,还在生闷气。 “二哥,这事我绝不说出去,可你真要先好了,你要是选了这个人类,以后的路……唉。要不,还是趁现在没谁知道,赶紧把人弄走吧。” 口臭龙说着说着,咂摸了一下嘴巴,流着口水道。 “你放心把人交给我,我一定替你处理好。” “处理?如何,处理?”临诸突地问。 “清蒸……”口臭龙一时嘴快,把心里话讲了出来。话一出口,他自知失言,赶紧捂住嘴巴,嘿嘿干笑道,“其实……红烧……也可以的。” 临诸蓦地驻足,高大健壮的身体里像是蕴藏着令人腿软的威慑力。 “你敢?” 亲哥哥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类女人凶自己,口臭龙心里头也不好受,犟嘴道:“你看我敢不敢!” “你若敢,伤她,吾必……” 口臭龙张狂地一甩头,“你待怎的!” “拔光,你的,牙齿,和爪子,让你,以后,吃螃蟹,没法,剔肉。” 口臭龙秒怂! 要知道,他除了去人类的村庄玩耍以外,就只有剔螃蟹肉这么一个爱好了! “算你狠!”口臭龙哭着妥协了,“要给那只美味的人类找吃的,你自个找去!我不奉陪了,哼!” 口臭龙跺了跺脚,把怀里的果子往地上一丢,展开小翅膀就飞走了。 临诸忙将地上的果子捡起,在袖口上擦了擦,“脏……脏了。” 他摇了摇头,抱着果子往溪流处走去。 躲在暗处的口臭龙见他走了,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阴险笑容,哼着不知名的曲儿,悄无声息地往树屋的方向飞去。 二哥只说了不准他碰美味的人类,可没说他不能用威胁、恐吓、诱拐的法子啊! “喂,美味的人类!” 口臭龙两手叉腰,堵在树屋门口。 正蹲着擦地的言萝抬起眼皮,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很快往他身后望去。 没有看到其他身影,她的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失望来。 零猪咋还没回来? 饿死爸爸了! 早知道,她就跟着出门了,还能一路走一路吃,想吃多少吃多少,就不用当个苦逼的留守(大龄)儿童,对食物望眼欲穿了。 “没想到,这只美味的人类女子,待我二哥倒是一片痴心,一时半刻没看见他,就难过得不行。啧啧,这小表情,都快哭了吧。”口臭龙如是想着。 想归想,他半点儿也没放弃搞破坏的想法。 “人类!你叫什么名字?” 言萝疑惑地眨了眨眼。 “问你话呢。” “问这么多干嘛?”言萝很不配合地怼道。 她可没忘记,这小混龙半小时前还惦记着要吃自己。 “你这个愚昧粗鲁除了肉质美味以外无一优点的无知人类!”口臭龙勃然大怒,两眼简直快喷出火来。 但不知为何,他生生压下了怒意,转而挤出一个一看就有问题的“和善”微笑。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这样吧,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啊?” 言萝更加奇怪了,“我干嘛要想知道你的名字?” “因为我可是堂堂神龙啊!”口臭龙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哦。” 哦? 然后呢? 然后就木有然后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睚眦必报(十四) 口臭龙气坏了,大声道:“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告诉你我到名字的。” 被一条龙喜欢,这只美味的人类肯定乐坏了吧哼哼哼! “谢谢啊。”言萝果然感动得两眼亮晶晶的,“可是,我不喜欢你。” “……???”口臭龙炸毛了,两腮气得鼓鼓的,“我英俊风流单纯可爱,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言萝面无表情,“因为你有口臭。” 口、口、口臭? 口臭龙瞬间呆滞,赶紧背过身去,冲着自个的手心哈了一口气。 臭吗? 他怎么感觉还好啊? 这可是雄性神兽自带的体香啊! 要知道,丛林里多少母兽,便是倾倒在他浓烈的雄性味儿底下的。 “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没必要拿这种下作的借口来侮辱我。”口臭龙板起脸,满怀气愤。 “哦。”言萝耸了耸肩,“你要是喜欢这么安慰自己,我也没法子。” 这话,算是彻底把她不喜欢口臭龙的说法坐实了。 口臭龙脸上挂不住了,质问道:“你不喜欢我,是不是喜欢上我二哥了?” 言萝歪头想了想,“是啊。” 零猪性子冷中带萌,兽形凶巴巴,人形却温顺无害,对她尤其宽容。 他平日不太进食,但自打知道她每天要吃三餐以后,一到饭点,他就自动自觉地去给她觅食。 别说,零猪还真的挺对她胃口的。 “喂!美味的人类!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二哥那个冷淡无礼的家伙?”口臭龙不服气地嚷道,“我比我二哥年轻力壮,比他活泼讨喜,繁衍子嗣的能力也比他强,你为什么偏偏眼瞎,喜欢上我二哥了呢?” 他话音刚落,就见站在对面的言萝冲自己挤了挤眼睛。 “人类,你眼睛怎么了?”口臭龙哈哈大笑,就差乐得在地上打滚了,“你是不是终于发现自己眼瞎,决定不喜欢我二哥了?” 这时候,他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冷冰冰的熟悉嗓音。 “你,年轻力壮,活泼讨喜,繁衍子嗣能力强?” 这象征着死亡的腔调,成功令口臭龙的大笑声戛然而止。 他一点一点,僵硬地扭过了脑袋,“二、二、二哥?你、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临诸面无表情地道:“就在你说,你比你二哥,年轻力壮,的时候。” 口臭龙摸着头傻笑,“二哥二哥,你说话怎么突然之间不口吃了呀,居然能不带停顿地说上七个字了。刚才你在林子里,是不是有了什么奇遇啊?” 回答他的,是一条迎面而来的龙尾巴。 天旋地转过后,口臭龙重新趴回了树根啃泥巴。 “滚。”临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嗓音里藏纳着掩饰不住的怒意,“我这里,容不下,你这尊,年轻力壮,活泼讨喜,繁衍子嗣能努力强,的,神龙。” “二哥——” 口臭龙刚嚎了一嗓子,又是一截粗壮的龙尾朝他拍过来。 他立即忘了装委屈,麻溜地爬起来,三两下蹿远了。 “救命啊啊啊啊——谋杀亲弟啦!!!” 关上树屋的门,临诸收起体积庞大的龙尾,将手上的竹筐放下来,“言萝,你的,食物。” 言萝饿得两眼冒绿光,闻言赶紧扑过去,抱着果子低头就是一顿狂啃。 临诸见到她的馋样,有些内疚地道:“很抱歉,果子,脏了,我,找了,一条小溪,清洗,耽搁了,一点,时间。” 言萝最听不得临诸说话。 磕磕巴巴的,他不急,她都替他急好吗! “好了好了,我知道的。”她边嚼果子,边打断他的话,“谢谢你啦,零猪。” 临诸的耳朵尖,悄悄粉了一圈。 “你、你我之间,不、不必言谢。” 接下来,树屋内一时无人说话。 言萝专心低头啃果子,临诸则懒懒趴在毯子上,静静地注视着她啃果子。 这目光,大剌剌的,令厚脸皮的言萝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吃了五成饱以后,她终于抬起头来,“那个啥,零猪,你能别光看着我吃吗?” “为何?” “我觉得有压力。” “为何会,有压力?” “这……”言萝语塞。 这该怎么解释? 每次她啃着啃着,一抬头瞧见临诸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总是忍不住抱紧怀里的食物,生怕这家伙见自己吃得欢心,一时兴起就把食物抢了过来。 毕竟,临诸的兽形太过庞大,食量肯定也非同一般的惊人。 她这一筐果子,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呢。 “你若,不喜欢,我,不看,便是。” 问不出原因来,临诸依旧很配合地转过了身。 那孤单凄苦的背影,反而令言萝心头生出了几分愧疚。 她低头看了看自个仅剩的几颗果子,内心陷入一阵天人交战。最终,对食物的执着最终胜过了对临诸的愧疚,她甩了甩头,继续低头啃果子。 “言萝。”背对着她的临诸突地发话。 “嗯?” “我,年岁,并不大。”临诸一板一眼地道,“半年之后,才过,五百六十岁,寿辰。” “……哦。” 言萝面上无异装,心头暗道,这个“兽世”果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兽世。 兽能幻化为人形,还能活好几百岁。 “你……”见她没有特别的反应,临诸犹豫着问,“你,没有,想说,的吗?” 这语气,活像一个求虎摸的孩子。 言萝暗自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充满欣喜的羞涩面庞。 “真的吗?原来你才五百六十岁哦,只比我大了五百四十岁呢!” 临诸:“……” 系统给言萝准备的这套壳子,也是一个穿越女,芳龄二十岁,所以言萝说这话毫无羞愧感。 临诸默了默,不满地辩解道:“我,半年后,才满,五百六十岁,只比你大,五百三十九岁,半。” “所以呢?” 言萝不是很能理解临诸的争辩点。 五百四十岁,跟五百三十九岁半,有什么区别吗? “我的确,不太懂,你们,人类的,生活方式。不过,我在,努力学……”临诸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身子,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她,语气郑重,有如立誓,“我会,好好,照顾你。” 第一百六十九章 睚眦必报(十五) 啥? 言萝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呆滞地眨了眨眼,“你照顾我?” 她该不会听错了吧? 这家伙把她掳来时,不正是打着让她给他搓爪子搓鳞片的主意吗? 现在,咋整的,主次还颠倒了? “我,繁衍子嗣的能力,也,很强。”临诸的神情看起来正经至极,“绝对,比三弟,强很多。” 言萝没什么表情地“哦”了一句。 她在内心疯狂吐槽:“你强不强,我怎么知道?” 临诸一直在留心她的面部表情,见她一副明显不信的态度,干巴巴地强调道:“真的,强很多,很多。” “好好好,知道你强了。”言萝敷衍地打了个哈欠。 自打来了兽世,她这身子骨就变得得很奇怪,一顿不吃饿得慌,吃饱后又困得不行,每天都在吃和睡之间虚度,跟小猪猡没什么差别。 更严重的是,言萝居然还觉得挺……挺满足的。 每天一睁眼就张嘴吃东西,吃饱喝足躺平了困觉,睡醒后又使唤临诸去找吃的,如此往复循环。 小日子说平淡也平淡,说无趣倒也不尽然,没事逗逗临诸,简直不要太棒! 这日,同往常几日一样,言萝也打算回窝困觉,临诸忽然出声叫住她。 “言萝,你,替我,搓个澡,好不好?” 吃临诸的,住临诸的,小命还捏在临诸手里头,言萝还能说啥? 自然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呗! 临诸是一头很会享受的懒兽,他占据的这座树屋,是由好几十棵千年老树搭建而成的,足有百十个篮球场那么大,一半临着森林,一半临着山壁。 而靠近山壁的那一头,则有一处人工凿的温泉,成日蒸汽缭绕,渲染得与仙境无异。 临诸很少出门,因为懒。 他通常隔个百来年才会饱餐一顿,吃一顿就能撑百来年,其他时日多半窝在树屋里瞌睡,睡醒后去温泉里泡一泡,抖抖身上的水珠上岸,两眼一闭,继续睡。 ——嗯,懒归懒,但临诸依然算是一只有洁癖的兽兽。 尤其最近得了言萝后,他外出帮言萝觅食的频率大幅度增加,运动量一大,自然泡澡率也会提升,尤其热衷于叫言萝给他搓爪子和鳞片。 而另一方面,言萝也习惯了兼职做搓澡工。 “来吧。”她挽起袖子,露出两截雪白的皓腕。 临诸顺从地沉入温泉中,脊背靠在石壁上,一眼不眨地盯着言萝,像是一个在等待老师分苹果的幼儿园小朋友,莫名很有反差萌,可爱死了。 言萝等了等,没等到他变成兽形,忍着笑意,道:“临诸小朋友,请把爪子伸出来。” 临诸伸出一只手掌,五指修长,指甲圆润,每一枚都泛着淡淡的肉粉色,根部还有一小截半月。 言萝站着没动,强调道:“我说的是爪子,不是手掌。” “今日,不搓,爪子。”临诸慢吞吞地道,“搓手手。” “……!!!”言萝面部肌肉隐隐扭曲了一下。 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恶意卖萌起来,真的很出戏好吗! 不过…… 她还是被萌出了一脸血。 “好好好,搓手手就搓手手。” 言萝伸手握住临诸的指尖,感知到他指尖微微一颤,好笑道:“怎么,害怕了?” 临诸摇头,“不,不害怕。” “那你抖什么啊?害羞?”言萝说着,脑补起临诸含羞带怯的模样,乐得哈哈大笑,“哟嚯,你该不会真害羞了吧?” 临诸抿着唇,不接话。 他哪里是害羞? 他那是…… 激动。 女人不相信自己繁衍子嗣能力强怎么办? 自然得身体力行地证明一番。 言萝还不知道她已经被盯上了,乐颠颠地替临诸搓手手。 她搓得很仔细,将临诸的手指关节、指甲盖边缘与指缝根部全照顾到位了,一处也没落下。 临诸大部分时候很配合。 偶尔,他也会调皮一下下。 比如说,在言萝捏着他的手指头搓指缝时,突然毫无预兆地夹住言萝的手,反手将她紧紧握住。 又比如说,在言萝搓完腰部再去搓他膝盖时,突然攥住她的手腕。 “你……你干什么?” 言萝惊呆了。 这只兽兽,以前从不这样的! 除了第一次施展“搓澡功”时无意间碰了临诸的腰窝,临诸反应较为激烈以外,其他时间,她都是在给兽形临诸搓爪子、鳞片。 言萝曾猥琐地关注过临诸,发现他兽形状态十分安静,也不知道是对她这个人类没兴致呢,还是纯粹的中看不中用。 但人形的临诸,意义就大不一样了。 言萝似乎头一次意识到,眼前的临诸不仅是一头懵懂温顺的兽兽,同时,他也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 她使劲挣了挣,非但没能把手挣出来,反而闹得临诸哼哼唧唧地表达不满。 “继续,搓搓。” “搓完了,可以撒手了吧?” “不行。”临诸坚持道,“脏,要多搓,一会。” 妈的老流氓! 言萝脸都气红了。 搓搓搓,搓你个大头鬼! 她泄愤似的上下狠狠搓动了几个来回,恨不得把临诸的厚脸皮给搓下来。 临诸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言萝……” 言萝头一扭,想当没看见,意图跑路,下一刻,她手腕上一紧,视野旋转了一圈,整个人跌进了温泉。 这兽,看着憨厚温顺,骨子里却贼精贼精的。 临诸抱着她,小声道:“一起,洗,别,浪费,水。” “……!!!”言萝怒不可遏,一拳头朝临诸高挺的鼻梁砸了过去。 临诸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一脸委屈。 “可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嘛。” —————— 小剧场: 言萝:中看不中用! 临诸:(呆呆地)……???脑婆,你要用吗? 言萝默默抽出大宝剑,男主卒,全文完。 第一百七十章 睚眦必报(十六) 言萝才懒得搭理这只心机兽。 她哼了一声,手脚并用地从温泉里爬出来,拧了拧湿漉漉的衣服,甩甩手,毫不客气地溅了临诸一身水。 临诸乖乖潜在水底下,眼巴巴地望着她。 “言、言萝……” 言萝扭头离开,回了小窝,倒头就睡。 她刚来时,树屋里光秃秃的,只摆了一个木架子、铺了一张皮毛,平日临诸就趴在地板上,将皮毛半垫半盖着,脑袋搭在木架子上,乍一看就像一张过于逼真的兽头床。 隔了没几天,临诸发现言萝很不适应这样的环境。 她睡觉的时候,脑袋下要枕一个叫做“枕头”的东西。 她吃东西的时候,总是会将食物清洗干净,装在一个叫做“碗”的容器里,用一双叫做“筷子”的长木头夹着吃。 她喝水的时候,也只喝用柴火煮沸过的水。 临诸不善言辞,却是一只非常细心体贴的兽兽。 不知不觉,树屋里就多出了很多杂七杂八的玩意儿,把过往冷清的房间装点得生动有趣,而言萝也终于筑了属于自己的巢。 ……没错,属于自己的,巢。 她的床铺,是一个圆形的窝,底部用干稻草围了一圈,再在上头铺一张皮毛,床头的位置则摆着一个塞满谷壳的布疙瘩,就这样筑成了一个简易的巢。 除了谷壳偶尔会窜出布面扎脸扎得生疼以外,一切都很好。 言萝不挑床,躺下没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泡完温泉的临诸四肢着地,蹑手蹑脚地爬过来,小声唤道:“言萝?” “呼——呼——” “言萝?” 他凑过脑袋瓜,盯着言萝的眼皮,像是在辨别她是真睡还是在装睡。 回答她的,是言萝更响亮的呼噜声。 “呼噜——呼噜——” 临诸放下了心,小心翼翼地贴着言萝身边躺下。 言萝刚穿来时身上穿着的那套衣裳泡了米田共水,换上临诸抢劫人类得来的新衣裳就把旧衣裳扔掉了。 她统共紧巴巴地凑了两身新衣裳,其中一身洗完还没干,而穿在身上的这一身则被临诸捣乱打湿了,找不出换洗的,只能凑合着松松衣襟,就此睡下。 深夜时分,身上的衣裳已干了大半。 可这半干半湿的衣裳,紧紧贴在肌肤上,更难受了。 夜风一吹,吹在身上,冷飕飕的。 言萝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 大抵是感受到了临诸这个天然热源,她下意识地滚进了临诸怀里。 临诸侧头瞅着言萝的睡颜,脸上不禁露出了教科书般的傻笑。 言萝,向他求\/\/欢了。 他俩,过了今夜,就算是正式睡过了吧? 等明儿个言萝醒来,说不定肚子里,已经怀了一只小兽兽。 翌日清晨,言萝被调皮地窜进门缝里的阳光扰醒,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半坐起来。 起身起到一半,一股后来的力量迫使她往回躺平。 她扭头一看,只见一颗毛茸茸的豹子头,正埋在自己不知何时散开的腰带上,而豹子头的爪子,正轻轻搭在她的肚子上。 不是,什么情况? 言萝刚睡醒的脑子有点懵。 下意识地,她就想一个高抬腿,直接把兽给踹飞。 腿才伸出来,她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哦,豹子脸啊?零猪不正是豹子脸吗? 说来也怪,零猪自称是一只豪猪(临诸: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但脖子上却长着一颗豹子头,身体就更奇怪了,居然是龙身,倒跟他三弟很像。 言萝收回险些没刹住的腿,很有探索精神地摸了摸下巴。 莫非,零猪其实是龙爸爸和豪猪妈妈杂交生下来的? 脑补了下一条公龙在一头母豪猪身后疯狂输出制造小生命的和谐画面,言萝就是一个激灵。 画面实在太美! 这会子,临诸也迷迷蒙蒙地转醒,宽宽的眼睑一翻,露出两眼猩红的大眼睛,先是有些兴奋地跟言萝对视了一眼,随后,目光又转到了她肚子身上。 言萝被他瞧得一个激灵,心头突突直跳,两眼不受控制地挪到他的挂件上。 还好还好,晨起没能激发出临诸的兽欲。 临诸专注于研究言萝的小肚子,没有发现她猥琐的眼神。 言萝也觉得很奇怪,盯着临诸毛茸茸的后脑勺,心里有些痒,想狠狠揉一把,又对他的关注点有些好奇。 “你在看什么?” 临诸指了指她的肚子,“鼓、鼓起来了。” 言萝低头一看。 可不是吗? 她肚子上的肉肉,就连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也藏不住了! 言萝面无异色地拢了拢衣裳,企图盖住自己醒目的小肚腩。 “你看错了。” “没,没有。” “你绝对是看错了。”言萝深吸一口气,运着气,努力将肉肉往胸口的方向推,“你看,是平坦的对吧?” 临诸不信,一爪子伸过来,非要扒拉开她的衣裳验证。 令他失望的是,言萝的肚子真的是平的。 “我没骗你吧?”言萝拍开临诸的爪子,“起开,人有三急。” 等到了临时搭建的茅坑里,“哗啦啦”释放完憋了一夜的尿之后,她再低头瞧了瞧自个的肚子,嗯,果然平了很多。 回屋时,临诸依然蹲在她的小窝里,毛茸茸的豹子脸露出沉思之色。 奇怪,刚刚明明看到是鼓鼓的。 她是不是偷偷把肚子里的小兽兽,转移了地方? 一想到这里,临诸立即矫健地一个虎扑扑过来,暴力扯开言萝的衣裳,检查她的肚子。 平的。 他不信邪地在她身上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了两处鼓鼓的地方。 “言萝,是个,坏娘亲。”他气呼呼地鼓起了豹子脸。 言萝:“……???” 不是,娘亲是什么梗? 但出于“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态,她依然反应神速地应了一声:“哎,乖儿砸!” “坏、坏娘亲,藏小宝宝。”临诸抬起爪子,拿肉垫轻轻踩了踩可疑的两处。 言萝一僵。 “两个,有两个……”临诸猩红大眼里露出兴奋至极的光采来。 下一刻,言萝面露凶光,胳膊一抬,眼看就要朝临诸作孽的爪子上抽去。 妈个鸡,老流氓兽!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她听见了临诸欣喜的声音。 “我有,两个,孩子,啦!” ———— 内涵小剧场(测试小宝贝们的污属性): 婚前。 临诸:我有,两个,孩子,啦! 婚后。 言萝:妖兽啦,孩子他爹在吃孩子啦! 第一百七十一章 睚眦必报(十七) “……???” 言萝扬起的巴掌一顿。 她眼睁睁地看着临诸开心地将脸颊贴在自己可疑的两处,时不时地还拿肉垫子虚虚一碰,一触即离。 “我的,孩子。”临诸扬起豹子脸,认真无比地问,“言萝,你说,咱给,咱们的,孩子,起啥名,好呢?” “……”言萝嘴角抽\/\/搐不已。 她算是闹明白,这头傻兽误把她的馒头当成是胎儿了。 言萝不禁瞄了一眼自个的馒头。 这是不是变相地说明,她的馒头大小很可观? 这么一想,突然有点小兴奋嘿嘿嘿—— 只不过…… 话又说回来,傻兽到底什么脑回路? 想不明白的事情,言萝向来不自寻烦恼,甩甩头把疑问抛到脑后,拎起临诸后颈上的一块皮毛,“起开,我饿了。” 临诸是一只懒兽,通常言萝喊饿,他还要磨磨爪子、抖抖毛发磨蹭好一会,才会慢吞吞地出门觅食。 而今天,一听到言萝饿了,他立即起身,撒丫子就往树屋外跑。 “稍等,我马上,去找,吃的。”他自言自语道,“言萝,和,两个宝宝……食物,得找,三人份的。” 临诸一走,言萝满屋子溜达了一圈,顿感无聊。 她正无所事事着,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狂吠声,地面轰隆轰隆作响,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言萝走到窗边,探头看了看。 只见森林与天际相接的地方,隐隐冒着火光,林叶之间似有人影穿梭其中,热闹至极。 言萝心头一动。 根据女性向言情小说亘古不变的定律,有热闹凑的地方,一定会有男女主!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言萝瞧了瞧几十米高的老树,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合掌搓了搓,轻快地跃至窗台上,两腿夹住树干,胳膊环抱,“噌”一下,像坐滑梯似的,顺着树干溜了下来。 这一系列动作坐下来,言萝的手掌和大腿内侧磨破了一层皮。 不过她皮糙肉厚,也没觉得有多疼。 随意拍怕衣裳下摆,大摇大摆地往热闹处走去。 越往下走,她越觉得奇怪。 虽则,平常在树屋旁边出没的猛兽本就不多,但今日,也忒少了点儿吧? 途中,遇到好几只落单的兽兽,大家伙卯足了劲头往热闹处闷头冲去,压根没多看言萝半眼。 言萝摸了摸自个的脸。 莫非,她作为食物的魅力,已经低下到无法再引起猛兽们的口腹之欲了? 亏得口臭龙昨天还夸她“美味”呢。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言萝刚生出一点点想法,突地就有一条黑影从天而降。 “喂,美味的人类!” 这目中无人的态度,这充斥着欠揍意味的语调,这浓烈到令人无法忽视的雄性气息,不是口臭龙,又会是谁呢? “就你一个人?”口臭龙的眼珠子迅速在她身旁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他二哥的存在后,哈哈大笑起来,“你看看你,搞得这么狼狈,该不会是被我二哥扫地出门了吧?”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嗷呜”一口把她吞下去了嘿嘿嘿! 口臭龙眼珠子一转,言萝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她果断回答:“他在附近,给我摘果子呢。” 口臭龙笑意略敛,整条龙如惊弓之鸟似的缩起,紧张地探着脑袋左顾右盼。 一想到二哥就在附近,随时有可能过来把他拍成一张龙饼,他就显得十分焦虑。 “喂,美味的人类。”口臭龙问,“你每天被我二哥关在树屋里,闷坏了吧?” 言萝没说话。 她确实闷坏了。 临诸不准她出门,她只能趁他摘果子时出门溜溜弯,再赶在他回去之前打道回府,乖巧地坐在树屋里迎接临诸的归来,假装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 “哎,那边的鼓声,你听见了吗?那里在举行森林聚会哦。”口臭龙神秘地挤了挤眼,衬着红肿未消的脸颊,格外滑稽。 言萝总算起了一丝好奇心,“聚会?” “是呢,森林里的兽类和住在森林边缘的人类在举行友好聚会,有很多你们人类的同伴参与呢。” 人类同伴! 言萝第一反应就是位面女主青香附。 她的确很想去。 但,她更怀疑口臭龙的用心。 总觉得,这小子会坑自己。 “是吗?”言萝敷衍地应了一声,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向往之色。 “真的真的!骗你是小狗!”口臭龙卖力地撺掇着,“美味的人类,你想不想去凑个热闹?” “想啊。”言萝掉头就往树屋的方向走,“等着,我叫上临诸一起。” “……”口臭龙刚追出两步,一听到临诸的名字,便怂得不敢再近前了,只得远远嚷道,“你这算什么人类?这么没骨气的!被我二哥囚禁、虐待,居然还看他脸色过活。喂,美味的人类,你真的不觉得丢脸吗?” “跟丢脸比起来,我觉得小命更重要。” 言萝挥挥手,毫不犹豫地朝树屋一头扎去。 她确实不知道口臭龙打的什么主意。 但是,最基本的危机意识,她还是有的。 临诸便是有千般不好,但他起码没有害她的心思。 要不然,她哪能好吃好喝地在树屋里生活上这么多天呢? “喂,人类!你真的当我二哥对你好吗?”口臭龙不遗余力地挑拨离间,“他只是觉得你太瘦小,不够塞牙缝的,想把你养肥美些,再吞进肚子而已!” 言萝挽起袖子,手脚麻利地爬上了树屋,站在高高的窗子跟前,淡定地瞅着在不远处徘徊的口臭龙,“哦。” 口臭龙大声问:“你难道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二哥打算要吃掉你!” “他这不是还没吃我吗?” “人类!喂,他都要吃掉你了,你就不难过、不害怕吗?” “我难过了,害怕了,他就能改变主意,不再吃我了吗?”言萝反问道。 口臭龙被问得一愣,“好像……不会。” “这就对了嘛。既然如此,那我还难过什么,害怕什么?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言萝笑眯眯地一拍手。 “而相反,如果他最后并没有吃掉我,那我难过了、害怕了,不是白白担忧一场吗?” 口臭龙呆呆地自言自语:“她说得好有道理。” 他竟然无言以对。 “我总算知道……”他抬起头来,目光亮晶晶地盯着言萝,“二哥喜欢你什么了。” 后来。 言萝才知道,口臭龙真的没有撒谎。 该死的零猪是真的打算把她养肥了再吃! 还贪嘴地吃了她一遍又一遍啊摔(╯‵□′)╯︵┻━┻! 第一百七十二章 睚眦必报(十八) “别。”言萝潇洒地一甩乱糟糟的长发,“千万别迷恋姐,姐只是个传说。” 口臭龙满眼的星星霎时间熄灭。 他脸上再次露出一种吃了屎的表情。 他刚说啥了来着? 不不,刚刚说话的绝对不是他,绝对是他的嘴巴抽风了不受控制。 “你这个除了肉质鲜美以外没有任何优点的无知人类!”口臭龙气急败坏地吼道。 言萝愉悦地笑出了声,“谢谢夸奖,你这条除了口臭以外还有很多缺点的嚣张神龙。” 口臭龙正要回嘴,冷不丁感觉到脑袋上方的阴影,下意识地一抬头,眼珠子差点吓得掉出眼眶来。 “二二二哥!” 兽形的临诸正直着龙身,背上驮着一筐果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我我是来邀请你参加人与兽友好聚会的!”口臭龙着急忙慌地甩锅给言萝,“美味的人类也想去!我怎么劝她,她都不肯听。” 临诸果然中计,将注意力转到了言萝身上。 “你,想去,吗?” 难得临诸征询一回自个的意见,言萝稍作犹豫,点了点头,“想。” “好。”临诸龙尾一卷,将树屋里的言萝卷下来,放在自己的龙背上,“果子,已经,洗干净了。” 随后,他爪子一迈,大步朝热闹处走去。 言萝背后是紧紧托着自己生怕自己掉下去的龙尾,前面是满满一整筐鲜香扑鼻的果子。 而旁边,则跟着鬼鬼祟祟的口臭龙。 但凡临诸步子稍慢,口臭龙就立马收了爪,一脸“求求你快点大步往前走千万千万别看我”的表情。 言萝一手撑在临诸的鳞片上,一手拈起一颗颗果子往嘴里塞,偶尔欣赏一下口臭龙的囧样,忽然觉得,此情此景,让她很有安全感。 临诸步伐很快,不多时一人二兽就到了聚会地点。 果真如口臭龙所说的一样,这里有很多兽类,也有很多人类。 只不过…… 为什么这些人类,一个个看上去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言萝粗略一数,大概有二三十个人类。 这在人类稀少的兽世来说,已经可以拆成两个村落了。 猛兽们围绕着战战兢兢的人类打转转,兴奋地拱着鼻子嗅来嗅去,从喉咙眼里发出一声声低吼。 每嗅上一圈,人类脸上的惊恐就会更盛一点儿。 言萝的到来,自然引起了兽群的骚动。 临诸闷不做声,只管往前一迈,兽群立即收了心,后怕似的退出几步,不敢再打言萝的主意。 言萝没有留意到兽类的反常。 她在人类群里迅速扫了一圈,没有发现女主青香附的身影。 而奇怪的是,被她扫过的人类们,则露出了更为绝望的神色。 “他们这是怎么了?”言萝纳闷地问临诸。 临诸毛茸茸的豹子脸上露出了一丝迟疑。 口臭龙赶紧抢答道:“兽类在要求人类一起比赛。” “比赛?” “对。”口臭龙指着正中央的一片空地,这是被兽类劈成的临时赛区,“看到那边的运动员了没?” 言萝诧异地问:“运动员?” 这词儿,听着咋这么现代化呢? “新奇吧?”口臭龙洋洋得意地道,“这可是我大哥首创的词儿。” “你大哥?” “就是……” 口臭龙话到一半,脸就被临诸暴力地拿爪子踩住,一半脸被碾进了土堆里。 “二哥二哥,二哥饶命!” 兄弟俩吵吵闹闹,言萝自然不会干涉啥。 口臭龙口中的“大哥”,听着怎么那么像一名穿越者呢? 她搔了搔下巴。 不对啊。 她记得,原剧本里,好像就位面女主一个穿越者。 而等她这个女主光环穿来之后,穿越者就成了两个。 等等! 言萝猛地一击掌,豁然开朗。 “你大哥是不是长得高大帅气?” “当然!” 口臭龙嘴皮子刚秃噜完,下一刻,他另半边脸也被盛怒的临诸碾进了土堆里。 “他还,没我,高大,帅气。” 临诸冷着脸道。 言萝忍俊不禁,“哦。” 临诸很不开心地道:“真的。” “好好好,知道你说的都是真话。”言萝安抚地摸了摸临诸气到毛发竖起的毛脑袋,他炸开的毛发瞬间温顺下来。 “二哥你还要不要脸……” 口臭龙刚把自己从土堆里拔出来,一抬头看到这辣眼睛的一幕,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下一刻,他又回归了大地。 “咦?”言萝像是刚刚才发现口臭龙的悲惨遭遇,奇怪地问,“为什么你的脑袋常埋地下?”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口臭龙闷声闷气地回答。 言萝顺着刚才口臭龙指的赛区方向定睛望去,赛区里只有两名“运动员”。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看情形,像是在跑步。 一名是小白兔。 而另一名,则是……乌龟。 “龟……龟兔赛跑?” 言萝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赛区呈椭圆形,由于地方小的限制,一圈不过五六米,运动员需要来回地绕着圈圈跑。 这就导致了,无论在后的一名选手速度要多慢,它在跑第一圈的时候,总能有无数次的机会,与跑第二圈、第三圈、第四圈、第五圈的在前选手碰面。 几分钟过去了,乌龟选手还在原地打转。 而兔子选手,已经跑到了第十圈。 “它们这是比赛跑多少米?”言萝问。 “……米?”临诸似乎没太听懂。 “哦,我是说,跑多少丈。” “没有规定。”口臭龙不知什么时候又成功地将自个从泥土里拔了出来,还变成了人形,臭美地拿出一块被打磨得发光的石头,搔首弄姿地一撩长发。 言萝又问:“没有规定?那怎么判断谁输谁赢呢?” 口臭龙神神秘秘地一笑,“等比赛结束,胜负自定。” 他撇头,见言萝似乎起了一点兴趣,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喂,美味的人类,你要不要也下场去玩一玩?” 言萝一愣,瞅了瞅背着重重的壳慢吞吞爬着的乌龟,摇了摇头,“赢一只乌龟,胜之不武。” “人类,这你就错了。”口臭龙竖起一根手指头,置于唇边,“依我看,你是担心自己输给了一只乌龟,会太丢脸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睚眦必报(十九) 言萝才不会听信这条一看就不怀好意的口臭龙,没好气道:“省省口水吧,激将法对我不管用。” “是是是,激将法只对有血性的人类才管用,对怂包不管用。”口臭龙毫不客气地呛了回去。 怼人一时爽,爽完了以后,他又感知到了降落在自己头顶的大团阴影。 抬头一看,果然又是临诸的豹子脸! 护妻狂魔临诸立即翻了脸,怒气冲冲地道:“老三,你,竟敢,辱骂,她!” “二二二哥……”口臭龙差点给跪了,哭丧着脸问,“这回不用您亲自动手,我自己钻土里,成吗?” 不等临诸回话,口臭龙已经很自觉地将脑袋朝下,两条胳膊变作爪子,飞快刨地。 一边刨坑,一边将脑袋往坑里埋,一边还碎碎念个不停。 “啊,我不该嘴贱的,毕竟这年头已经容不下实诚龙了。” “……” “……” 言萝跟临诸对视一眼,不由竖起了大拇指,“零猪,你这当哥哥的,很有传说中的兄长威严啊。” 脑婆表扬他了!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扬他! 倍儿有面子! 临诸骄傲地翘起了龙尾巴。 趁着他高兴,言萝赶紧提出了一个请求。 “哎,零猪,看见那边那群人类了吗?”她指了指被兽群团团围住、瑟瑟发抖的人类,“你能帮我一个忙,过去吓唬吓唬……不是,我的意思是,过去震慑一下恐吓他们的兽群吗?” 那边的气氛那么诡异,言萝又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来人类凶多吉少。 这事吧,她其实并没多少想管的心思。 只不过,她毕竟套了个人类的壳子,叫她与兽群为伍,眼睁睁地欣赏着同胞惨遭兽群欺凌,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 不妨狐假虎威一把,借借零猪的威风。 至于其他的,她自身难保,当然也管不着了。 临诸点了点脑袋,猩红大眼瞅着她的馒头,不放心地叮嘱道:“别下场,比赛。当心,伤着,孩子。” 言萝:“……” 孩子你妹啊! “孩子?”口臭龙一个激灵,从泥土堆里一跃而起,咋咋呼呼地问,“什么,你们俩都有孩子了?” 临诸懒得理会这个傻弟弟,神色严肃地朝围住人类的兽群走去。 口臭龙连喊了他好几声,没得到回应,一脸忧愁地蹲在树下画圈圈。 “天啦,这是什么世道?几月前,爱琴成痴的大哥突然宣布找到了伴侣。现在,就连最不解风情的二哥,也有孩子啦……”他把脏兮兮的脸贴在树皮上,痛哭流涕,“而以风流倜傥出名的我,却还是一条可悲、孤独又无助的单身龙。” “你大哥的伴侣,是什么样子的?”言萝好奇地蹲在他身边问。 “能是什么样子的?身上毛都没长齐,还不长尾巴,丑得很,而且,她居然还跟你一样用两条后肢走路的!” 口臭龙瞥她一眼,更伤心了。 “为什么大哥二哥这么想不开,一个两个全爱上了人类?” 全? 言萝自动忽略了不重要的句子,兴奋地搓手手,“你大哥的伴侣,是不是姓青?” 口臭龙想也没想,立即出声反驳:“你这个除了肉质鲜美以外一无是处的人类!怎么说话的呢?我大哥伴侣的名字,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我跟你讲,人类,信口雌黄污蔑一条好龙,是会遭天谴的。” 发生了什么? 言萝黑人问号脸。 她只问了一句姓氏而已啊! 怎么就成“污蔑”了喂! “我决定要离你这口无遮拦的人类远一点,免得你污染我纯洁幼小的心灵。”口臭龙蹬蹬蹬跑远,警惕地与言萝拉开一段安全距离。 口臭龙一走,言萝顿时觉得周遭的空气都新鲜了不少呢。 她劫后余生般地猛吸了几口空气。 而此时,赛区也出现了变数。 跑到第二十圈的兔子,再一次经过依然在跑第一圈的乌龟旁边时,乌龟突然张开了嘴,露出一口散发着寒光的钢牙,“嗷呜”一口,将兔子连头带足吞下了肚。 “……” “……” 事情发生得太猝不及防,言萝完全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盯着乌龟的钢牙。 这年头,连乌龟都开始镶牙了吗? 乌龟啃完兔子,张大嘴打了个饱嗝,扭头看向离自己最近的言萝,忽然口吐人言。 “人类,你要下场来跟我赛跑吗?” 言萝:“……” 隔得近了,她这才发现,乌龟并不像寻常意义上的乌龟。 它这是有着与乌龟相似的外形,细看却有着非常明显的差异,比如说那一排锋利的牙齿,以及龟甲的数目及形状。 瞧瞧这个兽世都是些啥玩意儿? 会说人话的豪猪,会说人话的神龙,以及会说人话的乌龟…… “人类,既然来了人与兽友好大赛,就一定要接受挑战哦。”乌龟咧开嘴,再次露出一口锋利的钢牙,钢牙上甚至还沾染着兔毛和兔血,“你不挑我的话,就得跟其他兽比赛,败者必死哦。” 众兽群纷纷仰头嚎叫,似乎是在应和乌龟的话,大有逼她就范之意。 这里头,有狮有虎有豹,个个都是赛跑高手。 言萝下意识地在兽群里寻找起熟悉的身影。 临诸正倨傲地蹲在人类前面,像是在与邀请人类“比赛”的兽群进行交涉,可能是觉得让口臭龙保护二嫂比较放心,他并未过多关注这边的情形。 而口臭龙,则远远躲在了一旁,幸灾乐祸地朝乌龟吹口哨:“六弟,你又趁二哥不在调皮。” 六……弟? 言萝的目光忍不住在三兄弟间多转了几眼。 这仨,一个豪猪,一个龙,一个乌龟,居然还他妈是亲兄弟? 世界观,有一丢丢的幻灭…… “人类,听说你是可以直呼我二哥姓名的女人。”乌龟脸上露出一个可以称得上是“笑”的诡异表情,“二哥看上的女人,胆子竟比老鼠还小么?” 妈个鸡! 这些兽类到底怎么回事,三番两次挑衅上瘾了还! 言萝的暴脾气彻底被点燃,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冲将上去,朝着乌龟的脑袋一拳挥了过去。 “我叫你吃兔兔!叫你吃兔兔!” 她边揍边骂。 “兔兔辣么可爱,你为什么要吃兔兔!” —————— 内涵小剧场(测试污属性): 言萝朝着乌龟的脑袋一拳挥了过去。 赑屃兽:二哥救命!二嫂打我脑袋! 口臭龙:你的脑袋?那不就是……咦,我怎么变黄了? 临诸:(噌噌冒寒气)勾引二嫂,当杀。 第一百七十四章 睚眦必报(二十) 这厢言萝揍乌龟揍得热火朝天,那厢被动静吸引过来的兽群已经齐齐愣住,目瞪口呆。 “唠唠喳喳……” 好……好可怕!居然连赑屃都敢揍!下手还这么狠! “叽叽咕咕……” 人类女子都这么彪悍的吗? “嗷嗷吼吼……” 听说此女还是睚眦的伴侣呢。 “哇哇咧咧……” 这么厉害的吗? 兽群们交流完毕,纷纷同情地望向临诸。 他好可怜。 有一个这么彪悍的伴侣,平日一定没少被揍吧? 而临诸丝毫没有意识到兽群同情的眼神,满脸兴奋地盯着言萝,猩红大眼里仿佛落满了星星,格外明亮。 脑婆好棒! 真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 就连揍龟的姿势都这么的英姿飒爽! “二二二哥。”口臭龙吞咽着口水,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畏惧地缩在他身后,“二嫂好彪啊。” 他默默在心里反省自己有没有得罪过这个暴力二嫂。 不管他从后往回想、还是从头至尾想,他好像……没哪一时、哪一刻,不在得罪着他二嫂。 这么一想,世界似乎灰暗了不少。 “二二二哥。”口臭龙小小声问,“二嫂她记仇的不?她会记得我羞辱过她、取笑过她、算计过她的事情吗?” “不记仇。” 临诸撇过头,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 多亏了傻弟弟的提醒,临诸总算想起来,自己忘掉点啥事了。 对了,三弟羞辱、取笑、算计言萝这笔账,他还没来得及算一算呢。 口臭龙顿时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那就好!” “可是……” 下一瞬,临诸的龙尾巴朝口臭龙拍了过来,再次将他拍成了一张龙饼。 “我很,记仇。” 光荣成为龙饼的口臭龙艰难地从泥土里,拔出了他的饼状脑袋,“哦!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另一头,揍完乌龟的言萝也收了手,四下一张望,正好瞅见揍三弟的临诸,神清气爽地朝他走了过来。 兽群见状,悄悄往后缩了缩,生怕这个暴力的人类会来找自己麻烦。 待发现言萝的目光没落在自个头上后,它们才松了一口气,聚在一起偷偷咬耳朵。 “略略略……” 珍爱兽命,远离残暴夫妇。 就在言萝走过来的那一刻,临诸也拘谨地收起了龙尾,豹子脸上洋溢着略为羞涩的神情,期待地探过了豹子头。 待言萝走近,他便迅速张开嘴,“嗷呜”一口,把言萝吞了进去。 “……” “……” 当然,临诸吞言萝的“吞”,跟乌龟吞兔子的“吞”,性质完全不一样。 眨眼就回到了熟悉的胃囊,言萝抹了一把脸上沾染的胃酸,心塞塞的。 零猪这动不动把她吃下肚的坏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掉? 而就在此时,她隐隐听见了外界的骚动。 “零猪?” 言萝唤了一声,听见临诸低低的吼叫声,与其他兽类此起彼伏的怒嚎声混杂在一处。 她登时明白,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零猪为了保护自己才暂时把她收纳进胃囊,等确认安全后便会将她放出来。 对她而言,这自然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 感受到临诸因为愤怒而震颤的内脏壁,言萝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举手拍了拍他的内脏壁。 “零猪,放我出去,好不好?” 临诸固执得很,不为所动。 言萝听得外界声响越来越大,知道耽搁不下去了,只能从腰间摘下断剑,道一声“得罪”,扎进临诸的内壁,借力往上攀爬。 “你们这些凶残冷血的兽!我青香附今天在此,誓要将你们斩杀干净,免除人类祸患!” 森林中,一名面容明丽的人类女子从天而降,馥郁的香气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扩散,熏得众兽群混混沌沌,如坠梦中。 她发顶系着丝绸飘带,脚下踩着蹑云丝履,身上穿着飘逸青衫,材质轻薄,如烟似雾,衬得她身段袅娜,肤如凝脂,有如神女仙子。 与附近村落里只围一块兽皮、皮肤黝黑的人类,截然不同。 被兽群围住的人类有如见到了救星,“啊咧啊咧”地嚷了起来。 “仙子救命!” “救命,救命啊!” “那头乌龟已经吃掉了一只兔子,下一个,就会轮到我们了!” 几十个强壮的人类哭天抢地,求着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救命,这场面,要多讽刺就有多讽刺。 口臭龙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大嫂吗?怎么,当腻了龙嫂,便拐了我大哥,想到人类里头逞英雄了?” 乌龟奇怪地看他一眼,“大哥?” “你以为,没有大哥相助,她是怎么毫发无伤横行森林的?” 随着口臭龙的话音一落,树梢随风而动,眨眼的工夫,地面上又多出了一名怀抱五弦琴的翩翩公子。 准确地说,这是一只兽幻化而成的人形。 “大、大哥?”乌龟吃惊地往前挪了挪龟趾,当然以肉眼分辨,它动这一下,跟没动一个样儿。“你怎么……” 口臭龙横出一条胳膊,拦住乌龟的去路,燃烧着怒意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大哥,“大哥,你这是要与我们为敌吗?” 琴公子默了默,叹息一声,温声开口:“非也。老二、老三、老六,你们一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何以今日来凑这热闹,滥杀无辜呢?” 他这一问,倒把仨兄弟问懵了。 “滥杀无辜?我们滥杀谁了?” 琴公子其实不太搞得清状态,仅因听信了伴侣青香附的一面之词,才乐意管这一趟闲事,压根就没想到会撞见自己的三个亲弟弟。 他下意识地望向青香附。 对哦,仨兄弟滥杀谁了? “前些日子,我的一名好友打森林经过,有来无回,尸骨无存。”青香附恨恨道,“我在森林里发现了他染血的衣物和吃剩的骨头渣!这种事,若非你们所为,还有谁做得出来!” 口臭龙立即摆手撇干净,“不是我干的。” “也不是我。”乌龟紧张地道,“我只吃兔子的。” 众人与众兽纷纷看向存在感最强的临诸。 刚好临诸内壁被藏在胃里的言萝猛扎了一记,疼得皱起了豹子脸,“亦非,吾所为。” 第一百七十五章 睚眦必报(二十一) “你还敢狡辩!”青香附恼道,“南边的树屋,是不是你的居所?我都在那儿看到人类的衣裳了!” 临诸一听,不开心了。 “你,竟敢,闯吾,居所!” 对青香附而言,临诸这就是变相地承认了他做过伤害人类的事情。 “果然是你干的好事!”青香附气得跺了跺脚,咬着一口银牙,喷火的眼眸扫向琴公子,“殷羽,你弟弟杀了我的好朋友,你说这事该怎么善了吧?” 琴公子眉心微皱,似有些为难地望着临诸,“老二……” “大哥,你信我,还是,信她?” 临诸绷紧豹子脸,暗暗忍受剑刃扎在内壁上的疼痛感。 他能够感觉到,言萝已经爬进了他的食道,还坏心眼地拿手指头戳他的声带,戳得他喉咙痒得想咳嗽。 琴公子左右为难,又叹一口气,目光望向青香附,“香香,你认为,此事应如何善了?” “简单,一命偿一命!” “香香……” 青香附瞥向琴公子。 很显然,琴公子很不赞同。 她冷笑道:“喂,囚牛,你该不会是心软了吧?怎么,你兄弟的命就是命,我朋友的命就不值钱了?” “这当中,或许有甚么误会……” “我管它什么误会不误会!狼兄在我好朋友的遗骸上闻出了你二弟身上的气味,而我也在它居住的树屋里找到了遗留的衣物,种种迹象都指明它就是杀人凶手!既然杀了人,那就得偿命,这就是自然法则。” 临诸这才恍然。 青香附口中的“好朋友”,想必是遭他抢劫衣物的那张人形大饼。 “衣物,是我,抢的。”他磕磕绊绊解释道,“人,非我,所杀。” “你一头兽,抢劫人类的衣服干什么?” 青香附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吵着要琴公子帮她报仇。 琴公子自然不肯。 “老二已澄清,并非他所为。” “殷羽!说了半天,你就是更在乎你的家人而已,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琴公子无奈地按了按额角,“香香……” 青香附见说不动琴公子,咬了咬下唇,一把夺过他怀里的五弦琴,高高举起,作势要往地上砸。 “你若不肯帮我,我便砸了你心爱的琴!” 这一回,琴公子的脸色也微微沉了下来。 “香香!” “你自己选,要琴和我,还是要亲弟弟?” 青香附挑衅地扬起眉。 她很了解囚牛。 这家伙是个绝对的琴痴,爱琴胜过爱任何人。 他随身携带的五弦琴,是他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对他意义非同一般。 若是筹码只有她,或许她无法确认囚牛会如何选择。 可若是,筹码里再加上这张琴…… 他那些平日并不怎么亲近的兄弟,便会沦为牺牲品。 果然,琴公子的脸色已不如先前镇定。 “香香,你先把琴放下来。” “你先答应我,帮我报仇。” 琴公子面色沉郁,良久,方道:“好。” 青香附露出了得偿所愿的笑意。 囚牛很注重承诺,一旦开口应允,绝无反悔的余地。 目的达到,她也就放下了五弦琴,乖乖塞回琴公子怀里,温声细语解释道:“方才,我只是太急了,不是真的想摔你的琴。殷羽,你不会怪我吧?” 琴公子瞅她一眼,终究点了点头,“嗯。” 随后,他一步一步,朝临诸走过来。 “大哥!” “大哥!” 口臭龙和乌龟一惊,跑得快的拦在前面,跑得慢的则在后方呼呼喝喝。 “二哥都说了不是他干的了,你不会真的为了一个女人,对他痛下杀手吧?” “她不是普通的女人。”琴公子淡声道,“她是我唯一的伴侣。” “没错,她的确是你唯一的伴侣。而你,却不是她唯一的伴侣。”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从临诸口中传了出来。 众人与众兽纷纷望向临诸,数脸呆滞。 它们刚刚,听见了啥? 是女声吧,绝对是女声对吧! 临诸赶紧捂住嘴,一脸懊恼。 “二、二哥。”口臭龙结结巴巴问,“你、你几时变成了个母的?” “零猪,快点张嘴,放我出去。” 言萝坐在临诸舌头上,拿剑柄敲了敲他的口腔壁。 临诸不情不愿地张开嘴,“嗷呜”一口,把言萝吐出来。 “……” 言萝抹了一把脸上的黏液,她已经分不清这是口水还是胃酸了。 “人类?”青香附瞪大了眼,随即,目光便被她身上的衣物所吸引。 虽然改小了一点,但依然能看出布料和款式,明显出自她那位惨死的好朋友之手。 “你身上这件衣服,怎么来的?” “抢劫来的。” 言萝简单地把那天所见叙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临诸只是把人类拍成了人形大饼,而没有伤人性命。 真正致其死亡的,是后面蜂拥而至的兽群。 “如果不是它把我好朋友拍成人形饼,我好朋友怎么可能无法动弹,从而被兽群吃掉!”青香附依然记恨着临诸的所作所为。 “这你就错了。”言萝慢吞吞道,“猛兽择人而噬,即便零猪什么都没做,你那好朋友,仅靠着两条腿,根本无法逃脱兽口。” “至少,至少他会有逃生的机会!” 言萝笑了起来,“说到这里,我想多嘴问一句,世人都知道这座森林里猛兽蛰伏,为何你的好朋友执意要孤身穿行?” 青香附一怔。 “我身上的衣裳,是女装。他一个大男人,为何要带女装上路呢?”言萝歪了歪头,咄咄逼人地问道,“还是说,他不自力量地闯这片森林,仅仅是因为想替一个女人送衣裳?” 青香附手指微微一颤,沉默了下来。 “你看,真正害死他的,不是兽群,更不是零猪,而是……你。”言萝摊了摊手,“你的任性,害死了他。” “……” 森林里,一片沉寂。 突然来了四尊大神,兽群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是……我?”青香附自言自语道,“不,不是我,是这片森林里的猛兽吃了他!” 她愤怒地扫向在场所有兽,重点在乌龟沾着兔毛的钢牙上多停留了一阵。 “你们兽类便是如此,暴戾残忍,无情无义!” 就跟赑屃残忍地生吃了兔子一样! 第一百七十六章 睚眦必报(二十二) 青香附这话完全是一气之下脱口而出的话,没有顾及场合,更没有顾及自己男人的颜面。 她似乎没留意,她的伴侣之一,囚牛兽殷羽,也被她骂了进去。 琴公子眉心微皱,眼神有些复杂。 言萝拍了拍脑袋瓜,笑着问青香附:“我问你,你吃过麻辣兔头没?吃过冷吃兔没?” 青香附面色一僵。 她穿来之前是锦城人,麻辣兔头和冷吃兔则是锦城最有名的特色菜,若说没吃过,那肯定是假的。 “那么,你觉得你吃兔子,就比乌龟吃兔子,高贵优雅到哪里去了吗?” “那不一样,我吃的是熟食,而它却是生吃的,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哦,敢情你剖兔子取内脏塞姜下锅的时候,它不是活蹦乱跳的?”言萝翻了个白眼,“人类有句话叫做‘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这句话你认不认?” “……” 青香附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她索性紧紧闭上嘴,不说话了。 “好!”口臭龙高调地鼓起掌来,“二嫂威武,二嫂霸气!” 乌龟也龇着一口钢牙,“二嫂好口才。” 临诸立即骄傲地翘起了龙尾巴。 脑婆被表扬了! 倍儿有面子! 最后,还是琴公子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闷的气氛,“既然是一场误会,香香,不妨就算了吧。” 说着,他率先朝临诸几个微微欠身致歉,“是大哥对不住你们。” 仨兄弟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大哥也护过他们,虽说可能确实为了一把琴而动了弑弟的心思,这令他们有些难过,但…… 囚牛毕竟是他们的大哥。 血脉相连,血浓于水。 仨兄弟刚想点头应和一声算了,又听见那聒噪的大嫂再次发飙了。 “算了?为什么要算了?” 青香附自然是不甘心的。 哪怕她心里已经清楚错不完全在于睚眦兽,但让她在这么多人与兽面前承认错误,这实在太掉面子了。 青香附指向被兽群团团围住的人类。 “即便我好友不是他们杀的,那这些人呢?人与兽友好比赛是什么性质,这些人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殷羽,你自己就是兽,我不清楚,你还能不清楚吗?” 她指尖一转,又转向了言萝,颇有心机地带起了节奏。 “还有你,你自己就是一个人类,为何偏偏与兽类为伍?你真让我们人类蒙羞!” 一句话,引得众人类纷纷朝言萝怒目相视。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言萝此时此刻,估计早被凌迟了八百遍。 言萝无奈掩面。 女主大人,咱俩可是一伙的啊! 【刚才怼她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想到你俩是一伙的?】四不像兽从虚空之门内探出脑袋,幽幽道,【言萝老姐,恕我多嘴,你知道“怼人一时爽”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言萝不确定地问:“……一直怼一直爽?” 【……】四不像兽服气地闭上了嘴。 怼完系统,言萝又将枪口对准了位面女主青香附,皮笑肉不笑地道:“哦,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还是这几只蠢兽的‘大嫂’呢,若论与兽为伍,我真是不及你啊。” 她一脸的惭愧,拿捏得特别到位,看得青香附气得牙痒痒。 “你!” “再说了,零猪又没欺负人类,恰恰相反,他是去保护人类的。不然,你以为比赛开始了这么久,这二三十个人,为什么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青香附这才发现,人类面上虽然惊惧不安,但围着他们的兽群只是龇牙咧嘴地吓唬他们,并没有真正咬人的意图。 甚至于,在人类试图逃跑时,它们也只是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瞧上一眼,并没有追赶围堵。 难道,真的是她搞错了? 青香附咬着牙,嘴硬地骂道:“若不是你们掳了人类来,他们何至于在这里担惊受怕!” “请你搞清楚,人类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至少跟零猪他们几兄弟毫无关系。咦,这么说来,他们还欠零猪一句谢谢呢。” 谢字,人类自然是不会说的。 “我呸!” 一个人类在逃跑时,途径临诸身边,正好听到让他们道谢的话,盛怒之下,朝临诸吐了一口唾沫。 “没见过你们这般厚颜无耻的。把人抓了戏耍一番再放掉,还要求人谢你,呸!” 作为一只有洁癖的兽兽,临诸完全被吐蒙了。 “站住!”言萝率先反应过来,拽住那人的胳膊,“你看清楚,抓你来的兽,真是他吗?” “是他如何,不是他又如何?”逃跑的人类翻了一个白眼,“总之是兽类干的,他们全是一伙的,不管谁做的,那都算是他做的。” “好啊,原来个体行为的锅,还能扣在整个群体的头上,还带这么玩的是吧?” 言萝冷笑,抡起另一条空闲的胳膊,虎虎生风地朝此人鼻梁砸去,直砸得他眼冒金星、鼻腔出血才作罢。 “那现在呢?记住,打你的,是人类。” 言萝收回手,接过临诸殷勤递过来的小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 “你是人类,我也是人类,我俩是一伙的,同理可知,我做的,便算是你做的。简而言之呢,不是我打了你,而是你自己打了你自己。” 逃跑的人类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敢怒不敢言。 说到底,他之所以敢朝临诸吐口水,不过是看着临诸面相温吞又不善言辞,以为它是四兄弟里唯一的软柿子,顺手捡起来捏一捏而已。 一碰到强势的言萝,他打打不过人家,骂骂不过人家,只能自认倒霉了。 言萝露完这一手,不仅兽群看呆了,就连青香附也看呆了。 “叽叽咕咕……” 这个女人凶起来,连自己的同类都敢打! “天……”青香附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一副有点儿害怕,又有点儿期待的表情,“天王,盖地府?” “雪碧两块五。”言萝下意识接口。 青香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老乡!” 这熟悉的曲调和唱腔,令言萝再接再厉地接了下去。 “见老乡?” 青香附一听,更加激动了,拉住言萝的手,情不自禁地转起了圈圈。“两眼泪汪汪。” “问一问老乡你……” “将要去何方?” “哦老乡!” “见老乡——” 第一百七十七章 睚眦必报(二十三) “……” “……” 在场的人类与兽群对视了一眼,数脸懵逼。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说得好好的,两人就唱起来了呢? 唱得好好的,两人咋又跳上了呢? 方才明明掐得针尖对麦芒,只差没打起来了,咋一转眼,两人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了呢? 口臭龙摇了摇头,“女人心,海底针。” 而临诸,则死死地瞪着青香附抓住言萝胳膊的手。 那满脸的幽怨,藏都藏不住。 “大哥。” 琴公子侧目,“嗯?” “听说,你的,伴侣,非常,花心。”临诸豹子脸绷得紧紧的,每说一个字,就像往他大哥心口扎了一根针。“她,有没有,可能,会喜欢,女人?” “……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 琴公子默了默,露出了一个非常微妙的自得表情,道:“弟媳无法满足香香。” “满,足?” 临诸歪了歪豹子头,似乎没太听懂。 琴公子失笑,摸了摸二弟毛茸茸的脑袋,“你还是个孩子呢。” “二哥他才不是孩子!他都有孩子了!” 口臭龙立即打起了小报告。 “咳——”琴公子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老二,你……有孩子了?” “嗯!”临诸脸上充满了甜蜜,“我有,两个,孩子,啦。” 琴公子有些懵,“两个?这是如何瞧出来的?” 临诸隔空指了指言萝的馒头,“喏,我听,娘亲,讲过,肚皮,鼓鼓的,就是,怀了,宝宝。” 他顿了一下,疑惑地自言自语。 “不过,位置,好像,有点儿,靠上。” 不等众兄弟解答,他又露出了一个很懂的表情。 “嗯,就算,畸形,也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 “……” “……” “……” 仨兄弟沉默地看向他所指的地方。 “大哥。”乌龟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咱家在繁衍子嗣的教育方面,似乎做得不太成功啊。” 口臭龙则直接不给面子地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还边抹眼泪。 “我说二哥这榆木疙瘩脑袋,怎么就突然开了窍呢,搞了半天,原来这就是二哥所谓的‘孩子’啊,哈哈哈哈哈——这个笑话,我能笑上五百年!” 俗话说长兄为父,若说到教育失责,琴公子责无旁贷。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特意将懵懵懂懂的临诸叫到一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叮嘱了一番。 “……听懂了么?” “哦。”临诸很诚实地点点头,“不懂。” 琴公子嘴角微抽。 他深深叹出一口气,从袖子里拿出珍藏多日的小册子,遮遮掩掩地递给临诸,“此书,拿回去,与弟媳好生探讨探讨。” 临诸乖乖接过,正想翻阅,琴公子面皮微赧,忙按住他的爪子。 “不急,待只你与弟媳同处时,再看不迟。” “哦。” 琴公子忍不住又瞅了一眼自家二弟这迷茫的蠢样,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老二,莫要惫懒,看万卷书,强过打百年盹。” “哦。” 原来,此类书,得看上一万卷,才算合格? 临诸点了点头,默记在心。 琴公子也不知二弟这是懂了,还是没懂。 只不过,这事儿过于私密,他到底不好插手,只能干着急。 “你……唉,算了,等时候到了,你自然而然就能懂了。” 这厢兄弟俩嘀嘀咕咕,那厢,言萝也拉着青香附到一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通。 拉拢队友,统一战线,一致对外,这是任务的第一步。 “等等!”青香附有些头痛地打断了她,“你是说,我是一本小说里的女主?你是我的守护神,俗称‘女主光环’?” 这话,搁任何一人身上,都太过惊世骇俗了。 但青香附是谁? 她可是兽世穿越第一人! 拥有庞大的后宫团,数不胜数的狗屎运。 若说她是女主,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她自己是信的。 “这么说,我俩组一个队伍,岂不是能横行兽世?”青香附的脑回路,永远都是这么的离奇。 “话不能这么说。”言萝适时地泼了盆冷水,“女主,也有劲敌的。” “哦?谁啊?” “比如男主,比如女配,比如反派。” “不是,女配和反派我能理解,可是‘男主’,为什么会是我的劲敌?”青香附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是应该拜倒在我的石榴裙底下,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吗?” “你别忘了,你有一个庞大的后宫团。男主之所以能从后宫团里脱颖而出成为男主,那正是因为他跟其他的妖\/\/艳\/\/贱\/\/货不一样。” 后宫团没有一个不爱女主的。 但男主么,他固然爱女主,但他,也有他的原则和底线。 一旦女主不小心触犯了,也讨不着什么好。 言萝目光微闪。 上一世,青香附正是因此而丧命的。 “怎么个不一样法?”青香附好奇地问,“哦对了,你还没说男主是谁呢。” 鉴于上个位面明香附给的惨烈教训,言萝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她更是断了把记忆碎片给女主看的念头。 “这个嘛,等时候到了,我们自然而然会收到天道给的提示的。” “哦,这样啊。” 青香附看上去有些失望。 “好了,以后遇到什么难事尽管找我,我会尽全力帮你的。”言萝拍了拍青香附的肩膀,以一句言简意赅的话作为结尾。 她正想越过青香附,朝临诸走去,冷不丁听青香附大喊了一声。 “不对!”青香附绕到她身前,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既然你是我的守护神,为什么你一上来就要帮着外人怼我?” “……”言萝哑然。 她总不能说,她是看不惯青香附这牛掰哄哄的样子吧! “你一直在帮睚眦兽……”青香附的目光在言萝和临诸之间转了好几个来回,脸上突然添了几分笑意,“我知道了,你在讨好他,他的身份很特别,对不对?” 特别? 之前还不觉得,现在,一听到“睚眦”这俩字,她怎么就觉得那么别扭呢? 貌似,在原剧本里,睚眦,正是因阻碍男女主而横死的反派啊。 言萝硬着头皮,含糊地道:“算是吧。” “那好。”青香附打了个响指,“我要你替我把他编入我的后宫,老娘要好生调教他,教他乖乖成为我的xing奴!” 第一百七十八章 睚眦必报(二十四) 言萝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什么奴?” “xing奴。” 言萝目光诡异地瞄了临诸一眼。 她瞧了啥? 她瞧见了一颗豹子头在傻笑! 后者正跟琴公子谈话,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毛茸茸的脑袋立即转了过来,回以一个撒夫夫的憨笑。 言萝这震撼程度啊,不亚于撞见西兰花爆血浆。 她用力拍了拍自个的脸颊,再三提醒自己这是在一切皆有可能的兽世。 “你指的是哪一头兽?”言萝看向青香附,再次确认。 青香附道:“豹子脸摇尾巴的那个。” 言萝扭头一看,果然,临诸正欢快地朝自己摇着龙尾巴。 在心智方面,这明显还是一个小孩子呢。 ——嗯,一个五百六十岁的“小孩子”。 “笑起来真像个傻\/\/子。” 青香附毫不留情面地吐槽着。 “你怎么能这么说零猪?”言萝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欺负傻\/\/子很好玩吗?” “零猪?原来他叫零猪啊。”青香附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哎,守护神,真看不出来,你办公事还带掺杂私情的呢,居然这么快就跟野男人互通姓名了。” “欸???” 言萝一脸蒙圈。 什么跟什么? “大家都是成年人,装什么装!”青香附不屑地撇了撇嘴。“得了,我又没介意你跟他发生的事情。” 言萝莫名其妙,“我跟他发生啥了?” 她只不过替零猪搓了个澡而已。 呃…… 等等。 好像,还帮他疏通筋骨、活血化瘀了…… 青香附仔细瞧言萝神色,不似作假,反而更有兴致了。 “你跟他真没什么?” 言萝茫然摇头。 “那正好,让他进我的后宫。”青香附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你要是能帮我哄得他对我死心塌地的,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我一定给你五星好评。” 大把大把的积分在朝自己招手,言萝本应该兴奋的。 可不知道为何,她却犹豫了一下。 视线,再次溜到了临诸身上。 临诸对她俩之间的密谋一无所知,还在卖力地朝她一边傻笑一边摇尾巴,模样欢脱得很,又可笑得很。 “你看他这样子,真像一条狗。”青香附的语气里毫不掩饰对临诸的轻蔑,“贱骨头。” 言萝的眉头几乎是第一时间皱了起来。 她心里很不舒服。 特别不舒服。 一股莫名的火气,在她四肢百骸里冲击着,仿佛在寻找一个出口。 “你好像不怎么喜欢他。” “他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明香附反问,“说话结结巴巴,长得又呆头呆脑。兽身这么难看,人形一定也很丑。” 言萝很想反驳“才不是”! 她并不觉得零猪兽身丑。 虽然,他的原身跟他兄弟的原身相比,差距是有些大,不过,他有他的可爱之处。 他本性懒散,可他会到处找好吃的果子给她充饥。 他很宅,几百年都没出门的那种死宅。可一旦她表现出对外面世界的好奇,他就会驮着她在丛林里漫步。 他有洁癖,特别嫌弃她的邋遢,可他也会一边拿皂角给她洗头发,一边细心地收起爪子,拿软乎乎的肉垫子按摩她的头皮。 他有太多太多的好。 可是…… 言萝忽然冷静了下来。 从私心里,她并不希望,他的好被其他人所知晓。 “可你不是零猪大哥的伴侣吗?”言萝转而有了新的策略,指了指很有风度地候在一边等她俩说完悄悄话的琴公子。 哪知,青香附居然十分坦然地道:“对啊,兄弟共妻,多正常的事情啊。” “我瞧零猪大哥的样子,并不像是能够接受这种情况的。他要是知道了,肯定很不开心。” “殷羽开不开心,跟我有什么关系?能接受就呆着,接受不了就滚蛋呗。”青香附嗤之以鼻,“我有这么多男人,真要一个个管他们开不开心,哪里管得过来?能保证自己开心就足够了!” 这逻辑,言萝不服不行。 青香附有些不耐烦了,“怎么着,你就直说,你能替我拿下那个零猪不?” “我得先问问他的意见。”言萝中规中矩地回答,“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你还问他意见?天啦,我算明白,为什么你这么久还没拿下这只蠢兽了。守护神,我跟你讲,男人的意见啊,是不需要问的。” “不问,那怎么知道他们是什么态度呢?” “这还不简单?”青香附痛痛快快地打了个响指,“直接搞呗!搞着搞着,自然而然就搞出感情来了。男人啊,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兽人也一样。” 言萝目瞪口呆。 感情还能搞出来? 她还以为能搞出来的,只有孩子嘞! “可是……可是你明明说,你不喜欢零猪的。”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去搞感情? “喜不喜欢不重要,我呀,想要的就是征服他的快感。毕竟,谁没个想尝鲜的时候呢?” 青香附凑近言萝,俏皮地眨了眨眼,半真半假地道。 “如果不是你老帮着他对付我……呵呵,我对他这个丑样子是不会有任何兴趣的。要怪啊,只能怪你。” 青香附约莫是真的对临诸的兴趣不大,拍了拍言萝的肩膀,匆匆丢下几句话,便回了她的花花世界。 “行了,这事就交给你了啊,尽快帮我搞定。出来这么久,我得回家宠幸我那帮男人了。” “香香,你……要回家?”琴公子默了默,温声问,“这里不好么?” “不是不好,可是,我出来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心里总记挂的,成日茶不思饭不想,腰都瘦了好大一圈呢。” 青香附撂话撂得洒脱,可琴公子一问起来,她就装得忒像那么回事。 “我托朋友上你家报个平安便是。” “别!你的朋友肯定也是兽人,万一吓着家里的老人小孩就不好了。” “那……我陪你归宁,如何?” “还是不要了吧?我一出门就是好几个月,什么信儿都没有,一下子就带个男人回去,说我俩私定终身了,这也太突然了,会吓着老人家的。” 不管琴公子怎么让步,青香附就是坚持要一个人回家。 开什么玩笑? 她家里头藏了十几个夫婿呢! 殷羽这大醋坛子一上门,那不得打起来? 琴公子默了默,轻叹一声:“好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睚眦必报(二十五) 成功甩开琴公子殷羽这个大醋坛子,青香附高高兴兴地回了村落,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再说言萝这边,她私下劝了青香附好几回,叫青香附注意着点儿,别玩得太过火,奈何青香附不肯听啊。 她自讨没趣,也只得作罢。 言萝悻悻地回了树屋,兽形的临诸正寂寞地在蹲在毯子上,无聊地数着果子玩。 “一千,三百,零一,一千,三百,零二……” 嘤嘤嘤,脑婆为什么不带他玩? 伐开心。 “一千,三百,零三……” “零猪,我肥来啦!”言萝背着一只半人高的竹筐,大摇大摆地踹开了门。 “一千……” 听到响声,临诸立即竖起尾巴,欢快地朝门口奔了过来,嘴里不忘继续数数,龙尾巴还一摇一摇的,格外滑稽。 “一千,一百,一十一。” 一激动,他又输错了。 他懊恼地拍了拍脑门,随后收起所有的不愉快,像一座泰山似的朝言萝压去。 言萝甚至有种预感,如果临诸没有洁癖的话,说不定他还会伸出舌头来舔她的脸! 不知为何,言萝突然想起了青香附的话来。 “你看他这样子,真像一条狗。” 她摇了摇头,把这种奇怪的念头甩到一边。 狗又怎么了? 她就喜欢乖巧黏人的狗狗。 此时的言萝,尚且没意识到,狗狗也是分为两大类的。 一类,是温顺小奶狗。 另一类,则是凶残小狼狗。 一个躲闪不及,言萝就被没刹住龙爪的临诸狠狠怼翻在地。 “怎么,去了,这么久?”临诸扑进她怀里,不满地控诉道,“我,等了你,足足,两炷香,的时间!” “……从丛林到村落往返一趟,就得将近两炷香了呀。” 临诸满脸写着“我不管我不听”。 言萝半坐起来,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瓜,顺势摸了摸他额角的两个小龙角。 “啾、啾。”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可爱。” 龙角抖了抖,临诸浑身僵硬,体温陡然升高。 言萝没意识到他的反常,又忍不住揪了两下龙角。 “真可爱。哎,零猪,我听别人说,你也是一条龙呢。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临诸竭力蹲下兽身,让她能够更舒坦地触碰到自己。 沉默了一会后,他闷声闷气地道:“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会?要知道,你可是我这辈子第一个见到的活着的龙!” 大约是言萝语气中的兴奋感染到了临诸,临诸舒适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放松下来,他的话也多了起来。 “我跟,它们,长得,不一样。”临诸将脸埋进言萝怀里蹭了蹭。 求安慰,要抱抱,埋胸胸! 脑婆怀里好软,好舒服鸭。 “我看看,哪儿不一样了?”言萝捧起他的豹子脸,表情浮夸地左右端详了一阵,做出一副深思的模样来,“挺俊朗帅气的小伙子呀。” 这一听就很假的语气,让临诸立时抿唇不语。 “哦,我知道哪儿不一样了。”言萝以更夸张的语气大声嚷嚷,“你比它们都可爱呐!”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传说,老二睚眦长得不肖似它爹,格外不受它爹喜爱。 想必,零猪的处境也大同小异吧? 只是…… 她怎么记得,在传说里,睚眦是龙首豹身呢? 可零猪却是实打实的豹首龙身啊。 这也是言萝迟迟没能把二者联系起来的关键原因。 算了。 靠脚趾头想不明白的事情,言萝向来不钻牛角尖。 她甩甩头,从竹筐里取出用兽皮从人类村落换取的食物,塞进临诸爪子里。 “喏,给你吃的。” 临诸低头一看,“……鸡?” 食物惊恐地扑棱着棕色的翅膀,扬起一地鸡毛。 “嗯,前阵子老麻烦你帮我摘果子,可你自己又不吃果子,我想着该不会是你不吃素吧,所以就……” 言萝话还没说完,怀里忽然又是一沉。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生生扎了进来。 她好笑地揉了揉临诸柔软的毛发,临诸死活不肯撒手,紧紧抱着她不放。 “你,去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给我,换食物?” 被点名的“食物”早就趁机逃离了龙爪,缩在角落里“咯咯咯”地叫唤着,想夺门而出,偏又找不到逃跑的路,可怜弱小又无助。 “对啊。”言萝问,“你不爱吃鸡吗?我特意搞了一碗野生蜂蜜来,刷满鸡身一烤,我就跟你讲,贼香贼香的!” 临诸默了默。 其实,不太喜欢。 但这是言萝一片心意啊,他要是直说了,她一定会失望的吧? 更何况…… 临诸眼尖地留意到,言萝频频拿余光在瞄角落里那只无助的鸡,一边瞄还一边流口水,一看就是垂涎很久了。 “喜,欢。”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言萝立即眉开眼笑,“我就说你肯定爱吃的嘛!” 她无情地推开怀里的临诸,撸起袖子,面色狰狞,磨刀霍霍向小鸡。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临诸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二世祖,指望他做饭是不可能的。 偏偏言萝也是个厨艺为负五的渣渣,她手忙脚乱地追着鸡满地跑了半刻钟,累得气喘吁吁,只能一边扶着墙大喘气,一边恨恨地指着鸡骂骂咧咧。 “妈个鸡,有种别跑!” “咯咯咯——” 棕毛鸡扭头朝她甩了个挑衅的媚眼。 下一刻,一条粗壮的龙尾巴横空甩来,直接把鸡拍晕了。 临诸轻松无比地拎起小鸡,卖弄似的往言萝脚边一丢,一副求表扬的神情,“言,言萝。” “……” 真?简单粗暴! 言萝费了老大劲才扒光鸡毛,又从竹筐里翻出一把从村落里换来的石头刀,对着鸡的肚子比划了好几刀,想要开膛破肚取内脏塞调味品。 说来也怪,她空有一身蛮力,却怎么也找不准下刀的位置。 可怜的小鸡,本以为可以安乐死,没成想才昏过去不久就因肚皮上数道伤口而疼醒了。 在发现自己成了一只没毛鸡后,它叫唤得更大声了。 “咕咕咕、咕咕咕!” “孽障!你,竟敢,凶她!” 临诸不开心了,一爪子凶残地拍过来,划破了小鸡的肚皮。 “……” “……” 第一百八十章 睚眦必报(二十六) 这下可好,不用发愁怎么杀鸡取内脏了。 言萝乐得当甩手掌柜,索性把小鸡丢给临诸,“把它的内脏处理一下。” 作为一只拥有洁癖的兽兽,临诸自然是十二分抗拒的。 他再怎么说,也是一条纯种血脉的龙! 让一条龙,对一只弱小的鸡崽下手,传出去有损他龙子的威严。 此等事,他是决计不会干的! “快去!”言萝眼一瞪。“不干今晚不给你搓澡!” 好过分! 临诸一脸控诉,身体却诚实地提溜起了小鸡,不情不愿地把爪子伸进它肚皮上的口子,三两下扯出了肠子。 血流了一地,也染红了临诸的龙爪。 他卖乖地将爪子伸到言萝眼皮子底下,“爪爪,脏了。” 言萝忙着清洗和腌制小鸡,没空理会他,过河拆桥地道:“自己洗。” “洗,洗爪爪。”临诸也很坚持。 言萝不给他洗,他就在旁边捣乱,害得言萝没法子好好干活。 嘤嘤嘤,脑婆宁可洗一只陌生的鸡爪,也不肯好好洗洗他的龙爪! 沮丧o(╥﹏╥)o! 言萝被临诸闹得没脾气,只好将小鸡丢在一边,拉过临诸的爪子,一边拿着瓢往他爪子上浇水,一边用指腹搓着他软乎乎的肉掌。 “这么大的龙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呢?”言萝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以后我走了,看谁会乐意来伺候你!” “……走?” 正在闹腾的临诸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歪着脑袋,迷茫地打量着言萝,像是想重新认识她一般。 “你要,去哪里?” 言萝自知说错了话,笑笑没说话。 临诸却被吓得不轻,身体肌肉绷得紧紧的,平时总是摇来摇去的龙尾巴也规规矩矩地垂了下来。 “你,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言萝否认:“没有啊。” 临诸自然不信,“你去哪,都行,记得,带上我。” 看他这紧张的小模样,言萝“噗嗤”一声笑了,故意逗他玩儿,装作很嫌弃的样子道:“你有什么好带的?这么大的块头,成天就知道睡懒觉,洗个澡都要人伺候,动不动还给我添乱。” “我……我……” 临诸急了,脑门冒出了一层薄汗。 他结结巴巴地努力想证明自己,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的优点,只能干巴巴地自我吹嘘着:“我,吃得,少,跑得,快,还能,飞。” “你还能飞呢?” 言萝更乐了。 她来了这么久,还真没见过临诸飞起来过。 “嗯。”临诸反过爪子,将她的手背搭在肉垫下,郑重地道,“只要,你,愿意,带上我,我可以,吃得,再少,一点。” 言萝乐不可支,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 这个话题莫名其妙就结束了。 临诸敏感地留意到,言萝并没有给出任何承诺。 他心里头抓耳挠腮般难受,可言萝绝口不提,他总不能一直念叨吧? 万一言萝嫌他啰嗦,不要他了怎么办? 临诸闷闷地耷\/\/拉着脑袋,将苦水咽回肚子里。 在厨艺渣言萝的辛勤烧烤下,一只炭黑的烤鸡新鲜出炉了。 言萝馋得想去撕鸡腿,才刚触碰到鸡肉,就“嗷”的一声缩回手去,捏住了自个的耳垂。 “烫!” 临诸一看,展现雄风的时候到了! 他立即亮出爪子,两三下划开焦黑的烤鸡皮,翻出里头嫩生生的鸡腿肉,殷勤地送到言萝唇边。 出乎意料,烤鸡看着失败,吃起来居然还挺香。 吃了几个月野果的言萝,乍一尝到肉腥味,激动得热泪盈眶。 “肉啊,肉啊,老子终于吃到肉肉啦!!!” 见言萝高兴,临诸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也跟着开心起来。 言萝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躺在树枝上,摸着圆鼓鼓的肚子,优哉游哉地晒月亮。 一不留神,似乎有一团阴影从自己眼皮子底下窜了过去。 “咦?”言萝眨了眨眼,“刚刚那是什么?” 等了一会,没有等到临诸的答复,言萝半撑起身子,望向树屋。 “零猪?” 树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一炷香工夫后,临诸驮着一只竹筐,矫健地跃上了树干。 “言萝。”他眼睛亮晶晶的,甩起将竹筐从身上挪下来,搁在言萝眼皮子底下,“全给你!” 言萝伸头一看。 一窝嗷嗷待哺的小鸡仔,正眨巴着黑豆似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 “……” 默了半晌,言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难得主动出门一回,就是为了弄这些?” “嗯。”临诸有些害羞地微微低下了豹子脸,“你,爱吃。” “那啥,你这样子出现,没吓到村里的人吗?” “没有啊。”临诸一脸无辜,“他们,刚出门,就被我,一尾巴,拍晕啦,没机会,受到,惊吓的。” “……” 果然! 她就知道! “所以说,你也没给他们任何的交换物,对吧?”言萝头痛地托住了额头,“零猪,人类有一句话,叫做‘不问而取是为偷’,你听说没?赶紧把鸡仔给人送回去。” “不。”临诸回答得理直气又壮,“我,又不是,人类。” 在兽类的世界里,弱肉强食,强者为尊,是不必顾忌任何礼义廉耻的。 言萝见说服不了临诸,只得探头看了看四周,悄悄把鸡仔藏进树屋,“你拿些兽皮、野果,给养鸡的户主送些过去,这总可以了吧?” 这回,临诸倒是乖乖地照做了。 可他返程的时候,言萝再次被惊到了。 “你筐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临诸卖萌地眨眨眼,“我,路过,几户,人家,听他们说,这些,是好东西,便捡了些,回来。喏,送给你。” 见言萝傻站着不肯收,他委屈地拱了拱鼻子。 “我没有,不问自取,是他们,主动,给我的。” “……真的?” “嗯。”临诸乖乖点头,“我只,进屋,问了,一句,究竟,是何,好东西,他们便,神情激动地,全送,给了我。” 他还特意强调过,自己不想“不问而取”。 可那户人家却说,这些都是他们打算丢掉不要了的。 别人不要的东西,他捡些回来,总不能算“不问而取”了吧? “他们,还,热心地,告诉我,村里老王家,最有钱,最好客,让我,以后,多去拜访,老王家。” “……” 第一百八十一章 睚眦必报(二十七) 自打在人类村庄里“意外收获”了一堆“好东西”后,临诸表现出了对人类生活的万分向往,动不动就往村子里跑。 每一回,他都满载而归。 “言萝、言萝!人类,又送了我,好多,礼物。”临诸开心得红光满面,献宝似的一股脑全塞给了言萝,“人类,都好,热情啊,我,喜欢,人类。” 言萝嘴角抽了抽。 大哥,你确定别人那是“热情”,而不是“畏惧”? 她望着堆满整间树屋的器皿、布匹、石头首饰,久久不能言语。 这头兽是打劫上瘾了吧! 临诸兴高采烈地叙述交到了几个人类好朋友,好朋友们约他明天一早出去玩。 “言萝,你要,不要,一起,去玩?”临诸期待地望向言萝。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言萝又渐渐打消了疑虑。 好歹也是一条五百六十岁的青年龙了,再蠢也不可能分辨不出来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如何吧? 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 零猪性格温顺,人类跟他接触多了,自然便会喜欢上他。 在这个兽世,强大的兽类占多数,而人类则相对弱小,数量非常稀少,如果兽类与人类能够真正做到和谐相处,井水不犯河水,这也算是一桩美事。 “你自己去玩吧,我就不去了。”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言萝总觉得身体不太爽利,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 每每临诸出门时,她趴在窗边昏昏欲睡。 等临诸从人类村落里转了一圈回来,她依然还在睡。 通常情况下,言萝毫无缘由地感到不舒服,往往是跟青铜断剑有关。 可断剑一直挂在她身上,她确定没谁动过这把剑。 她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是上个位面,小混蛋祁一动了青铜断剑,导致她落下了病根? 言萝心口有点堵。 娃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养歪了,多少有她的责任在。 她并不想过度苛责小祁一。 言萝摇摇头,最终将原因归结于“系统给的壳子太脆弱”。 “哦。”临诸垂下了脑袋,闷闷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那怎么能行?一言九鼎,你既然答应了别人要出去玩,就不能随随便便放人鸽子,知道吗?” 看到这只宅兽敞开心扉,与外人交流,言萝很替他感到高兴,自然鼓励他多交朋友,多出去走走。 “人类有个词叫做‘礼尚往来’,这样吧,你明天给他们带一些小礼物作为回赠,好不好?” “嗯!”临诸一想到明日之约,又重新打起精神来。 言萝麻利地从临诸储存的百宝箱里翻了翻,找出些兽皮、菌菇、干果、坚果之类的,嘱咐临诸去回礼。 临诸这一去,直到天边擦黑,才垂头丧气地回来。 他难得变成了人身,裸着精壮的上半身,腰间围着言萝给他缝制的齐b小短裙,腿上、胳膊上满是瘀伤和划痕。 “怎么了?” 趴在窗台上瞌睡的言萝被脚步声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望过去。 目光一落在临诸的伤痕上,她立时清醒了。 “你这是跟谁打架了?” 临诸摇摇头,一副不愿意多提的表情。 “那你这满身的伤,是怎么来的?”言萝是个护短的,一看到自家兽兽受伤,誓要追根究底,“你今天跟几个人类好朋友出去玩了对吧?好啊,你不说,我就去找他们问个明白。” 言萝抬脚欲走。 临诸了解她的暴脾气,连忙伸长胳膊,一把拽住她。 “不、不是,他们。是我……”临诸沮丧地低下了头,十分愧疚的样子,“是我,不好,弄伤了,他们。” 在言萝再三追问之下,临诸才磕磕绊绊地讲清楚缘由。 原来,临诸带了“回礼”去赴约,一见面就将坚果往人身上丢,没注意控制力度,把人砸破了头,这才引起了一些小摩擦。 言萝一听,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味来,“好端端的,你把坚果丢人身上干嘛?” “你们,人类,不是,有个词,叫做,‘掷果盈车’,表达,喜爱,之情吗?” “……掷果盈车不是这么用的。”言萝无奈掩面。 临诸困惑地歪了歪头。 “你啊。”言萝失笑,点了点临诸的额头,“行了,咱们带些礼物,你随我去登门给人道歉。” 她怎么看临诸这满身的伤都觉得不得劲,索性扯了半匹布来,胡乱给他围上。 不得不说,临诸果然还是幻化为人形更赏心悦目啊。 临诸天性不喜束缚,不自在地挣了挣,见言萝坚持,只得任由她去了。 他趁机提出了一个小要求。 “拉,手手。” 言萝“噗嗤”一声乐了,顺势拉住他的手指头晃了晃,“这下行了吧?” 临诸马上回握住她的手,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 一人一兽手拉手来到森林畔的村落时,月儿高悬,村子里黑漆漆一片,偶有几声犬吠和人声传来。 为了省柴火,人类往往天一黑就睡下了。 “是在这一家吗?” 言萝按照临诸的指示摸到村边的一户人家,再次向临诸确认。 临诸肯定地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在黑夜里隐隐发着光。 屋子里的人似乎听到了他们说话,窸窸窣窣响了一阵。 “他们,要来,招待,我们啦。”临诸开心地弯了弯眼睛。 下一刻,门扉果然被人从里边霍然打开,一盆热油朝一人一兽身上泼来。 “妖兽,居然还敢来!” 言萝一愣,下意识抬起袖子遮住脸。 她见临诸站在原地没动,赶紧扯了他一把,把他扯进自己怀里,护住他的脑袋。 热油“滋啦”一声浇在袖子上,传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焦味。 火辣辣的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 若不是还记得自己是登门道歉的,不是来打群架的,言萝早他妈就动手揍人了! 她心头火起,对着临诸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没长腿是吧?人家泼你,你不知道跑?” “不,不能,跑的。”临诸固执地道,“这是,掷果,盈车,表达,好感。如果,跑了,就不够,朋友,了。” 言萝一愣。 有什么疏忽掉的细节,在她脑子里隐隐浮现出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睚眦必报(二十八) “哟,今晚又来了一个。”泼热油的人类将石盆丢在地上,双手叉腰靠在门边,“还是个母的。” 显然,他是拿言萝当成是母兽化的人形了。 言萝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临诸那头蠢兽,老说自己交到了几个人类好朋友,可她怎么听着这个“人类好朋友”的语气,并不像是拿蠢兽当好朋友的态度? “看来还是没尝够‘掷果盈车’的滋味。” 人类冷笑一声,扯开嗓门大喊一声:“睚眦来啦——” 周遭沉寂的人家立即翻身而起,拿武器的拿武器,没武器的就拿石杯石凳,一拥而至,将言萝与临诸团团围住,举起手上的东西就朝他们砸了过去。 “砸妖兽,砸妖兽!” “妖兽进村啦,大伙儿快来打妖兽啦!” “听说这是恶龙的第二个儿子,咱们不如屠了它献祭!” 言萝彻底傻眼了。 说好的人类很“热情”呢? 她不由瞥向临诸。 临诸脸上挂着乐呵呵的傻笑,显然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别人拿东西砸他,他非但不生气,反而兴冲冲地捡起砸自己的东西,扭头向言萝炫耀:“你看,他们,都好,喜欢,我的。” “喜欢你为什么要砸你?”言萝反问。 “因为,当人类,喜欢,一个人时,会朝他,丢果子,呀。他们,砸的,东西,越多,说明,他们,越喜欢,我。” 这头蠢兽…… 言萝跟个操碎心的老妈子一样叹了一口气。 她真是高看了蠢兽的智商。 言萝伸手扯着临诸的胳膊,往身后一塞,竭力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护住他高大的身体。 她清了清嗓子,面向众人,拿威严的目光冷冷环视一圈。 言萝毕竟是剑宗宗主出身,旁的不说,拿花架子倒拿得挺稳,众人被她这么一扫,莫名倍感压力,纷纷噤了声。 “你们既然知道这是龙之第二子,也不怕欺负了他,他的八个兄弟来找你们寻仇?” 这句话,戳中了众人的死穴。 说到底,他们之所以敢欺辱龙之子,不过是看准了睚眦傻头傻脑的好欺负,三言两语哄得他以为被砸是受到了优待。 睚眦本事如何,他们未曾领教过,自然没底。 但他那八个兄弟,除了大哥囚牛比较温和亲近人类以外,其它几个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角色。 若九兄弟一同杀上门来…… 这谁抗得住啊? 众人瞬间忘了自己也是作孽者之一,不约而同地用谴责的目光望向叫大伙过来的那个人。 那人见状,面上有些挂不住了。 他认定睚眦亲口承认交他这个“好朋友”,睚眦断不会为难自己,强自挺直了腰板,指了指自个拿破布包住的脑袋。 “我们哪敢欺负他?分明是他欺负我好不好!你看看我的头,都被砸成什么样了。” 言萝在来时还存了几分交结的心思,想着要跟人赔礼道歉,现在这点心思早已荡然无存。 “那也是你们教导有加。”她讽刺地笑了两声,“‘掷果盈车’嘛,他朝你扔东西,那是表达他对你的喜欢,正如你们通过拿东西砸他来表达对他的欢迎一样。” 这一茬,说到底存着恶意的人类一方是不占理的。 他们很快又找出了自己占理的一面。 “谁叫睚眦屡次进犯我们村子偷盗伤人!” “那不是,偷……”临诸缩着肩膀,怯头怯脑地猫在言萝身后,弱弱地反驳,“我有,问过,你们,你们,说不要,我才,拿的。” 言萝说了,“不问而取是为偷”,既然他是问了之后才取的,那便不能算是“偷”了吧? ——临诸的脑回路如上。 言萝被他给气笑了。 嘿,这不成器的东西! 平时怂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子倒想起要辩解了啊。 言萝回头狠狠剜了临诸一眼,再转过头面向人类时,脸上已经挂起了无懈可击的商业微笑。 其变脸速度之快,令临诸佩服不已。 “一码归一码,睚眦拿走的东西,我们自然会双倍奉还。”言萝眸光一冷,冷笑道,“而同样的,你们砸伤他,我们也会双倍地讨回来。” 人群顿时一阵哗然。 “他偷东西,还伤了我们的人,我们为什么不能砸他?这是什么道理?” “就是就是!” “喂,你到底是人还是兽啊,怎么帮着兽类说话的?” 言萝伸掌在门扉上狠狠一拍,脆弱的门扉摇摇晃晃了一会儿,复又平静下来。 “什么道理?就是这样的道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这是啥情况。 正在这时,那泼热油的人类忽然抬头,看着房梁大叫了一声,随即,他就被顷刻间倒塌的房屋淹没了。 “……” “……” “……” 言萝收回手掌,和颜悦色地问:“明白了吗?” 兽世,强者为尊。 在没有展现出实力的睚眦面前,众人尚且可以高姿态。 而在轻轻松松一掌即能击垮一座房子的言萝面前,他们就不敢放肆了。 这一掌,若不是落在了门扉上,而是落在了他们脑门上…… 这谁抗得住啊! 众人一改先前的轻慢态度,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 言萝这才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炫酷狂拽地朝临诸丢了一句“我们走”,一手端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后,施施然飘远了。 临诸表情茫然,看了一眼村民,又看了一眼被倒塌的房屋压垮的“好朋友”,最终迈开两条健壮的腿,三两步追上了言萝。 “言,言萝……” “憋说话!”言萝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临诸跟小媳妇似的立正站好,不再多嘴,沉默地追着言萝的影子,往树屋的方向走。 他从来没觉得脑婆的背影这么高大伟岸过。 他也敏感地留意到,他俩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了。 不是人与兽身份上的距离,而是……脑子、气场、本事这些,捉摸不定的东西。 一路上,临诸都在东想西想,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他好自卑哦。 万一脑婆嫌弃他没用,不要他了,怎么办? 过了好一会儿,临诸终于再次听到了言萝的声音。 “村子里有人追出来没?” “没有。” “那就好。” 方才还一脸高贵冷艳的言萝,瞬间垮了肩,一秒从女神变为女神经。 原本端在身前的手,此时疯狂地晃来甩去,就跟扭秧歌似的。 “痛痛痛痛痛!艾玛痛死老子了!妈个鸡,那扇门是钢板做的吗!” 这年头,装个逼,真不容易啊。 临诸:“……” 第一百八十三章 睚眦必报(二十九) 解除完装逼buff后,言萝再次成了个话痨老妈子,逮着临诸就是一顿碎碎念。 “我该说你啥好呢?你特么不是睚眦吗?‘睚眦必报’这词听说过没?” 临诸诚实地摇了摇头。 言萝心口一堵,更想骂他了。 “传说中你不是又记仇又报复心强吗?今天怎么就成了怂货?”言萝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啊。 她就没见过这么怂的龙! 在传说里,甭管是恶龙还是神龙,龙族个个都是心高气傲威风八面,一现身必然搅动一派腥风血雨的。 而她跟前这头,画风咋就歪了咧? 堂堂神龙,居然被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欺负成这样! 说出去真丢她的老脸! “你给我记住,以后甭管谁欺负你,你只管放手揍,狠狠揍,往死里揍,揍死算老子的!”言萝豪情万丈地拍了拍胸脯,大哥大姿态拿了个十足,“记住,你是一条神龙!” 这个瞬间,临诸仿佛看到了她的头顶有佛光普照,晃花了他的眼睛。 “……嗯。”他沮丧地弯了弯背。 果然,被脑婆嫌弃了呢。 言萝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她的激将法,对临诸来说,并没有什么卵用。 “喂!”言萝吃力地踮起脚尖,抬高胳膊,堪堪搭在他肩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零猪,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你是一条龙啊!” “我……”临诸张了张嘴,神情一黯,“我,不是。我跟,他们,长得,不一样。” “怎么不是了?你看看你的龙爪子,看看你的龙尾巴,多拉轰啊,怎么就不一样了?” 临诸有些自卑地缩了缩脖子,委屈地抿紧唇,不说话。 言萝暗叹一声。 看来,他还是很介意他的豹子头。 她又垫高了脚,好不容易才够着临诸的发顶,温柔地抚了抚他柔软的发丝。 “零猪,容貌,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临诸沉默不语。 他整个人看上去,消沉极了。 怎么会不重要呢?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兽形太丑,父亲不会嫌弃他,他也不至于常年躲在森林里,闭门不出。 “你看看你三弟,他外形够像一条龙了吧?” 临诸满脸羡慕地点了点头。 是啊。 真好。 他也很想像三弟那样,肆意地驰骋于天地间。 “那又怎么样呢?”言萝话锋一转,嫌弃地道,“他性子贱贱的,嘴巴焉坏焉坏,性格又怂得不行,没事学土拨鼠刨坑,哪里像是一条龙?而且,他居然还有口臭!我真的不敢想象,一条有口臭的神龙,究竟有什么好威猛的。” 临诸面上的羡慕之意稍凝。 言萝转向临诸,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在这方面,比你三弟强多了!” 临诸:“……” 他默默地扭过头,拿手掌捂住嘴,哈出一口气,使劲闻了闻味儿,面色稍缓。 也对哦。 至少,他没有口臭(*^▽^*)! 感觉稍稍被安慰到了呢o(╯□╰)o。 “还有你六弟,它长了个乌龟脑袋,走路慢吞吞,也不见它自卑嘛。前阵子那个人与兽友好大赛,它抛头露面地吃兔兔,你看它吃得多开心啊!”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父亲,并不,讨厌它。” 言萝哑然。 看来,关键点,还是在老神龙身上。 这种家务事,就不是她一个外人能够随意插手的了。 紧接着,临诸又丢下了一个劲爆的消息。 “它的母亲,也没有,因为它,的出生,而,失宠。” 嗯? 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恕我多嘴问一下。”言萝在八卦和安分闭嘴之间挣扎,小心翼翼地措辞,“你的母亲……” “我们,九个,是,异母,兄弟。六弟它,为一只,神龟,所生。” “……!!!”言萝目瞪狗呆,“这么说,你的母亲是一头豹子?” “不。”临诸闷声道,“她也是,人类。” 一个人类,和一头龙,生出了一个豹首龙身的儿砸…… 这个世界,也太玄妙了吧? 言萝嘴角抽了抽。 她算是明白,为毛他爹会不喜欢他了。 从临诸的叙述中,言萝才明白他的心结究竟在哪里。 因为他外形过于奇特,导致他父亲怀疑他母亲的忠贞,从而冷落了他们娘儿俩,去老三嘲风(也就是口臭龙)他娘那里去寻找慰藉去了,还真慰藉出了一个嘲风。 偏偏,临诸的母亲又是个敏感多疑的性子,既无法忍受爱人的背叛,又无法割舍多年的情意,遂将积怨发泄在了临诸身上。 “都怪你!如果不是因为你长得这么丑,你爹怎么会不要我们?”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好好地长出一颗龙头来?” “儿子,我们把豹子头割掉好不好?等割掉以后,你就能长出龙头了。” 若非嘲风他娘牵着嘲风刚好来串门,拦下了临诸母亲的疯狂举动,只怕临诸早就死在他母亲的刀下了。 年少时发生的这一幕,令临诸和嘲风两个孩子印象非常深刻。 后来,临诸的人类母亲寿数已尽,郁郁而终。 临诸变得沉默寡言,常年宅在树屋,闭门不出。 而嘲风,或许出于同情,或许出于愧疚,则开始频繁地讨(sao)好(rao)临诸。 月沉如水。 言萝和临诸手拉手,并肩穿行在林道中,气氛格外清静宜人。 “喂,零猪。” “嗯?” “你真的,想要一颗龙头吗?” 临诸沉默片刻,低声道:“想,也无用。”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有机会长出一颗龙头来呢?” 言萝看似不经意地甩出一句话来,而临诸,却认真地想了很久。 他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 言萝的手被临诸攥在手心,他不走,她也没法一个人继续走,只得回头看他。 临诸的面容,隐在混沌的夜色中,晦暗不清。 “那我,必,不惜,一切,代价!” 一字一顿,郑重如誓言。 “付出一切,只为了一颗龙头?值得吗?” “值得。” 这是一份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也是直到这时候,言萝才感知到临诸身为神龙的几分血性来。 只是…… 拥有了龙头以后,他真的,能够得偿所愿吗? 言萝沉思着,扯出一抹笑容,捏了捏临诸的手心。 “走吧,我们回家。” 第一百八十四章 睚眦必报(三十) 回到树屋,言萝强打起精神,和周公做抗争,又抓着临诸来了一次促膝长谈。 “零猪,你很想要朋友,是吗?” “唔……”临诸眼神微闪,“也不,是啦。” 他只想黏着言萝。 可言萝最近老睡觉,不爱搭理他,他只好自个儿去找点事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而且,他真的很好奇,人类的村庄里到底藏着什么宝贝,能吸引言萝一次又一次地只身前去拜访。 如果,他成功融入了人类的生活,言萝是不是就会带他一块出门玩了? 临诸的闪烁其词,落在言萝耳朵里,那就是实锤了。 她叹了一口气,傻兽要是知道,他一心想要结交的好朋友,并没有真正拿他当朋友对待,该多伤心呐。 “你知道良好的感情状态是什么样子吗?” 临诸迷茫地摇了摇头。 言萝又忍不住想叹气了。 刚才在森林里的一幕果然是错觉。 血性龙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 临诸依然还是那头蠢萌蠢萌的兽兽。 “平等,彼此独立,又相互扶持;尊重,个体自由,又心意相通。”言萝耐下心来,谆谆善诱,“当你和他在一起时,你会积极充实,乐观向上,永远相信会有奇迹发生。” 这番话,对临诸来说,过于深奥了。 言萝话锋一转,转到了对立面。 “反之,如果你跟他在一起,落得满身伤痕,充满了负能量,对未来毫无期待,那说明他一定不适合你。” 临诸拧着眉,似是陷入了沉思。 “你跟你那些‘好朋友’在一起,是哪一种状态?” “后,后一种。”临诸小声道。 他或许不能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尊重与平等,但他隐隐能够感知到,自己在这段交往中,是不够快乐的。 言萝举起两只手,一左一右撑在临诸肩头,“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嗯。”临诸郑重地点点头,“那,我以后,不跟,他们,玩了。” 言萝如释重负。 她咋觉着她的身份,那么像是劝学生情侣分手的教导主任呢? “我贸然干涉你的人际交往,你会不会觉得受到了冒犯?”言萝盯着临诸瞧个不停,她突然很好奇,她在临诸心目中,有没有达到“好朋友”的位置。 临诸摇摇头。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他立即回答:“不,你不算,我的,好朋友。” 意料之中的答案,又意外得有些伤人。 言萝不高兴地推了他一把,“什么兽嘛!亏我替你操碎了心,你居然没拿我当好朋友!” “不,不是,好朋友。”临诸扁着嘴,坚持道。 怎么能做好朋友呢? 他们可是互通姓名的伴侣啊。 “行了行了,不是就不是吧。”言萝泄气地挥了挥手,满脸不爽。 别人拿他逗乐子,他当别人是好朋友。 而她掏心掏肺对他好,他却不拿她当好朋友。 哼! 真是一头缺心眼的兽兽! “言,萝?”临诸蹲在她跟前,小心翼翼地围着她打转,笨拙地逗她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没有,你可是神龙之子,你能说错什么话!” 言萝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目光不留神瞅到了点什么不该瞅的东西,面皮子抽了抽,很快移开视线。 “你起开,别蹲在这儿,怪别扭的。” 临诸现在是人身。 他穿着兽皮短裙。 这一叉开腿蹲下来,就有什么极度辣眼睛的玩意儿钻入了言萝视野,搞得她非常别扭。 一方面,她忍不住想偷瞄,暗搓搓地与自己所见过的作比较。 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的偷瞄行为太过猥琐,这样不好。 “哦。”临诸乖乖起身,忽然毫无预兆地伸手搭在言萝肩头,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的临诸是站着的。 而言萝她,是蹲着的。 这一带,言萝可怜的鼻子就撞上了临诸结实的大腿肌,撞得她文体两开花,满天都是小星星。 待星星散去之后,言萝抬头瞪向临诸,又一不小心,就怒视到了不该怒视的玩意儿。 “……” 涌到喉咙口的一连串流畅标准的国骂,默默地被她吞了回去。 临诸完全没有意识到言萝过度活跃的表情。 他搂着言萝的肩,闷声闷气道:“言萝,你别,不开心了,我,给你,搓澡,好不好?” 言萝:“……!!!” 呸,流氓兽! 滚犊子! 两人打打闹闹了一番,累得瘫在地上呈烙饼姿态,两条胳膊垫在后脑勺下,清闲地数着天上的星星。 “你看西北的这颗星星,亮不亮?” “东北,那颗,更大,更亮。” “明明是我的大!” “我大!” “我大!!” “我大!!!” 一人一兽争执不休,互不相让,转眼又掐到了一起。 言萝道高一尺,得意洋洋地跨坐在临诸腰上,“说,是我大还是你大?” 临诸的目光顺着她的脖子往下瞟了瞟,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你大。” 取得最终胜利的言萝得意地叉腰大笑。 笑完之后,她便从临诸身上爬了下来,跟死狗一样瘫在了地上大喘气。 “不行了不行了,我选择狗带。” 临诸耳朵抖了抖,黑眸中间倏地出现了一道金黄色的竖瞳。 嗯? 他听见了什么?! “该死的,老三!”临诸一跃而起,怒气冲冲就往树屋外冲,任言萝怎么拉也拉不住。 过不了多久,窗外忽然雷电交加,闹得震天动地,言萝扒着窗沿一看,两条龙正在半空中缠斗不休。 一条是金黑相间的,长了一颗可笑的豹子头。 另一条则是纯金色的,一边打斗还一边哇啦哇啦口吐人言。 “二哥二哥,住手,我是老三啊!” 临诸一言不发,只管闷头打架。 “……”言萝不由惊叹道,“原来零猪真的会飞啊。” 口臭龙转而向言萝求救,“二嫂二嫂,救命啊!二哥他要弑弟啦!” 他不求救还好,一求救,临诸打得更凶了。 几个回合下来,口臭龙被劈焦了尾巴,掉在地上,成了一张焦黑的龙饼,委屈至极,嗷嗷地哭。 “二哥你为什么向我宣战?我啥都没干啊!” 临诸打完架,冷哼道:“谁叫你,打你,二嫂,的主意。” “我什么时候打她主意了啊!”口臭龙大呼委屈。 言萝也一脸蒙圈。 她什么时候成“二嫂”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睚眦必报(三十一) “还敢,狡辩!”临诸余怒未消,又是一尾巴抽过去,把口臭龙怼进了他深爱的土地里,“若非,你亲口,所言,她怎会,知晓,你的,名字!” 口臭龙忙着吃土,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 “等等,我怎么不知道我知道他的名字?”言萝更加莫名其妙了。 “对啊,我怎么不知道她知道我的名字?” 口臭龙“呸”地吐出一口泥土来。 “我怎么,知道,你,不知道,她知道,你的,名字?” 临诸双眼充血,恶狠狠地瞪着自家三弟。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口臭龙猫在臭烘烘的泥土里大喊:“二哥,我冤枉啊!” 临诸不是很愿意搭理这个比自己还蠢的弟弟。 当面向言萝时,他已经收起了狰狞之色,一脸伤心欲绝,我见犹怜得很,“言萝,你为何,方才,口口声声,唤三弟,名字,还说,你要,选择他?” “……???” 她有吗?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临诸委屈巴巴脸。 “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言萝好心地拽着口臭龙的两颗龙角,把他从泥土里拔了出来。“那啥,冒昧地问一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口臭龙懵逼地回答:“苟代。” 言萝面容抽\/\/搐,“啥?” 兄dei,你认真的吗? “我叫苟代啊,有什么问题吗?” 何止是有问题? 这问题可大发了! 她刚刚好像说了一句,她选择狗带…… 下一刻,临诸顶着一张标准的妒夫脸,怒不可遏地甩出一条粗壮的龙尾,将口臭龙高高卷起,朝天际丢了过去。 “混账,老三!敢,勾引,你二嫂!” 口臭龙很快化为天际中的一个小黑点。 远远地,飘来一阵被风吹散的鬼吼鬼叫声。 “我还会回来的——” 言萝不忍直视地拿手掌盖住了眼睛。 莫名心疼躺枪的口臭龙。 但是很快,她就改心疼自己了。 她发现,临诸生气了。 这家伙,气性居然还很大,已经好几天不搭理她了。 白天,她一睁眼,就能闻到摆在枕头边上的果子散发出的清香。 食物和饮用水准备得很妥当,可临诸却不见了。 他这是……离家出走了吗? 一条离家出走的龙。 言萝莫名想笑。 入了夜,言萝趴在窗沿打瞌睡,望眼欲穿,直到她彻底被周公俘获,也没能等到回家的临诸。 可白天一睁眼,她又好好地躺回了她的小窝里。 枕边,又有一份新的食物。 这是临诸回来过的迹象。 如此循环了好几天后,言萝无奈极了,只能主动出击。 入夜后,她趴在窗沿上装睡,当感受到两条属于男人的胳膊横过来抱住自己时,她果断返身,搂住了他的脖子。 “零猪,你回来啦。” 偷偷抱脑婆被抓包,临诸脸色有点儿不太好。 放手不是,不放手也不是。 他就这么僵在了那里,和言萝大眼瞪小眼。 “这几天,你去干嘛了?”言萝笑嘻嘻的,脸上没有半点儿情绪,好像没事人一样。 临诸最气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敢情就他自个在生闷气? “说话呀。”言萝坏心眼地去挠临诸的痒痒肉。 痒。 临诸绷住了笑,就是不肯顺梯子下。 他要借此来宣誓底线。 这俩货当着他的面就敢互通姓名,背地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他们当他是死的吗?啊?! 他一定要振夫纲,冷暴力,不理她! 哼,就不理她! “生什么气啊,一点儿也不可爱了。” 言萝逗了半天不见临诸笑,悻悻地捏了捏他的颊肉。 一听言萝语气中的失望,临诸立即将自己振夫纲的战略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问,三弟,叫什么名字。”临诸板着脸道。 好暴躁好想打人! 脑婆…… 脑婆舍不得打。 要不,他还是再去一趟老三家,把老三打一顿好了! 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包得跟粽子似的口臭龙打了个喷嚏,“谁……谁骂我?” 口臭龙警惕地抬起龙头四顾,半晌才渐渐放松下来。 “幸好不是二哥。我就说嘛,他一连好几天来找我打架,一打打一整天,这不都晚上了,总要休息的嘛。” 树屋。 言萝不能理解临诸的愤怒点在哪儿,“怎么啦?名字不就是给人问的吗?” 摊上一个情商为负数的脑婆,临诸内心在哭泣。 “你已经,问了,我的,名字,就不能,再问,其他,雄性的,名字了。” “这是为啥?” 脑婆有点渣肿么破? 临诸很不开心。 “你怎么,能够,在向我,求\/\/欢后,又去,向其它,雄性,求\/\/欢?” 言萝掏了掏耳朵,“求啥?” “求\/\/欢。” “……”言萝捋了捋思路,“问名字,跟求\/\/欢,是啥关系?” “问名,即,求\/\/欢。” 信息量略大。 言萝一脸震惊。“所以说,我前几天问了口臭龙的名字……”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该不会要把她和口臭龙强行凑一对吧! 临诸更加不高兴了,“混账,老三!” 居然真的把名字告诉了言萝! 公然抢他的脑婆! 一想起来又好生气哦,好想返回去再揍老三一顿。 “这个,不知者不怪,我不懂你们的风土兽情,一不小心犯了忌,应当不作数的吧?” “嗯,不作数、不作数!”临诸把脑袋点得飞快。 言萝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不过……”临诸搂紧言萝的腰,“你向我,求\/\/欢,我已经,答应了,我俩,作数的。” 言萝:“……???” 临诸幸福地将脑袋往言萝怀里拱了拱,“你是,我的,伴侣,不能,对我,始乱,终弃。” 估计是太舒服了,他的脸不经意间变成了一张毛茸茸的豹子脸。 言萝乍看到一颗毛脑袋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嘴角就是一抽。 人vs兽什么的,真的很重口好吗! “我选择狗带。”她喃喃道。 下一刻,临诸霍然起身,怒气冲冲就要往外走。 该死的老三,隔这么远还能撬他的脑婆! 言萝一看,这气氛不对啊,赶紧拉住火冒三丈的临诸,解释道:“‘狗带’这个词,是一种……嗯,一种方言,它的意思就是,死亡。” 第一百八十六章 睚眦必报(三十二) 死亡? 作天作地的临诸立即消停了。 她选择……死亡? “不!”他立即回抱住言萝,死死往怀里塞,“我不准,你死。言萝,你不要死,好不好?” 言萝还没来得及感动,又听他抽抽噎噎地开了口。 “咱们的,两个,孩子,还没,出生呢,孩子,不能,没有,娘亲。” 言萝:“……” 艾玛,心好累。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很快,言萝就体会到了这话的“妙处”。 位面女主青香附左右逢源玩得太嗨,把自己给玩脱了。 若说她那一屋子男人,这倒没啥,兽世嘛,人类稀少,女人就更少了,为了繁衍子嗣,一妻多夫的情况很常见。 问题出就出在,她还勾搭上了好些个兽族。 什么狼王啦、蛇精啦、狮王子啦,哦,对了,还有一条神龙。 人类能够接受共妻,可兽族却不愿意和人类共妻。 这其中,以狼王为甚。 狼王一贯瞧不起人类,自然无法忍受与低贱的人类分享它的伴侣。 狼王是个阴狠毒辣的角色,趁青香附外出和囚牛殷羽幽会,悄无声息地杀到人类村落,把她那一帮人类夫婿杀了个精光。 这下子,惯于隐忍的人类,彻底被点燃了怒火。 “兽族实在欺人太甚!” “我们人类一向与它们无甚仇怨,它们却屠戮我人类弟兄,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对,报仇,报仇!” 青香附幽完会,满面桃花地回了村落,迎接她的便是人类夫婿的残肢,以及战意一触即发的村民。 尸首上的咬痕,一看就是狼王干的好事。 这种时刻,青香附自然是不敢冒头,说这事因她而起,是狼王跟人类争风吃醋才引发的血案。 她躲在人群中,哭得梨花带雨,充分饰演了一个痛失夫婿的悲惨女子的形象。 同伴们看她哭得凄凉,深藏在骨子里的英雄情结作祟,更是坚定了要找兽族报仇的信念。 “报仇,报仇!” “杀妖兽,报血仇!” “扬我人族之威名!” 信念是足够坚定了,可找谁报仇呢? 光看那些伤口,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啊。 人群里忽然有个磕破脑门的小子,灵机一动,“唉,会不会是跟前阵子来咱们村闹事的那条龙有关?” 龙? 青香附心口一紧,忙问:“什么龙?” “就是睚眦啊,他前阵子……”同伴们如此这般解释了一通,青香附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囚牛的事情没有败露。 “传说睚眦记仇又好战,除了他还能有谁?” “我们人类一向安居一隅,与兽类不相往来,它们总不至于毫无缘由地对咱们动手吧?” “还有那个母的,不知道到底是人类还是兽类,力气挺大的那个,说不准也有她一份!” 这锅,莫名其妙就扣到了临诸和言萝脑门上。 青香附自然乐见其成,恨不得举双手赞成,“对对对,肯定是他们干的!” 她说得笃定,可人群里,依然有人对她投来了不信任的视线。 是她在人与兽友好大赛中救下的那些人。 他们知道她与囚牛交情不浅! 青香附有点儿慌。 要是被其他人知道这宗血案跟她有关,她在村落里就待不下去了! 说不定,她还会成为引诱狼王出面应战的诱饵…… 打心眼里讲,青香附更喜欢和人类相处。 人类耳根子软,好拿捏。 不像兽族,虽然强大,但也过于危险了。 青香附私下拉拢几个知情的同伴,故作忧愁地道:“睚眦是个傻的,好对付,真正难对付的,是他那八个兄弟。” 众人一听,果真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好办,长兄为父,他们都听大哥的话。这样,我去拉拢他们的大哥囚牛,保证咱们后院不会失火。” 有了这一层利益关系在,知情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她安全了。 青香附定了定心,连夜收拾行囊出发。 她身上有各个兽伴侣给的护身法宝,不惧怕在森林里独自穿梭。 去找囚牛之前,青香附先去找了言萝。 “守护神,你不是说你是为了守护我才来的吗?这些天,也没见你替我做什么事情啊。” 言萝烦躁地薅下了几根头发。 人生是女主自己的,又不是她这个守护神的,为什么总有女主喜欢质问她不尽责? 她劝劝过了,骂骂过了,可惜不管用啊。 现在可好,事情闹大发了,她又得来收拾烂摊子。 “不过,现在呢,有个机会,让你替我来卖命。”青香附笑了笑,“要不了多久,人类就会来攻打树屋,到时候……” “啥?!”言萝惊了。“为什么要攻打树屋?” “还不是因为你与睚眦大闹村庄的事情!”青香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是特意来给你传消息的,怎么样,够义气吧?” 言萝费解地拧起了眉头。 “就为这点事,不至于吧?我都把零猪抢来的东西双倍奉还了,他们怎么反倒要来打我们了呢?” “我听说来的就是这事,你爱信不信。”青香附不高兴地板起了脸,“不过,你的话也算说对了一半,还记得你们在人与兽友好大赛里见过的那几个被抓的人类嘛?就是他们在其中挑拨离间。” 言萝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 “你要是下得去手,最好把这几个祸患给解决了。” “解决?” “就是杀人,你怎么那么笨!” “你让我杀人?”言萝挑高了眉。 “不是我让你杀人,而是你,为了自保,最好是能杀人,如果下不去手呢,你就要多遭点罪喽。” 眼看睚眦庞大的兽身出现在附近,青香附不敢久留,匆匆丢下一句话,赶紧去寻囚牛了。 青香附想得很美好,她先去囚牛那儿避一避风头,等人类与睚眦之间的战役结束了,她再大摇大摆地以功臣的身份回归村落。 到时候,哪怕她与囚牛的交情曝光了,她也不怕。 毕竟她有一张王牌在手。 ——如果不是她说服囚牛不向人类复仇,人类哪会在动了睚眦之后高枕无忧呢? 可惜,人类还有一句话,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第一百八十七章 睚眦必报(三十三) 囚牛殷羽,青香附的确找到了。 但是,琴公子非但没有听她的劝不管睚眦,反而大动干戈,发动整个龙族,一路南下,前去树屋支援睚眦! 为此,青香附与琴公子起了激烈的争执。 “你们又不是同一个母体所出,他跟你们几兄弟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你真要为了这么一个血缘不明的丑东西去送死?” “他是我二弟。” “你拿他当兄弟,你看看他拿你当兄弟了没?他性情孤僻,样貌丑陋……” “香香,他是我二弟。” 不管青香附怎么劝说,琴公子执意要去给睚眦助威。 身为一条龙,他有他的骄傲。 打心眼里,琴公子并不认为与人类为敌,便是所谓的“送死”。 琴公子是龙族里少之又少的愿意与人类亲近的龙,这从他慎重选择了一名人类作为终生伴侣便可看出来。 琴公子十分欣赏人类坚忍不拔的毅力、出众的聪明才智,也很清楚人类的弱点在哪里。 人类,是一种非常神奇的生物。 他们看着很弱小,脆弱如蝼蚁,当无数只蝼蚁凝聚在一起时,便能成就撼天震地之力。 这不算人类真正的弱点。 ——他们的死穴,在于有太多心眼,内部也太不团结了。 只要琴公子愿意,三言两语挑拨离间,不出三日,人类屠龙的队伍便会土崩瓦解,甚至产生内斗。 同时,琴公子又是一名龙族君子。 君子,自当光明正大应战,而非躲在背后使用阴谋诡计。 他明知道制敌的最佳方案,可他又不屑于使用见不得光的手段。 二弟,他是一定要救的。 对挑起战争的人类,他也一定不会轻饶。 青香附与琴公子朝夕相处,自然也很清楚琴公子看待事物的通透和老练之处。 然而,她不信任他。 万一,囚牛为了保护睚眦而向人类出手,人类几乎不会有任何的活路! 人类要是灭族了,她作为人类中的一员,还能安安生生在兽世活下去吗? “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青香附还是懂的。 情急之下,她又故技重施,仗着琴公子对自己不设防,眼明手快地抢走了他的五弦琴。 “你要是敢去瞎掺和,我就摔了你的琴!” 琴公子脸色微变,隐忍地朝她伸出手来,“香香,别闹了。” “我没有闹!” 看到琴公子的神情,青香附心知有了胜算,把手里的五弦琴举得更高了。 “殷羽,你想清楚,是要你母亲留给你的琴呢,还是要你那个关系并不亲密的丑弟弟?” 琴公子沉默地看着她,双眸深沉。 青香附被他瞧得心慌,索性跑到高台上,作势要把五弦琴扔下去。 “殷羽,你可想清楚了,你母亲留下的遗物只有这一件,而你的弟弟,却有好多个。”她说着,自己都忍不住想笑,“说不定啊,以后你那风流成性的爹,还能再给你添几个弟弟呢。” 也不知哪句话触怒了琴公子,琴公子原本温和的气场陡然逆转,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香香,二弟,我是一定要救的,琴,我也一定要拿回来。” 他收回了伸出的胳膊,一步一步,如闲庭漫步,朝青香附逼近。 “我已为你做出了许多回让步,单就这一回,我希望你不要再逼迫于我。” 事态的发展,远远超过了预想。 青香附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 可她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让全世界都由着她的性子来运转,也习惯了高高在上地欣赏自己的追求者因为自己一句话而痛苦不堪。 让她服软认输,她做不到。 “我哪有逼迫你啦?”嘴硬地顶了一句话,脚尖却不自觉地微微朝外,似乎想寻找退路。 可她哪有留什么退路呢? 青香附做事,从来是不计后果的。 不给对方任何后路,也不会给自己任何后路。 她总是太过自信太过笃定,坚信对方会做出让步,而她正好就近前一步,抢占对方让出的那一方位置。 “你说,你做不到终生只守着我过活,我便依了你,任由你在外蓄养情夫,只要别叫我看见,我便当做不知道。” 琴公子微微闭眼,神情有些苦涩。 这是一个男人,为了他所深爱的女人,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为什么,香香总是觉得理所当然? 为什么,她要一次又一次地威胁他? 他们之间的感情,便是如此脆弱不堪的么? “你说,人与兽之间尚未达到真正的友好相处,如若你我之事败露,你在村落里便过不下去了,你希望我莫要四处宣扬,我便藏身森林,只等你在夜间偷会片刻。” 青香附明显有些慌了。 她眼神飘忽,嘴上依然不饶人,“当初是你自己愿意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现在说得,搞得好像是我在逼你一样。” “对,的确是我心甘情愿。”琴公子苦笑了一声,态度软和了几分,“香香,把琴还给我吧,这是母亲唯一的遗物,材质矜脆得很,由不得你胡闹。” 青香附是个什么样的脾气呢? 纯粹的享乐主义,得寸进尺为本能。 她深谙男女之间的游戏规则,就像跳一曲探戈,有人进一步,便得有人退一步,这样才能处得下去。 她不要做退一步的那个人,绝对不要! 琴公子若不服软还好,这一服软,仿佛给了青香附莫大的信心,她立时又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既然知道这把琴的重要性,那你不是应该更清楚要怎么选择了吗?” 说话间,她无意识地甩了一下手里的琴。 只听见耳边“咚”的一声响,随后,琴公子的脸色彻底变了。 青香附缓缓地转过头去。 她手上的那把琴,不当心磕了一下高台上的石栏,琴头的位置已经出现了一道扎眼的裂痕。 青香附曾无数次听殷羽念叨过这把琴材质特别,娇气得很,她一直没能当回事。 她哪能知道,这把琴真的娇气成这样啊! 轻轻一磕,居然就裂了…… 心一慌,青香附手一抖,没拿稳,琴身重重地朝高台下掉去。 原本是人形的琴公子,立即化为龙形,在五弦琴坠地之前接住了它。 也不知磕到哪儿了,其中一根琴弦,断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睚眦必报(三十四) 琴公子抱着琴,金色的龙身盘旋在半空,久久没有言语。 气氛,格外压抑。 这一回,青香附是真的心虚了。 “对不起,殷羽,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它这么脆弱……这样吧,我帮你把它修好,好不好?我来……” 青香附伸手想要去拿琴,琴公子霍然卷起五弦琴,一双赤红龙目瞪向她。 “别碰我的琴!” 见一贯温和有礼的琴公子居然朝自己发火,青香附那一丝半点的愧疚也消失了。 “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吗?你还想怎么样!” 琴公子咬紧牙关,强行克制怒意,并不愿意理会她。 他摆摆龙尾,想要寻个清净处好生冷静冷静,青香附反而来了气,一跺脚,骄横地伸开双臂,挡在了他跟前。 “殷羽,你为一个死物,和我置什么气啊,我都说了我会帮你修好它的了……” “它并非死物。”琴公子压着嗓子,一字一顿道,“这是我母亲遗留的琴。” 当初结成伴侣时,琴公子便将身世一一向青香附道明了,青香附当然不会不知道五弦琴对他的重要性。 平时,她倒没觉得有什么。 可今天,她突然觉得很不爽。 甭管大事小事,殷羽向来是让着她的,可他现在却为了一把破琴,还敢跟她发脾气了! “那又怎么样?你母亲都死了那么久了,一把破琴,至于让你惦记成这样?比我这个活生生的人还重要?” 青香附认为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偏也跟着较起了劲,劈手又想去夺五弦琴。 “你就这么在乎它是吧,它就这么重要是吧?好啊,那我今儿非得砸了它,看看你到底能把我怎么样!” 琴公子龙尾一甩,潜入云层中,只留一双龙目怒视青香附。 而青香附也不甘示弱地抬起头,瞪着他。 一时间,电闪雷鸣,天地变色。 僵持片刻后,琴公子彻底遁入了云层中,消失不见。 而青香附,半是气愤,半是得意地跺了跺脚。 “哼,就知道你拿我没办法。” 他毕竟,还是深爱她的。 这个认知,让青香附得意极了。 话分两头。 另一边,言萝和临诸的处境并不好受。 人类对树屋发动了攻击。 一开始,是防不胜防的夜间突袭,一阵一阵的,闹得言萝和临诸完全没法子休息。 应战吧,发现对方只派了几个喽啰来捣乱。 不应战吧,又被吵得睡不着觉。 几天下来,言萝两个眼袋都快垂到颧骨了,精神恹恹的,整个人憔悴到了极点。 临诸看着心疼,便承担起夜间护法的职责,把捣乱的人类全吓跑。 等到了白日,言萝稍微有了点精神,就把临诸赶去睡觉,自己则拿两根手指头强行掰开一对上下眼皮,盯着四周的动静。 可她的精力,实在太差了。 往往盯不到片刻,又会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临诸放心不下她,没一会就睁了眼,发现她果然又睡了过去,叹了一口气,将小小的她抱在怀里,用大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长此以往,两人的睡眠质量不佳,精神状态也非常不好。 反观人类,每晚轮流放几个人过来骚扰他们,其他人则安安心心睡大觉,养足了精神,只等睚眦一露出疲态,就举着武器进攻。 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临诸毕竟是神龙之子,哪怕精神再不济,也不会将这些脆弱不堪一击的人类放在眼里。 人类,屡战屡败。 而睚眦,虽然次次取胜,但却愈发焦躁起来。 为什么,言萝一天比一天睡得沉? 战争初起时,言萝每天还能清醒两三个时辰。 如今,她每天清醒的时间,不足半柱香。 她不吃,不喝。 只知道睡觉。 临诸将自己事先囤积的野果子放在她枕边,等她醒来哄她吃,半口还没下肚,她就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中,那颗被咬了半口的野果,已然发了霉。 长期不进食,会不会对言萝的身体造成损伤? 小时候,他看母亲进食,总是一日两餐,雷打不动的呀。 只除了…… 除了母亲去世的那段时间。 她跟言萝一样,也是长时间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喊她,她也不回应。 后来,她就再也不会做出回应了。 言萝…… 也会这样离开他吗? 临诸越想越焦虑,轻轻摇了摇言萝的胳膊,“言萝,言萝,你醒,一醒。” “唔……”言萝含糊地发出了一声鼻音。 虽然她眼睛还是闭着的,但她有回应了。 临诸略略松了一口气,趴在言萝耳边,小声问:“言萝,你是不是,不喜欢,吃果子?我,给你,烤一只,鸡,怎么样?” 昏睡中的言萝,略略皱了下眉头,也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临诸笨拙地伸出爪子,拿肉垫捋平她眉间的褶子,“我,马上,去烤,你,等我,一会。” 鸡仔,是临诸从村落里“借”来养在树屋旁边的,方便随时取用。 树屋前的坪地上,还有一个言萝指挥临诸搭建的烧烤架,底下还有未烧尽的柴禾。 平时,言萝贪嘴,会拉着临诸一起坐在这里,一边乐滋滋地烤鸡,一边数天上哪颗星星最大最亮。 说到意见不一致之处,一人一兽还会幼稚地掐起来。 当然,每一次,都是言萝取得最终胜利。 临诸就装作很不高兴的样子应应景。 看到言萝叉腰大笑的可爱模样,他总是忍不住偷偷笑弯了眼。 而现在,言萝太贪睡了,临诸一只兽孤零零地烤着鸡仔,抬眼看着天际稀稀拉拉的星星,扁了扁嘴。 “脑婆,不理我。”他学着言萝的动作,将烤鸡翻了个身,嘴里嘀嘀咕咕,“她最近,瘦了,好多,我得,把她,养胖,一点,这样,她就,有精神,陪我,玩了。” 身后传来“噗嗤”一声笑。 临诸慌里慌张扭头,猩红的大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言萝,你、你醒啦?” “你这么聒噪,我怎么可能不醒?”言萝在他旁边坐下,一脸新奇地看着他似模似样地翻动烤鸡,啧啧两声,“零猪,进步挺快啊,这才短短几天,你就能够独当一面啦。” 临诸翻鸡腿的动作微微一顿。 其实,不是短短几天。 而是…… 几十天。 第一百八十九章 睚眦必报(三十五) 这一觉,言萝睡了太久太久,久到不知年月。 临诸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慌乱。 担心被言萝瞧出来,临诸绞尽脑汁转移话题,颇为自得地道:“我,烤的鸡,味道,还,不错。” “哦,是吗?那我待会一定要好好尝一尝。”言萝说着,似乎觉得有些疲乏,将脑袋搁在了临诸肩头,说话声也小了下去。“零猪啊,你很久没休息了吧?” “其实,也没,有啦。” “你不用守着我的。我跟你讲,零猪,人类工于心计,玩计谋,你肯定是玩不过他们的,最简单的办法啊,就是你先发制人,趁夜蹿到村子里,一把火烧光他们的粮食,让他们没有后继之力……” 临诸对这些事情不太上心。 他不怕人类发起战争。 他只怕言萝不理他。 未来会怎么样,他完全不敢去想。 他脑子很笨,同一个时间段,只能塞下一件事情。 而现在,这件事情,就是烤出一只香喷喷的三黄鸡。 也许他烤得足够好吃,言萝就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瞌睡上面了呢。 临诸扯下一根鸡腿,递到言萝唇边,咧着嘴道:“烤好了,言萝,你尝……” 一扭头,他才发现,言萝垂着眼睑,呼吸均匀。 她又昏睡了过去。 就跟这些天,发生过无数次的情形一样。 临诸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化开,隐没在混沌又深沉的夜色当中。 “你骗我。”许久,他才低下头,抽抽搭搭着,拿肉垫抹了一把眼睛,“你说过,会好好,尝一尝的。” 她睡得很沉。 只有肩头间或传来的温热鼻息,才能让临诸安心少许。 不管怎么样,言萝的话,终究还是启发了临诸。 临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言萝,是不是生病了? 临诸从来没生过病,也不知道人类生了病以后得怎么诊治,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抓个懂医术的人类过来给言萝瞧瞧。 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一生病,便是去村里找巫医来医治的。 临诸扶着言萝的肩头,嘴巴一张,习惯性地把言萝吞进了肚子。 担心言醒来后会觉得饿,他又吞下了几颗果子和一整只三黄鸡。 对临诸而言,胃囊是最安全的地方。 言萝可以在里头,清清静静地待着。 除非他被人剖开肚子,不然的话,没有任何人可以动得了她。 打定主意后,临诸趁着夜色幽微,一甩龙尾巴,矫健地窜入天际,朝着村落的方向飞去。 夜深人静,正是人类好眠时。 临诸悄无声息地潜入村落,他知道,房子最好看的那一户就是当地的巫婆。 巫婆睡得正香,临诸喊了几声,没见对方有醒来的迹象,不耐烦地伸出龙尾巴,“啪”的一声,拍在了巫婆脸上。 可怜的巫婆一睁开,尚未聚焦的视线就对上了一对灯笼似的大红眼睛,吓得一个激灵,险些钻土炕下去。 “看病。”临诸绷着声音,言简意赅地吩咐道。 声音听着居然挺耳熟。 巫婆鼓起勇气又瞧了一眼,这回认出临诸来了。 她依旧抱着脑袋,语无伦次道:“我我我不是兽医。” 临诸张嘴,把言萝从肚子里吐出来,推到巫医跟前,“给她看。” 巫婆略微定了定心。 有利用价值,那她这条小命暂时是保住了。 巫婆直起身来,装出神神道道的样子,翻了翻言萝的眼皮,又掰了掰她的嘴,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折腾了小半柱香的工夫,也没放出个屁来。 临诸忍不住催问道:“她,怎么了?” “气血两虚,形体瘦怯。” 作为一只文盲兽,临诸显然没听懂。 他默了片刻,冷下声音,道:“说人话。” 临诸平日说话温吞,一听就知道是个呆子,巫婆哪见过他这么正经严肃的一面? 一时间吓得不轻,又抱头忙道:“其实就是贫血!贫血!” 临诸面色稍缓,又问:“那要,如何,医治?” “简单,给她炖几只鸡补补就行了。” “若她,不吃呢?” 巫婆一愣,“不吃?她这么挑食的吗?挑食可不好,难怪这孩子这么瘦……” “她一直,在睡,叫不醒。”临诸担忧地拿肉垫子轻轻拍了拍言萝的脸颊。 言萝一动不动,唯有胸口偶尔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巫婆的神情,这才郑重起来,“你是说,她一直在睡觉,不吃不喝,喊不醒来?” “嗯。” “那可糟了,估计是魂儿被勾走了。”巫婆摇头晃脑,长吁短叹,“如果招不回来,劝你趁早准备后事吧。” 临诸一听,急得不行,忙问:“如何,招魂?” “这个嘛……”巫婆伸出手来,五根手指头搓了搓,暗示意味十足。 在言萝的教导下,临诸依稀懂得人类的经营之道,人类是不会做无本的买卖的,你想从他们那里拿走一样东西,势必要给他们一样等价甚至价值更高的东西。 临诸摸遍了整个兽身,没有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 “可以,赊账吗?” 巫婆脸一板,“不可以!” 临诸失望地扁了扁嘴,忽然面露凶光,“你不,赊账,我就,吃了你!” 这威胁够水准,巫婆立即变脸。 “当然啦,睚眦大人发话,我哪敢不赊呐?”巫婆笑眯眯地,目光在临诸身上的龙鳞上打转,“不过嘛,我需要一件信物。” “零猪,别信她!” 此时,魂体被强行留在虚空的言萝,正学系统君扒着虚空大门偷\/\/窥,冷不丁瞧见这一幕,急得大喊大叫。 “别信这个跳大神的鬼话!” 可惜,临诸听不见言萝的声音。 只要能救言萝,别说是一块鳞片了,便是拿他全身的鳞片来换,他也是情愿的。 临诸化爪为手,在龙尾巴上扯了一块鳞片下来递给巫婆。 “不不不,我要龙尾上的鳞片干嘛?我要的是……”巫婆浑浊的目光,贪婪地盯着临诸心口的位置。 龙有鳞片数万,可入药,可打造武器,掉了依然可以再生,却只有这一块,独一无二,终生只得一块。 ——护心鳞。 龙身上最珍贵的宝物! 第一百九十章 睚眦必报(三十六) “别给她!” 无论言萝说什么,临诸都听不见她的声音。 言萝气急败坏,揪起四不像兽的耳朵,恶狠狠道:“快把老子放回去!” 【身体出现了排异反应,这是你自身的问题,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四不像兽捂着耳朵,翻了个白眼。【你威胁我也没用。】 言萝没辙,只能用魂体去撞自己的身体,试图强行把魂体塞回壳子里。 再看另一头。 万幸的是,临诸没有上巫婆的当,冷声道:“要龙鳞,还是,要命,你选,一样。” 巫婆只能遗憾地作罢,收起龙尾上的鳞片,在院子里准备好法器,开始招魂仪式。 一连串古老晦涩的语言,自巫婆干瘪的嘴里倾泻而出。 临诸在一旁干着急,自觉替巫婆护法。 仪式进行到一半,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有早起的人们打旁边经过,眼尖地瞧见了临诸庞大的兽身。 “睚眦!不好,睚眦来寻仇了!” 人类慌不择路地逃了。 不到片刻钟,村子里的青壮纷纷拿起武器,前来对敌。 令他们感到奇怪的是,睚眦非但没有发起进攻,甚至连瞥他们一眼的机会都没给。 这究竟是……怎么了? “他守着巫婆做什么?” “不好,睚眦一定是在威胁巫婆诅咒我们村子!” “趁仪式未成,赶紧杀了他!” 喊口号时个个响亮无比,一旦要亲自上阵了,人类便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做这出头鸟。 “王哥,你英勇善战,你去。” “刘叔,您捕猎经验丰富,您去吧。” “小李啊,你年青力壮,不如你去打个头阵。” 谁也没法说服谁。 最后,终于有人留意到了躺在仪式阵法里的言萝。 “哎,你们瞧见了没?院子里,还躺了一个人。” “我看看……好像是以前和睚眦来过咱们村闹事的,就那个特别彪悍的女壮士。” “睚眦带着她来找巫婆干嘛?难道是……” 众人对视一眼。 巫婆能干的,无非是两件事。 第一,治病。 第二,诅咒。 “她生病了?!” 临诸的兽脸上藏不住事,人们很快就从他忧心忡忡的神情中,确定了自个的猜测是对的。 那他们,还等什么? 趁现在女壮士病了,睚眦心神大乱,赶紧一锅端了啊! 众人举起手里的刀戟斧钺铲,一拥而上。 还没进院子,头顶忽然笼上了一团阴影,众人抬头一看,一条金黄色的龙尾狠狠抽了过来,瞬间抽翻了十几号人物。 “你们这些卑鄙无耻除了肉质鲜美以外无一所长的人类!” 口臭龙苟代从天而降,吭哧吭哧地大喘气,鼻息喷薄在众人面门上。 众人刚要起身再战,冷不丁感受到一股浓烈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两眼一翻,脚下一软,险些站不住了。 这是什么毒气! 好可怕!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也传来一道慢吞吞的声音。 “三哥,等等我。” 扭头一看,一只乌龟背着重重的壳,正在一步一步地往这边爬。 一炷香工夫过后,它依然还在原地打转。 “二哥,我们来替你和二嫂护法啦!” 有博闻多识的人类,已经认出了这二者的身份。 “龙三嘲风、龙六赑屃?!” “二哥二哥,我们来助你了!”口臭龙探头探脑,“我二嫂呢?怎么不见我美丽可爱的二嫂?她可不能死,毕竟我才把我的名字告诉她,还没来得及跟她发展出一段美好的奸\/\/情呢。” 临诸总算感动地投来一眼。 “再看,把你,眼珠子,剜了。” 有了老三和老六的援助,临诸也能放心守着言萝了。 众人久攻不下,又生一计。 “甭管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打断他们就是了!” “对,绝不能让他们把仪式完成。” “擒获龙之子,确实不是一件易事,不过……” 口臭龙和乌龟轻轻松松地应敌,拿人类当猴耍着玩。 囚牛早有命令在先,如非必要,他们绝不会伤人性命。 不过,总得让这些不知死活的村民吃点苦头。 冷不防,人群中突然朝院子里扔出一把长枪,枪头正中巫婆后背! 巫婆惨叫着倒下。 招魂仪式,中断了。 临诸一惊,忙去查探巫婆的伤势。 又有一人翻进院子,悄无声息地窜到阵法中,捞起言萝就想跑。 只是,他很快就被一截粗壮的龙尾拍飞,而言萝也被卷入了临诸怀里。 临诸将毛茸茸的豹子脸贴在言萝脸颊上,见她依然呼吸均匀,稍稍松了一口气,“嗷呜”又是一口把她吞下了肚。 还是他的肚子里最安全。 “还能,继续吗?”临诸拿爪子拍了拍巫婆。 巫婆额头上渗出冷汗,“不能,我受伤了,我需要止血和消毒。睚眦大人,麻烦你帮我这个老人家把枪头拔出来。” 很快,她就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临诸握住枪杆,简单粗暴地往外一抽,血溅三尺。 巫婆眼前一黑。过了许久,才勉强缓过来。 待看见枪头的模样时,她的脸色又是一变。 生……生锈了! 阴毒的目光,转向了院子外的人类。 “你们……好,好!”巫婆连说了两个好字,苍老的手伸到阵台下,摸出一样东西,丢给了临诸。“睚眦,此物,你拿着,记住——人类,不可原谅!” 说罢,她缓缓倒下,竟是气绝身亡。 “怎……怎么了?”临诸呆呆地自言自语。 发生了什么? 口臭龙抽空过来看了一眼,随口道:“伤口感染,破伤风。” 在这个没有青霉素的年代,破伤风的致死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口臭龙奇怪地搔了搔头。 “我记得破伤风感染能撑个十天半月啊,不至于当场毙命这么惨的吧?” “可能,因为她只是个配角吧。”乌龟慢吞吞地接口。 “配角怎么啦,配角就没有人权了吗?配角龙就没有兽权了,活该有口臭吗?”口臭龙忍不住吐槽道,“渣作者编故事能力差成这样,强行领便当,实在太可耻了!她一定是在用脸滚键盘码字吧!” “总比我强,你至少还有个特别的名字。”乌龟满脑写着幽怨,“你看看我,没有名字就算了,懒作者对着我一口一个‘乌龟’,还眼瘸到把我的排行给看岔了,把我硬生生从老七掰成了老六!” 两个难兄难弟对视一眼,彼此都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作者真是个禽兽啊!” 临诸低头瞅着手里的东西。 这是一卷非常残破的牛皮书,上面鬼画符般写满了东西,他看不懂。 “说的是兵器冶炼之策,对人类而言是好东西,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用处。”口臭龙随手翻了翻,“估计巫婆原本是打算留给人类的,见人类反目成仇,便一气之下把书卷给了我们。” 临诸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收入怀里。 既然对人类有用,那他等言萝醒来后送给她吧。 “人类真是无情无义得很。”口臭龙打得不耐烦了,张嘴吐出一团火球,朝人群甩了过去,“不想玩了!大哥若是问起,我一力承担便是。” —————— 小剧场: 懒作者:辣鸡书没人看,我决定断更大半个月。 言萝、临诸:……??? 懒作者:口臭龙和乌龟组团骂我,我都看见了!伐开心!我要断更!断更!!! 言萝默默抽出大宝剑,作者卒,全文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 睚眦必报(三十七) 神龙擅御火,口臭龙苟代这颗挟带着愤怒的火球一出,如若落到人群里,后果不堪设想! 临诸一惊,急得变成了人形,连带着胃囊里的言萝也随他身体的比例而缩小成了迷你版。 他试图阻止,奈何胃囊里盛着言萝,怀里又兜着兵器冶炼之策,此时再出手已经来不及了。 临诸本为人与龙所生产物,心爱的女子又是人类,即便人类无缘无故攻击他,出于爱屋及乌的本能,临诸是极不情愿随意伤人的。 千钧一发之计,但见左右各自扑来一道水雾,正正击在火球之上,“噗”一声浇灭了火势,救下了一干村民。 “六弟!” “孽子,住手!” 伴随着两道嗓音,两拨营救的人马急赶而来。 一个,怀抱五弦琴,白衣飘飘,仿若翩翩浊世佳公子,自是九兄弟里的老大,囚牛殷羽。 再看另一个,声如戛铜盘,驼头鹿角,蛇项蜃腹,鲤鳞鹰爪,腾云又驾雾,端的是威风凛凛,却是一条货真价实的龙。 这龙,看上去与口臭龙苟代有几分相似,体态更为庞大,眉目之间更显威严,实力显然也更胜一筹。 乌龟眼尖,头一个唤道:“父亲大人!” 琴公子殷羽愕然道:“您怎么来了?” 口臭龙不由自主地收起龙尾巴,姿态中竟有几分拘谨,“父亲,不是我故意伤人哦,是他们欺负二哥……” 老神龙瞧了瞧仨兄弟,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临诸一愣,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讷讷地小声唤道:“父亲。” 老神龙眼皮也没眨一下,或许是没听见,或许是听见了懒得回应。 这些年,临诸早就习惯了被漠视被忽略,例行公事地行了个礼,就闭紧嘴站到了一边,静观事态发展。 紧接着,一道令四兄弟始料未及的娇柔嗓音从天上传了下来。 “干爹,就是这几个家伙,不分青红皂白欺负我的族人,你可要说话算话,帮我出这一口气啊。” 这把嗓子,琴公子殷羽日夜聆听,熟稔至极。 他猛地抬起头,或让望向声源处,——老神龙的脊背上。 在那里,坐着一个黄衫女子,眉目间满是娇俏。 察觉到殷羽的视线,她回以一个大大的白眼。 “大、大嫂?”乌龟惊奇地张大了嘴。 好开心哦,大哥和大嫂同时出现了,就连沉迷于女色的父亲大人也难得露个脸。 只是…… 为什么大嫂不是跟大哥在一起,而是骑在父亲大人的背上? 等等,她刚刚称呼父亲大人为什么?! 青香附还没答话,老神龙倒先拉下了脸。 “什么大嫂,这是我新认的干女儿,也就是你们的干妹妹。” 众所周知,老神龙风流成性,他口中的干女儿,绝无可能是纯洁的干爹干女儿,而是真真切切的干爹“干”女儿啊喂! 琴公子错愕的神情,渐渐沉了下来,“香香,你……” 时至今日,他尚对青香附抱有一丝侥幸之情。 或许,是他想多了。 又或许,是香香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呢? “干爹,我不想听这个人说话,他为了一把破琴,居然敢给我甩脸色。”青香附把头一扭,娇哼一声,身子往前挪了挪,白嫩小手顺势扯了一把老神龙脖子下的白色鳞片。 这块鳞片俗称“逆鳞”,是龙族最不可触摸的部位。 龙之怒,岂是青香附一介凡人能够承受得起的! 琴公子殷羽大惊,正要化身为龙前去解救自己的伴侣,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老神龙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微微眯起眼,露出享受的神情。 “好好好,小香啊,你不想看见他,咱们就不见他了。”老神龙侧了侧硕大的龙头,亲昵地蹭了蹭青香附的手背。 “不要!”青香附扁着嘴,嘴巴上翘的弧度足以挂上一壶酒,“我不止现在不想见到他,我希望下辈子,都不会有再见到他的机会。” 她美目一扫,恨恨横过在场的口臭龙、乌龟及临诸上。 “包括他这几个兄弟!” 很快,青香附又惊疑地转回了视线,目光落在临诸身上。 “这位是?” 临诸很少以人身出现,青香附早前只见过一两回临诸的兽身,是以,今日面对临诸的人身,青香附并没认出他来。 临诸体魄强健,哪怕随意套着麻袋似的兽皮,也能清晰无比地勾勒那令人口干舌燥的腰臀曲线以及结实鼓胀的诱人肌肉。 眼神懵懂而单纯,一看就是个雏儿。 少言寡语,为人看上去倒挺稳重。 鼻梁高挺,想必某些部位也一定不容小觑…… 青香附越想越歪,眼珠子几乎黏在临诸身上,显然对这个新出现的英俊男人上了心。 老神龙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这是你二哥。” “二哥啊……”青香附立即扬起笑脸,“二哥你好,我叫青香附,你叫什么名字?” 看老神龙对青香附的态度,宠溺有加,现在更是来争风吃醋,琴公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有的侥幸,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若是其他人,或许琴公子还能逼自己忍受。 可现在,他是在跟自己的父亲共享同一个女人! 甚至于,青香附还敢当着他的面,打他二弟的主意…… 这是怎样一段畸形混乱的关系?! 一种如同吞了一万只苍蝇似的恶心感,久久徘徊在琴公子心头。 此时,好不容易才把魂魄塞回人类壳子里的言萝,一上来就发现自己被塞进了胃囊里,正在气愤地顺着食道艰难地往上爬,冷不丁又听见青香附问临诸的名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在兽世,问名,即求\/\/欢。 好啊你个零猪,故意把她吞肚子里,糊她一脸恶心的黏液,原来就是为了打发掉她这盏大电灯泡,好教他跟女主眉来眼去是吧! 言萝抹了一把脸,老大不高兴地抄起大宝剑,往临诸喉咙口一扎。 见色忘义的王八蛋! 莫名躺枪的临诸皱起眉头,委屈地低下头,瞅了一眼自己的喉咙。 脑婆家暴他,嘤嘤嘤。 听到青香附的问话,八卦的口臭龙飞快地瞄了一眼琴公子黑如锅底的脸色,重重咳了一声,一板一眼地道:“大嫂,这是二哥啊,你们以前不是见过的吗?对了,我二嫂呢,二哥你把她藏哪儿了?” 口臭龙这几句,纯粹是在敲打青香附。 两个有家室的人,就甭出来乱搞了! 把机会留给他们这种孤独又可怜的单身龙不好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睚眦必报(三十九) 琴公子唇畔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自嘲之色一闪而过。 他还在期待什么呢? 一切,皆已明朗。 青香附扫了一眼琴公子,琴公子刚好垂下眼睑,紧抿红唇,默不作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好像没有低头认错的意思。 青香附冷哼一声。 挺傲啊。 没关系,那就让他的父亲狠狠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迫使他乖乖低头! 在这里,她才是真正的老大,她要进,对方就只能退。 哪怕明知对方退到没有任何退路,身后有万丈深渊,青香附也不会罢休。 她就是想看看,对方会不会爱她爱到愿意跳下这万丈深渊。 眼看老神龙喷出的火球就要砸在琴公子身上,琴公子却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青香附也不慌不忙,双手抱臂,神态轻松地欣赏着琴公子的窘迫。 不管怎么说,囚牛毕竟是老神龙的长子,她就不信老神龙真敢弑子! 站在边缘的临诸,早在火球喷出的第一时间化为兽形,龙爪一迈,矫捷地避开火球攻击,安然落地。 再回头,见老大、老二、老六还怔怔站在那发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生父亲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对自己动手的模样,临诸摆了摆龙尾,折身返回,卷起几个兄弟就撤。 