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金女富豪 卷四》 v第01章[02.05] 【正文开始】 夏景行拖了她的手往茶楼走,边走边叮嘱:「今儿这买卖可是为夫豁出面皮请来的,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谈啊。无论是价格还是货物,总要心里有数才好。」 「难道你还真将我想要的那批货给讨了来?」 夏芍药眉眼弯弯,瞅着他的眼神都温柔了几分。夏景行心里暗叹,媳妇儿爱财,但凡有利于她生意的,总能温柔几分,看来以后想要让她对自己更加温柔,唯有大力支持她赚钱了。 夫妻俩到得雅间门口,才推开了门,瞧见里面坐着的叔侄二人,都有些傻了眼。 夏景行是知道自己只约了燕王的,但没想到晋王也会出现。而夏芍药却是感动于夏景行居然肯为了她想要的一批货,连晋王这老对头都请了来,一时之间当着燕王叔侄,倒不好多说什么了。 晋王是知道燕王来谈生意,可没想到来谈生意的却是夏家夫妇。 「恪儿,这是……怎么回事?」 燕王把握着手里精巧的茶盅,笑笑:「夏家少东出货最快,不但有固定要货的辽商,大辽皇宫也在她这里采买,整个幽州城也唯有她的价格最公道。」 「可是……」晋王有心想要摆出许多理由来阻止,才张口就被燕王堵了回去。「王叔此次身负皇差,听说这批宫缎都是父皇私库里的,父皇交待王叔办差的时候,可没有叮嘱过不许跟夏将军家眷做生意吧?不然侄儿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又快又公道的将这批货物出脱呢?」 晋王跟着燕王前来,原意是想将宁景世带来的这批货也一起卖出去的,哪知道来的是夏家夫妇,两家有旧怨,这却不算好的合作对象了。他自己的闺女他自己清楚,南平郡主若是知道自家的货交给了夏家去赚钱,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儿。 她如今渐渐认清了现实,知道拿夏景行没办法,好歹他如今是朝廷三品重臣,可不是当年任人搓扁捏圆的少年郎。所以这次才能放了宁景行前往幽州来贩货,先解决侯府里的经济危险,再让儿子也历练几回,说不定就能担起侯府的责任了。 夏芍药夫妇对晋王面上阴晴交替只作不见,与他们叔侄见过礼之后,就宫缎一事开始议价。 燕王带着货单子,而夏芍药却借口没有见过宫缎,不肯定下价格来。燕王万般无奈,「难道夏少东竟然不相信我?就算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你家夫君吧?」 夏芍药是谈起生意来六亲不认,「我家夫君只负责牵线,而殿下既然要出货,我提前先瞧瞧成色织工总不会错吧?」 燕王无法,只得派侍卫回府里去,抱了两匹金线织就的云锦来,灯光之下展开,流光溢彩,满室璀璨,这下她才满意了,细瞧了经纬织工,才定了价格下来,果然比之洛阳的市价还要高出四成。 宫中贡品,原就精心织就,民间虽然也有,但质量参差不齐,且价格居高不下。 夏芍药与燕王谈生意,晋王与夏景行在侧旁听,二人目光偶尔相撞到一齐,各个若有所思。 晋王并非初次见识夏芍药的口才,但却是初次见识她谈生意,但见她一介女儿家,让小二搬了算盘来,三下五除二算了货款出来,又提笔挥毫,写下契书,与燕王互相签字,倒是比宁景世强了百倍。 就算是晋王再护短,也不得不承认,夏景行的运气实在出乎意料的好,他的这房妻室许多男儿尚且不及。 夏景行却在揣测着镇北侯府的经济来源。能让晋王不惜堕了身份,也要保驾护航带着外孙子前来跑幽州互市,难道镇北侯府真的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了? 他想起那座煊煊赫赫的府第,小时候只觉得处处雕梁画栋,却与自己无关,他自己倒好似寄人篱下一般,心中总有不安。 签好了契书,夏芍药便唤了小二拿酒,亲自为燕王与晋王斟酒,贺他们做成了这笔生意。 燕王情绪极高,还提出要到后面园子里去听戏,只晋王沉着一张脸。可惜在座诸人,并无人理会他的冷脸,都对他别无企图,倒不似外面许多人瞧见他的冷脸,总要想尽了办法的讨好他。 夏芍药派了人引了燕王与晋王往后面园子里去听戏,由夏景行作陪,她自己美滋滋回家去了,准备明日就给韩东庭回话。 当夜,宁景世在幽州城的百胜赌坊小赢了一笔,将对面的两位辽商身上荷包里带的银子都给赢了过来。赵则通喊他回去,他正在高兴处,哪里肯回去,只推赵则通:「赵大哥若有事就先回去罢,我再玩会儿。」 赵则通支会了他身边跟着的晋王府侍卫,这才离开了赌坊。 第二日他往燕王府去,才到了燕王府那条大街上,就被人从后面给一把抱住了,「赵大哥救我!」听声音正是宁景世。 赵则通扯开了他的手,转头去瞧他,但见他头上金冠也不见了,身上锦袍玉带以及腰间荷包七事儿也通通不见了,只着一身中衣,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下眼睑都透着青,可见是一夜没睡。 「这是怎么了?」 他身后跟着的晋王府的护卫比宁景世可惨多了,都被揍的鼻青脸肿,快瞧不出人样儿了,跟在他后面哭丧着脸,直恨不得掐死宁景世。 v第02章[02.05] 赵则通在的时候,时时提醒宁景世,他还能小赢一把,但赵则通走了之后,宁景世就再没赢过。 不止没赢过,还输了个精光,将身上东西全被人扒了去。 两名侍卫要拦着他不让赌,可输红眼的赌徒哪里还有理智,指着两侍卫的鼻子破口大骂,让他们滚。 侍卫哪里敢滚啊?他们回去晋王若是知道他们没看住世子,肯定没好果子吃! 他们不肯走,又拦着不肯让宁景世继续赌,那两辽人原来还有伙伴也在这赌坊里,便问宁景世需要不需要帮忙将这两个麻烦给处理了。 此话正合宁景世之意,立刻让他们拉开这两侍卫。 辽人出手,哪管这两名侍卫的身份,他们走南闯北,俱都是练家子,下手又狠,全无顾忌,七手八脚就将晋王府的侍卫给揍成了这般熊样,扔出了赌坊。 可怜两名侍卫大半夜的就在赌坊门口守了一夜,直等到天亮宁景世被人从里面押了出来,要他还赌债,才见到了她他。却是宁景世赌到输红了眼,张口就将自己从长安带出来的货物押了上来。有赖晋王一路上的耳提面命,将货单子也拿来给他瞧,逼着他记下来,如今写起赌债单子来,倒顺顺溜溜。 这些辽人听得有好货,更加不会便宜了他。 赵则通将身上的宁景世扒拉下来,越过被揍的鼻青脸肿的晋王府侍卫,就瞧见了不远处挎着弯刀的辽人客商。 一大早的,晋王就被燕王请了过去,见到了狼狈的宁景世,身后还跟着被揍的晋王府侍卫,以及辽国客商。 燕王派去的人并未说明请晋王的原因,但晋王过来之后,看到宁景世这模样,心里就凉了半截。 ——这小子不会又去赌了吧?! 果不其然,宁景世见到他,心虚的连目光都不敢与他对视,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在燕王府门口见到赵则通,宁景世还心存幻想,想要赵则通以宁远将军的身份吓退辽国客商,但赵则通一听他一夜之间输了一大笔,震惊的久久合不拢嘴。 他是有心要给这小子挖坑的,这不是……还没动手嘛。没想到倒让这几个辽国人抢得了先机。 宁景世扒着他的腿痛哭流涕的时候,他还好言好语的安慰:「世子爷,你也知道辽国人打起架来是要真要命的,燕王殿下平日严令我们不许与辽国人发生冲突,他们也不肯听我的话,白白放弃这么大一笔财物。不如……我陪你去求求燕王殿下?」 燕王当然也没义务替宁景世揽下这么一大笔烂帐,收拾烂摊子的人都是现成的,他又何必出头。于是一大早晋王还未吃早饭就被迫接受了一件事:闺女费尽心力筹措的一大笔货物,就被不成器的外孙子给输光了! 晋王气的整个人都哆嗦了,指着宁景世说话都打磕巴了:「你……你娘若是知道……」 他这威胁毫无作用,这世上从小到大最宠宁景世的就是南平郡主,宁景世从赵则通身后探出个头来,朝着晋王嚷嚷:「我娘……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她只会乖乖掏银子。」 言下之意是,外祖父真是有点罗嗦了。 那几名辽国客商手握刀柄,几步凑了过来,颇为不耐烦:「你们商量好了没有?什么时候让我们拿货?」 宁景世踌躇了一下,到底压下了不耐烦,好声好气求晋王:「外祖父,就让他们把货拉走吧?不过就是一批货嘛。」难道侯府里穷的连一批货都赔不起了? 晋王暴喝一声:「不许拉货!」整个人都要站不住了,只觉得眼前发黑,胸口气血翻涌,好容易才将这股不舒服压下去,只能去求燕王:「恪儿,你能不能帮帮阿宁?这批货不能动啊,动了王叔回去如何向你堂姐交待?」 「王叔的意思是,让我拿父皇的私库银子填这个窟窿?」燕王也知晋王是想让自己把这事儿压下去,要么让他拿燕王府的银子填这个窟窿,可惜他不是晋王府世子, 必须要听晋王的话。 晋王摇摇头,圣人再宠爱他,他也不敢将圣人私库里的银子挪来给外孙子填赌债。 「恪儿,王叔求你了。」 燕王最看不惯晋王宠南平郡主以及她生的一双儿女的架势,这会儿哪里肯施以援手:「王叔有所不知,幽州城破之时,燕王府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劫掠一空,侄儿这两年日子过的委实拮据,不然又哪里会想法子跟父皇讨钱做生意?恕侄儿无能为力!」 晋王只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都要没地儿搁了,幽州不是他的藩地,离着长安城又远,一时半会也不能从晋王府支银子过来,除了跟燕王开口,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万般无奈之下,他扯着燕王的袖子往旁边去,压低了声音道:「那……能不能解决了这几个辽人?」 燕王大为惊异的看着他,「王叔,你开玩笑的吧?咱们边境上才安静了几年,难道因为一笔赌债,让咱们跟辽国再起战事?真有辽人在幽州地盘上出了事,辽帝可是会追究的!」他的声音并不低,几名辽商也听到了。 v第03章[02.05] 晋王都快没辙了,「难道……真让他们将这笔货拉走?」 「难道王叔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拆了我的燕王府替阿宁还赌债吧?侄儿可没觉得自己大公无私到了这一地步。」 叔侄两个扯皮的功夫,夏景行也来燕王府应卯,循着侍卫的指点过来,在前厅里瞧见一干人等,还十分好奇:「一大早的发生什么事儿了?」与燕王晋王见过了礼,见燕王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自己还不觉得自己解救了燕王。当着他的面儿,再无理的要求晋王也不好意思张口提出来了。 这不是让夏景行看笑话嘛。 晋王脸都快僵成一块青石板了,被宁景世催促着要去拉货,一屋子都没人回答夏景行的问题,他还道:「哦,原来是世子爷的货找到了买家啊,好事儿啊!」心里已经在猜测,哪有上门来气势汹汹收货的客商? 再瞧宁景世以及他身后垂着脑袋缩着双肩恨不得装鹌鹑的晋王府侍卫,夏景行几乎可以断定这小子又惹祸了。 晋王见燕王软硬不吃,咬死了不松口帮衬,只能带着辽国客商去装货,出了燕王府前厅就跟辽商要宁景世签字画押的单子,看到上面一串货物单子,深恨自己当初鬼迷了心窍,非要让向来不理事的外孙子背什么货单子啊? 这不是方便他出去赌嘛? 等这祖孙俩带着上门来讨债的辽国客商走了之后,燕王顿时对赵则通大加褒奖:「赵六,手腕不错!这次居然能请来辽国客商!」洛阳讨债的历史再次重演,折腾宁景世这样的纨绔子弟,还得赵则通出马才行。 赵则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殿下,这次真的不是我啊!」 燕王拍拍他的肩:「你跟阿行处的好,本王都知道,替他鸣不平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次能让宁景世栽个大跟头,归根结底也是他自己巴持不住,却不是你的错,你就别谦虚了!」 夏景行这才知道,赵则通为了替自己出头,竟然又坑了一回宁景世。他什么话也没说,上来就朝着赵则通躬身行了一礼:「以后赵六哥但有需要的地方,兄弟一定赴汤蹈火!」 赵则通:「这事儿真不是我干的啊!」做好事不留名,这不是他的风格。可也没必要把自己没做过的事往自己头上揽啊。 燕王跟夏景行哪里肯信他的话,赵则通用赌债坑宁景世,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不止是燕王与夏景行不相信赵则通的辩白,就连晋王也觉得这次的事情,还是跟赵则通脱不了干系。 那几名辽商带了人来,将镇北侯府的货给拉的一干二净,连块布头都没留下。 晋王环顾燕王府专门腾出来给宁景世装货的库房空空如也,平生第一次,扇了宁景世一个耳光:「不成器的东西,你到底要折腾到几时?」 宁景世细皮嫩肉,长这么大都没吃过一丁点苦,更没经受过外祖父的变脸,当下被打傻了,捂着脸半天不敢相信自己挨揍了,好半日才转过弯来,梗着脖子问:「我做什么了外祖父这么对我?我做什么了你打我啊?」 晋王一听他还不知反省,顿时气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祖孙俩在库房里对峙,聪明些的都趁此机会躲了出去,生怕被殃及池鱼。 「你做了什么好事难道自己不知道?你母亲辛苦苦苦维持侯府的开销,就这些货也是她东拼西凑才凑来的银子,指望着你这次能赚一笔回去,可是你呢?一夜之间就输了个精光!」 晋王越说越气,胸膛不住气伏,只觉得这个外孙子从最开始的让人不住失望,到了如今几乎要让他为女儿感到绝望了,就这么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将来继承了镇北侯府,恐怕也要将整个侯府败个精光! 宁景世可没觉得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从小还不是我娘给我银子,让我出去玩玩,散散心。以前输的银子算起来也不比昨晚输的少,我娘也对我动过一根手指头。外祖父何必这么小题大作?!」他越说越气,只觉得一路跟着晋王出来,被外祖父管头管脚,再没一刻舒服的时候。好不容易到了幽州城,自己出去寻个乐子,不在他眼前戳着惹他不痛快,怎么玩一趟回来也还这么多事儿? 晋王被他这些话给气的头都快晕了,再想不到用什么话来教育他,看他梗着脖子下毫不知错的样子,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宁景世原本都转头要出库房了,听得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转头去瞧,顿时慌了:「外祖父,你怎么了?快来人啊!」 库房外面侯着的侍卫们听得祖孙俩争吵,原本都默默的退避三舍,直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省得一会晋王出来,脸上挂不住再罚他们。没想到镇北侯世子倒是有能耐,三言两语就将晋王爷给气的厥过去了。 侍卫们涌进去,将晋王抬回他住的院子,已经有人报到了燕王面前。燕王立刻唤人去请大夫,自己带着夏景行与赵则通往晋王住处去瞧。 三个人过去的时候,宁景世已经回自己房里去补眠了,他在赌坊一夜没合眼,折腾了一大早,这会儿早困的不成样子。南平郡主病的下不了床,他也是过去请个安就走了,从来不曾守在病床前侍奉汤药,更何况晋王只是外祖父而已。 等到大夫过来,给晋王扎了几针,他才清醒过来,只是身子无力,只能暂时卧床休养。 大夫叮嘱几句,只道不能再生气,要情绪平稳。直等大夫走了之后,燕王才略劝了两句:「王叔也该保重身体了。阿宁自有他父母教养,王叔何必为了他生气?!」 燕王身后,站着身材挺拔,气宇轩昂的夏景行,眸中晦涩不明,晋王见到他,只觉得自己多少年纵容女儿,打压他简直就像是一场笑话。最后他们父女倒是成功将夏景行赶出镇北侯府了,可是这只是个开始,却不是最终的结果。 晋王疲累的闭上了眼:「麻烦恪儿了,我想休息会儿。」 v第04章[02.05] 夏芍药听得赵则通如此作为,竟然让晋王与宁景世祖孙俩差点闹翻,宁景世更是将晋王气晕了过去,立刻兴头头拉着夏景行去翻库房:「赵六哥替咱们出气,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咱们找些东西去谢谢他吧?」 夏景行也有兴致陪她,夫妻二人在自家库房里翻腾了半日,只觉得东西都算得寻常,穿的用的包括药材,赵家恐怕都不缺,两家平常走货,都是何家商队,就算是互市里跟辽商淘来的东西,也相差无几。倒是辽后萧玉音送她的金头面,带着辽人风情,她也不曾戴过,倒可以送给何娉婷。 何娉婷无缘无故收到夏芍药的谢礼,除了辽国首饰头面,竟然还有夏家园子上等席面一桌。问及她平白无故送礼的原因,她便道:「赵六哥仗义,这是谢他的,我想来想去,觉得谢你也是一样的。」 赵则通回家之后,听得夏家居然送了礼来,便知所为何事了。 「这事儿真的跟我无关啊!」他都快跟人解释一天了,可就是没人相信他! 何娉婷听完他的话,顿时哭笑不得:「那怎么办?夏姐姐送出手的东西,肯定是退不回去了,要不……夫君就当这事儿是你做的吧?」 「我倒是想呢,好好一笔货,倒让那帮辽人白白得了去。」他这不是想挖坑……手脚慢了一步嘛。 夏芍药夫妇可不管赵则通成不成,总归晋王跟宁景世倒霉,他们夫妻俩就高兴,当晚夏家也摆了一桌席面,说是要庆贺。夏南天还当这小夫妻俩前几天闹矛盾,终于合好了,才要庆贺一番,心里高兴,也多陪着多了几杯,还指着闺女女婿道:「小夫妻俩,和和美美的多好!」 夏芍药也知道辩驳不得,不然老父亲就有一堆话等着训她,只能唯唯诺诺应了下来。 小平安哪管大人之间的事情,只管指挥丁香给他挟菜,将他喜欢的都各挟了些堆到自己面前碟子里,埋头苦吃。 夏芍药为了转移夏南天的注意力,省得他再训自己,便将目光放在了儿子身上,「这小家伙,我瞧着倒好似长大了一点,还壮实了一点。」 夏景行与夏南天也去细瞧,「怎么好像饭量也加了不少?」 这大约就是小平安目前在燕王府里瞧得出来的最大的好处了。 夏芍药跟燕王签好了约,改日便带了货款上燕王府去提货,直接将这批宫缎拉到了自家布庄,这才请了韩东庭前来看货。 韩东庭也算得见多识广,但见到这批宫缎顿时眼都直了,「这么好的货,夏东家是从哪里运来的?」 夏芍药抚摸过那流光溢彩的宫缎,也有些不舍,「实话实话,这么好的锦锻整个幽州城只有我手头这批货,除此之外,别无分号。」 韩东庭这两日也往别家去瞧过了货,夏家铺子里原来的布料就很齐全,无论是松江细布,还是粗葛布,还是上好的云锦蜀锦宋锦,品种齐全质量又不差。但今日她拿出来的,可是他从未在幽州见过的,宝莲龟背纹,盘条花卉,金线如意,双桃如意,福寿全宝,俱是重锦,金勾的轮廓,璀璨似烟霞,晃的人眼晕。 他们看货的功夫,夏家铺子里就又进来好几位辽商,见到这么好的货色,全围了上来想要,韩东庭见状,立刻道:「诸位兄弟,诸位兄弟对不住了!这批货可是兄弟跟夏东家提早约好的,诸位想要下次请早!」 其余辽商立刻转着夏芍药,请求她下次再进一批,夏芍药只能约定,以后有好货一定不忘了大家,实则她也不敢肯定以后还有无机会。 等这些辽商散了,夏芍药趁此机会立刻抬价,转手就将这批宫锦卖出了天价。 韩东庭也知道这批锦锻稀罕,既付了银子,便想打听来处,夏芍药抿嘴笑,「韩掌柜这次可别想再从旁处拿到货了,实则这批货可是从宫里出来的,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了关系才能拿到的。」 韩东庭原想做个长久生意,没想到这次算是拣了个漏,只能付了银子,着伙计拉了货,又约了夏芍药,过得几日他在幽州置办齐全了货,还要麻烦她陪自己往孙氏那里去拿一趟绣品。 上次订了契书之后,孙氏便日夜带着徒弟们赶工,想着先交一批货上去,再有自家院里住着的寡妇们愿意做,也各领了样子去做,只事先言明,若是拿了这花样子绣了活往互市上去卖,那就休怪她不客气了。 她这话明着说给大家听,实则是讲给邢寡妇听的。 邢寡妇在互市买了一段时日,只莲姐儿生的漂亮,时不时就能被互市上来往的客商们言语调戏几句,上次蒙夏景行出手相救,后来有一次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让个辽人客商在身上摸了一把,吓的莲姐儿从那以后,打死也不肯往互市去卖绣品了。 她年纪小,不知道邢寡妇的算盘。 邢寡妇带着女儿去攀附将军府无功而返,最后想着前往互市的客商,无论是辽国人还是大齐人,皆是家有资财的,凭着莲姐儿的模样,若能得哪位富商青眼,好日子可还在后面呢。 可惜这死丫头胆子太小,不过就是被摸了一把,又不会掉块肉。到得这时邢寡妇都恨不得亲身上阵示范,被那客商摸过了之后,或楚楚可怜,或含羞带臊,总好过提着篮子头也不回的跑掉吧? 万一那富商动了心呢? 可惜她一把年纪,再不见年轻时候半点风韵,只能暗叹时光不在,徒呼奈何。 到得约定的日子,夏芍药又陪着韩东庭往孙氏的小院里去了一趟。 v第05章[02.05] 这次开门的却是红着脸的莲姐儿。 上次人走了之后她才知道,感情那辽商乃是前来订货,并非夏夫人给孙氏介绍的女婿。听到这个消息,她就更高兴了,还数说莲姐儿:「你还怕抢了孙掌柜的姻缘,现在知道了吧,那客商并不是夏夫人给孙掌柜介绍的良人,可是上门来订货的。他若是瞧中了你,也是顺理成章。这些日子你可给我把耳朵竖好了,若是听到有人敲门,就早快去开门,是那位客商最好了。多来几次,说不定他就留意你了。」 小院门响,莲姐儿坐在窗下没被,被邢寡妇拿做活的锥子扎了一下,直疼的她眼泪都差点下来,在邢寡妇威胁的目光下,只能起身去开门,才出了房门,与出来准备开门的徐寡妇撞上了。 邢寡妇与徐寡妇分住院门两旁,距离院门口都相同,只以往若是有人敲门,邢寡妇是不会让莲姐儿出来的,总不愿意让自家闺女当使唤丫头,时时跑去给人开门,那这活儿就落到了徐寡妇身上。只韩东庭来过之后,又自不同。 徐寡妇倒是一愣,没想到今儿莲姐儿倒积极。最近这几日瞧着邢家母女时不时探头朝外面张望的模样,她就想到了什么,见到莲姐儿出来,她索性转身回去了。 莲姐儿开了门,见是夏夫人带着那客商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丫环随从,红着脸引了二人进来,邢寡妇隔着窗子瞧见了,已经起身去泡了茶,将漆盘塞到闺女手上,热情道:「我这就往后面院里去请掌柜的过来。」扭着腰身进了后面院子,却在墙根下不动,想着让莲姐儿多陪陪夏夫人与那客商,说不得那客商就瞧上莲姐儿了。 莲姐儿这里斟了茶,局促的站在一旁,不知道要如何跟这两位搭话。 好在夏芍药与韩东庭原本就是老主顾,两人各有一肚子生意经,韩东庭又惯走四方,满肚子各国风物,孙氏没过来,他们二人就坐在院里闲聊,从西夏聊到了大食,再从大食聊到了波斯、渤海国、高丽,各国总有不同的特产,从吃穿到玩物器具,各种工艺,极之不同。 夏芍药被韩东庭给引的悠悠一叹:「只恨不是男儿身,不能似韩掌柜去各国看看,也好长长见识。」 韩东庭说的许多东西,莲姐儿不仅闻所未闻,更对许多工艺也全然不知,只觉得夏夫人与这位客商聊的话她连半句也插不上嘴,大腿上方才邢寡妇扎的一锥子隐隐生疼,生怕一会儿邢寡妇过来瞧见她连句话也没搭上,回头又要责骂,焦急之下,额头都冒汗了。 还是孙氏自己有事出来,瞧见邢寡妇在墙根下数蚂蚁,这才问道:「邢嫂子可是有事?」 「无事,无事。」邢寡妇猛的撞见孙氏,情急之下话便脱口而出,等瞧见孙氏往外面小院里走过去,顿时急了,「有——」事……后面的一个字还未吐出口,孙氏已经出了这道门,她悔的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真是笨嘴拙舌,这下可要露馅了。 孙氏跨出一道门,抬头就瞧见院里坐着的夏芍药与韩东庭,忙迎了过去,「两位来了怎么也不派人去后面院里叫我?真是过意不去。」 夏芍药奇道:「不是……方才那位大嫂去向你报信了,怎的没找到你?」还打趣她:「你这后面的院子我也没进去过,可也够深啊,我原还当你买了两个小院子,谁知道里面还别有洞天。」 她是无心的玩笑话,孙氏却立刻想起来方才出来的时候,碰上墙角下数蚂蚁的邢寡妇,再瞧一眼涨红了脸的莲姐儿,心里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倒也不好再说什么,邀了二人去厅里,拿出这些日子熬夜赶工的绣活,让韩东庭验货。 韩东庭验完了货,照着数量付了款,夏芍药还道:「我都送了韩掌柜上了两回门,以后韩掌柜熟了以后,倒可以自己来了吧?」 孙氏想到邢寡妇与莲姐儿的行为,愈发恶心,索性道:「此地住的全是妇人,韩掌柜若是觉得不方便,往后到了幽州以后,派人往这里来传个话儿,我带了绣品过去也是一样的。」 韩东庭反倒不好意思了,「我收购货品,哪里好劳烦孙掌柜到处跑,往后韩某来了,自会上门拜访。」辽国男女大防比起大齐来更为松散,部落里青年男女有意,还有直接钻完了毡房,有了孩子才成亲的,这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贵族就更为讲究些罢了。 他的态度既坦荡,孙氏也放下了心头纠结,这才送了二人离开。 他们从孙氏房里出来的时候,邢寡妇与莲姐儿还在院子时,她偷瞧了一眼孙氏的脸,悄悄推了莲姐儿一把,示意她上前去送客。莲姐儿一张脸紫涨,想到方才邢寡妇去喊人,竟然故意只在隔壁院里,拖得好大一会儿,孙掌柜才出来,就觉得难堪。 最难堪的是,她与那客商根本一句话也搭不上,光听着他聊天就知道他懂的特别多,她倒有些羡慕同那客商侃侃而谈的夏夫人了。 等到人走了之后,邢寡妇回房便一脸笑意的问莲姐儿:「他同你说了什么呀?」 莲姐儿恨不得将头埋到地里去,再听不到她娘的问话,只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连耳朵尖都红透了,自惭形秽。 偏邢寡妇还当莲姐儿这是同韩东庭眉来眼去,这会儿在当娘的面前不好意思,笑着凑到她身边去,推了她一把:「你倒是说话呀,他跟你都说什么了?」 她在里面院里对着墙可是好一会子,若非孙氏自行出来,恐怕莲姐儿还能同那客商再聊会呢。 邢寡妇想到将来有靠,闺女穿金戴银,就觉得满心喜悦,一再追着莲姐儿问,只盼着韩东庭送了莲姐儿信物,或者提一句,瞧中了她,接了她家去。问的急了,莲姐儿一语不发,到得最后竟然滴下泪来。 「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是舍不得娘吗?」邢寡妇一厢情愿的想到事情的进展,立刻安慰莲姐儿:「傻闺女,你过上了好日子,难道还能少得了娘的吃用穿戴?到时候你就给娘赁个屋子,再买个小丫头子侍候着娘,娘也过过太太奶奶们的舒坦日子,这辈子都不再抓针线做绣活过活,那才叫好日子呢。」 「娘你别说了行吗?」莲姐儿猛的扭头扑倒在床上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的好好的就哭起来了?」 夏芍药做成了一桩买卖,一批宫锦转手就大赚了一笔,送走了韩东庭,回家又盘了一回帐,估摸着赎回自家老宅也为期不远了,别提多高兴了。 她心情好,看到夏景行带着儿子回家,也觉得这父子俩格外顺眼。儿子今儿是弄的脏了些,都快成泥猴子了,听说是武师傅让他们捉对厮杀,这小子跟大两岁的康成荫做对手,将师傅教的招数忘了个一干二净,打起来两个人抱在一处滚成了一团,直惹的路过的燕王以及赵则通哈哈大笑。 v第06章[02.10] 武师傅上前去试图要将两个小家伙分开,没想到提起来之后,他们互相攀扯着对方不松手,眼瞧着夏景行大步走了过去,教格斗的武师傅急的汗都要下来了,提着俩小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十分的尴尬。 夏景行恨不得掩面而走,好忘记自己儿子这丢人的一幕。小平安还觉得自己英勇无比,扭头朝他甜甜一笑:「爹爹,待我打败了他,就跟你回家,再等一会儿。」 夏景行很想语重心长的劝儿子:小子,你们这般打法,就算是赢了也不光彩啊! 两人身上都滚了一身的土,康成荫也不甘示弱:「没出息的才要爹撑腰呢!」他倒是想叫祖父,奈何康老将军少来燕王府,无事的时候就在家里休养。 齐辽之战,康老将军也受了伤,身子骨一向不太好,这两年一直静养着,不曾往营里去主事。 夏芍药听得儿子绘声绘色讲他今儿的战绩,还埋怨夏景行:「如果不是爹爹上前来拉开了我们,我今儿定要揍的康成荫满地找牙!」 夏景行却觉得,自从儿子去了燕王府读书习武,不给他长脸也就算了,时不时还要让他丢一回脸! 也亏得他向来脸皮厚,如今还能板着脸在燕王府行走,也算不容易了。 夏芍药将儿子带到浴房,扒光了亲自给他洗澡,小家伙在浴桶里乐的直拍水,好不容易才被她从浴桶里给揪出来,擦干净了还不肯老实,穿了干净衣服,湿着头发就要往外跑,被夏芍药在屁股蛋上轻拍了两下才老实了。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等到了吃饭时候,夏芍药就觉得胃里堵的慌,一点胃口也无,闻到饭味儿就觉得不舒服,勉强扒了两口粥就下了桌。 夏南天还当这父子俩哪个又跟闺女怄气了,等闺女的身影瞧不见了才问:「你们谁惹她生气了?」他老人家一大早就去园子里了,闺女不高兴自然与他无关。 「方才还高高兴兴呢,带着平安去洗澡回来,这小家伙泼了她一身水,裙子都湿了。」 夏芍药待平安向来和颜悦色,也没道理为着这么一点小事就生气的。她也不是会胡乱发脾气的人。 小平安立刻为自己辩解:「平安没有惹娘生气,娘一直笑眯眯的!」 「难道是累着了?」 夏景行放下饭碗,去瞧夏芍药,才进了卧房便听到她低低的呕吐声,忙绕过屏风去瞧,见她正抱着桶子垂头吐,房里丫环都不在,想是被她给遣出去了。 他忙去倒了杯温水过来给她漱口,又扶了她往床上躺着,放下帐子就要去请大夫,却被夏芍药给拉住了,「我估摸着……得请个妇科大夫来了。」 夏景行还没反应过来,只当她身上不舒服,转身要问,忽醒过味儿来,「你……莫不是有了?难道真是有了?」目光已经往她平坦的小腹上瞧了过去,连带着大手也轻轻摸了上去,「真有了?」 夏芍药拿手捂脸,倒瞧不见她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就是……好像日子推迟了半月,我最近忙也没当回事。」她忽哀叹一声,「万一有了……不会再生个小子吧?」小平安就够让人头疼的了。 夏景行倒是知情解意,立刻凑上去在她面上香了一口,「那咱们这次就生个闺女!生个如花似玉的小闺女!」 夏芍药都有几分哭笑不得,「这事儿难道是你说了就算的!」 夏景行高兴的昏了头,头回当爹半道上他就撂下大着肚子的老婆往前线去了,一直遗憾没能陪着她度过十月怀胎,没有亲眼见证孩子的降生,又及孩子成长的点点滴滴,这次可有机会了。 他猛的起身,拉过被子替她盖的严严实实,「你好好躺着,我这就去请大夫,爹爹还在厅里等着呢,只当你累着了,我一会就回来!」出去不算,还将四个丫环都叫了过来,「去守着夫人,看她需要些什么,好生侍候着。」 他鲜少有这么严肃指使丫环的时候,素娥榴花等人还当夏芍药生病了,吓的一起过来了,进得卧房瞧见她被子盖的严严实实,凑上前去小声唤她:「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一着急原来的称呼也跑了出来。 夏芍药睁眼瞧见床头凑过来的四个脑袋,恨不得拍夏景行一巴掌,他这是傻了吧? 夏南天听得夏芍药有喜,比夏景行还高兴,他子嗣单薄,止得一个女儿,闺女生了小平安之后几年都不见有孕,他有时候也会想,说不定第三代也只有小平安一个孙子辈了,没想到还有再添人的时候。 「可确实了?!」 夏景行这才想起来要请大夫,忙派了保兴去街上请个妇科圣手来,翁婿两个在厅里转来转去,只转的小平安都受不了了,喊他们:「祖父爹爹,停下来!」 两人这才注意到小平安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夏南天上前去哄大孙子,「你娘有喜了,小平安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小平安想到燕王府里新添的小郡主,还有隔壁何家的荣哥儿,小孩子贪心发作,「能不能弟弟妹妹都要?!」 v第07章[02.10] 夏南天听得这话,更是高兴:「好好!就听咱们小平安的,弟弟妹妹都要!都让你娘给你生!」 小平安记得何娉婷生荣哥儿的时候,肚子大了好久,作为一个有常识的孩子,他十分气愤祖父竟然骗他:「祖父你就会哄我!娘的肚子平平的,怎么会生弟弟妹妹?干娘生荣哥儿的时候肚子好大好大!」他在自己的小肚子上比划了一下,「喏,有这么大!」 夏南天跟夏景行一起被他逗乐了,「真是个傻孩子!」 稍后大夫到了将军府,进了内室去诊脉,再出来时果然一脸喜意,「向老大人跟大将军道喜,夫人是喜脉,只是日子尚浅,不宜劳累,应好好养着才是!」 翁婿二人听得确诊,夏南天连道几声好,催了保兴去帐房支银子,给大夫包了个大大的红封,夏景行将儿子抱起来,往空中一扔又接住了,在小平安咯咯大笑声中,他向儿子宣布这个好消息:「乖儿子,你娘要给你生个弟弟妹妹了!」 晋王在燕王府里养了一阵子,宁景世就教他拘在房里多少日子。 他如今是再不敢放外孙子去外面玩了,生怕他又欠了一屁股赌债回来,到时候他可没银子还,瞧着萧恪的意思也不愿意施援手,恐怕还得教夏景行看了笑话去。 宁景世是玩惯了的,原本自己住在晋王的隔壁,想几时出去就几时出去,快活逍遥。哪知道晋王病倒之后,就派了晋王府护卫往他院里去,将他惯常用的东西都搬到了自己院里,连人都提溜了过来。 「外祖父这是做什么?」 晋王心里一阵失望,连带着对这向来宠爱的外孙子有些厌恶,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了呢? 「往后你就跟着我一处起居。」 这可不是要了宁景世的命了,晋王这把年纪,又不好女色,平日早睡早起,不闻胭脂酒色,又不喜赌博,躺在床上养病还要翻翻书,将他揪到自己房里,一大清早就让他练字。 宁景世早不记得自己上次拿笔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他从小读书就不求甚解,不过是往学堂里去做个样子,辛苦些的事情南平郡主是一概不教儿子做的,起五更睡半夜勤学苦读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一笔烂字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见人。 晋王是见到外孙子提笔的绵软样子,才知道他到底荒唐成了什么样儿。自那年没争上皇子伴读,此后可不就一年年荒废了下来,听着是在学里读书,实质上只是混日子而已。 到得年纪晋王与南平郡主只想着让他袭世子之位,哪管他是不是有学识,肚里装了墨水。 到得这时候,晋王才后悔起来,挣扎着病体叫了燕王来,让他给寻个先生暂时教他几日,待日后回长安之后,再行打算。可问到燕王这里,他只推脱找个武将容易,他这里全是粗人,可文师傅只有两位,却是教世子与部属孩子们读书的,都是小孩子们,跟宁景世也学不到一处去。 他又带了燕王世子来给晋王请安,晋王见得燕王世子小小年纪,端方有礼,又问起课业来对答如流,心下一阵黯然:宁景世确与燕王世子学不到一处,不是因为燕王世子年纪小学识少,而是因为他年纪虽小,学识过比之宁景世强出百倍。只恐如今燕王世子的课业,宁景世压根听不懂。 这时候再后悔已经晚了,晋王还想着将外孙子带在身边好生打磨些日子,将他身上的纨绔性子给扳过来,可宁景世已经是成年男子,多少年享乐惯了,忽然让他戒了荤腥做和尚,不能沾女色不能赌博,心里抓心挠,对外祖父反倒厌恶起来。 外祖父瞧外孙子不成器,外孙子瞧外祖父多管闲事,相看两相厌。 没得四五日,宁景世就跟坐牢一般,只觉度日如年,有心破牢而出,却被晋王府侍卫看的严严的,就连送个水火也有侍卫盯着。 那俩陪他去了赌坊的侍卫差点被晋王派人打断腿,两股血烂,如今还躺在下人房里休养。若非燕王派了大夫来上药,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到得这时候,晋王府侍卫心里未尝不在埋怨晋王,平日将外孙子看的跟眼珠子一般,恨不得捧在手里,只让府里侍卫对这位小爷也不敢稍有一点怠慢,只等惹出祸事来了,倒成了侍卫的不是。 谁敢狠拦他呢? 可如今不同了,再不狠拦着,出了事儿说不定就得送命,因此这些侍卫如今是宁景世的一句话也不肯定,只按着晋王的命令行事,不放宁景世出燕王府。 宁景世在房里窝着,白日在晋王房里盯着读书写字,平生从未如此痛苦过,到得晚上,瞧着房里的丫环标致,便想着动手动脚,只燕王府的丫环自己躲的远,晚上都不敢上前去侍候。这晚总算让他以肚子痛为由,哄的一个丫环近前去瞧,却教他一把揪住就要往床上带。 那丫环也是个性子烈的,拼了命的挣扎,宁景世还从来没遇上过不由俯就的,又是数日不近女色,愈发觉得兴起,竟生出了逗弄的意思,才要上手,丫环扯开了嗓子拼命喊救命,隔着一堵墙就是晋王,当即听到了,遣了人来问,那丫环趁机逃脱,一头撞在柱子上,顿时热血披面,倒将宁景世一腔欲望给浇灭了,忙唤了人来瞧。 晋王再没想到,大半夜的外孙子竟然给折腾了这么一出,差点酿出血案来。所幸那丫环被吓的手脚发软,力度不大,只是晕了过去,命却是保住了。 燕王与燕王妃大半夜赶了过来,燕王妃的脸色从所未有的难看。她执掌燕王府多少年,向来厚待下人,燕王又不是好色的主子,就算是要纳姬妾,那也必是女子心甘情愿的,可从来没有逼出人命的。 虽然没有为着个丫环就把宁景世怎么样的,可燕王的话却也不好听,「阿宁这个毛病,竟然是多少年都不肯改的。你要侍候的人,也要跟你舅母说一声,闹的这么难看,传出去还当我燕王府藏污纳垢,成了个什么所在?」 他是堂舅舅,辈份又高,说起话来又不留情面,宁景世只觉晦气,好端端的从了他不就完了嘛,晋王却已经觉得被打了脸。又休养了几日便带着宁景世匆匆离开了幽州,回长安去了。 v第08章[02.10] 路上长途劳顿,他原还想着回去之后要将宁景世带到身边好生打磨一番,好容易回去向圣人交了差,圣人见得他气色不好,又赐了药令他回府养着,进了王府的大门就病倒了。倒将晋王世子给吓了一跳,夫妇俩问汤问药好些日子。 南平郡主还盼着宁景世这次满载而归,好填上镇北侯府的大窟窿,哪知道人是回来了,却是两袖清风。 问及卖货的银子呢,他竟吱吱唔唔说不上话来,还是押送了他回侯府的晋王府侍卫回话,道是世子爷不听晋王爷的,将镇北侯府的所有货物都输给了辽国客商。 「全部……全部输光了?」南平郡主还心存侥幸,只盼着输了一半儿也好。 侍卫按着晋王的吩咐回话,「世子不但把所有货都输光了,还弄伤了燕王府的侍女,差点弄出人命来。王爷说,往后也不必让世子爷去幽州了,免得绝了燕王府这门亲戚。」 南平郡主再没想到,儿子会丢脸到这一步,又心疼好东挪西凑银子置办的货物,再想到府里的大窟窿还等着卖货的银子去填,哪知道这下全给葬送了个一干二净,扑过去就往宁景世身上去捶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啊?!」放声大哭,又哭又打,将平日的端庄气度全给抛置脑后。 福嬷嬷想劝又不好深劝,如果今儿不由着郡主发泄,回头可不得憋出病来。 宁景世倒是垂着头,任她打骂几下,到后来见南平郡主不依不饶,还要继续打骂下去,那几分耐性磨光,便要扯开南平郡主往外走,「娘这是做什么?不过就是一笔银子,难道咱们府里竟穷到这地步了,娘为了点子东西至于么?」 南平郡主这两年打理内务,多少次只觉得自家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有心甩手给闫幼梅接管,但闫幼梅早看的清楚明白,镇北侯府的窟窿只要宁谦跟宁景世在世一日,就没有能填满的时候,她那些嫁妆虽然丰厚,可要是还赌债,丢下去连个响声也听不到。 她这些年既不曾生孩子,掌家大权又不能揽过来,握在手里的也就唯有手头这笔嫁妆了。因此将自己的嫁妆看的死紧,防着南平郡主算计了她的嫁妆去填府里的窟窿,又防着宁景世拿去赌,好好的一家子人,竟然过的比寻常邻居还不如。 「一点子东西?你也不算算府里的帐,一年入多少出多少?你再赌下去,不等你袭爵,这侯府就成个空壳子了,咱们只好当了东西去大街上讨饭了。」 有爵位的讨饭倒不至于,好歹每年朝廷还有食禄,但是日子过的艰难却是一定的,宗室嫁娶京中应酬,好些的头面首饰衣裳,人情来往这些就先拿不出手,遭人耻笑了,更何况还有府里人手恐怕也养不起了。 宁景世打从生下来,就是落在金银窝里了,会花银子开始,就只知道享乐,如今给他个帐本他也是看不懂的,只知道自家数位积累,家底子可是不薄,还觉得南平郡主是吓唬他,梗着脖子道:「娘你真是越来越小家子气了,不怪我爹不愿意回家来!」搁谁身上,家里有这么个整天嚷嚷的老婆,谁愿意回来听她嚷嚷啊? 他若回府来,即使闫幼梅不肯往前凑,那也有姚仙仙侍候,再不济还有旁的妾室通房,都恨不得捧着他,从正室到妾室通房,可从来没有一个敢跟他撕破了脸大闹的。 处于男人的角度,宁景世忽然之间竟然觉得理解了老父常年在外面流连不肯回家的原因。 南平郡主听到这话,却傻了眼,犹如一把巨锤将一颗心敲的粉碎。她这么些年与丈夫渐行渐远,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儿子身上,为他费心筹谋,只盼着他稳稳当当的接过这侯府,总觉得她做母亲的将儿子放在心尖上,当儿子的也定然对母亲十分敬重。 哪知道到头来,她在儿子心里竟然是这般不堪,庸俗市侩爱计较银钱,又爱跟人吵吵。 反倒是从来不管束他的宁谦如今却成了个逼不得已万般无奈只能避居外面的丈夫,值得敬重的父亲。 那她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 南平郡主跌坐在榻上,泣不成声,继而号啕大哭,只觉得一颗心都操碎了,却换不来片刻暖意。环顾这偌大侯府,她竟觉得自己就好似寄居在别人家里一般,说不出的孤寒。 福嬷嬷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来劝宁景世,「世子爷就跟郡主认个错吧?!」 「母亲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都不知道她整天在想些什么。再说我也没做错什么,她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哪里有一点郡主的样子?」 当着福嬷嬷的面儿,宁景世也是一肚子怨言,只觉得南平郡主越来越不讲道理了,整日在家里瞎琢磨,见着儿子丈夫,不是咆哮就是指责,一点都不温柔慈善,实在让人难以亲近起来。 他瞧一眼哭的全无形象的南平郡主,不觉间就皱起了眉头,「嬷嬷去劝劝她吧,我头疼,走了这么远的路,回去歇着了。」 被南平郡主这么一闹,宁景世原本准备回长安城之后,好好去外面乐呵乐呵,也好散散心,现下是一点心境也没有了,回房去跟姚仙仙闹腾了半夜,才算完事。 檀云院里,南平郡主哭了半日,才收住了声,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又听丫环来报,宁谦回来去帐房支了银子就又出门去了,对主院里母子二人的争执只作未闻,只觉一颗心跌入了冰窖,寒凉透顶,明明是大热的天,竟觉得身上半点也暖不起来。 夫妇两个,如今唯一的联系就是,宁谦回府来支银子,帐房里会派人来支会她一声,至于他宿在何处,外面跟谁结交,又做了些什么,她竟是半点不知。 就算不知,其实猜也能猜得出来。 可是猜出来又能如何?宁谦压根没想着隐瞒她,而且也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夫妻陌路,他大约已经不拿侯府当家了,只是来支银子的地方,反倒一年里有大半年在外面宿着。 儿子也是如此,常年喜欢流连在外,儿媳妇也只过来请个安就走了,大约只有她自己,才傻傻的将镇北侯府当做家吧? 可是就算是将整个侯府都握在手里又能如何呢?不过是许多的院子,空空的房子,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心有苦楚,又与何人言说? v第09章[02.10] 漫漫长夜,南平郡主躺在漆黑的帐子里,睁着眼睛一遍遍回想自己这大半生,明明出身高贵,家世容貌也不差,可是这么些年过下来,竟然是越过越苦,再瞧不见半点曙光。 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各人日子各人过,酸甜苦辣唯自知。 夏芍药自怀了这一胎,便被夏景行盯的紧紧的,他倒似为了补偿上次迫不得已的离开,每日里下了值就往家跑,但凡是互市或者街面上有的,都要买了堆到夏芍药面前,讨她欢心。 燕王与赵则通都取笑他,「倒好似没做过父亲一般。」明明都已经有儿子了,还跟毛头小伙子才要当爹似的,引人发笑。 夏景行还为自己辩解:「这不是没生过闺女嘛,我家娘子这胎定然是个闺女。」 赵则通立刻想起来自家媳妇儿怀着身子,日日念叨着要生个小闺女,结果落地了是个小子,还道塞回肚子再生一次,在才怀里抱了两日才不说这话了。 「这事儿可说不准,你盼着什么偏偏就不来。」 夏景行气的恨不得揍他,「盼我点好行吗?」 赵则通转了话头,「好吧好吧,等你家生个闺女,正好给我家荣哥儿当媳妇,早早订了娃娃亲,省得将来还要费心挑媳妇儿。」算是弥补了何娉婷一直想要小平安做他家小女婿的遗憾。 夏景行小闺女都还没生,竟然就有人打她的主意,立刻不干了,「我家生的小闺女总要长大了,慢慢挑婿的,可没有早早订下的道理。」 几人说笑一回,各自走开。 夏景行照旧骑了马回府去瞧老婆,听说她往铺子里去了,又忙忙追到了铺子里,恰瞧见何渭带着商队又来了幽州。他上次那批马卖的极好。买的时候是一整群买回来的,配了鞍子回去之后,是一匹一匹清洗修整,打扮漂亮了拉出去卖的,身价翻了好几番,还很紧俏。 何康元不意儿子眼光奇准,做一行赚一行,对他是佩服不已,如今出去花会,人家都会上前来套近乎,就想从他手里买匹马回去。 「这事儿是我儿子在做,我还真不知道他手里还有几匹,不过……好像也不多,往后等他往北边去再挑些回来,到时候我跟他打声招呼,必给叔叔伯伯留着。」 花会还是何家的老根基,这些人都是看着何渭初涉生意场,一步步走上来的,哪知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们再没何渭这么好的眼光手腕。 何渭尝到了贩马的甜头,他这次亲自押了货过来,还是想继续贩一批马回去。正与夏芍药交割货物,见到夏景行立刻请求,「大将军常年与军马打交道,这次我还想挑一批马回去,可否请大将军给掌掌眼?」 男人谈起马来,不亚于女人谈起胭脂水粉钗环衣裳,原本并不亲近的两个人谈到兴起,与夏芍药打了个招呼,何渭是货物交割到一半也不管了,交给伙计去处理,夏景行原来准备来陪媳妇的,却被何渭拐了去互市,二人一家家看过去,点评优劣,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这还不算完,到得晚饭时分,夏景行还邀请何渭往家里去,又与他讨论马匹产地价格。 他最近也是闲极无聊,两国通商互市平稳,平常两国商人有些小矛盾争执不下的,也闹不到他面前去,自然有下面的官吏就处理了。家里除了夏芍药怀孕一事,吸引他的目光多关注之外,还真没别的事儿能让他分神的。 正好何渭要挑马,夏景行竟然也花了两日功夫,当真陪着他走完了互市,又挑了一批马才算完。 两人原本关系也算不得亲密,有了共同的爱好,感情突飞猛增,竟然也称兄道弟起来,倒让夏芍药大开眼界。 燕王见夏景行如此热衷挑马,况他与何渭这两日相处愉快,又听得些马经,在洛阳如何贩卖马匹的,倒将手头那些货款先置办了五百匹骏马,派了可靠的人手,押往长安城,寻了长安城外的一处庄子,悄悄儿卖了下来,按着何渭卖马的经验开始一匹匹往长安市面上出货。 他提前往圣人那里写了信支会过的,先是让有心人散布消息,引的一干武将家子弟闻风而动,开始往城外去挑马。 武将家子弟俱是手里不缺钱的,骏马配好鞍,看到了就心里发痒,各人挑了一匹回去,惊动了家中长辈,到得最后府上男丁差不多都买齐了。 长安城中,最不缺的就是权贵子弟,豪爵之家。这些人家子弟飞鹰走马,斗鸡走狗,不知道生出多少种玩乐的花样来。瞧见了辽国骏马,又打听到了买马的出处,五百匹马没过两个月竟然就全卖光了,且价格极高,却还有许多人上门去打听。 燕王万没想到,卖马的生意竟然意外的顺利,只觉得这完全是夏景行顺手帮了何渭一把的功劳。 他如今与圣人离的远,原本向圣人开口说要一起做生意赚银子,原本打的就是亲近圣人的主意。燕王比不得太子与二皇子,日日在圣人面前杵着,见面还要三分情呢,就算是君臣父子,长久不见面也生疏了起来。 等赚了第一批银子,燕王竟然玩笑一般将这笔帐给写到了信里,就如寻常人家的儿子给父亲写信一般,寄了过去,倒不是正经的奏折。 圣人打开信瞧过了,不意自己的私库银子翻的竟然这样快,又觉燕王孝顺,隔着千里路还将他这父亲放在心上,又肯干实事,倒比眼皮子底下的这些儿子们都强些。 他心情好,等太子与二皇子来宫里请安,倒将这二人都臭骂了一顿,只道他们整天不想着做事只想着出风头。 v第10章[02.10] 太子与二皇子被圣人莫名其妙教训一顿,又让他们回去闭门多读书,这两人原本各自在外面买了匹马的,往圣人跟前献了表孝心的,不意才提了个开头,就被骂了回去,马儿也没收,只能让从人牵了马讪讪回去了。 隔得几日才打听到,燕王竟然一出手就是十匹马,从幽州城直接送到御马监的,听说圣人前些日子就收到了,还在政事堂夸燕王孝顺,隔得千里远还记着圣人爱马。 太子与二皇子心里又厌恶燕王,又觉得他离长安城远,就为着让圣人别忘了他,竟然就费尽了心机的讨好圣人,虽然这次拍马有用,可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他二人不对付,对待燕王的态度却是出奇的一致,既然这个弟弟不能为他们所用,开财路不肯带上他们,平日又不偏不倚,做个中立派,对这个弟弟倒都开始防备了起来,已经开始打算等自己登上大位以后,如何打压削藩,务必要将互市抓在自己手里。 那可是财路啊。 长安城的风云剧变,哪怕宫内雷霆暴雨,等消息到了燕王这里,已经是和暖细风了。 他既承受不到圣人的怒意,又只会一门心思为圣人着想,开辟了新的财路,短短四五个月光景,就往圣人那里悄悄儿送了两万两银子的分红,入了圣人私库,还道年底恐怕比之更为可观,圣人自然只有更高兴的份儿。 燕王尝着了赚钱的甜头,还跟夏景行感叹:「我算是理解了你家夫人的爱好了,眼看着银子蹭蹭往上涨,这种愉悦的感觉简直是无法形容。」 夏景行情绪莫名复杂:「殿下,我家媳妇儿打小就是商人之家,她这辈子也就这点追求与爱好了,可殿下您可是龙子凤孙,这爱好是不是有点儿……」 燕王简直觉得此人无法沟通,有心要派他前往南方去采购锦锻茶叶香药苏木,可是夏景行自夏芍药怀孕之后就表示,只要是幽州城内的差使,他会努力尽责的完成,但是长期外出公干:对不住了,家有孕妇,不能远行! 旁人家是父母在,不远游,他倒好,媳妇儿怀孕不远游。 燕王也拿他没办法,他推脱耍赖,死活不肯出门,总不能绑了他去,只能派了赵则通,又另外从燕王府的铺子里抽调了两名懂行的掌柜跟着,派了一队人马准备前往南方采卖货物。 何娉婷听闻丈夫又要远行,心里万般不舍,替他准备行装,又往夏芍药面前去诉苦。 夏芍药可不知道因为自己怀孕,丈夫都已经在燕王那里消极怠工了。她自己照旧忙着家里的事情,只除了夏家园子里的事情被夏南天接手了。 听到何娉婷来诉苦,顿时大喜过望,「我正想进一批好茶呢,金陵的锦锻茶叶可都是从南方进的,既然燕王派了人去,又是赵大哥接手,咱们何不各自凑一笔钱,让赵大哥顺手也捎一份货回来呢?」 何娉婷呆呆瞧着她,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夏姐姐真可怕!」明明人家是跑来向她诉苦的,结果到了她这里,倒立刻成了商机。 夏芍药摸摸自己的脸蛋,「明明姐姐我生的也算美貌,哪里可怕了!」这个也算是大实话了,昨晚夏景行还在她耳边夸她好看呢。 旁人夸她不觉得,但怀孕之后挺着肚子还时不时被丈夫夸美貌,夏芍药那颗从来不曾自恋过的心也经不住飘飘然了起来。 何娉婷一跺脚,直恨不得抱着荣哥儿回去,人家夫妻要离别,她这种一门心思钻到钱眼里的人,怎么能够理解人家的闺中幽情呢? 夏芍药见她这模样,顿时捧着肚子笑起来,她已经出怀,孩子还时不时在肚子里踹她两脚,「妹妹你要这样想,赵六哥可不是出门玩耍,他可是出门去给你赚银子去了,等他回来,家中进了大笔的银子,你到时候想做什么做不了呢?」 何娉婷还是很伤感:「可是……我没想要那么多银子,我只想六哥跟荣哥儿在我身边就好。」 夏芍药摸摸她的脸蛋,对她这种小富即安的心态表示理解,但还是觉得自己更喜欢大出大进赚银子的快活。 被夏芍药开解了一回,等回到家何娉婷才发现,开解之后比没开解还糟糕,开解之前她最多想着,丈夫要远行,有点舍不得,心里有点小幽怨。可是开解之后她要担心的是:江南多美女,腰肢软如柳,眸浸春水,柔情四溢……也不知道赵则通抵不抵得住这诱惑。 