这一连串的动作,使得好不容易爬到口腔里的言萝又跌回了胃囊里。 “妈个鸡!”言萝气愤地挽起袖子生闷气。 琴公子身形稳如泰山,临诸一卷二卷都没卷成功,顾虑到胃囊里还装着言萝,不愿让她身陷险境,只得作罢,远远在一旁呼唤。 “大哥,快走!” 琴公子已抬起眼睑,目光直直注视着半空中骑在老神龙颈背上的青香附。 二人间隔着一重来势汹汹的火球,奇异地竟有些悲壮氛围。 青香附倨傲地抬了抬下巴,眼光冰冷。 四目相接,互不退让。 比谁傲是吧? 那且看看,在生死之间,他还能不能死撑到底! 琴公子眼底深藏的痛楚之色渐渐消散,最终趋于平静。 他一动不动,任由火球落在自己发上、肩头、脸庞上。 顷刻之间,琴公子原本温雅的脸颊,便烧出了无数个黑黑的洞,乍一看上去,就像长满了痘坑和麻子,丑陋不堪。 青香附上扬的嘴角一僵,用力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瞧了瞧琴公子的脸,不禁尖声叫道:“殷羽!你疯了!” 琴公子的唇角,却一点一点地勾了起来,“对,我是疯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自然知道。”琴公子神色自若,镇定得瘆人,“我从未如此清醒过。” 青香附这时才显出几分慌乱来,拍了拍老神龙的逆鳞,“快停下,他是你儿子!” “男子汉大丈夫,又不必靠脸吃饭。”老神龙粗嘎着嗓门,阴阳怪气地道。 显然,他还记恨着两人之间的旧日情谊,醋味冲天。 青香附怎么也想不到老神龙居然会闹这么一出,她只想着老神龙不可能伤了亲儿子的性命,哪里能想到,他竟然能下得了狠手去毁儿子的容呢! “你快逃啊,殷羽,快逃啊!” 青香附急红了眼,不管她再如何口是心非,在她心底,殷羽和其他男人终究是不一样的,她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刺激他,并不想真的伤害他。 见琴公子依然不为所动,情急之下,青香附再次脱口而出:“你要是毁了这张好皮囊,我俩之间就再没有可能了!” 话一出口,青香附立即就后悔了。 不是的,不是的。 她不是这个意思…… “是么?”琴公子轻笑,“看来,我能够吸引你的,也不过一副皮相而已。” 更可悲的是,他终究无法令她停留。 “既然如此,那今日便做个了断吧。” “你……你在胡乱说些什么,什么了断不了断的。” 青香附的心前所未有的慌了起来。 拥有的时候,她肆意糟践。 等失去了,她才意识到,原来,她真的不能没有琴公子。 “你先过来,我陪你去找巫医把脸治好……” 这档口,老神龙突然窜上天空,吓得她抱紧了老神龙的脖子,再也说不出挽回的话来。 “行了,了断完就好了。”老神龙看都没看几个儿子一眼,只想早日远离这些凡尘琐事,早些寻个洞府快活快活。 “不行,不行!” 青香附扭头看着一脸心如死灰的琴公子,她有预感,如果她就这么走了,她这辈子和琴公子,就真的没有可能了。 她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 在她想象中,不应该是老神龙大显神威,琴公子低头服软,她带着父子龙几个双双把家还的吗? 为什么,事态的发展,会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青香附按着老神龙的逆鳞,语气难免强硬了几分:“放我下去,让我跟殷羽说几句话。” 老神龙优哉游哉地盘旋在半空中,“你若要下去,只管往下跳便是。” 青香附胆战心惊地探头,望了一眼脚下的重重云雾。 这么高,跳下去,她不摔成肉泥,估计也得半身不遂了吧? 在小命面前,什么情都是空的。 无法说服老神龙,青香附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 “好啦好啦,我不见殷羽总行了吧?不过呢,你得帮我把睚眦给弄上来。” “睚眦?” 青香附笑道:“我有个朋友,被睚眦给藏了起来。她长得还不错,容貌不输我,是个冷美人。只要你把人给弄来了,我就说服她一起服侍你,怎么样?” 老神龙是一条老淫龙,自然乐得左拥右抱。 “藏人?”龙目粗略扫过临诸微微鼓起的肚子,“呵,小畜生,原来藏在这儿。” 老神龙猛地一扫尾巴尖,重重拍在临诸肚子上,临诸痛得张开了嘴,“哇啦”一声,把藏在胃囊里的言萝给吐了出来。 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后,言萝“呸呸”吐了两口口水,胡乱地拿袖子抹了一把黏糊糊的脸,以剑拄地,艰难地站了起来。 “就是她。” 随着青香附的指证,老神龙飞快地用龙尾卷起言萝,谁知尾巴刚一腾空,就被勃然大怒的临诸压住了,重重跌回了地面。 “她是,我的!”临诸双目喷火。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他惯来敬畏自己的父亲,这还是他打出生以来最刚的一回。 “我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睚眦必报(四十) 此话一出,周遭立时静了下来。 清晨微凛的风穿过树梢,飒飒作响。 老神龙没想到这个一贯温顺的丑儿子胆敢忤逆自己,意外地掀起了耷拉的眼睑,双目炯炯直视临诸:“畜生,你说什么?” 口臭龙苟代第一个反应过来,没空去管正死死抱着自个大腿不放的乌龟兄弟,立即飞扑而去,拽了拽临诸的龙爪,小声道:“二哥,快松手!” 这一系列的操作下来,可把乌龟晃得晕头转向。乌龟也跟着吃力地挥了挥短短的前肢,劝道:“二哥,不过就是个女人,没必要搞得这么僵,算了吧,你赶紧低头认错,父亲是不会怪你的。” 临诸按住灰头土脸趴在地上的言萝,好教她不被缠绕的龙尾给卷走,一字一句重复道:“她、是、我、的!我的!” 低喝声惊走了林梢的飞鸟,也惊得囚牛兽殷羽被烧得只剩一小半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殷羽转过头来,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这个素来温吞憨实的二弟。 此时此刻,临诸脸上的怯懦一扫而空,满怀坚毅。 这个二弟啊…… 殷羽微微动了动唇,像是想说什么,跟着眼神又是一黯,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能说什么呢? 同样被父亲抢走心爱的女人,惯于逆来顺受的二弟,为什么就敢对抗父亲?而他…… 参差不齐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而另一头,老神龙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临诸。 半晌,忽而沉沉笑出了声。 “我素来不喜你这畜生。”老神龙语气平平地开了口,听不出喜怒。“平时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怯懦,好似什么货色都能欺你,丢尽了我龙族的颜面。” 老神龙很不喜欢临诸,这件事在龙族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若是嘲风兽苟代犯了错,老神龙喝骂一声“孽子”,砸几个火球教训一下便罢。 而睚眦兽临诸呢? 不管他有没有做错,老神龙对他,永远都只会轻蔑地称一声“畜生”。 临诸豹子脸上难得一现的坚毅微微裂开,似乎有些茫然,夹带着些许连他自己也没能察觉到的期待。 这副模样,看上去有几分蠢。 “本以为,我是不喜你的性子。”老神龙慢条斯理地说着,嘴里的话却化作一把利刃,狠狠扎进了临诸心里。“今日我才想明白,哪怕你再有我龙族的风骨,也只会令我更加作呕。” 临诸圆溜溜的眼睛因震惊而瞪得更大,几欲脱眶而出。 老神龙慢悠悠地又补上了一刀:“谁让你生来就是这样一张脸呢。” 母为人、父为龙,生下的却是一只豹头龙身的异类。 说不是他的骨肉,谁信? 说是他的骨肉,又如何解释得通? 不若老大老三长相随父亲,也不若老六长相随母亲。 他所厌恶的,真真就是这张豹子脸、这条异龙而已。 然而,容貌是天生的,哪怕有再多变幻,本体终归是本体,又如何能改呢? 临诸眼眶泛红,不知不觉松开了爪下的言萝,痛苦地抱着毛茸茸的豹子头,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嘶鸣声,片刻后,他猛地一抬头,一道响亮的龙吟贯通天际,只听得在场的人与兽心惊肉跳。 趁临诸心神大乱之际,老神龙飞快地一卷龙尾,掳走言萝,驮着背上的青香附,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临诸回过神来,天边只留下了一团祥云。 …… 在神龙面前,人类弱小得如同一粒粟米。 青香附端坐在龙背上,时不时扭头看一眼被龙尾死死卷住的言萝,面上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喂,我说,你真是我的守护神吗?”青香附笑问,裙摆被风扬起,漂亮得如同九天仙女,“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弱的‘神’呢。” 言萝的身体随着龙尾的动作摇来摆去,头发乱糟糟地黏在脸上,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艰难地捧着脑袋瓜,强忍着体内神魂即将分离的不适,脸色发青地道:“我要吐了。” 青香附笑得更大声了,“吐?我还没见过‘神’吐的样子呢哈哈……” “我真的吐了哦。”言萝黝黑的眼珠子幽幽地望着她,“照风向,我的呕吐物大概率会浇你一头一脸。” 青香附的笑声戛然而止。 “干爹!”她气急败坏地嚷道,“停下来!” 老神龙找了一处林中空地落脚。 甫一落脚,便听见一阵低呼。 “香香?” 青香附闻声而去,见着一位体魄健壮的人类汉子,脸上神情既惊且喜,“王二哥!” “香香,真的是你?多日未见,我还以为你被孽龙吃了……”王二哥上前一步,又被身后的人拉住。他像是才发现青香附的坐骑是一条龙,浓眉疑惑地皱了起来,警惕地举起了手里的农具,“族人们!孽龙掳我爱妻,我今日就要除了这祸害!” 随行的人类也跟着一一举起手里的农具,“除祸害!” “杀孽龙!” “杀龙除害!” 面对庞大威风的神龙,人们脸上难掩恐惧,却依然执着地挥舞着三三两两的农具给自己打气,气氛悲壮又喜感。 明明只是一群蝼蚁,却反常地有着气逾霄汉的勇气。 人类啊,惯会自不量力。 可笑至极。 老神龙看都不带看一眼,只侧目看向青香附,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爱妻?” 青香附的惊喜瞬间变作惊慌,背过身朝王二哥打手势让他们赶紧走,面上强装镇定,“故人而已。” “你这故人,倒挺多。”老神龙略有些讽刺地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倒把青香附给惹恼了。 “怎么,就准你有故人,还不准我有故人了?” 别人或许会惧怕神龙,可青香附习惯了对殷羽颐指气使,对他这位风流父亲,也自带了一种惯性的高高在上的态度。 但是,她忘了,连好脾气的囚牛都无法忍受与他人共用一个妻子,何况是他这位以脾气暴烈出名的父亲? “哦?看来,我的好儿子还没教会你……” 老神龙眯了眯眼,长长的龙须扬起,嘴一张,喷出一团火球,直直抛向人群。 “什么,叫做龙恩!” 火球过处,寸草不生。 原本生龙活虎的人类,眨眼间便成了一团团黑灰。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蝼蚁,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我给,你受着,这就是龙恩。” 老神龙身形一抖,青香附与言萝双双摔倒在地上。 “干女儿。”滚烫的龙息喷薄在青香附颈间,吓得她打了个哆嗦,“你应该代你的族人,谢谢我对他们的恩典。” ———————————————— 这本书去年关了小黑屋,作者君修改了百八十遍,又换了个书名(书名有错别字改不了,还请各位假装没看见),好不容易才捞出来。 紧跟着爆发了新冠状病毒,作者君每天都在关注时事、找物资、捐款、参加公益活动、劝作死的亲友,还经常被微博热搜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状态比较差,费了些时间调整心情。 不管怎么说,俺芒汉三又肥来啦! 弱弱地问:这么久过去了,还有小宝贝蹲在坑底咩?手动卖萌(*?▽?*) 第一百九十五章 睚眦必报(四十一)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青香附和言萝都没有反应过来,呆滞地看了看满地黑灰间夹杂着的些许未烧干净的尸骸,愣愣地对视了一眼,显然被震慑得不轻。 她们在彼此眼里看到了一句话。 同样是龙,儿子明明就很温柔啊,当爹的怎么就这么暴呢?! 青香附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似乎意识到事态愈发不受控制了,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好。 言萝也下意识将右手捏成了拳,做了个握剑柄的动作,一握之下握了个空,才想起忘了召唤断剑。 许是出于雄性求偶的心态,老神龙心头更为激荡,杀意不增反减,忽然卷起二女腾空而起,须臾间便落至临近的一个小村落。 “哈哈哈哈哈,蝼蚁之辈,让尔等见识我龙族的本事!” 日头已近正午,村中青壮已结伴去往丛林深处打猎、采果,只留了几个老人看家并照看一帮小儿。 老神龙的身形现在村落上方,遮云蔽日。 巨大的阴影投落在村中留守人类身上,老人们停下编制粗陋鱼筐的动作,纷纷抬头一瞅,迟缓地眨了眨眼,而小儿们则好奇地嘬着手指头,奶声奶气地问:“奶奶,这是什么?” 待老神龙一甩尾将青香附和言萝抛在村口的巨石上,老人们像是才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丢下编了一半的鱼筐,抄起自家孩子就往山洞里跑。 “恶龙,是恶龙啊!” “恶龙来屠村了!” “跑,快跑呀!——” 老神龙以观赏这些渺小黑点东逃西窜为乐,待她们自以为安全了,就张张嘴喷出一小团火球,东一团、西一团,专烧人类蔽身之处。 不过瞬间,小破村落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烈火中,老人小孩的惨叫声与鱼筐燃烧的毕波声混作一团。 “怎么样,知道干爹的厉害了吧?”老神龙得意地抖了抖长长的龙须。 “讨厌,人家昨晚就知道了啦!”青香附按住扑扑直跳的心脏,故作娇羞地一扭脸。 “哈哈哈,好,好!今儿干爹心情好,让你再长长见识!”老神龙笑得更为开怀了。 “不、不用了吧……”青香附僵硬地嘀咕了一声,声音很快被混乱的环境吞没。 她忍不住悄悄往言萝背后缩了缩,小声问:“怎么办啊?” 言萝喉咙发紧,手指紧握成拳,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能怎么办?你打得过龙?” “我、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试过。”青香附急得几乎快哭了,“你不是我的守护神吗?现在不正是你发光发热的时候吗?” 两人都很清楚,虽则眼下这个小村落还没有人员伤亡,但马上,村子里就会寸草不生。 ——老神龙在等村里的青壮回来,一举屠村。 唇亡齿寒。 这个发展趋势,实在太不对劲了,青香附仿佛听到了领便当倒计时,忙不迭地催促:“你快想办法啊,你可是守护神啊,神、神能打过龙的,对不对?” “我说过,守护神不是神。”言萝绷着脸怼了回去,“早劝你别去招蜂引蝶了,你非要作死,这时候你那些裙下之臣怎么一个两个都闹失踪了?” 青香附急道:“现在抱怨这些还有什么用?等它杀红了眼,我俩小命就保不住了!” 言萝抿紧唇,目光牢牢盯住老神龙。 她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没有三头六臂,她那点小法术完全不够老神龙看的,能有什么办法? 兽世,兽为尊,人为卑,如何去与神龙抗衡? 这些年,言萝去过千种位面,见过不计其数的天灾人祸,早就明白什么事能插手,什么事不该插手。 只是…… 言萝木然望着火光中那些惊叫求饶的老人和孩子。 其中有个小孩,约莫是年纪太小了,不通世事,不知大祸将至,还当大人们在跟自己玩游戏,咧开嘴,笑得一派天真无邪。 小孩纯真的笑容与老人惊恐的表情一对比,格外刺眼。 言萝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记。 只是,生而为人。 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在面对此惨状时能够做到真正的无动于衷。 生而为人! “系统。”言萝用意识呼唤道。 四不像兽搬着小板凳从虚空钻出来,爪子里还抓着一把瓜子,【咋的了,言萝老姐?】 它出现得突然,青香附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什么玩意儿?长这么丑!” 四不像兽凶狠地龇了龇牙,【你再说一遍!】 位面女主太不讨喜了,请问它可以撕票吗? 言萝没心思听他们拌嘴,岔开话题,问:“我记得,我有一个可以解除封印的主动技能吧?” 以她现在的实力,她在老神龙面前绝对撑不过一秒。 可如果,以她全盛时期的实力…… 【没错。】四不像兽抄出一把小卡片,快速地翻了翻。 【技能:独孤求败。 技术描述:在我的bgm里,没有人能打败我! 使用限制:总积分达到1000以上,限时三分钟,限1次,使用后技能即失效。】 言萝被这散发着中二病气息的技能震了一下,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现在的积分是多少来着?” 【-。】 言萝:“……”她的分居然这么低了? 青香附:“……虽然不太听不懂,但总觉得你这位守护神好像混得很差的样子。” “很好。”言萝咬了咬牙。“我记得我还有一个技能,好像能够提前透支积分。” 【技能:高利信用卡。 技能描述: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使用后记得及时归还双倍积分哦,否则会被拖入惩罚空间,蹲一辈子小黑屋哒! 使用限制:限借与当事人积分相当的数额(如积分为负数,借后抹平,积分归零)。】 四不像兽面无表情地嗑了一口瓜子。 【言萝老姐,你的积分是-,哪怕借你积分,你也只能打平,用不了“孤独求败”。】 “那我还有什么防御技能没?” 【目前暂未触发。】 言萝半天没说话。 以前总不拿积分当回事,她还是头一回意识到其重要性。 技不如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喂。”言萝声音干涩,“那你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改变人,或者别的什么物种的……样貌?” 如果这个位面的任务注定会失败,那她,总得做点什么。 总得,做点什么。 第一百九十六章 睚眦必报(四十二) 改变样貌的方法? 四不像兽吃力地仰起脖子,奇怪地瞅着言萝,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青香附打断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问这些有的没的?管不了那么多了,有什么保命技能,赶紧用上啊!” 言萝不予理会,只平静地追问道:“有吗?” 四不像兽刚张开嘴正欲回答,再次被斜刺里传来的一个声音打断了。 “我道为何火光漫天,原是恶龙作祟。” 陌生的声音来得太过突兀,青香附、言萝齐齐扭过头去看。 四不像兽翻了个白眼。 心好累,它想说句台词,咋就这么难呢? 话说,这声音,貌似有点耳熟啊…… 四不像兽往嘴里塞了一把瓜子,也跟着目光放空地往声源处望去。 “啪!” 下一刻,嗑到一半的瓜子掉地上了。 “啪叽!” 再下一刻,它成功上演了一出平地摔。 来的是一名女子。 面若明珠,目如流波,穿一身暗红曲裾深衣,钩边用少许金丝线描了蕙兰图,腰部又系了一根同色丝绦,更显腰身纤纤不可一握。 这套打扮,放古代诸国贵族圈里,并没有多特别。 但在兽世,除了主角团仗着女主穿越者+金手指的身份换上了各类丝绸或棉布衣裳,其他人类多半围兽皮裙稍作遮掩,这暗红曲裾一出,就特别扎眼了。 “她她她的衣服!是曲裾,曲裾对吧?”青香附激动地拽着言萝的手嚷了起来,“她也是穿越的吗?” “穿越?”女子侧目,疑惑地反问,随即朝众人矜持地笑了笑,“不过游梦枕,梦三千山水罢了。” “咦?” 紧接着,她又微微弯腰,直直扫向蹲在言萝脚边的四不像兽,举手投足之间满身贵气。 “这小家伙,怎么生得这般……唔,这般奇特?” 猫头,兔身,鹿角,脸上的毛还秃了一大半,可不奇特吗? 青香附不觉得有什么,而知道内情的言萝却暗生疑窦。 怪事,这人居然看得到系统的真身。 印象中,寻常人是看不见它的吧? 言萝下意识地望向四不像兽,想求一个答案,却惊奇地发现四不像兽早已团成了一颗秃毛球? 它脑袋垂得低低的,几乎埋进肚子里,两只爪子抱住脑袋,随着神秘女子的随手一拨弄,它居然还瑟瑟发起了抖,一副做了亏心事后被债主追上门的模样。 不是,什么情况? 这没出息的破系统,一贯怼天怼地,一副老子天下第一谁也不怕的臭德行,怎么今天给吓成这样? 言萝一面幸灾乐祸,一面又心生警惕。 难不成,这女子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 细看神秘女子,没声没息地出现在兽世,腰侧还坠着几个鼓鼓的锦囊,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世家女,真是疑邻盗斧,越看越古怪…… “好罢,我不欺你,你莫要怕。”曲裾女却笑着轻拍四不像兽的脑瓜,随口安抚了一句,直起身来,望向村那头正在作恶的老神龙,面上笑意淡了几分。“恶龙,当除。” 这口号一喊,顿时就有了几分世外高人的模样。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言萝心头的警惕松了几分,问:“妹子,你是不是有法子杀恶龙?” 最后三个字,因当心被老神龙听到,她特意用的气音。 曲裾女摇了摇头,略有些腼腆地一笑:“抱歉,我主修的乃祭祀之道,只会开坛布阵、施云布雨、占星卜卦……” 言萝嘴角一抽。 这些门道,一听就没杀伤力好吗! “的确没甚么屠龙的本事。”曲裾女好脾气地笑了笑,“但我会一点御敌之术,或许能帮衬一二。” 说话间,她已从锦囊里抽出一把颜色各异的符咒,有蓝有紫有黄,她将其中的淡蓝符纸往几人落脚的巨石上一拍。 言萝曾见过符修,大抵知道一些常识,也不知道是否通用,随口问:“蓝色主防御?” “不错,没成想女郎竟是同道中人。” 曲裾女颇为意外地瞧了她一眼,看待言萝的目光更和善了几分。她一面手脚麻利地贴符,一面四处张望一圈选方位,随口解释了几句。 “金色主反弹,紫色主雷电。” “你去。”言萝瞧出曲裾女打算冒着火势去旁的地方贴符固阵,便毫不客气地踹了青香附一脚,“跟着她。” 无端被踹,青香附特冒火,不服气地嚷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女主。” “那你还是守护神呢,你怎么不去呀?”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言萝直直地盯着老神龙,“你跟着那名女子,躲在她划定的防御圈,安全。” “你……不是吧?”青香附目光在言萝和老神龙之间打转,怀疑地小声问,“你确定你能搞得定?” “搞不定也要搞。” 青香附目光怪异地看了她许久,好一会才憋出一句:“什么嘛,你还有这觉悟,完全看不出来。不,这不叫觉悟,这叫找死!” 找死的事,她可不愿意掺和。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哪安全她往哪待着吧,老神龙那个老疯子,她可不敢再招惹了。 青香附二话没说滑下巨石,朝曲裾女奔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老神龙口中衔的火球,也对准了她二人。 青香附感受到热浪,忙扭头挤出一抹笑,“干爹!这是我替你新找的大美人,是不是很好看?” 老神龙老早就盯着她们几个了,见青香附这么说,十分满意地打了个嗝,口中火球渐渐灭了。 “好,干爹没白疼你!” 它倒不是真信了青香附的话。 只不过,人类蝼蚁无趣又脆弱得很,当今之下也只有青香附稍稍特别些,不管夜里晕过去多少回,第二日一醒,她又能千娇百媚地承受它的恩宠。 它很好奇,她还能不能给带来它更多的惊喜。 曲裾女负责摆阵和贴符,青香附负责救出村民送到村口巨石处,二女分工合作,配合默契,很快完成任务,带上幸存者折回巨石,摆出防御的架势。 这一切,自然逃不开老神龙的龙目。 但它没有出声,只是很感兴趣地盯着她们倒腾个不停,似乎很好奇这群蝼蚁到底想干什么,又能做到怎样的程度。 当然,它的耐心很有限。 等它耐心用尽,这几只耽误了它宝贵时间的蝼蚁,恐怕就会成为第一批祭品。 第一百九十七章 睚眦必报(四十三) 青香附低着头,小声问曲裾女:“你这个符,到底管不管用啊?如果它知道我背叛它,我会死得很惨很惨的!” 这一低头,她的余光不经意间瞄到言萝手里居然拿着一根红绳在…… 嗯? 编手链?! “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好好保护我,怎么还玩起了绳子?”青香附不满地抱怨起来。 言萝忙着施契约术,没空搭理她,青香附咋咋呼呼嚷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应,生气地去扯言萝手里的红绳。 “喂,跟你说话呢!破绳子有什么好玩的!” 说着,她就想暴力破坏,以此泄愤。 言萝也不拦她,只冷淡地说了句:“这是救你性命的东西,你若想死,尽管毁去。” 青香附一愣,不由看了看手里的红绳。 短短的一圈红绳,尾端系了一把很小的剑,看着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的。 就这玩意儿,能救她的性命? 青香附自是不信。 可她再不信,也不敢拿自己的命来赌,只好讪讪地归还红绳。 言萝接过红绳,只顾埋头捣鼓个不停。 曲裾女呢,则咬破手指,草草画了几张新符。 就连村里的老人和小孩,都在互相包扎伤口,青香附也不懂这些,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在一旁看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只有她,无所事事。 青香附自觉无趣,扁了扁嘴。 继她被老神龙掳走,已经半日了,她相好的几十个男人,却没一个出现。 就连殷羽也…… 此时,青香附无比地怀念殷羽的温柔体贴。 自她穿越到兽世以后,第一个遇到的就是殷羽,殷羽将她照顾得很好,几乎没让她受过伤,而她在殷羽的龙翼下,被保护得似乎过分娇气了。 人一顺心啊,就喜欢给自己找事。 起初,她只是喜欢试探殷羽的底线。 他谦逊温和,她焦躁高傲。 他宝贝他亡母赠的琴,她就总吓唬他要摔他的琴,看他会不会生气。 他为人忠贞,她就收服一大堆男人,看他能不能接受她放浪的一面。 几乎每一回,殷羽都是退让的那方。 她以为她是爱情这场博弈的胜利者。 可其实呢? 在不断的退让中,殷羽对她的情意一点一点地凉了下来。 他们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青香附不愿意承认这是她的错。 可她一想到殷羽那张被烧毁的脸,心头仍旧生出了一丝悔意。 如果,如果她早听守护神的,不去招惹别的男人,安安生生守在殷羽身边,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你等安生待在符纸下,待这处的符光黯了,便去往下一处。” 曲裾女嘱咐完村民,捏起一叠紫色符咒,神情肃穆,做了个攻击的起手式。 “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言萝将手头的红绳打结收尾,问曲裾女,“你叫什么名字?” “乔姬。” “福祸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我唤作言萝,是为女主守护神。”言萝立即进入了工作状态,递过坠着小剑的红绳手链,“乔姬,你是否愿意与我契约,绑定快穿主线系统,接纳我赋予你的女主光环?” 乔姬一愣。 言萝没空解释那么多,只说:“你先答应。” 乔姬还未出声,青香附先不干了。 “哎你什么意思啊!你想丢开我不管,去捧她当女主是吧?” 青香附觉得没意思极了。 自从穿越到兽世以后,无论她到哪都是焦点,这还是头一回遭到这么无礼的漠视。 眼下,老神龙已对巨石发动起了新的攻势,火球一拍在巨石上,符纸便亮一下,顷刻间将火光化解了。 老人和小孩们的哭声小了一些,紧紧环在乔姬身侧,只恨不得黏她身上。 有眼尖的,已经发现随着符纸承受的攻击越多,符纸散发的光芒越弱,仿佛是一种不祥的象征,搅得人心再一度惶惶起来。 在言萝的催促下,乔姬忙回道:“愿意。” 言萝将红绳递给她,她伸手一接,竟然没能接过来。 那绳子就跟长了腿似的牢牢钉在言萝手上,任她怎么扯也扯不过来。 契约没成。 言萝狐疑地问:“你是叫乔姬没错吧?” 乔姬像是才反应过来,微微涨红了脸,“‘乔姬’非我本名,只是外人对我的称呼。免贵姓乔,单名一个薇字,是鲁国乔太常之女,鲁王钦定的下任祭司……” “哦,乔薇啊。” 言萝才懒得听身份背景这些没用的信息,她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像是在哪听过。 “福祸无门,唯人自召……” 她将方才的台词重新念了一遍。 ——究竟是在哪听过呢? 走完流程,红绳依然紧紧长在她手上,没有任何契约的意思。 “怎么回事?”言萝捣鼓了一通不见作用,没好气踢了一脚把自个团成一团的四不像兽,“是不是因为你没念台词,所以契约不作数?” 四不像兽这才慢吞吞地起身,脑袋瓜依然垂得低低的,小声嘀咕:【她不行。】 “为什么不行?” 【她不是命定女主。】 “命定女主?还有这种说法?我怎么没听说过?”言萝狐疑地做了个抽剑的手势,“你莫不是在坑我?” 四不像兽拿后肢踢着地上的瓜子,幽幽道:【她是命定女配,绑不了女主系统。】 “我拿女配逆袭剧本不行吗?” 【那是女配系统的活,本系统可是女主系统!】 言萝惊了,“你们还有个女配系统?” 接了一千多单,她才知道自己居然是有同事的! 四不像兽假装东张西望,就是不接话。 青香附靠推测勉强还原了整件事的发展经过,不由嗤笑道:“看吧,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女主的,你们想抛弃我不管,我告诉你们,没门儿!” 大眼瞪小眼片刻,言萝终是不情不愿地放弃了。 “好吧。”她收起红绳,视线不经意间瞥见乔姬因画符而割伤的手指头,突然福至心灵,忙问,“你有契约兽或者别的契约物么?” 乔姬茫然摇头。 “很好。” 言萝心念一动,一柄青铜断剑凭空出现在手中。 “此剑,名‘人皇’。” 她右手握着青铜断剑,左手拉起乔姬的手,不由分说割了一道口子,任由血液沿着剑槽浸入剑身。 顷刻间,这把看似不起眼的断剑,如同被洗去尘埃的蒙尘珠宝,钝刃折射出了幽红的光芒。 乔姬一怔,“这是?” “认主。” 第一百九十八章 睚眦必报(四十四)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此起彼落的呼唤声。 “阿娘!” “顺子!” “石头他奶奶!” 众人扭头一看,却是村里打猎的青壮,因远远听到龙吟,提前归家了。 老人孩子们一脸惊喜地正要迎上去,乔姬喝道:“莫要出去!叫他们快过来!” 青香附顺手扯住几个离自己最近的小孩,蓦地抬头望向老神龙。 果然,老神龙方才还悠闲盘踞在云端的龙身,已然扬了起来。 至此,这场屠村游戏,这才算正式拉开了序幕。 老神龙张嘴吐出一团火焰,砸向奔赴回村的青壮。 顾不得想太多,乔姬忙丢出一张紫色雷电符。 紫电与烈焰相撞,“轰”地一声,爆发出更为剧烈的火光,跑在最前面的几名青壮没能幸免于难,当即被烧成了一截枯炭。 乔姬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雷电?呵。”老神龙沉沉笑出了声,“蝼蚁,你难道不知,这是我龙族的看家本事么?” 是了。 史书上载,龙族兴风作雨,擅驭雷火。 以紫电符对抗龙族,无异于班门弄斧。 一番话间,幸存的青壮均已跑到巨石处,与家人搂作一团。 老神龙一摆龙尾,狠狠击上巨石,村民们慌忙四避,避不开的则惊叫出声。 眼见粗壮的龙尾就要拍中村民,巨石上的十道符纸齐齐亮起,甩至一半的龙尾似被无形的屏障所阻,沿着原路反向而归。 村民们刚想叫好,却听“咔擦”一声,十道符纸瞬间黯了七道。 三道防御蓝符,四道反弹金符。 “不好!” 照这个攻势下去,不出几个回合,他们全都得丧命于此! 乔姬手里的紫色雷电符也不知是丢是留,思虑间,手里已被塞了一把断剑。 “咱们来结个临时契。”言萝微微一笑,“我把这把剑的力量暂借给你,你替我完成一个愿望。” “结契?” “待事成之后,契约会自动解开。唔,我先想个简单点的愿望……” “画皮符。”乔姬忽然道,“我来时听你说起想改变样貌,正好我有一张画皮符,可以画出任何你想要的模样。” “任何么?” “嗯!” “那么,龙呢?” 另一头,老神龙攻击人类被金符反弹所伤,伤得虽不重,却也激得它愈发暴戾。 随着几击落空,它狂怒地仰颈长吟,刹那间天地变色,雷云滚滚。 一道道紫红色的闪电在云端隐现,震耳发聩的雷鸣声紧随而至。 眼看小村落就将被夷为平地,忽而自旁侧传来另一道紫雷,堪堪截下一部分劈向人群的紫红雷电。 “父亲,不可!” 几乎是一眨眼间,言萝只觉得自个腰上一紧,随即落入了一个热烘烘的怀抱。 “言萝!” 伴随一声哽咽,一个吻落在她发顶,又快速离开。 言萝迟缓地眨眨眼,费了好大力气,才艰难地把自己的脑袋瓜从对方怀中拔出来,“零……” 甫一出声,她的声音就在看到豹目含泪的一幕时隐去了。 临诸豹子头上的黄毛乱糟糟的,爪子和鳞片上沾满了草叶和泥土,与他平日喜洁净的龙设截然不同。 显然,这条笨龙为了找她,费了不少功夫。 言萝一时想笑,一时又觉得眼眶发酸。 这情绪来得太突然,她竟有些茫然,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了。 “言萝,对不住,我,来晚了。”临诸急急道,豹目猩红,眼角偶有亮晶晶的泪光一闪而过。“你没,伤着吧?” 言萝摇了摇头,卷起一截衣袖,轻轻替它擦拭着龙爪上的脏东西。 另一头,老神龙与挡下它一击的囚牛兽殷羽彻底翻了脸,各式火球与雷球如雨点般砸向殷羽。 “父亲,这些人类并没有做错什么,您何必滥造杀孽?” 老神龙愤怒之下的一击,饶是它最得意的长子殷羽也躲避得相当吃力。 “孽子糊涂!”老神龙怒道,“不过蝼蚁之辈尔,岂配让你以神龙之尊替他们求情,与你父为敌!” “父亲,囚牛无意与您为敌……” 这厢父子缠斗不休,殷羽顾念着父子情,只守不攻,而老神龙却不管不顾,招招致命,局势想当然地一边倒。 相比殷羽的狼狈,老神龙应付得相当轻松,甚至还能抽空攻巨石,只不过来了几下,巨石上贴的符纸齐齐黯淡无光。 防御阵,失效了。 那厢,青香附捂住嘴巴哭出了声。 “殷羽……”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殷羽会来救她! 虽然他没有对她投来哪怕半眼,但她就是知道,他是为她而来的! 形势千变万化,村民们不明原因,想跑却被时不时丢过来的落雷逼回巨石附近,俱惶惶不安地等待父子龙分胜负。 乔姬手里拎着那把断剑,掌心新割出的伤口仍是血流不止,猩红的鲜血缓缓沿着剑身上七转八弯的暗槽流淌。 剑柄硌在掌心的伤口处,有点儿疼,又有点儿胀,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这道口子,挤进了她的身体里。 乔姬甚至产生一种荒谬的预感,仿佛不是她用血浇灌剑槽,而是剑在摄取她体内的鲜血。 她遥遥望了一眼言萝的方向。 后者似有察觉,转过脸来,轻轻对她一颔首。 乔姬当即将紫符拍在剑身上,断剑霎时间紫光大涨,一道道细小的雷电在剑身流窜环绕。 “零猪。” 言萝将临诸正盯着斗法的脑袋掰正,使他的视线转回她身上。 她捧着他毛茸茸的豹子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他的模样,忽而笑了笑。 “零猪,你知不知道,不管你长什么模样,你在我心目中,都是一条顶天立地的神龙。”言萝抿唇一笑,“你可是我这漫长的一生里,见过的第一条龙呢。” 临诸目光呆滞。 半晌,豹子脸微微发热。 他心想,幸好他脸上有毛挡着,不然,被言萝看出他脸红,那可就太没面子啦。 “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你心太软啦,容易遭人欺负。”言萝摇了摇头,操碎了一颗老妈子心。 如果继续做个死宅猫在树屋里睡大觉,零猪这样子也没什么不好。 可现在,零猪似乎很喜欢跟人类玩。 兽类无情,人多狡诈,她实在放心不下。 “兽世以强者为尊,你明明生就了一副强者的身躯,为什么要由得旁人来欺你辱你呢?”言萝动了动手指头,指腹轻轻拂过临诸的毛脸蛋。“记住,你是一条龙!” 第一百九十九章 睚眦必报(完) 言萝的语气令临诸莫名不安。 但她轻抚他脸颊的动作,又令他心如鼓擂,受宠若惊。 “以后,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言萝侧了侧头,露出有些怀念的神色,“在传说中,睚眦兽可是出了名的记仇,你可不要辱没了自个的名声啊。” 谁能想到,传闻中好战又弑杀的睚眦兽,竟是一条单纯又自卑的龙呢? 如果一定要选,她宁可他如传说一样欺负旁人,也不希望他是被欺负的那个。 言萝将额头抵住临诸的额头,忍不住笑了一声。 “不管长的是豹头还是龙头,你都是一条威风八面的龙。” 随即,她闭上眼,身体慢慢地软了下去。 临诸下意识地一捞,看着她安详的面容,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他才小声唤道:“言萝,言萝?你是,不是,困了?” 他的爪子按在她的腰间,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手臂。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他却始终意识不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恍惚间,似有一道红光风驱电扫般自言萝身体窜出,眨眼间便没入了巨石之下。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临诸也不是很确定自己有没有看花眼。 他定睛望去,只见巨石下有红衣女,手持一把折断之剑。就在他望过去的那一瞬间,剑身蓦然光芒暴涨! 【哦豁。】躲在角落里嗑瓜子的四不像兽无趣地撇了撇嘴,【让你逞英雄,玩脱了吧。】 它吐槽着,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圈战场,准备撤退,视线忽然直直撞进临诸目光里。 嗯??? 【他不会也能看见我吧?】它好笑似的随口嘀咕了一声,就见临诸目光放空,又落在了巨石下的红衣女身上。 准确地说,是她手里的剑。 【果然是错觉。我就说嘛,怎么可能一个两个全能看见我。】四不像兽拍了拍爪子,任务失败,它留下来也没意义,趁红衣女注意力放在人皇剑上,飞快地开启虚空之门,钻了进去。 在它消失的那一瞬间,红衣女和临诸似有所感,朝它消失的方向侧了侧头,一人一龙的目光隔空相对。 那持剑的红衣女自是乔姬无误。 乔姬疾步而来,扫一眼被临诸圈在怀里的言萝,而后定定望住他,“临诸?” 豹头,龙身,铁憨憨。 这条龙太有辨识度了。 临诸脸上的惶惑还没散去,愣愣地看着她……手里的剑。 “剑……”他颤颤地伸出爪子,声音如秋风中的枯叶,悲戚得惹人心怜。“她的剑。” 他记得,这把剑言萝一贯不离身,宝贝得很,就连他好奇地想碰上一碰,她都会翻脸。 乔姬确定好人选,不再耽误时间,将锦囊中的画皮符往临诸身上一拍。 临诸浑身绷紧,龙尾一摆,正要发怒,乔姬忙安抚道:“这是言萝让我交给你的。” 一听到言萝的名字,临诸竟也不去核实,呆呆地低头去看怀里没声没息的人儿,任由乔姬在他身上施法。 “我与她结了契,她令我给你画一颗龙头。” 龙头…… 临诸握在言萝腰侧的爪子倏地收紧。 他终于想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她身上,没有脉搏! 他颤颤地伸出龙爪,僵硬地碰了碰言萝的手腕,又小心地探到她鼻下,许久许久,没有反应。 乔姬以血为笔,在符纸上寥寥勾勒数笔,就画成了一颗栩栩如生的龙头。 “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昭昭其有,冥冥其无。沉疴能自痊,尘劳溺可扶,幽冥将有赖。由是升仙都。” 念完符咒,乔姬手中的断剑人皇轻轻嗡鸣了一声,似是在回应她的行为。 见临诸依然呆愣着不明所以,乔姬又随口安慰了一句:“待符咒入体,你便能成为一条真正的龙了。” 话音刚落,却见临诸忽然浑身一震,急急忙忙去扯身上的符,奈何爪子太短够不着,他又摇头晃脑地拿下巴去蹭。 那画有龙头的符纸却如同长在了临诸身上,他越是着急想撕扯,符光就越是亮上几分,热意透过龙鳞渐渐渗入他的躯体里。 “你扯它做什么?”乔姬意欲阻止,手还没碰着他,就被他一爪子拍开了。 “我不要!”临诸双目猩红,疯狂地拿下颌骨去蹭画皮符,“契约,未成,你拿走,把言萝,还给我!” “可是……” “没有,可是!”临诸将脑袋拧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费劲地张嘴叼住了符纸,“不要,龙头,我只要,言萝。” “可是,符咒已生效了。”乔姬不由得握紧人皇剑退后几步,小声道。 这档口,口臭龙也驮着乌龟飞来了,瞧见暴怒的父亲正在教训大哥,他没敢过去送龙头,遂挨着临诸降落,远远地看热闹。 “二哥!”视线一转到临诸身上,口臭龙就惊讶地瞪大了龙眼,“二哥,你的脑袋?” 乌龟从他背上探出一颗头,“龙龙龙角?” 只见临诸脑袋上只有豆丁大小的龙角突然变长,圆润的脸也渐渐变得狭长,嘴巴往前伸展,赫然长成了龙头的雏形! 在画皮符的作用下,他五官的细节也在一点一点被看不见的笔修改和填补。 短短几息之后,原本的豹子头竟真长成了一颗龙头! 口臭龙乐得直拍爪,“太好了,二哥,你有龙头了,你真变成龙了!” “不要,成龙!”临诸却叼着符纸的一角,状若癫狂地嘶叫道,“三弟,烧掉,这张,符。” “为什么?”口臭龙迟疑地和乌龟对视了一眼。“二哥,拥有龙头,不正是你一直以来的夙愿吗?” “烧掉!”临诸将龙头埋进言萝肩头,失声痛哭,“我不要,龙头了,不要了!你回来,言萝,回来……” 口臭龙和乌龟这才发现被临诸用龙身紧紧圈住的言萝。 “好吧,那你护好二嫂,别伤着她。”虽然不明就里,但口臭龙还是叹了一口气,依言朝临诸砸去了一团火球。 “不可!”乔姬徒劳地阻止着。 火舌烧了一小半未能融入龙身的画皮符,也不可避免地烧焦了临诸的一部分龙身。 神龙之火,可焚万物。 着火的鳞片滋滋作响,临诸好似不痛不痒,只顾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言萝,失魂落魄地重复道:“不要,龙头。” 终究还是迟了。 画皮符符光一闪,没入他体内,符龙彻底融为一体。 今后,不管他想与不想,这颗龙头都会永世伴随他。 或许是因画皮符被烧掉了一截,功效打了折扣,又或许是因临诸激烈抗拒自己的模样变成真龙,两相博弈之下,最终,各退了一步。 临诸没能摆脱掉这颗画出来的龙头,但他的龙身,却一反常态地变成了豹身。 ——即便拥有了龙头,临诸仍然没能成为一条真正意义上的“龙”。 从某个角度来说,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临诸忽然想起,数日前,他们手拉手走在林道间的一番对话。 “喂,零猪。” “嗯?” “你真的,想要一颗龙头吗?” “想,也无用。”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有机会长出一颗龙头来呢?” 那时,他是这么回答的:“那我必不惜一切代价!” 一字一顿,郑重如誓言。 然后,言萝又问:“付出一切,只为了一颗龙头?值得吗?” “值得。” ——这是他当初的答案。 他是如此地渴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长出一颗龙头,变成一头真正的神龙。 这是他长久以来的执念,心心念念盼了五百六十年,他曾以为,为了这颗龙头,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承受一切后果。 过去,他没有龙头,但他有言萝,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如今,他终于长出了一颗龙头,却永远地失去了她。 “我把,龙头,还给你,你回来,好不好?” 第二百章 屠恶龙番外 事已至此,乔姬也只能道一声“造化弄人”。 掌心的伤口骤然发热,有磅礴的力量顺着人皇剑侵入乔姬的五脏六腑,震得她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剑。 乔姬不再管言萝和临诸这一对冤家,强迫自己将视线放回父子龙斗法的主场上。 言萝说过,临时结契只能借给她一击之力。 她不能硬抗,唯有抓住时机,争取一击毙命! 幸而,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老神龙大抵是被囚牛兽殷羽的顽固给气坏了,盛怒之下,下手也没个轻重,一记雷火将殷羽重创在地,随后又扬起一道雷火,那架势,像是要跟殷羽不死不休。 观战的几条龙兄弟情深,终于无法坐视不理了,连忙出手相救。 经常打架的口臭龙和乌龟各显神通困住老神龙,而作战经验几乎为零的临诸则趁乱飞扑而去,左肢搂言萝,右肢拖殷羽,凭借自己豹身敏捷,飞快跳离了战圈。 乔姬则跳到老神龙肚子上,将流窜着紫红雷电的人皇剑,深深刺进了老神龙的弱点——护心鳞! 但见号称“坚不可摧”的护心鳞发出咔咔几声脆响,鳞表乍现一道道细小的裂痕,紫红雷电自人皇剑中灌入护心鳞中,凌厉如刀剑,扎得老神龙吃痛惨鸣,龙吟之声贯彻天地,粗壮龙尾剧烈摇摆,挟着烈烈风势抽向乔姬。 避,这一剑必会半途而废,她身后的无辜人类又将面临灭顶之灾。 不避,她便将丧命于恶龙之尾! 更糟糕的是,口臭龙、乌龟兄弟也看到了老神龙护心鳞上的裂痕,脸色大变! 护心鳞是龙最珍贵的宝物,也是龙的命门。 鳞在,则龙在。 鳞裂,龙便会沦为不堪一击的虫! 龙子们心头大震。 总归父子一场,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他们用以捆缚老神龙的力道渐渐收回,随时有可能撤离。 正当乔姬犹豫要不要放弃屠龙的大好时机之际,远处观战的临诸先坐不住了,丢下重伤的殷羽,疾速跃入战圈,蛮力压制住了老神龙的龙尾。 老神龙抽搐了半个时辰,终于没了声息,护心鳞处传来一阵怪异的焦肉味,残余的雷电劈啪作响,偶尔带起一串火光。 威风一世的老神龙,做梦都想不到,昔日它以擅驭雷火为傲,今日却死于雷电之下。 恶龙已除,乔姬心下一松,正欲拔剑,忽而眼前一花,顷刻间天翻地覆。 再睁眼,已返回昆仑山中。 窗外,旭日初升,莺歌燕舞,花开花落,风景正好。 她是鲁国乔太常之女、鲁王钦定的下任大祭司,自年幼离家,深山修习已有数年。 每隔一段时间,母亲大人会托人送来一封家书,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先是按惯例问候她几句,再细数家里的近况,重点落在二老决定给出落得端庄大方的宣姬相看一门好亲事,让她在鲁王面前为宣姬美言几句。 乔姬对宣姬了解得不多,只知道在她被送到昆仑之后,父母在郊外捡到一个弃孩,收做养女教养长大。 乔姬每年回一次鲁都面见鲁王,有时鲁王开恩,准她在家中留宿几日,她便得空与宣姬接触过几回。 宣姬自是端庄得体,深讨父母欢喜,可不知为何,与宣姬短暂接触的几回,总会闹得不甚愉快。母亲甚至多次隐晦地提起,教她让着妹妹,莫要仗着鲁王喜爱,欺负宣姬这个可怜的孤女。 任乔姬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会让母亲有此误会。 用饭时,乔姬端坐在席间,面对态度生疏客套的父母,再看宣姬在父母面前撒娇、父母俱笑得慈祥又纵容,他们三个更像是一家人,自己倒显得格格不入。 这些年来,宣姬代她承欢膝下,父母更亲近宣姬,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到底心绪不佳。 几个月后,她将奉令回鲁继任大祭司之职,终生与祭祀为伍,不可谈婚嫁。 而年纪尚小的宣姬,则已在相看亲事了。 昨夜临睡前,乔姬正在回信。 乔姬常年住在深山,自然不知哪家子弟生得如何、品性怎样,给不出什么像样的建议,又不知以什么样的口吻回信更为妥当。 写了刮,刮了写,厚厚的竹简已被刮掉了一半。 写至一半,困意来袭,她不知不觉拥被而眠,做了一个屠恶龙的美梦。 乔姬擦了擦额间的汗,视线忽而落在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上。 平素,无论她在梦中受多重的伤,待醒来后俱是毫发无伤的。 这道口子,是被剑割伤的。 那把剑叫什么来着? 人皇。 好奇怪的名字。 人皇剑是青铜材质,剑锋很钝,没有开过刃,看似古朴无光,可一旦结契,如宝珠出椟,轻易就能刺穿坚不可摧的护心鳞。 ——任谁也想不到,这竟还是一把断剑。 原配的剑柄已没了,只用一截破木头粗制了一个剑柄的雏形,木剑柄与青铜剑刃之间出现了断层,缝合痕迹十分扎眼。 区区一把断剑,威力已然如斯骇人,若换作一把完整的剑,又将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偏生,这把剑又给她一种无端的熟悉感,不知所起。 她甚至能够想象得出,人皇剑原配剑柄的形状与材质、雕琢的暗纹、悬挂的剑穗…… 许多羁绊,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这次试炼,倒是奇妙。”半晌,乔姬忽而笑了笑,“兽人,龙,护心鳞,以及……剑灵。” 她美丽的双眸因感兴趣而熠熠发光。 “头一次见到剑灵,没想到还是一个半魂状态的剑灵。”白嫩的手指抚过榻上的游梦仙枕,“传闻游梦枕一梦三千芥子,果真名不虚传。” 回味片刻,乔姬稍作洗漱,起身去祭坛修习祭祀之道。 不知为何,她颇有些心不在焉,像是有什么生息相关的要紧事发生了。 “许因在梦中才杀了一条龙罢。”她想着,毕竟少女心性,难免有几分得意,“想我乔姬,也是屠过恶龙的人哩!” 返程路上,听到丛林间或传来一两声虚弱的呜咽,乔姬好奇地寻了过去。 “咦,这里有头小狼崽。” 小狼崽龇牙咧嘴,抬着软软的爪子,毫无威胁力地凶凶叫唤着。 “莫慌莫慌,你受伤了,先容我替你疗伤可好?你伤得很重,需要敷些灵草好好养着。”乔姬一面絮叨,一面托着它的臀翻了个身,将它抱在怀中,抿唇一笑,“是头小公狼呢。” 软茸茸的狼毛遮住了小狼崽脸上所有的情绪。 乔姬并没有发现,这头小狼崽害羞了。 她给小狼崽处理好伤口,抱着它坐在案前,郑重提笔,在涂涂改改写了一半又搁下的竹简上添上几笔。 “……孩儿一心修道,以求他日回鲁不失父亲大人太常之名,报双亲深恩。” “秋风渐凉,望夙夜戒护,愿家中万事如意。” “书短意长,不再赘说。” “不孝女乔薇拜上。” 小狼崽探出毛茸茸的脑袋,仔细辨认着书简上的字,眸光微微一动。 鲁国,乔太常之女? 乔姬性情柔善,时常会捡些受伤的山猫野兔回来,小狼崽不过是她临时收留的众多小可怜之一,她对它们一视同仁,并没有多特别的感情。 有一日,她无意中发现,小狼崽居然背着她在欺负其它小可怜,往往哪个更受她优待些,哪个就被它欺负得更惨。 她小小地教训了小狼崽,小狼崽拱着前肢伏低做小装可怜,看得她好气又好笑。 丁点大的狼崽子,居然还懂得吃味了! 数月后,乔姬生病,高热不退。其它小可怜都围着她呜咽,唯有小狼崽不告而别,临走前还在她腿上咬了一口。 乔姬伤心了好一段时间。 难怪世人总说“白眼狼白眼狼”,她可不正养了一头白眼狼么? 又过了两个月,听说齐国公子三次向鲁王求娶乔太常之女,鲁王与乔太常拒绝了。 乔太常之女? 鲁国人人皆知乔太常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一心向道不可婚嫁,小女儿正值韶年欲则良婿。 乔姬心想,那齐国公子求娶的,必是小女儿宣姬无疑。 若论门第,齐强鲁弱,齐国公子可不是鲁国小小太常之女能够高攀得上的,对鲁国而言当是一门好亲事,只是不知鲁王与父亲大人为何要拒婚呢? “那齐国公子生来脾性怪诞,偏执暴戾,喜怒无常,高傲不可一世,并非良配。”婢女玉央小声道,“婢子听说,齐国公子被拒婚后,怒而抢走鲁国十座城池作为挑衅,一时间其他九国人人自危,楚、越二国写檄文斥责齐国公子无德,有意联合九国伐齐……也不知是真是假。” 乔姬恍然颔首。 宣姬端庄静雅、貌美无双,而齐国公子呢? 求娶不成竟抢掠城池! 卑劣如斯,确非良配。 难怪父亲会拒婚。 几日后,乔姬遵鲁王之令返鲁,准备接任大祭司一职,却在途中被掳。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第二百零一章 睚眦番外 老神龙一死,屠龙者皆跌坐在地,筋疲力尽。 兄弟龙几个呆呆地望着他们父亲的尸体,久久回不过神来。 一时间,满场空寂无声。 谁也没想到,威风一世的老神龙,居然就这么死了。 就连动手的乔姬也没想到,人皇剑居然锋利到能够刺穿龙族坚不可摧的护心鳞,将雷电之力灌入老神龙的心脉中。 她原以为最多能划上几道口子,教老神龙作不了恶的。 危机一解除,躲在巨石后方观望的青香附扑过去,哭哭啼啼地唤道:“殷羽——” 殷羽重伤未愈,被她这么没轻没重地一扑,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放开。”他垂着头,眉头紧皱,声音微冷。 “殷羽,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青香附对殷羽的冷脸视若无睹,亲昵地拽住他的胳膊,一个没注意就碰到了伤处,由于太过激动,手指用上了几分力,伤口顿时血流不止。 大家津津有味地看囚牛的八卦,没有人注意到,跌坐在老神龙尸体边的乔姬伸手想去拔人皇剑,侧过去的身形骤然一闪,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喂,别碰我大哥的伤口!”口臭龙咋咋呼呼地呼喝着,可惜青香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殷羽几次提醒不成,只得刻意将自己烧伤得最严重的那半边脸贴了过去。 青香附于泪眼朦胧中瞥见一张丑陋的脸贴近,肌肤烧成了炭黑色,炭黑下又长出了一点鲜嫩红肉,吓得她一个激灵,猛地丢开了殷羽的胳膊,一退三尺远。 做完这一切,她才意识到什么,略带了几分羞愧地近前半步,讪讪道:“殷羽,我不是故意的……你伤得重不重啊?” 殷羽抬手,阻止她触碰她自己,神情漠然,“请自重。” “殷羽……” “龙火造成的烧伤,是好不了的。”殷羽不带任何情绪地问,“你愿意对着我这张脸,过一辈子么?” 青香附动了动唇,刚想激动地表态大喊一句“我愿意”,旁侧忽然走来几个行色匆匆的男人,亲密地唤她“香香”。 竟是她那帮相好。 青香附看了看来人俊朗的脸颊,又看了看殷羽烧得面目全非的容貌,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那句“我愿意”如同哽在了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等青香附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跟着几个相好的走出了村子。 这时候,再说后悔,已经没了任何意义。 哪怕是错的,她也只能一步一步继续错下去。 更何况…… 她偏头看了看相好的帅脸。 人性本色,她这也不是什么错嘛。 青香附一走,殷羽闭上眼,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他实在太了解她了。 太过于了解,以至于足以令自己彻底死心。 再睁开眼时,他眼底已经没了那些纷杂的情绪,变得清明又通透。 村子里的幸存者们抱在一起,感激而又警惕地看着他们。 伤他们的是龙,救他们的也是龙。可谁又能保证,下一刻,救他们的龙不会变成伤他们的龙呢? “事已至此,走吧。”殷羽的目光落在了临诸身上,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异常,“二弟,你的头……” “言萝,言萝?” 临诸抱着言萝,小声呼唤。 他努力想用体温温暖她,但她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凉。 就跟当年他母亲一样,睡着睡着,有一天突然就叫不醒了。 刺入老神龙护心鳞的人皇剑,就在此刻发出了轻微的嗡鸣声,剑芒忽闪忽闪,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临诸疾掠而去,张嘴叼住剑柄,想将言萝的剑藏回肚子里。 他的胃囊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言萝这么宝贝她的剑,一定会回来取的。到时候,他也把她一并吞下,把她藏得好好的,让她一辈子也离开不了。 可惜,终究晚了一步。 刚叼住剑柄,人皇剑已化作一道浮尘。 “刚刚有个女……”口臭龙说着,忽然一愣,就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过了好半天,才继续道,“我要说啥来着?哦对了,刚刚,二哥突然就变成这样啦。” 他的话语转变得非常自然,没有谁听出什么问题来。 “走吧,二弟。”殷羽强撑着支起身子,拍了拍临诸新长出来的龙头。 “不,不要。”临诸固执地揽紧言萝,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眼眶里往下淌,模糊了他的视线,“我要等,言萝,醒过来。” “言萝?” 殷羽、口臭龙、乌龟面面相觑。 殷羽疑惑地挑了挑烧秃了的眉骨,口臭龙耸耸肩,“听着像是女人的名字。” 临诸在落泪之余,还不忘不高兴地纠正他:“她是你,二嫂。” “咱什么时候多了个二嫂?”乌龟纳闷地拿脚蹼搔了搔头,“二哥,有机会介绍给咱们认识认识呗!” 临诸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硬生生给逼了回去。 他抬头看看自己的三个兄弟,再看看自己怀里的言萝,复又抬头看看兄弟们,看得几条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口臭龙莫名其妙。 临诸指了指怀里冰凉的尸体,“她,就是,你二嫂。” “啥?”口臭龙往他怀里一看,扑了个空,继而探头东张西望,“你说我二嫂也在这里?她人呢?我咋没见着她?” 临诸顿时说不出话来。 起初,临诸以为,几个兄弟是在故意捉弄他。 可后来,不管他问什么人,大家都表示他怀里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 他们甚至忘了,这世上曾有言萝此人的存在。 临诸抱着言萝回了树屋,一待就是一个月。 他总觉着,她跟前些日子一样,只是身体不适,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 他摘来新鲜的野果摆在她脑袋边上,每日检查十几回,只想验证她有没有醒来偷吃。 他有说不完的话和她说,可能她会觉得烦,那也没关系,等她烦了,她就会睁开眼睛,凶巴巴地让他闭嘴了。 日子,似乎还跟以前一样。 除了,她不再理他。 她不再睁眼,不再对他笑,不再嘻嘻哈哈跟他玩闹,不再细心地给他搓爪子和鳞片,也不再温柔地捧起他的脸,告诉他,他是一条顶天立地的龙。 时间越久,他就越觉得寂寞。 这间树屋,他独自住了五百多年也不觉苦闷,后来多了一个言萝,树屋里便多了许多的欢声和笑语。 他没有想到,有一日面对空空荡荡的小屋,自己会这么难过。 一个月后,临诸带着言萝启程,离开了树屋。 言萝的尸体开始散发出异味。 他必须找些宝物保存好她的身体,安安生生等着她回来。 倘若,一份执念坚持五百六十年就可以成真,那他现在换一份执念,等到下一次的五百六十年后,她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后半生,临诸去过很多地方。 旁人看不见言萝,有时候一不小心擦碰到言萝的尸体,他就会瞬间狂化。 世人都说,睚眦兽生得龙头豹身,嘴里常叼一根剑柄,好战弑杀爱记仇,没谁敢招惹他。 “睚眦必报”的说法,就这么流传了下来。 临诸问过很多身怀异能的人和兽,有没有办法能够唤醒言萝,大家却只当他脑子有问题。 只有一位瘦骨伶仃的人类道士相信他所说的话,认真答了题。 “你这是怀璧而不自知啊。”道士笑着,点了点他的心口,“你们龙族最珍贵的宝物,能救人性命的,不正是护心鳞么?” 临诸如醍醐灌顶! 五百六十年过去了,言萝依然没醒。 临诸知道,她不会醒来了。 以前,他盼自己长出一颗龙头盼了五百六十年,言萝帮他达成了执念。 这回,他盼言萝醒来又盼了五百六十年,然而,不会再有另一个言萝来帮他达成这个执念。 临诸亲手剥掉了自己的护心鳞,扯藤草结成串,挂在言萝脖子上。 “言萝。”他一声又一声地,轻唤着她的名字,将她揽入怀中,小心地将爪子放在她手心,如同这五百六十年来的每一日,“言萝。” 护心鳞一剥掉,心口的血汹涌而出,将言萝的嘴唇染得猩红。 迷蒙间,他好像看到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言萝。” 临诸刻意没有去止血,放任自己沉溺在因失血而造成的虚妄幻境中。 一条失去护心鳞的龙,终是活不长久的。 最后的最后,他似乎看见怀里的人儿睁开了眼。 一片护心鳞换一场梦,很值。 “言……” 临诸极度虚弱的声音被风吹散开来,几不可闻。 他大睁着一对龙目,许久许久,再未动弹分毫。 面上神情,似是在笑。 就是有点可惜。 生命中最后一刻,他心想。 可惜,最后一个“萝”字,他没能喊出声。 第二百零二章 枷锁(一) 虚空。 一道亮铮铮的光影乍然闪现,人皇剑凭空闪现,稳稳立在白茫云柱之上。 【人皇,回来了啊!】四不像兽毫无形象地瘫在云朵团成的里,散漫地抬起爪子舔了舔,秃毛脸一转,【言萝老姐呢?】 “铛——” 人皇剑短促地嗡鸣一声,似是回应。 四不像兽却惊得一骨碌蹲坐起来,【你有意识?】 天可怜见,它开头那声招呼纯粹是无聊之下随意打的,这些年它与这把断剑打过无数声招呼,断剑从未回应过它。 ——这还是自人皇剑折断后,第一次对外界做出感应。 不知想到了什么,四不像兽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剑灵……】 方才在位面里,它的感觉应该没有出错,言萝老姐脱离人形躯壳后钻进了人皇剑,紧接着,上古剑灵的威压铺天盖地释放了出来。 它迈着细碎的猫步,围着回归沉寂的人皇断剑打转。 【共事这么些年,真看不出来,言萝老姐居然是位剑灵。】四不像兽啧啧有声地感慨着,声音低落了几分,【还是人皇剑的剑灵。】 人皇剑曾经是一把完好的上古神剑。 它的主人是不衡阁的杜湛。 后来,生了一些事端,杜湛黑化,手持人皇剑斩天下人作祭,强行开启异世之门。 人皇剑因此逆天改命之举而断作两截,一截被杜湛带往异世,另一截则不知所踪,直到四不像兽绑定系统,才在守护神言萝见到了这“不知所踪”的半截人皇断剑。 说来,人皇剑断,倒与兽世位面中所遇到的乔姬有些牵连。 而更妙的是,四不像兽在绑定系统之前,曾奉杜湛为主。 ……是巧合么? 四不像兽越想越觉得头痛。 它因走运被杜湛点化而开智,此前一路跟随杜湛,杜湛城府深沉,一切动脑的事情都归杜湛,而它早习惯了出门不带脑子,这脑子久久不用就生了锈,因而并不怎么灵光。 但再不灵光,它依然生出了浓浓的不安,生生打了个激灵。 黑暗之中,似乎有猛虎藏身,随时有可能扑出来,择人而噬。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对? 它跟随杜湛那么久,怎么从来不知道人皇剑修出了剑灵? 而且…… 【人皇剑是上古神剑,神剑的剑灵,怎么会是一介弱鸡怂货呢?】四不像兽百思不得其解。【话又说回来,言萝老姐向来贪生怕死,怎么忽然间变得大义凛然起来?这让我太不适应了。】 #不是她拿错了剧本,就是我拿错了剧本# “她芒寒色正,结下数万万善缘,享八方供奉,威震一时,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冷不丁,一道低低的嗓音在四不像兽身后响起。 说得倒悲壮! 四不像兽翻了个白眼,扭头一瞅,瞅见一名年轻道士懒懒倚在云柱上,臂膀间吊儿郎当地挂着一柄旧拂尘,偏偏又生了一张圆脸,在宽大的焦黄色道袍衬托下,更显身板瘦骨嶙峋,乍一看,像极了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裳。 它顿时大感意外,【道士,你怎么来了?】 赶紧多嗑两颗瓜子压压惊。 想到以前那一千来个位面,暴躁老姐一言不合就揍人甚至杀人不眨眼的德行,呵呵。 芒寒色正? 八方供奉? 威震一时? 还结下数万万善缘? 随便哪句往言萝老姐身上套,都相当违和好吗! 道士回答:“无聊了,随便走走。” 对于道士,四不像兽说了解也不算了解,说不了解倒也还算了解。 道士的名字叫做冥,来自于遥远的星际时代。 他是时空穿梭计划的发起者,是时空穿梭仪真正的主人,也是111号女配乔薇的打造者。因在投放穿越者的过程中引起了大维度时空混乱,被时空管理协会驱逐,只保留了部分权限。 道士仰起头来,细细观察悬在上方的人皇剑。 人皇剑尖,不知何时,有了一个细小的缺口。 这缺口细极,别说粗枝大叶的四不像兽,便是时常保养剑身的言萝,也未能看出来。 道士眸光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不像兽打断他的沉思:【喂,道士,你为什么对那个怂蛋言萝老姐评价这么高?你认得她?】 道士扇子般密密匝匝的眼睫毛微微一颤。 半晌,轻轻一扯唇,淡笑中带了三分自嘲。 “怎么可能。” 【那你怎么知道……】 “听来的咯。”道士笑得漫不经心,眸光飘扬不定,深深凹下去的眼眶衬得他神情十分憔悴,“我自有我的探听渠道。” 话说到这份上,四不像兽也不好再问下去。 一人一兽,一时没有谁说话。 静了片刻,四不像兽猛地抬头望向虚空之门,【人皇剑都回来了,言萝老姐为什么还没自动归位?】 …… 冥界。 黑黢黢一大一小俩魂体对峙着。 黑雾模糊了彼此的容貌,但小魂依然灵敏地察觉到,主子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糟糕。 它自觉地窝在一旁,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本打算等主子调整好情绪,可等来等去,主子情绪非但没好转,周身黑气反而越来越浓,“滋滋”往外冒,眼看便知有无限扩散的倾向。 想想也是,料谁也没想到,主子竟然投胎成了一条傻龙。 还是条不纯种的傻龙。 主子一世英名,净毁在睚眦兽这个角色上了,能不暴躁能不恼羞成怒吗? 小魂端起苦大仇深的小黑脸,被迫营业,小心翼翼地出声,打断主子的沉思:“主子?” “你看到什么了?”主子状似平静地问。 小魂兴奋地举起了双手,“小的看到主子您对守护神大人魂牵梦萦生死相随!真是个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啊!” “嗯?” 阴凉杀意扑面而来,小魂机灵地改了口:“小的看到守护神大人阴险狡诈设计主子您,幸亏您聪慧过人识破了她的诡计,当断则断,一举拔掉护心鳞,宁死不屈服于她的阴谋!” 主子轻哼一声,没有再接话。 那尾音七转八回地勾起,又轻轻巧巧地落下,竟诡异地流露出微末的缠绵之意。 小魂惊悚地擦了一把额头的虚汗。 错觉,嗯,一定是错觉! 第二百零三章 枷锁(二) “主子,咱们是继续追踪守护神大人么?”小魂拿出外挂仪捣鼓了一通,随口问道。 主子自缭绕的黑雾间投来阴沉沉的一眼。 这时候,小魂就非常佩服自个的眼力价了,居然能从这模糊的黑雾中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主子发来的“秋波”。 瞧瞧,它这外挂可真是贴心又默契啊! “好的,主子稍等,马上定位!”小魂收到暗示,立即开始摆弄外挂仪定位。 主子在侧负手而立,忽然低低开了口:“那把剑……” “啊,什么剑?剑什么?”小魂一对小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就是不敢看它的美人主子,明显心虚到不行。 “呵。”主子若有若无地扯了扯唇角,准确无误地吐出两个字来,“剑灵。” “主子您在说什么?”小魂装傻充愣,“咦?怎么定位不上?” 折腾许久,定位指针毫无反应。 忽然想到凡间电脑出故障开不了机,那些人类往往直接冲主机的大脑袋狠狠一踹,多踹几次就能开启了,小魂有样学样,开始暴力拍踹外挂仪。 主子由负手而立改为双手抱胸,静静看着它表演。 小魂一抬眼,意外地看穿了主子的心思,急得额头直冒冷汗,“主子,不是,这回真不是我演,守护神大人她好像失联了!” …… 此时,处于失联状态的言萝,直接跳过了虚空,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红墙黄瓦,皇城。 襦裙大袖,宫装。 发现怎么呼唤也喊不来系统,而自己的一身本事也施展不出来后,言萝就知道虚空传送出了bug,本想当作皇宫几日游度假,等bug修复好后再召回,可待不到几日,就被无意间听到的话给惊到了。 “什么?你们说当今最得宠的御前侍卫是顾长?” 小宫女壮起胆子抬头,迷茫地看着她,“挽月姑姑?” 是了,她钻的这个人形壳子,叫做挽月。 不知道为什么,这名字貌似有一丢丢的耳熟,记性不甚好的言萝想了一会没想明白,就扔一边没管了。 “你说的这个顾长顾侍卫……”言萝干笑一声,开玩笑般问,“他不会刚好有一个弟弟,名叫顾幼吧?” 小宫女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那是当然,小顾侍卫虽说顽皮了些,不如他兄长沉稳可靠,但也……也算是个俏郎君。” 说到最后一句,小宫女已娇羞地捂住了脸。 言萝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久久不能语。 她可算整明白咋回事了。 原来,这个bug把她送到了沈亦所在的位面。 她记得,那会沈亦登基后没多久,正欲册封她为皇后,结果册封大典还没开始,她就被位面女主元香附一盘毒豌豆黄给毒升天了。 迄今,已过了五年。 五年间,这位少年天子一直没有册后立妃,后宫中只有一位从潜邸带来的教引宫女。 ——也就是她现在的壳子,挽月姑姑。 挽月的处境半尴不尬的。 原因有二。 其一,她自当今天子在潜邸时的旧人,情分自与旁人不同。 其二,她从未被皇帝召幸过。 皇帝登基前没正眼瞧过她几眼,登基后就跟忘了这么个人似的,管事嬷嬷便安排挽月独居在一座偏僻的小院里,待遇比普通宫女好一些。 如今,言萝就成了这位出师未捷的“教引宫女”。 “……” 怎么办,好想死一死。 打发掉小宫女,言萝凑到铜镜前,细细看镜子里映出的脸。 瓜子脸,柳叶眉,肤白貌美还带点媚,确有几分姿色。 没错,这张脸,她确实曾见过,那时她刚穿来,趴在横梁上偷看教引宫女挽月勾引当时的太子殿下沈亦,不承想沈亦是个心黑的,自导自演了一出“刺杀”戏,生生把人给吓晕了过去。 没想到误打误撞,她自己却成了别人眼里的“挽月”。 一时间,言萝心情略有些复杂。 说起来,沈亦还是第一个跟她亲密如斯的男人。 这“第一个”嘛,总归特别些。 她有点好奇,原以为沈亦早就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了,没想到她都“死”了快五年了,沈亦还是个光棍。 转念一想,她现在这副壳子,皇帝的教引宫女! 多大的排面啊! 仗着身份上的便利,若是想见沈亦一面,应该不会很难……吧? 言萝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冲动,想去见见沈亦。 看一眼就好。 这个念头困扰得言萝夜不成寐,她索性坐起身来,抚着额头叹了口气。 沈亦既然把挽月带进了宫而没有赐死,那多半这个女人对他而言……也是要特别些的。 言萝半酸半涩地想着,这下是彻底坐不住了,回忆着沈亦平素的小习惯,专程蹲守在御花园旁边的小亭子里。 五年了,但愿他不会改掉这些微末的小习惯。 她趴在护栏上,盯着水池里各色鲤鱼欢畅地游来游去,眼神放空。 忽地,池中映出远处火光,风一吹,池水皱起,波光粼粼。 言萝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小内侍提着宫灯正打桥上走来,朦胧灯光映出后头之人的模样,端的是姿容昳丽,雅正温煦。 沈亦! 没想到真能见到故人,言萝脸上不自觉绽开笑意。 沈亦眼睫低垂,薄唇微抿,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并未留意藏身廊柱后的言萝,倒是提灯的小内侍先发现了她的存在。 “谁?!”小内侍驻足喝问。 沈亦抬头望去,一眼望见大剌剌迎上前的言萝,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陛下。”言萝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想起往事,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不等沈亦发话,就自发起了身,毫不避讳地盯着沈亦的脸猛一顿瞧,看得那叫一个肆无忌惮。 近看,沈亦的容貌彻底长开了,原本那股子少年气被帝王气所取代,性子更为深沉内敛,真真的喜怒不形于色。 沈亦没甚表情地淡淡打量了她一眼,随即又漠然移开视线。 言萝心塞地发现,沈亦看她的眼神貌似跟看廊柱没什么两样。 唉,人不如柱。 这种场合,自然轮不到主子亲自下场开撕。小内侍上前一步,充当起拉仇恨担当:“大胆!你是何人?” “我……”言萝猛喜不自胜地开了个头,终于想起自己的身份来,手指猛掐一把大腿,收回目光,垂头更正,“妾身……挽月,见过陛下。” 文绉绉的,念得她牙酸。 挽月? 小内侍下意识看了一眼当今天子,在天子眼里看到了大写的“茫然”二字。 显然,挽月被安置在宫中,并非天子的授意。 他是真把人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来人,救驾——”小内侍察言观色,立即高呼道,“有贼人混入宫廷,行刺皇上!” 第二百零四章 枷锁(三) 几声细微的响动过后,“唰唰”从树上、草堆里、水下等地方钻出十来个侍卫,团团将言萝围住,各式武器齐齐架在言萝脖子上,其中一个居然还是老熟人顾幼。 头一回遇到这等事,言萝目瞪狗呆! 小沈子出息了,排面挺大嘛。 “陛下,如何处置此贼?”顾幼手中长剑直指言萝,面上罕见的带着几分严肃,已不复当年傻白甜的人设,看得言萝又是一个恍惚。 五年了。 大家都变了啊。 沈亦半抬起眼皮,瞧了言萝一眼。 言萝眨了眨眼。 她被困在挽月的壳子里,半点本事也施展不出来,这时候顾不得其他,先保命要紧。 是以,言萝毫不迟疑地自揭马甲:“陛下,我是言萝啊。”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 “言……”沈亦瞳孔骤缩。 四目相对,她眼里果真有某种熟悉的东西,像极了故人。 沈亦的眼神,略略恍惚了一瞬。 “没错,我就是言萝、元言、元萝,你的红领巾红姑娘。”言萝疯狂暗示小皇帝,说着许多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细节。“虽然我现在的身体是挽月,但我的灵魂是言萝,五年前……” 灯火太过朦胧,她没留意到,她说得越多,藏在黑暗中的沈亦神情就越为恍惚。但恍惚过后,又渐渐化作一片冰凌凌的冷意。 半晌,沈亦以一种奇异的目光重新审视言萝,唇角一点点地勾起,“你为了接近朕,倒真费了不少心思。” 言萝浑然不觉。 她在自己人面前,从不设防。 从前如此,当下也如此。 “是啊。”言萝大大方方承认,笑嘻嘻地感慨,“这小亭子以前我俩经常来,没想到真能碰上你。” 沈亦但笑不语,眼神幽沉难辨。 言萝指着脖子上架的数把武器,“刀剑不长眼,这些玩意儿能搁下了不?” “此女私闯禁廷,冒充元后,狐媚惑上,其罪昭昭。”沈亦依旧浅浅勾起唇,唇畔蕴着杀意,淡淡道,“传令下去,就地格杀。” 言萝:“……???” 言萝:“不是,你听我解释,我真是言萝……喂,沈亦,沈亦!” 已经迟了。 沈亦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饶是黑沉沉的暮色,也遮挡不住他满身阴翳。 言萝只好退而求其次,眼巴巴望着顾幼:“小顾侍卫,我真是言……” “你说你是元侍卫?那你知道我是他什么人吗?”顾幼嗤笑着打断言萝的话,既愤且怒,不由她分辩,持剑在她脖子上狠狠一拉,立时给了她一个痛快,“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我面前冒充元言小人!找死!” 脖子一痛,言萝眼前一黑,轰然倒地。 再睁眼时,神魂已回到了虚空。 而顾幼一剑解决完冒充元后的“贼人”,确认人没了气,这才神清气爽地前往内廷汇报工作成果。 “陛下,贼人已处置。” “……嗯。”沈亦揉了揉眉心,心情明显很差。“退下吧。” “是。”顾幼悄悄抬头,离开前没忍住小声劝了句,“陛下,保重龙体。” 沈亦端坐于案后,苍白脸色为晕黄烛火一照,照出几分难言的伤怀。 直到灯烛燃尽,他才轻叹一声,拧开案边的机关。只听“轰隆”一声响动,屏风后霍然出现了一道门。 门后是一条密道,四周壁悬夜明珠,莹白微光浅淡地照出一条往下的路来。 沈亦不疾不徐,沿着密道往下走。 悬挂的夜明珠越来越多,光芒越来越盛,寒意也越来越重。 直到密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凿出了一间密室,正中摆放着一副冰棺。 冰雾缭绕,棺中有美一人。 沈亦不由生出些情怯来,久久不敢上前。 “我便知道不是你。”良久,他强笑了一声,神情萧瑟,“今日观那狐媚女子神态举止,确有几分像你,我一时魔怔,竟产生了以假乱真、当做一场美梦的荒唐念头。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是以,为了防止自己行差踏错,我已下令当场格杀此女。” “你定会生我的气吧,我意志如此不坚定。” “许是我太过挂念你,才会生此妄念。” “五年了,我快撑不下去了。” 如果言萝听到这些话,她一定会气得七窍升天,当场去世。 幸而她听不到。 …… 虚空。 言萝望着悬在头顶的人皇剑,以及视野里冷不丁凑过来的一颗秃毛脸,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 她被沈亦下令杀了? 杀了? 丫丫个呸的! 亏她得知沈亦后宫空悬,还感动半天呢!真是白瞎了! 【言萝老姐,你可算回来了。】四不像兽不满地抱怨道,【我还以为你卷款携逃了呢。】 言萝心情本来就不畅快,再被四不像兽这么一刺激,更是暴躁非常,跳将起来,夺过人皇剑追着它砍。 沈亦混账王八蛋! 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打闹归打闹,当四不像兽追问起迟归的原因,言萝也留了个心眼,压根没提东宋国几日游的经历,只含糊地说系统bug,卡进小黑屋待了几天。 好在四不像兽不是个聪明兽。 【刚刚收到一条投诉,兽世女主投诉你服务态度差,工作极度不负责任,怀疑你是对家派来的卧底。】四不像兽习惯性地放一波嘲讽技能,【恭喜言萝老姐继续保持100%的被投诉率。】 言萝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狡辩道:“我已经尽到了劝诫义务,她不听,我还能逼着她听我的不成?” 四不像兽冷哼,懒得搭理她,将资本家嘴脸发挥到了极致,抄起一本小册子逼她开工。 【姓名:言萝 称号:快穿守护神、女主光环、暴躁老姐、老妖婆、万年老处\/\/女、猛女、人妖、麻辣烫怪阿姨、专业搓澡工 性别:未知 年龄:未知 出生地:未知 武器:青铜断剑 任务成功率:0% 被投诉率:100% 积分:- 类别:伪劣品……】 言萝:“……”专业搓澡工什么鬼? 【攻略类型:虐文(书穿)。召唤女主:李香附。召唤时间:银河年138年。召唤地点:不重要的出租房。】 第二百零五章 枷锁(四) 李香附,是一本虐文里的女主。 这本虐文和风靡全国的“霸道总裁爱上我”系列虐文不同,它是写实向的,据说销量挺惨淡,大多靠作者本人自己掏钱出版送亲戚朋友。 没有霸道种马男主,没有温柔舔狗男配,更没有动辄甩支票要求她离开自己儿子的男主他妈。 这本书叙述了女主李香附平凡的一生,满篇净是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琐事,平淡到令读者哈欠连天,翻两页就想丢开。 李香附是言萝见过的最没存在感的女主,没有之一。 小时候在家,家庭地位最低。 毕业后结婚,家庭地位依然最低。 有时候娘家跟婆家吵闹起来,两头都冲她发火,她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后来怀了孩子,两边的老人都不愿意带,而家里的经济又不是很宽裕,李香附月子都没坐完,就被公司催去上班,勉强说服丈夫请保姆照看孩子,又总是生出这样那样的事端,没出两个月,她在各种压力之下,不得不辞职当起了全职太太。 她这一生,没有太多的指望,父母靠不住,丈夫靠不住,朋友没几个。唯一能够抓住的,只有自己的儿子。 无论发生什么,大家总会劝她:为了孩子着想,你就忍下吧,等孩子长大了,你就能享清福了。 然而,命运弄人。 世上有那么一类父母、配偶、子女……有,不如没有。 李香附在一间破旧的出租房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享年50岁。 实惨。 50岁的李香附说:“我这一辈子,为父母活、为兄妹活、为老公活、为公婆活、为儿子活,却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她希望,她能够堂堂正正地为自己活一次,不用再受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的枷锁所束缚。 言萝颔首:“好。我会尽力助你改写这本书的结局。” 手腕上红绳,隐隐现现。 李香附召唤时已化作怨魂,绑定快穿女主系统后,言萝被随机传送到了李香附生前的时间节点。 这一年,李香附26岁,刚生下儿子魏瑜,已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 时间节点不算最好的,好在也不算最差的。 “呜哇呜哇——” 卧室里,虚弱的李香附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轻拍着他瘦小的肩膀哄道:“小瑜不哭,啊,妈妈抱抱……” 卧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婆婆不耐烦的脸出现在门口。 “你怎么当妈的?孩子哭成这样也不哄哄,吵得你老公没法睡,你不知道你老公明天一早要上班吗?” 李香附强笑着解释道:“对不起,妈,我哄了,小瑜他不听……” “行了,别找借口了!怎么别人家孩子不哭不闹,就你带孩子哭成这样?别什么事都想着推卸责任,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见婆婆说完就想走,李香附忙叫住她:“妈,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婆婆审视地看向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还没吃晚饭呢。” “刚刚怎么不吃?没了!”婆婆没好气道,“要吃自己动手,惯得你。” “孩子一直在闹,没人帮我带孩子,我实在腾不出手来吃饭啊。”李香附弱弱的声音被“砰”的关门声淹没。 她叹了一口气,看向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停止哭嚎的小家伙。 小家伙用亮晶晶的大黑眼珠子盯着她,懵懂好奇的样子格外招人疼。 李香附被逗乐了,满腹委屈消散一空,忍不住在儿子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笑道:“你倒是早早吃饱了,你妈还饿着肚子呢。” 小家伙总算体谅一回自己的妈妈,没有再哭闹。 李香附抱着儿子去厨房,路过丈夫睡的卧室时,听到门内传来的激烈呼喝声。 “杀!杀!老四阻击!阻击那个龟孙!……好!干得漂亮!” 她不禁摇了摇头,看向客厅的挂钟。 晚上十一点。 看来她没有打扰到丈夫睡觉,而是打扰到丈夫玩游戏了。 冰箱里干干净净,李香附找了半天,翻出半筒面条和几片青菜,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吃力地架起铁锅煮面。 捞面的时候,她看着热气腾腾的锅,不敢单手尝试,生怕一个没抱稳弄伤了孩子,返回客厅,去敲丈夫的房门:“老公。” 门里静了一会,游戏厮打的背景小了下去。 “老公?”李香附又敲了三下房门,“你睡了吗?我吃个面,你看下孩子,一会就好。” 房里传来丈夫刻意装嘶哑的声音:“你吃个面怎么就不能抱孩子了?我睡觉呢,别吵。” 李香附怔住,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弯腰扫向房门下方的门缝。 从门缝里透出的光,彰显着这个男人的谎话究竟有多蹩脚。 她正待说什么,主卧房门开了,婆婆叉着腰走出来:“小李,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儿子要睡觉的!他明天七点多就要起床上班,不像你天天闲在家,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 “他根本就……”李香附的话涌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人家母子连心,她当着婆婆的面揭穿丈夫的谎言,又有什么用处呢? “我就想吃碗面,找他带一下孩子。” “吃面怎么就影响你带孩子了?你又不是什么富家千金,怎么娇气成这样?”婆婆更生气了,“我让你们分房睡,就是怕你打扰你老公睡觉。你倒好,天天在家睡觉,什么都不用管,你老公呢?他那么辛苦地上班赚钱,你不去体谅他,还喊他帮你带孩子,哦,你需要休息,你老公是铁打的人,他就不需要休息了是吧?” 李香附有满肚子的话想说。 但最后,她还是跟往常无数次一样,默默吞回了肚子里,一声不吭地抱着孩子钻进厨房。 清汤寡水一碗面,汤上漂着几根青菜。 这就是她的月子餐。 李香附苦笑着摇摇头,将孩子放到自己腿上,胳膊小心地托着孩子的后颈和脑袋,用一个艰难的姿势夹面,同时兼顾脖颈脆弱的孩子和饿肚子的自己。 好不容易吃完,累出了一头的汗。 抬手一摸,冰冰凉凉的。 她想,她可能生病了。 第二百零六章 枷锁(五) 世上有三百六十五行,各行都有各行的苦,各行也总有各行的乐,但没有任何一行比家庭主妇更惨。 家庭主妇,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 没有收入不说,还得想方设法贴钱养孩子。 大部分人家的老公,除了每个月往家里砸一两千块以外,什么也不会做。 稍稍有点责任心的,下班后会收拾收拾碗筷、给孩子洗洗澡,旁人说起来,没人不夸模范丈夫的。 可再顾家再有责任心的男人,在常年面对妻子要钱时,有几个能保持住平常心,不会膨胀为高高在上的施舍呢? 在他们看来,他们工作很辛苦,他们的钱来之不易,而自家的家庭主妇,只不过是找借口在家陪孩子玩游戏睡觉而已,别提有多轻松了。 假如遇到不顾家的老公,那就更惨了。一回家除了睡觉就是打游戏,在整个婚姻过程中,除了捐出一颗蝌蚪外,什么贡献也没有。 钱?没有。 活?肯定不会搭把手。 他不回家,妻子小日子过得活像丧偶,他一回家,妻子反而多个祖宗要伺候。 孩子的奶粉尿布怎么办?妻子一个人带娃不方便洗衣做饭收拾屋子怎么办?日常开支谁来负担?他们统统不会管。 很不巧,李香附的老公魏以舟,属于后者。 李香附生下孩子才半个月,还没出月子,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 亲爹亲妈不管事,已经退休的公婆也是甩手掌柜,两边都不愿意帮忙带孩子,老公又舍不得出钱请个月嫂,最后苦了李香附这个新手妈妈。 生产的疼痛还没缓过来,李香附就要强打起精神,一边上网查育婴资料,一边磕磕绊绊地自学怎么照顾孩子。自学的过程,当然不是一帆风顺的,她因此被婆婆冷嘲热讽过无数次。 “我年轻那会,刚生产完就背着舟舟下地插秧、伺候公婆,家里、地里的活一件没落下。你们赶上好时代了,什么都不用管,只用专心做一件事,那就是带孩子,就这一件事你都做不好?城里人就是金贵哟喂。” 不出几日,无论李香附走到哪里,都能碰到旁边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说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和儿媳妇。 更令人崩溃的是,公司就在这时候打电话过来,无视她还没休完法定产假,强制勒令她马上上班,否则请她自己走人。 “小李啊,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你家那状况,就算你休完了产假,你能抽身来上班吗?你儿子谁带啊?你婆婆,还是你妈?公司不会养闲人,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如果你不能及时返岗,就不要耽误公司招人。” 重重压力之下,李香附焦虑得头发一把接一把地掉,发际线直逼it部的男同事。 这天下午,李香附思虑良久,觉得一直回避不谈也不是个事儿,特意给老公魏以舟打了个电话,叫他今天下班后早点回家,别跟朋友出去浪,两人好好地谈一谈。 电话那头,魏以舟敷衍地“嗯嗯”应声。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家庭主妇在家里是很难有话语权的。 李香附长长叹出一口气。 她知道不能这么下去,可是,她找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到了晚饭时间,魏以舟依然没能回家。 李香附连打了几通电话没人接,生怕他出什么事,脸色发白地考虑起了要不要报警。 打到第四通,电话被接听了,那头热闹哄哄的。 李香附忙问:“老公,你没事吧?刚刚怎么不接我电话呀?” “别烦我了行不?”魏以舟扯着嗓子不耐烦地嚷,“我上班很累的,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闲吗?二十四小时守着接电话?” “那你什么……” 李香附话还没说完,电话“嘟”一声被挂断了。 她怔怔地放下了手机。 孩子被夫妻俩的争执声吵醒,撕心裂肺地哭闹起来,李香附没空再想其他的,赶紧检查尿布、喂奶、哄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玄关传来开门、关门声,她听到婆婆趿拉着拖鞋往客厅走动的声音,伴随着几句交谈声。 李香附只当是魏以舟在楼下撞见婆婆一起回了家,抱着孩子走出卧室,“老……” 出了卧室门,一个年轻女孩映入眼帘。 女孩穿一条通勤的米色长裙,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面上带着礼貌的浅笑,从天花板上投落的灯光柔和地在她脸上打下一道光影,侧颜秀气又平添几分清丽。 扭头撞见李香附的眼神,女孩微微扬了扬唇,杏眼弯弯地问:“阿姨,这位是?” “哦,这就是我媳妇儿,小李。”婆婆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转向李香附,语气习惯性地颐指气使起来,“傻看着做什么?没看见家里有客人来吗?倒茶啊!” 婴儿骨头软,李香附两手托住孩子不敢轻易松手,闻言有些为难。 “不用不用,不用这么客气。”女孩友好地同李香附打了声招呼,“你也姓李?真巧,你老家是哪的呀?” “麻花镇李家村。” “好巧,我也是李家村的,我爸妈是四组的,不过我从小在外地生活,前几天才回来。哦对了,我叫李言萝,你叫什么名字?” 李香附感觉对方的态度怪怪的,似乎过于热情了。但她还是如实回答:“我叫李香附,也是四组的。” “李香附?四组的?世界可真小。”对方笑了笑,“我是老五家的孩子,按照辈分,我应该叫你一声‘堂姐’。我妈跟我说起过你们家的事情,她说你的名字还是我爸生前给起的呢。” 李香附被这声“堂姐”喊得一怔。 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父亲在家中排行老四,下面还有一个兄弟,与她父亲关系最要好。 好到什么地步呢? 李香附的名字,就是这位小叔叔给起的。 她听父亲说起过,二十四五年前,小叔叔因为救她父亲不幸去世,叔母怀着身孕改嫁他乡,再没回来过,从此两家断了联系。 难道,这个李言萝,正是小叔叔家的女儿?也就是她的堂妹? 第二百零七章 枷锁(六) “你们是亲戚?”婆婆问道。 这个“李言萝”,自然是套上系统给的躯壳,依靠群体攻击技能催眠术“迷魂夺魄术”,化身为位面女主“堂妹”的守护神言萝老姐。 言萝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是啊,我离开老家很多年了,没想到居然这么巧,阿姨您的儿媳妇,竟然就是我的亲堂姐。” 两人叙了会旧,李香附才知道原来婆婆在街上遭人持刀抢劫,言萝拔腿相助撂翻小偷,救了婆婆一命,还帮忙抢回了东西,婆婆为了感谢言萝,特意请她来家中吃饭。 “这也太巧了吧!”婆婆一拍大腿,再三感慨。 是啊,怎么会这么巧呢? 李香附顿时生出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具体哪儿违和,她也说不上来。 她以给孩子换尿不湿为由溜进卧室,给爸爸打了个电话确认。 “哦,那闺女这么快回来了啊?”她爸喝得醉醺醺的,“昨天弟媳妇还托村长联系我,说她闺女言萝调回老家工作了,让我帮着照看。” 李香附追问了几个细节,全对得上。 一切都说得通。 可是……依然怪怪的。 这也太巧了吧,打娘胎里离家多年,一回家就路见不平拔腿相助,救的居然还是素未谋面亲堂姐的婆婆。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写。 李香附摇了摇头,把奇怪的念头抛出脑海。 虽然堂妹给人的感觉像是刻意在制造巧遇的机会,但她依然从容接受了“我有个堂妹叫李言萝”这样的设定。 毕竟,谁会质疑经亲生父母亲口认证过的“亲戚”身份呢?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李香附看来,小叔叔已经去世多年,叔母也已改嫁他人,言萝冒充小叔叔家的女儿似乎没有任何好处。 此时的李香附尚且不知,言萝这步棋是在为“打入内部”做准备。她更加不会知道,言萝有个时灵时不灵的鸡肋催眠技能,叫做“迷魂夺魄术”。 大概是因为有客人在,而且这客人还跟儿媳妇沾亲带故的,婆婆难得给了李香附几分好脸色,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菜,吃完还帮着带了一会孩子,李香附终于能够喘口气,准时准点安安生生吃顿热乎饭了。 李香附很久没有过这么惬意轻松的时刻。 别人坐月子,谁不是鸡汤鱼汤喝到吐? 反观她,白天黑夜围着宝宝打转,压根顾不着自己,只有趁哄睡宝宝后,再匆忙地煮个面或者炒个小菜填填肚子,因怀宝宝而变得臃肿的体形一下子清减下来,甚至比做姑娘时更为单薄孱弱。 热饭热汤热茶一下肚,李香附激动得简直想哭。 饭桌上欢声笑语不断,多半是婆婆在唠八卦,言萝偶尔附和两声。 李香附全程没怎么说话,不敢过多贪恋轻松的氛围,赶紧埋头飞快吃完饭,又在婆婆的催促声中接过孩子,抱回了卧室。 刚回卧室没多久,门再次被推开,这回真是魏以舟回来了。 “妈!”魏以舟在玄关换好鞋,一抬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言萝,愣了下,“家里有客人啊?” 听母亲絮絮叨叨地讲完言萝与自家的渊源,魏以舟也十分意外:“香香的堂妹?这么巧?” 等李香附奶好孩子,轻声细语哄孩子睡着,已是晚上十点了。 她想找魏以舟谈谈,路过客厅时,意外地发现言萝居然还在。 “小李,你来得正好,去,给你堂妹铺好床,今晚留她住这儿。”婆婆命令道。 住这儿? 家里就三间卧室,主卧归公公婆婆住,两间次卧,李香附跟孩子住一间,老公魏以舟单独住一间,哪来多余的客房? “我跟你老公说过了,你们俩带孩子睡,把他那间房让给言萝住几天。”婆婆下达完指令,没管李香附什么想法,回头又和颜悦色地跟言萝唠,“哎呀,你租的那个地理位置啊,治安很混乱的哟,女孩家家的住那不安全,不如在我们家凑合几天,我给你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什么房子出租,就这么说定了啊!” 李香附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来。 她这个婆婆,在家难相处归难相处,但对外人,也确实热心到没话说。 这一点,却是李香附最头痛的地方。 婆婆在外喜欢装阔气装热心肠,你说她好面子吧,可“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人人都懂,婆婆她偏偏剑走偏锋,为了博取关注,她老人家非但喜欢扬家丑,有时候没有家丑也要制造家丑,不惜丑化儿媳妇的形象。 李香附不喜欢与人起争执,更不擅长为自己辩解,长年以来的生活方式,让她养成了对一切委屈“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思维惯性。 面对强势的婆婆,李香附即便再觉得不合适,也不敢反抗,只能抱着娃敲开老公暂住的卧房,传达了婆婆让其挪窝的决策。 魏以舟缩在被窝里玩游戏,两手捧着手机运指如飞,时不时对着游戏队友吼几声“搞他”“哪个傻叉抢老子人头”“草,死了”。 对于老婆传达的指令,他非常不耐烦地挪了挪尊贵的臀,转移到堆满脏衣服的凳子上。 “行了,别叽叽歪歪了,你要收拾就赶紧的!” 李香附看了看怀里的娃,又看了看玩得不亦说乎的老公。 “老公,打完这盘,你帮我抱一下小渔吧,我带着他不好收拾。” 魏以舟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个疙瘩。 “老公?” 大抵是嫌李香附碍事,魏以舟在百忙之中抽空挥了挥手,敷衍道:“别吵我,忙你的去。” 婆婆习惯早睡,客房又没收拾出来,将客人一个人扔在客厅似乎不太好,李香附只得抱着娃回到客厅,陪着刚认的堂妹尬聊。 她不是话多的人,堂妹似乎也不是很喜欢主动找话题,两人越聊,冷场时间就越久。 “呃,看电视吗?”李香附干巴巴地问。 万幸的是,堂妹点了点头,“嗯。” 电视一开,狗血剧的配音响起,冲淡了客厅里弥漫的尴尬。 看完一集电视,宝宝还精神着不肯睡,李香附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 十一点了。 这么久了,一盘游戏还没打完? 李香附只好再次去敲魏以舟的房门。 “老公,要不你去我卧室玩吧?”她为难地压低声音,“这么晚了,客人该休息了。” 第二百零八章 枷锁(七) 魏以舟不情不愿地趿拉着拖鞋去了李香附卧室。 李香附忙把宝宝抱过去,“你先带几分钟,我马上收拾好。” 换被单、铺床、通风散味,这一系列家务活,李香附做得驾轻就熟,很快就完事了,客气地冲堂妹一笑:“你先休息吧,洗漱台上有一套新的牙套和毛巾,你要是不介意,洗面奶就用我的吧。” 言萝全程抱胸,静静地看着李香附准备这一切。 闻言,她微微挑了挑眉,嘴里却答:“好的,谢谢堂姐。” “没事,应该的。”李香附还没客套完,就听见卧室传来宝宝的哭嚎声,脸色一变,一溜小跑过去。 言萝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闪了闪。 这回的位面女主,性格真是……令人不知道夸好呢,还是夸不好。 软弱善良,讨好型和奉献型人格。 她是强势者威逼敲打之下的牺牲品,却也是在无形之中引导强势者变本加厉的纵容者。 这位集讨好与奉献型人格于一体的女主李香附一回到卧室,才发现这才一会功夫,老公带孩子就带出问题来了。 ——魏以舟忙着打游戏,把宝宝随手丢在床边不搭理,宝宝哭着哭着就掉下了床,后脑勺上肿起老大一个包。 俗话说“为母则刚”,再软弱的女人,当她成长为一名母亲,她骨子里的母性也会促使她刚强起来,以便保护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才让你看几分钟孩子,你就看成这样了?”面对眼泪汪汪的儿子,一贯柔顺体贴的李香附难免语气中也带了几分刺。 魏以舟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没有接话。 李香附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很快就忙着给孩子涂药膏了。 宝宝不到一个月大,对外界的感知能力有限,他发泄疼痛的唯一途径就是哭。 放声大哭。 李香附哄了半小时,宝宝还是啼哭不止,吵得魏以舟没法连麦打游戏,心头那点儿愧疚早被吵没了,把耳麦一摔,抱着被子去了客厅睡。 又过了十几分钟,宝宝哭得声音都哑了,李香附心疼得不行,迅速在家居服上套了件外套,神情严肃地走到客厅,“老公,小渔情况不太对,你带上车钥匙,我们上医院看看。” 她一近身,小孩子的魔音更响了,足以刺穿人的大脑。 被缝里透出手机屏幕幽光,魏以舟将被子一掀,语气游走在暴走的边缘:“不就摔了一下吗?谁家小孩子没被摔过?你这女人怎么磨磨唧唧的,烦都烦死了。” 任凭李香附如何劝说,魏以舟就是不肯出门。 “咱家离医院十几公里,一往一返再看个诊,起码得一小时,我明天还要上班呢,香香,你就别闹我了。” 李香附没有驾照,魏以舟不愿意开车送她们母子去医院,她只能打电话叫网约车。 匆忙收拾了几件宝宝的衣物、纸尿裤往大包里一塞,李香附手忙脚乱地打算自个带着孩子去就医,离客厅最近的那间卧室门一开,言萝走了出来。 “堂姐。”不同于李香附的别扭,言萝对堂姐妹的这重身份接受度十分良好,她扫了一眼李香附的装扮,随口问,“这么晚了,你要出门吗?” 宝宝哭了太久,眼含泪花,时不时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声,脆弱得令人疼惜。 “嗯。” 李香附垂着头套上鞋子,由于两手抱着宝宝,臂弯里还挂着一个沉甸甸的包,她没法顺利地弯腰松开鞋带,脚跟套不进去,狼狈地踩在鞋帮子上。 “宝宝好像不舒服,我带他上医院看看。” “我陪你去。” 李香附一愣,抬头起来,下意识就想推拒。 还没等她开口拒绝,言萝将松开的头发随手扎起,十分自然地接过她臂弯的包包,顺手打开门,摁下电梯,催促道:“堂姐,电梯快来了。你叫车了没?” “叫了。” “叮”的一声,电梯停了。 没时间客套,李香附匆匆忙忙抱着娃钻进电梯。 整个就诊过程,全靠言萝跑上跑下才搞定。 排队、挂号、问诊、缴费、拍片、拿药…… 医生给宝宝做了个简单的检查,问李香附:“他经常像今天这样哭闹吗?晚上睡得好不好?” “嗯,他经常哭,晚上也睡不好,经常半夜醒来哭个不停。” 医生又问了几个细节,在诊疗单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几行字,“行,先去给他的手拍个片子吧。” 李香附平时节俭惯了,平时生病很少看医生,从她仅有的几次就诊经验来看,她总觉得一来医生就让病人去拍片,说明病情很可能不容乐观。 “医生,我宝宝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拍片子啊?这么小的孩子,拍片是有辐射的吧,这对他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偶尔拍个片子没什么问题的。”今夜来看诊的病人特别多,医生连轴转了好几小时,面上已有了一丝倦意,耐下心解释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什么原因,你先去拍个片子看看。” “堂姐,看病拍片子是常规流程,不用紧张。”言萝拿着单子缴费,领着李香附母子去拍照,“我有一次来医院,医生问了几个问题就让我拍片子,拍完后告诉我,我什么病都没有,回家安生休息两天就好了。我追问要不要吃个药啥的,医生想了想说,如果我真这么想吃药,他可以给我开点维生素。” 这个冷笑话稍稍缓解了李香附紧张的情绪。 但等拿到片子后,医生短短一句话,又让李香附再次提起了心。 “什么?要输液?!这么严重吗?” “说严重不算严重,说不严重也不算不严重。”医生抛开医学术语,努力用朴素通俗的话来解释,“你儿子早产,缺钙比较严重,所以我个人建议你们最好输液。” “宁吃药不打针,宁打针不输液”的道理,李香附还是懂的。 她怀疑地问:“缺钙,那就吃点钙片好了,用不着输液吧?” 言萝暗暗头痛,赶紧拿胳膊肘撞了撞她的背部,示意她别乱说话。 果然,医生一听到这话,面色沉了下来,“你儿子这是重度缺钙,如果不及时补钙,有可能引起骨骼发育畸形、智力发育迟缓的危害。你仔细想想,光靠食补来得及吗?” 短短一番话,吓得李香附六神无主,慌里慌张抱着娃去输液了。 第二百零九章 枷锁(八) 宝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不时还打个嗝。 李香附一手抱着娃,一手轻拍娃的后背,言萝则固定住娃的脑袋,好让护士小姐的针头扎对血管。 “好了。今天打完回去后,记得下个月和下下个月再来输一次液。” 过了好一会,宝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疼,再次哭闹起来。 言萝和李香附俩姐妹费了好大力才摁住他,阻止针头跑出来。 没过多久,宝宝哭累了,睡了过去,眼角还挂着泪水。 李香附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总算暂时松了一口气。 安静的输液室里,两姐妹对视了一眼。 “谢谢你。”李香附轻声道谢。 “谢什么?”言萝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我们是堂姐妹嘛,互相帮忙,应该的。” 李香附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终于发自内心地认可了这位第一次见的堂妹。 深夜,让人格外容易脆弱。 如果没有堂妹帮忙,她今天夜里抱着不到一个月的婴儿就医,说不定手忙脚乱到会忍不住崩溃大哭。 有太多太多压抑的负面情绪,通过今夜这个口子发酵。 冷漠的婆家,自私的娘家,有也约等于没有的老公…… 只有她怀里全心依赖着她的孩子,能给她最后的温暖。 “谢谢你。”李香附重复了一遍,眼睫毛颤了颤,洒下一片水光,“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言萝笑了笑,没有接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依然是沉默的时候居多。可奇异的是,李香附竟不会觉得尴尬了,仿佛在她们之间,哪怕彼此不说话,也总有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在悄悄流转着。 李香附从小就习惯了作为别人的依靠,也十分享受着成为别人的依靠。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她也是需要人来依靠的。 只是,很可笑,在她需要一个依靠的时候,她的娘家也好、婆家也罢,甚至于她至亲至密的丈夫,都选择了远远地躲开。只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堂妹,默默地借出了自己并不宽厚的臂膀。 在一片令人心安的气氛中,李香附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她正靠在一个人的肩头,宝宝的钙液刚好输完了第二瓶,而她依靠着的这个人,正小声唤来护士拔针。 李香附偏过头,看着堂妹近在咫尺的面容,温煦的浅橙色晨光温柔地勾勒出极为秀丽的轮廓。 有那么一瞬间,透过薄薄的晨曦,她依稀窥见了堂妹潜藏在眼底的坚毅,仿佛不会被世间任何苦难所打倒。 真好啊。 “醒了?”察觉到李香附的目光,言萝垂眸瞧了她一眼,弯了弯唇,“正好宝宝也刚输完液,咱们找个店面喝完粥再回家。” 店面是路边随意找的一家苍蝇馆子,深褐色的木质长桌一碰就是满手油腻,早餐也不过是寻常的黑米粥和油条,粥的味道过于寡淡,油条则放久了过于软糯,口感并不怎么好。 可对于李香附来说,这却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早餐。 尤其看着言萝手足无措地抱着娃大眼瞪小眼的一幕,她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 言萝抽了抽嘴角,脑门上的残念有如实质,“大姐,你吃完了没?吃完了快把你的娃弄走啊喂!” 李香附笑得更欢了,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抱过娃。 她也不知道她在笑些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好笑,一笑就停不下来。 女人之间的友谊一贯来得莫名其妙,经过这一闹,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拉近了许多。 只可惜,这种轻松愉悦的气氛,在踏进李家那一刻迎来婆婆的责骂起,就消失殆尽了。 “你一晚上没回来,干什么去了?” 婆婆双手叉腰,面色不虞地瞪着李香附,目光在瞥见跟在李香附身后的言萝时,才记起在外人面前要面子,略略收敛了几分脾气。 “小渔身体不舒服,我带他去医院了。”李香附垂头回答,“昨晚言萝送我们去的。” “我孙子怎么了?” “医生说是缺钙。” “哦。”婆婆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就没再放在心上,含糊地嘀咕了一句“败家”,似乎认为儿媳妇仅仅因为孩子缺钙这种小事就去看医生太浪费钱。 言萝目的已经达到,见好就收,借机告辞,婆婆客套地挽留了几句,言萝执意辞行,婆婆就把人送到了楼下,一进门又开始抱怨李香附大惊小怪,一点小事也要看医生,嫌钱太多还是咋。 李香附复述了医生的诊疗结果,还把诊断书拿出来给婆婆看,试图引起婆婆的重视。 想起医生的话,她还一阵后怕,幸亏这次孩子摔到脑袋,她带去看了医生,孩子的脑袋没什么问题,反倒误打误撞查出严重缺钙,及早进行了医治。否则再过一阵子,等发现孩子肢体或智力残缺再来就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婆婆随意扫了一眼诊断书,没看懂医生龙飞凤舞的字,也没耐心去搞懂,拉着脸叫儿子起床上班。 婴儿贪睡,吊过水又吃了奶后就泛起了困意,李香附昨晚也没睡好,便带着孩子回卧室睡一会。 魏以舟磨磨蹭蹭地洗漱完穿好衣服,一看时间快迟到了,着急忙慌地穿鞋,婆婆则不住地往他嘴里塞面包、手里塞牛奶,上班前的准备工作,母子俩搞得跟打仗一样鸡飞狗跳。 瞥了一眼静默无声的卧室,婆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老婆倒是睡得香,不像你,天天起早摸黑地上班。” 她不说还好,一说,魏以舟就觉得心里头更加不得劲了。 魏以舟白天带着这股怨气上班,工作分心,出了几次小错误,遭到领导一顿批,原本糟糕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下班后又跟朋友去酒吧疯了一把,拖到晚上十点才回家。 按照魏以舟往日的安排,他回家后的行动轨迹非常固定——打游戏、洗漱、继续打游戏打到凌晨两点、睡觉。 但今天,他的固定轨迹被打乱了。 因为,妻子李香附非要跟他谈谈。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李香附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道,“我上司给我打电话,让我提前结束产假返工……” 休产假期间,李香附能拿到一笔生育津贴,但这笔津贴远远低于她工作期间的实际收入。 最重要的是,现在公司正是缺人的时候,如果她拒绝提前返工,那么最迟等她休完产假,很可能就会收到公司的辞退通知,又或者岗位被新人彻底顶替,她将面临调岗拿基本工资、错失晋升机会等下场。 简言之,只要她还想保住这份工作,她就必须硬着头皮上。 管它什么违法不违法,职场规则谁都懂,规则和法律不一定就能互通。 “那就返呗,正好多赚点奶粉钱,给家里减轻点经济负担。”魏以舟眼皮都没抬,运指如飞地操作着游戏界面。“你在家玩了这么久,也该玩够了吧。” 第二百一十章 枷锁(九) 玩? 李香附气乐了。 原来她从生产前夕到坐月子这短短一两个月时间,经历的种种心酸疼痛,在这男人眼里,归纳总结为一个字——玩。 李香附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按捺下心里的不悦,努力心平气和地说道:“现在有两个问题,一是我还没出月子,身体没养好。二是,就算我能硬撑着去上班,那小渔谁来带呢?” “谁来带?”魏以舟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句,随口道,“当然是你呗,难不成你还指望着我妈来带啊?” 李香附压抑已久的小火苗“噌”一下蹿得老高。 “是你要我去上班的,我上班怎么带孩子?” “这还不简单?你找份能带孩子的工作不就结了?” 无论李香附提出什么问题来,魏以舟总能不以为然地怼回去,还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李香附简直快被他这幅态度给气疯了。 “找份能带着孩子一起上班的工作是吧?行啊,那你给我找啊!”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你是想偷懒不带孩子,非得赖我妈帮你带孩子是吧?”连输了两盘游戏,魏以舟的语气也不受控制起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我就是问你,我到底要不要去上班,你让我去上班,我再问你如果我去上班了,孩子怎么办,咱俩一起想个解决的办法……” “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家里就你跟我妈两个女人,不是你来带就是我妈来带。让你带着孩子去上班你又推三阻四,我看你就是存心想逼我开这口,喊我妈帮你带孩子吧。” “魏以舟,麻烦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你见过哪家公司允许员工带孩子去上班的?” “所以啊,你换份工作不行吗?” “换换换,你倒是找一份让我可以同时兼顾家庭和事业的工作啊!” 两人越吵越大声,吵醒了睡在主卧的公婆。 公公还问了一句“怎么了”,婆婆一上来就怒气冲冲道:“大半夜的吵什么吵!我儿子明天还得上班呢,小李,你就不能体谅他一下,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魏以舟顺势接话:“就是,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闲在家没事干,想睡随时可以睡?” 李香附知道婆婆向着自个儿子再正常不过,但她依然觉得有些委屈,便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婆婆听后没吭声,显然,态度明确。 魏以舟察言观色,立即跳出来当好人,“妈你别理她,你辛辛苦苦把我带大不容易,也到了该享清福的年纪了,我是不会让你继续操劳的。孩子是我跟香香的,就应该让她来带。” 李香附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讥讽道:“原来你也知道孩子是你跟我的啊,我还以为孩子就是我一个人的呢。” “好了,别说这种没意义的气话。”公公一锤定音,“现在的问题是,养孩子开销大,光靠小舟那点工资,没法养活一家人,这个家确实需要第二份收入。不过,小李说的对,如果她回去上班了,总不可能带着孩子去吧?这像什么话。” 李香附脸上刚露出一丝被认可的感激之色,又听公公说了下去。 “就照小舟说的,小李换份能带孩子的工作吧,这样家里压力小一点。” 李香附面色一凝。 婆婆是个行动派,次日一早就联系了老朋友,高高兴兴地告诉李香附,现在有一份非常适合她的工作,就是在邮局分拣报纸。 夜班,买五险一金,工作时间为晚上十点到早晨七点,偶尔需要加班,离家十公里以内,没有直达公交和地铁,只能骑车上下班,单程通勤时间大概为三四十分钟。 唯一的缺点就是工资不高,才三千,不过工资会随年限增长。 “晚上孙子跟我睡,等白天你下班了再带他,时间刚刚好。”婆婆沾沾自喜地计划着。 李香附苦涩地道:“我白天带孩子,晚上上班,那我什么时候能睡觉?” 婆婆一拍脑门,似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但她很快找到了解决之道。 “这还不简单?你白天带孩子总要睡觉的嘛。” 所有人都说,这份工作很好,虽然比她现在这份工作工资要低一些,但能同时照顾到孩子,无形之中节省了雇保姆的钱,总体而言性价比很高。 对于李香附的顾虑,没有人觉得这是个事儿。 除了言萝。 “晚上上班白天带孩子,你不用休息的?而且这里面还有个安全隐患,你晚上一个人骑车去郊区上班,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你连上九个小时甚至更长的夜班,早上再骑三四十分钟的车回家,身体和精神出于极度疲劳的状态,万一精力不济撞到人或者被撞到怎么办?” 一语惊醒梦中人。 言萝还领着李香附找了在这家邮局分拣报纸的工作人员问过情况,大家都说这份工作很辛苦但也很吃香,加班加到早上十一点是常有的事情,而且还不会给加班工资。 “那你为什么说它吃香呢?”李香附不解地问。 “它交五险一金啊。”工作人员回答,“而且这份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对我们这种没怎么念过书也没学过什么手艺的人来说,已经很好了。” 李香附顿时不说话了。 她学历不算高,但好歹是正正经经大学本科毕业的。 她不会什么手艺,但找一份给交五险一金、相对轻松且收入翻倍的工作也不难。 所以,她为什么要来跟人争这份对她而言并不算好的工作呢? 仅仅是因为,她能错开兼顾家庭和事业的时间吗? 而这份“兼顾”,是以牺牲她的正当需求为前提的。 在李香附明确拒绝邮局分拣报纸的工作之后,她受到了无孔不入的抨击。 这些抨击,有来自婆家的,有来自娘家的,甚至有来自她压根不熟悉的街坊邻居的。 她们骄傲地说起她们当年是怎么背着娃下地种田,将家庭与事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们不屑地斥责这年头年轻一辈的女人太过娇气,自私自利。 无疑,她们当年的行为是值得尊敬的。 但她们又将当年吃过的苦,变成了她们苛责年轻女性的理由。 ——很奇怪,许多时候,对女性最大的恶意往往来自同性。 在这些人眼里,李香附是铁打的人儿,她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睡觉,不需要任何放松时间,因为她是一个母亲,也是一名妻子,她要为她生下的孩子和组建的家庭负责任,在经济上努力赚奶粉钱,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家人。 她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应该掰开来奉献给这个家,甚至于很可能她连基本的睡眠时间都得不到保障。 一旦她开始争取自己的正当利益,她就会被贴上“自私自利”的标签。 李香附迷茫了。 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 —————— 致读者: 抱歉,最近因为家里的破事心情很糟糕,出门旅游散心,断更了。接下来更新时间依然不定期,可能偶尔会频繁更新,也可能偶尔会长时间不更,因为不想在作品里倾注太多负能量,时不时得调整心情。 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名下的全部作品断更超过半年,大家就可以不用再等了。 插句题外话,作者君十几年前患上了重度抑郁症,原本在药物治疗和朋友鼓励下已于四年前基本治愈,没想到这么快就复发了……希望这次自己也能熬过去吧。 生活其实挺美好的,只是我始终看不到希望。 不管将来如何,希望大家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祝安。 第二百一十一章 枷锁(十) “你没做错什么。”对此,言萝非常坚定地说道,“你的确是一名母亲,是一位妻子,但你首先应该是你自己,然后才是别人的母亲、妻子、女儿,这一点比任何身份更重要。” “如果我没做错,那她们为什么都要说我呢?”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来界定? 众心所向,就一定是对的吗? 千夫所指,就一定是错的吗? 言萝想了想,道:“因为她们的境遇跟你不同,也因为刀子没有落在她们自己身上。” 站着说话的人,是永远不会觉得腰疼的。 “不同?”李香附更加迷茫了,“与别的人不同,就必须受到指责么?” 世界上有一类人,她们总会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别人思想不够无私纯粹、付出得不够多、奉献得不够彻底。 她们之所以敢这么说,仅仅只是因为她们笃定,——这把刀子绝无可能落在自己身上。 父母要求女儿给弟弟妹妹买房买车,女儿一旦拒绝,这些人就会跳出来指责女儿没有人情味、自私又冷漠,仅仅是因为她们没有遇到这样的父母,她们的父母不会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 婆家命令儿媳妇每天二十四小时同时兼顾着工作和照顾孩子,不能拥有哪怕半分钟的闲暇,仅仅是因为她们自己熬出了头、辈分高,不会遇到有资格对自己指手画脚的长辈。 而那些煽风点火的亲戚和邻居,也仅仅是因为她们的家庭环境没有苛求她们既成为一名出众的职场女性,又成为一名能同时兼顾工作的完美好母亲。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没有人能同时兼任好几种不同的角色,而且每个角色都能确保做得很出色。 正如上一辈的大部分丈夫,总觉得自己上着一个清闲的班,往家里丢一两千块钱,就完成了全部家庭义务,一回家就瘫着抽烟喝酒刷视频,忽略了他们同样需要工作、下班后却还得做家务、照顾孩子的妻子。 李香附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这天晚上,李香附与魏以舟起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执。 李香附的观点是:我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提前结束产假去上班,也能够在下班后带孩子、分担家务,但我必须保证自己拥有至少七小时的睡眠时间。 魏以舟的观点很现实:班你要上,孩子你也得带!你不仅是一个母亲,你还是一个妻子,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必须替我分担养家糊口的责任! 李香附气得连声音都在抖:“那你能替我分担怀孕分娩坐月子的痛苦吗?魏以舟,你要我给你生个孩子,你说以后会改,会好好对我们的……”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两人刚恋爱时那么甜蜜,一结完婚生下孩子,魏以舟就完全变了一副嘴脸,没有丝毫的责任心。 李香附是个软弱的人,很不擅长吵架,可她的好脾气,渐渐在这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中被磨灭了。尤其看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她心里头那股子酸涩怎么也压不下去。 对,她是可以忍,一直忍下去。 可孩子怎么办? 李香附不指责魏以舟还说,他最擅长装聋作哑逃避责任。一指责起他来,他理直气壮地反驳,话跟机关枪似的咔咔咔往外蹦。 “孩子不也是你的吗?什么叫做‘给我生’?那明明是给你生好吧!” “你这种叫做女权,田园女权,懂吧?现在讲究的是男女共同负担经济开支,你不能老躲在家里偷懒,指望我一个人赚钱养家,这对我来说太不公平了。” “别张口闭口说得你给我生孩子多委屈似的,你搞清楚,女人啊,总归是要生孩子的,你就是不给我生,不也得给其他男人生吗?生儿育女本来就是你们女人对社会应尽的责任。要不然,你们女人要力气没力气、要身高没身高,干啥啥不行,每个月还有好几天来亲戚玩矫揉造作,你们女人不生孩子,大自然打造你们图啥啊?不就图你有个子x宫嘛。” 李香附实在听不下去了,拿上手机钥匙,抱起孩子夺门而去。 公公在一边看着,没吭声。 婆婆象征性地拦了一下,嘴里说道:“哎呀,小李,你已经当妈了,别再这么任性了。” 话里话外帮偏自家儿子,自然只会促使李香附走得更快更急。 等听到电梯抵达“叮”的一声,婆婆才拉着脸骂了一句:“有脸走,我看她有没有脸回!谁也不准给她台阶下,知道吧?我倒要看看,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能扛到什么时候。” 一时间,一家三口谁也没说话。 仿佛已经笃定了,迟早有一天,李香附会被残酷的现实所打败,灰溜溜夹着尾巴回来给他们认错。 深夜,星月稀疏,夜风打在脸上,微微带着些许凉意。 李香附好不容易哄得孩子不再哭闹,抬起手背一抹脸,才发现自己满脸泪痕。 她在小区的健身器材那坐了一会,很平静地发现,果然没有人来找她。 她在期待什么呢? 李香附苦笑。 天下之大,离开这个糟心的家,她居然不知道去哪。 犹豫着,李香附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她原本不想麻烦娘家人,但她手头的积蓄已经在怀孕生产时用得七七八八了,剩不了几个钱,短时间之内她并不想回去受气,住酒店也不是长久之计…… 胡思乱想间,电话通了。 “喂?香香啊。” 李香附一句“妈”刚脱口半句,电话那头就火急火燎地打断了她的话。 “这么巧,妈刚好有事找你呢。你弟弟在外面喝酒闹事打伤了人,对方管我们要五万块,否则不出谅解书,要叫你弟弟坐牢。香香,你弟弟刚买了房子准备结婚,他哪来什么钱啊,不如这样,你先借5万给妈,等妈有钱再还你。” 作为女儿,李香附可太懂这句话的含义了。 说好听点是“借”,说难听点,就是白给,无偿赠与。 从小到大,爸妈管她“借”了无数钱财给弟弟,可从来没有还过哪怕一块钱。在他们看来,女儿迟早会嫁出去成为外家人,只有儿子才是真正的家人。 李香附喉头的“妈”咽了下去,这种事遇得多了,见怪不怪,“妈,我刚生了孩子,又没有工作,哪来的钱?” “你可以找你老公要啊。” “他才多少工资,养他自己都费事。” “实在不行,找你公公婆婆要啊,他们就你老公一个儿子,还能放着你老公唯一的小舅子不管吗?” 第二百一十二章 枷锁(十一) 李香附的头突突疼了起来。 魏以舟花钱大手大脚,一向没有存钱的习惯,她存的那点钱早在生孩子时用得见了底,连给娘家塞牙缝都不够,总不能让她找公公婆婆要钱吧? 再说了,魏以舟一家三口,只会对他们自己人大方。 对她这个老婆\/儿媳妇,一向抠抠搜搜的,哪里可能会舍得给小舅子花钱? 这话一说出口,只会造成更多无谓的争吵而已。 “妈!”这么想着,李香附心烦意乱地打断母亲的絮叨,“我们真的没有钱,你别打他们主意。” “不打他们主意?凭什么不打他们主意?哦,娘家遭了难,让他们帮衬一下怎么了,他们要连这点小事都帮不了,那我凭什么把女儿嫁给她?”电话那头的母亲一秒变脸,怒气冲冲地数落起女儿来,“他提亲那会我就说过,谁家嫁女儿不要个十万二十万的?就你蠢,胳膊肘往外拐,非说你们是新时代的年轻人,自由恋爱,不要什么彩礼嫁妆……” 眼见得孩子挥舞着小拳头似乎又要哭起来,李香附连忙找个借口挂了电话。 看来,娘家是回不成了。 李香附叹了口气。 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把手机通讯录从头翻到尾,只勉强找到一个或许可以求助的好友。 ——言萝。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半夜登门,李香附是真的觉得很尴尬,脸皮子微微烧了起来,含糊地解释,“家里有点事。” 言萝闻言只淡淡一笑,没有八卦地追问下去,找了一双拖鞋递给她,又贴心地送上一杯温水,“没事,我俩是堂姐妹嘛,应该的。下回我要有事去打扰你了,你可千万别嫌我烦。” 一席话,逗得李香附咬唇一笑,忙道:“不会的、不会的。” 夜已深,李香附被两个家庭的事情搞得心力交瘁,实在没有心情寒暄。好在言萝也不是个爱闲聊的性子,两人随口说了两句,就匆匆略作洗漱,躺下睡了。 睡了不大一会,李香附被孩子的哭闹声吵醒,一摸孩子的裤裤,连忙起身给娃儿喂奶、换纸尿裤,轻声细语地哄娃入睡。 反复折腾了几次,李香附那点睡意早没了。 再躺下来时,她翻了翻手机,果然没有任何未接来电和信息,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口气没叹完,目光随意地一转,正好撞进旁侧一双直勾勾的眼睛里,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叹什么气呢?” 一听到熟悉的声音,李香附这才意识到躺在自己身边的这人正是言萝。 言萝租的房子不大,就三十平米,一个大开间,摆了张床和一个小柜子,还附带了一个特别小的洗手间,除此以外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眼下,李香附正带着孩子,跟言萝挤一张床。 言萝让出一大半张床给李香附母子俩,她睡觉很安分,规规矩矩地躺在床沿,几乎没有动过。方才李香附借着微弱的床头灯起身给娃喂奶、换纸尿裤,压根没听到床那头传出任何声音,似乎连呼吸声都是不存在的,再加上她心里藏着事,几乎忘了自己正跟言萝睡一张床的现状。 黑暗中,李香附的脸微微发烫。 “睡不着。”她小声回答。“你呢,怎么还不睡,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不是,我有点失眠。” “失眠?”李香附有些惊讶。 一般而言,失眠的人大多心事重,她虽然跟言萝接触不多,但也认为言萝的心态,说好听点叫佛系,说难听点叫咸鱼,完全不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嗯,老毛病了。” 李香附犹豫了一下,觉得她俩的关系应该还没好到打探隐私的份上,但偏偏嘴巴比脑子快一步问了出来:“你有什么心事吗?” 说来也怪,李香附这辈子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等结婚生子以后,更是无心经营社交,导致今晚离家出走,翻遍通讯录也没能找着一个可以借宿的朋友,考虑了很久,才勉强选择了和自己有一重亲戚关系在的言萝。 她记得,言萝曾陪自己带娃去医院吊水,是个很和善的姑娘,她应该不会拒绝自己……吧? 对言萝,李香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其实,她到现在也摸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拨打了这个并不相熟的堂姐的电话。 李香附支支吾吾地委婉说明了自己的处境,试探的话还没说出口,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言萝居然非常爽快地主动邀请她来借住,她客套地推脱了几句,没推脱掉,才硬着头皮过来借住。 结果到了以后,才发现言萝这里只有一张床。 可以说是非常尴尬了。 李香附和他人的交往总是淡淡的,很有距离感。当初,她为了接受老公魏以舟跟自己同床共枕,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适应。原本以为自己会很排斥跟言萝挤一张床,没想到她意外地很自然地接受了言萝,仿佛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次一样自然。 尴尬确实还是有几分,但尴尬的原因是——她怕打扰了言萝,言萝会后悔邀请她来借住。 如今,两人拥被而眠,大眼瞪小眼,那股子尴尬的氛围似乎又蔓延开来。 “心事?没有啊。”言萝漫不经心地道,“我能有什么心事?” 伴随着言萝的话语声,仿佛有温热的呼吸扑在李香附脸颊上,软软的,柔柔的。 李香附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被角,没话找话般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失眠?” 对于这个问题,言萝还真不知道答案。 言萝拧着眉心,思索片刻,嘟囔道:“我也不清楚,我生前睡眠质量可好了。” “你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吧。”李香附随口说了句,突然话语一顿。 等等,她刚说什么了? 生前??? 李香附脸色一变,“你还有个孩子?!” “没有啊,什么孩子?”言萝茫然问道。 “那你刚刚说你生前……” 李香附又是一顿。 黑暗中,她看到言萝的身形像青烟似的随风摇晃,弯弯曲曲,呈半透明状,仿佛随时有可能消散。 她突然反应过来了。 生前生前,所谓的“生前”,不一定是“生孩子前”,还有可能是另一个意义上的“生前”…… 它对应的是“死后”啊! 第二百一十三章 枷锁(十二) 言萝微微一笑:“对啊,生前。” 借着床头灯微弱的光,李香附依稀看清了言萝青白的脸色,以及黝黑得无一丝光亮的眸子。 李香附面白如纸,一声惊叫卡在喉咙里,想要破笼而出,却迟迟找不到出口。 只听言萝冷冷质问道:“我生前是什么性子,你当真不记得了吗?香附。” “啊——” 伴随着一声尖叫,李香附挣扎着醒了过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午后灼热的阳光透过纱窗照在她汗津津的脸颊上,大串大串的汗水沿着她的脸盘蜿蜒而下,滴落在她轻薄的衣衫上。 无端的痛苦和恐惧,在她心口久久盘旋,她茫然四顾,目光没有对焦地落在屋子某一处,窗外的鸣笛声和人声仿佛隔着一重看不见的屏障,落在她耳中,十分地遥远。 “哇啊——哇啊——” 一声声响亮的啼哭,将李香附从另一个世界里拉回。 她的意识缓缓回笼,视线迟缓地落在屋子里。 “哦哦哦不哭不哭。”言萝手忙脚乱地抱着小瑜哄,急得一个头两个大,脸上一派生无可恋,抬眼瞧见她醒了,立即露出一副如临大赦的模样,“你总算醒了,给,娃交给你,累死我了。” 那个可怕的噩梦,就在这短短几句话中,烟消云散。 李香附不禁有些茫然。 梦里的内容,渐渐被现世的烟火气息所覆盖,她前一秒钟还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后一秒钟就已将噩梦内容淡忘,只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而已。 “大妹子你别光顾着发呆啊。” 言萝满脸悲愤地嚷嚷着,将李香附从淡忘的梦境中扯出来,她一手垫在奶娃娃后颈下,一手托着奶娃娃的屁屁,指缝中有可疑的痕迹慢慢渗出。 “完蛋,他拉我手上了!” “噗嗤——”这场面实在太喜感,李香附不由得笑出了声。 笑完之后,在言萝怨念的眼神下,李香附从随身携带的包里翻找出湿厕纸、纸尿裤,轻车熟路地接过宝宝,换掉脏裤子,擦干小屁屁,重新包上干净清爽的纸尿裤。 言萝皱着眉头,拿香皂洗了好几遍手,转头见她熟练的动作,眉头微微舒展开来,一时竟有些怔忪,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练了?” 这话问得奇怪,李香附愣了愣。 一会后,她笑道:“等你生了孩子,也会跟我一样熟练的。没办法,生活所迫。” 言下之意,似乎认定了言萝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所以才会手忙脚乱。 言萝不服气地辩解:“我虽没生过,但我带过的孩子可不知凡几。” 人类幼崽真是麻烦。 言萝有些嫌弃地想着。 还是她们休闲界的幼崽好,从不拉裤裆。 “你还带过孩子啊?”李香附没当回事,随口问道。 “那是,他们小时候可听话了。”言萝自豪地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微一黯,“只不过长大以后,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心思,叛逆得不得了。尤其是我那个徒弟!” 一说起自家徒弟,言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小时候那么乖,长大后那么不懂事!净给我添乱!” “徒、徒弟?”李香附差点咬到舌头,目瞪口呆。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收徒弟的? “啊,是的。”言萝面不改色道,“她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我有一回帮了她,她就跟我回了家,估计是怕我不管她,非要拜我做师父,跟我学功夫。” 学功夫? 哦,对了,想到言萝路见不平拔腿相助的壮举,应当是有些功夫在身的。 虽然有些难以理解,但因曾听说某某武打片的男主从小拜师某处学习武功的事迹,李香附勉强接受了这一说法。 一说起这位徒弟,言萝肚子里有倒不完的苦水:“她小时候可乖可听话了,没想到长大后叛逆了起来,我让她别往东,她就非得往东,说是要证明给我看,我的想法是错误的。” 李香附也没想到,居然能跟未婚未育的堂妹聊起育儿经验,不禁哑然失笑。 李香附对于“儿童叛逆期”这一块还没有关注过,也不知道怎么聊,只好宽慰说:“小孩子难免会产生叛逆期,家长适当地引导就好了。” “什么小孩子?”言萝很生气,“都八百岁了还算‘小孩子’?” 李香附一呆,她是不是听错了? 刚刚言萝说啥了,多少岁? 好在言萝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嘴瓢,相当淡定地纠正了过来,“十八岁,已经成年了,不能算小孩子了吧?” 人类是一个很善于自欺欺人的物种,每当遇到看似不合理、用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他们总会自行找一个理由圆过去。 一听到言萝的纠正,李香附顿时松了一口气。 哦,果然是听错了。 她就说嘛,怎么可能会有人活到八百岁。 “让她好好修习,别跟那些成天喊打喊杀的家伙混在一处,她闹着非要去,一声不吭跑去跟那些家伙厮混,跟他们主子谈情说爱,还过分地折断了我的大宝贝,——我的大宝贝可贵重了!”言萝抱怨道,“你说,她是不是很叛逆?” 这番话说得晦涩,李香附似懂非懂,勉勉强强梳理出了一条完整的故事线。 “你的意思是,她不好好学习,弄坏了你的贵重物品,还搞什么早恋,找了一个混社会的黑老大谈恋爱?” 这形容…… 言萝一时语塞。 想了想,倒也算是这么回事,遂斩钉截铁道:“没错!就是这样!” 李香附的面色严肃了起来,“这样可不行,得好好教育她,千万别误入歧途。” “嗯,就是。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好好管教管教她,让她走上正轨的。”得到肯定后,言萝大喜,黑白分明的眼睛牢牢盯住李香附,认真地问,“香附,你会帮我的,对吧?” 那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又来了。 李香附也不知道为何,一方面觉得言萝这番话说得相当违和古怪,另一方面又油然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心虚感。 第二百一十四章 枷锁(十三) “对。” 李香附尴尬一笑,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尴尬些什么。 “我很感激你这段时间收留我。如果你将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只要我能帮得上,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帮你。” 说完这番话,李香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产生了一种不敢面对言萝的情绪,于是暂时将宝宝交托给言萝,匆匆去洗手间洗掉手上的污渍。 在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中,言萝低低的叹息声几不可闻。 “但愿这一回,你真能走上正轨,不再误入歧途。” 李香附一怔。 她从洗手间里探出头来望向言萝,却见言萝低垂着眼睛,正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轻声哄着怀里的宝宝,哼曲儿的模样十分沉醉。 李香附甩了甩头。 或许又听错了吧? 找个时间,该去医院检查检查了,幻听可是一个可怕的病症。 正哄着宝宝的言萝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幽幽盯着李香附手脚麻利地收拾个人用品。 言萝突然想起一句话,叫做“吾家有女初长成”。 想不到,当初眼巴巴追在自己屁股后软糯糯地喊着“师父师父”的小屁孩,如今却成为了一名母亲,周到细致地照顾起了自己的孩子。 再一想,小徒弟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而她,依然还是一条单身狗…… 咦,这突如其来的柠檬味,是咋个回事? 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要继续。 言萝白天要上班,宝宝没有人帮着带,李香附囊中羞涩,也请不起保姆,于是返岗上班的事情,暂时搁置了。 正如魏家算计的那般,这种日子没过上几天,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李香附就有些扛不住了。 某天,等言萝下班回来,李香附已经收拾好行囊,不好意思地对她再次表达了感谢,并道了个别。 言萝好半晌没说话。 “我总不能一直打扰你……”李香附有些羞愧地道。 “没关系啊,打扰一辈子都没关系的。”言萝只是笑笑。“而且,我一点都不觉得打扰,有你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安心。”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呸,为母。 在言萝心目中,照顾香附是她应尽的义务。 当然了,前提是香附得乖一点。 言萝还蛮喜欢这个位面的香附的,经历了这么多个位面,李香附是少有的几个能让她心甘情愿留下来做任务的女主之一,言萝私心里也希望能够帮助她脱离苦海,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但对于李香附而言,自然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那怎么能行呢?”李香附的脸庞,微微烧了起来,“……我只是暂时搬回去,解决一下带宝宝的问题,以后我们还是可以经常来往的。” 言萝有些怅然地抓了抓头发。 这种“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既视感是怎么一回事? “也行吧。如果你以后没地方去,大可以来找我,有我在,就永远能给你一个家。” 李香附恍恍惚惚地抱着宝宝飘走了。 等走到魏家小区,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言萝说了什么。 她说,有她在,就永远能给她一个家。 她说,打扰她一辈子都没关系。 她说,有她在她身边,她觉得很安心。 有涓涓暖流,自心底汩汩流出,也自眼角缓缓渗出。 虽然她们只是并不亲近的堂姐妹,但李香附莫名觉得,言萝说的是真心话。 她是真心待她好。 只是可惜…… 李香附心头狠狠揪了一下。 可惜她是直女,笔直笔直的那种,真心对百合爱不起来。 看来,她是注定要辜负言萝的一片心意了。 正躺在床上瘫尸的言萝狠狠打了三个个喷嚏,一个骨碌爬起来四处张望,怎么回事?谁想她了? 哦,一定是香附徒儿。 这还没回婆家呢,就开始惦记着娘家的好了。 言萝心里美滋滋。 这个徒儿没白疼啊。 …… 划分两头。 李香附回了婆家以后,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依旧是老生常谈——宝宝小瑜没人照看。 婆婆推说自己身子骨差,公公推说自己不会带娃,丈夫魏以舟推说自己上班已经很辛苦了下班只想玩手机轻松轻松。 三口之家还反过来质问李香附,凭什么她的父母不帮着带外孙? 李香附被怼得哑口无言。 随即,谁带孩子的问题没有拿出一个方案来,婆家又开始催她上班。 李香附强撑了半个月,口袋里最后一分钱也拿去买纸尿裤了,只得硬着头皮伸手问丈夫要钱给孩子买奶粉,毫无悬念地收获了婆家嫌弃的念叨。 “买什么奶粉,现在多少毒奶粉啊,你是想害死孩子吗?母乳喂养才是对孩子好。现在是你奶水不够,那是你的责任,应该你家掏钱买奶粉,凭什么让我们魏家出?” “上个月不是给过你一千块吗,怎么这么快就用完了?唉我说,你不会偷偷克扣我儿子的抚养费,拿去藏私房钱了吧?” “纸尿裤而已,一次性使用的,没必要买那么贵的吧?地摊上几毛钱一片的多得是。喂,李香附,是不是因为花的不是你的钱,所以你不心疼啊?” “李香附,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既然你想在家当家庭主妇,那你就好好带孩子,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今天买洗面奶十块钱,明天买面霜二十块钱,哦,几十块钱不是钱哪?你也不看看你这张黄脸婆脸,花这么多钱,浪费不浪费!” 在魏家人的肆意谩骂下,李香附终于撑不住了,被迫暂时割舍了孩子,主动提出要去上班。 既然她去上班,那孩子谁来带呢? 李香附想了想,找到魏以舟商量,两人每人从工资里拿出两千块,请个乡下亲戚来照看宝宝。 因为便宜,能请到的亲戚也是那种没有受过正规培训、没有育儿证的,老一辈带娃习惯粗糙,肯定没有李香附全心全意带得好。 但是,李香附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些日子,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 再这么被念下去,她都要患上产后抑郁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枷锁(十四) 对于李香附的提议,魏以舟十分不满。 “李香附你好没道理啊。现在是你觉得辛苦,是你不愿意带孩子,是你想让自己轻松一点,这钱不应该由你自己出吗,你居然还让我来出钱找保姆?” “是一人出一半。”李香附更正道,“小瑜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他也是你的孩子。” 魏以舟嗤之以鼻,“他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当然得你来负责。你看我家,我爸什么时候带过我?李香附,我发现你越来越自私了。四千块钱而已,以你的工资又不是出不起。” “我工资也就那么点,全拿去请保姆了,那宝宝的奶粉钱、纸尿裤钱、玩具钱、衣服钱谁来出?我自己吃饭坐车的钱谁来出?” “夫妻一场,我总不可能不管你。咱们又没离婚,我的工资里也有你一半,你至于算计得那么清吗?” “对,甭管谁出钱,都是从夫妻共同财产里出,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拿出这一半呢?” “李香附,你真是越来越现实了,在你眼里就只有钱,没有半点感情!” 面对魏以舟的强盗逻辑,李香附气得浑身哆嗦,眼前发黑,胸脯起伏不定,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请保姆一事没谈成,公婆催她上班挣钱催得厉害,再加上公司摆出一副她不提前结束产假去上班就请她主动离职的态度,李香附也没心思管什么休产假是妇女的法定权利、她去上班孩子又由谁来照顾了,被迫赶鸭子上架重返职场。 至于公婆提出的让她带着孩子去上班的要求,李香附全当没听见。 她真想骂一句有病,谁家写字楼准员工带孩子去上班的? 正在坐月子的产妇去上班了,孩子也只能强行丢给公婆来照看。 李香附自我安慰地想,不管怎么样,小瑜都是公婆唯一的孙子,二老既然逼得她这个儿媳妇重返职场,总不能不管亲孙子吧? 等过一阵,过一阵,说不定就能缓过来了。 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年轻了。 先说职场。 李香附一回公司,就敏锐地察觉出了公司气氛有些微妙。 她的工位上坐着一位面生的小姑娘,穿着t恤短裙,打扮得青春亮丽,一看就是刚出社会的小年轻。 环顾一周,似乎没有空余的工位。 “王经理,这是……”李香附看向部门经理。 部门经理是个挺着啤酒肚发际线堪忧的中年男人,头发抹得油光发亮,平时说话时总带着几分笑,但今日那笑容里多了些什么,教人看了有些不太舒服。 “小李啊,你来得正好,最近公司不是忙嘛,你一直不回来,咱们部门就这几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就临时找人做些琐碎的工作。现在你来了,就带带这几个孩子吧。” 王经理伸出肥手,搭在李香附肩膀上。 李香附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避开经理的接触,但顾虑着什么,没敢表现得太明显,只僵着身子看向王经理,斟酌着道:“法律规定产假有五个月,而我才休了一个多月。” 王经理一手搭空,面上的笑意淡了些,阴阳怪气道:“行了,公司知道你的牺牲。你先去上班,我会帮你在总经理面前说好话的。” “那工位的事……”李香附迟疑着问。 “哦,那个啊。人家小姑娘刚来,赶她也不好,你是老人,照顾新人也是应该的,干脆就在旁边先加一张凳子,你将就坐几天,顺便带带她,等新办公场地装修好再搬过去,给你换个二人间办公室。” 部门经理都这么说了,李香附也不好反对,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且不说公司这么多工位上全坐满了人,她一个人搬着凳子坐在过道上有多突兀,多令人尴尬。 就说教导新人这一块吧,格外费劲。 新来的小姑娘做事有些迷糊,同一件事情,李香附翻来覆去地教了三五遍,等下一回,小姑娘依然会不好意思地拿着做错的报表来问她,“李姐,你帮我看看这份报表做得对不对啊?” ……何止是“不对”这么简单? 从排版到项目再到流程、格式、结算方式和金额,就没一个是对的。 这小姑娘问问题问得频繁,做事也在认认真真做,可做出来的结果总是让人扶额。 不管李香附怎么逐字逐句地教,口水说干了,头发急得一把一把地掉,可小姑娘就会学不会。 等到了交资料的截止时间,小姑娘一着急,把错的那张报表交了上去,敷衍了事。 毫无疑问地,李香附遭到了一番批评。 “小李,你怎么回事?让你教小姑娘,你就是这么教她的?你上班时间也不短了,连这么明显的错误都看不出来?” 李香附百口莫辩。 她就不明白了,一来她不是小姑娘的直属上司,二来小姑娘交什么资料也不是她授意的,怎么小姑娘工作出了岔子,背锅的就成她了呢? 同样的情况闹了两三次,李香附实在扛不住了,索性在小姑娘又一次期期艾艾地请教问题时,主动接过报表,任命地自己做了起来,边做边教。 值得庆幸的是,在她不厌其烦的教导中,小姑娘终于能够磕磕巴巴完成简单的工作了。 李香附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有些自嘲地想着,明明她也才26岁,只比新来的小姑娘大三岁而已,怎么一生完孩子,在大家心目中,她就从年轻小姑娘变成了对小辈富有教导义务的中年妇女了呢? 李香附以为这只是一段艰难的过渡期。等熬过去了,生活就会好起来。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才是她噩梦的开始。 再说家庭这边。 由于需要经常加班教新来的小姑娘,李香附下班的时间变得不太稳定。 单位距离家里距离比较远,而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李香附没法赶回家,只能提前将母乳挤到奶瓶里冷藏,嘱咐公婆烫至温热再喂给宝宝。 若母乳不足,则冲几勺奶粉。 可连着好几日,李香附回到家中时,只见家中空无一人,公婆不见踪影,理应比她早一个多小时下班的丈夫也不在,次卧卧室门紧闭,推门一看,宝宝孤零零地躺在摇篮里,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似是哭累后睡着了。 一摸额头,滚烫一片。 第二百一十六章 枷锁(十五) 李香附吓了一跳,连忙打丈夫的电话,拒接。 再打公婆电话,公公在棋牌室打牌,婆婆在跳广场舞,二老都表示宝宝哭累了自己会睡的,不用管他。 李香附只好独自抱着宝宝去社区诊所看病,医生说是营养不良,再加上吃了不易消化的食物,一边按着宝宝的脑袋挂水,一边喋喋不休地指责李香附这个母亲不职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给婴儿喂,也不怕出人命。 李香附看着小脑袋上扎着针的宝宝,顿觉心酸无比。 看完病回家,公婆和丈夫依然没归家。 李香附翻了翻冰箱,果然,她准备的母乳和奶粉,一个没动。 她又打电话问公婆给宝宝喂了什么,公婆含糊地回答喂他吃了一小块用白开水泡发的饼干。 李香附心头火起,语气难免重了一点,指责公婆不应该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更不应该喂一个月大的宝宝吃饼干,宝宝消化系统本来就不好,给他喂这些,这不是在害他吗? 婆婆脾气本来就大,闻言怒气冲冲骂了回去:“狗皮的李香附,你搞清楚,这是你儿子,不是我儿子,你有什么立场来要求我帮你带孩子?” 说罢挂断电话,抹了一把老泪,对着一边好奇地竖起耳朵听的老姐妹哭诉道:“我家那个儿媳妇,真不是个东西!我辛辛苦苦帮她带孩子,她倒恩将仇报,怪我带得不用心。” 却丝毫不提自己给一个月大的宝宝喂饼干吃、关在屋子里不闻不问的事。 老姐妹们听了,想起自家厉害儿媳,个个感同身受般,帮着骂起了李香附。 那头李香附被怼之后,一方面心里清楚带孙子并不是公婆的义务,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既然公婆明明知道宝宝没人带,还狠心把她赶去上班,公婆总得做些什么吧? 要不然,他们凭啥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呢? 等丈夫魏以舟一回来,李香附气不过告了状。 听说差点闹出人命来,魏以舟也觉得父母做得太过分,怒气冲冲地跟父母吵了一架,要求二老不能再给宝宝喂乱七八糟的食物,也不准他们丢下宝宝一个人在家不管。 对于儿子的话,婆婆虽然嘴上哭天抢地痛骂儿子不孝,但还是有几分听的,只是心中难免对李香附带上了几分怨恨。 如果不是李香附从中作梗,儿子又怎么会变得这么不孝? 此后,二老倒没有做过丢宝宝一个人在家的事情了。 他俩直接把宝宝反锁在卧室,自个玩自个的,一个追苦情电视剧、一个玩网络麻将。 带孩子嘛,丢那别管,任他哭去,哭累了自然会睡的,到点就给喂点奶,也没有多难嘛。 二老这般想着。 在这种环境下,宝宝小瑜自然瘦得飞快,身上大病小病一堆。李香附常常在上班途中,被二老一通电话叫回去,火急火燎地抱着宝宝跑医院挂号看诊,回公司又面临老板的批评,搞得心力交瘁。 如此闹了几次,人事终于找她谈话了。 谈话内容正是大伙想的那般。 “小李,我知道你家里有孩子要照顾,可你总不能耽误工作啊。你看看你,一个月内迟到三次,早退五次,你这么搞,谁敢要你?不是公司不厚道,我个人建议啊,你不如把心思放在儿子身上,好好照顾家庭。” 早在人事把她叫到办公室的那一刻,李香附心里就有了准备。 但她依然止不住地难受。 “是,我是有迟到早退现象不假,但我是家里有突发情况,而且每次都只迟到了几分钟,早退的时间一共加起来也没超过五个小时,迟到早退的钱公司已经扣掉了。等忙完家里的事情后,我又会返回公司加班,加班费我一毛钱都没有拿到。”李香附强调道,“这个月内,我光加班就加了不止五十个小时了。” “我知道,你很辛苦,所以你应该回家好好休息。”人事部经理慈祥地笑了笑,“对于女人来说,家庭才是最重要的,没必要这么拼,我也是为你好。你看,你两头跑,孩子孩子没照顾好,工作工作不能集中精神,就连自己的身体也垮了,何必呢?” 李香附梗了梗。 她最怕的就是别人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来行事。 “……所以,公司是想辞退我吗?” “不不,公司的意思是,希望你回家,好好休息。等你以后能应付过来了,再考虑回来的事。” 李香附心中一沉。 她很清楚,最后一句只不过是场面话。 公司想辞她,又不想支付赔偿金,所以让她乖乖主动提离职。 “同样是女人,我也理解你的处境。”人事部经理叹了口气,“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心里有数就好,别传出去。其实啊,早在你休产假的时候,公司就已经招了新人来代替你。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哪家公司离了谁不能运转。” 顺着人事部经理的目光,李香附看见了新来的小姑娘。 那个追在她身后,甜甜地一口一个“李姐”,一次又一次不好意思地请教问题,出了岔子由她来背锅,最后把手头的活统统丢给她来做的新入职的小姑娘。 “为什么会是她?”李香附不由问道。 平心而论,不管是工作能力,还是抗压能力,小姑娘都远远比不上她。 她怎么会被这么迷糊的新同事所顶替呢? 没道理啊。 “因为,她年轻,要价低。”人事部经理一针见血地指出来,“还因为,她未婚,未孕。” 李香附愣了好久。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挺好,其实啊,十几年前,我刚生孩子那会,也是一样不受公司待见,后来等孩子上学了,我老公送了很多礼,才给我换来现在这份工作。”人事部经理笑笑,眼角岁月的痕迹分外明显,“没有哪家公司,愿意花钱养着一个不干活的孕妇。你要学会想开点。” “可是……可是……”李香附喃喃道,“公司又给我不发工资,我只拿了一份社保局发的生育津贴啊。” “社保不是公司给你交的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接把李香附堵死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枷锁(十六) 李香附默不作声地回到“工位”——如果一张板凳算是她的工作的话。 她慢腾腾地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 占据了她工位的小姑娘笑嘻嘻地问:“李姐,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李香附瞧了一眼小姑娘的神色,一时间竟分不清楚,小姑娘知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思,她慢慢开口:“公司想让我走,就因为我是个产妇。” 这个原因,她说出来都觉得有些可笑。 “啊?”小姑娘愣了愣,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她,又环顾了一圈四周看热闹的同事,好半天憋出一句,“你走了,以后遇到不懂的问题,我问谁去啊?” 真是个直性子的小姑娘。 不管是她那些小心机还是小算盘,都明明白白摆在脸上。 让人想讨厌她,都讨厌不起来。 大约是做了母亲,李香附对小朋友的包容度宽容了许多,她笑了笑,道:“你可以继续问我,只要我有时间。” 小姑娘眼睛刷地一亮,或许觉得这样打扰对方不太好,又慢慢暗淡了下去,小声问:“李姐,你真要走啊?” 李香附笑笑不语。 公司赶她走,她能怎么着? 该交接的交接,该报告的报告,该带走的带走。 除此以外,毫无办法。 说实话,李香附确实有些不甘心。 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部门王经理看她磨磨蹭蹭的,敲了敲她身边的工位隔板,“辞职信写好了没?小李,你这段时间工作上出了不少问题,公司没让你赔钱,就已经很人性化了。” 新入职小姑娘闻言,尴尬地低下了头。 只因为,大家心中门儿清,王经理口中说的“出了不少问题”的工作,实际上是小姑娘做的,最后却推了李香附出来背锅。 几人所处的环境是一个大开间,坐了二十多号人,此时听到王经理指责的话语,大家纷纷支起了耳朵,一边假装认真干活,一边偷偷交流了一个八卦的眼神。 李香附本来想认命走人的,可王经理这番话,直接把她钉成了做错事的一方,让她心气不太顺。 太过分了。 明明是公司违法辞退哺乳期产妇,怎么在他口中,公司愿意给她交一个多月的社保、不计较她的“工作失误”,有多大度似的。 李香附想了很久,终于抬起头,鼓起勇气,道:“我是不会写辞职信的。如果想赶我走,你们可以辞退我。” 李香附打从大学毕业就一直在这家公司上班,几年来表现得逆来顺受,平时自觉加班,从不索取加班费,产假只休了1\/3就听从公司号召屁颠屁颠滚回来上班,哪怕部门经理羞辱性地让她搬个小板凳坐过道办公,给她扣上教导新人无方的锅,她也依然任劳任怨地工作。 可以说,李香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员工、优秀社畜。 王经理没想到,优秀社畜居然也会顶嘴。 两人拌了几句嘴,王经理口不择言,怒道:“真烦你们这些女的,生个孩子不用上班白拿工资,跟米虫一样被公司养着,还觉得自己委屈了。” “王经理,我拿的生育津贴是社保局核发的,又不是公司发的。”李香附提醒道。或许是平时憋得太久了,她说话时带了几分自己也未能察觉到的尖锐。“而且,您的母亲也是女性,她生您的时候,也一样休了五个月的产假,也拿了五个月的生育津贴。按照您的说法,您母亲是不是也算是‘米虫’?” 王经理脸色一变。 他还想发作,就被匆匆赶来的人事部经理劝走了。 公司当然不会主动辞退李香附,因为她还在哺乳期,辞退哺乳期女员工违法,要赔钱的。 但凡公司有个靠谱法务,都干不出这种明目张胆违法的事。 这笔赔偿金,可比给李香附交5个月的社保要多得多。 上层开了个小会讨论,大抵是觉得强行辞退风险太大,反正给她买了生育险,社保局会给她发生育津贴,公司也就每月出一千多社保费用,这笔钱左右省不下来,不如留着她继续榨取剩余价值。 人事出面安抚李香附的情绪,表示刚才都是一场误会,公司需要她这样的人才。 李香附勉强一笑。 随即而来的,是堆积如山的工作。 这一天,顶着同事们异样的眼神,在沉闷中捱过去了。 难得的,李香附好不容易掐在下班点,把事情办完了。 临下班前,王经理又丢给她一堆活,命令她在今天之内完成。 李香附破罐子破摔道:“行啊,给加班费就行。哦对了,我这个月加班了50个小时,麻烦财务也一并结了吧,我算算公司欠了我多少加班费没给啊……” 她这么一闹,谁还敢命令她加班? 倒不是怕她一个柔弱的女人,而是担心她挑起员工的对抗情绪,各个跑来要加班费。 李香附终于在正常的下班点下了班。 出门前,人事部经理不轻不重地对她说了句,如果还想好好待在这里,就不要闹得这么难堪。 李香附禁不住想笑。 她哪是想继续待在这啊?她只是想要争取合法的权益而已。 不管是法律规定产妇应该享有的生育津贴、社保待遇,还是公司违法辞退她的赔偿金。 总得要一个的。 事情没过几天,等到了发工资的那天,李香附又发现了不对劲,身边的同事一个一个都接收到了工资到账的短信提示,只有她迟迟未收到短信! 捱到即将下班时,她实在坐不住了,跑到财务室问情况,财务说收到的绩效表上并没有写李香附的名字。 绩效表是由部门报上去的,李香附遂去找了部门经理,部门经理哂笑着说,工资和生育津贴只能拿一个,既然她已经拿了生育津贴,那就不可能给她再发一笔工资。 李香附懵了。 她争辩道:“可是我没有休产假,我在公司上班啊。” 既然上了班,发工资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王经理笑容一收,“公司每个月花一千多给你交社保,你以为是白交的?公司为你付出了那么多金钱,你总得回报相应的价值。” 第二百一十八章 枷锁(十七) 这副厚颜无耻的模样,简直刷新了李香附的三观。 她实在不擅长跟胡搅蛮缠的人打交道,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嘴,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浑浑噩噩地坐上了回家的地铁。 巧的是,近日联系不多的言萝突然主动给她打了个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李香附平时白天上班晚上带宝宝,很难约得出来,今日估计因为心情太糟糕,她很想给自己一个放松的空间,略一犹豫,答应了。 嘴上答应着,心里到底放不下宝宝。 李香附先回家给宝宝喂了奶、洗了澡,听着宝宝哭哑的嗓音,再看公婆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对宝宝不闻不问的态度,顿感十分心酸,为宝宝收拾了纸尿裤、湿巾纸、奶瓶等一系列宝用得上的东西塞进包里,抱着宝宝出了门。 不止她需要透一口气,宝宝也不能在这么冷漠的环境下长期待着。 堂姐妹俩约了一起吃东南菜,简单点了一份菠萝饭、一份咖喱、一份罗非鱼,再加一份冬阴功汤。 等餐的过程中,两人随口闲聊。 李香附不太擅长交际,生怕冷场气氛尴尬,搜肠刮肚地找话题,实在不知道扯什么了,她就开始说宝宝的事。 说到菜上齐了,她瞅一眼言萝,发觉这位堂妹垂着眼睛眼巴巴盯着餐盏,看来是真对养育孩子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于是讪讪住了口,老老实实喝汤。 吃饱喝足以后,言萝像是活过来了,一反不咸不淡的态度,主动问起李香附的近况。 一说到这个,李香附就气愤难平,“我辛辛苦苦上了大半个月的班,结果他们告诉我,不给我发工资,还逼我写辞职信。” “就是,怎么能这样?欺人太甚!” 令李香附没想到的是,言萝表现得比她还生气,猛地一拍桌,两只眼睛像是在喷火,挥舞着拳头一副想揍人的表情。 “那人叫什么,我帮你揍他!” ……好吧。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言萝是真的想揍人。 李香附原本高涨的怒火,不知怎的,突然就降了下来,她甚至没注意掩藏自己嘴角的笑意,一边轻拍着宝宝的胳膊,一边轻声细语地安抚着言萝:“揍就算了,打赢了进局子,打输了进医院,不好。” 言萝一听,反倒被点醒了,“对哦,你们这是和平社会,不兴动武,那咱们就来个文的!” 这话怪怪的。 李香附已经习惯了言萝时不时口吐两句疯言疯语,没想太多,狐疑地问:“什么文的?” “公司不是违法了嘛?那咱们就找个律师去对付他们!” 李香附长到26岁,从来没跟律师打过交道。 在她心里,存留着部分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偏见,总觉得跟律师打交道就和跟110打交道一样,并不是一件好事。 无奈言萝坚持要找律师,否则她就以暴制暴了,李香附实在拗不过她,怕言萝真的一冲动跑去揍人,只得硬着头皮答应找律师。 眼下时间已晚,于是定在第二天中午。 上午李香附正常上班,中午一下班,李香附就匆匆走出写字楼,和言萝碰头,言萝带着她穿街走巷,直奔国贸大楼。 李香附抬头一看大楼金光闪闪的招牌,立马拽住言萝,“你、你怎么往这儿跑啊?” “这栋楼看着高大上,入驻的律师事务所肯定是行业拔尖的。” “……就是因为太拔尖,所以它的价格肯定也顶贵顶贵啊!”李香附几乎呐喊出声。她就在附近上班,当然听说过这栋楼,每一块板砖都仿佛写着“有钱”两个字,这里边的公司可是在全国都排得上号的。 这么高端的服务,可不是她这种穷人能够接受得起的。 言萝搔搔脸,“来都来了,先进去看看吧。要是报价实在太贵,大不了我们扭头就走呗。” 言萝是个行动派,想明白之后就兴冲冲直奔电梯,李香附两只手没拉住她,没辙,只能无奈地跟在后头,内心祈祷着一会她俩听完报价掉头就走的时候,希望不会太丢脸。 国经大楼里有七家律师事务所,名气一个比一个大,言萝厚着脸皮去跟保安打听了一下,确定了目标,直奔40层的金某律师事务所。 “这家特别有名,据说是这个。”言萝得意洋洋地竖起了拇指。 “要不还是算了吧。人家刚刚下班呢。”还没出电梯,李香附就打起了退堂鼓,“而且,我那点小事,不至于拿到这么有名的律所来,这里的律师都是精英,哪里看得上我这种小案子。” 秉承着“来都来了”的优良传统,言萝没有丝毫退让。 随着电梯“叮”的一声响,电梯门开了,一道娇娇悄悄的女声传入两人耳中。 “路师弟,这是我亲手做的便当,一人份的饭菜不好做,我多做了些,想着你天天吃外卖也不健康,全是地沟油,就给你带了一份,你可不要嫌弃啊。” “不用。”答话的是个冷淡的男声,听声音很年轻,声线也很好听,就是隐隐带着几分不耐烦,给人一种他脾气不大好的印象,“我就爱吃地沟油。” 这俨然是一副大型表白遭拒现场啊! 八卦是人之天性,言萝和李香附走出电梯,没急着去找律所,而是竖起耳朵,好奇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地。 半掩着的消防通道门将当事男女的身形遮盖,只能看到一片黑色西装的衣角。 看不到人,听听壁角也是好的。 “路师弟,做都做好了,你尝一口又没怎么……”女声还在软磨硬施。 “你说完了没?说完我要去上班了。” “唉等等!这是我上周出差在专柜看到的,觉得特别适合你,就自作主张买下来了,小小心意,你就收下吧。” 那边的男人沉默了片刻,语调古怪地质疑道:“非亲非故的,你送我一块卡地亚的手表做什么?” “啊呀,这个又不贵,才三万多而已。一点小礼物,你就收下吧,咱们是同事,又是同门师姐弟,没必要这么见外。” “三万多……而已?”那道男声又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言萝依稀听出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第二百一十九章 枷锁(十八) “是啊,不贵的。”女声笑笑,解释道,“放心,不止是你,我给带教律师也都买了小礼物,老师都收下了,你有什么不能收的?” 话说到这地步,男人沉默片刻,态度松动了些,但语气依然十分冷淡:“谢谢。” 看来是没能抵挡得住奢侈品的诱惑。 言萝和李香附交换了一个贫穷的眼神。 瞧瞧,高端人士就是不一样,人家随手一个“小礼物”,就价值三万多,还一买买了俩。 等到两人交谈完走出消防通道,堂姐妹俩很有默契地假装找指示牌,迅速瞅了一眼。 男帅女靓,般配。 尤其是那个“路师弟”,倨傲的模样格外令人心痒,想让人把他从高高在上的云端拉下来。 别说大美女花三万块送他名表了。如果言萝还是以前某一世开麻辣烫店创业成功的那个小暴发户,砸三十万博君一笑她也愿意! 作为一个穷鬼,言萝暗搓搓地yy完就遗憾地收起了邪念。在她探头探脑的短短几秒内,这一男一女已经雷厉风行目不斜视地打堂姐妹俩身边走了过去。 顺着他们的身影望去,言萝和李香附看见了一幅金字招牌。 “申城市金某律师事务所。” 嘿,巧了吗这不是? 言萝赶紧拉了李香附一把冲过去,到底晚了一步,玻璃门在两人面前缓缓合上。 似是被脚步声吸引,那位“路师弟”微微侧头,没什么情绪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一晃而过。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言萝隐约觉得,他的目光好像在自个脸上多逗留了0.0001秒? 随着“路师弟”不留情面地离去,言萝汗颜地摸了摸脸颊,心想她实在是太自恋了,就她这皮相,跟送名表的大美女相比,连脚趾头都够不上,哪能吸引这种大帅哥注意呢? 她甩了甩头,摁了摁墙上的门铃,殷切地望着正狐疑打量外头的前台小妹,“美女,咨询法律,能帮我们开一下门吗?” 而此时,正往带教律师办公室走去的路今,也听到了脑子里嗡嗡的响声。 “是她是她就是她!主子,这就是上一世设计您、害您孤独终老的阴险狡诈之徒啊!这一世您可千万要当心她,别再为她魂牵梦萦了!” 他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忍着火气道:“聒噪。” “真的!主子,千真万确!” “闭嘴。” 实习律师路今有一个秘密。 他的身体里,藏着另一道灵魂。 他忘了这道灵魂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三个月前还是两个月前。它不曾害过他,但总让他质疑它智商太低、不太可靠的样子。 眼前淡淡掠过刚才门口那女人的面容。 很面生,长相只能说不难看,存在感极低,在人心里激不起任何水花。 路今嗤之以鼻,就这模样,也值得他“魂牵梦萦”? 呵! 这当口,言萝拽着满脸窘迫的李香附,穿过玻璃防护门,正在前台登记。 “您好,请问您找哪位律师?有预约吗?” “预约”这么高大上的词,对于堂姐妹二人来说,颇有些新鲜。 “呃,没有。”言萝道,“只是我们遇到了点事,看到这里有律师事务所,就想来咨询一下。” 前台小妹一边登记两人的姓名和电话,一边从登记表中抬起眼,瞄了瞄两人的穿着。 言萝见她的目光在自个的卡通t恤上打转,误以为对方是看上了这件物美价廉的t恤,颇为自得地挑了挑眉,自来熟地张口道:“某宝十九块九买的,好看不?要不要给你个链接?” “……”前台小妹哽了几秒钟,露出一个标准的服务行业得体笑容,“不用,谢谢。” “哦。”言萝失望地摸了摸鼻子,“你们这儿法律咨询,收费贵不贵啊?” 前台小妹倒没表现出很明显的情绪,淡淡回答:“我们金某律师事务所是全国排行前三的大律所、红圈所,咨询费不是统一的,不同的律师收费标准也不尽相同。” “那一般怎么收费啊?” “通常是每小时两千到十万不等。” “……多少?”言萝掏了掏耳朵。 “每小时两千到十万。” 言萝震惊地张大了嘴。 别说最高档了,就连最低档她也付不起啊! 李香附涨红了脸,偷偷拽了下言萝的衣角:咱现在掉头就走还来得及吗? 前台小妹并不因为言萝十九块九的寒酸穿着而看轻她,笑容可掬问:“请问您二位需要哪一档的法律咨询服务?” 言萝为难地挠了挠头。 她无视李香附哀求的视线,秉承着华族“来都来了”的优良传统,不死心地追问道:“有没有便宜点的啊?” “法律服务跟在菜市场买菜不同,我们的律师都是有着丰富诉讼经验的精英人士,您这样讨价还价不合适。”前台小妹脸色未变,但话语里已经隐隐有些不悦。 “这个我懂,我不是觉得你们不值这个价。只是我们碰到的事情很小,可能加起来总共也就涉及几千、几万的金额……”言萝指了指自个十九块九的t恤,夸张地感慨,“两千块的咨询费,我能买100.5件这样的t恤了!” 前台小妹似乎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又不愿意降低本所咨询收费标准,一时间气氛僵持了下来。 “噗——” 言萝循声望去,只见刚才见过的那位送名表的美女正抱着一叠资料看向自己。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太合适,毕竟像她这种受过专业培训的人一般是不会在客户发言时笑场的,除非忍不住。 见客户眼巴巴看过来,名表美女马上挪开视线,转向大门口,欲盖弥彰地说了一句:“路师弟,这就是你点的外卖啊?” 言萝扭头一看,身后的玻璃门大开,正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路师弟”和一名黄帽子外卖员。 “路师弟”敷衍地“嗯”了一声,从外卖员手里接过盒饭就想往办公区走。 他自然也听见了言萝的那一番“100.5件”言论,内心一阵无语。 他坚持认为身体里的那道灵魂完全多虑了。 这种人,也配他“魂牵梦萦”? 第二百二十章 枷锁(十九) “哎,等等,路师弟!”名表美女喊住抬步要走的路今,又看向言萝、李香附二人,“你们刚才说,你们的标的额很小,只有几千到几万,是吧?” 两人齐刷刷点头。 “那么,你们介不介意实习律师接待咨询呢?”名表美女热心地解释道,“路今师弟是a大法学系的高材生,虽然今年刚刚硕士毕业,但他在校期间参与过很多专案研讨,打过公益诉讼,是a大的最佳辩手,还发表过10篇sci论文,专业能力过硬,不输给资深律师。最关键的是,他目前还在实习期间,所以费用的问题,你们可以再谈。” 毕业于最高学府,硕士期间发表10篇sci,完全属于学神级别了。 要知道,能发5篇以上的,都足以称得上是“学术精英”。 简历上添这么一笔,多的是企业抢着要。 可惜,堂姐妹二人俱是妥妥的学渣,听不懂名表美女的彩虹屁,甚至还有些迷茫:他一个刚毕业的实习律师,又没有任何工作经验,有啥好骄傲的? 律师跟医生一样,越老越吃香。 同理,越年轻,越缺乏工作经验,那就越不值钱。 谁会在乎给自己看病的医生毕业前学业有多棒呢?大家只会关心你脸上有多少褶子、脑袋上有多少白发、经验有多丰富、名气有多大、收费有多少。 自然,言萝也对名表美女前面一大串彩虹屁毫不在意,她只在乎最后一句关于费用的问题,遂问道:“‘再谈’的意思是?” 名表美女看了一眼“路师弟”,路师弟眉心微拧,似乎有些不情不愿地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这个价格,依然远远超出了言萝、李香附的预算。 看着两人为难的模样,前台小妹提议道:“如果你们无法接受,也可以去某宝上找那种八块十块的法律咨询,不过一分钱一分货,对方到底有没有律师证、专业能力如何,这些就不能保证了。” 李香附被说得脸色通红,尴尬得脚趾头抓地当场抠出四室五厅来,小声说了句“抱歉”,拉着言萝就想走。 言萝被拉着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下。 “等一下!”猛地回头,语气古怪地问:“刚刚你说,你师弟他……他叫什么来着?” 名表美女愣了一下,意识到对方在跟自己说话,下意识回答道:“路今。” 言萝迟钝的大脑瓜迅速搜刮了一通藏在记忆深处的剧本。 路今,男主克星,本书大反派。 剧本是站在女主李香附的立场来写的,对于路今为何针对魏以舟的事情一笔带过,写得非常含糊。 言萝隐约记得,在剧本中,路今出场应该是在好几年后,业务能力确实很强,一出场就赠送了魏以舟“一年牢饭”大礼包,搞得整个魏家鸡犬不宁,连带着女主李香附也遭了罪,可谓是相当的给力。 虽然眼下李香附还没跟魏以舟彻底闹翻,但以言萝“丈母娘看女婿”的挑剔眼光,魏以舟要啥啥没有,本性还焉坏,哪配得上她善良可爱的小徒弟呢? 如果按照剧本的剧情发展,不出几年,魏以舟一家就会算计到李香附头上来。 她可容不得小徒弟继续跟着魏以舟吃苦。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更古不变的道理。 言萝咬咬牙,也甭管啥预算不预算了,“成交!” “言萝……”李香附弱弱地反抗了下,最终败倒在言萝豪情万丈的一句“这笔费用我给你出”之下。 三分钟后,言萝和李香附端坐在宽敞明亮的会客室,和路今大眼瞪小眼。 “说说吧。”路今随手将外卖便当搁在一旁,“具体是什么事?” 李香附下意识地看了言萝一眼,在堂妹的鼓励下,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期间,路今时不时会打断她,提出自己的疑问。 “什么时候入职的?” “签劳动合同了么?” “你拿到生育津贴或者产假工资了么?” “打卡记录有么?” “经理威胁你说不在产假期间上班就让你离职的证据呢?” “你说公司拒发工资,有录音没?” “那么工牌呢?工作服呢?工作群聊天记录呢?工作邮箱发送记录呢?也没有?” “……也就是说,你什么证据都没有?” 面对路今咄咄逼人的一连串提问,李香附明显招架不住,结结巴巴道:“也、也不是什么证据都没有吧。” 路今挑了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大概是路今的眼神太富有震慑力,李香附被他这么一看,脑子里一团糟,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 这一着急,心态就有些崩了。 “我确实在那家公司上班,而他们也确实没给我发工资,这是铁打的事实啊,他们也没什么好否认的吧,无论谁去调查一下都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香附渐渐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声音也越来越小。 “为什么非要我来提供证据来证明我在那上班呢?” 她有些烦躁,路今问的事情,她的确大多数无法提供证据,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又没有说谎,做错事的明明是公司,为什么要逼她拿出证据? 其实,也不能怪李香附这么想。 法律思维和常人思维本就不一样。 对于没正经学过法律的人眼里,法院就像是古代的青天大老爷,青天老大爷断案全靠主动,被害人只要报案就啥事不用管。 可现代的法院不同。 大陆法系审理案件态度中立,举证责任分摊到原、被告身上,原则上由原告举证,特殊情况法律规定举证责任倒置,由被告进行举证。只有那些以原、被告及其代理人的能力确实无法调取的证据,才能申请法院调取;又或是法院觉得确有必要调取的证据,可以依职权调取。 让普通公民来理解民事诉讼“谁主张谁举证”“完整证据链”这些法律规则,实在太难了。 普法、学法之路,任重而道远。 路今知道,在当事人生出抵触心理时,如果不解释清楚、消除隔阂,接下来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受到质疑,做无用功。 他只能按捺下性子,冷静地一一解释。 “这个案子一旦进入诉讼程序,劳动仲裁委和法院秉持着中立的态度,不会主动对基本事实进行调查取证,根据民事诉讼法‘谁主张谁举证’的基本原则,你需要对你所说的基本事实进行举证,否则将会承担相应的法律后果。” “李女士,劳动仲裁委也好,法院也好,它们不是上帝,不会在你没有提交任何证据的前提下,单单凭借你的一面之词,就认定你所说的情况属实,帮你追回你的薪酬。” 路今看两位当事人没什么反应,猜测她俩可能是真没听懂。 为了逼出证据,他毫不留情地用最决绝的话,说出了以下这句足以令所有当事人闻之色变的话。 “也就是说,如果你提交不了任何证据来证明你和公司之间存在劳动关系以及被逼离职的原因,到时候可能会有败诉的风险,非但钱拿不回来,你还要白白搭上一笔律师费。” 第二百二十一章 枷锁(二十) “可是,可是我压根没想这走法律途径啊……” 李香附心情很糟糕。 她在来这里之前,原本以为打官司很简单。 在能力范围里花点小钱,找个律师全权处理,她只等着拿钱就好。 她不知道打官司会这么麻烦,要举证这个,举证那个,还要交这个钱,交那个钱。 她要是早知道,她就躺平认栽算了。 “既然如此,那你今天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路今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这一席谈话下来,李香附实在吃不消,求助式地瞅向言萝。 言萝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笑着打岔:“欸,路律师,明明是我们来咨询你问题的,怎么你问的问题比我们问的还要多呢?” 路今显然不能够理解她的冷幽默。 “首先,你的称呼有问题,我不算是律师,我是律所实习人员,业内简称实习律师,需要等明年通过市律协考核才能拿到律师执业证。” 言萝喉头一哽。 早就听说律师行业多杠精,可她是真没想到,这人居然连一个称呼都能杠??? “那个,‘实习律师’,不就简称‘律师’嘛,尊称,尊称而已,哈哈,哈哈哈……”在路今犀利严厉的目光下,言萝咽下了最后一个“哈”字。 言萝开始反思,她为什么会这么想不开,花钱找气受? 路今不再纠结于称呼的问题,一板一眼地继续回答:“其次,法律不是简单的一句条文规定,有时候往往一个小细节就能影响策略的指定方向,我需要根据你们的实际情况给出适当的法律建议。否则,你们直接在家摆渡就行,何必花这么多钱来律所咨询?钱多么?” 莫名挨怼,言萝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好吧,她算发现了,这位实习律师的脾气是真的不太好。 至少在她浅薄的认知里,她还真没见过敢这么怼客户的。 学法的就是不一样,口才了得,逻辑分明,一开口就是“首先”“其次”,恨不得把你说的每一句话都给反驳掉。 “既然你们没什么钱还愿意花钱来咨询,那么,想必你们是有法律方面的需求的。” 言萝又是一哽。 路今这话说的确实是事实,但她为什么还是觉得怪怪的?总有种被怼的微妙感。 经路今这一提醒,李香附这才想起,哦,对,律师和人聊天是要收钱的。 而且费用还不低。 不管怎么样,咨询费已经交过了,她一味抵触和反驳也没意义,这不白白浪费钱吗? 尤其这钱,还是堂妹给她出的…… 在金钱的魄力之下,李香附迅速调整好情绪,讪讪解释:“路律师,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 路今却没心思听她继续扯东扯西。 题外话说得太多,啰嗦了这么久,他的外卖都快凉了。 “两位女士,首先必须声明,我们律师看待问题,永远会站在最坏的角度考虑后果,进而制定出风险最小化方案。” 路今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色镜架,犀利的眼神直直望向二人。 “虽然你们目前没有仲裁的打算,但凡事得往最坏里想,我们才能提前做好最充分的准备。如果别的途径走不通,法律永远是每一个公民保障合法权益的后盾。” “那,为了拿回拖欠的工资,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首先,你们需要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尽可能地为自己搜集证据。比如说工作照片、团建合照,工作中发送的邮件和文件,沟通工作的记录、加班记录等等。”路今顿了顿,神情冷淡地看着李香附,“这应该不难吧?” 李香附点了点头,掏出手机翻了翻短信和微信记录,“这些可以吗?” “可以。”路今嘲讽道,“你刚不是还说没有工作证据的么?” 果然,交谈两句又开始怼人了。 的确,这一点,最初路今就提出来过,只不过李香附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李香附讪讪不语。 只要工作过,那肯定是有迹可循的。 她刚刚拒绝提供,一方面是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必须举证她和公司之间存在劳动关系,另一方面是她潜意识里认为举证是一件很麻烦且毫无必要的事情,所以找都没找就直接否认了。 人对于麻烦,总是会敬而远之的。 不止李香附,很多人在咨询律师时都会这么做,不停地质疑律师所说的话,用“摆渡上不是这么说的”来反驳律师。 更有甚至,部分偏激的当事人,一听打官司要花钱花精力,啥也不想干,立马哭天抢地哭喊法律不公,凭什么受害人要自掏律师费起诉,而违法者却肆无忌惮没有成本。 平心而论,李香附这种态度,在那些未建立起对律师的信任度的当事人里,算是好的了。 “其次,你在日常交流中注意录音录像留证据,让公司承认或者默认威逼你在产假期间去上班,事后还拒发工资。” “他们要是不承认怎么办?”不怪李香附多想,而是在刚刚的咨询当中,她意识到公司已经开始防着她了。 比如踢她出工作群,比如在打卡机里删掉了她的指纹让她上下班打不上卡,比如撤掉了她的工位,比如给她安排工作时永远是当面说,没有留下任何的书面证据。 现在她反应过来了,公司那边肯定会更加警惕,哪能轻易承认呢? “套话,套话懂吧?” 李香附看了看言萝,两人老老实实一致摇头。 这回,被噎的人终于成了路今。 他深吸一口气,绷着脸道:“那就找针对你的上司吵架、找同情你的上司哭诉,谈话前记得开录音,你先主动提出你所经历的事情,把双方姓名、职位、公司名称及事发时间、经过讲清楚,只要他承认或者默认,这都是对你有利的证据。” 路今手把手教导,可谓是事无巨细了。 他这辈子都没讲过这么多废话。 他想着,哪怕对方坐着两头猪,应该也能听懂了吧? 可他没想到的是,李香附和言萝再度对视了一眼,当着他的面小小声咬耳朵。 “你会了吗?” “废了废了。我的耳朵告诉我废了,我的脑子回馈我的是一串问号。”言萝惆怅地挠了挠头,“动脑子这种事,就别找我了吧?你要是想揍人的话可以喊我,打打杀杀的我在行!” 那语气,莫名还挺自豪? ……很好。 路今气笑了。 行吧。 他面前就坐着两头猪。 第二百二十二章 枷锁(二十一) 李香附想虚心求教套话术,路今已经不搭理她了。 想想就无语,他一个法学高材生,为什么非得给人灌这种“十分钟教会你如何套话”的心灵鸡汤? 他念的又不是心理学、语言学! “最后,说说对你有利的方面。” “第一,你在这家单位工作35个月没签劳动合同,视为公司与你签订无固定期限的劳动合同,你可以在解除劳动关系后要求公司向你支付11个月的双倍工资。” “第二,公司拖欠工资,违法解除劳动关系,你可以要求公司再向你支付3个月的补偿金。” “第三,申城规定女职工享有5个月的产假和生育假,由社保机构发放生育津贴。公司要求你提前返岗,违反了《劳动法》第六十二条、《女职工劳动保护特别规定》第七条、《申城市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第三十一条的规定,你可以向劳动监察部门投诉,还可以要求公司另行发放一份正常工资。” 路今一条一条地把法律关系理顺,李香附和言萝的思绪也逐渐明朗起来。 这么算下来,得有好几万呢! 比她们预想的两三万要多得多!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如何离职对自己更有利。” 路今趁热打铁补充道。 “公司的态度很明确,他们为了不付这3个月的补偿金,是不会主动辞退你的,而是逼你主动辞职。一般而言,员工辞职是拿不到补偿金的。但眼下,刚好有两个送上门来的正当理由,能让你在主动辞职的情况下还能拿到补偿金。” 言萝、李香附齐声问:“什么理由?” 路今难得好心情地微微扬起唇角,用了他平生最大的耐心解释道:“先回公司搜集前面讲过的证据,接着,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方法辞职……” “什么证据?”李香附忍不住打断他。 路今微微上扬的唇角蓦地往下一压。合着他方才讲半天就是在浪费口舌? 这眼神太过严厉,李香附吓了一跳,偷偷扯了扯言萝的衣角求助,“他刚叫我们搜集什么证据来着?” “这我哪知道啊?”言萝一脸茫然,“这种要用脑子的事情,我向来不记的。” 一秒、两秒、三秒。 路今喉头一动,腮帮略略鼓起。 他真想掐着眼前这个女人的肩膀使劲摇,帮她把脑子的水甩出来。 这叫“要用脑子的事情”吗?啊??? 他起初觉得言萝有病,后来觉得他身体里的另一道灵魂有病。 这种没脑子的女人,哪配他“魂牵梦萦”了? 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言萝好像听到了“嘎嘣嘎嘣”咬牙的声音。 但很快,路今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强压下了面上的情绪,皮笑肉不笑道:“时间到了。二位女士如果想继续咨询,请先付费。” 堂姐妹俩大吃一惊,“啊这么快?” 钱也太不经花了吧? “我们好像也没咨询到什么啊。” 路今保持着脸上的营业表情,夹棒带棍地陈述道:“因为你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情绪激动地质疑、反驳我,又或者重复问同样的问题,这就导致我必须花更多时间跟你们解释、安抚你们的情绪。” 堂姐妹俩底气不足地对视一眼。 “怎么样,还要咨询么?”嘴上虽然这么问,但路今的手已经伸向了外卖的一次性便当盒,显然并不认为她俩还会继续付费咨询。 刚解开外头的塑料袋包装,言萝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哎,刚刚你还没说怎么辞职能拿到补偿金呢。要不你继续说完,就当送我们两句金玉良言?” 路今扫她一眼:“想白嫖?” “啊?白啥?” “白嫖。” “我哪白了?我给钱了啊。”言萝下意识地反驳完,觉得哪里怪怪的,马上改口,“不是,我哪嫖了啊?” 李香附在旁边听着,抽了抽嘴角。 她怎么觉得言萝改完口之后,似乎哪里更奇怪了? “蹭免费咨询,业内俗称‘白嫖’。” “什么白嫖,我像是那种人吗?” 路今呵呵一笑,作势要抓起手机看时间,“我们是按秒收费的,你确定还要说下去么?” “不了不了!”李香附生怕言萝死缠烂打的几句话也被他收了费去,赶紧跳出来打岔,“要不,算了吧,回去我再摆渡一下。” 路今皱着眉讽刺道:“摆渡上可没有这些东西。” 作为(实习)律师,最反感的事情,无外乎当事人站在你面前说要摆渡了。 仿佛什么事情都能靠摆渡解决,全然无视律师的付出和价值。 李香附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省钱,压根没想过自己的行为会伤到别人的职业尊严。 令她没想到的是,言萝居然摇了摇头,手臂搭在办公桌上,眼巴巴地望着路今:“那不如这样吧,你就按秒计算,收费标准还跟刚才一样,你简单点说完告诉我需要多少钱,我再付给你。” 虽然律师们总是戏称自己按秒收费,但实际上,真精确到秒的律师,还真找不出几个来。 尤其像这种偏低价的咨询。 路今被言萝的厚脸皮惊到了,扫了一眼自己凉掉的便当,表面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浮油,令人食欲全无。 ……算了,就当赚点外快,加个餐吧。 他还当真掏出手机,按下了秒表进行计时。 “你们先准备好两份辞职信。” “一份电子版,通过公司邮箱发送给上司,同时抄送公司账号和人事经理,再将邮件证据录像保留下来。” “一份纸质版,通过ems邮寄到公司地址,并录像保留邮寄内容和单号,记得索要回执,留证据。” “辞职的理由就这么写:由于公司违法要求休产假的女职工提前返岗,还拖欠返岗工作的工资不发,迫于生计,你只能辞职。” “如果单位让你立马走人,那你交接完工作就能走。如果单位不准你辞职,那你继续上完一个月的班再走。” 路今解答完,见两人不甚聪明的模样,又问了一句:“听明白了么?” 第二百二十三章 枷锁(二十二) 言萝和李香附两个法盲听得一知半解,诚实地回答:“听是听明白了,只是,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你要是不说清楚的话,我怕我们到时候又给忘了。” 这就跟答题一样。 如果你只记住了它的答案,而记不住解题思路和过程,那你迟早会忘掉正确答案。 “写两份辞职信并分头发出的原因,是为了固定你辞职日期和辞职理由的证据。根据《劳动法》第三十一条的规定,劳动者解除劳动合同,应当提前三十日以书面形式通知用人单位。如果用人单位让你当天走,你就可以当天走,如果用人单位不批准,你在提出辞职后一个月也能走,不构成违约。” 路今一边解释,一边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不知道是因为最近没按时吃饭,还是被眼前这两人,不,这两头猪给气得,他脑仁隐隐作疼。 “辞职信的内容,则是将辞职理由推给公司:是公司违法勒令休产假的女职工返岗工作,又不给女职工发放工资,女职工权益受到侵害,因而被迫辞职。” “根据《劳动法》第三十二条规定,用人单位未按照劳动合同约定支付劳动报酬,劳动者可以随时通知用人单位解除劳动合同。如果劳动监察责令支付仍拒不支付的,据第九十一条,你们还可以要求单位支付赔偿金。” 言萝默默举起了爪子,“我有个疑问,既然公司拖欠工资,职工可以随时解除合同走人,那为什么还要提前三十天辞职呢?” 路今哽了哽,要笑不笑地讥讽了一句:“别的一问三不知,找起茬来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 言萝发誓,如果眼前这位路律师长相丑一点,哪怕只丑一点点,她都会一剑送他去见阎罗! 她瞅了瞅路今这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 算了,谁让她是只颜狗呢? 忍。 “昨天才是发工资日,如果你今天就以拖欠工资为由辞职走人,未免太过刻意。在司法实践中,劳动仲裁委和审判庭会着重审查法律行为的‘必要性’。”路今心力交瘁地解释。 言萝点头。 明白了,就是说万一劳动仲裁和法院不认可劳动者辞职的原因是基于公司拖欠工资,劳动者单方随时解除劳动关系的条件不成立,那么劳动者提前三十天递交辞职信,在程序上不构成违约,没有任何过错。 双重保险呗。 “在因用人单位拖欠工资劳动者离职的情况下,劳动者依然可以要求用人单位支付经济补偿金,工作年限一年则计算一个月补偿金,不足一年按一年计算,不足半年的按半个月计算。” 换做平时,路今是绝对没耐心讲这么多法条的,可是他更不想浪费口舌应对李家姐妹的十万个为什么或者找茬小游戏,索性抢在前面全说了,借此封住她俩的嘴。 “最后,你们可以先把社保缴纳记录打印出来,以防万一。再找找加班时间方面的证据,可以要求用人单位支付加班费。”路今看了看手机,简洁地收尾,“现在,你们还有什么问题么?” “呃,还有一个小问……”言萝看了看他手机上的秒表计时,一个激灵,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没有了没有了!结算吧!” 路今伸出修长漂亮的手指头,慢慢摁了摁手机。 “1401秒。我的咨询收费标准是每小时一千元,也就是每秒约0.27元,0.27x1401≈389.16元。给你抹个零,算389,去财务室结账吧。” 言萝眉心跳了跳,“我谢谢你抹零啊,我给你加8毛4分钱,给你390总行了吧?” 路今倒也不气,手指头按在手机屏幕上,对着秒表计时器轻点,语气很淡地提醒道:“你再说一句,继续计算时间。” 这回没等言萝反唇相讥,被咨询费吓破胆的李香附火速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 知道啥叫做一字千金吗? 这就是啊! 言萝愤愤不平,抓着手机正要去财务室结算,眼珠子忽然滴溜溜一转,透出几分不怀好意来,噌噌两步蹭到路今跟前。 “欸,路律师,你微信多少,我直接转给你吧?” 路今狐疑地瞅了她一眼,认真思考了几秒钟,解锁手机屏幕,点了点右上角,打开了一个二维码。 言萝扫了扫,跳出一个付款界面。 不是,付款界面? “你不是要付咨询费么?”路今亮了亮自个的收款码,催了一句,“付啊。” 言萝垂死挣扎,“不是,我是说加微信转账……” “加微信转账和扫收款码付款有什么区别么?” 路今坚持要她扫码付款,催了几声又很不耐烦地想去点秒表计算器。言萝死皮赖脸磨了磨,没能要到手机号,只好乖乖付了钱,退而求其次地问:“路律师,你有名片吗?” 路今神情冷淡地答:“没有。” 言萝一个字都不信他的鬼话,“怎么可能?律师怎么可能没有名片!” “我是实习律师。”路今板板正正地纠正她,“律师法有规定,实习律师不能私自以律师名义印名片。” 听起来挺像那么一回事。 言萝不死心地追问:“那,你电话多少啊?咱俩留个电话呗,以后有事我找你。” 毕竟是未来的反派大boss,能把渣男主魏以舟送大牢里的水平,肯定要多拉近关系,没准能借他的手提前对付渣男主呢。 这回,路今很快报出了一串数字。 0开头的那种。 言萝刚记下几个数,总算反应过来了,“座机?”她盯着路今手里的手机,“你手机号多少?” “手机不接陌生电话,有事打座机号,前台会转我分机的。” 言萝眼里写满了“骗子”。 骗鬼呢,你一个(实习)律师,不接陌生电话?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如果你打电话来咨询,我不好收费。” “那就加微信转账。” “不加。抵制白嫖。” “我付费总行了吧?!” “万一你逃单怎么办?隔着电话,我又不能逼你付咨询费。” 言萝登时火冒三丈,瞪着眼嚷道:“开玩笑,逃单?我堂堂剑……我像是会逃单的人吗?” “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路今见她发怒,唇角微扬,姿态反而悠闲了起来,“何况,初次见面,我连你是什么人都不清楚。” “喂!” 李香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仿佛误入了小学鸡吵架现场。 她插不上嘴,只是恍惚觉得古怪。 初次见面的男女,有这样拌嘴的嘛? 她要是不知情,还当这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欢喜冤家呢! 第二百二十四章 枷锁(二十三) 吵成这样,自然不欢而散。 “最后给个建议,可以等一两个月以后再辞职。”路今在后头一边拆外卖,一边漫不经心地提醒道,“一方面能一次性领取生育津贴,另一方面能多拿半个月补偿金。” 言萝一愣,拧眉想了一会,猛地一击掌! 生育保险是用人单位缴纳的,如果离职后不能马上入职,那生育保险就断缴了,正在审核当中的生育津贴也批不下来了。按照流程,申城这边通常在孩子两三个月时就能领到全部生育津贴。 李香附的工作年限是35个月,差20多天才满36个月,按三年计算经济补偿金,就是3个月工资。 但如果拖几个月月再辞职,不足半年的按半年计算,等于是3.5个月的工资。 足足多出了小几千块钱呢! 律师就是奸诈呀! 这1390块的咨询费,花得值! 方才还怒气中冲的言萝马上喜笑颜开,没事人一样跟路今道谢。 路今神情淡淡,慢条斯理地吃着凉透了的外卖,眼底流淌着极淡的笑意。 临走前,言萝看他心情貌似还可以,想到这位哥可是剧本中的反派,秉承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交友理念,再次厚着脸皮追问他微信号多少。 “不加。”路今埋头吃外卖,头也不抬。 哼,想加他微信白嫖?没门! 匆匆吃完冷成一坨的外卖,敲门声响了起来。 会客室的门是开着的,言萝她们走的时候没带上,行政小妹倚在门边,笑着打招呼:“路律师,赵律师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路今还在实习期,严格来说实习律师并不算律师,直接称“律师”不太恰当,但很多人依然会对实习律师简称“某律师”,以示尊敬。 “好,知道了。” 对于自己这位没碰过几次面的名义上的带教律师,狂妄惯了的路今还是略带了几分敬意的。 毕竟以他这尴尬的境地,多的是人人喊打,赵律师肯收留他,已经够意思了。 路今迅速收拾好桌上的便当盒,丢到厨余垃圾桶里,去洗手间冲干净手,这才敲开高级合伙人办公室的门。 “请进。”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赵华律师低头翻着厚厚的卷宗,从厚重的眼镜片中抬起眼来,微微一笑:“站着干嘛?坐,小路啊,我跟你爸爸这么多年的同学,我拿你当自家子侄看待,你也不用太拘束。” 路今点了点头,轻轻带上门,在对面坐了下来。 赵华将桌上包装精美的卡地亚手表往前推了推,“行政说这是你送给我的?拿回去吧,你现在也没什么收入,正是经济紧张的时候,不用这么破费。” “不是,这是师姐出差给你带回来的,我只是转交礼物。”路今面色很淡,瞧不出什么情绪。 “你师姐送的?”赵华奇怪地问,“她刚送了我一本张教授的to签书,说是出差特意带的。” “……书?”路今的面色也跟着古怪起来。 好在赵华没有计较,转念一想,似乎明白了什么,将话题草草揭过,和颜悦色地问:“刚刚你在接待当事人?”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路今点了点头。 到底年轻,不经事,眼神中已经带上了几分疑惑。 赵华笑着又问:“我平时太忙,没什么时间带你,你第一次单独接待当事人,感觉怎么样?” 路今大感意外。 他挂在带教律师名下已经大半年了,这还是赵华第一次过问他的实习情况。 意外归意外,路今还是将自己的所思所为一一道来。 对于今天的法律咨询,他其实不太满意。 为什么? 当事人废话太多,信任度不够。 无论他说什么,对面坐着的就好像是两头猪,死活听不懂人话。 这让他很焦虑,很烦躁。 公众的法律意识太淡薄了,缺乏最基本的法律常识,底子过于薄弱,让人想普法都不知道从何普起。 总之,就是法制建设任重道远。 听完他的话,赵华一时没接话。 “小路啊。”半晌,赵华斟酌着用词,“你知道学法的人,最忌讳什么吗?” “知法犯法。”路今毫不犹豫地回答。 赵华笑着摇摇头,“这是底线,我说的是更浅层次的。” 路今身子微微前倾,摆出恭听的姿势。 “学法律的人,往往很容易跳脱出普通老百姓的身份,自诩是上帝之子,来俯瞰众生。” 赵华的语气很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个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了路今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们学法的人,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钻研法律。可来咨询的当事人,往往是不懂法律的人,所以他们才需要律师提供法律帮助。就跟我们不一定会懂怎么装修、怎么运营、怎么写代码一样,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拿自己最擅长的专业去跟别人不擅长的方面做对比,并因此而轻视别人,讥笑别人的无知,这是一件很不值得提倡的事情。” “我知道你以前一直想做检察官,检察官傲气些自负些也没什么,可是既然现在你打算做律师,那么这些话,我不得不说,小路,你别怪我说得直。” “律师这个行业,大家都以为很高端,个个是精英,但本质上,我们属于服务行业,案源为大。既然是服务行业,那么我们就得有服务意识。律师跟其他服务行业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我们必须掌握主动权,不能跟着客户的节奏走……” 赵华说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 无关办案,仅仅是法律思维与司法实践的碰撞。 路今起初觉得十分羞愧,待冷静下来理清思绪,倒觉受益良多。 他知道赵律师是一片好心,于是很真诚地微微鞠躬,“谢谢师父费心指教。” 赵华摆摆手,“指教不敢说,分享经验而已。” 师徒俩寒暄了几句,赵华接了个电话,路今识趣地起身站在一旁回避,等他挂了电话,再出声告辞。 “不过……师父。”手指搭在门把手上,路今微微侧过头,眸子里闪烁着异常坚定的光,“我并不一定会做律师。” 赵华一愣的功夫,他已经走出去了。 一时间,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气。 他拨通了桌上的座机,转分机号,“喂,小孙啊,我办公室的卡地亚手表,你拿回去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枷锁(二十四) 肤白貌美的孙律师从高级合伙人办公室出来,蹬着十厘米高的高跟鞋,风风火火杀到路今的卡座,眼睛红红地将手表盒往桌上一拍,“路今!你什么意思!” 安静的办公区突然闹了这么一出,同事们纷纷探头探脑,一边支起耳朵听,一边五指飞快地发信息八卦。 “怎么了怎么了?有人知道吗?” “路律师又做了什么得罪她了?” “连‘路师弟’都不叫了,看来是真生气了啊。” “难道是她向路律师表白被拒?” “得了吧,路律师什么时候给过她好脸色啊,咱们所里也就她一个人不懂人情世故,非要热脸贴冷屁股往路律师跟前凑,做什么麻雀变凤凰的美梦啊。” “瞎说什么呢,真想攀高枝也不可能攀路今啊,他爸那事整的,今时不同往日咯。” “我倒觉得不一定,那个案子水深得很,路检还真有可能是被拉下水的。” “你也说了水深了,既然被拉了下来,肯定没办法脱身。” 对于各个微信小群里飞快跳着的一条条信息,两个当事人自然是不知情的。 路今将写到一半的材料保存好,合上笔记本电脑,眉头微皱,“什么事?” 孙律师是真的很生气,抄起手表盒就想往路今脸上怼,可怼到一半,看到他这张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真帅”气息的脸,心不由得一软,下不去手了。 越是对着路今的帅脸,心里的气就越是不受控制地往下降。 “你、你怎么把我送你的礼物转送给赵律师了呀?”扭捏半天,孙律师的质问声变得温柔了许多。 落在同事们耳中,这跟猛男撒娇没什么区别。 孙律师对外的形象一直是干练精明型的,但一碰上路今吧,画风就会变得很诡异,总是做出一些不符合她人设的事情,许多同事当面打趣几句,背地里都等着看她笑话。 也不看看她追的是谁? 那可是路今啊,京都二级大检察官的公子哥儿! 是她一个小律师配得上的么? 只不过,自从路检出事后,路今也从京圈中被排挤出来,身价一跌再跌,正常人没谁敢去招惹,就连他的带教律师也只是挂个名,不敢管他,直接放养,只有孙律师这个死心眼还巴巴地追在后边。 “你知不知道,刚刚赵律师把我叫过去,我有多尴尬?”孙律师小声道,“我出差给赵律师带了一本书,却给你带了一块名表……这差别也太大了,你这么做,赵律师会怎么看我呀?” 对于孙律师的大龄少女心事,路今一直表现得很冷淡,甚至有些不耐烦。 他面无表情地找出了孙律师话里的逻辑漏洞,“你送表的时候明明说的是你买了两块表,分别送给了我和带教律师。” 善意的谎言被拆穿,孙律师面上挂不住了,“我那是为了哄你收下嘛。我一个小律师,怎么可能买得起两块表?” “不要。”路今断然拒绝。 他转送手表时真没想那么多。 孙律师执意要塞给他,路今推拒了很久推不掉,索性就收下,以孙律师的名义将表转送给赵华,就当为孙律师在赵华面前攒个人情。 三万块真不算多,赵律师一个人情远不止这个价。 只要人乐意,随随便便甩个案子出来,孙律师就能进账大几万,对她来说肯定是赚的。 原本是个三赢的场面,路今能顺利摆脱孙律师的“好意”,赵华收礼物收得开心,孙律师收人情案子也收得开心……可谁能想到,孙律师会厚此薄彼,只送了带教律师一本签名书呢? 赵华那么聪明的人,多半能猜出名表原本是孙律师想送给路今的,所以才叫孙律师拿回去。 这就很尴尬了。 “买都买了,隔这么远也没法退货,你就收下吧。干我们这行,在外在形象上投资是必要的。”孙律师还在自以为体贴地为路今考虑,“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收,其实也没多贵……” 路今赞同地点了点头,“是没多贵。” 孙律师大喜,以为他终于松口打算收下了。 谁知下一刻,路今冷淡而欠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从不戴这么便宜的手表。” 孙律师:? 偷听的同事们:?? 他是在凡尔赛吧??? 一定是的吧!!! 孙律师嘴唇都抖索了,“那你一般戴什么价位的手表?” “我收到的最便宜的一块手表,价值十万。”路今面上没有特别的情绪,“是我外公送给我的六岁生日礼物。” 孙律师:“……” 同事:“……” 六岁。 生日礼物。 价值十万。 这时候,大家才恍惚地想起来,路今的母亲在结婚前曾是一名挥霍无度的京圈名媛,别的不多就钱多,据传路母的父母给路母的零花钱,如果存银行里,每个月光利息就有几十万。 可能是贫穷限制了众人的想象力,众人一度以为这是假的。 后来路今的父母结了婚,出于对女婿工作性质的顾虑,路今的外公外婆才在花钱上有所收敛。 收敛到了什么程度呢? 唯一的孙子过生日,买礼物只花了十万块。 嗯,没错,“只”花了十万。 多么令人心碎的用词啊。 好的。 那么现在,这块价值三万的卡地亚手表,彻底送不出手了。 杀了个回马枪正巧听到了这一切的言萝:“……” 突然就觉得,这咨询费收得还挺便宜的,咋个回事? 大抵是言萝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她站隔间口光明正大地偷听偷看了这么久,路今才注意到她的身形。 “你好,什么事?”想到带教律师的谆谆教诲,他强行逼自己干巴巴地添加了一句敬语,让自己的态度看上去好那么一丢丢。“请问您找谁?” 言萝思绪还沉浸在刚刚“最便宜10万的手表”里,闻言也干巴巴打了个招呼:“我……我是回来找你的,路律师。” “找我?”路今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困惑。 显然,这位贵人已经忘了自己吃午饭前还见过这人一面,两人面对面聊了1390块钱的天。 “是啊。”言萝腆着一张厚脸皮凑过来,“咱留个手机号码,或者加个微信呗,以后遇到事情还找你咨询。” 在路今开口拒绝之前,言萝忙补充道:“付费的!先付费再咨询!绝不白嫖!”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路今哪怕想拒绝都找不出像样的理由来。 思及方才带教律师苦心孤诣针对“服务意识”的教导,路今刻意将冷漠高傲的语气放软和了一点。 带教律师说了,跟客户说话要多用敬语。 嗯,多用敬语。 “我的微信不添加陌生人。”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语气软和而不失礼貌地回答,“您要是再说一句话,我就要计时收费了。” 接着,言萝马不停蹄地滚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枷锁(二十五) 按照路今的提点,李香附忍气吞声多干了两个月的活。 这两个月期间,社保局的生育津贴终于审批了下来,李香附拿到了5个月的生育津贴,开心地请言萝撸串。 自从怀孕以后,李香附就像一根绷紧的弹簧,家里的事、公司的事、娘家的事,忙得她一刻也停不下来,很少有这么放松的时刻。 夜宵摊上,言萝一边点单,一边随口问道:“你们公司发工资了没?” 李香附答:“没有。” “证据固定好了么?” “嗯,我录了音,发了短信,应该差不多了。”一提起这个,李香附就眉飞色舞,“刚好上周财务部有个同事被辞退了,她知道我的情况,愿意帮我作证。” 言萝也跟着笑了起来,两眼弯成了月牙儿,“那就好,你什么时候辞职?” 李香附迟疑了一下,“过几天再看吧。” 言萝的笑意微微一敛。 优柔寡断,苦情文女主的通病。 估计是刚刚拿到了三万元左右的生育津贴,尝到了一点小甜头,冲淡了一点对于产假期间提前返岗、无偿加班的气愤,李香附想想,其实公司虽然有很不好的地方,但至少如实缴社保,工作也不是很忙,偶尔她还能偷闲喝喝茶,如果换一份工作,待遇不一定就有现在这份工作好。 这么一寻思,辞职的念头也淡了些。 她敷衍的话一出口,气氛似乎变得有些沉闷。 言萝收起了笑容,不过依然没说什么,专心致志埋头吃烤串。 李香附大概也觉得自己反反复复的有点惹人嫌,尴尬地叫了一份小龙虾。她留意到刚才言萝直勾勾盯了隔壁桌的小龙虾好久,不过一看价格就歇菜了,便猜测着言萝估计想替她省钱。 于是,李香附特意以自己想吃小龙虾为由点上一份,解释道:“现在是就业淡季,找工作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言萝理解地点了点头,体贴地接话:“嗯,很多人都是先找好下家再辞职的。” “是啊,我先去招聘网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行,等你想辞职了,先拟好辞职信,把收集好的证据归置一下,我拿去给路律师看一下,如果他说没问题,你再发出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知不觉就把桌上的烤串吃了个精光。 小龙虾还没上桌,言萝已经蠢蠢欲动地戴好了一次性手套,不停地向后厨的方向张望,嘴里嘀咕着:“怎么还没来啊?” 她逮着一名服务员,催了一下单。 服务员点了点头,掀起帘子往后厨喊道:“7号桌小龙虾,好了没?快点,客人等好久了。” 里边细细碎碎响了一阵,终于有人端着一盘卤煮小龙虾钻了出来。 言萝两眼放光,十指大动,还没等小龙虾上桌呢,她的手指就已经朝服务员托盘里的小龙虾伸了过去。 可能是她的举动太奇葩,那名服务员正欲上菜的动作顿了顿。 与此同时,言萝的胳膊肘也被李香附轻轻撞了下。 “啊,那不是……” 这一撞,把言萝刚抓住的小龙虾给撞地上了。 言萝赶紧捡起地上的小龙虾,嘴里念叨着“3秒钟之内捡起来还能吃”,听了李香附的话,她秀气的眉头一拧,没好气地问:“‘不是’什么啊?见鬼啦?” 李香附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语气霍然拔高:“那不是路律师吗?” 言萝已经动手开始剥壳了,奇怪地问:“什么路律师?” 等服务员将托盘放在油腻腻的桌上,服务员那双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映入言萝眼帘,言萝才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猛地一抬头,嗓门比刚才李香附的还大:“路律师?” 一激动,手指已经熟练地捏爆了小龙虾的虾头,一股卤汁爆弹而出,溅在服务员红蓝相间的工作服上。 服务员低头看了看那处污渍,面无表情地扯了一张纸巾吸掉表面油渍,声音冷漠极了,“认错人了。” 但这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这副不可一世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 言萝觉得这个世界有点幻灭。 遥想两个月前,她一不小心听到了一出好戏,原来国内顶尖律所的路今路律师是个深藏不露的富三代,京圈名门贵公子,他身上最便宜的一块手表价值十万,是在他六岁那年爷爷送的。 瞬间,她觉得她花的1390元钱咨询费,简直超值! 而现在…… 贵公子路今头戴一顶鸭舌帽,白净俊秀的脸蛋泛着微微的油光,穿着一套沾满油烟味的红蓝色工作服,前胸后背张扬地印着“xx大排档”五个大字,肩头还搭着一条绝对称不上干净的毛巾,毛巾上留下了好几道油腻的指痕,怎么看都跟两个月前看到的律所精英判若两人。 不过,他脸上那种微微流露的不耐烦,还是叫言萝找回了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真是说谁谁就到,刚还念叨着路律师呢,现在人真站眼前了。 “路律师?真的是你?”言萝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整只小龙虾,眼珠子上下扫了路今几圈,“你被律所辞退啦?” “……” 路今拉着脸,并不想搭理眼前这个人。 他转身往后厨走去,没想到言萝连小龙虾都不想吃了,一脸八卦地围了过来。 “欸,真被辞退啦?”言萝叹了口气,“我还想着找你咨询的呢。” 一听到“咨询”两个字,路今走向后厨的脚步慢了下来,微微侧头,耳朵竖了起来。 “我记得,你的咨询费是一小时1000吧?”言萝问。 路今的不耐烦立即消退了个干净。 他再回头时,脸上已经摆出了一副虽称不上热情、但也绝对算得上彬彬有礼的神情,“没有。我还在律所上班,你随时可以找我咨询。” 想了想,他补充道:“不过要先付费。” 言萝目光迟疑地落在他前胸印的“xx大排挡”上,“那这是?” “这是我的兼职。” 此时的言萝,在路今眼里已经是一张大写的“钞票”了。 遵循着带教律师的教诲,他极力展现自己仅有的那么一丝亲和力,“如果需要当面咨询,可以打前台电话预约并进行缴费。” 不知道是不是言萝的错觉,他似乎把“缴费”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第二百二十七章 枷锁(二十六) 后厨有人喊了一声,路今应声而去,忙前忙后地为其他桌的客人送上卤煮小龙虾。随着夜色愈发深沉,来大排档吃夜宵的人增多了,路今连轴转着,就没个休息的时候,一时也顾不着言萝她们了。 言萝和李香附探究地打量了他很久,嘴里也没闲着。 “哎,你说,一个富三代律师,需要在大排档兼职当服务员么?” “或许,是在‘体验生活’?”李香附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小说里都那么写的。”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是,一个真正的富三代,嘴里会三句话不离钱么?” 李香附不觉有他,“会啊。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越是有钱的人就越抠’,有钱人的钱都是抠抠搜搜抠出来的。” 言萝的目光,落在了大排档门口张贴的小广告上。 “招小时工,20块钱\/小时,多劳多得,日结。” 她不禁陷入了沉思。 在全国top律所实习的高傲精英准律师vs在大排档打零工的接地气服务员? 你要说这是人生迥异的一对双胞胎,她都觉得可信度高很多。 小龙虾吃到一半,李香附接了个电话,脸色刷地变了,连忙收拾桌上散落的小件,慌忙道:“家里出了事,我得赶紧回去一趟。” “什么事?需要我陪你回去搭把手吗?”言萝倒是一点都不意外,随口问道。 她俩在外统共吃了几顿饭,李香附的电话就没消停过,这回言萝还挺纳闷怎么等这么久才搞电话轰炸呢。 李香附迟疑片刻,大约认为家丑不可外扬,想了想还是推掉了,急急忙忙打了个车就离开了,匆忙得连账单也忘了结。 言萝摇了摇头,掏出手机结完账,不紧不慢地啃掉桌上最后一只小龙虾,再朝路今投去一眼。 这位贵公子忙上忙下,额前渗出细细的汗珠,平白沾了许多的烟火气息。 言萝不觉弯了弯唇,看着自己手机余额里可怜兮兮的四位数,慢慢踱步到地铁站,晃悠悠地回了家。 再说另一边,等李香附赶回家时,等待她的,却是魏家人的怒火。 “怎么玩到这么晚才回来?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是一个女人,是孩子的母亲,你必须记住时时刻刻以家庭为先。”第一个开口斥责的是魏父。 李香附一进门就抱着啼哭不已的儿子轻哄,细心地查看儿子的身体状况,乍一听到魏父的指责,她还愣了一下。 结婚这么久,公公一贯是个甩手掌柜,沉默寡言,往往是在婆婆跟儿媳吵闹时充当叫停的角色,很少有打头阵的做法。 今天这出戏,她倒是看不懂了。 第二个开口附和的是她的丈夫,魏以舟。 “就是,出去吃个饭需要吃这么久吗?家里的饭菜不香吗?非要浪费这个钱上外头吃。”魏以舟难得有一次回家后没有抱着手机打游戏,阴沉着一张脸,显然也是积怨已久,“你在家游手好闲玩了这么久,又不挣钱,不会体谅我一个人上班养家有多辛苦是吧?” 李香附简直被他口中的话惊呆了。 什么叫做她“在家游手好闲玩了这么久又不挣钱”? 她那是休产假,在家里生孩子、坐月子! 带薪的! 银行卡里正装着热乎的生育津贴呢! “这么小的孩子,你这个当妈的,怎么狠心把自己的孩子独自扔在家呢?幸亏我们舟舟回来得早,要是他回来再晚几分钟,真出了什么事,你负责得起吗你?” 出乎意外,最后一个指责她的人,竟然是婆婆。 李香附隐隐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平时,家里起什么摩擦,永远是婆婆先挑起事端,再是魏以舟火上浇油,最后才是魏父唱红脸充当老好人调和的。 怎么今天,全反过来了? “怎么了?”李香附莫名其妙,看向打电话催自己回家的丈夫魏以舟,“你不是说,是小瑜坐婴儿车时不小心踹翻了东西,差点砸到别人吗?” 说着说着,她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砸”是魏以舟的原话,可这词应该用在什么情形下才合适? 更奇怪的是,她这话一问出口,屋里三个魏家人同时沉默了。 李香附再次检查了一下儿子的身体,胳膊腿上有淤青,倒不算严重,但由于婴儿肌肤娇嫩,第一眼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 “你也知道啊,那你还敢大晚上不回家,放心让你儿子一个人在家里?”婆婆哭天抢地地哭号起来,“我可怜的孙子啊——怎么摊上这么不负责任的妈妈呢?他才这么点大,要真从楼梯上摔下去,哪里还有命啰!” “所以,小瑜刚刚一个人在推车里?还差点摔下楼梯?” 在什么场合,小瑜才会在婴儿推车里? 又是在什么场合,婴儿车会出现在楼梯间? 李香附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视线从魏以舟扫向魏父,两个男人目光躲闪。 看到此情此景,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肯定又是婆婆牌瘾犯了,跑去三楼的棋牌室打牌,丢下小瑜在推车里不闻不问。棋牌室的门是打开的,许多牌友们带了半大的孩子过来,直接放养,有几个顽皮的孩子推着婴儿车到楼道玩耍,一不小心撞翻了婴儿车,导致小瑜差点从楼梯摔下去。 难怪一贯打头阵的婆婆龟缩在后面哭天抢地倒打一耙,她不敢打头阵,因为她心虚啊! “妈!” 李香附心头生起一股无名火。 这情形,可比魏以舟在电话里说的要严重多了! 就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已经从鬼门关打了个转,这事搁谁身上不后怕? “当初是你催我提前去上班,我又没办法带着孩子去工作,所以不得不劳烦您帮忙带小瑜的。您愿意帮我照看孩子,我很感激,可既然您做了孩子的监护人,您就要好好看着他,不能把他放在那么危险的环境中。” 事关儿子安危,李香附一贯软弱的性格也初显出了几分棱角。 她抱紧了孩子,深呼吸几口,极力压制自己愤怒的情绪。 第二百二十八章 枷锁(二十七) “既然您做不到,我会辞职回家,一心一意照顾小瑜,同时,您也没立场逼我去上班。” 李香附说着,讥讽地瞥了一眼面露不满的魏以舟。 “不是我愿意当什么‘游手好闲’的全职妈妈,而是现在根本就没人能照顾宝宝,我没有办法离开宝宝去工作。” 事实证明,跟泼皮无赖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婆婆的心虚仅仅持续了短短的两三秒,很快她就抓住了李香附的言语漏洞,顿时背也直了声也大了,嚷道:“你还狡辩!现在又不是上班时间,要不是你非要丢下我孙子,一个人去外头吃饭,我孙子能伤着吗?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妈!” 李香附一听,胸口起伏,气笑了,没忍住呛声:“妈,小瑜的爸爸还活着吧?” 她每天早上六点起来给一家人做早餐,没时间化妆打扮,甚至没时间坐下来好好喝杯牛奶,匆匆拿着包好的早餐去公司上班。中午又顶着烈日坐四十多分钟的公交车赶回来奶孩子,等哄孩子午睡之后立马赶回公司,偶尔遇上堵车什么的还有可能迟到那么几分钟。 就因为迟到的这几分钟,为了不被人说闲话,她必须通过加班来彰显自己的职业价值,很多时候同事们已经到家吃完饭了,她还只走出办公楼。 晚上一回到家,公公下棋,婆婆打牌,魏以舟反锁在客房打游戏,宝宝没人管,哭得震天响。这么大一家子,愿意带宝宝出门透风、陪宝宝玩乐、给宝宝洗澡洗衣服、购置婴儿用品的,只有她一个人。 好不容易哄宝宝睡着,半夜三更还经常会被宝宝蹬醒,迷迷糊糊起来给孩子喂奶、盖被子、换纸尿裤,可以说没睡过一个好觉。 细细一算,她每天的睡眠时间不到四个小时。 她不是超人,她也会累啊。 在这个家中,魏以舟作为丈夫,他又做了什么呢? 除了一颗蝌蚪以外,他什么都没付出过。 而到头来,生孩子、带孩子、照顾老小,仿佛全成了她一个人的责任,照顾好了是应该的,没照顾好就活该被人戳脊梁骨骂。 魏以舟在旁边听一家子吵吵闹闹听着烦,手已经无意识地去摸手机了,听到自己被扯进来,脾气一上来,猛地将手机砸在桌子上。 “李香附你烦不烦?你偷懒没照顾好孩子,你还有理了对吧?” 这一瞬间,一股名为疲倦的情绪席卷而来,令李香附再也没有心情作这种无谓的争吵。 魏家的小插曲一出来,随后又陆续出现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宝宝受伤、喂错药,进了几次医院,每一件事都在认证婆婆带娃带得那是相当不走心。 李香附担心孩子的安全,总算果断了一回,打算递交辞职信,回家全职带娃。 这封辞职信,言萝专程花了1000块钱,找路今修改后才叫李香附寄出去。 事后,果然如路律师所言,公司那边跟送瘟神一样送走了她,不仅对于喊她提前回来上班的工资没有发放,甚至连她这个月的十几天工资也找借口克扣了。 幸好李香附早有准备,火速委托路律师申请了劳动仲裁,索要没签订劳动合同的双倍工资、辞职的经济补偿金和产假期间的返岗工资。 劳动仲裁胜诉了,公司不服仲裁裁决,又起诉到法院,简简单单的一个案子来回打了好几轮,等李香附终于拿到执行款时,已经是大半年以后了。 这大半年,李香附在家全职带娃,过得并不比在职场舒坦。 孩子一天一天长大,会爬会闹,一不留神就撞到了尖锐物体。家里另外三个大人就跟死了一样没声没响,完全没个搭把手的,李香附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每天24小时寸步不离地照顾。 此外,家里的开销也增加了。 公婆原本是有退休金的,可公公的退休金全拿来买下棋钓鱼的工具了,而婆婆牌瘾大、手气又不好,不仅输光了退休金,每个月还会找借口跟魏以舟要两三千打牌。 自打李香附辞职以后,家里的经济来源就只有魏以舟一个人的工资了。 他工资本来就不高,扣掉孝敬父母的以外,自己每月还要花个三四千交朋友、充值游戏,最后给老婆孩子剩不了几个钱。 李香附被迫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这段时间,为了做兼职,她脑门都想秃了。 网络刷单,遇到骗子,下单后平台倒闭,退不了款,被骗走三百块钱。 做手工编串,遇到骗子,刚交了五百块原材料费,就被对方拉黑了。 李香附痛定思痛,决定坚决守住钱,凡是要交钱的兼职一律当骗子! 接着她被营销号介绍去写了短视频文案,稿子一篇篇往上交,没一篇通过的,可偏偏她又无意间听到自己写的文案出现在某up主的视频中。 哦豁,这回钱是守住了,可稿子还是被骗了啊! 有一阵子,魏以舟忽悠李香附帮他上号打游戏升级,她动起了心思,研究了许久的网游挣钱攻略,搞起了游戏工作室。 不出所料,她又遇到了骗子。 交易方式约定是先物后钱,她刚把打到的装备交易过去,对方还没给钱就火速下线了。 魏以舟大为光火,他想要那个装备好久了,一直买不到,没想到李香附这么走运,刚玩就抽到极品橙装,结果她倒好,不想着给老公留着,反倒拿去送给了骗子! 夫妻俩为此大吵了一架,魏以舟骂李香附愚蠢没脑子,李香附骂魏以舟自私不上进。 紧接着公婆也加入战争,1v3,李香附完败。 李香附一气之下,抱着孩子回娘家住了几天,结果短短几天时间,她那个重男轻女的母亲就以各式各样的理由要走了她身上仅有的几百块钱。 好在,没过多久,路律师打电话过来,通知她去法院领执行款。 是起诉公司的那个劳动争议案子,几轮官司均胜诉,执行款下来了。 李香附学乖了,没敢跟娘家和婆家透漏出这笔钱的存在,捂着烫手的几万块,只觉得一筹莫展。 娘家待不下去了,母亲总想着卖女儿。 婆家也不想回,那毕竟不是她的家,她只是个外人而已。 李香附苦笑。 这个世界对女孩子似乎不太友好,很多女孩子一结了婚,她们就没有家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枷锁(二十八) 正在李香附焦头烂额之际,言萝给她介绍了一份工作,打理一家小便利店。 小便利店位于言萝租住的小区里,才二十平,外头摆满了零食架子,里头拉了张帘子,安置了一张小床,刚好只够李香附抱着孩子入睡。 月薪4k,无五险一金,她只管卖货收钱,晚上住店里守夜,进货由老板负责。 不算什么好工作,不过勉强适合她这样的全职妈妈过渡。 工作时间长,工作粘性强,从早七点到晚十一点,她每天需要坚守岗位16个小时,遇到急事还没法走开。 起初,李香附十分不适应这样的生活节奏。 好在言萝偶尔会请假来便利店搭把手,让李香附有个缓冲的机会。 日子长了,李香附渐渐摸索出一些规律,比如一天最忙碌的时候是晚上六点到八点,其次则是中午十二点到十四点,上班族在隔壁的蔬果店买菜做饭,会顺便到她这家便利店捎点酱醋饮料之类的小东西。 李香附为此调整了自己的作息。 她把饭点提前了一两个小时,趁人少时匆忙炒两个小菜随便对付一下,有时懒得做饭,就随便煮点面条。只有当言萝过来帮忙时,她才舍得掏二三十块钱去隔壁割一斤肉、买两样特价水果,给言萝加个餐。 熬过兵荒马乱的头一个月,李香附的生活总算步入了正轨。 这期间,魏家就当没她这个人一样,完全对她不闻不问。 尤其是魏以舟,压根就不考虑她带着孩子在外面怎么活下来。 李香附大约是命格天生不顺,这不刚适应新生活,老板就一脸严肃地把她叫过去,为难地说自个要回乡下照顾生病的老母亲,这店开不下去了,只能盘出去,请李香附另谋生计。 老板挂出了盘店的广告,李香附愁得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 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附近倒有别的小店,可人家不对外招人,大多雇了沾亲带故的亲戚。 至于别的什么工作,她一时也找不着方便她一边上班一边带孩子的。 在店里盘出去前,老板留李香附看店,工资暂时不发,顺便给她一点时间找好房子搬出去。 下班后,言萝照例来店里帮忙,看到老板挂出的盘店广告,沉思片刻,问:“这家店老板打算多少盘出去?” “好像预期是10万。” “你手头还剩多少钱?” “四万左右。”李香附答完,一愣,“你问这个干嘛?” 言萝语出惊人:“我在想啊,要不,我俩把店盘下来吧。” 盘店是个好主意。 这家店位于小区,不愁人流量,虽说挣不了什么大钱,但维持基本生活还是够的。 关键是,李香附并没有管理店铺的经验,要是真把店盘了下来,她也不知道怎么经营啊。 更何况…… “我没这么多钱。” “好巧,我也没有。”言萝说得一点都不脸红,“你想盘吗?只要你想,我再去试试找老板砍砍价。” 李香附犹豫许久,始终拿不定主意。 言萝没有催她,只说:“你不想盘也没关系的,我打算辞职,盘个店创业,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帮我,我按月给你发工资,底薪+提成,年底分红,交灵活就业社保。” 这待遇,比现在老板开出来的好多了。 李香附狠狠地心动了一下。 但马上,她想到了致命的问题,“你哪来这么多钱盘店?” 先前找路律师咨询法律,言萝帮她出了两笔咨询费,那时李香附才知道言萝卡里只有几千块,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一晃大半年过去了,工资摆在那里,扣掉固定生活开支,哪怕言萝再会攒钱,也攒不下多少。 言萝笑笑:“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尽管言萝没有提到过,但李香附心里头门儿清,言萝这是想帮自己,否则她放着好好的白领不做,非得白手起家盘什么店呢? 李香附仔细清算了一下手头的钱,咬咬牙道:“我手里只有四万多,最多能拿四万出来,剩下的两三千要负担基本开销。” 这是个很冒险的决定。 大部分人家里至少都会预留五六万出来应急。 李香附这两三千块钱,根本不够花的。 一旦她和孩子生病或受伤,又或者家里出点什么事,对她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言萝点了点头,当真去找了老板砍价,最后兴冲冲地过来报喜:“谈好了,一口价8万,先预付5万,剩下的3万分10个月给,每个月付3000。” 李香附震惊,“这么低的价格,你是怎么谈下来的?” “老板急需要钱,而且店面租期快到期了。”言萝面容十分愁苦,“其实应该可以砍到6、7万的,我看她家人生病,就不趁人之危了。唉,怪我心软,没发挥好。” 李香附:“……” 本就是小本生意,她一口气砍了2万,就还……挺心软的。 最后,李香附出了2万,言萝出了3万,两人凑钱把店面盘了下来。 经营执照暂时借用老板的,后期再办理。 便利店的东西不算很多,大多是些不怎么值钱的生活用品和零食,言萝直接以进口价买下。 小便利店还是跟以往一样正常经营着,除了负责进货的老板换成了言萝,李香附的工资待遇稍微提高了些,其它的一切照旧。 作为一个曾经开过麻辣烫店的奸商,言萝不仅擅长砍价,还很擅长打听货源。 这不,短短几个小时,她已经把人家上一任老板的进货来源给摸清楚了。 此外,这家店铺是租来的,原本10个月后就到期,像这种长签店铺且又突然换店铺老板的情况,房东一般都会趁机加价的,可言萝不知道怎么办到的,居然直接跟房东重签了一份为期三年的租赁合同,租金不变。 不仅如此,上任老板在交接店铺时,分担没抱怨言萝压价,相反还对言萝满口称赞,嘱托言萝把店铺发扬光大,将分店开遍整个申城。 在旁边听了一嘴的李香附:? 明明只是个几万块的小便利店而已啊! 如果不是她知情,她还当这是个多少亿起步的大项目呢。 为了庆祝两人摆脱社畜身份顺利当上小老板,言萝钱包大出血,叫了一堆外卖。 半小时后,外卖小哥大包小包拎着四五家外卖赶过来,言萝还在和李香附琢磨着签合伙协议的事。 两人初步约定,钱归言萝管,但审批要经过李香附的许可。 “你是想采取什么样的分红模式?是给你发基本工资加提成,等年底再分红,还是每个季度分一次红?” 李香附认为这是小事,大家都是亲戚,又是好朋友,没必要分这么清。 言萝则认为亲兄弟明算账,不能因为大家关系好就随便糊弄过去,万一将来店铺挣大钱了,反倒影响两人关系。 李香附表示挣大钱的可能性很小。 言萝认为一切皆有可能。 外卖小哥站了半分钟没人搭理,见两人讨论入神,只好开口提醒:“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言萝接过外卖,谢字刚到嘴边,抬头一瞅,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路律师?你被律所开除了吗?” 穿着黄色骑手服、蹬着小电动车的路今:“……” 第二百三十章 枷锁(二十九) 路今并不想跟这个女人接触。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碰到这女人,他额角的青筋就很容易被气得爆出来。 随手将手头几家便当盒递过去,机械地核对完订单上的外卖,好巧不巧的,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桌上潦草的方案。 真的是……馊到了极点。 忍了忍,终究是职业病战胜了一切。 “如果将来打算离婚的话,我建议你们采取发工资的形式,做一份阴阳合同,私下协商合伙分红模式。” 等他的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嘴巴已经先一步说出了方案。 言萝果然眼睛一亮,“具体应该怎么做?” 意识到自己太多管闲事的路今懊恼地握拳,敲了敲额头。 就知道不该多嘴的。 “我知道我知道!咨询费嘛!”言萝熟练地掏出计时器,眼巴巴地按下了开始键。 路今一瞅,一秒钟切换成高冷模式,顶着他那身黄得耀眼的骑手服,说不出的怪异。 “在夫妻关系存续期间,夫妻双方的工资奖金、生产经营收益等均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众所周知,一名合格的律师,首先必须是一名优秀的商人。 在路今、言萝两位奸商的敲定下,言萝很快拟好了两份协议:一份《劳动合同》,一份则是《合伙协议》。 《劳动合同》是阳,内容是李香附负责便利店的收银工作,言萝每月给李香附开2k的薪水,缴纳灵活就业社保,包吃包住。 《合伙协议》是阴,内容是李香附与言萝共同经营便利店,每周对一次账,每个季度分一次红。 “便利店刚开始经营,进货成本高,想回款至少需要一两年。”路今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点到为止,颇有一种衣冠禽兽的气质。 言萝秒懂,狰狞一笑,“放心,在她离婚前,我一定不会给她一毛钱分红的。” 只要在婚姻存续期间内不分红,那么,这些钱就永远到不了魏以舟口袋里去。 李香附:? 虽然不是很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隐约觉得,自己的婚姻已经被两人安排上了be的结局。 按下计时结束键,言萝熟练地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满脸殷切:“路律师,加个微信呗?给你转账。” 路今更加熟练地打开收款码,轻启朱唇,“咨询费一千,拒绝白嫖,不加好友,谢谢。” “哎,我来付吧。”李香附连忙也掏出手机,有些不好意思,“这毕竟是我的事,不能老让你破费。” “哪有,这是咱们店里的事,走公款!”言萝豪横地一挥手,“快记账,下周对账要报的。” 路今直勾勾盯着言萝付完款,看了一眼余额里多出来的一千块,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多嘴好,多嘴妙,多嘴能少跑几百单外卖。 想是这么想,但路今辛勤打工的脚步依然没有慢下来。 以前身在顺境还不觉得,一朝落难,他才发现,钱这东西,真好。 越多越好。 没有人会嫌钱少。 打工打得勤了,他也时常会碰上言萝和李香附,——尤其是经常在外面拉便宜货源的言萝。 更神奇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玄学,每次见到言萝,他都会倒大霉。 比如他在网吧当网管,一叠纸钞拍在他面前的桌上。“今天店里挣钱了,高价卖出一瓶茅台,咱们也来搞个团建,——包夜!”言萝一副暴发户的口气嚷完,抬头一看,惊了,“路律师,你又被律所辞退了啊?” 路今:“……” 将网吧包夜作为团建活动的,也只此一家了。 第二天,等顶着黑眼圈的言萝拉着同款黑眼圈的李香附离开以后没多久,不知道谁抽的烟没熄灭,把网吧的窗帘点着了,虽然没人员伤亡,但使得顾客受惊,路今被辞了。 接着,路今穿上卡通玩偶服,在游乐场营造欢快的气氛,正跟摊位老板讨价还价的言萝随手抄起一个兔子发箍,往他旁边一站,脑袋一歪,比了个v字,将玩偶的手往自己肩头一搭,连声催促李香附:“快点,给我拍一张,这黄鸭子造型挺可爱的。” 路今:“……” 什么黄鸭子,那是皮卡丘,我谢谢您嘞! 在言萝和李香附离开后不久,不知从哪钻出个熊孩子,照着路今的玩偶头套哐哐一顿捶,捶得路今眼冒金星两耳嗡鸣,去医院一检查,好家伙,脑震荡。 路今很生气,狠狠讹了熊孩子的家长一笔医药费、检查费。 等他折返游乐场,不出所料,又被辞了。 路今被迫转战ktv,推开包厢门,只见言萝拉着几个土老板扯着嗓子吼“恭喜你发财,恭喜我发财”,惊得他连退三步,抬头看看门牌号,确认没走错包厢,这才面色精彩地奉上手里的酒水。 哪知言萝看到他,比他更吃惊,差点蹦了起来,“路律师?原来你还提供特殊服务啊?” 路今:“……” 去你的“特殊服务”! 他那是在兼职酒水销售好不好! 路今觉得自己跟李言萝的气场不合,每次见面都能刷新他的三观,尤其是她那张嘴,他以为自己够嘴欠的了,没想到这个女人比他还嘴欠。 按照往日的规律,路今隐隐觉得自己接下来的工作不会很顺利,果断向销售经理请假。 销售经理倒是好说话,立马批了假,安排其他人接手,只道:“接任工作的人还要一会才能来,你先送两家吧,等她到了你就能走。” 路今点头应允。 按照订单上的记录,他托着盛满酒水的托盘,推开一间包厢,里头外头的人,齐刷刷地惊呆了。 “路师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穿成这样?” 沉默,是今晚的ktv。 路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 黑色紧身小马甲,里头套一件白衬衫,很标准的销售人员打扮。 他询问地望向开口说话的人:“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孙律师还没说什么,里头的人就招呼路今进去了。 “这位就是京圈的路公子?初次见面,十分幸会。” 第二百三十一章 枷锁(三十) 包厢里坐了五六个律师,其中三个年轻的是助理,另外三个都是国内排得上名号的知名刑事辩护律师。 路今有些惊讶,扫了孙律师一眼,孙律师连忙陪着笑脸拦在他前面,抢答道:“是的,我师弟他身体不舒服,正打算回家。” “是吗?我还以为是路公子看不上我们,不愿意跟我们喝一杯。”一名五六十岁的老律师玩笑般端起酒杯,遥遥朝路今举杯。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凝。 能混成知名律师的,全是人精,一比一个圆滑,自然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样的话。 如果他们三言两语让你下不来台,那多半是故意的。 同样,知名律师,也多半有自己的脾气。 当你有求于他们时,当务之急,必须让他们满意。 孙律师有心打圆场,路今却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一言不发将托盘放在桌上,满上酒,一杯一杯敬了过去。 “吴律师,我上学时就听过张某某故意杀人案,您打的无罪辩护,相当的漂亮……” “王律师,您写的那本《刑事辩护策略》,我有幸拜读过,精彩至极……” “杨律师,我们系的张教授是您的知交好友……” 嘴里干巴巴地说着恭维的话,酒水一轮一轮地敬过去,不知不觉中,路今已经喝得双颊绯红,脚步虚浮,只有眼底蓄着一丁点儿光还在执着地保持着清醒。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路今斟酌着开口:“我父亲的案子,想必各位前辈都听说了。” 对面的律师大佬们一个个喝得红光满面,却对他的来意故意装傻,“酒桌上不谈公事,路公子,来,继续喝!” 路今只能咬牙,往喉咙里灌酒。 他知道这些人想看他出丑。 出丑没什么的。 自从父亲倒台以后,这些日子,他已经体会到了数不胜数的“世态炎凉”,所谓的尊严和傲气,在父亲的清白甚至性命面前,什么都不是。 酒一杯一杯地下肚,很少喝酒的路今难受得额角渗出汗来。 他自嘲地想: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今晚这箱酒水,能算在他的业绩里。 路今喝得爽利,师姐孙律师看不过去,夺过他手里的杯子,嫣然一笑:“哎呀,各位叔叔,我师弟他心血管不好,喝多了容易出事。再说,师父明天一早还有案子安排他做呢。这样吧,我代他喝。” 没等路今反应过来,孙律师已一口气干了三四杯。 美女喝酒,尤其是孙律师这样面容艳丽的大美女喝酒,那自然比路今这个毛头小子喝酒要有看头得多。 包厢内的气氛一度燃了起来。 在座的都是成年人,哪怕不做点什么,但饱饱眼福,总不会有人推拒。 助理们心照不宣地给孙律师倒上了酒。 路今绷着脸夺过杯子,抢在孙律师之前先喝光了。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孙律师红了眼圈,低声恨恨地质问道,“没必要这么为难自己!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会说服师父的。” 当着众人的面,两人就这么抢起了酒喝。 到后来,众人纷纷停了动作,饶有兴趣地盯着这师姐弟俩抢着喝酒。 不知谁幽幽叹了一声:“这对儿师姐弟,可真是……” 众人瞧见路今已喝得两眼无神,满头满脸全是冷汗,显然已经喝到了极限,也就没了兴致。 毕竟真喝出人命官司来,在座的各位都逃脱不了干系。 人群三三两两地散了。 路今半靠着沙发,面皮泛着不正常的红,两眼紧闭,脖子上的衣领被涔涔冷汗打湿。 孙律师摇了他几下,见他没有反应,喊又喊不醒,推又推不动,翻出手机一看,没电关机了,无奈只能强撑摇摇晃晃的身躯,扶着墙慢慢挪出包厢,“服务员——” 服务员没喊来,倒是喊来了尿遁的言萝。 “欸,美女律师!”言萝两眼晶亮地蹲在她跟前,对于美女,她记性还是可以的,“你身上好重的酒味。需要叫代驾嘛?500块钱一小时。” 孙律师喝得两眼发晕,没认出她来,只迷糊地捕捉到了“代驾”两个字,不太清醒地点了点头,翻出包里的钥匙,指着包厢,“里面还有个人,送到、送到……” 送到什么地方? 孙律师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言萝推开包厢门一看,好家伙,路今正抱着沙发哇哇吐,吐个昏天暗地。 这味儿冲得! 言萝果断掩上包厢门,叫来一个服务员,告诉对方:他的同事,就兜售酒水的那个小白脸,喝多了正搁里边吐着呢,拜托对方看好他别出什么事。随后,她从孙律师的手提包里翻出500块钱大钞,又掏出自个手机,花250块叫了一个代驾。 至于剩下的250? 那可是她这个中介的抽成费! 奸商言萝不由得为自个的机智点了个赞。 代驾问她送到什么地方,言萝看了下孙律师身份证上的户籍地址,外地的,显然不是现在的居住地址。 她想了想,这两人喝成这样,没人照顾只怕会出事,直接扔酒店也不合适,干脆就报出了自己的租房地址。 联络好之后,言萝扛着孙律师下到停车场,又花了一点时间找车子。 孙律师的宝座是一台挺有年代感的二手雪铁龙,新车顶配也就十来万,二手的估计只要两三万。 言萝抱着孙律师放在后座上,嘀嘀咕咕:“看你对路今出手那么阔绰,还以为你是个小富婆呢,没想到也是个穷鬼。” 刚还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孙律师立马惊醒,猛地揪住言萝的衣领,两眼通红,面目狰狞:“路今?路今怎么啦?你对我师弟做了什么?我警告你,不准欺负我师弟!” 都说醉鬼力气会变大,言萝今天算是深有体会。 她尝试着扒拉了两次,居然没能把衣领上的手扒拉下来,瞅瞅大美女的纤纤玉指,到底没忍心下毒手去掰,只得配合孙律师演戏,露出反派专用表情,阴狠一笑:“我就欺负他,你能把我怎么着?” “我就、我就……”孙律师吐字又变得含糊起来,呆滞地想了片刻,突然哇哇大哭,“我就哭给你看!”一边哭,她还一边努力地捞起言萝的衣袖去擦自个的眼泪。 言萝满脸无奈,好不容易哄好孙律师,又返回楼上ktv去捞路今。 好在,服务员已经把包厢简单清理过了,路今像是醒酒了,呆呆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屏幕里自己的倒影。 “醒了?醒了正好,自己走下去吧。” 第二百三十二章 枷锁(三十一) “喂?”言萝伸手在路今眼前晃了晃,见他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睫毛都没眨一下,顿时又有点不确定他是不是真清醒的了。 半晌,路今发白的嘴唇微微一动。 言萝凑过去,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我不想做律师。” 言萝不禁笑了起来。 她问:“那你想做什么?” 路今双眼焦距点落在她身上,郑重地说道:“检察官。” 言萝啧了一声。 看来,人还醉着呢。 言萝认命地张开双臂,把高大的男人扛在肩头。这高难度动作,对于普通女性来说极为艰难,但对于言萝这个大力士来说,倒算不上特别吃力的。 至于为啥要用“算不上特别吃力”这种明显有损言萝威严的词嘛…… 言萝自认为,这应当归结于系统给的躯壳太弱鸡,导致她无法发挥本身自带的主观能动性。 路今挣扎着喃喃:“我不做律师,太穷,没底薪,还受气。” 言萝忍笑附和:“好好,律师穷,不做律师。” “我要做检察官。” “嗯。” “我讨厌打工,累。” “嗯嗯。”言萝敷衍地应和道,“我知道。打这么多份工,正常人都会累的。” 事实上,路今在这种逆境之下居然没有心理扭曲,还肯放下身段去他们这些富家子弟眼里的“三教九流”的地方打工,言萝也感到十分意外。 她还以为,按照他“反派”的人设,多半是要黑化的呢。 谁能猜得到,好家伙,他居然拿的是富三代+官二代一朝落难白手起家的青春励志剧本? “不,你不知道!” 路今脑袋搁在她肩头,侧过脸颊,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掰过她的脑袋,水雾雾的双眸紧盯着她。 那表情……怎么形容呢?如果他下一秒咬上来,言萝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路今犹自愤愤,质疑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能当检察官?” “没有啊,我当然相信了!”言萝大呼冤枉,神色认真地回答,“要不了多久,你肯定能成为一名检察官。而且,还会是一名家喻户晓、常上央视法制节目的检察官。” 路今似乎没去听言萝在说什么,手指从掰她的头转为握住她的肩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父亲是被冤枉的。我一定要为父亲洗脱罪名,还他清白。” 言萝内心叹气。 清醒状态的路今,是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至少在目前,没有任何一个律师敢站出来帮他父亲辩护,从这一点来看,路家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性。 言萝也不想打击他。 严格说来,反派也属于天道宠儿,只不过运道比男女主差些而已。或早或晚,他都会成长起来,对抗男女主,制衡大气运之子。 言萝心想着,跟醉鬼说话没必要动脑子,无脑附和就是了,于是更加敷衍地回应:“嗯嗯,我相信你,你爸是被冤枉的。” 路今心满意足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似乎是“笑”的表情。 随即,他眉头一皱,“哇”的一声,吐在了言萝身上。 “……” “……” 言萝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弄脏的胸口,脸上惯有的嬉笑,慢慢地消失了。 嗯,消失了。 “因为很快……”她狞笑着剧透,“很快你就会因为送男主蹲监狱而得罪了男主,成为本书的反派大boss,最终被男主联合仇家杀害在自个办公室!而真凶,本文男主,却始终逍遥法外!” 言萝脸上的笑容扭曲极了。 她夸张地用咏叹调感慨着:“你,路今,一个在办公室被犯人杀害的检察官!你会常年挂在央视法制节目‘受害人’一栏,用于警醒公检法提高对公职人员的保护力度。这桩案子,史称‘路今惨案’,可谓家喻户晓,举国闻名。” 路今吐痛快了,又晕了过去,言萝揪着他的耳朵念叨了几句,只能认命地把人扛到地下停车场,团吧团吧丢进后座。 “可以开车了吗?”代驾已经等在门边了。 “嗯。”言萝脱掉脏兮兮的外套,出于某种怪癖而下意识地闻了闻,鼻子皱成一团。 她从后视镜看了看后座的两个醉鬼。 一个呼呼大睡,时不时胡乱嚷出一两句含糊的家乡话,听不懂究竟在说些什么。 另一个倒是睡得安分,金丝眼镜歪在一边,脸蛋白里透红,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垂下,偶尔随着车辆颠簸而轻颤。在遮住那双过于锋芒毕露的眼睛后,这副模样的他,破天荒地,竟显出几分乖巧无害来。 只不过,刚被吐了一身的言萝并不这么认为。 她冷笑一声。 她发誓,等这家伙脱离困境重新做回他的京圈贵公子以后,她会让他百倍千倍地赔偿她的衣服! 等抵达租房处,言萝一一把两个醉鬼扛上楼,扒掉两人的外衣,拿打湿的毛巾给两人胡乱擦了把脸。 孙律师身上酒味挺重,但还算干净整洁,毕竟是个女孩子,不能太粗糙地对待,言萝只好强忍嫌弃,把她抱到床上安置好。 路今一身酒味更重,早前还吐过两轮,言萝肯定是不敢让他躺床上的。而且寡女孤男寡女的,这也不合适啊,虽说她修仙之人不在意这个,但万一人家孙律师介意怎么办? 再说了,床小,装三个人太挤了。 找到了一个好借口,言萝索性往路今腰窝上一踹,把人踢到地板上打地铺。 等收拾好一切,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言萝实在受不了身上那股味儿,进浴室冲了个澡换好衣服,等她睡下时,东方已微白。 这一切,沉睡着的路今并不知情。 次日一早,他按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艰难地想要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 身下是冰凉的竹席,竹席下是冰凉的地板。放眼望去,房间很小,却也很空,没有太多生活的痕迹,仿佛房间的主人只是短暂地来此生活一段时间,很快就会抽身离去,所以没有费心布置。 路今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他欠了欠身,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全身犹如被轮子碾过一样酸痛不已,腰窝那里痛得尤其厉害,仿佛被一百头大象恶狠狠践踏过,估计腰肌劳损了都。 路今寻思,他也没仇家啊,不至于吧? 第二百三十三章 枷锁(三十二) 有什么东西在脸颊上轻撩。 有点儿痒,还有点儿麻。 扭头一看,率先映入眼帘是几缕调皮的碎发,再往上一瞅,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路今不甚清醒地盯了她好几秒,才恍惚地认出这是谁。 李言萝。 毕竟是曾经给自己贡献过几千大洋咨询费的老顾客,也是路今实习期少有的收入来源之一,相当于财神爷的存在,他想认不出来都难。 路今警惕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着,虽然黑色紧身马甲被扒掉了,白色长袖衬衫皱巴巴得像块抹布,但皮带还稳稳系在裤子上,应该没发生过酒后乱啥之类的狗血事。 待确认贞操尚在之后,他松了一口气,调整好心情,重新看向床头的言萝。 言萝正安睡着,仿佛梦见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鼻子微微皱着,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大概宿醉之后大脑难得放空一次,路今也没心情想“上班是不是快迟到了”“昨天的兼职还保得住吗”这种非常现实的问题。 说到兼职,隐隐想起了点什么。 路今有气无力地敲了敲脑袋。 昨晚零碎的记忆,一点一点涌入他脑海里。 他好像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而她一直很有耐心地回答他这个醉鬼的胡言乱语。 他说,他不做律师,太穷,没底薪,还受气。 她说,好好,律师穷,不做律师。 他说,他要做检察官。 她说,要不了多久,他肯定能成为一名检察官。而且,还会是一名家喻户晓、常上央视法制节目的检察官。 他说,他父亲是被冤枉的,他一定要为父亲洗脱罪名,还父亲清白。 她说,她相信他…… 这么多个日子,路今不是没有放下尊严求助过他人。可大家总是说,只有空穴才能来风。既然他父亲被调查了,那多半是存在龃龉的,充其量也就是“多”或者“少”的问题。 只有他和他的母亲,始终坚信父亲是被陷害的。 父亲那样正直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出那样的事呢? 一个人的善与恶,或许能瞒过世人,但绝瞒不过朝夕相处的家人。 而现在,终于有了那么一个人,她甚至不认识他的父亲,但却愿意相信他父亲是清白的,因为她也和他一样坚信着:总有一天,他有资格成为一名检察官。 路今不由出声:“李言萝?” 言萝半梦半醒间被人叫了名字,神智半回笼,敷衍应答:“嗯?” 听说人在早上还没睡醒的时候,说出口的往往是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鬼使神差地,路今低声又确认了一遍:“你真的相信我父亲,他是无辜的么?” 大约是嫌他有点吵,言萝不怎么耐烦地拿枕头盖住耳朵,含含糊糊道:“废话!要是路检真犯了事,路今还怎么可能当得上检察官?” 天地良心,言萝这句吐槽绝对是发自内心。 在原文剧本中,路今出场已经是好几年后了,那时候他的职业就是一名年轻有为的检察官,一来就发大招,对男主魏以舟提起了公诉,干净利落地把男主送进监狱蹲了一年。 在此后很多年,路今一直对魏以舟存在偏见,办案子一查到跟魏以舟有关的,他就想把人搞进去。尽管最后总因为证据不足而放人,但依然给魏以舟制造了不少麻烦。 魏以舟说,路今就像一条疯狗。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素不相识的检察官要处处针对自己,没有人会喜欢被一条疯狗追着咬。 几次较量下来,魏以舟就对路今起了杀心。 令路今心生猜忌的那些案子,究竟是不是魏以舟做的,书里并没有很明确地说起。狗血言情小说没有三观可言,——尤其是这种苦情文的男主,无一不是“他虐女主千百遍、女主待他如初恋”,个个称得上法制咖。 依照小说铁律,但凡与男主或女主作对的角色,一律称之为“反派”。 路今就这样成了铁打的反派,最终惨死于男主的报复之下。 言萝看剧本一向习惯快进跳着看,自然没有关注过反派路今背后的故事,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路父绝不可能被判刑。 否则,路今还怎么入职检察院呢? 成为检察官的前提,是家世清白,直系三代亲属无任何违法犯罪记录。 不是说她有多信任路今,她就是单纯地信任剧情而已。 因此,言萝毫无负担地坦露了心声。 而这心声,落在路今耳中,却格外悦耳。 言萝垂落在床畔的长发柔软而细碎,随着她小幅度的翻身动作,轻轻撩动着他的脸颊。 撩动着,撩动着,不知不觉,生出了几分热意,连带着眼眶里也微微泛起了酸,似乎有温热的东西缓缓渗出。 长久以来,他的孤注一掷,他盲目的执着,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中隐隐动摇的信念,终于得到了认可。 很快,一声惊呼打断了路今千回百转的内心小剧场。 “啊!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 路今茫然地半撑起身子,心想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呢? 视野一变宽,他才注意到床的另一边还躺着一个人,被言萝虽不宽厚但莫名给人的感觉如大山般可靠的身躯所掩盖。 这人也注意到了他,惊叫声更大了:“啊啊!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路今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又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他也是喝醉后被扛回来的,他哪记得发生了什么? 孙律师很快意识到了更加严肃的问题,面色变得更加惨淡。 她揪着自个乱七八糟的头发,捧住了自个妆容花得一塌糊涂的脸,这妆花得堪比调色盘,简直比素颜还死亡。 “啊啊啊!虽然我的确幻想过早上一醒来就能看见你的大帅脸,但绝对不是在这种场合啊喂!” 自我熏陶了一会,孙律师眼神忽然一飘,扭扭捏捏地问:“师弟,我们这算是睡过了吗?” 路今:…… 他坐在地板上,目光越过隔在两人中间的言萝——这家伙半睁着眼明显还在努力跟周公拉锯,随后望向倚在床的另一头的孙律师,扯了扯嘴皮,皮笑肉不笑地提醒道:“师姐,我睡的是地板。” 孙律师闻言,骄傲地挺了挺凹凸有致的胸脯。 哦,地板?那绝不可能是她。 第二百三十四章 枷锁(三十三) “什么地板?” 只勉强睡了三个小时,终于缓过来的言萝艰难地翻了个身,加入了话题。 早起就有帅哥美女养眼,言萝很快就抛却了睡眠不足的不愉快,打了声招呼:“孙律师,路律师,早。” “等等,你谁啊?” “我?”言萝搔了搔头,“我们在律所见过的,你不记得了?” 孙律师盯着言萝看了好一会,没能把这个只有过两面之缘的人从记忆深处揪出来。 但很快,她的视线就被挂在墙上的钟表给吸引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八点了,上班迟到了!!!” 出于一个社畜的基本素养,孙律师以光速洗干净脸,含了口漱口水吐掉,目光在狭小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任何化妆品。 “你是不是个女人?家里居然没有化妆品?”孙律师嘴上嫌弃着,扯了扯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西装套裙,“喂,你这有没有我能穿的衣服?借用一下。” 言萝推开柜门,找出几套勉强符合她职业气质的衬衫和裙子递过去。 孙律师躲在洗手间换衣服,艰难地扣上胸前的那粒扣子。 只听“崩”一声,爆开了。 “太小了。”孙律师嫌弃地把衬衫换下来,视线在闻声赶来的言萝胸前一扫,又以咏叹调重复了一句,“太小了。” 言萝:……涅马。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最后,孙律师被迫换上了一件宽松版的t恤,搭配一条系松紧带的半身裙,尽管与职业气场格格不入,但这已经是她从言萝衣柜里翻出来的唯一能穿的了。 孙律师利落地将换下来的西装套裙装进塑料袋,看着抱膝坐在地板上发呆的路今,连声催促:“师弟,快走,上班迟到了。” “今天不想去。”路今没什么精神地回答,“反正又不发工资。” 这一下就戳中了孙律师的痛点。 她虎目含泪,几近哽咽,“你以为当授薪律师就很好吗?底薪那么低,提成百分比就那么几个点,每天24个小时全是卖给老板的,随传随到,天天加班,犯一点小错就被骂得跟孙子一样,有时候还要应酬陪酒,所谓的‘法律民工’说的就是我们授薪律师了!” 路今面无表情:“我又没有工资。” “还是你们提成制好啊,不用看人脸色上班,想不去上班就不去上班,想不加班就不加班,想不接案子就不接案子……” “就是没有工资。”路今道,“师姐如果不喜欢授薪,回头我跟师父说一声,让他给你转提成制,以后不给你发工资。” “别啊师弟!”孙律师在嘴巴子叭叭的时候已经捯饬好了,踩上高跟鞋,满脸忧愁,“授薪真的很累,但至少能有个保障,我更不想跟你一样只能到处兼职打工维生。家里有你一个入不敷出的就已经够了,还是得靠我来挣钱养家。” 路今脸皮子微微抽搐,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做什么白日梦!” 言萝听得一愣一愣的,见路今生气,这才反应过来——孙律师这是在调戏路律师啊。 高手,真高手! “好啦,我去上班了。”孙律师拉开门,笑盈盈地瞅了瞅路今的脸色,“这样才对嘛,你还是脸上有点表情会更帅,年轻人别总胡思乱想,朝气蓬勃的多好啊。” 走下楼梯时,孙律师嘴里还在花痴地念叨个不停。 “一醒来就能看见师弟的帅脸,真是美颜暴击啊!”想着想着,她脸色一变,“不对,那女的还在家呢!孤男寡女的,师弟多不安全啊!” 奇怪,以师弟的性格,不像是乐意跟女孩子单独相处的样子,更别提单独待在女孩子的闺房了。 她突然回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身后的老式住宅楼。 老式住宅楼里,路今慢腾腾地起身,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衬衫。 言萝立马警觉起来:“你该不会也想穿我的衣服吧?” 路今脸颊微微抽搐,闭眼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好一会才开口:“不用。” 言萝把漱口水和一次性洗脸巾递过去,路今漱完口洗完脸,看着镜子里头发乱糟糟的自己,一个晃神又从镜子里对上了言萝的眼睛,表情有些不大自然。 “忙完了?”言萝瞅了半天,下了逐客令,“可以走了吧?我还要出门干活呢。” 两人收拾妥当就出了门,言萝还顺手将厨房的垃圾袋捎上了,袋子里露出了t恤的一角,瞧着有些眼熟,像是言萝常穿的款式。 瞥见路今的视线,言萝没好气道:“昨天你吐了我一身,这件t恤毁了。” 路今一个趔趄,差点从楼道上摔下去。 言萝忙拽住他的胳膊拉了一把。 “谢谢。” 路今缓过神来,言萝已收回了手,他胳膊上似乎仍然残留着她手指的温度,火辣辣的,烧得他心跳骤然加速。 思索片刻,他故作镇定地开了口:“对不起,多少钱?加个微信,我赔给你。” 一听要赔钱,言萝眼睛刷地亮了起来。 但她转念一想,这家伙打这么多份工,话里话外都是他很穷,真要了这笔赔偿,倒整得跟她欺负人似的,于是意兴阑珊地挥挥手:“算了吧。” “没事,应该的。” “没多少钱。” “不是钱的问题。” “别,别跟我客套,推来推去的多没劲,说了不要你赔就是不要你赔。” 二人尬来尬去地推了几次,倒把言萝的暴脾气给推出来了,路今只好作罢,沉默地迈着大长腿走下了楼。 “行了,快去上班吧!” 一下楼,言萝就朝路今挥了挥手,直奔她和李香附开的便利店。 李香附已经早早地升起了卷闸门,正一边抱着孩子,一边清理货架,闻声瞧见言萝,脸上不觉带出了几分笑意:“言萝来了啊,吃早餐了没?” “还没呢。”言萝自觉过去帮着点货,随口问道,“你呢?” 李香附没回答,迟疑地看向她身后,“路律师?” 言萝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路今跟了过来,一脸奇怪地问:“你怎么跟来了?你不是要去上班的吗?” 第二百三十五章 枷锁(三十四) 路今的脸色也有些怪异。 他心里想着事,说实话,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脚就已经自觉地跟了上来。 到底是命定的检察官,心理素质过硬,他立即调整好心态,神色自若地答道:“我上班不用准点打卡。来买点东西。” 送上门的生意,言萝还是很高兴的,问清楚他的诉求以后,给他推荐了几样,见他一一买下结账,一结算,嚯,刚过三位数,对于便利店来说算是大主顾了,她的笑容也显得真心实意了许多。 路今打开支付宝正要扫码,输入密码付款时突然退了出来,“支付宝没钱了,要不我加你微信转钱。” 言萝一听,来劲了,热情地将印有支付宝二维码的牌子翻了个面儿,背面赫然印着一个巨大的微信二维码。 “没事没事,我们店里也支持微信支付的。” 路今按在“添加好友”栏的手只好收了回去,此时再说什么反而古怪,只得依言扫码付款。 装好东西,他在原地踟蹰了片刻,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告辞。 送走路今,李香附拉着言萝说悄悄话:“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路律师怪怪的?” “……有吗?”言萝兴致勃勃地清点柜子里的现钞,散漫地道,“害,毕竟是家道中落的富三代,有钱人的想法哪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懂的啊。” 李香附想想也是,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往后的日子有些平淡。 自主创业开店的烦恼,就在于生意总是一阵有一阵没的,商品价格稳定不动,而进货价格又总是在变动,直接影响到了纯利润。 为了以最便宜的价格进口,言萝三天两头在外面跑,还跟两家运输公司签了合同从外地运货。 李香附守在便利店,不用出去风吹日晒的,倒是清闲些许,只是经常能遇到路今路律师来买东西。 路今性子高傲,平时话不多,每回一进屋,目光先扫视一圈,看看店里有哪些人在,才会挑选货物。 平时如果言萝在,都是由言萝负责招待,拉着客户闲话家常的,言萝说适当地给顾客制造热络气氛,有助于增强客户的认可度。 路今跟其他人没什么话聊,面对言萝的热络,倒也会不冷不热地应几句,赶上他心情好,买完东西还会坐下来喝杯热茶,聊聊天再走。 李香附私下还问过言萝:“路律师是不是搬到这附近来了?以前很少见他,最近怎么经常见到?” 言萝没当回事,“有钱赚就行了,管他住哪呢。过分打听顾客隐私不好,有的人可能会觉得被冒犯。” 李香附心里依然奇怪,但也不会开口过问。有好些次,路今到店时言萝不在,她又不是个会来事的性子,不会主动招揽生意,只会闷头算账,路今往往买完东西就走,不会与她多说什么。 只有一回,他主动问了一句:“怎么最近就你一个人在店里?” “言萝她去进货了,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在。”李香附头一次被他搭话,颇有些受宠若惊。 “进货?” “对,店里饮料短缺,她就去可乐市进点货。” “哦,去这么久?” “快了,最迟后天也该回来了。” 闻言,路今脸上才浮现出一丁点儿类似于满意的神情。 不得不说,路今这张脸,杀伤力真的很强。 哪怕李香附对他没什么心思,但抬头一看见这种级别的大帅哥,也总会有种心脏遭受暴击的感觉。 从此以后,李香附隐隐get到了什么。 但凡路今一来,如果言萝在,她就识趣地抱着孩子入内室,将独处的机会留给两人;如果言萝不在,她则会一边结账一边主动将言萝的去向告知路今。 言萝从可乐市进货回来,脸颊晒得红扑扑的,一下车就直奔冷饮区,抓起一根老冰棒往嘴里塞。 刚吃上,感觉店里气氛不对,一扭头才注意到路今坐在旁边,桌上还放着一杯雾气氤氲的热茶,旁边还有一把落地风扇正呼呼地吹着风,不由感慨此人多半有病,大夏天的,喝着热茶吹风扇,这跟盖着棉被吹空调有什么两样? 路今似乎有什么心事,眉心本来是微蹙的,直到看见她人才略微舒展一些。 两人闲聊了一会,路今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言萝热得不行,便去切了半边冰西瓜来吃,还大方地给路今切了两瓣。 李香附见状,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抓着一瓣西瓜,艰难地往内室去歇息了,留言萝一个人在外间守着。 她人一走,路今这才打开话匣子。 “我最近要面试考核了。” 这个事,言萝因为好奇特意查过,知道想当律师,必须先考一个通过率仅有10%左右的考试,然后去律师事务所实习一年,参加面试和笔试考核,考核全部通过以后才能成为真正的执业律师。 当初她第一次见路今时,路今还是个萌新实习律师。 说是说实习一年,其实由于出成绩-拿法律资格证-申请实习-实习一年-通知实习考核-考核-申请执业-拿证这一整个流程走下来需要的时间很长,短则一年半,长则两年,真正的实习期往往不止一年,而实习时大多收入很低,甚至没有收入。 比如说路今,他的实习期早就满一年了。 听到他马上可以考核拿证的消息,言萝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恭喜恭喜!终于能够苦尽甘来了!” 路今笑了笑。 他很少笑,这一笑有如春花初绽,十分招人,言萝盯着入神,不觉道:“你应该多笑笑,多帅啊。” “不笑就不帅了么?”路今难得开了句玩笑,自恋了一把。 “也帅,不过笑起来更帅,帅的plus版。”言萝大口啃了一口西瓜,“我可算能够体会到什么叫做‘秀色可餐’了,每次看见你都能让我心情很好,食欲大增。” “……你在乱说些什么?”路今恼羞成怒,抿了抿唇,神色拘束,目光游移,似乎招架不住她的直球调戏。 言萝不由哈哈大笑。 难怪孙律师这么喜欢调戏路今,他的反应可太有意思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枷锁(三十五) 路今垂下眼睑,嘴角强压着弧度,先是耳根渐渐泛,然后这红渐渐蔓延到了整张俊脸上,竟连脖子也红粉红粉的,活脱脱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言萝后知后觉地想,路今被孙律师调戏的时候,明明总是绷着脸一本正经地拒绝,怎么到了她这儿,却变成满面春红的纯情虾壳了? 她想了一会没想出原因,懒得费心思猜,摇摇头抛之脑后。 算了,不想了,这些贵公子的心思,哪是她这种穷鬼能够猜透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本来想出来拿西瓜的李香附探头一看,仿佛看到了满屋子的粉红泡泡,立马缩了回去。 粗神经的言萝却没意识到异常,还在努力埋头吃瓜。 沉寂片刻,路今脸上的热度消退了些,欲言又止了半天,估计是不知道能跟谁倾诉,叹了一口气,迟疑着开了口:“我有些担忧……” “嗯?” “怕有人不想让我通过考核。” 这信息量挺大。 言萝从瓜瓤中抬起头,愕然问:“怎么会?你这么厉害……” 话到一半,她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没再说下去。 “我父亲的案子,移送到检察院了。”路今低声道,“如果我能执业,那我就能以辩护律师的身份见到我爸。” 言萝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 “……或许有人不希望我能够见到我爸。” 普通的刑事案子,要等法院判决生效后,亲属才能见到犯人,在此之前,只有辩护律师、公安、检察官有权利见到犯罪嫌疑人。其中,公安和检察官是指控犯罪嫌疑人的,律师是给犯罪嫌疑人作无罪或者罪轻辩护的,按理说早在公安侦查时就能去看守所会见犯罪嫌疑人。 路检这个涉嫌职务犯罪的案子不一样,他是被监察委带走的,调查问话时为了防止串供的发生,通常不会允许律师会见犯罪嫌疑人,只有等到案子证据固定、移送到检察院审查起诉之后,律师才能会见。 而现在,路检的案子要移送检察院了。 这就意味着,辩护律师终于可以见着人了。 ……可是,如果没有人敢担任他的辩护律师呢? 如果马上要参加实习考核的路今,没能通过这次的考核呢? 这里头的关系错综复杂,言萝作为一个非脑力工作者,实在也帮不上什么忙,张了张嘴,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肯定不会的,你的带教律师那么厉害,市律协总得给几分面子。” 路今低头啃了一口西瓜,只平静地笑了笑,没有否认,也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自顾另起了一个话题:“实习考核需要提交辅助办理的10个案子,这10个案子,大多是我跟着师姐做的,其它的是我跟着其他律师做的。” 言萝不知怎么又想起,她依稀听孙律师絮叨过,他那位带教律师是唯一一个敢当他的指导律师的资深大律师,虽说念着路检旧日交情收了他入门,但对他也称不上多照顾,不发工资、不发补贴、不指导案子,也不交代任何事情,一直是放养状态。 “我们这个圈子吧,没有哪个实习律师不是凭自己熬过来的。碰到肯带你的带教律师,就跟中500万彩票一样概率低。”当时,孙律师还感慨了一句,“不过,凭借老师跟路检的这层关系,师弟他原本不至如此。” 显然,带教律师放养路今的行为,是为了向某些人表态:自己会置身事外。 想明白这一切,言萝纠结地挠了挠头。 她惯来不懂得安慰人,如果有人欺负了路今,她直接扛着大宝剑冲过去把人揍一顿就完事了。可眼下这情况,倒也说不上谁欺负了路今,只能说谁都不想淌浑水,人之常情。 言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又推了一块西瓜送到路今眼皮子底下,“这天气也太热了,吃瓜,哈哈,吃瓜。” 两人默默吃着清甜可口的西瓜,门外的喧嚣声似乎远了许多,一时间屋子里除了风扇转动的声音外,再没有别的动静,气氛凝重得让神经大条的言萝也不免察觉出了几分不自在。 好在很快,路今的手机响了几声,他掏出手机一看,立即擦了擦手,边起身边说:“来活了。” 言萝跟着看了一眼他的手机界面,“又送外卖啊?” “嗯。” 路今在下班之余还兼职了好几个平台的零工,这事不止很多同事知道,言萝也是知道的,说起来他还给她送过几次外卖呢。 这些兼职,搭配着他准律师的身份,似乎有些上不得台面。 路今曾无意间听同事议论过自己,认为他做兼职丢尽了律师行业的脸。他心态稳得很,并不觉得兼职打工叫做“丢脸”。 记忆深处,似乎曾经有人告诉过他,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一点儿也不丢脸。 他早已忘了这句话是谁说的,但他把这句话烙在了心上。 “欸,你们送一单外卖多少钱啊?”言萝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今日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大大方方的路今,面对言萝充满好奇的目光,偏偏生出了一种久违的窘迫感。 那句“四块钱”卡在喉咙里,久久吐不出来。 他随口敷衍了一句,几乎是落荒而逃。 等换好黄色骑手服,骑上小电驴去店里取餐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懊恼地把额头抵在车把手上。 唉,又忘了加她微信了。 接下来半个月,路今没有再来过便利店。 李香附旁敲侧击地问过言萝几次,言萝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说他肯定是忙着准备实习考核去了。 “这么说,路律师果然不住在咱们小区附近?”李香附目光八卦地闪了闪。 “嗯?不知道,没问过。” “没住这附近,还天天往咱们店里跑……”李香附语气有些荡漾,“言萝,你春天来了啊。” “春天?什么春天?”言萝探头往门外瞅了一眼,只瞅到了一只耷拉着脑袋窝在枝头唱歌的知了,“没有啊,还没入秋呢,哪来的春天?” 李香附在心里默默为路今点了一根蜡。 孩子还没开窍,敢情路律师追半天追了个寂寞。 第二百三十七章 枷锁(三十六) 路今那边忙着自己的事,李香附这边也不带消停的。 她那个沉寂多月的透明人丈夫魏以舟,终于出来刷存在感了。 魏以舟一露面,就丢下了一颗重磅炸弹:“离婚吧。” 离婚的理由很简单,分居这么久,婚姻名存实亡,干脆离掉算了。 李香附很久都没缓过来。 “离婚?他凭什么跟我提离婚?在这段婚姻里,是他没有尽到半点做老公和爸爸的责任,他有什么资格提离婚?要提也应该我来提吧!我都没嫌弃他,他有什么脸来嫌弃我?” 此后几天,李香附一直喋喋不休地跟言萝诉苦。 言萝耐下性子听了几耳朵,最终败给了本来就十分匮乏的耐心,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那你就自己提离婚呗!” 这话一出,李香附却沉默了下来。 不可否认,她确实对魏以舟怨气很大。 但再怎么样,两人毕竟是夫妻,曾经也有过很短暂的一段甜蜜时光,照亮过李香附充满阴霾的人生。 原生家庭缺爱的人,对于亲密关系的渴望,远远超出了一般人。 哪怕魏以舟再不好,她也没想过要离婚。 “孩子还小,不能没有爸爸。”她抱紧了怀里的宝宝,声音低了下去。 “现在这个爸爸,有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啊。”言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可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看,他一不来看宝宝,二不给抚养费,要他何用?” “……他现在还不成熟,自己都是个孩子,以后等宝宝长大了,他就会慢慢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的。” “从你怀宝宝到生下来这么久,他有为你们母子俩做过什么吗?现在最关键的时候他都这么不负责任,以后能指望他负责任到哪去?” 李香附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是的,他以前对我很好的。” “你也说了是以前。你看看,现在呢?” 李香附沉默片刻,垂着头,迫切地替丈夫找理由,“这两年他工作压力大,所以才会对我们疏于照顾。” 言萝看她凄凄惨惨抱着孩子的模样,不忍心继续揭她伤疤,耸了耸肩,打算揭过话题。 李香附却多此一举地补充了一句:“而且,我舍不得宝宝,不想把抚养权交出去。但如果我坚持要孩子,我一个女人也没法带着孩子生活啊。” 这话说得! 好似她现在就不是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生活一样。 言萝白眼差点翻到天花板上去,“随你。” 言萝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跟恋爱脑打交道。 你跟她们说一万句渣男的不是,她们总能自发给渣男找借口洗白。 说得多了,她们彻底跟渣男统一战线,倒把你当成棒打愿望的坏人了。 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气,关门落锁前,言萝阴阳怪气地补充了一句:“反正现在,不是你想不想离婚的事,而是你老公铁了心要离婚。” 一句话,怼得李香附好几天都没睡,白天看店也经常走神。 这几天,魏以舟又给她发了两条信息,说离婚的事。 李香附被搅得心神不宁,干脆请假关了店门,去调查魏以舟想跟自己离婚的原因。 她在网上问了很多人,大家都说男人主动提分手\/离婚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外面有狗了。 可查来查去,魏以舟在这方面倒不算很糟糕,大多是跟一堆男男女女组团出去玩,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过界的也少。除此之外,也就是带妹打游戏,小暧昧不断,仅限于网络撩骚,应该不至于跟谁关系多要好,闹到非跟她离婚不可的地步。 李香附奇怪极了。 好好的,魏以舟为什么突然急着离婚呢? 感情方面没查出太大的问题,那还能有啥问题? 李香附第一个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打电话过去一问,果然,父母又向女婿要钱了,当然,女婿那么抠,连自个老婆孩子都不给,就更加不可能给岳父岳母了。 这时,魏以舟将拟好的离婚协议发了过来。 “孩子归我,我爸妈想要。钱就没必要分割了,反正这几年我俩都没攒到什么钱,各自户头的钱归各自拿,各自在外面借的债也归自己管。” 李香附当然不肯了,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凭什么一句他爸妈想要,就跟她抢? 对于孩子归谁这个问题,魏以舟倒显得很无所谓。 “抚养权我爸妈肯定不会放弃的,孩子姓魏,跟我姓,是我们魏家的后代。如果你真想见孩子,干脆就由你来带孩子,但抚养权还是归我。这样的话,我爸妈那边能安心,你也不用担心我爸妈不让你见孩子。” 李香附马上扯回正题,现在不是抚养权归谁的问题,而是她压根就不同意离婚! “不协议离婚是吧?也行,那我们法院见。”魏以舟至始至终表现得极其冷漠,丝毫不像是一个经过多年恋爱后结婚的伴侣,“你看看,法院是判给我,还是判给你这个一没有正经工作、二没人帮你带孩子的家庭主妇。” 最后,他还语带威胁地补充了一句:“到时候,关系搞僵了,万一我爸妈不准你见孩子,我也没法替你说话。” 李香附的心凉得透透的。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魏以舟如此坚决地想要离婚。 如果只是她父母的问题,她不信。 早在结婚前,他就知道她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两人也都说好了顾好自己的小家,跟原生家庭少来往就行。 她自问她做到了这一些,可魏以舟怎么突然间坚决想要离婚了呢? 李香附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不得已请教了言萝,言萝的回答尤为扎心。 “男人想要分开,要么就是外面有狗了,要么就是私下有钱了。” 李香附当即打了魏以舟同事的电话,谎称手里头缺钱想借个几万,旁敲侧击地打探魏以舟的工作情况。 这位同事也是个直肠子,很快笑开了,说嫂子太不够意思了,公司里谁不知道魏哥刚在领导跟前立了功,马上就要升职了,工资一下翻了好几倍,谁家缺钱都不可能轮到魏家缺钱啊。 第二百三十八章 枷锁(三十七) 挂断电话,李香附心里头哇凉哇凉的。 原来真是如此。 丈夫职场高升,觉得她配不上自己了,也不想将大幅度上涨的工资作为夫妻共同财产分割给她,所以才这么坚决地提出了离婚。 这糟心经历,谁碰上能不心梗? 长期压抑的人一旦爆发,那就如同死火山喷发,不山崩地裂誓不罢休。 等魏以舟再次找到李香附谈离婚的事情时,李香附忍无可忍跟他吵了起来,细数自己这些年的不容易。 “当初是你说你爸妈可以帮我们带孩子,我才开始备孕的。怀孕以后,我孕吐那么厉害,吃了吐吐了吃整整两三个月,你窝在次卧打游戏,让你下楼帮我买点水果你都不愿意。 “怀孕后期,我脚肿得穿不上鞋子,还要挺着大肚子在高峰期挤公交车上下班,有时我被挤得肚子疼,奢侈一把想叫个出租,你说那么多孕妇挤公交都没事,就我矫情……你怎么不去看看那么多孕妇上班都有老公车接车送,甚至还有很多孕妇压根就不用出门上班呢? “我做了那么多次产检,你只陪我去过一次,那次还是因为你自己也要去医院看病才顺便陪我产检的,其他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去排队挂号、缴费、拿片子,就连产检的费用也是我自己出的。医院里其他孕妇都有老公陪,就我一个人没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她们? “宝宝出生以后,你说你不想辛苦你爸妈帮我们带孩子,好,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带。 “结果呢?你妈一边说我这做得不对,那做的不对,一边在我坐月子时就一个劲催我去上班。行,我去上班了,你们又开始逼我一边上班一边带宝宝,也不想想什么工作允许你上班还带着宝宝! “可她又是怎么带孩子的?要么把宝宝反锁在家,自个出去跳广场舞,要么把宝宝丢在楼道,她在屋子里打麻将!你自己说说,你妈才帮我带了多久的宝宝,宝宝进了多少次医院?” 长达一年多的委屈,并非短短半个小时就能宣泄得完的。 李香附在这歇斯底里地发泄情绪,而魏以舟全程都表现得十分不耐烦,多次以充满鄙夷与不屑的语气词来打断她的话。 他越是这么冷漠,李香附就越是歇斯底里。 闹到最后,李香附像个疯婆子一样披头散发,哭得满脸泪痕,而魏以舟则轻蔑地斜了她一眼,冷静地道:“本来我还有点儿犹豫,想和你好好过下去的。但今天看到你这副模样,我觉得我们俩完全没有过下去的可能了。” 临走前,他还“好心”地从便利店的生活用品区拿了一面手持镜,塞进李香附手中,叮嘱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李香附,看看你自己,是不是个疯婆子?” 李香附呆呆望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连魏以舟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等她勉强打起精神来,她这才发现,宝宝正扒着内室的门框,怯怯地探出脑袋来偷看她,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和不安,也不知道看到、听到了多少。 “小渔!” 李香附冲他招了招手,他往后缩了缩头,仿佛被眼前陌生的妈妈吓到了。 李香附赶紧举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弯下腰,伸出双手,努力扯出一个慈爱的笑容,轻声唤道:“小渔,过来。” 宝宝胆怯地瞅了一眼她的神色,迟疑地迈出了一步。 李香附脸上的笑容里也多了几分真心。 小孩子对于他人的善恶往往十分敏锐,在察觉到来自母亲的善意之后,孺慕的本能驱使他一步一步蹒跚地“啪嗒啪嗒”跑向他的母亲,狠狠撞进母亲的怀里,最后被母亲紧紧拥住。 “小渔,对不起,刚才妈妈吓到你了。”李香附内疚地在宝宝脸颊上亲了一口,“对不起,小渔不要怕妈妈。” 宝宝似懂非懂,咿咿呀呀地模仿她发出几个单音:“不、怕!” 李香附惊喜地抱起孩子,“宝宝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世上大多数的父母,在孩子出生后第一次开口说话时,都会激动得有如中了10万彩票。 李香附也不例外。 她兴冲冲地打电话给言萝报喜:“言萝言萝,小渔他开口说话了!” 晚上,言萝进完货回来,逗了宝宝半天,宝宝死死闭着嘴,就是不肯开口。 “白天还说了话的,他说了两个字,一个‘不’,一个‘怕’,我当时跟做梦一样,真没想到,我都没刻意地教他,他才这么点大就自己学会说话了。” “咦,”言萝好奇地拿指尖轻刮着宝宝婴儿肥的腮帮,“别的宝宝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就是‘妈妈’,这孩子倒是特别。” 一说到这,李香附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啊,对了,丈夫魏以舟因为离婚的事来找过她好几次,都没有认认真真抱过他们俩的孩子呢。 眼底仅存的那一丁点儿光,彻底黯了下来。 这样的婚姻,维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言萝,我……”李香附欲言又止。 “嗯?” 昏黄的灯光下,言萝心不在焉地逗着宝宝,橘色的光芒笼罩在这间小小的休息室里,气氛说不出的温馨。 李香附看着这一幕,心头微微一动。 其实,孩子有没有爸爸,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要言萝还在、宝宝还在,她就不会孤独。 李香附刚想说点什么,宝宝忽然嘴巴一瘪,放声大哭起来。 李香附赶紧抱起宝宝哄。 言萝不知所措地围在旁边,一会问要不要冲奶粉,一会问要不要换纸尿裤。 两个年轻的女人,为了小小一个婴儿折腾半天,那叫一个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哄宝宝睡下,李香附困得不行,忙催着言萝回家睡觉。 言萝点点头告辞,拉下卷闸门时,脚尖无意间踢到了一个东西。 低头一看,是个眼熟的黑色小盒子,往外一拉,露出一截金属的色泽来。 是个u盘。 款式看着挺眼熟,好像看李香附算账时用过。 第二百三十九章 枷锁(三十八) 言萝捡起u盘,折返回去,问李香附:“这是你的u盘吧?怎么掉地上了?” 李香附强撑着眼皮瞅了一眼u盘,打了个哈欠。 “哦,可能是我不小心弄掉了吧。这里头存着电子帐本,你不是要对账嘛,正好拿回去慢慢看。” “行吧。”言萝点点头,顺手将u盘揣进了口袋。 这原本只是生活中无关痛痒的一小块记忆碎片,没有任何人在意。 没人能够预料到,这将会成为二人人生中的两条分岔路口,一条通往生,一条通往死。 黑暗中,闪着红光的摄像头,耿直而敬业地,悄悄记录下了这一切。 待李香附匆匆洗漱完躺下来,她才恍恍惚惚地想起,她忘了告诉言萝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决定离婚了。 在这段婚姻中,她失去的不仅是事业、健康,还有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冷暴力、被分手,最可怕的不是多年感情一场空,亦或者付出得不到回报,而是自己整个人从头到脚、由里及外被全盘否定。 她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越来越歇斯底里,完全不像她原本的样子。 这才短短几年,她就变得如此面目可憎,吓到了魏以舟,吓到了她自己,也吓坏了孩子。 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尽管内心还有一点儿迟疑和彷徨,但时间会告诉她,这没什么的。 入睡前,李香附还想着,一定要找个好的时机和言萝聊一聊。 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经错失了最后的机会。 这一天不会再来了。 次日一早,卷闸门刚升到一半,就有一个人影闯了进来,撞得李香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谁啊?”李香附背靠门框稳住身形,定睛一看,来人可不正是魏以舟。 魏以舟却没看她,难得一脸凝重,视线在琳琅满目的便利店里扫来扫去。 “你干嘛呢?” 听见李香附的发问,魏以舟这才勉强给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丢在桌上,“离婚协议。” 李香附表情一滞。 虽说打定主意要离婚,但真到了这一步,她心里仍然有些不好受。 她捡起那张皱巴巴的纸,用指尖展平,一字一字地看着上面的字。 她看得那么认真,也就没注意到魏以舟在摆满物品的便利店里逡巡,似乎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两人没多少财产,分割起来倒也简单,各自存款归各自所有,各自债务也各自负担。 至于孩子,毕竟是魏家唯一的孙子,魏家老两口还是想要抚养权。 李香附自然不愿意让步。 在这段糟糕的婚姻中,她失去了一切,孩子是她唯一的收获。 “小渔归我。” 魏以舟显然没什么心情跟她掰扯。他从日常用品区的货架旁转过来,很不耐烦地道:“我爸妈不会同意的。” “你不把小渔给我,我是不会离婚的。”李香附的态度也很坚决。“反正你爸妈也不会帮你带孩子。” 奇怪的是,魏以舟只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就做出了让步:“行,给你给你,行了吧?没问题就赶紧签了。” 听上去,他似乎着急要离婚。 他让步让得太快,李香附反倒起了疑心,心思一转,将握在手里的笔搁下了。 “魏以舟,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内心最后一丝希望在告诉她:会不会是魏以舟招惹上了什么麻烦,又或者欠了大笔外债,为了不拖累她,才这么急着离婚? 李香附小心思转得挺快,魏以舟却只觉得她莫名其妙,烦躁地拍了拍桌子:“李香附,你有完没完?一会签,一会不签的,你把我当猴耍呢?我告诉你,我没时间跟你闹!要签快签!不签拉倒!” 拉锯了一阵,最终李香附还是在离婚协议上签上了名。 没关系,签个名字不意味着什么,至少黑纸白字地把小渔的抚养权给她了。两人还得去一趟民政局登记,才算真正走完离婚的流程。 李香附心绪不宁地想着些有的没的。 魏以舟收起离婚协议,倒没急着走,撩起帘子进内室看了一眼正在午睡的儿子,又扯了一段家常,这才步入正题:“你有没有捡到什么不属于你的东西?” 李香附一脸莫名,摇了摇头。 “真没捡到?”魏以舟不放心地追问道,“你确定?” 他实在不算是个聪明人,掩饰得一点也不到位,种种行径实在太令人起疑了,不免让人怀疑起他此行的目的是不是为了问这句话而来。 李香附也是个直性子,开门见山地问:“你掉了什么东西?” 哪知,魏以舟却惊得差点跳起来,“没有啊,谁掉东西了,别瞎说。” 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态度,显然是真掉什么重要东西了。 李香附懒得拆穿他,敷衍地“哦”了一声。 魏以舟却似乎反应过来,皱眉问了一句:“谁跟你说我掉东西了?有谁捡到什么东西了吗?” 这一问,李香附猛地想起言萝捡到的那个u盘。 不过,她仔细回忆过,u盘确实是她自己的,前两天她对完帐顺手放在桌上,估计是被来店里的客人不小心碰掉了,这才会被言萝捡去。 李香附很快摇了摇头,失笑道:“没有啊。” 她不知道,她这短短一瞬间的沉默,已经引起了魏以舟的怀疑。 魏以舟当时没说什么,特意留了个心眼,一出店门,就找了个僻静地方,拨了通电话,把这事给汇报了。 电话那边吩咐:“你先拖住你老婆,我会派人去查监控。” 魏以舟连声应下,以看孩子为由又折返回便利店,将李香附哄去内室,拿毛巾挡住监控,以方便上头派来的技术人员调查。 很快,言萝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枚u盘的录像就被人传到了他手机里。 同时发过来的,还有一个联系方式。 “这件事,一定要办干净。” “办干净”是啥意思? 魏以舟没懂,发了个“?”询问。 那边再没有回复。 他只好照着发过来的电话拨了过去,含糊地将情况大概说了一遍,那头答道:“知道了,我会处理干净的。告诉我地址,一个小时后碰头,我需要u盘图片,还有那个女人的照片。” 第二百四十章 枷锁(三十九) 一个小时后,按照对方的要求,魏以舟跟人碰了面。 那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个头不高,肌肉看上去挺精壮,脸颊黝黑布满皱纹,模样十分凶悍,看起来像是个做惯苦力的底层人士。 魏以舟一方面好奇,领导怎么会认识这种人,一方面又纳闷,这种人能做些什么?硬抢?还是偷盗? 他上网搜了下u盘,找出同款给对方辨认。 “差不多长这样,黑色壳子,能抽拉的……” 中年男人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叫‘差不多’?” 魏以舟讪讪答:“这是以前我老婆买的,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款,现在也不好问她要链接。” 对方点了点头。 魏以舟从李香附朋友圈里翻出一张合照,李香附微微歪着头靠在言萝肩头,姿态亲密,瞧着言萝的眼神满是信赖,笑容温婉而恬静。 朋友圈的文案是:幸好有你,岁月静好。 魏以舟还不曾见过她这副样子。 在他印象中,李香附要么一脸憔悴地在带娃,要么就是近乎崩溃地跟他家人吵闹。 温婉恬静? 完全跟她无缘好嘛。 照片里的这个人,跟他所认识的李香附,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不。 应该说,在很早很早之前,两人刚陷入热恋时,她也是短暂地有过这种神态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她总是冷脸对着他了呢? 魏以舟想不起来了。 她在他心底,只是一个要求不高还算合适的结婚对象,一个任劳任怨的生育机器而已。 谁会关心一台机器开不开心呢? 有的人,朋友圈里各种岁月静好,私下里还不是跟疯婆子一样大吵大闹。 要是她能够一直表现得像照片里那样温婉恬静,他也不至于想离婚。 小小地走了一会神,忽略心底的异样,魏以舟将视线转到合照中的另一人身上。 言萝直直看向镜头,神态是一贯的古井无波,但那双眼睛却极具穿透力,仿佛已经穿过镜头落在照片后的两人身上,令两人不由得生出一种被看透的感觉。 “喏,就是这女的,我老婆的亲戚,拿走了u盘。”想了想,魏以舟用手遮挡住李香附的脸,着重在言萝脸上指了指,补充了一句,“别认错人了。” 中年男人眯起眼辨认了好一会,点头表示记下了。 “那个u盘……” “放心,u盘我不会看的。”中年男人语气平静,“你帮我给张总带句话,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我儿子做手术的事,麻烦他盯一下。” 出事? 偷个u盘而已,能出什么事? 还没等魏以舟想明白,中年男人已经离开了。 魏以舟将中年男人的话转述给领导,领导回了一句“知道了”,又叮嘱道:“你再去打探一下,到底有谁看过u盘里的视频。” 魏以舟张了张嘴,还没出声,那头又道:“你要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别感情用事,一旦视频流出,你我都得完蛋。” “张总……” “向安全监督管理局行贿100万,至少判5年。” 魏以舟心一沉,闭上了嘴。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想升职,那是有代价的。 魏以舟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他怕直来直往的反倒引起李香附怀疑,只能围绕着孩子扯些有的没的,从李香附的态度中判断,至少李香附应该是没看过u盘里的视频的。 他等到言萝进货回来,瞅见他在店里,还愣了一下,略一点头算是打招呼,便跟李香附去聊天了。 魏以舟试图从言萝的神情里判断出些什么。 可惜,言萝的表情管理一向很松散,平时一副神游的状态,当有外人在场时,情绪也不会轻易显露。 魏以舟瞧了半天没瞧出什么来,但见言萝没有跟他说话的欲望,他心想,应该也是没看视频的吧。 如果真看了视频,见到他以后,估计就不会是这幅态度了。 再待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李香附已经开始困惑他怎么签完离婚协议后又纠缠上了,魏以舟只好起身走人。 他走了以后,两人说话放松了许多。 “所以说,你去律所找路律师帮我咨询离婚协议时撞见了他师父,还跟人说‘做师父要有师父的样子’?”李香附捂着脸颊,替言萝尴尬,“这得多社死啊!” 言萝倒是神色如常地耸耸肩,“本来就是。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心态收下路今的,现在路今要参加实习考核了,他这个做师父的,总不能一直装死,这点魄力都没有,怎么好意思当人师父的!” 想想她自己,言萝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不仅要操心徒弟学到了多少本事,连婚恋幸福度也全程关注。 她可真是个模范师父啊! 同为师父,言萝是真的打心眼里瞧不起路今的那位透明感妥妥的师父。 李香附担忧地问:“你们没起冲突吧?听说赵律师背景很复杂的……” 言萝摇了摇头。 赵华律师听了她的话以后,只是宽和地笑了笑,像是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小朋友般,亲自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请她坐下聊天,问:“你是路今的朋友?” 朋友? 勉强也算吧。 赵华又问:“你很关心他?” 这? 言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算不上关心吧,只是比较欣赏他的心性,唏嘘他的遭遇。 