可恨的夏芍药,向她历数江南盛景,扬州瘦马,苏杭女子风貌,倒让何娉婷一颗心全扑到了吃醋大业上,等赵则通回来不知道说了多少狠话,直吓的赵则通向她再三再四保证,一定要守身如玉。 等到赵则通听说何娉婷担心的源头竟然是夏芍药的提点,回头就去寻夏景行,「你家媳妇儿就不能心眼好一点?我一直觉得夏少东也算是心胸宽阔难得一见的女子了,怎么还要怂恿着我家媳妇儿吃醋啊?」 夏景行昨晚接到老婆下达的最新任务,怀里揣着万两银票,对赵则通的包容度不免就高了起来,「六哥说哪里话,我家娘子这不是安慰嫂子吗?你想啊,让她与其日夜思念你,不如让她一直想着你是不是在外面拈花惹草,多吃点醋可比多想你日子过的要快些。」 「没瞧出哪里快了,都是一样的不好过。」 赵则通完全不能苟同这夫妻俩的观点,还不能将夏芍药得罪狠了,「兄弟啊,你还是回去多劝着点夏少东,让她尽量和在我媳妇儿面前乱说,她那人心眼小,可不比夏少东心宽经事儿,平日我不在家,也要麻烦她多照应我家了!」 夏景行立刻愉快的应了下来,「这事儿就包在我家娘子身上!」转头就将怀里揣的银票掏了出来,「只不过六哥啊,兄弟这里也要求你一桩事儿……」 互惠互利的事儿,赵则通只能接下这活儿,还要感叹一句:「你家夏少东就是掉进钱眼里了,她怎么不往殿下贩马的生意上掺一脚?」 夏景行暗道:你当她没想过啊?只不过后来听说这事儿还与圣人就关,这才打消了念头。 v第11章[02.14] 他家媳妇儿在生意场上,那可真是一把好手。 赵则通走了之后没几日,韩东庭就到了幽州城。他走的这几个月,孙氏好几次还跑来问,韩掌柜订的绣品做出来很多,他人却不见影子,会不会不来了。 夏芍药劝她再等等,又道此人远行,恐怕得数月,倒果真让夏芍药说准了,他果然许久之后才回来,才进了夏家铺子,夏芍药便道:「韩掌柜此次恐怕定然满载而归,我瞧着满面红光,却是发了大财了。」 韩东庭上次从她这里进的一批宫缎拉到大食波斯等国,被当地贵族抢购一空,而且价格说出来恐怕要吓死人。他赚的盆满钵满,回来再见到夏芍药,态度就更热络了,优先问及夏芍药铺里可愿意进些波斯大食的货。 夏芍药立刻约好了日子跟他看货,又提起孙氏做的绣品:「她往我这里来过好几回了,还问起韩掌柜可是不再回来了。」 韩东庭便笑:「说起绣品,上次运到上京城之后,倒是很受欢迎,只上次绣品太少,这次正好多贩些过去。」 当日从夏家铺子里出来之后,他便往孙家小院里去了。 隔得数月,邢寡妇都当这个人失踪了,上次没问出莲姐儿话来,哪怕是在她大腿内侧拧了好几下,这丫头也咬死了不啃声,只眼里泪花乱转。 邢寡妇没了主意,后来一两个月不见韩东庭上门,悄悄儿往后面学徒院里去瞧过,但孙氏那些小徒弟们还照样在做契丹图案的绣品,她耐不下性子,好几次旁敲侧击去问孙氏,「那位收绣品的客商可是不再来了?咱们做了这么多,他若是不来收,能不能往外面去卖?」 孙氏是订过契约的,当即便阻止邢寡妇:「邢嫂子若是怕他不来,就将这些绣品先交到我这里,自己再另外绣了东西放到夏家铺子里去寄卖,都是一样的。」 倒是什么消息也没打听出来。 再见到韩东庭,邢寡妇顿时喜出望外,这次也不让莲姐儿往前凑了,将韩东庭迎进了院里坐下,还未奉茶便问:「大官人几时迎了我家莲姐儿家去?」还当上次莲姐儿跟他之间真有了什么约定,她伤心要离开亲娘才哭的。 她自己心里觉得,莲姐儿模样出挑,生的似鲜花一朵,有时候瞧着她那透白的皮子,都觉得嫩的能掐出水来,就没有爷们儿不喜欢的,只她家莲姐儿却是人挑个富贵人家,这才不会轻易的订亲。 她这话问出来,韩东庭倒愣住了,「这位大嫂……在跟韩某人说笑吧?」莲姐儿是谁?他压根不知道。 邢寡妇急了,「你……你上次来不是答应了吗?我家莲姐儿舍不得我,为此还好生哭了一场呢。」这会儿也顾不得了,脚下生风回房去将莲姐儿扯到了他面前,「你自己跟她说,自大官人走后,我家莲姐儿苦苦盼着……」 韩东庭还未说话,莲姐儿一捂脸倒哭了,「娘,你别说了行不行?!我连话都没跟人家说过一句,求求你别再说了行吗?」她原还只盼着韩东庭不再来,时日久了邢寡妇就死心了,到时候能替她订一门亲,不拘左邻右舍什么样的百姓人家,只要踏实肯干的,日子且能过得。 可邢寡妇一心盼着闺女能出人头地,好容易碰上个富贵的,哪里肯轻易撒手。今日韩东庭上门,她就藏在房里死活不肯出来,哪知道邢寡妇却气咻咻回房去,倒好似她被人骗了,硬扯了她出来,要当面对质。 这下莲姐儿再装哑巴也不行了。 邢寡妇顿时愣了,「怎么可能?上次我不是……」创造了机会给她吗? 她心里一心记挂着要过上好日子,人都到了眼前,既然都说破了,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倒开口问韩东庭:「大官人也见过我家莲姐儿了,当真没想过带了我家莲姐儿家去?」 孙氏恰从后面院子里过来撞上,只觉得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又尴尬又难堪。 邢寡妇这是把她院里当做什么地方了? 孙幼竹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只她也敲打过邢寡妇,但却不见效果。有些人就是这样,脸皮厚到了一定境界,总是勘不破别人的忍让,视之为理所应当。 「邢嫂子,你在做什么?」 她过来之时,连韩东庭的脸都不敢看,就直奔了邢寡妇过来了。 邢寡妇却误以为她也瞧上了韩东庭,只想着自己能嫁个有钱富商,这才会拦着莲姐儿的姻缘路。已经二十出头又嫁过一回的孙氏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跟鲜花嫩柳一般的莲姐儿相比的。 「孙掌柜的,我家莲姐儿可是比你年纪小,也没嫁过人,你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的。」事到如今,邢寡妇觉得假如她是男人,在莲姐儿与孙氏两者之间择其一,那必是莲姐儿无疑,因此这话也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 待孙幼梅品出邢寡妇方才这话内含的意思,顿时气的怒火中烧,整张脸变的雪白,指着邢寡妇道:「邢嫂子既已攀上了高枝儿,那就麻烦立刻从我的院子里搬出去。我这里住的全是女眷,都是清白人家,靠着自己一双手糊口,却不是那些院里的姐儿们,指靠着男人过活。邢嫂子要给自己闺女拉皮条也好,要指靠着男人过活也罢,都别在我院里行事,省得让旁人以为我这院里风气向来如此!」 她这句话说完,立刻忍着羞窘之意向韩东庭赔礼道歉:「让韩掌柜见笑了!我这里只做绣品生意,院里住着的都是孤弱无靠的妇人,或者是寒家贫女,除了邢嫂子马上要搬出去,别人对韩掌柜再无别的想头,还望韩掌柜别误会。这次的绣品交了之后,往后恐怕不能与韩掌柜做生意了,还望韩掌柜见谅!」 韩东庭原本就当玩笑一般,他行走四方,何等场面没见过,这世上只要你打扮光鲜,荷包里装了满满当当的金银,何愁没有女子投怀送抱。她避闲的意图如此明显,倒让韩东庭刮目相看。 「孙掌柜说哪里话,韩某到此也只是为着绣品,并无别的意思。至于这位……嫂子所议之事,韩某从未想过,也从未与这位姑娘有过逾矩之处,之前都是夏夫人陪着来的,有她作证!只这门生意是夏夫人介绍,她既觉得孙掌柜可靠,韩某也相信孙掌柜为人,生意还是要做下去的,不然韩某还得劳烦夏夫人再寻一处绣坊。且往后韩某也还要与夏夫人做生意,韩某也不想得罪夏夫人,还请孙掌柜瞧在夏夫人面上,别断了这门生意!」 v第12章[02.14] 他们二人一来一往,倒将邢寡妇与莲姐儿晾在了一旁。莲姐儿身子簌簌而抖,几要站立不住,而邢寡妇却不能置信,拦在韩东庭面前,直恨不得他立时就带了莲姐儿家去,「大官人,这是怎么说的?难道我家莲姐儿生的不美?」 韩东庭轻笑,目光在发抖的莲姐儿身上一扫,「韩某走过多少地方,比之你家姐儿生的美的女子见过不知凡几,难道韩某要将人都带回家去?韩某是出门做生意的,可不是出门寻花问柳的!」 邢寡妇傻了眼,没想到眨眼之间,她瞧好的人压根没瞧上莲姐儿,还得罪了孙氏。既不甘又后悔,这时候转头再去瞧孙氏,想要说两句软话,可是孙氏却已经与随后过来的钏儿去房里拿绣品,一眼都不想瞧她们娘俩。 钏儿也跟着孙氏在后面院里做绣活,过来的时候晚了几步,没听到邢寡妇方才的话,只觉这气氛有些奇怪,帮着孙氏将给韩东庭做的绣品全抱了过来,满满当当堆在面前的石桌上。 三人忙着点数,又有韩东庭带来的长随将东西抱上外面的马车,结了帐之后才走。 孙氏这里送了人出门,回头就站在院里,催逼着邢寡妇母女俩立时三刻搬出去。 邢寡妇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没了韩东庭这棵摇钱树,孙氏的小院又成了安乐窝,好歹能省了房租,这会儿倒觉得一百文钱的房租当真便宜了。可着幽州城去打听,除了窝棚,稍微齐整些的院子可再没这么便宜的房租了。她跟莲姐儿又是妇人,若是真住到窝棚里,恐怕母女两个的清白都难保。 「孙掌柜……」 邢寡妇再要说好话,孙氏再无一点好脸色,「我原就是好心收留你们母女,往日小事就不必说了,但今儿当着前来收绣品的客商面儿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做这好心人了!我这里庙小,容不下邢嫂子这么大尊佛,还请你立刻从这里搬走,如若不然,或往衙门去告,或往将军夫去求夏夫人,我都要请邢嫂子带着你闺女出去!」 钏儿还不知道邢寡妇方才之言,只觉得自家姑娘气的狠了,轻拍了她的背,拉了她坐在院里石凳上,待要问事情始末,却也知道孙氏并非不讲理的人,再瞧莲姐儿那羞愧不能见人,邢寡妇躲闪心虚的目光,便知再没好事,挽起袖子作势就要往她们屋里闯:「既然邢嫂子自己不肯动手,那就让奴婢来替邢嫂子收拾行李!」 莲姐儿扯扯邢嫂子的袖子,「娘,咱们走吧?」 邢寡妇见孙氏是铁了心要她们娘俩搬走,一想到出得这门,往后可就要日夜辛苦做活,才能租个齐整些的上院子来过活,倒好似在她身上割肉一般,挖心剖肝的疼,立刻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将起来:「孙掌柜就这么狠心,赶了我们娘俩出去,这是在断我们娘俩的活路啊!我一个寡妇人家,带着闺女往哪里去……」 孙氏也是从小家里娇养长大的,从未曾与市井泼妇打过交道,倒被邢寡妇打滚撒泼的样子给吓得一跳。但她既然已经放话出来,要邢家母女搬出去,便再没姑息容让的余地。今儿邢寡妇能说出这番污蔑她的话,明儿邢寡妇就能将自家院里的名声给败坏了。若是引的街上那起子浮浪子弟欺上门来,还当她这明着是做绣品生意的,暗底里不知道做着什么勾当,往后这一院子妇孺哪还有安生日子可过? 「钏儿,你去将军府请夫人派几个人过来,帮着邢嫂子搬一搬家。」 邢寡妇一听这话,立刻扯开了嗓子嚎:「这是要逼死人命啊!不给我们娘俩活路了……」 院子里这番喧闹,房里的其余几位寡妇听得动静都出来瞧,听得是孙氏力逼着邢寡妇搬出去,也不知什么地方惹着孙氏了,也有劝着孙氏消气的,也有劝着邢寡妇向孙氏道歉的。 邢寡妇见来了这许多人说软话,从中间和稀泥,哭的更带劲了,莲姐儿又难堪又不知所措,只蹲在一旁使劲拉她:「娘,你起来!娘——」 不等的孙氏吐口让她继续住下,她起来才傻呢。 邢寡妇哭天抹泪,坐在地上不肯起来,莲姐儿只能在一旁抹泪,只孙氏板着张脸坐在那里,乍一瞧这架势,还真似孙氏欺负她们母女了。 孙氏只觉又累又气,她当初一片好心,哪知道却出了这等事,索性当着众人的面儿将方才的事情倒了出来,又问大家:「你们若是觉得,不怕她带累了大家的名声,便跟她一道去住。只我却不敢跟这样的人一个屋檐下住了,省得外面露出风声,只道我行事为人有误。」 这几位寡妇从中说合,多半也是同病相怜,想着邢寡妇带着莲姐儿出去不容易,大家住在一起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听得她红口白牙竟然差点坏了大家的生意跟名声,顿时都不说话了,只往孙氏身边一站,徐寡妇倒还劝她:「邢嫂子,自咱们跟着孙掌柜过日子,可是缺衣少穿还是没地儿住了?你这话也说的忒没良心!掌柜的既然已经不想收留你了,不如你就带着莲姐儿出去过活,省得天天心里埋怨掌柜的阻了你家莲姐儿的路。」 邢寡妇见再没人理她,钏儿又要往夏家去求夏夫人,想想那位夫人的身份,以及上次让孙氏捎话,心里就有些发怵,还真怕夏芍药将她们母女俩卖到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去,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灰溜溜回房收拾东西,前着俩大包袱出了孙氏的小院子。 孙氏让钏儿跟其余几人将邢寡妇住过的屋子重新打扫了,一应东西全扔了出去,算是去了晦气。 邢寡妇带着莲姐儿出了孙氏的院子,朝着大门口啐了一口,「没人要的贱皮子,就算是小姐又怎么样,还不是沦落到卖绣品过活?!」心时对孙氏当真又怨又恨。若是她帮着撮合,莲姐儿要么能进将军府,要么说不定就能跟了韩东庭去,哪怕瞧在夏夫人面上,但凡有她帮着说几句话。 莲姐儿一句话也不多说,只觉得今日之事羞的她头都不抬不起来,哪里还能说出别的话来。 她们母女在幽州城内转了半日,从大天白日转到了天快黑了,都没找着合适落脚的地方,门户严整的院子价格高,也有一两二两租银的,便宜的周围所居者全是贫苦人家,搭个窝棚住着,周围跑着的孩子们俱都衣衫褴褛,光着脚到处跑,看到她们母女的穿着打扮,目光里的神色都教她们害怕,哪里敢住这样的地方。 最后不得已寻了个客栈,花了十文钱出来住了个柴房凑和一晚,准备明儿接着再找。 次日夏芍药带着丫环往韩东庭处看货,听得他提起此事,顿时愕然不已。 据她所知,孙氏那院里也就邢寡妇身边跟着个闺女,还曾经想要进夏家门。 韩东庭提起此事,还道:「韩某觉得此事让孙掌柜有些不好意思,她昨儿还提出往后不再跟韩某做生意了。韩某只好抬出夏夫人了。万望夏夫人回头劝一劝孙掌柜,还请她别多心,往后生意照旧。她若是觉得价格不合适,我这里再提一成的价格。」 幽州城内本来绣坊就极少,而且做出的活计还没孙氏这里精细。而孙氏不但活计好,而且又与夏家有关系。 v第13章[02.14] 韩东庭再怎么样也是辽国客商,自从打听到了夏家主家还是大齐的三品武将,整个幽州城除了燕王之下,就数夏大将军的职衔最高,而夏家夫人在幽州城做手意也算是头一份儿,无论是货品还是她的背景,都值得结交,这才成了夏家的固定客户,打定了主意要与夏家做长久生意。 夏芍药听得韩东庭主动提出加价,很乐意替孙氏应下来,「此事我回头会找她说说的。孙掌柜为人很是不错,若不是家里人逼的过不下去,也不会远道而来投奔我。且她做事踏实,倒是可以长久合作。」 韩东庭这时候倒多问了两句:「听得那位妇人提起,孙掌柜出嫁过一回,难道丈夫竟然不在了?」 「这倒不是,她夫家与婆家闹了点矛盾,不得已和离了,又被娘家逼着嫁人,她便不肯住在家里,出来自立门户了。」 韩东庭目光闪了闪。 夏芍药看过了货,大食多产香料、琉璃、宝石、地毯,葡萄酒等物,又与韩东庭议了价格,倒将他这里的货要去了一大半儿,准备放在夏家铺子里销售。 夏景行听得自家铺子里进了一批外国货,为瞧新鲜,跟着挺着肚子的老婆瞧了一回,选了两块颜色花纹都漂亮又不犯忌讳的毯子,一套琉璃酒具,两坛子葡萄酒,两匣子香料,准备往燕王府送过去。 夏芍药拦着不让:「燕王府也不缺这些东西,况且燕王向来并不喜欢奢靡,夫君又何必上赶着送呢?」 夏景行在她脑袋上轻弹了一记,「你哪里知道燕王的苦楚啊,他不喜欢这些东西,可是有人喜欢啊!燕王也要做个孝顺的皇子,最近正烦恼陛下的万寿节送什么礼的好。年礼送了十匹辽国骏马,万寿节还有两个月可就到了。如今京里局势乱,他又指望不上太子,可不得自己努力在上面搏好感嘛。」小心的摸摸怀里抱着的琉璃器具:「咱们十六州的军饷可就靠着这些东西了。」圣人若是一直记挂着燕王,时不时提上那么两句,那京里就没必要扣着军饷了。 若是燕王不得圣人欢心,下面官员有样学样的冷怠燕王,找各种借口克扣军粮也是有的。 夏芍药可不知宫里这些君臣父子之间的相处之道,还吐吐舌头:「父子之间也要这么做?」 这么看来,天家父子还不如寻常百姓之间父子之间呢。 夏景行摸摸她的肚子,「可不是要这么做嘛,就为着年年往宫里送礼,殿下最愁的就属这个。」 他安顿好了老婆,带着挑好的东西送到了燕王府,他自己抱着箱子里的琉璃酒具进了燕王的书房,后面还有扛着毯子,抱着酒坛子以及香料的护卫。 「你不在家里陪媳妇儿,怎的有空跑到我这里来?」今儿可是休沐。 燕王见他抱着个匣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开口就打趣了起来。 夏景行笑道:「我这不是夙夜忧心咱们的军饷嘛,上次殿下不是说新任的户部尚书跟太子殿下关系密切,末将就多少日子睡不着。可别小瞧今儿这些东西,这可是末将专门搜罗来的。」他将匣子放在一旁的黄花梨翘翅案上,打开匣子拿出个杯子让燕王瞧。 这套琉璃酒具,酒壶连杯子皆是琉璃所制,璀璨剔透,样子精巧,在大齐却是极为少见的。 「好精巧的杯子,从哪寻来的?」 夏景行从侍卫手里接过一坛子葡萄酒,拍开泥封,将酒倒进琉璃杯中,酒杯晶莹剔透,酒色如琥珀,擎在手中只瞧着也觉赏心悦目。 「这份礼殿下觉得怎么样?」 燕王大喜:「你可算是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道。这几日王妃也在犯愁,说是今年不知道万寿节送什么礼物回京。」 夏景行令护卫将毯子铺开,又奉上香料,燕王听得这是辽国客商远从大食运过来的,还是夏景行打劫了自家媳妇,从自家铺子里搜罗来的,顿时笑了起来,「你家钱袋子没跟你生气?」 「我家钱袋子很乐于跟殿下做生意,只要往后殿下组建商队,能带着我家钱袋子一起玩,漫说是一套琉璃酒具,就是再多几套恐怕她也愿意。」 赵则通前往江南采买,此事燕王与夏景行也谈过多次。大辽皇子耶律平出使大齐之后,听说向圣人提起要在大齐游学,暂时不回大辽去了,圣人应了他的请求。听说这位大辽皇子不但对大齐的诗书礼仪典籍感兴趣,还对大齐的农业手工业也十分感兴趣,往坊间去结交了不少匠人,引的京中不少权贵嘲笑化外蛮夷。 燕王听到消息,还跟夏景行感叹耶律平的聪明之处,他这摆明了是前往大齐帝都学习,可恨京中许多人醉生梦死,安稳日子过久了,连一点警惕之心都没有了。 夏景行却道,别国既然能派了皇子来大齐,那大齐自然也可以派商队前往他国学习。 他二人观此琉璃酒杯,作工精巧却非本国匠人能达到的水平,窥一斑而知全身,想来大食等国的手工业应该不差,也不知可有适合大齐的农作物没有。 今年是圣人的耳顺之年,不止燕王这里十分重视万寿节之礼,其余各地方官员以及京中皇子官员们皆如此。 燕王一早就收到圣人旨意,召他带着妻儿回京,他这里东西还未准备齐备,这些日子正在烦心。东西既已齐备,将藩理事务交给夏景行打理,又派人往夏家铺子里多拿了几坛葡萄酒,又添些幽州本地特产,算是送给圣人今年的万寿节之礼。 夏景行送礼的时候没想过,等到东西送出去,结果燕王将挑子撂了给他,又后悔起来,「早知道我就不替殿下解决万寿节之礼了,省得殿下有了礼物自己回京去逍遥,倒留下末将在幽州做牛做马。」 v第14章[02.14] 燕王拍拍他的肩:「其实本王也不介意你跟着本王去长安为父皇祝寿的。」 夏景行立刻往后缩:「其实,比起前往长安城祝寿,末将觉得还是留在幽州城为殿下分忧解劳的好。」开玩笑,等他跟着燕王殿下去长安一趟,再回来恐怕媳妇儿都生了。 燕王失笑:「那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本王回长安城,比在幽州可要累多了。」心累。 太子与二皇子皆不容于他,以前他依附着太子倒好,可后来经过齐辽之战,太子与燕王之间生了嫌隙,再要描补已经不能够了。兄弟二人既不能互相信任扶持,也唯有渐行渐远。 虽然表面上的和睦还保持着,但事实上却已经不能共进退了。 所幸如今他离长安城远,还不能被风暴波及,一旦他一只脚踏进长安城,恐怕就没消停的时候。 夏景行自然也明白京中如今的局势,还安慰他:「等陛下万寿节之后,殿下就早早回来吧。」 燕王苦笑:只要入了长安城,几时回来还真不由得他说了算。 如今边境稳定,又无战事,就算要回藩地,也得哄高兴圣人再说。 燕王到达长安的时候,离圣人的万寿节只有半个月了。他带着妻儿进宫请安,圣人见到他倒十分高兴,问及幽州互市,燕王便拣互市上的趣闻讲给他听,什么语言不通的辽商与齐人做生意,结果因为交易数字不对而闹将起来,又或者通语言的辽商在幽州流连,还纳了当地女子,在幽州城内置了宅子等。 「父皇可是不知道,现如今幽州城的房价可是一天一个样儿,居高不下。那些长期往互市跑的辽商,或者是咱们大齐的商人,有条件的都想在幽州城里置宅子,不想长期住在客栈里。儿臣都后悔当初没在幽州城内多置些宅子,趁此机会转手,可不大赚一笔?」 倒逗的圣人直乐:「以前只觉得你淘气,倒没发现你还挺会赚银子。」 「这不是边境无战事,儿臣除了练兵,不找点事情做,可不得闷死了?」 圣人是知道他如今的生意做的不错,只京郊的马场就在长安城算得头一份了,如今不少权贵要买马都往京郊去的,有时候他与臣子闲话,听得他们提起京郊马场,心里还暗乐:这些臣子可不知道他们买马的银子有一部分可是落到了自己私库里。 这种感觉对圣人来说算是新鲜又有趣。 「你既在幽州城无事闲忙,这次回来就如就在长安多陪陪父皇。」 圣人这话既吐了口,燕王便知此行恐怕一时半会回不去了。 他向圣人请安完毕,还要往后宫去请皇后安。 燕王妃早带着孩子们在皇后宫里用点心,夫妻二人在皇后宫里逗留没多久,便听得皇后提起太子东宫日子艰难,「你皇兄凡事要强,都不肯往母后这里来说。他那里用银子的地方不少,可东宫用度就那么些,又无法子可想。你们是兄弟,总要互相帮衬着。恪儿可别嫌母后啰嗦。」 燕王心下一沉,面上却依旧恭敬:「母后说哪里话。」 等出了皇后宫里,夫妻二人相视苦笑,皆知道此次回京,恐怕比之上回大胜之时要艰难许多。 互市如今就是块肥肉,谁都想咬一口,也亏得当初委派幽州知府,互市还未开起来,不然此刻为着个幽州知府,朝里都要打起来,恨不得都安插自己的人。 到得万寿节,燕王将带来的礼献上,圣人兴致上来,还让人拍开了葡萄酒,往琉璃酒杯里倒了几杯,与皇后郑贵妃分饮,其余官员倒也尝到了大食的葡萄酒,只用的酒具却不是琉璃杯,而是御用官窖出的甜白瓷杯子。 太子饮一口葡萄酒,还要夸一句:「还是三弟背靠着互市,才能搜罗来这么精巧的东西送父皇。咱们身在长安城里的,整日出去能瞧见的都在眼皮子底下,父皇瞧着都寻常,倒不知如何尽孝心了。」 二皇子紧随其后,燕王听得这话,将眼皮子垂下,只作不知两位兄长话中之意。其余座中官员皆沉默不语。 还是圣人近来瞧着他开心,替他说了两句话,「开互市那也是三儿带着属下浴血拼杀,震慑住了辽人的结果。不然如今两国可还在打仗呢。」 既有圣人开口,其余官员皆纷纷附和,夸赞燕王功勋卓越。 燕王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不说燕王在长安举步维艰,但说幽州城近来也平安无事,只燕王世子离开了,但燕王府大门还开着,岑夫子与喻夫子以及武师傅们照样在教授课程,其余小儿也要照旧上学。 夏景行比之燕王在时,便要忙上许多,每日早出晚归,回来瞧着老婆的眼神里都含了歉疚。 夏芍药自己乐得家里少个人盯着他,如今芍药花开,夏南天整日在夏家园子里瞧花,还要盯着园子里的仆从别让人摘了花去。 v第15章[02.14] 倒有那些辽商喜欢芍药花,纷纷要买,夏家园子里的芍药花倒出名了。 这一季芍药花已经开了,又不能移入盆中,再要出售,移了又恐伤了花根,好好的花开不得两日又败了,倒浪费它们大半年的积蓄力量。夏南天索性与这些客商约定明年再行出售,想着来年春天倒要植在盆里。 小平安入了燕王府,寻常不带人侍候,保兴便闲了下来,这一向跟着夏南天侍候,忙前忙后,他是手脚勤快又不多话的性子,夏南天便教他跟着侍候芍药花。 哪知道保兴却是个灵透性子,夏南天喜他老实肯干,又教他拨算盘,学算术,这倒是等于带了个小徒弟在身边。 保兴感激不已,每日跟在夏南天身边十分尽心。 夏芍药见此,让他每日抽出一个时辰往帐房里去学着看帐。 夏家铺子里这些人都是来了幽州雇的或买的,虽然有夏景行的名头,也无人敢在将军府的产业上做手脚,却总归不如老仆知根知底。 夏芍药寻得时机,还让人请了孙氏到铺子里来说话。 孙氏也有许久不曾见她,见她肚大如箩,顿时羡慕不已,「等我回去就给肚里的哥儿做身小衣裳。」 夏芍药抚着肚子笑,「我倒盼着是个小闺女呢。」 二人谈起韩东庭,夏芍药还安慰她:「韩掌柜此人出手大方,价格也公道,这次又因着邢寡妇一事,说要再提一成的价格。他既提了价,你接着就成。不过……你真的没想过再往前走一步?」 上次韩东庭交接完了从大食运来的货,又采卖了夏家铺子里的锦锻等物,回头却半含半露的打听孙氏的事情。夏芍药还开玩笑:「莫不是孙掌柜无意,韩掌柜竟然有些意思了?」 韩东庭笑道:「韩某走过许多地方,投怀送抱的女子不少,不过都是贪图韩某家产,皆想靠着韩某这棵树过个好日子。只韩某私心里却觉得,在外行商有诸多危险,家里的妇人可要立得住,又能把持得住家业。夫人有所不知,辽国女子大多牧马放羊,于经商之事所知甚少,她们耐不住守着一处院子过活,都是气闷了骑着马儿往草原上去散心。孙掌柜倒是立得住。辽人是不在乎嫁几回的,只要合乎心意即可。」 夏芍药没想到韩东庭居然真的有意,却不知是因着上次邢寡妇之事,倒令韩东庭对孙氏刮目相看。 邢寡妇做梦也没想到,她原来怕孙氏坏了莲姐儿的好姻缘,这才在韩东庭面前诋毁孙氏,提起她嫁过人的身份,哪知道孙氏宁可连生意也不做也不愿意背上污名,倒让韩东庭起意了。 孙氏苦笑:「夫人是知道我的,当初嫁人,过了许多年糊涂日子,如今再提起嫁人,都觉得心头发怵,再不愿受人摆布。以前圈在一个院子里,还要看丈夫公婆脸色,如今虽然仍只是在院子里圈着过活,可却是自由自在的,总觉得呼一口气都是舒服的,这份心也就淡了。」 夏芍药见此,便不再多言。嫁娶之事总要随缘自然,你情我愿,不然日子过起来又有什么滋味呢。 等到送走了孙氏,便派了婆子去给韩东庭回话,「我家夫人说了,这事儿还是顺其自然,韩掌柜若是自己有办法说动了她,我家夫人还会添份嫁妆。」 韩东庭听罢笑着谢了一回,此事暂且搁下。 夏芍药这头做媒没成,抽空还要去隔壁串串门,好排解排解何娉婷的烦闷。 何娉婷现在每次瞧见夏芍药,眼神里都怀着谴责之意,有天还跟她说,「我昨晚梦见我家夫君了。」 夏芍药啃着个果子直笑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是度日如年,想赵六哥的不行了。」 何娉婷瞧瞧她的大肚子,只能放弃了上手报仇的打算,还将面前的干果碟子往夏芍药面前挪了挪,嫌弃道:「你也太能吃了,自怀了这一胎。」又说起自己的梦,「我梦见夫君带了两个瘦马回家,吹拉弹唱样样来得,当时哭着就醒来了。」 夏芍药:「……」她那当时不过就是一说而已,没想到却在何娉婷心里种下了阴影。 「赵六哥虽然有不少坏毛病,可是你还是要相信他的人品的嘛!」 何娉婷:「……」这是夸还是骂啊? 若非两个人太熟,她真要跟夏芍药反目成仇了。 夏景行忙完了到赵家门上来接她,夏芍药拍拍手里的花生衣,与何娉婷作别,夫妻俩拉着手回家了。 「今儿不忙?」 夏景行慢慢扶着媳妇儿回家,还抬手轻轻替她揉腰:「忙习惯了就好了。算着日子还有一个月就快生了,我在王府里坐不住,长史又啰嗦的紧,老念叨殿下几时回来,被念叨的烦了就将事情都甩手给他,我自己回来了。」想到明儿过去还要忙,而且到了巡防的日子,他还要带兵前往他州去巡防,就觉得头疼。 夏芍药还不知道他明儿又要出门,掩唇一乐,「燕王府的长史是有些啰嗦。」她也恰好认识那位长史,胡子一大把,见谁都要唠叨,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在辽军入侵的情况下活下来的。 v第16章[02.18] 夫妻二人到家之后,夏景行才小心翼翼提起自己要前往他州巡防,可能要一两个月回来,如今赵则通又不在,燕王将主理十六州的事务都交托给他,他也不能偷懒不去。 夏芍药生过一回了,倒也没什么害怕的,还逗他:「说不定等你回来,咱们闺女都生下来了。」 夏景行摸摸她的肚子,「我定然尽早赶回来,娘子一定一定不能先生下来啊。」他还想亲眼看着孩子出世呢。 夏芍药倒被气乐了,「难道到了日子你不回来我就在肚里装着别生了?」 夏景行:「……」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夏南天见他被闺女给堵的哑口无言,也知道闺女大着肚子不能招惹,只能和稀泥:「景行出去能快些回来就快些回来,实在回不来也没关系,家里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呢。」 小平安趴在祖父肩上眨巴着大眼睛,连连附和:「还有我还有我!」他亲眼看着娘亲的肚皮一天天大起来,只觉得好生神奇,好几次轻轻贴在夏芍药的肚皮之上,听肚里的动静,有一次还被肚里的孩子在耳朵上踹了一脚,他吓的呆呆立住了,「娘娘它踢我——」明明他是准备做个好哥哥的。 夏芍药只能安慰他:「那是它在跟你打招呼呢。」 小平安听得肚里小宝宝跟他打招呼,以后每日里下了学都要往夏芍药身边凑,就喜欢把耳朵贴在肚皮上听里面的动静,还念叨:「我是哥哥,我是你的哥哥平安。」引的家里丫环婆子以及夏南天翁婿都暗笑不已,笑他一团孩子气。 得了岳父承诺,夏景行一颗心还是悬在半空中,当晚又搂着夏芍药哄了许久,次日出门之前还叮嘱素娥,「晚上房里留个人值守,不然娘子腿抽起筋来,要帮她揉一揉。」 这胎越到了后期,晚上孕妇的日子越难熬,有时候夏芍药睡到半夜,猛然间被小腿抽筋痛醒来,叫起来夏景行立刻爬起来替她揉。他手上有力,大掌又暖,几下就揉开了,还要搂着她让她选个舒服的姿势睡觉,越发觉得怀孕辛苦。 上一次小平安怀孕,他也没见过临产是什么模样。 「将军请放心,奴婢一定尽力尽力照顾夫人!」 夏景行走了之后,素娥果然往房里值守,她要在脚榻上打地铺,夏芍药索性让她到床上来睡。 她们主仆多年,还真没一床睡过。素娥推拒了好几次,最后耐不住她一再要求,终于还是上床去睡了。半夜等夏芍药腿抽筋时疼醒来,素娥忙捉了她的腿去揉,等揉开了夏芍药才叹:「还是夫君力气大,他两下就能揉开,你还得四五下呢。」人才走了一天,她就开始想起夏景行的好了。 素娥扶了她坐起来,下床去给她倒水喝,「奴婢下次揉的时候再多用点力,相信就能揉开了。夫人别担心,将军很快就回来了,等你生的时候他一定能赶得回来的。」 夏芍药将杯中水喝了,轻笑:「但愿吧。他在外面也由不得自己,身上还带着公务呢,哪能为着我生孩子就丢下差使跑回来。」 过完了万寿节,就进入了腊月。 圣人也有三年没见过燕王了,一时半会不肯放他回来,只道:「你既已回来,就多陪陪父皇。」太子与二皇子两人在京中斗成了乌鸡眼,时不时给对方使个绊子,就要告到御前来令圣人做主,他现在是见到两个儿子就头疼。 反倒是燕王持身正,事非少,又肯埋头做实事,为他分忧解难,今年还为他的私库添了不少,父子俩合伙赚银子,亲密度很快就上去了。圣人就连比不得别的皇孙嘴甜的烨哥儿也连连夸奖,赞他承袭了燕王踏实肯干的优点,还拉着他的手夸了好几回,又问及功课,皆对答如流,并不曾因身在边陲就有所荒谬,赏了他好些小玩意儿,让他常到宫里来玩。 皇后也三不五时要召燕王妃进宫,还道想孙儿孙女了,才提了一句,不如将小孙女留在自己身边教养,燕王妃就吓的魂飞魄散。她总共也就才来的时候,宫里宣诏要带上儿女,她不得已提心吊胆抱了小郡主进去过一回,此后便以年纪小为由,不曾带她进宫。 燕王回来这些日子,皇后诉苦之后,见燕王不为所动,既不曾前往东宫示好,互市的生意也不曾同意太子掺一脚,皇后心里有气,便拿燕王才九个月的小郡主来拿捏他。 燕王妃回去抱着小女儿就恨不得塞回肚里去。她操心的好,小郡主如今裹在大红色的襁褓里,小手胖嘟嘟的,粉雕玉琢,五官虽然肖似她,但眉毛却十足十像了燕王,见到燕王妃抱自己,咧开嘴巴直乐,露出嘴里几颗小米牙,煞是可爱。 等到燕王伴驾回来,燕王妃就往书房去求他想办法,千万不能将闺女送到宫里去。宫里几岁的孩子都能夭折,更何况才几个月。一想到要将命根子一般的闺女送到心怀叵测的皇后手里,燕王妃就觉得心如刀绞,喘不上气来。 当夜燕王府就请了擅儿科的太医程洽来府里,说是小郡主水土不服,偶感风寒,上吐下泻烧了起来。燕王妃正院里煎着药锅子,太医直接被留在了府里。不巧四皇子家的次子也得了风寒,大半夜也跑去程府,结果扑了个空,只能往燕王府去请程太医。 消息传到宫里,圣人还问起来,「朕怎么听着你府里小闺女生病了?」 燕王也十分无奈:「这孩子小,在幽州住久了,又不太适应长安的气侯,刚来的时候就有些小毛病,只是一直喝药压着,哪知道这两日压不住,倒全发出来了。母后前两日还说,想接了她进宫去住呢,她病的厉害,岂不搅的母后不得安宁。」 皇帝听得此话,顿时明白了小孙女这场来热汹汹的病原来是有缘由的。他回头就下旨,派人去东宫,将太子妃所出的五岁的玉成郡主送到皇后宫里去抚养。 太子妃接到旨意,亲自带着女儿去中宫请安。 皇后万没想到,她与燕王较劲,最后倒把亲孙女玉成郡主给送进宫了,而且还是下了明旨的,就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等到圣人摆驾中宫,见到玉成郡主还赏了小孙女两串香珠,对皇后道:「朕听得皇后在宫里备感寂寞,想接了老三家的小闺女入宫来陪你,只是他家的小闺女太小,又离不得王妃,玉成倒是可以陪陪皇后。」 v第17章[02.18] 皇后心里倒憋了一肚子的气,还得谢圣人体贴她。 郑贵妃得到消息,在仙居殿里乐了好些日子。 幽州城里,到了年节关卡,外地客商多回乡过年去了,辽商也回国去了,只本地百姓往街面上去办年货。 赵则通押着彩帛锦锻香药瓷器进了幽州城,往燕王府交差,才知道燕王跟夏景行都不在幽州城。他往江南苏杭一带采卖之时发现,若论团茶,还是闽州团茶更胜一筹,每年宫里的龙凤团茶皆是产自闽州,索性又往闽州去了一趟,订了来年的团茶,这一来一回花的路上的时间就少不了。 何娉婷抱着荣哥儿往大门口去迎丈夫,见了面直往他身后瞄,见得长长的车队,还往马车里瞄,倒让赵则通奇道:「娘子在瞧什么?」数月未见,她不往丈夫脸上瞧,却使劲瞧着后面的马车,恨不得盯出俩洞来。 「马车里没人了?」 「有啊。」赵则通才应了一句,何娉婷脸色就变了,将荣哥儿往他怀里一塞,就要亲自上手去掀帘子,被赵则通一把拉住了,「荣升路上病了,上吐下泻还没好呢,让马车直接拉进去,请个大夫来给他瞧瞧。」 「没别人了?」 赵则通回头吩咐同行的伙计:「派个人去敲隔壁夏将军家门,将货单子跟货都交过去……」才说到一半,鼻孔就被个柔软的小爪子给袭击了,荣哥儿将两只小手指头塞进亲爹的鼻孔里,勾住了往自己面前拉,等到赵则通跟他对个正脸,他倒咯咯笑了起来,一点也不怕生。 「你小子,连爹也不叫!」赵则通在儿子的脑门上轻敲了一记,顺便解救了自己的鼻孔,往家里走。到得房里沐浴梳洗完毕,桌上摆了热菜热汤,埋头吃到一半儿了才「呀」的一声,何娉婷还当他忘了甚个重要的事,「怎么了?」他面上却换了一副笑模样,「我才想起来娘子方才为何执意要看马车。」 他才到家门口,心里还揣着一团火,见到妻儿都顾不得了,这会儿才明白过来。 何娉婷忧心了好几个月,才见到人也是头脑发热,此刻却死活不肯承认了,「我这不是想着你路上带的换洗衣裳没拿下来嘛,你想到哪去了?」 赵则通拖长了调子道:「没想哪儿去——」只神色里却全然不是话中之意。 何娉婷面上不禁作烧,在他肩上轻捶了一记,「吃你的吧!」地下正牵着丫环的手学走路的荣哥儿也蹒跚着走过来,在他亲爹身上捶了一记,嘴里含混不清的说了一句,「次——」 夫妻俩顿时大乐,何娉婷俯身将儿子抱在怀里亲了一口,「咱们荣哥儿真乖!」 夏芍药如今月份大了,铺子里许多事都被夏南天接管了,她自己只是打个下手,算是消遣。只赵则通带回来的货,她却要亲自去点。 洛阳的货她熟知价格,江南的货无论质量还是价格,她都要务必做到心中有数,自然不能撂开了不管。 夏南天不放心她大着肚子,闺女裹的跟只粽子似的,他还要伸手去扶着她,倒让夏芍药先捧着肚子笑将起来,「原本应该是女儿扶着爹的,爹扶着女儿,像什么样子。」 偏偏小平安也要跟着一起去,还试图伸手来扶夏芍药。五岁的小家伙打磨了一年的筋骨,如今小身板挺着倒也似模似样,张口也能背几句诗文,只要收起那副淘气的猴儿样,打扮起来也斯斯文文,颇能见人。 岑先生与喻先生趁着燕王不在幽州准备回乡过年,进入腊月就提早给孩子们放了假。小平安最近在家,简直跟放出笼子的猴儿没什么两样,日日往园子里跑,时不时带了小伙伴们玩,还闹着要跟学里师兄们一起出城去骑马。 他才五岁,夏芍药哪里放心,提了几次都被驳回了,小家伙不死心,日日盼着夏景行回来,带他出门骑马呢。 夏芍药被老父跟儿子一边一个扶着,心里甜滋滋的上了马车,三辈人挤在一辆马车里往铺子里去了。 她在铺子里收货,夏南天就在旁边陪着,小平安则在库房里进进出出,还往柜上去瞧热闹,见到波斯大食的东西,就要瞧一瞧。 伙计不敢违拗他,又怕这位小爷把琉璃器具给打碎了,只敢小心翼翼抱下来给他瞧,见他露出赞叹的目光来,一再央求:「小东家,这东西只能轻拿轻放,万不可动手啊。小东家看完了小的就放到上面架子上去。」 还好小平安从来就不是不听话的孩子,听得这东西易碎,只是喜它漂亮,等问明白哪产的,便让伙计放到架子上去了,只撵前撵后的问他,大食离大齐有多远。 铺里伙计哪里知道有多远,想着韩东庭闲聊时谈起的,便拿来哄他,小平安听得悠然神往,落后还跟夏南天道:「等我长大了,也要去波斯大食高丽去瞧瞧。」 这个年到底夏景行还是没赶回来。夏芍药盼到了大年三十,也不见人影,与老父幼子一起守岁。 她铺子里倒有烟火,保兴带着小平安去院子里放烟火,她与夏南天围炉闲谈。当初离开洛阳还觉得难舍,这才过了三年,想起洛阳的日子倒觉恍若梦中。 「为父以前还觉得,大约这辈子都会在洛阳里过下去,没想到这把年纪还会迁居外乡。」日子过的悠闲舒服,正好缓解了前半生奔波劳碌,又再无烦心事儿找上门,他如今气色可是好过从前。 夏芍药替老父斟了一杯酒奉上,笑道:「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处,在哪里生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院子里,是小平安快乐无忧的笑声,「保兴哥哥,快点啊快点啊,不然让我来点好了。」 v第18章[02.18] 夏景行是过了元宵节才回到幽州城的,年底换防是各州驻军大事,他这一路忙的马不停蹄,算着日子往家赶,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士卒向他拜年,他也只是点点头就骑着马儿直闯了进去。 到得家门口,守门的小厮上前来接过缰绳,他张口就问,「夫人可生了?」 「不曾。」 他一颗心这才安然落了地,脚下也缓了许多。 内院里得到消息,夏芍药还未起身穿戴起大毛衣裳去迎他,他已经直闯了进来,见到她眉眼安然,肚大如箩,顿时喜道:「总算赶上了!」 夏芍药见他颊边耳朵上都生了冻疮,十分心疼,吩咐了丫环去抬热水来让他沐浴,又亲自去拿了冻疮膏子要替他抹。 还是那一年他往上京城中掳了辽后,在雪地里冻伤之后,每年年冬,若不小心保养,耳朵上就先起了冻疮,其后便是面颊手上,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要注意。往年里夏芍药还能盯着他早早抹了面脂,又护着不教受冻,冬天也总能安然过去。只今年出去巡守军队换防之事,竟然旧疾复发了。 夏景行一路奔波,好容易身子泡进了热水里,才觉得又累又乏,他洗澡是从来不用丫环服侍的,不觉间脸上盖着布巾子就睡着了,估摸着时辰,丫环们还不见人,又不敢进去叫他,还是夏芍药挺着大肚子进去叫醒了他。 他歉然一笑:「路上赶的急,有些没睡够,等我收拾好了就去给爹爹请安。」 夏芍药早让丫环跟夏南天传了话去,一会儿全家补上一顿团圆饭,见得他困成了这样,又有点不忍心,「不如你先睡会儿,等晚饭的时候再跟爹爹请安。」 「那怎么行呢。」催了夏芍药出去,「这里有点潮,你去房里等着,我一会就出来了。」 当日,夏家人总算补上了一顿团年饭。 今年燕王不在幽州城内过年,燕王府的宴会便省了。幽州知府马廷伟原本也要宴请各处官员,只是打听到夏景行前去他州巡防,索性将知府衙门的宴请也延期了。听得夏景行回来,当晚便往夏家送了帖子来,三天之后办元宵夜宴。 过年的时候,知府衙门倒送了年礼来,夏芍药也酌情增减,派人回了年礼。只知府夫人宴请,她以孕后身子发沉为由婉拒了。倒是何娉婷去了一趟,谈起知府衙门后院的盛景来,咋舌不已。 「知府夫人身边只站班服侍的美妾就好几个,环肥燕瘦各有不同。有两位县令夫人说话,我倒听了一耳朵,听说马知府刚来的时候,可没有如今的排场,府里也就正头娘子带着一个妾室一个通房。互市才开了一年半,马知府倒是富了起来,府里还有个蓝眼睛的妾室,马夫人倒让那妾室当庭跳了一段舞,她穿的舞衣露出白生生一截肚皮……啧啧……」 不说她是女人当时瞧的眼都直了,这要是换个男人,那还不得喷鼻血啊? 两家男人收到马知府的贴子,夏芍药与何娉婷先是如临大敌。 赵则通回来的时候,何娉婷才闹过了一场笑话,这会儿就不太好意思严诫丈夫,只婉转暗示:「我是闻不惯别人的脂粉香。」 轮到夏芍药了,她如今顶着个大肚子,哪里耐烦与夏景行费神绕圈子,直接开口:「听说知府后院里就是个脂粉窟,你可别给我惹了桃花债回来。」 夏景行临出门前,还摸着媳妇儿的大肚子保证:「我哪里敢让娘子生气呢。」 马廷伟出任幽州知府之后,对军方多有善意。尤其幽州乃是燕王藩地首府,此处又驻有重兵,凡事必要看燕王脸色行事,就算是燕王麾下大将,也极为客气。他出任幽州知府,原本以为是个苦差使,都是大家走关系不肯来上任的地方,战后重建可不是一桩轻松事儿。 哪知道燕王本事大,与辽国建交,倒成全了他。 燕王府都在互市上发财,他作为一府主官,自然也想尽了法子捞钱,虽然不敢明着加税,可各方客商的孝敬也没少收。 知府衙门的夜宴办的十分隆重,不但请了知府辖下属官陪坐,还请了乐伎前来助兴。 马廷伟出自寒门,一路爬的比较艰难,好容易爬到知府位子上,手里又富余起来,于女色上头便不太节制,府里后院姬妾通房不少,仍时不时与本地文人吟风弄月,传些风流佳话。他既宴客,以已之心度人,便十分贴心的替在座宾客安排了美人相伴。 侍儿美艳,席中又有纤手调弄丝弦,席间美酒佳肴不断,堂上一团和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坐在怀化大将军身边的美人儿几次三番要往大将军身上贴,都被他强行扒下来了,冷着一张脸制止她贴过来。 马知府可是将最美貌的留给了怀化大将军,哪知道他还瞧不在眼里,听说将军夫人异常美貌,他思虑再三,才想到一个好主意,朝身边捧酒的小丫环使了个眼色,招她过来嘱咐几句,那小丫环入内不多时,便带着个蓝眸的异族女子过来了。 那异族女子光着一双脚,只身着纱笼裤,脚腕上束着两串银铃,走动间叮叮作响,衣服短的只护住了胸乳,果真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蛮腰来,头上披着纱巾,蓝色的眼睛海水一样湛蓝深远。 她从后面屏风转过来之时,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相对于大齐女子穿着的保守,眼前的女子走动间那细腰丰臀让座中不少男子的眼睛都要脱眶而出了。 夏景行眼看着那美人儿扭着细腰,脚下犹如踩着舞步一般,跟着小丫环向自己走来,马知府朝他露出殷勤客气的笑容,座中诸人都艳羡的看着他,赵则通朝他挤眉弄眼,他心里暗暗叫苦。 那美人儿到得夏景行面前,他身边原来侍坐一旁,好几次试图将自己粘在他身上的女子只能低垂了头默默往后退去,那异族美人要坐下来,夏景行立刻阻拦:「且慢——」 v第19章[02.18] 赵则通暗暗发笑,堂上诸人不明所以,那美人儿被他一拦,深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疑问,夏景行忙道:「有曲无舞,岂不寂寞?」 马廷伟以妾飨客,原本也有些不舍,可怀化大将军眼光太高,只能另出奇招,这才将自己异族的妾室唤了来陪客。听得大将军之意,顿时明白过来,忙指着那妾,示意她跳舞。 这妾室来大齐一年,汉话也学了不少,只发音仍旧有些古怪,不张口倒是个十分富有风情的异域美人。 夏景行既有此意,不一时座上乐起,美人脚踏节拍,跳了起来,脚腕上银铃叮当作响,一截细腰荡人心魄,果然别有风情,座中不少人何曾见过这等旖旎风情,酒杯端在手中都忘了。 「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赵则通回家搂着媳妇儿表完忠心,就将席间趣事讲给她听。 「难道夏将军当真带了那胡女回家?」 「怎么可能?!」赵则通想想就好笑,「夏少东雌威太盛,他不敢让那胡女近身,只好使劲拍手,赞地胡女舞跳的好。让那胡女跳了一晚上的舞,宴散的时候我瞧着那胡女身子都有些打漂,脚下步子都虚了,晕头转向,大冬日的跳出一身热汗……」 何娉婷再没想到夏景行赴宴,居然会出这等乐子。她估摸着若是让夏大将军亲自往夏芍药面前去招认,大约不能,自己便做了回好心人,过府去讲给夏芍药听。 夏景行赴宴回来,夏芍药也曾旁敲侧击问过席间之事,只是他自己既没带了美人回来,又矢口否认,夏芍药还真当马知府的宴席之上与他后院的风格截然不同,想着这位知府大人大约在同僚下属面前还是十分要脸的。 待听得那胡女跳了一夜的舞,顿时捧着肚子大笑,边笑边叹,「真是可怜!」正到了开心处,只觉下腹一股热流滚滚而下,倒似失禁一般,紧跟着肚子就开始抽痛,「我好像要生了……」 何娉婷哪里还敢耽搁,立刻扶了她往产房里去,又吩咐丫环婆子,分别给夏南天翁婿俩报信,请产婆的请产婆,又将自家燕喜嬷嬷请了过来,先来瞧一瞧。 燕喜嬷嬷过来摸摸肚子,「不急不急,这才入了盆骨。」吩咐灶下煮了荷包蛋来,素娥喂了她三两口吃了,还扶着她在地上走了几圈。 夏景行接到消息,打马就往家里跑,才到了家门口,正遇上从园子里回来的夏南天爷孙俩,小平安见到亲爹就喊:「爹爹,我娘要生了——」 这小子还记挂着夏芍药要生的是儿是女。 夏景行将儿子一把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挟在肋下就往内院跑,夏南天到底上了年纪,腿脚没他利落,愣是没追上,眼瞧着他跑的没影了。 夏景行不是初次当爹,可初次侯在产房外面等着老婆生孩子却是头一次。到了院里就瞧见何娉婷走来走去,他也顾不得了,张口就问,「生了没?」 何娉婷瞪着他,愣大个头,好歹也是朝廷重臣,难道真当女人生孩子是母鸡下蛋,咯咯一时就落了地? 夏景行见她神色不善,心里顿时打起鼓来,早听得妇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踩到了鬼门关上,难道房里人有了不测?他正胡思乱想,房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吓的这位千军万马里拼杀出来的怀化大将军脚下一软,差点趴地上去,怀里的小平安都差点被亲爹失手甩出去。 他挣扎着从亲爹肋下脱出来,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我娘要死了?」从来没听过亲娘叫的这般惨烈的。 何娉婷忙将小平安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你娘在生宝宝呢,小平安乖乖跟着丁香姐姐去祖父院里,等回头你娘就生出宝宝了,再来看她好不好?」 哪知道这孩子却犯了倔劲,死活不肯跟着丁香去,就连夏景行也吓着了,一言不发就要往产房里闯。何娉婷忙使了人拦着他,这才道:「妇人生孩子都这样儿的,哪个不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军且别瞎闹,胎位正着呢,晚点就出来了。」百般安抚,夏景行才不再往产房里闯,只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满院里走来走去。 夏南天赶过来,听得闺女惨叫,被何娉婷劝着,才将小平安带走了。小家伙对于祖父的话还是十分信服的,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还一直追问不休:「娘真的没事吗?娘生我的时候也这么疼吗?」 三个时辰之后,夏家大姐儿出生了。 产婆出来报喜,听得生了个千金,房里也没了惨叫声,夏景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产房里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也没人阻着他进去。 房里床边放着个小床,襁褓里裹着的小人儿脸蛋通红,只头发浓黑,已经盖到了额间。夏景行瞄一眼闺女,挪到了床边去,握住了夏芍药的手。 夏芍药生完了孩子整个人倒好似水里捞出来的,丫头才替她换了干净的中衣,又拿布巾子替她擦干净了身上的汗,她此刻意识已经有些昏沉了,感觉到手上被握住的熟悉的手感,睁开眼来朝着夏景行一笑,这才发现他脸色有点发白,倒好似被吓着了。 「你……还好吧?」 「那个胡人姑娘真的很美吗?」 「啥?」被老婆吓的神魂几乎出窍的怀化大将军听到这个问题,脸上有一瞬间的呆滞,与他平日英武的形象全然不符。夏芍药纵是才生完了孩子精疲力竭,也不觉缓缓露出个笑来。 事后夏景行才知道,她对马府后院的胡人美女这么有怨念,就是因为发动之时正在聊那位美人儿。 「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她对丈夫前往知府衙门赴宴之事下了个结论,这一节就算是翻过去了。 v第20章[02.18] 夏景行心道:我若是怜香惜玉了,回头……可没人怜惜我了! 这么想来,还是宁可不要怜香惜玉的好。 事后马知府大约误会了,还当怀化大将军喜欢这胡女的舞蹈,居然趁着夏家小闺女满月宴,将这胡女送了来。 将军府满月宴,幽州城内文武官员皆来道贺,夏家后院乍然冒出来这么一件礼物,倒让夏芍药一愣,回头就派人将这胡女悄悄儿送到了知府夫人的马车上,等到宴散送客,她站在内院门口,向马夫人道别:「夫人今日赏光,我心里实是高兴,还替夫人准备了一份回礼,已经送到了夫人马车上,还请夫人千万别推辞。」 马夫人心中诧异,还谢过了她的回礼,等扶着丫环的手上了马车,瞧见高鼻蓝目的胡女,顿时恍然大悟:这位将军夫人好大的醋性。 马廷伟忍痛割爱,只当夏府收了这份重礼,回头在互市是夏将军对他多关照一二,可是财源广进,哪知道夏家女儿满月宴之后,他又在自家后院里瞧见胡人姬妾,还怒冲冲跑去质问马夫人:「不是将她送到将军府去了吗?」 马夫人对于夏夫人这份不动声色的手腕倒是佩服的紧,又觉得她仗着年轻貌美,能笼络住丈夫,夏家后院倒是十分清静,心中也叹,若是等她年老色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管得住丈夫。 「将军夫人拿她当了咱们家的回礼,塞到我马车上了,难道让我打滚撒泼请夏夫人收下这份礼物?」一个异族女子,就算生个孩子那也是杂种,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马夫人还真没将这胡女放在眼里。 马廷伟听得这礼物居然是将军夫人退回来的,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夏家满月宴散,夏景行倒还记得宴席上,马知府神神秘秘向他提起,自己送了一份大礼,一定要大将军笑纳。夏景行忙忘了,过得两日再提起知府衙门送来的重礼,就被老婆揪着耳朵教训了一顿:「你是不是后悔我将那重礼退了回去?」 夏景行大吃一惊:「马知府虽然为人有些不太妥当,可是人家好心好意送了重礼来,至不济咱们也回一份差不多的礼过去,也没必要退回去吧。」媳妇儿向来是讲理的人,怎么生完孩子坐月子坐的郁闷了,竟然有些不讲理了。 「你是说我做错了?」 堂堂大将军弯着腰被老婆揪着耳朵,惹的房里丫环全捂着嘴退了下去,经济命脉捏在老婆手里,若是得罪了她,回头被赶去睡书房,那乐子可就闹大了。全府里多少双眼睛瞧着,夏大将军还丢不起这个人。 「当然没错,只是……」 「那你还念念不忘马府的重礼做什么?」 夏大将军冤枉啊,「我这不是想着官场礼仪,你退了回去,万一让马知府还当我对他有什么意见呢……」 「你自然对他没意见了,不好意思告诉你,我对那位马知府可是非常有意见。你若对那截细腰念念不忘,不如一会就收拾包袱去马府生活,我没什么意见!」 「什……什么细腰?」 懵懂的夏大将军总算听出了一点言外之意,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 夏芍药紧盯着他的眸子,似乎是想从他的眼睛里瞧出他有没有在说谎,盯了好一阵子,见他果然是懵懂不知的样子,也觉得不可思议:「你不知道知府衙门送来的厚礼是什么?」 夏大将军十分委屈:「娘子,就席上马知府说送了一份厚礼给我。