天之骄子,沦落凡尘,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路今那样,愿意沉淀到基层为生存努力奋斗的。 绝大多数人,在经历了这些以后,只会一蹶不振。 虽然知道剧情走向注定了路检将无罪、路今将入仕,但言萝依然希望路今能够少经受一些磨难,期望赵华律师能够向路今伸出援助之手。 她不求其它,只求能让路今在实习考核中不被背后的势力阻拦,可以正常走完流程,成为一名执业律师,名正言顺地接手他父亲的案子。 赵华律师却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能有你这么关心他的好朋友,我徒弟很幸运。” “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进货了。”言萝搔了搔头,“哦对了,刚路今还给我打了电话,说他的实习考核已经通过了,半个月后发证,他前段时间去帝都打听他父亲的案子,忙得脚不沾地,忘了跟我说。” 这次,路小律师终于加上言萝的微信了。 以“你不是想咨询离婚协议吗?微信发我。什么,你没加我微信?那你加一个吧,手机同号”的方式。 在收到她的好友请求时,路今盯着看了很久,还特意截了个图作为纪念,纪念自己的第一步“加好友”计划通。 他从文件包里抽出一张纸,纸上赫然列着:“加好友、约吃饭、约看电影、日常生活问候……” 最后一项写着:牵手。 路今喜滋滋地在第一项“加好友”后面打了个勾。 四舍五入,他也算成功牵手了呢。 此时的路今,尚且不知,他的追妻计划表,将永远停留在“加好友”这一项上,再也无法往后推进一分一毫。 第二百四十一章 枷锁(四十) 另一头,听完言萝的话以后,李香附难以置信地总结道:“……也就是说,其实赵律师早就出手帮路律师了?” “是啊。” 李香附掩面。 她是真心替自己这个好堂妹而感到尴尬,脚趾头都抓出了四室两厅。 偏偏言萝一点尴尬的情绪都没有,转了个话题,问道:“魏以舟又来找你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李香附疑惑地摇了摇头,“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问他,他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你们什么时候去民政局登记离婚?” “他对抚养权的归属不满意,说要回家做做父母的工作,等父母同意了再去办离婚证。” 两人天南地北地闲聊了几句,随便炒了两个菜吃了,待夜色渐黑,才拉下卷闸门歇业。 李香附照旧谢绝了言萝邀请她同住的提议,带着娃留在了便利店的休息室。 言萝慢悠悠地晃回了家。 脚刚迈进楼道,手机便响了起来。 是路今打来的语音电话。 “你好,李言萝。” “嗯。” 路今一心念着跟她打电话,结果真打通了,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干巴巴地打了个声招呼后,听着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就此沉默了下来。 沉默,是今晚的楼道。 “喂?路律师?”言萝将手机拿开一点,看了一眼屏幕,确定电话没挂断,又把耳朵凑了过去,“我这信号不好,你刚说什么了?” 路今尴尬地轻咳一声,“抱歉,刚没说话。” “哦,有什么事吗?” 一句话,问倒了路今。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他讪讪道,“我通过实习考核了。” “恭喜恭喜。不过,你下午已经说过了。”钢铁直女言萝习惯性拆台,踏上楼道的台阶。 “我找到了我爸的几个老朋友,他们相信我爸是清白的,也愿意配合监察委提供一些线索。” 案情未明,现在说这些,似乎不太妥当。 可路今迫不及待地想和她分享。 他想让她知道,他不是外人口中“贪官的儿子”。 “那挺好啊。我就知道,你爸肯定能脱罪的。”言萝高兴地道,“你不是想当检察官吗?注意国考报名时间,别错过了。” 言萝的回答出乎他意料,但又仿佛在他意料之中。 路今唇角不自觉地翘起,眼神是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柔和,“好。” 昏黄的楼道灯随着声控而明明灭灭,照在言萝发顶,将周遭的一切渲染得昏暗而模糊,整个世界仿佛成了一组老照片。 两人漫无边际地说着一些无聊的话。 “你在干什么?” “哦,回家呢,爬楼梯。” “那我等你到家以后再挂。”路今不放心地叮嘱道,“楼道黑,注意安全。” 言萝不以为然。 笑话,她堂堂剑修一姐,还需要注意安全? “如果真遇到坏人,你应该担心的是坏人安不安全。” 言萝大言不惭地装完逼,脚尖不小心踢到了一个易拉罐。 被踩踏得变形的易拉罐咕噜噜滚到角落里,空荡荡的楼道中回响着刺耳的撞击声,使得两人的闲聊声戛然而止。 言萝耳尖微微一动,忽然抬头望向楼道上方的旋转扶手。 扶手中央,悄悄探出了一角深灰色的布料。 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路今在电话那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言萝唇角轻勾,由于生活太平淡而总显得无精打采的眼里蓦然多出了几分兴致,“发现了一只小老鼠。” “老鼠?”路今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也对,她租住的小区太老太破,有老鼠也算正常。 作为一名落魄的北方贵公子,路今这一年来没少跟老鼠蟑螂打交道。 要不是因为南下避祸,他绝不可能知道,原来南方有拳头大的蟑螂,打不死,还会飞;原来小学课本里的《硕鼠》是真的,有原型的。 这种糟糕的环境,路今忍了过来。 对他来说,只要能找到契机让父亲沉冤得雪,再多的苦难他也能忍受。 可是,一想到言萝也生活在同样糟糕的环境中,他却觉得心口闷闷的,比他自个生活在老鼠蟑螂窝里还难受。 “我帮你叫个阿姨去做个大扫除吧,老鼠容易携带病菌。” “不用。”言萝不怎么上心,慢腾腾地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摁亮了门口的日光灯。 房间里,被子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抽屉柜子大开,仿佛经历过一场洗劫。 言萝站在门口,目光逡巡着屋内的情形,半点没动。 “还是叫个阿姨吧,不贵,我帮你出。”电话那头,路今坚持找家政公司除鼠害。说完,他大概自己也觉得有点太明目张胆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你给我贡献过不少咨询费,这单就当我送你的客户服务了。” 一说到咨询费,言萝忽然想起来了。 下午咨询的离婚协议,她还没付咨询费。 她说怎么今天路律师一反常态地找她唠嗑,敢情是来讨债了啊! “哦对,路律师,离婚协议那个事谢谢你啦,你看给多少钱合适?” 路律师以前抠抠搜搜的,没收到钱绝不解答法律问题,最近估计是混熟了,她问个什么,他就老老实实解答了,再没提过咨询付费的事。 现在人突然提起咨询费,言萝又不是傻子,当然意会过来了——人家这是拐弯抹角跟她讨要今天咨询离婚协议的费用呢! “这……”路今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用什么借口来给她免单。 免单很简单,关键要不留痕迹。 而向来自视甚高的路今,最不擅长的,就是说人话。 一提到钱,言萝立马精神了,一脚把门带上,无视家里乱糟糟的洗劫现场,开始讨价还价:“你也说了,我给你贡献过不少咨询费,你还打算给我送客户服务呢,要不这样,大扫除服务我不要了,你送一次免费咨询服务给我呗!” 路今巴不得她提出来,待她话音刚落,满口答应:“行。” 想了想,他又说道:“家政服务还是送你。既然我说过要送你,那就一定会送。在此基础上,额外送你三次免费咨询。” 第二百四十二章 枷锁(四十一) 这意外惊喜,倒把言萝唬住了。 “啊,三次?” “不行么?”路今开始反省自己会不会太抠,其实他想说终身免费,但又怕太唐突吓到言萝,这样不好。 他试探性地问:“那再多送你几次?” “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可能是路今突如其来的大方,言萝反而有种不踏实感,一面随意翻找着家里的东西,一面嘿嘿直笑,“我就是觉得吧,你们律师的时间挺值钱的,你这样老让我免费咨询,按照你们的话来说,就是‘白嫖’,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嘴上这么说,可她脸上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像极了过年长辈给小辈塞红包,小辈一边假装不要一边迫不及待接过红包的模样。 电话那头,路今的脸颊,无知无觉地烧了起来。 “什么、什么‘白嫖’……”他的声音也不受控制地变得结巴起来,“你一个女孩子,说话注、注意一点。” 说完,他匆匆忙忙地挂断了电话,生怕自己把涌到喉咙口的那句“不止法律上你可以白嫖我,生活中也可以”给说出来。 笔尖停留在纸上“日常生活问候”一项上,犹犹豫豫着,迟迟没有落下。 这通电话,算是日常生活问候么? 算么? 不算么? 路今看看排在前面的“约吃饭”和“约看电影”,最终无奈地摇摇头,哦,确实不算。 充其量,只能算是一通客户回访电话而已。 如果不是他有自制力提前挂断电话,回访电话就变骚扰电话了。 另一边,被挂电话的言萝一脸莫名其妙。 不是,“白嫖”这词,不还是他告诉她的吗? 现在还装什么纯情少年郎,不觉得太晚了吗? 与此同时,她终于发现了她房间里缺失的是什么东西。 零钱还在,卡包还在。 但从便利店拿的u盘不见了。 言萝眸光微闪,真心实意地笑了。 看来,这个位面,很快就可以结束了啊。 事情却没有言萝想的那么顺利。 这天之后,她的住处又经历过两次洗劫。 这两次做得比较小心,不过没能瞒过领域意识比较强的言萝,她只需要闻一闻,就能闻出来家里有没有进过“老鼠”。 接连三次造访,说明对方没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这么重要? 言萝有些好奇。 更令她心堵的是,李香附那边的感情线又停滞不前了。 离婚协议小两口倒是早早签了,可后来魏以舟不知道搞什么鬼,一会说他爸妈不同意把小渔让给李香附,一会说还有财产没分割清楚,一会又说忘了带户口本和离婚证,就是不肯去民政局办离婚。 有两回,李香附都提前赶到民政局排队了,临时又接到魏以舟的电话说有急事不能来。 言萝觉得魏以舟脑子有病,当初明明是他先提的离婚,怎么李香附松口答应离婚了,他反而不肯了? 李香附也觉得魏以舟仿佛有什么大病,隔三岔五来便利店探望她们母子俩,偶尔还会给小渔带些水果、衣服什么的,这么多年在婚姻里当隐形人,闹到要离婚了,总算记起他还是一名丈夫和父亲了? 更奇怪的是,魏以舟还肉麻兮兮地问过她:“你什么时候能把对你堂妹的信任和温柔,分我一半?” 李香附浑身鸡皮疙瘩竖起。 还有魏以舟的父母,也突然跟中了邪似的,突然经常拿着糖果玩具来讨好孙子小渔,对着李香附时也能勉强扯个笑脸出来了,乍一看还真有点一家五口三世同堂其乐融融的氛围。 不得不说,时间长了,就连她,偶尔也会产生一种“如果一直这么下去,那不离婚,也不是不可以”的念头。 言萝暗搓搓地撺掇了几次,眼睁睁看着李香附母子俩对待魏以舟的态度越来越软,甚至于一岁的小渔也被二老惯出了一身臭脾气,一言不发就摔碗、说脏话,现实渐渐与原剧本中的剧情对上了,她便没吭声了。 这一拉锯吧,就是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是什么概念? 路今已经成功拿到了律师执业证,成为了一名正式的执业律师。 路今的父亲涉嫌贪污的案子也移送了法院,马上就要开庭审理了,当然了,由路今亲自担任辩护人之一。 他的带教律师赵华,也接下了这件案子。 赵华的举动惊呆了法律圈多少人的下巴,许多亲朋好友纷纷发来骂电:“你疯了?上头发话要定死的,这种敏感案子你也敢接?别拿自己的职业前途开玩笑!” 赵华霸气回应:“去年我敢收下他儿子当徒弟,今年我就敢接他的案子!” 师徒联手,又是帝都的重案要案,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想看事态将如何发展。 同一时间,魏以舟也接到了领导的电话。 “让你打探的消息怎么样?” 魏以舟心有些慌,“我老婆确实不知道,她真的没见过u盘。” “那你说说,u盘里的东西呢?哪去了?”电话那头完全不相信他说的话,“那是我们偷录用来保命的东西,如果泄露出去,那就会要了我们的命!” “我知道,张总,这件事对我也很重要,我不可能不重视……” “你老婆的堂妹偷走了u盘里的东西,换成了几个账目表格,你说,她到底想拿视频做什么?” “这……我也不知道,我试探过她几次,她就只是笑,笑得我浑身发毛。但是,张总,你相信我,这件事她真没告诉我老婆,我老婆那个性格,心里藏不住事的,她要知道早来跟我吵架了。” “行了。”那边打断他的话,“既然你狠不下心,那我就用自己的办法来处理干净。明天晚上九点,你把她单独约出来,约到zz路44号垃圾桶旁边,其它的,我会安排。” 魏以舟心一沉。 那边又问:“怎么,不行?” 他当然不敢说不行。 因为他心里清楚得很,虽然不知道李言萝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李香附,但就怕这是迟早的事,一旦李香附知情,那他很难保住她。 夫妻一场,又是他儿子的母亲,他实在不忍心她落这么个下场。 “可以。”魏以舟咬牙道,“但是张总,我老婆真不知情,只要处理好李言萝,您就放过我老婆,行吗?” 那边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第二百四十三章 枷锁(四十二) 魏以舟单独将言萝约出来的那天,正好和路今父亲那个案子开庭审理是同一天。 开庭前几个小时,路今还打电话给言萝,问她要不要来旁听。 言萝迟疑了片刻。 法院是个非常庄严神圣的地方,对于言萝这种向来奉行“以暴制暴”原则、对法律没什么敬畏之心的人来说,她跟这种地方天生犯冲。 但迟疑也仅仅是迟疑了短短的片刻而已。 对于他人发自善意的邀请,言萝素来是很少拒绝的。 “好。”言萝一面不怎么熟练地查从申城去帝都的车票,一面顺口问道,“几点开庭?我不知道我现在赶过去还来不来得及。” 电话那头的路今轻轻笑了一声。 陪伴了他整整一个多月的焦虑,仿佛随着言萝的这一声“好”而烟消云散了。 “……算了。”路今轻轻按了按鼻梁,“有好消息我再告诉你。” “嗯,好吧。” 帝都。 路今挂了电话,正对上带教律师赵华的目光。 “李小姐?”赵华的语气略八卦。 或许是因为赵律师接下了路检的案子,尽职尽责地查阅案卷、积极联络公检法的各位承办人沟通案件情况,冲破了路今心头的防线,这短短一两个月以来,师徒俩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偶尔也会开几句玩笑话,倒比过去一两年的实习期显得亲密了许多。 路今唇边漾起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清浅笑意,微微颔首。 赵华拍了拍他的肩膀,取笑道:“果然还是李小姐有本事,我说一百遍,还不如李小姐一句话。” 因为神经绷得太紧,路今这一个多月都没好好睡过觉,眼下挂着一个大大的黑眼圈。在给言萝打电话之前,他就跟强迫症似的,检查了十几遍提前准备的庭审材料,反复跟赵华确认过很多次细节问题,越临近开庭他就越是焦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的状态不对,赵华原本还担心他上庭后发挥失误。 还好,现在人总算正常了。 至少会笑了。 “刚得到消息,今天可能会当庭宣判。”赵华只说了一句话,又成功地令路今紧张起来了,他感受到手掌下绷紧的肌肉,有些好笑,宽慰道,“如果当庭宣判无罪,你父亲就能当庭释放,这是好事,紧张什么?” 比起赵华的游刃有余,路今毕竟年轻资历浅,再加上自己是局内人,难免不会去揣测另一种可能。 万一判决有罪呢? “我们熬夜阅了这么多次卷,你还没信心?” 路今僵着脸回答:“有人跟我说,案子能移送到法院起诉,那肯定事出有因。” “通常情况下是这样没错,但总有例外的。怎么,你不相信,你父亲是这个‘例外’吗?” 路今沉默了很久,问了一句废话:“能有多少把握?” 赵华收敛了笑意,郑重告诫:“你是一个律师,不应该问这种话。” 问案子赢面有多大,是律师行业的大忌。 根据律师法的规定,律师不能作出案子能够胜诉的承诺,因为所有的案子,直到判决之前都会存在变数,而很多变数是无法预判的,甚至可能决定案子的胜败。 不承诺诉讼一定能赢,是每一位律师的基本职业素养。 而同样的,作为律师,路今也不应该询问另一名律师案件有多少把握能赢。 僵持间,公诉人过来了,商量认罪认罚的可能性。 赵华一口回绝。 打发走公诉人,赵华倒笑了起来,“这个案子,可能会比我们预想的要好一点。” 路今不解地望向他。 “通常情况下,检察官只会在审查起诉阶段积极促进认罪认罚,因为这跟他们的‘业绩’挂钩。”赵华提了个开头,打住不说了。 路今往下一想,恍然大悟。 “看来,是我们跟承办人的沟通有了效果。” 伴随着刑事审判庭大门的开启,赵华和路今理了理身上宽大的律师袍,拿出律师执业证,依次入席。 路今低头,看着胸前暗红色的领巾和金灿灿的徽章,心头一片激荡。 “咚——” 法槌敲下,庭审正式开始。 “传被告人到庭!” …… 申城。 “本辩护人认为,公诉人指控被告人犯贪污罪证据不足……” 言萝追网络庭审直播追到一半,临时接到魏以舟的电话,喊她去zz路44号说个事。 “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言萝第一反应是拒绝的。 魏以舟支吾半天,磕磕绊绊地说:“其实,其实我是给香香准备了一个惊喜,我一个人搬不动,想请你帮个忙。” 言萝翻了个白眼,这家伙连撒谎都不会,智商太捉急,“搬不动可以上某团找个跑腿啊。” 魏以舟一时语塞。 言萝琢磨了一下,说不定这就是个加速结束副本的契机,也没再为难他,核实了一遍地址,准备出发了。 出门前,魏以舟再三提醒:“不要告诉香香啊。” 顿了顿,他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不然就没有惊喜了。” 言萝胡乱应下,准备挂电话时,突然问了一句:“你从哪弄到我电话号码的?” “啊?我、我问香香要的。” 言萝没怎么在意他拙劣的借口。 她跟魏以舟气场不合,一直没有留下过任何联系方式,今天要不是这通陌生电话打过来自称是魏以舟,她还以为是诈骗电话呢。 挂断电话,她又给李香附打过去,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魏以舟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李香附下意识报出魏以舟的电话号码,困惑地问:“你找他什么事吗?” 言萝看了看通话记录里的那个号码。 对不上。 “哦,没事。”她笑了笑,终于确定这是提前结束副本的契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出卖魏以舟,“刚刚他打电话说找我有点事,想跟我见个面。” 李香附奇怪地追问:“他找你能有什么事?” “不知道,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我告诉你。”言萝只道,“你先假装不知道,等我了解情况再跟你说。” 虽然不明白魏以舟到底想干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有了言萝的预警,一旦她出了任何事,李香附都会第一个联想到魏以舟。 如果真是这样,李香附还会继续跟魏以舟纠缠下去么? 第二百四十四章 枷锁(四十三) “……休庭二十分钟,待合议庭合议后继续开庭。” 手机里的庭审直播间里传出“咚”的一声法槌敲击声,言萝看了看屏幕中坐在辩护人席上的路今,没什么情绪地关掉直播间,收起了手机。 休庭合议后,会当庭宣判。 她已经提前预知了结局,自然不会再去关心过程。 …… 帝都。 这次庭审辩论得极为激烈,从早上一直开到了晚上八点多,除了中午吃个饭以外,几乎没有留下休息时间,大家都卯足了劲,宁可加班也不愿意择期继续开庭审理,显然是希望今天能够结束这个案件。 眼看着就要九点了,法院休庭合议,马上就要当庭宣判,路今的神经反而绷得更紧了。 成败在此一举,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他下意识地去摸手机,想给言萝打个电话。 手指头刚划到手机里言萝的社交账号头像,人就怂了。 ……算了。 事情还没有定局,还是先不要打扰她了。 如果最终父亲被判有罪,他只会觉得无颜面对她。 等到父亲真的宣判无罪以后,他再堂堂正正地打给她,认真地问她一句“你愿意做我女朋友么”。 他希望自己能够有追求她的资格。 以家世清白的好青年、根正苗红的富三代的身份。 而不是什么犯罪嫌疑人的近亲属、贪官的儿子、落魄潦倒的贫穷贵公子。 理智聪慧如路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仅仅是迟了二十分钟,他的告白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 申城。 zz路44号,昏暗的小巷入口。 这是一条很古老的街道,路灯也坏了有几天,听说是哪家的熊孩子搞破坏用石头砸坏的,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还顺带砸坏了路口的道路监控器,昨天言萝还见过附近的民警挨家挨户地问住在这一片的居民有没有见过谁干的。 可能是维修拨款基金还没有批下来,坏掉的路灯和监控器都没有换新。 长长窄窄一条街,只有零星的两盏昏暗路灯,伴随着轻轻的“刺啦”电流声,灯光偶尔会毫无征兆地暗下去,隔个一两秒,又会慢慢恢复到原本的亮度。 晚九点。 因为这条街上的老房子最近正在拆迁,居民们陆陆续续搬了大半,附近亮灯的住户只有寥寥几家,在一贯热闹的申城里显出了几分荒凉。 夜风微凉,言萝穿着米白色薄风衣,站在路口显眼的垃圾桶旁,已经等了有一会了。 到了约定时间,魏以舟仍然没有出现。 言萝毫不意外。 选在这条街,刚好附近准备拆迁,又刚好路灯和监控一起坏了。 傻子都知道,背后的原因绝对不简单。 她张嘴哈出一口气,见热气瞬时变成白茫茫的雾气,嘴角咧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活着的感觉,真好。 她得珍惜这短暂的倒计时。 正当言萝陷入沉思中时,道路的尽头亮起一道刺眼的远光灯,看车型应该是大货车,灯光远远打过来,刚好照在言萝眼皮上,刺得言萝不由得抬手去挡光。 她最讨厌这种开夜车打远光灯、遇到行人和来车不变近光灯的司机了,只顾着自己能够看清路,全然不考虑会不会晃到别人的眼睛。最可气的是,哪怕因此造成其他车辆发生交通事故,打远光灯的这辆车也多半是不用负责任的。 大货车没有减速,稳稳向着言萝所在的方向驶来。 随着大货车的驶近,言萝的手机乍然响起。 她侧头避开货车远光灯,下意识地点了接听,“喂?” “李言萝。” 一接通,略带了几分疲惫的清润声音穿了过来,带着掩藏不住的喜悦,隔着无线电波,穿过几千里大好山河,毫无阻碍地飘进了言萝耳朵。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言萝意外地眯眼一看,瞅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也不禁笑了起来:“我猜,是路检无罪释放了?” 她嘴里说得轻松,余光却警惕地注意着货车驶来的方向。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对!”电话那头的路今笑道,“这么好的消息,我想第一个跟你分享。” 言萝仿佛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尽管早就知道故事的结局,也尽管处处透露着危险信号的大货车即将行驶到跟前,她还是诚心地向路今道了一声祝福:“恭喜恭喜啊!” 货车鸣笛驶近,她的祝福被嘈杂的背景音所笼罩,听得不算真切。 路今歉意地摇摇头,抛下眼前一张张来自亲朋好友前来贺喜的笑脸,挑了个清净的角落,问:“你说什么?” 货车安然驶过,臆想中的黑暗并没有真实发生,言萝有些懵,声音也跟着飘了飘:“……啊,没什么,我在外面,有点吵。” “嗯,这样。” 两人都没有说话,彼此能听见对面遥远而嘈杂的背景音。 说起来,这两人其实并不算很熟悉。 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接触的机会太少,一个月难得说上几句话。对于这两个本身性格就偏内敛的人来说,能有目前的暧昧,已经是路今长期单方面制造“偶遇”的最佳效果了。 “李言萝。” 藏在心底的话,终于有资格说出来。 “我……” 事到临头,他反而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怕自己不会说动听话。 怕他接下来的话太过唐突,令她为难。 也怕得到的答案是她的拒绝。 申城zz路,又一辆大货车经过,同样开着远光灯,鸣着长喇叭。 言萝等了又等,却始终相安无事。 魏以舟没有出现。 想象中的危险也没有发生。 言萝现在满脑子都是“魏以舟到底在搞什么”,压根没去细思路今突然结巴的缘由。 而路今呢,他以为自己沉默了很久,其实看看手表上的秒针,也就跳了一格而已。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最后,他鼓起勇气,终于为自己的告白,作出了铺垫。 短短一句话,他手心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 电话这头,言萝忽有所感,倏地回过头,瞳孔蓦然放大。 巷子深处,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咆哮而来。 “李言萝,请问,你明天晚上有空么?” “嗯?” 言萝语调微扬,透露出些许惊讶。 只是那些惊讶有一种变了调的怪异感,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更无端令人心跳加速。 只不过,路今自己的心跳声足够大,覆盖了那些小小的细节,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也没空去留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想约你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散步、一起逛超市,一起……”他心跳如雷,脖红耳热,整个人羞得不行。 他知道电话表白显得有些不重视,可他隔着一道电话都羞成这样了,实在难以想象,他怎么敢当着她的面说出这些话来? 就当他是不自信吧,只有在得到她肯定的答复以后,他才敢去面对她。 路今索性闭上眼,用尽毕生的勇气,一鼓作气作出了最后的告白。 “一起……过接下来的余生。” 第二百四十五章 枷锁(完) 路今以为自己说不出口,但其实开了个头以后,他的话就不由自主地变多了,神态轻松地叙说着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我想和你一起做很多事情,想和你走遍申城的每一条街,想去留有你生活气息的每一个角落,想要把生活中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与你分享。同样地,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准许我去了解你的机会。” 电话那头传来的摩托轰鸣声太大,遮盖了路今的话语。 在一道尖锐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响声中,他依稀听到了一点别的什么声音,细微得毫不起眼。 “沙沙——沙沙——” 像是什么东西不断摩擦着地面发出的响声。 很奇怪。 但他的心思全然放在言萝身上,没有多想。 他屏着呼吸,紧张地握住手机,等了等,等了又等,始终没有等来言萝的答复。 “李言萝?”他试探性地问,“你……愿意么?” 过了很久,他的耳边,才传来一声非常非常轻的叹息。 “恭喜你啊,路今。” 路今心一沉。 她没有正面回答。 “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很出色的检察官的。”她轻轻笑了起来,“一定会的。” ……这就是拒绝了吧? 大约是路今耳朵里还残留着刚才电话那头摩托车轰鸣声残留的后遗症,又大概是言萝的拒绝给他带来的打击太大,在他听来,言萝的声音似乎有些飘渺,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柔,语速很慢,似乎在竭力想让他听清楚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与往日的语调截然不同。 哪怕是拒绝,她也为他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说完这句以后,电话那头再也没有开口,却也没有挂断电话,只有一些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路今身为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哪怕是曾经跌落沼泽,也依然维系着自己的骄傲。 他有他的骄傲,既然言萝不愿意,他也……不会再去打扰她。 想虽是这么想,但他依然不死心地等了又等,希望言萝改变自己的主意。 可惜,路今始终没再等到她的声音。 两相沉默中,路今只能听到那头传来的鸣笛声、渐渐大起来的吵闹声,有太多声音叠在一起,吵成一团乱麻。 他没有心思去分辨那些嘈杂的声音意味着什么。 她用一声祝福,再用一段沉默,已然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他没戏了。 路今不想自己太难堪,知道僵持下去没有意义,他怕再这么无望地等下去,他眼泪就要等出来了,只得强颜欢笑着道了一声“谢谢你,李言萝”,这才硬着心肠逼自己挂断电话,也斩断了自己跟她最后的联系。 他不知道的是,在申城zz路44号的路口,一道长长的血痕,一路延伸到巷子里。 昏暗的街道上,孤零零地遗落着一只染血的手机。 很快,这只手机,就被一只黝黑粗糙的大手捡了起来。 戴着头盔和手套的车手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眼见街头有其它车辆出现,迅速回到摩托车上,轰鸣着一路驶离。 …… 而同一时间,回到家里的魏以舟却有些魂不守舍,脑子里总想着zz路的事情。 他到底是个普通人,有许多普通人共有的缺点,不算好人,但也不算大坏人。 魏以舟隐约猜到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却又不断安慰自己:不会的,和平年代,谁敢这么做,最多也就是套个麻袋打一顿,威胁恐吓而已。 再说了,如果不把李言萝骗过去,那遭殃的,不成了李香附了? 魏以舟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心里乱糟糟的,就想找个事情干,让自己忙碌起来,别胡思乱想。 他洗了个澡,依然冷静不下来,破天荒地主动抄起脏衣服往放洗衣机的角落走去,看了看那些键位,试探地按了个开关,却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按什么按钮,扯着嗓子问:“妈,洗衣服应该按哪个啊?” “就那个15分钟的,你衣服不脏,咱别浪费电,速洗就行了。” 魏以舟找到速洗按钮,一按下去,全自动洗衣机便开始进水,手指下的机身跟着震动起来。 魏母走进来,欣慰地看着儿子直笑:“舟舟长大了,自己会洗衣服啦。” “洗衣服谁不会啊?你怎么说得我跟个废物一样。”魏以舟抱怨了一句,正要往外走,又被魏母叫住。 “哎,等等!这个东西,在你衣服口袋里发现的,是你的吧?有好久了,妈忘了跟你说。” 顺着魏母的指向,魏以舟看到了一个非常眼熟的东西。 黑色壳子,抽拉一下,就亮出了银色的金属接口。 一个u盘。 李香附买的同款u盘。 u盘不是已经交给领导了吗?领导还说里面保存的视频被人弄走了,变成了表格…… 等等!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浮现。 “妈,你是什么时候看到这个u盘的?” “这我哪记得?估计有一两个月了吧,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怎么了,里面有很重要的文件吗?” 魏以舟面色刷地变白,夺过u盘就往卧室里冲,开机,反锁房门,插上u盘。 无视魏母在门外的叫嚷声,熬过漫长的开机和读卡过程,他终于看到了u盘里的内容。 是一个偷录的视频。 “赵局,这是我们公司的一点小心意,希望贵局在抽查的时候,对我们公司的标准能宽容一点……” 魏以舟疯狂地拨打言萝的电话,一开始没人接,后来直接被摁断。 再后来,他收到了领导的暗语,称人已经解决干净了,唯一的遗憾是没找到原本存在u盘里的视频,也不知道是李言萝压根没备份视频,还是她把备份视频藏得太深暂时挖不出来。领导倾向于前者。 魏以舟不敢问什么叫做“解决干净”,更没胆子提u盘其实一直在他家,一切都是误会的事情。 他第一反应就是迅速销毁手头的u盘,吩咐魏母不要对任何人说起u盘的事情,然后瘫在床上不动了。 完了。 完了! 折腾半天,原来大家都没有撒谎,李香附当真没有见到他用来存储偷录视频的u盘,而在便利店里被李言萝捡到的u盘,真的只是李香附用来存储记账表格交由李言萝对账的。 当初,李香附网购了两只同款u盘,一只给了丈夫魏以舟,另一只则留下自用了,而他一向习惯了忽视李香附,并没有留意到这些。 是他搞错了…… 魏以舟决定死守这个秘密一辈子。 至于被“解决干净”的李言萝? 怪就怪她命不好吧。 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又不是他故意的。 他也没想到,领导手段能这么狠的啊。 能替他儿子的母亲挡灾,也算是她的福气了,不是吗? …… 晚十点,申城zz路44号。 零星有一二辆小车开着近光灯打路边经过,不知道是哪辆车的乘客无意间瞅了一眼那个不起眼的巷口,终于留意到了地上的鲜血以及残留的可疑零碎肉块,突然惊叫起来:“那是什么?!” 司机也留意到不对,看了几眼,猛踩刹车,打开远光灯。 两盏远光车灯猛地照过去,只见巷子里蜷着一道纤瘦的人影,长长的黑发覆盖了她大半张脸。 由于受到了巨大的冲撞力,她的头颅凹下去了一块,右耳也被碾掉了一截,血肉模糊,看上去格外惊悚。 她身上那件薄风衣,原本的米白色也已淡去,染就了艳丽的红。 “死人啦,死人啦!快报警啊!!!” 第二百四十六章 路今番外(上) 次日一早,一则无名女尸横死街头的新闻迅速火遍申城朋友圈。 由于监控缺失,地处偏僻,又缺乏目击证人,凶手犯案手法十分老道,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和毛发,现场只发现了可疑的车辙痕迹。 当地公安分局立案侦查,迅速锁定了几名犯罪嫌疑人。 在这几名犯罪嫌疑人之中,承办民警最怀疑的是其中一名年近五十的中年壮汉,肌肉精壮,模样凶悍,有多个故意伤人的案底,在案发时间曾去过现场,被现场几公里以外的道路监控拍了下来。 公安分局在附近的护城河里捞出了一辆疑似肇事车辆的老旧摩托车,摩托车在二手市场经过十几手倒卖,难以追查到最后的买家。 而河边花草也遭到了强酸腐蚀,经检测,河岸泥土中存在血迹反应。 显然,这是凶手杀人后弃车的第一现场。 可是,迟迟未能找到能够指证凶手的直接证据。 正当承办民警一筹莫展之时,真正的凶手突然主动前来自首了。 自首者名叫魏以舟,是受害人的堂姐夫,他自称是酒后骑摩托车不慎撞了什么东西,醒酒后才记起这件事,前往公安分局自首。 虽然是自首,可到底是怎么把人给撞死的,他又一问三不知,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不知道是真的在撞人前喝断片了,还是有其它什么原因。 一查附近监控,在案发前后,魏以舟果然去过案发现场。 凶手一自首,通常案子很快就可以结案。 可事情,远远没那么简单。 起初,公安分局是以“故意杀人罪”立案的,但在侦查过程中没有发现能够指证犯罪嫌疑人系“故意”的证据,后来又改成了“交通肇事罪”。 魏以舟驾驶摩托车前到底有没有喝酒、到底是怎么把人给撞死的、到底是故意撞人还是过失撞人,并没有其它的佐证,他一口咬死自己酒后骑摩托车不小心撞到了人,当时没意识到撞了人,第二天酒醒后才隐约猜到,而搬动尸体的人另有其人。 更奇怪的是,魏以舟的妻子李香附站出来为受害人发声,称魏以舟不是交通肇事,而是故意杀人。 她的理由是:案发当夜,受害人是晚上八点半左右被魏以舟一通电话叫出门的。 而经过公安分局调取的通话记录,在对应的时间节点,确实有一通电话打给了受害人,但电话卡的主人并不是魏以舟,只是一名普通的快递员。 至于魏以舟,他确实打过电话给受害人,不过是在晚上九点半,当时受害人很可能已经遇害。魏以舟连打了好几个没打通,最后一个电话则被掐断了。 承办人对此感到很奇怪。 受害人死亡的时间,经过法医鉴定,是在晚上九点一十分到九点四十分之间。 那么,犯罪嫌疑人魏以舟,为什么会打受害人电话呢? 对此,魏以舟解释说,他当时喝多了,可能是误拨吧,第二天酒醒后才发现自己口袋里多了一只手机,这只手机属于受害人,因此他才猜想自己可能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在看到关于受害人死亡的新闻后,挣扎了好几天,才鼓起勇气来自首。 这个解释,很合理,也很不合理。 值得一提的是,在案发时,受害人的社交账户一直处于语音通话状态,语音对象很有可能是最了解真相的人,可惜承办民警联系他时,他却称什么都不知道,并拒绝配合民警的侦查工作,不愿意作为证人前来公安分局做询问笔录。 最终,申城市申区检察院对魏以舟以“涉嫌故意杀人罪”为由对其批准逮捕。 按理说,对于故意杀人此类可能判处死刑的恶性案件,应当由市一级的检察院负责审查起诉,再由市中级人民法院来开庭审理。 但鉴于本案的特殊性(存在变更罪名的可能性),申区公安分局报请上一级公安机关与申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协商,中院认为由基层法院审理更妥当,于是指定申城市申区法院管辖。相对应的,负责审查起诉的任务,也就落回了申区检察院肩头。 这个案子,因为证据不足,被退回公安分局补充侦查两次。 最后一次回到申区检察院时,案卷就到了新入职不久就颇受器重的路小检察官手里。 路小检察官是辅佐检察长来承办此案的。 他是帝都人,听说其父是帝都二级检察官,前两年曾遭人陷害身陷囹圄,好在这位路小检察官力挽狂澜,作为辩护人打了一场精彩的法庭辩论,最终帮助其父脱罪、官复原职。 也不知道为什么,路小检察官在取得人生中第一场漂亮的胜诉案之后,就选择了注销律师证,转而考入了申城市申区检察院,子承父业,一门双检。 同事们对他的过往十分好奇,路小检察官回答淡淡的:“成为检察官,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梦想。” 大家纷纷点头。 路小检察官有点倒霉,第一次考帝都检察官,其父因涉嫌贪污被抓,路小检察官政审受到了影响,被迫当了律师。 在帮助其父洗脱冤屈之后,路小检察官又马不停蹄地回归了检察官大本营,果然是真爱啊。 至于为什么第二次要考申城,不去帝都呢?在父亲的荫蔽下生活,难道不好吗? 路小检察官道:“我在申城当实习律师的那一年半里,遇到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就突然有了留下来的想法。” 大家又纷纷点头。 那是,帝都是热闹,可咱申城也不差啊。 按照申区检察长的说法,路小检察官是一个天生的检察官。 他有着非常敏锐的嗅觉,非常缜密的逻辑,一眼就能识破犯罪嫌疑人的谎言,是天生的罪犯克星。 初入检察院,路小检察官就以真凭实力获得了检察长的赏识。 所以,虽然他资历浅,还不足以成为员额检察官,但检察长总喜欢带着他办案,还多次提到了想提拔他当接班人的想法。 对此,路小检察官只是淡淡一笑,不卑不亢,似乎不以为然。 检察长更喜欢他了。 富三代、官二代,长得好看,不靠家里,性格也不是高高在上的那种。 谁能不喜欢呢? 只不过,魏以舟涉嫌故意杀人罪这个案子,刚交到路小检察官手里,就遭到了一点阻拦。 最开始,是有人匿名写举报信,举报路小检察官和本案死者有牵连,依法应当回避。 检察长有些奇怪,叫来路小检察官问话,路小检察官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我认识受害人,她生前曾向我付费咨询过法律问题。” 受害人是代魏以舟的妻子咨询的,问的法律问题与本案无关。 “只是认识而已?”检察长留意到了路小检察官不合时宜的沉默,追问道。 “对,只是认识而已。” “没有其他关系?” 路小检察官难得说了一句玩笑话:“我倒是想有。” 这么议论死者似乎不太礼貌,但法律圈的人百无禁忌,也没人会在意。 “你们俩这关系,没有达到需要回避的程度吧?”检察长依然有些不放心。 “没有。”这一次,路小检察官回答得十分笃定,“咱们帝都和申城遍地都是同学、校友,如果仅仅只是认识就得回避,那真没几个案子能办得下去。” 检察长想想也是,哈哈大笑,放心地把这个案子交给路小检察官来协办了。 路小检察官缓缓垂下了长长的睫毛,眼底藏着几分酸涩。 不是么? 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以一个合适的身份站出来。 可她连回避的唯一事由,都没有给他。 第二百四十七章 路今番外(中) 魏以舟一案到底以哪个罪名来定罪,申区检察院内部,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 第一种,认定是故意杀人。 首先,犯罪嫌疑人的妻子一口咬定他是故意杀人。根据犯罪嫌疑人妻子提供的证词,犯罪嫌疑人在晚八点半致电受害人,约受害人出门见面。而根据通话记录,八点半打给受害人的电话属于一名快递员,快递员称电话被犯罪嫌疑人借用过。 其次,受害人的手机,在案发第一现场并没有出现。时隔好几天以后,犯罪嫌疑人拿着受害人的手机主动来自首。如果真喝多了酒,怎么会在撞了人后还记得顺走人的手机? 最后,尸体的位置被人拖动过,从路边到巷子里有一道明显的血痕。尽管犯罪嫌疑人不承认,但除了他会拖动尸体以外,还能有谁? 说他不是蓄意杀人,谁信? 第二种,认定是交通肇事。 原因很简单,因为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指向犯罪嫌疑人是出于“故意”而去撞受害人的。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大的矛盾,最多也就是犯罪嫌疑人和妻子吵架,受害人帮他妻子做点小生意,偶尔还会帮着带带小孩。 根据便利店的监控录像来判断,两人关系不能算好,但也不能说是差。 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毫无缘由地预谋杀人呢? 可如果不是蓄意谋杀,犯罪嫌疑人又何必放着自己的手机不用,借用别人的手机约受害人出来见面? 故意杀人,主观故意,起点刑十年,最高可判死刑。 交通肇事,主观过失,三年以下;如认定逃逸,则为三到七年;如认定逃逸致人死亡,起点刑也不过七年。 这二者之间的量刑,差别很大。 根据尸检报告,受害人系当场死亡,所以不存在“逃逸致人死亡”的情形。 尽管犯罪嫌疑人一再否认自己存在逃逸的主观恶性,坚称自己喝多了不知道撞了人,而检察院内部也倾向于指控他逃逸,但他存在自首情节,如果再拿到家属出具的谅解书,同时考虑犯罪嫌疑人和受害人之间存在亲属关系,很可能会从轻量刑,真有可能会判到三年以下。三年以下,那就有争取判缓刑的余地了。 亲属关系,简简单单四个字,平时毫无用处,关键时刻却能成为施暴者用来减轻刑罚的事由。 多么可笑。 路小检察官在查阅完全部侦查卷以后,始终沉默不语,安静地听众同事一一发表观点。 最终,检察长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小路,你怎么看?” 路小检察官稍作沉吟,扔出一颗惊天霹雳雷:“我认为,他可能不是真正的凶手。又或者说,他不是真正驾驶摩托车的那个人。” 这下,申区检察院真炸开了锅。 “撞人的那辆摩托车处理得很干净,没有任何线索可以指向谁使用过摩托车,魏以舟没有案底,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他没有这个能力。换言之,除了他自己的供述以外,本案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可以定他的罪。” 按照刑诉法的规则,孤证无法定案。 这个案子,明显是存在极大争议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自首?” “他是帮别人顶罪,还是包庇同案犯?” “不是吧,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可能还有这种事?” 检察长面色慎重,挥退其他人,头痛地按了按鼻梁,“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路小检察官无声地退出了会议室。 这个案子在审查起诉阶段的辩护人,是赵华律师。 赵华律师在递交委托手续申请阅卷之后,原本也觉得这个案子辩护空间挺大,可他对着受害人的照片发了很久的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本案的受害人是谁,主动提出解除委托合同、退还律师费,家属死活不肯答应,而路小检察官也找上了门。 “师父,没事,你接吧。”路小检察官轻描淡写地道,“这个案子大概率会做交通肇事处理,只要你能拿到谅解书,一切好办。” 赵华律师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小路,你……” “我没事。”路小检察官态度十分诚恳,“法律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人,您放心。” 赵华律师迟疑开口:“我会见过魏以舟,我感觉人可能不是他本人撞的。” “我知道。但是师父,人是他叫出来的,团伙作案,他并不无辜,不是么?案发时,他甚至有可能在场,亲眼目睹了一切。” 出门时,路小检察官看到了等在门外的孙律师。 “路师弟……” 孙律师依旧明艳动人,路小检察官却冷淡如一潭死水。 “孙律师,好心提醒,下次匿名寄举报信时,记得用个假地址。” “我……”孙律师也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快被拆穿,眼圈一红。“我只是怕你走错路。” “我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路小检察官一字一句道,“穿上这身制服,我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隶属国家机关,我不会做出任何有愧对这身制服、有违职业道德的事情来。” 赵华律师再次去会见了魏以舟,问他是希望自己替他打无罪辩护,还是辩诉交易争取搞个缓刑。 魏以舟很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也是,他既是主动自首,又怎么会同意打无罪辩护呢? 谅解书,出乎意料,拿的非常顺利。 受害人的父母对女儿的死没有任何悲伤情绪,反而透露出“哦,原来我们还有个女儿”的惊讶以及平白无故得了一笔巨款的喜悦,很爽快地拿了120万,签下了谅解书。 倒是受害人的堂姐,也就是犯罪嫌疑人的妻子李香附,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一叠声痛斥叔叔叔母见钱眼开,枉为人父人母。 她不顾公婆用孩子来威胁自己,四处奔走呼吁众人关注这个案子,引起舆情,好让上头更重视,给死去的堂妹一个交代。 可千防万范,却万万没想到,是受害人的父母给了凶手可趁之机。 有了谅解书,接踵而来的就是取保候审,以及量三缓二的量刑建议。 李香附满肚子的愤怒无处发泄,这种愤怒在得知承办的检察官助理就是路今、是路今亲手把印有缓刑建议的《认罪认罚具结书》交到魏以舟手上去时,达到了鼎盛。 她冲到检察院,狠狠地扇了路小检察官一耳光。 “你怎么配喜欢她?你怎么配!”李香附又哭又笑,“幸亏她不在了,如果她知道你们这么对她,她该有多伤心啊!” 同事小声问路小检察官需不需要叫安保人员,路小检察官摇了摇头,很郑重,也很认真地盯着李香附的眼睛,说道:“我相信法律,法律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可能无辜的人。” 他的教养和骄傲不会允许他以权谋私。 可是,脱下制服后,他只是一个人,一个刚刚失去了心上人的可怜人。 亲耳听到了心上人死亡的全过程而不知情,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害她的罪人。 这世上一切行为,只要存在,皆有迹可循。 魏以舟出看守所的那天,领导派车接他去了一个偏僻的饭庄吃饭,庆祝他脱离牢狱之灾,在饭局上,他看到了自己的直属领导,也就是花钱指使他顶罪的人;也看到了那个看着像民工的中年壮汉,也就是他为之顶罪的人。 没有人注意,在这辆车的后面,远远跟着一辆破旧的卡车。 也没有人注意,在魏以舟从看守所取回的那套衣物里,多出了一只窃听器。 接收仪器的另一头,路小检察官一言不发地听完了他们炫耀自己如何杀人、如何推人顶罪、如何将法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全部对话。 他小心翼翼放在心尖上捧着、连告白都慎之又慎的人,却被这些人如此残忍地糟践。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渐渐攥紧。 看守所的日子不好受,魏以舟憔悴了很多,但他自己也说不清,在里头呆大半年就能换来50万,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以他的工资,一年也挣不到10万,在里头蹲几个月,一口气就能把将近十年的工资给挣啰,也算是好事吧? 就是不知道李香附那婆娘发什么疯,为了一个很少往来的堂妹,居然跟他闹得不可开交,他人还在看守所里,就接到了法院送来的离婚官司传票。 算了,不想了,他有钱了,还怕找不到一个听话的老婆? 魏以舟偷偷打量那个中年壮汉。 帮他换谅解书的那120万,也是领导给的。 170万,换这个人脱罪,好大的手笔。 这说明,在领导心中,这个人能给他们带来的价值,远远高于这个数。 说不定,在这人背后,还不止这一条人命呢? 这一想啊,魏以舟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他已经上了这条贼船,还有机会再下船吗? 算了,算了,都不去想了,想得越多,越容易出事。 一伙人喝得尽兴,歪歪斜斜走出饭庄,忽然身后安静的草丛里穿来一声发动机轰鸣声,众人下意识回头望去,看见了驾驶座上面色沉静的路小检察官。 两道远光灯打过来,晃花了他们的眼。 路小检察官慢条斯理地舒展了一下十指,冷静地驱使着大卡车,猛地加速向众人驶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 路今番外(下) 凌晨一点,路小检察官自首,震惊全国。 大家都想不明白,这位前途无量的检察官,为什么会在放过犯罪嫌疑人之后,又亲自去解决了犯罪嫌疑人。 还是以“一拖三”的形式。 路小检察官,不,现在不能称“路小检察官”了,就叫他路今吧。 路今拒绝自行委托律师,也拒绝司法局指派的法律援助律师。 看守所的管教劝他,像他这种可能会被判死刑的犯人,法律规定是必须要请律师的。 路今冷淡地回答:“我自己就是律师,不需要其他人替我辩护。” 在法庭上,他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犯罪的事实。 “我曾经是一名检察官,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有人告诉过我,我会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检察官。在明知案子有争议的情况下,我无法违背我的职业道德,出于私心而置他于死地。所以,作为检察官,在不充分的证据面前,我选择了放过他。” 他的神情实在太为冷静,冷静到令左侧公诉席上的同行忍不住别开了眼。 “可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公民,我却无法忍受,我喜欢的姑娘,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些人的手里。” “在我向她表白时,他们残忍地杀害了她。当时我们正在语音通话,我向她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同时也听到了她被人杀害的全过程。可那时候的我……那时候的我,并没有意识到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我不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她突然不再开口,我以为她是在用沉默拒绝我。她不想让我担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告诉我,我一定会成为一名很出色的检察官。” “我不想让她失望。穿上制服,我应该忠于法律、忠于国家。可是,脱下制服,我只是路今,只是一个刚刚痛失喜欢的姑娘的普通人。我依然相信法律,依然热爱我的职业,可人的一生,总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终于一改冷静的神态,眼圈泛红,声音几近哽咽。 他没有为自己作任何的辩解,他只是反复强调,他不后悔,他终于给心爱的姑娘报了仇。 旁听席上,李香附早已泣不成声。 作为受害人魏以舟的妻子,她不顾公婆的反对,只从路父路母手上拿了两块钱,就给路今出具了谅解书。 这两块钱,她用来买了一支玫瑰,替他放在了堂妹的坟头。 她想,这应该也是他所希望的吧。 墓园风很大,所有人都在为路今的行差踏错而惋惜,只有李香附在衷心地为堂妹感到高兴。 世上还有一人在惦记着堂妹,真好。 世人的记性往往不甚好,热搜每天都有这家明星出轨、那家明星做了小三的丑闻,很快新的舆论就掩盖了旧的舆论。 渐渐地,没几个人再记得魏以舟交通肇事一案的受害人叫什么名字,也没几个人还记得曾经的“路小检察官冲冠一怒为红颜锒铛入狱”这个故事里的“红颜”叫什么名字。 就连李香附,也渐渐地记不起自己的堂妹长什么模样了。 她只是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有个堂妹,命不好,早早地就去世了。 两人之间,似乎没有太多的交集。 她正跟丈夫打离婚官司,丈夫却意外被一名检察官杀害,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恨凶手,反而有种得到解脱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终于不必去辛苦打离婚官司的缘故吧。 有一段时间,她似乎在为什么人四处奔走,疏忽了儿子,儿子小渔被公婆接过去养了几个月,脾气见长,经常扔东西、骂脏话,一见到她就对她拳打脚踢,尖声骂“娼妇”,骂得非常的难听,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起初她伤心了好一阵,想把儿子接过来单独养,无奈公婆不放人,儿子自己也不肯跟她,她低声下气地试图挽回了好几年,两家人的关系越来越差。 最后,她暂时放弃了。 孩子现在不愿意跟她,强行抢过来也没意义。 等到孩子长大以后想明白了,她再把人接过来好好教育吧。 最主要的是,她隐约记得,似乎有什么人告诉过她,她首先是一个人,是她自己,其次才是别人的母亲、妻子和女儿。她是她自己,这一点比任何身份更重要。 她想为自己活一场。 她渐渐远离了公婆,远离了每次联系她都只为了要钱的父母,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起了小日子。 日子过得很平淡,她说不上来现在的日子跟以前的日子有什么大的区别,但压在她身上和心头的那道无形的枷锁,不见了。 李香附依然经营着自己那家小小的便利店,还在附近租了个小单间,房间里的摆设莫名有些令她感到亲切,租金也很便宜。 她曾无意间听到嘴碎的邻居提起,前任租客是一个年轻女孩,被人骑摩托车撞死了,后来这人的爱慕者亲自手刃了凶手,总之是个非常唏嘘的故事。 每次躺在这间屋子里,她都有种说不上来的安全感。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在照顾着她、保护着她。 李香附闲暇之余,出于好奇,也曾查过这间房的前任租客。 奇怪的是,在社交媒体上,这个人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样。 人们津津乐道于这个人的不幸经历,却对这个人叫什么、长什么样说不上来。 李香附查了很久,才查到一则不知真假的新闻,据说前任租客的爱慕者姓路,曾经是一名检察官。 姓路的检察官?这可打眼了。 举国皆知,有一名叫路今的前检察官,好像就是为爱入狱的,报道说判了十二年。 故意杀人起点刑为十年,像这种事出有因、构成自首、又拿到了谅解书的,按理说应该可以轻判,但当法官当庭询问他是否认罪悔罪时,他却毅然回答:“我认罪,但如果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选择这条路。” 认罪,但不悔罪。 毫无悔过之心,法院自然判得偏重。 众人纷纷惋惜。 刚巧,李香附帮忙替进货的厂家送货,送货地点就是路今所在的监狱,她临时起意递了一封探监申请,没想到通过了。 李香附坐在狭窄的屋子里,看着栏杆那一头拷着手铐的年轻男人,牢狱生活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容颜,他看起来比报道上更好看,但精神状态却如一潭死水。 她在打量着他,他也在打量着她。 李香附突然记起来,路今故意杀人一案开庭时,她似乎也去过中级人民法院旁听,她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去旁听,也忘了为什么自己会在旁听席泪流满面。 真没想到,原来,这个案子的起因和她现在租的那间房子之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你好。”李香附有些局促,尴尬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租了个房子,收拾出前任租客的一些私人物品,听说你是她的朋友……” 路今原本宛如一潭死水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一些生活用品,不怎么值钱。如果你不需要的话,我可以扔掉。”李香附小声道。 “不用,麻烦给我邮寄到帝都。”路今报出了自己在帝都的父母的地址。 两人相顾无言。 探监时间到,李香附正要告别,路今突然问她:“你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么?” “啊?”李香附茫然摇头。 “她叫李言萝。木子李,言语的言,绿萝的萝。”路今一字一顿地道,“李言萝,她叫李言萝,你不应该忘记她。” “李、言、萝。” 李香附不知道为什么路今会说她不应该忘记这个名字,但这个名字给她带来的熟悉感和安全感笼罩了她。 她点点头,出去以后,第一时间上网发帖,将这个名字公布出来。 而另一头,收到言萝旧物的路父路母,来申城申请探监,却遭到了路今的拒绝。 路父只得拜托赵华律师前去探望路今。 路今一直不肯见父母,因为他最对不起的就是父母,他让他们名声扫地,没有颜面见他们。 可是,父母若真心疼爱孩子,又怎么会因为这点事就怪罪孩子呢? 赵华见到路今,路今问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师父,你记不记得李言萝?” “李言萝?”赵华律师反应很快,有些困惑,试探性地问,“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 路今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赵华律师叹了口气,道:“你爸妈托我给你带句话,他们虽然没见过那位姑娘,但能让儿子这么喜欢,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她是很好。”路今这才点了头,强调道,“她姓李,叫言萝。” 过了一会,他忽然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也不一定就姓李。” 赵华律师问:“值不值得?” 路今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心里关着一头猛兽,如果不把我锁在这里,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态。 在得知言萝的死讯后,他的天仿佛已经塌了下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了她,世间的一切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就好像勤勤恳恳在副本打怪升级,只是为了争夺最后的宝藏。而现在宝藏没了,副本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明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密,他却仿佛认识了她很多很多年,也爱慕了她很多很多年。 光阴荏苒,岁月变迁,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彻底将她遗忘。 他不想将她遗忘。 如果这世界遗忘了她,那他便毁了这世界,重新造一个新的世界。 他的教养告诉他,这是反社会人格的象征,他不应该有这种想法。 可他的内心却在说:本就如此。 本就,如此。 在原剧本里,路今因被犯罪嫌疑人残忍杀害而出名,成为一名家喻户晓的检察官。 ——以受害人的身份。 而如今,路今又因亲自手刃犯罪嫌疑人而出名,成为一名家喻户晓的检察官。 ——以凶手的身份。 历史的齿轮,总是如此的精彩。 又无比的讽刺。 第二百四十九章 鬼君 虚空。 【所以说,言萝老姐,你为什么要任由别人撞死你?】四不像兽系统忿忿质问,【以你的身手,完全可以避开那辆摩托车的吧!你是故意提前结束任务吧!】 言萝掏了掏耳朵,满不在乎地回答:“老伙计,别这么大火气,我就做个实验而已。” 【实验什么?】 “想看看赵香附事件会不会重演。” “赵香附事件”,指的是“表妹不暴躁”分章中的位面女主,因为沉没成本太高而忽略了机会成本和边际成本,即便位面女主赵香附明知渣男主有多渣,但始终自欺欺人地沉溺在恋爱脑中。 当时,言萝见好话歹话说尽也无法改变赵香附的想法,索性兵行险着,来了一招自寻死路,任由渣男主找来的帮手撞死了自己,以此警醒赵香附,逼迫她作出改变。 而赵香附也确实短暂地醒悟过来了。 说“短暂”,那是因为赵香附还没来得及彻底改变自己的人生,就被反派宋照辞以“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为由送上了西天,送去和言萝老姐团聚了。 言萝离完成任务,只差那么几毫米的距离。 在刚才这个名叫“枷锁”的位面,位面女主李香附的性格真是可怜又可气,眼见又要追随原剧本的剧情走上苦情圣母的道路了,言萝看了直上火,赶上男主魏以舟联合他人谋杀自己,她便再度将计就计,想看看能不能刺激到女主。 “这回,这次任务肯定能完成了吧?”言萝沾沾自喜道,“做了这么多单任务,好歹也让我完成一回吧。” 四不像兽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恭喜你,言萝老姐,任务又双叒叕失败了。】 言萝:? 不可能! 笑容消失。 “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肯定又是位面女主……咦?】四不像兽翻动任务菜单的爪子猛地一顿,【位面世界,崩塌了?】 言萝很懵,四不像兽也很懵。 两两对视,二脸懵逼。 一人一兽合作了一千多个位面,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什么风雨没见过?可位面世界崩塌,这还真没见过。 破天荒的头一遭。 “好端端的,位面世界为什么会崩塌?” 四不像兽瞅着爪子下的任务菜单,菜单上赫然写着:大气运之子觉醒,位面世界崩塌。 心猛地一跳。 它趁言萝没注意,胡乱地挥了挥爪子,飞快把菜单划到另一页,【估计是出bug了吧。】 好在言萝没怎么上心,意兴阑珊地“哦”了一声,没有追根究底。 下一页显示的界面,是路今入狱这一段。 饶是四不像兽这种缺乏人类感情的存在,也免不了一声叹息。 【那个路今……】 “嗯?怎么?”言萝抽出了她的大宝剑,一边无聊地比划玩儿,一边不怎么在意地问,“哦,对了,我耳朵被压到前,好像听他说想问我一句话,他说啥了?” 【你没听到?】 言萝茫然地挠了挠头,“没有啊。你是不知道,那辆摩托车有多凶残!一下把我耳朵撞没了,一直到我这壳子断气前,我耳朵里全是嗡嗡一片,啥也听不见。” 她说着说着,沾沾自喜道:“好在我机智,离魂离得早,受罪受得少。” 话又说回来,在临“死”前失聪的状态下,她也没忘了稳住反派,撺掇反派根据原剧情的安排去考检察院。 毕竟,只有在成为检察官之后,他才有机会将渣男主送进监狱,让渣男主没空继续骚扰女主李香附。 “我可真是个大好人啊!”她颇为自得地感慨道,“世上还能找出比我更温柔更善良的人来吗?” 【你?温柔???善良???】四不像兽很不给面子地“yue”了出来。 所以说…… 她压根就没听到路今的告白? 这一想吧,四不像兽又“啧啧”了两声。 路反派还真是惨啊! 它再度低头看了看任务菜单,那可怜的路反派,至死都不知道,他真心实意的告白落了个空。 这种事情,说出去只会让言萝自信心膨胀,哼,它才懒得说呢! 言萝只是随口一问,四不像兽不答话,她也不以为意,照样百无聊赖地耍着她的大宝剑,一副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 四不像兽见状,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该夸她消极怠工得好,还是该说她没心没肺得好。 云柱上明明灭灭,浮现出几行淡金色字迹。 【言萝老姐,别玩了,来新单了。】 四不像兽熟练地抄起小册子。 【姓名:言萝 称号:快穿守护神、女主光环、暴躁老姐、老妖婆、万年老处\/\/女、猛女、人妖、麻辣烫怪阿姨、专业搓澡工 性别:未知 年龄:未知 出生地:未知 武器:青铜断剑 任务成功率:0% 被投诉率:100% 积分:- 类别:伪劣品……】 虚空大门开启,四不像兽照着言萝的屁股一踹,把她踹进了另一个位面世界。 待云雾散尽,周边骤然热闹起来。 说热闹,也不尽然。 她落脚处是在一处古怪的河岸旁。 四周皆是雾蒙蒙一片,小河两头架着一座桥梁,许多飘忽的身影安静地排着长队,井然有序地通行,桥上依稀传来不同声响,嘈嘈切切堆砌着,遥远又飘渺,听不真切。 河岸两畔种满了曼珠沙华,密密麻麻堆叠在一处,约莫是太繁茂了,反倒令人心惊肉跳。远远望过去,就像身处一大片令人目眩的红雾中,如梦似幻。 不知打哪来的风一吹,细小纤弱的花冠颤巍巍地迎风招摇,仿佛在冲归来的旧友招手,倒是冲淡了些许这地方给人带来的无端压抑感。 言萝静静在原地站了一会,打量着眼前的花海、河岸和桥梁。 她敏锐地察觉到河畔有一处黑雾似乎更为密集,隐隐看上去,模模糊糊似是人形的轮廓。 她不由得抬脚,想要过去瞧个仔细,脚腕处却被什么东西轻轻勾了一下。 她低头看去,看到了一根细细的曼珠沙华花须。 “言萝,不要过去。”曼珠沙华收回细须,不安地拧着自己纤细的躯干,随着心意而蜷曲成各式各样的形态,“那位鬼君,冤孽缠身,脾气暴戾,不好惹。” 第二百五十章 忘川河 身为修仙者,言萝倒是不怎么意外一支曼珠沙华怎么会说人话的。 她挑了挑眉:“你认得我?” “那是自然,这里谁不认得你?”曼珠沙华须歪了歪花冠,仿佛是在笑她问了一个蠢问题。 “这里谁不认得我?”言萝重复了一遍,觉得有意思极了。 环顾四周,她确信自己是第一次来。 更确信她的记忆没有缺漏。 那么,出问题的,是哪? 可她再问,那曼珠沙华小鬼却不肯答话了。 言萝只好又问:“你刚刚为什么说那位鬼君不好惹?” “冤孽缠身。” “怎么个冤孽缠身法?” “脾气暴戾。” “他做什么了?” “不好惹。” “所以,他到底做了什么,会给你一种不好惹的感觉呢?” 曼珠沙华显然没开什么灵智,被言萝这么一问,瞬间语塞,纠结地把自个细弱的花须拧成了一个疙瘩结,“就,就不好惹呗!哎呀,反正别靠近他就行了。” 言萝向那个模糊的轮廓投去一眼。 她没有看出任何不妥来。 跟桥上那些飘忽的身影相比,他四周凝聚的黑雾更为浓厚,完完全全覆盖了他的眉眼。偶有怪异的风吹过来,他的身形就如同被石子砸中的宁静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飘飘摇摇,仿佛随时有可能会彻底消散于世间。 饶是言萝不懂这些黑雾意味着什么,也能看出来他的状态很糟糕,应该起不了什么风浪。 “……魂体么?”言萝若有所思。 河畔,曼珠沙华,桥,鬼魂。 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传说是一种开在黄泉路上的地狱之花。 她再度望向河中桥上。 桥中央,有一美貌女子,正漫不经心地从身前的大锅里舀出一碗汤,往那些飘忽不定的鬼魂手里塞。 喝汤之前,鬼魂嘴巴一张一合还在絮叨着什么,喝完之后,鬼魂们都会变得十分自闭,呆滞地跟着押解它们的鬼差往河的另一头走去。 这十分有代表性的一幕幕,令言萝产生了某种很不好的假设。 “这是什么地方?” “你怎么会问这种傻问题?言萝,这里是我们的家呀。”曼珠沙华扭曲着躯干,用一种天真的语气说道,“这里是冥界。” ……果然。 奈何桥,孟婆汤,彼岸花,忘川河。 言萝尝试着在内心唤了几次系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隐隐感觉到,这里是本不属于她能够踏足的领域。 不知道传送门又出现了什么bug,将她传送到了这个鬼地方。 言萝垂下头,瞧着曼珠沙华费力地解着花枝盘成的疙瘩结,出声试探道:“离家太久,记事记不清了。” 曼珠沙华解了几次没能把疙瘩结解开,反倒急出了一头冷汗,花冠泪汪汪的,好不委屈,随口嘟囔道:“哪有很久?才十年……不,二十年?还是五十年?哎呀,反正是没多久啦。” 言萝神情古怪。 按照人世间的时间流速,她的灵体从人皇剑中出来,绑定这个劳什子“拯救女主”系统,至今也不过千余年,她可不记得她什么时候来过冥界。 曼珠沙华小鬼肯定是认错人了。 言萝难掩几分好奇,小鬼口中的“言萝”,到底跟她有多相像,才会教小鬼认错? 曼珠沙华小鬼神智不全,言萝试探了几次,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想了想,提步向忘川河畔那团“不好惹”的黑雾走去。 黑雾身量很高,面容被浓雾遮盖得严严实实,瞧不清楚。 对于她的到来,黑雾仅仅只是略略一晃,根据那模糊的轮廓来判断,他似是侧目瞧了她一眼,随后又转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奈何桥上的一个个游魂。 言萝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许久,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便问:“你在看什么?”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成想黑雾居然乖觉地回答了她。 “等人。”嗓音清凌凌的,意外蛮好听。估计是太久没有开口说话,那清凌中又暗含着一点哑。 “等谁?” 黑雾半晌没作声。 言萝猜想他可能不愿意向陌生人袒露心迹,刚想摆摆手示意自己懂,那黑雾却迟缓地开了口。 “……忘了。” 言萝差点笑出了声:“忘了?” 黑雾的轮廓微微一动,似乎有些不满她的嘲笑。 言萝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自己在等什么人,自己都忘了?” 黑雾抬手,轻轻捏了一下眉心的位置,声音里染上了几分说不出的落寞:“等得,太久了。” 言萝毫不客气笑出了声:“你都不记得了,那你还在这里等什么?” “即便忘了,但若她出现,我必会记起。” 这一次,黑雾回答得十分笃定。 言萝也不知道他口中的“ta”,究竟是人字旁的男“他”,还是女字旁的女“她”。 不管是哪个“ta”,听上去都挺喜感的。 她“哈哈哈”笑得更大声了,手掌哥俩好地拍上了他肩膀的位置,“得了吧你!忘了就是忘了,你以为记忆是什么,忘了还能捡起来?我估计啊,哪怕她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也是认不出来的。” “只要她出现,我定能认出。”黑雾声音一沉,明显动怒了,“你休要胡言!” 听他突然文绉绉来这么一段,言萝大概也能猜到这个鬼魂应当死了挺久了。 在忘川河畔等得太久,久到连自己都忘了自己究竟是在等谁。 可怜又可悲。 言萝收住笑声,不再打击他,敷衍地安慰道:“好啦好啦,你肯定能等到的,预祝你心想事成哟!” 她心里却想着:等了那么久,也没能等到想等的人,那多半是等不到了。 凡人之死,要么入轮回,要么短暂逗留人间,要么灰飞烟灭。 既是多年不入轮回,那就只剩下魂飞魄散一种可能了。 言萝四处张望了一番,看见其它鬼魂都有鬼差拿锁链锁着,就他一个光杆司令百无聊赖地站着,便问:“你不用去投胎吗?” “去的。”黑雾却不像曼珠沙华小鬼口中那样脾气坏,意外地好说话,几乎对她是有问必答,“在等鬼差。” 言萝点了点头,陪他又傻站了一会,实在没意思极了。 远远瞧见奈何桥上年轻美貌的孟婆将视线投过来,左右无事,言萝便巴巴小跑过去,朝孟婆打招呼:“嗨,孟婆!” “你怎么回来了?”孟婆柳眉倒竖,呵斥道,“别插队!后边排着去!” 听起来,这人也像是认得她似的。 言萝老老实实排起了长队。 她身前身后的幽魂,都被一副副锁链锁住了双手双脚,鬼差提着锁链的另一头,凶巴巴地驱赶着它们,在它们注意到言萝的不同之处,想要过来搭话时,鬼差便扯着绳索将它们扯过去,禁止它们接触言萝。 “干什么干什么!她是灵体,岂是你们这种东西能碰的?” 好不容易排到言萝,孟婆没好气递过来一碗孟婆汤,瞪着言萝,“你怎么就控制不住你这毛病?老去招他干嘛?” 第二百五十一章 死因 言萝一愣,尔后才意识到,孟婆口中的“他”是指那团黑雾,心说,原来还有人跟自己一样的毛病。 她看了看手里的孟婆汤,汤水泛着诡异的绿,冒着沸腾的气泡,怎么看都不属于“好喝”的范畴,她却没怎么犹豫,咕噜咕噜一口灌下了。 “他还在等人啊。” 擦了擦嘴角,言萝随意地挑起话题。 孟婆“嗯”了一声,道:“满身冤孽没洗清,还想等人?哼,他等的人永远不会来。” 言萝好奇地问:“他做啥了,满身冤孽?” “这你能不知道?”孟婆又瞪她一眼,不耐烦地开始赶人了,“走走走,别碍事,投你的胎去。” 言萝站定不走了,堆着笑道:“我刚喝了孟婆汤,忘了嘛。” 说来这怪,传闻中这孟婆汤不是喝了会失忆的吗?她怎么喝着跟玩儿似的,没啥特别的感觉, “是你亲笔批示,令他轮回受苦、洗清冤孽的,阎君大人。”孟婆推了她一把,“行了,玩你的去吧,反正你总也不管事,冥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阎君大人? 言萝愕然,毫不设防之际被推下了桥。待四周云雾散去,环境骤变,方才还嘈嘈杂杂的声音尽皆消失,奈何桥、忘川河也没了影子,继而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古朴的青铜大门,门上刻画着一个古怪的符号,符号左侧是一个苍劲的“轮”字,右侧则是一个洒脱的“回”字。 轮回台。 “灵体?”看守的鬼差倒像是不认得她,随意打量了她一圈,掏出纸笔记录,公事公办地盘查着,“死因?” “烧死的。” “怎么烧死的?” “跳了剑炉。” “好端端的,跳剑炉干什么?” “为了炼化剑器。” “因为仇家相逼吗?”鬼差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细细看了她一圈,眉头皱起,“可你身上没怨气啊。” “自愿的。”言萝解释道,“我生前是个剑修。” 鬼差一时无语,“……别告诉我,你是为了追求修为、急于炼化剑器而主动跳的剑炉,把自己给活活烧死了,然后在炉火淬炼中修成了剑灵?” 言萝只是笑笑。 鬼差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可以的。你们剑修果然个个都是疯子。” “你们?个个?都是?”言萝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还有哪个剑修能比我更疯?” “还能有谁?就忘川河边那位呗!为了抢一把破剑,犯下了滔天大罪……”鬼差说一半住了口,强行转移话题,“像你这种跳了剑炉还能修成剑灵的,倒是少见。” 两人絮叨了几句,言萝的目光一直往轮回台上飘,明显心不在焉。 鬼差看她愣怔,提醒道,“只要推开轮回之门,跳下轮回台,就能投胎转世为人了。” 轮回。 转世。 言萝久违地感觉到胸腔里那颗心,倏尔跳动得极快。 多么令人心动的结局。 只要她推开门,她就能摆脱眼前的一切,摆脱那莫名其妙的系统,重新成为一个真正的活人。 葱白的手指,几近颤抖地搭在了门把上。 只要推开这扇门…… 只要推开这扇门! ——可是,推开以后,她真的能够摆脱吗? 鬼差突然耸了耸鼻子,“等等!你身上的气息好像有点奇怪啊,你到底是生灵还是死灵?生灵是不能投胎转世的,喂,回来,你快回来!” 眼见鬼差的手即将抓住言萝,言萝见状,毫不迟疑地拉开了轮回门,可还没来得及往下跳,周遭的世界猛地一晃,冥界的轮回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现代世界的车水马龙,如同一副鲜活的画卷展现在眼前。 【言萝老姐?老姐?老妖婆?干嘛呢?回神啦,问你话呢!】 四不像兽的声音蓦然扎进了耳中,刺得言萝不禁掏了掏耳朵。 “干啥?” 【这个世界的任务难度指数比较高,你要有心理准备……】 言萝左耳进右耳出,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的奇遇。 冥界,彼岸花,奈何桥,孟婆汤,奇怪的黑雾,轮回台…… 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她抬起头,看着头顶的这一片蓝天,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 …… 冥界。 忘川河畔,黑雾一动不动,不知站了多久。 他直勾勾地面向奈何桥,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来来往往的游魂。 等了很久,依然没等到他想等的人。 一团小小的黑雾,蹦着跳着,朝这边走来。 “临时被牛头抓了壮丁,久等啦!”小魂快乐地朝他打了声招呼,熟练地将口袋里的铁链抽出来,“主子,抬一下脚。” 黑雾中的大魂乖觉地抬起了左脚,任由它将铁链套在自己左脚上。 “右脚也抬一下。” 大魂乖乖抬起右脚,右脚上同样被套上了铁链。 当四根链条在他四肢上套牢后,金光乍闪后又乍灭,链条全部隐匿不见。 “走,咱们跳轮回台去。” 小魂牵着大魂踏上奈何桥,鼻子耸了耸,“是灵体的味道,刚刚有什么灵体来过吗?” 孟婆递给小魂一碗汤水,看着它哄着大魂喝下,散漫地道:“还能有谁?就咱们那位阎君大人呗。” “阎君大人?”小魂惊道,“她怎么来了?” “不知道。她总是这样,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咱们也不知是倒了几辈子霉,居然派在她手下当差。”孟婆气哼哼地抱怨。 小魂悄悄瞅大魂一眼,不吭声了。 待过了奈何桥,走到轮回台上,大魂却如同被雷劈过一般站定不动了,那团围绕在他周遭的黑雾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雾气如浓墨般浓郁瘆人,流淌在人形轮廓四周,渐渐收紧、再收紧,像是在束缚着什么深渊猛兽。 被黑雾笼罩的人形徒劳地挣扎了好一会,随后渐渐安静下来。 全程紧张地捏紧手里那四条看不见的金色链条的小魂,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魂忽然动了。 他像是终于恢复了神智,全无方才的乖觉听话,也无方才在忘川河的记忆,阴恻恻地掰起了手骨,“魂牵梦萦?嗯?” 这便是来兴师问罪了。 小魂何等聪明,当即兴高采烈地出声转移了话题:“恭喜主子!贺喜主子!您又一次识破了守护神大人的阴谋,挣脱了天道安排的命运!” “哼,天道算甚?无人能定我命运!”大魂语气傲慢至极,十分的不可一世,也十分的中二病。 小魂点头敷衍:“那是!主子就是主子!那么,下一站咱们去哪里轮回呢?” 小魂瞅着大魂,满眼的期待。 大魂瞅着小魂,满脸的“你说呢”。 两个魂体似乎在玩谁先说话谁输的无聊游戏。 半晌,小魂举白旗投降。 “那我定位守护神了哦。”小魂拿出外挂仪,低头捣鼓着,嘴里小声嘀咕,“傲娇鬼!说一句你要追守护神,真有这么难吗?” 大魂冷不丁开口:“那把剑……” “嗯?”小魂不解地望向大魂。 “我一定要得到。”大魂自负极了,“它是我的,我能感觉到。” 小魂一脸的难以置信。 讲真,要不是美人主子这张脸足够能打,它都想啐他一口“普信男”了。 “剑是我的,剑灵肯定也只能是我的。”大魂语气更加笃定地说道,眼底流动着些许隐秘的疯狂和暴戾。“都是我的。一个也跑不掉。” “……” 小魂汪的一声哭出声来。 什么人啊,他都成这副鬼样子了,还惦记着剑不剑的。 这得病得有多严重啊! 第二百五十二章 原生(一) “据本台报道,我市沅江区发现一具女尸,尸体上有十八道刀伤,疑似自杀……” 世上有一类人,叫做“扶弟魔”。 本位面的女主孙香附,正是其中一员。不过,鉴于她所帮扶的人在性别上有所差异,准确地说,应当称她为“扶妹魔”。 孙香附一辈子都为了妹妹而活。 小时候,同龄的孩子可以尽情玩乐,而她为了给妹妹挣奶粉钱,一整个童年都是在打童工。 上学时,她节衣缩食过得苦巴巴,就为了省下足够多的钱,可以让妹妹过上小公主般的富裕生活。 长大后,她所挣的每一笔钱,全部进了妹妹和妹妹她爸的口袋。 哦,忘了说,不是亲妹妹,只是同母异父的妹妹。 按照通俗的说法,她这个妹妹是婚外情的产物;而妹妹她爸,正是孙香附母亲出轨的奸夫。 结婚后,不止是她的工资,包括她老公挣的钱、她公公婆婆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当,也都在各种“机缘”之下,变成了妹妹一家的所有物。 她家里所有的人,全部沦为了妹妹一家人的养分。 孙香附很不甘心。 她不是没有反抗过,可每一次的反抗,都只会招来亲妈变本加厉的威胁、恐吓和谩骂,也会招来社会舆论的谴责。 “她毕竟是你妈妈,你怎么能不管她?” “你嫁得好,有本事,帮你妹妹一把怎么了?你们可是亲姐妹啊!” “血浓于水,香香,亲人之间不要太计较,你过得好,付出多一点,让你妈和你妹也能跟你一样过上好日子,你会有福报的。” 她和丈夫一家的生活和工作被搅得一团糟。 为了息事宁人,有时候他们不得不花钱摆平。 她觉得很对不起丈夫。 丈夫总是反过来安慰她:“就当破财消灾。” 她知道,丈夫心里也不好受,只是为了照顾她的感受,没有向她抱怨过。 孙香附的人生充满着不幸,唯独嫁给丈夫这一件事,是她最幸运的一件事。 直到有一天,她提前下班回家,意外撞破她的妹妹,衣衫不整地从她家的主卧中钻出来,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潮,笑嘻嘻地冲她这个姐姐打招呼。 “姐姐,从小到大,你一直都让着我的。这些年,我找了很多个男朋友,可看来看去,没有一个比姐夫好。姐姐,以你的条件,肯定能找到更好的,你就把姐夫也让给我呗!” 什么叫做天崩地裂? 孙香附浑浑噩噩,胡乱收拾了几样东西就想逃,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 她无法面对眼前这一切,无法面对咄咄逼人的妹妹,更无法面对欲言又止的丈夫。 “你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光听她一面之词,直接就定了我的罪?”丈夫拽着她的手腕,呼吸不畅,明显也在憋着气。“每次都是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永远只会听你娘家人的话,完全不在意我和我爸妈的看法。在你心里,你娘家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的,哪怕她们要求你把我当物品一样让给她们,你也会照做,是不是?” 妹妹掐着嗓子在旁边打岔:“哎呀,姐夫……” “你闭嘴!”丈夫红着眼睛,恶狠狠瞪着妹妹,“别以为我不敢报警抓你!” 妹妹扯开了衣服,露出手腕上刺眼的红痕,挑衅道:“报啊,你报啊。姐夫,你给过我这么多次钱,我倒想看看,你怎么跟警察解释呢。” 丈夫面露惊慌地朝孙香附看过来,无力地解释道:“香香,不是,不是她说的那样……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不相信我?” 说着说着,他突然自嘲地一笑:“也对,你从来只相信你的娘家人,什么时候信过我呢?” 孙香附有满肚子的话想反驳。 但她向来木讷,不善于表达,更讨厌与人争吵,张张嘴想解释,却又无从解释起,想指责,偏偏又说不出难听话来,只得摇了摇头,拎着箱子走人了。 真奇怪,明明是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啊,为什么他却表现得像是她做错了一样? 孙香附想不明白。 令她更无法理解的是,很快,她亲妈的电话打过来了。 “香香,你从小就懂事,没让我操过心。可你妹妹不一样,她从来没吃过苦,我希望她一辈子不会吃苦。小张那个孩子,为人很体贴,我们都看在心里,就是挣钱能力差了点儿,配不上你,你完全可以找个更好的。” 她听到自己冷静得近乎绝望的声音在问:“妈,您想说什么?” “妈年纪大了,实在不放心你妹妹,她这么大的人了,完全不会照顾自己,如果小张能照顾她一辈子,妈才能放心。” “香香,你和小张分开,去找一个更有本事的男人吧。” “让小张照顾你妹妹,反正你妹妹手里那几套房子,都是小张他们家给的,将来你妹妹带着这些房子嫁过去,他们家也不吃亏。” 孙香附眼眶里满是泪水,她瞠大了眼,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在意她是否难过。 “可是,妈……”她压着一声声哽咽,轻声道,“妹妹她有爸爸疼,有妈妈爱,无论她想要多少钱,你总能从我和我老公身上骗走,供她挥霍。她不用工作,就能拥有几套价值几百万的房子,这些钱都是从我们身上薅下来的!我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她,除了我老公以外,我什么都没有了啊!” 这是她短暂的人生中发出的第一次呐喊。 也是最后的一次。 “你妹妹那个脾气,谁敢娶她?你不一样,你长得好看,工作能力强,性格又听话,多的是人想讨你做老婆。”母亲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比如街上那个李瘸子,人家说了,只要你肯嫁,他就给我十万块的彩礼,不带回,这笔钱够你妹妹买两个包了。你不要看他是个瘸子,人家可会挣钱了,也舍得对你花钱,不比小张强多了?” “妈……” “还有啊,村口的王二麻子,家里马上就要拆迁,你要是早点嫁过去,可以多分二十多万。他人是丑了点、矮了点,可他没结过婚,你一个二婚的就别挑那么多了。” 孙香附头痛地打断她:“妈,我没想过要离婚。” “你妹妹都跟小张那样了,小张不得给你妹妹一个说法?怎么,想白玩啊?” “妈,不是,他们不一定真发生了什么……我老公不是这样的人。”孙香附弱弱地辩解着,明显底气不足,估计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出的话。 毕竟,当时那个场景,任何人见了都会起疑的。 “难道你想和你妹妹两个人,姐妹俩共事一夫?”母亲的语气立即变了,暴怒道,“孙香附,你不要脸,我还想要脸咧!” 第二百五十三章 原生(二) 面对母亲的指责,孙香附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亲妈能够说得出口的话。 什么叫做“姐妹俩共事一夫”? 明明是妹妹要抢她的丈夫! 为什么,母亲不去指责当小三的妹妹,而要来逼迫她这个正室让位? 孙香附心里很乱,她还没想要该怎么办。 她真恨自己这张嘴,笨嘴拙舌的,不会吵架,更不敢去指责长辈什么。 可她心里很清楚,如果她真要离婚,原因只能是一个——那就是丈夫真的出轨了,而不是“给背叛自己的丈夫和妹妹腾位置”这种莫名其妙的原因。 道德绑架失败后,母亲立即翻脸无情,和往常一样,歇斯底里地对着孙香附破口大骂。 “我把你生下来,你这辈子就该为我而活!当年山里有人花两千块钱要买你去给人生孩子,所有人都劝我把你卖掉,是我力排众议把你留了下来!是我给了你生命,是我没有把你卖掉,我是你的恩人,你所有的一切都拜我所赐,你这辈子都应该听我的!” “如果不是你非要钻我肚子里来,我这辈子不会过得这么惨!” “如果不是被你拖累,我早就去行康当大明星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生?为什么你要这么害我?为什么我对你提出一点点要求,你总是这么逆反?当年我就应该听大家的,把你活活掐死!你这种人,你为什么要活着?你活着就是在害人!你害了你爸,害了我,也害了你妹妹,你害了所有人!” “孙香附,你为什么要出生?你为什么不去死!!!” 这些话,从小到大,孙香附已经听了无数次,早已倒背如流。 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孙香附每天都会接到数不胜数的谩骂电话。 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所有人都在骂她不孝,质问她这个做姐姐的为什么就不能满足自己妹妹一个“小小的要求”,诅咒她自私自利会遭报应的。 她不断地拉黑这些电话,可总有新的陌生电话打过来,不仅打给她私人电话,也打给公司的公用电话,将她的人生搅和得一团糟。 甚至连同事和客户也听到了这些传言,对着她指指点点。 孙香附就在这日复一日的谩骂声中,彻底崩溃了。 这段时间,丈夫一直没有和她联系。 公公婆婆倒是打了一通电话过来安慰她,他们说儿子是个很负责很顾家的人,自交往以来,他对她和她的家人都很尽心,不可能做出这种荒唐事,求她给儿子一个机会。 此时,已被无数谩骂电话搞崩溃了的孙香附,一反往常的温和软弱,提声质问道:“他到底是对我的家人尽心,还是只对我妹妹尽心?他对我妹妹做了那种事,现在打算怎么对人家负责?” 公婆不明情况,讪讪地挂了电话。 孙香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她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应该迁怒公公婆婆的。 她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来。 几个小时后,她收到了丈夫发来的三条信息。 “麻烦你告诉你妈,不要再去骚扰我爸妈,他们身体不好,禁不起你们家折腾,有什么事冲我来。” “香香,你想清楚,到底希不希望我对你妹妹‘负责’,再来联系我。” “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好好冷静一下。” 孙香附经历的糟心事实在太多了。 她实在无法区分,这段话究竟是渣男被捉奸后的苍白辩解,还是好男人遭污蔑后的心灰意冷。 或许,先查情况整件事的始末,会比较好做决定。 可是,万一…… 万一,丈夫和妹妹,真的背叛她了呢? 不去查,她还能强撑着安慰自己,这说不定是个误会,丈夫不是那样的人。一旦查了,有一半几率,她要面临的是无法接受的残酷真相。 对话框里的文字,打了删,删了打,始终没能发送出去。 孙香附最终还是选择了当一只鸵鸟。 把头埋在沙子底下,只要不去听,不去想,就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孙香附辞掉了工作,把手机关了机,躲在一家破旧的小宾馆里不敢出门。 她害怕和人打交道,害怕听到人的声音。 可即便手机关了机,她依然还是能听到耳边总有铃声在响,一声又一声,有如催命符。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在深夜偷偷开机,默不作声地查看未读信息。 除了一大堆谩骂短信以外,她没有收到任何安慰和支持她的话。 微信置顶对话框,留着丈夫刚发来的信息。 “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好好冷静一下。” 她记不清他们到底分开了多少天。 半个月? 一个月? 还是两个月? 最新的一条语音,是两天前发送的。 他语气疲惫地说:“香香,我们离婚吧。财产全给你,我净身出户,只求你家人放过我爸妈,算我求你了,你让她们别再祸害我家了,好不好?你们家实在太可怕了,我招惹不起,这些年我真的受够了,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爸妈。” 这是丈夫第一次跟她抱怨她的原生家庭。 也是最后一次。 在此之前,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他总是对她娘家人的种种劣行一忍再忍。 而现在,他已经放弃她了。 孙香附恍惚地想着,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不管真相是什么,他都已经放弃她了。 世上唯一一个可能爱过她的人,也不会再爱她了。 她终于还是失去了自己短暂拥有过的温暖。 孙香附死于这年冬天。 脏乱破败的宾馆里,前台打来询问是否续房的电话响了几道,没人接听。保洁阿姨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复,一看已经过了退房时间,便在前台的示意下刷卡闯进了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床上显现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保洁阿姨唤了两声,没得到答复,嘀嘀咕咕着开了灯。 洁白的床单上,开出了一朵猩红的花。 孙香附蜷在床上,手里还握着一把带血的刀子,在保洁阿姨的尖叫声中,她最后的意识便是:“对不起啊,吓到你了。” 对不起,因为她自私的行为,给宾馆添了麻烦。 对不起,因为她的死,给医院和公安机关添了麻烦。 对不起,因为她的存在,给全世界添了麻烦。 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她呼吸是错,站是错,坐是错,笑是错,哭是错,说话是错,沉默是错。 只要她还活着,那就是错。 她不应该出生的。 她就不应该活着。 像她这种人——被全世界舍弃的、不被爱着的、永远被列为牺牲名单第一位的人,不配拥有活下去的资格。 现在,她终于能够纠正这个错误啦。 活着太辛苦了。 她终于可以解脱。 真好啊。 “据本台报道,我市沅江区发现一具女尸,尸体上有十八道刀伤,疑似自杀……” 第二百五十四章 原生(三) 【攻略类型:现代都市。召唤女主:孙香附。召唤时间:银河年8818年。召唤地点:不重要的宾馆。难度指数:五颗星。任务描述:帮助女主孙香附摆脱原生家庭的阴影。】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愿意重生。” 宾馆女尸旁,孙香附的魂体眼底含着泪,肚子上偌大一个窟窿,正汩汩往外冒着血。 “活着实在太痛苦了。”她是笑着跟言萝道谢的,“谢谢你愿意帮我,谢谢。” 言萝盯着她肚子上的大窟窿,就是这样一大个窟窿,足足捅了十八刀,是她自己捅的。 十八刀啊。 言萝无法想象,这得需要多大的死志,才能生生往自个肚子上扎上十八个窟窿。 五星难度,直接卡在了第一关,位面女主拒绝绑定。 言萝是个能动手绝不哔哔的粗人,不懂得安慰人,张张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问了句废话:“很疼吧?” 孙香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眶里始终噙着一泡泪,将落未落。“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尝试自杀,确是唯一成功的一次。我真的很开心。” 她这么坚决地拒绝,言萝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跟蹲在自个脚边的四不像兽对视了一眼,四不像兽也很无奈,抬起爪子挠了挠秃毛脸,递给她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 言萝看看站在床边露出解脱笑容的魂体,再看看床上血迹斑斑的尸体,再次确认,这回的位面女主是真不愿意复活。 她试图说服孙香附改变主意。 “自杀是最愚蠢、最软弱的报复行为。” “我不是在报复谁,我只是想解脱。” “现在有个机会就在你眼前,你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 “谢谢,我不需要。” “你这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没关系的,没有人会关心我,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孙香附嘴边始终挂着笑,她生前不怎么爱笑,在死后却难掩开怀,“哦,可能我妈会伤心一阵吧,毕竟我死了,她就再也没地方要钱了。” 无论言萝用什么样的理由劝说,最终都会被孙香附不痛不痒地推回去。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但还是谢谢你的好意。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只是不想活了。”孙香附轻声道,“这个世界,太脏了。” 头一次遇到这么坚决拒绝重生的位面女主,言萝和四不像兽面面相觑。 这位位面女主,是真的一心求死。 “不对。如果你真的没有任何遗憾或者怨恨,就不会出现在任务名单上。”言萝冷静地分析着,“只有执念足够深足够重,才会惊动‘拯救女主系统’。” 孙香附很努力地想了想,抱歉地笑了笑:“可是,我真的没有任何执念呀。” 两相沉默。 世界并不会因为谁人离去而停止运转。 很快,保洁阿姨发现了尸体,拨了110和120。 医院确认孙香附已经死亡。 警察则根据孙香附包袋里的身份证和手机里的通讯录,联系她的亲属前往医院认尸。 最先赶来的是孙香附的丈夫张钧。 “张先生,请您辨认一下,死者是不是您的妻子孙香附?” 他对着白布下的脸,辨认了很久很久,试图找出她不是孙香附的证据,然而失败了。 那一句“是”,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没多久,孙香附的母亲肖梅兰也赶了过来,她在看清楚尸体的脸后,第一反应是抡圆了胳膊,狠狠扇了张钧一巴掌。 “姓张的!是你害死了我女儿!你赔我女儿命来!” 张钧一动不动,垂着头站在那里,手掌紧紧捏成拳头,任由肖梅兰打骂。 “你个杀千刀的白脸!你糟蹋了我两个女儿还不够,还要害死我的香香!哦,我知道了,你是怕她离婚跟你分家产,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故意弄死她是吧?你的心肠怎么这么歹毒啊?张钧,你怎么这么毒啊?” 张钧不出声也不辩解,只是望着孙香附的尸体默默流泪。 要不是两名警察挡在中间劝架,他估计会被肖梅兰打掉半条命。 “大娘,您冷静一点,这是在医院……”警察劝架时不小心也挨了几下,遭了池鱼之殃,实在劝不住,只好强行将两人扯开,带去派出所调解。 “我要你们张家赔命!” 肖梅兰一路扯着嗓子干嚎,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泪。她趁人不注意,偷偷揉了一把眼睛,把眼睛揉红,又不管不顾地冲着张钧奔过去,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警察们好不容易安抚住她,组织调解。 “我女儿是你害死的。”不管旁人怎么劝,肖梅兰始终坚持自己的看法,“我女儿很能挣钱,一年能挣大几十万,工资每年都会涨。她今年才35岁,算她55岁退休,整二十年,她至少也能挣四五百万,这笔钱你得赔。” “你害死了我的宝贝女儿,给我造成了严重的精神伤害,精神损失费一口价二十万。” “哦,还有丧葬费,我女儿嫁给你时,婚礼办得那么寒碜,现在她没了,你总得掏钱给她办个好点的葬礼吧?十二万,没得商量。” “我们老家讲究入土为安,你知道现在买块墓地多贵不?一平米就得大几千,你准备好十万块拿给我,我来选址我来买。” 肖梅兰不仅能撒泼,还特豁得出脸皮,张口闭口就是要钱,随随便便算下来,至少得五百万。 警察听她要价这么高,还以为这两家都是什么低调的有钱人,结果问了问家底,全都无语了。 张钧夫妇一穷二白,刚刚首付完一套小房子,银行卡里只剩可怜的四位数,压根给不起肖梅兰索要的天文数字。 警察问:“你们夫妻俩结婚这么多年,工资又不低,就没攒到什么钱吗?” 工资再高,也架不住一帮吸血虫狂吸啊。 张钧默默看了肖梅兰一眼,嘴唇嗫嚅着,到底什么都没说。 他知道香香有多在乎自己的娘家人。 在乎到可以为了帮助娘家,而舍弃了夫妻二人的小家。 从前他怕香香不高兴,对于自私又无耻的岳母和小姨子,总是一忍再忍。 现在,尽管香香已经走了,他依然不会在外说她娘家人的是非。 第二百五十五章 原生(四) 肖梅兰见张钧没有解释,心里头那一丁点儿心虚立即跑得干干净净,甚至还倒打一耙,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女儿的工资被公婆骗走了。 张钧这才忍无可忍地开了口:“我爸妈在住院,算我求您了,别再去骚扰他们了。” 说起来,张父张母住院也是拜肖梅兰所赐。 这个女人为了要钱,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居然找人围追堵截二老,吓得张母突发旧疾。 这些日子,张钧和父亲一直在医院照顾母亲,三人手机一直在响,各种境内境外的讨债电话打进来,要求他们一家人催肖梅兰还债,任他们怎么拉黑都不管用,一家人被骚扰得几近崩溃。 父母没见着儿媳妇,猜到小俩口多半吵架了,偷偷打了个电话跟儿媳妇说情,张钧来送饭时,刚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赵香附的声音—— “他到底是对我的家人尽心,还是只对我妹妹尽心?他对我妹妹做了那种事,现在打算怎么对人家负责?” 果然。 她果然只相信她的娘家人。 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想,单凭她妹妹一句话,直接认定了他的罪名。 而她那个不要脸的妹妹,敢这么算计他,说到底,这种底气,还不是香香给的? 她们就是吃定了香香会无条件帮扶和信任她们。 饶是张钧脾气再好,也受不了这种委屈。 盛怒之下,张钧发了一条信息提出离婚,随后就把手机关了机,总算得来短暂清净。 直到今天晚上,他才敢悄悄开机查看信息。 然而,他接到的第一通电话,却是警察打来的通知认尸电话。 他的妻子,在收到他提离婚信息的第三天,自杀了。 张钧来不及难过太长时间,就被肖梅兰提出的无耻条件气乐了。 肖梅兰听说亲家被自己害得住院,非但没有生出愧疚,反倒眼一瞪,扯着大嗓门干嚎,编造“女婿为了钱故意逼死女儿”的狗血大戏,引来许多人看热闹。 这期间,孙香附魂体挂在嘴边的笑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消失了。 她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 自己母亲煽动舆论和pua洗脑的本事,她是深刻领教过的。 果不其然,由于张钧迟迟拿不出肖梅兰想要的五百万,在社会舆论的长期炮轰和肖梅兰的长期谩骂之下,他已经没办法正常生活了,只要一闲下来,他就深陷愧疚和痛苦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提离婚的。” “如果不是我提离婚,香香就不会自杀。” “是我害了香香,都是我的错。” 历史像一副车轱辘,总是上演着同样的戏码。 这几年,肖梅兰和被她成功洗脑的帮凶持续骚扰着张家。 张父张母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招架不住肖梅兰可怕的招式,张母急火攻心,被气得躺进了icu,医疗费每天以万为单位计算;张父则在争吵间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摔了一跤,撞到了脑袋,住院以来一直昏迷不醒。 医院的催账单如雪花般飞来,张钧不得不卖掉了他在婚后购置的小房子,可房子才卖掉,刚打进银行账户的房款就被法院冻结了。 原来是肖梅兰起诉了他,以孙香附第一继承人的身份,冻结了这笔用于救命的房款。 医保报销的范围有限,不少医疗项目必须预付医疗费。 张钧左凑右凑,好不容易跟亲戚朋友借了几万块,这点钱,还不够父母住院一天的开销。 护士提醒他,医院已经为他父母垫付了二十多万,如果他再不交钱,接下来的手术就没法做了。 在《放弃救治知情同意书》上签字以后,张钧彻底崩溃了。 “对不起,爸、妈,如果不是我执意要跟香香结婚,咱们家就不会招惹上肖梅兰这尊瘟神,你们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照顾着必须依靠奇迹才能苏醒过来的父母,背负着逼死妻子的愧疚,未来又得面临肖梅兰咄咄逼人得寸进尺的敲诈勒索,沉重的绝望摧毁了张钧,他实在撑不住了。 “对不起,香香,我说过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我不应该退缩的,是我太软弱,才会害了你……现在,现在我就来陪你。” 几年了,张钧始终忘不了看到孙香附尸体的那一幕。 如果当时他肯冷静下来,好好跟香香聊一聊,想个解决的办法,而不是一味迁怒她,她也不至于绝望自尽。 十八刀啊。 要多痛苦,才能狠心往自己身上扎上十八刀? “这是我欠你的。” 张钧哆哆嗦嗦抽出了刀子,在自己肚子上比划着。 他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收入没香香高,忍耐力没香香强,就连自杀,也不及香香有勇气。 “是我欠你的。”张钧流着泪,咬咬牙,闭上眼睛,狠狠朝自己扎了下去,“十八刀而已,我还给你!” “不是的……”魂体状态的孙香附眼泪夺眶而出,急急解释道,“不是因为你,不是!真的不是!老公,你不要做傻事!” 可惜,她只是一个魂体,她所说的话,张钧半个字都听不到。 在孙香附的哭喊声中,张钧选择了和她一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短暂的生命。 张钧的死讯传来,肖梅兰无动于衷。 “好了,现在,你不用再担心他要回他家给你的那些钱了。” 孙香附听到肖梅兰笑嘻嘻地对私生女这么说道。 而私生女,仅仅只是撇了撇嘴:“没出息的废物!我哪点不如孙香附?我比她年轻,身材比她好,他居然为了那个无聊乏味的老贱货拒绝我,还拿报警威胁我,哼,死了活该!” 一条生命的逝去,对于她们母女来说,没有任何冲击。 她们只会遗憾张钧夫妇死得太早,这么好薅的肥羊,真不好找。 所以,好不容易逮到一只,自然要往死里薅。 现在,羊死了,该上哪去物色新肥羊呢? “咱们亲家公亲家母,不还躺在医院吗?”肖梅兰意味深长地一笑,“走,心肝宝贝,咱们带上几斤水果,去探一下病。” “那两个老不死的,有什么好看的?”私生女满脸不高兴。 “这你就不懂了吧?只要他们不死,养老金一样会照发。还有,他们在市里那套老房子……” 母女俩亲亲热热拉着手,渐渐走远。 第二百五十六章 原生(五) 以前,肖梅兰总说,小女儿更像她。 孙香附一直很不理解。 与妹妹相比,她的外貌明显长得更像母亲。 同样的身材娇小,同样有着乌黑浓密的长发和精致漂亮的脸庞,就连颧骨的高度,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因为长得太像了,所以哪怕母亲对自己再不好,她也从未怀疑过自己不是亲生的。 而妹妹不一样。 妹妹身材高大壮硕,五官平淡,头发稀疏。 怎么看,都应该是孙香附更像肖梅兰吧? 如今,孙香附眼睁睁看着这对母女俩走远的背影,终于后知后觉体会到了肖梅兰的深意。 这一幕,任谁看到,都会感慨真不愧是母女的。 她们胸腔底下的那颗心,简直一模一样。 一样的自私,一样的无耻,一样的恶毒。 “啧。”言萝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嘴,和孙香附吐槽,“被你娘家人盯上,可真倒霉啊。” 自从张钧决定还她十八刀开始,孙香附的眼泪就没停下来过。 不同于刚死时的释然和解脱,她现在的状态,终于有了心生执念的样子。 孙香附一直在哭,哭得眼睛肿成了大桃子,清泪化成了血泪。 “是我的错,是我做错了!”她捂着眼睛,血泪自指间汩汩流下,“我不应该和张钧结婚的,是我害了他、害了他一家人。” “我妈说的没错,我就是个灾星,只会给身边人带来灾难。” “我这种人,打出生开始,就是个错误。” “都是我的错。” “你不是说,你能穿越到过去,改变人生吗?”她跪坐在地上,仰起满是血痕的脸,死死抱住言萝的腿,如同抱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凄然央求道,“求求你,在我出生的那一刻,杀了我,彻底纠正这个错误。” “喂,我说,你搞错了吧?” 言萝双手抱剑,人皇断剑知她杀意,“铮”地一声出鞘,剑身在空气中微颤。 她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眼底却一派肃杀之意。 “真正错的,不是你那个好母亲吗?” 四不像兽抬起爪子,轻轻挠了挠她的腿,提醒道:【这个任务是五星难度。】 “五星难度?”言萝嗤笑道,“这有何难?揪出那万恶之源,杀了便是。”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这狂傲不可一世的态度,突然就有了传说中杀伐果断的剑修的风骨。 四不像兽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张口闭口,杀人放火,剑修可真的是个个能当法制咖啊。】 言萝并不介意自己当不当什么法制咖。 只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个位面,最初她也是一上来就剁了作恶的人,以为能够改变苦情女主的命运,到最后却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导致任务失败。 说到底,命运一事,事关女主自己的抉择。 哪怕外界的压迫不存在了,而女主内心懦弱如昨,在面临无数个选择题时依然会跟剧本中一样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结局便也会殊途同归。 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女主性格不变,光是暴力砍断外力影响,依旧无济于事。 “我是你的守护神,负责为你保驾护航的,你却叫我杀了你,你分明是在为难我胖虎。”言萝告诉孙香附。 开什么玩笑?恶意杀害宿主,虚空大牢警告,起点刑一千年,傻子才会干。 “我们只能给你一次时空回溯的机会,给你一支新的画笔,靠你自己谱写新的人生。是生是死,由你决定。” 言萝抽出一串红绳手链,手链上坠着一枚极为袖珍的银剑。 孙香附含泪点头,缓缓将手腕递过去。 【叮——恭喜女主孙香附契约守护神,绑定快穿主线“拯救女主”系统。】 …… 晨光幼儿园。 “前世缘,今生续。主子,您可千万要拒绝其他小朋友的示好,守身如玉,清清白白等着守护神大人来跟您再续前缘啊!”小魂缩成一团混沌,猫在梁容的神识里悄悄给他洗脑。 经过上一个世界,小魂算是想明白了,真不怪主子在遇到守护神大人之前母胎单身这么久,按照主子那点微乎其微的情商,他追不到妹子,那可再正常不过了! 因此,小魂决定了—— 培养恋爱技巧,从娃娃抓起。 “您有一位缘分天定的恋人,你们之间有一段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的爱情,她对您生死相依,您对她魂牵梦萦。” 三岁的梁容紧绷着一张小脸,乖乖点头。 今天幼儿园的女同学给他送冰激凌和巧克力,他很坚决地拒绝了呢。 老师让他和女同学一块搭档做游戏,他也很认真地说:“老师,我是有女朋友的人,不能跟别的女孩子玩。” 老师忍着笑意逗他:“梁容小朋友,你知道什么叫‘女朋友’吗?” “知道,就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小梁容小脸神情非常严肃,解释说,“我们上辈子就在一起了,不止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还会在一起。” “那么,你能把你的小女朋友介绍给老师认识吗?” “我还没找到她。”小梁容肩膀微微耷拉下来,似乎有些沮丧,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没关系,我会一边长大,一边等她来找我的。” 老师们顿时笑成一团,几个脑袋瓜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断发出“现在的孩子也太早熟了吧”“笑死,他真的知道什么叫做女朋友吗”“他一本正经装大人的样子好可爱啊”的声音。 梁容的“等女朋友宣言”,很快传遍了整个幼儿园,传遍了整个梁家。 许多长辈见了他,都会特意来逗他一句:“你的小女朋友找到了吗?” 梁容不开心地摇摇头:“还没有。没关系,我还小,我可以等她出现。” 这句话,梁容从三岁一直说到了十三岁,整整十年。 他依然没见到他那位“缘分天定的恋人”。 大人们总是拿他的“等女朋友宣言”事迹笑话他。 渐渐地,小梁容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十三岁的梁容,已经开始懂了很多道理,不再像儿时一样对画出来的大饼抱有太多期待。 “行了,别撒谎了,你那套说法只能骗骗小学生。”小梁容不耐烦地冲小魂嚷道,“我已经升初中了!你骗不到我的!” 他不愿意听脑子里自称外挂君的声音絮叨,往往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不给出任何回应。 只是,夜深人静时,他躺在狭窄的宿舍床上,偶尔,——只是偶尔,他会忍不住,悄悄问脑子里的外挂君:“你说的那个人,她是真实存在的吗?” “当然。”小魂肯定地回答。 小梁容快乐地在宿舍床上打了个滚,险些滚下床。 “我真的能见到她么?” “会的。”小魂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您一定会再次见到她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 原生(六) 孙香附重生在她婚后第五年。 这一年,她33岁。 除了住在出租房里以外,生活没有太大的变化,每天两点一线,家——公司——家——公司。 日子过得很安逸。 丈夫体贴,公婆知分寸,工作也顺利。 这段时间,也不知怎么,肖梅兰没来闹,妹妹也没来纠缠。 孙香附重生头几天还战战兢兢,颇不适应难得的平静生活,一惊一乍的,活得像一个偷走了别人幸福的小贼,每天睡觉前都会祈祷明天不会变天,每天起床后第一时间就是查看日历表。 好在,生活在继续。 她活得好好的,张钧也活得好好的,公婆身体也还算健康。 时间长了,孙香附也渐渐忘掉了旧日阴影,又或者说,是本能的软弱态度教她刻意回避问题,不去想张家惨案。 前世种种,恍如一场噩梦。 如果不是回家时看见了坐在客厅里的言萝,她真的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香香回来啦。” 坐在客厅里的,还有公公婆婆和张钧一家人。 婆婆局促地跟她打了声招呼,介绍起身边的年轻女孩:“这个是小钧他小姨的女儿,言萝,以前一直在外边上学,前两天才回来。” 四目相接。 言萝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而孙香附却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后退了几步。 不是梦……不是梦! 她是真的死过一回,也是真的重生了。 “怎么了?”张钧扶了她一把,低声询问,眼里满是担忧,“香香,你哪儿不舒服么?” 孙香附面色惨白如纸,僵硬地摇了摇头。 吃饭时,公婆小心翼翼地提到,言萝来沅江找工作,暂时没处落脚,需要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 孙香附自然没法拒绝。 别说这是她的守护神了,即便真是张钧的表妹,孙香附也不可能会拒绝的。 她本身就不是个会拒绝人的性子。 是的,重生时,根据孙香附的意思,言萝让她保留了“前世”的记忆。 孙香附和张钧夫妻俩租的是两室一厅一卫,总共才四十平,当初租下这套房子,考虑的就是万一亲友到访能有个下榻处。 前世差不多这时候,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就是这样在她家不尴不尬地住了一年,直到小两口凑够首付搬进刚买的二手房,妹妹才没跟过去。 如今,言萝代替妹妹搬进来了,这套房子自然就容不下妹妹了。 一晚上,孙香附魂不守舍的,连敷衍都敷衍不下去了,吃过饭,送走公婆,帮言萝准备好留宿的生活用品以后,便道了一声晚安,钻回卧室,蒙上被子。 说是睡觉,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有任何睡意。 她突然在想,前世妹妹是什么时候勾搭上张钧的? 是不是就是住在出租屋的那一年里? 这么想着,突然浑身发冷,不由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胡思乱想间,床垫一沉,有人在她身边躺了下来,隔着被子从背后抱住了她。 “老婆。” 孙香附身体一僵。 似乎感受到被子底下妻子的抗拒,张钧略略松了松力道,将脑袋搁在她肩头的位置,小声问:“老婆,你是不是不开心?我爸妈没有跟你商量,自作主张让表妹住进了咱家,你不开心也是正常的。你放心,明天我就跟爸妈说,我帮表妹另外找个房子,让她搬出去住。” 孙香附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如果我没跟你商量,自作主张让我妹妹住进咱们家,你会不开心么?” 张钧沉默片刻,轻轻叹气:“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孙香附明白了。 静默片刻,她从被子里钻出来,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轻轻抱住了他。 “不开心肯定是会不开心的,咱们在外面租房子就是为了能过过二人世界。屋子里多出一个人,谁都不好过。”张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说,“但如果你坚持的话,我肯定会顺着你。谁让你是我的大宝贝呢?” 孙香附没有说话,只把头埋在他怀里。 前世,她直接把妹妹带回家,通知丈夫,以后妹妹会跟自己一起住。 那时候丈夫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表现出不欢迎不高兴的样子。 只是有几次,两人偷偷做夫妻之间的快乐事,被一墙之隔的妹妹打断,张钧气哼哼地说要另外找个房子催她妹妹搬出去,她挺生气,坚决反对,他才说只是开个玩笑,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仔细想来,抛开张钧和妹妹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不提,张钧待她,真的挺不错的。 “我没有不开心。”孙香附窝在他怀里,享受久违的温情时光,“你表妹……人挺好的,我很喜欢她,不用赶她走。” “我老婆真好!” 张钧捧着她的脸,又忍不住亲了一口。 亲着亲着,味道就变了。 张钧趴在她肩窝,像小狗一样不住地拱着她,软软的头发拱得她有些痒。 “老婆,我想……” “我不想。” “老婆,我们很久没有过过夫妻生活了。” “不行。”孙香附拒绝得很坚决。“我累了。” 关于丈夫和妹妹之间的事情,她一直没搞清楚到底是谁先开始的、到哪一步了,心里始终有根刺,对待丈夫的态度也是抗拒居多。 张钧亲了亲她的嘴角,无奈地把她圈进怀里,“好吧,老婆好好休息。”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够感受到妻子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他努力想改善,可妻子却如同一块紧闭着蚌壳的蚌,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黑暗中,小两口沉默地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一时间都没有开口。 孙香附不知怎么,想起张钧被肖梅兰害得自杀的那一幕,到底还是心软了。 “我最近……遇到了一点事,确实有点累。”她努力将硬梆梆的语调放得柔软一点,“而且,家里有客人,隔音不好,也不方便。” 张钧嬉笑着拉长语调调侃:“哦,原来你是怕隔音不好。” 孙香附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胡话,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 这么一闹,原本还有几分凝滞的气氛就散了。 两人跟小孩子一样打闹了一番,最后相拥着睡去。 “没事的,不用有心理负担,老婆。以前我就跟你讲过,不喜欢就要拒绝,你这样挺好。”临睡前,张钧睁着一双困到打架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安慰着她,“我没关系,老婆开心就好。” 孙香附的心,此刻软得一塌糊涂。 直到第二天睁开眼,她还回味在昨夜的温情中。 回味着,回味着,眼神就慢慢冷了下来。 现在再好有什么用? 将来还不是会跟她妹妹搞在一起。 第二百五十八章 原生(七) 在言萝入住的第二天,久未联系的肖梅兰果然给大女儿打了个电话,说妹妹打算来沅江工作,让姐姐收留妹妹。 孙香附自然是想拒绝的。 她看了一眼坐在客厅剥橘子的言萝,这是现成的借口,只是她多年来习惯了对母亲言听计从,一时间还真开不了口说出拒绝的话来。 言萝看不过去,接过手机,语调欢快地道:“哎,大娘,您怎么不早点说啊?我昨天刚住进来,家里房间已经住满了。” “你谁啊?” “我?我是您女婿张钧的表妹。”言萝拱得一手好火。“当然了,如果您小女儿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我房间打地铺睡。哦,对了,不过她得当心一点,我怕我晚上起夜时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她。” 肖梅兰果然怒不可遏,冲着孙香附劈头盖脸一顿骂:“小张怎么回事?他是不是知道你妹妹要住进来,故意弄了这么个人恶心我?” 孙香附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角,声音很无奈:“妈,表妹昨天就住进来了,您是今天才提到妹妹要过来的,我老公怎么会在昨天就知道您今天要做的事情呢?” 肖梅兰可不管这么多,孙香附帮谁,她就绑定一块骂。 “那你是什么意思?怎么着,他们张家的远方表妹可以住,我们家的亲妹子就住不得?凭什么听他们张家的!” “妈,表妹住都住进来了……” “好你个孙香附,你在帮谁说话?你好好想清楚你到底姓什么!” “嫂子当然是姓孙啰。”言萝冷不丁插话,堪称阴阳怪气一级选手,“不过,大娘,我记得您姓肖对吧?您在外面生的那个小女儿,好像也不姓孙,她是姓刘对吧?” 肖梅兰纵横街头多年,大概是没想到居然有晚辈敢顶撞自己,短暂地噎住之后,很快就燃起了熊熊斗志,怒骂张家十八代祖宗。 当张钧下班回家时,刚好听见两人骂战进入尾声。 “你表哥就挣那点钱,我们香香那么有本事,凭什么就得听你表哥的?现在什么年代了,早就不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套了,现在都是谁挣得多,谁才有话语权!”肖梅兰理直气壮道,“你一个张家人,凭什么住在我女儿房子里?” “唉,嫂子挣再多钱有什么用呢?这租房的钱、买米买菜的钱,还不是我表哥一个人出的?”言萝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像您说的,谁出钱谁说话算数,那您女儿在夫妻家庭开支上一毛钱都没出,您又凭什么来对我表哥的生活指手画脚呢?” 肖梅兰嗓音蓦然拔高:“你!你也不看看你表哥才挣几个钱,他还要靠我女儿养呢!” “是是是,您女儿挣得多,可她钱都给谁了?我表哥也正奇怪呢。这工资收入啊,是夫妻共同财产,嫂子一个人偷偷把共同财产转移了,我表哥有权利起诉追回来的。” “……” 言萝笑着问:“大娘,不知道您清不清楚,嫂子把钱花谁身上去了呢?” “没教养的娼妇!”肖梅兰怒骂了一声,啪地挂断了电话。 言萝交还手机,抬头看见夫妻俩表情都十分的一言难尽。 她挑挑眉:“怎么?不感谢我吗?要不是我出面,你那个好妹妹就要登堂入室了。” 张钧抽了抽嘴角,说了句“我去做饭”,钻进了厨房。 孙香附小声嘀咕:“你到底站哪边的?怎么好像连我一块骂了。” “不是‘好像’。”言萝竖直食指,摇了两个来回,“你没听错,我确实是在骂你。” 世上有许许多多的“扶弟魔”“扶哥魔”“扶妹魔”“扶姐魔”,一辈子沦为原生家庭的养分,这并不一定是他们出于自愿,大多源自原生家庭的洗脑、舆论环境的道德绑架。 归根究底,这是原生家庭的错、是社会舆论的错。 但是,原生家庭之所以能够得寸进尺地提要求,也因被吸血者的纵容和让步。 “换位思考,如果你老公家里有个弟弟,他挣的钱全拿去补贴弟弟了,弟弟每天躺着玩手机就能天降横财,收获几套房产。而你辛苦挣的钱,则全部用来养你们这个小家庭,你们甚至连一套房子都买不起,你会怎么想?你觉得公平吗?” 言萝一想到这位位面女主居然连反抗母亲的勇气都没有,就气到不行。 “想想你未来的遭遇,你确定还要无底线地纵容你母亲和你妹妹继续作恶?” 孙香附沉默半晌,才道:“我不是想纵容她们。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拒绝人很难吗?”言萝没好气道,“你昨晚拒绝你老公,不是挺来劲的吗?” 孙香附以为自己一把年纪了,脸皮厚度应该也差不多了,没想到被言萝这么直白地戳破,她的脸“轰”一下烧成了苹果。 昨晚……昨晚,她,她听到了? 社死现场。 言萝双手抱胸,平静地指出原因。 “说到底,那是因为你心里很清楚,你拒绝你老公,他不会跟你生气。而你一旦拒绝你妈和你妹,她们会勃然大怒,继而对你破口大骂,使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你。” “你就是懦弱罢了。懦弱到被欺负成那样,也不敢去反抗,只敢伤害自己。” “最可笑的是,哪怕你通过自杀来逃避现实,依然没办法了断。” “就连你的死,也成为了她们用来敛财的借口。” “醒醒吧,孙香附,时空回溯并不能改变命运,只有性格才能决定命运。不学会反抗的话,你和你丈夫一家人永远摆脱不了肖梅兰这一家子吸血鬼。” 孙香附反省了很久很久。 她本身性格十分软弱,又极度自卑。性格使然,一旦受到他人指责,她就会陷入反省之中。 以前,肖梅兰总是指责她“自私”“不孝”,经常动辄辱骂,逼她掏空家底供妹妹挥霍。被骂得多了,她也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自私很不孝,惶惶然恨不得将所有钱都拿出来孝敬妹妹,好博得母亲一句半句的夸奖。 她实在太渴望母爱了,只要肖梅兰肯虚情假意地对她说几句贴心话,她就跟昏了头一样将自己的一切都献上。 第二百五十九章 原生(八) 如果孙香附未婚,那一切好说,反正害的只有她自己,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是,她已经结婚了,工资收入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她三天两头贴补娘家,难免会打乱夫妻俩的经济计划,小俩口过得穷困潦倒,时常还得靠婆家来接济。 有时,孙香附也认为自己做得太过分,乖乖跟丈夫坦白。丈夫委婉地说,希望以后给娘家钱能跟他商量,孙香附却生起了闷气,因为肖梅兰非常有手段,除了有名目的大额开支外,日常生活中每次跟大女儿要的金额并不大,一次三五百、六八百,两三天要一回,一个月最少要大几千,最多要好几万。 孙香附一向不记账,她也没去算自己到底给了娘家多少钱,只是每逢月底就对着空空如也的银行账户发呆,绞尽脑汁地想钱怎么没了。 丈夫提出给娘家钱必须经过他那一关,孙香附却想:总不能她给亲妈几百块钱还得经过丈夫同意吧?这算什么? 按照肖梅兰的说法,钱是孙香附自己挣的,她挣的比丈夫多,凭什么她给娘家几百块钱,还得看丈夫脸色? 丈夫头痛不已,实在不愿意吵架,最后只能低头认错,对她补贴娘家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下一回,她依然会扛不住肖梅兰的招式,三天两头给娘家送钱。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指着她的鼻子质问她:你觉得这样对张钧公平吗?你要继续纵容你妈和你妹作恶吗? 孙香附辗转反复,一整晚都没睡着。 前三十五年,她深受肖梅兰“必须无条件帮扶母亲和妹妹,牺牲自己一人,幸福一个大家庭”的观念洗脑,这观念已经根深蒂固。 哪怕她已经意识到这样做不对,但从生出自我意识到彻底反抗,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可能很长,也可能只需要一个契机。 早几年前,孙香附就已想明白,无止境地供原生家庭吸血,对婚姻家庭而言不公平。她不是没有反抗过,可只要她一反抗,身边所有的声音都在骂她自私、不孝。 肖梅兰不知道跟她那帮狐朋狗友说了些什么,洗脑洗得特别成功,每次孙香附想要拒绝肖梅兰的金钱索求,都会招来这帮人的谩骂。 不把全身养分供给原生家庭吸食,会挨骂。 谩骂的声音听多了,她又开始动摇,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很不孝顺、很自私,接着更加卖力地讨好原生家庭。 公婆弱势,丈夫性格又温和,张家人不愿意跟她起争执,没有将她原生家庭的事情单独拿出来聊,因知晓她深受原生家庭迫害,也不忍心去指责她。 孙香附没有将家丑拿出去到处说的习惯,朋友们不清楚她家具体情况,更加不会跟她多说什么。 把全部家当捧在手里献给原生家庭,张家不会数落她,她还能短暂得到肖梅兰的一个笑脸。 久而久之,她便默认了牺牲自己,也牺牲自己背后的婚姻小家庭,成全原生家庭,勉强维持表面的平和。 孙香附知道这样是错的,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改变。 但往往,残酷的现实将教会她学会如何反抗。 肖梅兰是个特别顽固的人,她认准的事情,绝不允许别人轻易拒绝。 果然,没出两天,肖梅兰就把私生女打包送来了沅江,一通电话下达指令,叫大女儿去高铁站接人,并负责把人安顿好。 孙香附为难地表示家里房间确实住不下了,肖梅兰扯着嗓子吼:“亏你是个读书人,读书把脑子给读傻了?这是你租的房子,凭什么他张家的远房表妹住的,你娘家的亲妹子住不得?她们要是不肯给你妹妹腾地方,那你就叫你妹妹搬到你婆婆家里去住!” 撂电话前,肖梅兰再三警告大女儿:“我告诉你,孙香附,我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你妹妹她从小就没吃过苦,小张要是敢让她打地铺、睡沙发,受这样的委屈,我跟他们一家子没完!” 孙香附静了片刻,心想,原来打地铺、睡沙发就叫受委屈么?那她这个当姐姐的,还真是从小委屈到大啊。 她有很多话想跟肖梅兰说,她想问,如果母亲只有妹妹这一个宝贝疙瘩,那她这个大女儿又算什么?她难道不是她的女儿吗? 同样是女儿,母亲为什么就这么偏心呢? 可是,肖梅兰对她永远没有耐心,也永远不会花时间听她说话,她刚刚发出了一个音节,电话就已经被那边挂断了。 许多委屈、心酸和不甘,还没来得及发泄,就被堵死在了喉咙间。 孙香附给肖梅兰拨了回去,肖梅兰拒接了。 每次都是这样。 她联系母亲,母亲总是拒接电话,她知道母亲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她这个不受宠的大女儿身上。 母亲联系她,则是必有所求,不是要钱,就是使唤她去做事。 孙香附给肖梅兰发了一条微信,说今天要加班,还不知道几点能下班,不一定有时间去接妹妹。 肖梅兰回了一段60秒的语音:“工作重要还是妹妹重要?!就你整天瞎忙,你这么忙才挣了几个钱?让你给你叔叔买套房子,你左不情愿,右不情愿,养你有什么用?行了,你没空,小张总有空吧?你妹妹一个女孩子,初来乍到的不安全,你一定要去高铁站把人接回来安顿好。” 这段语音,孙香附听了三遍。 话中的“叔叔”,指的是肖梅兰的奸夫,也就是私生女的亲生父亲。 孙香附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只是一个人形提款机而已。 一旦提款机不再吐钱了,她就失去了她的价值。 孙香附愣了很久,才慢慢打字说道:“首先,妹妹她已经28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其次,她来沅江玩了至少有十几趟,不能算初来乍到。最后,她到站时间是下午五六点,不算晚,她不用出站就能直接坐地铁直达,很安全。” “你居然让你妹妹坐地铁?你不车接车送就算了,连帮妹妹打个车都舍不得?”肖梅兰拔高语调,怒气冲冲地回复,“她还是个孩子!你是姐姐,让你照顾一下妹妹,就这么难吗?孙香附,你怎么越来越自私了?啊?你是翅膀硬了,觉得自己能翻天了是吧?” 第二百六十章 原生(九) 孩子? 28岁的孩子? 孙香附想起了自己可悲的一生,她又何曾被人当成孩子看待过? 打她6岁开始,母亲就总说她是大人,是姐姐,必须扛起养家糊口的责任,必须照顾好全家人,她的付出和奉献成了理所当然的。 她忍不住问:“为什么在您心里,我6岁就是大人了,而妹妹她28岁了,却还是小孩子呢?” “我13岁第一次出远门去上学时,您跟我说,我已经是大人了,懂事一点,不要让您操心。我一个人背着十几斤重的行李,转了三趟车,下车后又走了两个小时的夜路,等到学校报道时,已经晚上十点了。” “而妹妹22岁上下学,您说担心她出行不安全,要求我去学校接她,还反复叮嘱我必须挽着她过马路。” “我从3岁上幼儿园起,就要独自一人穿过三条大马路去上学,我是唯一一个没有父母接送的小孩子。” “6岁那年,您说我是大人了,必须扛起养家的重任。我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下课后去各种乱七八糟的场合打工。别人的童年可以吃好玩好,妹妹的童年是衣食无忧的小公主,我的童年却是在打无数份工。我每天吃不饱,穿不暖,晚上也要做兼职,睡不好一个安稳觉。有客人侵犯和毒打我,您从来不会为我出头,只会骂我没用。” “同样是女儿,为什么妹妹是天,我是地?为什么差别会这么大?” “我真的是您亲生的吗?” 这几段话,孙香附压着火气,一字一字打出来。 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堆积了一辈子。 孙香附听过一个说法,“比较是偷走幸福的贼”,或许是对的吧。 如果没有妹妹做对比,孙香附永远不会意识到,母亲对她不好,不是因为母亲不会表达自己,也不是因为母亲向来如此,而是母亲将所有的母爱,全部倾注给了另一个女儿。 她的母亲,并非真的天生不爱孩子,只是纯粹地不爱她这个孩子而已。 肖梅兰没有回复。 就跟往常无数次一样。 只要大女儿有任何不满,刚刚起了个头,肖梅兰就会火速挂电话甚至直接拉黑,直到下回需要钱,才会主动联系她,不给她任何抗议的机会,惹得她满肚子火无处发泄,只能硬生生咽下,活活憋出内伤来。 孙香附等了半小时,确认对方真的不会再回复了,自嘲地笑了笑,放任自己仰倒在座椅上。 她上网冲浪时,听很多人说起过,不管你长到多少岁,在父母眼里,你永远是个孩子。 作为一个从来没被当成孩子对待过的人,以前她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在母亲眼里,她6岁就是大人了,能抗住风雨侵蚀,能独当一面,撑起一个家。她所有的收入,全部落入了母亲手里,成为妹妹的养料。 明明她学习刻苦,工作努力,收入尚可,却至今买不起房子,生活拮据得只能靠婆家接济。 妹妹28岁也依然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是个完全没法工作和生活的废柴,需要汲取她这个姐姐的养分才能生存。 只要张张嘴,妹妹就能踩在姐姐的尸骨上,平白获得几套房子。 现在想来,妹妹应该可以很骄傲很自豪地在博客下面评论,诉说自己28年来从来没煮过一次饭、从来没工作过,却拥有了好几百万家底的风光事迹吧。 不会有人知道,在妹妹的风光之下,埋葬着她这个姐姐毕生的血泪。 这世道,何其不公平啊。 孙香附毕竟接受了35年的洗脑,一时半会还真的很难违背母亲的命令。 纵使心里有再多不满,她依然听肖梅兰的话,通知丈夫张钧去高铁站接同母异父的妹妹回家。 原本孙香附可以让言萝去接人的,前世的遭遇令她非常抗拒丈夫和妹妹接触,可她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她依然还是叫上了张钧开车接妹妹。 通知完了,孙香附却无心工作,手指不断地用力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指骨。 她甚至开始后悔,早知道会重生,她不如在上辈子就调查清楚丈夫和妹妹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总好过现在,因为不确定真相如何,只能不断猜忌和试探。 张钧……会让她失望吗? 另一边,张钧按照孙香附的吩咐,请了个早退假,慢悠悠开着自己的小破车下班,提前二十分钟等在了高铁站。 他正低头玩着游戏,冷不丁听到有人大声喊道:“姐夫!” 抬头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小姨子。 无它,在一众南方人堆里,小姨子实在太高太壮了,说是鹤立鸡群也不为过。 张钧是见过小姨子的,提亲、结婚和婚后拜访岳母家时见过几次,依稀对她的高壮有点印象,虽然没记住脸长什么样,但看对方一眼不眨热情四溢地朝自己招手,应当没认错人,他便收起手机,点了点头,上前去帮小姨子拉行李。 “姐夫,我姐怎么没来?” “姐夫,你比去年那会瘦了好多,我姐没把你养胖,没尽到责任啊。” “姐夫,这辆车是你的呀?我也想买台车,但是还没考驾照,你们沅江哪个驾校比较好呀?” “对了,姐夫,你还记得我名字吗?我叫宝儿,我妈妈说,我是她唯一的心肝宝贝。” “姐夫,你在我姐面前也是这样,不怎么说话的吗?” 一路上,小姨子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嘴巴就没停过。 张钧一面“嗯嗯啊啊”的敷衍着,一面心想,这小姨子私下怎么这么聒噪,以前在岳母家好像不这样的啊。 听到小姨子最后一个问题,张钧拉下手刹发动车子,回答:“当然不是,你姐姐比较文静,在家里一般是我说话多一点。” 仔细听,居然还能听出一丝小甜味。 “我姐就是这样,性格特别木讷,经常板着脸,还老爱教训人,姐夫你在家应该没少挨她训吧?” 这妹子,怎么说话的呢? 张钧跟小姨子只是点头之交,微信都没加过,自然不清楚她究竟是故意说得这么茶里茶气,还是平时开口就不带脑子,因此只是笑笑,说了句“没有”,也没去在意。 “姐夫你跟我姐待一块,应该挺闷的吧?”刘宝儿兴奋地说道,“没事,姐夫,以后有我陪你说话,你就不会闷了。” 张钧:? 是他不对劲,还是这小姨子不对劲? 他特别客气地笑了一下:“那倒不会,我就想跟你姐姐过二人世界,要不然也不会特意在外面租房子住了。我喜欢安静,不喜欢嘴太碎的人。” 刘宝儿闭嘴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原生(十) 孙香附回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客厅里放着电视,言萝、刘宝儿分别坐在沙发的左右角,中间隔了三四个位置,气氛明显不对劲。 听见开门的声音,言萝侧头打了声招呼,刘宝儿却依然盯着电视机,就跟没听见她回家似的。 这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孙香附下意识将呼吸放轻,小心翼翼地瞧了刘宝儿一眼,果然,这位公主殿下臭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得罪了她。 孙香附朝言萝点点头,刚回了个招呼,原本摆放在桌上的碗筷突然毫无预兆地被刘宝儿丢了出去,顺着一道流畅的抛物线,“砰”地砸在了电视柜柜门上。 只差一点点,碗筷就砸到电视机了。 孙香附脸色一变,这电视机可是房东留下的,万一砸坏了,还不知道要赔多少钱。 她忙去把碗筷收拾起来,检查了一下被砸中的电视柜,还好,只破了一个边边角角,如果房东大度,可能不会让她赔钱。 提起的心刚刚放下来,那边瞧见她行为的刘宝儿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掐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嘲讽起来:“老姐,你可真钻钱眼里了,第一反应永远是去看东西有没有砸坏,你怎么不看看我手有没有砸伤呢?” 头一回近距离领教刘宝儿手段的言萝,脑门上缓缓挂出了一个疑问号。 孙香附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老婆,你回来了?”听到外面的动静,正在厨房做饭的张钧系着围裙拿着锅铲走了出来,看到了孙香附手里摔碎的碗,顿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家里气氛不对劲,“怎么了?” 方才还怒不可遏嚣张跋扈的刘宝儿,在看到他的一刹那,突然间红了眼眶,“姐夫——” 那尾音的波浪线,瘆得张钧连退了三步,退到孙香附身后。 “姐夫,姐姐一点都不关心我!她只在乎她自己!”刘宝儿满脸委屈,哭哭啼啼地告状。“从小到大,她总是这样,她只在乎钱,根本就不在乎别人。” 言萝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一副看戏的表情。 张钧看了看孙香附,孙香附冷着脸,站姿笔直,手里捏着碎碗,胸口伴随着呼吸起伏的弧度有些大。他又看了看刘宝儿,刘宝儿浑身写满了“委屈”两个字,似乎刚刚摔碗发飙的那个人不是她。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场面,任谁都会认为是孙香附欺负了刘宝儿。 张钧将孙香附捏紧的手轻轻掰开,接过碎碗拢入垃圾桶里,又将人扶到沙发上坐好,去洗手间拿了拖把拖地,将地上细碎的瓷片打扫干净。 这期间,刘宝儿的哭声就没断过。 张钧清理完碎片,很快又拎了个小药箱过来,拉过孙香附的手细细检查了一遍:“没受伤吧?” 孙香附还没答话,刘宝儿哭得更大声了。 “姐夫,你看她做什么?受伤的明明是我呀,是我呀!” 张钧眉头微皱。 孙香附冷眼瞧着,眼底带着可能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出的讽刺。她抽出自己的手,语气生硬地道:“没事,吃饭吧。” 饭一盛上来,几人还没动筷子,碗又被刘宝儿打翻了。 “吃什么吃!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你是想故意饿死我对不对!” 孙香附盯着地板上的白米饭,脸色十分难看,声音也愈发冷硬:“我要上班。” 刘宝儿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是上班重要,还是我重要?” 孙香附被气笑了。 真不愧是母女,这两人说出来的话都是一样的。 “不工作我哪来的钱吃饭?” “工作没了你可以再找啊,可妹妹你只有一个!”刘宝儿扯着嗓子嚷道,“你要是饿死了我,你就没有妹妹了!” 以往闹到这一步,孙香附总是沉默着,任由刘宝儿骂爽了以后结束这场闹剧。 可今天,不知是“前世”的记忆刺激了孙香附,还是白天上班时与肖梅兰之间的争执刺激了她,她一反往日的低眉顺目,冷冰冰地怼道:“我爸和你爸要是想生的话,还可以再生一个。” 刘宝儿大抵没想到她会反抗,一愣过后,接踵而来的是更为狂怒的情绪。 “生啊!你叫他们生啊!我就知道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你只爱你自己!你太自私了!”掀了饭碗还不够,刘宝儿哭闹着,胳膊猛地一扫桌面,将一桌子菜全部扫落在地,“我叫你们吃,叫你们吃!我不吃,所有人都别想吃!” 说罢,她如同一根巨无霸型号的炮仗,用力蹬着腿,“噔噔噔噔”跑出了门。 这一连串极其荒唐且又极具戏剧化的一幕幕,就发生在一刹那间,几人看得目瞪口呆,直到人跑了都没反应过来,屋子里一时间谁都没出声,落针可闻。 好一会后,张钧率先反应过来,一面抱歉地对言萝说了句“不好意思”,一面利索地将地上的饭菜碗筷清理好,随即丢下一句“我重新做,稍等”又钻入了厨房。 张钧煮好饭,洗菜择菜,忽然想起什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这么晚了……要不要出去把人找回来?” 孙香附定定盯着他:“你很关心她?” 张钧被她眼神一激,求生欲瞬间爆棚,摇头如晃影:“不不不,我只是担心咱妈会说你。” 他口中的“咱妈”,自然指的是肖梅兰。 “说就说。”孙香附显然也被这对母女俩一连串的奇葩操作搞毛了,态度一反常态的强硬起来,十分淡定地该吃吃该喝喝,“离家出走是她的老戏码了,她平均每年要离家出走几十次。放心吧,天亮之前她自己会回来的。” 张钧摸了摸鼻子,似乎想说什么,瞥见她仿如暴风雨来临前夜般的脸色,只好作罢。 言萝听罢,默默对孙香附竖起了大拇指。 看嘛,这才勉强有了女主的样子。 果然,不到十分钟,肖梅兰兴师问罪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孙香附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挂断了。 肖梅兰接着打,她接着挂。 倒也不急着拉黑。 她一边在厨房慢悠悠地给张钧打下手,一边任由电话响三四十秒再摁挂断,一边随意地向张钧解释道:“平时我打我妈电话,她也是这么对我的。” 张钧张了张嘴:“……哦。” 看着妻子脸上不自觉浮起的冰冷笑意,张钧头一次意识到,原来看似对娘家人千依百顺的妻子,也是有脾气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 原生(十一) 大女儿电话打不通,肖梅兰随即打给了张钧。 对于岳母的电话,张钧不好不接,先看了妻子一眼,见她没有明确反对,这才拿起电话:“妈。” “你们怎么搞的?我让你们照顾妹妹,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妹妹的?三更半夜把宝儿一个小女孩赶出家?” 张钧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 小……小女孩? 他眼神微妙地偷看了妻子一眼。 要是没记错的话,小姨子只比香香小五六岁吧? 二十七八岁的小女孩? “不是,妈,您误会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突然发脾气跑出去了……” “跑出去了?她跑出去了你们不会追?”肖梅兰更加暴怒了,“我告诉你们,我宝贝女儿是在你们家丢的,你们要是不负责把人找回来,我要你们一家人赔命!” 收起电话,张钧神情十分忧愁。 一方面,他也担心真把人弄丢了,没法跟岳母交代。另一方面,妻子明令禁止他找人,他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帮别人吧? “香香啊……” 张钧甫一开口,孙香附便打断了他。 “放心,丢不了。”她自嘲一笑,“28岁的人了,还能丢?” “丢倒不至于,但到底怕遇到坏人……”张钧话说一半,又在孙香附怪异的眼神下住口了。 “你很关心她?” 这是今晚妻子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张钧心头警铃大作,连连摇头:“没有的事!我关心她干嘛?还不是因为她是你妹妹……” 孙香附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警报解除,张钧擦了一把虚汗。 奇怪,怎么感觉方才妻子眼神里好像带了一丝杀意? 香香性情一贯温和,应该是错觉吧。 这一夜,除了言萝以外,所有人都没睡好。 肖梅兰的电话一直没断过,夺命连环call,逼着张钧去找人。 张钧也不好说妻子不让他找,只能敷衍着说“在找了”。 挂断电话,看着身边背对着自己侧躺着的妻子,悄悄叹了一口气。 孙香附嘴上说不用找,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担忧的,尽管她逼着自己阖着眼,却一直没睡着,脑子里各种念头飞闪。 胡思乱想间,她察觉到张钧两三下穿好衣服走出了卧室,随即传来两声大门开合的声音。 张钧到底还是不放心,自己出门去找人了。 孙香附睁开了眼。 一切如她所料。 她的试探,终于有了结果。 可是,心里怎么这么难受呢? 孙香附依旧一动不动,任由无数负面情绪在黑暗中疯狂滋长。 出了门,张钧在小区找了一圈,又叫醒值夜班的保安,申请调监控找人。 保安起初不让调监控,要求他报警,张钧费了不少口舌才说服他。 快进着查看了几个小时内的监控,监控只拍到傍晚六点半张钧和刘宝儿一道进楼的身影,没有拍到刘宝儿出楼的身影。 怎么会这样? 人总不能平白无故消失了吧? 张钧百思不得其解,在小区附近问了一圈,夜猫子们纷纷摇头说没看见这人。 折腾了几个小时,最后无功而返,张钧失望地打算回屋和妻子协商是否有必要报警,刚出电梯时,目光忽然落到黑洞洞的楼道里。 一个古怪的念头,自他心底浮起。 他一层一层找过去,果然在第十层的楼道里,找到了刘宝儿。 刘宝儿蜷缩着坐在楼梯阶道上,两手抱着膝盖,眼睛哭得红肿,失神地盯着脚下的台阶发呆。 可能是因为夜里温度低,她时不时地还会抱着胳膊搓一下,嘴唇倔强地抿起,时不时气哼哼地冒出一句“她一点都不在乎我”。 一米七几的个子,高高壮壮一副骨架,这么巴巴地缩成一团,没了往日的飞扬跋扈,总算显出几分可怜来。 张钧提了一整晚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结婚多年,妻子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他的香香啊,一辈子都在渴求着亲情,将亲人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哪怕嘴上再强硬,内心依然是柔软善良的。 如果今晚小姨子真的出了事,只怕妻子一辈子都会陷在内疚之中。 “回家吧。”