我这两日忙忘了,今日得空就问了一句,就招来你雷霆大怒,这会儿还不知道是什么呢。什么好东西不能给我看?」 「不就是你念念不忘的胡人美女嘛,在我面前装什么相?」夏芍药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手上倒是松开了他的耳朵。 「娘子娘子!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你一定要信我!」他心里暗暗埋怨马廷伟添乱,又觉得老婆吃醋的小模样十分可爱,厚着脸皮上前来往她身上蹭,「这事儿我真不知道,娘子你真是聪慧,当时就送走了,不然留在咱们家里过两日再送过去,定然不妥。」一堆赞美的话往夏芍药身上砸,只盼着将眼前事情抹过去。 夏芍药还当他一早回来问起那胡女,是心中存了绮念,如今瞧来不是,到是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她心里也梗着一口气,虽然自己能够赚银子养孩子,可若是孩子的爹真恋上个异域胡女,对她来说也是不小的打击。 到底还是虚惊一场。 那胡女她也瞧过了,果然姿色动人,又带着异域风情,按何娉婷的话来说,「可不是个女妖精嘛,我家夫君看完了她跳舞,回来可是提了两三回,听的我肚里暗暗拱火,他又没做什么,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但教我拿住了他做出什么事儿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她可是爽脆的性子,眼里揉不得砂子。 夏芍药想起何娉婷那些话,今儿发怒可不就是因着夏景行问起此事来。他若不问,这一节倒也揭过去了。 此后很长时间里,夏景行都对老婆伏首贴耳,只要他回来的晚了,或者哪里惹她不高兴了,她必拖长了调子,「那个胡女——」夏大将军立刻就绵软了起来,堂堂七尺男儿立刻变作了绕指柔,再没一点火气。 知府衙门再来宴请,夏景行死活不肯赴宴,好几次都推脱了,暗道这马知府脑子里的想法与众不同,酒色上面爱倒爱,又生成了个豪爽的性子,自己的爱妾可以随意赠人,可是这等潇洒的作派他可消受不起,还是远着些的好。 马廷伟还当自己哪里得罪了怀化大将军,思来想去唯有胡女一事,托人悄悄儿去说合,道是替大将军置了个外宅子,夏景行一听就心惊肉跳,托中间人回去告诉马知府,「家有河东狮,万不敢有非份之想!」倒让马知府惋惜了好一阵子。 v第21章[02.22] 瞧着也是个英武气概的年轻将军,怎的倒是个老鼠胆子,畏妻如虎,原本应该风流快意的人生,生生过的毫无趣味,碰上这样妇人,竟然还不休回家去,留着作甚? 倒是有消息灵通的,悄悄儿将怀化大将军入赘之事讲给他听,马廷伟才恍然大悟。 他一直外放,京中消息又不灵通,世家勋爵之事也无人讲给他听,若是身后有背景,何至于就被派到了幽州任职。不过是机缘巧合,这职位才成了肥差。 「倒是可惜了!」 夏家新添了个小闺女,何娉婷羡慕不已,见天带着荣哥儿往夏家跑。荣哥儿正是学说话的年纪,但对着比自己小的孩子,十分有兴致,时不时伸出小手指头,试图戳一戳睁着眼睛的绮姐儿,被旁边侍候的乳母阻止了,他便去摸摸绮姐儿的小手,倒好似在逗小猫小狗一般。 小闺女生下来之后,夏景行便为闺女起名夏绮安,算是跟兄长的排行。小平安乃是乳名,夏家这一枝儿已经除了族,如今祖谱便从夏南天父母辈开始载起,到得小平安这一辈,夏南天端端正正记了夏弘安,上香禀告父母,算是入了祖谱。 夏景行忙过了换防之事,整个人又闲了下来,还在互市上遇到过好几次马知府,这让他对马廷伟升起了探究的念头。 这位马知府自上任以来,还真算不上勤勉,春耕秋收都不曾下过田,只将事情分派到下面属官手里去做,自己在府里逍遥,比起他在政绩上的声望,更出名的则是马知府的风流才名。 夏景行自知与马知府并非同类人,频繁偶遇,且每次遇见了他都要盘桓一两个时辰不放,不得不让夏景行探究他背后的深意。 不过马知府偶遇了几回,似乎也懒的绕圈子了,再遇见夏景行,说不过三句话便开始谈起太子殿下的贤德。 比起与太子并未有过多少接触的马廷伟来,在宫里做过数年皇子伴读的夏景行对太子殿下的了解可谓更深。他心中一动,朝着长安方向一礼,「太子殿下可是将来的天下之主,自然是贤德的,马大人怎的想起太子殿下来了?」 马廷伟见他总算上道了,除了大赞太子殿下的贤德之外,还道:「为人臣属,自然要为主君着想,太子殿下倒是对大将军赞不绝口,只不知大将军心中作何想法?可有想过以后?」 夏景行心中暗笑,燕王身在长安,太子趁势招揽他手下武将,这是不止对燕王不安,甚至已经想着对付燕王了?! 他正色道:「咱们为人臣子的,势必要忠心为主。且不说马大人掌管着一州政事,不会轻易懈怠,就算是夏某,那也是为着大齐江山稳固,边疆安宁而尽自己的一份力量的!」话说的大义凛然,半点承诺归顺的意思都没有。 马廷伟官做到这份上,也不能拉着夏景行直接逼问:夏大将军追随太子可好? 他心里暗暗着急,只恨做武官的神经粗,凡事讲的太明白了,总不能连余地都不留吧? 马廷伟招揽夏景行的意思表露之后,没收到相应的结果,他又试探了两三回,每次都被夏景行给糊弄过去了。反让夏景行知道了马廷伟已经投靠了太子。 他如今替燕王代理藩务,王府里又留了岑先生与喻先生两位幕僚。这二位年后早早归来,夏景行便前去请教,如今情势要如何处理。 他跟燕王殿下是打小相处的情份,自然态度坚决的站在燕王身后,但其余武将他便不敢保证,在燕王不在幽州的情况下,会不会真的被马廷伟延揽成功。 岑先生是个耿直的脾气,张口就骂太子无耻,当初用得着燕王的时候对这个弟弟尚好,如今幽州互市成了一块大肥肉,倒又趁着弟弟不在挖起了墙角。 喻先生却是个旷达的性子,一派悠然,「太子试探过殿下,想要在互市上分一杯羹,结果被拒绝了,现在趁着殿下在长安,他自己想办法,也不奇怪啊。太子倒还有几分脑子。」 气的岑先生破口大骂:「姓喻的,你到底是谁的人,向着哪边的?」 夏景行才讲了个开头,这二位倒掐了起来,他只能努力说合:「二位先生先别吵,殿下命我坐镇幽州,可太子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吧?」 岑先生主张向燕王写信告之此事,喻先生主张想办法砍了太子的爪子,前者保守,后者大胆。夏景行忍不住抚额:「写信给殿下是应该的,只……咱们也不能将马知府给弄走啊。再说了,马知府现在张口,好歹知道了他如今到了太子麾下,万一把他给弄走了,再弄一个满肚子诡计的过来,到时候更难对付,还不如就让他在幽州呆着呢。」 喻先生便叹:「恐怕燕王殿下已经踏进了长安的风暴里去了,也许日子过的也不太舒心。」 这一点,岑先生倒没有反对。 夏景行写给燕王的密信发出去没几日,赵则通便找上门来诉苦:「……知府府上最近请了我好几次,我推了三次去了一次,去了之后这位马知府还藏着掖着,含含糊糊不说什么,只召了歌舞伎来吃酒玩乐,我也就喝了两杯侍儿斟过来的酒,坏事一样没做,回来身上染了脂粉香,倒被媳妇儿揪着不依不饶了好几日,能不能麻烦你请夏少东去劝劝我家那位?」 「原来他都把手伸到你那里去了啊?」 夏景行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长安城的云还能飘到幽州城来下雨,实是隔的地方太远了些。 他身处幽州,尚无燕王殿下的深切体会。 燕王身在长安,每日入宫,见识到的就更多了。 v第22章[02.22] 元宵节后开朝,太子就率先向他发难,提起互市不应该由藩王管辖,应交由地方官员管理,免得互市会成为藩王私库。 当时齐帝并未答应,但燕王也有所察觉,圣人也分明有所意动,若非他去岁开始就提起要与圣人一起出资做生意,只恐今日圣人就要以为他这做儿子的暗藏私心,私下不知道吞了多少好处。 燕王当然不情愿。他带着边军沐血征战,才有了这胜利的果实,如今是藩王与地方官员职权不明,巡防之事由幽州驻军出面,但税赋却并入地方府衙,算作地方官员的政绩,互市上常见幽州驻军与官府皂衣小吏混杂其中,马廷伟还算有点眼色,至少目前对他这燕王殿下都还算恭顺。 但若是太子的提议被圣人允准,那往后互市就再无燕王插手的余地了。 太子大约也瞧出了齐帝心思有所摇动,攒足了劲儿准备进行下一轮攻击。 燕王收到夏景行的第一封信的时候,不禁勃然大怒,「好个太子殿下!」趁着他不在幽州,竟然将爪子伸到了他的人身上。而马廷伟平日的乖顺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他如今在长安城里处境也不是很妙,太子提议藩王府以后不得再插手互市之事,倒让多年来一直与他作对的二皇子也举双手赞同,且列举出了诸多好处。 圣人难得见到这兄弟俩还有意见一致的时候,就连朝堂官员里也有不少人啧啧称奇,有那心眼明亮的便想到了,这还只是太子与二皇子较量的一个开始。 恐怕等燕王无权再插手互市的时候,太子与二皇子就会为了幽州知府这一职位而大打出手。 只要马廷伟三年任满,此后幽州知府这一职务就会是两位皇子争夺的目标。 众人正在左右观望之时,夏景行的第二封信到了,随信附上的还有一封正式的奏报。 原来,元宵过后,互市重开,却有已经不下于五队辽国客商在前来幽州的路上或者返程途中遇上了劫匪,有的丢了货保住了命,有的却连货跟命一起丢了。 年冬十月开始,辽商就有好几队出了事,辽帝耶律贤闻得此事大怒,派了人专门调查此事,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此乃流寇所为。至于这股流寇是从何而来,却是无人知晓,且行事手段狠辣不下于当初的夏景行初次带人劫掠草原部落。 萧玉音听到此事忧心忡忡:「难道是齐人动的手?」想想两国修好也非一日,他们连重伤的耶律贤都肯伸出援手,实无道理啊。且互市可是与齐国也大有益处,除非齐国起了内乱,有人不想看到互市开下去。 耶律贤倒是在幽州城住过一段日子,对燕王萧恪以及夏景行都有所了解,又想起自己遇到截杀之事,「难道是咱们自己的人?」 这事儿也不无可能。 跟着耶律德光的人有不少都是好战分子,他被送往帝陵圈禁,这些人倒组织了好几次行动,试图救了耶律德光出来,最后都被耶律贤设计抓捕,只余一二人亡命天涯,其余顽固份子已经被处死,士兵回家与家人团聚。耶律德光的部落最后被打散并入耶律平与辽帝的斡鲁朵,就算是想做劫杀之事,手里无人也难成事。 而侥幸活命的辽商却道,那股流寇瞧着号令严明,绝非一般流寇。 此事已经在草原上引起了恐慌,就连韩东庭再次前来幽州城,随行护卫都增加了一倍不止,皆是花了银子雇的,就为了保证人货安全。 他还与夏芍药探问幽州方面可有针对此事的举措。 耶律贤无奈之下,这才向齐国求助,想要两国联手在草原上进行巡防追缉这股盗匪,并且形成长期有效的追缉巡防制度,以确保互市能够长长久久的运行下去。 辽帝的国书送到了幽州,此事已经涉及两国邦交,夏景行不敢擅专,这才亲写了奏折,连同辽帝国书一起上呈燕王,请他转呈齐帝。 辽帝的国书来的正是时候,正当太子旧话重提,在金殿之上开口裁撤幽州驻军对互市的管辖,燕王将辽帝国书连同怀化大将军的奏折一起呈到了御前:「太子殿下所请固然有理,但昨日儿臣收到幽州快马送来的辽国国书,此事关系重大,儿臣不敢自专,还请父皇裁决。」 齐帝打开加盖了辽帝玉玺的国书,逐字逐行看下去,越看神情越是凝重。大齐朝堂之上为着互市由谁管辖而争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边境之上已经有了动荡。 他暗暗庆幸没有允准太子所请,不然前脚燕王甩手不干,将互市交给幽州知府去管,后脚就出了这事,难道还指望着幽州知府带着府衙差役前去草原上巡守剿匪? 只恐先被流寇给一锅端了。 满殿朝臣原来都当太子这次定然能占了上风,又有二皇子的推波助澜,哪知道事情急转直下,圣人竟然没有答应太子的请求。 太子满脸愤懑之色,等散朝之后,还当着燕王的面道:「三弟,不论你有多不愿意交出互市管辖之权,但是为国为民,你都应该交出来!」话倒是冠冕堂皇,但中心思想却只有一个:别想着让互市成为燕王府的钱袋子。 六部其余官员散了之后,圣人召了三名皇子以及中书令,六部尚书前往政事堂议事,辽帝的国书这才传到了众人手里。 看完辽帝国书之后,不止太子哑了火,就连二皇子也哑了火。 燕云十六州是燕王的藩属之地,任何时候边境的安危皆是放在首位的,而燕王的首要之责就是保证边境安宁。如今边境有小股流寇,却也是应该重视之事。 v第23章[02.22] 此事又与互市息息相关,没道理既让燕王干活,又不让他管事儿。 圣人当即拍板,令燕王即日回幽州,此后互市管辖之事全权交由燕王处理。燕王也顺势请求圣人,派遣两名监察御史长驻互市,以及请求互市所收税赋另行计算,直接送往国库,不再由地方政府官员插手。 太子听得这话,顿时气的面焦唇青,暗暗疑心燕王是察觉了什么。 圣人听得燕王提议,知道这是把巡防互市之责揽到了自己身上,但管辖税赋却直接上交国库,又有监察御史坐镇,少过一遍地方官员的手,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最终燕王的提议被圣人采纳。 暮春三月,燕王妃怀里抱着小女儿,身边坐着燕王世子,离开了长安城,她悄悄儿掀起车帘,入目之处是燕王骑在马上挺直的腰背,如山岳般可靠。 怀里的小女儿已经会叫简单的「爹,娘」,无论燕王世子纠正多少遍,「要叫父王母妃。」小家伙总改不过来。 萧烨无奈:「母妃,她可真笨!」 燕王妃怀里抱着小郡主,想起临行前往后宫辞行,皇后还道:「你们长途跋涉,又是回去处理军务,路上定然走的急,带着小孩子哪里能行,你们受得了玉瑶也受不了啊。不如玉瑶留下来,由母后照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皇后也不过是太子在燕王那里没占到便宜,反而让燕王占了个大便宜,以前燕王府与地方政府权责不明,这下等于互市直接抛开了地方政府,马廷伟那里以后再往太子府纳供恐怕就没今年过年这般丰盛了。 这是无形之中斩断了东宫财路。 皇后这是在替太子出气,吓唬吓唬燕王妃而已。 燕王妃当即跪在中宫不肯起来,只道:「臣媳长年在幽州,也不曾在母后膝前尽孝,此次殿下回幽州,不如让臣媳留下来侍奉母后。」她是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不会将孩子一个人留在长安城的。 此事到底还是让圣人知道了,派人来传了口谕:「燕王妃留在长安,燕王府由谁打理?让燕王妃带着孩子们回幽州去!」 皇后这才作罢。 燕王回幽州主持大局,可是燕王府一干将士幕僚久盼之事。 小平安先就在家里高兴的蹦了起来,「这么说世子哥哥也很快回来了?他有妹妹,我也有妹妹了呢。」 夏景行见儿子高兴的满地乱窜,故意刺激他:「世子回来说不定会与你们切磋文章武功的,也不知道平安最近练的怎么样了?」 这可戳中了平安的要害,他年纪本来就小,气力不继,比之萧烨可是要差了许多。偏偏他人小心大,总想着有一日能够打得过萧烨,每每练完武归来沮丧。 不过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也去的快,沮丧完了吃点好吃的,被夏南天引逗会子就又会转过来,下定决心要努力锻炼。 燕王回来的消息传遍燕王府,赵则通比夏景行还高兴,「等殿下回来,马知府就不会再邀请我了吧?!」殿下都来了,他挖墙角不要挖的太狠。 说起来马知府消息也算灵通,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赵则通的身世,听说这位宁远将军是在市井里混大的,与他宴饮倒从来不谈诗词歌赋,上次还安排了一场赌局,直让赵则通玩的欲罢不能。 他虽说这些年升上来了,可这么明晃晃的被官老爷捧着的机会并不多,寻常都是被夏景行摔打,军中同僚以及燕王身边护卫一起打打口舌官司。 「我真怕殿下再不回来,我就被太子招揽走了。」马廷伟捧着他,大大满足了他市井小民出身的虚荣心。 赵则通摸着下巴,一脸的忧伤。 夏景行毫不客气:「太子招揽了你去东宫陪他赌博吗?」 燕王进幽州城的当日,幽州驻守的将军幕僚都往城外前去迎接,见到燕王倒好似经年未见,大家将燕王围在中间,燕王妃掀起车帘见得外面一团乱相,不由抿嘴一笑,「堵在城门口像什么样子?」 燕王车驾到得幽州城,原来想要进城的普通百姓们通通被堵在了城门外面,两旁自有军士拦着。 燕王世子早在瞧见幽州城门的时候就坐不住了,从马车里跳下去,翻身上了马,跟着燕王跑马过来。王妃身边的丫环也凑趣:「世子爷瞧着开心多了。」 长安城中,举凡堂兄弟们相处,俱是要在圣人面前表现。京中留守的皇孙大多都炼就了一副察颜观色的好本事,又嘴甜如蜜,都被人提点过圣人喜好,御前答对十分乖巧,唯独燕王世子没这份本事,全凭本能。 好在他在御前尚能保持端庄斯文的样子,与在燕王府跟一帮小伙伴们玩闹起来的猴儿样截然不通,好歹算是没让圣人诟病燕王府教养,还夸过好几次。 v第24章[02.22] 燕王妃在长安城一直提着口气,到得幽州才觉得天高地阔,说不出的舒畅。 「不说烨儿开心,我瞧着王爷都比在长安城中开心许多,不必再步步为营,时时小心。长安城那些人也不知道累不累,反正我是累的紧。」 玉瑶小郡主睁着大眼睛盯着燕王妃,清清楚楚吐出一个字来:「累。」倒将燕王妃以及侍女给逗乐了。 「你懂什么叫累呀?」燕王妃摸摸小闺女的小脸蛋,见她咧嘴傻笑,自己也笑的更厉害了。 燕王回府之后,随便梳洗了一下,便召集留守幽州的将军幕僚开会,将自己在长安所见所闻,以及当年形势讲了一遍。 这一开就到了晚上,还未尽兴,又秉烛夜谈。 夏芍药听得燕王回城,原来还让丫环在灶上热着汤饭,等到半夜还不见人,自己先行睡了。次日何娉婷上门来才知道,昨晚就连赵则通也没回府。 辽帝的国书,幽州城不能不慎重对待。 互市开了一年多,全也算得上风平浪静,幽州城里至多就是辽人客商跟本国客商之间有些小摩擦,多经协调也就过去了,大的人命案子幽州城却一件也未出过。 辽帝既有整合巡防缉拿盗匪之意,燕王便派了夏景行与赵则通点兵五千,按辽帝国书之上所书流寇出没之地,前去缉拿,又派了一队人往上京城中去送信,表达了齐国愿意与辽国议定巡防疆域,共同维护互市的平稳发展。 夏景行与赵则通出门公干都已经习惯了,夏芍药亲自打包了药品衣物,此行轻车简从,也只打了个小包袱。 何娉婷倒是个赵则通打了个大包袱,差点惊掉了他的下巴,「娘子,拿这么多东西……我这是去捉流寇啊还是出去玩啊?」 幽州知府衙门里,马廷伟接到明旨,此后不得再插手互市之事,就连互市的税赋也由燕王接管,差点气的吐了血。 他自上任之后,政绩全靠互市,就算是送到太子殿下府里的孝敬,也源于此。哪想到燕王回到幽州,他就迎到了这样的旨意,此后在太子殿下面前,哪里还有份量? 马廷伟深知,自己能得太子殿下看重,还是因为互市交易税赋的缘故。 他暗恨燕王坏事,这是要断送他的大好前程。但是又不能语出恶言,还忍着一口气,亲自带了礼物上门去探望燕王。 燕王倒是没有为难他,仍如旧时一般谦和,这使得马廷伟心里忍不住怀疑,他趁着燕王不在曾经招揽过他手下大将,燕王是不是并不知道? 想想似乎也能理解,燕王不过是一介藩王,太子将来继位,就算是这些将士们仍在燕王帐下听令,却不能不奉太子为主,除非他们只知有燕王而不知有太子。 但凡这些将领们还想在大齐高官厚禄,就不能不顾忌太子的想法了。 如今不告诉燕王,也是为日后的自己留一条后路。 因燕王回幽州,随行的还有此后长驻互市的监察御史,马廷伟既然送上门来,他索性提起了互市交接,安排了人手立刻前往互市,替换了知府衙门留在互市长年收抽头的胥吏。 马廷伟既已接旨,当着监察御史的面,又不能拒绝,这一趟燕王之行可谓得不偿失,回府之后就召了歌舞伎前来取乐,几杯酒下肚,心里却越来越烦躁,连向来钟爱的美人都不能解他烦忧。 燕王派去的人将互市的皂衣小吏全部驱逐干净,换上了幽州驻军,对辽帝耶律贤十分感谢。 夏芍药听得幽州此番变动,前来她铺子里采卖的辽国客商都打听互市之上的变动,她还笑道:「燕王殿下军纪严明,难道由燕王殿下接管不好吗?」 互市交易,官府另有抽头,算是明文规定的朝廷税赋,马廷伟便靠此发家。比起贪得无厌的马廷伟,燕王却要清廉许多,只收规定的数目,额外的却不肯再多收。 有那些商人前往燕王府拜访,都被拦在了燕王府的门槛外,他们之中有不少跟夏芍药常年有生意往来,且夏家亦是官家,便想走夏家的门路。 夏芍药也知这些商人心里不踏实,便为其解惑:「草原上有流寇出现,听说伤了好几起,燕王殿下执法如山,定然不会接受大家的东西,只大家规矩做生意,此后在幽州也不必再想着送礼之事。」 互市不止交易成功要抽成,就连摊位也有租费。摊位有地段好的,也有稍嫌偏僻的,无论大齐还是辽国商人,都想好摊位,这好与坏之间全凭官府小吏安排,以往便有商人往知府衙门送礼,便能好些日子不挪窝。 自燕王接手之后,之前陋习均废除,无论摊位好坏,按每日商人前往互市排号轮流摊位,绝了一众商人的送礼之心。才接手半月便显出燕王公允的好处来。 燕王妃回来之后,整个幽州城的官眷们都接到了燕王府的贴子。 夏芍药收拾整齐了前去赴宴,在席中遇见了马夫人,二人还亲亲热热聊了几句。男人们在外面无论有何嫌隙,或者立场不同,但妇人们在后院里聚会,却仍是花团锦簇,一团和气。 v第25章[02.22] 燕王妃特意召了夏芍药到近前,赞她能干,又送了一份礼给绮姐儿,「你家小闺女出生的时候,我在长安不曾回来,这次便补上。」 夏家摆满月酒,燕王府长史也是送过礼的,夏芍药再三推辞,最后还是收下了。 燕王妃早得了燕王嘱咐,夏景行乃是他的心腹,从小的伴读,又是左膀右臂,无论如何,后院交际也不能冷落了夏芍药。 燕王妃出身大家,对商户之女原本并无什么相交之心,但夏芍药运气好,挑的男子身份不同,这才令她水涨船高,能够坐在燕王府的宴席上,就算是前往长安,以后也能往中宫面见皇后。 没想到数次交往下来,才觉出夏芍药的好,她既不是趋炎附势之辈,行事大方得体,说起话来也极为妥贴舒服,倒让燕王妃渐渐收起了轻视之心,如今待她倒有了几分真心喜爱之情。 临别之时,燕王妃送客,等不少人都走了之后,夏芍药才提醒一句:「年冬宁远将军从江南采购回来的货物,里面的茶叶再放就不好了。」 其实团茶倒不似春茶一般,只尝那一品鲜嫩之色,也能久放。只她这句提醒,可不光光是团茶,还有锦锻。 宴罢之后,燕王妃与燕王提起此事,燕王这才想起,「夏夫人还真是做惯了这些事情,我倒将这批货忙忘了,赵则通又往草原上去剿匪了,夏夫人若是不提醒,可不要积压在仓库里了?还真要谢谢她。」 改日就令人搬了出来,陆续送到互市上去出售。 燕王妃回头又备了四匹宫缎,令人送到将军府去谢夏芍药,她还给何娉婷送了两匹去,「王妃带回来的可是宫中的好东西,你也裁两件衣裳穿。」 何娉婷嫌礼物贵重不肯收,夏芍药还笑:「要不你折算了银子给我?」 她哪里又是缺银子的人了?何娉婷索性谢了她这番好意,落后果然裁了衣裙来穿。 自赵夏二人离开幽州,前去抓捕缉拿流寇,夏芍药与何娉婷皆担着心事,两个月后终于有消息传了来,他们已经抓住了一队流寇,审问过后,将其中几名交了给一起行动的辽国将士。 辽国大丞相萧珙亲自带人审讯,最后得出的结果倒是洗脱了齐国将士的嫌疑。 ——这些人乃是西夏人。 「西夏人跑到草原上来打劫?」 萧珙道:「这些人还不是普通的西夏人,总觉得他们好似军中出身。」 「难道西夏内部出现了政变?」耶律贤对此十分疑惑。 这也是燕王疑惑的原因,幽州城内也接到了夏景行派人押解回来的数名流寇。 只喻先生却道:「其实此事并不难解,以往辽商要想拿到大齐的锦帛绣品,瓷器茶叶香药等物,总要绕路从西夏去拿货,再转道转往各处。而今齐辽修好,辽商直接前往幽州城,并不再经过西夏,不但价格降了下来,就算是货品质量应该也不差,而且还让西夏人无油水可捞,西夏人不急了才怪。」 他的意见倒与夏芍药的不谋而合。 夏芍药对再次前来幽州大肆采购的韩东庭道:「你们以前到底让西夏人赚了多少去?这才逼的这帮西夏人疯了一般咬着辽商不放?」 韩东庭苦笑:「以前大齐的东西在上京城中价格高居不下,而且品种还没如今的齐全,西夏人的价格可比夏东家要狠的太多。」 不由令夏芍药暗暗乍舌,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夏景行再回来,却是三个多月之后了。 事情的原委既已弄清,再抓到「流寇」便当场射杀,不再留活口,以此震慑西夏。 这几个月功夫,夏赵二人带兵与辽帝派出来的将士们一起追缉流寇,前后总也灭了上万的西夏兵,还有一直追击到西夏边境的。 他们追击西夏兵,前后也花了五个多月,只后面三个多月却是心知肚明,绞杀的并非是普通流寇,而是训练有素的西夏军队。 西夏与齐辽如今表面修好,还不至于为这些事情撕破了脸。 辽帝耶律贤便向西夏修书一封,只道草原上发现大股流寇,劫杀辽商,夺财夺命,他派兵追击绞杀,没料到却有一小股流寇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之下,一头扎进了西夏边境,提醒夏帝小心境内安稳。 此事原就是夏帝一手操纵。齐辽修好,断了西夏一笔财路,有国库官员上报夏帝,倒有机灵的给夏帝出了个主意,派官兵前往草原上劫杀商旅。这是玉石俱焚的法子,反正西夏赚不了钱,辽国也别想有税收。 v第26章[03.02] 夏帝环顾左右,见得臣下各个跟泥塑木胎一样,不敢再回话,顿时雷霆震怒:「当初这主意是谁出的?」白白折损上万人马不说,还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吃了这个哑巴亏。 当初出主意的官员此刻缩在队列里,再不敢冒头。 他倒是有心想要来一句,请夏帝为这些将士们追封,或者再派兵前去为这些人讨个公道,可是师出无名,好歹如今面子上还能遮掩着,以一句「定当全力缉查」来回复辽帝国书,但若是真派兵前往,恐怕到时候就是两国撕破了脸,再掀战火了。 若是当初齐辽大战之时,西夏倒可以趁机捞点好处,可如今齐辽结成同盟,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再不值得为这上万军士大动干戈。 燕王得知耶律贤「好心提醒」西夏,顿时乐不可支,「没想到耶律贤也有促狭的一面。」 夏景行数月奔波,晒的黝黑,进门来沐浴过了想抱绮姐儿,倒将她吓的哇哇大哭。走的时候粉团团一般的小闺女都会坐了,就是不让他是当爹的抱。大约在绮姐儿的眼里,他这亲爹就似天上掉下的野人一般,晚上还想要往夏芍药身边睡,小家伙拳打前脚踢,使劲一切力量试图让他远离媳妇儿。 想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 他恨恨道:「该!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末将就不信能派上万人马往草原上去扮流寇,此事夏帝不知情!」 害他不能天天陪在老婆闺女身边,让闺女见到亲爹都不肯亲近。 边关之事,齐帝亦是十分关注。燕王早写了密报,将内中情由转呈御前。 齐帝没想到西夏竟然行此屑小之事,冷笑之余下令严设大齐与西夏接壤的关卡,以防西夏人再翻出什么浪来。 幽州城外的互市新城,原来是黄土漫道,一到下雨到处都是泥泞,客商来往极为不便。燕王年初从长安回来之后,便发动军中将士从西山上运了青石板下来,开始陆续在新城主街铺起了青石板路,花了差不多小半年的时间,整个新城的主街便焕然一新,再不怕雨天泥泞。 时近中秋,互市人头攒动,推着小车卖果子吃食的,前来互市凑热闹的,将互市的主街挤了个严严实实。 莲姐儿拎着篮子走在人潮之中,身边跟着的邢寡妇一直不停的数落她,也不管周围人声鼎沸,偶尔有人瞧过来,邢寡妇便骂了回去,「瞧什么瞧?没见过大闺女?」 自离开孙家小院,她们娘俩便四处寻住处,最后花了六百钱,才在一个大杂院里赁了一间房,只能放得下一张床,外加箱笼,打个转身都嫌挤,聊以寄身,与以前住的地方可谓天差地别。 大杂院里住着的都是些卖苦力的,或是替人搬搬抬抬赚些力气钱,或是替人缝缝补补揽些浆洗的活儿,再或者还有穷书生往街上去替人写信赚些钱来糊口的……甚样人都有。 莲姐儿生的好容貌,脸蛋白嫩,身条儿如柳,年纪又正好,跟着邢寡妇住进来之后,差点晃花了一院子男人的眼。 邢寡妇原是想赁个单门独户小院子,可如今幽州城不止房子涨价,就是房租也是水涨船高。单门独户的小院子至少得花费一两二三钱银子,她们娘俩做绣活银子来的不容易,哪里舍得。 原来她们的绣活一总交给孙氏,放在夏家布庄里寄卖的,抽头也少。 邢寡妇还暗暗计算过,总觉得夏家高门大户,何必在乎这几文抽头呢。等到她自己带着绣品上门,想要继续在夏家布庄寄卖,才知道夏家布庄根本不收零碎绣品。 伙计也说的客气:「我们铺里的绣品大多来自洛阳跟江南,都有专门的商队运过来,不收外面绣品。」 邢寡妇张口便道:「不是还收孙家院里的绣品吗?」 伙计一愣,细瞧了她一眼,实想不起来可曾见过这位,「孙家院里那是跟我们东家有旧,才放在这里寄卖的。」 「我就是孙家院里出来的,小哥就行个方便吧?」 伙计压根不信,「孙家院里的绣品都是孙掌柜亲自来交货的,大嫂子莫要冒充孙家院里的,来这里捣乱。若真是孙家院里的绣品,就一总让孙掌柜带过来。」对她十分的不耐烦。 邢寡妇倒是带着绣品去了别家,斜对面的赵家布庄从不收外面的绣品,其余一家店一家店问过去,价格低的吓人,与她之前跟着孙氏往夏家铺子里寄卖的价格天差地别。 她却不知,互市开的时间久了,夏家铺子里都有了固定的客源,能往夏家铺子里买绣品的,价格也不会给的低。 夏家铺子还管着辽国皇宫里的供奉,货物齐全在整个幽州都是数一数二的,旁边就连着夏家园子,日日客流不息,名气是早就打出去了。 那还是昨日光景,如今互市全盘交到了燕王手里,以前往知府衙门送礼的那些商人们闻风而动,转投燕王门下。可惜燕王治府严谨,不肯轻易收礼,门口守卫盘查十分严密,这些商人便把主意打到了燕王手下大将们身上。 夏家与赵家门连着门,可惜两家跟燕王府作派一样,都是不肯随意收受礼物,这些商人便开始往夏家铺子里订货,原想着让利于将军府,哪知道夏芍药生意做的精,价格上很是公允,不会随便贪利受贿,互相合作过两三次之后,反倒大获辽商好感,倒都情愿与夏家合作了。 邢寡妇原来自己交货给孙氏不觉得,这条路断了之后才知道有多便利,如今做好了绣品不得不往互市上来交易。 v第27章[03.02] 只母女二人前来,有时候碰上那起子轻浮浪荡子,随手买了绣品还试图往莲姐儿身上摸一把。莲姐儿小姑娘家脸皮薄,邢寡妇却是含嗔带怒,与其说是斥责,还不如说是半推半拒。 三个月前,母女俩来互市买绣品,到得下午准备回去,哪知道身后跟着个浮浪子弟,竟然一路跟到了大杂院门口。 大杂院里这些人都是辛苦奔波裹腹的,不少人大清早就出了门,到得晚上才回来。那浮浪子弟眼见得小美人儿到家门口了,还伸手要叫,莲姐儿闪身进了院子,却被邢寡妇拦在了外面。 莲姐儿心中惊怕,埋头进了屋子,却不知邢寡妇在院门口与那浮浪子弟聊得几句话,接过那浮浪子弟递过来的沉甸甸的荷包,指了自家屋门。 那浮浪子弟笑着进去了,只听得房里莲姐儿抖抖索索的声音,「公子请出去!」那男子的笑声,以及关门的声音。 邢寡妇打开那荷包,见得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银子,又系了起来,揣在了自己怀里,搬了条凳子坐在院门口守着,看天上孤云缓缓飘过,耳边还能听得到莲姐儿低低压抑的哭声…… 一个时辰之后,房门终于打开,那浮浪子弟整整衣冠 ,见到她还拱拱手:「多谢妈妈成全。」 邢寡妇揣着银子进去的时候,房里床铺凌乱,莲姐儿双目呆滞的坐着,身上的小衣儿都被撕破了,赤身裸体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见到邢寡妇进来,双目似充了血一般盯着她,不住冷笑,珠泪沿着双颊顺流而下。 她是柔顺惯了的,何尝违拗过邢寡妇。但只如今的眼神都让邢寡妇心里极不舒服,她往床上一坐,拉过旁边的衣服往她身上披,莲姐儿瑟缩一下,任由她动作。 「是女人,都要走这一遭儿的。」她坐在旁边苦口婆心的劝:「别当我不知道,你跟院里卖苦力的大牛眉来眼去有一阵子了。可他有什么啊?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就拿他那把子力气养活你啊?」 这院里并无水井,家里吃水要往前面巷子里去挑井水。邢家只有母女二人,力气活想当然的落到了莲姐儿身上。 莲姐儿初次去挑水之时,桶扔到井里好容易摇到了井口,却是个空桶。等到桶吃了水再摇上来,到得井口力气不继,又掉了下去,井轱辘摇把差点把到自己,还是同院的大牛也去打水,帮了她一把。 此后大牛隔日便往邢家担水,有时候碰见莲姐儿打水,索性帮她打了水拎回家了。 莲姐儿自来被邢寡妇压制的死死的,家里洗衣煮饭的活计都是她在操持,从不曾被人这般帮过,再抬头瞧瞧大牛那身鼓鼓的膀子肉,顿时心跳个不住,悄悄儿抬头瞧一眼大牛,正撞见少年热辣辣的眼神,似乎被烫了一下,又将头垂下去,避开了少年的注视。 邢寡妇是什么人,岂有瞧不见之理。 她拢共一个闺女,全指望着莲姐儿这副好相貌过好日子,哪里能够轻易将莲姐儿许给穷小子。 莲姐儿埋头哭个不住,她却拿了荷包全塞到了莲姐儿怀里,「你自己摸摸,没了这硬通货,还能有甚个好日子?跟着穷小子过活,就算是你熬瞎了眼睛,也未见得能过得好了。」 「拿开你的脏银子!」莲姐儿忽的爆发了,将鼓鼓的荷包砸到了邢寡妇身上,又是用了力气的,倒将邢寡妇给惹怒了,猱身而上,将莲姐儿没头没脑一顿打。 莲姐儿哪里有力气应对,被她打的只能惨叫哭泣,养了好几日才起身。 邢寡妇下手全然避开了脸,只往身上腿上肉嫩的地方去打,掐着莲姐儿胳膊内侧使劲拧,好些日子青紫印子都消不下去。 那日之后,邢家母女便从大杂院搬了出来,赁了个单门独户的小院子,有空了做些活计,往互市上去买绣品,篮子里不过装了两三个荷包帕子做由头,引了客商往家里去,半掩了门做起了暗门子生意。 这笔生意却要比绣活赚的多上许多,如今守着莲姐儿就是守着摇钱树,邢寡妇倒舍得整治吃喝,又带着莲姐儿往夏家布庄去买料子给莲姐儿做新衣,旁边胭脂铺子里也要走一遭,碰上手松的客人,送个银钗银镯子,金耳坠子玉戒子,虽是小件儿,到底见着金玉了。 莲姐儿从来就拗不过邢寡妇,此番挨骂乃是为着方才正与一名辽商说话儿,那辽商五大三粗,但身上手上不是金的就是玉的,还有红蓝宝石,正掀了她的篮子瞧着,目光往她面上扫,莲姐儿也做出个兜搭的姿态来,正欲拒还迎,抬头却瞧见了大杂院的大牛,顿时一张脸儿雪白,生意也不做了,提着篮子就往人群里钻。 邢寡妇就在三步开外瞧着呢,她这副见了鬼的样子,还平白丢了个恩客,心里火冒三丈,哪里管她心里难受不难受,一路撵上去骂个不住。 莲姐儿受惯了她的责骂,通通都当耳旁风,只提着篮子恨不得缩到角落里去。母女两个一路走过去,正碰上夏芍药与孙氏以及韩东庭在互市上转悠,身后跟着拎着东西的长随丫环。 乍然一见夏芍药倒不觉得有什么,她与邢家母女本就不熟,仅有的接触也非常不愉快。韩东庭更是过耳即忘,他一年要走过许多路,见过无数美人,哪里会记得莲姐儿。 唯有孙幼竹与邢家母女相处日久,对邢寡妇平日抠抠索索十分熟悉,倒不知道她几时这般大方了,瞧着莲姐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心中一跳,总想着她还是亲娘,大约不能做出什么禽兽行径,也许只是莲姐儿寻到了个好人家。 邢寡妇心里怄极,面上还要摆出笑来,上前打声招呼:「掌柜的有空出来转?」目光往韩东庭以及夏芍药面上扫了一眼,知道前者极富,后者惹不起,更恨孙氏攀上大树不容人,才令她们母女俩沦落到了这等地步。 孙氏亦打了声招呼,还夸莲姐儿:「莲姐儿这身水蓝色的裙子倒是清雅。」 莲姐儿低着头应一声,便往邢寡妇身后直缩,尤觉难堪。 正逢夏景行骑马巡街,到得近前下马,将缰绳扔给了身后亲兵,自己过来牵了媳妇的手,便要随意逛逛。 v第28章[03.02] 韩东庭自去岁动念,每次来了幽州城总要往孙氏那里去取绣品,一来二去两人便熟了起来,又谈起许多辽国波斯大食等地习俗,孙氏也算是长了见识。 他本人虽是辽人,但一口汉话说的极为标准,为人又风趣幽默,每次过来总要给孙氏带个礼物,价格不贵却也让人难以拒绝,「孙掌柜的绣品贩到别国去,让在下赚了不少,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摆出了互惠互利的合作者身份来,倒让孙氏不能坚辞。 今日他正在夏家铺子里交完了货,夏芍药算了货款给他,孙氏过来交绣品,韩东庭便提起跟二人一起去逛互市。他久在外面奔波,辽国客商贩来的货物进价都在自己心中,夏芍药正可请教,索性三人结伴而行。 他们在互市上也有一个时辰了,夏芍药向韩东庭请教了许多东西,皆是辽商从波斯大食以及高丽贩来的东西,有些是没见过的,有些是没用过的,跟寻宝一般一路走过来。 夏景行牵了她的手要走,夏芍药便向韩东庭与孙氏告辞,夫妻二人并肩而行,身后跟着夏家丫环与夏景行亲兵,一路往热闹处去了。 剩下韩东庭与孙氏,直等夏家夫妇没影了,韩东庭便道:「前面有一家做,水团,汤丸,细料馉饳儿的,味道不错,孙掌柜请移步尝尝?」 他们二人虽不及夏家夫妇亲昵,可也是合作许久的,到底熟稔,别了邢家母女往前面去了。 孙氏心里原本就有些摇摆,年纪不小了,韩东庭模样不错,为人又风趣豪爽,做生意也诚信有决断,向她明示暗示过几回,这样人才也算得良人了。但所虑者韩东庭乃是辽人,她却没有离开大齐往大辽生活的念头。 好坏参半,竟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 今日肯跟夏芍药韩东庭出来,未尝不是屈从于自己的内心,还是忍不住与韩东庭多相处一时。 她与寒向荣成婚之后,日子过的波澜死水,后来大约也猜测到寒向荣心里还有别人,可就算是知道了那个人是夏芍药,与她相熟之后却半点也恨不起来。 夏芍药是何等样人,如果不是夏家只此一个独女,恐怕泰半洛阳未婚少年都要往夏家去求娶,她本人与夏芍药无论家世才能确有差距,但长久相处下来倒比以前做姻亲之时亲近许多。 人或许就是这样,兜兜转转还能与故人有所交集,倒也是幸事一桩。 孙氏与韩东庭并肩往前走,悄悄儿侧目去打量这异族男子,既忐忑又暗怀喜悦期待,也许是前路太过茫然,而她还未想好要怎么做。 还站在原地的邢寡妇指指已经快要被行人遮挡住的韩东庭与孙氏,语声恨恨:「你瞧瞧孙掌柜,你再瞧瞧你自己!到手的鸭子也能被你放跑了,那么大的金主,手指上戴着那么大的镶着宝石的金戒指,他从身上扒拉个东西下来,就够咱们母女吃喝嚼裹三五年的了!」 莲姐儿垂着头,任她骂的起劲,母女二人沿着夏家夫妇走过的方向慢慢走过去。邢寡妇嘴里骂着人,眼神倒跟勾子似的,往四下去瞧,就盼着再出现个金主儿,省得今儿往互市白跑一趟。 她们母女走了盏茶功夫,邢寡妇说的口干舌燥,腹中饥鸣,拉了闺女往旁边一个十分气派的棚铺进去了。 互市到了燕王手里,可不止是修了城内的路,而是连同摊位棚铺也出台了新的管理法则。零散流动摊位都是每日轮流换地方,但依着城内四周的做吃食的棚铺却实行租赁制,按着三年或者五年期限租了出去。 有些作食肆的为着招揽客人,自己花费许多将棚铺给重新修整过了,说是棚铺,毋宁说是饭庄,从房顶到墙基,还安装了门窗,比城里的饭庄也不差着什么了。 邢寡妇肯带着莲姐儿进这样的地方,不疼惜银钱,就是因着肯往这里进来坐下吃饭的,自然是手头宽裕的,可不是一般扛活的苦汉子们舍得来吃的地方。 母女俩进门落了座,点了小菜汤饼,伙计还未上茶,忽听得不远处男子温柔的声音:「等吃完了,咱们给绮儿再买些小玩意儿,昨儿我下值回去,她笑的那模样真可爱。」 夏绮安度过了最初的认生,其父又每日净面修整,抱过她两回,将她抛的高高再接住了,她喜欢上了抛高高这个游戏,如今对亲爹倒不再排斥,只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 邢寡妇原本就在物色目标,悄悄扭头,这才发现原来是夏将军与夫人两个就窝在角落里吃饭,桌上摆满了许多小菜,他们身边跟着的亲兵丫环一个也不见。 小夫妻俩就跟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一般,喁喁私语,并不曾注意到旁人。 夏将军还挟菜给夫人,夏夫人便也挟了菜给他:「夫君也多吃些,每日在外面辛苦了。」 莲姐儿一时听不到邢寡妇辱骂,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不禁怅然。 夏大将军与夏夫人瞧起来,与幽州城里许多恩爱的小夫妻并无两样,她若有这样的姻缘,不拘他是卖苦力的,还是做小买卖的,大约也能夫唱妇随,恩恩爱爱过下去吧。 邢寡妇还当闺女这是羡慕夏家富贵,还教训她一句:「等你赚够了银子,想要什么样的日子没有?」 母女俩的心思南辕北辙,伙计端了汤饼上来,还未开动,便有人走了进来,站在她们这桌,「莲姐儿——」 原来是大牛。 他自莲姐儿搬走之后,也曾在幽州城里寻过多少次,同院里不少人都劝他,莲姐儿生的模样好,邢寡妇瞧着又是个势利眼的,哪里会看上他这个穷小子。 v第29章[03.02] 可大牛心里总记挂着莲姐儿,除了每日扛活,抽出空子总要各处去寻一寻,只盼着哪一日再瞧见了她。今日替一家辽商扛活的时候,一抬头似乎瞧见了莲姐儿,眨眼间又不见了人影。 他还当自己眼花,扛完了活不死心,又顺着那条街一路追过来,才抬头就瞧见了莲姐儿与邢寡妇坐在饭庄里。 大牛一颗心都砰砰跳了起来,生怕这是自己的幻觉。邢家母女搬出大杂院也有几个月了,怔怔抬起头瞧着他的莲姐儿,不知为何却让大牛觉出了几分陌生。 她面上搽了胭脂,头上戴着银钗,耳上的坠子还是金的,只瞧见他眼圈儿却红了,「大牛哥——」她还背着邢寡妇悄悄儿送过大牛一个荷包的。 邢寡妇没想到,大牛还敢追了过来。她们母女进这饭庄,可不是只单纯为着一口吃的, 而是想在这饭庄里钓个恩客的。 她将手伸到桌下面去,在莲姐儿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如愿听到一声冷冷的抽气声,算是警告她,这才跟赶苍蝇似的赶大牛:「哪里来的浑小子,跑到这里做什么?!」 大牛是一根筋,明知邢寡妇对他的家世不满意,可是寻了这三个月,日日闭着眼睛似乎就能瞧见莲姐儿对着他含羞带怯笑着,生怕邢寡妇带着莲姐儿再走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邢寡妇脚下:「邢妈妈,求您将莲姐儿许给我吧!」 邢寡妇恨不得一脚将眼前的小子踢开。 「你起开,我家莲姐儿怎么会嫁了给你?」 大牛可不知邢寡妇对莲姐儿做了什么,只当她是这世上许多慈母一般,自己心诚就能打动她,膝行至她面前,朝着她磕了个头,「邢妈妈,您若是将莲姐儿许配给我,我一定待她好好的,给您老人家养老送终!」 他自己父母双亡,流落到幽州城里混一口饭吃,莲姐儿只有邢寡妇一个母亲,实是指望着自己能打动了邢寡妇。 莲姐儿没想到数月不见,再见到大牛,他竟然直接跪下来求亲,又觉心酸又觉难堪,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只泣道:「大牛哥,你还是走吧,我配不上你。」 做了三个月暗娼,哪里还有清白可言? 大牛哪里知道莲姐儿心里的苦,死活跪在邢寡妇面前不肯起来,「邢妈妈,求您应了我吧!」 邢寡妇冷笑一声:「你拿什么来养我家莲姐儿?是有金还是有银啊?是雇得起婆子还是买得起丫环啊?能日日席面供她吃着,还是绫罗供她穿着?」 莲姐儿哭求:「娘你别说了!」越说越让她自惭形秽。 大牛闹出这么大动静,饭庄里人人侧目,夏景行夫妇俩也转头去瞧热闹。 邢寡妇又气又急,伸手要扯了大牛起来,但大牛一身鼓鼓的腱子肉,出了名的力气大,还曾经跟着乡邻练过两年,寻常两个壮汉也奈何不得他,更何况是邢寡妇一个妇道人家。 她气恼之下脑子倒转的飞快,想出一个主意来:「你若能拿出四百两银子,我便将莲姐儿许配给你。」 莲姐儿瞬间停止了哭泣声,傻傻看着邢寡妇。 夏芍药悄声向夏景行耳语:「这妇人分明是在为难这穷小子,看他身上穿着,恐怕能拿出来十两就算不错了。四百两难道去抢啊?」 夏景行颇为赞同,「四百两银子的聘礼可不是小数目。」 夏芍药抿嘴笑,「夫君不知道,看来咱们家是省了四百两,就连韩掌柜也省了四百两呢。」 夏景行不明所以,夏芍药提醒他:「夫君难道不记得那对母子了吗?」 见他的表情里透着「这谁啊我真的不认识」的茫然,夏芍药终于好心提醒他:「就是……夫君在互市上救过的那对母女,后来还到咱们家里来说是无以回报,想进咱们家门呢。夫君还被惊了马,可想起来了?」 夏景行是个方正的性子,成亲之后,漫说是外面的女人不肯多瞧一眼,便是家里夏芍药那些贴身丫环,也不曾细细打量过。 「我哪里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他笑睨一眼乐滋滋的老婆,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她的手,侧头去瞧几桌开外那场闹剧。 大牛似乎也被邢寡妇的条件给吓了一跳,在邢寡妇「你若拿不出来就滚蛋」的眼神之下,他似下定了决心一般,仰头道:「邢妈妈可当真?」 邢寡妇之前一肚子气,又担心大牛做出更扫颜面的事儿,她们娘俩往后还要在互市上讨饭吃呢。自从半掩了门帘儿做起那事来,银钱来的快了,母女俩都没什么心思花大功夫埋头绣活,仅有的活计也只是为着往互市上兜搭恩客的由头而已。 「你若真能拿出四百两银子来,我定将莲姐儿嫁给你!」她此刻心里轻松了,笃定大牛连一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何况四百两。 大牛却砰砰砰在她脚边磕了三个响头,「邢妈妈说话算话,只等我三个月,三个月后我定然拿了银子来求亲!」又问起她们如今居处。 v第30章[03.02] 邢寡妇见他居然应了下来,暗道不过是穷小子好面子,他若能拿出银子来才怪。又怕他将来拿不出银子却跑上家门来纠缠,只道:「我跟莲姐儿日常要来互市上卖绣品,你若三个月真能赚四百两银子,就不怕找不到我们。」 大牛便干脆起身,目光在莲姐儿身上打个转,别了邢家母女,扭头出得饭庄,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前。 闹了这么一出,邢家母女也不好意思在此揽客,匆匆吃完了饭自去,只夏芍药还奇怪:「什么生意能三个月赚四百两?」 她是能站住就开始摸算盘珠子的,做生意也算做老了,有本钱拿钱来生钱,怎么着都好,但是无本买卖却不曾做过的。 夏景行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记,「真是做生意都做傻了,想什么呢?也许那小子就是落不下面子,这才咬牙应了,到了三个月之期,他不来寻这对母女,想来这对母女也不会去寻他。你倒当了真了。」 平日瞧着很精明一个人,怎么偏偏事关生意,就有些傻愣愣了。 夏芍药一笑,遂不再追究。夫妻俩吃完饭会了钞,又携手往互市上去转一圈,途中还遇到赵则通,被他好生嘲笑了一顿。只这夫妻俩均不放在心上,被笑的厉害了,夏芍药还道:「明儿一大早我就去赵六哥家转转,顺便让何家妹妹瞧瞧夫君今日带我买的小玩意儿。」 赵则通脑子转过弯来了,立刻向她陪笑着服软,「方才是我说错话了,夏少东切勿计较!还是景行体贴媳妇儿,都怪赵六哥嘴里胡咧咧,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家里那位对夏芍药推崇备至,她若是回去在何娉婷耳边吹吹风,保管自己明晚回去就没好日子过。 夏芍药得意的朝他一笑,夫妻俩这才回家去了。 赵则通回家没两日,就接到燕王命令,再次带队前往南方采买。 去岁燕王离开幽州之时,令赵则通带了人马前往南方采买,虽不曾组建商队前往波期大食等国,但就这些货物在互市贩卖,就利润惊人。 赵则通领命前往没半个月,又有客商遇到流寇,货物被抢了去,却无人员伤亡,于是折返幽州城,前往知府衙门报案。 马廷伟接到状子,自己也不出面,只让师爷连人带状子都送到了燕王府,只道互市如今由燕王管辖,且大齐与辽国组成了巡防队,专门针对客商人货安全,知府衙门也插不上手。 燕王府接到案子,夏景行便被召了过去,与被劫客商了解案情,这一起还没头绪,才过了三四天,又有一起辽国客商前来报案,做案手法如出一辙,还是以劫货为目标,这次砍伤了数名伙计。 燕王震怒,差点将桌案拍碎,「西夏这是跟咱们干上了?」 上次抓的流寇为表震慑,都尽数砍头,辽帝还往西夏发了国书,没想到这才消停了几个月,西夏就又有了动作。 夏景行却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上次西夏吃了那么大亏,折损上万人马,想来他们也不至于这么没脑子,很快再行组建人马前来打劫。而且听被劫的客商说起,这次似乎不太像军队。」 「不是军方难道还会是西夏百姓?」 燕王没好气反问一句,话才出口神情便变了,「难道这次真的与西夏军方无关,而是西夏百姓不忿两国互市,这才组织一帮人充做流寇来打劫?」 「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只是目前咱们并没证据。」夏景行还是有几分迟疑。 燕王将这件案子推给了夏景行,他除了带着客商前往事发地点勘察,还要带着前锋营前去巡防。但就好像跟他们做对似的,前锋营出城去巡防的时候总是风平浪静,每到他们回城没过几日,就又出现客商被劫之事。 夏景行忙的焦头烂额,还要安抚被劫客商,一时之间不知道堆积了多少事情在头上,每日才到燕王府门口,就被被劫的客商拦住了去路,总要花好一番功夫才能说服这些人耐心等待。 燕王又将此事通报辽国,辽帝为此特意发了国书给夏帝,以此谴责西夏纵容百姓在他国劫掠。 夏帝接到国书,都未曾查证就将上次犯事的带兵官员召至御前痛骂一顿,直等骂完了,这几名官员才知道事情始末,齐齐跪在御前喊冤,「陛下,这次的事情确实不是臣等所为,自上次折损人马之后,臣等就已经将所有部众召回,又怎么会再行此事?」 「真没有?」 夏帝看着殿内一溜跪倒的官员那一张张忠诚的脸,内心不是不动摇的。 不过既然辽帝传了国书过来,就连齐国燕王也有传书,夏帝还是觉是有必要整饬手下官员。既然此事并非武将所为,便将与两国边境接壤的地方官员申斥一顿,严令不得纵容境内百姓过境劫掠。 西夏国力如今比不得近邻齐国与辽国,强敌环伺,曾经败于这两国的记忆犹新,夏帝并不想无端挑起战争。 幽州城内,并不曾因为大齐与国辽往西夏递了国书而陷入暂时的平静,而是一两个月之内,总还是会发生劫匪事件。 夏景行忙的早晚不着家,夏芍药除了知道劫匪的案子久久未破,又添了新案子之外,其余的也无能为力。 v第31章[03.09] 辽商前来报案,都是数日之后,等到官兵赶到案发现场,除了能够知道劫匪最后离开的方向,以及做案的手法之外,并没有别的有用的线索。 眼瞧着要进入腊月了,赵则通都往江南跑了两趟了,案子越积越多,除了加强巡防,竟然再无别的办法。 夏景行忙的三五日不着家是常事,夏芍药只能时不时派人往燕王府送点衣服吃食,其余时间只能去铺子里忙活,或者回家陪闺女。 绮姐儿吃的胖呼呼的,手脚有力,抱在怀里都不肯坐,就要抓着她的衣襟站起来,还要使劲蹬腿,强压了她坐在怀里,她便张嘴哇哇大哭,眼泪哗哗流,只要抱起来扶着小胖爪子走,她能立时破涕为笑,露出嘴里上下四颗米粒小牙。 夏芍药拿她无法,只能扶着闺女学走路,又与何娉婷道:「这小丫头走路肯定走,你瞧瞧她这腿脚,有时候蹬我身上我都觉得疼。」 「姐姐也太娇贵了,咱们绮姐儿哪里就踩疼你了呢。」 荣哥儿已经过了两岁生日,满地乱跑,并不留恋母亲的怀抱,还喜欢抱绮姐儿,只是他还是个小娃娃,天气冷了穿的又似个粽子,哪里敢让他抱绮姐儿。 绮姐儿也很喜欢荣哥儿,也不管对方能不能抱得动她,她伸着小胖爪子就朝人家咿咿呀呀。没奈何,夏芍药便将荣哥儿鞋子脱了,放到自己大床上去,再将绮姐儿也放到床上坐着,往他们俩身边堆一堆玩具,旁边乳母丫环拦着,自己坐着与何娉婷闲聊。 「赵六哥过几日就回来了吧?也不知道这次他都押了些什么货?」 赵则通还在路上,已经传信过几日就到家了。自燕王府的商队开始往南方跑,夏芍药也掺和了一脚,此次却不止给了本金,还让保兴带了两名伙计一同前往。 保兴跟着夏南天学了这么久,在铺子里园子里干了这么久,看帐打算盘,待人接物都学了,夏芍药便提议让他跟着赵则通前往南方去开开眼。 夏南天对这小徒弟还是颇为看重,喜他老实勤恳,只做生意老实不懂机变却不是什么好事儿。赵则通虽在军中,到底是市井里混大的,为人处事自有其圆滑之处,跟着他去江南打个转,想来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何娉婷如今对做生意是真没什么执念,家里的铺子日常都是掌柜的在打理,只月底核帐,她瞧两眼就丢开手了,一门心思想着再生个小闺女。 「还不就是那些绫罗绸缎,苏绣茶叶之类,还能有什么?」倒是想起来关心一句:「听说姐夫办案子都几个月了还没有进展?这西夏也太无耻了些,每次报案都要过段日子了,难道姐夫还能带兵跑到西夏去,将西夏百姓抓起来一家一家盘查?」 提起这事儿,夏芍药就头疼,「这次打劫的流寇倒是比赵六哥的本事还好,每次巡防都能被他们避开,但是案子却一件接着一件的出,夫君与燕王都不好过。」 草原上抢劫案子多了起来,马知府还特意跑到燕王府,再三向燕王确认,此事不在他的职权之内。 地方官员都有考课,他大约是怕此案带累到自己的大考。燕王虽然不喜他的为人,但却磊落清正,不肯在此事上为难他,「此事不在马大人职责之内,你大可不必忧虑。」 据燕王府门口的守卫说,马廷伟离开燕王府的时候,嘴角带笑十分轻松。 这话还是小平安从守卫们那里听来的。萧烨回来之后,照旧开始跟着几位文武先生学习,又与小平安在一处厮混。 外面的事情,他们也多少听说了些,还私下议论。小平安嘴甜,从爹娘这里打听不到有用的事情,便往王府守门的护卫那里去套近乎。他人小嘴甜,还摆出一派天真的模样来,燕王府门口守卫只当这孩子孝顺,记挂着大将军身上的差使,又同情夏景行这几个月里的焦头烂额,还真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讲给他听。 临近腊月,燕王这半年为着匪患头疼不已,但是送往宫里的礼却不能不费心挑选。他将此事交到燕王妃手里,自己只最后把个关。 知府衙门里,庞师爷拿着礼单检查送往东宫的年礼,有那手重的不小心将琉璃酒杯给磕了一下,立刻被他骂退。 「这是送给太子爷的东西,怎么不小心着些?!」 燕王送了圣人琉璃器之后,琉璃器忽然就在长安城中流行了起来,许多权贵官员都想要有几套精美的琉璃器来待客。东宫詹事与马廷伟书信往来,便提起了此事。 马廷伟自然要花心思讨好太子爷,派了庞师爷往各处铺子里去搜罗琉璃器。 他的意思是瞧在知府金面上,恐怕各铺子里也不敢多收,大约只是意思意思。要知道琉璃器具就算在幽州城里买一套回来,也价格不便宜的。哪知道庞师爷带回来的消息并不尽如人意。 「小的往各家铺子里去转过了,若论琉璃器具的精美,样式多,还得属夏家铺子。小的开口问过价格,着实不便宜。」 怀化大将军比之马廷伟品级还要高,夏家铺子里的伙计做生意从来不怕得罪人。 万没有听得是马知府的师爷就半卖半送将东西送到知府衙门的道理。 马廷伟对燕王及其嫡系如今是一点好感也没有。特别是太子殿下都愿意招揽的夏景行,他竟然不识时务,不肯投入太子麾下,心里只骂他是个蠢的。等太子上位,自然有他的好果子吃。 「那就拿银子去买,挑最好的买了来,往长安送过去。再等下去这年礼什么时候才能到长安?」 v第32章[03.09] 庞师爷只能带人前去夏家铺子里挑了两套琉璃器,一层层拿细绸布裹好,装到匣子里面。怕这东西在路上碎了,还在匣子四周厚厚垫了,这才小心装上车。 知府衙门往长安送去的年礼出了幽州城没几日,便到了腊月里。 赵则通从江南赶了回来,往燕王府里交了货,听得夏景行案子还没破,对他十分同情:「从今儿起哥哥我就开始准备过年了,景行你就多费点心啊!」 夏景行若不是埋首卷宗,早跳起来揍他一顿了,「你快走吧走吧,别在这里碍眼。」 外面大雪纷飞,整个幽州城渐被积雪覆盖,赵则通从燕王府出来,骑着马儿顶风冒雪往家赶的时候,路过马行街,还瞧见一队人抬着花茶果物,团圆饼等物,牵羊挑酒,往女家去了,一色的青壮儿郎,煞是喜庆。 「这大雪地里,还真是赶着日子成亲啊。」 赵则通感叹一声,打马往家走去。 在他看不见的视线里,方才那队送聘礼的人七拐八拐,拐进了一处巷子里。这巷子唤酸枣枝巷,最里面一户人家门户大开,邢寡妇站在院门口迎接送聘礼的。 周围邻里还真有好事来凑热闹的,对聘礼赞不绝口,心里却在诧异这妇人手段高超。 都在同一个巷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是一开始不知道这娘俩做何营生,可是时日久了,见得常有不同的男人前来,且穿着阔绰,心里也门清。 自进了十一月里,邢寡妇逢人便笑,只说女儿许了人家,说定了腊月里过聘,邻居们想着她们母女行事,不免要想许是哪个有钱的冤大头瞧中了莲姐儿纳小,嘴里恭喜,心里还要猜测几分哪知道今日送聘礼,听得媒婆说话,竟然还是求娶正室,不得不感叹莲姐儿福份好了。 莲姐儿此刻穿着大红裙袄,涂指抹粉端端正正坐着,听得院里不时传来邻居们的赞叹声,只觉得恍如一梦。 大牛一去两个多月,毫无音信,她先还想着定然是他拿不出四百两银子,这才羞于见她们母女。想也知道,他只有把子力气,拼死了一个月就算赚三五两银子,三个月也定然赚不了四百两银子。她早知道自家娘是为难大牛,就是不肯让她嫁出去,正好守着她过日子。 她早都已经心死了,每日里浑浑噩噩往外去兜搭客人,由着邢寡妇摆布,赚些皮肉钱度日。哪知道快到三个月上,忽一日却被大牛拦在了路上,他穿绫着缎,母女俩一打眼还没认出人来,还是他唤了一声:「莲姐儿——」才让母女俩停下了。 邢寡妇再没想到才过了两个多月他就打扮的体体面面站在自己面前,心是压根不信他能发达了,还上前去扯扯他身上的衣衫:「这是从哪借的?花了多少文?不如赶紧送了回去,省得回头不小心穿破了赔不起。」 大牛是铁了心要娶莲姐儿,就算邢寡妇说再难听的话,他也不放在心上,「邢妈妈,这是我自己的衣裳,我赚了银子,想问过妈妈,往家里去下聘礼!」 邢寡妇哪里肯信,还是他从怀里抽出一百两银票,恭恭敬敬送到手上,她吵嚷着这银票是假的,还往旁边钱庄里去,让伙计瞧过了一回,说是真的,她才肯信。 「我可说了,要娉莲姐儿,可不能少了四百两。」她将这一百两往怀里揣了,仍是不肯退步。 大牛大约也没想过用一百两就能哄的她同意了,忙又往怀里掏出来三张银票,在邢寡妇眼前递过去,等她细细瞧过了,依旧收回自己怀里去了,「下剩的三百两我也不会短了妈妈的,只等下聘的时候一起送过去,妈妈若是同意了,我便请了媒人上门提亲。」 邢寡妇还真没想到大牛也有发达的一日,怀里揣着一百两银票,再想想大牛方才掏银票的动作,暗自思量他怀里是不是不止三百两银票? 有了银子,邢寡妇便换了个脸色,拉了大牛的手道:「你这孩子,倒也没枉费了我家莲姐儿对你一片痴心。你走了这些日子,她日日要念叨几句,我这当娘的瞧着也心疼。我可只有这一个闺女,还不是怕你娶了她,日子过的不好,委屈了她嘛。」 大牛将手抽出来,神色里淡淡的,「邢妈妈的一片苦心,我都知道。等莲姐儿嫁了我,我定然让她过上好日子。」 莲姐儿悄悄儿打量他一眼,见得他身上虽然穿着绸缎衣裳,裁剪倒也合身,可不知怎的,总觉得有点违和,真好似借了谁的衣裳穿。分开这两个多月,他虽然瞧自己的眼神依然灼热,她却觉得眼前的男子,似乎与大杂院里那个笑起来带着几分羞涩笑意的少年郎全然不同,似乎阴沉了许多。 亲事既已说定,过得两日大牛便请了媒人上门提亲,邢寡妇怀里揣着大牛的一百两银票,哪里会不同意。皮肉生意虽然做得,但却不是长久之计,难得大牛肯娶莲姐儿,如今他也有钱了,倒没什么好再犹豫的。 不用媒人费什么口舌,这门亲事便成了。 到了年关头上,幽州城滴水成冰,百业渐歇,大齐外地客商都回家过年去了,辽国客商也已踏上归途,就连盗匪案子也未再频发,忙碌了一整年,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案子虽未再频发,旁人犹可清闲,但夏景行却还是不能闲下来,日日往外面跑。 夏芍药心疼他不得闲,日日吩咐了厨房里汤水好生侍候着。等他家来,厨房便送了热热的羊肉汤来,大海碗里盛着拳头大的羊肉骨头,上面带着筋肉,炖的酥烂,拿筷子一戳就骨肉分离,汤上还撒着一层葱花,香气扑鼻,热热的吃一碗汤,再吃两块肉,一天的疲乏就消失无踪,只觉满腔的热气,额头也要沁出汗来,十分受用。 幽州本地人因与游牧民族毗邻而居上百年,虽然其间时有战争,但生活习惯却已经互相影响。 游牧民族都是大锅肉,也有砍了半只羊直接煮熟了,捞起来盛到桌上拿刀切着吃的,到得汉人百姓这里,便拿刀斧剁成块煮来吃,比之草原民族已算大改,但还是让洛阳城里初来的夏芍药吃惊不已。 如今在幽州城住了几年,她已经习惯了这般豪放作派。夏景行吃肉喝汤,又有白饭热菜端了上来,她自己面前的碗比之小了一号,怀里抱着绮姐儿,还拿筷子挟那炖的酥烂的肉往绮姐儿嘴里喂,又拿勺子舀羊肉汤给她喝。 v第33章[03.09] 绮姐儿恨不得自己伸手抱着骨头啃,但被她约束在怀里,只能对着自己啃骨头的小平安示威似的喊着。 小平安碗里也盛了一块骨头,为怕他吃多了积食,夏南天还从他的骨头上面撕了两块肉到自己碗里,引来小家伙的不满,哼哼叽叽磨着不够吃,又瞅着夏景行与夏南天翁婿俩喝酒嘴馋,还道:「世子哥哥都喝酒呢。」 夏景行果真斟了半杯给他,见他喜的仰脖干尽了,还要做个豪迈的模样儿,「好酒!再来一碗!」引的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就连夏景行满腹心事也暂时抛至脑后。 哪知道这小家伙酒量浅,过不得一刻就满脸泛红,竟然半醉,揪着夏芍药的衣襟不放,「绮姐儿都跟娘睡,我也要跟娘睡!」 这哪里能行?! 绮姐儿先就容不得,小手使劲掰扯哥哥的手,还拿脚丫子踹哥哥,恨不得将他踹出八丈远。 夏芍药笑嗔夏景行:「都是你干的好事,还不快来拉架!」 夏景行将闺女从老婆怀里撕下来,抱着哄她,又有夏南天将小平安从夏芍药身上撕下来,这才让夏芍药脱出身来。 绮姐儿长这么大,一直贴着夏芍药睡,而小平安却是小小就被她丢下前往幽州,还曾经有段时间对父母都特别陌生。夏芍药心头柔软,吩咐了婆子将夏平安抱到自己床上去睡,还跟夏景行道:「今晚就劳烦夫君睡在厢房了,我要与儿女一起睡。」 反正他最近也看卷宗到深夜,时时半夜睡着就坐起来在,惊扰的她都快做噩梦了。 夏景行苦笑:「 这么快就被嫌弃了。」却仍是将卷宗搬到厢房去,点灯熬夜。 夏南天对此案早有耳闻,虽也着急,但也帮不了什么忙。 这个年燕王过的十分不顺,先是接到了圣旨,责他剿匪不力,几十万大军都能攻破,倒连小小盗匪流寇都无计可施,不能清扫边患,其后就连马廷伟在燕王府的年宴上都含针带刺,提起此事。 只不过马廷伟表面上针对的可不是燕王,而是负责督办此案的怀化大将军,「……武人到底是武人,虽然打仗勇猛向前,可于案件上却不擅长,数月都不曾破案,倒连下官府里的刑名案件的师爷都不如。」 夏景行气的脸色铁青,燕王心里也不痛快,待得宴散,在书房里大骂马廷伟小人奸滑,互市匪患皆是他捅到御前。 燕王年过的不好,太子这个年却过的春风得意。 马廷伟今年的年礼并不比去年差上分毫,相反更添了许多国外精巧玩意,他从中挑了几件送到宫里去,说是派人采买来的,心里惦念君父,这才送进宫来的。 圣人对他好一通夸奖,又赏了许多东西下来,一时间父慈子孝,再看到互市匪患竟不能清,两相对比,燕王往日的好也淡了几分,太子再从旁煽风点火,「……三弟对几十万大军尚能坚持,倒对小小匪患视而不见,难道竟觉得匪患不足为虑,这才不肯尽心剿匪?若是别的州府倒也罢了,可互市却关系着两国交好,一点点小事也会引起两国误会,怎能不尽心尽责?」 燕王哪里还能落得个好。 圣人命他今年务必清剿境内匪患,否则便让旁人来接手幽州防务。 这已经是很重的斥责了,想想幽州城乃是燕王藩府首邸,就连防务都要交到旁人手里,那这幽州城到底还是不是燕王的藩地,就让人质疑了。就算仍旧是燕王的藩地,可他这个燕王连幽州城的防务布兵都做不了主,这个藩王不当也罢。 燕王心里不痛快,连带着此后数日,上门拜年的文武官员都难见他一个笑脸,就连夏景行也端着一张冰块脸,不似过年,倒好似讨债一般,连带着下面官员也纷纷议论此事。 前院里宴饮气氛僵冷,后院妇人看似并不被这暗流所影响,燕王妃依旧端庄温柔,对知府夫人也客气有礼,只见到夏芍药就更为亲昵,还让她闲时带了绮姐儿来陪玉瑶小郡主玩。 「我家那个丫头年纪还小,万一冲撞了小郡主,等她再大些了再来陪小郡主玩也不迟。」 「小孩子哪里谈得上冲撞不冲撞呢,尽管抱了来让她跟玉瑶一起玩。」 马夫人还人赞一句王妃仁善。 夏芍药今日赴宴只带了小平安,他是在王府里厮混惯了的,被一帮夫人们拉过去捏脸摸手,还得了一堆见面礼,回头看到康成荫进来,顿时幸灾乐祸起来。回头将得的见面礼全交给了夏芍药身边跟着的丫头,便跟着燕王世子出去玩了。 一顿酒宴下来,夏芍药只觉得比之她谈生意要累上许多。 谈生意开门见山,剩下的便是价格上面多扯皮几句,成与不成也不必强求,可坐在燕王府的席面上应酬,说句话也得考虑再三,听得燕王妃与马夫人话中暗藏机锋,只觉心累。 好容易宴散回家,迫不及待的让丫环提了热水泡澡,素娥服侍她沐浴,替她捏肩,又向她禀家里今日都有谁家送了年礼,有幽州城官员,还有本地缙绅商家,年礼单子都放在房里,等着她回头过目。 「孙家小院里钏儿过来拜年了,说是来看看夫人明日在不在,她家主子要上门来拜年。」 v第34章[03.09] 夏芍药拿面巾盖在脸上,吩咐素娥,「明日派人去接她过来吧,我们也有几个月没见了,闲来说说话。」 等元宵之后,各处忙起来再不得闲了。孙氏在幽州城孤苦伶仃,也有几分可怜,总要有地儿排解排解思乡之情。 她既吩咐了下去,素娥办起来十分尽心,次日果然派了将军府的马车去接孙氏。 孙家小院里那些学徒到得年节都回去与父母亲人团聚了,那几个寡妇们各自凑了钱,置办了一桌酒席来酬谢孙氏照顾,孙氏与院里人吃过了团年饭守岁,这个年就算过去了。 初四坐了将军府的马车前去给夏芍药拜年,备了四色点心,以及小平安绮姐儿的衣裳鞋袜。她既针线好,往夏府里送礼多是孩子的衣物。以前只有小平安一个,自添了绮姐儿也总会给她做些小衣服小鞋子,鞋子上面绣了花草,绮姐儿每常穿到这么精致的小鞋子,都要自己盯着瞧个不住。 今日她进来之后,又将小衣服鞋袜奉上,夏芍药谢她,「家里这两个猴儿,身上穿的你做的针线倒比我这个做娘的多,真是要多谢你了!」唤了小平安与绮姐儿前来谢她。 孙氏还给两小人儿各包了个荷包,里面小小两个梅花锞子。 夏芍药推辞再三,她还有几分伤感:「我这辈子是无缘做母亲了,见到绮姐儿与安哥儿就觉得开心,夫人可千万别再推辞了。」 小平安向她拜年,绮姐儿跟着哥哥有样学样,奶声奶气祝她新年好,倒又逗乐了她。 等孩子们下去了,她才有几分犹豫道:「有件事情我一直下不了决心,所以想着来请教请教夫人。」见夏芍药静静看过来的眸子,不知为何她心里那丝犹豫渐消,倒红着脸说了出来:「就……韩掌柜向我提亲好几次,我拒无可拒,只道先前曾经成过亲,也不曾生过孩子,大约……大约不能生吧。他只说自己前面一个妻子早年难产过世,膝下还有一女,倒也不妨事,还说夫人也是独女,如今夏老爷日子也过的舒心,他想娶的是我这个人……我考虑了许久,竟拿不定主意。」 夏芍药顿时笑了,「这是好事儿啊,只是你与他有没有谈过往后若是真成了亲,可要定居在何处?」 孙幼竹颊边飞红,「他说自己常年走商,一年泰半时间都在外面四处奔波,我若是不嫌弃辛苦,倒也可以跟着他四处去看看,波斯大食高丽渤海国西夏……不瞒夫人说,我以前嫁出去,在寒家小院里过日子的时候都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能够跑到幽州城来。可是后来一步步走出来了,如今心里……心里竟然觉得,似乎去别的国家瞧一瞧也好……」 「倒是我眼窄了!」夏芍药自责,「光想着定居,他们行商的都是各种为家,既然他有此心,肯带你去各国走一遭,我倒觉得也不错。韩掌柜人确有本事,在上京城中也算是有些名气,若是不能信他为人,不如我往上京城中写封信,麻烦皇后娘娘派人打听一下韩掌柜家里如何,一来一回也就两个月过些,也不耽误什么事儿。」 孙氏原本心里没底,总觉得嫁个辽国商人前途未卜,可韩东庭的口舌实在利害,竟然让她对外面的世界生出了向往之意。虽然这早已经不是大齐女子理应走的路,在后院里相夫教子度完一生。可自从她破门而出,摆脱了娘家父母的左右,自食其力的生活,就早已经踏上了另外一条路,与寻常女子所走的路全然不同。 如今有夏芍药派人打听韩东庭在上京城中的背景,她心里也有了底,况且退一万步讲,就算将来真离开了男人,凭着自己的手艺,她也能立足人世,倒不必非得依赖男人才能存活。 大约是有了退路就有了底气,心头大石移开,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谢过了夏芍药还与她闲聊些洛阳旧事,也只限于哪家的小食好吃,哪家的头油胭脂好,就是些琐碎日常,两人都绝口不提寒家。 到得快要离开之时,孙氏忽又想起一起,「夫人还记得原来在我院里的那对母女吗?」 夏芍药想起邢氏母女曾经对她家的执着,非要以身相许的进夏将府的大门,不由一笑:「记得啊,上回我记得在互市上那姑娘打扮的不错,想来是离开了你那小院子,她们倒过上好日子了。」 孙氏掩唇一笑,「夫人这么说倒好似我耽搁了她们母女俩的前程。说起来还真是,她们在我那院子里住着也没寻到一门好亲事,腊月里邢寡妇忽上门来送喜帖,请我跟同院的嫂子们去参加她家闺女的喜宴,莲姐儿订了亲了,腊月二十成的亲。我与她们原本就撕破了脸,不再来往的,她这会子巴巴的上门送喜贴,可不就是炫耀嘛。到了正日子我让钏儿跟着徐嫂子去吃喜酒,听说莲姐儿嫁的倒好,是个很富有的后生,婚事办的很是体面呢。」 她这话说完,夏芍药忽想起自己与夏景行在互市饭庄里瞧见的那一幕,还道:「那妇人不是应了个年轻人,要是拿得出四百两银子,就将她家莲姐儿许了给那后生。难道是那后生没筹到钱,她将闺女另许别家了?」 孙氏吃惊的瞧着她,「怎么夫人倒好似去贺喜一般?听得邢寡妇跟徐嫂子她们夸,说是女婿光聘礼东西不算,银子就足足四百两,可是一文也不少呢。」 大牛腊月头上下聘,到了腊月底就办了酒席,将莲姐儿迎进了家门。 邢寡妇劳苦了半辈子,生了个闺女如花似玉,就指盼着闺女过上好日子。 她被孙氏从院子里赶出来的时候,含恨吞声,总想着有朝一日雪耻,果然逢莲姐儿成亲,终于有机会出这口气了。 邢寡妇亲自带着街上花了几文钱请个卖字画的书生写的喜贴往孙家小院里去了,门敲的山响,见到故人满面带笑,还提了四色点心,「莲姐儿要成亲了,想着咱们都是从洛阳过来的,也一起相伴了许久,来请大家喝杯喜酒。」还特意往孙氏面前去刺她,「我家莲姐儿寻的女婿啊,无父无母,说了成亲之后就接了我过去奉养,以后拿我当亲娘待呢。孙掌柜的好事也近了吧?」 孙氏到底经过事的,不跟她一般见识,只淡淡道声「恭喜」,余话不再多说。 她嫁过一回人,再嫁第二回自然慎重,知道姻缘可不是摆在台面上给别人夸的,最要紧还是自己过的舒心。看看夏掌柜过的日子,当初多少人笑她嫁的侯门弃子,都快成洛阳城的大笑话了,可她不是照样过的甜蜜恩爱。 邢寡妇还要往前凑,将她女婿夸了又夸:「掌柜的一定要来啊,我家女婿年纪轻轻可是挣下了一笔家业,给莲姐儿的娉礼茶羊酒饼就不提了,光银子就有足足四百两呢。」 她话音落了地,以前一起做绣品的妇人们都惊呆了,她们得做多少绣活,才能攒下四百两银子呢。想想就觉得遥不可及。 「还是邢嫂子有福气……」 「莲姐儿进门,岂不就是正房奶奶了?!」 v第35章[03.09] 众妇人议论不止,都对邢寡妇能结成这样一门亲事好奇不已。到了正日子果然凑了些礼,过去祝贺。 孙氏看不上邢寡妇的小家子气,遣了钏儿去随礼。 大牛如今不住在大杂院里了,在外面也赁了个单门独户的院子,比邢寡妇住的还要大些,主院旁边还套着个小跨院,新房就设在小跨院里。 新房里一片红彤彤,莲姐儿身着嫁衣盖着红盖头,大牛趁着酒意揭了盖头,眼睛里都泛着火气,身上燥的不行,只可惜房里还有前来贺喜的妇人,只能跟着喜婆喝过了交杯酒,往外面男客桌上去敬酒了。 莲姐儿心里七上八下,只盼着今晚大牛醉的厉害些,等完事了好遮掩。 临出嫁之时,邢寡妇倒是给她寻了个羊尿泡,里面装了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一点血,悄悄儿嘱咐她到时候该如何应对。 大牛大约是高兴,当日喝的酩酊大醉,还记着要圆房这回事。莲姐儿含羞带怯顺承了他,一床大被将前尘旧事都遮了过去,自此洗手从良,做起了良家妇女,柔情蜜意的过起了小日子。 大牛无父无母,当初应过了要拿邢寡妇当亲娘待,三朝回门,就将她赁的小院子退了,跟了女儿女婿去过活。家里还买了一个小丫头子,时时端茶倒水,院里厨下的粗活都由这小丫头子来做,闲时还要被邢寡妇使唤着捏胳膊捶腿。 她也过了把舒坦日子,针线都扔到了一边去,一个花儿都不扎了,伸开十指给莲姐儿瞧,「这双就就没闲过,才学针线的时候上面满是针洞,也让娘享几天清福。」 莲姐儿抿嘴笑:「娘以后就跟着大牛跟享福吧。」 钏儿从莲姐儿喜宴上回来之后还道:「四凉四热的席面,新郎倌壮壮实实,莲姐儿嫁的还真不错。」 孙氏对莲姐儿倒没恶感,跟夏芍药提起来还叹息:「她也可怜,遇上那么个娘,凡事拗不过,总要听她娘指排,嫁了个好男人,往后总算是有靠了。」 夏芍药还当趣闻一般讲夏景行听:「夫君瞧不上邢家姑娘,可惜人家好似也瞧不上你,难得有情郎,上次咱们在饭庄遇上的邢家姑娘出嫁了,嫁的就是当初在饭庄里跪的年轻后生,听说光聘礼就四百两呢。」 「那后生倒有办法,这才几个月就赚了四百两银子。」他这话出口,心里倒浮上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来,猛的起身就要往外走,丫环们提了饭菜才进门,差点与他撞在一处。 夏芍药一句夸奖大牛的话还未出口,他人已经到了院子里,她忙的撵了出去,「你去哪啊要吃饭了。」 「查案子。」夏景行头也未回匆匆去了,「不吃饭了。」 「真是查案子查的走火入魔了。」夏芍药恨恨朝着他走的方向喊一句,也不知他听没听到,折返回来的时候,素娥还道:「为了这案子,将军可是忙的连饭也吃不上了。」 「可不是嘛。」夏芍药想起方才他那急匆匆的模样,却是因着莲姐儿成亲之事,心中动念,嘴里还念叨:「不可能吧?」 「夫人说什么呢?」 夏芍药心里隐隐有个疯狂的念头,却又觉得那后生不至于如此胆大包天。可她也是做生意的,自然知道在三个月里身无分文赚出四百两银子来,难如登天。就算是做小本生意翻利也没这么快的,那就……只有无本生意可做了…… 夏景行抓流寇也不止一日了,心心念念都是这件案子,连带着她也对这案子熟悉几分。 当夜夏景行并未回来,第二日夏芍药起床出门,才发现满城戒严,到处是巡逻的将士,将年味冲了个干干净净。 街上百姓纷纷议论,说是燕王府大过年的丢失了一件圣人御赐的宝物,连同宝物一起失踪的,还有燕王府里的两名下人。燕王大怒,自然严令追查,这才有了满城戒严。 夏芍药却是半点也不信的,燕王妃待人宽厚,前院里燕王管着的地盘令行禁止,他是军旅出身,府里也是纪律严明,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如果说是为着抓盗匪掩人耳目,那倒有可能。 夏景行昨日从家里出来,直奔燕王府。 他与燕王就这件案子讨论过无数次,最开始惯性思维,也想过是西夏那边过境劫掠,只因每次流寇劫了货之后,据说都是往西夏方向而去的。 后来每次巡防之时碰不上,但等巡防将士回城,过得两三日就会出事,实在令人费解,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幽州城里有劫匪的眼线。 但今日的幽州城,除了常住人口,每日各地客商,以及商队的伙计管事都不知凡几,且这批人并不固定,来了三五日即走的也有,住个十天半个月的也有,流动量非常大,并不好查。 燕王与夏景行也曾派人悄悄在幽州城里踏访过,可目前为止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只能暂且放下。 夏景行见了燕王,便将自己数月之前曾在互市饭庄遇到大牛跪求邢寡妇,却被邢寡妇为难,才过了几个月就拿出了四百两聘礼之事讲明,神色之间还有些不敢肯定,「……现在想来,客商被劫案,最开始也就是从那年轻人求娶邢家姑娘之后没多久,就有人前来报案。当时我家娘子还玩笑,道是没有本钱,想要在短期内赚到四百两银子,难如登天。」 v第36章[03.14] 燕王目中一亮,「劫财?!」也就只有无本的买卖才能在短期内致富。 这几个月以来,被劫的客商们谈起来,劫匪不止一个,至少有近百人。 「那他的同伙呢?被劫了这么多财物,咱们派出去的人也往幽州城内各处打探过,并无从草原上返回来城内销脏的团伙啊,难道他们跑到辽国去销脏?」 夏景行紧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了,「如果有同伴,那么他们销脏的地方除了辽国,还有一个地方。」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西夏——」 假如这帮人真劫了财务往西夏去销脏,完全可以当做从幽州城内出发的商队,前往西夏去贩货,而且是光明正大的,神不知鬼不觉就将货物卖出去了,而且不必折价,反而要提高价格。 辽国客商贩运的丝茶药瓷这几样,西夏一样短缺稀少,一直仰赖大齐供应。 「这样梳理就讲的通了!」燕王兴奋之极,立刻派几人打扮成寻常商贩,抄一份辽国客商留下的失货单子,前往西夏去查访。 「只是……末将总觉得此事并不是普通的盗匪那么简单。」夏景行联系盗匪频发前后之事,燕王夺了马廷伟在互市上的肥差,而幽州城里似那年轻男子这般的壮年男子虽然不少,但若是无人组织,想来极难成事。 燕王与夏景行多少年相处,心意相通,他才提了个开头,燕王就接了话茬,「你是说此事与马廷伟有关?」 「如果是他怀恨在心,组织了人扮做盗匪,来打击殿下,也不无可能。只是不知道此事与东宫有无干系。」 燕王不沾京中争斗,但对京中争斗却从来不敢小觑,二人说来说去,他的心情无端就沉闷了起来。 既是为着抓贼,此事不管与马廷伟有无干系,可脏物却定然不在幽州城内。他们二人一核计,索性以燕王府丢东西为由,先全城戒严几日,再悄悄派人盯着大牛,看他过完年可有动静,却不必急在一时。 总要顺藤摸瓜,一网打尽才好。不然只抓些小鱼小虾回来,也解决不了根本性的问题。 年未过完,夏景行布置完了再回家,夏芍药瞅着他似笑非笑,「我还当夫君要跟燕王过一辈子了呢。大过年的也泡在燕王府,你不过年难道燕王殿下不过年了?」 夏景行立刻知道家里这位是不高兴了,不过他才回来之时特意拐到街上去买了把精致的象牙梳蓖,还是波斯那边的货,捧到了她面前,「新年礼物。」 夏家铺子里甚样货没有,哪里就要他巴巴的去外面买了。 「你当我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啊,拿个小玩意儿就随便哄过去了。」手却伸过去将象牙梳蓖拿过来,往自己头上插戴起来,唇角微弯,口气还是严刑逼供式的:「说吧,这两日做什么去了?」 夏景行把身子往她身边靠了过去,蹭着她让她闻:「还能去哪?在王府里忙了两日两夜,衣裳都没换,都快馊了,你若不信闻闻,一点脂粉味儿都没有的。」 夏芍药如何信不过他。只怕他太过忙碌,忘了一日三餐,倒将身子给累垮了。 「你也不是三岁小孩子了,难道吃饭穿衣还要让我跟照顾绮姐儿似的照顾你不成?」 绮姐儿在床上正抱着一堆玩具玩,还朝她爹摇摇拨浪鼓,「绮儿乖……」 「乖!乖!」夏景行安抚好了跟他说话的闺女,又来安抚老婆,「忙过这一阵子就好了,这事儿也有头绪了。」 夏芍药双目一亮,「果然此事跟我那日跟你谈起来的邢寡妇家里有关?」 「你怎么猜到了?」夏景行倒是一惊,复又笑了,「我家夫人冰雪聪明,果然逃不过你的法眼。」拉了她坐到罗汉床上,将此事来龙去脉剥开来讲给她听。 夏芍药原来还当只是一桩简单的抢劫案,没想到说不定还能跟东宫扯上关系,不禁吐吐舌头:「燕王殿下也有些可怜,竟然还有这样的兄长。」不守望互助就算了,还往背后插刀子。 夏景行自身世在她面前被揭开,自此对妻子坦诚以待,在外行事回家来也并无隐瞒。夏芍药也知晓轻重,但凡有不能往外说的,她必封口不言,在外面提都不会提一句。夫妻二人虽然一人在军中,一个经商,到底心意相通,互相关怀照顾,对方有了难题,哪怕不能帮着解决,也肯静下心来听一听。 「就算此事与东宫无关,东宫也不知情,但是流寇之事在圣人面前东宫却少不得推波助澜,咱们这位东宫殿下,心胸可是狭窄的很,一起长大的兄弟,说放弃就放弃了,说往背后插刀子就往背后插刀子,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夏芍药顿时忧心忡忡起来,「那等他继了位,燕王殿下哪有好日子过啊?」 他们如今跟燕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祸福共担,荣辱一体了。 这又是一桩烦心事,却很不必眼下就来发愁。夏景行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娘子你要不要这么深谋远虑?只解决了眼前的坎,往后的事情只能走着瞧了。」 v第37章[03.14] 夏景行今日回来,除了要从夏芍药这里问到大牛的地址,还想让人去大牛家里打探一番。只她身份不同,又与邢寡妇一家素无来往,这事儿还得通过孙氏。 夏芍药自然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也不必挑日子,年还未过完,她往孙氏小院里去拜年回访,也算礼尚往来。 厨房里有新蒸的点心装了四样,家里年底新进的云锦拿了两匹,带上素娥丁香,坐着马车就往孙家小院里去了。 孙氏倒没想到夏芍药能够上门来拜年,接了她进来,又让钏儿去烧水煮茶上点心,忙个不住。 夏芍药遣了素娥丁香出去,「你们也去帮着钏儿搭把手,别来了就只顾着吃。」 素娥已知她有要事与孙氏讲,便拉着丁香出去了,使唤丁香跟着钏儿去烧水,自己在门外侯着。 孙氏见得这架势,还当她已经打听到了韩东庭的事儿,可是这才几日,哪有那么快的,「夫人今儿来,可是有事?」 夏芍药也不绕弯子,遂将夏景行及燕王怀疑劫匪案也许与邢寡妇女婿有关,因他暴富,钱财来路不明,所以要暗底里查一查。 孙氏听得此言,顿时大吃一惊,「那……那莲姐儿怎么办?」可怜那个女孩子才成亲没多少日子。 她到底与莲姐儿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许久,对柔弱的性子极为了解,又同情她常被邢寡妇挟制,比从前的自己还不如,却又一点也不敢反抗。 夏芍药叹息一声:「如果此事是真的,那这个女婿当初也许并无歹意,倒是被邢寡妇的聘礼逼的,大约是实在喜欢莲姐儿,这才跟着别人铤而走险,踏上了不归路。 有时候只是一念之间,就走错了路。 孙氏听得是夏景行委托她,希望她能想办法去大牛家里查一查,虽然惋惜莲姐儿,还是应了下来,「夫人是知道,昨儿邢寡妇还上门来拜年,带着个小丫环,来我房里坐了一会子,见我不怎么搭理,就往徐寡妇房里去坐了半日,听她们说吹的天花乱坠,只道如今日子有多富贵,过的有多舒坦。她既过来拜年,徐嫂子她们还未登门,不如我让钏儿跟着徐嫂子她们去拜年回礼,顺便偷偷瞧一瞧。」又将大牛家里的住址告诉了夏芍药。 夏芍药回去之后,孙氏便召了院里的妇人,只道接了邢寡妇的年礼,想着就算不来往,可年礼还是要回的,问问她们谁要去邢寡妇家里去拜年,带了钏儿同去。 院里几个妇人被邢寡妇说的话给引逗起了兴趣,况且她们长年累月只在这个小小院落里做绣活,街上都少去,也没地方去串门,正好邢寡妇家里还算得一处可以去打扰的地方,都道要去给邢寡妇拜年。 孙氏便让钏儿去街上买了年礼,又拉她回房细细嘱咐了一遍。 钏儿打小跟着她,就连她从娘家破门而出都跟着,不离不弃,主仆两情逾姐妹,得了她的密嘱,果然收拾整齐了,跟着徐寡妇她们去邢寡妇家里去拜年。 邢寡妇如今日子过的舒心,况且她也想让素日故旧瞧瞧自己的好日子,见到这么多人上门拜年,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支使的丫环团团转,一时倒茶一时摆点心,自己穿着暗紫团花的绸缎袄子,见几人瞧过来,还笑道:「你们不知道,这是我那女婿派人去外面买回来的。我以前哪里穿过绸的,说穿起来可不就跟富人家里的老太太似的,可我那女婿说了,说我如今可不就是老太太嘛,有丫环侍候着,凡事都不必亲自上手,只管享福就好。」 闻得她们来拜年,莲姐儿也到正房里来,身上系着石榴红的裙子,头上还戴着枝金钗,耳朵上各扣了珠坠,愈发衬的好气色。 徐寡妇拉了莲姐儿夸她有福气,「怎的不见新姑爷?」 邢寡妇便问莲姐儿,「大牛又在跟人喝酒?」跟徐寡妇解释,「这孩子前几个月忙的厉害,这不是过年闲下来了嘛,就整日呼朋唤友来家里喝酒消散,说是过完了年还要去贩货走商。我倒是盼着他们小两口早点给我生个外孙子,也不知道他这走商出去一趟得多久。」 钏儿听得心里一动,有心想要偷偷去瞧一瞧与大牛喝酒的都是些什么人,又怕不妥,只坐在一旁竖起耳朵听着。 邢寡妇不见孙氏,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快的。大过年的她往孙氏小院里去拜年,就是想让孙氏看看自己如今过上了好日子,假如孙氏能过来,那就更好了。 不过钏儿来了也是一样,虽然不能当场看到孙氏的脸色,但是由钏儿转述也是一样的。她热情的不住招呼钏儿吃点心,还貌似遗憾道:「怎么孙掌柜的没来?以前也没少得她恩惠,她若今儿能来,我必要叫了外面一两银子的席面,好生招待招待她。」 钏儿便笑:「邢嫂子不必客气,我家姑娘昨儿有些受了凉,她让我过来给邢嫂子拜年,自己在家里歇着呢。」 一圈看下来,从吃的到穿的,再到屋里的摆设,钏儿也瞧的差不多了。又等同行的妇人一起吃过了饭,大家灌了一耳朵邢寡妇的夸耀,这才往回走。 内中还有妇人感叹:「到底邢嫂子生了个闺女,老来有靠,咱们几个都没孩子,往后还不知道怎么着呢。」大过年的,倒念起未来,心里不由便灰暗了几分。 徐寡妇向来性子直,倒不似这般感叹,又喝了几分酒,边走边道:「各人有各人的愁怅,咱们只瞧着邢嫂子日子过的好,一辈子还长着呢,眼前不过才几日功夫。」谁也不能保证自己长久平顺安乐。 钏儿回去之后,便将这些话细细的告诉了孙氏,孙氏听得邢寡妇讲,大牛过完了年便要出门贩货,心里跳个不住,忙往将军府里去了。 夏景行知道了大牛的住址之后,早派了人往他家去监视了,从早到晚十二个时辰盯着那一处,看大牛跟什么人来往。听得孙氏的转述,便盼着元宵赶快过去,也好瞧瞧他是果真去走商,还是要与同伙会合,再做几票大案。 元宵之后,幽州城渐渐活了起来,先是街上的外地客商渐渐多了,有赶着往互市来淘货的,也有赶着来卖货的,还有不少零散的卖艺把式来幽州讨生活的,各样人等渐渐填满了大街小巷,连带着挑着担子卖小食的小商贩以及货郎们都多了起来。 v第38章[03.14] 大牛绕过巷子口卖馉饳的小贩摊子,闻到食物的香气,摸出十来个大钱,让那卖馉饳的小摊贩往家里给莲姐儿母女送两碗过去,自己行色匆匆赶往约定的地点。 身后,一个卖针线的货郎跟卖馉饳的小贩使了个眼色,迈开了不紧不慢的步子,跟了上去。 大牛力壮,又练过一阵子,不止扛活是把好手,就连打架也是把好手,只是父母早亡,家里又穷,全凭着力气吃饭。 以前扛活一天能赚个三五十文,自从有了别的营生,哪里还肯去做那辛苦活。因此这一个冬天开初忙着娶媳妇儿,成亲之后贪了几日鲜,之后闲来无事,便邀人上门来喝酒,整个腊月都这么过来的,坐吃山空心里总有点发虚,像踩在云端。 他双脚落不到地上,就连睡觉也没以前安稳,就算睡前好生折腾一番,好容易睡着了也却噩梦,不是梦见官差上门来抓人,砸开了门板提着明晃晃的刀,就是梦见自己扛着枷悲苦万状。等天亮了睁开眼睛,夜半噩梦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担忧,一坛子酒下去也就消散了,可有了银子之后过上的好日子,却是实实在在的。 大牛一路到得城东的一处宅子门前,抬手朝着门上有节奏的敲了几下,门从里面打开了,将他迎了进去。 燕王府里,前来禀报的姜明身上还穿着小摊贩的衣裳,「禀殿下,大牛今日再没邀人回家喝酒,前往城东的宅子里去了,禹头儿派人打探过,那宅子的主人姓魏,名叫魏明,手下有田庄铺子,也算得富裕。」 夏景行与燕王对视一眼:难道推测错了? 禹兴国跟着燕王好些年,忠心自不必置疑,对燕王的命令向来是彻底执行,不带一丝犹疑的。这件案子烦恼了燕王小半年,他们这些人也一样心中焦虑。 自察觉出了大牛的暴富之后,燕王府便派了人亲自去大牛家门口盯梢,并且对与他来往的人也进行了排查。这么大的案子,不可能是三两个人能成事的。 不盯还不知道异样,一盯之下才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情,平日跟大牛往来喝酒的这些人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青壮汉子,在互市上讨生活的,家里还都银钱不趁手,许多都是家无恒产,赁了房子住的,但今年过年这些人都手头宽裕,胡吃海塞。 当初消息传回来的时候,燕王与夏景行的脸色都十分的难看。他们的目光都忽略了这些市井间的汉子,主要还是因为打劫之事并非一个人可以独立完成的,三五个人也成不了气侯。 而能组成上百人的队伍去关外打劫,首先这个背后的组织者就必然有几分名堂。 「去查查魏明。」 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后,燕王与夏景行长松了一口气。 魏明表面上看与马廷伟毫无关系,但他却是马廷伟身边的庞师爷的小舅子。 既然矛头直指马廷伟,大牛就已经不是重点,而是魏明了。 整个正月,魏明那处宅子里除了时不时就会召集一帮青壮过去见面,再无别的动静。他自己看着就跟幽州城开了互市之后,每个前来幽州开铺子赚钱的商户一样,并日往互市或者铺子里去转转,时不时便往铺子里进些货,闲时还往秦楼楚馆去散散心,听个曲儿召个姐儿,日子倒也逍遥,只除了过得十来日总要往庞师爷家里跑一趟。 夏景行派出去的人只能盯住这些人的行踪,仅以行踪来推测行动的轨迹,到底不曾打入内部,了解他们的每一步计划,只能派人紧盯着这些人的动静。 二月初,幽州城内聚集了大量的辽国客商,幽州守军作模作样出关去巡守过几次,城内的盯守却一点也不曾松懈。 到得二月中,幽州驻军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大牛与三四名同伴出城了。 禹兴国带着曾经盯梢过的士卒在城门口守着,计算出城的人数,斥候营的人发挥暗中所长,悄没声儿跟着大牛与他的同伙出城去了。 大牛离家之时,向邢寡妇以及莲姐儿提的话头就是跟同伴出门走商。如今幽州城里,走商贩货最为寻常,邢寡妇听得他要出门贩货,不知有多高兴。 大牛成亲之后,并不曾将手里的银子全给了莲姐儿。邢寡妇原来就是个钱财是狠的,虽然拿了四百两聘礼,莲姐儿出嫁的时候也就置办了几身衣裳几床被褥,就连压箱底的银子都没给,「娘都替你存着呢,等你们成了亲,娘还不是要搬过去同你们一起住着,放在娘身边难道不比放在你这里好?」 莲姐儿自来知道她娘的脾气秉性,但凡银子进了自己个儿的荷包里,除非她愿意,旁人是很难从她荷包里掏出银子的,就连她的卖肉钱都不能,何况聘礼。 不止如此,邢寡妇想着大牛手里的存银,才搬过去就怂恿莲姐儿,「男人家手里拿了银子就去外面胡混,你可得把银子攥紧了,他可有将自己余下的银子给你?」只要银子到了莲姐儿手里,还不是等于放在了自己的荷包,她不拘几时都能拿过来。 莲姐儿成亲之后,倒不糊涂了,大约以前依靠着邢寡妇,如今却有了丈夫,可比亲娘更要牢靠些,便不肯再听她的,「大牛哥只给了我几两碎银子日常卖菜用,他手里有多少银子我真不知道。」 邢寡妇背着大牛将闺女好一顿训斥,见莲姐儿不为所动,她还旁敲侧击的问过大牛存银几何,「你们年纪轻轻的有了银子就想着胡乱挥霍,也不知道攒银子的,有了银子倒好置办些田庄铺子了。」 大牛哪里肯告诉她,只敷衍几句,她也毫无办法,只将自己手里的存银攥紧了,日常花用是一文也舍不得出。 前脚大牛出了门,后脚小丫头端了饭菜来,莲姐儿就捂着嘴吐了,喜的邢寡妇立刻唤了小丫头前往街上寻个妇科郎中来。 大夫诊过了脉,只说日子尚浅,但确是喜脉无疑,还要好好养着。 v第39章[03.14] 邢寡妇原还担着心事,只当莲姐儿当日接客,喝了不少避子汤,伤了身子,与子嗣上不利。大牛后来拿着银票求亲,她也才匆匆忙忙带着莲姐儿去外面瞧大夫,抓了暖宫的药来调养,成亲的前三日才停了汤药,没想到这才成亲两个月,就已经有了身孕,当真天可怜见。 只要莲姐儿生了儿子,往后不论大牛赚了多少银子来,这正室的位子就稳稳的,家里财产再不会便宜了外人。 她算计的远,面上的喜悦也是真真切切的,这一瞬间倒让莲姐儿在心里为她以往开脱一句,「其实我娘也是疼我的,只是被生活所迫」的想法。 母女俩为着这个才有了喜信的孩子,倒拿起许久不曾动过的针线,为肚里的孩子做些衣裳鞋袜。她们娘俩针线都好,尤其是莲姐儿,以往不知道做过多少绣活,哪怕是嫁衣也不曾有如今给孩子做衣服这般甜蜜幸福。 赵则通手底下的斥候营打探消息最为擅长,俗话说捉贼拿赃,如今他们手头并无实据,仅凭着已经在西夏的赃物,也不能证明此事就跟马伟廷有关。 自大牛同伴出城之后,三五日内倒有不少青壮汉子结伴出城,或三人结伴,或五人成伙,有些甚至还跟着商队一起出城。 辽国客商进了幽州城采卖,有不少都往夏家铺子里去转一转,就算不去夏家铺子里进货的,却也要往夏家园子里去听听曲子,看一回杂技。 夏景行这些日子一直在自家园子里守着,但凡有辽国客商,都请进雅间一叙,这些辽商进去之时心有疑窦,出来之时却满脸轻松,再出城去就更是放心了许多。 到得二月底,关外草原上又发生了五起劫匪案,只庆幸的是,大约是辽人已经吸取了教训,被打劫之时都不再拼死护着货物,稍作抵抗就一哄而散,任由劫匪将货物拉走。 大牛自去岁开始做这无本的买卖,已经驾轻就熟。他们一行人劫了几批货物之后,就按着以前的老路子,押着货物往西夏去销赃,将东西买了给惯常销货的那几家铺子,这才押着银子返程。 领头策划的正是魏明,他骑着马儿扮作长途客商,还与随行的这些青壮汉子玩笑:「燕王府里全是些蠢的,恐怕他们恨透了西夏人吧,听说还往西夏去了国书。说起来还要感谢西夏人,若不是他们最开始在这条道上打劫,咱们哪里想得出这条财路来。」 「还是魏大哥有计谋有本事,当年齐辽之战,若是让魏大哥巧施妙计,哪里有那些将军们的功劳啊……」 这些汉子靠着魏明寻得了暴富的捷径,尝过了甜头就不再舍得撒手,都来拍他马屁,只盼着这门生意做长久些,等捞够了就可以上岸洗手做个良民。 魏明带人将银子押到了自己院里,打开其中一口箱子,给这些人各自分了银两,这才让他们散了,其余银子只等夜色降临,还未宵禁之时,派人通知知府衙门,悄悄儿从后角门里送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大牛怀里揣着沉甸甸的银子,想到回去之后莲姐儿的温柔小意,只觉全身都跟着了火似的,才进了家门口的巷子,便被人从后面袭击,他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壮硕的身子砸在地上,怀里银子也掉了出来,被袭击他的人给拾了起来。 巷子口过来一辆马车,方才在这里摆着馉饳摊子,以及挑着担子卖菜的汉子将已经晕过去的大牛拖上了马车,回身挑了担子撤离了大牛家的巷子。 马车里有人接应,拉过大牛三两下就用粗麻绳给捆了起来,摸摸身上,居然连个帕子也无,「坏了,拿什么塞嘴啊?」 同伴摸摸自己身上,同在军中做糙汉子习惯了,揣帕子的次数本就不多,面色一凝,忙催促袍泽兄弟:「快把袜子脱下来,别让他醒过来在大街上乱嚷嚷。」 「怎不脱你自己的?」那人嘴里嘟囔着,还是脱下靴子扯了袜子团巴团巴塞进了大牛的嘴里,马车厢里立刻飘起了一股经年不散的脚臭味。 指挥同伴脱袜子的人立刻心生悔意,「你这是多久没洗脚了?」捂着鼻子就往马车外面窜。 脱了袜子的人捏着鼻子嘿嘿直乐:「这不是……训练的辛苦嘛,再说天气冷,闻不到,闻不到。」说是闻不到,他也争先恐后往车辕上去坐。 马车很快驶离了大牛家那条巷子,就好像方才的一切并未发生过。 大牛家院子里,莲姐儿正坐在窗下绣一只虎头鞋,忽觉心神不宁,一针下去扎中了手指,细白的手指上立刻沁出了血珠儿,倒将才绣好的一只活灵活现的虎眼睛给染成了血红色。 幽州城里,才入了夜,街上还滞留着不少的人,有远道而来的客商,赶了许久的路才到了幽州城,进来就寻客栈,或往自己在城内的宅子里赶,街上到处都是长长的商队,押着一车车的货物,也有出来闲逛的客商或者本城百姓。许多铺子门前燃起了灯笼,倒将街上照的亮堂。 魏明的宅子里这时候驶出来两辆押着箱笼的货车,身后跟着十来个人押送,很快就溶入夜色之中,与幽州城的许多寻常商人一般,并无奇特之处,只是这两辆马车所行的方向却是知府衙门。 隐在角落里已经守了大半日的斥候营军士有人跟着,人有悄悄沿着小道往燕王府去报讯。 知府衙门里,马廷伟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下午接到消息,知道今晚有货上门,他连公务也看不下去了,只恨不得银子很快运过来。 庞师爷就陪在他身边,见他走来走去焦躁的样子,还劝他:「府君不必担心,小的妻弟做事十分妥当,这事情又做的隐秘,昨儿失货的辽商才赶到燕王府去报案,今儿一大清早,夏大将军就带着一队人马出城去了,随行的还有那些失货的辽国客商,想来是去勘察案发现场去了。」他面有得色:「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东西都卖出去折换成银子了,他们赶到案发地点又有什么用呢?」 这件事情是他向马廷伟献计,趁着西夏人失信在前,做过许多桩劫财杀人的案子,他们正好混水摸鱼,将这口黑锅给西夏人去背。 马廷伟接到朝廷邸报,对去年才发生的关外客商劫杀案辽国以及大齐境内是如何处理的,以及西夏那边的反应都一清二楚,听得庞师爷这条妙计,也觉正中下怀,既可以解决了他巴结太子的费用,又能往燕王头上抹黑,以雪他断了自己财路之恨,简直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实施起来其实也容易,互市上有许多壮年汉子专门做些搬搬抬抬的活儿,这些人大多都家境不好,每日凭力气吃饭,但看着各地客商如云,腰间荷包鼓鼓,财源广进,心里落差肯定是有的。 v第40章[03.14] 这时候再派人细细寻访,专拣身体好又困窘的汉子,动之以利,只道有好买卖,比之互市上卖苦力要来钱快上许多,端看他肯不肯做。 大牛在互市上碰见莲姐儿与邢寡妇的前两日,正被庞师爷撒出去的心腹瞧中,还有他一起扛活的另外两名同伴,邀了这三人上城里酒楼上吃了一顿肥鸡大鸭子的酒宴,提起要一起做笔大买卖。 大牛心里原来是有过挣扎的,只觉得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既无本钱又无人脉,竟然就有大买卖找上他了。他心里不敢再多想,当时只道再考虑考虑,还没拒绝,就在互市上碰见了寻找许久的莲姐儿。 见到莲姐儿,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着赚到四百两银子,先将莲姐儿娶进家门再说。 但是,许多事情都只是一念之差而已,既已趟了进来,想要再抽身退步,谈何容易。 今晚马廷伟也觉得自己略有些沉不住气,也不是第一日收银子了,这般走来走去,只恐让庞师爷见笑了。他坐下来,呷一口茶,还未咽下去,外面就有人报:「大人,魏明来了。」 马廷伟大喜,「开了角门让他们进来。」他自己起身整衣,大步往院里去了,庞师爷紧随其后,默默在心里盘算这次自己能抽多少。 知府衙门的角门在暗夜中吱扭一声打开了,魏明站在门口,等着两辆马车进了角门,这才紧跟着进去了,知府大人已经跟庞师爷迎了出来,角门上守着的仆人弯脚正放门槛,巷子那头已经有人黑压压的冲了过来,他抬头的瞬间就被闯过来的人制住了。 外面巷子里瞬间就冲进了数百人,先是制住了角门上的下人,紧跟着就冲进了知府衙门的院子,马廷伟震惊的看着眼前一幕,还当知府衙门遭劫匪了,顿时大怒:「反了反了!竟然有人敢闯知府衙门,来人哪——」 冲进来的一群人腰挎长刀,皆着黑衣,直奔了押车的以及马廷伟 ,将这些人团团围在当间,外面闪出一条足可容两人走过来的通道,夏景行从人群中缓缓走了过来,进了知府衙门的角门,看到愕然的马廷伟,笑的分外和气:「马大人,本将军这厢有礼了!」抱拳向马廷伟行了一礼,倒不似夜半闯进来的,而是接到了马廷伟的帖子上门做客来的。 马廷伟面色青白不定,他身后的庞师爷心头剧跳,「夏……夏大将军……」 「大将军半夜带兵闯进知府衙门,所为何事?」 夏景行为着互市劫匪案费了多少心思,能够忍到现在才出手,就是为着人赃并获,见马廷伟还要装做不知道的嘴脸,顿时大笑出声:「事到如今,马大人还要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马廷伟果真能沉得住气,「知道什么?夏大将军夜半闯进我知府衙门,燕王不肯管你,本官却可以写本奏折参你。马某倒是想知道,难道武将仗着手中兵力,就敢往官衙里直闯进来为所欲为?」 院门外有人接话:「本王哪里不肯管了?在幽州地界上,本王手里驻军可是安份得很哪,比不得马大人,明里是地方官,暗里却做着劫匪的勾当。」说话的功夫,门外已经亮起了火把,整个巷子被照的亮如白昼,燕王身着团龙服,闲庭信步一般走了进来。 马廷伟的脸色这下子更难看了,押车的魏明顿时两股战战,之前的得意荡然无存,只觉得大祸临头,带着哭腔去拉庞师爷的袖子:「姐夫——」 都这会子功夫了,庞师爷哪里还顾得了他啊,狠狠扯开魏明的袖子,就想开溜。 可惜夏景行带来的人早已经将这些人都围在了当间,还有人不断的从外面涌了进来,跟随着燕王的脚步,高举火把将知府衙门的后院照的亮如白昼,围住了当间这些人。 马廷伟原本是唤了人的,也有机灵的去前院班房里唤了轮值的差役过来。这些差役原本是要过来,可是瞧见燕王的身影,倒又缩了回去。 幽州城内,谁敢冒犯了燕王? 那不是送上门去找死嘛! 马廷伟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来,声音里暗含着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惶恐,「燕王殿下大半夜跑到下官府里来散步,还带了这许多人,当真是有兴致的很呐!这里一团乱,不如殿下前面书房请?」 燕王点点头,「这里确实有些乱,阿行啊,此事就交给你料理了,本王跟马大人去前面稍坐!」竟然率先往前面走去,他身后禹兴国带着一队亲兵护卫紧随其侧。 「末将领命!」夏景行干脆应道。 马廷伟肚里几番盘算,只觉额头都要冒汗了,后背已经是湿凉一片,但事情到得如今的地步,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他才抬脚,夏景行就朝着包围的士卒挥手,立刻有人闪开了个口子,马廷伟立刻出了包围圈,庞师爷紧随期后,却被一把长剑挡住了去路。 夏景行眸中冰寒,面上带笑,寒刃就横在庞师爷脖子前面,「庞师爷请留步,本将军这里还有事要问你呢。」 马廷伟的书房燕王虽然未曾进去过,却也知道大致方位。他当先迈步,马廷伟紧随其后,到得书房门口,马廷伟 才要开口说个「请」字,燕王身后亲兵已经抬脚踹开了书房门冲进去,开始搜起来。 「殿下这是做什么?」 马廷伟顿时色变,「好歹下官如今还是幽州知府,殿下纵容下属直闯书房重地,意欲何为?」 燕王将马廷伟的焦虑完全不放在心上,还仰头道:「今儿夜色不错,马大人就跟本王在这里聊会,房里自然有他们去料理。」 马廷伟又气又急,要进书房阻拦,但被守在书房门口的燕王亲兵给拦住了,听得房里翻东西的动静不小,心中浑似油煎火燎,他这书房里公文邸报就算了,最要紧却是与东宫少詹事的来往书信。 v第41章[03.18] 院里发生这么大的动静,衙差们都远远观望,只是被燕王带来的人吓住,都缩头不前。 「马大人稍安勿躁,本王的亲兵知道轻重,不会摔了你的古董珍品。」 马廷伟心存侥幸,还欲狡辩,「殿下不分清红皂白就搜下官的书房,仅凭方才送进后院的箱子就硬要给下官安个罪名不成?」 燕王也懒的再跟他打哑谜,「这件劫匪案子本王派人查了小半年,说起来马大人当真是才思敏捷,居然能够想得到派人去劫杀辽国客商,再将之嫁祸给西夏人,这个障眼法当真使的好。若不是偶尔间知道了本城穷汉暴富之事,顺藤摸瓜,恐怕本王至今都还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西夏那边。你也别觉得自己冤枉,本王此次安插了人在辽国商队里,等他们劫了货之后,一路尾随至西夏,盯着你的人销赃,再押了银子回幽州,送进知府衙门。马大人,本王说的可有错漏?」 「殿下,就算下官收受贿赂,可送礼的人并不曾明说银子的来源,下官至多是个贪渎失察之罪,殿下就一定要给下官扣个勾结盗匪的罪名?」 禹兴国带着人将书房仔细搜了一遍,就差将房子拆了,东西翻的乱西八糟,到底将东宫少詹事写给马廷伟的信给搜了出来,呈给了燕王。 燕王随意打开一封信扫了两眼,又塞回禹兴国手里,「将这些东西交到本王书房里,等本王将这些书信连同案由一并呈至御前,到时候马大人有无罪责,就由父皇来定夺吧。马大人倒不必着急在本王面前申辩,说不定到时候父皇定个三司会审,马大人定然有机会在过堂的时候喊冤枉。来人哪,看好了马大人,千万别让他想不开做出傻事来!」 马廷伟:「……」 后院里,夏景行已经着人将一干人等连同赃银拿获,又封了知府家的帐房,以及马廷伟的私库,并将来往小厮随从关押在一处,内院还未擅动,只让人守着二门,禁止出入。 他往前院去复命的时候,马廷伟正跪在燕王脚下…… 知府衙门一夜之间被燕王带兵锁拿,幽州城里顿时乱了套,百姓还罢了,日子照常过,又有燕王带兵镇守此地,倒也不曾出现惊慌的情绪,只是对此事十分好奇,来往打探,当做奇闻。可供职于知府衙门的胥吏就心里发慌了,也不知道马廷伟是触怒了燕王,还是犯了别的什么事儿。 若说知府大人犯了事儿,那他们这些听命于人的少不得要受些牵连。 燕王府这些人是不敢去了,就怕撞在网里,但夏大将军府上倒是可以前去打探一二。 