张钧轻声说道。 楼道的声控灯,伴随着他的声音而亮起。 刘宝儿回头,只看到楼道电灯的光晕在他发顶氤氲开来,因着反光,他整张脸都在暗处模糊不清,浅黄色的光晕朦朦胧胧勾勒出他的面部轮廓,衬托得他有如救世的佛祖般耀眼。 刘宝儿一直紧抿着的唇,突然弯出了一个可爱的弧度。 “姐夫,我就知道,你是世界上唯一真正关心我的人。” 人是找回来了,次卧床小,言萝已经先占了,睡不下两个。张钧在“让出主卧”和“收拾出沙发”之间犹豫了好一会,估计还是觉得让客人睡沙发不太好,便先回了肖梅兰的电话报平安,再去主卧收拾东西,打算自己睡沙发,把主卧让给这对姐妹俩睡。 没想到,他还没踏出主卧的门,一直侧躺着不动的孙香附就开了口:“你要去哪?” 张钧回头,借着客厅照过来的一丁点儿光看了看妻子,她依然闭着眼,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她说的。 “我去沙发睡,让你妹妹睡主卧。”张钧凑过去,小声解释,“你先将就一晚,等白天再把人送走。” 孙香附不由冷笑:“你让她,睡在你的床上?” 张钧一愣。 这话怎么说的? 事还是那个事,味道却变了。 “我只是想让你们姐妹俩一起睡,我去客厅。让客人睡沙发,好像不太好,咱妈肯定会闹的。” 想起岳母再三警告不允许她的宝贝疙瘩睡沙发的一幕,张钧实在心有余悸。他不希望岳母因着这点小事就闹得自己一家人不得安宁。 孙香附没有吭声。 嫉妒、愤怒和不甘在她胸腔里燃烧,越烧越烈。 他怎么可以? 床侧还残留着他身体的余温,被子散发着他的味道,他怎么可以让别的女人睡上来?这也太暧昧了不是吗? 联想到“前世”,亲眼撞破妹妹衣衫不整地从主卧走出来的那一幕,孙香附脑子里一片空白。 历史,又要重演了吗? 张钧等了等,没等到妻子答复,以为她是默认了,还当自己做了什么大好事,创造了姐妹俩关系缓和的机会,便打算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但冷不丁地,孙香附再次开了口。 “你如果要走,就别再回来了。” 张钧回头,愕然定在了原地,“香香?” 僵持间,张钧叹了一口气,只能重新收拾出一床新被子放客厅,嘱咐刘宝儿先睡下,而后回了主卧,关起门来,窝上了床,从背后拥住妻子。 “香香。”张钧斟酌了片刻,对妻子与娘家的复杂纠葛,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叹息着道,“你们毕竟是姐妹。” 第二百六十三章 原生(十二) “你们毕竟是姐妹。” 这句话,彻底点炸了孙香附。 多少次了。 她遭遇过数不胜数的道德绑架、亲情pua,大家往往是以“你们毕竟是姐妹”这句话作为开头。 仿佛做了姐妹,她就必须要沦为妹妹的养分,供妹妹一家人肆意吸食殆尽。 她真是恨极了这句话。 “所以呢?”孙香附语气冰冷地问道,“你在为她打抱不平?” “不是。我只是觉得,一点小事情,没必要闹成这样。你妹妹还是在意你的,只是性格过于……”张钧斟酌着用了一个不那么过分的词语,“过于别扭。” 何止是别扭?简直就是心理扭曲好嘛! 当然了,这话,张钧是不敢在妻子面前说的。 果然,话音一落,孙香附胸口起伏的幅度更大了,似乎更加愤怒了。 张钧心一慌,以为是自己说她妹妹坏话惹得她不高兴,便讨好式的把脑袋搁在她肩窝上,企图找补,“咳,我不是在说你妹妹不好,我知道,她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 “孩子?”孙香附凄然一笑,“她28岁了,她还是个孩子?” 不等张钧开口,孙香附蓦地拔高了语调。 “那我呢?我从六岁开始,就从来被人当成孩子看待过!” “凭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无论她做了多过分的事情,你们永远只会说她还是个孩子,轻而易举地原谅她,纵容她继续欺负我?” “为什么我必须忍受她给我带来的全部伤害,无条件地原谅她?” “是因为针没扎到你们身上,所以你们不会感觉到痛,对吗?” 这回,张钧是真被妻子的神态吓到了。 恋爱三年,结婚五年,孙香附一贯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从来没有发过脾气,仅有几次因为他委婉地试图干涉她补贴娘家一事,她有点生气了,但也只是生闷气不说话,从来没这么失控地大喊大叫过。 “香香?” 张钧伸手环住妻子的肩膀,被她一巴掌拍开。 “别碰我!”一时间,她竟分不清眼前这个人,到底是“前世”出轨她妹妹被撞破的丈夫,还是今生隐隐对她妹妹透露出些许好感的丈夫。“别用你碰过她的脏手碰我!” 孙香附浑身都在抖。 以前她实在太懦弱了,面对亲妈的剥削,她不敢反抗;面对妹妹的挑衅,她不敢质问;面对丈夫的疑似出轨,她同样不敢去查去问。 她害怕得到一个自己无法接受的真相。 她把自己所有的情绪全部封闭了,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行尸走肉般的日子,甚至不敢去细想种种足以透露出张钧对刘宝儿过于关心的细枝末节。 就比如说,刘宝儿说起张钧经常给她打钱这件事,孙香附就曾无意中发现过,同时也看到了刘宝儿大半夜邀请张钧去她租的房子里“做做”的信息(孙香附无法确定刘宝儿是把“坐坐”错打成了“做做”,还是真的就是字面上这个意思),张钧没有回复。孙香附回忆了很久,确认那晚丈夫一直在家陪着自己才稍稍心安,强迫自己不去在意,给丈夫找了无数个理由。 如果不是亲眼撞破妹妹从主卧出来,孙香附可能一辈子都会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正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才会令她对丈夫出轨妹妹这件事深信不疑。 不去调查,是因为她心里已经认定这是真的。 她一直很介意这件事,它摧毁了她全部信念,也否定了她整个人生。 可是,“前世”的自己实在太懦弱了,被欺负成那样,也不敢表达出她的愤怒,她只会痛苦地反省“一定是我不够好,所以大家才不喜欢我”,以至于没能走出这个死胡同,选择了轻生。 “香香,香香!”张钧不顾妻子的挣扎,强行抱住了她,紧紧摁在怀里,不断轻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抚着,“你冷静一点,没事了,没事了。” 待孙香附渐渐在他怀里不抖了,他才轻吁一口气,皱着鼻子,委屈地说道:“我什么时候碰过她了?你这话说得!多容易让人误会啊。我最多也就是碰了下她的行李箱。她要不是你妹妹,我连行李箱都不会帮她提,你信不信?” 彼时的张钧还没意识到,孙香附口中的“碰”,不止是单纯的触碰。 谁知,孙香附却抬起头来,定定看着他,问:“你还帮她提了行李箱?” 张钧头皮都快炸了,瞬间求生欲拉满,连忙表态:“她是你妹妹啊,我不帮她提行李,你不得削我?” 孙香附半晌没吭声。 张钧顶着她十分有压迫感的视线,为了调节气氛,尴尬地说了句玩笑话:“我这不是爱屋及乌嘛。” “爱屋及乌?”孙香附似乎平静下来了,声音很轻地重复了一句。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张钧却感受到了更加强烈的压迫感。 他意识到,或许这种时候,本来就不该提什么姐姐妹妹。 张钧想转移话题,孙香附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你知道,这些年来,她是怎么对我的么?” 孙香附说起了她从未对外人道出的过往惨痛经历。 从小到大,孙香附一直活在刘宝儿的阴影之下。 刘宝儿的性格,实在一言难尽。 暴躁易怒,动不动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发怒。 比如说,家里wifi不好,她就生气地砸了手机。 上厕所时赶上厕所里有人,她赠送踹门辱骂一条龙。 在学校受到了同学羞辱,放学一回家就哭着打骂姐姐出气。 多亏了肖梅兰教导有方,每次刘宝儿心情不好迁怒其他人,摔东西或者砸人发脾气的时候,肖梅兰总是大惊小怪地冲上去,抱着刘宝儿哄:“都是某某不好,让我们家宝贝不高兴!宝贝手摔疼了没?妈妈吹吹就不疼了哦。” 如果孙香附刚好是那个被迁怒的人,那她就要倒大霉了。 在她年纪还小时,面临的往往是肖梅兰的拳打脚踢。 “蠢货!你怎么带妹妹的?惹得妹妹不高兴,养你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去死?” 刘宝儿在一边鼓掌欢笑,为肖梅兰呐喊助威,笑声有如铃铛般悦耳。 第二百六十四章 原生(十三) 等到年纪渐长,孙香附挨的打倒是少了许多,但遭受的辱骂却与日俱增。 “娼妇,没看见你妹妹在生气吗?还不滚去哄好她!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当初就应该掐死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生了你!你这个婊子!贱货!你这种废物就不配活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孙香附已经记不清,这些难听话,她究竟听了多少遍。 一个母亲,会骂自己的亲生女儿为“娼妇”“婊子”“贱货”“废物”吗?一个母亲,会经常咒骂亲生女儿去死,认为亲生女儿不配活着吗? 孙香附不得而知。 她只有这么一个母亲,无从窥探其它家庭的母亲是怎样跟女儿说话的。 后来,她离家上中学、大学,耳根才勉强有了几分清净。 或许是清净日子过多了,人的记忆力实在有限,又或许是她在刻意地遗忘不愉快的记忆,她把童年阴影深藏在脑子里,从不对外人提起,就仿佛不提,便可以当成没发生过。 可是啊,很多时候,记忆深处藏着的这些不愉快,实在堆积得太满了,往往只需要一根导火索,就能彻底引爆。 “这些年来,我所受的委屈和羞辱,不是来源于她,就是与她相关。如果你是我,你能假装无事发生,一辈子对着这个妹妹关心呵护吗?你能吗?” 面对妻子的质问,张钧哑口无言,只能更加用力地拥抱她作为安慰。 人类的悲欢不能互通,世上压根不存在什么感同身受。 没有身受过,自然也就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感同。 张钧是独生子,父母只生了他一个,二老勤勤恳恳一辈子只为了他这根独苗,他没有遭遇过父母的偏心对待,也没有经历过被家人肆意打骂,既无法理解肖梅兰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孙香附,又无法理解孙香附为何对这么久远的事情依然耿耿于怀。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心疼他的妻子。 “好了,好了,已经过去了,以后不会发生了,你现在有我了。”张钧轻声哄着,在孙香附额头印上一个吻。“以后我来宠你,我会把你宠成一个小孩子。” 孙香附因愤怒而显出几分狰狞的脸一僵。 半晌,她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淌下来。 她怕自己一张嘴就是哽咽,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紧紧回抱着丈夫,宛如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 然而,温情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多久。 张钧忽而笑出了声。 “香香,我要是拿你当小孩宠……”他笑嘻嘻地看着她,笑容古怪,“那你是不是应该叫我一声‘爸爸’?快,叫爸爸!” “……” 孙香附捶了他一记,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笑出了一个鼻涕大泡泡。 张钧随手打开小夜灯,一眼就瞧见了她鼻子下的大泡泡,见她张皇地扭头掩饰,便笑得更灿烂了,硬是将她的脑袋掰过来,一面夸张地形容这个泡泡有多大,一面欣赏她恼羞成怒的神情,一面从床头柜抽出纸巾帮她擤掉鼻涕泡泡。 等两人打闹一番睡下,已是凌晨三四点了。 临睡前,孙香附心虚地自我检讨。 她的灵魂已经三十五岁,身体年龄也已经三十三岁,即将跨入中年人行列了,按理说应当成熟稳重的。尤其她打小就比同龄人早熟沉稳,现在一把年纪了还打打闹闹,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都怪张钧,他总有办法逗得她破功。 只要跟他在一块,他俩的智商加起来就很难超过十岁。 怀着某种甜蜜的检讨,孙香附沉沉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起来,张钧已经去上班了。 夫妻俩工作的地方隔了二十公里,当初租房时,张钧考虑到为了让妻子早上能多睡半小时,就在她公司附近租了房子,自己挤一个小时地铁去上班。 而孙香附也考虑到为了方便丈夫上班方便,省吃俭用攒了一笔钱,给丈夫首付了一台车。 车子不值钱,国产小破电车,落地不到七万,月供两千。 张钧开心得连发了一个月朋友圈,张口闭口强调车是老婆给他买的,评论区酸成了一片柠檬林。 早高峰易堵车,去晚了又怕找不到停车位,张钧便提前四十五分钟开着他的小破车出了门。 客厅沙发上,刘宝儿睡得正死,孙香附眼睛都没往那边瞟一眼,目不斜视就走过去了。 这地段离公司近,只有两站公交,不算等车时间的话,几分钟就能到,全程步行也只要二十分钟。 孙香附看看时间,见离上班还有半小时,便慢悠悠走路晃了过去。 路过湖畔公园时,她远远瞧见一帮人头扎堆不知在看什么,出于国人喜爱凑热闹的心理,她也近前瞧了瞧。这一瞧,孙香附惊了。 “你在干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正在跟老人对打太极拳的言萝收手停下。 “哦,表嫂啊。”言萝入戏倒是挺快的,打了声招呼,“这老头不会打太极,还非说是我打错了,我不服气,跟他比划一下,拳脚见高低。” 孙香附:? 她看了看跟言萝比划的那位胡子花白的耄耋老人,嘴角抽了抽,拉着言萝走到一边,用谴责的目光看向她:“这样不好吧?人家都七八十岁了,别人会误会你欺负老人家的。” “哈?”言萝难以理解地问道,“他才七八十岁而已,我都好几十万岁了,年纪可以当他曾的几千个次方的老祖宗了,是他不尊重我这位老人家,乳臭未干还要对我指手画脚,分明是他在欺负我好吧!” 啊这? 好像有点道理。 又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孙香附强行把自己跑远的三观拉回来,“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哦,你们都要上班,我没事干,到处走走,看见这个小公园里有挺多老头老太太打太极,就来切磋切磋。”言萝得意一笑,手掌拍了拍胸口,“在这里,我是当之无愧的太极拳王!” 孙香附:“……” 拳打八十老头老太,你好像还挺自豪? 突然觉得眼前这位自称是她守护神的人,十分的不靠谱。 孙香附的三观摇摇欲坠,挣扎着求教:“冒昧问一句,你以前契约的宿主,有逆袭成功的吗?” “没有啊。”言萝搔了搔头,嘿嘿干笑,“不过你放心,你会是我第一个逆袭成功的苦情女主!会成为我的成功任务榜首,名留青史,万古流芳!加油,我看好你哟!” 为了增强这句话的可信度,言萝对孙香附竖起了大拇指以资鼓励。 孙香附:“……” 好的,突然发现希望更渺茫了呢。 孙香附挂着“果然如此”的神情,几乎是飘着去上的班。 第二百六十五章 原生(十四) 等孙香附下班回家,刘宝儿已经不在了,连带着行李箱也一并消失了。 张钧的下班时间要比孙香附早,正在厨房忙活,厨房里飘来阵阵饭菜香。 再看言萝,窝在客厅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电视。 孙香附顿时涌来一阵无力感。 这位守护神大人,跟小说里写的女主金手指完全不一样,仿佛就是个摆设,除了在她行差踏错时在旁边轻描淡写提一嘴以外,根本不会过度干涉她任何行为。 有时候,孙香附不免在想,设定这样一位守护神,有什么意义?这些事情,明明系统也能做啊。 孙香附不是第一次对守护神的定位感到奇怪了。 她追过小说,自然也看过大热的快穿文,她知道快穿文里的女主会自带快穿系统。 但快穿系统里还绑定了一位守护神的,实在罕见。 在孙香附看来,守护神似乎是多余的,像是谁硬塞了这么个人进来,特意量身定制了个职位,纯粹是供人混日子拿工资的。 孙香附对言萝没有什么任何意见,言萝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十分感激,也很清楚她不能依靠任何人。想要改变命运,只能靠自己。 但同时,她确实对守护神的岗位感到疑惑。 如果一名职工,公司交办的每个项目都做失败了,甚至一连失败了上千个项目,为什么公司还不开除呢? 不管怎么说,“存在即合理”。守护神的存在,一定有特殊的意义,只是她还没挖掘出来。 很快,饭菜上桌了,三人拿起碗筷专心干饭。 在孙香附的目光第七次落在原本刘宝儿堆放行李箱的那个角落时,张钧开口解释道:“你妹妹说沙发睡得不舒服,刚刚走了。” “走了?”孙香附大感意外。 这可不像刘宝儿的作风。 照刘宝儿那臭脾气,多半是宁可把她这个主人赶出去,自己一定要鸠占鹊巢的,人家就是有这样的厚脸皮。 “她就这么走了?”孙香附怀疑自己听错了。“就没提什么要求?” 言萝转过脸看向张钧,张钧目光微微一闪。 “嗯。”张钧拿了两只空碗,给两名女士一人盛了一碗汤,“不提她了,走了好,清净。” 孙香附喝了一口汤,面色十分凝重。 刘宝儿居然不闹了? 转性了? 毕竟打了28年的交道,孙香附对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是什么秉性再清楚不过,细思之后摇了摇头。 不,不会的。 刘宝儿性格暴躁易怒,才闹了一晚上就收手了,不像她能干得出来的事,没准是在憋什么大招。 孙香附有些心神不宁,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问题,究竟是什么呢? 清净日子过了没几天,肖梅兰又打电话来要钱了。 这回的理由是还债。 “当初家里房子装修,妈跟人一共借了三十多万,现在来要账的这个人啊,一个人就借了我十万,她是我以前在乡下的邻居,你小时候她还抱过你呢。本来她可以缓一缓的,可她命不好,得了癌,需要钱做手术,你帮家里把这笔钱还了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孙香附才想起来这里头的心酸故事。 首先,肖梅兰说的这套房子,首付款是她出的。 当然,不是她心甘情愿拿出来的,而是被骗走的。 其次,房子写的是肖梅兰奸夫的名字。 那时她毕业没多久,走狗屎运跟了个项目,再加上大四实习和做兼职挣的,手里攒了一笔小钱。肖梅兰骗她说家里要买房,共同写母女俩的名,还说将来房子会留给她,叫她出资购房。孙香附也没多想,就把钱给了肖梅兰。 在肖梅兰再三要求下,她给的还是现金,特意从银行取出来的。 签购房合同时,她人在外地没赶回去,肖梅兰说已经帮她代签名了,尾款也找人借好凑上了。孙香附信以为真,依然没放心上。只是偶尔几次提到想看看购房合同,都被肖梅兰以各种理由阻止,心下疑惑。 谁能想到,房产证一下来,登记的赫然是肖梅兰奸夫刘韩的名字。 她辛辛苦苦攒的钱,最后成了外人的个人财产,在法律上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孙香附也曾抗议过,可肖梅兰却理直气壮地说,刘韩的房子以后是要留给刘宝儿的,让她这个做姐姐的出点钱给妹妹买套房子怎么了。 更离谱的是,这套房子首付只有十几万,装修却花了三十多万。 肖梅兰什么都要跟人比,材料全捡贵的买,把身边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全借遍了。 而尾款也好,装修款也罢,这些钱,肖梅兰通通算在了孙香附头上,一旦有人来要债了,她就伸手跟孙香附要钱。 孙香附冷漠脸:“没钱。” “你工资不是涨了吗?怎么可能没钱?”肖梅兰可不信,在她心目中,大女儿手里的钱呀,就像是那海绵里的水。只要她这个当妈的肯用力去挤,总能源源不断地挤出来的。 何况,她还有更确切的来钱路子。 “行,就当你没钱,我听说你公公婆婆不是打算给你二十万在沅江买套小房子,你从中拿出一半,帮妈把钱还上,别让妈一把年纪了还背着这么多债。” 肖梅兰要是不说,孙香附都差点忘了。 在“前世”这段时间,公婆确实拿出了二十万给儿子儿媳买房。 沅江房子均价1万,20万远远不够,小俩口苦捱了大半年,节衣缩食,才勉强凑够一套小户型的首付款。 而她妈,非但不想着扶持小俩口,反而老早就惦记上这笔钱了。 “那是婆家给我老公的钱。”孙香附果断拒绝。 “傻孩子!给你老公的,不就是给你的吗?小张一向听你的话,你把钱给妈,他不会反对的。”肖梅兰自以为聪明地谋划着,“要是小张以后不听你的话,你就回娘家,你花了钱的,娘家永远会给你留一间房子。” 孙香附依然态度生硬地拒绝。 肖梅兰耐心磨光了,又开始了pua。 “别人都说你有本事,你有什么本事了?真有本事的话,你能让你老娘五十多岁还背一身债?能让你老娘五十多岁才买起房子?别人家的女儿都是给父母盖几千万的大别墅,我只是要求你买一套一百万的商品房而已,你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我生你有什么用?!早知道,当年就应该掐死你!” 孙香附深吸一口气,近乎冷笑着问:“你们家装修房子跟人借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这么自私啊?孙香附,啊?人命关天,现在别人等着钱救命,你为什么这么冷漠,连十万块钱都不还给人家?”肖梅兰要钱不成,秒变泼妇,发出愤怒的咆哮,“为了钱,你就要眼睁睁看别人生病病死?孙香附,你心肠太狠了!不积德!你会遭报应的!” 第二百六十六章 原生(十五) 理智告诉孙香附要冷静。 可怒火攻心之下,谁都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 “这笔钱是我借的吗?凭什么要我来还?借来的钱用来装修了谁的房子,就归谁去还才对吧。” “娼妇!丧天良!婊子!贱人!冷血自私!你个只能出去卖的货色!”肖梅兰口不择言,一张嘴跟机关枪似的叭叭往外蹦难听话,骂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 孙香附满腹怒火憋在心里,将将涌上喉咙口,就丧失了回嘴的机会。 她心里气不过,立即回拨过去。 和往常一样,肖梅兰没接她电话,令她的愤怒无处宣泄。 这事之后,一连几天,孙香附的生活风平浪静。 反常,太反常了。 不管是刘宝儿还是肖梅兰,这对母女的战斗力都是爆发力高、持久性强的,绝无可能一次受挫就偃旗息鼓。 孙香附隐隐嗅到了宁静祥和表象下隐藏的风浪,但骨子里的回避性格最终占了上风。不管怎么样,没人来烦她,这就是顶大的好事,不至于上赶着主动去打探理由。 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刷到了刘宝儿的一条朋友圈。 “又买新房子了!谢谢妈妈,谢谢姐夫,嘻嘻。” 同时晒出的,还有一份购房合同,购房人一栏上赫然写着刘宝儿的名字。 孙香附心中一沉。 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眼下已是夏末,已经过了“前世”公婆交付给她和张钧20万块钱凑房子首付的时间节点。 公婆老实本分,一心为儿子儿媳,二老作出的承诺,绝不会无缘无故收回。 而肖梅兰没有工作,近日又被追债追得这么勤,也绝无可能拿得出一套房子的首付款。 再联想到刘宝儿的朋友圈,孙香附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某种强烈的猜忌。 ——难道,钱已经到了张钧手里,张钧转手就送给了刘宝儿? 孙香附一通电话打给了公婆。 公婆笑呵呵道:“哦,你问那20万啊,上周你妈妈找到我,说你叔叔得了癌症,需要钱做手术。我们跟钧钧商量了一下,毕竟人命关天,房子可以晚些买,当务之急救命要紧,就把钱借给了你妈妈……怎么,这件事,钧钧没跟你说吗?” 晴空霹雳。 孙香附很清楚肖梅兰的为人,这人借了钱是绝不会还的,要不然每年也不会有那么多债主苦苦追债了。如果实在摆脱不了债主,肖梅兰就把还债的责任强行转移到大女儿头上来。 也就是说,公婆手里被肖梅兰骗走的20万,打水漂了。 将来公婆若跟肖梅兰讨要,肖梅兰只会一指孙香附,让二老跟自个儿媳妇要去。 孙香附怎么也没想到,肖梅兰居然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居然绕过她,直接从她公婆手里骗钱。 更令她气愤的是,张钧居然也同意这么做!他甚至帮着肖梅兰和刘宝儿来瞒着她这件事! 神思不属地混到了下班点,孙香附一踏进家门,就沉着脸要走了张钧的手机。 从转账记录,到社交平台聊天记录,再到通话记录,她一项一项地查,越查越是心惊。 恍如跨过了两世,窥探到了前世她至死不敢去探寻的残酷真相。 张钧起先还奇怪妻子怎么突然查岗了,但瞥见妻子查的内容,脸色变得有点不自在。 “这个……我可以解释。” 孙香附一言不发,将关键的几项咔咔截图,丢在沙发上,目光定定盯着他,“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样一样来。”孙香附看上去十分冷静,如果她的手没有发抖的话。“先说开房记录。” “你妹妹刚来沅江的那天,我看你们姐妹俩闹得不开心,第二天就趁你去上班时,跟她聊了聊,委婉地劝她搬出去。”张钧面色尴尬,大抵自己也觉得自己背着妻子的面赶走她娘家人的行为有点过分。 “然后你们就去开了房?”孙香附心平气和地接话。 “不是不是不是!”张钧惊得跳了起来,“你妹妹让我帮她租个房子,我找中介带她看了一天房,她都没看上,眼看就要天黑了,我也不希望你下班后看见她心情不好,就只好暂且帮她在酒店开了一间房。” 孙香附看了看某团订单,冷笑一声:“469块钱一晚,还挺会享受。” “你妹妹点名要住五星级的。”张钧眼睛瞅着订单,突然灵光一闪,找到了可以自证清白的证据,“你看看,我下单时间是17:59,接着18:32分,我在咱小区楼下超市买菜,喏,你看,这是支付记录。然后我一直在厨房做饭,这一点表妹可以作证。等你晚上七点多下班到家,刚好吃上热乎的饭菜。” 孙香附看着张钧急急翻出来的超市购物支付记录,敏锐地抓到了重点:“这33分钟,你在干什么?” 张钧愣住。 “我在干什么?”他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送她去酒店入住以后,就赶紧回家买菜做饭了呀!” 张钧平时脑袋没这么灵光的,这回,大抵是求生欲激发了他的潜能,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拿出地图搜索从酒店到小区的路程。 “你看,从酒店到小区门口,不堵车也要23分钟。” 大约是觉得这些证据完全足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张钧脸上的焦躁褪去了些,显出几分高兴来。“香香,你平时不声不响的,我真没想到,你原来还是个小醋坛子啊。” 孙香附却没有被带偏话题,只冷淡地追问:“还有10分钟呢?” “还有10分钟?”张钧呆了呆,“买菜啊,买菜不得花点时间?挑菜,称重,再到结账,总得要时间吧?就算再高效的买菜,至少也要花5分钟吧?剩下的碎片时间也不过是5分钟而已,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真想做的话,5分钟够了。”孙香附面无表情地回答。“网上那么多十几秒的呢。” 张钧这回是真傻了。 “5分钟……5分钟怎么可能够?”他仿佛受到了巨大的羞辱,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委屈神色,“我你还不知道吗?我是5分钟能够完事的人吗?香香,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是那种人吗?” 第二百六十七章 原生(十六) “怎么不是?”孙香附冷嘲道,“你又不是没有过。” 论翻旧账,还属女人拿手。 张钧刚想反驳他什么时候有过,却猛地从记忆深处捡起了那一段黑历史。 那时候两人刚结婚,新婚情浓,两个人都缺乏经验,是以结束得仓促了点。 “孙香附!”张钧气得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这回是真怒了,“你冤枉我出轨可以,但你不能冤枉我出轨只用了五分钟!” 小俩口大眼瞪小眼,一个用面无表情来掩饰痛苦,另一个则满脸的屈辱和羞愤。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被“扑哧”一声笑冲散了。 两人回过头,只见言萝端着个水杯站在厨房门口,也不知看了多久的好戏。 瞅见小俩口的目光,言萝掩饰性地咳了一声,“不用管我,你们继续,继续。” 静默片刻,小俩口的脸颊渐渐漫起红云。 真·大型社死现场。 孙香附真恨不得去某瓣尸体火化小组投稿《骂老公五分钟时间足以出轨,被老公的表妹听见了怎么办》。 经言萝这一打岔,架是吵不下去了,但该掰扯的事情,还是得掰扯清楚。 冷静想想,孙香附相信刘宝儿搬走那天应该是没闹出什么事情来。但是后来的发展,却远远出乎她的意料。 “行,不说开房记录,转账记录呢?你怎么解释?” 孙香附指着张钧先后打给刘宝儿的多笔钱款。 少的一两百,多的四五千,粗略一算,短短三个月,张钧就给刘宝儿转了一万多。 这还是明面上有流水的,背地里,谁知道又有多少现金流转呢? “一万多肯定有吧。你挺能耐啊,张钧。” “一万多?有这么多吗?”张钧也大吃一惊,忙拿过手机胡乱算了算,气恼地拍了拍脑门。“还真有?我没注意……” 人在气头上,难免会有管不住嘴的时候,孙香附也不能例外。 她冷笑道:“你自己一个月工资才几千,随随便便给人转三四个月的工资,包二奶都没你这么包的。” 张钧脸色不怎么好看,“什么包二奶,话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什么都没做。你妹眼光太挑了,中介带她看了一周的房子,她全看不上,非要住酒店,喊我帮她结账,不然她就蹲咱家不走了。她住酒店一天就得四五百,我是真供不起她,没办法,只能咬咬牙花钱给她租了个单室套公寓,把她打发走再说。” “她的房租是你出的?” “是。” “多少钱?” “一个月1500。”张钧自知理亏,声音小了下去。 “1500!”孙香附声音不由得拔高,“咱们租这个两居室也才2100!张钧啊张钧,我是真没看出来你是这么大方的人,你当你金屋藏娇呢?” “我、我是想着,怕她一直赖在咱们这里惹得你不开心,就先把人哄走搬出去再说,等她找到了工作,我们就没必要管她了。没想到你这妹妹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这都多久了,还不去找工作。她没有收入,我也不好直接断了她的房租,不然咱妈又打电话骂你这个做姐姐的没照顾好妹妹,搞得咱家不得安宁。” “她们要闹就让她们闹啊,有人拿枪指着你脑袋,逼你把全部工资交给她吗?张钧,我才是你老婆!你把工资交给她,我算什么?”孙香附的声音乍一听很平静,可平静中又藏着几分戾气。 “我没有把工资交给她啊,是她说要交房租,要吃饭,要看病要干嘛的,三天两头跟我要钱,我要是不给她,她就说跟你要也是一样的。我想着,你平时给她家的钱已经够多了,这点小事,就没必要闹到你跟前碍眼了,干脆花点小钱买个清净。” “一万多能叫小钱?” “你不总给咱妈这么转钱的吗?每次几百几千地转,一个月就上万了。我问你是不是转得太多了,你还不高兴。” 张钧叹了一口气。 刘宝儿完美继承了她母亲的骗钱手段,每次要钱都有“正当理由”,索要的金额也不算高,大多就几百块,甚至还有几十块的,可他也不好真给几十块吧,就凑个整转给她。 只不过,次数比较频繁,账单多而杂。 就是这些零零碎碎的100、200、400凑起来,垒在一起,居然高达一万多。 孙香附被丈夫说得一时语塞。 确实,如果不是因为前世死过一次,见识到了肖梅兰和刘宝儿的嘴脸,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原来她给出的这一笔笔几百几千的“小钱”,最后能汇总成为刘韩、刘宝儿父女俩手中的一套套房产。 “那也没必要这么惯着她。”沉默良久,孙香附嘴硬地数落道,“她要钱你就给?我要钱,怎么不见你给我啊?” “你也没跟我要过钱啊。”张钧又在叹气了。“我不给她钱,她跟你要,你还不是一样会给她?” “那不一样的。我补贴自己的妹妹天经地义,但你补贴老婆的妹妹,容易过界。还有,以后我不会再给她们钱了,你也不用给她们。” 张钧搔了搔头,“我没想那么多,我以为你会跟以前一样,她们要多少,你就给多少。我想着,反正得给她们钱,你给我给都是给,让你给你心情反而不好,不如我瞒着你给,让她们别闹到你跟前来,至少你心情能好一点。” 孙香附一瞬间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重复道:“以后不会了,她们手里那么多房子,咱俩自己还没买房呢。” “那行,以后我不管了,你看着办吧。” 他这个媳妇,要强了一辈子,一方面她私自拿工资补贴娘家不允许丈夫干涉,另一方面她也从来不问丈夫要钱,宁可被肖梅兰忽悠去借高利贷,也不愿意向自己的丈夫开口要钱。 要不是张钧一家人主动包圆了小家庭的全部家用,孙香附这个性格,是要吃大亏的。 转账的事,简单解释起来,就是糊涂夫妻没算清楚过手的糊涂账。好好说清楚,事情就这么揭过了。 张钧以为自己清白了,刚松下一口气,孙香附又提起了另一码事。 “最后一样,你们俩这些聊天记录,你怎么解释?” 第二百六十八章 原生(十七) 两三个月时间,聊了好几百页,言词暧昧,间或间杂着一些露骨的文字和照片,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误会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孙香附甚至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加上的微信。 张钧大呼冤枉:“是她给我发的信息,我没回。” “你为什么不回?” “你看看她给我发的都是些什么话,这我能回吗?” “所以你连说她几句都不行吗?” “我说过了啊。”张钧刷刷往上扒拉聊天记录,“你自己看看,我是不是说过她?说她有用吗?”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孙香附更气了,“就这轻飘飘几句,能叫‘说过了’?” 聊天记录界面上赫然写着—— 本宝宝是公主:“姐夫姐夫,帮我看看我穿哪套好看啊?”附上两张呼之欲出的泳装照。 弓长张:“不懂,问你姐。” 本宝宝是公主:“姐夫别嘛,我就是想知道直男的审美是什么样的,问我姐多没意思啊,她死气沉沉没半点情趣。” 弓长张:“你经常在背后这么说你姐的么?” 本宝宝是公主:“我跟我姐经常这么说话的,开个玩笑而已,她自己都不介意。不过,姐夫,我说真的,我姐是个工作狂,你俩在一起,你一定很闷吧?” 弓长张:“不闷。” 本宝宝是公主:“姐夫,我知道很多逗乐的方法,咱们可以一起研究,保证比天天对着我姐带劲。” 弓长张:“女孩子还是自尊自爱一点更可爱,你说呢?” 再往后,张钧基本没回过信息,大多是刘宝儿以各种名目要钱,如果张钧不理会,她就嚷嚷着要去找姐姐要钱,张钧只得转给她几百权当安抚。 几百一千地累积着,不知不觉就滚成了一个大雪球。 “你这叫‘说过她’了?我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你俩在打情骂俏呢。”孙香附愤愤道。 张钧满脸无奈,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这是你妹妹,又不是我妹妹,她天天这么缠着我,难道我不烦吗?毕竟隔了一层关系,我能对她说什么重话?要是我真说重了,你确定你不会怪我、你妈不会跟我拼命?” 孙香附瞬间熄了火,哑口无言。 确实,如果张钧真骂了刘宝儿,肖梅兰铁定会来闹。 可是,任由刘家人拿捏自己的小家庭,孙香附又憋屈得不行。 气氛一时陷入了僵局。 言萝嗑着瓜子看完一场好戏,轻咳一声,拍掉手心的瓜子壳,笑眯眯地切了题:“好啦,劈腿聊骚的事掰扯清楚了。现在来算一下账,被刘宝儿骗走的1万多和被肖梅兰骗走的20万,你们打算怎么办?” 张钧瞥了媳妇一样,没吭声。 孙香附这会子心火又噌噌上去了,语气中难免带了几分怨怼:“别的就算了,那20万是我公公婆婆辛苦半辈子攒下的钱,这是别人家的钱,一定得要回来。” “要?怎么要?”言萝目光沉静,提醒道。“你妈名下没有任何资产。” 孙香附闻言,又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焉了。 是啊,肖梅兰账户下从来不存钱,钱只要经过了她的手,都会被做成无法查明来源的钱款,最后变成刘宝儿名下的一套套房子、一间间商铺。 如果肖梅兰执意不给钱,哪怕起诉她,法院也执行不到任何财产。 换句话来说,除非肖梅兰主动还钱,否则她们拿不回一分钱。 肖梅兰是谁?资深老赖。 凭自己本事借的钱,她绝不可能还回去! 果然,孙香附拨打肖梅兰的电话,肖梅兰压根不接。发短信问,肖梅兰装傻充愣,就是不承认这20万给了刘宝儿买房。 孙香附血气上涌,简单收拾行李就回老家找肖梅兰,肖梅兰自然不肯还钱,还反过来指责孙香附没用,区区20万都得靠她这个当妈的去想办法。 母女俩大吵了一架,引来隔壁邻居围观。 肖梅兰一秒变脸,呜呜捂着眼睛直哭:“我的命好苦啊,一个人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大,谁知道女儿一嫁人就不认亲娘了!一回家就跟我要钱,你这是要我的命啊!孙香附,你干得这些不孝事,菩萨在天上看着你呢。” 孙香附嘴笨,起初是被自个亲妈一句话颠倒黑白的能力震撼到了,缓了一会才捡起自己说话的能力,张张嘴刚想辩解,肖梅兰突然猛地冲向窗台,推开窗子,作出往外跳的姿势。 邻居们纷纷拉住肖梅兰劝说。 肖梅兰扯着嗓子哭嚎:“都是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我家这个却是来要我命的!她爸从小不在她身边,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供她读了大学,我以为读书多就能有出息,谁知道供出了一个白眼狼!一开口就跟我要20万,让我给她公公婆婆,我哪来的20万?她这是要我的命啊!” “你还好意思说?这20万明明是你从我公婆手里骗走的!”孙香附努力在解释,可她的声音早已被肖梅兰的哭嚎声、邻居七嘴八舌或劝慰或指责的声音所盖过。 “你这孩子也真是,你妈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样回报你妈的?” “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聪明人只会从婆家人搞钱给娘家人,只有蠢女人才会从娘家人手里搞钱给婆家人。” “老肖啊,别气了,为了一个不孝女,不值当,你还有宝儿那孩子,你要是走了,宝儿可怎么办?” 孙香附木然环顾四周。 邻居们看向她的目光里充满了鄙夷和痛恨,仿佛她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 “是我妈骗走了我公公婆婆的20万,我替公公婆婆要回来,有什么问题吗?” 她讷讷重复了一遍。 可是没人在听。 或者说,没人愿意听。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啊,从小到大,不管身在何处,她永远是个透明人,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感受,没有人肯倾听她的话语,没有人愿意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大家都习惯了逼迫她不停地妥协妥协再妥协,将她的底线践踏到泥土里。 博人眼球的,永远都是会哭会闹的那一方。 第二百六十九章 原生(十八) 回到沅江后,孙香附消沉了一段时间。 表面看来,她似乎一切正常,该吃饭吃饭,该上班上班,该睡觉睡觉。 只有距离孙香附最近的张钧,能清晰地察觉到她的变化。 夜深人静时,偶尔几次,他被枕边人翻身的动作惊醒,迷迷糊糊睁眼望去,只见妻子呆呆地盯着手机看,手机界面停留在刘宝儿晒一叠房产证的朋友圈。 “怎么了?”张钧问道。 孙香附迅速将手机锁屏,摇了摇头:“没什么。” 妻子明显有心事,而且不愿意与自己的丈夫分享。 张钧能猜到妻子的心结在哪,“追问—剖白”这种模式只能让情况更糟糕,他只能翻身拥住妻子,小声安慰道:“没事的,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了。 孙香附合上眼睛,心底的绝望一点一点浮上来。 她比世上任何人都要了解肖梅兰。 她知道,这20万,拿不回来了。 这么大一笔钱,公婆攒了大半辈子才攒上,结果却被她的亲生母亲骗走,她该怎么跟公婆交代? 尽管丈夫和公婆嘴上并没有怪她,可她却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中。 如果不是她嫁给张钧,张家就不会被拖进这趟浑水中,更不会造成这么多的经济损失。 最近公司刚忙完一个大项目,小组比较清闲,孙香附揣上手机去蹲坑,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在某大型平台上注册了一个小号,开了一个帖子,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零零碎碎的记忆很多,孙香附利用碎片时间断断续续地更新,不知不觉,已经写了几千字。 这短短几千字,说尽了她的人生,也说尽了她和肖梅兰之间的爱与恨。 帖子被几个情感博主转发,吸引了一大波流量,很快浏览量破50万、点赞破3万、评论2千多。 这些评论里,有一半人同情她的遭遇,积极给她出谋划策。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却沮丧地发现这些法子不管用。 肖梅兰作为一个资深老赖、银行黑户,早已练就一身避债的本事,提前铺好了退路。 还有一半人,在气愤她的懦弱无能,恨铁不成钢。 “这种人也配做妈?恕我直言,你也太怂了,我要是你,在她第一次骗我首付款时,我就直接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再跟她断绝关系,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你是不是人傻钱多?先把钱要回来啊!你是没张嘴是吗?她会闹,你不会闹?她闹自杀,你也闹啊,把媒体喊来,当着摄像机的面把你妈干的那些缺德事抖出来,再找人网暴你那个便宜妹妹,看看她们还有没有脸继续花你们的钱。” “别管她了,她改不了的,发上来只会让我们这些看客生气。她妈都这样对她了,她居然还在幻想她妈有一天良心发现,活该。”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建议楼主去做亲子鉴定哦,我怀疑楼主不是她妈亲生的。你要说她妈没什么母爱吧,她妈对外头那个私生女不是挺母爱泛滥的吗?你要说她妈有母爱吧,她妈为啥偏偏对楼主一个人这么残忍?除了不是亲生的以外,我想不出别的原因。” 起初看评论,孙香附还崩溃过好几次,退出了平台,不愿意继续看下去。 过不了多久,她又翻出帖子,自虐式地一字一句看下去,反复问自己,哪些意见可以接受,哪些意见值得思考,哪些意见可以忽略。 随着这些天对过往的回忆,再加上陌生网友的好心谩骂,孙香附认真思考起了另一个问题——她真是肖梅兰的亲生女儿吗? 这个念头刚浮上来,孙香附就吓了一跳。 她第一反应是拒绝接受。 毕竟她跟肖梅兰长得实在太像了,说她们不是母女俩,只怕没人会信。 孙香附很努力地回忆起这三十多年来勉强能称得上是“温情”的情景,可往她脑子里钻的,更多的是负面的画面。 她想起她三岁时被肖梅兰一脚踹进下水道,膝盖鲜血淋漓,肖梅兰冷漠地咒骂她“小娼妇”。 她想起她五岁时被人贩子拐走,被舅舅连夜找回来,舅舅想扭送人贩子去派出所,肖梅兰拽着舅舅阻拦。 她想起每逢她年幼时仅有的几次发高烧,影响到了她打童工,肖梅兰总会狠狠扇她几巴掌,活生生把她扇晕过去。 她想起她大学苦哈哈在外求学,勤工俭学,一天只吃得起一个包子和一份最便宜的大锅饭。肖梅兰一开口就跟她要走了她一学期的饭钱,只为了给私生女刘宝儿过生日。 她想起,在跟张钧谈恋爱之前,她从来没过过一个生日,没收到过半件生日礼物。 恋爱以后,张钧隆重地给她庆了几次生,公婆也给她做了一大桌好菜、封了一个大红包,生平少见的重视,令她颇为不知所措。 原生家庭有多不好,婚姻家庭就被衬托得有多美好。 在这些对比下,孙香附对于张家人的愧疚,达到了空前的程度。 她终于生出了与原生家庭断干净、好好经营婚姻家庭的念头。 孙香附的软弱,源自于她常年寄人篱下的成长经历,让她习惯于顺从、不去反抗,也让她因过分渴望亲情而无止境地作出让步。 但从许多细节能瞧得出来,她骨子里,仍然存有几分执拗。 被网友骂醒之后,孙香附及时反省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挑出了评论区的可行建议尝试实施。 一旦“断绝母女关系”的念头生了根、发了芽,长成参天大树是迟早的事,他人轻易不可撼动。 挑了一个节假日,孙香附又回了一趟老家。 这次,张钧本想跟着一块去,孙香附没同意。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丈夫生活平顺安乐,没跟市井无赖打过交道,应变能力不行,帮不上什么忙。 再说,她也不希望自己偏激尖锐的一面,彻底展现在张钧面前。 孙香附回到娘家,问肖梅兰索要20万,果不其然又遭到了拒绝。 “你从我公婆手里骗走的20万,你确定不会还了,对不对?”孙香附右手揣进口袋,握紧了正在录音的手机。 第二百七十章 原生(十九) 肖梅兰的反应,果然如孙香附所料,理不直气也壮。 “还?你老娘我拿什么还?你叔叔房贷还有几十万,你妹妹房贷还有几百万,你怎么不想着从外头捞钱帮家里还房贷?你读的书都读到哪去了?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不想着帮娘家人,一心巴着你婆家,你以为你婆家是真关心你?婆家再怎么也是外人,不可能有血脉亲人对你好。将来有一天你老公要是在外面搞三搞四,没有娘家给你撑腰,我看你能过成什么鬼样!” 如果站在肖梅兰面前的人是33岁的孙香附,没准真把人唬住了。 可如今的孙香附拥有35岁的记忆,她知道自己的一生将是什么走向,也清晰地记着自己临死前如何被最亲密的爱人和最血脉相连的亲人双双捅刀子的事,闻言只是一味冷笑。 搞三搞四? 将来她老公搞三搞四,搞的还不是她娘家的妹妹! 逼她离婚成全小三的,还不是她娘家的亲妈! 什么“娘家给你撑腰”?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不过是往她血淋淋的伤口上多捅一刀子而已! 孙香附再次向肖梅兰求证,确认拿回钱无望了,便道:“这20万,就当是买断您和我的母女情。这些钱是我公婆的,您不肯还,我确实拿您没办法,行,我帮您还,但是以后,我和您就没必要再联系了。” 肖梅兰一愣,怒不可遏:“娼妇,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买断?我把你生下来,给了你天大的恩情,你20万就想打发我?” “那你想要多少?” “起码30、50……起码100万!”肖梅兰梗着脖子嚷嚷,“我把你生下来,送你上学,只要你拿出几年的工资来给我养老,不过分吧?” 孙香附笑了,“100万?你送我上过什么学?小学?送一个小学,值100万?” “什么小学,送个大学生出来得花多少钱啊,十几二十万肯定有的吧!” “十几二十万?你是在做梦吗?”孙香附敛了笑脸,面无表情地问,“您不如再仔细回忆回忆,我大学学费是您出的吗?” “怎么不是……”肖梅兰话到一半,似乎终于记起自己当年拒付大女儿学费的事实,立即改口,“那生活费呢,生活费一个月1500,四年你算算多少钱,这总有吧。” “生活费?我算算啊,您确实给过我,给过多少次?一次,两次?有第三次吗?整整四年,您给了我3000块,可是您又从我手里要走了多少?您算得清楚吗?” “不是,我明明记得你跟我要过好多次生活费。” “对,我是跟您要过,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我放下自尊跟您要钱,然后呢?您给了吗?给了吗?!”回想起那一段灰暗的过往,孙香附的语气越发激烈,“您不如去银行打一下流水,看看您一共给我打了多少钱。” 肖梅兰哑然。 隔了好一会,她又强行争辩:“还有你初中、高中,上的私立中学,学费那么贵……” “初中高中的学费,是用我的奖学金交的好不好?” 肖梅兰愕然。 细细想过之后,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灭。 如果不是今天摊开来一笔笔地算账,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在大女儿身上的花销如此之小。 养一个孩子,居然可以这么省钱,多么可笑。 “那也、那也不是全部由奖学金出的。”肖梅兰仍然在犟嘴,“我总归也是出了一点钱的。” “您出了多少钱?又从我手里拿走了多少钱?怎么,要一笔一笔地来算吗?” 真要算出来,这些账目难免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老底被揭,肖梅兰脸上一时挂不住,怒声喝道:“好了!反正你的命是我给的,你要断绝关系,可以,100万,没得商量!” 不待孙香附表态,肖梅兰沉着脸赶人:“看到你这个娼妇就烦,死开,去拿100万来。” 孙香附就这样被扫地出门了。 返回沅江后,她第一时间将录音导出,转化格式,发布到某音乐平台,设置权限为私密模式,分享给肖梅兰,同时附赠了一句留言:“今天的谈话,我已经全部录下来了,如果您再来骚扰我、跟我老公他们要钱,我会找媒体公开,让全社会来评判您和您宝贝小女儿的所作所为。” 几个小时后,肖梅兰发来十数条60秒的语音,点开一听,各种国骂不绝于耳。 这些谩骂的语音,孙香附从小就听惯了,不痛不痒,随意听了几句,就懒得继续听了,直接将肖梅兰和刘宝儿拉黑。 第二天,孙香附特意提前下班,请公公婆婆过来一块吃了个饭。 饭后,她公布了自己的决定。 “我决定和我娘家断绝关系。爸、妈,她不肯还从你们身上骗走的20万,我拿她没有办法,起诉她也拿不回钱,就当买断了她生下我的恩情。”顿了顿,孙香附咬咬牙道,“这20万,我会打第二份工帮她还给你们的。” 公婆都是老实人,20万巨款打水漂,虽说心里头难免不得劲。但顾着肖梅兰毕竟是儿子的丈母娘,他们不愿意儿子儿媳闹矛盾,只能干巴巴地安慰儿媳妇:“这也不能怪你,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你也很辛苦,你那个妈……唉,少来往也好,以后过好你们的小日子就行了。” “爸、妈,我知道我这个法子不太公平,婚后收入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我用兼职钱来还您二老的养老钱,确实说不过去。可是,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就当做是我一次性透支给我妈的赡养费吧,以后我一定全心全意孝敬您俩。” 这番话,孙香附说得很是愧疚,可她一时半会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唉,你这孩子,算了算了,我们只希望你们两个能够好好的。”公婆不善言辞,说来说去都是这几句。 孙香附能体会到他们藏在干巴巴话语下深沉的的父爱和母爱。 她很羡慕张钧有这样一心为自己着想的父母,也很庆幸自己拥有这样为人厚道本分的公婆。 这大概是她短暂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幸运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原生(二十) 一家人说清之后,孙香附接过公婆和丈夫的手机,将肖梅兰、刘宝儿一家人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送走公婆,张钧默默收拾桌上的残羹,孙香附心不在焉地拿着墩布拖地,夫妻俩分工合作打扫完这个小家。 收拾妥当后,孙香附去浴室洗澡,洗到一半门开了,张钧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拥住她,吓了她一跳。 “老婆。”张钧弓着背,将头埋在孙香附颈窝。 几乎是一瞬间,孙香附的身体变得无比僵硬,明明白白地用最直接的反应将排斥和反感展露出来。 这种情形已经持续很久了。 张钧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妻子突然间变得这么抗拒他的亲近,明明没有任何征兆啊。 他原本以为,只要给她时间,让她好好想清楚,让她看到自己的诚意,这事就过去了。 可是,这都多久了? 最近发生的事情一茬接一茬,搅得人不得安宁,张钧实在没心思再等她自己想清楚了,他打算摊开来说。 “老婆。”张钧无视孙香附下意识的挣扎,将她拥得更紧,闷闷地问,“你最近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讲出来,不要闷在心里,有什么事我们讲清楚好不好?如果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不高兴了,我改,我肯定改。” 面对眼前的的丈夫,孙香附始终无法真正定义他。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接下来的两年,他会频繁地私下和刘宝儿接触,甚至发展为实质性的出轨,最终被她捉奸在房。 可是……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孙香附突然意识到,所谓的“捉奸在房”,只是她提前下班回来,撞见衣衫不整的刘宝儿从张钧房中走出来,手腕上有手抓出来的刺眼红痕,再加上她曾无意间翻到张钧频繁给刘宝儿小额转账的记录,这一幕算是彻底坐实了他的“婚外情”。 由始至终,她都没有亲眼见到张钧和刘宝儿如何亲密。 张钧性格十分温和,在房事上也一向规矩,事事优先考虑孙香附的感受,结婚这么多年,几乎没在她身上弄出过什么痕迹。 这样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去抓刘宝儿的手腕? 孙香附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出了声:“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妻子提前下班回家,发现一个女人衣衫不整地从她丈夫的房间跑出来,你觉得这是什么情况?” 张钧愣了愣,第一反应是丈夫偷腥被抓,但对于妻子突然丢出这么个问题感到一丝危机,有些不太确定地说:“出……出轨?” “是吧,你也觉得是出轨吧。我想任何一个人看到这一幕,都会怀疑男方出轨的。”孙香附语气平静,“那就不是我小题大做了。” 张钧:“?”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紧接着,孙香附丢出了一颗重磅炸弹:“如果这个男人,是你呢?” “怎么可能?!”张钧惊得差点跳起来,“我是那种人吗?香香,我对你一心一意忠贞不二,我都可以称得上是男德典范了我!” 孙香附不理会他的甜言蜜语,只问:“如果一个女人衣衫不整地从你房间钻出来,手腕上还有被人抓过的痕迹,你觉得这是什么情况?” 这道题出得有如送命题。 张钧噎了半晌,“是不是小偷来咱家偷东西了?” “不,你就在房间里。”孙香附限定条件。 “哦,那就是小偷来咱家偷东西,被我发现了呗,那我肯定要抓着她的手,让她把东西还回来啊,所以才有了什么抓手腕的痕迹。” “如果这个女人看到我回来,就跟我挑衅说你俩有一腿呢?” 张钧一听,来劲了:“小偷偷东西被男主人抓到,为了逃避法律责任,故意说自己和男主人有一腿,这样男主人再来揭穿这女的是小偷,女主人就不会信了,只会跟男主人吵架,顾不上抓小偷了。” ……这思路,孙香附无语极了,反问道:“你自己听听你说得什么话?这话说出去,有谁会信?” 张钧想了好半天,脑袋耷拉下来,搁在孙香附肩头,挫败地道:“确实估计没人会信。毕竟我也没证据啊。” 一提到证据,他眼前一亮。 “对哦,可以去物业调监控,看看那女的怎么进的屋子,只要她是采用非正常手段入室,那不就证明男主人的清白了?” “如果是你主动开门放人进去的呢?” “怎么可能?!”张钧又一次差点整个人弹起来,“我是会随便放陌生女人进屋子的那种人吗?我平时跟别的女人话都不会多说,我……” 孙香附打断他的话,“如果不是陌生女人呢?如果……” 她在张钧怀里转了个身,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如果,她是刘宝儿呢?” “刘宝儿?”张钧一愣,“你妹妹?你妹妹来咱家做客,我肯定会放行的啊,不然你和你妈不得削了我。” 想想不太对劲,他又拧眉问道:“可是你妹妹去我房间干嘛?你还没回家,孤男寡女的,这多不合适,这么大个人了,也不懂得避嫌。” 孙香附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表情。 很自然,充满困扰,没有异常。 是他演技太好,还是仅仅因为现在他还没有来得及跟刘宝儿发展出什么来? “那如果,我下班回家,发现刘宝儿衣衫不整地从你卧室跑出来,指着手腕上的抓痕跟我告状,说你糟蹋了她却不负责任呢?” 这题越出越怪异,张钧不由大呼冤枉:“香香,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这怎么可能?我糟蹋她?天啦,我会糟蹋她?她糟蹋我还差不多!” 张钧指着自己的脸,大约代入感太强,他气得七窍生烟,一时间有些口不择言:“你瞧瞧你老公的长相,再去看看你那好妹妹的长相,到底谁糟蹋谁啊?” 这番话仿佛打开了一道新思路,孙香附怔了好久。 “那……”她强撑着继续问下去,“如果她非说是你糟蹋她,你会怎么做?” “我?我肯定骂她啊,什么人啊,颠倒黑白倒打一耙,太不要脸了吧!” 张钧愤怒地嘟囔着,孙香附的心却猛然沉了下去。 第二百七十二章 原生(二十一) 不对。 不对! 前世的张钧,并没有过多地为自己辩驳,更没有长篇大论地指责刘宝儿。 他的话,大多是在怨她不信他。 和张钧如今所说,并不一致。 如果真是他说得那样,被误会以后,他会急着解释,会怒斥刘宝儿血口喷人,会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无辜,而不是装作心灰意冷地指责她不相信他。 被拆穿真相后恼羞成怒并反过来指责受害人,这一招,不是渣男惯用的招式吗? 果然,前世她并没有误会他俩,他俩真的有婚外情。 “但是……” 张钧说干了口舌,突然有些沮丧地垂着头,腻歪在孙香附怀里,泄气地用了一个转折词。 “但是,如果你一心认定你妹妹说得才是真的,只听她一面之词,不愿意听我解释,就直接定了我的罪,我也无话可说。毕竟,你们才是一家人,而我……” “我只是个外人,对吧?香香。” “虽然你口口声声说你要跟娘家断绝关系,可我知道,你心太软、太在乎亲情了,一旦我和你娘家人之间有点什么不愉快,你总会站在娘家人那边,帮着她们来对付我。” “一次两次,我可以忍。” “三次五次,甚至无数次,我不一定能忍得了。” 他苦笑道:“香香,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污蔑我,可是我受不了你纵容别人来污蔑我。” 这一幕,与前世“捉奸在房”后对峙的一幕,意外地重合了。 她想起在她死后,肖梅兰和刘宝儿母女俩如何磋磨张家一家三口,如何逼死张钧,如何在逼死张钧以后再去打张钧父母养老金的主意。 她想起张钧曾无数次忏悔不应该提离婚,甚至于拿命偿还给她,却至死没忏悔自己不应该和刘宝儿搅和在一起。 起初她心怀怨恨,认为张钧后悔的原因,仅仅是让她丢了性命。对于婚内出轨这件事,张钧没有悔过。 但如果,“婚内出轨”这件事压根不存在呢? 因为不存在,所以不悔过。 因果关系成立。 孙香附许久没有出声。 浴室里热气氤氲,模糊了彼此的眉眼。她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眼眶中带上了一点潮意。 有没有可能,真的是刘宝儿诬陷张钧,张钧因受到妻子质疑而心灰意冷不愿辩解? 她想,或许,或许她可以给张钧一次机会,就信他一回。 一回就好。 “断绝关系是认真的。”孙香附缓缓地将有些僵硬的肢体放松,虚虚地环住了丈夫的腰。“我说从此以后全心全意待你们,也是认真的。” “张钧,从此以后,在这个世上,我没有父母,没有姊妹,没有亲人。” “我只有你了。” 她闭上眼,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张钧,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解开心结以后,夫妻俩的关系渐渐缓和起来。 面对张钧的求欢,孙香附也半推半就地应了,没想到第二个月生理期推迟了半个月,买了测试一测,才发现怀孕了。 这个意外是前世没有过的事。 孙香附本人很懵,她还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张钧则很高兴,满世界嚷嚷“我要当爸爸了”,买了不少胎教书、育儿书,还下载了不少准父母必备视频,拉着孙香附一块津津有味地学习怎么当称职尽责的父母。 公公婆婆也很高兴,每天变着法子给孙香附做营养补品送过来。守护神言萝跟着忙前忙后,寸步不离。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淡了20万打水漂给这个家庭带来的阴霾。 孙香附这胎怀得不是很稳,前后几次不舒服,在医院检查了好几回,打针吃药不断,吃了不少苦头。请假次数多了,公司领导多少对她有些不满,她的事业发展隐隐受到了遏制。 再加上肖梅兰母女俩时不时上门来闹,惹得孙香附动怒,动了胎气,一整个孕期,孙香附就没消停过。 有时,她自己也会忍不住抱怨:“这个孩子是不是来折磨我的?” 嘴上抱怨,心里到底还是担忧的。 孙香附问:“奇了怪了,明明我上辈子没怀什么孩子啊。守护神,你说,这个孩子真的能平安出生吗?” 言萝扫了眼她的肚子,眼神有些奇怪。 对于孙香附的疑问,言萝显然也答不上来。 前世今世,可以改变的事情有很多,当累积的琐碎事带来的影响足够大时,甚至有可能改变人生的轨迹。 但像这种平白无故冒出个新生命的,她也是头一回见。 或许正因为这个孩子改变了孙香附的人生轨迹,孙香附怀它怀得格外辛苦,从一个月一直孕吐到八个月,期间身体水肿、犯痔疮、智齿反复发炎、感冒低烧不断、频繁见血,饶是见多识广的医生见了都忍不住惊叹生命力之旺盛。 在胎儿怀上八个月时,孙香附的身体已经肿得像个吹得极鼓极胀的气球,完全没法正常生活和工作,被迫休假在家待产。 某天晚上,婆婆送来一锅鸡汤后就走了,张钧加班晚归,言萝在商场帮忙购置待产包,门铃突然响起。 孙香附以为是婆婆遗落了什么东西,又或者是丈夫忘了带钥匙,吃力地踢着拖鞋、挺着肚子,穿过客厅,把门打开了。 门一开,外头的人就迅速伸出脚抵住了门。 “你是孙香附吧?” 孙香附定睛一看,门外来了四个人,有男有女,男的一脸横肉,穿着背心,胳膊上露出看不出图案的纹身,看上去很不好惹。女的是个脸生的老妇人,孙香附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些人。 “你们是?” “我见过你,你是肖梅兰的女儿,你上大学摆升学宴,我还去你家吃过酒。” 升学酒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孙香附心想这人的记忆也太好了。但事关肖梅兰,她潜意识里认为没好事,所以没接话。 “你妈欠我15万不还,她说这笔钱给你结婚了,让我来这里找你。”那老妇人透过孙香附环视了屋子里一圈,“这房子看着不错,花了不少钱吧?” 第二百七十三章 原生(二十二) “我早跟肖梅兰断绝关系了,肖梅兰骗了我的钱,我自己都没把钱拿回来,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孙香附冷着脸打算关门,无奈对方的脚卡在门缝处,她若想强行关门,势必会让对方受伤,到时候她有理变成了无理,没准还得赔钱。 迟疑之下,孙香附到底没能下得了手。 就是这几秒钟的迟疑,那几个男人趁机彻底堵死了门,她错过了最后关门的时机。 “我追过的债多了,像你这种一上来就撇清关系的,我也见过不少。”债主老妇人冷笑,掏出手机,给孙香附看追债记录。 起初,肖梅兰还承诺会尽快还钱。 到了后面一段,她不耐烦地说钱已经给了大女儿结婚,随后甩出了大女儿的居住地址。 最后,无论老妇人怎么追讨,肖梅兰都不再回复,摆明了想赖账。 这些聊天记录,足以证明肖梅兰确实欠了老妇人的钱没还。 孙香附大着肚子大晚上被人上门要债,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说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冷着脸说:“这是你跟她的事,你来找我没有道理。” “你是肖梅兰的女儿,母债女偿,不找你找谁?”老妇人冷笑,“何况,你妈也说了,这15万她拿给你结婚了,我看你们这房子就是用这笔钱买的吧?你用了我的钱,我为什么不能来找你?” “我什么时候用了你的钱?肖梅兰骗了我好几十万,我结婚的时候,她可一分钱没出,相反还骗走了我的彩礼,我哪有钱买房子,这套房子还是租的,你问问左邻右舍问问物业不就知道了?” 不管孙香附怎么解释,老妇人就是不信。 “你们真不愧是亲母女,母女俩都是一个德行,为了赖账,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见老妇人情绪激动地往前踏出一步,孙香附难免后怕,慌乱之下,连忙后退几步,出口警告:“别过来,不然我报警了!” 老妇人笑了。 “我知道,不能私闯民宅嘛,我要过这么多债,比你懂。”老妇人跺了跺脚,“我现在在门外,没踏进你的屋子,你就算报警,警察来了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孙香附惊到了。 她下意识还是想报警,可又怕报警的行为会彻底激怒对方。 对方有那么多人,她一个人在家,还怀着孕,真出点什么事,她太容易吃亏了。 对方堵着门,门关不上,为了安全起见,她只能退回到卧室,反锁上房门。 至于对方会不会进客厅、厨房搬东西,她一时间也没法去管这么多。 锁好卧室门,孙香附立即打了个电话给张钧。 “你先在卧室待着,千万别出去,我马上回来!”张钧慌慌张张道,“千万别出去啊,安全要紧。对了,也没必要报警,人家是正当要债,就算警察这次把他们赶走了,触怒了他们,以后他们继续来蹲点怎么办?等我回来,我好好跟他们讲道理。” 张钧的公司离家里有一段路程,平时上下班高峰期单程四十几分钟,不堵车时也要半小时左右。 孙香附听着门外头老妇人打电话叫外援的声音,握着电话的手心里全是汗。 半小时时间,指不定会发生点什么。 思来想去,她也没别的人能找,公婆年纪大了,性子又软,碰到这种情况,只会比她更怕,帮不到什么忙,反而会平白让老人跟着担惊受怕。 她思来想去,不得不拨打了言萝的电话。 在这个位面里,言萝并没有很专注于工作,大部分时间守在孙香附身边——孙香附猜想她可能是担心自己想不开再次轻生。言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找点零活干干,手头自然比较拮据。 言萝手里的电话是孙香附用旧退休的老年机,有点卡有点旧,跟不上潮流,但不影响上网和通话的功能。 孙香附把情况一说,言萝立即把手里头的待产包往柜台一放,结账走人,期间还不忘叮嘱她:“母债女偿?法律都不认可的好嘛!肖梅兰那些钱,不是全给了她小女儿?让她们找刘宝儿去啊。” 这句话点醒了孙香附。 挂断电话,她把肖梅兰从黑名单里拖出来,简单把事情讲了一遍,要求肖梅兰自己跟债主去谈,否则的话,她不介意让债主们去找刘宝儿讨债。 肖梅兰骂骂咧咧挂断电话。 不一会,外头老妇人的电话响了。 孙香附偷偷打开门,探头去听。 “老肖啊,我现在在你女儿家门口,你女儿说你没给她钱,还骗了她几十万……没有,你女婿不在家,只有你女儿一个人在家……什么?你自己说的啊。” 不知道肖梅兰跟老妇人说了什么,老妇人听完就开了外放,肖梅兰的声音从话筒里清晰无比地钻进孙香附耳中。 “对,这房子是我出钱买的,你尽管进屋就行,看到什么值钱的随便搬,搬去抵债。” 老妇人开了录音功能,确认了一遍:“这是你说的啊,这套房子是你买的,你让我进屋搬东西抵债的,对吧?” “对,我准你进屋,随便搬。” 孙香附手脚一片冰冷。 她知道,肖梅兰不爱她。 她一直都知道。 可她没想到,肖梅兰居然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明知她一个人怀着孕在家,却纵容债主进屋搬东西,故意恶心她、吓唬她! 通话结束,老妇人笑眯眯地跨过玄关,对探出头来的孙香附说道:“你也听到了,是你妈亲口说的,我是经过了你妈的允许才进屋的。” “不是,我这套房子压根不是她买的,是租来的,她有什么资格准你进我家搬东西?” 孙香附气昏了头,拉开门正想出来理论,却见老妇人指使跟班开始搬东西,乒乒乓乓的响声吓得她肚子一个抽痛,她生怕双方产生肢体冲突会伤到孩子,被迫缩回了卧室。 “房子是谁的,我哪知道呢?你妈说房子是她买的,东西让我们随便搬,你说你妈骗你钱,房子是租的。我们也不可能去求证你俩谁说得是真的吧?”老妇人挖苦道,“你们母女俩完全一个德行,不要脸的黑心肝。” 第二百七十四章 原生(二十三) 孙香附拼命告诉自己不要起冲突不要起冲突,为了保护肚子里的孩子,再多的气,她也得忍着。 可当她再次听到“你们母女俩完全一个德行”时,整个人突然就失控了。 “你说谁跟她一个德行?!”她猛地拉开门冲了出来,“是她欠你钱,又不是我欠你钱,你凭什么来骂我?” “就凭你是肖梅兰的女儿,你用了你妈骗来的钱,你跟你妈就是一路人!”老妇人也很气愤,钱借出去时,她是真心同情肖梅兰这位伟大的单身母亲,但借钱容易,要债却举步艰难。“有她那样的妈,就这种家教,她能生出什么样的女儿来?” “我什么时候用过她的钱?你这个人真好笑,平白无故就来冤枉人。她那些钱都给了她外面的男人和她在外面生的女儿,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是真讲理,她把钱花在了谁身上,你就应该去找谁,而不是来找我这个局外人逼债。” 两个女人顿时吵作一团,吵得另一头正在搬电视机的几个汉子头痛,暂时搁下电视机,凶神恶煞往孙香附跟前一站,怒道:“有完没完!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还有脸了?” 眼前突然窜出几条人影,孙香附吓了一跳,连退两大步,直到后腰撞上沙发靠才停住,“又不是我欠的债,凭……” 话到一半,她脸色蓦地惨白,皱眉短促地“啊”了一声,扶着后腰的手不由得往前伸去,因为疼痛而被迫半弯着腰,却因为圆滚滚的肚皮而无法彻底弯下去,躯干躬成一个诡异的姿态。 “肚子、我的肚子……” 孙香附侧着倚靠在沙发靠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那几个追债者一看这情形,吓得东西也不敢搬了,连连退出了房间。 “我们可没碰过你半根手指头,你别碰瓷啊。”老妇人率先奔出去按电梯,在等待电梯的过程中,她拍了拍离自己最近的男人的手臂,“还愣着干什么?快打120啊!” 电梯缓慢上升。 “叮——”电梯门开。 言萝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跨出电梯,飞速往大开的房门里扫了一眼,从她的视角看不到因疼痛而蜷缩在沙发角的孙香附,因此没有过多在意。 这时,离电梯最近的男人手机里传来120接警员温柔的声音:“您好,这里是沅江市120急救指挥中心,请讲。” 120? 言萝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来,目光落在老妇人及其帮手身上。 “就是你们几个,来找我嫂子讨债?”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女孩子明明神情平静、语气温和,可被她盯着的几个人却觉得有一股凉意顺着脊背往天灵盖上爬。 愣了足足十秒钟,久到电梯因等不到乘客而自动关闭,众人才想起重新按下下沉键,等电梯门一开,他们几乎是逃命似的跑进了电梯,慌慌张张离开了现场。 言萝迅速回屋一看,见到孙香附的惨状,没时间细问,一手放在她的下腋处,一手放在她腿弯处,一副打算将她抱起来的架势。 疼痛之余,孙香附依然抽出心神来劝她:“我有一百多斤,你抱不动我的,打120……吧?” 最后一个“吧”在,在身体腾空而起的一瞬间,她震惊到变了调。 言萝轻松扛起她,一个公主抱就往电梯口跑,等电梯的途中还不忘用脚勾上门,抱着她腿弯的那只手还腾出来顺便叫了个网约车。 整个过程,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半点也没停顿。 孙香附:??? 直到躺在医院病床上做完检查,孙香附依然觉得有种荒唐的不真实感。 说来也怪,当她自尽后变成阿飘,她没有觉得不真实。 当她变成阿飘后遇到一名自称女主守护神的古装少女口口声声想拯救她,她没有觉得不真实。 当她如愿重生,拥有了改写命运的机会,她也没有太过于觉得不真实。 可当她的守护神,这名外表看似柔弱、长久以来擅长摸鱼、除了能回溯时光以外看不出有什么用处的少女,轻轻松松扛着她,状似比扛一麻袋棉花还要轻松的时候,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不真实”。 她这个人,连肚子,一百多斤,一百多斤啊! 扛着一百多斤就跑,这么轻松随意的吗? 等张钧听到消息赶过来时,孙香附刚被扎过针,在药效下昏昏欲睡。睡过去之前,她还不忘迷迷糊糊地同言萝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系统会设置你这名守护神了……你看过《大力水手》吗?” 言萝:大力水手什么鬼? 张钧:媳妇是不是磕坏了脑子? 好在有惊无险,经过一番调养,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孙香附本人也没事。 但即便如此,在接孙香附出院的那一天,言萝还是默不作声地抽出了她的大宝剑。 刚躺回卧室里一转头就看到一柄寒光凛凛的剑的孙香附:“……” 眼见言萝一言不发就要出门,孙香附忙叫住她:“你干什么?” “去杀几个人。” 孙香附:“……”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言萝的表情,非常自然,自然得像在说“去切几个西瓜”一样平常无奇。 越是这么平常无奇的语气,就越让人害怕好吗! 一直听言萝自称自己脾气不太好,长久的安逸让孙香附以为这只是言萝谦虚的说法,没想到自己这位守护神真的没有在谦虚! 孙香附艰难地开了口:“法制社会,杀人犯法,要坐牢的。” 言萝屈指弹了一下剑身,漫不经心道:“那就伪造成意外好了。” 孙香附:“!” 万万没想到,她这名看起来脑子不是很好的守护神,居然还懂得伪造意外事件? 长久以来的原则和坚持让孙香附做不出默认甚至纵容的举动。 她叹了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拽住言萝的袖子——没敢去拽手,毕竟人手里握着剑柄呢。 这把剑看上去平平无奇,外表笨笨钝钝,但给人的感觉令孙香附非常不舒服,似乎沾染了过多的鲜血,她一看到剑就觉得头痛。 用仙侠剧里的说法,就是“煞气很重”的样子。 第二百七十五章 原生(二十四) “我这不是没事吗?算了,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孙香附望着言萝的眼睛,郑重其事地交代道,“做错事的不是我们,不要将我们的有理变成了无理。违法的事情,咱们不要做,好吗?” 言萝抿了抿唇,眉头微微拧着,似乎有点不高兴。 “好啦,你看,我自己都不介意啦。”孙香附又拽了拽言萝的衣袖,用哄小孩的语气劝道,“这次就算了,如果他们下次还敢来,咱们就报警,法制社会,就应该用法律去处理事情,好不好?” 言萝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顺从地将手里的大宝剑归鞘。 孙香附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地偷瞄了一眼,剑在言萝手心里闪了闪,随后消失不见了。 “它怎么不见了?” “用不上的时候,它就回虚空待着了。” “虚空?”孙香附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言萝却不愿意多说,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这把剑还挺听你话的,你让它去哪它就去哪。哎,守护神,你是不是达到了电视里所谓的‘人剑合一’的境界了呀?” 孙香附兴致勃勃地问着,没注意到在她说到“人剑合一”四个字的时候,言萝的身体忽然绷紧。 好一会,言萝才散漫地回答:“算是吧。” 嘴上应着“用法制社会的方法去处理问题”,但实际上,言萝消失了一整天,第二天才神采奕奕地出现。 夜不归宿,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孙香附狐疑地追问,言萝却只说“绝对遵纪守法”“我连债主面都没见过”,对于其它闭口不言。 孙香附心惊胆战地刷了好几天社会新闻,没刷到邻近几个县市出现命案或意外死亡事件,总算放下了心。 对于母亲的债主上门逼债害孕妇受惊的行为,孙香附也没想着姑息,坚持报了警。 警察出警后发现另一方当事人不在,先是打了肖梅兰的电话批评教育。 “你们的家务事,我们外人不好评判,但我办过这么多案子,第一回见着亲妈把债主往怀着孕的女儿家里推的。这是侥幸没出事,真要出点什么事,你扪心自问,你心里过得去吗?行了,你自己的债务自己处理好,少来祸及子女。” 肖梅兰一反往日的泼辣嚣张,老老实实应承下来。 随后,警察通过肖梅兰要到了债主的联系方式,又是一通批评教育。 “行了,知道你钱借出去打水漂很惨,你可以走法律途径要债,冤有头债有主,你找债务人的女儿讨债算什么?别说女儿没花她妈的钱,即便她花了她妈的钱,你也没有理由来找人家讨债!我可告诉你,这回你该庆幸没出事,真要是出点什么事,你现在已经进去了!” 警察将孙香附住院的情况描述了一通,债主也吓得不轻,连连承诺以后不再来找孙香附麻烦。 或许是因为警察的批评教育,肖梅兰明显老实了很多,随后很长时间都没来骚扰大女儿一家。 一个月后,孙香附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儿,起名甜甜。 肖梅兰和刘宝儿母女俩似乎从她的世界消失了,一切顺遂得令孙香附隐隐有些不安。 肖梅兰母女,绝不是受到几句批评教育就能悔过的人。 她总感觉,这对母女背后没准还在憋个大招。 转眼过去了三年。 三年内,躺在她黑名单里的肖梅和刘宝儿始终静悄悄的,孙香附终于放下了心,安心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张钧工作能力一般,收入只有几千块,养不起一个小家庭。而孕期孙香附休假,只能拿一份少得可怜的基本工资或生育津贴,小俩口入不敷出,已经退休的公婆不得不返聘继续工作,补贴他们这个小家。 孙香附受之有愧,觉得非常对不住公婆,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挣钱,不再让二老操心,给女儿提供更好的生活。 为了挣奶粉钱和购房款,生下女儿不久,孙香附提出要重回职场,丈夫和公婆都很支持她,婆婆还特意辞职回家带孙子。 论挣钱能力,这个家里,那还得是孙香附排第一。 大多数女人在休完产假重回职场后,会发现自己的职务早已被他人所取代,公司已经习惯了没有这个人也能正常运转。 孙香附也不能例外。 想要达到往日的辉煌,甚至想要重新攀登回前世“无孩一身轻”的巅峰,她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孙香附几乎是严重透支健康、拿命来拼事业,早出晚归,披星戴月。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一集电视、刷过一篇小说了。 甚至于,她经常忙到一个月也见不着女儿醒着的时候几次。 每次等她回家,家里黑黢黢一片,她只能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借着月色在沉睡的女儿脸颊上轻轻印上一个吻,再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丈夫张钧为了避免影响她休息,自觉地抱着孩子去了次卧睡觉,每晚起夜给孩子喂奶、换尿不湿的也是他。 好在,孙香附的努力渐渐有了成效。 她升了职,涨了薪资,在女儿上幼儿园的这一年,也即在她37岁这一年,她的工资收入达到了年薪30万,终于在首付了市中心一套老破小学区房后,尚能勉强负担得起昂贵的幼儿园学费和报各种兴趣班的费用。 30万,在一线城市来说或许不算高,但在沅江这座三线小城市,已经是顶高的了。 从小山似的文件中抬起头来,孙香附翻了下日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距离她前世轻生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 在外人眼里,孙香附事业有成,丈夫温柔体贴,女儿乖巧懂事,公婆明理本分,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生活。 那么,她算是已经摆脱了凄惨的命运吗? 算吗? 对于这个问题,言萝没有正面回答。 按照规则,如果真的成功拯救了苦情女主,那守护神就能回归虚空。 ——换言之,既然言萝现在还没有回到虚空,那就证明女主的命运,并没有彻底改写。 未来,还有新的挑战,在等待着这名悲情无限的位面女主。 第二百七十六章 原生(二十五) 人类是一种擅长掩饰的高级动物。 外表个个光鲜亮丽,内里却不一定。 只有孙香附自己知道,越来越沉重的经济压力和越来越尖锐的生活矛盾,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张钧开始抱怨她不顾家,不关心女儿;女儿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疏远,不像以前那样一看到她就甜甜地喊“妈妈”了。 尤其是当她因工作压力大积压了太多负面情绪,下班路上刮了车,跟肇事司机大吵了一架,而一到家却看到女儿闹脾气不肯吃饭,张钧在一旁轻声细语地哄着女儿,这情景落在孙香附眼里,格外碍眼。 都多大人了,还让父亲追着喂饭?也太娇惯了! 她小时候,肖梅兰从来不会追着她喂饭,不会拿筷子就用手抓,抓不起来就没得吃,饿肚子。多饿几次,她就老实了,吃饭比谁都积极。 孙香附没有感受过正常的母爱,更没有感受过正常的父爱。 她不知道父母追着三岁小孩喂饭在其他家庭是很常见的现象,只会觉得女儿娇气不懂事。 对孙香附而言,她脑子里没有“惯孩子”“哄孩子”的概念。 不管她承不承认,她灰暗的童年经历给她带来的影响一直存在。她的很多种行为方式,都无意识复刻了肖梅兰的某些方面。 孩子闹脾气?别管,随她哭,哭够了就不会闹了。 孩子不吃饭?别管,随她,饿够了就会乖乖吃饭了。 总之,在当时的情景下,众多烦心的事堆在一起,孙香附发脾气训斥了女儿之后,女儿就对她疏远了不少。 有好几次,婆婆和张钧忙不开,孙香附不得不放了大客户的鸽子,临时请假回来照看女儿。 她陪伴女儿的时间不长,自认已经尽心尽力地待女儿好,陪女儿做手工、玩游戏,气氛还算融洽。 谁知道张钧一回家,女儿就抱住爸爸哭成泪人,拿余光偷偷瞟孙香附,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看一眼,哭一下,只撸起袖子给爸爸看胳膊上不知怎么造成的瘀痕,好像这些瘀痕就是自己受到母亲欺压迫害的证据一样。 张钧是个女儿奴,见不得女儿哭,看到女儿胳膊上的瘀痕,他心疼得不行,每每遇到这种事,听不进孙香附的辩解,总要数落妻子几句。 孙香附实在想不清,这父女俩,吃她的、用她的,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闹成这样吗? 在女儿出生之前,即便她作出拿工资补贴娘家那样的蠢事,丈夫都没舍得说她半句。 怎么女儿出生才多久,丈夫就变了个样? 尤其是那个小的,小小年纪,那么重的心思,还那么记仇,跟自己的亲妈玩手段,寒透了她的心。 类似的事件一再发生,渐渐地,孙香附越来越不想回家,也越来越不愿意见自己的亲生女儿。 什么温柔体贴的丈夫,什么乖巧懂事的女儿,都是假象! 小俩口闹的次数多了,惊动了公公婆婆,公公婆婆来开解她,开解着开解着,方向就不对了。 “香香啊,我知道你从小缺失了母爱,可能很难让你唤起作为一名母亲的爱意,但甜甜毕竟是你怀胎九月生下来的,如果她做得不对,你可以说她,孩子小,好好教育还来得及,但不应该对这么小的孩子动手,你说呢?” “我什么时候对她动过手?你们为啥认定这是我打的?”平白无故遭受亲生女儿的冤枉,孙香附既愤怒又心寒。“我也想知道,她胳膊上这些伤是谁造成的啊!她是我辛苦生下来的,她伤了病了,我不心疼吗?” 公婆只是叹气,“香香,你总说你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你母亲那样的人,可是现在看看,你和你母亲,有什么区别呢?” 孙香附唯一的雷区,在于她的亲生母亲。 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她年岁多大,但凡只要有人提到她和她母亲是同一种人,她都会迅速陷入抓狂境地。 而她的抓狂,她失去理智的吼叫,似乎变相地印证了,她是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疯子,是一个虐待亲生女儿的坏妈妈。 在外,她是办事利落的职场女性, 在家,她是疯疯癫癫的母亲、妻子和儿媳。 孙香附焦虑地大把大把掉头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她只能踏上跟前世一样的路,去看心理医生,寻求专业帮助。 可能是药物副作用,也有可能是她的精神状况真的出了问题,有时候,她会丧失掉服药到入睡那段时间的记忆。 迷迷糊糊间,她总会听到女儿哇哇大哭地喊着“妈妈不要打甜甜,甜甜知道错了,妈妈不要再打了”。 随后,她会被愤怒的张钧摇醒,撑着打架的上下眼皮,开启新一轮的争吵。 “孙香附!你怎么又对甜甜动手了?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这么狠心!” “我怎么了?” “你看看甜甜腰上的掐痕!”张钧怒道,“再有下次,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咱们就离婚!离婚!我不会允许你再见到甜甜!我是真没想到,原来虐待女儿这种事情,也是可以遗传的!你总说你妈有多过分,难道你就比你妈好到哪里去了?孙香附,你是不是嫉妒甜甜有爸爸疼、有爷爷奶奶爱,非要把她变得跟你一样惨,你才甘心呐?” 越是亲密的人,就越懂得如何快准狠地扎你的心。 饶是刚吃下具有镇静平缓效果的药物,孙香附也不免变得尖锐伤人起来:“对啊,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她就有人疼有人爱,凭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是我不配吗?我不够乖、不够听话、不够懂事吗?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公平!” 张钧沉默了足足好几分钟,忽地松开拽住她衣领的手。 “你总算说出了心里话。”他冷嘲地一笑,“我就不应该奢望能够拯救你,没有人能救得了你。孙香附,你整个人,从根里起,就烂透了。虐待亲生女儿,孙香附,你可真做得出来啊。” “我们离婚吧。房子归你,甜甜归我,不需要你付抚养费,我和我爸妈会好好照顾甜甜,让甜甜成为一个快乐无忧的女孩儿,而不是变得跟你一样……” “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我不希望甜甜知道她有你这样恶毒的母亲。” 这么大几段话说下来,张钧仿佛精疲力竭。 类似的戏码上演的次数多了,就连孙香附自己,也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母亲? 难道,女儿身上那些伤痕,真的是她在失去理智之下做的吗? 是她吗? 她下意识地多抓了一把药物,往嘴里塞。 不,她怎么会作出这么可怕的事啊! 不是她,绝不可能是她! 服用过度药物的后遗症,直接影响到了孙香附的神经中枢,对她白天的工作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在连续几次因精神恍惚、记忆出错出现重大失误之后,公司给她发了一封辞退信。 她捏着刚转入一笔经济补偿金的银行卡,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彻底陷入了迷茫。 完了。 成功的事业。 体贴的丈夫。 乖巧的女儿。 明理的公婆。 她全都没有了。 人生大起又大落,迅猛得没有留下一思半点的缓冲时间。 第二百七十七章 原生(二十六) “如果是误会,总有能解开的一天。”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手帕纸,顺着手臂往上看去,言萝神情平静的脸映入眼帘。 孙香附一怔,心头的郁结略略消散了些许。 大街上人来人往,守护神是怎么找着她的? “如果……那不是误会呢?”孙香附表现得非常茫然,或许是长期服用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她常常会出现短时间的断片。 连她自己也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像女儿口中说的那样,在精神失常的情况下,曾虐待过从自己骨肉里分离出来的亲生女儿。 “是与不是,我来帮你作证。”言萝提议道,“接下来我哪也不去,24小时守着你俩,再在房里安个监控,监控和我都能证明你的清白。” 若无人关心,孙香附可以一直忍耐。 可一旦有人关心,饶是轻飘飘一句,孙香附都没忍住红了眼睛。 她接过手帕纸,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死死抱住言萝,如同抱住最后一根救命浮木。 不,她还没有失去全部,事情还有转机。 她还有守护神。 ——她的守护神。 然而,回到家,家中空无一人。 张钧并没有给她自证清白的机会,偷偷带着女儿甜甜搬去了父母的小房子。 每次女儿跟妻子独处,都会落得一身伤,他实在是怕了。 而孙香附,没有辩驳的余地,就直接背负上了罪名。 只因三岁的女儿亲口定了她的罪。 “甜甜她才三岁,她能说谎吗?”电话中,张钧克制着满心怒火,毫不掩饰他对妻子的失望,“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你和你妈,有什么区别?一个骗孩子钱,一个虐待孩子,真是有什么样的妈就会生出什么样的孩子,你们俩都不配当妈。” 这大概是张钧有生以来,说过的最难听的话了。 孙香附知道,她和张钧回不去了。 她只是不明白,如果真是她做的,她为什么全无印象? 如果不是她做的,女儿又为什么要冤枉她? 她始终得不出结论。 一方面骤然遭辞退,拥有了大把时间,另一方面考虑到她现在的精神状况不适合重新找工作,孙香附决定好好利用这段时间,调整调整自己的心态,也亲近亲近自己的女儿,顺便打探事情的真相。 公婆那边特别排斥她的到访,这条路走不通,孙香附只能去女儿入读的幼儿园看望女儿。 在门口登记时,门卫问起孩子所在班级和老师姓名,孙香附卡壳了半天。 ……她不知道。 平日里,与老师的沟通交流工作是张钧负责的,亲子活动是张钧陪同女儿去的,日常接送女儿也是张钧和公婆在管。 就连女儿生病,大部分时间也是张钧和公婆在忙前忙后,只有偶尔在女儿病得比较凶险时,才会一个电话把孙香附叫回来照顾女儿。 而孙香附呢,基于工作需要经常加班,早出晚归,并没有多少时间去关心女儿。 她唯一的职责,就是给钱。 女儿在读的幼儿园要交学费餐费了,给钱。 女儿要报兴趣班了,给钱。 女儿参加活动需要买漂亮的小裙子,给钱。 女儿想要书本、文具、玩具、零食、水果,给钱。 细数起来,三年了,除了每晚下班和一大早出门时亲亲熟睡中的女儿、前一年用挤奶器挤出女儿所需的食量以外,这对母女之间,很少有交流互动的时候。 这么一想,孙香附顿时对女儿充满了歉疚。 从前,她觉得她挣钱养家已经很辛苦了,她给了钱就是履行了做母亲的责任,可小孩子需要的陪伴和爱护,她都没有参与。 孙香附不知道一位母亲应该做到什么程度才算合格。 她从来没有感受过母爱,打小她就是被放养的,吃不饱穿不暖,很早以前她就在想,如果她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会穷尽一切努力给孩子提供相对优渥的物质条件,让孩子多补充些营养可以长高一点,不要像她那样因为没饭吃而生得矮小瘦弱。 她希望她的孩子不必总是在为生计发愁,因为过早地承担起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而缺失了小孩子该有的乐趣。 她不想让孩子走自己的老路。 她的确做到了。 女儿甜甜不愁吃也不愁穿,想要的玩具和零食,只要撒撒娇就能获得,这是孙香附从未享受过的人生。 正因长时间的工作强度,孙香附深陷在压力和好焦虑之中,她大把大把地脱发,严重透支健康,时常犯颈椎病、腰肌劳损,身体状况甚至比许多五六十岁的老人还要差。 当痛得扭不了头、直不起腰时,她总会想着家里嗷嗷待哺的女儿,逼自己撑下去继续加班,挣钱撑着一整个家。 可是,如今看来,她似乎,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呢。 对于女儿的学习情况、兴趣喜好,孙香附一无所知。 她缺失的,是女儿整整三年的童年。 对女儿而言,她的存在,仅仅是一个人形提款机。 有谁会考虑提款机的心情呢? 这么一想,女儿不亲近她,再正常不过。 登记完身份,孙香附站在栏杆外,看着园子里的女儿玩耍。 女儿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扎着两个羊角小辫,脸颊圆圆的,眼睛大大的,安安静静地排在同学身后等着坐滑梯。 轮到她时,她笑得眼睛眯成两道月牙儿,可爱又乖巧,足以任人将世界上最美好的词汇全用在她身上来。 看着看着,孙香附不由心里头升起一股名为自豪的情绪来。 这就是她的女儿。 她的宝贝。 这么可爱的小天使,怎么可能会诬陷她呢? 孙香附暗暗地想,或许女儿是对的,自己生了病,精神状况不太好,在无意状态下伤害了女儿。 以后,她会跟女儿多多亲近培养感情,她也会积极配合治疗,争取女儿谅解她这名母亲因非主观故意而做错了事。 铃声响起,放学了,孩子们像出笼的鸟儿一样飞奔向各自的家人。 孙香附不由得踏前一步,刚想要上前去拥抱女儿,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甜甜,下学了啊?” 看着突然出现在女儿跟前的那个人,孙香附只觉得呼吸困难,险些晕过去。 肖梅兰?! 她怎么会在这里??? 第二百七十八章 原生(二十七) “姥姥给你带了好吃的。”肖梅兰扯出一抹勉强跟慈祥沾得上边的笑容,把甜甜拉到一边,手从背包里掏出了一袋辣片。 “谢谢姥姥!” 出乎孙香附意外的是,甜甜看上去居然和肖梅兰十分亲近,——至少比跟她这个亲生母亲要亲近许多。 甜甜高兴地接过辣片,奈何人小手劲小,撕了半天没撕开口子,“姥姥,这是什么呀?” 这种辣片放了辣精,烧胃,辣片上撒的辣椒粉又是很大一把,没吃惯辣的小孩子食用后,极有可能会被辣椒粉呛入气管。 孙香附正想提声阻止,突然听见肖梅兰问:“甜甜,姥姥教你说的话,你都跟爸爸说了吗?” 甜甜乖乖点头。 肖梅兰见甜甜撕不开包装袋,接过辣片帮忙撕开,但却在甜甜伸手来抓辣片时故意往头上一举。她盯着甜甜犯馋的表情,笑眯眯地问:“那就好,爸爸怎么说的呀?” “爸爸说,以后不会让妈妈来伤害我。”甜甜踮起脚跟,想去够辣片,奈何人小个子矮,怎么都够不着。 “甜甜真乖。”肖梅兰俯下身子,将辣片递到甜甜手里,“知道以后见到妈妈,要怎么说了吧?” 甜甜拽出了一片辣片,塞到嘴边,听了肖梅兰的话,动作顿了一下,“可是,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妈妈了。” “那不正好吗?”肖梅兰笑笑,“见不到妈妈,你就能经常见过姥姥了,姥姥给你带好多好多吃的,你看,这些东西,你妈妈平时不准你吃吧?” 甜甜表情有些纠结,纠结中又掺杂着些许困扰。 “你妈妈一点儿也不在乎你,她眼里只有钱。这个世界上,只有姥姥最爱甜甜。”肖梅兰继续给甜甜洗脑。 这个女人,作为一名资深的pua大师,能够将无数成年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何况是一个三岁的小孩。 甜甜几乎没有任何招架的余地,早早沦陷,“嗯,姥姥最爱甜甜!” “那甜甜爱不爱姥姥呢?” “甜甜爱姥姥。” “甜甜爱爸爸多一点,还是爱姥姥多一点?” “爸爸……” 肖梅兰笑容瞬间皲裂。 显然,和偶尔才能见上一面的姥姥相比,天天见面的爸爸更讨女儿喜欢。 不过,没关系。 以后,她还有很多时间,去分裂甜甜和她的爸爸。 当务之急,是彻底让孙香附得到教训。 “乖甜甜,只要你按照姥姥说的话去做,姥姥就经常给你送别人不允许你吃的小零食,好不好?”肖梅兰拍了拍甜甜的脑袋,恍如发出了恶魔的低语。 甜甜看了看手里的零食,又看了看姥姥塞满零食的挎包。 “你妈妈对你又不好,总管着你,不让你吃零食,不准你玩手机。以后跟着姥姥,姥姥什么都听你的,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不好?” 片刻犹豫之后,甜甜点了点头:“……好。” 三岁的小孩子,对大人的世界懵懵懂懂,她无法准确识别出大人伪装出来的善意,更加无法理解她一句话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小孩子的恶,往往更为纯粹。 为了一点吃的、为了玩得高兴,可以肆无忌惮地去作出可能伤害到其他人的行为。 幼儿园栏杆外,孙香附的身形摇摇欲坠。 她怎么也没想到,肖梅兰早已偷偷接近了她的女儿,用几袋零食,诱骗女儿疏远甚至是攻击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实在是太过伤心了。 这几年,她为了让甜甜可以拥有美好的童年、衣食无忧的生活,没日没夜地工作挣钱,搞垮了自己的身体。 为了女儿的健康着想,不允许女儿吃太过垃圾食品。 为了女儿的视力着想,严格控制女儿玩手机的时间。 而这些,在女儿眼里,却成了一种讨厌的负担。 女儿不经意间说出的几句话,让她这几年的劳苦,全成了一个笑话。 毕竟一脉相承,她与肖梅兰、女儿与她,才是一路人。 孙香附冷眼看着甜甜乐滋滋地吃着辣片,她知道小孩子不适合吃这种容易呛气管的零食,却没有上前去阻止。 这一刻她深刻地感知到,张钧说得没错。 她对女儿的爱,并没有多少。 她确实真的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她也确实和她亲妈肖梅兰一样自私又冷漠,但凡女儿不符合自己的预期,她就可以冷眼旁观女儿的不幸。 一个称职的母亲,自会无条件原谅女儿的不懂事,担负起正确引导女儿三观的责任,不与年仅三岁的女儿去计较得与失。 孙香附,显然不是传统意义上乐意为孩子无怨无悔付出一切的好母亲。 她悄无声息地打算离开,正如她悄无声息地来。 张钧想要争女儿,那就给他们吧,左右张家人也不会亏待甜甜。 至于她?她辛苦挣来的钱,花在自己身上,好好享受生活,难道不香吗? 脚上虽然作出了要走的架势,但眼神却依然忍不住往女儿甜甜身上飘去。 毕竟是她怀了九个多月生下的孩子,是她的亲骨肉,若说没有半分留念,那肯定是假的。 也多亏了这一眼,让她看到了一些藏在深水之下的东西。 肖梅兰的手,落在了甜甜胳膊上。 与此同时,甜甜短暂地露出了恐惧和痛苦的表情。 孙香附记得,这个位置上有一些布满淤痕,是甜甜指证她这个亲妈虐待女儿的证据。 ……是巧合吗? “甜甜听话。”肖梅兰脸上笑着,手指陷入长袖公主裙之中,看不出来用了几分力气,“只要甜甜乖乖听姥姥的话,甜甜想要什么,姥姥都会满足你,知道吗?” 孙香附还在疑惑肖梅兰想做什么,想着这个女人不至于愚蠢到在幼儿园的监控下面虐待孩子吧,何况来这么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正在这时,她亲眼看见甜甜眼眶中落下了两滴泪来。 “知、知道了,姥姥。甜甜会乖的,甜甜听姥姥的话。” “乖。” 肖梅兰从包里翻出一罐可乐递给甜甜,甜甜得到了平时父母和爷爷奶奶明令禁止喝的碳酸饮料,破涕为笑。 “甜甜应该对姥姥说什么?” “谢谢姥姥。” “还有呢?” “甜甜最爱姥姥了。” “真乖。” 孙香附脑子里“嗡”的一声响。 她终于明白了过来。 肖梅兰是在pua甜甜。 第二百八十章 原生(二十九) 孙香附直直盯着甜甜。 甜甜偷偷瞧了瞧肖梅兰的眼色,背着手指覆在眼睛上假哭了两声,目光又透过指缝偷瞄孙香附,与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大概是她表情太难看吓着了甜甜,甜甜哇地一声哭出了声。 这一声哭得分外真情实感,委屈至极,仿佛真受到了亲妈的虐待,彻底坐实了她的罪名。 孙香附的手指在空气中无力地搓动了几下,心脏也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攥着拧了几把。 此时正好有几名姗姗来迟的家长接孩子回家,注意力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去,对着孙香附指指点点。 “怎么回事?孩子咋哭成这样?” “这个当妈的,经常毒打孩子,连老公都看不下去跟她离了婚,她心情不好又跑到幼儿园来打孩子,现在孩子的姥姥也受不了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妈?” “难怪会离婚,怕是要遭天谴。” 无数指责的话语像密密麻麻的牛毛针一样向孙香附扎过来。 “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有打她,是我妈动的手。”她头晕目眩,耳朵里一切声音都淡成了背景板,唯有一声一声的耳鸣伴随着她,“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信你们可以查监控,监控肯定拍到了是谁动的手……” 可是,在亲生女儿甜甜一字一句的哭诉下,她的“罪行”仿佛无处遁形。 没有人在意监控有没有拍到真相。 没有人在意究竟是谁动的手。 没有人在意她是不是真的被冤枉。 大家只能看到:呐,你看,这么小的孩子呢,好可怜,肯定被亲妈妈毒打过很多次吧,你看孩子怕亲妈怕成这样。 无论孙香附年龄几何,经历了多少风浪,她总会轻易被舆论的利刃所击倒。 电视和小说里,那些打脸反转的爽文结局,毕竟是虚构的。 真相往往无限趋向于残忍。 本没有错的孙香附落荒而逃,本有错的肖梅兰却赢得了众人的喝彩。 经此一役,孙香附变得颓靡消沉起来。 言萝干巴巴地开导她:“这不是你的错,至少对于你自己来说,你很清楚你没有对孩子动手,不用再惶恐自己是不是精神失常对孩子对了什么不好的事,不是吗?” 对,没错,至少对她而言,她应该宽宥自己。 “你手机里应该有你妈威胁勒索你的证据吧?注意保留好,她要是再闹,咱们就公开,不带怕她的。” 事实上,孙香附的心情并没有好一点。 亲闺女污蔑她是虐待闺女的坏妈妈,她难道不难受吗? 可是,她也亲眼看到了亲闺女是怎样被肖梅兰给个巴掌给颗枣儿驯化的过程。 在整个事件中,她和甜甜一样,都是受害者。 正是因为她过度沉迷于工作,忽略了甜甜的心理健康,才会导致肖梅兰趁虚而入,撺掇甜甜来污蔑她,她能怪甜甜吗?不能。 她只能怪肖梅兰这个始作俑者,这个毒打小孩成性的恶毒女人。 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孙香附都陷在噩梦里。 她梦见了童年的自己。 面黄肌瘦,干巴巴,豆芽菜似的小不点。 当着众人的面,肖梅兰一面拿蘸着盐水的竹条抽打她,一面愤愤向众人揭露她的罪行:“小小年纪就知道偷钱,你爸是贼,生出的女儿也是个贼!现在不把你教过来,以后你是不是要像你爸一样去坐牢?” 一道道血痕绽放在她胳膊上、小腿上、脸颊上,火辣辣地疼。 但再怎么样,也没有外人倾注在她身上的或惊讶或了然的目光扎在身上疼。 “原来是小偷的女儿啊,怪不得。”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 “专家都说犯罪基因是天生的,果然如此。” “我记得这小孩不是第一次偷钱了吧?” “听说她打出生起还没见过她坐牢的爸爸呢,这才几岁啊,就已经学会了她爸的‘精髓’,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几岁了?就学会偷东西了啊。” “看起来像是五六岁吧。” “哪里只有五六岁哦,已经有九岁了,只不过营养不良,看上去一副可怜样。” 一字一句,仿佛带着倒刺,狠狠扎在她心脏上,拔出时勾着模糊的血肉,疼得令人几乎发狂。 “说,还敢不敢偷东西?”肖梅兰扯着大嗓门质问,“还敢不敢偷?!” 九岁的孙香附倔强地站在原地,细若蚊蝇的声音被周遭的斥骂声吞噬:“我没有偷钱。” 别人听不清她说了什么,离她最近的肖梅兰可听得清清楚楚。 “你还敢顶嘴?”肖梅兰扬起竹条,狠狠一鞭子挥下去,在她眼角留下深深一道血印。“做错事还不肯承认是吧?看我不打得你服服帖帖!” 围观的人群里,到底有人不忍心开劝了:“别打了,肖婶子,孩子还好,好好教,别动手。” “是啊,流这么多血,看着怪渗人的。” “女孩子脸上不能留疤的,不然以后没人要嫁不出去,落个赔钱货。”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肖梅兰,肖梅兰手下的竹条顿了顿,再次落到小孙香附身上时,力道似乎轻了一些,还有意避开了她的头脸,专挑背部下手。 “不是我想打她,而是这孩子教不过来!天生的小偷!隔三岔五偷钱,我现在不把她打过来,长大以后,她要是跟她那个挨千刀的爸爸一样去坐牢了可怎么办?”肖梅兰用手背摸了一把眼泪,哽咽着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会嫁给一个该死的小偷,又生出一个小偷女儿?” 众人被肖梅兰的眼泪所打动,纷纷表示同情和惋惜。 有的人小心地夺过她手里的竹条,有的人搭着她的肩轻声安慰,有的人则拍着胸膛让肖梅兰以后有困难找自己帮忙。 待众人再次看向小孙香附时,眼里已经没了不忍的情绪。 “孩子,这么多年,你妈也不容易,你就别气她了。” “你跟妈妈认个错,妈妈就不会打你了。对吧?肖婶子?” “偷东西不好,妈妈打你也是为了你好,小丫头,你就认个错,发誓以后再也不偷了,好不好?” 小孙香附冷眼看着这些人一张一合的嘴,鲜血从她眼角缓缓流下,在脸颊上划出一道狰狞的红色线条。 与她四处哭诉的母亲不同,尽管被打得十分惨,她眼里却干干涩涩,没有一丝一毫的泪意。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多么道貌岸然的面孔! 三言两语,就已经认定了她偷窃的罪行。 “钱,不是我偷的。”她缓慢而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认?” 四周嘈杂的议论声,因着这小孩儿不识好歹的一句话,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你们看吧,我就说,这个孩子教不好的。”肖梅兰哭哭啼啼地抹了一把眼泪,重新捡起了竹条。“女儿,你不要怪妈妈,打在你身上,痛在娘身上,我心里比你更痛,你知道吗?” 一鞭子下去,小孙香附头晕目眩,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众人没有再阻拦。 “这孩子,从根子就已经坏掉了。” “慈母多败儿,肖婶子真不容易。” “真不愧是罪犯的女儿啊,天生的小罪犯。” 第二百八十一章 原生(三十) 额头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孙香附蓦然从旧日噩梦中惊醒。 “你发烧了。”黑暗中,一个身影静静坐在床边,吓了孙香附好大一跳。 随即她意识到,这声音像是言萝的。 她大口喘了好一会,勉强从噩梦中缓过来,喉咙里发出赫赫的粗喘声,一张口才意识到自己喉咙肿痛,声音沙哑:“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言萝搔了搔头,她显然不太擅长应对凡人生病这类事,好一会才说:“我给你去买点药吧。” 孙香附脑袋很沉,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张嘴像是说了句什么,她自己都没听清楚。 床边的黑影很快起身离去,带动的门扉开启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发烧了。” 朦朦胧胧中,似乎有很多人围着她说话。 “装的。”一道略显刻薄的年轻女人的声音响起。“这死娼妇就是这样,一打她,她就装病。” “肖婶子,这么说你自个的女儿,不太好吧?” 那道刻薄的女音似乎也意识到不妥,一不小心把背地里的口头禅说出来了,尴尬地笑了一声,随后声音里又带上了几分哭腔:“我也不想的,这个死丫头让我操碎了心,她爸爸在她出生前就坐牢去了,我一个人怀着她,大冬天的用冷水给别人洗衣服,手上全是老茧和冻疮,也没办法做我的老本行了。别人嫌我手糙,怕我刮坏了衣服,我只能关了裁缝店,背井离乡到处打零工来养家,又当爹又当妈的,受尽委屈,才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 骗子。 孙香附的眼皮像是被针线缝住了一般,沉沉压着,却死活睁不开,只能在心里冷笑。 肖梅兰哪里是因为手指长茧长冻疮才当不成裁缝的? 她记得,她依稀听爸爸那边的亲戚吐槽过,肖梅兰勾搭有妇之夫,被人家老婆打上了门,砸了裁缝店的招牌,肖梅兰混不下去了,才跑到其它镇子生活的。 不论事实如何,周边的人确实被肖梅兰哭诉的苦情故事打动了,不由得感慨:“肖婶子,你也不容易。我这里有一些多出来的米面衣服,要不要给你拿过来啊?” “要的要的!”肖梅兰的哭腔一扫而空,瞬间变得欢喜起来。 “那个……你女儿还躺在地上呢,真的不用带她去诊所看看吗?”又有一道声音冷不丁地插了进来。 这声音有点耳熟。 孙香附头痛欲裂,却怎么也想不起声音的主人是谁。 “不用管她,贱命好活。”肖梅兰的声音远去了。 旁边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偶有几个好心人想上来帮蜷缩着倒在水泥地上的小孙香附一把,总会被这样那样的声音所劝阻。 “不要过去,这是个惯犯小偷呢。” “她妈妈想逼她认错,认了错才能改过。你这一去,不就浪费了她妈妈的一片苦心了吗?” “小小年纪不学好,是要给点教训。” 孙香附孤零零地躺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额头上滚烫的温度似乎攀升到了极致,令她痛不欲生。 37岁的中年孙香附,在此刻,彻底与9岁的儿童孙香附共情。 快二十年了。 将近二十年过去,她依然走不出童年这场噩梦。 正当孙香附沉陷在绝望情绪中不可自拔之际,有人一手托住了她的肩膀,一手扶起了她的腰。 身体悬空,巨大的没安全感向孙香附袭来。 这一刻,她神奇地冲破了病痛的折磨,竭力睁开眼睛,看向眼前的人。 “没事的。”抱着她的人,长了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看向她的目光也清清淡淡,“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高热令人眩晕,孙香附只能勉强看清一个大概的轮廓,却始终看不清对方的脸。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对方模糊的面容给她一种亲密的熟悉感。 “你是……”她吃力地问,吐出的声音却细若游丝。 对方默了一瞬。 “我是来帮你的人。” 下一刻,她的下巴被扣住,嘴巴被强行掰开,喂了不少药。 哪怕烧糊涂了,孙香附也依稀察觉到了不对劲。 发烧需要吃这么多药吗? “睡吧。”对方轻声说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底依稀漾开了一圈圈涟漪,竟显出几分哀伤来。“等睡醒了,一切就过去了。” 大抵是对方的声音太温柔,或许是对方的怀抱太温暖,即便意识到不妥,孙香附依然没有生出反抗的心理。 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她没有看到,对方手里紧紧捏着一个药瓶子,药瓶子外壳上赫然写着“地西泮”三个字。 喉咙里的异物感令孙香附下意识地剧烈咳嗽起来。 她睁开了咳红的双眼,黑暗中探头查看她病情的身影,渐渐和梦里模糊的面容相重合。 “没事吧?”言萝缺乏照顾人的经验,干巴巴地问,“是不是我太粗鲁了?” “没有。”孙香附摇了摇头,发自内心地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人。” 言萝:? 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人贴“温柔”的标签。 言萝目光里多出了几分迟疑,“你不会烧傻了吧?” 孙香附禁不住笑出了声,“不是,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梦到我变成了九岁的模样,也梦到了你。” 言萝脸上的困惑似乎更明显了,“你真的不用去医院看看?” 在孙香附再三强调不用之后,言萝也不好勉强她,只得干巴巴地关怀道:“那你……多喝热水?” 尽管一夜做着兵荒马乱的噩梦,但最终梦到言萝这一幕,仿佛给孙香附打了一记强心针,让她的心情慢慢好转起来。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跟苦情文的女主开玩笑。 孙香附的好心情,仅仅持续了几个小时。 在次日早上被夺命连环call吵醒,听到对面传来的消息后,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苍白。 “香香,市儿童医院,甜甜她……”电话那头的前夫张钧语气沉重,似乎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勉强把话说完整,“医生说,她可能,不行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原生(三十一) 甜甜是因鱼刺卡喉造成感染和大出血去的医院。 孙香附赶到市儿童医院时,甜甜正在急诊室接受抢救,前夫张钧呆呆地盯着急诊室的门,张家老俩口则坐在门口碎碎念。 “怎么会有鱼刺呢?我们家甜甜不爱吃鱼的呀。” “老头子,是不是前几天你喂给甜甜吃的鱼片里,有刺没挑干净?” “那是龙利鱼!没有鱼刺的!” “我知道,可是龙利鱼不是有一根主骨吗?会不会是……” “不可能,我就是怕卡着孩子,挑得干干净净。” “那鱼刺是哪里来的呢?”张家老太太自言自语,“龙利鱼只是刺少,但不是完全没刺的呀。” “怎么,你是在怀疑我?甜甜是我的心头肉,我怎么可能给甜甜喂带鱼刺的鱼啊!倒是你,你昨天是不是给甜甜吃零食了?那些零食里,有没有藏着一包麻辣鱼?” “你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给这么小的孩子吃麻辣?” 老俩口互相猜疑,吵作一团,张钧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们别吵了。不管是谁给甜甜喂的鱼刺,都不是故意的,以后咱们多注意着点儿就行。我们都希望甜甜没事。” 话音刚落,张钧察觉到孙香附的到来,向她投去一眼。 孙香附没有看他,眼睛直勾勾盯着老俩口:“爸、妈,你们刚刚说甜甜被鱼刺卡了,是怎么一回事?” “就、就前几天,甜甜突然喊着喉咙有东西卡着,喝口水都痛,我们就带她去医院查了个胃镜,什么都没查出来……” “香香,我爸妈不是故意的。”张钧紧张地打断了父母的叙述。 孙香附不耐烦地做了个中止的手势,接着问老俩口:“那后来呢?” “后来,因为医生说查不出原因嘛,我们就以为应该没什么大事。”老太太心虚地小声说道,“这几天甜甜老说胸闷不舒服,我们想着晚点带她来医院拍个片子,没想到吃饭吃到一半,她突然咳血了,送到医院一看,医生说她胸部ct里拍到了一根鱼刺,还说什么鱼刺已经扎破了食管,感染了。” 孙香附牢牢盯着老太太一开一合的嘴,耳畔的声音似乎离她很远很远,她需要非常吃力才能辨认出老太太说的是什么内容。 鱼刺卡喉咙,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在孙香附小时候那个年代,很多小孩子进食不当,都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大多数情况下,父母会选择一些土方子,比如说大口吞服白米饭、汤匙压舌尖等办法来处理,但这些法子并不是万能的。 在孙香附六岁那年,她有一个小伙伴就因为误把鱼刺卡进了食道而大出血丢了小命。 这是孙香附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死亡”。 正因如此,尽管年代久远,她却依然模糊地记得几个片段,也记得小伙伴的死因。 此时,站在急诊室门口的张家三口人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只有孙香附知道最坏的结果能坏到令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程度。 果不其然,一个多小时后,医生推开急诊室的门,对她们摇了摇头。 “鱼刺刺穿大动脉了,大出血,止不住。” 老俩口刚站起身,就被这颗天雷轰炸得腿一软,跌坐回长凳上。 “医生、医生,你、你什么意思?” 急诊室的门已经开了,却没人敢第一时间进内查看孩子的情况,八只眼睛齐齐盯着医生,希望能从医生嘴里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即便是见惯生死的医生,在这一刻,也难免有几分歉意:“对不起。” 张钧第一个冲进急诊室,“甜甜睁开眼睛,看看爸爸好不好?” 从急诊室里传来的哽咽声,进一步证实了众人不好的猜测。 “是我不好,肯定是我没把鱼刺挑干净,我以为龙利鱼刺少,挑得就没那么上心。” “应该怪我,如果我前几天带甜甜来医院时能细心一点,做个全身检查,甜甜就不会有事了。” 老俩口自责不已,哭成一团。 孙香附直接摸到医生办公室,跟医生索要了胸部ct的片子,咨询了好一会怎么看片子,竟发现卡在食道里的这根鱼刺类似半扇形,跟龙利鱼笔直一根的常规尺寸不吻合。 不,不对! 龙利鱼的鱼刺没这么粗!也不可能会有这么宽! 这个尺寸,更像是麻辣鱼嘴之类的鱼刺。 电光石火之间,孙香附猛然记起幼儿园里的那一幕—— 肖梅兰拿着一包辣片,诱哄着贪嘴的甜甜。 是她,肯定是她! 肖梅兰! 孙香附当时还想着,怎么能给这么小的孩子吃辣片呢,万一辣椒粉呛进喉咙可怎么办。但因当时甜甜污蔑她虐待,她错失了开口提醒的机会。 一切,均有迹可循。 这回的鱼刺,绝对和肖梅兰脱不了干系! 孙香附把肖梅兰的电话号码从黑名单里拖出来,先按下录音,接通后劈头盖脸地质问:“你是不是给甜甜吃麻辣鱼了?” “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你偷偷给甜甜塞了麻辣鱼?” 电话那头的肖梅兰非常警觉,一听到孙香附的语气就猜到没好事,当即否认:“没有,你为什么认定是我给的?真是莫名其妙。” “滴”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取证失败。 孙香附再打过去,没人接。 她改为发信息:“我知道是你,你怎么能给孩子吃麻辣鱼这种垃圾食品呢?这多不卫生啊。” 尽管她极力想把肖梅兰的注意力转移到“垃圾食品不卫生”而不是“鱼刺不安全”上,套出肖梅兰自认的话,但肖梅兰作了这么多孽活到这么大岁数还安然无恙,警惕性自然比普通人强很多。 甭管孙香附说什么,肖梅兰楞是不回。 孙香附只好杀到幼儿园,请求调查园区监控。 基于她前阵子被亲闺女指控“虐待”,恶名在外,幼儿园当然不肯让她看。孙香附不得不报警,出动警力,费了好多唇舌,才终于说动幼儿园调出近五天的监控回放。 她在监控室待了两天一夜,一眼不眨地盯着监控画面,终于找到了肖梅兰偷偷把麻辣零食塞到甜甜手上的画面。 可是,基于她们所处的位置距离摄像头有一段距离,且幼儿园在室外安装的监控器像素不是很高,画面中只能拍到那一袋零食红通通的,目测应该是麻辣,却无法识别究竟是不是麻辣鱼。 果不其然,孙香附拿着截屏打印的照片去找肖梅兰对质,肖梅兰一见监控照片这么糊,抵死不认:“对,我是给了甜甜一包麻辣,可我没给她吃麻辣鱼啊。” 第二百八十三章 原生(三十二) 这边孙香附在与肖梅兰纠缠,那头张钧已经经历了不愿相信—痛苦—绝望—悲伤—不得不接受事实等一系列心路历程,早早领了女儿甜甜的尸体,送去了殡仪馆,预约好了爱女的追悼会日期,同时忍痛向亲友报丧。 早在孙香附找上门之前,肖梅兰已收到了外孙女的死讯,探听到了外孙女的死因。 原本肖梅兰还略有几分心慌,直到看到孙香附拿出来的监控录像压根证明不了什么,她顿时心也不慌了,嗓门也大了:“你自己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死了女儿,凭什么来找我的晦气?” 这话谁听了不来气? 孙香附怒道:“你有什么资格提‘做母亲的责任’?你害了我一辈子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去害我的女儿?!肖梅兰,你还是个人吗?” 争吵间,左邻右舍听到动静,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 “怎么说话的?这里谁不知道你经常虐待自己的女儿?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啊,你活活打死了自己的女儿,赖到我头上,真的是。死娼妇,我看你是神经病又犯了吧。” “肖梅兰!人在做,天在看,你会遭报应的!” “没错,人在做天在看,要不怎么我女儿活得好好的,就只有你死了女儿呢?因为老天爷看不惯你这没良心的贱货过得舒坦,把给你的报应落在你女儿头上了!” 自打女儿进医院以来,孙香附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就绷得死死的,绷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之所以能好好站在这里,只是因为她心里存留了一丝希望,可以找出肖梅兰害死甜甜的证据,让法律来制裁肖梅兰。 现在,证据没了,希望破灭,看到肖梅兰不知悔改的丑陋嘴脸,听到肖梅兰一口一个“你死了女儿”,她大受刺激,脑子里的弦彻底断了。 “肖梅兰!我要让你给我女儿赔命!” 孙香附两眼通红地朝肖梅兰扑了过去,掐住了肖梅兰的脖子。 她人小力气小,再加上两三天没吃东西,本来就是强弩之末。肖梅兰单手扯住她的手腕就撂开了,顺势“啪啪啪”给了她三个耳光,直打得孙香附两眼冒金星,狼狈地跌坐在地。 “要疯回你自己家疯去!” 这还不算完,正在屋里连麦打游戏的刘宝儿被吵得输了游戏,正是烦躁的时候,索性拉开房门,一脚下去,精准地踹在孙香附下半身。 刘宝儿人高体壮,力气力大无比,这一脚下去可不得了,痛得孙香附直不起身来。 “贱逼,看清楚了,这是我家,敢打扰我打游戏,看我不搞死你!” “哎哟,大家快来看看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居然敢跟亲娘动手!你们都看到了的啊,是她先动手的。”肖梅兰大呼小叫地吸引邻居们的注意力,引来邻居指指点点。 “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说这个女的把自己女儿虐待死了,拿自己老娘撒气。” “哎哟,这也太不像话了,哪有打老娘的啊。” “老太太一个人带大两个女儿,很苦的,两个女儿却丝毫不知道感恩,尤其是这个大女儿,结了婚就对娘家人不闻不问了,后来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让她老公甩了她,又收了她自己的孩子。” “要我说,这一家人都挺奇葩的,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下手也太狠了。” 不知哪位多事的邻居报了警,民警来问了话,一听是一家人之间的争吵,便没放在心上,各打五十大板。 “老太太,你女儿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正好是需要人关心的时候,她发点小脾气,你应该好好安慰开导,怎么样也不能对女儿动手啊。” “这位是妹妹吧?你姐姐心情不好,跟母亲吵几句嘴,这是正常的,你不应该一上来就踹姐姐,这要是踹坏了身体可怎么样?” “还有你,你快四十岁的人了,就没点分寸感吗?大家都能体谅你失去孩子的痛苦,那也不能捕风捉影,怀疑孩子是被姥姥害死的啊。老人家疼孙女才去幼儿园送零食,你不感恩也就算了,怎么能打上门来呢?” 对于孙香附提供的监控照片,民警也确实看不出来照片上的零食是跟鱼有关的小零食,无奈摆了摆手:“这一团能看出什么来啊。我看就是你疑心病太重了。听我的,你好好回去送女儿最后一程,别闹了。” 走法律途径,证据不足。 走暴力途径,力气不足。 万般无奈之下,孙香附只能拖起一身的伤,摇摇晃晃往汽车站的方向走。 “哎,你身体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看看?”民警到底有几分担忧,紧赶几步追上来问。 孙香附神情麻木地摇了摇头。 当事人自己不愿意,民警也只能作罢:“那行吧,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做人不能不看眼下和未来。节哀顺变,你自个注意身体啊。” 经历了这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当孙香附一瘸一拐赶到灵堂时,追悼会已经落幕,甜甜的尸体也已送往殡仪馆火化,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坛子。 听到脚步声,张钧抱着骨灰坛回头,神情疲惫至极。 “我给你打了几十个电话。”他语气平淡地陈述道,甚至连一丝指责的意味也没有,仿佛对孙香附这个人已经彻底失望了。 “……对不起。”孙香附盯着骨灰坛许久,讷讷出声。 “你去找你妈了?” “嗯。我怀疑是她给甜甜吃了麻辣鱼……” “够了。”张钧腾出一只手,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我不想再听你们家那些破事了。我只是想不明白,甜甜都已经……已经走了,为什么你依然放不下以前的事,非要去找你妈闹,却不愿意花点时间好好送甜甜最后一程。” 孙香附张了张嘴,想说不是的,不是她放不下过去,而是肖梅兰不愿意放过她,不愿意放过甜甜。 她只是想在追悼会前找出真相,让甜甜能够安息,让公婆能够不再自责,也让真凶能够付出代价。 可张钧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 “最后一次了,孙香附。”他低声说道,“甜甜会葬在西园。你我之间唯一的纽带断了,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孙香附嘴唇蠕动,又很快抿紧。 她不敢看张钧厌烦的神情,也不敢看张家老俩口失望的目光。 目光虚虚浮在半空,脑袋越垂越低,盯着自己的鞋尖。 “哦。” 一个疯狂而坚定的念头,自她心头缓缓升起。 第二百八十四章 原生(三十三) 这天凌晨,孙香附在多个社交软件上发帖,细数肖梅兰多年来虐待和勒索自己多次逼得自己轻生的过往,同时又将肖梅兰在外孙女身上重演历史导致外孙女身亡的事实揭发出来,帖子后附有部分微信聊天记录截图、语音通话录音和监控视频。 孙香附以前从没想过要对付肖梅兰一家人,早些年没有取证的习惯,错失了更强有力的证据。她在死过一次之后,重生回到了33岁,特意保留了从33岁到37岁这四年间肖梅兰pua和辱骂自己的证据。 这些证据引起了公众的哗然。 在多数家庭里,尽管父母表达爱的方式具有多样性,但大部分孩子能够感知到父母是爱自己的,只有父母才不会害自己。和早几年普遍具有贬义性质的“妈宝男”“妈宝女”不同,很多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经常调侃自己是个“妈宝男”“妈宝女”。 “我今年四十岁了,在我妈心目中,我依然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女孩。” “那种‘你妈和女朋友掉水里,你会先救谁’的问题早过时了,我肯定先救我妈,第一在法律上我对我妈有救助义务,对女朋友没有;第二,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肯定是我妈;第三,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也是我妈。” “我妈超级爱我,我也超级爱我妈,我不能想象以后离开妈妈会怎么样。” 在这样的社会大环境下,孙香附的遭遇深深冲击了公众的三观,很快引发热议。 “我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妈?你真的是她亲生的吗?” “恕我直言,你生物学上的母亲,不配做人。” “这些骂人的话也太难听了,难以想象这是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女儿说得出口的话。” “没勇气看完,看到聊天记录,满满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对女儿都这么恶毒,对外孙女下黑手,也很正常(没有说她做得对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种人无论做出什么奇葩事都不奇怪)。” “抱抱楼主,好心疼你,童年已经很不幸了,好不容易熬过来结婚生子,结果孩子又被害死了。” 发声的人多了,自然也混杂了一些不太好听的声音。 “活该,她都这么对你了,你还给她钱,还叫她妈,她不害你害谁?归根到底,你女儿就是被你自己的圣母病害死的!” “我要是你,我早杀了这个贱人。” “我也是一个母亲,如果有人害死我的孩子,不管那个人是谁,我都会让ta偿命!” “怂货,你妈打了你左脸,你还把右脸送上去。你又不是几岁十几岁的小孩子,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怂成这样,就是贱呗。” “看得我真来气,楼主你倒是反抗啊!你找人套麻袋打她啊!临睡前想刷个催眠的帖子,结果主页给我推这个,气死我了,这下可好,今晚别想睡着了。” “大家散了吧,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反抗,现在也只是在网上随便吐吐槽而已,私下里没准又去白送了。” 孙香附一条一条地翻着评论,每当发现有人骂自己,她停顿的时间就会格外长一些。 “别看这些。网上什么人都有。”言萝手指点在手机屏幕上往下拉,翻到那些安慰的、提建议的评论。“大部分评论还是出自善意的。” 孙香附苦笑一声:“很多骂我的评论,也是出自善意啊。人家说得不好听,但确实是实话。” “别想了,帖子咱们也发了,气也出了。你要还是不满意,我去宰了肖梅兰。” 不得不说,言萝真的是个安慰鬼才。 “……倒也不必。” 虽然确实很想定肖梅兰的罪,很想让肖梅兰一命偿一命。但孙香附咨询过律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律师说,这个案子缺乏关键性证据,监控录像只能证明肖梅兰给三岁的甜甜吃过麻辣,基于包装袋上看不出来有明显的鱼形图案,很难证明包装袋里装的是麻辣鱼。即便能够证明肖梅兰给甜甜吃过麻辣鱼,也不能确定“肖梅兰喂麻辣鱼”和“在甜甜食道里发现鱼刺”这两件事具有因果关系。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所有证据都齐全了,也没法证明肖梅兰是故意杀人或者过失杀人,在刑事上无法定罪,最多在民事上能少少赔偿一点。 这样的结果,都不是孙香附想看到的。 她要钱做什么呢? 她女儿都死了,她还要钱做什么! 她只想让肖梅兰受到惩罚! 迫于无奈,孙香附只能求助于舆论这柄双刃剑。 法律途径走不通,那就走舆论途径。 肖梅兰不是总爱发动舆论来攻击她吗?好,那她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律师的风险提示下,为了避免触犯法律,孙香附特意模糊了肖梅兰的姓名、住址、微信、电话等个人信息,但却没有把过往发的一些涉及自身隐私的博文删除。 次日一早醒来,孙香附又去翻帖子。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万能的网友已经顺着她的陈年博文,扒出了她的真实姓名,继而顺着这条线扒出了肖梅兰的个人信息。 有嫉恶如仇的网友们耐不住,辗转联系到肖梅兰,或破口大骂,或邮寄警告信,或发动亲友宣传肖梅兰其人有多恶毒。 事态,似乎变得失控了。 言萝看着这些似曾相识的画面,突然想起前世的孙香附在给自己十八刀之前也曾经历过这些,隐隐有些不安。 倒不是同情肖梅兰,肖梅兰脸皮足够厚,必然不会闹自杀。 而是担心舆论这柄双刃剑会调转剑尖,伤到孙香附。 对此,孙香附却只觉得痛快。 距离她前世自杀,已经过去了四五年。 在刚重生之际,孙香附还没想过要报复肖梅兰,她只想着远离肖梅兰一家,守住自己的血汗钱,好好和丈夫过自己的小日子。 后来有了女儿甜甜,孙香附以为故事已回到正轨,自己已摆脱了前世的命运,生命中有了比报复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一心挣钱养家,维系自己的三口之家。 直到她的婚姻被肖梅兰使手段破坏,她的女儿沦为肖梅兰手里的一把刀,最后因为肖梅兰的过失而死于鱼刺卡喉咙这样无比荒唐的死法。 而始作俑者,却指着她的鼻子,口口声声“你死了女儿”“老天爷把给你的报应落在你女儿头上了”“怎么我女儿活得好好的,就你死了女儿呢”。 肖梅兰每蹦出一个字,都像是在孙香附心脏上狠狠扎上一刀,剜出血淋淋的肉来。 她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 疯狂报复肖梅兰,是眼下唯一能够支撑孙香附活下去的念头。 这一场舆论战,她必须得赢! 第二百八十五章 原生(三十四) 热爱吃瓜是人的天性,热爱反转则是人的本能。 想要利用舆论这柄双刃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打互联网发展以来,从递刀子变成被扎刀子事件层出不穷。 不出几天,甜甜在幼儿园哭诉亲妈孙香附如何毒打自己的视频流窜出来,其热度瞬间覆盖了舆论伊始肖梅兰辱骂勒索亲女儿孙香附的博文。 毕竟,视频是过去进行时,有三岁小孩亲口指控和胳膊上青青紫紫的痕迹为证。 而博文是过去式,只有年近四十的发声人孙香附笔伐指控及相关不知真假的证人证言为证。 三岁小孩和三十七岁的中年人,谁的指控可信度更高?这几乎是一个用脚趾头想都能做出选择的问题。 在公众眼里,“亲生母亲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毁灭?”的与众不同瓜,的确足够新鲜。但若论保熟,那还得“震惊!受害者原来竟是施暴者,屠龙少女终成恶龙”的惊天大反转瓜更够味儿。 是以,甜甜的视频一出,舆论风评骤然倒向了孙香附的对立面。 “其实最开始孙的博文一出,我就说过孙是个骗子,故意拿女儿出来博同情。但当时大家一边倒地同情她,我说真话还被水军喷得差点删号。现在我再说一次,我儿子就在她女儿就读的幼儿园上学,有一天我去接儿子上学,亲眼看到孙在掐女儿,那个小可怜的小女孩一直在哭诉说‘妈妈不要打我了,求求你’。” “真没看出来孙居然是这样的人,对三岁的女儿下手,亏她还好意思指控她妈常年虐打她,她跟她妈有什么区别?” “前面的,不要忘了,孙虐待女儿是有视频实锤的,但肖虐待女儿,从头到尾都只是孙的一面之词哦。鬼知道那些所谓的证人是谁,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小女孩的死,会不会跟孙有关?她发那篇博文,就是为了祸水东引,把脏水泼到肖身上去。” “楼上的话,细思极恐。” 接着,又有知情人放出了偷录的一段音频,音频的内容是有人在问醉酒的张钧为什么和老婆离婚,张钧失望地回答:“我以为我能将她从她母亲的阴影里拯救出来,没想到会让我的孩子变成翻版的她。” 知情人注释:“这位张先生,正是孙女士的前夫哦。” 虽说互联网上的吃瓜录音真真假假,但几乎所有人在听到瓜之后,都会在不去核实的情况下,信以为真。 就连孙香附自己,反复听了无数遍这段录音,居然也分不清楚录音里的人是不是真是张钧。 她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问问张钧,——她还记着张钧说过“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这句话,生怕自己贸然打电话过去会惹人嫌恶。 想想也对,当初离婚时,张钧确实更相信女儿甜甜的指控,他会对外说出这种话来,也不奇怪。 只是,孙香附从没想过,原来有一天,张钧的话也会成为别人用来攻击她的武器。 她觉得遍体生寒。 以前恩爱缠绵、生死相随的一幕幕,仿佛隔了一层雾,遥远得让人分不清梦与幻。 正在这时,张钧竟然主动给她打了个电话。 他是不是也看到了网上的流言,听到了那段以他自己为主角的音频? 孙香附几乎是立即点了接听,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希冀:“喂。” “孙香附你到底在干什么?”出乎意料地,张钧的语气异常愤怒,“甜甜已经去了,你为什么要在网上搞这些事情,为什么任由网友把她扒得干干净净,你是想让甜甜死后还不得安宁吗?!” 孙香附呆住了。 她有想过这通电话的来意是解释,是安抚,是开导,却唯独没想到,竟会是指责。 “你就那么恨你妈,非要把甜甜扯到你家这些破事里来?我真的只想求求你,只要别把我家人扯进来,不管你想干什么都行。你知不知道……” 孙香附不由得浑身发抖,这一刻,她仿佛还是以前那个只有五六岁的她,面对亲生母亲的污蔑,她除了恐惧和困惑以外,生不出任何辩解的心思。 电话那头,张钧还在指责她什么,她不敢再听下去,近乎慌乱地挂断了电话。 众叛亲离、人人喊打的后果,令孙香附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重生一世,她原以为她手里有“剧本”,只要避开肖梅兰这个不安定因素,就可以改变前世悲惨的命运。 可是,为什么? 她拼了命地想避开命运既定的轨迹,而命运却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它赐给了她一个可爱的女儿,又残忍地将她的女儿收回。 它赐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又残忍地将她的家庭搅和得支离破碎。 就连支撑着她重生的最后一缕温情,也消失了。 “不要抖。”孙香附努力用颤抖不已的手按着自己不自觉弹起的膝盖,神经质地告诫自己,“不要抖!” 巨大的精神压力体现到身体上的反应,往往是无法自控的。 “不要抖了,你已经不是个小孩了,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一点小挫折都守不住!你怎么这么没用!” “你就是个废物!别人重生是一篇逆袭打脸爽文,你重生只不过是换了一种虐法!” “肖梅兰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废物,丧门星,你从出生起就是一个错误,不管你做什么,你永远都是错的!” 孙香附嘴里不停地咒骂着自己,眼眶红得厉害,竭力抑制住热泪夺眶而出,一只手按着自己颤抖的腿,另一只手从包里翻出一瓶药。 她数了一颗服下。 浑身依然抖得厉害,这点剂量似乎不太管用。 孙香附后悔了。她一向是个懦弱无能的人,肖梅兰总说她这种性格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尽管她有些不服气,但事实证明,肖梅兰是对的。 你看,哪怕重开一局,她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像她这般头脑不聪明、手段不高明、心肠该狠时不够狠该软时又不够软的人,就不该浪费重生的名额。 前世死了,好歹心里没有怨气,能清清静静地走。重来一世,只是把她变成了一个行为偏激的怨妇而已。 她又想去数一颗药,却因为手抖没拿稳,一整瓶从各种途径拼凑而来的药倒在了地上。 孙香附一颗一颗地捡起,又一颗一颗地服下,地板上晕开一朵又一朵的泪花。 直到人体自动开启保护机能,胃部开始灼烧,服下的药物涌到喉咙口,她抱着垃圾桶呕吐不止。 这一瞬间,生理上的痛苦,短暂地覆盖了精神上的痛苦。 熟悉又陌生的死神阴影,再次笼罩着她。 反复折腾了半个小时,她精疲力竭地趴在地上,犹如一条死狗。 残留的药物在她体内持续发挥作用,镇静效果终于临幸。 “终于,不抖了。”她两眼无神地喃喃道,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有疼她的父母,有爱她的丈夫,还有亲近她的女儿。 真好啊。 她希望,自己一辈子不要醒过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 原生(三十五) 美好的愿望总是难以实现的,一天后,孙香附还是醒了过来。 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被子下的身体,偶尔神经质地抖动一下。 “你醒了。”言萝端着一碗药进来,“你肠胃不舒服吗?吐得满地都是。” 这位缺乏凡间生活经验的守护神,似乎还不清楚她是过度服用了镇定药物。 孙香附沉默片刻,选择了善意的隐瞒:“嗯,胃病犯了。” 那些药是处方药,是她一点一点凑起来的,医生每次只开一周或两周的量,拿一张纸包住,她就这家买一份,那家买一份,凑出一整瓶的量,盛在了一个空胃药瓶子里。 是以,言萝看起来完全没对孙香附呕吐晕倒的事起疑。 “你刚吐完,胃不舒服,先喝点粥吧。我从楼下粥铺买的,味道还可以。” 这件事,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话分两头,市人医的前院。 同样麻烦缠身的张钧并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的前妻心灵有多脆弱,自己脱口而出的几句指责,将会在半小时之后险些引发一场关于性命的事故。 “你做事之前,不会想想后果吗?报复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偏偏要选择最伤人伤己的那种……喂?喂?孙香附?”念叨了许久才发现电话早已被挂断,张钧刚起了个头的话语被迫中止。 他烦躁地捏了捏鼻梁。 自从孙香附发博以来,各路媒体就如同闻着屎味赶来的苍蝇一样盯上了张家,每天都有人借故来张钧父母家门口蹲点,最过分的一次,一来来十几家媒体,堵得张家老俩口没法出门买菜。 张母身体本来就不太好,惊慌之下晕了过去,张父拼命朝人群喊着“让一让,我老伴晕倒了,麻烦让开,我要送她去医院”,可围住他们的摄像机和话筒楞是不肯放行。 直到收到消息的张钧报警呵退这些“新闻第一,人命第二”的媒体人,匆匆从公司赶回来,火速将母亲送往医院就诊。 此时,距离张母晕厥,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张钧不敢想象,如果他来得再迟一点,会发生多可怕的事。 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只能朝导火索撒气。 如果不是因为孙香附捣鼓出这么多事情来,媒体不会盯上他家,他妈也就不会气晕。 他真的不明白孙香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向社会公开自己往日的累累伤痕,事无巨细地剖白自己的人生,暴露出自己的全部弱点,有什么意义呢?这么做,只会让别人更能轻易伤害自己而已! 不出所料,两天后,又有十几家自媒体联合爆出了更大的瓜—— 原来,肖并不像孙说的那样糟糕。没错,肖是打过孙,但并不像孙描述的那样是出于泄愤,而是出于深沉的母爱。孙从小就喜欢偷东西,屡教不改,据说孙的亲生爸爸就是因为偷钱进去的,肖怕孙走上她爸的老路,恨铁不成钢,才不得不含泪拿起竹条教训女儿。 这篇文章一出,肖、孙母女俩之间的恩怨情仇,瞬间攀升到热榜第一。 自媒体们用一篇长文叙述了肖悲惨的一生。 肖出生在偏远农村,因为家里贫穷和重男轻女,肖母只愿供儿子读书,肖这个女儿没钱上学,十几岁就一个人跑到了清水镇生活,从裁缝店学徒做到裁缝店老板,只花了短短三年时间。说起清水镇上第一家西洋裁缝店,谁人不知肖的姓名,她是镇上有名的红人。 放在现在,那是妥妥的励志剧女主。 但好景不长,肖遇人不淑,嫁给了孙的爸爸,在怀上孙以后,孙爸因为偷钱进了局子,肖变卖了店铺和房产四处奔走,总算保住了孙爸的一条命。也因为这个重大变故,肖哭坏了眼睛,做不了裁缝了。为了生计,在生产完不久,肖就改行做了洗衣娘,冬天水冷,手指生了冻疮,落下了一身的月子病,下半辈子疾病缠身,苦不堪言。 这些年来,镇上第一家桌游店、私人影院、歌舞厅、游戏厅、网吧、野味饭店,都是肖辛辛苦苦开办的。她一个人抚养孙长大,可谓是含辛茹苦、劳苦功高。可惜,正因为肖忙于挣钱养家,疏忽了家庭教育,导致女儿孙某某缺乏家教,经常偷窃他人财物,肖劝不过来,只能一边哭一边打女儿,告诫女儿以后不能再偷窃。 ……就是这样一位伟大而自强不息的单身母亲,居然被亲生女儿诬陷为虐待孩子的坏妈妈!实在是天理不容! 文章中附带了对知情人士的采访,这些人里,有孙香附旧日的邻居,有短暂收养过孙香附的亲戚,有毕业后多年未联系的同学,还有一些萍水相逢曾见过孙香附一两面的有缘人。 他们说:“肖年轻的时候脾气是比较泼辣,但她也不容易,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不泼辣一点,容易受欺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至于打女儿,确实是有过的,她女儿偷东西,偷完还不认错,可倔,死不悔改,不打不行啊。” 他们说:“肖吃了很多苦的,我们都很同情她的遭遇。孙这孩子也挺可怜的,就是有一点不好,不太懂得感恩,不懂得去体谅自己母亲的难处,她嫁到市里能挣钱了,就不管自己亲娘的死活了。” 他们说:“孙这个人性格很凉薄的。我到现在还记得,上学那会,班上开辩论赛,谈论手机不应该静音或者关机,免得家中父母出事错过电话。就她一个人坚持睡觉前要关机。她说,她又不是医生,父母真出了事,她接个电话也帮不了家里。还有,我们在外地求学,哪个不是几天一个电话往家里打?就她不一样,她一年只打一次电话,每次打电话就是要钱……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们说:“她们家的事,我最清楚了。肖婶子为了供女儿上学,欠下一大笔外债。她女儿工作以后,债主上门讨债,肖婶子被逼到绝路了,四处跟人借钱,借到无人可借,不得不求女儿跟人借点钱来还债,你们猜她女儿怎么说的?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她女儿的话。她女儿说,你不想活了是吧,正好我也不想活了,我俩一块死。你们说,怎么会有这么冷血的人呢?” 一时间,社会公众对孙香附的谩骂声到达了顶峰。 而孙香附,依然在翻这些不堪入目的评论。 她的表情一开始还有几分难以置信、怒火中烧,后来渐渐变得麻木,只一味地冷笑,仿佛真成了评论里所说的那样冷血凉薄的人。 “文字的博大精深……真厉害啊。”孙香附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呢喃着,似乎在透过这些负面评论,重新审视仇家的口才功底,“同一件事,只需改动几个词,就能改头换面,变成截然相反的故事。” 第二百八十七章 原生(三十六) “别看了。”言萝不忍心,伸手遮挡住手机屏幕上的内容,见孙香附依然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手,索性夺过手机,关机后丢在一边。“别看了!” “……你说得对。打舆论战,我不是肖梅兰的对手。” 孙香附心平气和地认了输。 她表现得越是平静,言萝越是心惊肉跳。 正常人碰到这种糟心事,谁会哭会闹会歇斯底里。而她的这种平静,更是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夜晚。 若是论以暴制暴,言萝还是挺会的。 可论斗智斗嘴皮子,这就超出了言萝的能力范围之外。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不怎么样,我认输了。我承认,我玩不过她。”孙香附状似摆烂地瘫在了沙发上。 依照言萝对这位位面女主并不算很深刻的了解,她总觉得,孙香附不是会这么容易认输的人,没准是在攒什么大招呢。 作为一个大脑只有核桃仁那么大的暴力型非智慧选手,言萝自然是想不出什么好主意的。她抓了抓头发,踊跃提议:“要不,我去把她剁了,帮你出出气?” 即便剑宗早已覆灭多年,言萝依然秉持着剑宗第三宗规:“遇事不决就杀人。” 有人让你不爽了? 斗什么嘴?玩什么心眼?多累啊!直接把对方切吧切吧剁成肉泥,保管什么气都没了,简单粗暴还省事。 孙香附闻言却笑出了声:“你怎么老爱打打杀杀的。杀人不能解决问题,杀了她,她就变成彻头彻尾的受害人了,网上对我的传言只会更难听。” 会说笑,那就证明问题不大。 言萝略略将提起的心放下,嘿嘿直笑:“咱们剑修,大多是以杀入道的。” “剑修?是电视里那种会御剑飞行的修仙者吗?” “差不多吧,按照你们凡人的说法,我老家分为凡世和修仙界……”言萝简略答了一句,见孙香附依然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对于这个问题并没有多大好奇心,便很快住了口。 孙香附对此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真的不感兴趣。 接下来半个月,孙香附把自己关在卧室,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要说她消沉吧,可言萝打包回来的盒饭水果她也有好好吃。要说她积极吧,可她每天闷在屋子里不出门,除了刷手机就是刷手机,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来,就连吃饭也是机械咀嚼,仅仅是为了让自己不饿死,状态怎么看都有点奇怪。 “你真的没事么?”在言萝不知第多少次询问下,孙香附照旧牵起嘴角,摇了摇头。 “我只是在网上咨询律师一点小事。” “咨询律师?” “嗯。” 言萝丝毫没有起疑。看来孙香附还是没死心,想找法子追究肖梅兰的法律责任。 可肖梅兰作为一个常年游走在灰色边缘的资深老赖,至今没有吃上牢饭,自然是有原因的。 孙香附哪里可能轻易抓住肖梅兰的把柄呢? “我需要一点时间。”她说。 也是。 无论是谁遭受网络暴力,都会需要一点时间走出来的。 孙香附早几个月前丢了工作,辞退赔偿款多被她拿去花在甜甜身上和用于供房贷。离婚时,张钧只带走了甜甜,把房子留给了孙香附。而在甜甜走后,她将大部分积蓄转给了张钧父母,只剩下很少的一笔钱,供两人吃喝不了多长时间。 言萝一琢磨,不可能指望孙香附近期去工作了,这个家还得靠自己。 在反复确认过孙香附现在的精神状态没问题以后,言萝索性去了公园一角,开办起了老年人娱乐工作室,教老头老太太——打太极。 她收费不贵,八十一百的也收,五块十块的也收。 大约是她这几年经常混迹在这一片跟老人家“切磋”,混了个脸熟,得知她手头拮据想干点啥谋生,老头老太太们也愿意买她的账。 