夏芍药一大早就接到一堆帖子,皆是前往知府衙门赴宴时认识的那些女眷,她翻着帖子问素娥:「是不是夫君又在外面做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些人都赶在同一日送帖子?」 这些日子夫妇二人虽同处一城,但却足有好些日子未见了。夏景行行踪不定,她也知道劫匪案有了新进展,帮不上忙也不准备去添乱,只忙家里的事情。 「难道……案子破了?」 素娥笑道:「听厨房里买菜的张妈一大早回来说,知府衙门让燕王殿下带人给封了,想来将军必是一道去执行公务去了。这些人见不到马大人,自然要另外想辙。」 夏芍药顿时喜道:「吩咐厨房给将军炖着鸡汤,加些参进去。他这些日子劳心劳力,是该补补了。另外再将晚上的菜弄丰盛些,说不定今晚就能回家来吃饭呢。」 既是关乎劫匪案,这些人求上门来,夏芍药也不便多说,遂让人将帖子都退了回去,夏府闭门谢客,她连铺子也不去了,省得进去就被人堵着打听情况。 不但她不去,夏南天今日也没往园子里去,只在家陪着绮姐儿玩,只小平安一个人坐着马车去上学,今日既不是旬日休息,他也不能偷懒。 他的好奇心旺盛,实不愿在家多呆,才进了燕王府便揪过萧烨来问个清楚,「世子哥哥,外面到底怎么了?我今儿出门都没敢从正门出来,我家大门口围着许多人,只能从下人买菜的后门里出来,知府衙门真被封了?」 萧烨却逗他,「你若是打赢了我,我就告诉你!」 小平安:「……」哪有这样欺负人的!他倒是一直在苦练,可年纪放在那里,气力不及,屡败屡战,若想打赢了萧烨,还不知道在哪一天呢。 「我去问别人去。」 不过今儿燕王府似乎与往日不一样,小平安问了好几个平日熟识的护卫,都没人肯告诉他实情,还揉着他的脑袋劝他:「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打听!」事关重大,还未定罪之前倒不好四处张扬了。 小平安只能怏怏回去读书。 燕王府书房里,东宫少詹事的信被拆开摊了一桌子,燕王与夏景行一封封看过去。他们原来还疑惑马廷伟如何与东宫搭上线的,原来这位少詹事与他竟是同年,互市开了以后,黄承泽便以同年的身份给马廷伟写信叙旧,一来二去便替东宫将马廷伟招揽旗下了。 「皇兄将来是人做天下之主,没想到也这么眼界窄小,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幽州城。」燕王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兄弟之间渐行渐远,却又无能为力。 夏景行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只能拿别的事情来转移他的注意力,「殿下不妨想想马廷伟被押解进京之后,圣人会派谁来做幽州知府。」只盼新来的知府别再是心思不正之辈。 关外劫匪案主犯落网,从犯自然也不能幸免。 知府衙门被封的第一日,幽州城就开始戒严,不时就有青壮汉子被绑了押送到燕王府大牢里。到得第二日,大牛家院门便被敲响了。 v第42章[03.18] 邢寡妇支使小丫头子去开门,小丫头子还未到门前,院子门就被人用蛮力从外面撞开了,幽州驻军黑衣黑甲,手提长刀直闯了进来,吓的小丫头连滚带爬进去报信,「老太太,不好了……」 邢寡妇与莲姐儿听得动静大异于往常,才出房门就被眼前的刀光给吓的止住了脚步,母女俩惶恐的握住了对方的手,领头的武官已经上前来喝问:「你们是张大牛的家眷?」 莲姐儿心头剧跳,手脚俱软,扶着邢寡妇连连追问:「我家夫君怎么了?」 「张大牛受人指使,跟人前往关外抢劫辽国客商财物,已经被燕王府收拿,尔等既是他的家人,也算匪犯同类,奉燕王殿下之命,前来抓拿犯妇!」 莲姐儿只觉眼前一阵眩晕,想起家无恒产的大牛在数月之间就能拿出四百两聘礼,且成亲之后过的日子也很是阔绰,日日喝酒吃肉,不愁生计,只觉天都塌了。 武官身后跟着的士卒们来捉人,邢寡妇过了几个月好日子,原本还觉得余生有靠,莲姐儿尚未出声,只泪如疾雨落了下来,她却已经扯开了嗓子长号:「杀千万的骗子,骗了老娘不说,还害了我的莲姐儿怀上了孩子……」不管不顾坐到了地方,大放悲声。 奉命捉拿犯妇的官兵要上前去绑她,邢寡妇倒地撒泼打滚,嘴里还哭号自己命苦。 另有人往房里去闯,要搜赃银,邢寡妇见势不妙,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直往房里闯,倒还真给她闯进去了,瞧见一名兵士抱着她的钱匣子,琢磨如何打开,邢寡妇要扑上去,呛啷一声长刀出鞘,有人拿刀横在她面前,「刁妇,还不退下?!」 邢寡妇心如刀绞,眼睁睁看着那士兵打不开锁,直接拿刀砍坏开了锁,将里面的银票连同银子一起粗略的点了下,「禹头儿,这匣子里有五百多两赃银。」 「那是我的钱,我的钱!跟张大牛没关系!」 邢寡妇就跟发了疯一般,双眼赤红,恨不得上前去与人拼命。那匣子里的银子十两左右是她跟莲姐儿娘俩这几年做绣活攒的,四百两是大牛当初送的聘礼,其余的俱是莲姐儿在互市揽客的皮肉钱,好容易攒下了这些,算是她半辈子的积蓄,每晚临睡前打开来数一数,一夜好梦到天亮。 「这婆子疯了,将她绑起来!」 立刻有人领命,扭住了邢寡妇,也不管她如何咒骂挣扎,拿绳子绑了个结实,她哭的狠了,被那兵士劈面扇了两巴掌,这才消停了一会。好歹嘴里不再胡吣,只哀哀的求:「官爷,官爷老妇再不敢了!求官爷放了老妇,那银子真跟张大牛没关系,那是老妇的养老钱!」押着她的兵士不为所动,她忽又道:「官爷,我是张大牛的岳母,不是他亲娘,只是跟着闺女过来住几日,原本说好了过两日就要回去的,求官爷放了老妇吧?!」 莲姐儿呆呆门在原地,由得官兵往小跨院去搜贼赃,眼前一阵阵的发黑,邢寡妇的哭声好似利刃一般戳在她心上。她下意识捂着小腹,茫然的看着眼前乱象。 禹兴国被邢寡妇的哭闹烦的无法,皱着眉头对手下道:「这婆子甚是聒噪,打晕了她,拖回去押到牢里饿上几顿就老实了。」 邢寡妇心里眼里都记挂着她的银子,事到如今才知道撒泼打滚也没用了,这才老实了下来:「官爷别打晕我,我不喊了再也不敢喊了!」 禹兴国带人将大牛家小院从里到外翻了一遍,搜了财物装车,莲姐儿与邢寡妇被五花大绑拖在车后面,小院门上贴了盖着燕王大印的封条,准备折返。 一行人才出了巷子,恰与孙家小院里的几个寡妇撞上了,她们是听得莲姐儿有孕,做了些衣裳鞋袜点心吃食送过来,不成想倒撞见了这事。 自莲姐儿出嫁,邢寡妇闲来无事,时不时便要拎些点心往孙家小院去拜访,一则炫耀,二则闲极无聊,出门走动走动。往日几个羡慕她老来有靠,今日见得她披头散发,狼狈之极,皆面面相窥。 「邢嫂子,这是怎么了?」 邢寡妇抬头,瞧见故人,顿觉脸上火辣辣的,倒好似被揭了面皮一般,忙垂了头被麻绳牵着往前走,反是一直不曾出声的莲姐儿这会才反应过来,朝着徐寡妇喊:「徐婶子,大牛哥……他们说大牛哥做了强盗……」满面惊惶,极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否定这一切。 众人这下傻了眼,谁也料不到莲姐儿花团锦簇的好日子是以这种方式结尾的。 徐寡妇追着安慰两句:「你可要保重身子……」已经被官兵押着走远了。 几人是前来探望莲姐儿的,算是往日邢寡妇走动的回礼,如今莲姐儿家门上贴着封条,房主闻讯赶来直叹晦气,东西送不出去,她们也只能一路返回,还感叹莲姐儿命苦,「真没想到邢嫂子嘴里的好女婿竟然去做劫匪了……」 回到孙家小院的时候,正逢韩东庭过来,他对邢氏母女并无好感,单听到这个消息大为高兴:「这下子可好,再往幽州来的时候就不怕遇到劫匪了。」为着路上不太平,他还特意多花了银子雇了人手押货。 孙氏倒可怜莲姐儿:「她这是生生被亲娘给带累了。」如果不是邢寡妇非要四百两银子的聘礼,说不定这事儿就不会发生。 院里其余这些妇人不知道当初大牛求亲之事,她却是从夏芍药那里听说过饭庄求亲一节的。 关外劫匪案告破,夏景行负责主理此案,燕王便派他押送马廷伟以及一干人犯上京,又修书辽帝耶律贤,将案情讲明,另有被劫商队的善后问题。 此次被劫的货款倒押了回来,不赔反赚,燕王作主将这次的几家客商货物折算了银子发放下去,他们重新在幽州城内置办了货物启程,之前被劫的商旅款银暂时还未发放,只能等案子审完之后,从马廷伟以及魏明,庞师爷,还有一干从犯家里抄出来的赃银里来理赔了。 夏景行忙完了这阵子,才回家却是要收拾东西前往长安。 夏芍药只能替他收拾东西,还有几分担心,「夫君去长安可要小心。」 v第43章[03.18] 夏景行不由失笑:「你是担心晋王吗?他如今可奈何不了我。」反倒是他上次带着宁景世回来,被这外孙子气的够惨。 「我哪里是担心晋王?他与咱们有旧怨,谁都知道。我担心的是东宫,马廷伟怎么也算是东宫的人,而且是太子的财路,你断了太子的财路不说,就连东宫少詹事都牵涉其中,太子能善罢干休?他若是在长安城里使绊子,燕王殿下又不在你身边,夫君可千万要小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夏景行万没料到她想的这般深远,他摸摸妻子的脸蛋,倒好似在摸绮姐儿的神色一般,眸光温柔:「我从小在长安城长大,宫里的事情也知道不少,太子至多是心里不痛快,可是明面上他还不敢拿我怎么样,好歹我如今可是三品武将,也不是他想辖制就辖制得了的。」 他这般笃定,夏芍药还是不放心,倒往他行李里装了不少铺子里的异国货物,又塞了一沓银票给他,「京中之事你比我明白,只是该打点的地方还是打点一二,省得他们为难你。咱们家也不缺这点银子。」 「嗯,我听娘子的!」夏景行将她搂在怀里,深深嗅着她发间香味,都有些舍不得出发了。 燕王府大牢里,天色将晚,负责送饭的婆子推着大桶,挨个牢房放饭。 这是邢寡女母女俩被押进大牢的一个月之后,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以及难吃的牢饭,很快就将邢寡妇好容易养起来的一身肥膘给饿下来了。 母女俩初进牢房的时候,邢寡妇还嫌弃牢饭是猪食,倒是莲姐儿为着腹中孩子,倒忍着呕意强往下咽。饿了不到两天,邢寡妇就忍受不住,捏着鼻子开始往下咽了。 大桶里装着糙米饭,揭开桶盖就能闻到陈米的味道,粗瓷碗里舀一勺子饭,再舀半勺子黄黄的菜叶子,算是一顿饭了,哪怕吃不饱,好歹还能入口果腹。 邢寡妇几口扒完了自己碗里的饭,目光往莲姐儿碗里瞟。 莲姐儿倒是吃的斯文,细嚼慢咽,只盼着多嚼几下能将饥饿的感觉压下去。她如今饿的两颊消瘦,一双眼睛倒是愈发的大了。她知道邢寡妇的心思,多半想着她是个孝顺女儿,能将自己碗里的饭分一半给亲娘,可惜莲姐儿如今也要做娘,她垂下眼皮,假装瞧不见邢寡妇的目光,加快了咀嚼的动作。 邢寡妇只觉得那半碗饭还没填满胃里的一个小小角落,心里饥火怎么也压不下去,想要张口跟女儿要到底忍住了,等她吃完了,还同闺女商量:「娘觉得这孩子不能留,大牛以后能不能活着两说,可你再不能被这个孩子带累了。」 莲姐儿木呆呆瞧她一眼:「就算这个孩子不能留,这牢房里可也没药啊。」她心里明白,若是大牛犯了事儿,此刻她们母女俩在外面,邢寡妇必是要想方设法逼她喝药打了这孩子,重操旧业的。 邢寡妇还当闺女也不想要这个孩子,立刻道:「娘想了这些日子,咱们手里也没钱,只是你忘了这办案的是谁了吗?咱们借了夏将军的名头,烦夏夫人给孙掌柜捎句话儿,求她给你抓幅药来,缓缓将胎落了,此时再不落胎,再大些孩子在肚里长住了,可就不好落胎了。到时候出去了,咱们也能寻别的活路不是?」 莲姐儿心里寒意缓缓升起,虽然心里已经想到了会有这种可能,可那不过是最糟糕的一种假设,等到这话真从邢寡妇嘴里说出来,她顿觉寒心彻骨,手悄悄抚上腹部,嘴里到底反问了一句:「娘也舍得?」 邢寡妇哪里知道莲姐儿心中所想,「怎么舍不得?你拖着个孩子,出去了怎么赚钱?难道咱们娘俩要饿死不成?!「「娘当初生下了我,怎么没将我掐死?」 幽暗的牢房里,莲姐儿反问一句,倒引开了邢寡妇的话头,「当初你生下来,虽然是个闺女,但你好死鬼爹可是疼的不得了,小时候常把你抱在怀里,倒比人家的儿子还要稀罕些。可惜他是个短命鬼,早早去了,丢下咱们母女,还被族里霸占了房产田地,赶了出来……都是你那个死鬼爹,坑了我一辈子!」 她絮絮叨叨,从丈夫骂到了女婿,满肚子的怨气,连带着莲姐儿也是讨债鬼,她肚里的这个,自然就是小讨债鬼了。 莲姐儿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曾经在幼小懵懂的时候,得到过这般关爱,她从有记忆以来,跟着邢寡妇就非打即骂,从小都惧怕亲娘,渐渐长大,邢寡妇的话从无违拗,逆来顺受惯了,从没想到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她侧过身子,有泪静静流过脸颊,让她想起新婚之时,大牛痴痴瞧着她的目光,时不时还要问一句:「莲姐儿,我怎么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又傻又憨,跟头蛮牛似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哪里想得到他会做下这等可怕的事来,可就算他在外劫货杀人,对自己却从来呵护备至,莲姐儿不曾从亲娘身上感受到的温柔关怀,都从他身上得到了。 他临出门之时,还记得在巷子口卖碗馉饳让小贩送到家里来,时时刻刻将她放在心上。 她悄悄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这个孩子她会生下来。 幽州知府马廷伟暗中聚众假扮劫匪,行盗匪之事查明,又是夏景行亲自押解进京,他往御前奏对,物证以及马廷伟 与东宫少詹事黄承泽来往书信都交由圣人御览,人犯暂时交由刑部看押,等待圣心裁度。 齐帝万没料到,底下官员竟然胆大包天,撤了他的互市监管之权,他竟然敢扮做劫匪敛财,连东宫也牵扯进来了,顿时雷霆震怒,下令三司会审。 至于黄承泽与马廷伟来往书信,刚开始是叙旧,其后替东宫招揽,后面还有指示马廷伟趁着燕王不在幽州,命他暗中招揽燕王手下一干武将之事,又有替东宫开口索要财物之语。 这些来往书信皆被齐帝扣住,召了东宫前来,将这些信一股脑儿都砸到他面上去,「在京中朕的眼皮子底下活动就算了,竟连外臣都不放过!」 太子早听到风声,马廷伟被押解回京,心中暗恨燕王折了他的羽翼,断了他的一条财路,捡了其中一封信打开之后,又为自己喊冤:「父皇明鉴,儿臣委初不知黄承泽之事,外官往儿臣处送礼已是惯例,儿臣犯了失察之罪,却不知下面官员自作主张!」 齐帝近两年渐有力不从心之势,可太子只知一味结党,却实无大材,就算此次黄承泽替东宫招揽幽州官员并非出自太子本意,那他失察也不是一回了。 未来储君常犯失察之罪,让他如何放心将江山交到他手中? 齐帝心中对东宫当真是越来越失望了。 v第44章[03.18] 宫中父子心中如何作想,全然不在夏景行考虑之内。 他原是押解人犯到京,静侯刑部审案,等此案有了结果,接了圣旨再行返回幽州,处理善后事宜。 三司会审之时,齐帝有暇召他进宫,有次从宫里出来倒遇上了礼部侍郎左光熙,这位侍郎大人热情邀请他前去喝酒。 夏景行身为武官,与文官天然不在同个阵营里,但左侍郎口才了得,拿了一堆大帽子扣上来,什么忠肝义胆,大直大勇之类的赞誉之词,不要钱一样往他身上堆,还道:「那年将军大捷,下官还往洛阳去颁旨,见到了府上小公子,那年他还小,却极是聪慧,也不知如今又是何等模样了?」 左光熙与夏景行并非旧识,但他这话出口,夏景行立刻想到了外祖父借他之手转送给小平安的见面礼,顿时心知肚明,欣然而往。 二人在酒楼上点了一桌菜,夏景行原还以为,他必是要说些外祖家的苦楚,哪知道这位左大人倒好似对幽州大感兴趣,言谈之间三句话离不了幽州局势,还问及当年幽州失守,后来反攻之事,话题倒是围着夏景行这么多年幽州生活打转,如果不是他先入为主的认为左光熙乃是外祖父门生,定然会觉得他这是要替哪位皇子有意招揽自己。 经过马廷伟之事,夏景行的政治敏感度又提高了不少,不会再简单的以为他们远在幽州,京中争斗与燕王一派无关。 酒酣散去,夏景行返回燕王府,心里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猜测左光熙的来意。 左光熙此刻正在王老爷子书房,一起的还有王老太太,听他讲述夏景行这些年的经历。 夏景行历经生死,不但筋骨被磨的铁铸一般,就算是心志也早已坚硬如铁,与左光熙谈及当年幽州大捷,他带人突破重围深入辽国上京,当年的惊心动魄生死不计一往无前,肩负几十万十六州百姓的重责,如今在他嘴里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细节之处还是左光熙一句句挖出来的。 外孙手握重兵,吐气扬眉,当初听来固然令人大快人心,可其中艰险却非常人能够承受的。王老太太在旁听的泪水涟涟,惊险万分。 第二日一大早,王家门上就有四名兵丁前来送礼,贴子递进去之后,王老先生看到帖子上那力透纸背的笔迹,最末署名,忙让人往后院去请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听得书房来传话的小厮,还当外孙子上门了,忙忙的收拾了在丫环的服侍下到得前面书房,夏景行派去送礼的兵丁已经抬了东西进来了,向王老先生行过了大礼。 她进去后才知道,原来是外孙子派人上门送礼,却并非外孙子亲自上门,心里略感失望,到底也怨不到夏景行身上,多少年未走动过,当初不闻不问,如今哪能要求孩子不计前嫌上门来认亲。 等送礼的兵丁走了之后,她还跟王老先生念叨:「可怜他也只有生下来一岁来过咱们家里,这么些年恐怕连咱们府门都不知道朝哪开,如今还肯送了礼来,倒是孩子的一片心意了。」又红了眼眶儿埋怨王老先生:「你当初倒是哄我,说是往后有机会,带了我亲自上门去见见那孩子,如今人都到长安城了,却无动静,果然只是哄我的。」 王老先生脾性甚好,对老妻向来依从,也知她这么多年心伤难禁,对女儿的死不能释怀,好不容易想开了,要见一见外孙,却都不曾觅得良机得见,当下就派人前去燕王府打探夏景行的行踪。 夏家在长安城并无宅子,他又长驻幽州,当初论功行赏,齐帝赏了金银财帛,却不曾赏府邸。他来长安,多是住在燕王府客院。此次临行燕王就有嘱托,还令他住在燕王府客院。 燕王府上管家也知他与燕王交情匪浅,对这位燕王小时候的伴读,长大之后的左膀右臂十分照顾,虽则燕王不在府里,夏景行也不曾受到慢怠。 三司会审已毕,幽州互市劫匪一案所涉人证物证皆齐,除了案首马廷伟不肯认罪,将聚众打劫的事情全推到了庞师爷与其小舅子魏明身上之外,其余人员尽皆认罪。 马廷伟证词里只道他也是受庞师爷与魏明蒙蔽,二人提起由他们合伙做生意互分利润,他却不知拉到知府衙门的乃是赃银,不然他堂堂朝廷命官,岂能与盗匪同流合污? 大难临头,大家都身处刑部大牢,庞师爷自知活罪难逃,他尽心为马廷伟谋划,却不想最后被马廷伟推出来抵罪,想将自己脱个干净,他心中不忿,自然紧咬不放。 齐帝见到马廷伟与庞师爷证词,见得二人互相推诿反咬,顿时大怒,下令三司务必严审。 三司官员皆是刑狱老手,尤其此案简单明了,人证物证俱是齐全的,就连魏明销赃的西夏店主都请了来作证,又有被劫的货物单子,时间上又吻合,还有最后一次追到知府衙门的赃款,几个回合下来马廷伟就在言语上有了疏漏,不打自招了。 马廷伟原还心存妄念,想着总还有太子这条路,只要他不认罪,盼望着太子瞧在自己往日忠心的份儿上,将自己捞出来。只他对太子了解太少,却不知这位太子殿下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断尾求生,他已经牵连到了太子,太子哪里还肯为他说一言半句,甚至在皇帝面前也落井下石,大呼他可恶,行事无忌,必要严惩,以警戒朝中官员。 黄承泽倒是比马廷伟罪责轻,毕竟他并没有亲自参与劫匪一案,但却替太子招揽地方官员,被圣旨撸去官员,遣返原籍,永不录用。 只花了半个月时间,幽州互市劫杀案就审结了,知府衙门以及庞师爷,魏明家中产业,参与劫案者家产一律抄没,所有被劫辽国客商的赔付款银,以及无辜丧命者的抚恤银子皆从此出。 首犯马廷伟,庞中发,魏明被判死刑,家眷没入官中,其余从犯笞五十,流放西北绝域,遇赦不赦,终身不得返乡。 案子既已审结,夏景行也知自己回幽州就在数日之内,便每日闲来带着人前往长安城各处去逛,给妻儿岳父买些长安特产带回去,也算略尽心意。 这日他在外面逛了一上午,才寻了个饭庄落座,便有一对老夫妇进了饭庄,到了他这一桌开口相询:「小哥不介意老夫拼个座吧?」 老先生须发皆白,宽袍大袖,虽着布衣却自有一股儒雅风采,旁边老妻慈眉善目,瞧着他眼圈儿有渐红之势,夏景行军中数年历练,这饭庄来客并不多,大堂还有空桌,偏这老夫妇要与自己拼桌,已知他们来意,请了他们落座,又让伙计添了几个老年人喜欢吃的软烂菜色。 老先生只抬眸将他上下打量,夏景行坐着由得老夫妇打量,心内隐含酸涩之意。 v第45章[03.18] ——若是他亲娘活着,该有多好啊! 老先生还罢了,到底是男子,神色间虽有激荡之意,还能压制得住,老妇人盯着他多瞧了几眼,便低头去拭泪。 原本与夏景行同坐一桌的兵丁们在老夫妇俩上前拼桌之时就挪到了旁边桌上,此刻注视着大将军桌上那诡异的气氛,悄悄议论:「……到底怎么回事?」 「上来拼个桌,瞧见大将军也抹眼泪,这是……认错人了吧?」 也有想象力丰富的,已经在脑子里补了一出认亲大戏,直到听得夏景行开口,顿时惊掉了下巴:原来他也有料事如神的时候啊! 「外祖父外祖母若想见我,只需往燕王府送个信儿,外孙必定往府里去请安,倒让孙儿惭愧了!」 他往外祖家送礼,就是怀着试探之意。毕竟当年王氏自尽,王家从此与宁家交恶多年,他虽已经离开镇北侯府,连姓氏也已经改了,可追根溯源,王氏之死也是为着保住儿子在镇北侯府嫡长子的地位,而不是让他在成人之后,因为母亲是被夫家休弃,自身处境尴尬。 就算王老先生夫妇从不曾当面对他口出恶言,但这么多年都不曾走动,就足以让夏景行在心中猜测自己的存在对于老夫妇俩来说,算得是严重的伤害。 让他若无其事的上门去,只怕引的外祖父母徒然伤心,索性投石问路。 就算是这投石问路,也还是基于王老先生借左光熙之手送了表礼给小平安,又有前几日左光熙的暗示,他才肯迈出这一步。 王老太太听得他识破了自己,也顾不得就在饭庄大堂里,眼泪顿时扑簌扑簌往下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抚摸着掌心里厚厚的茧子,再想想左光熙之语,顿时哭的更厉害了。 王老先生虽然心里也有波澜起伏,但见老妻如此,眼瞧着要失态,只能对夏景行露出个尴尬无奈的笑意来,「她就是这幅样子,你别太介意。」 二十多年不曾见过面,他已经从当初闺女怀里那个胖娃娃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再想到早逝的女儿,王老太太哪里还控制得了。 夏景行只得召来伙计,要了个雅间,亲自扶了王老太太往雅间里去了。 他们祖孙三人进去之后,雅间门从时里阖上之后,夏景行扶了二老坐下,行跪拜大礼。 王老先生夫妇万没料到这孩子对外祖家并无怨言,原还想着他自小畸零,久历人情冷暖,心中多少会有些偏激,哪知道见了面交谈之后,才知他男儿胸怀万丈,年少委屈早已冰消雪融,却不知此乃是夏芍药的功劳。 夏景行自与外祖父母相认,次日便登门拜访认亲,舅舅舅母,表兄弟姊妹们,倒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 宁景世与宁景兰从小耻于以他为兄,反是王家这些表兄弟们在坊间听多了他英勇战绩,对他十分好奇,倒将他围在一处,非要听一听齐辽之战。 俱是年轻男子,胸中自有热血激荡,哪怕王家以诗书传家,所有男丁俱以读书为要,心中也怀有一腔报国热忱。夏景行便将十六州当年许多战事讲给他们听,其中多是自己身边英勇牺牲的袍泽兄弟,对自己的战绩倒不怎么提。 夏景行若是骄狂之辈,讲起自己战绩来洋洋得意,大约也不会让王家表兄弟们对他心中升起更多敬佩之情。但他不仅谦逊,谈起战争中死难的无辜百姓,更为怜悯遗憾,倒让这些表兄弟们更敬他心怀百姓,不怪他能居于如今的高位。 他在王家被王老太太多留了两日,才从外面游历回来的秦少安听闻他到了长安,倒往燕王府去寻他,经燕王府的管家指点,这才摸到王家门上来。 王老太太自与外孙子重逢,在他耳边念叨了无数遍,让他将来带妻儿来长安,听得他如今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喜的让丫环将自己库里东西挑出来许多,除了给外孙媳妇的,大部分都是给小平安跟绮姐儿的。 夏景行被秦少安从王家请出来之后,十分感谢兄弟仗义相救,不然再呆下去还不知道王老太太又要找出什么东西让他押回幽州城去。 「真没想到你还真与王家相认了。」 整个长安城知道当年旧事的,都当王家与夏景行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王家与宁家交恶,我又不姓宁。」夏景行轻松调侃。他此次来长安城,不曾见过晋王以及镇北侯诸人,倒好似将这些人忘记了,哪怕与宁谦一场父子,也总归是渐成陌路,再无交集。 夏景行与秦少安也不过聚得两日,宫中便发了明旨,他便带着齐帝圣旨返回幽州,处理互市劫匪案的后续。走的时候,除了秦少安前来送行,王家舅父以及表兄弟们都来送行,又有王老太太以及其余人等给他家中妻儿以及岳父的礼物,倒让夏景行生出些牵挂来。 ——王老先生夫妇已近风烛残年,再见亦不知何年。 「还要烦请舅父转告外祖父母,一定要保重身体,等我有空带了妻儿回长安来探望两位老人家。」 驻军守军轻易不得离开驻地,此次夏景行前来长安也是身有公务,不然也还不知道几年之后才能相见。 王家老太太听得儿子转告夏景行临行之语,又是泪溢眼眶。年纪渐老,渐觉时时日无多,如今见了外孙子这般出息,大约到得地下,也能向她那苦命的女儿交待了。 第46章[03.25] 夏景行离了长安城,一路晓行夜宿,到得幽州城之后,便按圣旨行事,对所剩劫匪进行处理,另有被劫客商的赔付问题。 留在长安城的匪首马廷伟等人到得秋后自有刑部监斩,其余押解在幽州的上百名劫匪受过了笞刑,便要尽数流放西北绝域服苦役。 这些劫匪成家的只有十之二三,既然圣旨之上都不曾提起株连之事,燕王便下令将这些人放了。 邢寡妇与莲姐儿在牢里关了数月,一朝见得外面阳光,刺的双目都要睁不开。 莲姐儿小腹微微隆起,人却瘦成了一把枯柴,两腮深陷,在狱中度过了许多饥饿难捱不知前路是生是死的日子,大约是经受住了最糟糕的境况,她如今胆子反倒大了,总有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才出了牢房门,她就问起守门的大牛所况,劫匪近百人,守着牢房门的哪里知道这么详细,再听她打听劫匪,顿时明白了,「他们被判了笞五十,流放西北苦塞之地服役,终身不得返乡。」 莲姐儿最怕的就是大牛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此刻听得他竟保下命来,眼前不禁眩晕,抚着肚子好容易才站稳了。邢寡妇已经尖了嗓了叫:「这个短命鬼儿,怎的没死了干净!可害苦了我儿!」 母女俩相互扶着往大牛当初赁的房子去了,小丫环早被官中发卖,折算劫案赔款。门上的封条已经打开了,娘俩进去之后,但见房里被翻的凌乱不堪,还是她们当日被抓之时的情景,房里钱财是没有了,只米面被褥还都在。 娘俩个草草烧水洗漱了一番,又做了些饭裹腹,在牢里数月,就算是白饭闻着也喷香。填饱了肚子,又休息了一夜,次日莲姐儿便收拾干净了,又烙了几张饼,大清早起来便要往牢房里去。 邢寡妇昨晚还盘算着如何让她将这孩子打下来,只她肚子都微微隆起,这孩子恐在肚里长牢了,又怕她伤了身子,反倒不值,只得暗叹命苦,盘算着孩子生下来之后送走,莲姐儿就又能重操旧业了。 天亮见她要往牢里去送饭,心里恨大牛恨的要死,到底还有一丝良知未泯,还叹道:「你去送送他也好,顺便让他写封休书,此后男婚女嫁再无干系。」 莲姐儿心中自有打算,也不应她,提着篮子去了牢里,见大牛趴在乱草丛中,臀部渗血,原来是个精壮汉子,如今也瘦了下来,只剩下了一副骨架。 大牛再想不到莲姐儿能来看她,还当自己牵累了她,她恐怕此刻还在牢中,再瞧见她肚腹隆起,又悲又喜,哽咽着拉了她的手直哭:「是我当初一念之差,连累了你!」 莲姐儿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他手上,这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抬头直视着他:「大牛哥,是我对不住你!你向我求亲之时,我早已不是清白之身,若是你不嫌弃我,我愿意跟着你去西北,咱们一家人在一处过活,哪怕苦些也不怕!」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不曾拗着邢寡妇独自做出这么疯狂的决定,明知道邢寡妇拿她当摇钱树,起先还有母女之情,可是自从将她卖了一次又一次,哪里还有母女之情? 也只有大牛,才肯珍惜她。 大牛眼泪直流:「不论你清不清白,我如今哪里还能再拖累你?!」就凭他岳母邢寡妇那爱财如命的性子,也断不可能放了独女陪他去西北受苦。 莲姐儿见他并不计较,长久存在心里的结终于打开,放下吃的又打听了他离开幽州的日子,回去便开始准备吃的衣食,又将为孩子做的小衣裳收拾起来,还带了绣花绷子。 邢寡妇见闺女探完大牛回来,也只是默不吭声的收拾东西,还问了她两次,「他可有写了休书给我?哦他若是不会写字,那咱们请人写了休书,只让他按个手指印就行。」 「他这辈子都不回来,有没有休书又有什么关系?」 邢寡妇一想也对,复又展颜:「这倒也是。」紧跟着就被女儿一句话给吓住了。 「娘,我已经想好了,等大牛哥离开幽州的时候,就跟着他一起去西北照顾他,无论死活,我们一家人一定要在一处。」 「你说什么?」邢寡妇头上的天都要塌了,「你若是走了,谁来养我?」 莲姐儿这次并未被邢寡妇的眼神给吓倒,「当初大牛哥娶我的时候就说过,愿意替娘养老。娘若是不嫌弃跟着我们去西北受苦,我跟大牛哥也一定会替娘养老!」 这可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 当初说好的是接了她到家里好好奉养,现在是跟着大牛去流放地……养老。 邢寡妇可不傻,但凡流放之地就不可能有舒服日子过,必是气候酷烈,生存环境十分恶劣,寻常健壮男儿都抵受不住,她一个妇人跑去凑什么热闹?难道真嫌幽州城的日子太舒服了不成? 「你休想!你是我的女儿,就要听我的,你若是跟着大牛去流放之地,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哪想到莲姐儿这次也是横了心,她一旦下定决心,哪怕心里还有些哆嗦,说起话来气势不及邢寡妇,但语意却斩钉截铁,毫不迟疑:「我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去哪里我自然也去哪里!」大牛被判遇赦不赦,就算将来朝廷有恩赦,他这辈子也别想回到幽州城来。 不提这话还好,提了这话更是戳到了邢寡妇的痛处,「那个杀千刀的,给了四百两彩礼钱,最后不但四百两被官差搜走了,倒连我自己的银子也被搜走了!杀千万的哟,坑死我老婆子了!这是不让我活了!」大放悲声哭号了起来,一面偷偷观察女儿的神色,见她并无软化的迹象,便爬起来要往房里去,翻箱倒柜找绳子,「我不话了!闺女不管我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啊?不如死了算了……」侧耳倾听莲姐儿的动静。 绳子没找到,索性扯下一块幔帐来,踩着桌子扔过去,边打结边大声号哭:「我还是吊死算了……」将脑袋都放进了绳结,就等着莲姐儿进来好谈条件。 第47章[03.25] 哪知道莲姐儿在外面听得她哭,倒好似个木雕的人儿一般,半点人味儿没有,不说过来瞧一眼,就算是问一声劝一句都不曾有,邢寡妇的心瓦凉瓦凉的,在桌子上将脑袋套在绳结里摆了半天造型,又怕自己万一真踢开了桌上的凳子,闺女不过来相救,可就白白送了命,最后只能讪讪爬下来。 一哭二闹三上吊都试过了,还是没办法劝的莲姐儿回心转意,邢寡妇总疑心她是中了什么邪,不然好好的闺女向来听话,怎么往牢里去了一趟回来就拗了起来。 牢里那地方阴邪,多少孤魂恶鬼,一旦被缠上来,哪里还能有安宁之日。 她心里这般想,再瞧莲姐儿的神色竟然添了些畏惧,就怕她身体里住着的恶鬼来找自己的麻烦。思来想去,如今是再顾不得脸面了,只能厚着脸皮去求孙家小院里的故交,瞧在往日情面上借她些银子,她好请个神婆来驱邪。 夏芍药是后来才听到这段离奇的故事的,她对邢寡妇竟然被闺女给拗的没了脾气,最后想到了求神婆,真是被她这丰富的想象力给折服了。 「你们还真借了银子给她?」 孙幼竹也颇为无奈,「还能怎么着呢?她跪在院子里朝大家磕头,都到穷途末路了,院里嫂子们心软,各出了几百钱,凑足了一两银子,她拿着银子回去了。徐嫂子倒是去瞧过莲姐儿,说她清醒着呢,哪里是中了邪,但她娘不信,也没办法。花了一两银子请了神婆来折腾了一通,莲姐儿咬死不松口,神婆说邢寡妇心不诚,要加银子,她哪里拿得出来。」 神婆骗了一两银子去了,莲姐儿也到了出发的日子,当真收拾了包袱,跟着流放的大牛走了。 邢寡妇倒是还想回到孙家小院,大牛赁的这个院子马上到期了,租费可不便宜,她哪里付得起。可孙幼竹已经有过一次经验教训,哪里肯同意,只道院里人住满了,又招了几个小学徒,就住在邢寡妇原来住过的房里。不过是推脱之词而已。 夏芍药与孙幼竹感叹一回,当初也算得母慈女孝,好好的一家人落到了这步田地,当真令人感叹。 她有次跟着夏景行去互市玩,竟然看到邢寡妇头插草标自卖自身,被个商队给卖走了,据说那商队缺个煮饭的婆子。 这差使可不比绣花更苦? 莲姐儿走了之后,她试着重新想拿起绣花绷子,这才发现也许是在牢里几个月吃的太差,又或者是她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丝线劈的太细绣起来太过吃力,瞧的不甚清楚,这碗饭竟然是再也吃不了了。 世间事大约从来如此,纵然亲如母女者,也有各奔东西的一日,何况如夏芍药与孙氏这般偶然才在一处的。 到得五月里,夏南天在家中院里与园子里植的芍药含苞欲放之时,孙幼竹前来送喜帖给她,顺便辞行。 韩东庭几番求亲,又有夏芍药派人送信,麻烦辽后派人打听韩东庭此人。辽后将打探结果随信附来,只道此人在上京城中声誉极佳,虽然丧偶,倒不是迷恋声色之人。孙幼竹左思右想,终于下了决心,应了这门亲事。婚后她便要跟着韩东庭前往他国行商,顺便瞧瞧域外风景,又将绣坊托付给了徐寡妇经管,左不过教着那些小绣娘们做活,再将院里诸人做的绣活送到夏家布庄里来贩售。 她领了徐寡妇前来拜见夏芍药,只盼她不在的日子里,夏芍药能够照应那一院了妇孺。 夏芍药由衷的恭喜她,到了正日子还往孙家小院里喝了一杯喜酒。 韩东庭大约是为了安孙幼竹的心,不肯没名没份跟着他去上京再成亲,索性就在幽州城里办一回喜事。 自幽州劫杀案之后,赵则通又从南方贩了货回来,燕王想要组建商队前往波斯大食的想法日渐迫切,与夏景行商议数次,还未有定论。 夏景行回来与夏芍药商议,只道幽州军里对辽国有所了解的有,但再远一些的国家倒真不了解。夏芍药倒认识不少辽国客商往来贩货,只韩东庭更有见识,交情也厚些,如今娶了孙幼竹,岂不更为亲厚了? 「殿下既有此意,不如组建了商队,跟着韩东庭走一趟?走熟了就不需要引路之人了。」又将韩东庭身份来历,以及辽后信中所讲尽述。 此日夏景行与燕王商议,燕王也觉不错,派人请了韩东庭往燕王府里走一趟。 韩东庭大喜的日子才拜完了堂,新娘子送入洞房,就被燕王召到了燕王府。他一路之上还在揣度自己是不是哪里犯了燕王的忌讳,去了才知道原是这位燕王殿下有求于他。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往后他还要往齐国做生意,听说齐国长安城繁华绮丽,令人悠然神往,他如今只到了幽州城,若是以后有机会,还想往长安去贩货,走通了燕王这条路,往后在大齐的国土上,还有借重燕王之势的时候。 「殿下组建商队跟着小人往他国去贩货,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过得半月小人就要出发了,不如殿下这就派人准备起来。」 燕王送走了韩东庭,听闻他今日成亲,娶的还是汉女,便让人传话给燕王妃,备一份厚厚的贺礼,派人送到韩东庭处。 燕王府另组商队前往他国,唯独领头之人还未定下来。 燕王手下倒有不少将士自荐前往,这些人跟着燕王出生入死,如今外乱平定,都巴不得去别国见识见识。只燕王所虑者,商队与打仗不同,这些个大老粗是跑到别国做生意,可不是上门去打架的,脾气暴烈的不要,性子耿直不懂机变的不要,最后选来选去,这事们儿还是落到了夏景行与赵则通身上。 夏景行倒是也很想去见识见识异域风景,回家讲起此事,便十分的婉转,「军中兄弟们听得殿下要组队往大食等国去,都争先恐后往殿下面前去自荐呢。」 夏芍药与他多年夫妻,心里也猜到丈夫多半也想往外面跑,男儿胸怀天下,岂是一城一池能左右的,偏还要戏耍他一番,拍着胸口似受到惊吓一般:「还好还好,殿下有意派别人前往,总算不用夫君跑外差了。」 第48章[03.25] 夏景行:「……」总有种搬起石头砸到自己脚的错觉。 夏芍药还特意挟了酱蹄膀给他:「这事儿又不是打仗,非得争个头筹,也好显自己英勇。夫君就在幽州城里安安稳稳过活,让他们也往外面去跑跑,不然每次燕王妃请客,席间总有夫人跑来跟我说话,倒好像夫君跟赵六哥将外差都揽光了,她们家夫君在幽州城里都要闲出毛病来了。」 夏景行只能埋头啃蹄膀,在他低头的瞬间,夏芍药唇边不由溢出笑意,忙低头遮掩,瞧他食不下咽的样子,倒觉好玩。 夏南天这些日子忙着照顾芍药花,今日还未从园子里回来,他有时候就索性在园子里用过晚饭了。桌上只途一家四口。夏景行还未张口就教老婆给堵了回来,咬了两口炖的软烂的酱蹄膀,索性逗引儿子,「平安觉得,殿下派人前往波斯等国,为父该不该去?」 哪知道这孩子新近学了孔融让梨,正是学着随处都想要发挥一番谦逊美德的时候,立刻借机表现:「如果是别的叔叔伯伯们也想去,而且波斯好玩的话,那爹爹是应该将这个好机会让给别的叔叔伯伯,我听康成荫说他们家里人也在议论此事呢,就连康爷爷都想去。」 康老将军人老心不老,听得燕王此举,也往燕王府自荐,颇有效法张骞之志,就连康成荫也嚷嚷着要跟着去呢。 夏景行:「……」 想出门远游,老婆儿子拉后腿,怎么破? 一顿饭桌上四个人,唯独绮姐儿吃的小脸上都是酱汁,开心无比。她既不明白父母之忧,亦不明白兄长方才还教导父亲高风亮节一回,只知道今日的酱蹄膀够软够入味,她吃的小肚子圆滚滚。 到得晚间,夏芍药见夏景行几次欲言又止的神情,到底不再逗他了:「夫君若是想去便去吧,反正路上还算顺畅,韩东庭带着商队都可往来,倒没什么可惧的。」以前齐辽不和,商道不通,若通过辽国前往他国,只恐九死一生,如今倒不用担心这些。 「娘子说的,可是真的?」 夏景行极为意外,还只当她开玩笑。 夏芍药抚额,她逗他玩的时候被当了真,说真话的时候反倒不肯相信了。 燕王府里最后公布商队领队,依旧是夏景行与赵则通这对老搭档,倒让其余武将们也只能往燕王面前去抗议一回。身为男子,总是天生怀有一种远游的热情,更何况此次是出国。 只不过燕王自有妙招对付他们,随便抛出几个行商须注意之事,一众习惯了以武力解决问题的武将们都傻眼了……他们是武将又不是商人。 燕王可不管这些:「此行却是以商人的身份出行,自然要懂得行商之事。」 ——临行恶补行不行? 底下惨嚎声一片,燕王也不管手底下这些人还有多少想法打算,径自与夏景行以及赵则通核对货单,又请了韩东庭为做指导,跨国行商还是需要专业指导人员的。 何娉婷对于赵则通在境内常出公差就已经很不满了,没想到他还兴冲冲要跨境游,有心浇盆凉水下来,又觉得临行不吉,只能往夏芍药面前去抱怨,岂料二人的思维全然不在一个点上。 夏芍药比她还要失落,「说实话,我也想跟着去瞧瞧,听韩掌柜提起异域许多奇景奇俗,只可惜……」家里留下老的老,小的小,她定然是不放心的。 绮姐儿跟荣哥儿玩的正高兴,耳朵里飘过半句话,也不知道小家伙怎么理解的,还扭头一本正经喊:「娘,我也要去——」 夏芍药胡乱应承她:「好好好!等你爹走的时候,咱们绮姐儿也跟着。」 何娉婷自来跟不上夏芍药的想法,听得她也想长途跋涉,对异国怀有别想的憧憬,只能求同存异了:「我是不明白,你们一个个的都想往外跑,难道不嫌路上奔波累的慌?姐姐你也是,就算你不喜欢在后院里呆着,可整个幽州城里都由得你随便跑了,再往外面去……会不会有点心太野?」完全是打趣的口吻。 夏芍药叹息:「只是想想,想想而已。」 前脚夏景行与赵则通押着大批货物跟着韩东庭离开了幽州,后脚何娉婷就哭着要回洛阳,她接到家信,何老爷子高寿,一觉睡过去再没醒过来。 她自出嫁就再没回过洛阳,如今也算得第一次回娘家,只长途跋涉,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荣哥儿,哪里让人放心了。 夏芍药派了保兴前往燕王府求见,请求燕王派些兵士送了何娉婷回洛阳,等她这头哭着收拾好了行李,那头燕王派的兵卒就来了,一队二十个年轻儿郎,皆是刀上见过血的,路上只走官道想来也不甚大碍。 荣哥儿原来还闹着要跟了赵则通出远门,没想到眨眼间娘亲也要带着他出远门了,当真说不出的兴奋,还跟绮姐儿许愿:「等我去了外祖家,就带好吃的好玩给妹妹。」 绮姐儿当真想一想,最后提了个要求:「吃的!」穿着打扮她如今还不到在意的年纪,但对吃却有种别样的执拗。 两个小人儿约好了,何娉婷坐上马车回娘家了。 离开洛阳的时候,她还是新嫁娘,哪曾想数年之后再归家,身边已经跟着个小儿郎了。 第49章[03.25] 一路紧赶慢赶,进了洛阳里,见得城里光景似与旧时并无不同,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倒引出了一点感慨来。 马车到得自家门口,但见府门上还挂着白灯笼,显是新丧,眼泪不由的就又流了出来。 何府守门的还是旧时老仆,见得车马煊煊,又有兵丁跟着护卫,陪嫁的丫环秋霜站出去,便立时猜到是姑奶奶回娘家了,一面派人往后院去通报,一面亲迎了出来。 后院里,何太太听得门上来报,倒是怔怔的。 何老太爷过世,家里给何娉婷写书信,顺便提一句,也不算是报丧,出嫁的女儿回来奔老父亲的丧是应该的,可出嫁的孙女儿路途遥远,倒不一定非要回来奔丧。她原还想着何老太爷也一向疼他们兄妹俩,倒理应让女儿知道了,没想到一纸书信发出去,闺女倒回来了。 她这里忙忙换衣裳,又戴了素色首饰,往前面迎了出去,心情激动可想而知。还没到二门上,就瞧见女儿风尘仆仆进来了,手里还牵着个小人儿,当下泪意难禁,等闺女到了眼前,细将她端详,见她气色还好,眼角眉梢并无悲苦之态,便知她日子过的不错。 母女二人数年未见,执手相看泪眼,何太太到底忍不住,将闺女一把搂住了,眼泪洒在她肩上,语声哽咽:「可想死娘亲了!」心头小棉袄一朝远走,多少年才得一见。 何娉婷倒哭的似个孩子,眼泪止不住的流,母女俩悲喜交集,荣哥儿仰头瞧了半晌,对何娉婷这般伤心极为诧异,他还当自己亲娘除了平日挥着鸡毛掸子吓唬自己,少有这么软弱的时候。 何娉婷是想做个温柔的母亲,可惜她本为耐心就不多,荣哥儿婴幼儿不会闯祸还行,等到了能闯祸的年纪,每日只能丫环婆子紧跟在他身后,省得他不是打了瓶儿,就是毁了别的东西,竟然是个不得安生的性子。 赵则通倒觉得男孩子淘气些才好,但带孩子的何娉婷就觉得头疼无比。 何太太哭完了,才有余力来关注外孙子。何渭去年订了一门亲事,可是半年之后女方便病故了,这使得洛阳城里不时就传出来何大郎命硬克妻的流言来,倒让他婚途愈加坎坷,只本人并不着急,只急坏了想抱孙子的何太太。 外孙子好歹也是第三代,何太太抱了荣哥儿在怀里,稀罕个不住。 何娉婷往何老爷子灵前上了柱香,又洒下许多泪,让荣哥儿跟着在何老爷子灵前磕了头,这才往何太太房里去。 母女俩经年未见,总觉得看不够对方,攒了一肚皮话要讲,一时之间却又不知从何讲起。还是何太太开了口,「姑爷可是忙着?怎的这次只有你带着荣哥儿回来?」 何娉婷遂将赵则通押货前往波斯等国之事讲了,「我接到信之后心急如焚,就想着早些回来好瞧一眼祖父。」到底也没赶上,何老爷子已经入了何家祖坟。 何太太听得姑爷去的远了,立时担起心来,「这也走有的些远吧?不会……有什么事吧?」她大半辈子没出过远门,乍一听赵则通要去的地方就觉得心有些慌。 「不会有事的,幽州城内每日总有许多辽商,也都走这一条道的,贩的货也格外精致些。」让丫环将自己带的礼物一件件拿上来,给何太太瞧异国的象牙梳子,红宝蓝宝,琉璃器具,「听说长安城里现在很流行这些东西,夫君跟夏将军带了丝绸茶叶瓷器等物前往他国贸易,再带了他们那边的好东西回来,几个月就回来了。」这是按照韩东庭素日的脚程算的。 何太太听了此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何老太爷高寿,算得是喜丧,府里上下人等悲戚之色并不重,只依例不再出门应酬,但何家的各处铺子,何渭卖马的庄子都未曾关,自有底下人看着运营。 何家父子俩今日都在卖马的庄子上,听得下面人送信过来,说是姑奶奶回娘家了,何渭顿时大喜:「妹妹回来了!」 何康元三个闺女都算得远嫁,唯独大女儿日子过的更好,每年节礼都送了不少东西回来孝敬父母,而双胞胎女儿则要看正室的脸色过活,哪里能够轻易往洛阳送节礼回来。不过是个以通房身份爬上来的妾,还真没到需要夫家府上当正经亲戚的地步。 三个女儿没出嫁之前,何康元是觉得双胞胎闺女更为贴心乖巧,大女儿却是鲁莽固执,不够善解人意,只她出了门子这些年,他又回家来住,反倒觉得正室所出的长女年年都能记得四时八节之礼,总不忘给他这当爹的备一份礼,数年不见倒将她以往的狂悖之事都抛至脑后,还催促儿子:「快点收拾完了回家,去瞧瞧你妹子家来,听说连外孙子也一并带回来了呢。」 何渭贩马的这条路子走的好,只是独家生意做久了,总是容易引来祸患,知府衙门已经好几次派人来捣乱了,他已经极力忍让克制,只想着能够和气生财,不要同知府衙门闹起来,到时候鱼死网破,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妹妹回家一时半会也跑不了,父亲这是着什么急呢。」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亲爹这么疼妹子。 崔连浩其实也不想鱼死网破的。 他在洛阳知府的位子上坐了六年了,原本一任三年满了之后,凭着他家与晋王府的关系,再往上挪一挪也没问题的。但是没想到上任两年考课得了个差,此后吏部揣摩着皇帝陛下的心思,他的考课就没得过优,无缘升职。 三年升期一满,只能连任,没降都算不错了。 但他如今已经连任两期洛阳知府了,不可能继续连任,考课又不曾得过优,那就只有降职了。 半年前,崔连浩就开始活动,往晋王府送了重礼,说到底还是指望着这条线有用,但晋王却婉言拒绝了保证他升职之事,只道如今自己久不上朝,委实帮不上忙。 其实晋王如今虽不曾日日进宫,过得几日总也会进宫,齐帝但有难以决断之事,听了臣子谏言,有时候也会召了晋王进宫听听他的说法。 只如今太子与二皇子争斗的厉害,但有紧要职位两派人脑子都要打出狗脑子来,吏部人事任免他倒插不上手了,特别是崔连浩这种已经在圣人面前挂过号的。 但此话到了崔家,崔连浩不免觉得是晋王在推脱自己,在崔夫人面前抱怨了好几次,回头便想到晋王只不过是王叔,圣人渐入暮年,太子却是新君,转头就投了太子门下。 第50章[03.25] 东宫门槛高,崔连浩就为着与东宫搭上线,倒费了不少财帛,如今想要动一动职位,所花代价就更不必说了,自己的私库舍不得,可不得往外面去想辙。 洛阳城里的商家们四时八节也往知府衙门里送孝敬,但这远远不够崔连浩的需求。他的考课自被圣人关注过之后,这几年他还算收敛,总算没有在任内大肆敛财,也只是小打小闹,不至于民不聊生。 只是此次东宫那边虽然有让他升迁的意愿,但要价却着实不低。 崔连浩为着前途计,已经暗示了洛阳许多大商家,总想着临走狠捞一把。 旁人犹则,唯独何家算得洛阳第一富户,不但手里有铺面酒楼花圃商队,还经营着马场。何渭的马场在洛阳城可是首屈一指,日入斗金。 崔连浩好几次暗示何家父子,可何家父子却打定了主意装聋作哑,全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无意援手,这使得崔连浩气恼不已,想着自己还未卸任,何家父子竟然敢不将他放在心上。 就算何家如今有个宁远将军的女婿,一则文武官员升官路不同,宁远将军也挡不了自己的路,对他毫无威胁;二则宁远将军远水解不了近渴,岂能因为他而挡了自己的财路。 纵观整个洛阳城,也只有何家财富令人垂涎。 崔连浩手下幕僚揣摩府君心思,在他的默许之下时不时往何家酒楼马场去捣乱,连花铺子也折腾了几回。 衙门如此行事,何康元还想着花钱卖平安,反倒激起了何渭的一腔傲气,「就算今年的花全给糟蹋了,也不喂给姓崔的王八。」崔连浩在任上六年,可真没少收何家的礼,哪想到临到卸任,还要来这么一出。 何康元也劝过儿子,「到底也就这一次,咱们厚厚送他一份礼,送走了这瘟神,以后不就好过了?」 何渭自有他的道理,「父亲有所不知,咱们就算不是软杮子,可崔连浩这次摆明了是要临走捞一笔,寻常的厚礼可喂不饱他。您不记得当年夏家的事情了?夏家为何要急急忙忙处理了家产,不就是怕他借机吞了吗?」何家在洛阳城也算得消息灵通,当年买夏家的祖产,总还是打听过的。 本想着这几年崔连浩也算得收敛,如今张开了血盆大口等着他们喂,那就决非寻常的东西能够打发的。 何娉婷可不知道自家与知府衙门如今已经势同水火之势,何渭生意做的顺风顺水,日进斗金,引的崔知府得了红眼病。 见到久别的父兄,何娉婷拜过了,又引了荣哥儿过来与外祖父见礼。 何大郎如今还未成亲,何康元抱孙子还不知道在哪年哪月,就连他自己也对长子发愁不已,见到虎头虎脑的外孙子,稀罕不已,抱了他在怀里玩,还一叠声的唤丫环拿吃的玩的过来。 何老爷子过世之后,何二郎就搬到了与香姨娘不远的院里去了。 他小时候无法无天,经过这几年何老爷子的严厉教导,性格倒沉静了下来。 原本何康元极疼爱这个老来子的,只在何老爷子的压制之下,不知不觉间父子就生份了。以前他还抱了何二郎在怀里玩,一眨间何二郎都已经开了蒙,往前街学馆里去读书,回来了也是侍奉在何老爷子身边,规矩礼仪一丝不错,只没了小时候那股子骄横活泛气。 人与人的关系大约就是这样,走着走着就远了,哪怕父子之间,情份淡下来也属正常。 何二郎从学堂里回来,往何太太面前来请安,见到何康元怀里抱着荣哥儿,他心里忽涌起一股酸涩之意。 何老爷子教育何二郎很是严厉,尤其在何太太面前甚是恭敬,容不得半点不敬。投桃报李,何太太也不是那不识时务之人,在何二郎要去外面学堂读书的时候,就提起将他养在香姨娘房里,何老爷子很是赞许她此举,特意开了祠堂将何二郎记到了族谱上。 香姨娘这些年并无所出,四时衣裳鞋袜又常给何二郎做,平日也往老太爷院里去请安,对何二郎嘘寒问暖,使得何二郎对她也颇为亲近。 何二郎在何家大宅子里住了好几年,虽然隐约还记得自己亲娘并非香姨娘,可是亲娘住在哪里,姓甚名谁,却再不记得了。他又不敢问旁人,时间久了渐将此事淡忘。 况他虽是庶出,但何家家资巨富,往外面学堂里去读书,身上穿的用的何太太也不肯亏了他,不过是费些钱粮布帛,何家也不差这仨瓜俩枣的,倒将他打扮的体体面面,跟着小厮书童,单看在他姓何,与何渭是兄弟,旁人再不敢小瞧他,学堂里倒有不少孩子捧着他。 只何老爷子教导的严厉,何二郎若是骨头稍微轻一点,也要被敲打一回,倒将他养成了谨慎克己的性子,进了香姨娘的院子,见到她还要问一句:「大姐姐来了,姨娘可曾去过了主院?」 他同胞的两个姐姐嫁人的时候,他还未落地,连她们什么模样儿也不记得,只有亲娘在他耳边叨叨过,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小人儿忘性大,何家主宅子可没人在他面前提过自己的亲姐姐,见过了嫡姐,他也还记不起来自己的亲姐。 「你大姐姐才来的时候我去过了太太院里,只她们母女许久未见,恐要说些私房话,太太便打发我回来了。一会吃晚饭的时候咱们再过去。」又吩咐了丫环侍候何二郎净面换衣裳。 晚饭时候,香姨娘站在何康元身后服侍他,其余人等包括何二郎一家子济济一堂。何康元环顾席上,见得一妻一妾,二子一女,倒觉日子和乐,揽着荣哥儿要喂大孙子,他是做惯了大老爷的,哪里侍候过人,祖孙俩笑闹成一团,衣裳上都沾了菜汤酒渍。 当晚无话,次日天色才亮,何家大门就被人砸开了,小厮打开门一瞧,门外站着个烧的满面焦黑的汉子,眼泪在脸上冲出两道沟来,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快,快告诉大少爷,马场出事了!」声音嘶哑,讲完了就瘫倒在了门口。 何家父子惊闻马场出事,忙穿了衣裳坐了马车就往外跑,一路上追问那报信的伙计,「到底怎么回事?」 第51章[04.01] 前来报信的正是何家马场的伙计,此刻还是惊魂未定,「昨晚也不知怎的,马厩里起了火,起先只是一点火星子,等我们发现已经连着烧了起来,怕马被烧死在里面,只能将马暂时从马厩里赶出来,但火太大了,群马大约受了惊,直接跑出去了,我们找了半夜都没找到,马场也烧了,马也没了……」那伙计讲着讲着,就又流起泪来。 马场里有三四十个伙计,照看着近一百匹马,平日人手是够用,偏偏遇上紧急的事情就抓了瞎。 大半夜的城门也关着,想往城里来求助得等天亮,一行人寻了大半夜,愣是没找到马。 何渭听得这话,心里就起了疑,「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等我们看到,火势就已经烧的很高了。」当时都忙着救火了,哪有空追究过起火原因。 何康元的疑心不比何渭的少:「难道是有人故意纵火?」父子俩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崔连浩。 他还有两三个月就卸任了,会不会暗中捣鬼,指使了人来放火?父子俩暗中猜测,却苦无实据,这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只能互相交换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何娉婷回娘家,何太太早早就收拾了她昔年的闺房,昨晚她带着儿子一觉睡到了大天亮,往正院去的时候,见何太太神魂不定,这才知道家里马场出事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烧起来呢?」 何太太也只是听得含混一句,昨晚何康元在香姨娘房里,大清早父子俩出门了她才知道出了这事儿,不放心又另遣了小厮往马场跑一趟,打听清楚了来回她。 前去打听消息的小厮前脚出门,后脚何娉婷就起床过来吃早饭了,就算是荣哥儿也没让她拧在一处的眉毛散开,惹的小家伙悄悄跟何娉婷说:「外祖母不喜欢我……」他马上三岁了,说话十分流利,常有出人意料之语。 何娉婷只能安抚儿子,「外祖母有了烦恼,不是不喜欢荣儿。」 派去城外马场的小厮午后才回来,说是整个马场只留了两个烧伤的伙计看着,其余人等全出动去寻马去了,就连老爷与大公子也出动了,具体因何原因起火的,那两个伙计也不知道。 何家母女在家里焦心如焚,殊不知何家父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何康元与何渭在见识过马场火灾后的惨况,只能吩咐马场伙计继续寻找,又派人往其余地方调人过来帮忙寻找。 何渭主张报官:「不管这事跟崔知府有无关系,但咱们家马丢了,在官府留个案底,将来万一在哪里寻到了,也容易追回来。」 何康元想法又自不同:「崔知府就等着咱们往他设的套里钻呢。报了案之后呢?三不五时就有人往府里来,以查案为名勒索财物?」崔连浩任期内的衙门差役都学会了勒索事主,谁家若是报了案,案子了结之日遥遥无期不说,还常有衙差上门来「盘问」案发过程,没个几十上百两的打发不走。 那还只是普通人家的案子,轮到何家失马的案子,何家又是出了名的巨富之家,这些人一口咬下去,不吃的肠满肚肥,哪里肯松口? 如今洛阳城里,谁不知道知府衙门前的大鼓轻易敲不得。 何渭却劝说何康元:「就算崔知府想拖,可他任期还有两三个月就到了,哪里拖得住?咱们只是想在衙门报个案留下卷宗,等下任知府来了,倒可以做个敲门砖。」至于找寻失踪的马群,还是要指望自家下人。 何家各商铺酒楼紧急抽调出的人手寻了一天,到得晚上全都聚集到了马场,何渭下午就开始排查人手。刚开始马场出事,他脑子里还乱着,找了半日才厘清思路,如果是马群受惊,就算跑出去,也会慢慢平静下来。但据一路寻过去的伙计提起,马群一路往西跑的时候,速度是一直不停的,倒好似有人驱赶着。 也有目击何家马群走失的路人提供线索,说是似乎隐约瞧见有两个人骑着马,他还当是人为驱赶马群。 等撒出去的人回来之后,何渭便开始排查马场伙计,最后查来查去,昨晚到现在倒还真有个姓张的伙计不见了。 张二向来沉默寡言,埋头干活,从来不多话,在马场里也不出众,寻常除了他打扫马厩,按时半夜起来给马喂食,平日近乎隐形,与庄子里其余的伙计都不甚亲近。 这人并不是契了卖身契的,何家使的伙计有一部分都是从外面雇来做活的,譬如酒楼的伙计,商队的伙计,还有马场的伙计,都是打听清楚了底细签了雇佣契书的。 张二就是马场附近村上的男子,家境贫寒,父母年老病弱,前两年陆续过世了,他家里穷,也无人瞧的起他,后来投到了何家马场里来做工糊口。 到得这时,何康元反主张报案了:「马场说不定就是这小子烧的,他烧了马场,再驱了马出去寻了地方脱手,不比在咱们马场里做工要强。」 「既然有人瞧见是两个人骑在马上,那另外一个呢?」 到得此时,损失已经铸成,何渭也冷静了下来,倒想知道张二跟谁一起合伙做得此事。何家马场向来严禁伙计们在马厩燃火。马厩旁边还放着干草垛,四处全是易燃物,平日是要求一点火星子也不能见的。 父子俩商量过一回,亲自往知府衙门去报案。 崔连浩近来长日无聊,下面各县乡的事情自不必他操心,就连州府里的公事也是能拖就拖,反正马上有人来洛阳接手,他倒也不必着急作出刻苦样儿,倒有闲心瞎琢磨。 第52章[04.01] 听得外面差役来报,何家父子前来报案,若非何家父子就要进来,他当真想要先得意的笑一回。 何家父子前来,不外是请求府君派人全力追查何家失马一案,到底是由张二里外勾结,还是他只是前去安抚受惊的马,最后只能一路追着马群而去。 其实私底下,何家父子还是偏向于前者的,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报案之时倒不好贸然下定论。 下衙之后,崔连浩再忍不住脸上的得意之色,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往后院里去了。 崔夫人见得他这模样,与前几日发愁的模样截然不同,倒也高兴:「夫君的事情都解决了?」 「只要本官出马,难道还有办差了的事情?」 见他都在后院里打起官腔来,崔夫人倒有一事:「大人既然有此能耐,只不知我这里有桩事情,大人可能帮我决断?」 「说来本官听听。」 「大人既然会高升,二郎向来在书院里读书,大人可记得二郎身边跟着侍候的文姨娘,她与磊哥儿怎么办?二儿媳妇如今可还不知道二房里有了磊哥儿呢。」 原本崔二郎在书院里读书,这几年也只中了个举人,他发誓要上金殿考个进士回来的,因此倒不急着走门路跑官。而文姨娘自跟了他,这几年就一直跟着在外面生活。 宁景兰倒是疑心过丈夫在外面有人,可她被崔夫人圈在后院里,哪里都不得去,崔大姐儿倒是在互市开的那一年就出嫁了,嫁的乃是崔连浩同年的儿子,如今也跟着公婆丈夫在外地任上。 崔二郎这些年在家里住的日子不多,这些年在她身上也有限,竟然至今也不曾有孕。宁景兰才嫁进崔家是何等神彩飞扬,如今神色间却带着沉郁之色,她也不是涵养功夫好的,就为着崔二郎长年在书院里,回家来三回里总有两回是在闹别扭。 每次跟他争过吵过了,等他走了之后,总是后悔不已,时不时想起才新婚之时崔二郎对她的好来,这时候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份了,下次崔二郎回来再俯低做小。但她从不曾向别人低过头,哄起丈夫来全然不似文姨娘那般温柔自然,一面温顺小意着,一面心里又暗暗不甘抱怨,总想着这次哄转了他,下次还要压他一头。 原本就心不定,反反复复的折腾,忽冷忽热,本来丈夫在家里呆的时日就不多,时间长了有感于她暴躁易怒的性子,偶尔夫妻俩个在一起,好不容易能说几句和气话了,也不知哪句话触着了她的逆鳞,一个不小心她就怒了。 崔二郎都觉得她的性子可怕,跟文姨娘提起来还要叹一句:「当初娶的时候瞧着生的也跟花朵儿一般,真是没瞧出来她的性子居然是那样儿的。」 文姨娘还不知道崔夫人对宁景兰的态度,只自己暗中揣测着崔家可能对这位奶奶并无好感,不然何至于在外面给儿子聘妾室,但嘴上却不能留下什么话柄,她是温柔善良的,说出来的话也必须符合自己一贯的形象:「奶奶许是在家里呆的闷了,又时常见不到夫君,难免想念夫君。夫君时常不在她身边,多哄哄她就好了。」 崔二郎搂了文姨娘在怀里叹气:「她若是有你一半的温柔懂事,我都不可能将她冷落这么多年,实是她有时候让人气恼的紧。」原本就是顺应了崔夫人之意,可当初多少心里还是有些同情怜惜宁景兰的,好歹年轻的小夫妻,也曾有过柔情蜜意的时候,只是后来渐渐的宁景兰的娇俏被文姨娘的温柔取代,再被她三不五时闹一场,那点子夫妻情谊早被磨的一干二净了。 文姨娘算着崔连浩任期,背着崔二郎还要抹眼泪。等崔二郎从书院回来,丫环还悄悄儿向崔二郎道:「姨娘这两日不知为何,等送走了二爷,总在自己房里抹眼泪。」 晚上熄了灯,崔二郎再问起她为何要哭,文姨娘起先不肯说,问的急了才泣道:「我舍不得与郎君分开,一想到以后要与郎君分开,只觉得生不如死!」 崔二郎大惊:「我几时说要与你分开了?」 文姨娘抹着眼泪道:「府君大人马上任期将满,届时郎君走了,我与磊哥儿怎么办?」 磊哥儿才两岁,正是文姨娘所出。崔二郎好容易得着个儿子,喜的跟什么似的,日日回来要陪一回儿子。 文姨娘不过是欲擒故纵,但她的意思与崔夫人问及崔连浩的却是同一个意思:既然崔家举家要迁,那她与磊哥儿是不是也可以跟着同行? 文姨娘可不想舍了崔二郎,跟了这个男人这么些年,她都已经可以将他家里的大房忽略不计,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里崔二郎都陪在她身边的,可是跟着崔府君一起回京述职,她却不能急赤白脸的问到知府衙门去,只能从崔二郎这里摧问。 「傻瓜!不管我丢下谁,也不可能丢下你啊!等我回头禀过父母再来告诉你!」 崔连浩回答崔夫人的却是大笑不已:「磊哥儿是咱们的孙子,咱们回京述职,他跟他姨娘自然也跟着去。」 崔夫人还有几分担忧:「那南平郡主那里,还有晋王那里……」到底还是有些担忧的。 崔连浩笑的更厉害了:「傻夫人,南平郡主与晋王算什么?不过皇室宗亲,如今你夫君可是在东宫门下。东宫乃是未来天子!」老皇垂暮,东宫继位也是迟早之事,晋王还真不足虑。 事情果如何家父子猜测的,家里马场出了事儿,报案之后,衙门的差役便开始上门了,大马金刀坐在何家正堂,提起何家丢失的马群,自述破案之辛苦。何渭出面接待,顺便拿了二十两银子打发了这些人。 崔连浩上任数年,上有所好下必效焉,遇上个财物上贪的狠的,原本跟着前任还有心办案的差役吏胥们也渐渐只惦记着一心捞钱,如今洛阳城人人皆知,遇上官府上门勒索财物,那是比盗匪还狠的。 打发走了差役,何家父子继续派人前去寻找张二,一面让其余店铺庄上的伙计小心应对,别再出现马场事故。 第53章[04.01] 过得几日,张二还未找到,知府衙门的人又上门来了,而这次接待的却是何府的管事,只道老爷少爷都在外面追查马场案犯,数日不曾还家,倒让积攒了一肚皮辛苦话的捕头无处可倒,「查案的事情哪里就用得着何老爷跟大公子呢?有咱们弟兄们在,定然不日就能查明真相!」 管事的奉上茶水,陪笑哼哈两句,茶水换了一遍又一遍,茶叶都无味儿了,衙差坐着无趣,起身要走时,何家管事也毫无眼色,将人送到大门口,绝口不提辛苦费。 衙门这帮人原还当这次钓到一条肥鱼,哪知道总共来了三四回,除开第一次何大公子赏了二十两银子,再去何宅连主家都见不到,只有管事的应付,竟让他们白跑了几趟,心里直骂娘,原本就不是诚心办案,而今竟是连样子也不必做了。 崔连浩也想着,何家损失厉害,总还会备了厚礼上衙门来求他早日破案追回马匹,哪知道何家父子只除了报案当日,此后一个月竟然是半点动静也无,从不往衙门来追问案件进度,心内暗暗生恼。 只他再有一月就要卸任,回京述职,太子那里打点好了之后,不怕再寻不到个好差使。 崔夫人已经开始让儿媳妇们收拾东西,又特特叫了宁景兰过去,先叹了一口气,道:「老爷上任六年,你与二郎成亲也这么些年头了,好歹你嫂子还生了宽哥儿呢,你却连个一儿半女都无,你是怎么打算的?」 宁景兰还能怎么打算?就算是家世高华,可无子却是大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此事放到圣人面前去,恐怕也没办法偏向她。 「全凭婆婆吩咐!」她低了头,满心的不甘委屈,只恨自己肚皮不争气。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又是郡主教养出来的,家教上再错不了的。当初二郎去书院读书,怕他身边只有小厮,照顾不周,我便作主寻了个丫头侍候他,不意那丫头竟然肚皮争气,如今已经生了个儿子,既然不日就要回长安,我估摸站将她接进来做了姨娘,一则二郎膝下有个儿子,你也算是嫡母,不止于让人在背后说你的不是,二则也不好让那孩子跟丫头一直在书院那里住着,总要名正言顺的进崔家的大门,上了祖谱才算的。」 宁景兰便如当头被劈了一记炸雷,脑子里嗡嗡乱响,只觉得数年猜测都成了真,丈夫竟然真的在外面有别的女人,竟是连儿子都生了下来,可他房里不是没有通房丫头,只是后院里的被她压制的死死的,哪知道外面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那一瞬间她肚里有无数恶毒的话欲骂出口,可是当着婆婆的面,到底还懂得收敛,只想到终于要回长安了,等回到了镇北侯府,自有母亲与外祖父替她做主。 这些年里她与崔二郎之间渐渐冷若冰霜,虽心里还有企盼,可到底也有所察觉。她的面色瞬间变的很难看,到底也只能应了下来。 文姨娘盼着进崔家的大门可不止一年,此番坐了轿子,怀里抱着磊哥儿从侧门进来,她身上虽不能穿红的,只着了粉色裙袄,可磊哥儿却打扮的十分喜庆,红袄红裤的白胖娃娃,取她与崔二郎所长,竟然生的十分可爱。 宁景兰自知道了崔二郎在外面服侍的丫环竟然生了儿子,气恼之下当日回去便胸口肋下闷痛,原是信期快至,教这消息砸下来胸口郁结,竟是不痛也痛了。这时候倒不好再叫大夫了,省得让魏氏当笑话瞧。 魏氏也打着关切的旗号上门来安慰两句:「二弟有了儿子,于弟妹也是有好处的,不过是个丫头,就算进门那也是个妾室,难道还能越过弟妹去?!」到底这个弟媳妇这几年被婆婆暗中打压,丈夫又不甚体贴,心早被外面的女人拢住了,魏氏做长嫂的在婆婆面前早压了她一头,虽心里痛快,可是想起外放的丈夫在任上,妾室生的庶子庶女都有了,到底也生起了些同病相怜的况味。 这等微妙的心境,放在如今满心不是滋味的宁景兰身上,那是半点情也不肯领的,妯娌俩往日就算不上有多融洽,此刻也不过当魏氏来瞧自己的笑话,遂暗暗刺了魏氏一句:「大嫂说的是,听说大哥那头儿女都有了,等宽哥儿弟弟妹妹回来,大嫂也定然多子多福。」 她不能当面跟婆婆叫板,可是对于妯娌,却无示弱之心。 魏氏当场气的色变,丢下一句「我去瞧瞧宽儿该从学里回来了」就走了,半道上还气的直喘气,「不知好歹!我不过是瞧她可怜,去安慰她两句,这般没脑子,不怪拢不住二弟的心。」心里却也觉得悲哀,碰上崔夫人这样的婆婆,全然不想儿子与儿媳妇长年不在一处,只留了儿媳妇在自己身边立规矩,多少个夜里她瞧着宽哥儿熟睡的小脸暗中垂泪。 跟着她的丫头劝她:「奶奶消消气,二奶奶向来这样的脾气,哪里知道奶奶好心好意呢。」 文姨娘进门的当日,知府后衙还摆了几桌,她跪在宁景兰与崔二郎面前敬茶的时候,还是初次见到崔二郎的正室,见她容貌生的着实不错,只脸色却并不算好,便知道自己带着儿子进门恐怕给了她沉重的打击,文姨娘审时度势,便愈加的伏低作小,还拉过了磊哥儿,让他叫「母亲」。 宁景兰听得磊哥儿奶声奶气的叫母亲,不但立住了,连话都会说了,一门子都只瞒着她一个,竟是拿她当愚顽之辈来耍,只觉得万箭穿心,当着满堂宾客还得强撑着接过文姨娘这杯茶,抿一口直苦到心里去,竟然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自有她身边的丫环上前去给文姨娘见面礼。 文姨娘又端了茶去敬崔二郎,他竟然接过茶不及正室训话就将人扶了起来,与文姨娘对视,眼神里的柔情蜜意遮也遮不住,倒让一旁才接过茶的宁景兰倒好似是多余的,完全挤不进他们二人的视线里。 磊哥儿还往崔二郎怀里扑:「爹爹抱!」真是刺目已极。 崔二郎饮了口茶,自有丫头接过茶盏,他怀里抱了儿子,身边立了娇妾,虽生的不及宁景兰貌美,但因着男人宠爱,今日又是她的大好日子,眉目盈盈泛光,一身娇艳的桃粉色衣裙映的美人如玉,竟生生将面色灰败的宁景兰给比了下去。 宁景兰在席面上坐得一会,说是去更衣,转头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将颈上一串火红色的珊瑚串给一把扯下来。就为着表明自己的正室身份,她首饰头面皆挑的一色大红赤金,打扮的锦绣辉煌,可是还是败在了文姨娘温婉甜蜜的笑容面前。 同样是女人,丈夫疼不疼只瞧她脸上表情便一望而知。 陪房丫环在旁相劝,「奶奶别气,且让她得意会子,再过些日子,等老爷进京述职,难道还怕制不了一个小小的姨娘跟一个庶出的孩子?」她家的郡主娘娘,那是连正室嫡长子都能想办法逐出门去的,何况一个小小的庶子。 宁景兰顺了半天气,又重新梳妆打扮了,才有力气往席间去,心中苦楚不足人为外道也,只盼着尽快入京。 崔二郎纳小,孙子认祖归宗,算得知府衙门的大喜事,整个洛阳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请到了,何家自然也在其列。这般大张旗鼓,实质上后院里最出风头的还是文姨娘。 前来赴宴的人家都携了礼物,只唱礼的按着礼单子喊,差点将嗓子都喊哑了,又换了人来。 何家父子进来的时候,见得仆役络绎不绝的往库房里抬礼物,互视一笑,心知肚明,崔连浩这是借着卸任好狠捞一笔。今日是儿子纳小,赶明儿还有送行宴,真是恨不得将洛阳城的地皮都刮下来三层带走。 第54章[04.01] 崔连浩见到何家父子,还要假意询问一番:「我听得下面人提起,说是何老爷家里那个失马的案子已经有点眉目了。」 「劳府君动问,是有点眉目了。」何康元心里火气腾的就冒了上来,他们父子俩带着人追查许久,只找到张二一付骸骨,在运河里泡的发涨,还是靠着他脖子后面一块胎记才认出来的。 哪知道消息传出去,衙门的差役便赶了过来,倒将张二的尸体带到了义庄,倒好似这番辛苦是他们做出来的,还好意思开口跟何家父子诉辛苦,打量着讨些辛苦费。 连张二都被杀了灭口,当初有人目击马群被两个人驱赶着,其中一个是张二,另外一个恐怕就是接应的人了。马群既已到手,张二留着便无甚用处,死在运河里也不意外,只验证了一件事,恐怕马群是被驱赶至运河码头,装船而去,运往他处销赃。 能够驱赶着马群装船,又能做的无人察觉,整个洛阳城能做得这般机密的,除了官府还有谁? 何家父子心中已有猜测,只是未有实据而已,对着崔连浩这张虚伪的脸,心里多多少少觉得恶心,寒喧几句就去寻生意场上的旧友。 洛阳城里不少富商在崔连浩手里六年,没少打点,皆盼着他尽快卸任,倒有不少与何家同仇敌忾的,只在席间不好多说。 当晚,宾客散尽之后,崔二郎回了新房,徒留宁景兰独守空房。 次日清早,文姨娘往宁景兰院里去请安,宁景兰见到她那张温顺的脸,心里就充满了怨毒,但文姨娘与崔二郎一起过来,她心里再有气也不想当场跟崔二郎闹翻。 真没想到有一天,她想要见到丈夫,还是因为丈夫回护别的女人,怕她欺负了自己的心尖子,这才陪着过来,真是想一想胸口也要闷的喘不上气来。 等崔二郎以照顾儿子为由,将文姨娘带走之后,宁景兰将房里瓷器砸了个稀烂,她身边的丫环也气愤不已:「二公子怎么能这样?难道奶奶还能将文姨娘吃了不成?」 妻妾地位,自来不同,崔二郎这番动作倒将自己的心意展露无疑。宁景兰这些年反反复复的折腾,那是因为房里只有低眉顺眼的通房丫头,如今生生多出来个有宠有子的文姨娘,哪里还肯在崔二郎面前软和一分,好让文姨娘瞧了笑话。 此后数日,崔二郎都宿在文姨娘房里,每日文姨娘来请安,他都陪了过来,只磊哥儿不曾带过来,偶尔宁景兰问一句:「怎的不见磊哥儿?」崔二郎倒代答:「母亲大清早就让人将他抱了过去。」 祖母疼孙儿,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宁景兰原还想着从孩子下手,哪知道崔夫人深谙后宅之术,生怕磊哥儿出了意外,每日天亮就让人将磊哥儿抱到自己房里去,有时候宁景兰去请安,还能看到磊哥儿在那里逗她开心,奶声奶气叫「祖母」。 幽州城里,燕王接到圣旨召他回京,不年不节,又非圣人万寿之期,他心中不免疑心京中出现了变故,幸得此次前来传旨的官员乃是礼部的左侍郎,小心跟他透了个口风,说是圣人年纪大了,从五月里就生了病,断断续续病到了现在,好两日又病三日,如今政事全靠着政事堂几位老大人与太子二皇子协理,只不曾明发上谕让太子监国而已。 许是圣人想儿子了,这才传旨召燕王携妻儿回京。 不用左大人再多说什么,燕王都能想象如今长安城中太子一系该是何等得意。 他砍了太子臂膀,等于是亲兄弟撕到了明面上,往后太子登基,岂能有他的好处。 太子心胸狭窄,小时候他就极会瞧人脸色,就算是比太子小了好几岁,凡事也让着他,不曾争先。他是没少看太子对二皇子下手。小皇子们打闹,又不会伤及性命,就算是告到皇后或者皇帝面前去,顶多以兄弟俩玩闹为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燕王深知此次回京的凶险,挑选从人尤为重要,让禹兴国将整个燕王府的侍卫都召集到跟前,一个一个的挑选。 燕王府后院里,燕王妃也忙了起来,世子与小郡主身边侍候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最要紧是两个孩子的安危。 左光熙传完了旨,顺便将老恩师托他捎带的礼物给送到夏家去。 自上次夏景行与王家相认,回来的时候又给妻儿以及岳丈带了王家送的礼,夏家便将王家这门亲戚认了起来,年节之时燕王派人往长安送礼,夏家也会顺便捎带上王家的节年,两家人也算是开始来往了。 夏南天父女俩也不是初次见到左大人了,如今才知道他乃是王老先生的弟子,此次不再拿他当钦差大人招待,而是当作亲朋故旧。 燕王府还未收拾齐备,左光熙是要随同燕王一起回京复旨的,这些日子当空,夏南天便带了他在幽州城内逛,白日里往夏家园子里去消磨时间,有时候出城往互市去淘宝。 左光熙书读的多,又一直在长安城中做京官,清流读书人家,原不曾与商人打过交道的,只夏南天口才俱佳,人情世故老辣,为人又极风趣幽默,更熟悉民生,讲起互市上许多东西来都知其来历,见识广博,倒比他京中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同僚们有趣的多。二人相聚数日,临别之时,左光熙还直道:「夏兄什么时候去长安?等到了长安,小弟定然带你到处去看看。」 夏南天是夏景行的岳丈,倒比王老先生矮了一辈儿,便与他同辈论交。 「将来有机会,夏某定然往长安去叨扰左贤弟。」 夏芍药为王家准备了回礼,自有左光熙带回去。夏南天带着小平安来送左侍郎,她便带着绮姐儿去燕王妃。 燕王倒是有许多嘱咐,只不能面授夏景行,只能召了夏南天前去密谈。如今城里防守之事便交了康老将军。他年老稳妥,又能压得住阵,倒不怕再有什么变故。 为着幽州知府的位子,太子与二皇子的人两方撕咬,哪知道最后圣人竟点了个两不相靠的,倒是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上个月已经到任了,今日齐来送燕王。 第55章[04.01] 新知府詹文俊寒门出身,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际,之前在西北一个偏远的县里做县令,带着县上百姓修渠植树,打井取水,抗旱保收,年年考评都不差,却在县令的位子上做了十几年,才回京述职,当地百姓不舍,还送了把万民伞给他。 只因为太子与二皇子两派相争,京中人事纷杂,他又不想搅和到里面去,往哪位皇子府上都不曾送礼,在吏部述职一年多还留京候官,坐着冷板凳无人问津。 幽州的地理位置如今极为重要,又是燕王藩府所在之地,无论是哪派的人物送到这里,这些官员想着捞钱巴结上面的人,恐怕都会与燕王产生摩擦。圣人发落了马廷伟之后没出一个月就病了,可也不至于病糊涂了,就为着幽州知府的人选,让吏部将所有在京侯职官员的名录拿来亲自去瞧,这才点了詹文俊。 调令下来的时候,詹文俊恍如梦中,万没料到幽州知府这职位能落到自己身上。他在长安侯官,来往也有一二同年传递消息,知道幽州知府可是热门,就算管不了互市,可让家下奴才做做生意,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原本詹文俊在长安里赁来的院子门可雀罗,听闻他做了幽州知府,上门贺喜的人顿时蜂涌而至,还有太子与二皇子派出去招揽的人,倒将他吓了一跳,连夜拿着官印文书离开了长安城,只留一房老家人办退租事宜。 到任之后,詹文俊前去拜访燕王,就为着燕王身上有奇功,以皇子之尊肯以身犯险,保家卫国,在他心里倒比结党营私的太子与二皇子令人钦佩。 燕王为人谦逊,久在军中,养成了务实的性格,见到詹文俊也只谈些幽州城中之事,半点不曾为难他,愈加让詹文俊对他另眼相看,倒与燕王府常来常往了起来。 燕王离开幽州城之后,夏芍药还忧心忡忡,「左大人说陛下身子不好,这才召了燕王回京,如果太子继位,他跟燕王殿下又有芥蒂,夫君又是燕王殿下的心腹,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最要命的是,夏景行如今远在异域,音讯难通,也不知道等他回来,长安城中又是什么光景。 夏南天如何不知女儿心中所思所想,只他一生到底经过许多风浪,反安慰女儿:「就算是太子继位,他做太子之时是防备着众皇子与他争位子,做了皇帝眼界也该放宽些,天下都是他的,何至于就非要跟燕王殿下过不去呢。」 真到了那时候,燕王也还有别的法子可想,只现下还没到那一步而已。 不止夏家父女心中忧虑,便是整个幽州城内留守的武将们也是心中七上八下,心中俱都盼着皇帝陛下再多活几年,就算是召了燕王回京,也别在半道上就没了,燕王带着妻儿回京落到了太子手里,哪还有好。 事情果如这些人所愿,左侍郎陪着燕王一路抵京,前往宫中复旨,圣人听得燕王进宫,竟然有了精神,亲自召了他到寝宫见面。 燕王带着妻子儿女到得寝宫,跪下磕头见礼,再抬头之时,瞧见圣人竟然两鬓雪白,就连胡须也白了大半,形容苍老憔悴,哪里还有往日一代帝王的威仪,只不过是个最平凡不过的老父亲而已。 他虽与圣人感情未见得多深,可到底这个人是他的父亲,瞧见他缠绵病榻的样子,眼圈都红了,膝行几步到床前,握住了他的手喊一声:「父皇,儿子不孝!」 京中如今风声鹤唳,齐帝养病许久,自燕王回来之后,精神头竟然渐渐好了些,每日拖了这个儿子来宫中聊天,倒真似个思念儿子的慈父模样。 老皇如此作派,太子与二皇子却不肯信,暗自猜测老皇心中所想,在这当口将远在幽州的燕王召回来,是否别有所想。 太子最近十分活跃,手下门人敬献了一批骏马,比之郊外马场里贩卖的漠北骏马也不差什么,他便派人往京中许多文臣武将家里都分送了几匹,很是得了些赞誉之声。 二皇子府邸也收到了四匹马,让他恼恨异常:「太子倒是大手笔!」上百匹马折合金银价值不菲,太子敢明目张胆笼络朝臣,不就是瞅准了老皇垂暮,他的太子名分早定,占着大义,一旦宫中生变,他就是新一代天子嘛。 这时候送礼,就连向来支持二皇子的官员们也不曾明目张胆的拒绝,就怕新帝登基头一个就清算他们,还有几个隐隐有向太子倾斜的迹象。 二皇子又气又急,除了打着侍疾的名义往宫里跑的勤了些,还往燕王府跑,想着与燕王联络感情。面对燕王时也十分愁苦:「三弟不知道,太子殿下……他心眼小着呢,我在京中不知道吃了他多少暗亏,二哥也是没办法,他若坐上了皇位,哪里有咱们兄弟的好日子过?」 燕王内心里还是很赞同二皇子对太子的评价,作为储君,他的确没什么气度,既不能公正允直给下面皇子做出表率,还爱小事弄权,嫉恨下面弟弟。只是他与二皇子也算不上交情深厚,便随意安慰他两句:「太子殿下身负天下之责,想事情难免想的多了些,二皇兄不必过虑。」剪除手足之事,恐怕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办成的,好歹圣人还活着。 二皇子原本是想与他联盟,借他之口探探君父的想法,哪知道燕王就是个榆木疙瘩,长年在军中待傻了,明明头顶都已经悬着长刀了,还要推脱敷衍。又或者,他根本不信任自己? 想一想也是,身为皇子,谁人不惦记着那高高在上的宝座。 二皇子握着琉璃酒杯,似贪看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却能透过酒杯瞧见对面燕王的脸,英武端直,往宫里去陪君父的时候,透着些关切,既不谄媚又恰到好处,正是一个儿子在父亲面前的态度,倒少了对皇帝的敬畏之情,多了些父子慈和。 他记得燕王从小与圣人并不大亲近,就算是宠爱也不及自己,这些年又一直领兵在外,到底是怎么得到君父的另眼相待呢? 二皇子不由悚然一惊:老三还是有些手段的,原是他轻看了这位皇弟,长久以来只将目光对准了太子。 想到这一层,他便压下酒意,客客气气向燕王告辞。 燕王自也听说了太子拿骏马笼络朝臣之事,只漠北人赶来贩卖的马总是先可着军中来采买挑选的。过去的几十年里,大齐的骑兵装备总是比不上游牧民族,既有互市,燕王便暗中遣人先陆续将燕云十六州的骑兵给武装起来,因此流入大齐民间贩卖的马匹总是有数的,也有迹可遁。 他召来了禹兴国,让他派人回幽州去查探一番,可是太子往幽州安插了人手,不然他也不可能有这般大的手笔。 禹兴国领命而去,自安排了人去查探不提。 幽州城里,如今天气渐渐凉了下来,进入九月下旬,绮姐儿已经穿起了夹袄。 第56章[04.11] 夏景行离家数月,夏家表面上看与过去无异,日子风平浪静,家里生意依旧照常运行,但总归家里少了一个人,起先绮姐儿还会在夏景行下值的时候伸着脖子往院门方向瞧,偶尔嘴里冒出一句:「爹爹——」每次下值的早,夏景行总会给闺女带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回来。 日子久了,绮姐儿每日傍晚等待投喂的习惯渐渐被遗忘,她也就不记得亲爹了,就连夏芍药也点着她的脑门儿笑:「小没良心的,等你爹爹回来,恐怕你都不认识他了罢?」 绮姐儿咧开嘴傻乐,露出几颗细米白牙,逗的小平安也乐:「小笨蛋!」做哥哥的在妹妹脑门上弹了一记,他平日打磨筋骨,七岁的小童手上已经有了力气,下手不分轻重,弹的绮姐儿咧开嘴要哭,眼泪都蓄到了眼眶里,他忙将放学路上买来的饴糖掰了一块塞到她嘴里。 绮姐儿嘴巴里尝到了甜味,就将脑门上的痛忘了,含着饴糖笑的可欢了。 夏芍药抚额:「这个小傻子倒是不记仇!」 小平安往夏芍药嘴里也喂了一块饴糖,自己也含了一块,这才问道:「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快了。」她记得韩东庭每次离开也就几个月功夫,但不知道夏景行他们是不是走的更远,出了远门音讯不便,只能哄哄孩子。 夏南天还未回来,娘三个洗了手正要吃饭,门上来报,「老爷带了客来,在前厅呢,请了少夫人跟小公子过去。」 这事儿还真是稀奇,夏家已经数年未曾有远客到了,每有故友,夏老爷子都是带到园子里去消遣,倒不往家里领人,能让他带家的,想来渊缘不浅。难道会是洛旧亲朋? 夏芍药将绮姐儿交给素娥照看,带着小平安往前院去了,才进前厅就瞧见一名约莫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生的长眉细目,虽有几分病容,但整个人气度温雅谦和,见到她微微一笑。 「这位是杭州来的墨晖,当年为父前往杭州求芍药之时,与墨公子的父亲相识,得他相助。」夏南天介绍完了墨晖,又向他介绍夏芍药母子:「这是我的女儿与大孙子平安。」 两方厮见已毕,夏南天才提起墨晖此来,原是杭州家中败落,这才前来投奔夏家。 家中既有来客,夏芍药吩咐下去,让厨房准备了席面上来为墨晖接风,又安排他住在前院客房里,等他去沐浴梳洗,这才问起夏南天:「墨公子前来投奔,爹爹可想好了如何安排他?」 既是故旧,总不好安排到店里去做伙计跑腿吧? 夏南天想跟女儿说的也正是此事:「墨家在杭州也算是数得着的门第,只出了事儿也算得家破人亡了,在杭州呆不住了,想起他父亲生前提起过我,遂生起前来投奔的心思。我今日在园子里见他,倒与他谈过几次,听他的心气儿,自然还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到杭州去,如今就暂且在铺子里做个帮手吧。」 夏家也是被崔连浩给逼的将祖产拱手让人,若非夏景行命大回来,他们父女机变,恐怕结果如何还真不敢说。 「莫非墨公子家中败落,倒与官府有关了?」 夏南天抚须叹一声:「运道不好,撞上个贪的,家里园子财产被贪了不说,还栽了罪名,只盼着将来能洗脱呢。」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谁让墨家的园子出名呢。 当晚夏南天便为墨晖接风,吃的半醉谈起墨父,还有几分慨叹:「当年认识墨兄,他不以我家资薄而看不起,还愿意伸手帮我,若非他援手,我又哪里能求得许多芍药名品。」这份情倒让他记了多少年。 墨晖睫毛垂下来,掩住了眸中伤感,还替他斟酒:「侄儿求到夏伯父门上来,实属无奈,还是老父生前一再叮嘱。还要多谢收留!」 「提这些做什么?你既来了就好好住着吧!」 墨晖一路奔波,担着心事,竟不敢睡一个囫囵觉。倒是在夏家的头一晚竟然睡的死沉,连梦也没做半个,再醒来之时,窗外大亮,日头都挂在了半天里,竟然已近午时。 他忙忙起身,这才发现床头托盘里放着替换的衣裳,由内及外,腰带靴子荷包头冠一应俱全。 外面小丫环听得房里动静,轻轻叩门:「墨公子醒了?」 墨晖将身上衣衫穿戴整齐,这才打开了门。两名丫环在廊下侯着,铜盆热水都备了上来,连漱口的东西都准备的齐全,等他去洗漱,一个上去整理床铺,另外一个出去了,未几端了早饭过来,却是各样小菜粥品,外加一笼包子,「我家老爷出门去了。老爷出门之前吩咐过了,公子长途跋涉,定然累了,先在家里休息两日,改日自有事做,公子不必担心。」 墨家败落之后,亲戚朋友皆怕带累了自己,都恨不得墨晖离自己家远些,哪怕上门也觉得他是去打秋风,许久不曾被人这般客气以待了。 夏家客院安静,少有人前来打搅,丫环们服侍他吃完了饭,将碗碟撤下去之后,还特意送了一摞书过来供他消遣,这一日墨晖过的还算安稳。 家里多个人,既不能全然当客人,让他闲在客院发霉,还要安排个合适的职位,委实伤脑筋。 夏南天父女俩思量再三,还是请了墨晖先往铺子里去了解了解夏家的产业。继保兴之后,夏南天身后又跟了一个学徒。 墨晖之比保兴,却是要机灵百倍的。保兴之前生活的环境单纯,识字算术都是夏南天从头教起,只是胜在他为人勤奋好学,又忠诚可靠,慢慢倒也上手了,如今在夏家楼茶铺子也算是一号人物,甚至还跟着燕王组建的商队往南方去采买。 而这些最基础的东西,墨晖以前打理家中产业之时就学过,夏南天带起他来十分容易,总觉得他一点就透,隔得两日就跟夏芍药夸赞他能干,交待下去的事情打理的清清楚楚。 第57章[04.11] 这个月身边带着墨晖,夏老爷子连园子里的帐本都交给他去核算,自己只回头草草扫了一眼,发现并无差池。 墨晖也是跟着夏南天才知道,夏家大部分产业竟然握在夏芍药手中,而夏南天只管着园子里的事情,也算得消遣,下面掌柜的来报帐,大半都去寻夏芍药。 他在夏家住了一个月,保兴就带着人跟着商队从南方回来了,先往铺子里交了货,才回家来。进门就被小平安给拦住了,「保兴哥哥,给礼物!」 保兴实诚,每次出门去南方采买,回来总要给两个孩子带礼物。特别是他还带过一段时间的小平安,与这个孩子的感情更是不一般,这次从南方回来,便带了许多诗文册子,「我听他们说最新印的诗文很抢手,但凡读书人家的郎君们都喜欢读,便给你买了几册子。」 在小平安一再表示他这个礼物选的无甚趣味之后,他又让人送进内宅子两个箱笼,打开看时,全是些市井玩意儿,夏芍药替绮姐儿挑了些适合她这个年纪玩的东西,其余的都吩咐送到小平安房里去。 见到保兴还要数落他几句:「知道你记挂着平安,可买东西也不能没有节制,你自己手里那些银子,还是攒着娶媳妇儿吧。」 保兴憨憨傻笑,挠着后脑勺不分辩,愈加让夏芍药担心:「你这副傻样子,出去没吃亏吧?」也不知道是不是憨人有憨福,保兴每次出门采买倒都风平浪静,大约也是跟着燕王组建的商队的原因。只是他天生就是个老实头,机变不足,夏南天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还说做生意最要紧是诚信,但夏芍药就不敢苟同他的话,总担心保兴出门会有事。 「没什么事儿,一切都顺顺当当的。货已经交到铺子里去了,明日夫人过去就可以点一点了。」 夏芍药忽而眼前一亮,想起了最近跟着夏南天的墨晖,笑嘻嘻跟夏南天借人:「我明日还有别的事情,不如爹爹将墨公子借我?」 夏南天将决定权交到了墨晖手上,「此事还要看贤侄的意愿。」 墨晖向夏芍药拱拱手:「敢不从命!」 保兴没想到自己出门一趟,回来夏南天就又收了个徒弟,而且此人身份与他不同,开口便唤夏老爷伯父。次日二人一起前往夏家铺子里去清点货物,墨晖清点来货,保兴便盘点近期卖出去的货物,有各国商人贩卖来的,也有辽国客商采购的,最好的货物照例入了库。 墨晖不明白:「怎么最好的不摆到前面铺子里去,而是入了库呢?」 保兴向他解释:「家里还同辽国皇宫有生意来往,最好的货要等辽国宫里采买使来了之后,剩下多少才能往柜上去卖。」 墨晖没想到夏家跟辽国皇宫还有生意来往,且此事乃是夏芍药所为,对她倒愈加佩服起来。 夏芍药将铺子里的事情交给保兴带着墨晖去做,她自己近日被幽州城内富商请了过去,商量建立商会之事。 如今整个幽州城论家世门第,以及做生意的门道,除了燕王府,就绕不开夏家。而很多事情夏南天都不愿意再插手。这些人起先找上他,恭维他德高望重,堪为幽州商会会长,却被他推拒了,只道琐事他再不管的,家里如今是闺女主事,凡事找她就对了。 这些人并不想请个女人来商会主事,可夏老爷子不愿意沾手,夏大将军乃是朝廷命官,更不是跑到商会来任会长一职,又不能绕开了夏家不理,只能郑重下了帖子给夏芍药。 夏芍药倒没觉得男人的事情女人做不得,接到帖子欣然而望,居然真的当选为幽州商会的会长。 这些人后来也想通了,选了夏芍药做会长,她背靠怀化大将军,而大将军身后又是燕王府,还有比这个更好的人选吗? 但凡商会有事,只要夏会长出面,恐怕在幽州就没有摆不平的事情。 夏芍药新官上任,先与大家约法三章:不得欺凌外地客商,不得行坑蒙拐骗以次充好之事,不得诬陷同行。当然平等的竞争却是必不可少的,只不能不择手段的做生意。 她是知道这些人的,市面上时不时会出现些蒙骗辽人的事情发生,辽人在草原上养成了直莽的性格,起先是一言不合就开打,来的次数多了知道动手也讨不着好,如今是发现被蒙骗了就揪着人往衙门里拖。 起先这种事情都往燕王府去闹,最近燕王不在幽州,闹将起来便往知府衙门去讲理,新任詹大人没少为此而头疼过。 「诸位当知,咱们做生意的,皆讲究诚信二字。互市如今是繁荣,可也不能因为极少数的害群之马而坏了大家的信誉,倒让辽国商人当咱们大齐商人皆是如此行事,长此以往,毁的可不是一家的招牌,而是大家的招牌!」 座中诸人倒没想到她一介女子,却能想的如此深远,大部分赞同她的说法,只有二三心思不正之人在底下暗暗嘀咕:「……说的倒好似自己就是朝廷官员一般。」 这二三人平日没少坑辽国商人,也曾发生过被辽商揪着脖领子往燕王府去的经历,原还想着抬了夏芍药上来,她至少能护佑自己,在幽州城里除了燕王,就属夏景行的官级最大了。只要有夏景行出面撑着,就算是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更何况是以次充好呢。 夏芍药既做了幽州商会会长,自然是想一扫幽州城生意场上的污浊之气,哪里肯随意迁就呢。还一再警告,但凡越界的商人,必定要送到官衙去治罪,不能恂私。 这时候心思摇摆的想要反悔,将她推下台已经不容易了。只因大部分人还是想着好好做生意,并无什么习惯性坑蒙拐骗的念头,自然对夏芍药说的话很是赞同。 幽州商会既然成立,又向外挂牌,许多外地客商赶过来之后,为了多个门路,愣是往幽州商会送了拜贴过来的消息传来,没出半个月,商会收到的帖子就摞了一人高。 副会长乃是姓王的一位中年男子,还特意将这些帖子派人送到夏家去。 第58章[04.11] 夏芍药自己拿着帖子研究了半天,最后选了两三家商队留下了,其余的都退回去给副会长,并交待来人:「我只见这几家,剩下的让副会长酌情处理。」 王副会长欲哭无泪,如今他是担着副会长的名儿,可是做的却是会长的活儿,自开了会馆,忙起来顾不得头脚,夏会长倒是悠闲,只苦了他每日都要行接之事,与一众各地慕名而来的客商做周旋,生怕他将自己给忘了。 幽州商会开了一个月,詹文俊便轻松了不少,感觉那些因买卖而起的纠结少了一大半儿,派人出去打听了一番,原来是将军夫人带着人成立了商会,约束商会同仁,但有小纠结不少都往商会去解决了,倒让他这个做知府的终于不必每日都纠缠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可以专注研究来年的春耕了。 「本官真应该给夏家送个牌匾过去!」 下面师爷凑趣:「大人送个牌匾,估计夏夫人也不肯收,这位可是通晓大义的,当初连所有家产都肯为国捐出来,哪里还在乎个牌匾呢。」 詹文俊点头:「师爷所言极是!」 夏芍药还不知道自己无形之中替詹文俊免去了多少麻烦,只觉得在商言商,不该坏了幽州行商的行规。她自己身份高,放下话去,商会里那动过小心思的还想着冒头试试,依旧如先前之时蒙骗辽商,结果被辽人揪着领口拖到了商会门上,向不理事的夏会长听闻此事,亲自前去查证。 查明属实之后,便往互市公告牌上贴出告示,将此商家列为齐辽两地商人的拒绝往来户。 最可恨的是,商会里出的公告是用齐辽两地的文字书写的,上面是汉字,下面是辽文,方便两国商户都看明白。 只不过一天时间,那商户铺子门前就冷清了起来,偶尔有人路过,探头探脑往里瞧一眼,还被好心路人指点:「他家专行坑蒙拐骗之事,千万别在这家提货。」 商户恨不得呕出三升血来,抗了三天发现生意一落千丈,只能亲自提着礼品上门求情,结果连夏家的大门都没踏进去,灰溜溜的离开了,才知夏芍药上任之初说过的绝非玩笑话。 有此惩戒,倒让那些喜投机取巧的商户们都收敛了许多,就怕被贴到互市上公告出来,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生意做不成连招牌也砸了。 长安城里,繁华依旧。 宁景兰随同婆家人一路回京,情绪难免低落。当年离京,她是初嫁新妇,有丈夫的甜言蜜语,婆婆的看重,而今回京路上,丈夫整日同文姨娘以及庶子在一处,她身边陪伴着的只有陪嫁丫环。 也许是漫长的时光已经将她对婚姻的憧憬磨光了,更可能是崔二郎与文姨娘的相处情形,落在她眼里更觉他们密不可分,而自己却宛若多余的人,再插不进去。 文姨娘待她十分恭顺,以宁景兰的脾气,被抢了丈夫,自然也不会给她好脸色。但她前脚给文姨娘好看,后脚崔二郎就找上门来大吵,「得亏得她性情温厚,不与你计较,不然你这般毒辣心肠,家里哪会有安生日子可过?」 宁景兰气的倒仰,却不能拿他怎么样,吵又吵不过,动手……她有心而无力。 等崔二郎走了之后,文姨娘便怯生生前来陪罪,「都是妾的错,害郎君迁怒了!」垂泪跪在宁景兰脚下,露出她纤巧的脖颈。 宁景兰真是想拧断她脖子的心都有了,到底还记着自己的身份,不曾下手,「你且去吧,我哪里还敢让你跪在我面前?从我房里滚出去!」 文姨娘当真从她房里起身出去了,宁景兰才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眼前清静了,外面丫环就来报:「奶奶,文姨娘跪在院子外面了。」 宁景兰当下脸色都变了,胸膛里倒似有火在烧,蹭的起身往外走,到得自己院外门,果见文姨娘惶惶跪在院门口,见到她出来眼泪都下来了,跪着向她磕头:「都是妾的不是,惹的奶奶生气了!奶奶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此事自然有瞧见的往崔夫人那里报过去,不过一刻钟崔夫人便遣了婆子来训话:「夫人说,咱们这样家里,就算容不得妾室,可也不能坏了体面。好歹文姨娘也为崔家开枝散叶,生了磊哥儿呢,奶奶就算要训她,在房里就好,何必要撵到院子外面去呢?」 宁景兰气恨难言,头脑发晕,婆母派来的婆子训话,还得垂头听训,等那婆子走了,将房里瓷器砸了个稀烂:「当初真是眼瞎了,才嫁了这样的人家!」更恨崔二郎无情,只听文姨娘一派胡言,就要找她的麻烦。 果然崔夫人训完了话,回头崔二郎知道此事,还要跑来与她分争,怪她不给文姨娘体面,也是间接不给自己脸。 最开始宁景兰也想过要让文姨娘立规矩,可是崔二郎护的紧,如是者三,她在文姨娘手下吃了几次暗亏之后,崔家人明里暗里都怪她品性不够贤德,连个生子的妾也容不下,好歹自己的肚皮争气一点,生个嫡子出来也能立的住。不但自己没本事生儿子,还怨恨生子的妾室,可见是个不容人的。 到最后,不说文姨娘来她房里请安了,就算到了院门口,也早早有丫环半着不让进去,「奶奶说她身上不舒服,不见外人,文姨娘还请回。」谁知道放了她进去,又要生出什么风波来。 这本就是文姨娘想要的结果,嘴里还要谦辞几句:「奶奶病着,我就更应该在身边侍候着了,怎么能往外躲呢。」配上她一副担心的表情,倒真是个恭顺的妾室,直让宁景兰房里的丫环们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哪里还敢让她进去,恨不得让她远了宁景兰的院子二里地。 「文姨娘的好心奴婢会转告奶奶,文姨娘还请回吧,恐怕磊哥儿也需要人照料,若是过了病气给哥儿就不好了。」 宁景兰院里的丫环再讨厌这个女人,也看出来了,知道惹了她,转头崔二郎或者崔夫人就会回头找宁景兰的麻烦,为了不给主子惹麻烦,只能忍气吞声,待文姨娘还得十分客气。 文姨娘心满意足的去了,往崔夫人房里去瞧磊哥儿的时候,还十分惶恐:「奶奶病着,妾原说要去侍疾的,只是奶奶院里的丫环拦着不让。」 崔连浩都已经搭上了东宫,听说老皇病了许久,指不定哪天太子就位登大宝了,到时候何愁官路。 第59章[04.11] 崔夫人如今对宁景兰是一点顾忌也无了,只淡淡道:「既然你们奶奶不让你去服侍,那就多多照看磊哥儿吧。」 到得崔家从洛阳出发,文姨娘都再没见过宁景兰的面儿。 进了长安城,崔家人便往旧宅子里去了,才住下第二日,宁景兰便向婆婆提起要回娘家。崔连浩早起才去吏部,准备下午往东宫拜访,崔夫人悬着一颗心,还想着崔连浩此次升迁,便不准她回娘家。 宁景兰也学乖了,嘴里应着,出了房门就支使丫环拿好了钱袋子,主仆几个直接从侧门里出去了,等到崔夫人听说宁景兰出门了,顿时火冒三丈:「高门大院怎么就禁不住她的脚了?打量这是到了长安城,我这做婆婆的管不住她了是吧?」 守门的婆子垂头站着听训,半日不敢吭一声,听她骂的凶了,陪笑道:「二奶奶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怎么回娘家?许是她想去街上走走吧?」 崔夫人恨不得锤烂这婆子的脑袋:「蠢货!她没带东西,难道也没带银子吗?出门去哪里置办不了?」 门上婆子暗里腹诽:二奶奶是主子,她只是个奴婢,难道主子要出门,还要经过奴婢同意不成?到底没敢回嘴。 崔夫人心烦意乱,「滚滚滚!站着不走难道等领赏吗?!」 魏氏宽慰她:「母亲别着急,许是真像那婆子所说,弟妹只是心里不舒坦,想去外面走走呢。她打小在长安长大,离开也几年了,故土难离,回来看看也不奇怪。」 崔夫人这会儿连带着对魏氏也没好脸色:「你当大嫂的,连她也看不住,到底是怎么当家理事的?!她还有什么不舒坦的?家里又没少了她吃喝!」 魏氏也是做儿媳妇的,对宁景兰有再多不满,如今也烟消云散了,她既跟自己争不了什么,不过都是在崔夫人手底下讨生活。她自己被困在婆母身边多年,好几年都没见过丈夫的身影,只知道丈夫身边的庶子女都生了好几个,而宁景兰更可怜,连个孩子也没有,妾室庶子被接到眼前来,天天打脸,心里能舒坦才怪。 今日婆母能如此对待宁景兰,明日她就有可能这般对自己,魏氏心中渐感悲凉,兔死狐悲,进了婆家门就身不由己。 宁景兰打定了主意回娘家,出门之时让丫环带了金叶子,到得街上置办了东西,又雇了轿子,这才往镇北侯府去了。 南平郡主数年足足有六年未见女儿,才听得门上来报大姑奶奶回来了,还当听岔了,及止福嬷嬷又追着来来送信的婆子问:「可是大姑娘回来了?」旧年称呼一着急就冒了出来。 那婆子笑道:「可不是大姑娘回来了,这会子估摸着正往主院里来呢。」 南平郡主这才起身收拾头发,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这才迎了出去,母女俩个在主院门口迎头撞上。宁景兰有满肚子委屈要告诉亲娘,而南平郡主见到闺女也是半含心酸半含喜,母女俩抱在一处,禁不住泪湿了眼眶。 南平郡主尚能自持,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到底未落下来,宁景兰却不管不顾哭将起来,抱着亲娘不知道从何说起。 福嬷嬷上前来劝:「夫人跟姑奶奶回房里再叙不迟,站在门口迎风落泪,于眼睛可不好。」 宁景兰这才知道收敛,拉了南平郡主进院子,边走边拭泪:「许久未见娘,想的厉害了。」 南平郡主日子过的不顺遂,审视别人也总是容易往坏处想,见到闺女也不例外,细瞧她面色,但见眉头深锁,并无多少欢喜之色,心中不由一沉。 她是知道闺女成亲这些年,膝下犹虚,儿媳妇闫幼梅也要时常受她挫磨,拿孩子来说事儿,一样是当婆婆的,难保崔夫人不会拿此事来说嘴。 才刚见面,她倒不好开口就问,牵了女儿的手回房,娘俩手握着手相视而坐,宁景兰瞧着南平郡主鬓角边都露出了几根白发,只觉白的刺眼,南平郡主眼里的闺女又何尝是十几岁撒娇作痴的闺女,目光中透着沉静,俨然换了个面貌。 福嬷嬷催了丫环服侍娘俩梳洗净面,又奉了热茶点心,等丫环退了下去,南平郡主才问及女儿:「兰儿独自回来,姑爷呢?」 她不问此话还好,才问出口,宁景兰脸色就变了,紧接着泪如雨下,「娘,我要跟他和离!」 南平郡主万没想到女儿的婚事就到了这一步,见她哭的气噎难言,好半日都缓不过来,只觉得心都要碎了,搂了她在怀里拍着哄:「乖乖别哭,万事有娘呢。告诉娘姓崔的做了什么?」 她自己如今与宁谦形同陌路,自然不想女儿的婚姻再出问题,哄了半日宁景兰才止了啼哭,但坚决咬死了不肯回崔家去,「她们一家子都不拿我当一回事,他连庶子都生了两年了,只瞒着我一个人。」想起那些曾经俯低做小的日子,只盼着能将男人的心拢回来,宁景兰就羞愤欲死,恨不得时光倒退回去,好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他们竟然敢?!」南平郡主恼怒之极,但见闺女抽抽嗒嗒,唯恐她说不清楚,指了她的陪嫁丫环喝道:「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我说明白!」 宁景兰身边的陪嫁丫环早就看不过去了,只苦于无处诉说,如今回到长安,有南平郡主替宁景兰撑腰,立刻珠筒倒豆子一般,将这些年宁景兰受的委屈一桩桩一件件讲了出来。 她在一旁讲,宁景兰只低头垂泪,与过去那个飞扬跋扈的姑娘全然不同了。 「……我们姑娘一天天只在家里守着院子过活,只当姑爷在书院读书呢,等要回长安了,才知道姑爷在外面还养着一个良妾,为着遮人耳目,几年都不曾往家里带过,生的儿子都两岁了。为着要回长安,不能将这良妾丢在洛阳,这才跟我们姑娘挑明了,接回家里来,大摆宴席。」 文姨娘的事情,虽然当初进门摆宴席宁景兰才知晓,但她手下陪嫁的婆子丫环花了些银子往崔家各处下人那里打听消息,到底知道了文姨娘当初跟了崔二郎,就是崔夫人作主给聘的良妾。 第60章[04.11] 福嬷嬷见她讲的口干舌燥,支使小丫头子倒了碗茶给她,这丫头一口喝了,又接着讲,「……姑爷自将文姨娘跟那个哥儿接进门来,眼里哪还有我们姑娘的位子。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泡在文姨娘的院子里。但凡文姨娘来姑娘院里请安,他都要陪着,生怕我们姑娘吃了文姨娘……」想想她家金尊玉贵的姑娘被个妾给爬到了头上,真是越想越呕。 「……都怨奴婢们没本事,没能护住姑娘,让个妾室骑到了姑娘头上……」 丫环说到最后,哭着向南平郡主请罪。 能跟着宁景兰做陪嫁的,无不是南平郡主精挑细选出来的,父母兄弟还在镇北侯府,与宁景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做主子的在崔家说不上话,做奴婢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南平郡主再没想到女儿嫁出去,竟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急怒攻心,当下就恨不得带着人往崔家去讨个说法。只福嬷嬷拦住了她,「郡主万万不可!嫁出去的女儿在婆家总归是要听婆婆管束的,哪个儿媳妇不听婆婆管束,传出去可不是忤逆不孝了嘛!至于崔家的事情,咱们可以从长计议。」 南平郡主那是婆婆早死,从来没在婆婆面前立过一天规矩的人,公公也不愿意见她,自她嫁进镇北侯府,就是当家主母,凡事由着自己的性情而来,连妯娌小姑子也通通没有,谁的脸色都不必瞧,倒没考虑到闺女头上既有婆婆还有长嫂,出身再好也得守规矩,该有的礼数还得做到,大面儿上不能太差的。 