言萝的工作内容,明面上是教太(切)极(磋),实际上啥都有。 帮东家老太太找猫,调查西家孙女婿靠不靠谱,为南家老头调解纠纷,替北家老俩短途旅游保驾护航。 有哪家老人受到欺负,她提着剑就去找人麻烦了,不需要真动手,人家一看到她手持凶器就吓得哭爹喊娘连连认错,最后这场闹剧以有路人报警举报她在公众场合携带管制刀具被请去派出所喝茶结束。 得到过她帮助的老人家,偶尔会给她送些鸡蛋蔬菜。 “这是俺家阳台上种出来的蔬菜,可甜了。” “这鸡是我老伴在院子里自己喂的老母鸡下的蛋,正宗的土鸡蛋,拿去补补身子。” “姑娘,我女儿给我寄的水果,寄太多了,我一个人哪吃得完,放着也是浪费,正好你帮我消灭半箱。” 是以,尽管收入不多,言萝却总能蹭到些吃的带回家。 孙香附第一次见到她大包小包拎回家时,还吓了一跳:“你这是从哪打劫来了?” “街坊邻居给的。” 第n次见到她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拎回家,孙香附面无表情:“我想起一句话,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很好。会调侃,会讲冷笑话,说明精神状态还不错。 孙香附依然没心情做饭,言萝也不是很熟悉做饭这门手艺,为了节省开支,也不叫外卖了,干脆操起了老本行——麻辣烫,把所有薅来的食材一锅炖了。 当晚,孙香附多吃了半碗饭。 言萝看在眼里,十分高兴。 虽然不知道怎么解决网络暴力这种难题,但只要位面女主自己想明白了,把别人的眼光放个屁来看待,相信很快位面女主就能得到另一个维度的“新生”了。 次日言萝回家时,发现家里没人,立即打了孙香附电话,得知人只是出门找律师办点事以后,才松了口气。 这天晚上,孙香附多吃了一碗饭。 言萝掰着手指头想:能吃能睡,这位位面女主应该距离想明白不远了吧? 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她就收到了位面女主的死讯。 准确地说,是肖梅兰一家被灭门的死讯。 第二百八十八章 原生(三十七) 在互联网不停反转的过程中,孙香附再次经历了比前世更可怕的网络暴力。 评论私信、文章视频,不值得一提。 短信辱骂、电话轰炸,老伙计了。 邮寄脏污恐怖物品,门外蹲点扔砸恐吓,这些孙香附在以灵魂状态陪伴张钧一家时,已经见识过了。 忘了究竟是哪一慕,彻底刺激到了她脆弱的神经。 她突然悟了—— 自己两世的不幸,不正是拜肖梅兰所赐吗? 肖梅兰让自己经历了丧女之痛,还肆无忌惮地挑衅“你女儿死了,我女儿还活得好好的”吗? 既然如此,那么,她也可以毁掉肖梅兰最在乎的东西,也让肖梅兰体验一把丧女之痛! 孙香附口中的“我需要一点时间”,并不是需要一点时间从网络暴力中走出来,而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完成她的复仇大计。 肖梅兰一生极尽自私,把仅有的爱全部给了作为男小三上位的第二任丈夫刘汉以及二人的婚外情产物刘宝儿。 刘宝儿人高马壮力气大,随她爹。 如果说孙香附小时候的噩梦大多来源于肖梅兰,那她长大后经历的大部分苦难,都与刘宝儿有关。 刘宝儿一不开心,就会拿家庭地位最低的姐姐撒气,这些年孙香附没少被她打骂。同时,肖梅兰勒索孙香附的最直接受益人,也是刘宝儿。对此,刘宝儿心知肚明,可她永远只会觉得这本来就是姐姐欠自己的,永远只会嫌弃姐姐没用,不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财富。 刘宝儿的小三爹刘汉,除了人高马壮以外,还是全家的智囊担当。肖梅兰很多的奇葩行为里,都有刘汉的影子。他把肖梅兰推出来当恶人,自己躲在幕后装无辜装大度。 要对付这么两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在,肖梅兰虽狡猾奸诈,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爱贪小便宜。 这些日子,孙香附制定了无数种策略,最终一一推演盘算,敲定了最简单有效的一项。 计划好以后,孙香附约了律师,立下了一份遗嘱,委托遗产管理人。 她要确保,如果万一计划失败,在她死后,依然可以绝对排除肖梅兰一家三口的继承权。 原本她想把房子留给张家,但又怕万一复仇计划失败,肖梅兰一家又会像前世一样去找张钧一家人的麻烦,这套房子反而成了张家人的催命符。 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把房子卖掉,把钱捐出去。 等她去世以后,律师会手持委托书和公证书代为拍卖房子,在扣除遗产管理人费用后,将剩余房款全部捐赠给儿童公益基金会。 几十万不多,能帮一个是一个吧。 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不希望别人家也和她一样失去孩子。 安排好这一切,孙香附又找到曾经抚养过自己几年的小姨(也就是肖梅兰的亲妹妹,一个善良而软弱的农村女人),哭诉自己和肖梅兰的舆论战。 果然如她所料,小姨在短暂的安慰开导之后,又开始劝慰她与肖梅兰和好。 孙香附佯装别扭不肯低头,嘴里说些“她只有刘宝儿一个女儿,什么时候拿我当女儿看待过”这种赌气话。 小姨误以为她是在吃同母异父妹妹的醋,心里还是念着母亲的,直接拍板,决定喊肖梅兰过来一趟,做个劝和局。 “您要是说我在这里,她肯定不愿意见我的。”孙香附黯然道,“她现在恨我恨得要命,哪里还肯见我。” “放心,小姨不说你在我这,只让她过来吃个饭。” “您什么时候主动请她吃过饭?哪次不是她厚着脸皮来你家蹭饭的?”孙香附没好气道,“其实吧,您只要发个朋友圈,说有朋友送了您一些水果补品,她直接就杀过来了。” 小姨哑然失笑,“这确实像你妈妈的性格。” 朋友圈一发,肖梅兰电话果然就打过来了,说是一家人在附近医院体检,刚好饿着肚子,中午要来小姨家吃饭。 “体检?你们怎么了?” “没事,我在小区门口摊子上买东西,抽奖抽中了体检套餐。有效期只有一天,就赶紧过来看看。不用白不用。” 这“体检家庭套餐”,自然也是孙香附雇人做的局。 “行吧,我在店里,你们到店里来吧,我去买点菜,就在店里吃。” 小姨在离家两公里的地方盘了一家粉面店,经营时间从早到晚,经常来不及回家做饭,就随便在店里做点饭菜对付一下。 “你妹妹和你后爸也要来。”挂了电话,小姨告诉孙香附。 孙香附随意一点头,意料之中,“我跟他们没什么话说。要不这样,我他们三个都喜欢喝甜酒,我先烧一壶,等会我在后厨炒菜,你在前屋先跟她们聊聊,喝点甜酒,等喝得差不多了,她们心情好点了,我再出来?” “行。” 趁小姨出门买菜,孙香附迅速往煮好的甜酒里倒入了一包东西。 小姨做得一手好甜酒,但不爱喝甜酒,这甜酒是用于招待客人的,孙香附倒不怕小姨误食。倒是肖梅兰一家三口,明明体质不允许喝甜酒,一喝甜酒就容易犯晕瞌睡,偏偏又特别爱喝甜酒,一来小姨家就忍不住蹭甜酒喝。 一喝甜酒就晕体质,再加上安眠药,够这一家子昏睡的了。 随后发生的事,与计划中一样。 待到药效差不多发作了,孙香附打电话支走前屋的小姨,抄起一把剁骨刀,往屋子里晕乎乎的三个人走了过去。 原来,再高大的人,在晕倒以后,也会像她这样弱小的人一样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他人摆布。 孙香附把卷闸门拉下来,拿尼龙绳把三人绑起来,再几巴掌将肖梅兰扇醒,在肖梅兰迷迷糊糊的骂声中,把剁骨刀对准了刘氏父女。 “你看清楚了,妈妈。”她微微笑着,“看清楚,你最在乎的人,是怎么走的。” 手起刀落,脸颊溅上了几抹血色。 “娼妇,你敢……” 刀面贴在肖梅兰脸上轻轻滑动,吓得肖梅兰不敢出声。 她声音轻柔地问:“在我小时候,你也经常这样对我的呀,你还记得吗?” “不、不记得了。”肖梅兰布满皱纹的脸皮抖得厉害。 “唉,你看,你记性真不好。每次打完我、伤害过我,你都会说,你不记得了。最后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被伤害的痛苦,显得我有多记仇一样。”孙香附笑得更愉悦了,“换个角度想想,你是施暴者嘛,施暴者哪里会记得受害者会有多痛苦呢?如果我们的地位颠倒过来,我变成施暴者,你沦为受害者,没准我也会把你经历过的折磨忘得干干净净。” “孙香附!”肖梅兰的暴怒只持续了短短两三秒,被刀子一割,瞬间认怂,又露出了孙香附熟悉的那副可怜模样,苦苦哀求道,“香香,我的好女儿,你放了妈妈好不好?” “我才不是你女儿。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因为我不肯帮你借高利贷,你说你没有我这种自私自利的女儿,你唯一的女儿只有刘宝儿。”孙香附眼神冷漠至极,把肖梅兰曾经攻击自己的话还击了回去,“现在,你唯一的女儿已经死了,这是不是说明,老天爷把对你的报应,也落在你女儿头上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原生(三十八) 干脆利落地解决完这三个人后,孙香附将卡里最后一笔钱转给小姨,平静地也给了自己好几刀。 整件事中,她感觉最对不起的,就是小姨和房东了。 希望不要给她们留下太大的心理阴影吧。 半个小时后,去而复返的小姨回到了案发现场,惊惧地报了警。随后,警方通知了死者的亲属,收到消息的张钧一通电话打给了言萝,言萝这才得知孙香附、肖梅兰、刘汉、刘宝儿的死讯。 “这怎么可能呢?” 言萝颇为不可思议。 她还清楚地记得,孙香附曾经说过的话。 “做错事的不是我们,不要将我们的有理变成了无理。” “违法的事情,咱们不要做。” “法制社会,就应该用法律去处理事情。” “杀人不能解决。杀了她,她就变成彻头彻尾的受害人了。” 孙香附说这些话时,表情那么认真,态度那么诚恳,每一字每一句都发自内心。 这才过了多久啊。 究竟是谁,把孙香附逼上了这一条连她自己也不认可的绝路呢? 言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孙香附留下了一封定时发布的遗书。 遗书里简单讲述了她犯罪的原因。 她说,她对肖梅兰的虐待、勒索、诈骗、过失杀人等所作所为痛恨至极。 她说,她受够了坏人逍遥法外,还能够肆意侮辱受害者的家属,甚至摇身一变成为受害者。 她说,只因为肖梅兰生下了她,所以无论肖梅兰对她做了什么,都会永远站在道德制高点,处于不败之地。 她说,如果可以自由选择父母,没有人会愿意投胎到肖梅兰的肚子里。 她说,这不是她第一次自杀,但幸好,这会是最后一次。 她说,法律无法制裁肖梅兰,她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当这个裁决者。 她说,世道太不公平了,很多人一出生就赢在了起跑线,而她终其一生,不管如何努力,都无法得到父母的爱。 她说,希望下辈子,如果她有下辈子的话,她可以遇到疼爱自己的父母。 她说,原生家庭不幸福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的不幸。她是失败者、逃避者,希望其他人以她为鉴,不要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 …… 如论如何,位面女主一死,任务自动失败,留下来也没意义了。 离开位面之前,言萝下意识地翻了翻网上对这件事的评价。 《沅江灭门惨案!亲母女之间究竟有什么血海深仇?》。 《是什么催发了恶魔的诞生?讲述第一恶女孙某某不为人知的悲惨过往》。 《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恶女孙某某和恶母肖某某的一生》。 《从肖家灭门案谈家庭教育的缺失与后果》。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沅江第一恶女孙某某在童年时就已展现出人性之至恶!》。 《恶女孙究竟是裁决者?还是刽子手?》 默默关闭了手机,画面一转,言萝怅然若失地回到了虚空。 【守护神大人,恭喜你,任务又双叒失败了,扣除50点积分。】 四不像兽麻木地翻阅起小册子。 【姓名:言萝 称号:快穿守护神、女主光环、暴躁老姐、老妖婆、万年老处\/\/女、猛女、人妖、麻辣烫怪阿姨、专业搓澡工 性别:未知 年龄:未知 出生地:未知 武器:青铜断剑 任务成功率:0% 被投诉率:100% 积分:- 类别:伪劣品……】 言萝眉毛都没动一下,就差把“消极怠工”四个字写脸上了。 四不像兽幽幽提醒道:【言萝老姐,一旦积分扣到-,你就可以空降花市肉啥文里了,期待不期待?惊喜不惊喜?】 言萝懒得搭理这头弱智兽,朝天翻了个白眼。 【让我看看,接下来,咱们要去什么位面呢……】四不像兽伸长了脖子去看云柱上明灭的金字。 言萝一手持剑,一手捂着胸口。 这里,很不舒服。 闷闷的,伴随着偶发的阵痛。 “等一下,让我喘口气。” 【?】四不像兽两只贼溜溜的小眼睛格外震惊,【言萝老姐,你是不是你忘了你是一个剑灵?剑灵,就是死人,死人还需要喘气?】 “一抽一抽地疼,我想我可能患上了肺炎……”言萝声音闷闷地道。 四不像兽不禁笑出了声:【别逗了你,你一个剑灵,怎么可能患上肺炎啊,肺炎患上你都没这么离谱。】 言萝阴森森瞥它一眼,手中大宝剑感知到主人心意,“噌”的一声出鞘,寒光闪闪。四不像兽立马弓起身子,随时准备逃窜。 两人斗了一会嘴,云柱上闪过一行字,四不像兽正要接收任务,言萝开口打断了它。 “等等,我记得,我是可以透支积分,随机穿越,重新修正任务的,对吧?” 在“表妹不暴躁”这个位面里,因为一上来就是位面女主跳楼,任务失败,言萝曾经使用过一次这项技能。虽然后面依然失败了,这事不提也罢。 【……是这样的没错。】 “扣吧,我想再试一次。” 【你确定?】 “确定。” 【好的,守护神大人,现在扣除50个积分点,送你随机穿越大礼包一份,祝您任务顺利哦。】 “什么?50个积分?你糊弄鬼呢,我记得上次才扣了5个积分。”言萝话还没说完,就觉得眼前一黑,穿越进行时。 四不像兽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没错,咱们是采取累计加零制,第一次5个积分,第二次50个积分,第三次就是500个积分……】 奸商! 言萝比了个中指,彻底陷入历史的漩涡中。 …… 在一周目的世界,还有另一番光景。 昏暗的灯光下,生活清贫的白发老奶奶正戴着老花眼镜,吃力地往电脑上打字:“我是孙香附的小学班主任。我想说一句,孙香附没有网上说得那样坏,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嘈杂的工厂里,肮脏邋遢的老工人蹲在角落,偷偷摸鱼上网:“我是肖梅兰以前的邻居。肖梅兰对她大女儿一直不怎么好,这可能跟她第一任老公有关,她把对第一任老公的仇恨宣泄在大女儿身上了。大女儿网上说的关于童年的事都是真实的,这孩子小时候真的挺惨,全靠命硬才活下来。现在听到大女儿弑母的新闻,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奇怪。” 明亮的办公室中,靓丽白领举着手机疯狂输出:“孙的妈妈对她一点都不好!我是孙的大学同学,我给你们爆个料,孙上大学时勤工俭学赚学费,她妈妈总是跟她要钱,害得孙患上了重度抑郁症,自杀过很多次,是我送她去医院的。她妈妈只来看过她一次,拿走了她身上所有的钱!这样的妈妈,怎么可能是新闻里说的那种好妈妈?” 在互联网的数据中,有许许多多这样微弱的声音,像一条条涓涓细流汇入评论区,又被一个个更夺人眼球的“惊天大瓜”所压下。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徜徉在互联网海浪中的人,又有几个人足够清醒呢? 第二百九十章 原生(三十九) 二周目。 言萝被随机传送到了孙香附23岁那一年。 这一年,孙香附大学刚毕业,在京都工作了几个月,便接到了母亲肖梅兰主动打来的一通电话。几乎没有犹豫,她便顺从地辞去了京都的高薪工作,拎起一个只装了衣服和书本的蛇皮袋,匆忙赶回了老家。 这是决定孙香附命运的关键性一年。 电话里,肖梅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小女儿刘宝儿被她宠坏了,性格变得人嫌狗憎,每天都处于疯狂暴怒的边缘。 肖梅兰说,宝儿的状态很不对劲,当爸妈的没时间陪读,更没能力辅导宝儿参加第二年的高考。 肖梅兰说,你回来吧,宝儿最听你这个姐姐的话了。 肖梅兰还说,你妹妹听说你要回来,一直在追问你买哪趟车,她要去火车站接你。 孙香附向来封闭的内心微微受到了一丁点触动。 或许因为一个人飘零在外太过独孤,或许因为内心深处对家乡的羁绊,或许因为骨子里还存着几分对亲情的渴望,总之,那一瞬间,她似乎忘记了从前所有的不愉快,听从肖梅兰的命令回了老家,准备一边学习考证,一边找份兼职挣钱,一边充当同母异父的妹妹刘宝儿的心理疏导员和备考辅导员。 正是这个错误的决定,改变了孙香附的一生。 在孙香附等待离职交接的过程中,肖梅兰提出既然要回老家定居,那还是给孙香附买套房子吧,老家房子便宜,首付十几万就能买套三居室的江景房。 彼时孙香附正在事业上升期,大四实习和毕业后工作的几个月里,她撞了大运,跟的一个项目盈利颇丰,老板给她发了好几万奖金,再加上她除了房租水电吃饭交通以外基本不怎么花钱,工资大部分都攒下来了,勉强凑够了十万。 不够的那几万,肖梅兰自告奋勇出面帮她向亲戚借,亲戚也一一打电话向孙香附核实她是不是真的买房缺钱。 孙香附有点意外,又有点高兴。 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母亲主动为她这个大女儿着想。 孙香附被突如其来的母爱冲昏了头,以至于在肖梅兰提出要求她把十万块全部取现,分别打入肖梅兰指定的银行账户中时,她压根没有一点点防备,原样照做了。 不是全然没有疑惑的。 关于那几个不同户主的银行账户,肖梅兰解释说:“妈妈是银行的黑户,用不了自己名下的银行卡,只能借用别人的卡。” 不仅如此,肖梅兰还要求孙香附办了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电话卡,寄给她这个母亲使用,说是以后还房贷的钱就打到这张银行卡里。 看房也是肖梅兰在操办,半天就看中了一套,直接签购房合同。因孙香附人在京都回不来,肖梅兰又主动打电话提出帮她代签购房合同。 23岁的孙香附没有买过房子,不知道其中的套路有多深,老老实实配合肖梅兰和置业顾问提交了一部分个人材料。 期房交房和下证需要一段时间,孙香附也没有在意,只是在她提出想看看购房合同,而肖梅兰再三找借口推脱时,她短暂地疑惑过。 “哎呀,这么久了,合同早不知道丢哪去了,放心吧,售楼部说了,明年会发证的。你就安心挣钱还房贷好了。” 久么? 从递交辞职信到正式离职,才一个月而已。 一个月后,孙香附回到老家阮江市清水县,迎接她的肖梅兰和刘宝儿准时候在了火车站外。 坐上公交车,孙香附正打量着老家的变化,刘宝儿兴奋地指着沿途一个建了一大半的楼盘嚷道:“姐姐,快看!这里就是我的房子!马上就建好了!” 孙香附的目光被江边的高楼所吸引,没去在意同母异父妹妹口中的那句“我的房子”有什么深意,更没看到肖梅兰拉着刘宝儿的手拼命使眼色的一幕。 …… 另一头,正在准备高考的少年梁容,正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写得累了,有时他会停笔,怔怔盯着台灯的光晕发一小会儿呆,偶尔——只是偶尔,会主动问起许久没提起的那位“缘分天定的恋人”:“她到底什么时候会出现?” 小魂一脸懵:“谁啊?” “还能有谁?”少年梁容有些不高兴了,笔尖在草纸上胡乱地画着线条,这些线条就像他等待答案的心思一样乱。他重复道,“还能有谁!——喂,你该不会真的是在骗我吧?” “哦,你说守……你说她呀,应、应该快了吧?”小魂藏在他神识里,小小声回答。 “你每次都这么说。”十七岁的梁容个子抽条了,少年心里种出的爱情花似乎也在悄悄发芽,格外期待邂逅美丽的爱情。听到小魂千篇一律的敷衍话术,他有些不满地嘀咕,“你都说了十四年了!” 一提到十四年,少年梁容就颇为愤愤不平。 “别想着敷衍我,你那套说辞只能骗骗小学生和初中生。我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少年梁容挺直了背,自豪地道,“你骗不到我的。” “对、对啊,高中生,你现在还没成年呢!”小魂原本还有几分心虚和不确定,一想到主子的年龄,立马精神了,嗓门也变大了,“好多小说平台只让写成年男女之间的爱情故事,不让写未成年早恋的呢。” 少年梁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泛起一层薄红,结结巴巴道:“你、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才没去想什么成年人之间的爱情故事呢哼!你一个小东西,怎么满脑子黄色废料?” 小魂:“???” 不是,它说啥了,它怎么就满脑子黄色废料了啊喂?! “总之,你一定要好好高考,等你考上重本,没准她就在大学里等着你开启甜甜蜜蜜的校园恋哟!” 小魂把躺枪的委屈抛在一边,积极给主子打气。 “你说得没错。”少年梁容忍不住畅想未来,“我需要考出一个好分数,上一所好大学,用最好的状态见到她,续上我们前世的姻缘。” 眼看主子立马精神百倍,高高兴兴又加写了三套试卷,小魂才攥紧手里的八卦盘,后怕地擦了擦额头的汗。 它才不会说,它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估计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这一次在小世界的生活不一定会很顺利。 不管了,先把主子的情绪安抚好再说。 嘿嘿嘿,论画饼,它是专业的! 第二百九十一章 原生(四十) 起初,孙香附是真的很疼刘宝儿这个妹妹,从来没拿刘宝儿当成私生女对待过,姐妹俩感情还不错。 除了刘宝儿时不时发作,对父母恶语相向的同时,也迁怒帮她父母说好话的孙香附。 在外人看来,姐妹俩亲密得如同一块长大的亲姐妹。 孙香附挣的工资,几乎全花在了刘宝儿和肖梅兰母女俩身上。 她对自己一向扣扣搜搜,对刘宝儿却几乎是有求必应,每天零食水果不断,时不时还给刘宝儿添置一些个人用品,送些小礼物营造惊喜。 刘宝儿想要的东西,只要是她这个姐姐能力范围之内的,她都尽量会满足刘宝儿。 基于刘宝儿索取的物品总价略高,超出了孙香附的兼职工资范围,孙香附不得不同时打起了三份工,来供养妹妹和母亲一家三口。 肖梅兰常说:“她们姐妹俩感情好,这样我就放心了,以后爸妈要是不在了,相信姐姐依然能好好照顾我们宝儿。” 刘汉也感慨:“是啊,还好有姐姐在,宝儿总算愿意听得进话。” 刘宝儿时常嚷嚷:“爸妈他们都只爱他们自己!只有姐姐才是世界上唯一关心我的人!” 这样孩子气的话,惹得孙香附哭笑不得。 “你爸妈很爱你。你看你爸爸,经常变着法子给你做饭,妈妈为了挣钱每天在外奔波劳累,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只不过他们表达的方式,可能让你无法接受。”孙香附尽量客观地劝慰道,“你对比一下妈妈是怎么对你的,又是怎么对我的,就知道她肯定是爱你的了。” 肖梅兰的偏心,从未遮掩过。 小到餐桌上的荤菜总是会被肖梅兰全夹给刘宝儿,大到在全世界都可能会犯错,只有我们宝儿不会”与“如果孙香附跟他人闹了不愉快,那肯定是孙香附做错了”两种截然相反的观念支撑下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在提醒着孙香附:如果说肖梅兰对刘宝儿怀有七分母爱,那么对大女儿孙香附,大概连一分都没有。 仅有的一丁点儿,只在某一个固定的场合会出现。 那就是——当孙香附给肖梅兰钱时。 这种落差,不止孙香附能感受到,其他人自然也能感受到。 但大家似乎认为,孙香附是姐姐,刘宝儿是妹妹,姐姐为妹妹付出、母亲偏心妹妹,都是理所应当的。 孙香附偶尔有些小情绪,总会受到亲戚们的指责——“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刘宝儿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姐姐,妈妈对你一点都不像是亲妈,你真的是妈妈亲生的吗?该不会是妈妈捡回来的吧?” 孙香附抚摸着自己这张与肖梅兰年轻时的照片至少有五分相像的脸庞,笑笑不语。 尽管肖梅兰总是在不停地跟孙香附要钱,惹得人心情有点烦躁,但同母异父的妹妹能为自己抱不平,还是冲淡了孙香附的愁绪。 好景不长,这样的温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天,肖梅兰突然拉着孙香附去银行办贷款按揭手续,让她在“担保人”一栏签字。 担保人? 孙香附困惑地问:“我不应该是贷款人吗?” “是这样的,考虑到你刚毕业收入不稳定,我和你叔叔打算帮你负担一部分,就以你叔叔的名义贷款,你来做担保人。” 即便是常年困在自己的小世界,严重缺乏常识,孙香附依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房贷还能以别人的名义办理吗?” “这你就不懂了,我找了熟人,父母可以帮子女还贷。”肖梅兰捅了捅办公室里一位身穿职业装的银行职员,“是吧,大侄子?” 那银行职员方才还在以一种怪怪的眼神打量孙香附,被肖梅兰这么一捅,立马挤出笑容来:“对对,是的,是有这个规定。” 孙香附手里拿的这张纸是担保人签名的附页,她正想翻看贷款合同的正本,肖梅兰立即按住她的手阻止她翻动,催促道:“别看了,快签吧,一会还要去接你妹妹放学呢。” 种种迹象,令孙香附想起了她从未见过的购房合同。 她没买过房子,但她隐约知道,买房子不应该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还愣着干什么?快签名啊,赶紧签完赶紧走。” 肖梅兰越是催得厉害,孙香附就越是心里发慌,索性放下了笔。 “我还是不签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凝望着自己的母亲,“既然叔叔这么好心,愿意帮我的房子贷款,那就请他好人做到底吧。” 肖梅兰大怒:“死娼妇你什么意思?让你签就签,你……” 一旁的银行职员连忙拉住她:“肖姐,声音小点,我们经理在外面呢。” 趁这两人拉扯之际,孙香附果断从一堆凌乱的资料中翻出了贷款合同的正本,也看到了合同主体的名称。 《个人购房抵押(保证)借款合同》,贷款人:xxxx银行,借款人:刘汉。 她还没能看清合同条款中约定的内容,手里的合同就被人抢走了。 “你干什么?!”肖梅兰拔高嗓子质问道。 尽管相处的时间不多,孙香附也还算是比较了解自己的亲生母亲,母亲嗓门越大,就说明她越心虚。 问题是,她在心虚呢? 孙香附心一沉,“我要看购房合同。” 肖梅兰自然不会让她如愿,骂骂咧咧走开了。 有了这一出插曲,孙香附已经意识到购房合同的主体绝对有问题,但她依然难以相信世上会有母亲会无情迫害自己的亲生孩子,她迫切地想要找出那份合同来,打消她的顾虑。 这份合同,刘宝儿亲手送到了她的手上。 “姐姐,妈妈说我的房子快封顶了,问我想把卧室刷成什么颜色。” 当刘宝儿再一次提到“我的房子”时,孙香附终于后知后觉地重复道:“你的房子?” “对呀。” 刘宝儿回复的表情天真又烂漫。 孙香附定定盯着妹妹看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开了口:“你应该知道,买房子的首付款,是我出的。” “我知道呀。”刘宝儿的语气理所应当极了,似乎并不觉得母亲算计姐姐出钱给妹妹买房有什么问题,“可是房本写的是我的名字,妈妈说了,这就是我的房子。” 第二百九十二章 原生(四十一) “我的房子”。 “我的房子”? “我的房子”! 刘宝儿的声音传入孙香附耳中,仿佛隔了一层纱,飘渺得不太真切。 “不可能。”孙香附心烦意乱,依然不愿意接受亲妈算计自己的事实。 “不信你看。”刘宝儿去父母房中抽屉里乱翻一气,终于翻出一个大塑料袋,塑料袋里装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证件、票据和文件,抽出一份最厚的纸张,在姐姐眼前晃了晃。 购房人:刘汉。 几个粗体字赫然映入孙香附眼中。 但她的注意力压根不在购房合同上。 刘宝儿顺着姐姐的视线望过去,落在了塑料袋里的一本红色证件上。 《离婚证》。 “你爸跟你妈……离婚了?”孙香附声音干涩。 “哦,他们是假离婚。”刘宝儿不以为然。“我爸我妈跟我说过了。” “假离婚?为什么假离婚?” “好像说是为了我可以上户口读书什么的吧。” 刘宝儿是肖梅兰婚外情所生,而肖梅兰的户口又投靠了孙香附的爸爸,因此刘宝儿没办法上肖梅兰这边的户口,打小一直是没有户口的黑户。上小学那会,因清水县的小学查得松,随便报个名字交个学费就能上学,也就无所谓户口不户口。 等刘宝儿升初中时,这对糊涂的爸妈才意识到中学要查户口,而他们爱情的结晶没有户口上不了学。 刘汉外形高大帅气,为人却好吃懒做,在跟了肖梅兰以后就辞了工,在家打牌玩乐,赢了钱就去吃喝嫖赌,输了钱就回家打女人,可以说是从来没吃过打工人的苦,人到中年依然保养得很不错,再加上他很懂得装斯文,形象碾压同年龄的秃头啤酒肚油腻大叔。 对于自己一辈子的碌碌无为,刘汉自我总结出了两个原因。 第一,遇人不淑。 是,肖梅兰年轻时是有几分财力和能力,但别人家都是日子越过越好,偏生肖梅兰日子越过越差,挣的钱不知道花哪去了。 第二,因学历不够,错失了上升的机会。 早年,刘汉还是有一份父母介绍的正经工作的。他外形出色,很讨领导喜欢,但基于只上过小学,学历不够,只能在酒桌和牌桌上表现,一上了职场,就没有应对之力了。 正因为如此,刘汉在那家单位从十几岁打溜到二十几岁,依然只混到了个苦力差事,直到十八年前被肖梅兰相中养在外头,干脆辞工不做了。他很不服气,觉得自己只比那些领导少个文凭而已,如果给他一张高中或者中专以上的毕业证,他早就能飞黄腾达了! 刘汉吃过了没文化的亏,执念落在了唯一的女儿身上。 不管怎么说,他的女儿,至少要高中毕业吧! 如果能混个大专或者本科出来,那就更厉害了,那会是他刘家出的第一个大学生! 不管怎么说,刘汉的观念,也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刘宝儿。每每父女俩吵架,刘宝儿总会嚣张地指着父亲刘汉的鼻子大骂:“你一个才小学毕业的人,有什么资格来教育我?”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在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刘汉的思维还停留在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高中生和中专生确实是各个厂里抢手的人才,大学生更是堪比古时候的秀才,含金量极高。他不知道的是,现在社会大学生早已多如狗,研究生遍地爬。对于大部分工作而言,本科学历只是一块敲门砖,没有,可能会错失敲门的机会,有了,也不会给自己加什么分。 为了能让女儿读书,刘汉到处找人疏通关系,最终把女儿落在了他自己的户口下。 也因为刘汉没文化,不知道派出所早就出了新政策,单身汉可以凭借出生证明和亲子鉴定给非婚生子女落户,平白无故花了冤枉钱。 上了初中以后,刘宝儿的同学不知从哪打听到刘宝儿的父亲在法律上未婚,而刘宝儿的母亲在户口本上的配偶一栏另有其人,班里传起了风言风语,刘宝儿回家大哭大闹。 刘汉想起自己的小三身份,新仇旧恨一并算,动辄对肖梅兰拳打脚踢,最终肖梅兰松了口,同意和孙香附的爸爸离婚,和刘汉扯结婚证。 就这样,在当了十八年男小三后,刘汉终于成功上位了。 ……这么“艰难”的上位史,怎么可能说离就离呢? 思及此,孙香附开口提出了疑问:“你的户口本来就跟着你爸,他俩离不离婚,对你上学没有任何影响吧?” 刘宝儿满不在意地回答:“不知道,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这期间,孙香附紧紧盯着刘宝儿的脸,一时间竟分不清对于父母假离婚的缘由,妹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当两本离婚证和一份购房合同摆在一起,很多事情,其实已经明了了。 防的是谁? 防的还能是谁?! 孙香附并不是真的对法律常识一无所知,正如很多时候肖梅兰的手段并不是全无漏洞。只不过出于对亲情的极度渴望,令孙香附选择了暂时忽略那些漏洞,甚至下意识地为肖梅兰开脱、找补、圆谎,以期达到她想要维系家庭和睦表象的目的。 她伸手抚着离婚证的封壳,手指长久地停留在右下角。 心里有一道声音在催促她,只要揭开外壳,看一看离婚日期,就能彻底看清真相了! 可是,看清真相,又能怎么样呢? 这一页,迟迟没能掀起来。 直到刘宝儿收走了合同和离婚证,把这些东西重新锁回了父母房间的抽屉里,孙香附依然没有勇气掀开看一眼。 看不到,她还能欺骗自己:那是你妈,天底下没有不爱孩子的母亲,或许妈妈有什么苦衷呢。 看到了,她就必须直面血淋淋的残酷真相了。 孙香附想起了她尘封在箱底的那一叠诊断证明。 她已经私自停药很久了。 在发现母亲骗她首付款之前,她以为她快好了,或者说可能已经好了。 但其实,好与不好的主动权,从来不在她手上。 ……真相?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第二百九十三章 原生(四十二) 等到肖梅兰回来,孙香附和她摊牌,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起初肖梅兰还想狡辩,口口声声房子就是孙香附的,怪孙香附冤枉自己。 孙香附打断她,说自己已经看过购房合同了,合同上签的不是她的名字。 肖梅兰愣了愣,猜到了什么,回头狠狠瞪了小女儿一眼,立马改口道:“反正都是家里的房子,写谁的名字不是写?你放心,这房子你出了钱的,以后哪怕等你嫁了人,我也会给你留一间房,不会让你成为‘外人’的,没有人敢赶你走。” “外人”的典故,来自于肖梅兰忽悠孙香附买房时的一番话。 那天,肖梅兰难得主动一回,转发了一个标题是“女孩子结婚以后就没有家了”的视频给大女儿,说了一通非常煽情的话。 “别人家里都是重男轻女,你外婆也是一样,只喜欢你舅舅,不喜欢我这个女儿。我自己是当女儿过来的,我受过的苦,绝不让我的女儿承受。以后家里如果有钱买房子了,我一定会给你们姐妹俩一人留一间房,你们在外头受了委屈,随时可以回来,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家。” 也正是这番话,打动了孙香附,她头脑一热,拿出了所有的存款,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肖梅兰。 “没事的,妈妈,我有钱,我买得起房子,以后你和妹妹、叔叔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当时,孙香附诚心诚意地说着。 而今,肖梅兰却道:“反正都是家里的房子,以后哪怕等你嫁了人,我也会给你留一间房,不会让你成为‘外人’的,没有人敢赶你走。” 一句话,令主次颠倒。 呵。 她住在自己花钱买的房子里,到头来,还仿佛成了肖梅兰的恩赐? 接下来肖梅兰又找了一堆令人作呕的借口。 什么“咱们是一家人,无论写谁的名字都是一样的”。 什么“你叔叔好心以他的名字帮你贷款,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什么“当初是想写你名字的,可售楼部不让代签,我只好让你叔叔来签合同了”。 这些理由之可笑,令孙香附压在心底的怒气值一涨再涨,忍不住一反往日的好欺负,直接怼了回去。 “既然我们是一家人,写谁的名字都一样,那为什么你们保单上的受益人不能写我名字呢?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我可真谢谢你们的好心。回头你出去跟别人说说,让别人把房产证上名字改成你的,你好心‘帮他们’还贷,你看看会不会被人打。” “不让代签,你就非得让那个男的来签合同?哪怕你签你的名字,我都没这么恶心!” 不得不说,肖梅兰作为一个资深老赖、资深传销人员,专业素质实在过硬。 眼见谎言被拆穿,肖梅兰的语气依然十分的理直气壮,仿佛她打心眼里已经认定了她是占理的那一方。 “你以为我不想写我名字啊?你老妈我是银行黑户,银行不给我贷款,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去找你叔叔的。” “实在没办法了”? 肖梅兰看上去好无辜好委屈啊。 如果孙香附不是被坑惨了的当事人,或许连她也会觉得真的是她冤枉了肖梅兰。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撒谎的最高境界,是让撒谎者自己也信以为真。 孙香附冷笑:“没办法?让我写委托书不是个办法?喊我提前回家签合同不是个办法?你刚签合同就能未卜先知,知道你没办法办贷款?” “你是不知道那房子有多畅销,售楼部卖得急,改天就没得买了。” 肖梅兰还在不断地找借口美化自己算计大女儿房子的行为,孙香附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了。 “够了!你们签合同之前,不还有时间去扯离婚证吗?我看上去很像白痴吗?” 对于肖梅兰和刘汉离婚的具体时间,孙香附没掀开离婚证去看,她这话只是愤怒到极点才脱口而出。 没想到的是,肖梅兰估计以为事情真败露了,很干脆地承认了。 “那是因为我是银行黑户,办不了贷款。银行会查配偶的征信,如果你叔叔不跟我离婚,他也办不了贷款。” 孙香附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根据她对肖梅兰的了解,肖梅兰不是个细致人,单就她从看房到买房只花了一天这一点就能看出来。 肖梅兰绝不可能在一天时间内,完成从催首付款-看房-订房-咨询贷款-离婚-签合同-交定金等一系列事情。 除非…… 除非,早在明里暗里让孙香附掏钱买房时,肖梅兰就已经决定要把房子落在刘汉名下。 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没有什么临时起意,从来只有深思熟虑。 孙香附不敢再细想下去。 她怕深究下去,自己会先承受不了。 让肖梅兰和刘汉还钱,那是不可能的。 首先,他们名下没有任何资产。 其次,孙香附的首付款是取现打到肖梅兰指定的陌生人账户名下的,她没有证据证明首付款是她出的,更没办法证明这笔钱不属于赠与,而是被亲生母亲诈骗。 既然已经知道房子的权属与自己无关,孙香附自然不愿意再出钱当冤大头。 肖梅兰要求孙香附去银行当担保人或借装修贷,均遭到了拒绝。 严格说来,这还是孙香附成长过程中,第一次正面反抗原生家庭。 肖梅兰好话说尽,依然无法劝服孙香附,心也凉了下来。 “你们说这个贱货,怎么就那么小心眼呢?都是一家人,她怎么就这么爱计较呢?”肖梅兰时不时在孙香附耳边指桑骂槐,“家里买房子,让她出钱,她一分钱都不肯出!亏她还是大学生呢!读书把良知都读没了!写叔叔的名字怎么了?房子反正以后也是会给妹妹的,给妹妹买房子,当姐姐的出点钱怎么了?” 孙香附只当没听到,内心止不住冷笑。 果然。 说漏嘴了吧。 打从一开始,肖梅兰就打算把新房子登记在刘汉名下,将来留给刘宝儿的。 肖梅兰说的那些动听的煽情话,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骗大女儿的首付款。 买房的事,自始至终,只是个骗局。 第二百九十四章 原生(四十三) 有了肖梅兰打头阵,刘汉也接过话头阴阳怪气几句,顺便挑拨离间一下这份本身就不够牢固的母女关系。 “所以说,只会读书有什么用?人读的书越多,就越精明,越会算计,越没有孝心。” 孙香附又想冷笑了。 啊对对对,你宝贝女儿刘宝儿不读书就“有用”了,读书全年级垫底,依然也不影响刘宝儿成天指着你这个亲爹鼻子骂呢。 就连刘宝儿,这位成天把“世界上只有姐姐是真正关心我的人”挂嘴边的同母异父妹妹,也在父母的挑拨下对姐姐生出了不满。 刘宝儿炫耀式地通知孙香附:“爸爸妈妈说了,房子是给我的,房款、贷款、装修钱由姐姐来出。” “对对,你妈妈说了,家里的钱啊房子啊,都是我们宝儿的。”刘汉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挑拨的机会,立马说道,“就是怕你妈妈全给了你,你姐姐会不高兴。” 刘宝儿虽然是私生女,但自小长在父母身边,娇生惯养,早就习惯了独享家里所有的金钱和宠爱。听她爸这么一说,她哪里忍得住? “妈妈说了算!姐姐年纪比我大,就应该让着我!对吧,妈妈?”刘宝儿摇着肖梅兰的手臂追问。 刘宝儿身高一米七,体重一百七十斤,而肖梅兰身高只有一米五出头,体重一百三十,这幅猛女撒娇的画面怎么看怎么辣眼睛。 可肖梅兰却明显乐在其中,笑得脸上褶子皱得更厉害了,连声道:“好好好,当然是全都给宝儿,你姐姐有本事,不用我们操心。” 孙香附面无表情,只当没听到。 餐桌上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没有人在意她的心情如何。 “对了,香香,你妹妹明天要交补课费,妈妈手头没钱,你拿几千出来给妹妹。” 孙香附原本只想安静地吃个饭,吃完走人,接着去打她做的第三份工。 可这帮所谓的家人,似乎并不愿意放过她,明里暗里就把她的钱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上周不是刚帮她交了八百多吗?” “那个是学校收的补课费,今天是兴趣班的补课费。宝儿,老师说要交多少来着?” “两千四,姐姐你给我三千好了。”刘宝儿把筷子竖起来插到米饭里,掌心向上,朝孙香附伸出来。 三千? 孙香附扒饭的动作一顿,忍了忍,到底没忍住。 她淡淡道:“我打三份工,工资也就两三千。” 清水县并不是一个适合找工作的地方,这儿招人的大部分工作属于服务行业,工作时长超过十二小时,人均收入却只有两千来块。很多打算返乡就业的大学生发现如果不考公,那就只有做销售一条路可以走,被迫按头考公,宇宙的尽头是编制。 孙香附也不能例外。 她所找的三份兼职是计时工作制,俗称小时工,一份工资月薪一千五,一份工资月薪六百,一份则是纯提成,月薪工资四百到八百不等。 基于亲爹有重大犯罪记录,孙香附没法考公,她也不甘心一辈子拿个两三千,所以干脆在陪读之余先做点兼职挣家用,再抽空看看书,考几个含金量稍微高点的证,以便过段时间投简历找工作。 “啊,姐姐,你怎么这么没用啊?”刘宝儿隐约对姐姐的收入有点印象,毕竟每次姐姐发了工资都会带她买买买花掉一大半。但乍一听具体数字,她依然表现得很吃惊,“我要是毕业以后工资只有两三千,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刘宝儿的口头禅就是“死了算了”“不想活了”,当然只是嘴上说说。 一个吃得比谁都多、睡得比谁都香、心情不好就喜欢拿家人撒气的人,哪里可能真的不想活呢? 道理谁都懂,肖梅兰仍然沉下了脸,警告道:“孙香附!” 肖梅兰一向紧张宝贝小女儿,完全听不得这种不吉利话,心里对大女儿的怨恨就多上一分。 她怕小女儿步入她姐姐的后尘。 在她看来,如果不是大女儿上大学时频繁闹自杀,给小女儿树立了不好的榜样,小女儿也不会变得这么偏激,总把死啊死的挂嘴边! 孙香附没有领会到母亲的深意,思维还纠结在“工资两三千”上面。 意识到妹妹的金钱观似乎有点不太正常,孙香附想了一会,引导道:“那你觉得,多少工资才正常呢?” “起码每个月要四五万吧,工作不能太累,要在办公室坐着,吹着空调,玩着电脑,聊聊天喝喝可乐打打游戏,工作三四个小时就能下班。”刘宝儿畅想了一通,突发奇想,“我不想读书了,读书好烦,姐姐,你去帮我找一份这样的工作。” 孙香附提醒:“……你姐我工资才两三千。” “你怎么这么没用?”刘宝儿脸上的嫌弃压都压不住,“我要是你,我早就自杀了。” “可是,清水县大部分人的工资都只有两三千,而且工作并不清闲。”孙香附残忍地戳破了刘宝儿的美好幻想。 就比如说刘汉,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收入0。 也比如说肖梅兰,每天往外跑,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平均每月进账一千左右,反欠了几百万的外债。 “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刘宝儿没想到现实居然会残酷如斯,千金大小姐脾气发作,“我不要上学了!上完大学也只能拿两三千工资!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孙香附你个死娼妇,你给我闭嘴!”肖梅兰大怒,抡起胳膊,差点朝孙香附脸上招呼,“有你这样跟妹妹说话的吗?你是想逼死她吗?啊?” 孙香附一脸茫然,“我只是想让她了解一下真实的社会……” “她不用了解!”肖梅兰怒气冲冲地打断大女儿的话,“我的宝贝女儿以后不用工作,可以一直待在家里玩。你是姐姐,你得负责努力挣钱,养你妹妹一辈子。” 刘宝儿还在哇哇大哭:“妈妈,为什么姐姐说大部分人工资只有两三千?姐姐是不是在骗我?” 肖梅兰放软声音哄道:“你姐姐是个骗子,宝儿不要理她,她就是嫉妒你,看不得你好过。” “那咱们家里有多少钱啊?” “问这个干什么?宝儿只要知道咱家有的是钱就好了。” “家里有一千万吗?” “当然有!一千万算什么?等过个几年,咱家就会有几个亿了!宝儿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刘宝儿总算破涕为笑。 再次看向孙香附时,眼神愈发不太友好了。 “姐姐骗我。妈妈说的没错,姐姐就是个贱货,死娼妇。”刘宝儿打量了一圈孙香附的衣着,“姐姐,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骚?” 孙香附还没从突然被骂中缓过来,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遮得严严实实、长度过小腿的灰色职业套裙。 骚? 这叫骚??? “好好的裤子不穿,非要穿裙子,姐姐不是发\/\/骚、犯\/\/贱,想被男人搞,是什么啊?”刘宝儿笑嘻嘻地说道,“姐姐晚上出门上班注意点儿,不要被人轮\/\/奸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原生(四十四) 刘宝儿说的话可谓不堪入耳,孙香附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无法想象说这句话的人,前几天还在说“只有姐姐才是世界上唯一关心我的人”。 肖梅兰却跟没听到似的,冷冷瞪着孙香附:“听到没?让你拿出几千万来,给你妹妹盖个别墅,不难吧?” 孙香附习惯性无视母亲索要巨款的话语,皱着眉头教育妹妹:“不要说脏话。” “你骂你妹妹做什么?你妹妹难道说错了?”肖梅兰轻蔑地呵斥,“娼妇!” 孙香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比这难听百倍的话,她不是没听过。 在她不愿回想的童年记忆中,她总是在挨饿受冻,总是在打童工,总是寄居在不同的家庭,承受长辈们的迁怒。 母亲肖梅兰在她幼年时出现的次数不多,几乎每次出现,不是在打她,就是在骂她。 可不管肖梅兰打她打得有多狠,骂她骂得有多难听,当下一次母亲来看她,她依然会为能见到母亲而开心。 孙香附是个只记好不记坏的人,别人待她好,她是会记一辈子的。 别人对她再坏,只要过上一阵子,她就会把不好的过往埋在记忆深处。 既然用了“埋”这个词,那就说明,孙香附不是真的不计较别人对她坏,她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意去计较、也不敢去接受“世上所有人都不爱我”这样残酷的真相,宁可选择慌慌张张地用肥沃的土壤盖住难堪的过往,假装不知道土壤地下盖的是花的骸骨,借此来粉饰太平。 或许是太长时间没跟这家人打过照面,成年后再次猝不及防地遭遇辱骂,辱骂她的人居然还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辱骂行为甚至还建立在她并没做错什么的前提下,埋藏过往的土壤隐隐松动,痛苦的童年记忆侵袭而来,孙香附的心态有点崩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骂我骂得这么难听?” “妈妈说你是娼妇,你就是娼妇。你从出生开始,就是个娼妇、婊子、贱货!”刘宝儿亲昵地摇着母亲的胳膊,大声嚷道。 这位同母异父的妹妹,似乎像是一个完全不懂事的天真小孩子,只因发现令姐姐脸上浮现出痛苦和愤怒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于是便致力于乐此不彼地去通过伤害姐姐来找乐子。 小孩子是天真的,也是残忍的。 刘宝儿毫不掩饰自己在伤害姐姐的过程中获取的极度兴奋情绪。 这实在太好玩了,为她无聊又疲乏的高中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在亲戚邻居嘴里独立优秀曾属于“别人家孩子”的姐姐,假清高假好心的姐姐,总是高高在上端着教育小辈架子的姐姐,也不过如此嘛。 肖梅兰拽着小女儿的手,连她都觉得小女儿骂得有点过了,如果把大女儿逼疯了,谁来出钱供养她们一家呢? 当然,肖梅兰是不可能为了大女儿而去指责小女儿的。 在肖梅兰眼里,小女儿永远不可能犯错。如果小女儿欺负大女儿,那绝对是大女儿做错了事,活该被欺负。 “记得拿三千出来,给你妹妹交补课费。”肖梅兰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刘汉这时候才假惺惺地训起了女儿:“好了好了。宝儿,姐姐给你买房子,给你交学费,还要给你还房贷,姐姐对你这么好,你不应该骂姐姐。” 见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一幕,孙香附开始怀疑到底是她不正常,还是这一家子都不正常。 妹妹她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经十八岁了! 十八岁的人,金钱观居然这么离谱的吗?无缘无故骂这么脏的话,真的不用去纠正吗? 孙香附费尽全身力气才把涌到喉咙口的怒气压下去,感觉又荒唐又困扰。 他们究竟是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的? 哪来这么大的脸? 凭什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一家三口的话,个赛个的难听,家里气氛总是很怪,孙香附也想搬离,但她没有底气。 她的存款,全用来付首付了。 打三份工的收入,也都花在了肖梅兰一家人的日常生活开支上。 她也很想有勇气,想直接走人,可她没钱,租不起房子。 再说了,她凭什么要搬出去住? 她可是花了十万块呢! 再算上用于日常开支的钱,少说也有十五六万了。十五六万看似不多,在清水县这种十八线小县城买一套小户型,首付足以付到五成。 哪怕捞不回本钱,至少住也得把利息钱住回来吧? 孙香附的想法是很美好,但实践起来困难重重。 见孙香附始终油盐不进,肖梅兰使出了她的杀手锏——一哭二闹三上吊。 清水县很小,甭管孙香附走到哪里,总有人指着她议论纷纷。 “就是她,挣了那么多钱,家里买房,她一分钱不看出。” “所以说生女儿没半点用,就是个赔钱货。” “倒不是生儿生女的问题,主要是这个人啊,心肠太硬了,家里买房子,儿女多多少少得出点钱吧,这么大个人还不嫁人,在娘家白吃白喝啃老,怎么好意思的。” 有时,也有会亲戚给她打电话,扬言要给她介绍对象。 “隔壁街卖猪肉的那个老张啊,是个老实人,三十多岁还没结婚,愿意出18万彩礼娶你。” “一中有个老师挺适合你的,斯斯文文,工作又好,跟你肯定有共同话题。就是年纪比你大一点,有个二十岁的孩子。” “老街那个某某局你知道吧?有个男的看上你了。年龄嘛,刚好比你大一轮,这没什么的,年纪大会疼人。工资一般般,只有1800,但人家工作单位好啊……对,确实是临时工没错,这你就不懂了吧,临时工也得有关系才能塞进去,他爸妈有三套房子,上头有三个姐姐,他家就他一个男丁,宝贵着呢,将来这三套房子都是你们的,他父母、姐姐、姐夫也都可以帮扶你们。” 主动介绍相亲的人多了,介绍过来的对象什么人都有,年龄基本比孙香附大十几岁甚至二十几岁,孙香附也起了疑心,再三追问,亲戚支支吾吾地承认,这些人都是肖梅兰介绍的。 “你都23岁了,你那些幼儿园、小学同学,孩子都上小学了,同龄人里就你一个人没结婚,你妈着急也正常。”亲戚们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妈也是为你好。” 第二百九十六章 原生(四十五) 为她好? 孙香附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这些相亲对象们的条件。 不是什么二婚带娃、年龄足以当她爹、三十几岁的人专职工资还不到她这毕业生兼职工资的1\/2,就是家里重男轻女思想严重。 除了“彩礼高”或“父母有钱”以外,她没听出男方们的任何优点。 “我才刚刚大学毕业,不急。” “唉,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只要嫁得好,比一切都强。你一天不结婚,你妈就总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亲戚们叹息道。“我们挺后悔的,要是当初没同意送你去上大学就好了,你现在早就生三胎了。” 孙香附不由联想了一下自己灰头土脸在家当全职妈妈照看三个娃的画面,打了个激灵。 这也太可怕了! 打电话催婚的这些亲戚里,有不少是曾在孙香附年少时短暂收留过她的好心人,孙香附心里再不服气对方的“女孩子读书无用论”,又没法怼人家,只能客气地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她拒绝的次数多了,亲戚们的电话也渐渐消停了。 一计不成,肖梅兰又生一计。 这天,肖梅兰和刘汉又因“谁来还房贷”的问题大吵了一架,两口子都认为不应该由自己来还房贷,刘汉一怒之下狠狠扇了肖梅兰两记耳光。 这种场面,孙香附见得多了。 上学那会,她还不自量力地冲上去保护自己的母亲,结果被刘汉揍得鼻青脸肿。母亲又嫌她多事影响自己发挥,愤怒之下联合刘汉对大女儿来了一套男女混合双打,打完就把大女儿赶出了家门。 孙香附至今还记得自己灰溜溜提前返校,被老师追问怎么受的伤时,那副无法言明的酸楚。 后来,她试着偷偷报警,让派出所民警来阻止刘汉对肖梅兰进行施暴。 当着民警的面,刘汉再三保证绝不再动手,肖梅兰也不停地为刘汉说些“他平时不对我动手的,这次只是一时冲动”之类的好话。 等民警一走,夫妻俩又变了脸,再次联手,对着“多管闲事”的孙香附来了一通男女混合双打。 经历得多了,孙香附也就渐渐学会了冷眼旁观。 费力不讨好还挨揍,挨揍了还没钱看医生。 何必呢? 反正对这对夫妻而言,“打是亲”,你影响他俩打架,那就是妨碍他们亲热,那可是要遭报应的。 这次也不例外。 眼见母亲挨打,孙香附在旁边不吭声,只当没看到没听到。 反倒是这些年来一向只会鼓掌喝彩让父母打得更激烈一点的刘宝儿,却一反常态跳了出来,维护自己的母亲。 “你滚!不准打我妈妈!”刘宝儿横眉竖眼,尖声怒骂亲爹,“不然以后你别想让我给你养老!” 许是“不养老”的伤害力实在太大,刘汉面容阴沉地瞪了自己唯一的闺女一眼,气冲冲地离开了家。 “呜呜呜我不活了!不活了!”刘汉一走,肖梅兰也跟着哭哭啼啼冲了出去,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两个女儿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对视了一眼。 印象中,母亲还是第一次在遭遇家暴后透露出轻生的话来。 以前…… 肖梅兰几乎每次被打,都会找借口打骂大女儿一顿撒撒气。 等撒完气,她也就忘了被丈夫殴打的痛苦。 “姐姐,妈妈她不会真的想不开吧?”刘宝儿有些担忧,“她还没把家产给我呢。” 听到后一句,孙香附喉咙一梗。 一方面觉得离谱,另一方面又觉得毫不意外。 畸形的家庭教育下诞生的产物,三观不扭曲才奇怪吧。 “我出去找找。” “我也去。” 好在,肖梅兰没有跑远,小区里远远传来她的嚎啕声。 “我的命好苦啊——” 顺着声音摸过去,原来是小区里一幢做成棋牌室的低矮楼房,室内全是无所事事的爷爷奶奶大叔大妈。 在香烟缭绕中,肖梅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是因为我没钱,还不起房贷,我老公把我打成这样,逼得我走投无路想要跳河了。我那个杀千刀的大女儿,看到亲妈被打,居然没有半点反应,我真是后悔供她读大学,这书读得多了,有份好工作了,就没有人情味了,不管亲妈死活了。” 闻声赶到门口的姐妹俩脚步一顿。 棋牌室里正在抽烟的大爷吐出一口烟圈,浓烈的烟草气飘来,呛得姐妹俩低低咳嗽。 “哎,婶子,那个是不是你女儿?”看客们的目光落在姐妹俩身上,在娇小瘦弱的孙香附脸上逗留了一小会,最终停留在高大强壮虎背熊腰的刘宝儿身上,出声教训道,“大妹子,你这么做不地道啊,哪有看到亲妈被打不管不顾的道理?” “你们看我干嘛?”刘宝儿气得跳脚,“我是妹妹!那个才是我姐姐!” 众人的视线再次聚焦于孙香附身上。 “这才是姐姐?不像啊。”有人在窃窃私语。 “姐姐这么矮,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妹妹却高高壮壮的……”有人在嘀嘀咕咕。 “大妹子,你多少岁了?”也有人好奇地问道。 孙香附本不想回答,但她的个人素养让她没办法作出无视他人问话的举动,只得硬着头皮回答:“23岁。” “看着像没成年。”看客们哄笑着问,“听你妈妈说,你有一份好工作?那可不行啊,你妈妈都要被你爸爸逼得跳河了,你这么有能力,怎么能不帮妈妈一把呢?” 一句“他不是我爸爸”梗在喉间。 孙香附想解释,又觉得没有必要让外人得知她家复杂的家庭构造。 解释了,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我有能力,我也不愿意麻烦我女儿,可我没有能力,我活生生要被这些债给逼疯了!银行逼我,债主逼我,我老公也逼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想找大女儿行行好,帮妈妈一把,可她就是不肯。”肖梅兰捶胸顿足地哭诉着。 孙香附冷眼瞧着,只听得到母亲的哭声,却不见母亲面上落下半滴眼泪。 这么糟糕的哭戏,换成在娱乐圈,多半会被骂得退圈吧? 小区里这么多人,是真的没有看穿肖梅兰糟糕的演技,还是乐于看戏,乐于煽动对立、激化矛盾,装作没看出来呢? 第二百九十七章 原生(四十六) 肖梅兰抹着眼睛,干嚎一声:“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养了这么一个不孝的女儿!” 众人纷纷继续劝说孙香附多多帮衬家里。 无论过去多少年,孙香附依然不习惯被负面舆论环绕,被群众用道德和亲情之名所绑架。 这让她想起年幼时当众遭到母亲污蔑却不懂得如何反抗的自己。 孙香附浑身僵直,头脑空白,不懂如何争辩,硬邦邦地回答:“我刚毕业,没有钱。” “妈妈知道你没钱,可你有学历,有一份好工作啊。妈妈问了银行和槽子里放贷的,他们不肯借钱给妈妈这种没有正式工作的人,但是可以借给你这种大学生。还贷你不用管的,你只用在借条上签个字就可以了。” 看客们议论纷纷,这头的动静吸引了小区其他住户的注意力,越来越多的看客往这里聚拢,津津有味地看起了热闹。 “只是写个借条,没关系的吧?” “对啊,你妈妈都说了,不用你还钱。” “还钱还是由你妈妈去还,没关系的。” 如果只是单纯地打个借条,或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是…… 孙香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件事。 她名下,还有一张银行卡、一张手机卡,正由肖梅兰使用。 如果只打一张借条,钱款没进到她名下,她确实还存在抗辩的可能性。 但如果,钱进账了呢? “香香啊,你就当帮帮妈妈,人妈妈已经找来了,你只用签个字,按个手印,别的都不用你管,好不好?” 肖梅兰话音刚落,人群里就钻出了几个穿着背心、胳膊上纹着大片纹身的男人。 “肖姐,这就是你大女儿吧?”男人吊儿郎当地打量着孙香附,目光直白,仿佛在评估一件死物。许久,他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牙齿上的两颗大金牙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不错。长得挺漂亮。” 一股凉意自孙香附心头直窜天灵盖。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母亲是想……干什么? 那帮纹身男已经利落地掏出了纸笔,往牌桌上一丢。“大学生,签字吧。签完字,明天一百万到账。” 一百万! 心头剧烈跳动起来,孙香附豁然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她何德何能,能背负起一笔一百万的巨额债务? “跑什么!”肖梅兰正跟纹身男陪着笑脸,余光瞥到大女儿逃跑,当即吩咐小女儿,“去,把你姐姐追回来!” 刘宝儿听话地追了过去,她人高腿长体力好,两三下追上姐姐,扯住姐姐的胳膊,把姐姐硬拽了回来。 “娼妇,谁让你跑的?”肖梅兰勃然大怒,一时间也忘了在众人面前装样子,心直口快之下,就把惯常用来辱骂大女儿的话说出了口,“老娘把你养这么大,让你签个字就这么难?” “我不签。” 刘宝儿力气很大,孙香附在她手底下就跟小鸡仔似的,毫无反抗之力,索性也就不挣扎了,只能嘴上硬气。 用了十几二十年的招数突然不管用了,肖梅兰火气很大,直接祭出杀招,“为什么不签?你是想逼我去死吗?啊?你不签字,妈妈就没有活路了,只能从清水河跳下去!” 周边静了静,似乎被肖梅兰的极端给唬住了。 很快,劝说孙香附“帮忙签个字”的声音越来越多。 无论旁人怎么说,这一回,孙香附的语气格外坚决:“我绝不可能签字的。” 笑话,为什么要她来写借条?凭什么偏偏让她来写借条? 一旦借条写出去,钱一进账,依据她对肖梅兰的了解,肖梅兰肯定会行使作为资深老赖的“权利”,绝不可能还钱的。而她这个出具借条的人,一辈子都要背负替母还债的义务。 借条是她打的,钱款进了她名下的账户,她就成了切切实实的借款人。舆论帮不了她,法律更是帮不了她。 “你真的不签?”肖梅兰扯着嗓子大嚷起来,“我的命太苦了!她那个挨千刀的亲爹,在我怀孕时作孽去偷东西,判了死刑,我一个女人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供她读完大学,现在她有出息了,不认亲娘了,眼睁睁看着亲娘被人逼到绝路!我不想活了呜呜呜——” 又来了。 这熟悉的话术。 孙香附神情冷漠地听着,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你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可以签字。” 一提到小女儿,肖梅兰就要发疯。 “你妹妹年纪还小,她还在上学!死娼妇,你怎么这么歹毒?” “妈妈,你不是说,只是代签一下吗?既然只是代签,真正还钱的人是你,那么,是谁来签名,重要吗?只要人家肯认这个签名人,不就结了?”孙香附看向蹲在一旁看热闹的放贷人,“是吧,这位大哥?” 放贷人莫名被cue,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对上孙香附的视线。 小姑娘通红的眼中,藏着深深的绝望和决然。 像是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幼鹿,身前是千军万马,身后是万丈深渊,只需小小吓她一吓,她就会慌不择路地栽下悬崖。 放贷人沉默片刻,扭头瞅了一眼刘宝儿,眯起眼睛,露出两颗大金牙。 “是,没错。谁签都一样。”他笑嘻嘻地看向肖梅兰,“你刚刚说,你大女儿亲爹没了是吧?逮着一个没爹的人追债,风险太大了。哦对了,你小女儿亲爹还在吧?不如她们父女俩一块签,有保障。” 肖梅兰愣住。 谁都没想到,放贷人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短暂的愣怔过后,她冲过来挡在放贷人和刘宝儿之间,情绪分外激动,“你别找我宝贝女儿!她长得不如她姐姐漂亮,学习没她姐姐厉害,工作能力也没她姐姐强,她没有还贷能力的。你找她姐姐去!” 孙香附被亲生母亲生生推到放贷人面前。 她身娇体弱,毫无反抗之力。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在听到那句“还贷能力”,她还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果然。 从头至尾,母亲打的算盘,就是让她来偿还那一百万的债务。 好荒唐啊。 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令人绝望? 第二百九十八章 原生(四十七) 肖梅兰紧张地揽着小女儿,一副母爱泛滥的护犊子态度,“哦对了,我大女儿的亲爹没死,减刑出来了。借条你找她打,绝对有保障。” 放贷人嘀咕着:“死刑还能放出来?那应该是死缓吧。” 在对付大女儿时,肖梅兰却毫不手软,反差之大,令人嗟叹。 “孙香附,你真的是想逼死我是吧?有你这么冷血不孝的女儿,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妈妈,你不想活了,是吗?”孙香附睁眼,定定望着母亲,目光沉沉的,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肖梅兰被她这么一看,心里有些打鼓,好一会才梗着脖子回答:“对!我不想活了!” 孙香附笑了。 自打回家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孙香附有着一张圆脸,属于光看体形像80斤、光看脸像80公斤的体质。这一笑,脸颊上的肉挤在一堆,肉乎乎的,给她单薄消瘦的身形添了几分好气色,分外可爱讨喜。 “正好,我也不想活了。”孙香附往前踏出一步,作势要去扯肖梅兰的衣服,眼底闪动着几许疯狂,“我俩一块死,好不好?” 肖梅兰连连后退,尖声怒骂:“你又发什么癫!精神又出问题了?!” 看完了这出闹剧,放贷人把借条踹回了自己兜里。 “行了,现在法制社会,我们也不为难人,不签就算了。等你什么时候想清了,再来找我写借条。” 走出几步后,放贷人又转身,痞里痞气地提醒道:“对了,你大女儿打的借条,我不要。我只要你小女儿和你老公打的借条。” 肖梅兰跌坐在地。 等看客们散了,她才想起来哭天抢地:“完了,完了,钱借不到了。”过了一会,她又露出了恶狠狠的表情,“都怪那个死娼妇,不给我打借条!” 孙香附早已随着人流离开了。 在最后散去的那一波看客之中,露出了一张清清淡淡的脸,赫然正式被随机传送到二周目的守护神言萝。 今天这出戏,实在出乎言萝的意料之外。 在她心目中,孙香附被原生家庭吸血是发自内心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所以在一周目的最初,她痛斥孙香附为什么不去拒绝肖梅兰一家的无理要求。 孙香附曾嘶声呐喊“我不是没有反抗过”。 她原以为孙香附口中的“反抗”注水量极高。 在一周目的世界里,曾有一个引发热议的评论,人称“一块死事件”。 当时,有知情人士在评论区激愤留言:“她们家的事,我最清楚了。肖婶子为了供女儿上学,欠下一大笔外债。她女儿工作以后,债主上门讨债,肖婶子被逼到绝路了,四处跟人借钱,借到无人可借,不得不求女儿跟人借点钱来还债,你们猜她女儿怎么说的?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她女儿的话。她女儿说,你不想活了是吧,正好我也不想活了,我俩一块死。你们说,怎么会有这么冷血的人呢?” 因着这些评论,网友们对孙香附的网暴到达了顶峰。 没想到,“一块死”的前因后果,竟然是这样的。 “文字的博大精深……真厉害啊。同一件事,只需改动几个词,就能改头换面,变成截然相反的故事。” 一周目的孙香附在发狂前说过以上这句话,言萝终于能够听懂这话的言下之意,纠结地陷入了沉思。 她得好好想想,有没有必要把前世和一周目的完整记忆灌输给二周目的孙香附。 “拯救女主系统”在帮助位面女主重生后,位面女主通常是没有前世记忆的,守护神言萝可以根据情况来选择是否告知位面女主真相。 但在少数位面女主执念足够深的情况下,偶尔她们重生后也依然会带着前世记忆——比如一周目的孙香附。 或许是因一周目怀着前世记忆依然过不好一生,二周目的孙香附对于前世记忆不再执着,便和其他位面的女主一样失去了前世记忆。 言萝不免担忧,只拥有23年记忆的位面女主,真的能下定决心彻底反抗和决定摆脱原生家庭吗? 这一回,系统给言萝安排的壳子,是位面女主的新邻居。 邻居这重身份,在边界感弱的大环境下管用,可对于刚遭受亲妈算计后筑起心防的位面女主而言,并没有多大用处。 想了想,言萝决定混入位面女主的同事圈。 …… 孙香附最近心头有些暖意。 她在兼职的便利店里认识了一位新同事言萝,新同事频频对她展现善意,这些善意表现在收银台上偶尔多出的一杯奶茶、手心忽然被塞入的几颗糖、下班后走街串巷逛小吃店凑在一块呼呼大吃的两颗头颅。 新同事对她非常友好,帮她梳理人生规划,鼓励她考证跳槽去往更广阔的天地,会在她被顾客刁难时冲出来维护她。 几个月后,肖梅兰骗取孙香附首付款给刘汉买的房子交付了。简单装修后,来不及散甲醛,一家人便迫不及待搬了进去,孙香附也在其中。 因为孙香附不肯借100万高利贷的事,肖梅兰、刘汉、刘宝儿和她闹得很僵,这一家三口至今很生气,时不时就会或阴阳怪气,或指桑骂槐,怒斥她自私、冷血、贪财、不孝。 孙香附通通装没听到。 她心想:首付款要不回来,她出钱买的房子,她总要住上一住的。 肖梅兰一家三口压根不愿意让孙香附住进新房。 但没办法,他们更加不愿意放过孙香附这棵摇钱树,只想着等过阵子她气消了,再卖惨装可怜打亲情牌,说服她帮他们还房贷。 也不怪他们想得这么美。 前阵子肖梅兰再次算计孙香附出装修钱,孙香附嘴上明确拒绝,实际上她也确实不忍心见亲妈在自个面前低声下气向家具家电店的老板说好话缓交钱款,最终掏出小几万积蓄,购置了家电家具。 他们心里门儿清,孙香附心肠太软,又太过渴望亲情,只要他们能对她好一点,她就会忘记他们曾给她带来的痛苦,继续无脑为他们付出。 这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玩意儿。 怎么拿捏孙香附,他们可太懂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原生(四十八) 新房子是两梯两户的构造。搬新家动静比较大,隔壁邻居的门打开了,里头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言萝?” 新来的同事,居然也是她的新邻居。 这么美妙的巧合,令孙香附分外珍惜和言萝的感情,同时也隐隐担忧自家的糟糕气氛被言萝所察觉。 尽管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她总觉得,她们更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格外投缘。 孙香附从没跟人这么亲近过。 她自小颠沛流离,没怎么见过亲生父亲,与亲生母亲在一块生活的时间也很短,且过程往往伴随着暴力,并不愉快。 大部分时间,她在好心收留她的亲戚家中轮流借住,亲戚们或对她亲爹颇有微词,或对她亲妈颇有微词,日常聊天时总是当着她的面细数她父母的是非,痛斥她父亲有案底,痛斥她母亲婚内出轨,每每说得她抬不起头来。 大人们总认为小孩儿没有自尊,说到激愤之处,难免带有几分迁怒,仿佛父母作的孽理应由孩子来承受。 寄人篱下,如履薄冰。 孙香附很小就会懂事,任由长辈打骂,绝不还口,也不会记仇。 在别的孩子窝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她会在课余时间主动干家务、打童工,窝在昏暗的歌舞厅,一边熟练地售卖酒水、收银验钞,一边抓紧每分每秒看书写作业。 她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在别人眼里属于“别人家的孩子”,身世凄惨却积极上进。 老师们提起她,总是会用“笨鸟先飞”这样的词,用以教训班上头脑聪明却不够用功的学生向她看齐。 起初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总觉得她不聪明,直到上高中以后,她才发现老师没说错,她是真的不聪明,一旦在读书上少用几分功,她的成绩就会如同坐滑梯一般刺激。这就是后话了。 她很害怕别人不高兴。 一旦别人不高兴,她就将成为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也正是这段压抑灰暗的童年生活,塑造了她的讨好型人格。 上大学后,因频繁遇到亲妈勒索,孙香附患上了重度抑郁症,数次崩溃轻生,吓坏了一干同学,学校疯传她家境贫寒靠卖身才得以上学、又因怀孕后遭金主抛弃才闹自杀博关注。 或许是她多次进急诊室吓坏了肖梅兰,在她大学毕业前后大约一年多的时间里,肖梅兰主动跟她要钱的次数明显减少了,金额也明显变小了。 那一年多,是孙香附最自在的一段时间。 她渐渐从重度抑郁的痛苦中走了出来,也竭力忘掉了原生家庭给她带来的阴影,努力让自己变得看起来乐观开朗,尝试结交新朋友。 不管她怎么尝试转变,新朋友总说她性格内向不善言辞自卑敏感,和她相处很累,她们很怕一句话没说好就惹得她多想,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孙香附一听,原来跟她做朋友,是一件这么不开心的事啊。 她又渐渐远离了新朋友,重新回到了自己闭塞的世界。 她害怕惹人不开心,更厌恶惹人烦的自己。 没有人想要和抑郁症患者做朋友,没有人想沾染过多的负面情绪。 因此,在回老家以后,甭管在原生家庭待得有多压抑,只要走出家门,孙香附就会有意识地塑造出一个新人设——乐观、积极、开朗、奋进。 久而久之,她的积极开朗似乎感染了身边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家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开心果”。只要有人遇到问题,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跟她吐槽、求她帮忙。 大家都知道,开心果孙香附,永远不会拒绝别人的求援。 她总是那么的有耐心,那么的热心肠,那么的善于把倒霉的事情说得很搞笑,轻易就可以驱散别人心底的阴霾。 终于,她身上再也瞧不出抑郁症患者的影子。 她小心地藏好原生家庭所有的不堪,藏好自己患有重度抑郁症的过往,对外展现出最美好的一面。 而现在,她的新同事兼新朋友言萝搬到了她家隔壁…… 不知道新家的门和墙,隔音效果好不好? 事实证明,孙香附的顾虑不是多余的。 不久后,妹妹刘宝儿升了高三,高三高强度的学习令刘宝儿无所适从,每次模考都在吊车尾这件事彻底压垮了她,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暴躁易怒。 刘宝儿是个窝里横,在外畏畏缩缩,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反抗,只会憋着气回家,冲家里人撒气。 起初,刘宝儿是向父母撒气,每天花样诅咒父母的一万种死法。 肖梅兰大部分时间忍着,有时候听小女儿骂得太难听,实在受不了了,就去骂大女儿发泄。 “我让你回来教导你妹妹,你就是这样教导的?你回清水县之前,你妹妹还不这样,怎么你才回来不到一年,你妹妹就变得原来越来越没素质了?是不是你故意把你妹妹教歪的?” 一叠声的质问砸下来,孙香附也有了脾气。 “我把她教歪?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我就喜欢天天待在这么压抑的环境里吗?十八岁不是小孩子了,她有自己的判断力。再说了,她是怎么越走越歪的,你难道不清楚?不是你惯得她?” 这段时间,孙香附努力想把走入歧途的妹妹拉回来。 可每次她教导妹妹不应该辱骂他人、诅咒他人、拿别人当出气筒、要学会用正当途径排解负面情绪时,肖梅兰总会跳出来跟她对骂:“孙香附你个娼妇!怎么可以说你妹妹!我告诉你,宝儿是我的心肝宝贝,她想骂谁都可以,只要她不像你一样得抑郁症自杀,哪怕她杀人放火,我也会保她平平安安!” 刘汉则是在一边叹息,惯常挑拨离间:“毕竟不是亲姐妹,有别的心思也正常……” 说得次数多了,刘宝儿的底气也越来越足,行事愈发嚣张跋扈,也越来越看不惯姐姐孙香附。 上高三以后,刘宝儿的日常任务就是在家里歇斯底里地骂街,短则半小时,长则三四个小时,伴随着摔打砸抢,把家里折腾得乌烟瘴气,除刘宝儿以外的每个人都苦不堪言。 第三百章 原生(四十九) 一开始,刘宝儿集中火力咒骂父母。 她痛恨自己的父母,如果不是没权没势的他们非要把她生下来,她现在没准就投胎到大户家庭,成为真正的千金小姐了! 有几次骂得实在太脏,父母没控制住脾气把她揍了一顿,她大声嚷嚷威胁父母“我有抑郁症,你们再骂我,我就跳楼”,好不容易逃过一顿皮肉之苦。 刘宝儿当然没有抑郁症,她比谁都怕痛怕死。 但她知道,肖梅兰害怕她重蹈她姐姐当年的老路,患抑郁症闹自杀。 刘宝儿动不动把“抑郁症”挂嘴边,把病名当成逃避责罚的工具,当成一块万能免责金牌,这多多少少令真正的抑郁症患者孙香附有些不快。 真正患抑郁症的人,压根不会到处往外说。 他们只会在扛不住病情的折磨时,对外发布一条死亡预告,要么直接留下遗言,悄无声息地离开人世,要么变相地发出求援信号,希望有人可以拉自己一把。 像刘宝儿这种张口闭口就说自己有抑郁症、威胁所有人都得让着她的人,往往不是真抑郁,而是纯粹脑子有毛病。 躲过几次竹笋炒肉之后,刘宝儿也学乖了,一踩到父母极限,就立马调转枪口,找各种奇葩的借口来咒骂孙香附。 刘宝儿心里清楚,咒骂父母有挨打的风险。 而咒骂姐姐呢?姐姐是个文明人,既不会还口,更不会动手,自己不会有任何代价。 你看,再蠢的人也知道,捏柿子应该捡最软的那个捏。 这天,孙香附因左脚先迈进门,而被迎头泼了一杯冰水,伴随着尖锐的咒骂声。 “你是不是故意的?我上回就说了进门必须先跨右脚,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娼妇姐姐!” 闹这出戏剧时,隔壁的门是开着的,言萝保持着进门换鞋的动作,皱着眉头望过来。 “看什么看!老女人!”刘宝儿发现对面的姐姐在看自己,下意识地往回怂了怂,但她惯会欺软怕硬,见对面只有一个瘦瘦弱弱的姐姐独居,再想到肖梅兰在家能给自己撑腰,又恢复了嚣张的一面,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再看把你眼睛挖掉!” 言萝目光一偏,落在孙香附身上,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诧异。 完了。 孙香附心里哇凉哇凉的。 家里的肮脏事被发现了。 她的不堪和糟糕,就这么暴露在了新交的朋友面前。 ——她又要失去一位好朋友了。 第二天上班,孙香附有些不自在地躲着言萝,不敢面对这位窥破自己糟糕处境的朋友。 好在,言萝很有分寸,对她的态度依然如旧,仿佛没看见孙香附不愿提起的那一幕。 “你妹妹要高考了,她学习压力太大,总要有个人发泄,你多忍忍,等她上大学以后就会懂事了。”私下里,肖梅兰随口安抚孙香附,一句话,就决定了大女儿的受气包属性。 “那你为什么不当她的出气筒?”孙香附忍无可忍地怼了回去。 “我是你妈!我生你养你,让你给家里做点贡献,怎么了?”没想到大女儿敢反抗,肖梅兰直接翻了脸,“你要是敢跟你妹妹吵架,影响她高考,到时候别怪我和你叔叔找你拼命!” 母女俩再次不欢而散。 尽管非常不满,孙香附仍然强忍着不去反击刘宝儿的咒骂,只当没听到,独自默默消化。 可世上很多事,并不是你忍下了,就能到此为止的。 “你为什么不理我?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我,你瞧不起谁呢?”刘宝儿更加生气了,“看不惯我,你就滚出去,这里是我家!” 孙香附越是表现得沉默,受到咒骂的次数就越多。 挨骂的原因,也是奇奇怪怪的。 比如说,孙香附给刘宝儿做饭。 三菜一汤,两个菜是刘宝儿爱吃的,一个菜是她自己爱吃的。刘宝儿一看,立马掀了桌子:“你怎么这么自私?你凭什么给你做一道你自己爱吃的菜!三道都得做我爱吃的!” 但当下一回,孙香附按照刘宝儿的要求做了饭菜,刘宝儿依然会绝食抗议:“你做饭太慢了,对,半个小时前我是想吃豆干炒肉,可现在我不爱吃了。” 等到她爸妈回家,刘宝儿告状说自己没吃饭,她爸妈又跑来批斗孙香附,责怪她做的什么破菜,害得妹妹饿肚子。 以至于后来,家里开火,刘宝儿不允许父母做孙香附的那一份。 偶尔孙香附自己开小灶做自己的那一份饭,或者叫外卖、吃速食,也会被刘宝儿抢走加餐。 “你怎么这么自私?做饭只做你的那一份?”这一家三口还好意思恬不知耻地来指责孙香附。 又比如说,孙香附去浴室洗澡,刚洗十分钟就听到外头有人踹门。 “你是不是知道我要洗澡,故意抢在我面前先洗?傻逼,贱货!” 刘宝儿甚至会直接拔热水器的插头,冻得孙香附只能火速冲了冲头发上的泡沫,哆哆嗦嗦套上衣服。 又比如说,又比如说,有两回晚上六七点,孙香附在卧室开视频会议或接电话,以她的音量根本影响不到其他人。 但只要刘宝儿经过她卧室门口,趴在门上听到里面有动静,刘宝儿就会陷入暴怒状态,对着卧室门又踢又踹:“你影响我学习了!你是不是故意想吵我,让我高考考不好?” 这一系列的操作下来,孙香附精神几近崩溃。 她不能反抗,否则她就会面临数不清的指责:“妹妹要高考了,你得让着她。” 孙香附又开始彻夜失眠,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那大半年,孙香附总是睁眼到天亮,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看书备考,凌晨五点睡觉,睡一个多小时起来做兼职。 她以为她会垮掉,可她命太硬,除了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气色肉眼可见地变差、常常心悸喘不过气来,人还好好的站在那里。 言萝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提议:“不如你搬到我家去住。” “不了不了,太打扰你了。”孙香附惶恐地摇摇头。 孙香附是一个非常乐于助人不求回报的人。 可矛盾的是,她这人特别不愿意向人求助,害怕欠人人情,宁可死撑着,也不肯接受他人的好意。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没事,等高考结束,一切就能变好了。”孙香附喃喃道,说一些或许连自己也不信的话。 言萝悄悄观察着她的神情,她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下一片青黑,两颗硕大的眼袋挂在黑眼圈上,说话间四肢时不时地抽搐一下,乍看文静温和,细看之下,又显得焦虑而神经质。 “真的没事?” 孙香附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 哪怕状态再糟糕,她始终把他人感受放在首位,轻声宽慰关心自己的人:“我真的没事。” 言萝眨了眨眼。 ……是错觉吗? 二周目的位面女主,精神上……似乎也出了问题。 第三百零一章 原生(五十) “也许,你该去看一看医生。” 在言萝的坚持下,孙香附还是同意去了一趟医院,挂了精神科。 挂号、做心理问卷、拍片子、问诊,一系列流程下来,也花了大几百块钱。 孙香附肉痛,禁不住念叨着:“好几百呢,够我在外头合租大半个月房子了……” “医药费我帮你出。” “不不不,不用了。”孙香附连连摆手。 二十三岁的孙香附,是个对自己的道德要求比较高、对别人的道德要求比较低的人,只允许别人占她便宜,绝不允许自己去占别人便宜。 医生诊断结论是双相。 重度焦虑症和重度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 “你的病情比较严重,有明显的自毁倾向,如果有条件的话,尽量住院接受一段时间的治疗。”医生一面握着钢笔在诊断书上龙飞凤舞,一边说着病情。 “住院?”一想起住院的庞大费用,孙香附想也不想就回绝,“不用了,我觉得我还可以控制。医生,你开的是中药吗?这些药多少钱啊?” “一个疗程大概五六百,你先吃三四个疗程,再回来复诊。” 这个数字吓了孙香附一跳。 “要不您给我开几样西药吧,比如地西泮、曲舍林、米氮平、艾司唑仑之类的。”孙香附有些尴尬,熟练地报出一连串药名。 这些是在她上大学时惯吃的药。 毕业以后,因肖梅兰那段时间消停了些,病情好转,她以为自己痊愈了,就自作主张把药给停了。 “你说的这几样药药效比较猛。”医生劝道,“我给你开的单子,药效温和一些。” 孙香附一句“我没钱”,迫使医生止住了口。 “那好吧。先给你开一周的量。” 走出医院,言萝有些好奇地问:“吃这种药会有副作用吗?” “分人吧。据说是没什么副作用的,但我个人感觉还是有一点点副作用的,一是对于前几次服用的人来说药效很快,容易致幻,二是服用久了会产生抗药性,只能换其他种类的药吃,三是不能随便停药,不然容易复发。” 面对分享了自己最重要一个秘密的人,孙香附的话难免多了些。 她说着说着,突然有些懊恼地偷偷瞥了一眼言萝,见言萝脸上没有露出嫌恶和不耐烦,这才略略宽了宽心,勉强笑道:“放心,没那么严重,我自己的病,自己心里有数。” 在外人面前,孙香附表现得一切正常,甚至偶尔还会开开玩笑,依然是大家眼里的乐天派、开心果。 但当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她会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关上灯,在黑夜里面无表情地用笔在纸上重重画下一道道混乱的线条。 “你这个娼妇!婊子!我跟你说话,你凭什么不理我?!” 门外的叫骂声还在持续,孙香附眼底深藏的恨意一点一点漫出来,尽数通过笔端宣泄在纸本上,力道之大,穿透了好几页纸。 等门外的叫骂声消停,她才一点一点地把那些阴暗的恨意重新塞回眼眸中那片幽深的湖底,瞬息之间,又变回了那个乐观积极的乐天派。 只有床头柜里那一小瓶没怎么动过的药,见证了暗潮之下的汹涌。 自从发现孙香附抑郁症复发之后,言萝格外关注这位位面女主的精神状态。 会说,会笑,会主动帮助别人,会热心开导别人。 除了黑眼圈和眼袋诉说着她的不平静以外,其他一切看不出什么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言萝隐隐有些不安。 她想起了一周目的孙香附,在发狂之前,也表现得一切如常。 偶尔,言萝会点拨孙香附远离病源点——也就是原生家庭。 孙香附平素是个很随和很好说话的人,只有在某些方面上,她尤其固执,听不得任何人劝。 “只要等我熬过我妹妹高考就好了。”她微笑着说,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妹妹以前很听我话的。”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言萝无情地戳破了她的幻想。 孙香附面色一僵,好一会才垂下眼皮,为同母异父的妹妹开脱:“她只是学习压力太大了,脾气变得暴躁了点。” 言萝是个挺佛系的守护神,对于劝不动的位面女主,一概奉上“尊重祝福99”。 这次也不例外。 性格决定命运,孙香附如果一直是这个性格,她永远都没法改变凄风苦雨的一生。 气氛沾染了几分沉寂,两人默契地转移话题。 在投毒事件发生前,孙香附确实认为,她可以一直忍到刘宝儿高考结束。 那是一个寻常的晚上,家里照常没给她留饭,她下班回来,恰好撞见肖梅兰和刘宝儿母女俩在对骂。 孙香附装作没看见,打算随便吃个泡面对付下。 刚泡好,泡面就被突然发作的刘宝儿直接掀翻了,滚烫的开水顺着桌子流到她大腿上,火烧火燎的疼。 孙香附年幼时曾被重度烫伤过,对烫伤这件事有阴影,脸色一下子变了,起身拨掉裤子上沾的方便面。 “姐姐,你为什么不关心我?”刘宝儿伸出手,手背上通红一片,声音委屈,“我的手被烫伤了。” 你特么要是不手贱掀泡面,能被烫伤吗? 孙香附竭力顺下胸腔里那股子气,冷着脸,无视了刘宝儿的博关注举动。 她的冷漠刺激到了刘宝儿,刘宝儿当即发疯,把手边能够着的家具厨具扔了一地。 “自从隔壁那个老女人出现后,你就变了,变得一点都不关注我了!我才是你妹妹!你为什么只关心一个外人,不肯关心自己的亲妹妹!”刘宝儿抹着眼睛,哭哭啼啼地去厨房抽出一把菜刀,作势往门外冲,“我去把她杀了!她死了,姐姐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你疯了吗?”孙香附心突突直跳,怎么也想不到刘宝儿居然会做出这么恐怖的事来,连忙冲过去阻拦。 刘宝儿人高腿长,几步冲到言萝门口,嘭嘭哐哐砸门。 “把刀放下!” 孙香附试图去夺刀,刘宝儿持刀胡乱舞动,差点砍伤她,吓得她只能缩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 “杀人犯法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杀人呢?你还年轻,为这点小事毁了自己一辈子,值吗?” “我讨厌她!”刘宝儿红着眼睛,哽咽道,“她抢走了姐姐,姐姐只喜欢她不喜欢我了,我讨厌她,我要她的命!” 第三百零二章 原生(五十一) 刘宝儿这一哭,孙香附心情复杂,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恐惧于妹妹的极端想法,还是该心软于妹妹心里依然是在乎她这个姐姐的。 “她没有抢走姐姐,姐姐要是不喜欢你,不然姐姐为什么要这么辛苦挣钱给你买文具书本、买衣服鞋子、买零食水果呢?”孙香附苦笑,心里却一派麻木,“姐姐给你买三百块一双的球鞋,自己只穿五十一双的帆布鞋,姐姐都没给她买过什么东西,这还不够喜欢你吗?”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孙香附完全没搞懂刘宝儿怎么又发起了神经。 刘宝儿平时对孙香附的咒骂不在少数,完全看不出来她居然这么在意姐姐喜不喜欢自己。 想到这里,孙香附撇了撇嘴。 是啊,如果刘宝儿真的在乎她这个姐姐,就不会用天天那么难听的话来咒骂她了。 说到底,刘宝儿此刻的心情,就像是一个三岁小孩被人夺走了玩具。她可以不喜欢玩具,但绝不允许玩具不喜欢她,更不允许玩具去亲近其他人。 可怕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罢了。 “自从搬到这里以后,你天天跟她在一起,对我爱搭不理的……” 正当刘宝儿哭诉间,隔壁的防盗门开了,言萝探出头来,显然对这姐妹俩跑到自己家门口来吵架有些不解。 刘宝儿刚被孙香附哄得七七八八,一看到言萝的脸,情绪瞬间爆发,红着眼冲上去:“我杀了你!” 言萝这时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刀。 依她的身手,她完全可以躲避,但她依然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刀子向自己扎过来,心里盘算着故意伤害和故意杀人未遂可以判几年。 “不要!”眼见就要上演一出血案,孙香附急了,头脑一热冲上去抱住了刘宝儿的腰。 孙香附人矮力气小,深知这一绊能起到的作用有限,扯着嗓子叫起来:“妈!妈!宝儿要杀人了!” 正在厨房洗碗的肖梅兰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一步,方才小女儿是在她眼皮下抽的菜刀,但她一心认为小女儿没这胆子伤人,估计也就心情不好拿刀吓唬吓唬姐姐,因此并没有当回事。 此时听到真要闹出人命了,肖梅兰心头一惊,第一反应就是物业公司在楼道里装了监控。 真要发生点什么,监控会拍得清清楚楚,完全无法抵赖,一顿牢狱之灾只怕免不了。 她顾不得再装聋作哑,冲出来阻止:“宝儿,你干什么?把刀子放下来,有话好好说!” 趁着刘宝儿下意识停手的那一瞬间,肖梅兰大步跨过来,仗着自己力气大,两三下夺走刘宝儿手里的刀,把人扯着往家门口拉。 等控制住小女儿之后,肖梅兰才跟言萝陪笑脸:“没事没事,一场误会,我女儿学习压力大,她是个善良的孩子,不会真的伤人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也有错,明明知道外头在闹,你怎么能开门呢?要是真出点什么事,你这不是害了我女儿吗?” 这人…… 如此的理直气壮,一句道歉的话都不肯说,还把脏水往受害者身上泼。 言萝气笑了。 孙香附在一旁羞愧得无地自容,只能拼命代自己的家人道歉:“不好意思,言萝,我妹妹突然间情绪失控……怪我没拉住她。今天这件事,我们家会跟你有一个交代的,你放心。” “我没错!我没错!!!”刘宝儿在母亲怀里挣扎,胳膊拳脚一个劲往外挥舞,歇斯底里地叫嚷着,“老女人,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我要你的命!” “闭嘴!”肖梅兰怒气冲冲呵斥着,把人提溜回了房间,“啪”一声摔上了门。 “……真的很不好意思。”孙香附涨红了脸,羞愧得抬不起头来,“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言萝静静看着她。 善良的位面女主啊。 23岁的孙香附,经历的事情还不算太多,她不懂得,善良的另一面,就是软弱。 而软弱,只会滋生纵容。 “你保证没用。”言萝缓缓开口,“她做得到吗?” 孙香附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言萝看了一眼楼道上空的监控,关上了门。 半个小时后,肖梅兰在家中训斥刘宝儿不该拿刀,刘宝儿则张口痛骂,骂父母既然没有能力给自己更好的生活又为什么要生下自己受罪,骂姐姐一味偏袒外人,骂言萝处心积虑抢走姐姐的关注。 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你好,请问是刘宝儿家吗?”门外是两名穿着制服的民警,“有人报案说刘宝儿持刀杀人未遂,请跟我们走一趟。” 刘宝儿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没有,没有的事,是隔壁那女的撒谎污蔑我们宝儿!”肖梅兰连忙道。 民警见惯了世间百态,一眼就能看破谁在撒谎,保持微笑:“我们还没有说是谁报的案,您为什么猜测报案人是隔壁邻居呢?况且,我们已经看过监控,人家确实没有污蔑你们。” “妈妈……” 刘宝儿一贯的窝里横属性发作了,怯怯缩在肖梅兰身后,哪里还有刚才嚣张的样子? 肖梅兰也慌了,挡住大门,哀声求情:“同志,我女儿年纪还小,不懂事,她只是一时糊涂,没有伤到人。而且,她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不能有任何案底的啊。” “高考生么?”民警诧异地瞥了一眼人高马大的刘宝儿,显然也有些为难,但很快又说道,“只是去派出所做个笔录,这个案子目前还没有刑事立案,不会有案底的。” 一听要去派出所,刘宝儿死死拽住母亲的袖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警察同志,求求你了,不要带我女儿走啊,不然我也不想活了。”肖梅兰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一位民警的裤腿撒泼打滚,“我一把年纪了,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不能出任何事哇!” “大娘,大娘您先起来……” 被扯住裤腿的民警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另一名民警见状,赶忙绕过这对母女俩,直直朝孙香附走去。 “你是目击者吧?你跟她们是什么关系?” 孙香附小小地沉默了片刻,答:“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妹。” “亲的表的?” “亲的。”孙香附自嘲了笑了笑,“但可能,只有我单方面这么认为吧。” 第三百零三章 原生(五十二) 肖梅兰还在地上打滚哭号“我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民警表情怪异地沉默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做个笔录吧。” 基于肖梅兰一哭二闹三上吊阻止,再加上刘宝儿“高考生”的免死金牌身份,民警也不好强行逼着人去派出所做笔录,只能先简单了解一下情况,做个出警记录登记。 目击者孙香附,则被作为证人带回了派出所做笔录。 她不擅长撒谎,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听到大女儿要被带走问话,肖梅兰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利于小女儿的话,也一并跟了过来,被带去另一间询问室问话。 只不过,在肖梅兰口中,这件事就成了另一个版本。 “我女儿很胆小很老实的,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是隔壁那女的做了什么,惹毛了我女儿。要不然,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人,我女儿非要去找她麻烦呢?哦,对了,我女儿要高考了,学习需要一个清静的环境,肯定是隔壁那女的故意制造噪音,把我女儿搞崩溃了,这是那女的不对,不能怪我们家宝儿。” 做完笔录,民警无奈地提醒肖梅兰:“所有经过都被监控拍下来了,你撒这个谎,没有任何意义。现在只是没有刑事立案,但如果你继续这幅态度,彻底激怒了报案人,报案人要求转化为刑事立案也是有可能的。” 肖梅兰这才有了几分惶恐,“警察同志,那我女儿怎么办呢?我女儿还小,不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毁了我女儿一辈子啊!” 说着说着,她脸上露出了仇恨的表情。 “那女的怎么报复心那么强啊,我们宝儿一根头发丝都没碰着她,她却想要毁了我们宝儿!” 民警一听,也来了气,严肃地警告道:“肖女士,如果不是你和你大女儿及时阻止,报案人说不定已经没命了!人家在家待着好好,突然一个陌生人拿着刀上门要砍自己,她能不生气吗?” 肖梅兰这才压住外露的仇恨,做出一副讪讪的表情:“那我们该怎么办?我女儿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如果真搞成刑事,会害了她一辈子的。” “这样,给你们三天时间,你去找报案人赔礼道歉和解。和解了,我们就不做刑事案件处理。” “如果和解不了呢?” “和解不了,那就再看吧。” 一出派出所,肖梅兰就堵住大女儿,让大女儿去当这个说客。 孙香附心累:“我说什么没用,你得让宝儿亲自上门跟人诚心道歉,求人原谅。” “让你妹妹去跟那女的道歉?做梦!”肖梅兰勃然大怒,“我肖梅兰这辈子都没跟人低过头,我的女儿,怎么能跟别人低头道歉?” “为什么我道歉可以,宝儿道歉就不可以呢?”孙香附扯了下嘴角,“我难道不是你女儿吗?” 肖梅兰一怔。 等缓过神来,孙香附已经独自走远了。 肖梅兰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对啊,两个都是她女儿,为什么她潜意识里总是认为,宝儿不能受委屈,宝儿不能吃苦受累,宝儿不能低头认错,但若是孙香附受委屈、吃苦受累、向人低头认错,她又觉得完全可以接受呢? 明明,两个,都是她女儿啊。 次日,孙香附再次郑重代母亲和妹妹向言萝道歉求原谅。 “我还是那句话,你的保证,我不接受。”言萝看起来随和,在某些方面也有自己的坚持,“谁做错事,就该谁来道歉。” 孙香附也没脸逼迫言萝和解,只能向母亲和妹妹转述了言萝的要求。 “让我跟那老女人道歉?”刘宝儿声音尖锐,“她怎么不去死啊?” “宝儿,不可以这么说言萝姐姐。”孙香附皱着眉,试图纠正妹妹随意咒骂他人的劣习,“还有,言萝姐姐跟我年纪差不多,只比你大几岁,你不能用‘老女人’这种羞辱性的词来骂她。” “我就骂!就骂!怎么了?还有你,你也是个老女人!”刘宝儿刻薄地说道,“女人过了20岁就是个废物、老女人,不值钱,没人要,你们都应该去死。” 孙香附忍着怒火,继续教育妹妹:“谁都会有20岁的那一天,你也一样。别说过了20岁,哪怕到了80岁,女性也有活着的权利。你愿意物化自己,我不拦着,但你没必要牵扯到其他女性。” 兴许是烦了这样没完没了的无效教育,说到最后,孙香附语气变得极其生硬。 了解她的人都清楚,她是真的生气了。 “你们这帮老女人,没完没了了是吧?张口闭口就是高高在上的教育人,你们年纪大就了不起吗?一群每月只能挣几千块的废物!” “提醒一下,你的亲生母亲,今年五十岁了。” “对啊,所以妈妈也应该去死!”刘宝儿转而怨毒地瞪向肖梅兰,“妈妈,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贞洁,做女人应该从一而终,像你这样结过两次婚、不守妇道的女人,早就应该去死了。” “够了!”肖梅兰听着烦躁,没好气地白了小女儿一眼,但又不愿意多苛责小女儿,只得把怒火撒到大女儿身上去,“孙香附,你是不是有病?你明知道你妹妹是个神经病,为什么非要跟她吵?把她惹怒了,逼她去做违法的事,这就是你打的算盘吧?你怎么这么狠毒,连亲妹妹都不放过?” “呵呵。”孙香附头也不回地回卧室,反锁房门。 “贱逼,滚出我的房子!” 刘宝儿不依不饶地在门外大吵大闹,孙香附索性放起了音乐,盖住了门外的骂声。 越是跟这家子奇葩接触得多,她就越是容易心烦意乱。 以前她总觉得这家人还有得救,只要她守住钱袋子就好。 可现在,她满脑子想的是“这家人彻底没救了”。 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给人定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拿着刀子就上门捅人。这一个两个点,极端地漠视生命,这不是反社会人格是什么? 心头警铃在提醒孙香附快逃,可一想到最现实的问题——房租,她又不得不妥协。 “你有没有想过,拿回属于你的钱呢?” 忽然,言萝曾经说过的话钻入了耳中。 是啊,房子拿不回来。 那么,钱,能不能拿回来呢? 只要能够拿回她那笔购房首付款,她完全可以在外头自己买个或者租个小房子,就不用看这家人的脸色过日子了! 第三百零四章 原生(五十三) 想到这里,孙香附坐不住了。 她豁然起身,拿着一叠早已打印好整整齐齐码在抽屉里的资料,去律师事务所咨询律师。 当初的购房首付款,孙香附并没有直接转到肖梅兰、刘汉、刘宝儿三人名下,而是根据肖梅兰的要求,取现后在柜台以现金形式存入了其他人名下的银行账户。 律师顺着银行账户查了下去,发现开户人是一名八旬老太太,名下没有任何资产,购房款一转入就被取现取走了,看来想要以“不当得利”的名目追回,执行难度很大。 肖梅兰上了银行的黑名单,名下所有银行卡都被冻结不能使用,她手里握着一大堆用他人身份信息开户的银行卡,大部分开户人,孙香附都不认得。 刘汉没有工作,自然也就没有收入来源,卡里只有肖梅兰给他的几千块钱生活费。 刘宝儿没有办银行卡,所有钱以现金形式存放在家中柜子里。 房子登记在刘汉一人名下,首付款系现金交付,贷款自然只能通过刘汉名下的银行卡进行还贷,且刘汉在买房前就和肖梅兰办理了离婚登记手续。从法律上来说,这套房子属于刘汉的个人财产。 别说孙香附了,就连肖梅兰这个做局的人,也没法跟这套房子沾上半点关系。 以上种种,均对孙香附不利。 律师回复:“第一,证据不足以证明买房款是你本人出资。第二,即便你亲口母亲承认购房使用了你的资金,但你继父外人十分精明,他不承认,你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可刘汉他没有经济来源,只要我妈承认她骗走了我的钱用于给刘汉买房,大家都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律师摇摇头,说没那么简单。 民事诉讼适用“谁主张谁举证”原则,举证责任通常在原告,原告一旦证据不足就得承担败诉的风险。至于被告有没有经济来源,那是另一码事。 简单来说,孙香附想起诉追回钱款或者房子,举证责任在她自身,她必须清楚地举出钱款从她的账户取现又转入他人账户-肖梅兰从他人账户中取现后交付给刘汉-刘汉在售楼部使用该笔现金支付购房首付款的完整证据链。 如果缺乏足以定案的关键性证据,哪怕聘请再牛掰哄哄的律师,也回天乏力。 没错,法律确实会保护绝大多数人的利益,但不会保护个体利益,更不会保护躺在权利上睡觉的人的利益。 自打孙香附下意识忽略了一个又一个明摆着是陷阱的细节,作出了明显对自己不利的决定,她就失去了寻求法律保护的权利。 明白走法律途径很难维权后,孙香附也只能暂时搁置。 她回到家时,肖梅兰把她拉到一边,告诉她:“你明天晚上去把隔壁那那女的喊过来,一块吃个饭,商量一下怎么解决你妹妹的事。” 孙香附有些不耐烦:“人家言萝都说了,要宝儿赔礼道歉。宝儿那副态度,你把人喊过来,有什么意义?” “我劝过你妹妹了,你妹妹答应不会顶撞那女的。到时候,你代妹妹道个歉,说几句好话,这一桌菜就当咱家给她赔礼了。” 孙香附心里大写的无语。 人家言萝无缘无故差点被刀砍,她们打算吃顿饭当赔礼?不说赔偿款,起码得准备点烟酒水果茶叶礼品什么的吧? 也不知道肖梅兰母女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几个小时前还口口声声绝不道歉,现在又突然改口要请人吃饭,态度前后反差也太大了。 纳闷归纳闷,毕竟事关同母异父的亲妹妹,孙香附自然也希望妹妹能顺利高考,不要留下案底,影响考大学。 她硬着头皮去找言萝说了家里的想法,言萝倒是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到了第二天,也就是民警规定的“三日内和解”的最后一天期限,肖梅兰特意去菜市场买了半只老母鸡炖汤,又整了个红烧鱼加几样拿手小菜,还破例煮了孙香附的那份饭。 孙香附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过家里的饭了,见刘宝儿没有反对,也有些意外。 “宝儿,你在屋里待着,妈妈有事出去一趟。香香,你看着火,要是妈妈半个小时后没赶回来,你就关火,不要等鸡汤熬干了。” 肖梅兰接了个电话,没等鸡汤炖好,就急匆匆出了门。 姐妹俩各自回卧室玩手机。 过了一会,孙香附去厨房,本想看看鸡汤有没有漫出来,却刚好撞见刘宝儿往鸡汤里倒东西。 “你倒什么呢?”孙香附盯着她手里瓶子上的字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眼瞅着被抓包,最初的慌乱劲过后,刘宝儿很快镇定下来。 “哦,是姐姐啊。” “我问你,你倒的是什么?” “老鼠药啊,姐姐你上个月帮我代付的,你这么快忘啦?” 孙香附努力回想,好像上个月刘宝儿确实有说过家里闹耗子,网购了一批老鼠药,找她发起的代付。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表情一片空白,嘴上下意识地追问:“你往鸡汤里倒老鼠药干什么?” “姐姐问的这是什么话?往汤里倒老鼠药,当然是想要毒死那个老女人啊。”刘宝儿回答得分外理直气壮。 “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搞不好会死人的?”孙香附特别愤怒,她原本抱有一丝侥幸,或许前两天刘宝儿拿刀砍人确实是一时冲动,没想到冲动劲过后,刘宝儿居然还敢投毒! “当然知道啊。”刘宝儿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可是,这些老鼠药是姐姐你付的款哦,收件人留的是姐姐的电话和名字,包裹也是姐姐帮我拿的。如果别人问起来,我可以说,这是姐姐要求我用自己网购账户下单的。” 刘宝儿网购地址习惯写孙香附的姓名和电话,常常让孙香附代为付款,每每以“没时间”为由让孙香附去帮忙到快递驿站取件,孙香附也早就习惯了充当妹妹网购的提款机和劳动力。 做这一切的时候,孙香附怎么也没想到,等着她的,居然还有这一出。 “你……你疯了吗?” “我没疯,清醒着呢。”刘宝儿表情一瞬间变得扭曲起来,戾气十足,“我只恨我没早几年动手!如果早个六年,不管我弄死多少人,我都不用负任何法律责任。” 她怨恨地重复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在十二岁之前,弄死所有我讨厌的人。” 第三百零五章 原生(五十四) “……你疯了吗?” 被妹妹的话震撼到,孙香附内心久久无法平复。 “杀人是犯法的!你知道等着你的会是什么吗?” “所以,姐姐,你会帮我的,对吧?”刘宝儿撅着嘴,做出一个类似于撒娇的表情,“隔壁那女的独居,她没有家人,她死了,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把她尸体处理干净,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话题突然跳转到“处理尸体”,意识到妹妹真不是在开玩笑,孙香附惊惧地后退了好几步,只觉得这几年眼前的人越来越陌生,陌生得完全像变了个人。 等冷静下来,她依然试图与妹妹沟通,打消妹妹疯狂的念头。 “你为什么要投毒呢?鸡汤不只是言萝一个人喝,我们所有人都可能会喝。” 刘宝儿漠然道:“无所谓啊,谁喝到就算谁倒霉呗。” “妈妈喝到了怎么办?” “那就送妈妈解脱好了。妈妈真的很辛苦,可是她嫁过两回人,她不干净了,我看着她就犯恶心。” “……如果不是妈妈结两次婚,她也不会生下你啊。”孙香附竭力克服心里头的震惊与恐惧,她至今无法相信,她的妹妹,小时候那么可爱那么乖巧的妹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谁让她生下我的?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投胎到有钱人家里了!”一谈到出生,刘宝儿立即变脸,嗓门尖锐,满脸仇恨,“她说家里有十个亿,可我只不过是跟她要十万块,她都不肯给我!她只给了我五千!” 说到底,还是肖梅兰的教育理念出了问题。 肖梅兰被传销公司成功洗脑,在她心目中,别人眼里的十万块,在她眼里相当于十块钱。她把同样的价值观灌输给了小女儿,小女儿跟她索要十万块遭到拒绝,相当于普通人家的儿女跟父母索要十块钱遭到拒绝,那种滋味可想而知。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咱家里压根没有这么多钱呢?”孙香附企图纠正妹妹错误的价值观,“你想啊,买房子的十万块,是我出的,对吧?如果妈妈真有这么多钱,她何必骗我的钱呢?” “对,她骗我,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我们家根本就没有这么多钱。同学穿的鞋子几千块,只有我穿几百块。同学放假坐飞机头等舱,只有我坐长途火车。同学的生日礼物都是几万几万的,只有我,只能吃得起一两百块钱的蛋糕!” 刘宝儿越说越生气,孙香附却不能理解她生气的点。 “我给你买两三百块钱的鞋,可我自己只穿几十块钱的鞋。”孙香附苦涩地陈述事实,“我给你买一两百块的生日蛋糕,可我生日,从来没吃到过蛋糕,也从来没有人给我过过生日。” “你也配跟我比?”刘宝儿不屑地撇撇嘴,“我是公主,你是贱婢!能一样吗?” 好一阵子,孙香附说不出话来。 她已经给了妹妹自己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东西,可是,这些东西,原本就不是她欠妹妹的。 她的付出,是基于她对于妹妹的爱。 可妹妹得到得心安理得,同时不觉得感恩,反而只会怨恨她给得不够多,让自己无法和有钱的同学攀比。 她忽然又想起,前阵子,肖梅兰突然张口跟她要十万块过年红包,她以“没钱”为由拒绝了,最后只给了五千过年费。想来,这十万块,就是肖梅兰替刘宝儿索要的吧。 “我真的很恨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又不能给我提供优渥富足的生活。”刘宝儿怨气十足,“我真希望你们都去死,这样,我就可以继承你们的遗产,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也不会有人再逼我读书了。” “……提醒一下,你不是我生下的,我没有六岁生孩子的能力。” 孙香附无语极了。 怎么每次刘宝儿怨恨父母生下自己的时候,都要把她这个姐姐迁怒进来? 刘宝儿好歹有父有母,从天而降平白得了一套几十万的房子。 而她呢? 没爹没娘,一个人孤苦伶仃地长大,长大后就被亲妈当成钱袋子纠缠上,她都没心生怨恨,真不知道刘宝儿哪来这么大怨气。 “你闭嘴!如果不是你太垃圾没能力,没法做个年薪几千万的大富婆,我也不会过得这么惨。”刘宝儿怒气冲冲,“别人家姐姐都是给妹妹买大别墅的,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买个大别墅?” 这回,孙香附是真无语了。 她直接掏出手机,通知言萝:情况有变,不用过来吃饭了。 刘宝儿见她在打字,警惕地问:“你在跟谁发信息?” 孙香附没有回答。 “我问你,你在跟谁发信息?”被无视的愤怒冲昏了头,刘宝儿拔高声线,嗓音尖锐刺耳,几近破音,“我在跟你说话,你为什么要玩手机?你一点都不尊重我!” “尊重”这俩字,居然会从一个动不动发动无差别咒骂攻击技能的人口中蹦出来,实在令人发笑。 孙香附也真给逗笑了。 她这个妹妹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反社会人格! 孙香附笑完,转身就往卧室里走去。 她的冷漠彻底激怒了刘宝儿,刘宝儿顺手抄起手边的菜刀,尖叫着朝她扑了过去。 “你居然敢不理我!” 第一下,直接命中后脑勺。 孙香附捂着脑袋,不可思议地扭头瞪向刘宝儿。 “你……”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接踵而来的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第不知道多少下,打断了。 “你怎么可以不理我!”刘宝儿疯狂地发起了物理攻击,嘴里还在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你是我姐姐!我才是你的妹妹!你为什么老是要帮外人,为什么不肯帮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不是说……” 冷静下来后,刘宝儿被自己满手的鲜血吓懵了。 她僵硬地抬起眼皮,看向自己的姐姐。 姐姐躺在血泊里,满头满脸全是血,身体还在神经质地抽搐着。 刘宝儿眨眨眼,泪水滚落出来,掉在手上,滚烫得吓人。 她声音低了下去,喃喃着:“你不是说,你最喜欢的人,是我吗?” “你起来啊,告诉我,你喜欢的是我,你是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我就不再打你了。” “姐姐,为什么,你现在不喜欢宝儿了呢?” 第三百零六章 原生(五十五) “姐姐,为什么,你现在不喜欢宝儿了呢?” 肖梅兰打开房门时,听到的就是这一句话。 “宝儿,是不是姐姐欺负你了?妈妈帮你教训她。” 刚关上门,绕过客厅的屏风,满地鲜血映入眼帘的。 “妈妈……”刘宝儿转过头,浑身血渍呼啦的,手里拿着一把血淋淋的菜刀。 在她脚下,躺着一个人,鲜血流了一地,肢体还在无意识地痉挛着。 “妈妈!”刘宝儿扔掉刀,哭哭啼啼朝肖梅兰扑过去,“妈妈,姐姐不理我了!姐姐不喜欢我了!” 肖梅兰脸色大变,猛地一个闪身避开小女儿的拥抱,看着这一室狼藉,顿感头痛。 刘宝儿扑了个空,迷茫地眨了眨眼,目光落在躺在地上的姐姐身上,后知后觉地跑回卧室拿起了手机。 “姐姐受伤了,要打120,对,打120……” 电话刚刚拨通,就被一只横空出现的手直接摁断了。 “不行。”肖梅兰冷酷地说道,“不能打120。医院肯定会问她是怎么受伤的,刀伤瞒不过去。” 刘宝儿抬头,眼里残留着些许惊恐:“可是姐姐她……” “伤得这么重,肯定活不了了。”肖梅兰顿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是在安抚自己,还是在安抚小女儿,“肯定活不了了。” 母女俩沉默了下来,齐齐看向倒在血泊中的孙香附。 客厅墙壁上的挂钟,一分一秒地转过去,指针走动的声音在空寂的环境中格外响亮,间或掺杂着一两声鲜血滴落的声音。 满头是血的孙香附,手指依然在神经质地抽搐着,抽搐着。 忽然,她的脑袋轻轻扭了一下,眼眸朝母女俩的方向望了过去。 刘宝儿受惊,“啊啊啊”地大叫起来。 “妈妈,姐姐她还活着!” 跟大女儿的视线一对上,肖梅兰心头一震,猛地想起大女儿命有多硬。 大女儿曾经试图自杀过很多次,方式也是多种多样的,但每一次都没有死成,送去医院洗洗胃挂个点滴,不出几天,人就活了过来,连医生都说她能活下来是个奇迹。 对,大女儿的命,一向很硬。 或许,这一次,依然如此? 鬼使神差地,肖梅兰向大女儿的方向迈出了几步。 “我可以送你去医院,但你不能把宝儿伤你的事说出去。你要是同意,就眨眨眼睛。” 孙香附长长的眼睫毛轻轻晃了晃。 “说好的,不许说出去。宝儿不是故意弄伤你的。”尽管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肖梅兰依然无条件维护小女儿,“肯定是你做错了事,激怒了宝儿。你自己也有责任。宝儿是你唯一的妹妹,你不能害她。” 求生欲迫使孙香附竭力眨了眨眼。 肖梅兰正要摸手机打120,可这回,电话还没拨出去,又被一只横空出现的手挂断了。 这一次,阻拦打120的,成了刘宝儿。 “妈妈。”刘宝儿已经从慌乱中冷静了下来,静静看着自己被血染红的手,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你真的相信,姐姐不会把我供出去吗?” 这回,换肖梅兰迟疑了。 这一迟疑,手机就落到了刘宝儿手里。 须臾之间,母女俩的心态,彻底颠倒过来。 “妈妈,你敢拿我去赌一把吗?”刘宝儿在母亲耳边发出恶魔般的低语,“这是老天爷给你出的一道选择题,你帮姐姐,还是帮我?” 肖梅兰低头看向大女儿,大女儿脸上已然露出绝望的神色。 她们是一家人,彼此了解彼此的性格。 不用多言,孙香附也知道母亲的选择会是谁。 对肖梅兰而言,从来没有什么选择题。 她一直坚定地站在小女儿那边,甚至并未把大女儿视作过自己的亲骨肉。 答案,毋庸置疑。 母女俩默契地望向孙香附,第一时间夺走了她手里的手机,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录音中”,录音时间为28分钟,算算时间,大概在刘宝儿发表毒杀言论时,她就悄悄按下了录音键。 果然,这个贱人,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宝儿! 起初还有些许挣扎的心境,立时稳了下来。 “香香,你不要怪妈妈。”删掉录音,肖梅兰避开那滩血渍,在大女儿身前蹲了下来,眼圈微微发红,声音也微微发抖,“妈妈已经失去了你这个女儿,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女儿了。” 亲眼见证母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刘宝儿露出了一个非常怪异的笑容。 有些开心,又有些伤怀。 “姐姐,你安心地走吧。”刘宝儿轻轻拍打着孙香附的脸颊,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哄婴儿睡觉,眼底却蕴藏着疯狂,“姐姐活着,只会越来越讨厌宝儿。只有姐姐死了,姐姐才会永远永远喜欢宝儿。” 孙香附虚弱的目光一点一点涣散开来。 她能感觉到身边发生的一切,却没有力气动弹。 好冷。 好冷啊…… 她同母异父的妹妹,持刀杀了她。 她的亲生母亲,拒绝送她就医,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这两个人,是她为之奉献了一生的家人啊。 客厅的瓷砖地板好冷,从脑袋上汩汩流出的鲜血好冷,她的四肢百骸,无一不感觉到冷。 铺天盖地的冷意,顷刻间,侵袭了她的全身。 脑门上覆盖的鲜血缓缓流下,渗入眼眶。 从此以后,她的世界,只剩一片血红。 沉默笼罩着客厅,秒针一格一格指过去。 肖梅兰低头使用孙香附的手机,模仿孙香附的语气编辑好“遗言”,连同其在精神科就诊的诊断证明,一同发布在朋友圈,伪造大女儿抑郁自杀的假象。 至于刘宝儿,则趁母亲不注意,偷偷把炖的毒鸡汤冲进了下水道。 不知过了多久,孙香附的身体不再痉挛。 “好了。”肖梅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戴上手套擦掉菜刀上的指纹,又抓着孙香附的手握住刀把,“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把衣服烧掉,就可以打120了。” 打120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开死亡证明。 肖梅兰买通了医生,伪造了孙香附的伤痕位置,对外称是自杀,等医院一出具死亡证明,立马把尸体拉去火化了。 按说,孙香附受伤位置在后脑勺、前额和脸部,怎么扯也不可能跟自杀扯上关系,但凡警察介入一查,事情就败露了。 清水县是一座十八线小县城,孙香附家庭情况特殊,没有亲属报警追查她的死因,警方也不会主动介入调查,随着孙香附尸体的火化,罪证被殡仪馆的炉火所烧毁,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孙香附一火化,肖梅兰才联系上孙香附她爹,把人喊回老家做个放弃遗产继承的公证。 孙父性格冷漠,对于闺女的死并没有深究,只感慨了几句,眼泪都没掉一滴。 二周目的孙香附未婚未育,在法定的第一顺序继承人“配偶、父母、子女”中,只有“父母”是真实存在的。孙父一放弃继承,生母肖梅兰就作为唯一的继承人,法定继承了孙香附的全部遗产。 这些遗产,自然落到了小女儿刘宝儿身上。 电视上常演绎“善恶到头终有报”的剧情,可现实往往不如电视剧那般精彩,真凶不仅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还平白获得了受害人的全部遗产。 残酷。 又惨烈。 第三百零七章 原生(五十六) 三周目。 “所以为什么会有三周目?” 言萝站在宁城大学门口,手上做了个挽剑花的假动作,阴森森地质问四不像兽。 如果不是顾虑到周边人来人往,她的大宝剑多半会钻出来削兽。 【这个、这个……说来话长。】四不像兽直起上肢,脑袋却心虚地微微后缩。 “那就长话短说。” 【用人类能够理解的话来说,现在的情况就类似于——鬼魂怨气太重形成了特殊的磁场,把意外闯入的生灵留在了它的“场”里。】 “这就是你强买强卖扣我500积分的理由?”言萝面色十分不善。 任谁摸鱼摸得好好的,突然获知位面女主死亡、小世界崩塌的消息,还没缓过神来,人就被传送到另一个时间节点,换了一身躯壳,被迫强制重新开启任务,还被告知自行扣掉了在过往基础上加个0的积分,都会觉得不爽的吧。 上一次任务失败,言萝的积分结算为-分。 为了修正任务,她忍痛扣了50积分,也就剩-分。 而现在,因为位面女主反复死亡,怨气过重,任务被强制开启,根据这个破系统的“累计加零制”,又自动扣掉了500分。 也就是说,言萝现在的积分是…… -分。 很好,距离肉啥文又近了一步呢。 【反复修正任务,本身就有风险,谁让言萝老姐你做任务时划水,又让位面女主挂掉了呢。】 “你的意思是,这是我的错?” 言萝语气格外平静,四不像兽却依稀听出了几分杀意,生生打了个激灵,干巴巴道:【当然是……没错,是位面女主的错!才死了三次而已,她就心生怨气了,白白浪费老姐您的积分。】 事已至此,纠结积分已然没有意思,所谓“债多不愁”,她都欠下五万的积分了,还怕多背上区区500点积分吗? 既来之,则安之。 她倒要看看,到底怎样做才能如了位面女主的意。 其实吧,也不能怪言萝划水,毕竟她本事再大,手也伸不到人家家里去。 何况她在小世界里套上的躯壳备受禁制,与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 论文吧,她吵不过泼皮无赖;论武吧,在现代法治社会,即便是堂堂守护神大人做了这法制咖,入乡随俗,依然也得戴上一副金手镯去局子里喝茶,拳脚实在伸展不开。 在原剧情中,23岁的位面女主孙香附,确实与同母异父的妹妹刘宝儿起过一场争执,起因也正是刘宝儿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给登门的访客投毒。 不同的是,孙香附成功制止了刘宝儿的过激行为,刘宝儿也为此恨上了孙香附,变本加厉地打骂孙香附,逼迫孙香附自杀。 最后,孙香附忍无可忍,自愿放弃追回房款,搬出去租房住,顺利考到了几个含金量不低的证。 考场定在沅江市的一所中学,孙香附考完试顺便旅了个游,意外结识了沅江市人张钧,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两人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自此开启了一段百来里路的异地恋。 这段时间的孙香附,可谓爱情事业双丰收。 脱离了原生家庭,孙香附也日渐清醒过来,拒绝再无条件帮扶原生家庭。 肖梅兰多次索要巨款未果,几次闹到大女儿的工作单位,更是离谱地找到了大女儿的客户,搅黄了好几单生意,以至于孙香附没脸再在清水县待下去,索性辞了职,搬到沅江市定居。 几年后,孙香附、张钧小俩口感情稳定,领证结婚。 小姨说:“办婚礼时,女方父母至少必须有一个在场,不然一来宾客私下会议论,两边面子上都不太好看,二来你娘家没人给你撑腰,婆家难免会欺负你。香香,你听小姨的,男人和婆家都不靠谱,只有爸爸妈妈不会害你。做人啊,最要紧的是孝顺父母。” 小姨曾经抚养过孙香附好几年,有一份恩情在,孙香附不好拂了小姨的意,便听了劝,重新和母亲联系上。 孙香附记吃不记打,时间一长,她就忘了原生家庭给自己带来的伤害,继续充当起人形提款机和出气筒的角色。 又或者说,抑郁症复发的痛苦,迫使她只能通过遗忘一些不美好的事情,在外界洗脑和自行洗脑“妈妈和妹妹都是爱我的”双重加持下,给予自己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再后来发生的事,详见原剧和一周目,你们都知道了。 二周目中,出现了言萝这个变数。谁也没有想到,刘宝儿见姐姐孙香附和言萝过从亲密,心生想要毒杀言萝的歹意,又因其过激行为遭到姐姐制止,竟然愤怒地杀害了姐姐。 阴差阳错之下,孙香附的魂魄生出怨念,将言萝卷进了破碎记忆中。 言萝抬头,看了一眼宁城大学的招牌,定了定神,走进了位面女主无意中形成的“场”中。 “福祸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 另一头,海城大学。 “她怎么还不出现?”做了一天实验的梁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躺在狭窄的宿舍床上,板着脸问藏在自己神识深处的小魂。“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谈恋爱了!” 小魂:“……” 梁容满脸写着幽怨:“是你说的,她会在大学里等我开启甜甜蜜蜜校园恋的。” “那个,你有没有想过,有没有一种可能……”小魂抓耳挠腮想了半天,忽然灵光一闪,机灵地胡扯,“有没有可能,她还是个未成年呢?” 梁容一呆。 有、有道理欸! 小魂一看,嘿,有戏!立马趁热打铁给主子洗脑:“是吧!你们是双向奔赴,又不是什么强制爱,当然得两个人都成年才能谈恋爱啦。” 它怀疑地拿小眼珠子去瞅自家主子。 “主子,你该不会禽兽到想对未成年下手吧?” “你在瞎想些什么?”梁容小脸通黄,啊不对,通红,“我怎么可能会对未成年下手?我肯定得等她年满20周岁。” 小魂不耻下问:“为什么要等她满20岁?” “可以……可以领证呀。”梁容耳根子浮现出可疑的红色,结结巴巴道。 “主子,您这一世还没见到她人呢,就已经开始幻想领证了,会不会太早了?”小魂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提醒道,“您有没有觉得自己有亿点点恋爱脑?” “恋爱脑?我怎么可能恋爱脑?恋爱脑是要挖十年野菜的。”梁容眉头紧皱,坚决否认到底。“我有主见,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对人生有一个清晰而完整的规划,不会因为别人而左右自己对未来的规划。” 小魂对此持怀疑态度。 “我查过了,有的国家满16岁、18岁就能领证。不过我觉得16岁有点太刑了,还是等她18岁以后再说吧。当然了,如果她着急的话,我们也可以先去国外领个证。” 看着自家主子这一本正经畅想未来的模样,小魂感觉好怪。 再看一眼。 淦,还是好怪。 它随口嘀咕了一句:“那您要不要顺便把你们孩子的名字给起好?” 没想到梁容居然双眼一亮,猛一击掌:“有道理!” 小魂:??? 不是,你有什么道理啊喂! “我想想,如果是儿子,就叫梁什么,如果是女儿,就叫梁什么。” “如果她要求孩子随母姓呢?” “随母姓啊。那现在想这些就没意义了。”梁容消停片刻,忽而面露几分小羞涩,问道,“你能不能动用一下特权,查到她这一世姓什么?我知道你肯定有方法的。只要你帮我查查她姓什么,我就不缠着你问她什么时候出现了。” 小魂:“……” 呵呵,还说你不是恋爱 第三百零八章 原生(五十七) 三周目。 守护神言萝穿越的时间点,正值孙香附22岁,就读于宁城大学。 和所有大四学子一样,孙香附也忙着写论文、忙着实习、忙着规划未来。 言萝套的壳子是同宿舍舍友,一个存在感特别低的贫困生。 一进宿舍,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愣了一下。 言萝愣住,是因为突然见到了一名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孙香附。 奇怪。二周目的孙香附23岁,三周目的孙香附也就22岁,年龄上只差了一年,但眼神和精神状态却千差万别,说是二者之间隔了十年都有人信。 人的面貌可能在短时间内变化不大,但眼神却可以变化很大。 前世、一周目和二周目的位面女主,即便装出乐观开朗的模样,眼里仍然一片死寂。 而三周目的位面女主,眼里有光。 这光,是希望,是对生活的热忱,是对生命的敬重。 ——这一年间,这位命苦的位面女主,究竟经历了什么,消磨掉了她眼里的光? 孙香附愣住,则是因为,她只记得眼前的人是她舍友之一,平时在宿舍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两人在做兼职时短暂地打过几次交道,一时间却想不起舍友叫什么名字。 “你也是回校赶论文的吗?”孙香附热情地寒暄了一句。 “啊?对。” 言萝顺势应下来,两人围绕着论文选题和大四实习的事讨论了几句,主要是孙香附在说,言萝则充当起听众的角色,偷偷观察三周目的位面女主有什么不同之处。 三周目的位面女主,22岁的孙香附,真的是一个热心又话唠的人啊。 她幽默又乐观,是所有人眼里的开心果。 她善良又理智,是所有人眼里的知心姐姐。 她很喜欢笑,笑点很低,感染性很强,一笑脸上的婴儿肥堆在一块,说不出的可爱,让人一看就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居然是一名重度抑郁症患者呢? “我回来啦!”伴随着一道爽朗的笑声,又有一名穿着鲜亮时尚的女生迈进了宿舍,“老二、老四,你们都在啊?” 老二是孙香附在宿舍的年龄排名,老四自然就是言萝壳子的排名了。 “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孙香附惊喜地迎了上去。 显然,她和老大的关系更要好,和言萝这副壳子的交情一般般。 老大十分健谈,两人很快天南地北地侃了起来,从学习侃到工作,从家庭侃到恋情。 “最近金价不是暴跌嘛?我妈给我买了一箱子黄金,说是等我将来结婚作陪嫁。唉,老二,你也可以去撺掇你妈给你买点金首饰呀。” 孙香附只是笑。 老大多提了几句,孙香附才开口道:“那我多打几份工,争取给我妈买一副金项链。” 她从来不跟别人提起自家的不堪。 有时候宿舍开卧谈会,舍友都在说自家爸妈有多好,轮到她时,她想了半天,说道:“我爸爸对我很好,别人都劝他没必要浪费钱送女儿上大学,他顶着压力坚持给我出学费。我妈妈……我妈妈也对我很好,每次我回家,她都会在火车站接我。” 这些平淡而琐碎的小事,小到家家户户几乎每一位父母都在为孩子做,频率高到足以令所有儿女习以为常。 在孙香附口中,这些却成了“我爸妈对我很好”的证明。 身在象牙塔的大学生们,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不清楚有的父母不配为人父母,听不出老二这句看似平淡实则虐心的话下蕴藏着怎样的深意。 “哇,我们老二果然善解人意!”老大凑近孙香附,挤眉弄眼地咬耳朵,“这么善解人意的老二,肯定有很多人追吧?跟姐姐说说,最近有没有遇到喜欢的男生?姐姐帮你把把关。” 孙香附抿了一下唇,脸上不自觉漾出笑意,又很快压制住,“没有。” “真的没有?我不信!你刚刚那个表情,骗不过我,肯定有!说不说,不说我挠你了啊!” 两个女生打打闹闹,言萝继续充当背景板,支起耳朵吃瓜。 “哈哈哈哈别挠了……好吧好吧,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孙香附脸颊微微发热,酝酿了一下,轻声说道,“我最近实习,认识了一个人。” “怎么样怎么样?长得帅不帅?” “还行吧。” “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快点,不给我抢你手机了啊!” 看得出来,老大跟孙香附的关系确实很要好,这些略显过界的行为,在老大做出来时,孙香附一点儿都没有生气,而是一味地妥协。 “有是有,等我翻翻。” 老大马上朝言萝喊了一声:“老四过来,看看老二的男朋友长什么样。” 言萝立马窜了过来,伸长了脖子去瞅孙香附手头的老年手机的屏幕。 是的,22岁的孙香附,还在使用一款价值三四百块钱的老年手机。 “还不是我男朋友呢。” 孙香附小声辩解了一句,不好意思地翻出了照片。 “哇,老二你可以啊,平时闷声不响的,一谈就谈了个小帅哥。” 老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言萝却没听进去,她目光死死地盯着照片里的男生,这他喵的不是年轻版的张钧吗??? 照片上的人,确实是张钧本钧。 “他是我们公司另一个部门的同事,在食堂吃饭时认识的,后来经常给我带早餐……” 孙香附说着两人相识相知的过往,言萝脸色微妙。 按照剧本的发展,这两人应该在25岁时才相遇,时间线怎么突然提前了3年? 情场高手老大瞎出主意:“几顿早餐就把你收买了?老二你这样不行啊,得让他多追一会。” “我还没答应他。”孙香附解释道,忍不住替张钧说好话,“他对我很好的。” “怎么对你好了?除了给你带早餐,他还对你付出什么了?” “他、他有把我随口说的一句话放心上,会看到我手指长冻疮时给我买冻疮药……”孙香附抓耳挠腮半晌,却说不出多少关于爱的细节来。 “这样就是对你好了?”老大摇头叹气,“你啊,就是见识太少,太单纯,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把你收买了。” 第三百零九章 原生(五十八) 纵观恋爱脑榜上的挖野菜人选,大多是两个类型。 一个是在原生家庭中极度缺爱的,一个是自以为在原生家庭中没有得到父母足够关注的。 只需旁人少少给出一点甜头,几句甜言蜜语,一丁点儿小恩小惠,就能把她们的心勾走。 对于老大“要多考验考验张钧”的提议,孙香附并没有当回事,依然一根筋地陷了进去。 孙香附平时不是在搞学习就是在做兼职,现在又多了一项任务——和准男朋友张钧聊天。 这个年代,校园网没普及,个人拉的无线网很贵,众人还没有打视频和语音电话的习惯,情侣们大多通过社交软件聊聊天,偶尔煲一两个小时的电话粥都算奢侈的了。 孙香附的电话卡接电话免费,打电话一毛八一分钟,她每次打过去,张钧会直接挂断回拨,这样扣的就是他自己的话费了。 时不时地,孙香附还会收到张钧为自己网购的一些水果零食什么的。 不得不说,张钧的温柔体贴,完全戳中了孙香附的内心。 连隔壁宿舍都在说,她的笑容多了很多,一看就是陷入热恋中的女人。 “她也太好拿下了吧,几箱不值钱的零食水果,瞧她那不值钱的样子。” “唉,也不能怪她,毕竟没人关心过她。” “她和她对象打电话的次数也太多了吧。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她几乎不跟她爸妈打电话的。” “早注意到了,我和我爸妈每天都会打电话,就她这个怪胎,从没见她跟她爸妈打电话,要不是她档案里写了父母的名字,我还当她是个孤儿呢。” “以后我要是生了这么个有了男人就忘了父母的女儿,还不如生块叉烧呢。” “就是啊。也不知道孙香附牛什么,都沦落到读垃圾专科了,成绩还搞那么拔尖,衬托得我们跟弱智似的。她要是真厉害,怎么不去上985、211呢?” 有好几回,言萝去公共水房洗衣服,不经意间听到了隔壁宿舍的议论。 兴许是言萝存在感实在太低,那几人看见她,没有半点回避的意思,该咋说依然咋说。 这还是摆在明面上的,摆在暗处的,尚不知有多少。 言萝皱了皱眉。 她想到原书中有一件一笔带过的事。 “孙香附曾在念大学期间,多次自杀未遂。” 短短十几个字,概括了位面女主狼狈不堪的过去。 言萝原以为这又是肖梅兰的手笔,现在看来,这些明嘲暗讽的同学,也并不全然无辜啊。 原书中有提到过孙香附的学历,大意是说孙香附原本成绩很好,但在高考当天受到了亲妈肖梅兰的刺激,精神恍惚,发挥失常,有一门课几乎拿鸭蛋,全靠着另外三门高分拉分,总分才堪堪爬上了二本线。 擦边上线是一件很尴尬的事,二本学校退档或调剂的可能性太大,只能从矮子里拔高子,上个还凑合的三本。 可是,民办三本的学费,一年动辄一两万,实在太贵了,亲戚们多半认为女孩子念大学没用,不如早点辍学,嫁个老实人,争取在二十岁前生个大胖小子,人生目标就完成了一半。 孙香附不想追随长辈们的足迹,囫囵地过完一生。 她告诉家人,她想上学,她每年只需要几千块学费,生活费她可以自己勤工俭学去挣。 “读大学或许没什么用,但我读完大学后再找工作,至少会比没读大学时,多几个选择。”她低声哀求她的亲爹,“我原本的规划,是在大学毕业后考公务员的,我书都提前买来看了,却发现自己不符合报名的条件。” 不符合报考条件的原因,是因为她有一个有案底的爹。 在她还是一个胚胎的时候,她爹就进了局子。 她和她爹统共没见过几次面,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也很少获得来自她爹的经济支持。 但她和他有着生物学和法律上所认可的血缘关系。 只因存在血缘关系,她这一生,永远会受到亲爹的牵累。 投胎,真的是一门学问。 投好了,一辈子不用走路,也可以赢在起跑线上。 投错了,哪怕一辈子都在连轴转,也永远爬不到他人的起跑线。 孙父抽完了他自出狱以后就不离身的烟袋,艰难地下定了决心,顶着全员反对的压力,承诺每年会给女儿三四千块钱交学费。 就这样,孙香附放弃了填报二本和三本,第一志愿直接填了学费最便宜的公办大专,再在半工半读之余,通过专升本考试,考入了一所口碑不错的二本学校。 然而,不少统招本科出身的人,打心眼里瞧不起专升本升上来的同学,尤其是在专升本同学成绩居然比统招本科同学成绩更好的情况下,不去使绊子就不错了,明里暗里的讽刺更是少不了的。 没有人关心她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本科不去念,非要来念大专。 大家只会想:哦,她第一学历是大专,她肯定是个连三本都考不上的垃圾。 “她们说得没错,我本来就是个垃圾啊。” 不知什么时候,孙香附端着面盆来到了水房,听到了众人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 她朝为自己出头解围的言萝笑了笑:“不管什么原因,我高考没考好就是没考好。那么多高考状元家里突发意外,他们不一样考出了好成绩?说到底,只能怪我心理素质不行。大型考试,考的就是心理素质。” 22岁的孙香附,经常反省自己的不足,将一切缘由归结在自己头上,偶尔会透露出些许自轻自厌的念头。 “我的家庭不如其他人完美,可能是我上辈子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这辈子才会经受这些劫难吧。” “好羡慕老大,可以活得那么自信那么洒脱,不像我,畏畏缩缩小家子气。” “别人讨厌我,肯定是我做得不够好。要不然为什么别人不讨厌其他人,非得讨厌我呢?” 不,不是的。 言萝摇摇头,问:“如果今天被议论的人是我,你也会觉得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那当然不一样!”孙香附一听,果然急了,“老四,你跟我不一样的,你很好很好,待人很友善很真诚,是她们不了解你才会乱说的。” “在我看来,你待人更友善、更真诚。她们不了解情况就胡说八道,那是她们不对,这不是你的错。”言萝双手捏住她的肩头,郑重其事地强调道,“你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 所以,醒过来吧。 未来有一句网络金句,言萝觉得很适合用在这里。 “不要反省自己,要指责他人。” 第三百一十章 原生(五十九) 平淡而令人头秃的大学生活持续进行着,直到有一天,孙香附和张钧的恋情,很突兀地曝光了。 张钧打了个电话告诉孙香附,未来丈母娘给自己打了个电话,要求他登门拜访。 “你是说……我妈?”孙香附很是莫名其妙,“我妈怎么会有你电话?我没告诉她呀。” “不知道。”张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惶恐,“香香,你说,我应该去吗?” 这个问题,孙香附也答不上来。 按理说,他们俩刚谈,现在见父母为时尚早。 可既然女朋友的母亲发话了,不去的话,又未免太过失礼,很容易丢印象分。 “我还是去一趟吧。香香,你爸妈喜欢什么?” 孙香附掐了掐自己的手腕,突然想起,她还没跟张钧说过家里的情况。 “我们家……情况有点复杂。我妈妈和叔叔住在一起,妈妈喜欢,呃,喜欢好看的礼盒,叔叔不抽烟不喝酒,喜欢,呃,喜欢养生。” 这番话,孙香附说得极为心虚。 她撒谎了。 可,“我妈只喜欢钱,我继父喜欢吃喝嫖赌”这种话,完全说不出口啊。 “哦,你家是重组家庭吗?懂了懂了。既然要去拜访,那是不是还得去你爸爸家走一趟?” “我爸、我爸有事忙,以后再说吧。” 像“我爸刚从局子里放出来”这种话,就更加说不出口了。 张钧单方面敲定了拜访的事,再加上肖梅兰一直催促,孙香附不好拒绝,只能找了个时间,踏上了回老家的路。 期间,老大不停地在宿舍群里追问进展,给她出谋划策。 “你男朋友准备了什么礼物?什么?只有水果和茶叶?那不行,太寒碜了,怎么着也得来俩瓶茅台,再不济也要五粮液啊。” “这次不算正式见家长。”孙香附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妈有点不放心我谈恋爱,所以想见他一面,考察一下他人品怎么样。” 言萝内心暗嗤。 考察人品? 估计是考察财力吧! 可惜,张钧虽是货真价实的城里人,家境却十分普通。张父张母虽有一份体面工作,却过得十分清贫,手头没多少积蓄。 这一趟,注定会让肖梅兰希望落空。 言萝私聊孙香附,提醒她防备亲妈狮子大开口。 孙香附十分困惑,她记得她好像没跟舍友提过自己的家人,为什么老四会知道自己亲妈贪财呢? 果然,返校以后,张钧主动联系孙香附的次数明显变少了。 孙香附对此惶惶不安,她以为是她无意间做错了什么,才惹得男朋友对自己进行冷暴力。 两人不尴不尬地拉锯了一段时间,孙香附终于受不了前热后冷的落差,鼓起勇气询问男朋友反常的原因。 张钧沉默了很久,低声回答:“你妈妈让我上交10万块的恋爱基金。” “什么?!” “她说,你是第一次谈恋爱,她怕你被我骗了,让我交10万给她,如果将来我俩分手,这10万不退还。”这话实在难以启齿,张钧强忍着羞愧说道,“可是,香香,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啊。你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孙香附头脑一片空白,“我……我不知道她会跟你说这种话。你不要理她。” “她是你妈妈啊,我能不理她吗?” “你也说了这是我妈妈说的话,又不是我说的,你为什么要冷暴力我呢?” “我们刚谈,她就提这种要求,我很难想象,以后我们谈婚论嫁,她会提出多过分的要求。” “我说了,你不要理她就好了呀!”孙香附急了,忙道,“是我跟你结婚,又不是我妈跟你结婚,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她呢?” “她可是你妈妈,我能不在意吗?如果以后,你妈非让你在我和她之间做一个选择,你会坚决选我吗?” “我……我……” “你看,你答不上来吧。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明知这条路会走得很艰难,我真的非要走下去不可吗?” “你、你是后悔了吗?后悔跟我在一起?”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彼时的张钧太过年轻,在两人感情基础还不够牢固的时刻,意外介入了肖梅兰这个场外因素的干扰,他的立场自然也就没有原文中那么坚定。 “我还没想好,香香,我们先冷静几天,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电话被那头挂断,孙香附呆呆捧着老年手机,还没回过神来,眼泪先一步啪嗒啪嗒往下掉。 模糊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块手帕纸。 没想到宿舍里还有其他人在,孙香附飞快地拿手背摸了一把眼泪,把眼泪硬挤回眼眶,不好意思地低声道谢:“谢谢。” 事态的发展,早已和原文中的剧情背道而驰。 言萝考虑片刻,觉得再任由事态继续变化,搞不好又得重演历史,便轻声问:“你想不想,听我讲一个故事?” 她道明了自己的身份,将与孙香附有关的前世和一周目的故事简单说了一遍。 出于某种复杂的心情,她刻意隐瞒了一周目和二周目的存在,也没有提及前世婚姻状况这种容易刺激到孙香附的事情。 “等等,你是说,我已经死了?而你,你是我的守护神?”大约是这件事太可笑了,孙香附短暂地遗忘了方才的不愉快,破涕为笑,“既然我有你守护,为什么我重生后还是死掉了呢?” “我的任务主要是拨乱反正,我不能直接改变结局,能改变命运的,只有你自己。” “听起来很有意思。那你有什么特异功能不?” “……没有。” “你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事情不?” 言萝认真想了一下,“杀人算不算?” 孙香附打了个激灵,干巴巴道:“这一点都不好笑。” 言萝仔细回忆她在前三世获取的一些细节,冷不丁说道:“你上小学时,因为早起给你妹妹蒸包子,力气小没端稳铁锅,刚烧开的开水从你大腿根部一路烫到脚踝。你妈不愿意出钱为你诊治,隔壁诊所的年轻医生心地好,免费给你挑破了一整条腿的水泡。也因为没钱治病,你腿上的疤痕跟了你很多年,直到你高三那年才幸运地蜕皮蜕去了旧疤痕,只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疤。” “你怎么知道?”孙香附愕然问道。 她腿上的疤,不是什么秘密。 可疤痕的由来,她从来只轻描淡写道一句“小时候不小心烫伤了”,并没有对外谈论过细节。 “你高考当天,你妈妈在考场外堵住你,当众污蔑你弄丢了你爸送你的昂贵手机,辱骂你长达半小时。其实那只手机,是你妹妹弄丢的,你知道,你妈知道,你妹也知道。你妈怕私生女的事情刺激到你爸,不敢说出真相,故意推锅给你,导致你第二门考数学精神恍惚,中暑晕倒在考场。” 孙香附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高考失利的事,她从未对外人道起具体缘由。 “还有,你在大一大二大三那几年,曾多次自杀未遂。” 第三百一十一章 原生(六十) 言萝本不想说太多伤人的话。 可原剧情里,一谈及孙香附的过往,每个字都像是在泣血。 除了惨,就是惨。 “你在医院接受过那么多次的抢救,你妈一次都没来探望过你。老师打电话给她,她说,她没钱给你看病。医药费是老师垫付的,你活过来之后拼命打了好几个月的工,才把看病钱还上。” 孙香附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在这所学校,只有她和老大是从大专一块升本升上来的,和老大的关系自然亲密许多。 她在大专院校里的那些过去,按理说,除了老大,其他人都不会知道才对。 而老四说的这些事情里,有很多,她连老大都没说起过,老四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难道,老四真的是什么守护神? “你刚才说,你是从十几年后穿越过来的。”孙香附猛然想起了什么,忽然凑近,双眼晶亮,“那你知道彩票一等奖的开奖序号吗?” 言萝:“……” “这你一定知道的吧?”孙香附两只眼睛简直像是在放光,“快告诉我,我去买几注,等我发了财,我铁定能改变这该死的命运!” “并不知道。” 得到否定的回答,孙香附失望地缩回了脑袋,嘀咕道:“守护神守护神,既然称之为‘神’,那你应该很厉害才对啊。” 言萝面无表情:“很抱歉,本守护神只是一个普通人,除了提醒你前方有坑注意避开以外,没有其它特别的……我是不是需要对此感动羞愧?” “不是不是。”孙香附连连摆手,“我只是有点好奇,你跟快穿小说里那些可以发布悬赏任务、提供积分兑换的系统不太一样。” 孙香附手里的手机,是一只不到巴掌大的老年人专用翻盖手机。 老年机嘛,除了接打电话、收发短信、玩玩手机自带的社交软件,没有其它功能,想看小说只能下载txt格式阅读。 闲暇之余,孙香附通过这小小的屏幕,啃了很多小说,自然也拜读过不少快穿网文。 “实不相瞒,我也觉得我的存在挺特别的。”言萝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是不是很多余?像个硬塞进来的关系户?” 这段用以自黑的比喻,有点冷幽默在。 孙香附忍俊不禁,好心安抚道:“那倒没有。你这人物形象,有血有肉有感情,非常暖心,比冷冰冰的系统强多了。” 经过一番插科打诨,她似乎接受了自己是苦情女主的事实。 忆及过往种种,孙香附自嘲道:“我只是没想到,我居然会是一本小说里的人物,还是什么‘女主’。我一直以为我走的是炮灰女配的剧情。” 言萝拿小指头搔了搔脸颊,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和开导人。 好在,22岁的孙香附心态不错,很快就依靠自己恢复了过来,而且对苦情文女主、守护神穿书等离奇事件接受良好。 “守护神大人,你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对吧?麻烦剧透一下呗。”孙香附凑近脑瓜,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了招牌的可爱笑容,“你在我的未来,有没有看到张钧呀?” 言萝犹豫了一会,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耶!”孙香附少有地露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元气和活力,显然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是个大好消息。 过了一会,她又忍不住问:“那我和他,结婚了吗?” “结了。” 看着这位位面女主弯成月牙儿的双眸,言萝后半句“又离了”实在说不出口。 她反反复复惨死过那么多回,便是让她开怀片刻,又如何呢? “太好了!”来自未来的剧透显然给了孙香附极大的勇气,她一扫方才的沮丧和落寞,主动在社交平台上联系张钧,“我已经死过一回了,一定要把握好属于我的幸福。” 坎坷动荡的童年经历,使得孙香附的性格极为敏感贴心。 平日里,大多是张钧主动联系她。而她一旦给张钧发出去的信息没有得到及时回复,心里就会胡思乱想“他是不是烦我了”,慢慢减少自己主动的次数。 她坚持发了好几条信息,小心翼翼地避开原生家庭的话题,和张钧分享最近生活中的一些趣事。 张钧似乎也放不下她,嘴上说要冷静几天,手指却有它自己的想法,很快回了消息。 “那个,守护神大人,请问一下,找什么话题聊天比较合适?” 孙香附是一个偏内向的人。 内向的人属于防御型人格,往往伴随着程度不一的社恐。 由防御型人格主动发起的话题,也会由于缺乏进攻经验,往往会显得有些尬。 孙香附在发现聊天内容容易冷场后,第一时间向言萝求教。