福嬷嬷倒是提醒了她,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显然崔家不待见宁景兰,还与晋王不曾帮助崔连浩升官大有干系。崔家人果然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小人,当初觉得自家闺女身世显赫,贪图好处才来求娶,如今得不到好处就翻脸不认人,想法子作践她闺女! 她心里暗暗憋着一口气,既然闺女要跟崔家人和离,也不能让崔家人白白得一回好处。 宁景兰回娘家来,找到了依靠,大哭了一场,被南平郡主哄到自己床上去睡了一觉,等她睡着了之后,南平郡主才吩咐福嬷嬷看着她,自己要往晋王府去一趟。 崔连浩回京述职,崔家人还敢欺负宁景兰,那必然是他们又寻了别的路子,否则他们要求到晋王府去,至少也会待宁景兰客气些。 南平郡主心里翻江倒海,到了晋王府便对着晋王抹眼泪,「父王你是没瞧见,阿兰成什么样子了。姓崔的居然敢欺负阿兰,纵容一个妾室骑到阿兰头上!父王你可得为阿兰做主啊!」 齐帝身子不好,晋王这些日子偶尔也会被传召进宫伴驾,他自己与子侄向来走的不近,燕王为了夏景行宁可得罪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怂恿别人坑他外孙子,都快赶上有仇了。其余的皇子也与他向来不亲近,早些年太子与二皇子还曾经向他表示过亲近,大约是希望他能在皇帝面前为自己说些好话。 但晋王深获圣宠,当时齐帝正当盛年,便不将子侄辈们放在眼里,时不时瞧见不顺眼的地方,还要教训几句。太子与二皇子虽然乖乖领训,焉知背人处不知如何议论他呢。 后来这两人就放弃了这条捷径,也不指望他在齐帝面前说话了。 这几年太子与二皇子羽翼渐丰,朝中也有了自己的派系,还豢养了言官,倒不再指望着晋王帮自己了。 「阿兰自己怎么说?」 晋王看到闺女就头疼,她自己的生活过的一塌糊涂,没想到教出来的闺女日子也过不好,成亲好几年没生个一儿半女,本来就让人诟病。 「阿兰说她想和离。」 「胡闹!」晋王一惯维持的冷静还是碎裂了:「你做娘的可千万不能怂恿她和离。你想没想过,阿兰成亲六年,如今还未生育,妾室既然生了儿子,记在她膝下就行了,要是和离了,旁人还当她不能生,被崔家给休弃了呢,瞧在侯府面上,才和离,也算是全了两家的面子。以后她可怎么办?」 南平郡主疼闺女的心占了上风,可是父亲的话又不能不考虑,到底挣扎的一句:「父王可知道,崔家这般欺负阿兰,焉知不是他们寻到了另外的靠山?」 晋王安慰她:「你且先回去劝劝阿兰,让她打消和离的念头。至于姓崔的到底攀上了谁,我还得派人去打听打听,只她不能随便和离,不然让人在背后指摘,以后难道还能挑到好人家不成?」 南平郡主求了一回晋王,目前还没什么眉目,只能怏怏回转。才进了家门,崔家就派了四个体面的婆子过来,口舌生花,「我们老夫人想着才进了长安,等家里收拾整齐了再带着二奶奶回娘家来探望郡主,只是二奶奶大约是想郡主了,竟然自己跑回来了。既见过了郡主,老奴们就接了二奶奶回府,天色晚了,二爷也该回来了。」 宁景兰在亲娘床上睡了一觉,醒了还觉得头脑发晕,见到这四个婆子,死活不肯回去,「二爷回来也有文姨娘侍候着,倒不必我回去了。我才回到长安,多年未见娘亲,想与娘亲多住几日。」 南平郡主也不肯放了闺女回去,总要崔二郎过来给个说法,才能考虑下一步怎么走。 崔连浩往吏部述职,还是一切如常,往东宫见太子,倒得优待。 他在任上一没灾情二没民乱,也无重大失误,至多是被圣人批过个考课差,可那不是才上任之初嘛,这都是好几年的事情了,何至于揪着不放呢。 燕王虽回京陪着齐帝,但前几日皇帝就下旨让太子监国,太子这算是名正言顺可以插手吏部之事了,崔连浩这个宝还真是押对了。 他从东宫出来回家,往后院里去,听说二儿媳妇回娘家去了,崔夫人派了四个得力的婆子去接,她都没回来,也不当一回事,「她既回娘家去不想回来,就让她在娘家多住些日子嘛。」见崔夫人憋着气不太高兴的模样,又问及今日见太子的情形,崔连浩面上便显出得意来,「为夫既得太子殿下重用,必将肝脑涂地,以报太子知遇之恩!」老皇病弱,新君即位就在眼前,到时候他便是新君嫡系,青云之路近在眼前,前途无可限量,入相之事也可遥想。 崔夫人深知丈夫的性情,能从他嘴里出来一句肝脑涂地,权当闲谈,作不得真。 她的眼光瞧不见那么远的事情,只注重眼面前的事儿,「要不要打发二郎去接媳妇?」进了长安城,在崔家她对宁景兰还是敢拘着管着,可她回了娘家,想到她的显赫身世,还是有几分心虚的。 为人莫做亏心事,宁景兰在崔家后院里若无她做推手,也不至于到今日。 第61章[04.16] 脑子里只偶尔浮起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压下去了。南平郡主又如何,晋王外孙女又如何,嫁进崔家门就是崔家妇,成亲六年连个一儿半女也无,已是重大过失,她这做婆婆的已经算是宽待了儿媳妇。 崔夫人想明白了,倒打发崔二郎去岳家门上走一趟,好歹这门亲还是要走动,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崔二郎在长安既无同窗又无发小,到长安之后便在家里陪着文姨娘与磊哥儿,听说宁景兰回娘家,他也当一回事,被崔夫人督促着去镇北侯府上门拜访,他还颇有几分不情愿。 不过远道而来,往岳家门上去拜访,实属应有之礼,却是推脱不过的。文姨娘还劝他:「奶奶一个人回娘家,夫君就去接了奶奶回来,侯府也挑不出礼来。若是夫君不上岳家门,就说不过去了。」私底下他们倒以夫妻自处。 「你倒是个贤惠人儿!」崔二郎往她面上香了一口,这才携礼往侯府去了。 哪知道才进了侯府大门,仆从连同礼品就被挡在了府门外,被岳父带人给拖到了正堂里,一顿好打。 出门还是个翩翩郎君,不消一刻功夫就肿成了猪头,再难见人。 崔二郎被打懵了,扯着嗓子直喊:「岳父……岳父有话好好说!」偏他碰上的乃是宁谦,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这位侯爷诗酒风流还在其次,最拿手的是耍无赖,连晋王都敢得罪,跑到宫里告御状,都成为整个长安城的大笑话了,可他身上还有爵位,旁人笑归笑却不能拿他怎么样。 他此刻高坐侯府正堂,呷一口茶,见侯府下人听得崔二郎喊话,大有停手之意,不禁眼一瞪:「停下做什么?还不继续打?!」 崔二郎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岳家棍棒侍候。不但没见着宁景兰本人,连南平郡主都没见到,被镇北侯支使下人痛殴之后,扔了出去。 跟着他的家下仆从原就被拦在侯府外面,见到遍体鳞伤的崔二郎,手乱脚乱将人送回家里,崔夫人心疼的真掉眼泪,口里将宁景兰咒个没完,又请了大夫来替崔二郎看伤,文姨娘也跟着掉眼泪,等到夜深人静,大夫丫环崔夫人都走了之后,她还拉着崔二郎的手自责:「都是妾的不是,让郎君受苦了!」 「跟你有什么干系!还不是镇北侯不讲理,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真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说话间引动了伤处,疼的冷汗都下来了。 崔夫人回房之后,仍气的团团转,等到崔连浩应酬回来,便与他说:「咱们二郎吃了这么大亏,再不能跟她过下去了,休妻!休妻!」 崔连浩对崔夫人无可奈何:「和离可以,休妻就别想了,好歹南平郡主也是宗室女,就算和离了,外间谈起来也会说宁氏女不育,若是要休妻,晋王不依不饶闹起来,也不好看!」 崔连浩夫妻的心思,焉知不是宁谦的心思。 宁谦与南平郡主夫妻关系淡漠,但对一双儿女的感情还是不错的,他在外面喝的半醉回来,听得门上报说宁景兰回来了,召了女儿去书房说话,听得她垂泪要和离,忙问原委。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南平郡主往晋王府求了一趟,晋王反对和离,她回来便不再赞同女儿和离了。宁景兰没想到眨眼间亲娘就变了卦,索性求到亲爹面前,将崔家拿她做跳板,如今用不上了便如何待她之事讲了一遍,再三表明她不愿意再在崔家生活。 宁谦没想到自己亲闺女婚后过的竟然这般憋屈,他与岳父妻子向来不和,晋王与南平郡主赞同的,他泰半朝着反方向而行。况且女儿在崔家的日子过的委屈,成亲多年又不得夫婿疼爱,当下拍案作主:「这事儿爹爹答应你了,咱们跟姓崔的和离!」 宁景兰没想到亲爹肯给她撑腰,当下喜形于色,拉着他的手都要哭出来了:「我还当爹爹不疼我了!」 宁谦一笑:「我怎么会不疼你呢?」这才有了棒打女婿之事。 身在后院的南平郡主听得前院里宁谦带着人将崔二郎打了一顿,匆匆过来瞧他的伤势,人却已经被宁谦着人丢出侯府大门了。 「你这是做什么?」南平郡主都有揍人的冲动了。她在后院里绞尽了脑汁想着如何让闺女在崔家立住了脚,就算不能生得一儿半女,好歹将丈夫的心给拢住了,哪知道才上门宁谦就将人打跑了。 镇北侯可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反正闺女也不愿意跟他过了,打一顿和离算便宜他了!」 南平郡主气的倒仰:「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你就跟着兰儿胡闹吧!也没个当爹的样子。」 「我当初不是还被岳父揍过吗?要说这也是从岳父他老人家那里学来的。」 一句话噎的南平郡主说不出话来。 幽州城里,夏芍药接到何娉婷的信,还拿给夏南天看,「爹爹,我总觉得何家马场出事跟姓崔的脱不了干系。」当初他们家也差点着了道。 夏南天也很是赞同闺女的话:「那么多马匹,偷走了总要销赃的吧?」互市劫匪案就算跑到西夏去销脏,最后还不是破了,「只要找到赃物,不愁案子破不了。」 他们父女俩所想,恰与何渭的想法一致。 崔家人离开幽州之后,何渭便带人坐着马车一路跟着到长安,安排了人十二个时辰在崔家大门外守着,自己又四下去打探消息,听闻燕王在长安,索性递了拜帖。 第62章[04.16] 燕王接到拜贴,还觉得奇怪,何渭投在他门下不假,可他人在洛阳,到得幽州也会去拜望他,怎的跑到长安来了。 何渭见到燕王,将自家马场出事,线索直指崔连浩之事讲了,燕王前后相合,倒将事情安到了一处,眉毛都立了起来:「好个崔连浩,做一方父母官,旁的没学会,只学会了阿谀媚上,欺压百姓。」算一算太子拿出来笼络朝臣的马匹数目,可不正好跟何家马场的数字相合。 「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求到殿下门上来。」他十分为难:「此事也没查出来实据,但我与家父推测,多半就是崔知府下的手,当初夏家他也起意过,只是夏老爷子与夏少东应对得当,才未教他得手。」 燕王面色一缓,「你也不必查了,失马已经有了下落,待本王再核定一番,只是如今时机不对,还不能揭开。你且再等等。」 何渭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追查,求到燕王门上也是万不得已,燕王这里却已经有了结果,忙问及失马下落,燕王倒不瞒他:「崔连浩还未入京之时,太子手中倒有一批马往各朝臣家里送了出去,近日他回京,听说与东宫来往频密,这不是显而易见之事吗?」 「太子殿下——」 何渭只是寻常商人,虽然身上挂着个虚职,可此事与东宫扯上关系,就不能轻举妄动了,「此事全凭殿下作主!」 燕王安排人带他下去,先住在燕王府不提。 幽州城里十月初下得第一场雪,夏景行带着商队回来了。 燕王不在幽州,他与赵则通先将东西存放在燕王府的大库房里,由府中长史亲自点验,入库封箱,这才回家。 夏芍药带着孩子们与老父亲站在门口迎他,自他派了人往家里报信,早就让厨房预备了热水热饭。夏南天身后跟着他两个徒弟,保兴与墨晖。 墨晖这些日子在夏家的日子过的很是安稳平和,且他为人机变,什么事情一点就通,很容易上手,倒帮了夏芍药不少忙。 夏芍药背底里还与夏南天嘀咕:「这人也太聪明了些,会不会不太可靠?」 夏南天还笑她心思过重:「听他父亲说他小时候就十分聪慧,如果不是遭逢家变,何至于投到咱们家里来,那也是富家公子,只有使唤别人的份儿。」 夏芍药遂打消了疑虑,她还是相信父亲看人的眼光。 只保兴与墨晖共事,好几次被他讽刺蠢笨,保兴原来还老实,这两年磨炼的好多了,可根子里的东西还是不容易改变,被他气的满脸涨红。只保兴好学,就算气的不行,也还要请教一句:「墨公子有何高明的主意,不如说来听听。」 墨晖真个不谦虚,当真指点他几回,比他自己的应对方法要得当许多。 保兴一方面不喜欢他,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提出的办法果然比自己高妙许多,又郁闷又沮丧,很是消沉了一阵子,还是夏南天开解他:「谁都有自己的长处,你虽机变不及墨晖,可胜在踏实谨慎,也是长处,何必只瞧得见他人长处而瞧不见自己长处呢?」 他这才想开了,只做事愈加谨慎上心,还暗暗揣摩墨晖待人处世。 两人身世本来就不同,墨晖打小读书,都是花了大价钱请的西席,纵做着商贩之事,身上还带着书卷气,保兴却是流浪儿出身,十分务实,所思所想也全然不同,只可借鉴,硬学却是学不来的。 这会儿两人立在夏南天身后,墨晖小声问保兴:「大将军是怎么样的人?」 提起夏景行,保兴就带了笑意,「大将军为人十分的好,很好相处的。」此次出门前,还说回来要给他讨个媳妇,保兴拒绝,夏景行还打趣他:「保兴不喜欢咱们这边的女子,待我带个波斯姑娘回来给你当媳妇儿。」 保兴说的好,墨晖可体会不出来,心里暗暗腹诽这是个憨货,话都说不清楚居然也能做生意,夏家的招牌没砸在他手里也不容易。 远远马蹄声近了,却是夏景行与赵则通并驾齐驱,身后跟着十来名护卫,到得赵家门口,赵则通先停了下来,夏景行也下了马。夏芍药已经抱着绮姐儿迎了上去,「赵六哥,何家妹子回洛阳了,家里只有下人,不如先来我家吃顿热汤热饭,再回家不迟?」小平安亦步亦趋跟了过来。 赵则通一门心思记挂着老婆儿子,听得这话顿时呆了一呆:「她不在家等我,跑洛阳去做什么?」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个毛孩子,也不怕路上不安全。 夏景行已经拉了他回家,「得了,还是先去我家吧。」才迈开步子就被人扯住了袖子:「爹爹——」低头看到儿子亮晶晶的眼睛,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臭小子,又长个子了。」数月未见他倒又窜了一截:「你娘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绮姐儿在夏芍药怀里睁着大眼睛看眼前这个高壮的汉子,已经将他忘的差不多了。 赵家守门的小厮打开门,丫环婆子下人哗啦啦涌了出来,眼睁睁看着赵则通跟着夏景行夫妇往家里去了。 夏景行回来,夏家顿时热闹了起来。 墨晖只闻其名,还不曾见过他,经夏南天介绍认识之后,大家坐在一桌喝酒,才觉得保兴这个老实人是真的没说谎,传说听怀化大将军原来真的待人亲和,并不曾因为他是身无分文前来投奔夏家而对他有所轻视。 赵则通还问起夏芍药老婆几时回的娘家,又为着何事。 第63章[04.16] 一顿饭吃到掌灯时分,男人们在席间喝了酒,讲起他国奇事,几乎刹不住话头,等人散尽了,夏芍药夫妇才抱着女儿往回走。 绮姐儿早困了,偎在夏芍药怀里直打瞌睡,夏景行体贴老婆,伸手要抱她,小家伙却猛的惊醒,抱着夏芍药的膊子不肯撒手。 「你再不回来,她都不认识你了。」 夏景行不好意思的缩回手,安抚她:「乖,绮姐儿乖,爹爹不抱你了!」 等到回房,他沐浴完毕,才上了床,睡意朦胧的绮姐儿睁开眼睛,骤然看见眼前放大的黑脸,顿时凄厉的哭叫了起来:「娘,娘——」正在屏风后面换衣服的夏芍药忙忙提着衣裳带子过来,见她已经哭着坐了起来,指着夏景行一脸惊恐,做爹的只是许久不见小闺女,大约想的狠了,上床凑近了多瞧了她两眼,此刻比女儿还惊恐,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住这嗓门响亮的小家伙,夏芍药顿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么一折腾,夏芍药上床哄小闺女睡觉,夏景行太过吓人,只能抱着被子往房里的罗汉榻上去凑和,只因绮姐儿小脚连蹬,就是不肯让他到床上来睡,还是小家伙睡着以后,他才敢半夜摸上床来。 夏景行与赵则通此次前往波斯等国,以贩货之名去看了他国许多工艺,还带了不少大齐境内没有的粮种来,其中有一种叫玉蜀黍,在外国产量不错,人马皆可食用,倒比豆类产量要高上许多。燕王殿下既然不在幽州,此事经由他与康老爷子等人商量,送了一部分给詹文俊,麻烦他次年春耕择一处地方试种。 詹文俊来幽州之后,也想着大展鸿图一番,有此良机,立刻接过种子收了起秋,准备明春试种。 将粮种分发完毕,夏景行便提笔给燕王写信,汇报一路所见所闻。 燕王在长安城里也估摸着他们快回来了,派去核查互市马匹交易的人回来的时候还顺便将夏景行的信给捎了回来,见到他长长的六页信纸,这才放下心来,还趁着天气晴好,去宫里见驾之时,将夏景行的信直接交给了圣人看,连同粮种荷包。 夏景行随信还附了几个小荷包种子,其中一个里面正放着玉蜀黍,黄灿灿的粮食,颗粒饱满,圆头尖嘴,有妇人小指尖大小。 燕王往齐帝手心里倒了一把玉蜀黍的种子,他拿起来瞧了两眼,顿时笑了:「这么个小东西,如果产量比豆类要高,又不择土地,倒可推广开来。夏卿与赵卿倒是办了桩好事儿,定要重赏!」 「那儿臣可以替他们谢谢父皇了,原本就是职责所在,得了父皇的赏可不就是意外之喜了?」 「你这是编排朕赏罚不分明了?」齐帝指着燕王大笑:「你倒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历代帝王皆重视农耕,齐帝也不例外,不但当场颁旨重赏夏景行与赵则通,还颁旨詹文难好生试种。 消息传出去之后,太子很快知道了。 他虽监国,但圣旨是从齐帝寝宫发出去的,等太子知道此事,再想要插手阻拦重赏燕王手下,已经晚了。他只能作关心状往寝宫来了一趟,「儿臣听说三弟派出去的人觅得了粮种,准备在幽州试种。幽州地僻干旱,原本农作物产量就低,何不派人将种子带到长安城来试种?皇庄里的土地都很肥沃,儿臣寻了精于农事的人去种,父皇以为如何?」 倘若能够改良大齐农作物,乃是大功一件。偏偏燕王地处幽州,占着地利之和,竟然提早安排了这一步棋,唯今之计就是将种子抢过来在皇庄试种,到时候以气候地域不同不能成活为借口,让他做个无用功,白欢喜一场。 齐帝眼皮子耷拉了下来,使人瞧不清他的神色,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良久才道:「幽州既已准备试种,想来这作物应该合了幽州的气侯,不然夏卿亲自带回来的,他办事牢靠,想来必要寻气侯相近的地方来种植的。此事既然已经定了下来,太子就不必再管了。」 太子心里虽不高兴,知道这差使自己恐怕是争不过来了,只能暗恨燕王多事,赚钱犹嫌不足,还要赚些名声。若是这外国的粮食真种成了,还不知道那些清流们要如何夸赞他呢。但当着齐帝的面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说了些让齐帝保重龙体的话,这才退下了。 太子来争功,燕王就在一旁看着,不言不语。等齐帝裁度完了,太子退下之后,齐帝才道:「三儿方才为何不开口?」本来是他主理的事情,若是真交到太子手里,将来种植成功了是太子手下的人立了大功,若是未种植成功,就是燕王手下寻来的粮种不好,不合本国土地。 燕王一笑:「太子心怀天下,此事又不是兵事,太子不能亲往,只有儿臣可带兵出征。不过是试种良种,若有高产往全国推广,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谁做不是一样呢?不过皇兄提醒了儿臣一件事,既然幽州可以试种,长安也可以试一试,两地都试种,便能瞧出来这粮种适合往哪里种。」 齐帝复又笑了,「此事既然是你当初起意,那就还交给你去做。不过如今边境无事,你手下战将如云,京中守备官员也是时候挪一挪了,既然要在皇庄试种,你回头选了人去做此事,务必要勤奋踏实。就让夏卿带着粮种回京,也该接一接京中防卫了。他性子沉稳,又赤胆忠心,朕信得过他。」忽又想起了赵则通:「我记得宁远将军为人风趣,不如也一起调回京来,替朕解解闷子?」 燕王略一踌躇:「父皇既信得过怀化大将军,将他调回来就行了吧。宁远将军为人是风趣,可是他这个性格放在长安城,还不如放在幽州作用大呢。他为人机变,认路又好,学语言极快,儿臣的商队还想交给他带着呢,父皇的小私库也想日进斗金吧?」 齐帝顿时十分的遗憾:「皇儿说的也是,比起让他回京挂个闲职陪朕解闷子,还不如留在幽州给朕赚银子呢。那就不调他回来了,只将怀化大将军调回来就好。」 燕王见齐帝神情愉悦,趁机提起另外一件事情:「父皇可记得,当初跟夏夫人一起往幽州送棉衣的洛阳富商何家?」 齐帝倒还记得此事,「难道何家又要献什么东西?他家好像种的牡丹很是出名,难道是要往朕的御花园里送些名品?」 燕王显出为难的神色来:「他家遇上事了,若是父皇能替他作主,恐怕让他把整个牡丹园献给父皇,都没关系。」 齐帝大乐:「你拿父皇当什么了,说来听听。」 燕王遂道:「自互市开了之后,何家大郎往幽州去贩货,顺便再贩了马到洛阳卖。前几个月,他家马场里一夜起火,走失了上百匹骏马,损失惨重。随后他们追查到当日火灾现场失踪的伙计死在了洛河里。何家忙向官府报案,那时候正是崔知府快卸任的时候,案子自然没查完。」 齐帝对崔连浩此人并无好感,早觉得他是钻营鼠辈,压了他一任,还未想好如何处置,龙体不济,就卧病在床了,事关崔连浩,倒听住了。 第64章[04.16] 燕王也不卖关子,继续道:「儿臣奉旨回长安之后,正赶上太子殿下往朝臣家里送马,全是漠北好马,与儿臣挑出来的骏马也不差什么。儿臣暗暗留心过,约有上百匹。当时儿臣就疑惑,太子殿下手里何时有这么多骏马了,难道他也派人往幽州去做马匹生意了?如果太子殿下也在长安经营马场,岂不是会威胁到父皇跟儿臣的独门生意。儿臣当时心存疑虑,就派人往幽州去核查看看马匹交易记录。核查的人还未回来,何大郎就求到了儿臣门上,说是觉得此事与崔大人有关,他一路追着崔大人到了长安。近来朝中传崔大人跟东宫来往频繁,想是要加官进爵了,儿臣想着,何家马场一案若真是崔连浩所为,太子殿下被小人蒙蔽……这可如何是好?」 齐帝未料还有这段故事,心中已经有了六七成相信燕王推断。况且他病重之后,太子就忙着笼络朝臣,俨然已经是新君架势,实令他心中不喜。倒好似这个做儿子的巴不得他这个当父亲的早点没了,也好自己当家作主。 「此事朕会派人去查,若真能替何家做主,皇儿是不是应该让何家上贡几盆牡丹供朕观赏?」 燕王顿时大喜,立时跪到了齐帝面前,抚膝仰视他,「此事是儿臣捅到父皇面前的,事关皇兄,但皇兄定然是被小人蒙蔽,下面这些阿谀之辈最会糊弄人,父皇定不能责怪皇兄,不然就是儿臣的不是了!」 喻鸿才曾有谏言:「殿下在圣人面前做好自己的事情,还要时不时表示宽厚,友爱兄弟,孝顺父母,忠勇为国就好。旁的都不必争。」 燕王牢记他的话,在齐帝面前友爱兄弟一回,倒获得了他的赞赏:「你就是心眼太直了些。」冷哼一声:「虽然太子未必知道,但失察却是一定的!」 燕王将何家的事情委婉的捅到了齐帝面前,才出了宫准备回王府,半道上就遇见了大队人马。最前面的正是镇北侯宁谦,他身后竟然是一长溜拉着家什箱笼之物的队伍,半条街上都站满了瞧热闹的人群。 燕王恰与宁谦撞了个正着,「侯爷这是?」好歹两家还算姻亲关系,见面了打声招呼的交情还是有的。 宁谦见到燕王也下马行礼,见身后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立刻不耐烦的驱赶他们:「还不快拉回家里去,站大街上做什么?」 他身后的队伍立刻挪动起来,他却挡着燕王的路愁眉苦脸站在道旁:「我这不是上崔家去了嘛,闺女被他们欺负到头上了,我就上门去替闺女办了和离书,将嫁妆讨了回来。殿下路子广,以后有才俊青年,还替我家阿兰留意一番。」 「和离?」燕王一惊。他记得宁景兰嫁的正是崔连浩次子,前脚他在宫里告完了崔连浩的状,才出了宫门就碰上宁谦去崔家给闺女办和离,若非宁谦与宫中素无瓜葛,他又是赋闲在家几十年了,燕王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得着什么消息了。 「好好的,怎么和离了?」 燕王原本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是今日之事实在太过巧合,他倒生出了探问的心思。 宁谦也满肚子话没地儿诉,拉了燕王去喝酒。 他才答应了闺女要帮她从崔家脱身,却遭到了南平郡主的强烈反对。今儿一大早出门的时候,还被南平郡主堵在门口死活不肯让他出门,若不是有闺女拉着,夫妻俩都要打起来了。 「你自己不着调,就让闺女也没好日子过。她若和离了以后怎么办?」 宁谦平生都是随波逐流,难得有一件下定了决心必须要去办的事情,哪里是南平郡主能拦得住的,「她在崔家日子过不好,都被小妾骑到头上了,难道真当我镇北侯府是好欺负的不成?」反正他也无赖惯了,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镇北侯府日薄西山,只落得个侯府的空架子。 南平郡主拦不住他,眼睁睁看着他指使了府里的下人套车抄家伙,拿着嫁妆单子直奔崔府,悲从中来,狠狠推了女儿一把:「孽障啊!连个男人都笼络不住!」 宁景兰虽然陪着她在哭,可是自宁谦拿出要为她做主的派头来同意她和离,她才觉得自己呼吸都轻松了许多。 府里乱成一团,宁景世房里从妻到妾到通房皆窝在院里,装聋作哑。 闫幼梅可也不傻,撞到南平郡主的火头上,哪里会有她的好果子吃。 宁妆带着人一路直奔崔府,侯府下人前去拍门,待崔连浩迎了人进去,他也不跟崔连浩兜圈子,直接拍了张合离书出来,嚷嚷着让崔二郎出来签字。 「反正我家闺女跟你家儿子过不到一起,不如桥归桥,路归路!」 崔连浩这两日正得了太子传信,说是会让他留京,要么进户部要么进吏部,虽然是个四品侍郎,可京官历来比外官同品级的高出半阶来,他这不但等于升官了,而且还进了重要部门,无论如何也算得喜事一桩。 如今还没有明发上谕,只有太子口头承诺,全家已经乐开怀,能够留京已是好事,等新君即位还愁不能升迁啊。 只是他没料到镇北侯是个混不吝的主儿,就这样不管不顾闯上门来要和离。 崔连浩还要再假意劝慰几句,宁谦哪里愿意跟他废话,连嫁妆单子都拍了出来,让他们家里拿着当初的嫁妆单子将宁景兰的嫁妆收拾起来,连同陪嫁的下人奴才一起准备带回去。 崔二郎在房里养伤,听得岳父来了,吓的连门也不敢出。文姨娘派出去的人打听回来说是镇北侯府亲自上门来要求和离,他想想岳父家中奴才手里的大棒子,既狠又疼,不留情面,立刻觉得和离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崔连浩前厅都还未吐口,崔二郎已经一瘸一拐闯到了前厅要来签字,只看到岳父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倒有些缩了,实在是这位诗酒风流的侯爷岳父留给他的心理阴影太大了,现在看到那张脸都有些发怵。 宁谦招手让他过去,见他眼神畏缩,还笑的十分和蔼:「贤婿过来,快将这和离书签了,自此之后本侯可再也不动你一根手指头了。」 这话崔二郎爱听。 第65章[04.16] 他果然颠颠过去签了和离书。 崔连浩见事已至此,还要说几句谦词,宁谦可不管他说什么,只一句话就将他的嘴给堵上了:「崔大人官运亨通,往后再挑亲家可得将眼睛擦亮些,莫要寻不到助力再糟践人家闺女!」 他是爱美人风流不假,无论是当初的南平郡主,还是这么多年外面的莺莺燕燕,自己走过的弯路已经回头无路,再看到崔二郎也嫌弃挑了他这样的女婿,真是跟当初的自己一样的不堪。 正因为厌恶当初的自己,所以看到崔连浩以及崔二郎,才尤为嫌弃厌恶。 大约这辈子他都不能做个高风亮节的好人了,可是活到这把年纪,心里到底开始羡慕老父亲的风骨了,忠勇正直的老镇北侯爷的风骨,他是一分也没学到。 燕王难得有耐心陪着宁谦喝酒,听他絮絮叨叨今日和离之事,听说签了和离书,宁景兰嫁妆整理齐毕,缺失的就让崔家补上。崔夫人不同意,崔连浩到底拉不下脸来,还是命人折算成银子补上了。前脚嫁妆出了门,后脚他就掀翻了崔家厅堂里的桌子。 「嘿嘿,你是不知道,崔连浩当场气的脸色都青了,看到我指挥家中下人打砸崔府,他还嚷嚷着要告御状。」他打了个酒嗝:「殿下是不知道啊,我可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圣人都在养病,难道还能治我的罪?就算是让赔银子,侯府里也没银子赔给他……」 他是快意恩仇了,率领仆人将崔家前院砸了个稀巴烂,连院里花盆鱼缸都没放过,比抄家弄的还难看。等他走了,崔夫人跑到前院来,心疼的差点撅过去…… 原本一桩姻缘事,最后以闹剧收场。 镇北侯在长安闹出的笑话远远不止这一桩,他反正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桩笑话,与燕王喝的酩酊大醉,揪着燕王的袖子托他为女儿作媒 ,直烦到燕王无可奈何应了下来,他这才往家里去。 南平郡主已经在家里气的发疯了,恨不得挠花了他的脸。等来等去,家下仆人将宁景兰的嫁妆都搬运了回来,听得和离的手续都已经办妥了,已经无可挽回,跌坐在雕花的罗汉大床上掩面痛哭:「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家里就没一桩让她能够舒心的事儿。 偏宁谦打着酒嗝回来寻闺女,进门听得哭声,扶着发晕的脑袋左右看看,招手让闺女过来,将和离书塞到她手里,跟献宝一般:「这下你不必再见崔家人了。」又喊管事的:「将阿兰的嫁妆单独锁起来,钥匙给她自己拿着。」还小声叮嘱:「你哥哥手里,那是有金山银山也要败光的,不定哪天就全填了窟窿,以后各人顾各人吧。你管好自己的嫁妆,再嫁也……也有底气!」 管事听得侯爷吩咐,又重新将嫁妆搬到了大库房旁边空着的另外一间库房里,折腾了半夜才将钥匙送了过来。 镇北侯府累世积攒的财富这些年渐渐被败光,东西陆续抵到了当铺里,却再也没赎回来过,大半是宁景世的手笔。原来的五间库房足有四间已经空了,倒不愁放不下宁景兰的嫁妆。 南平郡主原本要找宁谦算帐,却被宁景兰死拖活拽给拉住了,「娘,这是我求父亲的,也不是父亲自作主张。」 「傻丫头,你懂什么?!」 母女俩拉扯之间,宁谦已经一摇三晃的出去了,压根连正眼也没瞧南平郡主一下。 宁景兰再不是旧时天真娇纵的小丫头,在崔家后院这些年的生活到底让她成长了,「我怎么不懂了?崔家拿我当踏脚石,一朝用不上了就开始作践,难道我还要跑回去让崔家人继续作践下去吗?」 南平郡主一噎,只觉得她天真过头,女子未嫁之时怎么选择都好,但成亲之后却是身不由已。她尚有老父撑腰都能将日子过成这般光景,更何况宁谦那就是头脑发昏,出了一个空摆出来好看的爵位,要权无权,要钱无钱,就连门路也无,名声还不好听,女儿和离了将来能找甚样人呢? 恐怕连崔家都不如。 崔家想要发达了就抛弃她女儿,也得看看她答应不答应。 「难道就这么便宜了崔家人?轻易的和离了,给旁人腾位子?」 宁景兰见劝不住她,只觉得她多少年不依不饶的性格总也未大改,连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出来:「娘,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要一直跟崔家人纠缠下去,到最后夫妻形同生死仇人,连面儿都见不得,恨不得掐死对方,平日跟陌路人一样,就这样维持一辈子?你这些年难道就过的好了?」 她回来这些日子,亲眼见着父母形同陌路,南平郡主提起宁谦也是咬牙切齿的恨意,又听福嬷嬷提起他们夫妻这些年里的事情,劝她闲来也劝劝父母亲,都已经闹到了御前,恐怕整个长安城就没人不知道镇北侯府的笑话,眼瞧着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势,着实让她做女儿的都心惊。 怎么夫妻到了最后,还能绝决到这种地步! 无论如何,她不想让自己有一天成为第二个南平郡主,好歹当娘的还生育过,她一儿半女都无,还要被整个崔家门里厌憎,日日瞧着丈夫跟别的女人恩爱,公婆疼爱着妾室生的儿子,何必呢? 不如撂开手去,各自安好。 南平郡主愕然的看着女儿,都忘了哭了。 「你……你说什么?」 她一门心思为着女儿,可是到了最后,原来连女儿都来戳她的心窝子,不但不觉得宁谦薄情寡恩,反觉得她不依不饶? 见母亲色变,宁景兰也深悔自己失言,不应该在她情绪激动的时候提这事儿,可既然开了口就不能再缩回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娘跟爹爹这么多年夫妻,爹爹什么性子,娘亲难道就不了解吗?这些日子以来,我反反复复想过,从成亲以后到如今,其实最开始崔二郎他待我也好,不说外公帮了崔家,靠着咱们家的路子他父亲做了洛阳知府,只刚成亲时候也是恩爱过的。只是那时候我太骄纵,不温柔体贴,总要让他依着我。后来……吵的越多就推的越远,他在外面又有温柔小意的妾室服侍着,心里眼里我自然就是最凶悍的了。这时候再伏低作小,也无事于补。」 第66章[04.24] 南平郡主如何听不出女儿话中意思,面色难看到了极致:「你的意思是说,这么些年,竟然是我错了不成?你爹风流成性,居然成了我的错?」 宁景兰幽幽一叹,「不管是谁的错,其实再追究都无意义了,只是娘,我不想再跟崔家人有任何纠葛了,不想在崔家做一辈子的怨妇,多少年不甘怨愤也无济于事。」 撞了南墙,也看清楚了许多事情。 但这话听在南平郡主耳中,只觉女儿这简直是在旁敲侧击的说自己,依她的性情怎么能容忍此事,经过最初的愕然与伤心之后,便怒火中烧,横眉怒目,「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丫头,我一心为你打算,你竟然好赖不分!你以为你父亲是什么人,他那是被酒泡昏了头,被脂粉糊住了眼,才做下这糊涂事,你还当他疼你?!」狠推了女儿一把,眼泪又下来了,「你既做了他的孝顺女儿,又何必来管我死活,还是去你父亲面前去尽孝吧!」推推搡搡竟然将宁景兰从她房里推了出去,大力掩上了门。 房里随即传出了瓷器跌落的声音,哗啦啦似乎碎了一地,完全可以想象南平郡主盛怒之下砸东西的景象。 宁景兰再没想到亲娘会不讲理到这一步,院子里福嬷嬷满脸的担忧,见她不停拍门:「娘你开开门,别生气了……」放在过去,她是再没这等耐心的,许是经过了这么些年的安静日子,再见到亲娘发起火来那略显狰狞的面容,到底心有不忍,总想着让她能够平心静气的过几天日子。 福嬷嬷上前来拉她,「夫人心情不好,等砸完了东西就会好一点。姑娘也别在门口侯着了,晚些时候再过来吧。」 整个侯府里,若说谁最了解南平郡主,那就只有福嬷嬷了。 宁景兰很是信服她的为人,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往自己院里去了。 她回到房里才坐稳,闫幼梅就过来了,丫头捧着一套头面两匹锦锻,略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走了,算是做嫂子的前来安慰失婚的小姑子。 她们姑嫂向无厚交,不过是场面上逢迎,再说南平郡主多少年来与儿媳妇不合,做闺女的自然是偏着当娘的,姑嫂关系是再难亲厚的。 宁景兰让丫环将东西收起来,只觉得昏昏欲睡。她这几日心里提着一口气,就怕和离不成,还得回崔家去。当初偷跑出来就再没想过要回去,如果和离不成再回去,都可以想象出崔夫人那张嘴能说出什么刻薄话来。她是再不想看崔夫人的脸色过活了。 眼下大局已定,再无后顾之忧,正欲脱了外面的大衣裳睡会儿,宁景世就闯了进来,进门就一脸的喜色,「听说妹妹的事儿办妥了?嫁妆都拉了回来?」 宁景兰回来这些日子,统共就见过他一回,这才是第二次,还当他在外面胡天胡地完了,总算想起来关心她这个妹子,到底骨肉相连,他这态度可比南平郡主的态度让人舒服多了,面上带了笑请他坐下喝茶,「难为哥哥还想着我的事。」 宁景世嘿嘿笑:「这不是家里有父亲做主嘛,哪里轮得到我多嘴。」他站在当地,也不肯落座,倒好似还有多少大事未决,单等了他去解决:「妹妹的嫁妆既然拉回来了,手头宽裕了不如借哥哥三五千两银子应应急。」 宁景兰早知道他如今大部分时间都爱泡在赌坊,偷家里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当了拿去做赌资也就罢了,才听得她和离,竟然就惦记上了她的嫁妆,只觉得心都凉了。 「我这里没现银,只有几十两散碎银子。」 宁景世全然不信,嘻嘻笑道:「妹妹这是说哪里话,咱们亲兄妹,难道还比不上几千两银子了?」 宁景兰这会儿才明白宁谦回家之后,就急吼吼的让管事将她的嫁妆单锁起来,将钥匙给她保管的良苦用心。如果放在大库房里,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被宁景世输光了。 她和离了一回,倒是真想明白了许多道理,还要苦口婆心的劝宁景世:「哥哥也该收手了罢,再赌下去娘都要愁死了。」 宁景世没想到妹妹反过来教训自己。他连南平郡主的教训都不肯听,何况是宁景兰的。 「我不过就是跑来借点银子应应急,你不想借银子还要夹七夹八的教训我,你有这样当妹妹的吗?咱们多少年不见了,就瞧在兄妹情份上你也不应该拒绝了我。况且你如今都和离了,吃住都在家里,哪一样不花银子?以后再挑妹婿,还不得我这个当兄长的操心。我外面认识的朋友不少,保管给你挑个比崔二郎好几倍的!」 他许了这样承诺,自谓失婚的妹妹定然会心动,再借银子顺理成章。 宁景兰离家六年,再回娘家来,万没料到已成了这副光景。父母已成陌路,比仇人也好不了多少,兄长成了败家的赌棍,都快将家业败光,镇北侯府如今已露出日薄西山的光景,门楣已堕,想想也让人觉得悲凉。 「哥哥那些朋友,若全似哥哥这般,我一个也看不上,还是省省吧。哥哥无事就请回吧,我要歇息了。」 她原还想着能够劝一劝宁景世,可是见他这副样子,早已病入膏荒,何必多费唇舌? 宁景世被宁景兰这副模样给气的够呛,「你这是看不起我,瞧中了我翻不了本了?!拿三五千两银子来,我能给你赢回来三五万!」 「哥哥你醒醒吧,做什么美梦呢!你要能翻本早翻本了,又何必把家中库房里的东西都典当的差不多了还是没翻本呢?」 她不耐烦起来,扭头就进了屏风后面,合衣往床上一躺,再不管外间站着的宁景世。 宁景世悻悻隔着屏风喊:「你等着,等我翻本了看你能说出什么话来!」一挥袖子气冲冲走了。 宁景兰困倦的闭上了眼睛,朦胧之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侯府里还是一派繁荣锦绣,而她,是父母捧在手中的至宝…… 第67章[04.24] 夏景行调回长安的圣旨很快就颁了下来,传旨的官员前脚离开了宫里,还没出长安城,太子与二皇子就知道了消息。 原来因为寻得粮种获得重赏的旨意让太子知道也就算了,这局已经扳不回来了,他进宫一趟也没能改变什么,哪知道燕王也不知道在圣人面前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他同意了将夏景行调回长安城来。 二皇子的主要目光尚且是太子,对燕王也只是防备而已。无论如何,他在朝中也有些拥趸,关键时刻总能顶点用,燕王费心将怀化大将军调回长安城来,恐怕主要目标也是太子,无论如何,这个阶段兄弟俩的目标还是一致的。 比起二皇子,太子心中的危机感就很重了。 他在东宫急召幕僚商议此事,也有人建议:「燕王能将怀化大将军调回长安,可是任免权可不在他手里。他在吏部也没什么人,到时候将怀化大将军安顿到哪个位子上,可不是燕王说了算,只要太子殿下使把力,最好是将怀化大将军闲置起来,到时候既折了燕王的臂膀,还让他说不出什么话来。」 太子是全然没想过,调夏景行回来却不是燕王之意,乃是圣人之意。 圣人为帝多年,无论是禁中还是南北大营都握在他手中,从不放权给儿子们,他是万万想不到圣人会急召了夏景行回来接替帝都军职的。 有了幕僚的建议,太子焦虑的心总算能够缓解一些了。 传旨的官员一个月后到达幽州,夏景行接到旨意还皱着眉头,赵则通见他愁眉不展,还劝他:「能去长安为官多好?多少人一辈子就想做个京官而不得呢,怎么你往京中为官,竟然不见一点喜色?营里兄弟们可还等着你摆酒庆贺呢。」 夏景行拍拍他的肩:「赵六哥几时见到燕王殿下说要回长安,就露出兴高采烈的样子?」 赵则通想一想,果然如此。 他市井长大,见过的最离谱的也不过兄弟争产,闹的一家子鸡飞狗跳,哪里知道皇家争斗的残酷性,压根想不到这一茬。 「殿下那是稳重,谁回家不高兴啊?」长安可不就是燕王的家嘛。 忽想起眼前这一位原来的家也在长安城,他的身世离奇,难道皱眉就是为着以前旧事?还安慰他:「长安就算是有你不喜欢的人,那也不算什么嘛,如今你可是荣归故里,就算是侯府里的人上门求你,还得看你高兴不高兴见他们呢。」 夏景行也知皇家之事与赵六说不明白,遂按下不提,回家与夏芍药提了一番接到圣旨,被调回长安城,以后要长居长安,家里人恐怕也要跟着去了。 夏家如今的生意全在幽州城,夏芍药听得要回长安,便有几分难色:「家里这一摊子……」总不能走一路丢一路吧。 夏景行也知家里生意有如今的局面,大部分是她的心血,真让她立时丢下来,着实不易,只能安慰她:「此事咱们再商量也不迟,赵六哥叫了营里兄弟们贺我,今儿要在外面吃饭。」 夏芍药让素娥给他装了银子,这才送了他出去。 等人走了之后,便往园子里去找夏南天商议此事。 夏南天还真没想到女婿也有被召回长安的一日,许多戍边将领终其一生都在边疆,比如康老将军,数辈驻守幽州。与军中之人来往多了,他也听说了许多,「武将被召回长安,不会被闲置吧?」 边患平定之后,有些战功赫赫的将领就会卸甲归田,可夏景行还未到而立之年,这也太早了些。 夏芍药也是全无主意:「夫君未提,但他似乎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想来其中还有别的说法,只是单凭召他回京的圣旨,也不能揣测圣意。要是有燕王殿下的书信来就好了。」 她嘴里念叨着,果然夏景行接到圣旨的第三日,禹兴国就揣着燕王的秘信到幽州了。 事关上意,无论是做儿子还是做臣子都不能多嘴,若是交由驿站燕王也不放心,只能派禹兴国亲自带着两个人前来送信。 夏景行接到燕王的秘信,展开一看才松了一口气:「我还当要被闲置了呢。」夏芍药父女俩担忧的问题,又何尝不是他担忧的问题。 燕王在信中告诉他,此次调他回京乃是圣人之意,想让他接手京中军职,并非太子或者晋王出手,让他不必顾虑。 夏芍药与夏南天比他还高兴,家里生意又还未安顿好,她只能考虑一家人分开前往长安:「既然如此,京中的差使耽搁不得,不如夫君先收拾了东西跟着传旨的官员回京,等幽州的生意安排好了,我再跟爹爹带着孩子们与夫君在长安会合?」 夏景行想想,也唯有如此了。 时近腊月,夏芍药收拾了衣物箱笼,以及各种药物,又从铺子里装了许多异国特产,好让他当作礼物分发同僚,这才带着老父与孩子们送了夏景行出发。 夏景行再回长安入职,身份又自不同。 在他的职位问题上,太子与晋王倒是早早达成了一致,从听到召他回京任职的圣旨之后,都憋着一口气想将他闲置起来,为此不惜召集了手下心腹开会,如何给他一个体面又无实权的职位。 第68章[04.24] 可惜等到夏景行才进京,齐帝就召见了他,提拔他接手京郊大营军权。 诏令一下,不但太子与晋王措手不及,来不及应对,就连京中一干官员也差点惊掉了下巴。 「父皇真是老糊涂了!夏景行是燕王的人,难道燕王就比本王这个东宫太子都还重要不成?」 太子监国这些日子,自以为权柄在握,朝中许多人事任免,日常政务俱都要听取他的意见,但夏景行的任免却完全未经他手,简直是给了他当头一棒。 齐帝说是看重他,但京中军权自来握在自己手中,他与二皇子私下免不了与禁军,以及九门守军,京郊大营守将攀扯关系,没少做笼络之举,而齐帝垂暮重病,京郊大营的守将徐克诚考虑到未来效忠新君,已经向他倾斜,虽算不上完全投靠,可也有了四五分默许首肯,与东宫来往。 在太子觉得前景一片大好的情况之下,迎来了夏景行回京赴任,第一日到长安面君,除了任职的圣旨之外,圣人还赏赐了宅子田地,算是让他在京中扎根长驻。第二日他就走马上任,前去京郊大营接管。 徐克诚年逾五十,假如没发生夏景行前来接受军权之事,他自认仍是齐帝心腹,就算是与东宫暗底里接洽,也觉得此事定然是瞒过在深宫内养病的老皇的。只是没想到齐帝神来一笔,不但派了夏景行前来接替自己的职位,还派了禁军统领聂梅带着一队禁军随行。 他对自己在齐帝心中的份量开始有了动摇,又猜测可是他与东宫相交之事让老皇知晓,这才派了人来接替自己,不禁心中懊悔还是下手太急,完全可以再拖一拖再站队。 不过京郊大营是他的地盘,就凭夏景行一个毛头小子,他还不放在眼里。武将不比文臣,想要驭下,总要有点能耐。 徐克诚心里衡量一番,面上笑意不变,果然带人接了圣旨,还十分客气道:「早听说夏大将军战功赫赫,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认识。老夫年纪老迈,陛下体谅,倒让老夫好生歇息歇息,正好可以在家里带带小孙孙。往后这京郊大营六万将士可就交到大将军手里了!」 夏景行原本就没觉得接管京郊大营会是多少容易的事情,就算是表面上徐克诚同意了,可他费心经营几十年,怎样也不会愿意拱手相让,私底下动手脚是免不了的。 只是台面上大家没有撕掳开来,他还要做出敬老的样子:「下官初来,又从未担此重任,蒙陛下不弃,往后还有许多营中之事想要请教老将军,还望老将军不要嫌弃。」 徐克诚心中暗笑:果然姓夏的年纪轻,担此重任,难免心里发憷。这可不比他在边疆领兵与敌拼杀,以胜负论军功,京郊大营万年难得出一回事,要真出事那可就是戳破天的大事儿。 只要夏景行在任期内出了乱子,陛下定能看出他能力不足,到时候还不得将自己召回。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势必要显出前辈的宽厚:「大将军说哪里话,陛下既然信任你,将此重担交到了你手上,大将军就必定有能力挑起这副担子。但有问题来老夫府上,老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景行一脸谦恭将徐克诚送出了营,倒让聂梅心里失笑,这两个老的小的都似狐狸,甭管老的对小的多少不忿,小的对老的心里有多少防备,至少表面上还是很和睦的。 太子派人去打听夏景行上任的情况,听得接任竟然十分顺利,徐克诚不但没为难夏景行,还勉励他,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徐克诚这是老糊涂了吧?他就这么容易将京郊大营交到了姓夏的手里?」怎么着也应该拖个几日,想个对策才好。 当然,能让姓夏的灰头土脸的滚出京郊大营才好呢。 只不过这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徐克诚做臣子的揣摩上意比太子花的功夫还多,哪里肯在台面上拖延,明知自己处于劣势,必然是要想法子在圣人面前挽救一番的。 徐克诚前脚卸任,后脚就往宫里去面圣,还要自谦几句,将夏景行夸了又夸,只道年轻人有干劲,怀化大将军又是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担此重任最合适不过。 甭管他心里怎么想,这番话说的着实漂亮,倒让齐帝勉励一番,将令他退下。 燕王就在旁边侯着,等徐克诚退下去了,齐帝便笑:「恪儿,你觉得徐克诚的话是真是假?」 夏景行是他一手提拨上来的,算得是他的左膀右臂,让夏景行接替了徐克诚的位置,齐帝心中自有考量,但还想听听燕王的意见。 「这主要取决于怀化大将军接手大营顺利不顺利,就知道徐老将军的话是真是假了。」 徐克诚若说的是真心话,那夏景行接替他的位子,就算他不肯出手相帮,可也不会暗里使绊子,夏景行也会顺利将京郊大营接管掌控;反之,他若私底里使绊子动手脚,就不必父子俩在宫里猜了。 齐帝一叹:「徐克诚也算得多年忠于朕的,只是近来……」原来以为忠心耿耿的,一等到他生病,就迫不及待的向新君示好,实在令他心寒。 燕王安慰他:「人心思变,父皇龙体大安,自然无人再敢胡思乱想了。」 父子俩陷入短暂的沉默,都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宫里老皇心中如何作想,外间臣子统不知道,只晋王听得夏景行真的接管了京郊大营,还当真往宫里去了一趟,想着劝劝齐帝,或者事有转机,总归让夏景行手握实权,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晋王有许多理由讲给齐帝听,从夏景行年纪轻阅历浅,到只在外面拼杀过,并不懂京中局势,连京郊大营都没进去过,如今却将这副担子交到他身上,岂不是要闹乱子? 全然一副拳拳爱国之心,为着兄长的江山着想,再不将个人私怨摆到台面上来。 第69章[04.24] 自齐帝下旨委任夏景行接管京郊大营,上至太子以及诸皇子,下至文武重臣,前来求见的一批又一批,皆被圣人以龙体不适推了,只卸任的徐克诚有机会面圣,处于他的立场,却不能开口就指责圣人用人有问题,只能谢恩退下,还得做拥护状。 好容易有个晋王出头,他到底学聪明了,再不提过去与夏景行的恩怨,只从大局出发。可惜齐帝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听晋王说夏景行年轻经验少,贸然将徐克诚撸下来,他若是胡乱来,按着自己的方法去管京郊大营,万一营中将士不服管教可如何是好? 齐帝听完晋王的话,顿时笑出声来:「皇弟想多了,正因为徐克诚管了京郊大营许多年,营中已成旧例,才好换个年轻的官员将旧例推倒重来,免得营中将士思维僵化,因循守旧,不思革新,衍生出许多陈腐条例来。徐克诚也是时候挪挪位子了。」 晋王见自己一番苦劝,并未劝得齐帝松口,反而是一副他「无理取闹,分明拿借口来掩盖私怨就是不想让夏景行掌实权」的样子,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燕王冷眼旁观,间或有口无心的赞一句:「皇叔为国为民一片赤诚,侄儿佩服!」明褒暗贬,倒让晋王老脸都要红了,心里暗暗讨厌这侄子拆自己的台。 只是齐帝对儿子的行为不加以制止,做叔叔的总不能因为侄子夸了自己几句,就当场跟他吵起来吧,就连吵架的名目也没有。 晋王怏怏回府,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明明以前齐帝对他这个弟弟还是极为信任优待的,他自己的儿子未长成,对手足便十分看重,凡有事未决,必会召了晋王入宫相商。现在他的儿子们能够替他分忧解难了,便慢慢替代了做兄弟的位置,真令人伤感。 晋王还是头一次细想齐帝对他的态度,也是头一次格外清醒的认清楚了,哪怕亲如血脉兄弟,可是在皇权面前,那也是先有君臣,才有兄弟父子的。 外间多少议论的声音,都不曾传到当事人夏景行的耳朵里。 他在营中多年,知道许多武将骄狂自大的毛病,但无论是比军功还是比搏命,他都不怕。 京郊大营的驻军多少年未曾一战,只是养在长安城外,维护着宫城安危,以应付突发之事。 圣人新赐了府邸,他连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就往京郊大营过来了,来的当日便住到了营里去,让两名兵士给他在宫中打扫出了一间干净的营房,又让军中书吏将营中人员簿子搬到自己房里,开始翻将士名录。 管着营中帐本人员名录的书吏自然也是徐克诚心腹,早得了徐克诚的吩咐,阳奉阴违,夏景行问起营中规矩,他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讲两句,倒好似得了健忘下一般。 夏景行心知肚明,这是想让他在营中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出了乱子自然会有人出头往上报。他也懒得听书吏磨叽,索性挥退了他,自己抱着名录琢磨了半夜。 次日天色未明,他就起身洗漱好,出来一看,从幽州带回来的四名前锋营出身的亲兵护卫们都红着眼眶站在他门前守夜,顿时啼笑皆非:「你们不睡觉,在这里站一夜,难道还有人跑来刺杀本将军不成?」 那四人皆是跟着他出生入死过来的,对他的机智将才十分佩服,原也有升迁的机会,只是不肯,就想跟在他身边。夏景行也只能随他们。 其中领头的吴忠便道:「大将军初来乍道,兄弟们自然要小心守护,不能让将军有任何差池。」万一有人动了歪念头呢? 「你们也太谨慎小心了!」夏景行让他们下去休息,这四人死活不肯,最后折中,才留了两人跟着他,另外两人去休息,到时候换班。 夏景行带着两名亲卫一路踢踢踏踏往校场去了,这个时辰幽州驻军已经开始起床练兵了。哪知道此刻校场上空荡荡,连半个人影都无。 