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找错了人。 钢铁直女抛出的对话,妥妥的话题终结者。 “如果我能看到他的好感度数值,相信他现在一定是聊一句就减一两分。”孙香附无奈,向情商高手老大求援。 “撩骚啊,很简单的。” “不是撩骚,是聊天。” 老大没有理会孙香附的纠正,自顾自在宿舍群里说了下去:“分享吃喝住行的日常,包括路边看到的一朵花一只猫,都可以拍照发给对方。偶尔抱怨一点小事,体现一下自己的脆弱无助,让男人知道他对你而言是特别的,激发男人的保护欲……” “分享日常”,孙香附还能有样学样。 可“抱怨小事”,孙香附想破了头。 她的人生,除了原生家庭的影响以外,其它一切都很顺利。 可以小小地抱怨一下家里那些破事吗? 哦对了,张钧也不怎么喜欢她妈妈,或许这样做,可以引起张钧的共鸣?如果张钧知道她也是受害者,知道她不是跟她妈妈站在一边的,也许就能体谅她了…… 孙香心念刚起,言萝似乎看穿了她在想什么,直接一票否决。 “不行。” “呃?” 言萝斟酌了一下用词,提醒道:“你跟他抱怨什么小事都可以,就是不能抱怨家人对自己有多不好。” “为什么?” “是,他现在喜欢你,所以他看到你父母对你不好,会同情你的遭遇,会为你抱不平。可以后呢?如果哪一天,你们吵架了呢?你向他袒露的伤疤,会不会变成他用来伤害你的武器?” 孙香附很快察觉到了什么,颤声问道:“前世、前世他是不是用我的原生家庭来攻击过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言萝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立场更客观更公正,“严格来说,他称得上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或许你们确实可以得到幸福——如果你的原生家庭不那么糟糕的话。” 第三百一十二章 原生(六十一) 不管是在前世还是在一周目中,张钧的表现都算得上可圈可点。 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一定能有他做得更好。 ——抛去前世和小姨子在卧室被妻子捉奸这场明摆着遭算计的戏码。 但也是他,在孙香附陷入绝境之中时,口不择言地伤害她,狠狠推了她一把,令她从此万劫不复。 张钧有错吗? 父母和女儿接二连三受到牵连,他的愤怒情有可原。 张钧没错吗? 如果不是他这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前世和第一世,孙香附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在原剧情里,言萝尚且以为害死孙香附的罪魁祸首是肖梅兰。 到了一周目,她发现藏在键盘之下的网络暴民们,也是一个庞大的帮凶团体。 直到二周目,她发现一直被舆论定义为“父母溺爱养废的可怜孩子”刘宝儿,并不像公众以为的那样无辜。 再到三周目,她发现藏在历史长河中造谣生事的同学们,也同样难以逃脱责任。 他们手里,一个个,都沾着孙香附的鲜血。 以言萝的立场,她实在很难定义,遇到张钧,究竟是孙香附的福,还是祸。 遭遇枕边最亲密的人背刺的痛苦,远高于遭遇陌生网友抨击。 孙香附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问:“在未来,他不喜欢我了,对么?” 言萝摇了摇头,“你们只是不合适。” 诚然,张钧是个好人,也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可张钧实在太软弱、太善良了。 他就像是世上另一个性转版的孙香附。 面对强势而无耻的丈母娘,永远是孙香附在前方冲锋陷阵,而张钧则带着家人躲在后面一退再退。 无事时,站在道德高地俯瞰,认为孙香附对亲生母亲和亲妹妹有点儿无情; 不慎中流弹时,则会恼火愤怒。但这愤怒并不是一家人一致对外共御外敌,而是朝着在前方打头阵的孙香附发火。 两面夹击,腹背受敌。 孙香附的绝望,可想而知。 孙香附要想摆脱原生家庭的骚扰,只靠这么一个软弱的丈夫,没有任何可能性。 张钧需要的,是一个如他家那般原生家庭和谐、性格稳定的妻子。 孙香附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跟她并肩站在一起的战友。 “……我明白了。” 许久以后,孙香附低声说道。 自此,她逐渐减少了和张钧的联系。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对于张俊来说,女友突然的冷淡,让他有点不适应起来。 没错,他确实有点生女友母亲的气,他也确实在认真考虑,女友的母亲看起来不太好惹,一旦确定要和女友走下去,这条路肯定不会太顺利。 他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走到一半时就后悔了,心烦地抛下女友。 好不容易,等他想明白不该杞人忧天,女友那头就冷了下来。 怎么回事? 她嫌烦了吗? 张钧心慌地发了好多条消息,都没有收到回复。 他想了想,硬着头皮去戳上次去女友家中拜访时加上的小姨子qq。 小张小张:小妹妹,在吗? 宝儿公主:姐夫!我在呢,你是不是想我啦? 文字末尾还发了一个吐舌头的调皮表情、一个亲亲抱抱的表情。 张钧不由笑了一下。 小姨子名叫刘宝儿,是女友同母异父的妹妹,今年16岁,正是青春无限的年纪,经常缠着他,给他发一些没有边界感的信息。他想着也许是这个年纪的小女孩的通病,并没有在意,平时只礼貌地回复一两句。 偶尔被缠得受不了,就花点小钱给小姨子买点小零食。 小姨子很好打发,一点点小零食就会令她很开心。 小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张钧心想。 小张小张:你知道你姐姐最近在忙什么吗? 宝儿公主:姐夫,我17岁生日快到啦,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呀? 小张小张: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宝儿公主:把姐夫绑个蝴蝶结送给我! 看到这条孩子气十足的信息,张钧简直哭笑不得。 他压根没意识到这是撩骚,只觉得是小孩子在网上学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跟长辈瞎卖弄。 未成年的小女孩,在他眼里,跟晚辈差不多。 小张小张:别闹,你姐夫是你姐姐的。 宝儿公主:那……我把我自己送给姐夫好不好?绑个蝴蝶结,穿个女仆装,姐夫喜欢黑丝还是肉丝? 眼看话题就要往危险的方向发展了,张钧隐隐察觉到不对劲,赶忙打住。 小张小张:这个笑话不好笑。对了,你知道你姐姐最近在忙什么吗? 宝儿公主:你怎么不直接问姐姐啊?姐夫是不是也觉得跟姐姐聊天好无趣的,跟我聊天才有意思? 小张小张:她突然不理我了。 宝儿公主:真的吗?我帮你问问。 下一刻,孙香附就收到了妹妹发来的信息。 宝儿公主:姐姐,你跟姐夫是不是吵架啦? sun:你和他有联系? 孙香附并不知道张钧和刘宝儿私下交换了qq的事。 当初刘宝儿主动索要了张钧的qq号码,扬言会帮他在姐姐这边当“间谍”,还说这是两人之间的小秘密。张钧巴不得能获得一个小间谍,便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女友。 宝儿公主:对呀,姐夫一直在跟我聊天呢。 刘宝儿甩出几个经过加工的聊天截图,从截图内容来看,他们俩聊的话题有些过界,让孙香附看了顿觉膈应不已。 如果说她与守护神的一番话没令她最终下定决心,那么,这段截图,就是逼迫她作出选择的关键证据。 孙香附冷冰冰地回复道:“别叫他姐夫,我跟他分了。” 宝儿公主:真的?姐姐,你该不会过几天又跟姐夫和好了吧? 孙香附一怒之下,直接把张钧的社交软件账号和手机号全部拉黑,截图发给了刘宝儿。 刘宝儿一瞧,哟,看来姐姐是真生气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旁敲侧击,等确定姐姐不会和张钧复合以后,就发信息骂了一通张钧。 小张小张:你姐姐最近还好吗?她什么时候把我从黑名单里移出来? 宝儿公主:傻逼,我姐姐能看得上你这种蠢货?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什么狗样子吧! 小张小张:? 宝儿公主:既然姐姐看不上你,那我也没可能捡姐姐不要的垃圾。 刘宝儿喷完张钧,也果断把他拉黑了。 姐姐不喜欢的男人,她才没兴趣呢! 换作是姐姐喜欢的男人,她还有兴趣试一试到底这个男人有多好才能勾走姐姐的心,接着把人从姐姐手里抢过来。 以此来证明——即便她样貌、学历、性格处处不如姐姐又怎么样?世上所有人,还不是会更偏爱她刘宝儿? 同时也证明,那些男人口口声声说爱姐姐,可他们的爱,也不过如此。 姐姐不应该把精力放在臭男人身上,姐姐的关注点,必须永远是她刘宝儿! 刘宝儿心情很好地哼着歌,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刚做的美甲。 只有她刘宝儿,才配让姐姐痛苦。那些臭男人,狗屁不是。 看着姐姐痛不欲生的表情,一定很爽吧? 第三百一十三章 原生(六十二) 自打孙香附拉黑张钧以后,张钧辗转联系到孙香附的表哥、同学,央求人帮着说好话求复合,甚至还大老远跑到宁城大学,眼巴巴地蹲守在女生宿舍楼下。 “老二,你男朋友来了,在楼下呢。”老大在图书馆查完资料,抱着书回到宿舍,搭着孙香附的肩膀瞎起哄。“听说他等了你几个小时,你不下去见一面,有点绝情啊。” 孙香附只静静看着了她好久,才轻声问:“你怎么知道他等了几个小时?” “他自己说的呗。”四目相对,老大脸上挂的暧昧笑意稍稍淡了下去,补充道,“我在宿舍楼下撞见了他。” “我从来没在朋友圈发过你的照片,他应该不认识你,不可能主动找你问话。” 气氛有种说不上来的怪。 正专心致志干饭的言萝立马支起了耳朵。 哦,对了,大学四年,孙香附和老大的关系是最要好的。 怪就怪在,毕业以后,孙香附就跟所有关系好的朋友都断了联系,她似乎没有朋友,习惯独来独往,心事从不跟旁人说,活得像一个透明人。 大学四年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言萝一边进食一边想着。 老大和往常一样大大咧咧地笑着:“我就是猛一看到你男朋友,还以为看错了,好奇问了一句,没想到真是他。” “前男友。”孙香附垂下头玩手机,语气淡淡地纠正道,“我跟你说过很多遍,我跟他早就分手了,希望以后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老大笑容僵了下来。 “好了,知道了。不过我觉得吧,他来都来了,一直傻等着也不像样,你要不还是下去跟他说清楚吧。” 孙香附没有吭声。 “老二,我早想说说你了,你这手分得不太地道,为一点小事,至于吗?” “老大。”孙香附打断老大的话,声音很轻,“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我妈会知道张钧的存在,为什么张钧会知道我表哥和同学的电话。” “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老大也不开心了,说话火药味很浓,“我怎么会知道你妈和你表哥的电话?” “你借我的电话用过几天。” “孙香附你什么意思啊?哦,就凭我借你手机用过,你就能随便怀疑我了?” 老大怒气冲冲的话刚落,就被推到自己眼前的手机界面给呛熄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孙香附和张钧刚刚发的几条短信。 就在刚才,孙香附把张钧的电话拖出了黑名单。 孙香附问张钧怎么有她表哥和同学的联系方式,张钧老老实实回答说,是她一个卷头发的室友主动联系他给的,他来宁城大学也是她这位室友出的主意。 “王八蛋!我好心给他出主意,他反手就把我给卖了!”谎言被拆穿,老大也不再狡辩,悻悻地骂了张钧几句,随后解释道,“老二,我没有恶意,我只是看你不像真的放下他了,所以希望你们能够复合,复合了你也就能开心点了。” 就连迟钝如言萝,也留意到了老大在避重就轻。 她只说了为什么要把孙香附的表哥和同学的电话偷偷发给张钧,却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把孙香附恋爱的事告知肖梅兰。 不解释,是因为她很清楚,这事压根解释不清。 难怪大学一毕业,两人就不再往来了。 言萝咂摸了一下,回过味来,看向孙香附。 出乎意料的是,孙香附居然没有深究,只是平静地说道:“老大,我们四年的交情,我相信你没有恶意,但你这些行为确实有些过界了。” “我是出于关心你才这么做的。”老大嘟囔道。 “我知道,以后不要这样了。” “知道了。我保证再也不管你这些破事。”老大赌气丢下一句,将怀里的书往书桌上重重一丢,气哼哼地出了门。“好心当成驴肝肺!” 言萝默默叹了一口气。 看吧,这就是苦情文女主总是受欺负的原因。 换成正常人,底线被这么践踏,人早就发飙了,让对方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以后绝不敢再犯。 而咱们的苦情文女主呢?当然是选择原谅对方了。 位面女主不知道,有时候,原谅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成为滋生对方得寸进尺情绪的温床。 孙香附低着头,继续和张钧发短信,坚持不肯下楼碰面,快准狠地斩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张钧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再加上两人相处时间不长,感情还不够深刻,见孙香附态度坚决,失落之下也就踏上了返程的路。 其实也好,香香那个妈,一看就是个难相处、喜欢吸大女儿血的狠角色。 如果将来谈婚论嫁,不难想象会给他家带来怎样的腥风血雨。 就这样吧。 分开了,对彼此都好。 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快速倒退,模糊成一片令人头晕的绿色,张钧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 道理他都懂。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仿佛有什么命中注定的缘分,在这一天,忽然被宣告斩断了。 张钧的戏份暂时杀青,竭力调整好心态,孙香附的生活也渐渐步入了正轨。 查资料、定开题报告、和导师探讨课题方向、写论文、修改修改再修改、查重…… 和所有大四学子一样,孙香附的生活格外充实。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 半夜三更,她时常躺在床上,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她有看医生,有按时吃药,有努力地调整心情,有乖乖闭上眼睛数绵羊,所有能做的她都做了,可她依然睡不着。 很长一段时间,凌晨五点睡,早上七点起,成了孙香附的标准作息。 严重失眠的后果,自然是白天精神不济,神情恍惚,注意力无法集中,食欲减退,对很多事情都失去了兴趣。 有好几次,她在修改论文时忽然睡着了,胳膊压倒了键盘,触碰到了删除键,等几分钟后她醒过来,只看到了一个空文档。 好在文档可以恢复,没有造成大的损失。 她的反常是那样的明显,老大早就发现了,起初还装作不知道,后来因孙香附翻身的动作比较频繁,床体摇晃时带动隔壁床也轻轻晃动着,影响到了老大的睡眠质量。 老大没忍住数落了孙香附几句:“你还要不要睡了?这都几点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原生(六十三) “不好意思,我有点失眠。”孙香附愧疚地小声道歉,“以后我尽量少翻身。” “别玩手机就不会失眠了。” “我没玩手机。” “没玩手机怎么会失眠啊?”拥有沾枕即睡体质的老大显然无法理解,火气有些大,“你以前就是这样,老是晚上不睡,结果搞出了什么抑郁症。抑郁症就是因为你天天地不睡觉才会得的,你要是跟我一样吃好睡好,怎么会得抑郁症啊?”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没玩手机。我就是……我就是纯粹睡不着。”孙香附手指紧紧拽着被子,声音有些哽咽,“我也不想每天吃不好睡不好,不想得抑郁症的啊。” “赶紧把你那些破药给停了。老二,我跟你说,世界上压根就没有抑郁症这玩意,都是医生说你有抑郁症,你就自我暗示觉得自己真的有抑郁症,把自己整郁闷了。” “不行,医生说不能随便停药的。” “那你天天吃药,也没见你状态好点啊?”老大的话令孙香附无言以对,“是药三分毒,你天天这样吃,没病也得吃出病来。没准你现在天天儿地失眠,就是那些药给害的。你听说过港港市有个抑郁自杀的男明星不?那个明星也是经常看医生吃药,结果吃着吃着就跳楼了,网上都在传他肯定是药吃多了有副作用。” “可是医生说……” “别整天‘医生医生’的了,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还不清楚吗?你把自己身上那些矫情的臭毛病改改,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老大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世界上哪有什么抑郁症?那就是纯纯的矫情病。” 两人的谈话,终于把睡在对面床的言萝吵醒了。 言萝揉着眼睛坐起身,问道:“你又失眠了?” 孙香附还沉浸在老大方才的言论中,心里不怎么好受。 任谁不幸生了一种难治的病,还要被人指着鼻子骂“你就是矫情才会生病的”,只怕情绪都好不到哪里去。 她沉默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 “等天亮了,我陪你去趟医院复诊,看看需不需要换药。” “好的。” 复诊结果很快出来了,孙香附的病情为内源性抑郁症(心因)和反应性抑郁症(刺激)相结合,诊断结论为重度抑郁症+重度焦虑症双相情感障碍。 在生理上,因孙香附体内严重缺乏五羟色胺,大脑生物胺相对不足,导致她入睡困难,浅眠,睡眠感缺失,外在表现为“懒、呆、变、忧、虑”。 医生认为,孙香附性格内向温和,过度在意他人看法,缺乏情感支持,缺乏情绪宣泄渠道。原生家庭不睦,童年阴影重,再加上高考失利造成的心理落差以及长期存在的睡眠障碍问题,使得孙香附有明显的厌世表现和轻生倾向。 “你这个病情算是比较严重的,单纯依靠药物治疗的效果有限,如果条件允许,建议你住院治疗。”医生叮嘱道。 孙香附呆了呆:“我三年前在隔壁市医院检查,诊断结论只有中度抑郁症和失眠症,没有焦虑症。” “如果受到外界刺激,有可能会加重病情。” “谢谢医生,住院就不用了,我还得回学校写毕业论文呢。”孙香附表现出了几分焦虑,不停地用手指头搓着衣角,“我查重没过,老师让我继续改论文,只给了我三天时间,我还有实习单位的活儿没干完,老板让我一天之内出个方案,我好怕我做不好就毕不了业、转不了正……” 不停搓动的手指忽然被言萝轻轻按住,孙香附的声音一顿,对上这位守护神的视线,那点焦虑慢慢地被抚平。 是啊,她可是女主呢。 身为女主,应该有一点小小的特权,不至于会沦落到无法毕业或者无法实习转正的吧? “不着急,慢慢来。”言萝安抚道,“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嗯!” 拿上医生新开的药,走出医院,迎着春日里灿烂的阳光,发凉的四肢在阳光之下渐渐回暖,孙香附觉得生活又有了些许希望。 ……才怪。 三天之后,孙香附在女生宿舍服药自杀。 起因只是她睡不着。 睡不着就容易东想西想,想到刚刚又被老师毙掉的论文,想到被实习单位领导批得一无是处的方案,想到临睡前又接到了母亲打来索要钱财的电话,想到刷牙时听到隔壁宿舍在组团骂自己,心跳在夜里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响亮得让她无法入睡。 好烦啊。 总是这样失眠,真的好烦。 她只想安安稳稳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起来再好好改一版论文、重新写一份方案,不令老师和领导失望。 医生叮嘱一次吃半颗,可她吃了半颗已经没有任何睡意,她心烦意乱地摸到床头的药瓶,倒出另外半粒服下。 不管用。 依然睡不着。 她的身躯疲惫而困倦,她的精神却格外亢奋,脑子里仿佛有成千上万匹马崩腾而过,吵得她无法静心入眠。 她又爬起来,这次直接倒了一整颗药。 可是,不管用,依然不管用。 她又倒出了几颗。 眼皮子渐渐沉重,大脑依旧异常亢奋。 “滴答——” 楼道外的水房里,水龙头没有拧紧,偶尔传来一两声滴水声。这滴水仿佛滴到了孙香附的天灵盖,迫使她一个激灵,又清醒过来。 睡不着。 不能翻身,容易吵到室友。 孙香附身体绷得直直的,脑子里的那根神经也绷得直直的。 再吃几颗,再吃几颗试试。 三颗、五颗、八颗、十五颗…… 不管用,睡不着就是睡不着,死活都睡不着。 好烦啊。 为什么做人会这么烦? 为什么她会患上抑郁症? 为什么她这么倒霉? 没有完整的家庭,没有疼爱她的父母,没有顺利的学业和工作,也没有健康的身体和心理。 她真不是矫情,她不想生病,她也想每天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好好生活,她对任何人都有展露善意,她会对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她这辈子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要为难她? 她这一生,真是失败啊。 如果能一直睡下去就好了,就不会有这么多烦心事了。 一直睡下去。 就好了。 孙香附猛地扬起头,将多年来积攒的药物一股脑往嘴里塞去。 抑郁症患者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 次日,最先发现隔壁床孙香附口吐白沫人事不知的老大发出了一声尖叫,马上打了120急救电话。 等医生赶过来时,孙香附身体残留的余温已经散了。 三周目,完。 第三百一十五章 原生(六十四) 四周目。 海城大学。 “再过几个月,我就要毕业了。你说的人在哪呢?” 论文定稿以后,梁容总算抽出时间,幽幽地提醒小魂。 “毕业、毕业能说明什么问题?”小魂心略虚,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梗着脖子质问,“谈恋爱需要钱的,您有钱吗?” “有,我大学四年期间兼职创业,攒了10万。” “10万块能干什么?”小魂嗤之以鼻,“随随便便旅个游大几万起步,办婚宴十几万起步,彩礼十几二十万起步。” 梁容一呆:“有这么贵吗?” 小魂发出灵魂质问:“主子,难道您不想给她稍微好点的生活吗?区区十几二十万算什么,你看看小说里,哪个男主结婚不拿个千百万的天价彩礼出来,以示对心上人的重视?” “你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霸道总裁之娇妻的天价彩礼》《霸总的百亿新娘》《总裁大人的小甜心》。” 梁容:“……” 稍微冷静了一下,梁容冷着脸提醒道:“你少看几本乱七八糟的小说。咱现实一点,我只是个家境普通的平凡穷人。” “原来您也知道您现在只是个穷人啊!”小魂在他神识中嘎嘎尖叫,“没钱你谈什么恋爱?还不赶紧去搞钱!您不怕到时候拿不出彩礼,被未来丈母娘刁难吗?” 梁容嘴角抽了抽,“我觉得我喜欢的人,肯定不是这么看重物质的世俗人。” “主子,这您就不懂了吧。女孩子可以不跟您要彩礼,但您万万不能不给啊。女方不要是女方的心意,您主动给,那就是您的诚意。您在能力范围之内给得越多,那就说明您越重视她!”小魂语重心长地教导道,“有些女孩的父母会说,彩礼不重要,随便给点走个过场就行,可要是真的只拿几万块,您好意思不?” 梁容弱弱辩解:“我倒也不至于抠……” “您可是男主啊!您瞧瞧哪本小说里的男主穷成您这样的?区区10万块,连办场婚宴的钱都不够!” “……有道理。” “所以,赶紧去搞钱,等待她随时出现吧,主子。” 从此,梁容埋首于专心搞事业。 再看另一头。 宁城大学。 四周目的孙香附,依然是大四学生。 言萝被强制扣除5000点积分后,随机穿越的时间点,正值某回孙香附试图自杀被室友及时发现送医抢救过来之后。 经过一天的抢救,洗胃、打针、插氧气罩,孙香附渐渐恢复了意识,手指微微动了动,隐约能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眼皮却依然沉重得掀不起来,依稀还能察觉到周边有人影在走动。 “您好,您是孙香附的妈妈吗?我是她的老师,我姓王。”老师打了一整天的电话,一直没人接,直到现在才刚刚打通,往门口走了几步,“您女儿在宿舍自杀了……” “现在应该没事了,还没醒过来。” “您看需不需要接她回家静养一段时间?” “啊?她身子骨比较虚弱,精神状态很差,我建议您如果有空的话,最好能来一趟宁城。” “孙香附妈妈,生意当然重要,但孩子的教育更重要,您女儿都抑郁自杀了,您确定不过来看一眼吗?” “……好吧,您忙您的。那抢救她的医药费,您看?” 老师断断续续的声音不停钻入孙香附耳朵里。 “您说什么?”大抵是那头太吵了听不清楚,又或者是震惊到以为自己听错了想要再次确认,王老师点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肖梅兰冷漠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了过来。 “我说,我没钱给她看病。” “孙香附妈妈……” “王老师,你不是说她已经没事了吗?等她醒了,让她打工还你钱。” 尽管早就猜到母亲对自己没有任何感情,但当真相赤裸裸不加遮掩地摆在眼前,依然令人难以接受。 孙香附以为自己会难过流泪的。 或许因为护士打过镇静剂不久,她心里头空茫茫,如同一片沉寂的死海,浮不起任何情绪。 “有这样不负责任的妈妈,难怪孩子会抑郁。”王老师嘀咕了一句,嘱咐守在床头的几名同学,“你们先在这里看一下,我去交个费。” “嗯。” 王老师交完费回来,嘱咐言萝留在医院守夜,他自己回学校上课,其他同学则跟老师一同回了学校,说明天来跟言萝换班。 随着时间的推移,孙香附的力气也慢慢恢复了。 天亮之前,护士刚换完吊瓶,孙香附睁开眼,看了一眼坐在床边打盹的言萝,悄无声息地摘掉了氧气管。 随后拉起被子,用枕头死死蒙住了口鼻,放任自己因服药过度而本就缺氧的大脑持续胀痛着。 求生的本能,令她下意识地挣扎,想要掀开枕头和被子大口呼吸。 可求死的意志,又让她紧紧将枕角和被角压在身下,包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空间。 许久之后,乱动的被子静了下来。 而坐在床边打盹的言萝,则睁开了眼,目光清明。 她什么也没做,静静等待着再一次传送的到来。 四周目,完。 接下来,言萝见识了这位位面女主的一万种死法。 五周目,言萝再次穿越到孙香附某次被抢救回来之后。 孙香附一醒来,就听见前来探病的同学在议论自己。 “她为什么想不开啊?” “博关注呗!真要是想自杀,还能抢救得回来?” “就是啊,她都闹过那么多次自杀了,真想死的话,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连医生都说,如果她真的吃下了一整瓶药,命早就丢了,绝不可能救得回来的。” “你们说,她会不会偷偷把维生素换成了安眠药?” “再把白酒换成了白开水?” 同学们哄笑成一团,谁也没注意到,一滴泪,悄悄掉落在枕边。 死亡并不可怕。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死亡的过程。 比死亡的过程更可怕的,是自杀未遂后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 当人散去以后,孙香附拿起不知是谁不当心留在果盘里的水果刀,绝望地朝自己的肚子扎了下去。 流言蜚语,也是可以杀人的。 五周目,完。 第三百一十六章 原生(六十五) 六周目。 大三学生孙香附再次在急诊室醒过来,按照校方的要求,办理了休学手续,回老家调养一段时间。 她给母亲肖梅兰打了个电话,告知了校方的安排。 肖梅兰回复:“去年那件事,你叔叔很生气,完全见不得你。这样吧,你住到你小姨家去。” “去年那件事”,指的是刘汉家暴肖梅兰,孙香附挺身而出保护母亲,被夫妻俩联合混打的事。 作为受害者的孙香附没记仇,没想到作为施暴者的刘汉却记了这么久的仇。 家里回不去,孙香附只好去小姨家借住。 她已经成年了,自然不好意思白吃白住,抢着帮小姨干活,白天去小姨开的早餐店里打下手,晚上在小姨家做家务,再抓紧每分每秒,借用了小姨家里的电脑,在网上接兼职干。 孙香附接的网单千奇百怪,有当枪手代写稿子、有当编辑改写稿件、有当代练帮做游戏日常,每一单钱都很少,但积少成多,一个月以后,她手里有了五百块积蓄。 她看着手里老旧的手机。 这只手机还是她上大学时充话费送的,充200送手机,可想而知,功能有多废。 她想给自己买一只稍微智能点的手机,这样她平时在学校就可以用手机接一些小单子做了。 孙香附拿出四百块钱,忍痛买了一只对她来说是天价的手机。 剩下的一百块,她本来想拿去买药,但因同母异父的妹妹刘宝儿闹着要“分红”,只好请刘宝儿吃了一顿甜品。 这年刘宝儿还在上初中,对父母有些叛逆、毫无尊重感恩之心,但对很少见面的姐姐却显得十分仰慕。 听说姐姐休学回家,她闹了好多天想见姐姐,才让肖梅兰答应放假送她去姐姐那,到晚上再把她接回家。 肖梅兰、刘汉夫妻俩对这个女儿十分溺爱,吃穿用度上无一不好,导致刘宝儿的金钱观有点儿膨胀,花钱如流水。 明知这一百块是姐姐辛苦挣的血汗钱,全花光了,姐姐就得另外筹钱,刘宝儿依然没有半点心理负担,一个人硬是点了一百多块钱的甜品。 孙香附付不起全部餐费,只好临时跟好闺蜜借了几十块钱应急。 闺蜜匆匆赶来甜品店,扫了一眼刘宝儿,满脸不爽:“你姐姐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为什么一顿甜品就要花掉你姐姐全部家当?” 刘宝儿朝她翻了个白眼:“我姐乐意给我花钱!你管我!” 转而对姐姐委屈地抹眼泪:“姐姐,我已经很克制了,我平时一顿饭要吃四五百块钱的。” 孙香附心情难免复杂。 闺蜜大怒:“你一顿饭就吃四五百,你姐姐辛辛苦苦半工半读,一个月也只有三百块钱伙食费!大部分钱都被你妈要走,进了你的肚子!你知不知道你姐过得什么日子?她一天只吃一顿饭,连肉都不敢点!” “才一百块钱而已,这算什么呀?”刘宝儿掏出兜里的手机炫耀,“这只苹果手机是妈妈给我买的,要一万多呢。” “你!” 孙香附赶忙拉住火冒三丈的闺蜜,小声说道:“算了,难得请我妹妹吃一次东西。这次就麻烦你了,等我发了稿费马上还给你。” “就你那点稿费?得了吧。你还是留着买药吧,你那些药不能随便断。” “真的,我有一千块钱稿费呢,编辑说今天下班前会发下来。等还了你的钱,剩下的钱可以买药、当伙食费。” 晚上,肖梅兰来接小女儿回家。 刘宝儿嚷嚷着说眼睛看不清,想重新配一副眼镜,肖梅兰带着两个女儿去眼镜店,昂着头说:“把你们这最贵的眼镜拿出来。” 店员很快拿出了镜片和镜框,一共一千三百八十九元。 孙香附习惯性地搜了下团购,发现同一家店同样的产品,团购价只要三百多,就拉着母亲展示了一下团购界面。 没想到,肖梅兰大气地一挥手,大声说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女儿配不上最贵的东西吗?” “这副眼镜不值这么多钱……” “我女儿值得世界上最贵最好的东西!”肖梅兰浑身散发着土财主的气息,“别说一千多了,一万多我都会给她买!” 孙香附抬了抬自己鼻梁上五十块钱配的劣质眼镜,怔怔看着眼前的母亲,完全无法将这人和平时三天两头找自己哭穷要钱的母亲联系起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家里很穷,穷得揭不开锅。 母亲平时不给她打电话,每次打电话就是哭穷、要钱。 一会说妹妹交不起学费了,一会说家里买不起米菜一屋子老小快饿死了,一会又说自己生病住院交不起医药费。 每次听到家里这么惨,孙香附都很心疼,她省吃俭用,把兼职挣的钱拿出一大部分打给母亲,自己只留三百块钱吃饭。 她一天只吃一顿饭,一次打三个素菜,早餐不吃,午餐吃一大半,留一小半打包,晚餐就去食堂打免费汤,就着剩菜填饱肚子。 她知道,班里很多同学都在嘲笑她。 为了能够帮助家里,她拼命忍住那种羞耻和难堪。 孙香附忽然想起,她大一申请过贫困生补贴,却没有通过审查,被打了回来。老师说,社区反应她是城镇户口,家境比较好,不需要帮助。 起初她没有放心上,以为是别的贫困生家里比自己更穷。 没补贴就算了,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她是成年人,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只要肯吃苦,应该饿不死自己。 如今细思,才知道为什么她的贫困申请办不下来。 因为她妈真的不差钱,她妹打扮光鲜靓丽,花钱如流水。 原来,母亲真不是穷啊。 母亲也并不是真舍不得给女儿花钱。 母亲说,她的女儿,值得世界上最贵最好的东西。 她给小女儿花钱,几千上万,大手大脚,却始终吝啬于给大女儿哪怕几百块生活费,还常常盘算着怎么从大女儿手里骗钱。 孙香附想起妹妹身上价值一千多块的衣服,再摸摸自己身上捡的亲戚不要的不合身旧衣服; 想起妹妹脚上大几百一双的国际大牌鞋子,再瞅瞅自己那双已然穿出破洞的五块钱一双的小作坊布鞋; 想起妹妹平时一顿饭四五百,而她一个月生活费负一两千。 ——肖梅兰非但不给大女儿孙香附半毛钱的生活费,每个月还会倒找孙香附索要一两千块钱,这就是每月生活费“负一两千”的由来。 这些年,孙香附从没在肖梅兰身上获得任何经济和情绪价值,她从各种途径获取的抚养费、伙食费、奖金、资助金、劳务报酬,总会落入肖梅兰手里。 二十一年来,肖梅兰拢共只在大女儿孙香附身上花了小几千,而孙香附至少给了肖梅兰大几万。 与此同时,肖梅兰一个月用于小女儿刘宝儿身上的花销,高达小几千甚至上万元。 孙香附内心酸涩。 明明,她也是母亲的女儿啊! 第三百一十七章 原生(六十六) 或许,妈妈没有说错。 妈妈的女儿,值得最好的。 ——只不过,在妈妈心目中,宝贝女儿只有一个,那就是刘宝儿。 她孙香附,什么也不是。 什么也不是。 回到小姨家中不久,孙香附情绪低落,小姨和她闲聊,她恹恹的打不起精神。 “你不舒服么?不舒服明天就在家休息吧,不用去我店里帮忙了。”小姨贴心地安慰道,“你回家是来休养身体的,别累坏自己。你小时候是在小姨家里长大的,现在也别见外,就把小姨家当成自己的家,想吃什么直接和小姨说。对了,小姨给你做了双厚棉鞋,你试试看合不合脚。” 这类寻常人家随处可见的家常话,一抓一大把。 可对孙香附而言,除了小姨以外,没有人会关心她辛不辛苦。 孙香附呆呆地望着小姨,眼眶忽然毫无预兆地淌下泪来:“小姨,如果你是我妈妈就好了。我好希望你才是我妈妈。” 小姨生的是儿子,一直想要一个女儿。 在孙香附年幼时,小姨曾抚养过她好几年,还提出想让姐姐肖梅兰把大女儿过继给自己,可惜被肖梅兰拒绝了。 旧事重提,小姨忍俊不禁,擦掉侄女脸上的眼泪:“说什么傻话!小姨可一直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的。” 经过这一打岔,孙香附的情绪稍稍好转。 直到临睡前,她再次接到母亲的电话。 “香香啊,你妹妹过几天就要过生日了,妈妈拿一千出来,你也拿一千块钱出来,咱们给你妹妹过个盛大点的生日。” 这句“香香”一出来,孙香附就有不好的预感。 肖梅兰只有在有求于她时,才会亲热地喊她小名。 大部分时间,她一口一个“娼妇”,肆意辱骂大女儿,别人听到只会以为她俩是仇人。 “我哪来一千块钱?” “你有钱买手机,有钱吃一百多块钱的甜品,有钱买药,没钱给你妹妹过生日?” 肖梅兰咄咄逼人的质问声一出,孙香附就反应过来。 哦,是妹妹出卖了自己。 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随口一句话,会给姐姐带来怎样的灾难。 孙香附在心里不住地给刘宝儿找补,嘴上却强硬地拒绝:“我没那么多钱,我挣的钱要用来治病的。” 肖梅兰不以为然:“治病晚点也可以治,哪用得了那么多钱。而你妹妹的生日,一年只有一次。” “一千块钱,够我吃一学期的食堂了。” “孙香附你这个死娼妇!你怎么这么自私啊?”肖梅兰勃然大怒,“到底是你妹妹的生日重要,还是你一学期的生活费重要?” 孙香附:? 她满脑子的荒谬感,此时此刻的感觉,仿佛在面临某电视剧里“你只是失去了一条腿,而她失去的可是爱情啊!”之类的质问。 “妈妈。为什么妹妹每年都要过生日,而我,从来没过过一次生日?” 肖梅兰停顿了一下,努力回想自己给大女儿过生日的场景,然而连哪怕一次都没有回忆起来。 她应变能力很强,逻辑能力尤其出色,立马指责起大女儿:“有你妹妹过生日还不够吗?我们给你妹妹过生日,你也吃了生日蛋糕的,你就不能当成你自己过了个生日?为什么要浪费钱过两次生日!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对,给妹妹花几千块钱办生日宴就是应该的,而给我花五块钱买个小蛋糕就是浪费钱。”孙香附不禁笑出了声。 “我把你养这么大,跟你要一千块钱你就推三阻四,以后还能指望你给我养老?当初我就该听你奶奶的,把你掐死在襁褓里。”肖梅兰恨声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了你这个没心肝的娼妇,你和你那杀千刀的爸爸毁了我一辈子!” 泪水在孙香附脸庞上肆意蔓延,窗外的路灯洒进一点余辉,映出她脸上蜿蜒的泪痕。 许久,她轻声道:“你放心,钱给你,都给你,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凌晨时分,孙香附把新买的手机留在了小姨家中,留了张小纸条,写着手机送给小姨当礼物。 她偷偷溜出门,走到银行二十四小时atm机,把卡里所有的钱转给了肖梅兰,最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大江的深处。 春日的江水,真冷啊。 次日,小姨报警说侄女失踪。 三天后,有人在江边发现了一具泡得发胀的尸体。 六周目,完。 七周目。 时间又回到了孙香附投江的那个夜晚。 和原文中一样,21岁的孙香附在跳江前,使用便利店的公用电话打过肖梅兰的电话告别。 她说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但那个地方她从小就想去,想了很多很多年。 肖梅兰没听出任何异常,只觉得她在发疯,直接挂断了电话。 母亲的冷漠,孙香附已经感受过无数遍。 这通电话是她隐晦打向母亲的求救电话,但凡母亲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关心,她就会收回寻死的心。 可惜,生活对她过于残酷了。 孙香附付完电话费,心灰意冷地走向粼粼波光之中。 便利店老板十分敏锐,从这位深夜独行的女生落寞的神情和话语中捕捉到了不太好的信息,在追出门看清楚她离开的方向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拨打了110。 民警及时赶到,通过走访路人和查看监控录像来追踪,从江中打捞出了还剩一口气的孙香附,送往最近的医院。 经过两天的抢救,孙香附再次命硬地活了下来。 而在六周目中,孙香附没有和肖梅兰告别,自然也就错过了民警的营救,最终溺亡在江中。 七周目的孙香附打了告别电话,因为有好心的便利店老板及时报警,她和原剧情里一样被民警救了下来。 这是她的幸,也是她的不幸。 孙香附坚定地认为,活着对她而言,只是一种折磨,她只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痛苦和恶意。 闻讯赶来的小姨守在病床边哭了两天一夜,苦口婆心劝说外甥女好好活下去。 “小姨拿你当女儿对待,你怎么忍心让小姨中年丧女呢?” 原本毫无求生意志的孙香附听到这里,木然的表情终于松动,涌出的泪水打湿了枕头。 她想,还是有人会在乎她。 只要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在乎她,她就能多一份活着的勇气。 而作为母亲的肖梅兰,则是在确认小姨已为孙香附垫付完全部医疗费、办好出院手续后,才姗姗来迟,掉了几滴鳄鱼眼泪。 第三百一十八章 原生(六十七) 孙香附休养了没几天,自觉无颜面对关心自己的小姨,强撑着“好好活下去”的念头,又返回大学继续上课。 担心校方不敢接收自己,她下意识隐瞒了投江未遂的事。 她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另一场风暴。 从踏进校门的那一刻起,孙香附隐隐察觉到似乎有不少目光隐晦地落在自己身上,待她放下大书包疑惑地望过去,却没有捕捉到任何目光。 校友们各自奔波于各自的学业或是事业、爱情或是友情。 或许是她想多了。 谁那么无聊,关注她这个小透明呢? 21岁的孙香附,远没有25岁以后的孙香附漂亮。 她不会打扮、也没钱打扮自己,因为经常外出做兼职,皮肤晒得偏黑,总是穿着不合身的破旧衣服,来来回回就那几套,没有任何时尚感可言。 加之她营养不良,面黄肌瘦,搭配一副劣质黑框眼镜,任人怎么看都是“小村姑进城”。 这对于大圆脸来说,简直是一种灾难。 土气的造型遮盖了她清秀的五官,使得她在他人眼里总是灰扑扑的不起眼。 只有在她偶尔展颜一笑时,脸颊的婴儿肥显得鼓鼓囊囊,双眸漾起笑意,眼下两只可爱的卧蚕钻出来,才会给人带来一种“明眸善睐”的惊艳感。 孙香附一路拖着沉重的蛇皮袋穿过校园,蛇皮袋里有舅妈不要了送给她的旧衣服,有大姑送给她的旧书,还有小姨为她准备的土特产,让她分享给室友打好关系。 一路上,她走过之处,总会迅速聚起一堆人窃窃私语,但当她回过头去,那些声音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越来越靠近女生宿舍,这种被关注被议论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同学。”孙香附鼓起勇气,问一个偷瞄自己没来得及收回目光的陌生女孩,“你认识我吗?” 陌生女孩语气嘲讽:“学姐,学校应该没人不认识你吧?” 孙香附追问原因,那女孩却不肯回答了。 稀里糊涂地回到宿舍,孙香附将小姨特意准备的土特产分给室友们。 还好室友们态度如常,开心地收下土特产,热情地拥抱了她,欢迎她返校。 孙香附平时跟老大关系最要好,闲聊时将路上收到怪异注视的事告诉给了老大,忧心忡忡地猜测自己自杀未遂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学校。 明明王老师说过,要求大家保密的。 老大震惊道:“啊?不会吧?我没听到什么风声啊?” 宿舍老大外向开朗,交际能力强,老大都没听说,那或许真是她敏感了。 孙香附想道。 夜间,她抱着洗脸盆去水房洗漱,路过隔壁宿舍,无意间听到房间里传出了自己的名字。 “孙香附啊?真不知道她怎么有脸回来上课的。” “就是因为有她这种人,我们学校的名声才这么差。你们知不知道,别的学校都在传,说我们学校一到周末,校门口就全是车顶放着矿泉水瓶子的豪车。” “不是我说,她也太残忍了,自己亲骨肉都忍心下手。” “这么不自爱,活该被金主抛弃,难怪会想不开自杀。” 孙香附脑子里嗡嗡一片,用了好几分钟时间反复听,才确信她们嘴里的主人公,似乎是她自己。 恶意铺天盖地,席卷了她整个人。 她浑浑噩噩地洗漱完,回了宿舍,抱着老大放声大哭。 老大听完缘由,气愤地握拳锤了锤书桌:“这些人怎么随便乱造谣?我去帮你出头!” 因童年总是生活在争吵中,使得孙香附这人最怕与人起争执,拿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拉住老大的袖子:“算了。” “你就是脾气太好,这些人才会这么欺负你。”老大嘟囔着,又宽慰了她几句。 就这样,在异常的氛围里生活了一段时间,校园里的谣言越传越离谱,学校论坛里连着好多条都在扒孙香附的“黑历史”。 她在超市做兼职,被说成是为了钱给老头当情妇。 她去精神科开药,被说成是去妇产科看脏病。 她失眠轻生,被说成是因为得了脏病,惨遭金主抛弃。 她住院,被说成是不知道怀了哪个男人的孩子打胎,就连去探病的王老师也莫名成了传说中的“嫌疑爸爸们”之一。 她休学养身体,被说成是打胎后亏损了身体,回老家坐小月子。 无数谣言,压得孙香附喘不过气来。 好在,她还有老大。 无论别人怎么样,老大总会站在她这边,给她暗无天日的生活投来一束光。 这个世道,想毁掉一个人,很简单。 想毁掉一名女性,那就更简单了。 给她安上“slut”的帽子,编造夺人眼球的情史,将她一切行为都往“slut shaming”上靠边。 ——甚至不用给出任何证据,只需要安一个“slut”的名头,就足够了。 那么,所有人,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个人脏透了,令人恶心。 无论谁对这个人做出多过分的事,大家都会觉得,这是她活该。 无缘无故被泼了一身脏水,孙香附有口难辩,她试过开口解释,可众人往往听不进任何解释,只会用更激烈的态度对抗她。 对公众而言,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满足自己的猎奇心和八卦欲。 因此,故事越离谱越好,故事里的主人公,越恶心人越好。 内容是真是假,一点儿也不重要。 终于有一天,在又一次听到同学肆无忌惮地讨论自己根本不存在的“情史”时,孙香附一反往日的逃避心理,站到同学面前,质问他们为什么要造谣。 “造谣?”同学们笑出了声,“你不是跟你们宿舍老大最要好吗?你们老大应该是最了解你的人吧?她亲口说的话,难道还有假么?” 啪。 心里那束光,似乎遭遇了强风侵袭,在夜色中摇摇欲坠。 孙香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宿舍。 “那些说我得脏病、打胎、找金主的话,是你传出去的么?” 面临孙香附的质问,老大起初表现得十分愕然,矢口否认。 孙香附当着老大的面,打通了同学的电话,开了免提。 “怎么不是你说的?就前两个月,我问你怎么好久没见过孙香附了,你说她刚打完胎休学回老家了!” 同学一字一顿,将每一个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 老大努力回想片刻,终于从记忆深处捡起了这一段记忆。 “我好像是说过,但是,我是开玩笑的呀!”老大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尴尬,但很快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说的明明就是玩笑话,谁知道你们会当真啊!” 轰隆—— 仅有的一束光,熄灭了。 是夜,孤月清辉,星光璀璨。 孙香附爬上了宿舍楼顶楼。 伴随着流星匆匆在天际划出的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七周目,完。 第三百一十九章 原生(六十八) 春去秋来,似乎是转眼之间,梁容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稚嫩,长成了一名成熟稳重的男人。 事业蒸蒸日上,他再也不是那个卡里只有10万块的穷学生了。 对于艰难打拼的那些岁月,梁容已不愿再回忆。 印象中,只有一份又一份被甲方反复打回的方案、被客户拼命灌酒灌到胃出血进医院的崩溃、被老板揩油愤而离职的难堪、创业无数次跌倒后又踉跄着爬起来的迷茫和焦虑。 他住过500元的地下室,吃过一块五管饱三顿的公益馒头,面临过当资金链断掉存在破产危机时债主拿刀捅上来的生死一刻。 支撑着他走过这段灰色岁月的,是神识里小魂一遍又一遍描述的那个天使般的女孩。 他需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才会让他将来的女孩过上更好的生活。 等梁容苦苦熬出头,却迟迟没有等来他的“真命天女”时,他终于选择了放下,不再相信什么“前世之约”。 这么浪漫而又梦幻的事,怎么可能出现在他这种人身上呢? 梁容嗤之以鼻。 在社会大染缸里待久了,梁容的心变得越来越冷硬。 黑色西装成了他的伪装色,他整天忙于事业,很多年没有理会脑海里的声音。 只是偶尔,偶尔—— 有不少人提出给他介绍对象,他在果断拒绝以后,往往又会花几秒钟思索,推翻先前的拒绝,欣然腾出几分钟时间去看一眼。 虽然他已不相信小魂的话,但万一呢? 万一……真的是她呢? 令他失望的是,每一次,只需一眼,他就能确定,不是她。 一次次的期待,一次次的失望,循环往复,苦不堪言。 他的心渐渐封闭。 “下次一定是她,下次一定!” 历经社会多年毒打的梁容,再来听脑海里的小魂支支吾吾找理由,分分钟就听出了几分心虚。 它在骗他。 或许,就连脑子里的这道声音,也是他自己臆想的。 梁容很快抛下了最后的天真,专注于投身建设他的商业帝国。 …… 八周目。 19岁的孙香附正上大一。 她高考分数线刚刚超过二本线,这个分数上不起正规的二本院校,家里又没人愿意出钱供她上昂贵的三本民办院校,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大专院校。 她打算未来通过专升本考试,来提升自己的学历。 想法是美好的,可心里落差却极大。 孙香附从小到大一直是学霸,模拟考分数每回都能过住重本线,她是亲戚邻居、同学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没有人能想到,她高考居然考砸了,数学几乎拿鸭蛋,一下子掉了一百多分,从“远超一本线”掉到了“二本刚过线”。 高考失利,对孙香附而言是一个极大的打击,按说她这种情况复读是最好的选择,可她隐隐意识到以自己的精神状况无法继续留在老家,何况高三父母双双断供,她真的没钱再负担复读的学费和伙食费了,干脆毅然选择了离家千里之外的宁城大专。 宁城大专虽是大专,录取分数线却很高,对外省学子的录取线接近于二本线,算是整个省内top1的大专院校。 但再怎么top,大专毕竟是大专。 每当有小学或是中学的老师和同学问起她就读的学校,孙香附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无颜提起。 偏偏肖梅兰为了敛财,以她的名义大办酒席,收取份子钱。 当然了,份子钱,肯定全进了肖梅兰的口袋,没孙香附什么事。 而孙香附以前成绩优秀,却只考了一个大专的事情,就在清水镇宣扬开了。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看来这句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她一路拿奖学金,不是特等奖就是一等奖,我以为至少会考个清北呢。” “大专,笑死我了,我那个年年考倒数的不争气的侄子,也考了个大专。” “你们别这么说,毕竟她有一个风骚的妈,还有一个坐牢的爸,没爹妈教养,她一个人能长成这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议论的人多了,肖梅兰脸上也挂不住了,啐了孙香附一口:“废物!以前你至少还知道读书,现在你连读书都读不会,生你有什么用!” 小镇的风言风语,传播速度和频率之快令人意想不到。 自高考之后,孙香附除了交志愿表以外,整整三个月没出门。 大学一开学,她就拎着两个蛇皮袋,一个人坐了20个小时的火车硬座,来到了陌生的城市。 同学们脸上洋溢着笑容,有父母拿行李背书包忙上忙下,只有她一个人形单影只。 “小孙,你爸妈怎么没来啊?” 隔壁床女孩的母亲辛勤地为女儿铺好床、挂好衣服,随口问了一句。 孙香附沉默片刻,说道:“他们忙。” 其实,是没人愿意来。 父母也觉得丢脸。 如果她考上的是清北,父母一定会抢着来送她的吧? 孙香附心酸地想着。 “你瞧瞧你同学,小小年纪就这么独立,再看看你,什么都不要爸爸妈妈帮你……”隔壁床的母亲絮絮叨叨地数落自家女儿。 隔壁床嬉皮笑脸地对着母亲扮了个鬼脸,回头冲孙香附道:“我比你大十个月,以后我就是老大!” “老大。”孙香附乖乖喊道。 “乖。”老大笑嘻嘻地道,“以后你就是老二,我罩你。” 入读一个月,室友们几乎每天都会跟父母打电话,聊着聊着就抹眼泪:“爸爸妈妈,我想家了,我好想你们。” 只有孙香附的手机,始终安安静静。 没有人关心她一个人在异地上学会不会不适应。 她仿佛是个被人遗忘的透明人。 “老二,怎么没听你跟你爸妈打过电话啊?”有室友好奇地问。 孙香附干巴巴一笑:“我爸妈用不惯电话。” 终于有一天,她的手机第一次响起,屏幕上的“妈妈”备注吸引了室友的注意。 孙香附几乎是飞奔过去,接起电话,声音里止不住的高兴:“妈妈!” “香香,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啊?钱够用吗?” “还好。” “你小姨说给了你500块钱,你天天吃食堂也用不了几个钱,一个月100块肯定够了吧?妈妈怕你乱花钱,这样吧,你把钱都存到妈妈的银行卡里,以后需要用钱再跟妈妈要。” 第三百二十章 原生(六十九) 孙香附面色一僵。 根据她以往无数次被坑钱的经验,这笔钱一旦进了母亲的口袋,别想再掏出一个子儿。 宁城是北方沿海地区,消费水平比较高,食堂打两荤一素就得7块钱,打三个素菜加上米饭也要四五块。如果一日吃三餐,哪怕不沾半点荤腥,一天起码也要10块钱的饭钱,10块x30天=300。 再算上话费、热水费、洗澡费、书杂费等零碎的开销,哪怕她再省吃俭用,一个月也得500元以上了。 这些事情,难道母亲不知道吗? 不,即便是在老家,中学食堂吃个饭也要四五块钱起步,断没有“100块钱能吃一个月食堂”的可能性。 会不会是母亲以为父亲偷偷给大女儿塞了生活费? 短短几秒钟,孙香附脑子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无法找出半个为母亲开脱的理由,不免有些心凉。 宿舍三双眼睛盯着自己,孙香附害怕在她们眼里看到同情这种令人难堪的情绪,只能寄希望于破手机千万别漏音,赌一把室友听不懂她的家乡话。 她重新扬起笑容,伪装成家庭和睦的模样:“好的,妈妈。妈妈我想你了。” “你发什么神经?” 肖梅兰嘟囔了一声,没有半句寒暄,直接挂断了电话。 “老二,刚刚好像听到你妈妈说什么‘钱’,你妈妈是不是要给你打生活费了?她一个月给你打多少生活费啊?”老大率先说道,“我妈妈一个月只给我两千,我爸爸给了我一张六万的银行卡。” “我爸妈给我三千吃饭,买衣服买化妆品旅游另外报销。” “我家里穷,底下还有弟弟妹妹要上学,我爸妈种地一年才挣两三万块,所以一个月只能给我800块。”宿舍的贫困生很不好意思地回答。“800块钱吃个饭洗个澡就用得差不多了,还好有补助。” 孙香附的身子摇摇欲坠。 她曾申请过贫困生补助,老师说她家境还可以,批不下来,名额让给了更需要补助的同学。 你看,宿舍最穷的贫困生,父母每月也给800块生活费。 而她呢? 她非但一毛钱生活费没有,她妈还反过来跟她这个学生要钱。 说起父母对自己有多好,室友们笑做一团,孙香附也跟风笑。 没人能看懂她藏在笑容底下的苦涩。 她原本以为,天下父母都是冷漠的,所有父母都一个样。当她走出老家那方小天地,来到更广阔的世界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大部分父母都是爱孩子的。 不正常的、不爱孩子的,是她的父母。 有一就有二,第一次的妥协,非但没有给孙香附带来任何平静,反而养大了肖梅兰的胃口。 “你不是在上大学吗?上大学可以翘课啊,你有大把时间去打工。” “大一课程多,老师上课会点名的,翘课容易挂科。” “当初我就不同意送你上大学,女孩子上大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进厂,一个月能挣两三千。再找个老实男人嫁了,给你妈挣十万块彩礼回来,也不枉我辛苦养你一场。” “等我毕了业,就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可以挣更多钱。” “谁管你毕业以后怎么样啊,我只看你现在能不能挣钱。你妹妹才上初中,现在家里没钱供你妹妹读书了,你好歹上了个大学,赶紧打点钱回来,别让你妹妹上不起学吃不饱饭。” 孙香附信以为真。 为了让妹妹能上得起学、吃得饱饭,她利用一切空余时间溜去学校做兼职,什么便利店夜班收银员、超市牛奶促销员、传单派送员、酒店保洁员,只要是她能干的,她通通愿意干。 收拾一间屋子就能拿十块钱,卖一瓶牛奶可以提成一块钱,积少成多,总能让同母异父的妹妹能够跟正常人家的孩子一样上学。 渐渐地,肖梅兰的要求越来越过分。 “我感冒了,你打三千回来给我看病。” “你妹妹要买手机,你打两千块回来。” “马上要过年了,家里没米了,打一千块钱过来,我囤点米和肉,等你回来过年时能吃点好的。” 可真等到过年前夕,肖梅兰又让大女儿省下两百块车票钱,好好在学校待着,别回家了。 孙香附静了片刻,道:“学校不让我们寒暑假住校,命令我们今天一定要搬走。” “那你在学校附近随便找个包吃住的工作吧。” 肖梅兰冷漠地挂断了电话。 孙香附不死心地打了她爹的电话。 孙父忙着打牌,那头时不时传来“对二”“王炸”的声音。 听到女儿的处境,孙父十分冷淡:“哦,那你想怎么办呢?” “爸爸,今年我能跟您一块过年吗?” “我跟你伯伯一块过年,我这没地方住,你去找你妈妈吧。” 父母都不靠谱,孙香附只能就近找工作。 年关将至,多数店铺大门紧闭,大家都忙着回家过年。 一位本地大婶看她瘦巴巴的又是个学生,看她可怜,给了她一份看大门的临时工作,两班倒,旁边车库里放着一张折叠床,平时就睡在车库里。 大年三十,远远传来爆竹声,腾空而起的烟花染得天际变了色。 孙香附兢兢业业守在保安亭,抬头望向烟花璀璨的天空。 班级群里,同学们在互道新年好。 孙香附看着安安静静的手机,偶尔翻看着热闹的群信息,仿佛也被节日的气氛所感染,有了几分喜气。 “嘟——” 终于,她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小姨。 小姨问她在哪过年,她笑着说在学校。 “怎么不回家呢?大过年的,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学校,没吃没喝的,多孤单啊。”小姨絮絮叨叨念了她几句,给她发了一个红包,“明年别在学校了,来小姨家过年。” “欸!”孙香附甜甜地应了一声,“谢谢小姨,小姨新年快乐,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二通电话,很快也响了起来。 “香香,在学校过年还好吧?你妹妹吵着要跟你打电话。” 肖梅兰话音刚落,手机就被刘宝儿抢了过去。 “姐姐,我好想你啊。” 姐妹俩互相说了一通祝福语。 肖梅兰又接过手机,提醒道:“大过年的,香香,你已经成年了,是不是应该给妹妹、妈妈和叔叔各包一个大红包?” 第三百二十一章 原生(七十)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把孙香附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按照老家的风俗,从来是长辈给晚辈包红包、已婚的晚辈给年迈的长辈及未婚的小辈包红包,还从来没听说过正在上学的晚辈需要给长辈和同辈包红包。 这番话,只不过是肖梅兰为了向大女儿索要钱,编造出的说辞而已。 尽管心里很清楚,孙香附依然不想在大过年的扫人兴。 “妈妈觉得包多少合适?” “给你叔叔三千、给我三千,给你妹妹一千。” 一张口就要七千。 孙香附难堪地闭了闭眼。 她打的这份临时工,一个月工资也就两千。 “我没有这么多钱。” 一听没钱,肖梅兰的语气立刻变得尖锐刻薄:“你一个大学生,连几千块钱都挣不到?当初要是送你去厂里流水线做女工,挣得不比现在多?” “妈妈,我还在上学。”孙香附将小姨发的100元红包转给了妹妹,忍耐着解释,“做兼职钱很少的,我每个月都给你打了一两千块钱,前几天你还要走了两千块过节费,现在我身上一毛钱都拿不出来。” “怎么才100块啊?”刘宝儿收下红包,不满地嘀咕。 “死娼妇,别人家女儿都给爹妈盖别墅,我只要你过年打几千块钱红包,你就不乐意了?别找这么多借口,不给红包,我以后当没你这个女儿!” 肖梅兰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远处的烟花燃尽,除夕夜的保安亭又陷入了一片寂寥。 沉寂不过十几分钟,就跟约好了一样,第三通、第四通、第五通、第六通电话,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第三通电话。 “香香?是舅舅,听你妈妈说,你跟她吵架了,大过年的还不肯回家?” “不是我不肯回家,是我妈不让我回家。” “怎么可能呢,你妈妈那么疼你。”舅舅劝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舅舅去帮你跟你妈妈说和。” 第四通电话。 “香香,妈妈一个人养大你不容易,你怎么能跟她吵架,还要断绝关系呢?” “不是我不跟她吵架,是她非跟我要钱,我拿不出来,她想跟我断绝关系。” “不会吧?你一个学生哪来的钱?妈妈怎么会跟你要钱?” “真的,小姨,我妈经常跟我要钱,我这里还有她跟我要钱的聊天记录,我发给你。” 聊天记录截图发过去,大概过了半分钟,小姨才开口:“香香,我知道照片是可以p的,你拿p过的图污蔑你妈妈,这样不好。” “小姨,我没有p图,也没有撒谎。” “不管怎么样,妈妈生了你,这些年带大你不容易,她有时候说话不经大脑,你应该体谅她,不应该在大年夜跟妈妈吵架。” 没想到一贯疼自己的小姨也会站在母亲那边,孙香附声音哽咽:“你们总让我体谅她,我体谅了她这么多年,可谁又来体谅我呢?就因为她是我妈妈,所以她无论对我做出多过分的事情,我都不能反抗,对吗?” 第五通电话。 “香香,你是不是又跟妈妈吵架了?” “爸爸。”连续几通电话,已让孙香附精疲力竭,“您也想让我体谅她么?” “香香,爸爸对不起你妈妈,在她怀着你的时候就蹲了大牢,没能对家庭尽到半点责任。这些年,要不是她,你不会平安长大,我也不会一出来就有你这么大的女儿。这是爸爸欠你妈妈的。” “对,你亏欠妈妈,难道你就不亏欠我这个女儿吗?是你亏欠她,不是我啊!为什么你们总要逼着我来替你赎罪?”孙香附泪流满面,压抑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如果不是我命大,我早就死过八百回了!” 祸不单行。 或许老天爷从来没给过这名可怜的位面女主活路。 在她泪眼模糊地哭诉之际,厂房里关押的大狼狗突然挣脱绳索,两三下窜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孙香附吓得憋回了泪,连忙打电话给上级反映情况。 或许是因被扰了大年夜喜庆的气氛,上级大发雷霆,命令她今晚搬出去。不仅这份工作没了,前面的值班费也不发了。 “你知道这只狗多少钱吗?好几千一头!我不让你赔钱,已经算对得起你了!” 等到同事来换岗,孙香附不死心地蹲在路边找狗。 她找了一天一夜,直到初一夜幕降临,也没能找到大狼狗。 完了。 她心想。 完了,下学期的生活费没有了。 离开学还有半个月,周遭的店铺全部大门紧闭,大家都在家里喜气洋洋地迎接着春节的到来。 只有她,孤零零地流落街头,无处可去。 孙香附穿着单薄,身上只有几件亲戚不要的单薄秋装,因为实在太冷,她里里外外穿了八件,几乎把能够翻到的所有长袖全套身上了。 她没逛过服装店,没人告诉她世界上有保暖内衣和羽绒服这种御寒神器,只知道一根筋地用破旧的薄衣服武装自己。 北方户外严寒,最低可达零下二十几度,孙香附冻得瑟瑟发抖,两腿疲惫不堪,只能提着书包,找了个背风的天桥蹲下来,反向背着书包,双手抱着膝盖。 等捱过前几天,过几天,有的店铺就会开业了。 到时候,她再一家一家地问过去,跟人讨一份包吃住的工作。 又或者,她还可以鼓起勇气,在路边拦一辆顺风车,坐到火车站,火车站里很暖和,站里的长椅可以睡觉,站里的保安也不会驱赶流浪汉。 对了,听班长说,肯德基和麦当劳不会赶人。 她好累啊。 先休息一会会,就休息一会会。 等腿没那么酸痛了,再走远点找找看,或许能找到在春节依然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麦当劳店…… 胡思乱想中,一天一夜未睡也未进食的孙香附到底没能扛住周公的召唤,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有香喷喷的大鸡腿,她从来没吃过大鸡腿,好想吃一口。 梦里,有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这玩意她只在小姨家里吃过两回,自己从来没舍得买。 梦里,还有疼她爱她的爸爸妈妈,她们欢欢喜喜地簇拥着,一同放烟花、一同过大年。 梦里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得让她不愿意醒来。 大年初三,职业乞丐和家人过完团圆年,觉得是时候“工作”了,换上乞丐装出门。 在这座北方三线城市,过年出门的人少,但每个“客户”给的赏钱往往会更大方,一个顶十。 他习惯性地想往天桥底下的老地方一蹲,却发现老地方已经有了人,看打扮,应当是个年轻小女孩。 “喂、喂!大妹子,醒醒!”职业乞丐推了一把,“去暖和些的地方睡,俺们北方不能搁户外睡觉,容易出人命的。” 一推之下,那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露出一张覆满白霜的脸,脸上还挂着一抹奇怪的笑意。 职业乞丐一愣,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死人啦,死人啦!——” 八周目,完。 第三百二十二章 原生(七十一) 九周目。 九周目的孙香附,年20岁,正上大二。 19岁那年,她被亲妈勒令在学校附近找份包吃包住的工作,而她不幸在大年夜丢了工作,流浪在天桥底下。 幸好,有一名开车路过的叔叔发现了她,告诉她在北方户外睡觉很危险,开车把她捎到了派出所,派出所好心的民警腾出了值班室,供她安安稳稳睡了两天。 两天后,她出门找工作,幸运地找到了一份看守仓库的临时工作,虽然没有工资,但包吃住,让她得以熬过寒假。 经过去年这件事以后,孙香附再也不愿意留在北方过年了。 北方有暖气的室内很温暖,但没有暖气的户外,真的好冷啊。 今年寒假,她回到了熟悉的南方小镇。 刚回家,行李还没放下来,就看见继父刘汉在痛殴母亲肖梅兰。 “钱哪里去了?你挣那么多钱,钱都去哪了?贱货!” 孙香附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他们的亲生女儿。 刘宝儿视若无睹,抱着崭新的高档手机,坐在沙发上追动漫,嘴里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眼看刘汉痛击得肖梅兰脸上一团团青青紫紫,一向怕起争执的孙香附终于看不下去了,鼓起勇气站出来,挡在母亲身前:“不要打我妈妈。” “打你妈妈?老子连你一块打!” 刘汉话音未落,孙香附眼睛上已经挨了两下,镜框歪倒在一旁,眼睛瞬间肿得老高。 随着又一拳落下,眼镜掉落在地上,孙香附脑袋迎接了好几记重拳,直被打得两眼冒金星。 “你干什么?”肖梅兰拉开大女儿,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心疼大女儿为自己挡拳头,反而喋喋不休地骂了起来,“谁让你出头了?要不是你挡中间,我早就反击成功了!都怪你冒出来,害我又多挨了好几拳。” 说着说着,肖梅兰也来了气,看刘汉一心揍孙香附出气,她也跟风加入了战局,踹了大女儿好几脚解气。 踹舒坦了,她才把大女儿扯出战局,丢出了门外。 “看见你就烦,滚!” 孙香附一只眼睛睁不开,另一只眼睛近视看不清,下意识扑上去:“我的眼镜!” 过了一会,门开了,一副瘸腿眼镜从里抛出来。 “滚回你学校去!” 可是,学校封校了啊…… 回校回不成,孙香附只能去清水镇找她爹。 她爹沉迷于打牌,对于女儿的到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孙香附磕磕绊绊地提出想一块过年,果不其然,又被拒绝了。 “我在你伯伯家过年,你找你妈去。” 孙香附黯然起身,正要离开,孙父的牌友一抬头,看见她肿得青紫的眼睛,吓了一跳:“老孙,你女儿眼睛怎么了?被谁打的?” 孙父这才抬头打量了一下女儿。 换作其他父亲,估计早就暴跳如雷。 而孙父却表现得十分冷静,仿佛跟受伤的人不是自己亲生女儿一样,淡淡评价道:“伤得挺严重啊。” 牌友拍了拍孙父的肩:“别打牌了,老孙,还不送你女儿去医院看看?” 孙香附静静等了一会,没等到父亲的“谁打的,爸爸一定不放过他”“爸爸送你去医院看看”,甚至没等到父亲把医疗费递过来。 她还在期待什么呢? 孙香附苦笑一声,垂下眼睫,轻声说道:“爸爸,我走了。” “嗯。” 女儿离开后,孙父连输了十几把牌,他嘴里叼着烟,明显心不在焉。 牌友说道:“不打了不打了,一看你心思就跟着你女儿飞走了,她可是你唯一的女儿,你就以后要靠她养老的,赶紧追上去把女儿带去医院看看。” “没钱。” “看个眼睛能要多少钱?你输给我的这十几把,早就够你女儿看病了!”牌友拍出几张百元大钞,笑骂道,“行了,钱退给你,看病要紧。伤了眼睛这个事还是很麻烦的,一不留神就容易瞎掉。” 孙父犹豫了好一会,才磨磨蹭蹭地起身,骑着摩托车追出门。 直到追出十里地,他也没追上女儿,只能遗憾返程。 返程时还撞见岔路口出了车祸,鲜红的血滋了一地,路人都在大喊着“快打120”。 孙父没有看热闹的习惯,只随意瞥了一眼,骑着小摩托车继续上路。 孙香附去了三公里外的小姨家。 小姨看到了外甥女的伤,吓了一跳,连忙拿碘酒和棉签出来处理伤口。 孙香附照了照镜子,才发现自己眼眶周围有几道血丝,眼白上的淤血清晰可见,眼皮子肿得比颧骨还高,再怎么努力睁开也只能睁出一条线。 既丑陋,又可笑。 “怎么了这是?谁打的?” “叔叔。”孙香附停了好一会,补充道,“还有我妈妈。” 肖梅兰踹她的那几脚,她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看到了。 小姨手上的动作也一顿,勉强笑道:“叔叔打的吧?你叔叔那个脾气也真是,不知道你妈妈看中他什么,不工作吃白饭,又喜欢和人动手。” “还有妈妈。”孙香附强调道。 “妈妈应该是不小心碰到你了。” “不是,她故意的,她觉得我碍了她的事。” 距离受伤已经好几个小时,肖梅兰始终不闻不问。 孙香附是为保护母亲而受的伤,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母亲非但没有欣慰她的保护,反而对她愈发憎恶,以为她眼镜掉了看不清,偷偷踹了她好几脚报复。 孙香附是真的想不明白。 如果冲出来保护母亲的人是刘宝儿,母亲还会这么做吗? “那肯定不会这样,香香,你妈妈很爱你,你不要总是把妈妈想得那么坏。”小姨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妈妈当年刚怀上你,你爸爸就进了监狱,所有人都劝她打掉,她坚持一个人把你生下来。后来我看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太辛苦,我想收养你当女儿,你妈妈舍不得。” 孙香附短促地笑了声。 很多事,她并不是真的蠢笨,而是选择了不去追究。 真相太残忍,知道得越少些,她才会越快乐些。 “我妈不同意您收养我,是因为收养我之后,我就成了您的女儿,她没法要求我给她养老了。您想啊,她虽然不同意您收养我,可这些年来,抚养我的,不一直都是小姨您吗?她什么时候抚养过我呢?” 第三百二十三章 原生(七十二) “香香,你家里那种情况,你妈妈也是没办法。家里有你、你妹妹、你叔叔,还有她自己,四张嘴要养活,她必须挣钱。” “她可以选择不找情夫不生私生女啊。何况,您抚养了我那么多年,她可一分钱抚养费都没出过吧?” “不要这么说你妈妈。”小姨叹了口气,“你妈妈很不容易,两个男人都不靠谱,她这辈子很苦很苦,你作为女儿,应该体谅她,学会为她分担。” “她苦,我难道就不苦吗?她那两个不靠谱的男人,是我逼着她找的吗?为什么她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所有压力全要给到我身上?如果我有得选,我怎么会愿意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香香,你再说,小姨生气了!” 孙香附定定看着小姨:“小姨,我一直觉得,你是世界上唯一关心我的人。你一直教导我,要感恩,要孝顺妈妈,要体谅妈妈,要无条件地为妈妈付出,牺牲小我,成就小家。” 小姨眼里刚涌上暖意,又因后面的几段话凝结成霜。 “因为你的‘教导’——或者说‘洗脑’,这些年来,我牢牢遵循,即便被妈妈逼得自杀,我也不愿意说她半句不好。” “如果是其他人跟我说这些话,我只会当他们放屁。而小姨娘你不一样,你对我的意义至关重要,你对我说的话,我永远记着,也永远感激。” “可是现在,我突然想明白了。” “你确实是世界上最关心我的小姨,但同时,你也是妈妈的亲妹妹。” “为了让你可怜的亲妹妹过上好日子,你也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掉我这个明明更可怜的外甥女。” 孙香附发泄完情绪,毫不迟疑地走了。 小姨扶着门框,喊了一声又一声,没能把外甥女喊回来。 “小姨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也希望你能让你妈妈过得好,希望你们母女俩能够一块过上好日子。”小姨眼眶热热的,粗糙的手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颊,自言自语道,“小姨做错了吗?” 这个问题,九周目的孙香附无法再回答。 离开小姨家之后,她站在十字路口,茫然四顾,发现天大地大,自己却没有地方可去。 真真正正的无家可归。 她静静地盯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似是笑了一声。 其实,她打出生起,就没有家啊。 恍惚间,一辆失控的大货车为了躲避前方车辆,朝道路两旁驶来。 如果孙香附视线正常,她或许有机会逃离。 但她被打得眼睛睁不开,眼里满是血丝,视线模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耳朵里能听到鸣笛声和尖叫声,脚却茫茫然地站在原地,左顾右看也只能看到一团团模糊的色彩。 直到被失控的大货车撞翻在地,她才意识过来。 哦,原来是车祸啊。 一辆破摩托车从她身边驶过,距离她不到两米的距离。 车主的头随意地扭了扭。 孙香附看不清车牌号,但能依稀看到摩托车车主脑袋上头盔的颜色。 粉色的头盔,贴着一些五颜六色的贴纸,上方悬着一个可笑的大红色蝴蝶结。 这么独特的头盔,像是她十八岁时送给父亲的新年礼物。 “爸……”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 会是爸爸吗? 摩托车毫不留恋地从她身边驶离,很快就变成一团模糊的色彩。 他们曾经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 一股又一股的鲜血从她身体里涌出来。 很快,她的眼里再无色彩。 九周目,完。 十周目。 18岁的孙香附正在念高三。 娘不疼,爹不爱。 孙父曾给过肖梅兰不少钱,说是给女儿的抚养费。 孙父明明清楚以妻子的贪婪,必然会独吞这笔抚养费,也清楚以女儿懦弱温顺、过分懂事的性格,必然不会主动向母亲索取,这钱大概率落不到女儿手里半分,但还是选择通过这种方式来补偿妻子。 毕竟如果不是肖梅兰,女儿也不会平安长大。 他刚假释一年,不清楚女儿的成长历程有多凄惨,对妻子重婚另组家庭的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想来,女儿如今活得好好的,那至少能说明,妻子不会饿着女儿的,对吧? ——孙父如是想。 孩子她爸给了几笔不小的抚养费,但这些钱绝不可能给女儿,这应当是孩子她爸补偿自己多年来生女育女的辛苦钱。孩子她爸很清楚,自己也很清楚。 如果女儿缺钱,女儿可以问她爸要啊。 她爸这么多年没见过女儿,一定对女儿很愧疚,不会饿着女儿的,对吧? ——肖梅兰也如是想。 两口子都想到了一处。 当父亲的觉得,女儿没钱肯定会跟妈妈要的。 当母亲的也觉得,女儿没钱肯定会跟爸爸要的。 所以,双方都没有给正在上高三的女儿哪怕一分钱生活费。 严格说来,刚捉襟见肘的第一个月,孙香附还是不好意思地问爸爸要了生活费。 爸爸给了她400块。 如果省吃俭用,够在食堂吃一两个月。 可马上,爸爸那边的亲戚就在校门口堵上了孙香附。 “香香。你爸爸假释出来,没有工作,他身上的钱都是我们这些兄弟姐妹资助的。你知不知道,你们母女俩一直跟他要钱,他一着急就铤而走险,去隔壁工厂里偷东西,被警察抓住了?警察说了,再有下次,直接抓起来继续服刑。” 晚自习结束后,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孙香附头回知道了父亲的资金来源,手头的400元变得格外烫手。 “我……我不知道。”委屈和内疚同时袭上心头,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慌忙拿出那没舍得动的400块,“我第一次跟爸爸要钱,只要了400块,我不知道他会为了我去做违法的事……对不起!” 亲戚们叹了口气:“我们知道你是好孩子,都是你那个妈,老打着你需要学费生活费的旗子,去跟你爸爸要钱。” “是我对不起爸爸,让爸爸不要做违法的事了,我的学费生活费,我自己想办法。” 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爹不管娘不爱,17岁的身板与其他人12岁无异。 此时看她啪嗒啪嗒掉眼泪,亲戚们也心生不忍,道:“你一个小孩子,能想什么办法?缺钱就跟你妈妈要。如果你妈妈不给,你可以跟我们要,我们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一个月几百块钱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嗯。” “记住,你爸爸是死缓,如果不想跟你妈妈一样害死他,你就别再跟你爸爸要钱。”亲戚临走前,叮嘱道,“你爸爸觉得很对不起你,只要一看到你,就会忍不住给你塞钱。最好,你少去你爸爸那,过年去一次就够了。” 来来往往的校友们听到了“死缓”两个字,围在一块指着孙香附窃窃私语。 孙香附羞愧得满脸通红,小声道:“我保证不去打扰爸爸。” 第三百二十四章 原生(七十三) 跟肖梅兰要钱,肖梅兰永远是那些拒绝的理由。 “没钱。” “我还要养你妹妹,哪有那么多钱给你?” “找你爸爸要去。” 孙香附要了两次,一分钱都没要着。 18岁的孙香附自尊心很强,自然不会去跟亲戚要抚养费,这像什么话?毕竟除了她的父母,本就没人有义务抚养她。 孙香附只能继续捡起以前做过的兼职。 游戏厅收银员、台球室捡球小妹、私人影院放映员、黑网吧网管、给报社和杂志社投稿…… 这些兼职,她从6岁就开始做,做了整整12年,早就轻车熟路。 原本以为爸爸回来了,高三终于可以不用做兼职,能够专心学习了。 没想到,并没有什么两样。 爸爸回不回来,对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对她而言,有爸爸妈妈,跟没爸爸妈妈,没什么两样。 她活得像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高三一整年,孙香附请假不上早晚自习,跑去打工。 她的工作时间是午夜场,往往回到学校,拿起书本就上下眼皮打架,一天有一半在补觉。 好在高三考的是底子,她底子好,尽管读书不怎么“认真”,模拟考一样能拿好成绩。 班主任对此忧心忡忡,生怕这颠倒的作息会影响学生高考,下课后特意留孙香附谈话,要求她恢复早晚自习。 孙香附拒绝了。 “没有哪个学生跟你一样,高三了还不上早晚自习的。”班主任恨铁不成钢,“我要找你父母聊一聊。” 尽管孙香附再三哀求班主任不要找家长,班主任依然联系到了肖梅兰。 肖梅兰一听大女儿白天补觉、晚上不上晚自习,就猜到大女儿肯定去做兼职了,非但没有任何心疼和担忧,反而厚颜无耻地伸手跟大女儿要钱。 “你妹妹班里要交一千多块的补课费。” 孙香附忍无可忍地道:“妈妈!我现在上高三!我的学业很紧张,要不是为了挣钱吃饭,我也不会去打工。” “你妹妹才上小学六年级!” “我六岁就开始做兼职了,一直做到现在,我可以,相信妹妹也可以。” “娼妇,你怎么对你妹妹这么冷漠?你忍心让妹妹小小年纪去打童工?” 论道德绑架和亲情绑架,肖梅兰很有一手。 孙香附这回没有吃这套。 她知道,母亲以索要她的抚养费为名,已经跟父亲要过很多很多钱了。 这笔钱,用来养与父亲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绰绰有余。 让宠成公主的小女儿打童工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这不过是母亲用来亲情绑架容易心软的大女儿,试图从大女儿口袋里往外掏钱的借口罢了。 孙香附讽刺地反问道:“妈妈,你能忍心让上小学一年级的我去打童工,凭什么觉得我会不忍心让上小学六年级的妹妹去打童工?同样是你的女儿,为什么妹妹可以衣食无忧,而我却一定要过得这么惨呢?” 听到大女儿这么安排宝贝小女儿,肖梅兰哪里受得了? 当即把大女儿骂了个狗血淋头,“娼妇”“婊子”“下面给人玩烂了”“你怎么不干脆去卖身子”,总之什么话脏就讲什么话,话毕撂下一句狠话:“不给钱,那就断绝关系!” 这句话,肖梅兰经常挂嘴边,用来威胁大女儿去打童工并上交全部工资。 以往每一次,大女儿都会害怕地妥协。 没想到这次,大女儿居然笑了一声。 “好,你说的。” 她认真的? 再打过去,公用电话亭没人接了。 她居然是认真的?! 肖梅兰难以置信地瞪着眼,愤怒地拍了两下桌子。 她以为她爸放出来了,有人给她撑腰了,翅膀硬了,还敢反抗了是吧? 就不信治不了这个小娼妇! 这回,孙香附铁了心想真断绝母女关系。 她隐隐意识到,无论她为这个家付出多少,在母亲眼里,都是她该做的,不会有任何欣慰或是内疚。 只因为她的父亲是一个罪人。 罪人的孩子,从出生起,就带着原罪。 她这一生,仿佛是为了洗涤身上父亲血液里自带的罪孽,经历了无数苦难,旁人还总冷冰冰来一句“谁让你父亲坐过牢呢”。 是啊,她父亲的确坐过牢,在她还是胎儿形态的时候。 然而,犯人的孩子,就不配拥有作为一个人的正当权利了吗? 法律尚且没有剥夺她作为人的权利,舆论却总是对她诸多指责,恨不得见她过得越惨越好,这样才能让大家看到违法犯罪的代价——罪及家人。 对于爱家人的犯人来说,“罪及家人”确实是一种惩罚。 可对于不爱家人的犯人来说呢? 只因不幸投胎成为了他们的家人,就该一辈子烂在淤泥里么? 这样深奥的问题,18岁的孙香附没时间去思考。 她忙着高三冲刺,忙着做兼职养活自己,也忙着调整一闲下来就莫名流泪失眠的怪异状态。 当她再一次在课间无意识泪流满面时,同桌捅了捅她的胳膊,小声问:“你是不是有抑郁症啊?” 这是孙香附人生中第一次正式听到“抑郁症”这三个字。 同桌拿出一本讲心理学的课外书,说孙香附的精神状态跟书里讲的很像,还头头是道地分析了一把她抑郁的缘由。 ——关于孙香附的父亲坐过牢、母亲另组家庭这些事,早就在学校里流传开了,并不是什么秘密。 “你是不是觉得生活很压抑,没有任何希望?” “对。” “你是不是觉得很痛苦很难过,却没有发泄情绪的方向?” “对。” “你是不是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意思?” “对。” “你是不是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 “对。”孙香附轻声道,“我相信科学,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认为人死后会有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但一定会比我现在的处境好。” 在形容“另一个世界”时,她的神情似是入了迷。 “因为人生来就带着原罪,所以,人活着就是要受罪的,没有谁的人生会活得很容易。”她平静地说道,“只有死亡,才是新的开始。” 第三百二十五章 原生(七十四) 同桌感到很不可思议:“你小时候为什么会有那么悲观的想法?” “我也忘了,我只记得我小时候经常去河边,扯一朵花,撕花瓣玩儿。我告诉自己,如果等花瓣撕完了,还没有人来劝我离开河岸,那我就跳下去。”孙香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很幸运,每次都有人来劝我,所以我就活到了现在。” 人是群居动物,人是需要活在爱里的。 孙香附不一样,从小就没有人来爱她。 她仅有的那一丁点儿爱来自小姨,往往伴随着一遍又一遍地洗脑,“你妈妈很爱你,妈妈只是不会表达爱”“妈妈很辛苦,你要体谅妈妈”“你要懂事一点,替妈妈减轻负担”。 这些话令小孙香附喘不过气来。 谎话说上一百遍,就会变成真的。 听得多了,小孙香附就像是流水线上的一堆原料,被人捏圆搓扁揉成别人喜欢的模样,直直灌入早已打好的模具中。 大家只会关心她懂不懂事、乖不乖顺,才不会关心她一步步退让痛不痛。 这些大道理,小孙香附不懂。 她在年仅6岁时,就已经天然地感知到了痛苦,也预感到自己的一生都会是个悲剧。 小孩子的情绪,往往比大人更为敏锐。 小孙香附本能地向外界寻求被爱的证明、寻求活下来的理由。 只要她在心生死念之际,有人肯上前关心她一句、拉她一把,她就能拥有活下来的勇气。 借着来自陌生人的一丁点儿一丁点儿善意汇聚而成的暖流,小孙香附一天天长大,安然过完了18岁生日。 抑郁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而是长期心理压抑结出的果子。 “那你完了,你肯定有抑郁症,而且很严重。”同桌拍了拍手里的书,“好在你碰上了我,我喜欢心理学。你放心,有我在,我一定会治好你。” 对于自己居然患上了传说中的心理疾病这件事,孙香附表现得极为吃惊。 在她心目中,抑郁症是一种“富贵病”,像她这种穷人,那是不配得的。 她忙问:“那我该怎么办呢?” “这样吧,我每天给你讲几分钟心灵鸡汤。”同桌说着,骄傲地挺了挺身板,“未来的心理医生免费给你做心理疏导,这是你的荣幸!” 孙香附不由破涕为笑。 同桌的心灵鸡汤灌得没什么特色,照本宣读,孙香附却听得津津有味,心情也从丧丧的变得一点一点明朗起来。 如果是10年后的孙香附,她一定能猜到,治疗好她的并不是什么来自未来心理医生的疏导,而是来自同学的关怀和陪伴。 爱,可以战胜一切。 当然了,此时18岁的孙香附并不知道。 同样18岁的同桌也不知道。 眼见“心理疏导”有了成效,同桌开心地给了孙香附一个大大的拥抱:“你是我的第一个病人!谁说抑郁症是治不好的?哈哈哈,我这不就成功了嘛!香香,我很高兴我能治好你。高考填志愿,我一定要报心理学,以后,我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心理医生!” 这一刻,两个女孩都无比地快乐。 就这样,靠着同桌给予的一点点爱,孙香附平安度过了高三。 ——直到她高考前几日。 肖梅兰,再一次出现在她的人生中。 最开始,联系孙香附的,是她上小学时的班主任,一名非常慈祥善良的退休老太太。 小学班主任对孙香附这名身世悲惨的学生非常关照,经常会鼓励她投稿赚稿费,还曾在孙香附在因没人给自己交学费读高中而面临辍学危机时给过建议,劝她放弃师资市内top1但只能免除一半学费的一中,就读于师资较差但前三名免学费的附属中学。 但谁都没想到,附属中学的师资会差成这样。 即便是每年拿前三的孙香附,模拟考也离清北差了三十分。按照这成绩,这所中学,大概率没一个能上清北的。 师资不佳,再加上高三做兼职分心,最后一次模拟考,孙香附的分数滑到了历年重本线上下浮动。 高中班主任不清楚孙香附为什么分心,求助到了住在家属区的小学班主任那,小学班主任一打听,以为是孙香附跟母亲断绝关系的事影响到了学业,便极力劝和。 “香香啊,不知道你和你妈妈为什么吵架,但是,母女没有隔夜仇,你妈妈毕竟生了你,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带大,你跟妈妈道个歉,你妈妈说她愿意原谅你。” 18岁的孙香附十分要强,不肯对外人吐露家里的糟心事,委婉拒绝了小学班主任的提议。 没多久,小学班主任又带着小姨来劝和了。 “你妈妈还是关心你的,她偷偷去看过你好几回。” 孙香附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哦?她知道我过得穷困潦倒?那她怎么不给我一笔抚养费呢?” “你妈妈要养你妹妹,她不是不关心你,只是她也没什么钱,还老跟我要钱。”小姨叹着气,从兜里掏了掏,掏出一把零钱,“这些钱,是小姨卖早餐挣的,你表哥上大学花销大,小姨只能拿出这么点。” 孙香附看着小姨粗糙掌心里的一叠皱巴巴的散钱,一块的五块的都有,这些零零散散的钞票看得她眼眶红红的。 她知道,小姨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开个早餐店,起早贪黑地做小生意,挣钱不容易。 孙香附不怕冷漠,就怕别人打着爱她的旗号来说教。 “小姨拿你当亲女儿看待的,你跟你妈妈绝交,你妈妈又不让小姨联系你,你让小姨夹在中间怎么办呢?”小姨唉声叹气。 小学班主任帮腔道:“自从知道你和你妈妈吵架闹翻的事,你小姨难过得好多天合不上眼,这不,她刚住了几天医院,嫌住院费贵,硬是要出院。” “你们一个是我的亲姐姐,一个是我当闺女养大的亲外甥女,我只希望你俩可以好好的。” 小姨一出手,孙香附立马败下阵来。 “别说了,小姨,是我不好。” 当着小姨和小学班主任的面,孙香附给母亲肖梅兰打了电话,闷声认了错。 尽管,她并不知道,她究竟错在何处。 当着外人的面,肖梅兰没有为难大女儿,淡淡应下了。 班主任、小姨露出了欣慰而满意的笑容。 母女和好,阖家团圆,皆大欢喜。 这是所有人都爱看的大结局。 ——但是,这真的是“所有人”都想要的大结局吗? 第三百二十六章 原生(七十五) 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孙香附。 她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憋屈和无力。 次日,孙父来学校找女儿,问她怎么这么多天不联系爸爸。 孙香附不敢说亲戚们让她跟爸爸保持距离的事,只好支支吾吾说自己没有手机。 孙父一听,将手里的手机塞给女儿:“这是手机给你,充2000话费送的,里头话费没用过,你放心跟爸爸发短信、打电话。” 孙香附一惊,这也太贵重了,惶然不敢收。 “爸爸给了你,就是你的,爸爸另外买个新的。” 孙父走后,肖梅兰也来了学校,问孙香附是不是快高考了,仿佛这一年来的冷战不存在一样。 说话间,肖梅兰眼睛直勾勾盯着大女儿手里的手机:“这只手机哪来的?” “爸爸给的。” “你快高考了,不能玩手机,手机妈妈帮你收着。”肖梅兰摊开了手,示意大女儿交出手机。 孙香附握紧手机:“可是爸爸说了,让我用这只手机跟他打电话……” “妈妈帮你收几天,等你高考完就还给你。”肖梅兰不耐烦地催促道,“你想爸爸了就跟妈妈说,妈妈给你拨电话。” 迟疑间,肖梅兰已经先后打了小学班主任和小姨的电话,两位长辈苦口婆心地教育孙香附上交手机、专心高考。 孙香附顶不住压力,只好交出了手机。 “手机很贵重,里头还有2000块钱话费,不要弄丢了。”她再三向母亲叮嘱道。 谁也没想到,肖梅兰面上答应得好好的,一回家就把贵重的手机丢给了正在上小学的小女儿当玩具。 此时的刘宝儿年仅十二岁,玩心大,忘性也大,腻了不知往哪一丢,手机就再也找不到了。 肖梅兰有些慌。 她不是怕大女儿生气,大女儿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别说只弄丢了价值几千块钱的手机,就是弄丢价值几千万的东西,大女儿也没资格生她这个亲妈的气! 她纯粹是担心,丈夫知道以后会在金钱方面提防她,那她就没法继续从丈夫手里骗钱养情夫和私生女了。 丈夫出狱已有一年,她明明另有家庭,却依然没有谈起离婚,正是为了名正言顺地跟丈夫要钱。 高考时间定于6月7日、6月8日。 在高考前一天,也就是6月6日上午,孙父忽然打电话给妻子肖梅兰。 “梅兰,你明天有空吗?我联系不上香香,明天麻烦你做点补身体的菜,给香香送到学校去,顺便问问她手机怎么一直关机。” 孙父出狱以后,才从外人嘴里得知妻子已经重新组建了新家庭,还生下了一个女儿。他自知入狱多年亏欠妻子,没脸追究妻子出轨重婚和私自出售婚房的事,只能住在乡下的老父母家中。 大约是羁押时间太长,不能适应社会,孙父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年以来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去学校探望女儿这种事,孙父连想都不敢想。 他觉得丢人,女儿也一定会觉得丢人的吧? 孙父想着。 肖梅兰很清楚丈夫的心理。 她脑子很快,马上回答:“高考当天千万不要打女儿电话,会给女儿压力,影响考试发挥。” “知道了。”孙父再次强调,“你记得给香香做点她喜欢吃的菜。” “你女儿嘴挑,不好伺候,喜欢吃的都是些死贵死贵的菜……” 到底是多年夫妻,妻子一开口,做丈夫的就明白她是什么意图。 “嗯,我待会骑车去镇上信用社,给你转点菜钱。” 半个小时后,肖梅兰卡里多了1000块钱。 这个年代的清水镇,普通打工人一个月的平均工资,也就1800块。 面对亏欠着的妻子,孙父一向大方。 肖梅兰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满意地笑了。 次日,她从这1000块钱里拿出了30块钱,买了一斤肉、半只鸡、两把青菜,做了三盘菜。再从三盘菜中,拨出一大半肉,挑出最肥美的鸡腿、最好吃的鸡翅鸡爪,夹到了小女儿刘宝儿碗里。 “宝儿乖,多吃点,好好长身体,再过六年,就轮到你参加高考了。” 剩下的青椒和几块全是鸡架的鸡肉,肖梅兰拿保温饭盒装好,拎到了学校里。 凑巧的是,孙香附分到的考场,就在她所就读的附属中学。 小学班主任作为附属中学教职工的家属,分配到的职工家属楼房正好空置着,得知曾经的学生在此高考,好心地把空房子借给学生借住两天。 肖梅兰带着小女儿一同进了职工家属楼,孙香附正在水池旁用冷水冲脸,脸色泛着异样的红。 “姐姐!”刘宝儿高兴地打招呼,“姐姐你脸怎么这么红?” 孙香附人很不舒服,但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只能强颜欢笑:“没事。” “香香,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炖鸡。”肖梅兰对女儿的异常不闻不问,一来就把自己那丁点儿微末的付出夸得无限大,“为了给你做这锅汤,妈妈一晚上都没睡好,隔一会就起来看一下火,生怕把鸡汤熬干了。” “妈妈辛苦了。” 孙香附闷声道了谢,在餐桌上坐定,见桌上只有一副碗筷,不由看向刘宝儿。 刘宝儿眼巴巴地盯着碗里的鸡肉,明显馋得很。 “怎么只有一双筷子?” “今天是你高考,这些好吃的是给你留着的,你自己吃,不用管我和你妹妹,我和你妹妹待会回家随便吃点对付一下。” 肖梅兰很会立慈母人设,几句话就把大女儿拿捏得死死的。 孙香附心中生出几分愧疚,连忙夹了一筷子鸡肉,递到妹妹嘴边,妹妹生怕她反悔似的,啊呜一口全塞进嘴里,“哎,宝儿,慢点吃,别噎着。” “饿死鬼投胎啊!”肖梅兰一边拍着小女儿的背帮忙顺气,一边没好气地絮叨着,“在家里吃了那么多还不够!这些死膀子肉,有什么好吃的?” 话落,肖梅兰意识到自己失言,偷偷瞥了一眼大女儿。 好在,大女儿正担忧地为同母异父的妹妹递上一杯水,似乎并没有留意到母亲的话。 肖梅兰暗暗松了一口气。 第三百二十七章 原生(七十六) “呸!不好吃。”鸡肉太柴,刘宝儿嚼不烂,嫌弃地把嘴里的鸡肉吐出来,喊道,“姐姐,我要吃鸡腿。” 孙香附拿筷子在保温饭盒里翻了翻,没找到鸡腿的影子。 “没有鸡腿,这一块鸡肉多,宝儿吃吗?” “骗人!鸡里面怎么可能会没有鸡腿!”刘宝儿大声反驳,“我出门前刚吃了两只鸡腿,姐姐这里肯定也藏了两只鸡腿!” 鸡有两只腿,但一只腿可以分成一大一小两截,一整只鸡腿可以劈出两大两小共计四只鸡腿。 然而,肖梅兰只买了半边鸡,因此只有一大一小两只鸡腿,这两只鸡腿全进了刘宝儿的肚子。 这就导致,孙香附的这份饭菜里,绝不可能有鸡腿。 只有十二岁的刘宝儿不懂这些门门道道,只知道既然自己吃了两只鸡腿,姐姐这里肯定还藏着两只鸡腿,嚷嚷着叫姐姐把鸡腿让给自己。 “我年纪小,姐姐你得让着我!” 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这时候,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肖梅兰所谓的“我和你妹妹待会回家随便吃点对付一下”是一句多么可笑的谎言。 肖梅兰仗着脸皮厚,强行打破尴尬的氛围:“宝儿啊,妈妈只买了半只鸡,你姐姐不爱吃鸡腿,把鸡腿都让给你了。” 刘宝儿这才作罢。 孙香附不再给妹妹夹菜,沉默地吃着饭。 过了好一会,她才轻轻开口:“我不爱吃鸡腿?我怎么不知道?” “什么?” 母女俩目光对上。 肖梅兰目光坦坦荡荡,仿佛没有任何愧疚和心虚。 反倒是孙香附,就跟做错事似的,先一步垂下了眼皮:“没什么。” 在母亲家里,鸡腿永远是属于妹妹的。 在外公外婆家里,鸡腿永远是属于亲孙子的。 在爷爷奶奶家里,鸡腿永远是属于父亲的。 在亲戚们家里,鸡腿永远是属于亲戚的亲生孩子的。 偶有几次,亲戚给她夹了一个小鸡腿,都被自家孩子又哭又闹地把小鸡腿抢走。亲戚尴尬地跟孙香附道歉,孙香附一个寄人篱下的小辈,自然没法说什么,只能陪着笑脸回答:“没事的,我不喜欢吃鸡腿,给弟弟妹妹\/哥哥姐姐吃吧啊。” 谁会真的不喜欢吃鸡腿呢? 说句可笑又可悲的话,她长到十八岁,连一口鸡腿也没吃上过。 并不是买不起。 有时候,她路过街道旁的炸鸡店,看到橱柜里挂牌价五块钱一只的大鸡腿,内心蠢蠢欲动。 五块钱而已,少吃一顿半的食堂饭,她就能吃上一只了。 五块钱而已,她投递一篇作文稿件的钱,足够吃两三只大鸡腿了。 但真到排队点单时,孙香附又迟疑了。 ——她真的配吃这么贵的鸡腿吗? 在一个家庭里边,能被允许吃鸡腿的那个人,是当之无愧的团宠。 团宠这个词,离她太远太远了。 不,她不配。 吃鸡腿这等好事,怎么可能轮得到她呢? 最后,孙香附落荒而逃。 对于常年穷困潦倒只吃得起素菜的孙香附而言,能吃上一口鸡肉,也算是丰盛了。 孙香附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手机铃声响起,肖梅兰接起了电话。 “老孙。哎,我在香香这儿,刚给她送了饭。嗯,我做的都是她喜欢吃的,鸡鸭鱼肉。” “她手机怎么还关着机?” “考试肯定要关机的。” “你让她出考场以后就开机,晚上我跟她打个电话聊几句。” 孙父对于女儿手机关机的事耿耿于怀,几句话不离开机。 看来,丢手机的事瞒不过去了。 电光石火之间,肖梅兰心里有了主意。 最合适的背锅侠,不正是他们俩的好女儿吗? “你的宝贝女儿啊,她把手机弄丢了。” 孙香附正默默当着只会扒饭的背景板,猛地从母亲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又听到什么丢手机,诧异地抬起了头。 “你女儿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那个死娼妇,只会死读书,人蠢得要死,邋里邋遢,看个手机都看不住,就是个废物。” 这时候,就不得不夸肖梅兰的心态之强悍了。 当着亲生女儿的面,撒谎污蔑女儿,竟也脸不红气不喘。 “这种只会死读书的人,就算她命好真念了个好大学,能有什么用呢?手机这么贵重的东西,她随手就丢,丢完还不肯承认自己没用。老孙,我早跟你说,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就不能交到她手上去,她不懂得珍惜,几天就给你败光了!以后,她的学费生活费,你全打到我卡里,我替她保管。” 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为了增强谎言的真实性,肖梅兰又在电话里破口大骂了大女儿十几分钟。 孙父出狱以后,和唯一的女儿没见过几次面,听了妻子的话,真以为女儿本性如此恶劣。极度失望之下,他也不想和女儿通电话了,敷衍几句就挂了电话。 另一边,亲耳听到母亲污蔑中伤自己的孙香附,也有些失神。 “妈妈。”踌躇许久,她轻声问道,“我真的有你嘴里说得那么差劲吗?” 在外人眼里,孙香附听话乖巧、懂事独立、自觉孝顺、学习成绩好,谁看了都会心疼她有一个那样复杂的家庭。 可在妈妈嘴里,她撒谎成性、挥霍无度、蠢笨不堪、不知感恩,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如果不说难听一点,你爸爸怎么会相信手机是你弄丢的?”肖梅兰白了大女儿一眼。 “手机真的丢了?” “你妹妹拿出门玩,不知道放哪去了,打过去就是关机状态。”肖梅兰瞥见孙香附脸上流露出的倔强,心情很不爽,“怎么?我把丢手机的事推到你身上,你不服气?” 孙香附嘴笨不擅吵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论是谁,无缘无故背了一口大黑锅,都不会服气的吧? “你怎么这么自私,不知道为妈妈想想?如果告诉你爸,手机是你妹妹弄丢的,你爸能对我有好脸色吗?” 孙香附嗫嚅着,小小反抗了一下:“你没必要把我骂得那么难听吧……” “我不是说了吗?做戏做全套,不骂你,你爸爸怎么会信呢?”肖梅兰冷笑着问,“再说了,我说错了吗?你难道不是蠢得要死?你难道不是个没出息的废物?你除了读书好,还有什么用?你看你,性格那么软弱,连吵架都不会吵,被骂了也不知道还嘴,你这种性格,一辈子都会被人欺负!窝囊废!” 正四处好奇地翻东西的刘宝儿听了,也有样学样,跟着母亲一块骂:“窝囊废!姐姐是个窝囊废!废物!” 不欢而散。 第三百二十八章 原生(七十七) 6月7日上午考语文,这是孙香附的强项,没有外界的干扰,尽管身体不适,依然能够克服,勉强算正常发挥。 经过中午这场闹剧,孙香附的心境受到了影响,在下午的数学场中,表现得恍恍惚惚,阿拉伯数字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个辱骂的字符。 “窝囊废!” “废物!” “没出息!” “蠢得要死!” “死娼妇!” 她的精神完全无法集中,那些平时很眼熟的数字全部变成了陌生的模样,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连一个公式都想不起来。 生理期的小腹坠痛已令她疼痛难耐,精神上的打击更是令她一蹶不振。 天旋地转中,她晕倒在了考场。 她突然想,妈妈总骂她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如果有一天,她连读书这项最擅长的技能也丢失了呢? 从诊所醒过来时,外头天色已经已经黑了。 父母不在身边,监考老师找到学校的工作人员,辗转联系上她的父母,父母拒绝前来缴费和探病。 无奈之下,校方先行垫付了医药费。 孙香附回到职工家属楼,脑子里嗡嗡响个不停。 完了。 她想着。 完蛋了,她的数学答题卡,只涂了几道选择题。 一整个晚上,孙香附都无法入睡。 她爬起来,使用老师留在家属楼里的一台旧电脑,登陆了一个自己做游戏代练兼职时玩的一款游戏,在公共频道刷屏:“今天我高考!高什么考,我要通宵!哈哈哈哈哈通宵!” 无数私聊涌了过来。 “傻逼,别拿高考当玩笑。” “疯了吧?高考还通宵。” “假的吧,谁高考还熬通宵打游戏?” “喂,别消费高考学生,你知道读个书有多难吗?” 孙香附看着这些或劝导或辱骂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我完了。”她十指张开掩面,滚烫的泪水从指缝中流了下来,“数学考砸了,丢了一百多分,哪怕明天考得再好,我都上不了一本线了。” 高考成绩一出,果然。 语文145分,英语120分,文综250分,数学…… 10分。 总分刚好过二本分数线。 谁也没想到,这位在众人眼里属于“别人家孩子”的学霸,高考会跌得这么惨。 高考结束后,孙香附被父母放逐到乡下一个远亲空置的破房子里,借用邻居的手机查了分数以后,她许久都没吭声。 二本,比她估分要高。 她本以为,她连三本线都上不了呢。 父母打电话到邻居家的座机,询问女儿的成绩,听到是二本刚过线,表现得都很失望。 “怎么才二本?你老师不是说,你有机会冲刺清北的吗?”母亲第一反应是指责,“高考前就看到你经常拿着手机上网,说,你是不是偷偷网恋,影响到了学习?” 父亲的反应则要平淡许多:“香香,你想复读吗?” 复读? 想想最近一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孙香附果断拒绝。 不,她受不了复读的压力。 父亲没有工作,全靠姑姑伯伯资助,他手里的钱大半给了妻子,供妻子养着在外头的那个小家庭。 母亲所有的钱全花在外头的小家庭上。 没有人会出钱供她复读。 而她,也不愿意再重复一边做兼职一边准备高考的日子了。 倒不如随便上个什么大学,等上了大学,她就有时间去做兼职养活自己了。 “你想得倒美,你那个分数又上不了什么二本学校,你知道三本学费有多贵吗?”肖梅兰怒气冲冲道,“我是不可能出钱供你读大学的!” “学费的事,爸爸想办法,你只管填志愿,做你想做的事。” 父亲一句“爸爸想办法”,听得孙香附心惊胆战。 上一回,爸爸为了给她400块抚养费,就去偷了别人家的东西。 学费至少是400块钱的十倍以上,爸爸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她很想有底气地阻止爸爸,她自己去筹学费。 可事实是,她一想起自己噩梦般的打工生涯,就诡异地住了口。 她只是个缺乏眼界的穷学生,做兼职挣的钱很有限,交了学费就吃不起饭,吃了饭就交不起学费,两难。 如果家里有人愿意帮她一把…… 只要一把,她就可以不用活得那么辛苦。 孙香附胸腔里的那颗心,在疯狂跳动着。 别那么要强。 求求你了,别太要强了,别人都有父母可以依靠,凭什么你不可以? 凭什么呢? 明明,她也有父母啊! 孙香附闭上眼睛,小声说道:“谢谢爸爸。” 她的脸颊,因为羞愧和羞耻,变得通红。 果然,人,都是自私的。 她也不能免俗。 尽管已经做了心里建设,在填报志愿时,孙香附依然放弃了二本志愿和三本志愿,不顾老师和同学的反对,只填报了专科志愿。 只因公立专科学校的学费,比三本院校要低很多。 三本院校多是私立,一年学费动辄一两万甚至三四万。 而公立专科,一年学费只要四五千。 几万块,孙父望尘莫及,只能通过捞偏门挣。而几千块,找几家亲戚凑一凑,总能凑得上。 是的,读书真的很重要。 可她不能为了一份学历,而推爸爸走上不归路。 彼时年仅十八岁的孙香附,尚且不知道第一学历的重要性。 三本而已。 她可以通过专升本,考上一所不错的本科院校。 孙香附苦中作乐地想着。 去学校交了高考志愿表,返回乡下小破屋后,窗前突然窜出一道道黑色浓烟,伴随着“轰”的一道巨响,窗玻璃应声而碎,地面疯狂震动,墙壁上的水泥纷纷开裂,露出藏在里头的红砖来。 地震了吗? 孙香附捂着耳朵,不知所措地四处逃窜,猛然意识到待在屋子里不安全,急忙奔着大门走去。 这时,本就被列为“危房”的破房子不堪其扰,轰隆一声倒塌,数不清的砖瓦落下,砸中了这名刚刚考上大学、即将奔赴新人生的可怜女孩。 另一头,孙父搓着麻将,正和牌友说笑:“你把钱准备好,今天我一定能赢到我女儿的学费。” 而肖梅兰,则与情夫、私生女一家人,花着从孙家父女俩身上薅来的本属于孙香附的抚养费,和和乐乐地在游乐园玩耍。 只有孙香附,孤零零地被埋在废墟底下,在因过度失血而眩晕乏力的状态中,绝望地等待着注定不可能到来的营救。 十周目,就这样以一种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结束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原生(七十八) 海城。 梁容一心扑在搞事业上,人近中年,人生大事依然没能得到解决,这让一帮亲人操碎了心。 “儿子,你也快四十岁的人了,真就没个喜欢的姑娘?”梁父梁母好不容易逮着儿子喘口气的机会,愁容满面地问。 梁容捧着保温杯的手顿了顿,很快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梁母追问:“那小伙子呢?有瞧得顺眼的小伙子也行啊!我看经常跟在你身边的那个男秘书……” “妈,你瞎想什么呢?”梁容嘴角抽了抽,“闲就去多买几个包,多去环游一下世界。我忙得很,五分钟后要开个视频会议。” 梁父梁母悻悻地离开书房。 关门前,梁母扯着嗓子,不死心地喊了一句:“小伙子也可以的!妈很开明,只要你希望,不是人也可以!” 梁容:“……” 他架上一副眼镜,埋头处理公务。 好一会,忽然自言自语:“不是人?” 蹲在识海里的小魂一震,但有些拿不准主子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不敢贸然对话。 梁容夹着钢笔,轻轻敲了敲桌面:“喂,问你话呢,外挂。你说的那个人,她会不会不是人?” 小魂顿时喜极而泣! 太感动了,太感动了! 主子终于鸟它了!呜呜呜它就知道主子是爱它的嘤嘤嘤—— 这些年来,无论它跟主子说什么,主子都不理会它,只一心搞事业。 “应该不会。这个小世界,是正常的现代都市世界,没有玄幻元素。”小魂热情地分析道。 除非…… 除非守护神大人,身处另一个维度的小世界里! 当然,这句话,小魂是打死都不敢说的。 “哦。”梁容冷漠地应了声,继续埋首批改电脑里的方案。 几分钟后,他开了一个剪短的视频会议。 会议结束,梁容忽然又开了口。 “你最好不要告诉我,她还在上幼儿园。” 小魂:“!!!” 主子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既然她是人,又迟迟不出现,考虑到你说过不允许写未成年人早恋,我猜她可能年纪还很小,不适合出场。” 小魂下巴都惊掉了。 这脑回路,它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先声明,我不接受年龄相差太大的恋情,那会让我有背徳感。”梁容声音冰凌凌的。 “背德感?”小魂忍不住尖叫起来,“你打压商业对手的时候,怎么没背德感?你拒绝爱慕你的同学下属邻居陌生美女的时候,怎么没背德感?哦,现在要搞年上了,你又有背德感了?” “那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小魂好气哦,它真的要被自家主子这莫名其妙的脑回路给气乐了,“这还只是相差三四十岁而已,如果相差三百岁、三千岁呢?” 梁容平静地回答:“相差三十岁,我不可以。相差三百岁、三千岁,我也不是不可以。” 小魂:? 瞧瞧它听见了什么! 它好像是路边一条撒欢的野狗,无缘无故被人踹了一脚。 “总之,如果她真的比我小太多,我是不可能接受她的。” “‘小太多’是指具体多少岁?” “十岁……不,五岁吧。”人还没出现,梁容已经在畅想未来了,还为难地揉了揉眉头,“如果年龄相差太大,我会觉得自己像在养女儿,太奇怪了。” “那要是反了过来,是她比你大很多岁呢?” “这样的话……”梁容白皙的脸庞瞬间泛起了可疑的粉,这中年怀春的情景看得小魂一阵恶寒,“只要她不介意我比她小很多,我也不是不可以。” 小魂:“……” 这该死的双标! 好的好的,狗粮已经吃饱了,这辈子都不想再吃了! 另一头。 十一周目。 寒假期间,学校封宿舍,二十一岁的孙香附不得不背着书包回老家。 孙香附其实很害怕回老家。 自从亲生父亲出狱以后,母亲总是以孙香附的名义从丈夫手里骗钱用来供养情夫和私生女。 情夫约莫觉得自己身为男小三,却要靠自己女人的原配丈夫来养活,颜上无光,软饭硬吃,对她们母女俩的态度越来越差,动辄为一点小事对她俩拳脚相踢。 在孙香附挨揍时,母亲不上来补踹她一脚,她就该谢天谢地了。 父亲借住在乡下外公外婆家,确实没能力再收留女儿。 她也不想永远在亲戚家借宿,寄人篱下的感觉很不好。 以往,在没人收留孙香附时,她还能去一个远亲闲置的乡下危房,但两三年前,那栋破败的危房因隔壁街道上某户人家违规囤放大量烟花抱住而爆炸坍塌了大半,当时住在危房里的孙香附命大逃过了一劫,赶在楼塌前跑了出来。 那次爆炸引起的轰动还挺大的,出了好几条人命,炸塌了周边好几栋旧房。市里来了好多端着摄像机的记者和爱吃瓜的老百姓,无数车辆挤在泥泞的黄土路上,为这片穷乡僻壤添上了一分热闹。 坍塌的房屋无人修缮,孙香附也失去了唯一的容身之所,回家以后,不得不住在母亲肖梅兰为了和情夫同居而租下的房子里。 屋子很小,只有两间卧室,肖梅兰和情夫住一间,孙香附和刘宝儿住一间。 这个时间点,刚好赶上隔壁省持续出现特大地震,许多城镇沦为一片废墟,一时间人人自危。 作为最近的接壤省,孙香附老家也受到了影响,地震不断。 刚回来没几天,孙香附就被窗外一片喧哗声惊醒。 她还没分辨清楚外头在说些什么,就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 “宝儿,宝儿!”肖梅兰慌慌张张趿拉着拖鞋跑来,摇了摇小女儿的身体,“宝儿醒醒,地震了!” 刘宝儿睡得正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臂,挣脱母亲的纠缠。 “这孩子!地震了也不醒来。” 肖梅兰嘀咕了一句,干脆利落地给小女儿套上外套,吃力地把小女儿抱进怀里。 临走前,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背对着门口侧睡的大女儿身上。 “你们感觉到了没?屋子在震动!” “大地震要来了!” “完了,我们省会不会也跟隔壁省一样变成废墟?” 窗外的喧嚣声,更大了。 孙香附屏住了呼吸。 其实,她可以直接起来,跟着母亲和妹妹一块逃命。 但她下意识地选择了装睡。 她说不上来,她究竟在期待着什么。 第三百三十章 原生(七十九)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秒钟,或许是几分钟。 肖梅兰动了。 粗壮的胳膊越过孙香附,拿走了藏在床头的一个装存折和银行卡的塑料袋。 随后,肖梅兰毫不迟疑地,抱起小女儿,转身离去。 “老刘,老刘起来了,地震了!衣服别穿了,命要紧,快走!” 肖梅兰、刘汉抱着他们爱情的结晶刘宝儿,如同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就收拾好值钱的东西,飞快撤离了现场。 房间安静了下来。 孙香附的脸,始终藏在黑暗里。 窗外一闪而过的车灯照在她脸上,衬得她神情愈发晦涩难辨。 从始至终,她的母亲,没有喊过她一句。 一句都没有。 明明,喊一句,耽误不了几秒钟啊。 “地震了,快起来!去空旷的地方待着!” “爸爸妈妈,我好怕呜呜呜——” “真的有大地震吗?我们会死吗?” 窗外无数悲观的声音钻入黑漆漆的房间里。 孙香附茫然地眨了眨眼。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生死关头,她就这样被母亲轻易放弃了。 她早已察觉到母亲不喜欢自己,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在母亲潜意识里,是希望她早点死掉的。 这些年,她因重度抑郁症,存在自毁倾向,有过多次轻生行为。 每一次轻生,她都满怀着对父母的愧疚。 对不起,她这个女儿,还没有长大到足以奉养父母的年纪,就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 正因这份愧疚,使得她在每一次被救活后的一段时间里,都鼓不起再次轻生的勇气。 孙香附从小就是个体贴又懂事的孩子。 多年来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这项技能,养成了一种讨好型人格。只要是别人想要的,她都会想方设法令别人达成愿望,哄得别人开心。 这样,别人就不会抛弃自己了。 而现在,母亲希望她去死。 孙香附这么体贴懂事,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地面震动越来越明显了。” “你们说,这会是几级地震?” “我们还能活下去吗?” “我们会不会重演隔壁省的历史?” “喂,医生,我们这里有地震,暂时没有人员伤亡,可地震动静越来越大了,待会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孙香附悄悄起身,站在黑洞洞的窗口,看向外头。 原本空旷的平地上,已聚集起一大堆人,周遭的住户几乎倾巢而出,慌乱地打电话求援。 面对天灾,面对这场大自然的报复,人们显得绝望而无力。 但再绝望的人,也总有搀扶在一起的家人,互相慰藉。 所有人,都有爱着的人。 所有人,都在被其他人所爱着。 不像她。 不像她…… 有湿热的液体,从眼眶中缓缓流下。 孙香附闭上了眼 不需要死多少人,也不需要震塌多少楼,只需要吞噬她一个人就好。 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很珍贵,除了她。 献祭她一个人的生命,换来所有家庭的完整无缺,真是一项划算的买卖啊。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这个愿望,人们在短暂地经历过一场地动后,惶恐地在空旷处等待了一夜,地震停歇了。 逃过一劫的人们击掌相庆。 “为什么我要睡在马路边上?我不要!我要睡席梦思!我要回房间睡!”刘宝儿醒来后大发脾气。 “宝儿乖,咱们再等等,等确定地震消停了,咱们就去睡席梦思啊。”“地震地震,为什么不把所有人都震死呢?真希望所有人类全部死绝,世界末日降临。” 刘宝儿尖声诅咒,惹来周遭邻居的怒目而视。 天灾使人浮躁,耐心全无,有好几个壮汉没忍住捏紧了拳头。 肖梅兰生怕小女儿被揍,赶紧捂着小女儿的嘴,陪着笑道:“孩子小,不懂事。” 愤怒的邻居们,随着天色的渐明,忽而被新的事物所吸引。 “你们看对面,有栋矮楼震塌了。” 所幸,坍塌楼房里的大多数人早就拖家带口提前逃了出来,这次大地震只死了一个年轻女孩,听说大地震来临时,女孩还在睡觉。 “什么人这么能睡啊,地震来了还不醒。” “就是,心也太大了吧?” “她没有家人吗?怎么没人喊她逃命啊。” “好在我们都没事。” 肖梅兰闻言,终于意识到身边少了点什么,僵硬地抬眼,看向对面坍塌的小破楼。 她的大女儿,没有逃出来。 十一周目,完。 十二周目。 这一年,孙香附十三岁,正上初一。 她曾与亲生母亲肖梅兰短暂地生活过几年,这几年她当牛做马,在上学之余,一边在母亲的安排下打童工养活母亲及母亲的情夫刘汉、私生女刘宝儿,一边承担家里大部分家务,一边又要照顾同母异父的妹妹刘宝儿,苦不堪言。 感谢伟大的九年义务教育,使得她可以和正常家庭出生的孩子一样好好上学,免于辍学养家的苦难。 孙香附升初一之后,因课程繁忙,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打童工和带妹妹,在肖梅兰眼里,这个大女儿已经失去了价值。 过了半个月,房东上门催收房租,孙香附才知道,母亲已经一年没有交租了 孙香附不得已,求得房东老太太宽限一段时间,自己半工半读挣房租和生活费。 学习、经济、精神三重压力,压得年幼的孙香附喘不过气来。 她开始整宿整宿地失眠,一大把一大把地掉头发,气色蜡黄,眼神空洞,像是一个被主人丢弃的破布娃娃。 没钱吃饭,那就从二十块钱稿费里拿出两块钱来,买一筒面条,白水煮面,省着点吃,可以吃上四五天。 肉,自然是吃不起的。 就连那个年代售价只需三四毛钱的鸡蛋,对她而言,也成了奢侈品。 第三百三十一章 原生(八十) 长期营养不良,使得年纪尚幼的孙香附早早停止了发育,大病小病不断。 生一次病最少要花几十块钱买药,缺乏父母接济的小孙香附很穷,她穷得看不起病,只能一个人躺在昏暗潮湿的出租屋里,靠着免疫系统硬撑。 有好几次,她病得太厉害,烧到40度,强撑着挪到几百米外的公用电话亭,投币给母亲打电话。 “妈妈,我生病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漠的“哦”,随即传来“嘟嘟嘟”的挂断声。 小孙香附一怔。 她想,或许是母亲误挂了电话。 小孙香附再次投币,给母亲家的座机打了过去。 “喂?” 电话接通,母亲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妈妈,我生病了。”小孙香附嗫嚅着,有气无力地重复道。 “知道,你刚刚说过了。” 肖梅兰的声音更加冷漠了,那头时不时传来麻将碰撞的声响,以及“三筒”“碰”等杂乱的背景音。 莫名的慌乱笼罩了小孙香附,她无意识地干巴巴重复道:“我、我生病了……” “你烦不烦?我知道你生病了,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电话再次被毫不留情地挂断。 小孙香附呆呆地看着公用电话亭。 或许…… 或许母亲只是,只是以为,她是普通的小病小痛而已吧? 她不停地告诫自己,不停地给母亲找补。 只有这样做,她才能让内心的酸涩和痛意稍稍减轻几分。 这场病,几乎要了小孙香附半条命。 她整整烧了三天,硬是一颗药也没吃。 除去药钱太贵的原因,还有她爬不起来买药的原因在。 就光靠着喝热水,奇迹般活了下来。 人虽活着,但依然没有精神,没几天病情再度恶化,在课堂上晕了过去。 反反复复,折腾了一个多月。 最后,还是老师垫付了医药费,喊班上力气最大的女同学背着小孙香附去校医门诊看病。 班主任好心垫付的几十块钱医药费,救了孙香附的命。 小孙香附对此心生感激。 但人性,往往是复杂的。 小孙香附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令她心怀感激的班主任,会成为不由分说给她定罪的帮凶。 定罪的理由,也相当简单粗暴。 因为小孙香附是班上最穷的学生。 在许多人眼里,一切罪恶的根源,来自于“贫穷”。 贫穷,往往会使得人们放下自尊和底线。 尽管小孙香附乖巧、懂事又勤奋,但她身上总是大上好几码的过世旧衣服、她脚上总是洗得发白的破洞布鞋,她连学校食堂的伙食费都交不起,校园广播里发布的欠缴学杂费名单里总有她一席之地,这些都彰显着她无可摆脱的贫穷。 是的,贫穷。 尽管她年年拿奖学金,这笔奖学金原本足以覆盖她的学费。 但这些奖学金,往往被她出现得总是恰合时宜的亲生母亲肖梅兰,以监护人的身份,领走了。 广播一遍又一遍催告小孙香附结清欠缴的学杂费,将她的颜面和尊严放置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留情地抽打。 学校在用这种方式,逼迫厚颜无耻拖欠学费的学生们回家哭闹求父母交学费。 事实上,如果不是小孙香附成绩优异,学校不愿意丢失这个优秀的生源,她早就被校方退学了。 小孙香附脸上火辣辣地烧着疼。 在一次执行母亲肖梅兰给她安排的打童工任务时,她鼓起勇气,哀求母亲交学费。 “再不交学费,我会被退学的。”她这样说道。 “不会的,你成绩这么好。”肖梅兰正给小女儿挑选新衣服,闻言不以为然地回复,“你成绩好,老师有奖金,她巴不得自己帮你出学杂费,求你留在班上读书。” 小孙香附还想说什么,那头肖梅兰兴致勃勃地和服装店老板砍价,大嗓门盖过了她细弱的声音。 “老板,这条裙子多少钱?什么,一千?太贵了吧!五百,五百卖不卖?不卖我就走了啊。” 她的学杂费,也就一千块。 只配妹妹买两条新裙子。 小孙香附垂着眼睛,悻悻地闭上了嘴。 回校后不久,因为实在无力支付房租,房东老太太催得厉害,小孙香附只好打公用电话喊母亲回来搬走遗留的家具。 “什么家具?”电话那头乱糟糟的,肖梅兰不耐烦地问。 “就……家里留下来的那些,炉子、锅碗、桌子什么的。” “哦,那些啊。”肖梅兰撇了撇嘴,“都是不要了的垃圾,扔了吧。” 挂断电话,小孙香附呆呆地望着一室破旧不堪的垃圾。 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好几年,这些家具上处处有家的味道。 她以为它们是很重要的物件,她竭力打工交房租,也是为了守住这些“家的味道”。 可原来…… 可原来,母亲留下的,只不过是一些不要了的垃圾。 或许,她这个大女儿,和这些家具也没什么区别,同样是母亲不要了的垃圾。 小孙香附小心翼翼地打探亲戚们的口风,在了解到没有哪户人愿意再收留自己之后,索性搬进了学校宿舍。 她的东西很少,全是些书本文具,小小一个背包就能装得下。 小孙香附搬进女生宿舍的第二个月,宿舍里有人丢了钱。 起初是一个女生丢了几十块钱零花钱,随即第二个女生也说自己好像丢了十块钱,最后新来的转校生说自己丢了两百块钱。 众人怀疑的目光,纷纷望向宿舍里唯一没有丢过钱的小孙香附。 小孙香附涨红了脸。 她之所以没丢钱,纯粹是因为她足够穷。 打童工挣的钱全上交给了母亲,她背着母亲做兼职——向报纸杂志社投稿赚取生活费,偶尔会有几十块稿费的汇款单寄来学校,她拿着户口本去邮政取钱,总会第一时间存进饭卡里,解决最紧要的吃饭问题。 青春期小孩的自尊心往往格外强烈,对于家里的这些糟心事,小孙香附说不出口。 很快,转校生轻蔑地笑了一声:“她啊,她一个连学费都交不起的下等人,怕是没钱可丢。” 舍友们心照不宣地哄笑起来。 是啊,凭什么? 大家都是学生,凭什么就她特殊? 一个连学费都交不起、因拖欠学费被学校用广播催债、拖欠两个学期的学费居然还能继续上学的人。 本就该是这般境遇。 第三百三十二章 原生(八十一) 在十八线小县城,附属中学是一所学费高昂的私立学校,据校报一位无聊人士统计,这里的学生分为三种: 一种是成绩拔尖、但没钱就读一中而留在这里享受减免学费政策的贫困生,这是极少数人,占比约3%; 一种是成绩一般、但家里交得起高昂学费的家境在小康水平以上的学生,占比约60%; 另一种则是成绩很差、没上高中分数线、但家境优渥、父母愿意给孩子花钱买分数的富二代,占比约37%。 小孙香附,正是这少之又少的3%。 在某个群体中格格不入的3%,往往是不受欢迎的。 尤其,小孙香附还是这3%的贫困生里,唯一一个拖欠学费的。 饶是贫困生们,也不怎么看不起她。 人可以穷,但绝不能穷志气,更不能做出仗着自己成绩好就拖欠学费这么恶心的事! 小孙香附敏感的性格,令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无论哪个群体都无法融入进去,她变得愈发沉默寡言,日常除了上课,就是做兼职。 她每天独来独往,在连上厕所都要扎堆的小女孩当中,显得格外突兀。 附属中学实习封闭式管理,每周日放半天假,每个月放一次月假,其它时间统统在校接受校方的统一管理。 月假,基本被母亲肖梅兰征用了,安排小孙香附去哪家游戏厅或者歌舞厅打童工。 每周日的那半天假,因时间太短,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肖梅兰偶尔会叫大女儿去家里吃饭,实则是帮忙洗衣做饭带孩子包揽家务。 在母亲不召唤自己的时候,小孙香附无处可去,只好轮流去各个亲戚家叨扰,顺便蹭一顿稍稍丰盛一点的饭。 大抵是出于对拒绝收留侄女的愧疚,临走时,姑妈给她塞了两百块钱。 “好孩子,瞧你瘦的,拿着买点好吃的。” 两百块,对于小孙香附而言,是一笔巨款。 她格外珍惜这笔钱,也格外感激给自己塞钱的姑妈。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两百块钱,成为了她的噩梦。 小孙香附舍不得买吃的,她拿去买了她惦记了很久的两本名着,剩下的一百多块钱攒着当伙食费。 当她坐在宿舍床上珍惜地抚着崭新的书皮时,转校生瞥见了尾页的定价。 “哟哟哟,这是谁啊,四十块钱一本的新书,好有钱啊!”转校生扯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有的人啊,没钱交学费,却有钱吃饭,还有钱买小说呢!” 小孙香附窘迫地红了脸,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双手叉腰站在床边的转校生。 “哎,不对啊,你哪来的钱买小说?”转校生以一种诡异的眼光审视着她,目光忽而落在她放在柜子里的书包上。 不等小孙香附反抗,转校生已经联合其他室友按住了她,将她的书包哗啦啦抖落,一地的书本文具中,夹杂着几张旧钞票,统共一百二十块钱。 “小说40块钱一本,两本就是80,书包里还有120!”转校生锋利的目光像刀子般扎在小孙香附身上,“是你!小偷!” 铁证如山。 “我没有……” “你没有?那你的钱哪来的?” “我姑妈给我的。” “哟,你姑妈还有钱给你买小说呢,怎么不给你钱交学费啊?” “这是我姑妈给我的,不信你可以去问!” “哈,问有什么用?小偷的亲戚,肯定也会帮着小偷啦。”转校生叠着那些钞票把玩,等欣赏够了小孙香附“百般抵赖”的模样,才将钞票重重拍在她脸上,“行了,大家都知道你缺钱,本小姐也不差这两百块钱,就是看不惯你偷钱,纯粹恶心跟你这样的人住在同一个宿舍。这些票子,就当本小姐赏给你的。” 小孙香附忍着眼泪,把散落的零钱捡起来。 “不是我,我没有偷钱。”她喃喃着,抬头一看,满室全是鄙夷冷漠的目光,“真的不是我偷的,是我姑妈给我的……” 没有人理会她。 室友们从此更加卖力地孤立她,每每她走过,总能迎上一道道防备的视线,以及“小偷”“丢东西”之类的话。 小孙香附百口莫辩。 转校生做事雷厉风行,很快就将战场拉到了班级,又从班级扩张到了全校。 “报告老师,我要申请转宿舍,因为我们宿舍有小偷。” “报告老师,我要申请转班级,因为我们班上有小偷。” 不出几天,整个学校所有师生,都知道哪个班级出了一名小偷,被当场捉脏,小偷的名字,叫做孙香附。 当孙香附的名字,再一次从学校广播站的拖欠学杂费名单里出现时,众人纷纷向她投去了既厌恶又有几分恍然的视线,小孙香附羞愧地低下了头。 有几回,孙香附回宿舍晚了,被反锁在宿舍门外,任她怎么敲门,室友们都假装没听见,她不得不回班级趴在书桌上睡觉。 生活老师查寝查到有学生不在宿舍,报告给了班主任,班主任在课堂上点名批评孙香附夜不归宿。 小孙香附梗着脖子反驳:“不是我不想回宿舍睡觉,而是有人反锁了宿舍门,不让我进去。” 班主任显然不怎么相信,连声质问:“谁反锁了门?人家为什么不让你进宿舍?你为什么不叫生活老师出面帮你?” 小孙香附不吭声。 还能有谁呢? 同学们的目光,隐晦地瞥向转校生。 “还能有谁?”言萝翻了个白眼,“老师,全校所有人都知道,这事是谁干的吧。” 哦对了,忘了交代,言萝一直都在这个位面里,充当着一个合格的透明背景板,默默观察着位面女主的悲惨过去。 前头背着小孙香附去校医务室的“班上力气最大的女同学”,也是咱们的守护神言萝。 没想到勉力维持的和平假象被挑破,班主任不得不出面警告:“老师不点名批评,但任何问题都有解决的方法,老师希望双方可以坐下来解决矛盾,而不是刻意挑起事端,激化矛盾。” 小孙香附悄悄抬头,朝言萝投去感激的一眼。 “今后,如果有谁敢再反锁宿舍门,害室友没法回宿舍睡觉,老师会通报学校,让校方处置。” “女生宿舍孤立事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结了尾。 末了,班主任补充道:“至于拖欠学费的学生,希望你晚自习来老师办公室一趟。” 第三百三十三章 原生(八十二) 晚自习,课上自然只有一人缺席。 “孙香附,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拖欠了两个学期的学费,老师一直帮你顶着来自学校的压力。老师也知道,你家里情况特殊。”班主任顿了顿,“前几天,有同学看到你妈妈在街上给你妹妹买了一千多块钱的衣服鞋子……” 小孙香附耳朵里“嗡”的一声。 她怔怔抬眼,看向班主任一张一合的嘴。 “既然你家是有这个经济实力的,为什么不先把拖欠的学杂费还清呢?”班主任苦口婆心劝导道,“只要你妹妹少买几件衣服,你的学费就能凑出来了呀。” 小孙香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办公室。 不久后,放月假,肖梅兰推着自行车,领着小孙香附去一个新的打童工地点。 小孙香附再次鼓起勇气,乞求母亲拿出代领的奖学金,缴清自己拖欠的学杂费。 “你急什么?我就不信,你们学校真的舍得让你这个第一名退学。”肖梅兰一如既往地不上心。 “妈妈,求求你了,帮我交清学费吧。”小孙香附停住脚步,泪花在眼里打转。“你不知道,她们说得有多难听……就因为我没钱交学费,她们就冤枉我偷钱,我受不了了,妈妈。” “谁冤枉你偷钱?”听到大女儿受欺负,肖梅兰步子也停了下来,不顾周遭人来人往,将自行车狠狠往地上一推,大为光火,大声训斥道,“你就这么没用?任由别人欺负?啊?别告诉我,别人欺负你,你没有打回去、骂回去?我肖梅兰是出了名的性格泼辣,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没用的女儿!” 随着训斥声越来越大,附近围观指点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有一两张熟悉的面孔混杂其中,似乎是与她同校的学生。 小孙香附手脚冰凉,难堪到恨不得钻地里去。 “你这个废物!” “懦弱胆小,一辈子都没出息!” “你就跟你那个坐牢的爸爸一样,活着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早点死了!” “为什么同学们不去欺负别人,只欺负你?你有没有想过是你自己有问题?” “我真后悔生了你这个窝囊废!” “当初不如把你卖进山里!” 一句又一句指责,骂得小孙香附喘不过气来。 十三四岁,正好是最爱面子的年纪。 周遭那些火辣辣的注视,压得她抬不起头。 “别说了,妈妈。”她哭着哀求道。 “知道错了吗?” “……” “知道错了吗?啊?知不知道?” “……知道。”小孙香附被迫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明显自己并不认同的话。 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好,她只希望母亲快点走,不要让她再被这么多人议论来议论去。 肖梅兰看着大女儿倔强的泪眼,对大女儿的敷衍心知肚明。 “真的知道错了?”肖梅兰冷笑一声,咄咄逼人地质问道,“你说说,你错哪了?” “……” 小孙香附动了动唇,说不出口。 她错哪了? 她错在没有钱交学费,是全校唯一一个长期拖欠学费的学生。 她错在有钱买名着,在学习上的开支比其他同学大。 她错在有钱吃得起饭,居然没有被饿死。 她错在遭受室友的污蔑时,提供不了任何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错在既贫穷,又弱小,还不够聪慧,无法主宰自己的人生。 “你错在不应该出生。”肖梅兰一字一顿地往外蹦着恶毒的话语,“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错。无论你做什么事,你永远都是错的。” 一切喧嚣嘈杂,在这一声之后,归于平静。 小孙香附静静地看着母亲的嘴唇。 这张唇,即便经历了风霜和岁月的毒打,依然美艳动人。 这么美的唇,怎么说得出这么毒的话? “再说,钱真的不是你偷的吗?”肖梅兰冷笑,“你从小就管不住手脚,喜欢偷钱,谁知道这次是不是又是你拿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你爸是小偷,谁知道他女儿是什么样的货色。” 恍恍惚惚间,小孙香附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或许,母亲是对的。 她打出生开始,就是一个错。 所以,她站着是错,坐着是错,笑是错,哭也是错。 错的不是她做了什么,错的是她这个人。 她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返校以后,面对班主任在众目睽睽下的追讨,小孙香附压根抬不起头来。 学杂费只有一千多块钱,其实她只要坚持几个月不吃饭,把一点一点积攒的稿费省下来,就能把窟窿补上。 可问题是,谁又能做到几个月不吃饭呢? “你有钱吃饭,为什么会没钱交学费?”班主任失望地质问道。“在你们这个年纪,学习难道不应该是最重要的事情吗?交学费难道不应该是最紧要的事情吗?” 转校生突然笑了起来:“老师,别说了,她得靠偷别人家的钱才能吃得上饭,哪还有钱交学费啊。” “我没有偷钱!”小孙香附倔强地绷紧脸,“你凭什么污蔑我偷钱?” “凭什么?凭我丢了两百块钱,而你身上刚好有两百块钱!凭你爸爸就是个小偷!女承父业,很好理解,不是吗?凭你妈妈说的,你从小就是个喜欢偷钱的贼,管不住手脚,这次的钱肯定是你偷的。” “轰隆——” 母亲在公众场合对大女儿的指责,终究是传了出去,变成了给她定罪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番话,彻底把勉强挡在小孙香附身前的遮羞布撕破。 “原来真的是她偷了钱啊。” “真看不出来,她居然是这种人。” “她爸爸是贼啊,听说判了死刑,你们听说了吗?” “我觉得她不太像是小偷……” “唉,连她妈妈都说了她是贼,肯定是真的。” “也是,如果不是真的,她妈妈也不会到处乱说。” “只能说成绩好不代表人品好。” 众说纷纭,小孙香附陷入舆论漩涡中,苦苦挣扎,不得出。 “喂。”议论到白热化时,充分发挥背景板作用的言萝忽然站了起来,直勾勾盯着转校生,“你说她偷了你的钱,有实质性的证据吗?” 第三百三十四章 原生(八十三) “证据?我说的那些还不够吗?” “哦,钞票上写了你名字?” “你在胡说些什么,钞票怎么可能写名字。” “那你凭什么确定,她身上的钱,和你丢失的钱,是同一笔?” 面对言萝的发问,转校生答不上来,恼羞成怒道:“她住校之前,我们没丢过任何东西,她一住校,我们就不停地丢东西,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丢过东西!不是她偷的,是谁偷的?” 同学们纷纷附和:“就是,我也丢了东西。” “我丢了一瓶洗发水。” “我丢了一双鞋子。” “我丢了一只mp3。” 言萝没理会众人的帮腔,只盯着转校生,冷静地问:“如果你是小偷,你会选择撒谎说自己丢了东西,把自己混入受害人的队列,还是坚持说自己没丢东西,把自己曝光在嫌疑人名单里?” 空气仿佛停滞了片刻。 毕竟是一帮十三四岁的孩子,没有经历过太大的风浪,思维方式也缺乏逻辑性,很容易被其他人的观点带偏。 很快,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她说得有道理哦。” “如果我是偷钱的人,我肯定会为了降低自己受怀疑的风险,故意说自己丢了钱的。” “就是,人家孙香附能考出那样好的成绩,头脑总比我们聪明一点吧,不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透。” 刚刚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丢了这丢了那的同学,一改往日的说辞,立马改了口。 “仔细想想,我的洗发水好像是用得只剩一个底儿,被室友当成空瓶子扔掉了。” “我的鞋子洗完晾在阳台上,没准是被风刮下去了。” “等放假了,我回家以后得好好找找,看看是不是我把mp3带回家,忘了带到学校里来了。” 小孩子的心性,往往比大人更纯粹。 当他们与人为善时,善得纯粹。 当他们与人交恶时,也恶得纯粹。 “既然大家都拿不准自己真的丢了什么东西,那很简单。”言萝一锤定音,“报警吧。” 在真相扑朔迷离,谣言四起时,报警是最佳方式。 一旦警方查证孙香附不属于嫌疑人,那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作为一个只擅长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剑修,言萝颇为自己“智斗十三小儿”的壮举沾沾自喜。 看吧,其实她还是有一点点智力值的嘿嘿嘿! 但她那点伎俩,对成年人而言,完全不够看的。 “安静!”班主任举起教鞭,敲了敲讲桌,“如果报警,会对孙香附的前途造成影响,老师希望,大家能给孙香附同学一次机会,不要再追究这件事。” 小孙香附瞠大了眼。 嘴唇颤抖,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件事到此为止。下面开始上课。” 班主任一句四两拨千斤的话,彻底将小孙香附在“小偷”的十字架上钉死。 而墙头草同学们,看待小孙香附的眼神,再次充斥着怀疑和鄙夷。 “老师说她是小偷,她肯定就是小偷没错。” “老师对她真好,怕她跟她爸一样去坐牢。” “果然,好学生做错事,老师永远都会选择原谅。” 没人能体谅,小孙香附那种无处申冤的悲凉。 班主任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但这件事显然并没有打住。 随着“老师包庇好学生”的传言,全校学生纷纷对这件事的解决方法表达了不满,甚至还有人写匿名信给校长,举报孙香附偷窃,要求严惩。 校董事会连夜召开紧急会议,投票表决,经过半数同意,决定对孙香附同学进行退学处理。 “这种人品低劣的学生,不能留在我们学校!哪怕成绩再好,也不行!” “我们没有报警,已经对她足够宽容了。” “是啊,这事要真的闹到派出所去,对她、对学校,都不好。” 校董会对自己的决定很满意,与会人员无一不觉得自己的处理结果宽严相济,妥妥的最优解。 最终,这件事惊动了班主任和任课老师,老师们集体讨论过后,决定要保住班上的第一名,联名上书,为孙香附做担保。 “孙香附同学表现一贯良好,这次只是出于一念之差而行差踏错,我们保证日后会对她严加教育,绝不让她再犯。” 老师们在联名信上这么写道。 “孙香附是一个好苗子,数学满分不说,语文也经常写出满分作文,连续两个学期拿到了全市的语文单科第一。如果她继续努力,甚至有希望冲刺清北。”老师们激动地画着大饼,“她有可能成为我们学校第一个考上清北的学生!这将是我们附属中学、我们整个县里的骄傲!” 有望冲刺清北! 校董会的老头老太太们彼此对视,心头掀起惜才之心。 “虽然说,人品方面,稍微差了一点,但孩子还小,还是有改过机会的嘛,你们说,对不对?” “对对对,这么好的生源,咱们可不能白白便宜别的学校。” “就是啊,我们学校可以花了大价钱,才把她从一中挖过来的。” “年轻人,谁不犯错啊,有则改之,依然是好孩子。” 三言两语间,“孙香附偷窃案”,就这么定了性。 ——是,她确实似乎偷了同学的钱。 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是一根好苗子,学校想要重点栽培她。 校董会的讨论结果,很快从班主任的女儿嘴里传了出来。 班主任女儿是孙香附的同班同学,她拿着这件事去邀功:“你看我妈妈对你有多好!要不是我妈妈保你,你早就被退学了。” 小孙香附不由问:“你觉得,班主任的行为,真的是‘对我好’吗?” 班主任女儿横眉倒竖:“你什么意思?” 小孙香附沉默许久,方才轻轻叹道:“老师也认为钱是我偷的?” 班主任女儿奇怪地瞅了孙香附一眼,似乎不能理解她在意的点是什么,“这重要吗?你没被退学,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我跟你说,你得感谢我妈妈给你作保……” 是啊,她没有被退学,这是一件好事。 但所有人都忘了,这件事压根没有人去调查,也没有人给她申辩的机会。 她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为了众人眼里的“小偷”。 一个只因为成绩好,受到格外“优待”,免于惩罚的,小偷。 第三百三十七章 原生(八十六) “我很想见见她。”老梁容低声哀求。“让我见她一面吧,一面就好。我知道,你有办法。” 他已经不再年轻,脸上不可避免地有了岁月的痕迹。这一世,没有位面女主的干扰,他是当之无愧的气运之子,有钱有名有势,可谓事事顺心,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与那位“缘分天定的恋人”相识。 “我们上辈子就在一起了,不止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还会在一起。” 打三岁开始,曾有无数次,小梁容就这么信誓旦旦地向取笑自己的大人们郑重宣告。 “我还没找到她。没关系,我会一边长大,一边等她来找我的。” 他等啊等。 从三岁,等到十三岁。 等到十八岁。 到四十岁。 再到八十岁。 一晃七八十载。 她从未出现。 比夜空的冷月还要虚妄。 老年梁容,性命垂危,自知年华老去、容颜不在、身体衰败,早已配不上年龄差如此之大的“天定恋人”。 但他仍然希望,可以见一见这一世的她。 看看自己错过的,是怎样一个女人。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小魂迟疑地拿出了八卦仪,嘀嘀咕咕着,摆弄了好一阵,“不过,您要注意尺寸,不要做一些会让咱们这本小说全文封禁的事。” 老梁容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一辈子清清白白,恋爱都没谈过一次,白开水都没他纯!这黑布隆冬的玩意儿,凭什么就认定他似乎会做出什么道德败坏的事,足以封禁全文? 很快,他就明白原因了。 老梁容看着不远处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目瞪口呆。 另一头,虚空。 【言萝老姐,你在干什么?消极怠工也不是你这样子。】 反反复复重启世界,见证了位面女主的一万种死法,守护神却毫无作为。四不像兽忍了忍又忍了忍,最终没忍住,幽幽提醒道。 【你可以扣了很多笔积分了!足以进花市肉啥文了!】 “哦。” 【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不阻止位面女主的死亡?】 “我在观察。”言萝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你说了,这是位面女主的‘场’,重复的是她死亡或者接近死亡的记忆碎片,我一个外来者也改变不了什么。” 四不像兽怪叫道:【这就是你消极怠工的理由?】 “经过十几次轮回的观察,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 “孙香附完全是《死神来了》的翻版。” 【??】 “既然她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那不如我亲自送她一程。” 【???】 十三周目。 在某些宗教中,数字十三象征着大圆满。 在塔罗牌中,数字十三象征着死神,它意味着死亡与重生,代表着关系的结束与开始。 言萝难得有仪式感了一回,选择了“十三”这个数字,作为了结位面女主恩怨的终结篇。 “小小年纪就知道偷钱!” 年轻时候的肖梅兰,尚且没有经受岁月过多的蹉跎,五官端庄大气,身材丰腴饱满,在镇子上是一朵出了名的辣椒花,辣得令人心痒。 此时,肖梅兰正拿一根蘸着盐水的竹条,抽打一个穿着不合身旧衣裳的小女孩,抽打的时候,还不忘愤愤向围观的众人揭露小女孩的罪行。 “你爸是贼,生出的女儿也是个贼!现在不把你教过来,以后你是不是要像你爸一样去坐牢?” 挨打的小女孩身材干巴,面黄肌瘦,长得跟豆芽菜似的,一看就知道是营养不良发育慢,正是九岁的孙香附。 一道道血痕绽放在小孙香附胳膊上、小腿上、脸颊上,火辣辣地疼。 围观者倾注在小孙香附身上的目光,或惊讶,或了然,或惋惜。 “原来是小偷的女儿啊,怪不得。”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 “专家都说犯罪基因是天生的,果然如此。” “我记得这小孩不是第一次偷钱了吧?” “听说她打出生起还没见过她坐牢的爸爸呢,这才几岁啊,就已经学会了她爸的‘精髓’,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几岁了?就学会偷东西了啊。” “看起来像是五六岁吧。” “哪里只有五六岁哦,已经有九岁了,只不过营养不良,看上去一副可怜样。” 一字一句,仿佛带着倒刺,狠狠扎在小孙香附心脏上,拔出时勾着模糊的血肉,疼得令人几乎发狂。 “说,还敢不敢偷东西?”肖梅兰扯着大嗓门质问,“还敢不敢偷?!” 小孙香附倔强地站在原地,小声为自己辩解,细若蚊蝇的声音被周遭的斥骂声吞噬:“我没有偷钱。” “你还敢顶嘴?”肖梅兰扬起竹条,狠狠一鞭子挥下去,在大女儿眼角留下深深一道血印。“做错事还不肯承认是吧?看我不打得你服服帖帖!” 围观的人群里,到底有人不忍心开劝了:“别打了,肖婶子,孩子还好,好好教,别动手。” “是啊,流这么多血,看着怪渗人的。” “女孩子脸上不能留疤的,不然以后没人要嫁不出去,落个赔钱货。”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肖梅兰,肖梅兰手下的竹条顿了顿,再次落到小孙香附身上时,力道似乎轻了一些,还有意避开了她的头脸,专挑背部下手。 “不是我想打她,而是这孩子教不过来!天生的小偷!隔三岔五偷钱,我现在不把她打过来,长大以后,她要是跟她那个挨千刀的爸爸一样去坐牢了可怎么办?”肖梅兰用手背摸了一把眼泪,哽咽着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会嫁给一个该死的小偷,又生出一个小偷女儿?” 众人被肖梅兰的眼泪所打动,纷纷表示同情和惋惜。 有的人小心地夺过她手里的竹条,有的人搭着她的肩轻声安慰,有的人则拍着胸膛让她以后有困难找自己帮忙。 待众人再次看向小孙香附时,眼里已经没了不忍的情绪。 “孩子,这么多年,你妈也不容易,你就别气她了。” “你跟妈妈认个错,妈妈就不会打你了。对吧?肖婶子?” “偷东西不好,妈妈打你也是为了你好,小丫头,你就认个错,发誓以后再也不偷了,好不好?” 第三百三十八章 原生(八十七) 小孙香附冷眼看着这些人一张一合的嘴,鲜血从她眼角缓缓流下,在脸颊上划出一道狰狞的红色线条。 与她四处哭诉的母亲不同,尽管被打得十分惨,她眼里却干干涩涩,没有一丝一毫的泪意。 道貌岸然的众人,用一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在没有经过任何审判的前提下,三言两语就定了她偷窃的罪行。 “钱,不是我偷的。”小孙香附缓慢而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认?” 四周嘈杂的议论声,因着这小孩儿不识好歹的一句话,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你们看吧,我就说,这个孩子教不好的。”肖梅兰哭哭啼啼地抹了一把眼泪,重新捡起了竹条。“女儿,你不要怪妈妈,打在你身上,痛在娘身上,我心里比你更痛,你知道吗?” 一鞭子下去,小孙香附头晕目眩,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众人没有再阻拦。 “这孩子,从根子就已经坏掉了。” “慈母多败儿,肖婶子真不容易。” “真不愧是罪犯的女儿啊,天生的小罪犯。” 言萝自人群中挤出来,搀扶起倒在地上的小孙香附,拿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只道:“她发烧了。” 肖梅兰冷冷道:“装的。这死娼妇从小就这样,一打她,她就装病。” 终于有邻居意识到了肖梅兰话语中的不妥,插嘴道:“肖婶子,‘娼妇’这个词儿太难听了,你这么说你自个的女儿,不太好吧?” 肖梅兰这才意识到一不小心把背地里的口头禅说出来了,尴尬地笑了一声,随后声音里又带上了几分哭腔:“我也不想的,这个死丫头让我操碎了心,她爸爸在她出生前就坐牢去了,我一个人怀着她,大冬天的用冷水给别人洗衣服,手上全是老茧和冻疮,也没办法做我的老本行了。别人嫌我手糙,怕我刮坏了衣服,我只能关了裁缝店,背井离乡到处打零工来养家,又当爹又当妈的,受尽委屈,才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 周边的人被肖梅兰嘴里的苦情故事所打动,不由得感慨:“肖婶子,你也不容易。我这里有一些多出来的米面衣服,要不要给你拿过来啊?” “要的要的!”肖梅兰的哭腔一扫而空,瞬间变得欢喜起来。 “那个……”言萝张口叫住正要丢下生病的女儿去别人家打秋风的肖梅兰,“你女儿还躺在地上呢,真的不用带她去诊所看看吗?” 小孙香附处于半昏迷状态,依稀听到了周边的动静,两眼却跟被胶水黏住了似的睁不开。 她总觉得刚刚说话的这道声音有点耳熟,似乎在哪听过。 小孙香附头痛欲裂,却怎么也想不起为什么会觉得耳熟。 “不用管她,贱命好活。”肖梅兰冷漠地放下一句狠话,声音渐渐远去了。“明天我要是在桌上看不到丢失的钱,你就滚出我家!” 旁边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因着位面女主年纪小,言萝穿过来的壳子的年纪也在随着变小。 换言之,言萝现在自个在外观上也是个小孩子的形态,和这个年纪其他的孩子一样贫穷,没钱带小孙香附去诊所看病。 两个半大孩子,就这么坐在水泥地上挨在一块,多少透露出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偶有好心人想上来搀两个孩子一把,总会被这样那样的声音所劝阻。 “不要过去,这是个惯犯小偷呢。” “她妈妈想逼她认错,认了错才能改过。你这一去,不就浪费了她妈妈的一片苦心了吗?” “小小年纪不学好,是要给点教训。” 小孙香附额头上滚烫的温度似乎攀升到了极致,周遭伤人的恶语更是令她苦不堪言。 言萝叹了口气,一手托住了小孙香附的肩膀,一手则扶起了小孙香附的腰。 身体悬空,安全感的严重缺失向小孙香附袭来。 这一刻,小孙香附神奇地冲破了病痛的折磨,她竭力睁开眼睛,看向眼前的人。 “没事的。”抱着自己的人,年龄和自己相仿,五官清淡得缺乏辨识度,看向她的目光也清清淡淡,“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高热令人眩晕,小孙香附只能勉强看清一个大概的轮廓,却始终看不清对方的脸。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对方模糊的面容给她一种亲密的熟悉感。 “你是……”她吃力地问,吐出的声音却细若游丝。 “我是来帮你的人。” “睡吧。”对方轻声说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底依稀漾开了一圈圈涟漪,竟显出几分哀伤来。“等睡醒了,一切就过去了。” 大抵是对方的声音太温柔,或许是对方的怀抱太温暖,即便隐隐觉得不妥,小孙香附依然没有生出反抗的心理。 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天,黑了。 再次醒来,小孙香附正躺在门店角落支起的一张小床上。 门店卷闸门没有拉下,外头路灯昏暗,人来人往,小孙香附就这么躺在没有关门的门店里,安全系数极地,随便来个人就能把她抱走。 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中睡了几年,她已经习惯了。 脑子里嗡嗡响,头痛得几乎炸裂,她烧得很严重,没有人带她看病,没有人在乎她死活,她也习惯了。 可是今天,唯独今天,她不想再忍受下去。 她记起了母亲临走前放下的那句狠话,如果明天见不到她还钱,就会把她赶出去。 她知道,母亲肯定做得出来。 就在刚刚,小孙香附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哭哭啼啼地写了一封遗书,将自己偷偷捡垃圾攒下的几块钱私房钱给了住在垃圾站的一位老婆婆,打算一跃解千愁,证明自己的清白。 梦里,老婆婆用身体拦住了她,把她哄睡,背着她从养老钱里拿出了五十块,交给了肖梅兰。 这五十块,由许许多多的票子组成。 一分,两分,一毛,两毛,摞得高高厚厚一叠。 老婆婆说:“你女儿没有偷钱,这是我路过你家楼下捡到的,现在还给你,你不要再打孩子了。” “早还过来,不就不用挨打了吗?”肖梅兰嗤笑,似乎认定女儿偷了钱,老婆婆只是在扯谎打掩护,“我就知道,这钱肯定是她偷的。” 收起钱,肖梅兰逢人就说大女儿把偷走的钱还回来了,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棍棒教育有奇效。 从此以后,无论肖梅兰用多么荒唐的理由毒打大女儿、打得有多皮开肉绽,众人都闭嘴不语。 毕竟,小孙香附是偷钱的惯犯,这件事已经实锤了啊。 该打。 可是,众人真的这么想吗? 第三百三十九章 原生(完) 很多年以后,小孙香附长大成人,偶然间遇到了小时候的邻居叔叔阿姨,在工作上随手帮了邻居们一回。 邻居们对她表示感谢,随口提起多年前的旧事。 “小时候,你刘叔叔偷你妈妈的钱,你妈妈不愿意承认,又不甘心被偷钱,就拿你撒气,非说钱是你偷走的,逼你打童工挣钱还给她。我们当时就觉得你挺不容易的,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成绩依然这么好,性格还这么善良。” 梦醒之后,小孙香附恍惚了很久。 梦里的画面清晰可见,余音还回荡在耳畔,仿佛跟真实发生过一样。 黑夜中,她静静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发了很久很久的呆。 屋外昏暗的路灯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一道道光影,映得她半边脸稚嫩柔和,半边脸阴暗坚毅。 许久之后,小孙香附吃力地坐起来,拉开一盏昏黄的小灯,翻出草稿纸,一笔一划地写着:“我叫孙香附,今年九岁。” “我是个好孩子,我不是小偷,我没有偷过东西。这几块钱是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捡垃圾挣的。” 顿了顿,和梦里一样,她补上了最后一句。 “我会用我的生命来证明,我真的没有偷钱。” 写完之后,她将纸条放在桌上,连同自己捡垃圾攒的几块私房钱一起,用文具盒压好,又端坐在板凳上,安安静静地等了好一会。 或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是想等母亲后悔冤枉了自己,还是想等老婆婆和梦里一样突然现身阻止自己。 然而,母亲没有出现,老婆婆也没有现身。 老婆婆没有现身的原因,自然是被守护神言萝找了个“上门收垃圾”的借口支开了。 命运很奇妙,老婆婆被支走,楼上的邻居叔叔阿姨却在门店外探头探脑。 不出意料的话,他们或许会成为下一个老婆婆的角色。 言萝严防死守,故技重施,以各种借口拦下了所有试图接近小孙香附的人。 少了干扰者,小孙香附的命运,在这一刻,发生了重大的偏离。 【言萝老姐,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疯了吗?你这样是在违背宿主的意志!公然违反《快穿系统安全保护法》,被抓到是要关小黑屋的!】 在任务中一贯安静如鸡的四不像兽终于坐不住了,跳出来谴责守护神,试图修正任务。 “帮助位面女主实现心愿这种事,能叫违法吗?”言萝振振有词地辩解,“我问你,咱俩绑定位面女主时,她的诉求是什么?” 四不像兽努力回想片刻,越是回想,那张秃毛脸上的表情就越显得滑稽。 “我来帮你回忆。一开始,位面女主并没有执念,她对于自己的死亡,只感到解脱。直到亲眼目睹肖梅兰母女俩逼死张钧一家人,她才渐渐生出了怨气。” 一代目的孙香附说了很多话。 “我不应该和张钧结婚的,是我害了他、害了他一家人。” “我妈说的没错,我就是个灾星,只会给身边人带来灾难。” “我这种人,打出生开始,就是个错误。” “你不是说,你能穿越到过去,改变人生吗?求求你,在我出生的那一刻,杀了我,彻底纠正这个错误。” ——从头到尾,孙香附的诉求,都不是“改变命运,好好活下来”,而是“让我死,不要连累其他人,彻底纠正错误”。 “基于系统传送的时间点并非孙香附出生前和出生时,‘在她出生的那一刻,杀了她’这个任务,注定无法达成。但相应的,我应该有权根据实际情况,换成最接近宿主本意的行动,譬如‘在她寻死时,送她一程’,对吧?” 四不像兽震惊到失语。 它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偏偏说不上来。 【可是,可是……我们的任务,是“拯救女主”,而不是“送女主一程”啊!】 言萝没有回答,自顾反问道:“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位面女主的情绪一直在失控?” 一代目,尚未绑定快穿系统的位面女主众叛亲离,服药自尽。 绑定系统之后,位面女主依然未能逃脱命运。 一周目,位面女主反抗原生家庭失败,最终黑化,杀了肖梅兰全家。 二周目,位面女主在反抗原生家庭的过程中,惨遭同母异父的妹妹刘宝儿杀害。 三周目,位面女主长期失眠,情绪崩溃,服药过量致死。 四周目,位面女主刚被抢救过来,就发现自己再次遭生母抛弃,绝望求死。 五周目,位面女主死于流言蜚语。 六周目,位面女主意识到生母对私生女过度偏爱、对自己这个大女儿却过度索取,有对比就有伤害,绝望投河。 七周目,位面女主再次众叛亲离,再次死于流言蜚语。 八周目,位面女主又一次众叛亲离,冻毙于大年初一的冬夜。 九周目,位面女主遭到家暴,视力受损,没能躲开疾驰而来的大货车。 十周目,位面女主死于烟花爆炸引发的房屋坍塌。 十一周目,位面女主死于地震引发的房屋坍塌。 十二周目,位面女主再次因谣言而一跃解千愁。 “起初,我也想不明白,是什么在迫使她一次又一次死亡。”言萝坐在坪上不知谁家父母搭建的简易秋千上,轻声道,“是命运啊,系统。” “按照孙香附成长的时间线来看,她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苦难,心里积攒了太多太多的伤痛。没错,她的确本性善良,她常常很努力地与人为善。” “我们看到的一代目孙香附,藏起了所有的苦,对外展现的只有善。她对外一味牺牲自己委曲求全,只有在张钧面前,她才敢要求张钧委曲求全。因为她知道,张钧会无底线地容忍她的索取,就跟她无底线容忍肖梅兰一家人的索取一样。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这一点上,她像极了她的母亲。” “或许平时,她隐藏得很好,但一遇到事儿,她就会不知不觉变成另一个肖梅兰。” “肖梅兰对她的控制,已经深深扎进了她的大脑深处。在特定场合下,她会无意识地模仿肖梅兰的行为和思维模式,这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长期耳濡目染潜移默化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也正因为如此,当绑定系统穿到一周目后,她发现无论怎样反抗都无法从生活和精神上摆脱肖梅兰一家人,就彻底释放出了心底的恶。” “童年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孙香附也同样如此。每一个周目,她都在试图治愈自己,竭力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正常人,尽量让自己不要像肖梅兰一样可憎。可惜,没有一次成功过。” “对于有些人来说,死亡,或许也是一种新生。” 四不像兽彻底说不出话来。 言萝打了场漂亮的嘴仗,心里却没有多开心。 她茫然地坐在秋千上,目光虚虚落在暗处,表情有几分说不出的沉痛。 在这个宁静的夏夜,在这个娱乐项目匮乏的年代,众人已纷纷睡下,蛙鸣声便显得格外突兀。 “你……不开心吗?” 有人在问她。 言萝眨了眨眼,目光投向声音来源处,说话的是一个精神头很好的老爷爷,气度不凡,白发和皱纹也依然遮盖不住他原本优越的五官。 老爷爷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颗包装漂亮的水果糖,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递过去,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吃颗糖吧,糖分会让你开心些。” 这人,真把她当成小孩子了。 言萝有些想笑,礼貌谢绝,瞎话张口就来:“不用了,我妈告诉我不能吃陌生人给的零食。” 陌生人…… 老爷爷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但很快,他又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微微弯腰,似乎在以一种平等亲和的姿态接近她:“小姑娘,你能跟我说说,你是因为什么事情不开心么?” “我没有不开心。” “好吧。”老爷爷尴尬地沉默片刻,显然是在没话找话,“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这就过界了,哪有人一见面就问名字的? 言萝瞥他一眼,没有回答,起身打算离开。 “小姑娘!”老爷爷态度热忱得令人忍不住怀疑他会不会是人贩子,“你有什么想要的么?我或许可以帮你实现。” 想要的? 言萝摇了摇头。 她没有想要的。 即便真有,她也会自己去争取,从不指望他人的施舍。 “没有。很晚了,老爷爷,您该回家休息了。” 言萝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爷爷紧追了几步,不知道为什么最终没有继续跟上来。 真是个奇怪的老爷爷。 言萝心想。 而身后,喜提“老爷爷”称谓的老梁容心里五味杂陈。 小魂猫在旁边围观了全程,忍笑忍到满地打滚。 夜色朦胧,路灯昏暗,老梁容并没有看清言萝的脸。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隐隐觉得,这张脸长什么模样,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他在有生之年,有幸见她一面。 七八十载苦等,换三两分钟会晤,足矣。 他这一生,可以不留任何遗憾了。 小魂手里有的八卦仪发出一道黑乎乎的浓雾,浓雾很快笼罩住一大一小两道魂。待黑雾散去,原地已没了任何身影。 另一头。 与往常一样,小孙香附在扯一朵花。 她对自己说,如果等花瓣撕完了,还没有人来劝她烧掉遗书,那她就跳下去。 她总是很幸运。 这个小伎俩,她年幼时用过很多次,每一次都会遇到好心人劝阻。 她又总是很不幸。 呼吸着的每一口空气,她都觉得如此煎熬。 幸运值,总有用空的一天。 天色微明。 梦里的老婆婆没有出现。 这一刻,小孙香附说不出自己到底是失望多一些,还是释然多一些。 她意义不明地短促笑了一声,抚平文具盒下压着的草稿纸,缓缓走向了阳台。 第十三周目,完。 十三。 是死亡。 也是新生。 第三百四十章 肖梅兰番外(上) 年轻时候的肖梅兰,曾是清水镇最亮眼的一支玫瑰。 她出生在清水镇下头的偏僻乡村,从村子到镇上有十几公里,只靠双腿,需要走两三个小时。 肖梅兰不甘心一直在满是黄土的乡村里割草喂猪养鸡逗狗,她从小就发誓,她一定要走出来,去到繁华的城里扎根。 她这样年轻貌美、聪慧过人,倘若一辈子只待在鸟不拉屎的破村子里,怕是等不到足以匹配她的人来摘取,就悄悄凋谢了。 从村子到镇上,短短十几公里的路,肖梅兰走得极为艰辛。 最初,她试图靠念书改变命运,成为人才输送往城镇。 连考三年高中,均落榜了。 肖梅兰对自己聪明的脑壳很有信心,前三次落榜,肯定是村子里教育资源匮乏,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能考上高中。 听到女儿的想法,母亲沉默地打着猪草,没有回应。 肖梅兰沉浸在自己的梦想中,急切地描绘自己光明的未来:“我知道我的分扣在哪里,再有一年、再有一次,我一定能考上!” 母亲这时才为难地开口:“兰兰,家里实在没钱再供你念书了。” “中学学费一学期只要三块钱,你给了我三块钱,将来我就能挣三万块!”肖梅兰显然听不进去,一味给母亲画饼,“等我考上高中,我就有机会上大学。老师说,上大学不要学费,国家还发助学金,毕业以后还可以分配工作,那我一辈子都不用为生计发愁了。” 母亲叹了口气:“兰兰,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咱家只有你一个人念到初中,妹妹弟弟小学还没读完就出来做事养家。我们供你读了十年书,也算对得起你了。兰兰,你要懂事一点啊。” 懂事一点? 肖梅兰很生气,她只是想读个书而已,孩子想上学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就“不懂事”了? “弟弟妹妹学习成绩不好,我跟他们不一样!”她固执地道,“如果这个家有人可以考上高中、考上大学,那绝对只可能是我。妈妈,你目光要放长远一点,不要只顾着眼前的利益。” 母亲不再回话,自顾用粗糙黝黑的手掌卖力地挑起割好的猪草,倒入半人高的大灶台里熬煮,很快,铁锅里飘出来浓郁的草香。 肖梅兰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她实在受够了这个味儿,闻到这味儿就犯恶心。 她意识到母亲不可能给自己学费,目光落在母亲粗糙苍老的手上,伤人的话脱口而出:“我不想跟你一样穷一样累,我一定要上学。” 母亲没吭声,沧桑麻木的双眸里映出灶火的红光,低头间,依稀有水光闪过。 肖梅兰扭头去催坐在灶台旁抽旱烟的父亲:“爸爸,我只需要三块钱学费,吃饭我可以自己想办法,我只要学费。只要你们资助我学费,我会感激你们一辈子。” 父亲抬头瞅了她一眼,从嘴里吐出一口烟圈,反手将熏黑的烟杆敲在地板上,另一只手颤巍巍地伸到怀里,去摸他那个不离身的钱囊。 “孩子她爸,那是小弟的工伤钱。”母亲小声提醒道,“那是小弟的,咱不能动。” 父亲准备掏钱的动作顿住。 肖梅兰没想到母亲竟然会坏自己好事,气恼地嚷道:“妈妈偏心!小弟受工伤,单位赔了五块钱,我只要三块钱而已!” “一学期三块钱,一年就要六块钱,我跟你爸一年工资也就十块钱,哪怕我们愿意掏空家底供你上学,你又怎么确定,一年后,你真的可以考上高中?”母亲平静地残忍地道出了自己的顾虑。 字字句句,如同一根针,狠狠扎在肖梅兰心口。 向来能言善辩的肖梅兰,竟被这句话刺得说不出反驳的话来,眼前迅速浮起一道水雾。 父亲把裤兜的口袋翻过来,勉勉强强凑出辛苦攒下的几毛钱,递到女儿跟前。 “兰兰。”素来沉默的父亲罕见地开了话匣子,似乎有跟女儿促膝长谈的想法,“爸爸妈妈没有本事,这些钱你先拿着……” “几毛钱!几毛钱能干什么?”肖梅兰倔强地拿手背抹去脸颊上的泪水,一把夺过父亲手里的钱,恶狠狠地瞪着母亲,“你重男轻女,心里只有弟弟,从来没有我这个女儿,我恨你!” 肖梅兰跺了跺脚,跑了出去。 等到夜里,她偷偷摸去小弟的房间,跟小弟打商量:“弟弟,姐姐想上学,学费需要三块钱,你能不能赞助姐姐?” 小弟搔了搔头:“上学是好事,等我下个月发工资,我跟爸妈说一声,把钱留给你。” “这个月就报名交费了,小弟,你不是放了五块钱在爸妈那里吗?这样,你去要回来,偷偷给姐姐,不要跟爸妈说。” “啊?这样不好吧,钱已经交给爸妈了,哪里有往回要的道理……”小弟吞吞吐吐,神色为难。 肖梅兰又鼓动了几句,见没有希望说服小弟,骂一声“小气鬼”,挎着脸走了。 她转身去了小妹房里,想从小妹手里弄点钱。 小妹在村子帮人干农活,挣的是纯体力钱,体力钱是最廉价、替代性最强的。 小妹生得膀大腰圆,手指头跟母亲一样粗糙苍老,但性格温和善良,成天见人就傻乐,似乎对自己卖苦力挣那一丁点儿蚊子钱的生活感到很知足。 肖梅兰打心眼里瞧不起小妹。 既没半点出息,又没半点上进心。 小小年纪,就活成了村妇样,估计一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 肖梅兰跟小妹不一样,她长得比小妹漂亮,身材比小妹好,脑子比小妹聪明,她相信,只要她能筹到学费得以继续念书,她一定能站到一个令小妹十八辈子都无法抵达的高度。 带着一种微妙的优越感,肖梅兰跟小妹开了口。 一听姐姐想上学,小妹很为自己这位聪明又漂亮的姐姐骄傲,自告奋勇去帮姐姐借钱。 三天过去,凑了六毛钱回来。 加上父亲给的,一共一块多点。 离学费差了一大半。 “怎么就这么点?你怎么那么没用?”肖梅兰翻了个白眼,把小弟小妹积蓄扫荡空了,又趁父母熟睡,偷了父母的钱袋。 不知道是不是前几天要学费的事让父母心生警觉,装有小弟工伤钱的钱袋子挪了个地儿,肖梅兰找了好久没找着,反倒吵醒了睡梦中的父母。 母亲点上油灯,抖着嘴唇问:“兰兰,你怎么能偷爸妈的钱?” 行窃被抓现场,肖梅兰原本还有几分心虚,但一听到母亲质问自己,心里头的火瞬间熊熊燃起。 她鼓着眼睛,理直气壮地反驳:“我是你女儿,你的钱就是我的钱,女儿从父母手里拿钱,怎么能算偷呢?” “兰兰。你太不懂事了。”母亲长叹一声。 母女俩不欢而散。 梁子,就这么结下来了。 为了想法子筹学费,肖梅兰整天心神不宁。 “三块钱,三块钱,怎么才能快速挣到三块钱呢?” 喂猪牛鸡鸭的时候,她在想。 跟着邻居学做衣裳时,她在想。 下地插秧时,她也在想。 钱啊钱。 钱这玩意,快把她逼疯了。 直到有一天。 很偶然的一次机会。 肖梅兰去小弟上班的清水镇钢铁厂里,打算再磨一磨,撺掇小弟跟父母张口要钱,路上无意间撞见一伙人在拧厂里的螺丝。 那伙人发现事情败露,吓得成鸟兽散开。 肖梅兰眼疾手快逮住一个,问:“你们拧这玩意干什么?” 那人支支吾吾地回答:“卖、卖钱。” 肖梅兰这才知道,原来厂里设备上那些不起眼的零件,攒下来能卖到一个很不错的价格。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告诉自己:三块钱,她只挣三块钱学费,就金盆洗手。 然而,金钱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三块又三块,三块又三块。 习惯了挣快钱的人,永远不知足,永远心存侥幸。 就是在这里,肖梅兰遇到了自己的第一任丈夫,孙北。 第三百四十一章 肖梅兰番外(中) 不知道第多少次行窃时,肖梅兰被抓包了。 抓他的工人喊来了厂里的中层管理孙北,他是厂里的名人。 孙北有高中文化,在那个年代算是高学历,很受领导重视,前途无量。再加上他长相斯文帅气,写得一手好字,谈吐儒雅,非常受女孩子欢迎。 发现小偷是一个俊俏的小姑娘,孙北没有追究,朝保卫科的人挥了挥手,轻轻松松放过了肖梅兰。 在这个念头,偷盗可是一项重罪,只要金额稍大一点,那可能就会掉脑袋的。 肖梅兰原本以为自己会大祸临头,没想到就这么轻易地脱了身,临走前还不住地回头去瞧孙北。 她不由得在心里头犯起了嘀咕:看来不止钱很重要,权势也很重要。 这件事之后,肖梅兰老实了一阵,拿着用偷盗零部件换来的钱交了学费,继续考了三年高中。 在此期间,弟弟妹妹双双打工贴补她生活费,父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 遗憾的是,迎接她的,依然是三年落榜。 这个年代的孩子上学普遍晚,肖梅兰直到九岁才上小学一年级,五年小学、三年初中、再加上复读了五次的初三,一番折腾下来,她已经二十二岁了。 肖梅兰不得不接受自己无法上高中、无法考大学的事实。 当然,她并不觉得自己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她一门心思地怨恨自己的父母。 如果父母有能力给她创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为她提供优良的教育资源,她一定不会是今天这副鸟样。 她坚信,自己是一颗埋藏在地底的珠玉,总有一天,她会在这个世界上发光发亮。 放弃学业之后,肖梅兰捡起了跟邻居大婶学的裁缝手艺。 她心思灵巧,手脚麻利,到底多读了几年书,脑子里总有一些新奇潮流的设计,裁出来的衣裳款式独特、色彩艳丽,很有画报美人的时尚感。 不出两年,她名气远超教授她手艺的裁缝师傅,搬去镇上自立门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这时候,家里开始操心起她的婚事了。 比她小几岁的妹妹,早已经人介绍和厂里的一个普通工人结了婚,妹妹跟着妹夫搬到了镇上,同姐姐做起了邻居。 昔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妇,仅凭一纸结婚证,就过上了肖梅兰辛苦打拼多年才过上的城镇生活。 肖梅兰很不甘心。 她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妹妹一家人。 小妹,双手粗糙,脸庞黝黑,体格呈现出一种“过劳肥”的状态,说话不经大脑,来镇上之后,她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田地,完全仰仗丈夫而活,明明没什么本事,却空有一颗圣母心。 妹夫,普普通通的钢铁厂工人,做着最脏最累的活,拿着厂里最低的薪水。 然而,也就是这样不打眼的妹夫,偏偏有着一副好身量和好皮囊。 在面对成日穿得花枝招展的肖梅兰时,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和周边那些恨不得把眼珠子黏肖梅兰身上的男人全然不同。 一方面,肖梅兰嫉妒小妹嫉妒得快要发狂。 凭什么? 小妹何德何能,能嫁给一个长得不错的好男人? 这都什么年代了,她艰难打拼起来的事业,居然比不过小妹“嫁得好”过得滋润? 另一方面,肖梅兰又很记恨妹夫对自己的冷淡。 呵,普普通通的底层工人而已。 她的追求者里,哪一个不比这个人好? 肖梅兰发誓,她一定要找一个比妹夫更强的男人,压小妹一筹,重振她的家庭风姿。 二十四岁云英未嫁的美女裁缝,在清水镇上不乏追求者。 有高大健壮的退伍兵。 有才情满满的老师。 有壮年得意的高官。 众多的追求者,逐渐捧高了她的心气。 她想着,她是这样的貌美,又是这样的事业有成,她是新时代的女性,一定要为自己挑一个配得上自己的丈夫。 此时,已荣升小领导的孙北,再次进入了肖梅兰的视线。 平心而论,孙北的外形、家境和好经济条件,都不算她追求者里最出挑的。 但就综合条件而言,他却是最适合自己、最好把控、也最有可能结成婚的一个。 最重要的是—— 孙北是妹夫的上司。 如果在办喜酒时,能够看到小妹和妹夫对着自己的丈夫低头哈腰地恭维,那一定很有趣。 自此,肖梅兰展开了对孙北的热情追求。 孙北的态度,始终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他自身也不乏追求者,同样也被追求者们捧高了心气。 美艳丰腴女裁缝的大胆追求,的确有些新鲜,但似乎并不能让这位被乱花迷眼的浪子收心。 在某一次,小妹乐滋滋地诉说丈夫把刚发的一百多块钱工资上交时,肖梅兰承认,那一瞬间,她被狠狠地刺激到了。 一百多块钱。 一百多块钱! 五六年前,她的父母在乡下务农一年工资也就十块钱;小弟手指被机器夹伤也就赔了五块钱,没干几个月就因手指不灵活没法操作机器,从厂里离职上街拉三轮车了;而她为了筹三块钱的学费,愁得日日夜夜睡不着。 而现在。 小妹仅仅是因为嫁了个勤劳肯干的好男人,每个月就能收到一百多块钱! 明知道通货膨胀,不能拿今天的一百多跟五六年前的十块钱去比,肖梅兰依然嫉妒得双眼通红。 她励志做新时代独立女性,辛辛苦苦地搞事业,居然比不过一个普普通通“嫁对人”的家庭主妇! ——对了,妹夫薪水有一百多,那孙北作为妹夫的上司,会有多少呢? 当夜,肖梅兰拎着一瓶酒去工厂宿舍找孙北。 借着酒意,两人成就了云雨好事。 事后,两人都有点后悔。 肖梅兰恨自己糊涂干出这种净吃亏的事。 生意人,怎么可以倒贴? 她越想越生气,半夜顺走孙北外衣口袋里的钱,偷偷溜走了。 孙北也懊恼自己招惹了肖梅兰这样性情火爆泼辣的女人,未来还指不定会有什么隐患。 还好她离开前顺走了他的零钱,应该可以说是钱货两清……吧? 孙北不确定地想。 两人都各自祈祷对方只当这晚是露水姻缘,以后不要提起。 此后很长时间,两人都默契地避开彼此,各自游走在各自花丛中。 直到几个月后,肖梅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来例假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彻底打乱了两人的生活节奏。 肖梅兰摸上门去,告诉了孙北这个晴天霹雳。 孙北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肖梅兰心里没底,她自己也很难接受肚子里孕育了一个孩子,原本起话头时还没想好这个孩子是去是留,但一看到孙北这躲闪不想负责任的态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你个孙北,乌龟王八蛋,爽了就提上裤子不认人了是吧?” 孙北脸色一沉:“那天晚上是你主动送上门的。” 肖梅兰瞬间炸裂:“杀千刀的!你就说,我肚子里的种,你认是不认?” “你怎么证明你肚子里怀的是我的种?” 肖梅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她实在没有想到,这种渣男语录,居然会从眼前这个外表文质彬彬儒雅书生样的男人嘴里说出来。 “你不认?好,你不认是吧!”肖梅兰气极反笑,“那我就去找你们厂长、找你们领导评评理!” 肖梅兰说到做到,立即把这事闹大了,在钢铁厂门口拉了几天横幅,指责孙北玩弄女性、强行与女性发生关系。 在当年,流氓罪,是要蹲局子的。 肖梅兰行事偏激泼辣,孙北脾气也倔:你要闹是吧?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你喜欢颠倒黑白,那我宁可丢工作、蹲局子,也不愿意如你所愿娶你。 在对峙的过程中,两人矛盾升级,对彼此的怨怼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 孙北不明白为什么肖梅兰明明憎恨他,却非要逼他结婚。 这样的婚姻,得来有什么意思? 肖梅兰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年轻貌美又能挣钱,孙北却宁可蹲局子也不愿意跟自己结婚。 他越不想娶她,她就越不甘心,越想逼他娶自己。 两人的情事闹得沸沸扬扬,一度成为整个清水镇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领导很看重孙北这个难得的人才,生怕再闹大无法收场,拉着孙北和孙北的父母做了几天工作,终于说动孙北把人娶回来“负责任”。 孙北这头松了口,孙北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仍然一百个不情愿。 领导发话道:“不娶人家,那工作没了,人也要进去。先把人娶回来安抚上,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一行人再不情愿,也只能老老实实办结婚酒。 就这样,只凭一时之气,肖梅兰就匆忙步入了一段婚姻。 因着这场婚姻的起源出自胁迫,双方父母都非常不满,不愿意张扬惹人非议,酒宴办得极为潦草敷衍。 婚宴上,新娘新郎官全程神色冷漠,没露半个笑脸。 不像夫妻,却像仇敌。 一对怨偶,就此结成。 第三百四十二章 肖梅兰番外(下) 对于这段婚姻和肚子里意外怀上的孩子,说实话,肖梅兰并不怎么满意。 但她只要想想一向不拿正眼瞧自己的妹夫,今日在自己丈夫面前客客气气任劳任怨,再想想小妹对待自己比往日更加殷勤的模样,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然过程糟心,好在结果是好的。 从此以后,她就可以在妹妹妹夫面前抬头挺胸做人了。 这个小妹啊,从小就不如她,学习不如她,模样不如她,身段不如她,挣钱能力不如她,如今就连选的丈夫,也不如她。 这项认知,令肖梅兰格外神清气爽。 爽了没一个月,她就笑不出来了。 厂里发工资的那天,妹夫照旧把发的一百八十块工资全额上交给了妹妹,而作为妹夫上司的孙北,却只给了妻子肖梅兰一百块。 剩下的三百块钱,他全给了父母。 “我爸妈给我俩办喜酒,跟亲戚借了一些钱。”孙北冷淡地陈述。 肖梅兰可不管那么多。 她只知道,她的丈夫并不如妹妹的丈夫老实本分疼老婆。 这个发现令她格外愤怒。 如果不解决掉,她怕她一辈子都会被处处不如自己的妹妹踩在脚底下。 “你已经结婚了,怎么能把工资往父母家里拿呢?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着想啊。就这么一点钱,等他出生以后,他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你总不能让他一辈子跟你蜗居在工厂宿舍吧?” 肖梅兰试图用肚子的孩子逼迫丈夫,毫无作用。 是了,孩子还没出生,只是一个小小胚胎。 只贡献了一颗米青子的男人,自然对未出生的孩子没有任何感情。 但人心啊,是肉长的。 是人就会有柔软的一面,有柔软的一面就能够为她所利用。 孙北吃软不吃硬,不如换个招数,温水煮青蛙。 肖梅兰开始无孔不入地培养丈夫对未出世孩子的感情。 她兴致勃勃地拉着丈夫给孩子起名字,挑选给孩子缝制衣裳鞋袜的款式,让孙北伏在自己肚子上听胎动,畅想孩子出生以后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语言的力量,比世人以为的更为庞大。 肖梅兰的话语,宛如黑夜中张开的一张巨网,悄无声息地笼络着丈夫的心。 在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为了未出世的孩子在各自奋斗,他们之间相处不再剑拔虏张,隐隐充斥着温馨。 “老公,你想要男孩儿,还是想要女孩儿?” 在灯下缝制婴儿小布鞋的肖梅兰,浑身上下都被一种名为“母爱”的光辉所笼罩,不见了往日的泼辣尖刻,反而显出几分温柔可爱来。 就连一贯对妻子看不顺眼的孙北,也不得不承认,妻子长得很美,一旦她愿意用温柔作茧,很难有人可以逃脱她的魅力。 “女孩儿吧。”他语气和缓,沉浸在即将拥有一个幸福家庭的美梦中。“女孩儿贴心,她会成为咱家的小公主。” “是啊,小公主。”肖梅兰微微笑着,“小公主应该住在大房子里,穿着漂亮的裙子,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我会为小公主缝制最漂亮的裙子,老公你呢?你什么时候可以为小公主打造一座城堡?” 孙北举目环顾工厂分配的宿舍。 老旧、狭小、昏暗。 这不是公主应该生活的地方。 孙北渐渐变了,他不再把钱拿去偿还父母的欠债,带头加班拿加班费和先进奖金。 没有人比肖梅兰更懂得占便宜。 肖梅兰隔三差五借着探访丈夫的名义去工厂,搜刮日常生活用品,时不时地顺走一些不打眼的零部件,还撺掇丈夫跟自己一起顺手牵羊。 “这东西厂里多的是,丢几个没人会在意的。”她说。 孙北从一开始的反对,到纵容,再到妥协,只花了短短三两月时间。 他们就像一只囤积物资的仓鼠父母,绞尽脑汁地替未出世的孩子创造更好的物质生活。 人的本性,就是得寸进尺。 很快,肖梅兰不再满足顺那些几分几毛一个的小部件,她很快发现丈夫享有国有资产管理职责,便动了旁的心思,开始以丈夫的名义大肆敛财。 她平等地对待他人送来的每一份礼,不管礼轻礼重,不管对方所求是什么,不管丈夫能不能达到他人的请托,总之全都收下。 孙北数落她不该收礼,两人为此发生过无数次争吵。 “就你那点死工资,怎么养孩子?”肖梅兰讥讽道,“大家都这么干,为什么你干不得?你那些下属,一个个早在城里盖起了房子,他们工资比你低,你不想想他们哪来的钱盖房子?机会,是留给胆大的人的。你啊,就是死脑筋。” 孙北气道:“国有资产神圣不可侵犯!这是受贿!被发现了是要掉脑袋的!” “不被发现,不就好了吗?”肖梅兰冷静地回答。“何况,收了这么多礼,现在收手也迟了。如果真出事,挡都挡不住。” 孙北哑然。 他用沉默,纵容了肖梅兰的法外狂徒行为。 通过财富累积,夫妻俩在镇中心盖了一栋两层楼的小房子。 房子盖了,二八自行车买了,进口缝纫机买了,金首饰买了,时下流行的化妆品也一件不少。 孙北对目前的生活很知足。 他再三告诫妻子,不要再收别人的东西。 肖梅兰嘴上答应,背地里依然对送礼的人来者不拒。 小时候的贫困经历,仿佛在她心底挖了一个黑洞,只有拼命往里头塞钱,才能填补她的空虚和不安。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终于有一天,肖梅兰收了别人送来的一个花瓶,孙北找人瞧了一眼,不是普通小摆件,而是值钱的古董,赶紧催她偷偷把东西还回去。 肖梅兰照例点头,私底下背着丈夫将花瓶转手,换了几件金首饰。 没几天,孙北听到风声,说厂里丢了一个名贵的古董花瓶,这是厂里从博物馆临时借来充脸面的玩意,价值不可估量,厂里已经报警了。 孙北立即请假回家,质问妻子花瓶的事,才知道妻子并没有把花瓶还回去。 “完了,你在黑市上处理的花瓶,这事早晚会查到你头上来。”孙北焦急地在院子里踱步,“不行,你要马上走!” “不,不是我要走,是你要走。”最初的慌乱过后,肖梅兰很快冷静下来,“对,我的确卖了一个花瓶,但这个花瓶是你指使我出手的,我并不知道花瓶的来由。” 孙北怔住。 “我收的这些礼,都是以你的名义收的,如果我出事,你也逃不了。”肖梅兰条理清晰地分析,“把我摘出去,我还能帮你养育后代。” 孙北气道:“礼是你收的,你怎么摘干净?” “我在赌,赌那些行贿的人不是傻子,他们绝不可能在警察没查到他们头上的时候去自首,把我供出去。” 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发展到这一步,孙北的愤怒可想而知。 可他不得不承认,他自己难逃一死,这是保全妻子和妻子肚子里的孩子的唯一办法。 孙北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他简单收拾好行李,开启了逃亡之路。 很快,警方就查到了肖梅兰头上来,肖梅兰把全部责任推到丈夫身上,她只是一个不知情的销赃工具而已。 念在她怀着孕,警方没有拘留她,只派人监视了她的住处,四处追查孙北的下落。 孙北早年入过行伍,反侦查能力很强,警方追了好几个月都没追到踪迹。 直到他妻子肖梅兰的预产期来临。 肖梅兰通过媒体放出话来,称找人照过,是个女孩儿,如果他出事了,孩子也没法活。 她怕丈夫反悔供出自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警告丈夫。 孙北看到报纸,忍不住悄悄返家探望即将出生的女儿,正好被埋伏在屋外的警方抓捕归案。 他沉默地一人独揽了全部责任,只说自己一时糊涂,偷了厂里的古董花瓶。 一审法院判处孙北死刑。 孙北不服上诉,孙父孙母到处借债代儿子退了一部分赃,才使二审得以改判死缓。 妻子肖梅兰全程没有露过脸,只有孙北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在为他四处奔走、疏通关系、花钱请律师。 “你真不该、真不该娶那个毒妇啊。”前去探监的孙父孙母抹着眼泪说道。“娶妻不娶贤,祸害三代人。” 狱中的孙北沉默不语。 第三百四十三章 肖梅兰番外(完) 公婆在指责儿媳妇对丈夫冷血,儿媳妇也在指责公婆对孙女无情。 所有人都在围着孙北转,肖梅兰一个人辛辛苦苦怀孕生子,连月子也没人照顾,只有小妹可以在工作之余搭把手。 哦对了,小妹,小妹在镇子周边租了几块地,平时去种些水稻瓜果,晚上发点豆芽,一大早挑到集市上卖,就靠着这点零星的小买卖,竟然也过上了很不错的日子。 肖梅兰怀孕期间孕吐严重,无法专心工作,再加上孙北的事一传开,找她做衣服的人少了,收入锐减。 她曾想过把孩子打掉,她一个人没办法照顾怀孕的自己,将来也没办法去照顾孩子。 孙北也从监狱里托人带了一封信,嘱咐妻子把孩子打掉,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肖梅兰冷笑。当初是谁为了女儿揽下全部罪责赴死的?现在却假惺惺让她打掉孩子,虚伪的家伙。 她也确实走到了医院,在病房探头探脑。 那年头医术不够发达,孩子月份太大只能引产,而引产对母体的伤害又极大,母体死亡率高。 肖梅兰看了一圈,吓得面无人色,瞬间打消了引产的念头,乖乖回家待产。 怀孕令她身材臃肿,脸色蜡黄。 只是怀胎十个月而已,却仿佛留下了十年岁月痕迹,她早已不复以前的年轻靓丽。 产后,肖梅兰缺少奶水,无法母乳喂养女儿,只能购买昂贵的奶粉。 长期只出不进,彻底压垮了肖梅兰。 她不得不收起往日的奢华作风,不得不变卖首饰,不得不在还没出月子时就去接活计维持生活,不得不在严寒的冬日用长满冻疮的双手替富贵人家手洗衣服,不得不在酷热的夏日顶着烈烈阳光沿街吆喝贩卖雪花膏。 对于姐姐的遭遇,弟弟妹妹很是同情,弟弟把婚前攒下的所有积蓄全部给了长姐,妹妹偷偷做点小生意贴补长姐。 他们越是施舍善意,肖梅兰就越是怨恨难消。 与肖梅兰悲惨的人生截然不同,她那对原本没什么出息的弟弟妹妹,反倒把日子越过越好了。 弟弟买了一辆计程车,以跑出租为生。 妹妹在菜市场有了不少老主顾,不仅售卖蔬菜瓜果,偶尔还会支个小摊做油炸串串的小生意。 虽说都是些小本生意,但积少成多,勤劳致富,弟弟妹妹攒钱盖起了房子。 反观肖梅兰,挥霍无度,日子越发穷困潦倒。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一开始,她凭借自己的本事,拿到了一手王炸,她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有一个潜力股丈夫,有颜有钱有房,妥妥的人生赢家。 到头来,她怎么反而过得不如农妇妹妹和残疾弟弟,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了? 肖梅兰恨踩着自己炫优越感的弟弟妹妹,她恨没有能力帮自己一把的父母,她恨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公婆,她恨搞砸了一切事情的孙北,她恨意外来到这个世上拖累自己的女儿。 过多的仇恨,让她脾气越发暴躁易怒。 可是怒气,没法对外人撒。 因为她知道,一旦她撒出去,别人就会收回对她的帮助。 鬼迷心窍间,她把目光落在了女儿身上。 女儿年纪小,性格乖巧懂事,尚且不知人世险恶,天真爱笑,极度弱小,没有反抗的能力。 肖梅兰十分厌恶女儿的天真和懂事。 如果这个孩子当初没钻到自己肚子就好了,她就不会冲动嫁给孙北,就不会落得一个人生孩子带孩子的悲惨下场。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依然会是那个人生赢家。 她的不幸,全是这对父女带来的啊! 时不时地,肖梅兰找各种借口毒打女儿发泄。 “你怎么又尿裤子了?你已经半岁了,是个大孩子了,拉尿不会吱一声?” “哭哭哭,就知道哭!妈妈很累,你别烦我了。” “你怎么这么没用?吃饭要我喂,穿衣要我穿,话都说不完整,我要你干什么?” 小妹看不惯姐姐对无辜婴儿下手,夺过外甥女护住。 肖梅兰冷笑:“你喜欢孩子是吧?好啊,那你养啊,老娘不管了!” 说罢,她拍拍屁股,走人了。 没了女儿的束缚,肖梅兰过得简直不要太滋润。 她背着孙家,把房子卖了,在外头包了一个小白脸。 小白脸没别的长处,就是长得俊,嘴巴甜,她不停地往小白脸身上砸钱,头一次体会到了富婆的快乐。 不出几年,房款就被挥霍一空。 肖梅兰灰头土脸地溜回清水镇,去找妹妹哭穷要钱。 妹妹正领着一个小女孩在门外拍照,小女孩脸圆圆,长发微卷,漂亮得像是一个洋娃娃。 肖梅兰愣在原地。 好一会,她才想起:哦,她有一个女儿。 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彻底无视女儿的存在,伸手管妹妹要钱。 妹妹去取钱的功夫,她的裙子被一只稚嫩的小手紧紧攥住。 她低头,看到一双澄澈不染尘埃的眼眸。 “妈妈。”小女孩小声唤道。“我见过你的照片,你是我妈妈,对不对?” 肖梅兰无法准确形容那一瞬间她的感觉。 像是心脏被什么东西瞬间摄住,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自己那个冷漠死板的丈夫。 她想起曾一个人生产一个人带娃的自己。 她想起周围所有人都指着她议论,说她的丈夫偷了东西,是个死刑犯。 她想起丈夫原本可以继续潜逃,可偏偏为了探望即将出生的女儿,冒险回家,被逮了个正着。 一切根源,都在女儿身上。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灰色记忆,顷刻间攻击了肖梅兰。 肖梅兰瞬间暴怒,无法自控地飞去一脚,狠狠踢在女儿膝盖上,疼痛迫使女儿跪倒在地。 “娼妇!谁准你碰我的!” 妹妹闻讯赶来,将手里的钱塞给姐姐,慌忙扶起外甥女查看伤势,嘴里抱怨道:“好端端的,怎么打孩子啊。” 肖梅兰顿了顿。 是啊,她怎么能无缘无故打孩子呢? 作为一名母亲,只有在孩子犯错的时候,才可以名正言顺地打孩子。 她眨了眨眼,谎话张口就来:“这个死娼妇抢我项链,小时候不打,就怕她长大以后跟她爸一样。” 妹妹关切的神情僵了僵,“香香,你真的想抢妈妈的项链吗?” “我……我没有偷……” 小女孩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自己的妈妈,又看了看自己的小姨。 “做错事还不承认。”肖梅兰详细编造了女儿方才抢夺自己项链的过程,编得有鼻子有眼,令原本还有几分疑虑的妹妹彻底打消了对她的怀疑,转而指责起外甥女来。 “香香,不能跟你爸爸一样偷东西哦。” “我没偷,不是我……” “不是你,难不成还是妈妈撒谎污蔑你吗?”妹妹随口说道。 小女孩愣住,包着一泡眼泪的眼睛困惑地盯着自己的母亲。 她小小的脑袋,或许也在想,对哦,难道妈妈会冤枉自己吗? 肖梅兰为自己殴打女儿的罪行,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偷东西。 无论她打得有多过分,只要她说出女儿跟爸爸一样偷东西,旁人想到孙北的下场,就会停下劝阻的行为,反而对她这个“大义灭亲”的母亲赞口不绝。 “小时偷针,大来偷金,该打!” 只要女儿香香一出现在肖梅兰眼皮子底下,总会被肖梅兰以类似的借口拳打脚踢。 香香有些畏惧母亲,又忍不住克服骨子里的畏惧,天然地想去亲近母亲。 肖梅兰一见到女儿就臭脸,很不高兴的样子。 每当她不高兴,香香就要遭殃。 做错事要挨打,没做错事也要挨打。 坐着要挨打,站着也要挨打。 干活要挨打,不干活也要挨打。 挨打,贯穿了香香的整个童年。 只要女儿还在呼吸,肖梅兰就无法控制自己施暴的念头。 每隔几个月,肖梅兰都会去妹妹家骗钱,顺便打打女儿愉悦一下身心,走完固定流程,完事就离开。 她想得很清楚。 打孩子要趁早。 趁着孩子不懂事,多打几顿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孩子长大记事了,她就不会再打孩子了,毕竟,将来她还要靠这个孩子养老呢。 某次,小不点儿跌跌撞撞地跟在肖梅兰身后,又哭又喊。 “妈妈,妈妈!——” 真吵。 “妈妈不要香香了吗?妈妈,香香很乖的,妈妈带香香一起走好不好?” 哭声越来越近。 小女孩哭得那样凄惨,那样可怜。 哭声拖住了肖梅兰的步伐,不知不觉中,她停留的时间已很长,长到只有一双小短腿的小女孩足以跑过来抱住她的小腿。 “妈妈,妈妈不要丢下我——” 好吵啊。 肖梅兰低头,视线望进女儿的泪眼。 曾几何时,她确实想过一家三口和睦温馨的幸福时光,她也确实想过要把女儿宠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可惜,这一切,终究不可能实现。 她人生一切不幸的起源,就是来自于这个女儿,她一辈子都无法克制自己的厌恶和憎恨,恨不得剔骨啖肉! 肖梅兰狠下心肠,飞去一脚,把女儿踹进了下水沟。 “妈妈……”女儿的双膝卡在井盖缝隙,动弹不得,鲜血淋漓。 肖梅兰头也不回,冷漠地离开。 看到女儿就烦。 如果女儿没有来到世上,就好了。 如果当初掐死女儿,就好了。 一年后,肖梅兰和她包养的小白脸共同孕育了一个女孩儿,起名叫刘宝儿。 她悉心呵护着小女儿,连带着对大女儿那份早期被扼杀的爱一并加诸在小女儿身上,把小女儿宠成了真正的小公主。 从弟弟妹妹和孙家骗来的钱挥霍完之后,小白脸对肖梅兰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不复往日的甜蜜,动辄对她辱骂殴打。 小女儿有样学样,也常常对母亲拳打脚踢。 肖梅兰毒打大女儿的因,以另一种微妙的方式,报应在了她身上。 “妈妈,你什么时候去死啊?等你死了,我就能继承你的遗产了。”小女儿常常这样问她,不自觉地模仿着父亲的话语,脸上挂着天真的残忍。 小女儿,活脱脱是一个飞扬跋扈、自私刻薄的翻版肖梅兰。 肖梅兰一方面有些伤心,另一方面又有种诡异的欣慰。 这才对嘛。 这才像她。 这才是她女儿应该有的模样。 她看着刘宝儿,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没关系的。 她对自己说。 她会用尽一切手段宠爱宝儿,让宝儿一辈子衣食无忧,可以肆意妄为。 她毫无底线地纵容着刘宝儿的全部恶行,仿佛在纵容年少的自己。 至于那个软弱可怜、乖巧懂事的大女儿,才不是她清水镇带刺玫瑰肖梅兰的女儿呢。 第三百四十四章 断剑人皇 言萝再次睁眼时,只见大雾连绵,深黑河流,络绎桥梁,艳红花海。 眼前种种,陌生又熟悉。 她轻轻眨了眨眼,直到耳朵里听到细细碎碎的声响,才恍然回过神来。 这里是冥界。 这一回,她再次看到了在忘川河畔徘徊的黑雾鬼影。 这位记性不好的老伙计,也算得上是半个熟人了。言萝十分自来熟地上前搭话:“嗨,好久不见!” 黑雾微微一晃,根据轮廓来判断,他似是侧目打量了她一眼,又很不感兴趣地重新将视线投回奈何桥上排队喝汤的魂魄。 “你还没等到你要等的人么?”言萝百无聊赖地跟随他的目光探头探脑。 “未曾。”黑雾气依然是那副有问必答的好脾气。 “你等了多久了?” “等了……”黑雾才开了个头,语气就是一顿,“忘了。” “你该不会是孟婆汤喝多了,把脑子喝坏了吧?”言萝嘴欠地说了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兄弟,少喝点,可别到时候人真站你面前来,你也认不出来,那就有意思了。” 黑雾小幅度晃动拉扯,就连那纯粹的黑色,也仿若黑得更为凝实阴沉些许,俨然一副即将发怒的架势。 “走了走了,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言萝立马脚底抹油,走为上策。 再次跨上奈何桥,桥上排着长队,言萝慢悠悠磨蹭到年轻貌美的孟婆身边,嘿嘿笑道:“孟婆,我又来了。” 孟婆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把手里的汤递了过去。 言萝行为干脆利落,一口干完,口头却很不利索地进行套话:“这种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的阎君大人,这不是你自找的吗?要走便走,别妨碍我干活。”孟婆一副见到她就心烦的模样,挥挥手赶人。 言萝被身后的鬼流推着往前走,仍不死心地转头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不进……嗯,不进轮回?” 她挑了个更符合冥界地界的词儿。 “你是阎君,冥界奉你为主。”孟婆语气散漫,“等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你自然就能回来。” 言萝的心,骤然多跳了两拍。 等她什么时候想回来了,自然就能回来? 她被鬼流裹挟着往前推,不知不觉,人已到了熟悉的轮回台。 看守的鬼差看到她,例行公事地询问道:“灵体?死因是?” “剑灵,跳了剑炉。”言萝按部就班地回答。 忽而,她心念一动。 这个奇奇怪怪的地方,似乎不属于系统能够窥探的领域。 那么,她的剑呢? 剑与灵本为一体,心念一至,一道虹光划破长空,冷光乍现,赫然就是她的大宝剑! 宝剑残破,自剑身断作两截,靠近剑柄那半截早已消失在漫长岁月长河中,而言萝手里这一截本是剑尖,她闲时无聊,给它做了个粗糙的木制剑柄安上,以方便持剑。 言萝握紧随心念而至的大宝剑,剑尖笼罩着一层淡淡清辉,隐隐散发出清润内敛的威压。 她面上不显情绪,心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言萝本尊是灵体,灵体不受约束,可以自由穿梭不同的“界”,她意外来到冥界,尚且能说得通。 可宝剑是为她的本体,拥有实体。 快穿女主系统足够强,以四不像兽为媒介,才得以让她在位面世界里可以召唤大宝剑。但在位面世界中,她和她的剑都受到了最大程度的削弱,她只是一个空有蛮力的普通人,剑也只是一把较为锋利的普通剑,完全无法发挥出自身的威力。 然而,就在此时,蒙尘宝剑犹如被灵泉清露细致洗涤过,剑尖熠熠,微芒流转,终于有了昔日上古名剑的一星风采。 冥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没有时间多想,历史再次重演。 “不对,你是生灵?生灵不能投胎,快回来!” 鬼差闻出了言萝身上生灵的味道,正要上前拉扯,她下意识往身后挥出一记平砍,剑上清辉化为一道雪刃劈向鬼差。鬼差隔空感受到雪刃中隐藏的灵力,当机立断放弃抵抗,惊惧逃窜,搬救兵去了。 言萝果断拉开轮回之门。 门外是皑皑白雾,生机乍现。 她迟疑一瞬,正欲打定主意往下一跳,整个世界有如一面镜子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击碎,数不清的碎片簌簌往下落,遮盖住原本的模样。等碎片散去,她再一次回到了虚空。 而另一头,冥界忘川河,一对夫妻携子款款而来。 夫俊,妻美,儿萌,真是赏心悦目的高颜值一家人。 “恭喜乔姑娘、庄公子一家取得冥界的暂住权。”一名鬼差正笑容满面地向新面孔发放暂住证,“暂住证时效有限,需要提供劳力换取居住时长哦。” “好的,谢谢大人。” 女子接过三本暂住证,轻声道谢,面若明珠,笑如春花,美得令人挪不开视线。 “啊,不、不用谢。”冥界女子多爽直火辣,像她这款柔情似水的美人儿,在冥界实在难得一见,鬼差悄悄地红了脸。 而她身边的夫君,则是握紧了手里微颤的剑柄,目光深深望向轮回台的方向。 “怎么了?” “人皇。”他抿着唇,声线微绷,语气中含着一丝浅淡的杀意,“我感受到了人皇剑的气息。” 女子一怔,瞧了瞧他手中震颤不止的剑柄,豁然随他的视线望向轮回台,目光渐深。 人皇?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那一位,极有可能也误入了冥界。 “消失了。” “没关系,我们总有机会相见。”女子双目盈盈含笑,眼底隐约有锋锐的冷光闪过,“等到那一日,便是我们一家人彻底迎来自由曙光的时刻。” “待人皇剑归位,打破乱序,小世界将重回混沌。” “一切的一切,因它而起,也当因它而结束。” 虚空。 【守护神大人,恭喜你,任何又双叒叕……咦?】四不像兽两只绿豆眼死死地盯着小册子上的字迹,【你居然成功了???】 言萝还没从冥界所见所闻中缓过神来,眨巴了一下眼睛。 四不像兽怪叫着,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你居然!攻略成功了!】 言萝勉强将思绪抽离出来,干巴巴笑了两声,顺手转了转手里的大宝剑。 大宝剑又恢复成往日不起眼的样子,剑尖黯淡无光,什么威压、什么灵气,仿若从未存在过。 言萝目光微微一沉。 断剑蒙尘。 实在可惜。 第三百四十五章 末日海棠(一) 【这不应该啊,你都拐着弯儿送女主上路了。】四不像兽嘀嘀咕咕,没完没了地质疑起来,【是不是中枢系统出bug了?不行,我得向上头反馈一下。】 一说这个,言萝就精神了。 “上头?”她嘴角噙着笑意,问,“我来猜一猜,你上头那位,是不是我哪位老熟人?我怎么感觉,他在给我放水呢?” 四不像兽一对绿豆眼睁大,霎时间变成了一对红豆眼:【言萝老姐,你在说什么屁话?时空穿梭计划来自遥远的星际时代,而你呢,你来自宇宙混沌前期,时隔几亿万年,怎么可能是老熟人?】 它忽然住嘴,懊恼地猛地抬起爪子,给了自己秃噜皮的脑袋一下,目光警惕。 【狡诈的人类,你别想套我话。】 言萝只是笑笑。 她在原生这个位面里,一口气穿了十三次。这回的叛逆,使得她确认了一个很诡异的事实:她在快穿系统里的权限,似乎比她以为的要大得多。 说她权限小吧,不管她怎么躺平,怎么消极怠工,怎么搞小动作,系统最多在嘴上吓唬吓唬她,并没有实际的惩罚措施。 说她权限大吧,她的力量却又被位面规则死死压制住,一星半点儿也不给漏出。 矛盾至极。 孙香附说得没错,女主守护神的存在,并没有多少意义。 与其说言萝被系统捆绑着做任务,倒不如说言萝更像是被系统督促着,在打一款看似联机实为单机的游戏。 输赢并不那么重要,失败可以重新来过,哪怕苟着也无所谓,只要她还在打游戏,上头的人就会对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想不通的是,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多思无益,言萝把想不通的事甩到脑后,日常怼四不像兽:“我怎么瞅着你看到我任务成功,还不太高兴的样子呢。” 【高兴?我可太高兴了,接了一千多单,你第一次成功!】四不像兽阴阳怪气道,【有你这样的搭档,真是我的福气。】 言萝嘿嘿一笑:“过奖过奖,彼此彼此。” 一人一兽拌了一会嘴,直到光柱浮现,新任务出现,四不像兽才转回正题。 【姓名:言萝 称号:快穿守护神、女主光环、暴躁老姐、老妖婆、万年老处\/\/女、猛女、人妖、麻辣烫怪阿姨、专业搓澡工 性别:未知 年龄:未知 出生地:未知 武器:青铜断剑 任务成功率:0% 被投诉率:100% 积分:-?????? 类别:伪劣品……】 言萝听着听着就抗议起来了:“不是,我的积分怎么是乱码?” 【你穿越频繁,扣分太多,渣作者懒得计算,一律打为乱码。】四不像兽幸灾乐祸地扬了扬手里的小册子。【恭喜你,守护神大人,基于你总分低于-分,下一个位面是为惩罚位面,就是传说的花市颜色文哦。】 花市,颜色文? 该不会是…… 言萝头皮一麻,心头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花市吧?”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花市。】 “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肮脏又龌龊的颜色文吧?” 【是的,这个位面正如你的思想一样肮脏又龌龊。】 啊,不是吧,她刚还在想系统从不惩罚自己,这就啪啪打脸了,惩罚位面,这不就来了吗! 言萝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臀部就挨了四不像兽一脚,猛然扑向虚空大门。 【攻略类型:现代都市。召唤女主:白香附。召唤时间:银河年年。召唤地点:末日。难度指数:五颗星。任务描述:帮助女主白香附活下去。】 这是一本海棠恩皮文。 异种入侵,末日降临。 如蝼蚁一般渺小的人类,在前所未有的灾难面前,或激发体内潜能觉醒异能,或各展所长艰难求生,使得人类文明得以延续。 位面女主白香附,很幸运地成为了最早一批觉醒异能者之一,又很不幸地沦为各展所长艰难求生之人。 她的异能,是末日罕见的初次觉醒就判定为高阶异能的祝福型异能,名为——“观音”。 【观音:高阶异能。当你全心祷祝时,你可以指定一人得到神佛的庇佑,免于伤痛和厄运。】 很简单,也很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句描述。 什么才能算作是“全心祷祝”,也没有清晰的界限。 相对于其他异能者觉醒的五行、精神、雷电、空间等实用性异能,白香附的异能可谓鸡肋。 由于拥有一个看似深不可测的“高阶异能”,白香附不管去什么阵营,都会被列为座上宾。 也由于她的异能过于鸡肋,且时灵时不灵,当她异能不灵的时候,面对众人痛失亲友的怒火,她存在的价值变得越来越弱,最终只能靠依附一名又一名强大的男人来生活。 这些年,白香附辗转过无数个怀抱,流连在不同的男人之间,换过无数个阵营。 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或死于异种侵袭,或死于阵营内斗,或死于亲友背刺。 而她,也沦为了各个阵营老大用以炫耀和展示雄风的工具。 高阶异能者又如何?还不是他们这些上位者的身下玩物!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其他人都在上演绝境求生,只有她,从始至终,活在海棠文里。 谁提起白香附来,不轻慢地嘲讽一句“末日海棠”? 在其他人眼里,白香附不用为生存发愁,光靠依附男人就可以过上富足的日子,令多少人羡慕又嫉妒。 可对于白香附而言,她每天都战战兢兢,靠出卖尊严和身体来换取求生的机会,本身就是不对等的。 她必须无条件顺从男人的一切命令,她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被抛弃、被当成货物转卖给另一个男人,就连睡着了无意中压到男人的胳膊,她也如惊弓之鸟,生怕换来一顿毒打或是迎来比毒打更可怕更难以启齿的事。 在乱世之中充当上位者的男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男人给予她的一切物资,总会在其他方面加倍地讨回来。 白香附的身体在夜间时常遍布不堪的伤痕,但以她高阶异能者的体质,只需几个小时候就可以恢复白皙娇嫩,掩盖住一切伤痛。 她活得很累,很累。 有无数次,她想一死了之,从这无穷无尽的折磨里解脱出来。 可是,她想起那些为了保护她活下来而丧生的人,她必须活着,必须带着逝者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才能不辜负那些人的心意。 她希望自己能代替他们,看到若干年后的平安盛世。 然而,在乱世中苟且偷生了十年后,白香附死在了某一次异种入侵中。 她死于异种的尖牙,也死于人心的背叛。 濒死之际,她恍惚地想着:她这一辈子,就这么狼狈屈辱地过完了吗? 好不甘心。 好不甘心啊! 第三百四十六章 末日海棠(二) 位面女主临死前的执念和怨气,召来了快穿女主系统。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有人在她耳边问道,“白香附,如果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你想怎么活下去?继续当菟丝子,依附男人而活么?” “不,不……” 白香附眼睛瞠得极大,被异种啃食残缺的身体里不断涌出鲜血,她眸中的光一点一点散去。 “你想不想变强,想不想拥有可以保护好自己的力量,想不想保护爱你的人?” 这个问题,白香附回答地毫不犹豫:“想。” 如果有得选,谁不愿意捡起自尊?谁不愿意自强自立?谁会愿意一辈子依附男人? “你是否愿意绑定女主系统,重活一回,变强变壮,改变你的命运?” 白香附不知道跟自己说话的是什么东西,但即便是恶魔在引诱人类订立契约,她也心甘情愿。 “愿意。” 一条红绳攀上白香附的手腕,瞬间隐入不见。 【叮——恭喜女主白香附契约守护神,绑定快穿主线“拯救女主”系统。】 “成了。”言萝得意一笑。 【这、这也可以?】四不像兽秃毛脸震惊,【不是,言萝老姐,你是不是引导错方向了?什么“变强变壮”,这可是一本海棠颜色文欸!颜色文!】 “颜色文,那还不简单?末日嘛,必然会伴随着流血和牺牲,鲜血是红色的,红色难道不属于颜色?颜色文,这不就妥了?” 【这是海棠向!】四不像兽强调道。 “海棠向——海棠的花语,既有对相爱相亲之人的离愁和思念,也有对所爱之人的呵护。”言萝理直气壮地狡辩,“我引导她自立自强、保护所爱之人,免于思念离愁之苦,多符合本文标题的主旨啊!” 四不像兽:【……】 心好累。 算了,毁灭吧。 …… 白香附重生的节点,在末日来临的第一年。 此时,她已觉醒了高阶异能【观音】,在寻求庇护所的路上,和同样落单的人一起临时组成了个小队,没成想半夜遭到异种偷袭,临时小队顷刻覆灭,只有她侥幸逃过一劫。 绑定快穿女主系统后,基于剧情需要,白香附选择了在重生时带有前世的记忆,但许多记忆都在时光中发黄变旧。 她看着自己倒影在水里的稚嫩脸庞,神情有些恍惚。 甚至有一刹那,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什么十年海棠文,什么快穿女主系统,什么重生,都是虚幻。 直到言萝找上白香附。 她才从迷茫中清醒过来,努力搜刮着脑海里储存了十年的模糊记忆,问言萝有没有办法可以让她对于这十年的记忆可以更精准。 “我需要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线索,是我现在可以用得上的。” 她迫切需要的太多了,需要寻求变强的方法,需要趋利避害,需要利用信息差给自己谋取福利。 言萝向她展示了她前世的记忆。 前世一幕幕,快速在眼前划过。 白香附眉心跳了跳,没忍住问道:“为什么大部分画面是花朵?” “啥?”言萝瞅了眼她的记忆面板,嘴角跟着一抽。 只见记忆面板上,一个健硕的男人哈哈大笑,一把抱住白香附,暧昧地说道:“还是咱们香儿贴心,今晚哥哥就好好疼一疼你。”随后把白香附往床上一丢,紧接着画面一转,一滴滴晶莹的雨露滴落在花瓣上,花枝随风摇曳,摇曳,摇曳…… 以上情形,循环往复,大约占了整个回忆篇篇幅的90%。 言萝:“……” 白香附:“……” “忘了提醒你。”言萝干笑一声,“你拿的是海棠女主剧本。” 白香附:? 这么荒唐的事,按理来说,正常人不可能轻易相信。 但白香附转念一想:再荒唐,能荒唐得过末日到来,异种降临吗?这么一想,也就渐渐接受了自己重生、还多了一个守护神的事实。 “你说你是我的守护神,那你可以为我做点什么?比如说,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快速升到满级?” 到底是以手无缚鸡之力还在末日生活了十年之久的位面女主,接受现实以后,她随即冷静地甩出了更现实的疑问。 “我只是给你提供一次重生的机会而已,人生是你自己的,想要逆天改命,只能靠你自己。” “行吧。你的异能是什么?” “我……”言萝卡壳了,“我这幅壳子,还没觉醒异能。” 白香附面上难掩失望之色。 “但是,我力气大。”言萝摸了摸鼻子,嘿嘿干笑。 白香附并没有把她这句话放在心上。 “该不会还要我来保护你吧?”唯一的金手指太过废柴,白香附难免心事重重,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俩没有攻击技能,一遇到异种,必死无疑。当务之急,我们得想法子活下去。” 末日第一年,大众普遍还愿意相信庇护所和研究室,人性的底色还没彻底褪去,造成人类大规模消失的主因还是异种。 “我好好捋一捋前世记忆,找找可以利用的细节。” 两人谨慎地在附近住宅里挑了个空房子暂时落脚。待确认安全以后,白香附躺在沙发上努力翻前世记忆,言萝则不客气地扫荡屋子里用得上的物资。 方便面、火腿肠、饼干、水、牛奶、香皂、大米、衣服、手电筒、打火机。 这间屋子显然还没什么人来过,房间里物资一应俱全,所有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只不过上头覆盖了灰尘,仿佛主人家只是出门度了个长假,过几天就会回来。 言萝在储物间翻到一个大号登山包,把用得上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去。 在进行第二遍扫荡时,她透过阳台玻璃,看到了对面套间里的情形。 和她这间屋子不同,对面房间早已被翻得乱七八糟,除了大件家具没法带走,其它小件早已消失。 她顺势瞅了眼斜对面的房间,也是一副有如蝗虫过境般的惨境。 准确地说,在她视野范围内的所有房间里都乱糟糟的,很明显被人搜过物资。 咦? 言萝举着撑衣杆取衣服的动作顿了顿,心头一咯噔。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间房的物资,是不是太过齐全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末日海棠(三) 末日来临已有两三个月,物资短缺,人类凡遇到住宅和超市,谁不进去扫荡个几遍囤货? 如果对面的房间都被扫荡过,那这间房的物资,没道理可以保全得这么完整…… 一股凉意,顺着言萝的脊梁骨直直冲上天灵盖。 她果断背起登山包,几步跨到客厅,压低声音道:“这里不对劲。” “走!” 几乎在同一时刻,白香附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从沙发上跳起来,迅速和言萝汇合。 “哒、哒哒。” 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白香附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末日初降时间不长,人类虽尚存一分底色,但大部分能够在末日里活下来的人类,已不能算作是队友。 尤其面对她们两个弱唧唧的女孩儿,对方放过她们的概率实在太小。 她可不想再沦为男人们的玩物。 在乱世,弱肉强食,才是硬道理。 到底接受了十年记忆的洗礼,白香附很难乐观得起来,一步一步挪到厨房,抽了一把水果刀藏在口袋里,又抽出一把剁骨刀抓在手里。 她返回客厅时,发现自己的守护神手里也拿了一根……一根不锈钢撑衣杆??? 她吃惊地望向这名传说中的守护神,守护神对她回以嘿嘿一笑。 ……算了。 果然不能指望什么守护神。 白香附丧气地想着。 “哒、哒哒。” 近了,那声音更近了。 白香附看了一眼言萝,示意她跟上自己,两人慢慢挪到门边,手指紧紧抓着自己挑选的武器。 没办法,武器太短,只方便近身攻击。 如果对方怀有恶意,又该死地身怀异能,那她们站这么远,完全是在找死,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哒、哒哒。”奇怪的声音,在门口停下了。 一秒钟过去,两秒钟过去,三秒钟过去…… 门外悄无声息。 白香附感觉自己手心已经开始出汗了。 她紧张得想吞口水,又怕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太大,惊动了门外的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忽然,“咚、咚、咚”三道有规律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白香附松了一口气。 懂得敲门,是人类。 敌我不明,二人没有回应。 门外的人每隔十几秒钟,就连敲三下门,似乎在很有耐心地等她们开门。 随着敲门次数的增加,白香附头皮也跟着发麻。 为什么要一直敲门? 她再次和言萝对视了一眼,交流着彼此的想法。 对方为什么确定屋子里一定有人?是因为拥有可以感知人类呼吸心跳体温的异能吗? 还是说…… 屋子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一瞬间,两人的气息几乎同时中断。 某种犹如实质的被注视感传来,两人僵硬地扭过头。 只见客厅与阳台中间长长垂落的窗帘后,矗立着一道高大的黑色阴影。 窗外青天白日,阳光正好。 洒进客厅的光,在临近这个角落时,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遮挡,只有一片轮廓模糊的黑影。 那黑影,黑得纯粹,黑得令人心惊肉跳。 什么东西?! 白香附差点叫出声来,而言萝已不怕死地举着不锈钢撑衣杆上前,试探性地戳了戳那团黑影。 一戳之下,黑影岿然不动。 二戳,黑影的边缘轻轻晃动,似乎很不满她的行为。 三戳…… 撑衣杆被大步向前的白香附慌忙截住。 “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 她在冷静下来之后,仔细利用自己高阶异能者的身份感知了一下黑影的成分,将贸然挑衅的言萝扒拉在身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你也是异能者吧?实在不好意思,我朋友只是一个没有觉醒异能的普通人类,她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 黑影最上方,一个疑似脑袋的东西转了转,似乎在看言萝。 或者说,是言萝背着的背包。 白香附毕竟在末日生存了十年,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立马把背包扯下来,一股脑丢给黑影。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姐妹俩不知道这里是你的地盘。” 背包一接触到黑影,立马与那黑色融为一色。 言萝歪着头,略带几分探究地打量着这团黑影。 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黑影也不多作停留,卷起背包,慢慢钻进墙体,影子一点点消散,客厅一角重新洒上了光点。 等了片刻,不见动静,这名异能者应当是离开了。 “咚、咚、咚!”门外的敲门声,依然在持续着。 “应该是来找刚刚那个人的。”白香附笑声对言萝说道,“这人还挺礼貌,没有硬闯,应该对刚刚那人没有恶意,我出面去说清楚。” 她心神松下来,脸上再次堆起笑,拉开了门。 “你好……” 下一句话,被吓得吞回了肚子。 门外,一张高度腐烂的脸,对上了她的目光。 来者确实很有礼貌,面对她瞬间变得僵硬的笑容,来者甚至也模仿她扯了扯上唇方肌,做了个类似于笑的表情,露出一口掉得七零八落的牙齿。 “异异异种?” 突如其来的贴脸杀,吓得白香附魂不附体,惊叫一声摔上了门并火速反锁,往后一蹦,蹦出一米远。 “怎怎怎会有异种来敲门?” 言萝眨巴了下眼:“它没有主动攻击我们,好像对我们没有恶意。” 白香附只想呵呵。 异种这玩意儿,本来就是靠捕食人类为生,怎么可能对人类没有恶意? “它没有主动攻击我们,还会模仿人类笑,那就更可怕了,说明它是一只拥有思维能力的高阶异种!”白香附十分后悔自己挑了这一处住宅落脚,她目光到处转,思索拿床单拧成绳跳窗逃生的可能性,“难怪刚才那个异能者跑得那么快,这个异种多半是来找他的。” 上一世,直到末日第八年时,人类才发现,就跟人类里存在低阶异能者、中阶异能者和高阶异能者一样,异种也进化出了高阶异种。 低阶异种只会进攻和啃食,而高阶异种却拥有了思维能力,可以指挥中低阶异种进攻和围捕人类,甚至还学会了和人类合作。 而现在,只是末日初年而已,为什么会出现高阶异种? 又是为什么,要让她们这两个刚走出新手村的人,一上来就对上高阶异种,直接让新手村村民越级挑高级boss? 难道她重生一次,就是为了成为高阶异种的盘中餐吗? 第三百四十八章 末日海棠(四) “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 很礼貌的异种。 它越是礼貌,白香附就越是绝望。 激怒一名高阶异种,下场可想而知。 虽说高阶异种拥有思维能力,但它本身并不具备主观思考的能力,只会拙劣地模仿人类的言行举止。 这名高阶异种看样子是奔着刚才跑路的那个影子异能者而来,如果让它发现自个扑了个空,没准下一秒就会立时狂化,一口吃掉这两个弱了吧唧的人类。 白香附满脸愁苦,小声向言萝普及高级异种的可怕之处。 言萝听完,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它们没脑子,只会模仿人类,对吧?” “呃……”白香附一时语塞,本想点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这头死活点不下来。 “这就好办了。” 言萝手持不锈钢撑衣杆,越过白香附,在她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打开了房门。 “喂,你是不是来找人的?” 高阶异种似乎没想到她们还会开门,愣了一下,迟缓地上下晃动了一下脑袋。 离得近了,言萝才看清楚这异种长得像个人样,只不过全身皮肤高度腐烂,十分的有碍观瞻。 仿佛一个高阶异种忽然生出自我意识,想要模仿人类的外形,可它一路走来,遇到的人类大多是腐烂发臭的死尸,便拙劣地变幻出了死尸的外貌,还在沾沾自喜于自己变幻术的高超。 白香附死死握住手里的剁骨刀,想去把言萝拉回来,又没胆子靠那么近,警惕地在远处观望,大脑里高度转动着逃跑计划。 没等她想到可行的方案,又听自家守护神狗胆包天地开了口。 “你怎么长这个鬼样子?难看死了。” 白香附吓得差点晕过去。 完了完了,肯定会激怒高阶异种了! 没想到,那异种好似愣了愣,一只腐烂得能看见森森白骨的手抬起,摸了摸自个还在掉皮的脸,又盯着言萝的脸看了好半天,似乎在研究自己的脸和言萝的脸有什么区别。 “你找的那个人已经跑了,怎么,他对你做了什么,你特意上门来找他?” 一说起这个,高阶异种就不困了。 它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看样子好像有点儿生气。 “看不懂,说人话。”言萝皱眉打断它,“听说你们模仿能力很强,你会说人话吧?像我这样的语言。” 高阶异种顿了顿,扯了扯脸部骨头:“朋、友。” 它的声音很奇怪,像是磨砂板刮蹭在黑板上发出的声音,沙沙哑哑,沉沉闷闷,又刺耳又难听。 言萝翻译道:“你跟刚刚那个人类,是朋友?” 高阶异种点了点头。 这下不止是言萝,就连白香附,也惊讶得以为自己幻听了。 对了,来朋友家玩,才会乖乖敲门,才会耐心等朋友开门,好像也说得通。 “他今天出门了不在这里,你改天再来吧。” 言萝做了个请人离开的手势,那高阶异种却突然眼冒红光,生起气来。 “朋、友、拿、了、我、的、东、西。” 言萝来了兴趣,能让高阶异种这么生气,肯定是好东西啊! 她连忙问道:“什么东西?” “弹、珠。” 言萝套了掏耳朵,“什么?” “弹、珠。”高阶异种显然有点生气,“红、色、的、弹、珠。” 言萝回屋找了一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红玛瑙手链,捋下一颗玛瑙珠子丢给乖乖站在门外等候的高阶异种。 “多大点事儿,我代替他赔给你。” 高阶异种摸了摸珠子,丢到一边:“不、是、这、个。” “害,你这家伙,咋这么挑呢?都是红色弹珠,你计较那么多干嘛?” “那、个、可、以、进、去,好、玩。” 这个高阶异种像是神智开化不久,沟通起来有点儿费劲,言萝翻来覆去问了好多遍,才问出原来那个弹珠不是普通的弹珠,相当于是一个空间芥子,里头有很多天材地宝。 “他、说,只、要、我、把、弹、珠、借、给、他,他、就、陪、我、玩。”说到这里,高阶异种语气里带了一丝荒谬的委屈。“我、来、找、他、玩,他、不、在。你、们、是、我、见、过、的、第、二、个、第、三、个、人、类。” 言萝和白香附对视一眼。 她们总算明白,为什么影子异能者要骗高阶异种的“弹珠”了。 这样的宝贝,谁不想要? 只不过…… 骗东西也就算了,连异种的感情也要骗,禽兽啊! “他叫什么,我去帮你把弹珠要回来。”言萝眼珠子一转,拍拍胸脯打起了包票,“让他履行对你的诺言。” 高阶异种抓耳挠腮,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高阶异种晃了晃脑袋。 这幅可怖的面容,再加上这傻白甜的脑子,十分颠覆人的三观。 “没关系,我替你找,只不过,我不知道他叫什么、长什么模样,你有没有什么宝贝,可以帮助我找到他?” 高阶异种微微歪头,思索了片刻。 它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了一颗蓝色的弹珠。 “可、以、追、踪。” 言萝拿了块抹布包住手,想要去接蓝色弹珠,高阶异种却忽然停住。 “名、字。”它似乎想起前车之鉴,坚持问,“你、的、名、字。” 言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我叫红领巾,她叫蓝领巾。” 白香附嘴角一抽,难以置信地瞥了瞥她。 言萝镇定自若地问:“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春、或。” “哦,春……春什么玩意儿?”言萝提高了声。 “春、或。”一提到名字,高阶异种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掏出一只老年手机,手机屏保上写着俩个大字——春或。 言萝不由竖起大拇指,脸上的赞赏不似作伪:“春或?好名字啊,很符合你的气质。” 高阶异种似乎有些害羞,又有些得意:“朋、友、给、我、起、的、名、字,他、也、说、很、适、合、我。” 这会,白香附对高阶异种的恐惧已跑了大半,她甚至还抱有一丁点儿微妙的同情。 一个被人类骗财骗感情的蠢货高阶异种。 好惨。 真的好惨。 一时间,她对于那个胆敢欺骗高阶异种的影子异能者的佩服,达到了鼎盛。 但很快,白香附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发现,她的守护神大人,居然成为了第二个欺骗高阶异种感情和宝贝的人类。 第三百四十九章 末日海棠(五) 言萝接过蓝色弹珠,问:“这玩意怎么用?” “不、知、道,没、用、过。”高阶异种摇摇头,“我、只、带、了、这、个。” 言萝谆谆善诱:“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可以追踪的宝贝吗?” 高阶异种再次摇头。 “好吧,” “那好,我去帮你找红色弹珠,把你朋友带回来陪你玩。”言萝微微一笑,“找人需要很长时间哦,以后你就乖乖在这等着,不要到处走动。等我找到了他,就带他回到这里来。” 高阶异种摇头晃脑,十分开心地点点头。 “春或,记住,不要离开这里,乖乖在这里等我们哦。” 高阶异种连连点头。 临走前,它有些犹豫地问:“我、们、算、是、朋、友、吗?” “当然算。”言萝眼也不眨,谎话张口就来,“我把我们的名字告诉了你,还送了你一颗红珠子作礼物,这不是朋友是什么?” “礼……礼、物?”高阶异种慌忙捡起丢到一旁的玛瑙,跟宝贝似的捏在手心,两眼熠熠发光,“谢、谢、你、们、的、礼、物,红、领、巾,蓝、领、巾,我、的、朋、友。” 白香附面皮抽动,不知道该回什么好。 言萝保持微笑:“记住,你就在这里等我们,不要到处跑。等我们找到你交的第一个朋友,自然会带他回来一起陪你玩。这个时间可能会很长,你不要着急。” 高阶异种高高兴兴地挥手告别。 “我、有、新、朋、友、了。真、好,嗬嗬。” 等高阶异种一走,言萝立马关上门,从衣架上翻到一个帆布包和一个手提包,重新扫荡了一圈吃喝穿用的物资。 她在第一轮扫荡时漏了一些不方便携带的食物,此时也管不了许多,只要能填饱肚子、补充水分和热量的,通通带上。 白香附显然还没从刚才发生的一切里缓过来,眼角直抽,脸皮也直抽,两眼无神地盯着言萝:“……你不跟我说点什么吗?” “说点什么?”言萝忙得脚不沾地,仅仅机械地重复了一句,压根没工夫闲聊。 半个小时后,她收拾好行李,确认方才的高阶异种已经走远,把塞满物资的手提包丢给白香附。 “趁那个蠢异种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我们骗了它,快跑啊!” 而此时。 郊区别墅内。 名叫春或的高阶异种,正在餐厅进食。 它左手拿着一根火腿肠,右手拿着一块饼干,吃得那叫一个面如土色,味如嚼蜡。 “难、吃。”它咀嚼了几口,丢下食物,哒哒哒跑到二楼主卧。 主卧大床上,躺着一个浑身插满管子的消瘦女人。 她闭着眼,脸上的皮肤已经开始高度腐烂,露出森森白骨。 “妈、妈。”春或炫宝似的拿出了玛瑙把玩,高兴地和她分享着自己的一天,“我、今、天、交、了、两、个、新、人、类、朋、友,这、是、她、们、送、我、的、礼、物,红、弹、珠,妈、妈,它、很、漂、亮、对、不、对。” “人、类、真、好,我、喜、欢、人、类。” “妈、妈、总、说、我、是、怪、物,人、类、会、害、怕、我,讨、厌、我,不、让、我、出、门。” 它鼓了鼓腮肉,鼓起勇气反驳:“妈、妈、你、错、了,我、不、是、怪、物,人、类、不、害、怕、我,也、不、讨、厌、我。人、类、拿、我、当、朋、友,嗬嗬。” 女人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她安静地躺在那儿,鲜红的液体通过管子输入她的身体,尽管面部腐烂,依然可以窥见她原本的温婉秀丽。 春或絮絮叨叨地说着,目光偶然间落到床头柜上的镜子里,看着自个腐烂的脸,它好似愣了愣。 “我、怎、么、跟、她、们、长、得、不、一、样?” 它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半天,忽然发脾气打碎了镜子。 “不,不!” “人、类、吃、什、么、食、物,我、也、吃、什、么、食、物。” “人、类、长、什、么、模、样,我、也、长、什、么、模、样。” “我、跟、人、类,没、什、么、区、别!” 话分两头。 欺骗高阶异种的下场,谁也不敢想。 言萝和白香附在路边弄了一辆越野车,一口气开出几十里地,直到月上枝头,才敢停下来歇口气,吃点喝点,复盘今天遇到的事,再研究蓝珠子有什么用。 在末日初年,人心尚存几分底色,偶有半路结伴、互帮互助的情形出现,而野外多异种猛兽,城区远比郊区安全。 而到了末日第十年,道德早已被残酷的现实践踏得一分不留,郊区反而比城区更安全些。 白香附拥有未来十年记忆,她习惯性地选择了远离人群的郊区矮楼。 末日水电系统瘫痪,白天搜刮到的手电筒都给了影子异能者,两人只能拿着好不容易找到的蜡烛和打火机照明,仔细查探过每一间房。 白香附特意在大门口和卧室门前设置了几个小小的机关。如果有外人踏足,机关有可能会短暂绊住来人,她们也能提前几秒钟作出防范,不至于稀里糊涂死在睡梦中。 回卧室后,两人并没有多少睡意,神情凝重地复盘起来。 “刚刚点蜡烛,我忽然想起一个事,你还记不记得今天那个蠢货异种,它拿出了一只手机?我记得电量还有挺多。你们这个世界,有什么地方是可以通电的么?” “末日刚来的时候,大部分城市的水电系统就瘫痪了,只现在有一些大型庇护所造出了发电机和过滤器,恢复了水电供应。”白香附脸色也有点不好,“末日初年出现高阶异种,本来就够奇怪的了。我记得异种也需要进化,人类在好几年以后才意识到高阶异种的存在。” “更奇怪的是,这个高阶异种说,它只见过三个人类。抛去你我,它应该只见过今天那个影子异能者。你的记忆里,有没有什么厉害的影子系异能者?” “好像没有,觉醒影子异能的人本来就很少很少,他们擅长刺杀,但被光系异能者死死压制,短板太明显,影子异能者死得特别早,我没听说过有活到最后的。” “可现在是末日初年。” “对哦,现在是末日初年。”白香附努力在记忆海里打捞陈年记忆,忽然一拍额头,“头几年还真有几个影子异能者大放异彩,有一个我印象最深刻,叫贺……贺什么来着?一时卡壳想不起来了。特别厉害,名声很响。我记得他死于末日第四年,被人类联合围杀。” 言萝感兴趣地支起耳朵:“他做了什么?落得被人类联合围杀的下场?” “听说他偷偷放异种进城,害死了很多人。他死了很多年以后,所有人提起他,依然会啐一口,骂一句‘人类公敌’。” 第三百五十章 末日海棠(六) “我后来听说了一个说法,只是听说哈,不确定真实性。”白香附努力从上一世散乱的讯息里提取自己需要的片段,“有人说,末日前几年本来只有低阶异种的,这个叫贺什么的影子异能者属于亲异种派,是他传授给了异种进化的方法,才有了后几年高阶异种复仇之祸。” 言萝对此提出了质疑:“但今天我们亲眼所见,高阶异种早在末日初年就存在了,‘人类公敌传授异种进化的方法’这个论题听上去可信度并不高。” “会不会是因为我重生,引起了蝴蝶效应,改变了一些事情?我唯一确定的是,前世在末日第八年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有高阶异种的存在。” “会不会是它躲了起来,避开了人类,所以人类暂时不知道它的存在?” 言萝很自然地联想到春或,末日降临已有两三个月,春或的存在对大众来说依然是个秘密。 春或这种蠢东西都能远离人群躲上好几个月,但凡来个外观稍微顺眼一丢丢、脑子稍微聪明一丢丢的高阶异种,没准真能完美融入人类之中。 白香附犹豫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根据我的前世记忆,我还是觉得,高阶异种跟姓贺的关系不一般。” 一说起八卦,白香附双目囧囧,喋喋不休。 “末日第八年,有一帮高阶异种指挥中低阶异种主动进攻人类。要不是我命大,我的小命早交代在那里了。” “我曾亲耳听一个高阶异种下令屠城,替它的朋友——也就是那位姓贺的影子异能者——复仇。” “也就是那时候,人类才发现高阶异种的存在。此后两年多,人间几乎成为炼狱。” “这件事,彻底坐实了贺‘人类公敌’的身份。” 言萝眨了眨眼。 影子异能者,高阶异种,朋友,复仇。 这个故事,怎么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你在末日第八年所见到的那个高阶异种,长什么模样?” 白香附一愣,很快明白过来言萝在想什么,摇摇头道:“不是春或。我见到的那个高阶异种,外表其实跟人类长得差不多,你别说,长得还挺帅的,它讲人类语言嘴皮子也很利索,骂人可难听了,不像春或一样结巴憨蠢。” 想起春或那副腐烂的皮囊,白香附既恶心又嫌弃,还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实在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对它智商低下屡屡受骗的些许同情吧…… “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过它啃食人类,或许连我也会误以为那只是一个身怀异能的人类。”她不禁感慨道,“这些高阶异种,真的很喜欢模仿人类。” 言萝摸了摸下巴。 影子异能者,人类公敌,身为人类却和异种相交过密。他的死亡引起高阶异种为其复仇,打响了高阶异种与全人类全面开战的第一炮。 这剧本,放小说里,高低算是个前期反派boss。 言萝大胆猜测:“敢亲近高阶异种的人类少,敢亲近高阶异种的影子异能者,那就更少了。说不定,这个姓贺的,就是骗了春或宝贝的影子异能者。” 白香附不由想起春或那张高度腐烂的脸,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着冷颤搓了搓胳膊,嘟囔道:“什么叫‘骗了春或宝贝’?乍一听,我还以为你叫春或‘宝贝’呢,怪恶心的。” 两个女孩插科打诨嬉笑一番,驱散了原本沉闷的气氛。 “不过,你的话确实有道理。我刚又想起来,姓贺的手里有个很实用的宝贝,听说也是空间芥子,传闻在芥子里升级异能的速度比在现实的速度快十倍,这也是贺在末日前四年能以影子异能者的身份成为武力值第一的原因。” 提起强者,白香附的语气中难掩惊异。 “异能和异能之间相生相克,光系异能者是所有影子异能者的噩梦,但贺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不惧怕光系异能者的影子异能者。我在想一件事,会不会一种当异能升级到了一定程度时,就可以无视克制它的异能?” 言萝歪了歪头,静静盯着满脸憧憬的白香附。 过了许久,白香附才从思绪中缓过神来,猛一对上她的视线,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脸:“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没什么。”言萝摇摇头。 奇怪。 提起人类公敌,全人类谁不是喊打喊杀? 而这位位面女主,对待所谓“人类公敌”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多少憎恶,反而有几分慕强。 “那我们去找他吧。”言萝作出这个提议时,神情像是在提议明天吃什么一样平淡,“趁他现在还没强大到成为人类公敌,杀了他,把芥子空间抢过来,你就有机会成为武力值第一。” 白香附怔了片刻,犹豫道:“可我们没有攻击异能。” “杀人的法子可以有很多,并不一定非得亲自动手。” “你的意思是……” “以我的武力和你的脑力,相信我俩可以琢磨出一个借刀杀人的法子。” 白香附呆滞地眨了眨眼:“我的脑力?” “没错!” “可我……脑子好像不是特别好使……” “你的脑子再怎么不好使,那也总比我强吧?”言萝大力拍了拍白香附的肩膀,鼓励道,“我相信你!” 白香附继续发问:“那你的武力是指?” 言萝回答得脸不红心不跳:“我不是说过嘛,我力气很大。” 白香附撇了撇嘴,很不以为然。 她打心眼里认为自家守护神在吹牛。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儿,即便力气再大,又能大到什么程度?难不成还能徒手打死异种吗? 白香附摇了摇头,把这个滑稽的念头甩出脑海。 “依靠你的武力,还不如依仗我的脑力呢。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悲惨的女主,和你这么废柴的金手指?” 这位位面女主双手合十,愁眉苦脸地祈祷着。 “希望我们俩可以安全苟到变强的那一天。” “别那么丧,你可是女主,天道是向着你的,你得相信自己拥有和反派boss抗衡的机缘和气运。”言萝自信满满地鼓舞着己方士气,“姓贺的影子异能者,前期这么强大,不就是靠着他那个从春或那骗来的宝贝吗?我们把他干掉,把宝贝抢过来,没准你也能拥有以一当百的力量。” 第三百五十一章 末日海棠(七) 以一当百的力量啊…… 白香附忍不住怦然心动。 上一世,白香附和贺姓影子异能者没有直接接触,但白香附也间接因贺之死而九死一生,在高阶异种对人类的报复中挣扎求生。若说她对贺没有一星半点儿迁怒,肯定是在撒谎。 位面女主和位面反派boss,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立场是天然对立的。 互相算计,你死我活,本就是常态。 对于杀贺夺宝的计划,白香附唯一纠结的点,并非是否赞同,而在于怎么落实。 异能只能靠机缘赏赐,宝物却可以主动夺取。 略一思索,白香附唇边绽放出一抹笑意:“好。” 两个女孩就这么轻松且随意地在“杀人夺宝”上达成了一致,轻松得仿佛在讨论“明天吃什么”这种小事,甚至彼此都没觉得这观点有什么问题,愉快入睡。 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一早,白香附早早醒来,继续研究从高阶异种春或手上骗来的蓝色弹珠。 毕竟是高阶异种经手的东西,她十分谨慎地从屋子里顺了一瓶过期酒精擦了又擦,变着法子反复试探蓝色弹珠,经验证得出低风险结论后,这才拿打火机烧了针头,在肩头扎了一道口子,滴了几滴在蓝色弹珠上。 或许有人要问了,一般人不都咬手指吗?怎么从肩头下手了? 那是基于本文末日的设定,异种的脓液和血液具有毒性,而人类的手指长期暴露在空间中,伤口很容易接触到毒液,严重时可能造成变异或死亡。 而肩头扎小口放血,有重重衣服防护,安全指数高一些。 等了几分钟,蓝色弹珠没有反应。 难道是血太少了? 白香附增加血量,又等了十几分钟。 毫无反应。 她一点点地增加筹码,增加观察时间,但不管怎么样,蓝色弹珠依旧没有认主。 “怎么了?” 言萝搞定最后一轮搜刮物资行动,扭头看到白香附对着宝物发呆,凑过来问。 “认不了主,它对我的血没反应。没道理啊,滴血认主这种土方法,对末日宝物普遍适用。”白香附面色古怪,想了想,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朝言萝招了招手,“你来滴个血试试。” 言萝是个高效的行动派,一手接过蓝色弹珠,一手拿过针,直接往手指上一扎,白香附压根没机会阻止。 “哎,不要扎手指……”白香附无奈扶额,瞅着她汩汩冒血的指腹,认命地去翻创口贴,“一会你贴上,别感染了。” 话音一落,蓝色弹珠发出一道微弱的白光,瞬间将血珠吸收得一干二净。 “认……认主了?” 两人面面相觑。 认主以后要怎么使用,两人犯了难。 在白香附的指导下,言萝试过口头下指令、神识操控、再次滴血等能够想到的一切操作,蓝色弹珠均无反应。 “我怎么感觉,它好像还没被激活?” “激活……”白香附猜测道,“难道是因为你没有觉醒异能,操控不了宝珠?” 宝珠已认主,已知的唯一易主方式又是杀掉主人,两人只能将错就错下去。 言萝突发奇想,提出自己可以去招惹一只异种来抓伤自己,强制觉醒异能,却遭到白香附的强烈反对。 言萝想法乐观:“我是女主守护神,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女主光环’,放心,女主光环没这么脆弱,死不了。” “可我这个女主,并没有多幸运。你这个女主光环,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上次是我俩命大,遇到一个又蠢又好骗的高阶异种,如果我俩遇到的是只会遵循本能啃食人类的低阶异种,恐怕是死路一条。” 白香附语气消沉,神情有些伤感。 “言萝,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伙伴,我不希望你冒任何风险,哪怕一丝一毫都不行。” 完全没想到位面女主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言萝有些惊讶地抬头。 两人目光撞到一块,静静地对视几秒。 毕竟相识时日尚短,这突如其来的对视令彼此都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几许肉麻和尴尬。白香附率先咳了一声,挪开视线。 言萝不认为自己在位面女主心目中会有这么重要。但转念一想,或许重要的是不是她本人,而是女主守护神之于女主的意义。 守护神在,女主或许认为自己还有被拯救的希望,还能有勇气在乱世中抗争,求出一条新的出路。 如果守护神没了,女主的希望也就破灭了,没准会和前世一样顺应乱世,接受海棠文女主的命运,重蹈前世覆辙。 搞明白了女主的想法,言萝点了点头:“好,听你的。珠子暂时放我这,以后再找法子看能不能解除认主。” 白香附埋头整理随身物品,听到这句“听你的”,不知怎的,仿佛听出了这句话中蕴含的宠溺意味。在这一瞬间,她甚至误以为自己在这位守护神心目中不是什么“相识不久”“貌合神离”的伙伴,而是相识已久、亲密无间的亲友。 她为自己可笑的想法而感到一丝羞耻,耳朵尖不由微微泛红。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前脚才在屋子里约定好不去招惹异种,后脚踏出屋子就遇到了异种突袭。 事发突然,两人在推开房门的那一刻,立马就有一只腐烂的手从缝隙中伸进来,前世死亡的记忆袭来,白香附在极度的恐惧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下意识退后几步。 房门缺失了拉锯的力量,几只异种迅速挤进屋子,堵住了两人的去路,锋利的爪子朝两人伸过来。 “啪——” 只听一道沉闷的响声,白香附呆滞地转动眼珠子,目光瞥见言萝抄起一根不锈钢撑衣杆,毫不客气地击打在异种的胳膊上。 撑衣杆在一击之下弯了下去,而异种们似乎被这一下打骨折了,整条胳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弧度。 “打、打它脑袋!”白香附一边喊着,一边胡乱地抓过手边一切物品,向异种砸了过去。 言萝依言抡圆了胳膊,快准狠地朝一个个异种的脑袋抡过去。 一时间,屋子里“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异种的脑袋被抡得变了形,脑浆和血液四处飞溅。 白香附一边慌乱地往异种头上砸东西,一边扯了扯抡上头贴身近战的言萝。 “闭眼!不要让它的血溅到你眼睛里,会感染的!” 第三百五十二章 末日海棠(八) 经过一番激战,几只异种总算摇摇晃晃倒地。 白香附鼓起勇气,抽出揣在包里的剁骨刀上前,小心翼翼却又毫不手软地补了十几刀。 直到异种彻底不再动弹,她才舒出一口气,跳着脚越过倒地的异种,飞快关上门,再跳着脚返回客厅,四肢发软地缩在角落里,打算等身体和精神上缓一缓再重新出发。 歇气间隙,白香附不可思议地喃喃着:“你居然可以活活抡死几只异种……” 言萝无辜地耸了耸肩,“我早说过,我力气很大。” 白香附不由对言萝另眼相看。 她知道守护神总夸自个力气大,但谁也能想到“力气大”的意思是“可以徒手抡死几只异种”啊! “看来我们还是有武力担当的,活下去的希望又大了一点。”白香附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笑着笑着,她的笑容忽然凝固了起来。 “不对,你手上的创口贴呢?” 言萝抬起手,创口贴在她刚才的暴力行为中不知道飞去了什么地方。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被针扎过的位置在方才的粗暴行为撕裂了一道小口子,伤口彻底暴露在空气中,而撑衣杆又因暴抡异种而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异种带有毒素的血液。血液顺着早已变形的杆子往下淌,悄无声息地浸湿了言萝握着撑衣杆的指头。 “你……”白香附喉咙发干,紧张地问,“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言萝还真觉得头有点晕。 一摸额头,滚烫一片。 “我好像,发烧了。”言萝迟缓地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摇晃,最后随着“咚”的一声,化为一大团一大团的黑。 白香附扑过去,又是翻言萝的眼皮,又是探她的额头和鼻子,确认属于感染病毒的基础程序,神情依然忧心忡忡。 人类在感染病毒之后,存在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同化,丧失理智,沦为异种中的一员。 另一种是进化,觉醒异能,成为人类异能者之一。 现在,只能期望如守护神所说的那样,有女主光环加持,不会这么轻易地go die吧。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腐烂味道,再加上刚才的打斗声不小,没准会吸引来第二批异种,此地不宜久留。 白香附架住言萝两条胳膊,往自个脖子上一搭,吃力地背起言萝。 刚走出几步,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丧尸身上。 白香附魂都吓没了,在屋子里翻了一圈,找到一个老年人专用购物小推车,把言萝蜷吧蜷吧叠起来丢进小推车里,推着小车就火速撤离了现场。 小推车的车轱辘声动静不小,但白香附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东逃西窜,寻找下一个安全的地方。 她离开后不到一个小时,一拨异能者来到了案发现场。 “有高阶异能者来过。” 队伍里身材高挑的女性异能者环视一圈,很快下了定论。 她的同伴,一名金色短发的英俊少年,轻轻耸了耸鼻头,露出一丝诡异又病态的笑意:“她的血很香,很香。” 众人纷纷看向他们的头儿。 领导者微微垂着眼皮,凝视着地面上沾满异种献血的一把剁骨刀。 许久。 领导者轻嗤一声。 “够野性。”他慢慢开了口,语调中满是兴味,“我喜欢。” 而白香附对此一无所知。 她正吃力地推着她哐啷作响的小推车,躲避周遭随时可能闻声而来的异种。 在躲避的过程中,她不可避免地遇到过人类的队伍。 如果是人少的队伍,她还能亮出自己高阶异能者的身份,故作孤傲地拒绝掉,然后趁人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弱鸡之前赶紧跑路。 但这一次,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她遇到的队伍比较壮大,且强势。 队伍里有异能者率先察觉到她的身份,对她这位高阶异能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非常执着于说服白香附加入自己的队伍。 白香附不认识这几个异能者,下意识就想拒绝,但拒绝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对方口中的“六哥”吓了回去。 “我们六哥最喜欢像你这样的人才了,你跟我们回阵地,六哥一定会对你很照顾的。” 在末日,能称得上“六哥”的人,白香附只听说过一个人。 那个人很喜欢招揽中高阶异能者,被他收归麾下的异能者确实得到了在这乱世中不错的待遇。 但对待拒绝招揽的人,此人一向的态度是“不能为我所用,那就是敌人”,阴招使得那叫一个顺。 白香附将拒绝的话吞回去,僵硬地扯出一抹笑,问道:“六哥?请问你口中的六哥是指……” “六哥啊。”异能者小队纷纷大笑,扯着嗓子喊道,“六哥——这儿有个美女想认识你咧!” 不远处的房车车门打开,长腿一迈,一个二十七八岁、五官深邃、古铜肤色的男人轻松落地。 “谁?”他抬头看过来,一双鹰目直看得人发怵。 “就这个美女,高阶异能者!” 异能者小队哄笑着把白香附推向前,这个冒昧过界的行为惹得白香附产生了轻微不适。 但她一对上“六哥”的视线,眼皮就绝望地合了起来。 完蛋。 真是这个心黑记仇的货。 白香附前世是跟六哥打过交道的,也知道他不好惹,现在又带着守护神这个病人,没能力硬碰硬,只能干笑着说了一通场面话,决定暂时加入小队,同行一段路。 她委婉地说道,她眼光挑,只加入能力最强、气氛最和谐的队伍。 队伍中的异能者们纷纷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自个队伍就是最强最和谐的,接下来她就能见识到了。 六哥却没被白香附的敷衍给糊弄过去。 “你的同伴感染了?” 白香附神色一僵。 她已很小心地蒙住了言萝的脸,又给言萝戴了个面具,就是怕其他人发现言萝烧得通红的面颊,万一有人怕言萝半路异变,直接把言萝给砍了,那就糟糕了。 “她……”白香附舔了舔嘴唇,干巴巴地笑,“她在觉醒异能。” 第三百五十三章 末日海棠(九) 离得最近的几个人类瞬间收起了笑容,退后几步,警惕地盯着小推车里捂得严严实实的言萝,手指握紧了各自的武器。 六哥却不怎么在意,或者说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在对方异变的第一时间内将其斩杀,认为区区一个感染者对自己的队伍构不成威胁,再次发问:“你的异能是?” “祝福。”白香附故作高深地回答。 六哥显然对这个初次听说的异能类型很感兴趣,重复道:“祝福?” 白香附紧张得掌心都快出汗了,面上却模仿着六哥的神态,下巴微抬,露出一个神秘而自负的微笑。 “等到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向六哥展示我的价值。” 果不其然,六哥显然对她更感兴趣了,却没有一味逼问,默许了让她以临时同伴的身份加入了自己的队伍。 他似乎很有信心,觉得自己可以拿下这个强大的队友。 高阶异能者,不管在什么地方,永远是最受欢迎的。 如果高阶异能者的异能足够实用或者足够特别,那就更吸引人了。 成功混入六哥队伍后,白香附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一边密切关注守护神的情况,一边尽可能地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这是白香附的高阶异能“观音”的功能之一。 在特定场合下全心祝祷,就有一定概率获取全场关注或融为背景板。 这一次,似乎奏效了。 混迹在队伍里赶了半天的路,周围的人清理了几波来袭的异种,似乎已经不再关注她和她的小推车,一心忙起了自己的事。 没了她这个“外人”的干扰,队伍中的人行事也不再隐瞒,各个神色凝重,做着地毯式搜索,似乎在找什么人。 “找到没有?” “没有。” “他的残影还在,人一定就在附近,继续找。” “是!” 人群来来去去,白香附低调地扶着小推车,依靠在树干上,好奇地观察着队伍中的人。 “他们在找什么?” 冷不丁的,一道声音响起,吓得白香附差点跳起来。 但她很快意识到这道声音是谁的,脸上绽放出笑意,小声呼唤:“守护神,你醒了?” 言萝的身子憋屈地堆叠对折起来,屁股尖尖落在小推车里,胳膊腿脚全露在小推车外,被一张毯子盖得严严实实。 “我们这是在哪儿?” 对话间,她已经扯下了自己脸上戴着的面具和口罩,脸颊依然氤氲着异样的红潮。 白香附压低声音解释了一番,示意言萝低调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我用异能覆盖了你和我的气场,在其他人眼里,我俩的存在感很低。这个队伍不靠谱,等你好点了,我们就偷偷跑掉。” 言萝乖乖点头。 白香附探了探她的额头,依然是滚烫滚烫的,还在发烧。 “你有没有觉醒什么异能?” “异能?”言萝沉下心感受了一下,没有任何异常,摇了摇头。 “不对啊,感染了病毒的人,要么进化觉醒异能,要么同化沦为异种。”白香附话一顿,表情微妙,“你张开嘴,我看看你的牙。” 言萝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张到一半反应过来白香附在担忧什么,哭笑不得:“我不是异种,但我确实还在发烧。” 这一烧,就烧了足足三天。 幸运的是,言萝没有失去理智,只不过身体在长期高烧之下烧得有点迷糊,武力值大打折扣。 白香附一边照看她,给她找寻食物,一边旁敲侧击地向队伍里的人打探消息。 “他们在找人,听说有个异能者抢了六哥的东西。” 白香附偷偷和言萝咬耳朵,表情怪异。 “你那是什么表情?”言萝眨巴眨巴眼,“你脸上好像写着‘钦佩’?” 白香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六哥很记仇的,心眼比针尖还小。这个异能者也太胆大了,居然敢抢六哥的东西。” 言萝算是看出来了。 这名位面女主,特别的慕强。 别人哐哐干事业,位面女主只会一脸“卧槽!牛逼!”。 “怕什么,等我好点了,我们就立马动身去抢影子大佬的宝贝,我们不比你说的这个异能者更牛逼?”言萝随口口嗨道。 谁也没想到,“抢宝贝”会来得这么快。 话要从第三天夜里开始说起。 这晚,队伍兵分几路,继续在找异能者。 白香附和言萝混入其中一个小分队,跟着小队扫街。扫着扫着,忽然听到从另一支小队的方向传来几道急促的口哨声。 “出事了,增援!” 小队长嚎了一嗓子,白香附和言萝对视一眼,在逃跑和看热闹之间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吃瓜的天性战胜了求生欲。 “你高烧还没退,我们暂且跟着大部队,有人替我们清理异种开道,何乐而不为?”白香附如此这般解释道。 言萝无语:“难道不是因为你想看热闹?” “嘿嘿,都有,都有。”白香附小声说道,“我真的很好奇,那个异能者到底抢了六哥什么东西,让六哥这么兴师动众,掘地三尺也想把人挖出来。” 两人朝着求援的地方跑过去,人还没到目的地,脚下就觉得黏黏腻腻,借着队伍分发的人手一支的荧光棒那点微弱的光一看,一整条街都成了血海,浓重的血腥味差点把白香附熏晕过去。 白香附脸色惨白,脚步慢了下来。 “怎么了?” “没,没什么。”白香附定了定神,脸色很不自然。“突然想到了一些糟糕的记忆。” 两人望向黑洞洞的小巷,巷子里堆砌着无数残骸,有人类的,也有异种的,跟叠凳子似的随意摞在一块。 有几张脸,两人很熟悉,就是比两人提前一小会增援的小队队员。 一股凉意,顺着两人的脚底心一路往上窜,直奔天灵盖。 很显然,在方才短暂的时间里,这里就经历了至少两场以上的激战。 战斗结束得很快,她们离得这么近,居然没有听到任何打斗声。 眼前是充斥着血海、堆砌着尸山的阴森小巷,脚边是刚刚并肩走在一起的临时队友,前路未知。 “我们走吧。” 生死面前无大事,这时候也顾不得吃什么瓜了,白香附立即做出了撤退的决定。 第三百五十四章 末日海棠(十) 言萝点头,正要往回走,脚上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一只荧光棒,外形与她们手里那只照明用的荧光棒一样。 但奇异的是,这只荧光棒在黑夜中散发出的柔光似乎有些特别。实在要说的话,可能就是比普通的荧光棒更亮堂又更护眼吧。 “这是……” 白香附凑过来瞅了一眼,原本紧张兮兮的表情一变,高阶异能者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意识到这绝对是个宝贝。 顾不得当场查验,白香附连忙抄起荧光棒往裤兜里一怼,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立马跑路。 “这玩意儿就是六哥的宝贝!趁别人发现之前,快跑!” 一路小跑着,白香附难免沾沾自喜:要不她怎么是位面女主呢?走个夜路都能捡到宝贝。两帮人打架打得火热,没想到会便宜自己,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女主光环”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侧目瞅了眼言萝。 有守护神就是好,运气比前世好多了。 前世这会儿,她已经被人坑被人骗了无数次,在乱世中挣扎求生,并且即将步入糟糕透顶的海棠文宿命之旅。 其实从一开始,她身边并非全是坏人,她也曾遇到有过不少真心待自己的人,但命运太残酷,对她好的人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 白香附正沉浸在前世记忆中,闷头在前头跑的言萝忽然停下了脚步,白香附一个不察撞上了言萝的后背。 毫不夸张地说,她的鼻子差点被撞歪了,鼻头酸酸的,眼眶里立时浸满了生理性的泪水。 这位守护神大人的身躯,不知道是什么打造的,简直堪比钢铁! “怎么了?” 白香附揉了揉鼻子,探出头,越过言萝的身板,望向大前方。 六哥带着一路人挡在巷子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们。 “两位,这是打算去哪啊?” 白香附下意识捏紧了裤兜里的“荧光棒”,头皮险些炸掉! 她明明使用了高阶异能【观音】降低存在感,为什么六哥还能注意到她俩? 难道,异能再次失效了? 短暂的惊惧过后,白香附很快冷静了下来。毕竟异能失效这种事,她前世没少经历过,经历得多了,鬼扯的能力自然而然也就提升了。 “六哥,我们正要去找你汇报,刚刚我们小队遇袭,就一眨眼的时间,小队长他们全都没了!” 听到小队长出事,六哥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什么地方?带路!” 两人只能硬着头皮调转返程,一边祈祷刚才的突袭者已经离开,不然两人走前面多半会送人头;另一边又暗暗希望突袭者埋伏在后面,能给明显已经对自己起疑的六哥一记痛击。 一路有惊无险地回到小巷深处。 六哥的人四处探查突袭者残留的痕迹,还有风系异能者着重闻了闻白香附和言萝身上的气息,对着六哥摇了摇头。 “血腥味很淡,不是她们。” “这就是风系异能者?”言萝跟白香附窃窃私语,“鼻子跟稽查犬一样灵。” 白香附的肩头不受控地抖了抖,忍笑道:“别这么说,风系异能者很厉害的。” 言萝不以为然:“最厉害的必须是金系异能者。”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金系王道,这是每一个剑修刻在灵魂里的认知。”言萝说着还探了探自己的额头,一副十分期待的样子,“我相信我马上就会觉醒金系异能。” 六哥手下的风系异能者探查完毕,也不知是受“观音”异能的影响,短暂地遗忘了二女,还是觉得二女毫无威慑力,毫不避讳地给六哥做起了汇报。 “六哥,有影子的气息。” “影子?”六哥冷笑,一双鹰目因测测的,十分骇人,“果然是他,他居然还敢来!追,今晚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一行人这就各展所长,开启追踪模式。 影子? 白香附和言萝对视一眼,她们最近也有谈到过一个影子系异能者。 “该不会是……” “应该没那么巧吧。” 事实证明,真就有那么巧。 追踪过程中,白香附、言萝作为全军覆没小队的唯二幸存者和重点怀疑人员,被六哥亲自严加看管。 不怪六哥起疑。 在此之前,队伍除了六哥丢了个宝贝以外没发生什么大事。 她俩同行没几天,队伍就折损了好几号人物。 尤其白香附身上的高阶异能神神秘秘,给人的感觉相当奇怪,很难让人不去怀疑她俩是不是在搞什么里应外合的鬼把戏。 队伍里折损了人员,六哥自然会把关注点落在“发展下线”,啊不是,“发展人才”上面。 夜半扫街时,还真让六哥挖到了一个水系异能者。 这水系异能者是个独行侠,一听六哥的来意,就客客气气地婉拒了。 依着六哥一贯“不加入就打服”的性格,想动手的想法多半是有了。 但由于这位水系异能者语气十分客气、态度十分友好,让六哥觉得还有发展发展的可能性,六哥就没一棍子打死,临走前还特别友善地交换了姓名和联系地址,邀请水系异能者以后来六哥的大本营做客或定居。 水系异能者温和地笑笑,客套应下,随即扬长而去,一个眼神都没留给在场的其他人。 “这人看着脾气挺好,像他的异能一样温和柔软,但行事风格挺有意思。”言萝啧啧点评道。 等了一会,没等到白香附的附和声,言萝奇怪地投去一眼,却瞅见了位面女主大人怔忪的神情。 “怎么了?” 白香附如梦初醒,勉强笑了一下:“没事。”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水系异能者而去,眼底隐隐泛起了水光。 “没事。” 白香附再次低声重复道,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其他人说。 六哥和那位水系异能者之间,似乎是有些缘分在的。 分开没几个小时,又在后半夜意外碰上了。 六哥依旧朝水系异能者递出了橄榄枝,水系异能者则依旧客客气气婉拒了。 六哥面上依旧在笑,这回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 “下次再相见时,希望你可以成为我的伙伴。” 第三百五十五章 末日海棠(十一) 一旁吃瓜的言萝跟白香附咬耳朵:“我怎么感觉,六哥情绪不对呢?” 白香附脸色发白,低声说道:“六哥有个原则,‘事不过三’,如果被同一个人拒绝三次,他就会认为对方绝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同伴,直接把那个人拉入追杀黑名单,不搞死也要搞残。” 言萝八卦地问:“我很好奇,他是哪一年挂掉的。” “末日第六年吧,好像是。”白香附不确定地说出了个倒装句。 “活得还挺长。”这个答案,令言萝意外地扬了扬眉毛,语气也添上了些许趣味性,“按理说,他这奇葩的思维,树敌应该不少,活不长远的。” 白香附却笑不出来。 “六哥固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他对非盟友的异能者毫不手软,但他对盟友和普通人类却非常友善。” “在末日,异能者们似乎总觉得没有进化、没有觉醒异能的普通人类是废物、是累赘。而六哥,他是唯一一个愿意不惜成本、不求回报地照顾这些‘废物’和‘累赘’的阵营领导者。” “很多异能者的普通人类亲友,都曾经或多或少受到过六哥的庇佑。” “这,或许就是他行事张扬,招惹了那么多仇家,却依然能够在末日立足的原因吧。” 回想前世那些糟心的记忆,白香附面上难免多了几分怅然。 这位女主大人,比自己想象得要心软呢。 守护神言萝微微歪着头,认真地打量着位面女主白香附的神态。 两人没时间吃太多瓜,队伍中很快就有人追踪到了影子的所在地,六哥一声令下,众人分几路包抄。 影子的落脚点,是一处废弃的半成品皮革加工厂。 在末日最受欢迎的是食品饮料类工厂,其次是服装鞋具类,像这种皮革加工厂,还是半成品皮革加工厂,少有人问津。 倒不是人类看不上皮革半成品,而是工厂里往往关着一仓库一仓库的异种,清理起来费时又费力,风险还忒大。 人们为了吃穿可能会愿意搏一搏。但没几个人乐意为一仓库破皮革铤而走险。 六哥队伍撬开皮革加工厂的铁锁,一踹开大铁门,率先涌出来的是一帮乌泱泱的异种。 说是“涌”,一点儿也没夸张。 乍一看上去,少说有好几百名异种,场面格外震撼。 异种们身上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制服,从衣着和身形不难看出,她们感染时年纪大多只有十几二十岁,许是家境不好或者成绩不好,放弃继续念书,进厂做了女工,却又不幸赶上末日侵袭,异种降临。 从概率学的角度出发,这帮女工中,本可以产生少数幸存者,进化成为异能者,多出几分生存的机会。 可惜,工厂外坚硬的大铁锁预示着事情没这么简单。 这些年轻的女工们,被人反锁在了工厂里。 人心险恶。 整个皮革厂,无一生还。 六哥见此惨状,第一反应是拦下同伴的进攻,面露沉痛,沉默了两三秒后,才在即将与异种零接触的前一刻下令:“给它们一个痛快。” 队伍中的普通人类慌忙后退观战,异能者们则纷纷施展起各自的异能,招风的招风,唤雨的唤雨,垒土墙的垒土墙,御金属的御金属,场面乱作一团。 言萝正津津有味地望着金系异能者驾驭周围的金属攻击异种,胳膊忽然被扯了下。 “走!”白香附小声说着,同时施展高阶异能【观音】,降低两人的存在感。 就在这时,六哥团队里的光系异能者突然喊了一声:“影子!” 言萝眼尖,瞅见工厂角落里缓缓凝聚的一团黑影,微妙的熟悉感令她有五分确认,此影子就是她俩短暂打过半个照面的贺姓影子。 “等一下。” 她反手拽着白香附,朝影子的方向悄悄靠拢。 “影子,只要交出你从我这里偷的东西,我就不为难你。”六哥在击杀异种的过程中,抽空朝影子喊话。“我很欣赏你这种人才,你如果肯加入我们队伍,条件任你提。” 白香附十分佩服六哥的“敬业”。 情况这么紧急,六哥依然不忘初心,还记着“发展下线”,啊不,“发展人才”呢。 影子没有露脸,只现出一个黑漆漆的影分身,声线平板而冷淡:“你在鬼叫什么?听不懂。” “四天前,你从我这里偷走了一样东西。” 影子身形侧了侧,似乎在侧目打量六哥的模样,好一会道:“我见都没见过你。倒是你,一直追着我咬。” 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这边,六哥畅快淋漓地与异种鏖战,身上溅到了不少血液和碎肉组织,狼狈不堪。 那边,影子气定神闲地身处异种的包围圈,仿佛隐身了一般,异种对他视而不见。 好奇人士言萝嘀咕:“为什么异种不咬他?是他异能的原因吗?” “一般情况下,影子异能者只有在不动不说话的情况下,才有可能瞒过异种。我怀疑他身上有什么宝贝,可以屏蔽异种对他的感知。”白香附解说道,“这比我的异能靠谱多了。” 言萝瞥了一眼白香附,位面女主满脸的羡慕之情,藏都藏不住。 “不管他身上的宝贝究竟是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抢过来。” 六哥又试图招揽影子,结果自然不能令他满意。 他耐心告罄,直接吩咐同伴:“杀了他,把东西抢过来。” 六哥这次出行的队伍中,有三十多名异能者,其中包括一名高阶和十名中阶,这个配置在末日初年可以说是相当高了,即便围剿一名高阶异能者,nv1,胜算也是颇大的。 何况影子骗了春或的宝贝没几天,刚启动成长线,目前还没有进阶,只是个缺乏实战经验的中阶异能者。 六哥一行人一边迅速清理异种群,杀出一条血路,一边毫不客气地把异能砸向影子,杀招必现。 凭借天时地利——有异种群分担大部分伤害值,影子起初竟也能勉强对抗这支高配置队伍。 但一对多,弱对强,难免体力不支。 随着异种的减少,影子应对得越来越吃力,黑影越来越散,几乎撑不住快露出真容。 终于,他下定决心,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红色弹珠,手指捏了捏珠子,意念一动,正要催动宝物,忽然一阵飓风刮过,刮得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只见掌心一片空。 宝物呢? 影子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维持着掌心向上的动作,久久未动,直到挨了六哥队伍几招异能,才记起匆忙躲避。 受伤后,黑影如波纹般晃动拉扯,随后混沌渐渐淡去,一对长长密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目光倏尔一凛,追随飓风而去。 飓风中,裹挟着两个拼命逃窜的残影。 “快跑啊啊啊!——” 第三百五十六章 末日海棠(十二) 再说言萝、白香附两人,趁乱抢了宝物逃跑。 最先意识到宝贝被抢的影子想追上去,却被六哥一行人团团困住,一时脱不开身。 而六哥一行人杀红了眼,此时眼里只有夺回自个的宝物,快速使用异能探查了一下那两人手里的宝贝发觉不是自家丢的以后,就没放在心上,暂且把两人丢在一旁,先找影子算账。 就这样,两拨人互相牵绊,致使言萝和白香附得以顺着六哥等人刚清理出来的安全通道外逃。 期间,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余波的扫射,受了点小伤,好在有惊无险。 两个女孩手拉着手,撒丫子狂窜。 一路奔出三四公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勉强歇一口气。 “你、你怎么,这么突然,也不、不提前打声、打声招呼……”白香附手撑着树干大喘气,心有余悸地抱怨了几句,“我也好最大化使用异能,尽可能地降低我俩存在感啊。” 言萝则更为狼狈,直接累躺在地上,跟死狗一样发出“赫赫”的响声,压根腾不出喉咙来说话。 白香附好歹是曾经活到过末日第十年的人,短暂的劳累之后,很快就调整好了呼吸,慢慢释放出自己的异能,嘀咕道:“我在末日初年这幅身体的体能还真不怎么样,跑几步就累成这样。” 位面女主心有不满,守护神就更甚了。 “我这幅身体更差劲。我特喵的一个体修,居然沦落到走几步就累趴的地步,我找谁说理去?”言萝无语至极,拿手背探了探自个额头,热乎乎,还在发烧。 因为高烧和奔跑,她的脸颊也泛着不自然的红潮。 言萝严重怀疑系统故意给她挑的弱鸡壳子,目的就是想限制她“自由发挥”。 “你?体修?你不是说你是剑修吗?”白香附困惑地追问道。 还没等言萝回答,她神情忽然一变。 高阶异能者时灵时不灵的本能,在这一刻忽然触发。 白香附赶紧薅起言萝的胳膊,把守护神大人拖拽起来,“有人追来了,走!” 这时候追来,不管是什么人,想来都没什么好事。 两人又开始玩命地逃窜。 但中高阶异能者们的全力一追,哪里是她俩这一个打辅助的祝福型异能者加一个发着高烧的普通人类能够逃得掉的? 很快,白香附脑子里的雷达狂响,头皮发麻,隐隐感觉到后背一股凉意袭来,有几道异能从不同的角度朝两人袭来,眼看就要击在两人身上,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快跑”。 声音刚落,被她拽着的那条胳膊忽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前冲去,她起初以为有谁拽住了守护神往前扯,一种久违的恐慌感瞬间笼罩住了她。 “言萝!” 白香附的喊叫被风声撕碎,她下意识抓紧了言萝的胳膊,连带着她自个也被这股前拽的力量拖着往前。 周边的景色倒退成了一幅幅抽象画,一时间,白香附的眼里只剩下红白绿各种光斑混杂在一起,这视觉冲击晃得她眼晕。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胳膊被反拽住,属于高阶异能者的气息渐渐笼罩了她,她的视野范围才在异能的作用下渐渐变得清晰明确起来。 “喂,你没事了吧?” 白香附定了定神,瞧见了言萝略带一分担忧的眼神。 “你……”白香附这才注意到两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互拽手腕的手,喉咙有些发干。 言萝似乎没反应过来,问:“我怎么?” 白香附舔了舔嘴唇,“你觉醒了风系异能?” 言萝一呆。 “只有风系异能者,才可以借助风的力量跑这么快,才可以在狂风中正常说话。”白香附解释道,复盘起方才的一幕,“你本来就在发烧,处于觉醒期,估计是刚才在逃命时激发了你的异能。” “怎么可能?”言萝心头一松,一个止步,两人立即停下了狂奔。 白香附因惯性使然而继续往前缓冲,撞在言萝胳膊肘上,而言萝却岿然不动。 “你在说什么笑话?”言萝眉头皱起,难以置信,“我可是剑修,谁家剑修会觉醒逃命的本能?我们剑修,天生就是要干仗的!” 两人居然就在逃命的关键时刻停下脚步,交谈了起来。 风系异能者极为敏锐,容易感知到危险,还不等白香附催促,言萝一边纠结自己不可能觉醒风系异能,一边毫不迟疑地利用起自个的异能,拽住白香附重新逃跑,一边还不死心地问:“你说,人类有没有可能觉醒多个异能?我觉得我就挺适合金系异能的。” 白香附:“……暂时没听说过谁身上觉醒了多个异能这种事。” 其实,不止言萝郁闷,白香附也难掩失落。 自打重生以来,白香附总有一种迷茫感,她有时会觉得前世十年只是一场梦,有时候又很困扰像自己这种废柴在乱世应当如何求生。 她那点儿鸡肋的异能,在强悍的攻击异能和源源不断的异种潮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很羡慕那些拥有强大攻击异能的异能者。 在乱世,一味防守意味着好欺负,谁都会来踩一脚。 只有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 基于她自己的异能太鸡肋,只能起辅助作用,她一直寄希望于守护神可以觉醒攻击异能,一个dps配一个奶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简直天仙配! 哪里想到,守护神觉醒的居然是逃命异能,这与她期待了好几天的“大杀四方”的前景完全不一样。 只怕以后,她俩只能走猥琐发育流了…… 白香附苦中作乐地想着。 两人逃出一段路,白香附作为高阶异能者,率先察觉到路边有一道属于异能者的气息。 很平静,也很宁和,没有任何敌意。 或许正因为它不存在敌意,言萝并没有第一时间留意到它。 但这熟悉的气息,却令白香附忍不住侧目,脚下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怎么了?”饶是粗枝大叶如言萝,也察觉到了位面女主的分神。 “没什么。” 白香附摇了摇头。 接下来一段路,两人不再言语,继续闷头逃命。 在风里,很难有什么时间和空间概念。 不知跑了多久多远,白香附忽然再次驻足,叫住言萝:“等等!刚刚追我们的那些人,是不是六哥他们?” “好像是吧。”言萝显然不是很确定。 但就是一个不确定的回答,反而让白香附下定了决心。 “不行,我们得回去。”白香附拽着言萝,坚定调转脚步,“如果他第三次拒绝六哥的招揽,按照六哥奇葩的‘非友即敌’思维,只怕他不死也得残。” 第三百五十七章 末日海棠(十三) 再说六哥一行人,原本对影子志在必得,可那小子灵活得跟条泥鳅似的,打不过就使阴招,一头扎进后门另一个小仓库里,引来异种潮围攻六哥等人,他则利用异能优势趁乱溜之大吉。 等六哥一行人杀出重围,影子早就没了影子。 “这小子!” 六哥气得牙根发痒,一边清理似乎永远也杀不完的异种,一边吩咐同伴撤退。 待一行人退回安全区休养生息时,六哥忽然记起白香附和言萝从影子手里抢走了个什么东西。 六哥心念一动,自言自语道:“能让影子这么紧张,一定是个好东西,他一定会惦记着抢回来。” 在短暂的休整过后,六哥看了一眼工厂的方向,犹豫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下定决心,命令众人追踪二女。 “先追人,回头再通知阿毛带人过来,给这些女工一个痛快。” 六哥一行人眼看就要追上白香附和言萝,二女忽然跟踩了风火轮一样溜得飞起,饶是六哥队伍中的中级风系异能者,也只能勉强咬着尾巴不放,始终处于够不着但也甩不掉的状态。 一行人议论纷纷。 “怎么突然速度变得这么快,她们中难道有风系异能者?” “不可能!”队伍里擅长追踪的中级风系异能者一口否认,“如果有同系异能者在身边,我肯定能察觉出来。” “除非……她的等级比你高。” “不可能!”中级风系异能者倔强发言,“据我所知,在全球范围内,风系异能者最高的级别只有中级。” “总不能两个都是风系吧?这不对啊,有一个高阶异能者暂时不确定是什么异能,感觉不太像风系。还有一个发着烧,就算她临时觉醒了异能,总不至于带人跑还可以跑这么快吧?这也太逆天了。” “我宁愿相信她们手里有逃命的宝贝。” 一行人争执不休,六哥听了脑壳疼,索性让中级异能者带自己先走。 风系异能一带人,速度自然慢了一大截。 好在这位风系异能者非常擅长追踪,可以根据空气中的气息来判断方位。 “六哥放心,她们跑不了。”这位中级风系异能者非常自信地说道,“我们现在距离她们大约只有几公里远,分分钟就能追上。她们体力不如我,总要休息的。” 六哥面上总算有了笑意:“那就好。” 风系异能者喋喋不休道:“前方有异能者,气息很平和,没有血腥味,应该没怎么见过血。” 众所周知,“异能者”三个字就是六哥的情绪开关。 一听路边还有“捡到异能者”这种好事,六哥立马让同伴把自个捎到异能者身边,熟悉地拓展起“发展下线”的业务:“兄弟,你有没有兴趣加入……咦?” 六哥眉梢一挑。 与此同时,路边捡来的水系异能者微微一笑,十分流畅地回答:“抱歉,我暂时没有加入阵营的打算。” 六哥唇角残留的笑瞬间收了起来,手握成拳。 很好。 第三次了,第三次了! 这是这家伙第三次拒绝他了! 六哥调整好面部表情,唇畔再次牵起一抹笑,只不过这笑里多少带了几分怪异:“既然这样……” 与此同时,紧随其后的十来个异能者终于赶了过来,稀稀拉拉分立在周边,不动声色地围住了拒绝被捡的水系异能者。 水系异能者疑惑地瞄了一眼这帮人,但显然以正常人的脑子是绝对想不到有人会是“得不到就毁掉”这种奇葩思维,他仅仅只是疑惑这帮人怎么站位还要装x而已。 此时,六哥没说完的那句话,幽幽落了下来。 “那咱们就只能分道扬镳喽。” 众人暗自蓄力,忽然眼前一阵飞沙走石,狂风过境,而后眼前只有一片空荡荡的林间小道。 方才的水系异能者,早已没了身影。 “人呢?”六哥脸色铁青,“这速度,卷人这么快,你们说她们不是高级风系异能者,谁信?” 再说那水系异能者,稀里糊涂就被卷入飓风中一起逃命。 他先是看了看风中的两个女孩,没察觉到恶意,便放松了警惕,本能反应让他顺着风势下意识加快了双腿拨动的弧度,但很快他就听到了身后追击的声音。 “你们是谁?” 他扯着嗓子问,声音被飓风撕成一道一道的。 白香附拽着他的胳膊,干巴巴地回答:“那个,我叫白香附,她叫言萝。” “他们为什么追你们?”显然,水系异能者在方才两人第一次路过逃命时就注意到了她们,判断方才那十几号人是冲着两个女孩来的。 “谁知道呢,或许他们怀疑我俩偷了他们的东西。”言萝耸了耸肩,歪着头一脸认真地问,“我俩这么纯良无害,像会偷别人东西的样子吗?” 水系异能者闻言,眼神微妙地瞅了她一眼,报之以沉默。 三人玩命地拔腿跑着,水系异能者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不是,他们追你们,你们跑你们的就是了,你们干嘛要拉着我一起跑?” 言萝跟白香附对视了一眼。 言萝挠挠头:“对啊,为什么呢?” “如果我说,因为你拒绝了六哥三次,他想对你动手,你信不信?” 白香附试探性地问道,果不其然得到了水系异能者不信的眼神。 “甭管什么原因了。总之,他们之前只想追杀我们两个人,但现在嘛,他们想追杀的,就不一定只有两个人了。”言萝一针见血地指出来,目光直勾勾盯着水系异能者,“如果你不愿意跟我们一起逃命的话,我们可以松手。” 水系异能者脸色为之一变,探头看了一眼喊打喊杀的六哥一行人,后者视线在对上他时显得格外愤怒,显然把他当成了二女的同伙。 这下,他跳黄河也洗不清了。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水系异能者果断反手拽住白香附的手腕。 到了后面,局势就成了:言萝在最前方开道,左手拽着白香附的右手;水系异能者紧随其后,右手拽住白香附的左手;白香附像是一个被两股力量撕扯的提线木偶,被两人提溜着往前狂奔。 这画面,说不出的滑稽。 第三百五十八章 末日海棠(十四) 没多久,滑稽的画面再一次被打破。 三人逃到一颗巨大的梧桐树下,忽然从树上窜下一道黑黢黢的影子。 “喂,你们好慢。我等你们很久了……呃?” 电光石火之间,影子的右手腕忽然被水系异能者紧紧抓住。 水系异能者面色紧绷,神情格外严肃:“快上风车,逃命要紧!” 影子:? 眼下,局势再次发生了变化。 言萝在最前方开道,左手拽着白香附的右手; 水系异能者紧随其后,右手拽住白香附的左手,左手拽着影子的右手; 白香附像是一只提线木偶,被两股力量提溜着往前带; 影子手长脚长,反而落在最后,满脸迷茫地被水系异能者拖着跌跌撞撞往前跑。 他得好好想想,他是来干什么的来着? 一路被拖曳着跑出一里地,被迫搭上“风车”的影子总算从发懵中回过神来,黑漆漆的影子上方顶着两颗明晃晃的白眼:“不是,哥们你谁啊?” 水系异能者看了看言萝,又看了看白香附,最后重新看向影子,诧异地问:“你们不是朋友?” 言萝、白香附、影子齐齐摇了摇头,异口同声道:“不是!” “他说他等你们很久了,我以为他是你们的朋友,来接应你们的……难道不是吗?” 水系异能者嘴角抽搐,猛然想到——不对,谁会无缘无故拦截在半路等那么久? 既然不是朋友,那多半…… 只能是仇人了。 一滴冷汗从水系异能者的额角滑过。 啊这,他该不会真把她俩的仇人顺手给捎上了吧? 一想到存在这种可能性,水系异能者赶紧撒了手。 而此时,影子也发现了几人身后挂着的一大串尾巴,嚯,个个都是熟面孔。 这帮熟面孔看到影子,面目变得尤为“狰狞”。 “是你!”熟面孔们纷纷咬牙切齿,争先恐后地祭出了各自的异能和宝贝,俨然一副誓要让对手团灭的架势,“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完蛋,这下真解释不清了。 再看周边,无甚遮挡,影子的异能无施展之地,他黑漆漆一道影子杵在白花花的马路牙子上,仿佛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立了一道人形靶子,那叫一个扎眼。 电光石火之间,影子当机立断化成一团黑雾,瞬移追上前去。 在黑雾消散的瞬间,他蓦地攥住言萝正在“划桨式”摆动加速的右手。 “快跑!他们追上来了!” 稀里糊涂从“一带一”变成“一拖三”的言萝:? 不是,大哥你谁? 你还反客为主了是吧?! 气恼归气恼,逃命的本能胜过了一切,言萝来不及计较多带一个拖油瓶,潜意识操控起环绕在侧的飓风,只管埋头玩命地往前卷去。 霎时间,飓风过境,寸草不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喊打喊杀的动静渐渐消停,夜幕悄悄降临。 感知到危机解除,言萝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突然一个紧急刹车,顺势甩开手里的几人,她则毫无形象地四肢趴地,胸前大幅度起伏,嘴里发出破锣般的喘息声。 在惯性的作用下,毫无防备被甩出去的三个拖油瓶险些栽个狗啃泥。 三人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朝言萝望去。 趴在地上的言萝长时间处于粗喘、耳鸣和头晕的状态中,缓了很久都没缓过来。 白香附探了探言萝的额头,恰好见证了她高热褪去的一幕,很快言萝就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意识模糊,陷入了半晕厥之中。 “她怎么了?”水系异能者问道。 “没事,初次觉醒异能,异能耗尽,睡一觉就好了。”白香附定了定神,勉强扯出一抹笑,“当务之急,我们得找个过夜的地方。” 夜晚,是影子的舒适区。 影子默不作声地化成一团黑雾,融入茫茫夜色中,没多久就探到了一间安全屋,回来报信。 白香附架起言萝的一条胳膊,吃力地搀着她往安全屋走。 水系异能者见状,忙卷起一道水柱,搀扶着言萝的另一条胳膊,非常默契地承担起了临时结伴互帮互助的责任。 几人中异能最强的影子,反倒大摇大摆没心没肺地走在最前面开路,压根就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面对这位未来臭名昭着的“人类公敌”,白香附心头始终七上八下,但此时误打误撞临时结伴而行,她也顾不得多想了,先找地方把言萝安顿下来,休整一晚,其它的等第二天再说。 不得不说,影子挑安全屋真有一手,这夜无异种侵扰,几人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 次日上午,白香附一起床就在屋子里搜刮物资。 影子懒洋洋地躺在黑色沙发上,身形化为一团黑蒙蒙的雾,几乎与沙发融为一体。 “早。”次卧的门开了,水系异能者语气温和地打了声招呼,并奢侈地使出了他的异能,供各位简单洗漱。 白香附搜刮油脂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他,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一会,她才垂下眼睑,轻声回道:“早。” “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水系异能者敏锐地察觉到白香附不自然的停顿,目光落在她手腕上。 白香附一看,包裹住手腕的那一处浅色衣袖,隐隐沾了团血渍。 影子闻言,立即拉成了长长弯弯的一道曲线,似乎是在探头观察白香附的伤情,“你该不会是被异种咬了吧?” 异能者一旦被咬,其危险指数比普通人高得多。 这可开不得玩笑! “没有。”白香附忙撸起袖子,向两人展示自己光滑无瑕的手腕,“我没受伤,估计是不小心在哪碰到了吧。” 房间里诡异地静了静。 影子异能者和水系异能者对视一眼,纷纷挪开视线。 白香附这才想起,他们关系还不熟,眼前这一幕确实有够尴尬的。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白香附,我拥有高阶异能‘祝福’。屋子里那位是我的好姐妹言萝,她昨天刚刚觉醒了风系异能。” 两人自然被这个新奇的异能种类吸引到了。 水系异能者赞道:“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异能。” 影子感兴趣地拉长了黑雾,“祝福?头一回听说,干嘛用的?” 白香附故作神秘地一笑:“以后有机会的话,你们会知道的。” “我,贺影,如你们所见,异能影子。”影子的脸始终隐匿在黑雾中,语气欠儿欠儿的,短短几句话,就让人不由得心生给他那张见不得光的脸一拳的冲动。 白香附十分怀疑,这小子上辈子能沦为“人类公敌”,跟他这张欠儿吧唧的嘴脱不开关系。 好在屋子里还有一个正常人类。 水系异能者微微一笑,友好地伸出了手:“姜饶,水系异能者。” 第三百五十九章 末日海棠(十五) 面对姜饶伸过来的手,白香附愣了一下,下意识握住姜饶的手,隐约察觉到回握住自己的手指微微施力。 但这轻微的压感,不过须臾,转瞬即逝。 白香附一时恍惚,无法判断方才是否是她心绪不宁产生的错觉。 姜饶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她的右手腕,唇边笑意不变。 “姜饶?”身后传来一道充满疑惑的声音。 几人扭头一看,昨晚力竭晕倒的新晋风系异能者言萝,此时正双手抱臂站在卧室门口,目光炯炯地盯着姜饶。 “好耳熟的名字……”言萝口中嘀嘀咕咕,神采奕奕的样子,哪还有昨日的疲乏? “咦?”贺影拽着他的影子拉长拉长又拉长,堪堪停留在言萝头顶,近距离观察,“你怎么一下子精神百倍了?” 姜饶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目光紧紧盯着言萝:“你身上属于异能者的气息,怎么忽然消失了?” 按照剧本里关于末日的设定,异能者之间可以相互感知到同类的气息。譬如昨天逃命路上,言萝卷着飓风带飞一帮人,几人都真切感知到了她身上浓郁又磅礴的异能,那是新晋异能者无法自控而产生的强烈波动。 仅仅过了一夜,言萝身上气息散尽,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没有觉醒任何异能的普通人类。 “这个嘛……”言萝拉长了语调,神神秘秘道,“因为我是一个特殊的异能者。” 影子嗤笑,绕着她不停地转圈圈,似乎是在找她身上的弱点。 言萝被他绕得头晕,不耐烦地张开五指一抓,硬生生扯住了这团黑漆漆的影子。 等黑雾散尽,一道人形显现出来。 他身量颀长,脸庞白净柔皙,眼睛圆圆,鼻梁高挺,浅白没有血色的唇微微翘着,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讥诮,像极了漫画里走出来的张扬少年。 “嚯!你原来长这样!”言萝摸着下巴,啧啧感慨,“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平时老鬼鬼祟祟藏在影子里干嘛?” 猝不及防显出原形的贺影,惊愕地问:“你抓住了我的影子?” “啊。”言萝搔搔头,“好像是这样没错。” “你抓住了我的影子?”贺影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言萝愣愣点头。 “怎么做到的?”贺影双目喷火,“你是怎么抓到我的影子的?只有光系异能者才能抓到我,可你不是光系异能者,你明明是风系……不对,你现在没有异能!为什么一个普通人,可以抓到我的影子?” 贺影越说越自闭,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碎碎念,周遭满是残念。 “难道是我的异能出bug了?我的异能就这么没用么?为什么一个普通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抓散我的影子?不应该啊……” 搞不懂状况的三人面面相觑。 “真是阴晴不定的少年郎啊。”言萝叹了一口气。 难以想象,眼前这个中二少年,就是末日初期的反派boss“人类公敌”。 言萝和白香附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某种跃跃欲试。 对了,影子手里有从高阶异种春或那骗来的空间芥子! 而眼前这个中二少年,看上去似乎很好骗…… 言萝目光闪了闪。 不对,贺影外表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此人能面不改色地从一个心(智)智(力)单(低)纯(下)的高阶异种手里骗走宝贝,还敢给高阶异种取名叫“春或”嘲笑对方,只怕内里是个黑心肝。 贺影的异能对人类和异种均通用,只要有阴影存在,他就能悄无声息地潜藏溜走,几乎没有踪迹可寻。 眼下,她们绝不能放走影子! 打定主意后,言萝果断开口:“现在外面,六哥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找我们麻烦。” “我……们?”姜饶不确定地问。 “对,我们。”白香附接过话头,“听六哥说,影子偷了他一样很重要的宝贝,他到处在找影子。” 一听到“宝贝”二字,贺影也不碎碎念了,立马抬头问:“什么宝贝?” “这一点,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三人齐齐看向贺影。 贺影脸一垮,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问:“他这次又丢了什么,又打算赖我身上?” 言萝狐疑地问:“真不是你偷的?” “不是!”贺影瞪了她一眼,语气嚣张极了。“就他那些破玩意,值得我去偷?” 言萝撇了撇嘴,摸摸鼻子。 真不怪她怀疑影子,这家伙有前科,毕竟他连高阶异能者的宝贝都敢骗。 “反正,不管是不是你,六哥认定就是你干的,翻天覆地想把你揪出来。”言萝猛一击掌,皮笑肉不笑,“好消息是,他们似乎认为我们几个是一伙的,认定我们跟你里应外合偷他的宝贝,估计以后会全力缉捕我们几个。” “等等……”姜饶抬手打断他们的争执,“我有一个疑问。” “说。” “你们说的六哥,怀疑影子偷了他的宝贝,怀疑你们跟影子合伙作案,所以六哥想抓你们仨,我理解的没错吧?” “是这样没错。” “那么……这件事跟我,本人,一个吃瓜路人,有什么关系呢?”姜饶目光诚挚地提出了内心深处的疑问。 “因为你昨天是跟我们一块逃命的。” “我昨天为什么要跟你们一块逃命?” “因为他三次招揽你,你三次拒绝了他。根据他的尿性,他肯定会报复你。”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他是这个脾气!如果我知道拒绝会送命,没准我就会反悔加入他们了呢?”姜饶以最真诚的语气说出了最怂包的话。“我一个水系异能者,本身没有多大攻击力,跟团打辅助是我最好的归宿。” 对哦! 言萝刷刷望向拍板决定带上姜饶逃命的白香附。 白香附眨巴眨巴眼,又眨巴眨巴眼,干巴巴笑了一声:“我这不是……这不是担心他对你动手嘛……” 许是因为心虚,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姜饶总结道:“也就是说,你们出于‘担心’,自作主张拉着我一块逃命,导致我也沦为了六哥的通缉目标,对吧?” 第三百六十章 末日海棠(十六) 白香附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姜饶。 “说这么多没用,重点是,在六哥眼里,我们四个是一伙的。如果六哥回大本营搬救兵,以我们几个的单人战斗力,压根逃不掉。要想增加生存下去的机会,我们四个只能临时组队。” 言萝强行将四人捆绑在一起。 贺影半信半疑,化作一道影子,顺着窗缝溜出去打探情报。 不多时,他就逃了回来,臭着脸道:“他们找了一名光系异能者作帮手,克我。” “光系异能者而已,不带怕的。”姜饶不怎么在意地轻哼一声。 影子慢悠悠补充道:“还找了一个火系异能者,克你。” 姜饶淡定的假面具皲裂开来。 “听说他们队伍里还有一个水系、一个精神系。”影子瞥向言萝、白香附两人,“刚好克你俩。” 言萝不服气,差点跳起来:“水系凭什么克我?” 说着说着,她突然想到在场真有一名水系异能者,撸起袖子就要跟人干仗,“你水系是吧?来,我俩打一架!看看水系怎么克风系!” 姜饶嘴角一抽,“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水系,没多少攻击力的。只有变异水系和火系才能克你们风系。” “变异水系?” “冰系。” 言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目光陡然间愈发凶狠:“你的异能什么时候变异?” 见此女无法沟通,姜饶扶额叹息。 白香附抱歉一笑,把言萝拉进屋子,小声耳语:“变异是需要机缘的。姜饶他……上辈子,他到死,都只是个攻击力不高的辅助型水系异能者。” 到死? 言萝一怔,抬头望向白香附:“你俩认识?我说我怎么听他名字有点耳熟。” “认识。他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白香附勉强一笑,神情忧郁,“可惜,在这个世道,好人是不长命的。” 言萝沉默片刻,忍痛放弃了找姜饶干仗的想法,“好吧,看在他活不长的份上,我就不揍他了。对了,我记得你说过贺影是末日唯一不怕光系异能的影子异能者,怎么我看他现在这模样,见了光系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我也不清楚,我对他不怎么了解。可能他有意藏拙,也有可能他后期异能进阶才不惧怕光系?”白香附合理猜测道,定定望着言萝好几秒,用气音问,“如果我牵绊住姜饶,你跟影子一对一,你有几分把握可以偷走他手里的芥子空间?” “啊?我刚想问你呢,我好像用不出异能了。” “怎么可能?异能一旦觉醒,就如人类学会了走路一样,或许一开始不够熟练,但走路会成为人类的本能,永远都忘不掉。” 无论如何,任由白香附怎么教,言萝就是使不出异能。 这很不对劲。 以白香附上辈子困囿于男女之事的经历和见识,她又着实找不出原因。 “我还以为,你真的有法子掩盖异能。” 白香附有些失望,尽管一开始有些遗憾言萝觉醒的是一个战斗力不够强的风系异能,但有总比没有好吧! “不行,这事一定要瞒着门外那俩。人心难测。”说到这里,白香附忽然皱了皱眉,仔细一琢磨,没忍住瞪了言萝一眼,“既然你使不出异能,还闹着跟姜饶打什么架?” 言萝嘿嘿干笑:“都说水系异能者出了名的身娇体柔易推倒,我这不是想试一试他的战斗力嘛?” 身娇体柔易推倒? 这词放姜饶身上,有些稀罕,又有些有趣。 白香附努力想板起脸,却又忍俊不禁:“你低调点行不?不然,我真怕你会被人抓去当小白鼠。” 言萝自是答应,同时满口承诺:“你的异能容易被人盯上,我们只能多搜罗异宝,增加生存的可能性。等时机来临,我就刀了影子,把他的宝贝偷过来给你。” 守护神行事风格这么凶残,倒让白香附既无语又窘迫。 她讪讪道:“偷宝贝就行,倒也没必要非得下死手。” “你不懂,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如果他意识到我俩没有攻击力,又或者发现我俩身上有宝贝,他多半也会提前对我俩动手,不给我俩留活路。你是末日女主,他是末日初年的反派小boss,女主和反派boss的立场天然对立,你对他心慈手软,他未必会对你心慈手软。” 言萝拍了拍白香附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告诫道。 “弱肉强食,强着为尊,这个世道就是如此。” 两人这边商量妥当,携手出了门。 门外,水系和影子两位异能者似乎也经过了一番交流,达成了某种一致。 “你们说的没错,这段时间我们不适合分开行动,我同意临时结伴,直到脱离六哥的通缉范围。”姜饶率先发言。 影子紧随其后表态:“可以。” 四人临时小分队,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几人分工非常明确,影子负责探路、打听情报,水系负责供应生活用水、绘出城镇地下基建图,言萝负责暴力解决偶遇的丧尸及带团逃命,白香附负责搜刮物资和医疗用品。 当然,基于影子的警惕性足够高,一路走来,几人顺利地避开了六哥一行人,这让言萝“带团逃命”的异能暂时没有施展的余地。 这让白香附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难以想象,万一哪天当真和六哥狭路相逢,众人眼巴巴地指望着言萝使用风系异能带飞整个团,而言萝却压根无异能可用,这将是多么灾难的一幕! 影子只要没遇到克他的光系异能者,或许尚能借助异能溜走。 而另外三人,基本上就是等死的状态了。 一想到谎言迟早会被拆穿,到时大概率就是性命攸关之际,白香附不免忧心忡忡。 对此,言萝异常乐观:“别这么焦虑,天无绝人之路嘛!有本堂堂女主守护神在,我能让你这位女主轻易地狗带?” 在亲眼目击言萝用断第十根铁棒击爆丧尸的脑壳之后,白香附闭麦了。 白香附终于意识到,哪怕守护神大人只是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依然不影响她仗着一身蛮力横行八方。 这是一个…… 性格洒脱、思维跳脱、崇尚武力、力大如牛,没多少道德感,偶尔还有点不要脸的守护神。 很新奇的物种。 但意外地,给足了她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