好容易逮着一队巡夜的军士,这些人还抱着兵器在背风处打盹,只等到了时辰好换岗。 夏景行大怒,练兵千日,用在一时,平日懈怠惯了,万一碰上大事就算集结都得花些功夫,更别说战力了。 「吴忠,你去将点将台上的鼓敲响,什么时候人到齐了什么时候再停下来!」 这日清晨,京郊大营里懒散惯了的将士们还在美梦之中,就被战鼓吵醒,许多人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破口大骂:「他娘的闲的没事儿干了大清早的吵什么吵?」特别是徐克诚的心腹,明知上锋调走了,对新调来的夏景行心中怀着敌视,听到战鼓响也拉过被子蒙头继续睡。 寒冬腊月,最让人留恋不过的就是温暖的被窝。 也有那些出身贫寒,心中尚有军纪的,听得战鼓响,联想到新来的怀化大将军,到底爬起来收拾停当,三三两两往校场赶。 夏景行就寒着脸站在将军台上,眼看着下面军士越聚越多,直等到太阳都露了半边脸,人还没聚齐。 他随意指派了底下先来的几名军士,吩咐他们跟着自己的亲兵护卫去房里搬将士名录,等搬回来了,便按营开始点名,若有未到的拿笔在人名下面打个小圈。 先来的军士心中暗暗庆幸自己来的早,又对那些未曾前来的幸灾乐祸。 军中军士倒有不少都是不识字的,他临时遴选了十几名识字的军士来用,这些人平日在营中并不起眼,今日被夏景行选来点名,倒是格外认真。 新官上任三把火,不趁此机会好好表现,岂不坐失良机。 第70章[04.24] 六万人饿着肚子分几拨同时点名,从早上点到了中午,将听到战鼓不曾出现在校场上的人通通筛选了出来,又让人抄录出来,夏景行大手一挥:「解散!」这些人饿着肚子回营房去吃饭,只留下了点名的那些识字的军士,让他身边的亲兵护卫记下营房名字,以备他用。 夏景行第一日上任,并未大动干戈,只骑马回了将军府,将这上面的名录抄了一份,将事情原委写明白,托燕王进宫转呈齐帝,他自己揣着另外一份名录往徐府去了。 燕王与夏景行自来关系好,他二人倒也不怕圣人猜忌,都是从生死关头互相扶持着走过来的,就算是齐帝也清楚内情,倒不必因夏景行新职位而避闲。 燕王拿着夏景行的奏折进宫,笑容满面呈到了齐帝手中:「父皇昨儿问儿臣的事情,如今已然有了答案。」 齐帝接过夏景行的奏折翻看了一遍,气的差点将奏折扔下去,「好个徐克诚,这么些年就是这么糊弄朕的?!就算京中无事,可军纪如此松散,真不敢想象若有紧急情况,如何整兵待发?」 「父皇莫气莫气,景行当初带的前锋营,乃是整个十六州驻军的精锐,打磨的营里儿郎们听到他喊一嗓子,都面色整肃。前锋营军纪如铁,想来京郊大营在他手里一段日子,定然能够好起来。」 「也唯有如此作想了。」 齐帝放下奏折,又问他:「他既将在营中所见所闻写了奏折呈上来,怎么没写如何处置这些人的?」 燕王忍笑,一本正经道:「景行觉得,既然京郊大营一直是徐老将军管着,听到战鼓不肯往校场集合,他自然是要往徐府去请教一番徐老将军,看看是不是以前有什么旧例,免得误罚,罚错了人。」 齐帝一愣,顿时笑了:「他这招好,促狭是促狭了些,倒让这些人睁大眼睛瞧一瞧,看看徐克诚还能不能护住他们这些人,由得他们在营中不听号令!」这分明不是请教,而是上门打脸了。 徐克诚才卸任,忽然之间赋闲在家,只觉浑身不得劲。才闲了半日,听得门上有人求见,立刻喜出望外,等将人迎进来之后,顿时预感不妙。 夏景行来徐府,也不是单独一个人,而是带着营中两位守将,一位侯云开,另外一位史大柱,另有两名书吏负责记录此事。 一行人落了座,夏景行笑眯眯道:「今日晚辈大清早往校场点兵,战鼓响了一个时辰,还有人未前往校场,窝在被窝睡觉。晚辈不知以前营中可有旧例,听到战鼓也并不当一回事,因此特意来请教老将军,这些人应该如何处置?」 徐克诚一张老脸都要臊的没地儿搁了,他接过夏景行毕恭毕敬递上来的名单,从头扫了一遍,发现好几个心腹在其中,后面的自不必说,心腹下面还有跑腿的,拍马的,当下面上就显出了踌躇之色。 想要昧着良心替这些人开脱,才沉吟不决,夏景行就又开口添了把火:「晚辈觉得此事干系重大,营中必要军纪严明,方可百战不殆,怕自己处理不当,闹出营中哗变就不好了,还特意写了奏折,将这单子给圣人也抄了一份,托燕王殿下送到宫里去了。想来这会儿陛下已经瞧见了。」 徐克诚:「……」 ——你都往圣人面前去告状了还要跑到老夫府上来打脸,这不是居心叵测吗?! 他心里默默往夏景行脑袋上贴了个阴险的标签,再不敢包庇这些人:「既然他们不听号令,那……那夏大将军就按军律来处置就好。老夫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许多事情都有些记不清楚了,况且陛下既将管束将士的担子交到了夏大将军手上,以后这些事情……老夫也就不便插手再管了。」 夏景行想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由书吏陪同,侯云开与史大柱为证,夏景行往徐府跑了一趟,回来就开始整顿军纪。 最开始倒霉的就是名单上这批人,大冷天被扒的只剩中衣中裤往校场去跑圈。不是贪暖怕冷,就喜欢热被窝嘛,那就先把这个坏毛病改改吧。 其余将士天亮了按着时辰开始操练,这些人要比其他人早起一个时辰跑圈。 也有人不服的,聚三五人拒绝听从号令,不但拒绝跑圈,还要咆哮夏景行挟私报复。倒将夏景行给气笑了,「本将军倒想问问,挟的是哪门子的私?」 几人张口还要再辩,被夏景行下令手下亲卫动刑。军中惩罚多是军棍,他身边亲卫看这些人待他不恭敬,心里不知道积着多少不平,抡起军棍打的这些人鬼哭狼嚎,打完了还指派军医给治,「若是下次再犯,再行惩戒就是了!本将军就不信了,不守军纪,捅到御前难不成圣人还会夸你们几句?!」 围观众将士心中开始衡量这位新来的大将军的脾气秉性,竟然不是个软和的。 挨打的在营房里养伤,托人往徐府里捎口信,向徐克诚求救。 徐克诚见夏景行才进营接任没两天,就开始对手底下的将士用刑,顿时暗自心喜,自己不出面,倒是托了交好的言官上折子弹劾他残暴不仁,对营中毫无过错的将士痛下杀手立威。 太子正愁没有机会剪断燕王臂膀,得此良机更不肯放过,组织言官将此事再加工渲染,上呈御览,道夏景行并不适合担此重任,只恐长期下去军中积怨极深,引起哗变。 言官们文笔如刀,真要是找谁的麻烦,都恨不得使出剔骨削肉的本事,杀他个片甲不留。 太子估摸着,既然夏景行的任令是皇帝亲自颁发的,那就由皇帝亲自来罢免,也好让众人心服口服。 他只顾着趁夏景行立足未稳,将人扳倒,仓促之下却忘记顾忌亲爹的颜面。 第71章[04.29] 齐帝看到这么多奏折都是弹劾夏景行的,最开始是留中不发,过得三五日太子与徐克诚各自组织一批人持续不断的上书,眼见得要闹将起来,齐帝冷笑数声,「这是真当朕老糊涂了,连挑个将领都会出错?」久不处理政事,这些人竟然连天子威仪都不放在眼里了。 一旁侍立的太监大总管朱高微微垂头,耷拉着眼皮子,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太子完全没想到,自己步步紧逼,就想将夏景行拉下马,最好令他灰溜溜滚回幽州去,才开了个头,让手下言官连着上了几次折子,齐帝就宣布上朝。 自齐帝病卧龙床之后,早朝等同废止,小事六部决断,大事自有诸皇子同三省六部的重臣一起探讨决断,至多是要用印的时候往寝宫去请示齐帝一番。万没料到弹劾夏景行之事竟然促成了齐帝重回朝堂。 养了这几个月,齐帝的身子骨竟然又有了起色,高坐在朝堂上听下面言官吵架,久违的朝堂盛景竟然令他生出了新鲜感。 朝堂上除了弹劾夏景行的,竟还有人为他辩驳,道是言官不曾亲往京郊大营,既然弹劾怀化大将军,还请拿出切实的证据,以证明怀化大将军恣意滥用军权。 言官自来只负责弹劾,提供证据却不在职责范围之内。 朝堂上吵成了一锅粥,等大家吵的口干舌燥的时候,齐帝才笑眯眯道:「既然众卿家对夏卿行事存疑,又大加弹劾,不如宣了夏卿上堂来自辩,诸位意下如何?」 ——结果不言自明。 徐克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夏景行带着侯云开史大柱,以及几位军中寻常士卒前来,将自己新官上任第一日的情况讲完,弹劾他的言官竟然还不死心,犹自反击:「就算是军中有将士不知号令,出了疏漏,值此换将军心未稳之时,夏大将军难道不应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非要动刑见血吗?大将军真是好大的威风!」 夏景行被这老学究胡搅蛮缠给气笑了:「启禀陛下,微臣在军中效力八年多,倒是头一回听闻军中纪律竟然要靠圣人之理,君子之德来教化的!微臣书读的少,倒想问问这位老大人,难道将来迎敌,也是只需要往阵前一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敌人就会不战而退了吗?」 那言官胡须一大把,虽知一招不慎已致失言,但得了太子授命,再不能退缩的,不然他家中儿孙的前程岂不都要断送在自己手里,当下气咻咻指着夏景行暴怒:「大将军慎言!京郊大营历来保护京畿平安,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竟然开口闭口敌人,莫非是在幽州待久了,脑子里全是敌对之策,倒不知京郊大营如何掌管?!夏大将军既没这本事,不如早早卸任回家带孩子去!」 他这句话立刻引来了好几位言官的附和叫好,就连太子与徐克诚都在心里默默为他点赞。 夏景行冷哼一声,全然没被他这般气势吓倒,「练兵千日,用兵一时,试想连集结的战鼓都不当一回事的军纪,难道还指望着将来有所作为?!」他向宝座之上的齐帝一拱手,目光既忠且直:「陛下,微臣以为,无论何时何地,一支有着强大战斗力的军队驻扎在京郊,都比一支军纪松散战斗力低下的军队让陛下更为放心!」 朝堂之上,立刻便有当初为他辩驳过的言官表示赞同:「夏大将军治军自有一套,不然以前的赫赫战功从何而来?比起在朝堂上弹劾夏大将军而从不曾领过一日兵的诸位同僚,微臣觉得军中之事还是交给武将比较合适,为将者若是连维持军纪惩罚不听号令的将士都要受言官弹劾,那还不如捆绑住了为将者的手脚,让营中将士自由随意,还谈什么军纪战力呢?」 齐帝听了半日下面争吵,惟觉这话顺耳,立刻接口:「言卿所言极是,若是营中有点风吹草动都要报到朝堂上来弹劾,那索性为将者也不必领兵了,天天站在朝堂上跟人打嘴皮子官司就好了。」 替夏景行仗义出头的这位言官恰姓言名唤,听得齐帝此话,立刻便揣摩出了齐帝心中所想,果然是偏向夏景行的,也许也是借着此次机会替夏景行立威。 他既瞧出齐帝用心,哪有不配合的,当下从齐帝的选才到夏景行的即任都夸了个遍,先夸齐帝英明睿智,知人善用,后夸夏景行战功赫赫,领兵打仗无有不通,操练久惰成性的京郊大营驻军再合适不过,一通马屁拍下来,将齐帝拍了个舒服,当场赏了他两匹彩帛。 反倒是弹劾夏景行的几名言官都被齐帝当堂训斥了一顿,骂他们无事生非,整日盯着不该盯的地方,若真是闲的慌,不如跟着京郊大营的军士们上校场多操练几日,体会一番军纪。 夏景行当堂表示欢迎:「既然诸位大人质疑微臣领兵能力,不如陛下恩准几位大人在营中住几日,和将士们同吃同睡,好好体验一番营中生活,到时候就算再弹劾微臣,好歹也能拿出点真凭实据来,而不是捕风捉影。」 「夏卿这个主意虽然听着有几分胡闹,不过细想也有道理。」齐帝大手一挥,就恩准了。 几位言官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生活着,最辛苦的莫过于未入仕之前的十年寒窗,以及这些年当官的早朝,天色未明就爬起来洗漱上朝。让他们早起没问题,可是跟着营中将士们一起操练……这不是要命吗? 齐帝正恨这些言官平日为诸皇子摇唇鼓舌,甘做马前卒,逢此良机,哪里肯放过,不但恩准,还加了期限:「夏卿新近执掌京郊大营,正应雷厉风行做出一番成绩,才开了头就有人来弹劾,想来京郊大营也不算平静,劳烦诸位爱卿跟着夏卿去营中练兵,诸卿最近的早朝就免了,等夏卿什么时候理顺了京郊大营之事,诸卿就可回来复旨了!」目光还往太子与徐克诚的方向扫了一眼。 前者心里极不是滋味,暗思齐帝维护夏景行不遗余力;后者却吓出一身冷汗。 夏景行既在御前禀报京郊大营军纪松散,反之则证明这么些年他是如何管束京郊大营将士的。齐帝有可能会猜测他要么在暗中使坏,阻止夏景行接管大营,要么营中将士历来便是如此松散懒散。 徐克诚越想心中越慌,下朝之后就开始写请罪折子。 言唤瞧见徐克诚那张活似见了鬼的脸色,笑着对左光熙道:「咱们的徐老将军一定很后悔。」 左光熙道:「谁说不是呢。」 他二人师出同门,皆是王老先生弟子。 原还想着夏景行入京任职,正好同他亲近亲近,往后也好守望相助,不负王老先生当年的栽培之恩。才下朝准备往他身边过去,已经有小宦官过来宣召,圣人召他问话。 二人只得作罢,相约了去喝酒。 第72章[04.29] 夏景行隔着人群瞧见这二人走在一处,顿时心知肚明。 他跟着小宦官走时,倒与方才在殿上弹劾他的言官们打了个照面,顿时堆出个十分热情的笑脸来:「几位大人,夏某在营中相侯了,劳诸位大人收拾了换洗衣裳便来。」 几人面红耳赤,深恨他这副小人之态,当着其余同僚的面子又不能太过失礼,寒着脸一拱手便别过了。 夏景行跟着小宦官去见齐帝,才进殿齐帝瞧见他就直乐,他跪下行礼之时到底也生出不好意思来:「陛下莫非是笑微臣鲁钝?」 「夏卿哪里鲁钝了?一点也不!」 齐帝笑他促狭,竟然想出了将言官弄到军营里去,与军中将士同吃同睡,一起操练的主意。这些人平日只抬着一张嘴巴就张狂桀骜,万没想到竟然会落到夏景行手里。 他越想越是解气,笑了好一会才止住了,温声让夏景行起来,问起他接下来的打算。 夏景行也不瞒他:「陛下当知,徐老将军执掌京郊大营多年,微臣才进军营,第一抓军纪,之后再查军械军饷。头一样容易,后一样才难。」 齐帝眸中显出探究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徐克诚在军械军饷上头也动了手脚?」查军械军饷到底是出于私怨,想将徐克诚一举扳倒,还是还有别的用心。 夏景行神色坦荡:「陛下见谅,微臣对徐老将军并无别的想法,只是微臣接管京郊大营,就好比是接管了一家铺子,新掌柜进了门,总要盘点盘点旧帐,是盈是亏也好做到心中有数。微臣准备盘查库中军械,再查军饷,就是想将营中旧帐盘查清楚,此后如何经管,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齐帝心中一宽,只要不是党派倾轧就好,「夏卿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那此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了。」又笑他:「到底是娶了商家女,算盘打的极清楚。」 夏景行更正:「陛下错了,是商家女娶了微臣。」 齐帝顿时大笑。 一字之差,境遇却全然不同。 娶了夏大将军的商家女在圣人面前也算是挂过号的人物,齐帝倒不反感她,到底是独具慧眼,当初能够在夏景行落魄的时候招赘入门,此后又全力支持他,不惜散尽家财,也殊为难得了。 夏芍药不知道夏景行在京中一番波折,此刻她正在家中打理需要带往京中的东西,绮姐儿跟在身边倒似个小尾巴一般。 小平安这些日子听说要往长安去,也不肯好好读书了,早早就窝在家里收拾东西,还嚷嚷着要请同窗去夏家园子里聚一聚,夏芍药也允了。 他有自己的小伙伴,回京之后恐怕极难再见。 惟独夏南天的房里还是安安静静的,每日带着保兴与墨晖早出晚归。这两人一个老实谨慎,一个机变多智,倒是相得益彰。 夏芍药等了几日,还是不见夏南天吩咐下面人收拾东西,找个机会她亲自去问夏南天:「爹爹觉得咱们几时启程的好?不如我让下面人给爹爹收拾东西?」已经进入了腊月,若是要赶路,恐怕要在半道上过年了。 夏南天似乎早就想好了,等闺女才开口问,他便干脆道:「为父不想跟你去长安。」 夏芍药从来就没想过要与夏南天分开,在她的心里,丈夫重要,可父亲的份量同样不轻,「我哪里能把爹爹一个人丢在幽州?」 夏南天顿时笑了起来:「傻孩子,你当为父三岁还是两岁?你在幽州经营这么些年,好不容易一切都上了正轨,再丢了生意往长安去,岂不可惜?只是景行不能一个人留在长安,到底还是需要有个人在他身边张罗着。」闺女不去长安照顾他,天长日久男人万一有了外心就不好了。 夏芍药坚决不同意:「不管有钱没钱,咱们一家人在一起生活,比什么都强。爹爹不肯跟我去长安,那女儿也不能将爹爹一个人丢在幽州城。」 「怎么是我一个人呢?这里还有保兴跟墨晖,还有赵六他们呢,就算是本地的知府大人,瞧见为父还要客气两句。少则一年,多则两年,为父将这边的生意安排妥当,等保兴跟墨晖上了手,为父就回长安与你们团聚。」 好说歹说,他不肯跟着夏芍药往长安去。 夏芍药也知老父若真是犯了倔脾气,她未必劝得动。见他执意如此,她便索性不再收拾行李。夏南天还笑她:「又不是三岁小姑娘了,你可别跟为父玩这小把戏,为父可不吃你这一套。你不去长安,等景行身边有人了,看你哭都来不及!」 「他敢?!」夏芍药狠狠吸鼻子,心里难以言喻的伤感倒被夏南天给逗乐了,「我这不是想着,爹爹不肯跟我去长安,我要带着孩子们寒天腊月的去长安,路上也不方便,索性等开春天气暖和了再走也不迟。到时候爹爹也放心些。」 她算是瞧出来了,夏南天这是在幽州城住出了感情,又对夏家这一摊子生意不舍得放下。 若非夏景行入京任职,她自己也不舍得放手。只如今并无可靠的人肯接照管夏家生意,她其实也在暗暗头疼。保兴太过老实,墨晖她其实打从心底里并不太放心,到底此前并不相识,还未到托付夏家生意的地步。 就连夏芍药也不得不觉得,夏南天留下来竟然是最好的办法。 第73章[04.29] 有了年后春暖再起程的打算,夏芍药便给夏景行写信,在信中甚为可惜道:「……恐怕今年不能陪夫君一起过年了,只盼夫君别被长安城的繁华迷了心窍,到时候多出几位红颜知已。实在不好意思,为妻向来善妒不容人,夫君可要思量清楚了,别害了好姑娘。」 夏景行接到家书拆开来看,顿时朗声大笑,抬头去瞧校场之内那跟在众将士身后一起操练的几位身着短打的言官们正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将信折巴折巴揣在怀里,大步跑上去,跟着这几位大人一起跑,边跑边给他们加油打气:「几位大人平日久不锻炼,趁此机会正好松松筋骨。」 这几位言官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个大冷的天恨不得伸着舌头喘气,才吃了几日营中的饭菜,嘴里都要淡出鸟来,这会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嘴里冒出一道道白烟来,直恨不得朝着夏景行翻白眼。 难道以为都跟他似的,跟着营中将士一起操练,倒跟玩儿似的,跑个十圈八圈脸不红气不喘?! 夏景行是个踏实勤勉的将军,信奉练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从前在幽州执掌的前锋营那些儿郎没少被他花力气打磨筋骨,却是燕云十六州驻军里的精锐之师,寻常难抵。以此为蓝本,他训练起京郊大营的儿郎们来,才更得心应手。 只可怜了这些将士们多少年一直过的安逸,从不曾吃过这般苦,自军中换了新的将帅,便如换了天地一般,从前有多舒服,如今就有多辛苦。 夏大将军可是说了,当兵不练出一身铁皮铜骨,说出去都嫌丢人。 被齐帝一道恩旨发配到营中吃苦受累的言官们见势不妙,私底下煽风点火,拣那脑后有反骨的挑拨,「夏大将军既然是立过赫赫战功的,是不是也应该让大家见识见识大将军的勇武呢?」 他们跟着在校场操练几日,晚上脱靴子的时候发现脚底板都起了水泡,水泡破了粘连了袜子,疼的钻心。手上拉弓亦磨出了血泡,十指连心,满面飞灰,又着营中士兵训练的褐色短打,要说是读书人,拉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况且寒冬腊月,营中热水供应紧缺,就连泡个热水澡解乏也是奢侈之事,也只有梦里想想而已。这些将士们都是粗莽的汉子,每日训练完了不洗澡也就算了,不洗脚就上床睡觉的也是大把,偶尔有个洗脚的已算是另类。 营房里长年弥漫着一股脚臭味,半夜有人打呼噜磨牙放屁,读书人心思多,常年在朝堂上弹劾别人,也是殚精竭虑耗费心神,于是落下了浅眠的毛病,才进营有前几日常被夜半的呼噜声惊醒。 到底有士兵将这些言官们的话听到了心里去,军中向来都崇尚武力,果真有人在校场上提出了想要跟大将军切磋切磋的主意。 吴忠才要挺身而出,替大将军接下挑战,就被夏景行拦住了,「既然大家有心切磋,那就来吧。」按先后次序,足有几十人欲与夏景行比试。 夏景行欣然同意,果真与这些人出手比试。 这些人常年在天子脚下,就算是有几分格斗的架势,可也架不住长久不练。倒不似夏景行的格斗术,原来虽然也寻常,小时候跟着老镇北侯学过几招,后来在宫中又陪着皇子们一起练,可是架不住在幽州当了八年兵,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子,近身格斗术都是拿辽人的命练出来的,出手稳重狠,一击毙命,不留后手。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性格悍勇,你若出手软弱留余地,就等着他们来搬你的脑袋。 这些前来挑战的军士们才上手就后悔了,这哪里是在切磋啊,跟怀化大将军过招简直就是在拿命搏斗,一个不注意随时都会有送命的感觉,后脖子凉嗖嗖的……还是不要了吧?! 夏景行连挫八个军士,都是高大威猛的汉子,可在他手里却走不过三招就落败了,且败的非常难看。 一旁观战的言官们瞧的心惊肉跳,看着落败的军士们揉脚咧嘴,还有摸着后脖子半天回不了神的,虽然他们没有亲自上去与夏景行较量,可是多瞧几块夏景行与众军士格斗的场景,只觉得全身的筋骨更疼了,心中暗自庆幸:还好他们不曾亲自上手与夏景行较量! 前面挑战的屡屡失败,排在后面的军士们便起了退缩之意,有那心眼灵活的忙嚷嚷:「大将军的厉害小的们已经领教了,不如让大将军身边的亲卫们教咱们兄弟几招。」 这话纯粹是假客气,他想着既然打不过大将军,不如退而求其次,若是能将大将军的近身亲卫给打败了,岂不是也很长脸? 其余已经站出来报名要挑战夏景行的军士们各自在心里赞了他一声聪明,齐齐热切的望定了夏景行身边的亲卫们,露出热情的笑脸,邀请他们下场。 夏景行只好收了手,还颇有几分遗憾:「本将军许久未曾下过场了,今儿还有些不过瘾呢,不如咱们改天约过再战如何?」 众人默默低头,考虑单打独斗不能取胜,是不是可以无耻的提起组团来战。 吴忠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的十分开怀:「正是正是!咱们兄弟们许久不动手, 都有些手生了,初来乍来还请各位兄弟多多关照。」手里不客气,上来就下死手。 那方才嚷嚷着要跟夏景行的亲卫交手的军士是第一个上手与吴忠较量的,还当自己稳操胜劵,好歹他要比吴忠既高且壮,自己的格斗术在京郊大营还是出挑的,哪里就能败给一个亲卫了。哪知道交上手就知道他有多幼稚了。 所谓的强将手下无弱兵,大约说的就是怀化大将军。 他自己弄个军中较量,原本是友好和谐的状态,也让他弄的杀气腾腾,才交手就能让人感觉到战场上百战而归的杀气,弄的人心头发怵,完全没有了较量的氛围,而成了生死博斗,太煞风景。他如此也就算了,没想到手底下的亲卫也是如此。 瞧着最具有亲和力的亲卫队长吴忠临交手之前还是眯眯的叫「兄弟」,真交上手分分钟将「兄弟」变「敌人」,交手的那位在五招之内就被笑的极力气的吴忠给摔趴下,半个膀子都差点被拧下来。 ——太可怕了! 一番较量下来,这些言官们熄了让夏景行在校场上灰头土脸的打算,老老实实跟着军士们操练起来了。 第74章[04.29] 还有人考虑到年关将近,家人也有往京郊大营来送衣服吃食,探问过年可回家的,还往夏景行面去问,过年可放假的。 齐帝可是发过话的,只等营中诸事顺遂了再令他们回朝堂上去,何时回去,竟然还要经过夏景行首肯才算。 夏景行正为妻儿不能来京与之团聚而烦恼,这个年大概只能一个人过了,纵京中还有交好者如秦少安之类的旧友,可也没个大过年往朋友家去蹭年夜饭的道理。听得这几位言官来商议过年假期,当下粗气粗气道:「既是与营中将士们同甘共苦,这个年大家都在营里过罢。几位大人可有异议?」 他们哪有说不的权利,当下唯有点头答应的份。 消息传到宫里,齐帝还在朝堂上大赞夏景行一心扑在军务上,连家都不肯回,过年还要与营中将士们在一起,顺便表扬了一下几位进宫去体验生活的言官。 没了他们在朝堂上聒噪,最近齐帝的耳根子可是清静了不少。 到了年底,长安城里到处都是人山人海,备办年货的都往街上涌。各处的学堂私塾闭了馆,就连国子监都放了假,年轻的学子们也开始往街上窜,哪儿热闹往哪钻。 王老先生闲了下来,就打发人往怀化大将军府上去探问,外孙子回了京,连个照面都没打,就一头扎进了军营,想着他总有回来休息的时候。 哪知道王家下人跑了一趟来回话,道是将军府上自赐下来之后,就没见过大将军的身影,如今那些下人们还束手等着讨将军的主意,备办年货呢。 王老太太听得外孙子这般忙,吩咐厨房给准备了吃食派下人给送到京郊大营去了。 夏景行从幽州带来送礼的东西如今还寄存在燕王府里,未曾拆过,如今倒正好可以拿来做年礼。只他自己没空出去,便吩咐吴忠带人往燕王府跑一趟,将自己带来的东西送到王家去。 夏芍药装车的时候就分派好的,为怕他乱中出错,给王家的礼物还特意贴了条子,就怕送混了送到别家去。 崔家今年喜气洋洋,擎等着崔连浩升官庆贺,往东宫送的年礼早早就准备好了,才过了腊八崔连浩便迫不及待带人送到了东宫去。 崔夫人正教导魏氏准备其余的年礼,以及过年要准备的东西,文姨娘跟着打下手。 她在崔二郎面前得脸,又育有磊哥儿,又是聘来的良家妾,地位自然不同于一般的妾室通房。 「等老爷的任职文书下来,做了京官儿,往后咱们家在长安城里的应酬就会越来越多,你是长媳,可得打起精神来。等开年与老爷的同僚走动起来,就好给二郎相个媳妇回来了。」崔夫人转头又安抚文姨娘,「等主母进了门,你只要用心服侍就好。磊哥儿放在我身边,没谁敢给他不痛快。」 「多谢老太太疼磊哥儿。」 文姨娘心中大定,面上瞬间就有了笑容,她有了儿子,又有崔二郎的宠爱,就算再娶正房奶奶进门,也没什么可怕的。 独魏氏心中颇为伤感,细想她这个大房奶奶连二房的妾室都不如。宽哥儿在崔夫人身边长大不是假,嫡长孙得祖父母辈的疼爱,但细想想他长这么大,连亲生父亲的面儿都没怎么见过,完全及不上在崔大郎身边长大的庶子得他宠爱。 她虽是正室,可瞧着文姨娘与崔二郎在人前偶尔流露出的柔情蜜意,如何不摧断心肠。 青春枯守在婆婆身旁,数年难见丈夫的面儿,当年夫妻也算得恩爱,分开这么多年,他身边早有了贴心贴意的妾室,自己这个正房再见到丈夫,大约待遇与崔二郎续娶进门的新奶奶也没什么不同,不但拢不住丈夫,还得容忍他与妾室生的儿子。 唯一的区别大约就是她的肚子争气,抢先生下了崔府的嫡长孙吧。 魏氏心中黯然,正有条不紊的指派着下面丫环婆子们干活,忽听得外面喧哗,已经有丫环跌跌撞撞闯了进来,直呼:「不好了——」 「掌嘴!大过年哪里不好了!」 崔夫人眉头已经拢在了一处,方才的笑意全没了,她身边体面的婆子立刻开口斥责那丫环,那丫环哆哆嗦嗦伏在地上,头磕的砖响,「太太,二门上被官兵堵住了,说是刑部的官员上门来,请老爷过去,有一桩案子与老爷有了牵连,苦主告到了御前……」 魏氏吓的面色都白了,暗自思量公公可有做过什么事情,只许多事情她做人儿媳的并不知道,反倒是崔夫人更清楚。 崔夫人强自镇定,喝令丫环:「胡说什么?老爷才往外面去送年礼,刑部的人上门,也许只是请老爷去做证,哪里就与案子有牵边了?」崔连浩往东宫去送礼,却不能在丫环面前大声嚷嚷出来,这等事情也就家中儿子媳妇以及极贴心的下人知道。 下面仆人总有些不知轻重,若让下面仆人觉得崔府巴上了东宫这条大腿,往后在外面狐假虎威招摇生事,岂不要惹出祸事。 那丫环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额头贴着青砖,早吓的六神无主,又怕被崔夫人责骂,忙顺着她的话说:「是奴婢糊涂了!奴婢吓昏了头,刑部的人上门定然是请了咱们老爷去作证的……」心里却觉得那阵仗不像。 二门上都让刑部的官兵给封住了,只进不出,二门上守着的小厮全被拿下,只内里守着的婆子被轰了进来,不曾动粗,这光景哪里像是来请人的,说是来抄家的还差不多。 崔府里乱轰轰的闹成了一团,崔夫人自不肯信丫环所说,派了心腹婆子去二门上打探消息,探来的消息跟丫环所说一般无二,顿时瘫倒在了椅子上。 第75章[04.29] 崔连浩这些年在外面为官做下的事情,十停里有九停崔夫人都知道,多翻出来两件这官也就做到头了。可为官的哪个不是欺上瞒下的?只巴望着如今有太子这个靠山,能将这些事情都抹了去。 崔二郎昨日出门访友未归,他进京这些日子,跟着崔连浩往几个同年家中走过,倒也结交了几个年龄相当狐朋狗友,一起出门吃酒听曲子,吟诗挟美,多付两会钞,这些人俱都拿他当酒肉朋友待。 崔连浩送完了东宫的礼,想到年后就能上任,心中开怀,坐着马车快到家门口了,瞧见骑马的崔二郎宿醉未醒一般,摇摇晃晃坐在马上往家赶,小厮牵着马在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吩咐车夫快点驾车,将儿子挡在当路,揪上马车来,开口就是一顿臭骂。 崔二郎还在强辩:「父亲不是也说过,让孩儿多与京中年轻人结交,来年下场大有助益?」 崔连浩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敲开了儿子的脑袋问问他在想些什么。 父子俩同乘一辆马车,才拐进了自家巷子口,跟车的长随就道:「老爷,咱们家门口守着不少官员……」 崔连浩掀起帘子去瞧,心中咯噔一下,崔二郎还在马车里笑嘻嘻道:「恭喜爹,想来是任命的文书要下来了。」 父子二人才下了马车,便有刑部官员上前来,打头的是刑部侍郎,道一声「得罪」,上前来先将崔二郎给绑了,这才道:「有人敲了登闻鼓,有一桩案子与崔大人有些牵连,圣人下旨让燕王主理,刑部彻查,倒要委屈崔大人跑一趟了。」 对崔连浩倒没绑,只呼啦啦冲出来十来名刑部官兵,将他围在当间,竟是个怕他逃脱的模样。 崔连浩才要问自己到底犯了哪桩官员,可今儿前来的这位侍郎与他素日无交,嘴牢的很,半点风声不肯透露,父子俩从家门口被押走,跟随的小厮长随马夫都被一起带走。 能跟着崔家父子出门的,必然都是心腹之人,也许从这些下人嘴里也能拷问出线索来也不一定呢。 主犯落了网,崔家二门上的守着的官员便撤了出来,只书房里还有人在抄检,大门侧门角门统统有人把守,院内仆人倒可随意走动。 崔夫人见得这阵仗,始信了之前丫头的话,让婆子拿了荷包去外面守门的那里打听消息,得到的消息却是崔连浩连同崔二郎都被官兵给锁走带走了,顿时天眩地转,差点晕倒。 「这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跑来找老爷的麻烦?」眼瞧着要升官了,却被送进了刑部大牢,分明就是见不得她家好。 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宁景兰,镇北侯府,以及晋王府,心里恨的要喷出毒火来,暗自思量挽救之法,却不知此事崔府出事,与镇北侯府半点干系也无。 何渭在燕王府住了些日子,等齐帝重回朝堂执政数日,才去宫门口敲登闻鼓,状告前洛阳知府崔连浩的不法行为。 齐帝正对太子不满,此事不必查也已知晓了结果,当下顺水推舟,命燕王主理此案,带着刑部官员彻查崔连浩,务必平了民怨。 况且敲鼓的何渭可是当初为国捐献过棉衣,解救过幽州急难的商人,也算得爱国商人了。 燕王得了旨意,这才派人往崔家走一趟,先将崔家父子锁拿到案,再行审问。 等崔府书房里的要紧书信文件都被搜罗了出来,刑部的官员才从崔家撤了出来,只向崔家人留了话,家下仆人一律不得乱跑,若是逃逸的将等同犯罪,直接打入牢房。 崔家人还不知道崔连浩所犯何罪,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况且卖身契全在崔夫人手里攥着,俱都老老实实守在府里,等着听刑部的消息。 过得几日,崔夫人派出去打听的下人才得到消息,说是洛阳何家的少当家何渭状告崔连浩,都不必传出状告的缘由,崔夫人心里已经跟明镜似的,必是那批辽国骏马惹出来的祸事。 这时候再后悔也晚了,她恨不得跪在佛前日夜烧点,只盼着崔连浩能够咬死了不认,又盼着东宫得着消息,好将此事抹平了,才过了十来日,到得大年夜,她鬓间的头发都愁白了十好几根。 家里顶梁柱被押进了刑部大牢,崔家人哪还有心情再过年。 崔连浩押入刑部大牢是年前,等到除夕封印,这件案子还在收集证据,崔家父子在牢房里过了个年。 旁人家过年,欢欢喜喜举家团圆,独崔家愁云惨雾,连下人走路都抬高了脚尖,生怕脚步声大些,引的崔夫人动怒,招来斥责。祭祖都是宽哥儿领着磊哥儿在祖宗牌位面前磕了个头,支应过去了。 崔家年宴摆上桌,魏氏前去请崔夫人入席,倒被她面上唾了一口:「没心肝的,你公公跟兄弟在牢房里过年,也不知吃的甚,有无穿暖,你倒大鱼大肉摆上桌准备享用。合着你男人没事儿,你倒可以站干岸了?」 崔夫人房里丫环婆子都垂首静立,魏氏被婆婆当着下人的面骂了,委屈的眼泪花只在眼眶里乱转,还要辩解一句:「娘,媳妇绝无此意!」 「你最好没这个念头,不然你当你公公不好,你丈夫就能好了?」 魏氏这下是真哭出来了,「娘,夫君也是您跟父亲的亲生儿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媳妇也懂!」 崔夫人原是心中烦乱无处发泄,举家团圆之际急怒之下口不择言,骂出口就有些后悔这话说的重了,见得大儿媳妇也哭了,到底心里又回转了过来,拉了她的手道:「我是心里着急,你别怨娘。」 第76章[05.07] 「媳妇不敢。」魏氏低了头,又劝她几句,心里到底含了怨气。 年宴一筷子未动便撤了下去,崔夫人一口未吃,魏氏在她房里侍候了许久,劝了她半日,才服侍她喝了半碗碧梗米,她是数着米粒往下咽,边咽边哭,叹息丈夫次子在牢里过的辛苦日子,食难下咽。 魏氏心道:就算是公公小叔子真掉了脑袋,难道大家就都得束起口来饿死? 她自己忙碌了一天,早饿的身子发软,回房之后听得宽哥儿的奶嬷嬷说起,将年宴上宽哥儿喜欢的菜提了四样到房里来,服侍着哥儿吃了一碗米饭,消散了会子才睡,其余的还在茶炉上温着。 奶嬷嬷心细,知道她未进食,吩咐丫环将宽哥儿吃剩的菜端了过来,魏氏就着儿子的剩菜狠扒了两碗米饭,才觉得活了过来。 崔家未来如何,且还不知道呢,但这奶嬷嬷却是个靠得住的。她吩咐了贴身丫环与奶嬷嬷一起,将自己房里的首饰银子都清点了一遍,暗中考虑给自己跟儿子留些傍身钱。 丈夫那里的东西,恐怕早被那些狐狸精以及她们所生的庶子女瓜分了,哪里有她与宽哥儿的份。 才过了初三,崔夫人在家里差点急出病来,趁着年节亲自往崔连浩同年家里去打探消息。官场之中,原就是得势时人捧,失势时人踩,如今崔连浩不但有了牢狱之灾,且连一门有助力的姻亲都无,魏氏娘家虽也为官,却不入流,帮不上一点忙,这些人便只敷衍。 内眷来往,透露一两句消息都是言语之间,但敷衍起来却极容易的:「咱们后院妇人,哪里知道外面爷们的事情。只听说崔大人被请到了刑部,外子不曾提起,这我倒不知道了。」 轻轻巧巧,就将崔夫人打发出来了。 崔夫人再往人家送帖子相约,却总被婉拒,不是病着就是有事不得闲,礼物流水一样送出去,倒有一多半儿都给原样退回,只少数人家回送了价值相当的礼品回来,再无余话。 崔夫人坐困愁城,这会子两个乖孙到了眼面前,也难解她的愁容,只摸着孙子的小脸掉泪:「也不知道你们祖父在牢里如何了?」到底崔连浩年纪不轻了,身子骨不比年轻壮实的儿子耐熬。 她有心去求东宫,可惜太子妃的宴会并未请她,又出去了几趟往相熟的人家里跑,央了别人往东宫递帖子求见太子妃,都未得到太子妃请见,这时候才想起宁景兰来。 宁景兰的好处在洛阳城似乎显不大出来,但到了长安城,凭借着她娘家的身份,宫中除夕年宴,以及太子妃宫里的宴会,都能进得去。甚至晋王也能替崔连浩说得上话。 崔夫人心中后悔万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同意了镇北侯的要求,笼络住了宁景兰,如今也能往牢房里去探望丈夫儿子,好歹探听消息不愁没门路。 也不知道燕王心中作何感想,早在崔家父子被收押之后便严令不许人探监,刑部的官员对这位帝宠正盛的亲王不敢得罪,暂时还未曾放人探监。 太子在年前就听说了有人状告崔家父子,其中还牵扯到了失马案,他立刻联想到了自己收到的崔连浩的孝敬,当初还以为这些骏马来路正当,便毫不犹豫的收下了。到得燕王主理此案,才知道内有隐情。 他在东宫大怒,若非崔连浩被羁押在案,早将他提溜到东宫来出气了。只是如今光想着出气还不行,恐怕还要想办法将此事抹去,免得被崔连浩牵累。 这时候再想办法,已经晚了。 整个长安城的文武重臣勋贵权爵就无有人不知,太子在数月以前大方赐下许多骏马,粗粗统计,也与崔连浩的案子爆出来的数目大致相符。 案子还未开审,已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长安城中许多官员都在观望,想看看燕王肯不肯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将此案查明,替何渭追回赃物。更有甚者,与已身利益无关的,譬如二皇子一派的,还暗中赌了盘口,只看燕王如何断案。 宫中除夕夜宴,燕王妃带着世子跟小郡主往宫里去,皇后还提点燕王妃:「你夫君与太子自来兄弟情深,互相扶持,才走到了今天,本宫只盼着往后他们兄弟仍旧能够和睦相处下去,才好呢。」 燕王妃便知皇后话中之意,还是因为崔连浩的案子,生怕牵累了东宫。 她心里不屑,暗道皇后如今不想着教导太子往君父面前去请罪,至多是个失察,谈不上多大罪名。她却不肯,非要拐着弯儿从燕王这里下手,大约是想让燕王将此事抹平。 可何家失踪的都是良驹,按市价算那也价值不菲,就算是寻常富贵人家也一时凑不齐这么多现银,更何况东宫似乎也没想过补偿何家的损失。盖因东宫得的良驹是从崔连浩手里拿来的,对于皇后来说,太子乃未来的天下之主,天子富有四海,治下子民生杀大权都在未来天子手中,何况是财物。 东宫不想着安抚住了失主何渭,只想着掩盖东宫收受赃物的事实,还想让燕王滥用职权,哪里能行得通? 但当着皇后的面儿,燕王妃还是乖顺道:「王爷向来敬重太子殿下。」但若是兄长做出了不法行为,那就另当别论了。 皇后还不知道燕王妃话中未尽之意,到底露出了个笑脸:「你明白就好。」还笑着对太子妃道:「你们妯娌也应该亲近亲近。」 太子妃自来被命妇女眷捧惯了,最讨厌燕王妃这种冷冷清清的性子,但为着太子被牵连进了失马案,到底还是露出个浅笑来,与燕王妃寒喧两句。 大过年的,太子与燕王在宴席上相见,中间隔着二皇子,他左右环顾这一兄一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第77章[05.07] 燕王向两位兄长问好,倒仍如旧时一般守礼恭敬,面上丝毫看不出盛宠的迹象。 外人都道圣人将燕王从边陲之地召回,又日日随侍身边,不免都在猜测齐帝用心,是否对太子之位另有打算。朝中不少官员做观望之态,就连太子起先也会猜测。只时日久了,见齐帝并不曾派差使给燕王,纯粹只让他随侍身边,倒果真是个思念儿子的慈父之态,倒也稍微放下心来。 这才多少日子,燕王就得了一桩差使,明着是调查官员不法之事,暗中矛头却直指太子,使得太子一派官员心下不免惴惴。 此事却是二皇子乐见其成,巴不得太子栽个大跟头,失了君父信任,到时候他正好可收渔翁之利。 因此,除夕夜宴二皇子倒是怡然自得,一时里向太子敬酒,一时里又与燕王低头私语浅笑,引的席中官员侧目不已。 齐帝清静了一段日子,除夕夜宴上再见到几位言官,见他们颜色黎黑,显然在营中吃了不少苦头,只是不及过去聒噪,齐帝大是满意,还问及几位言官,京郊大营所见所闻如何,怀化大将军治军如何。 几位言官互相对视一眼,倒真学会了谨言慎行,有心想要在齐帝面前告状,倾诉一下他们在军营里所受的「非人待遇」,但是想到夏景行也与营中将士同甘共苦,日日勤练不辍,没准被齐帝认为他们吃不得苦,平生只好享乐,只能暗压下心中不平,还要在大过节的应景夸几句「大将军治军有方」之语。 宫中除夕年宴,宴上尽皆花团锦簇的吉祥话,就算平日立场不同的政敌,此刻也不好攻讦对方,总要给君王营造一种和谐的节日氛围,哪怕平日在朝堂上斗的跟乌鸡眼似的,今日也得夸对方两句。 齐帝心中满意言官们的改变,心里思量这招倒灵,此后但凡言官有捕风捉影网织罪名之事,若太过离谱,倒可以将他们送到下面去体验生活。 宴饮完毕,才到了宫门口,夏景行便拦住了几位言官:「营里将士们还等着诸位大人回去一起过年,咱们走吧?」 几位言官原来还想着,宫中夜宴完毕,倒好趁此良机往家里走一趟,在家里享受享受温香玉软,与家人过个团圆年,哪知道才出了宫门口就被拦住了。 其中一位言官苦口婆心的劝夏景行:「大将军也辛苦了一阵子,不如回家陪陪家人吧。」 夏景行高风亮节,「诸位大人说哪里话,家人平日也可相陪,营中将士们一年到头都难见亲人一面,为将者焉能为了自己与家人团聚而妄顾袍泽兄弟之情?!诸位大人请吧!」 几位言官心中郁闷,席间圣人都勉励他们「在京郊大营好生体察体察」,他们只能含恨与夏景行同返。 当晚营中将士欢聚一堂,除了值守的将士之外,其余将士都有荤素热菜酒水饭食,营中将士们自来豪放,几番敬酒下来,倒将几位言官灌的烂醉,睡到年初一日上三竿才起。 往夏景行帐中去拜年之时,听得他身边亲卫队长吴忠请示:「将军,夫人与哥儿姐儿年后从幽州出发,路上走一个多月,到京里就到了二月中旬,府里是不是要添些东西?将军还是抽空回去瞧瞧吧?」 几人差点气个倒仰! ——感情夏大将军家眷还未从幽州过来,不怪他要往营里来过年。偏还要拉上他们,姓夏的真是焉坏! 过完了元宵节,各处开衙,崔家前院里体面的长随管家全都被刑部的官兵带走,倒是后院里女眷未被打扰。纵如此,崔夫人也心惊胆颤,日夜寝食难安。 经过连番拷问,由于崔连浩的案子案发现场在洛阳,燕王便向圣人请旨,想要带人亲自往案发地查探一番,锁拿相关人等。想来这么一桩大案,单凭崔家父子以及崔府里下人,极难成事。 燕王前脚带着刑部的官员前往洛阳,后脚崔夫人就求到了镇北侯府。 崔家出事的消息年前就传了出来,原本还埋怨宁谦不应该让女儿和离回家,等崔二郎下了狱,宁谦便得意洋洋在女儿面前夸口:「还是为父有先见之明,若是听从了你母亲之言,如今你可还在崔府里受苦呢。」 宁景兰回娘家之后,虽侯府里依旧有不少烦心事,兄长好赌,南平郡主多年生活磨砺,性格愈加怪癖,越来越难以相处,到底之比崔家要自在许多。侯府里无论下人主子,都无人故意刁难她,日子倒好过许多。 听得门上来报,崔夫人求见,南平郡主眉毛一挑,恨不得一口唾到她面上去。 她与女儿言语之间有了龌龊,但到底是亲生母女,过得几日气消了,宁景兰再往她面前去多求几回,推心置腹说得些别后之情,再撒几回娇,到底令南平郡主心软了下来,母女关系渐渐和缓。直到听得崔家出了事儿,南平郡主才与女儿和好如初,又庆幸宁谦平日不靠谱,唯独在女儿的婚事上倒破例聪明了一回。 「我倒是要听听她怎么说?」 如果不是毫无办法,崔夫人也不会厚着脸皮求到镇北侯府上来。 她在长安城求了一圈,从年前求到了年后,好话说了几十筐,连崔连浩的面儿都未见,家中下人倒被抓进去不少,都是跟着崔连浩在外面做过隐秘事情的,眼瞧着崔连浩这次栽的彻底,长子又在外地任职,未得诏令不得擅回,魏氏在婆母面前是个面团一般的人物,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崔夫人急的直如热灶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 人到了绝境,总能生出别样的勇气,比起大厦将倾,自尊又算得了什么。 侯府下人引了崔夫人往内院去了,到得二门上小厮退下,换了婆子引到内院,又换了丫环领着进了南平郡主的院子,正房门口站着郡主的贴身大丫头,上下打量她一眼,冷冷道:「站那等着,奴婢去回禀郡主。」 前几日连着下了四五日的厚雪,此刻到处都还是堆雪砌冰,呵一口气出来也泛着白雾,冷的人直缩脖子。南平郡主的院子里积雪虽然扫尽,但是气温极低,一路从侯府侧门走过来,到得内院就已经手脚俱寒,灌了满腔子冷气,整个人都有点缩头缩脑了。站在院子里听得里面主人家声音,但未得请见,她却只能站在院子里,若非怕遭府下人耻笑,她都冷的恨不得跺脚取暖。 第78章[05.07] 身边跟着的丫环屏声静气,感觉自己冷的都快冻成了一截冰柱子,暗恼今日轮到自己上值,跟着崔夫人出门。 崔夫人忽记起当年与镇北侯府结亲,那时候南平郡主待她甚为客气,她来侯府作客,南平郡主身为郡主之尊,为着女儿婚事,也肯往二门上去迎客。事隔六年,今非昔比,她如今求上门来,忍气吞声,为着丈夫儿子,这口气也只能忍下去。 忽听得院门口喧哗,守在院门口的丫环道:「大姑娘过来了?郡主才说了天冷,让大姑娘穿暖和了过来,省得冻出病来。地上有雪,大姑娘扶着奴婢。」 熟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哪里有那样冷了?母亲在做什么?」 崔夫人扭头去瞧,恰与才进了院门的宁景兰视线撞个正着。那一瞬间,崔夫人一张老脸涨的通红,狼狈的扭过头去,却忽又想起自己今日前来,不就是想求宁景兰瞧在往日夫妻情份上,搭一把手。 宁景兰大约未想到崔夫人能出现在南平郡主的院子里,面上惊愕之意无消,声音却轻快了起来,到底二人身份如今不同旧时,她不再是颐指气使的婆母,而她也不是洛阳城里孤立无援的儿媳妇。 「崔夫人怎么在这里?」 宁景兰问出这句话,心里其实已经想到了崔夫人的来意,只是问出口又自不同。 崔夫人红了脸往她面前走了过来,张了张口,才挤出一句话:「大姑娘……这一向可好?」 宁景兰轻笑:「挺好。崔夫人这一向可好?」 崔夫人也不知她这话是有意无意,若说无意,她不信崔家出事了,宁景兰会不知道消息。若说有意……有意她也不能拿对方怎么样。 ——她如今又能怎么样呢? 对于崔夫人来说,再次踏进镇北侯府,更多的是屈辱。宁景兰还罢了,曾经的婆媳相见,气氛虽冷,倒也不至于故意刁难崔夫人。 她既知崔家出事,如今唯有庆幸自己脱身及时,至于落井下石……当年在崔家后院里日子不舒心的时候确曾不止一次的想过,总有一日要崔家人好看。可是如今再见如丧家之犬的崔夫人,忽然之间就意兴阑珊了。 不用她背后的权势,不用南平郡主去求晋王出手,时间已经给了崔家人最好的报复。 崔连浩有多恋权势,如今在刑部大牢里恐怕就有多痛苦,而崔二郎受父株连,往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如果文姨娘与崔二郎真能够恩爱不移的过个几十年,她倒真会赞一声「有情人」。 想当年她的父母也是恩爱甜蜜的夫妻,到底还是抵不过世间琐碎平常事,到如今面目狰狞,几成陌路,不能不令人心生感慨。 丫环见是她来,打起帘子让她进去,宁景兰还回头道一声:「崔夫人既然是来求见母亲的,不如随我一道入内吧。」以南平郡主的个性,断然没有出手相助的可能,宁景兰既知结果,也不介意让崔夫人及早认清事实,早点死心。 崔夫人一愣,万没想到她不刁难自己也就算了,竟然还请她入内,心中不禁一阵狂喜,暗自思量是不是宁景兰对自家儿子余情未消,她这态度毫无怨恨之意,简直称得上平和,说不定今日还真是来对了。 想到此,她愁苦的面容之上,透出一点希望的光来,跟着宁景兰进去向南平郡主见礼。 南平郡主原本就是想晾晾崔夫人,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崔家人求上门来,自然是想为女儿出一口恶气的。万没想到宁景兰竟然将人给带了进来。 她坐在上首,眉眼都未抬,等着崔夫人行了大礼,这才抬头瞧一眼,似才知道她来了一般,万分惊讶道:「崔夫人怎么有空过来了?」 崔夫人求助般的将目光投向宁景兰,却发现她事不关己的模样,已经落了座,丫环端了蜜枣茶过来,她接过来饮了一口,低垂着头完全瞧不清神色。 她硬着头皮重新跪在了南平郡主面前,声音里带了哽咽之意:「求郡主救救家夫犬子,瞧在……瞧在过去的情份上!」 南平郡主愕然瞧向她,倒好似从不曾听过有关崔家的消息,「崔夫人这话说的,崔大人与令公子出什么事了?竟然让崔夫人求到我侯府门上来了。」 崔夫人明知南平郡主不可能没听过崔家之事,但如今要求着她办事,只能含羞忍辱,将何渭状告崔连浩之事讲了一遍,重点描述:「这件案子虽然当时是我家老爷即将卸任之时发生的,但我家老爷卸任之时,也向其后上任的洛阳知府交接过,哪知道姓何的怀恨在心,竟然跑到长安来告御状。我家老爷是冤枉的。我四处求告无门,想求郡主瞧在往日情份上,帮我家一把!郡主大恩,老妇没齿难忘!」 南平郡主轻笑:「崔夫人这话说的。燕王虽然长年在幽州,但他为人公允,若是令夫与令郎并未做出盗马的行径,他定然能给令夫君与令郎洗脱罪名,还他们清白的。反之……那也不必四处再求了,恐怕燕王也不是恂私枉法的人。崔夫人还是回家乖乖等着吧,这事儿我还真帮不了夫人!」 她全是想破口将崔夫人大骂一顿,只是见闺女极为沉得住气,竟然将她心里一点戾气给压了下去,难得摆出仪态万方的姿态来,客气而疏离。 崔夫人没想到南平郡主拒绝的极为干脆,一下子就慌了。她是聪明人,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儿,此刻跪在地上,立刻膝行到宁景兰面前,向她磕了个头,「往日是我有眼无珠,薄待了府上大姑娘,还请大姑娘瞧在你与二郎夫妻一场的份上,替他在郡主面前求求情。」 宁景兰放下茶盏,立起身来,也不去扶崔夫人,而是往旁边挪了两步,避开了崔夫人的大礼,嘴里的话不带半点温度:「崔夫人这是做什么?崔二郎与我已成陌路,我倒是以什么立场为他求情,又以何立场求母亲出手帮他呢?更想不明白崔夫人何必要跑到侯府里来自取其辱呢?!」 崔夫人倘若还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会求到镇北侯府门上。来之前就知道希望渺茫,可是还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来了,如今心内苦涩难言,已经放弃了自尊求上门来,索性就厚着脸皮再求上一求。 第79章[05.07] 她跪在那里,掩面痛哭,将自己的脆弱彷徨无助都展开在南平郡主母女面前,只求能为夫子求得一线生机,「我也知道过去是自己过份了,做了婆婆总想着要在儿媳妇面前立威,让大姑娘过的不痛快了,还不肯约束二郎,可到底他与你夫妻一场,如今我知道错了,只求郡主跟大姑娘给我个赎罪的机会……」 南平郡主听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到底忍不住了,打断了她的哭哭啼啼:「崔夫人这话说的,敢情你求上门来,我们家就得出手相帮?说起旧情,本郡主倒不知道侯府还与崔府有何旧情。当日闹的鸡飞狗跳,你们家既瞧不上我家女儿,娶回去还要作践,任凭妾室骑在我家阿兰头上,倒诚如夫人所说,有这等旧情,崔家出事了,我倒是应该进宫求求皇伯父,遇上崔大人这等官员,务必要重判,才好平民怨,警示后来者!」 崔夫人听出南平郡主话里的怒意,立刻朝着她坐的方向磕了几个头,十分干脆道:「文氏不敬府上大姑娘,我这就回去打发了她出去。只她生下的磊哥儿却是崔家子孙,当日也还要叫大姑娘一声母亲,他又小小年纪,不如流落在外,还请郡主开恩!」 事关崔连浩与崔二郎,文姨娘的生死存留并不重要,哪怕她是磊哥儿亲娘。崔夫人疼亲孙子,可是对于生了亲孙子的女人来说,却并无疼爱怜惜之情。 宁景兰唇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来,果然崔家人爱权势,毫无人情味。文姨娘与崔二郎你侬我侬的时候,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被崔夫人舍弃的一天。 同样作为曾被崔家人舍弃过的一员,这一刻她心里冷到了极致,愈加瞧不起崔府为人,不用南平郡主开口,她先开口送客了:「崔夫人还请回吧,文氏不敬我,仗着谁的势,夫人应该比我清楚才对。如今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呢。侯府与崔府如今半点瓜葛也无,崔夫人日后也不必上门来求,求也无用!」 以南平郡主的气性,今日原本是准备将崔夫人羞辱一番,骂她个狗血淋头,让她终身记住这个教训的,可是瞧着女儿意兴阑珊的模样,竟然是放开过往,不想再回头与崔夫人不依不饶的纠缠下去的模样,不知为何,她忽想起上次母女二人的争吵,有些话如今想来,竟然是她发自肺腑。 南平郡主端茶送客,看着崔夫人呆若木鸡一般,被房里侍候的婆子扶了起来,状若游魂一般抬脚出去了。她带来的丫环未经通传,不敢擅自跟着她一起进来,在院子里静侯,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句多话都不敢问,上前来扶着她往外走。 宁景兰轻笑一声,也不知道是笑曾经在崔府里几成怨妇的自己浪费的光阴,还是笑如今被崔夫人很随意就抛出来的文姨娘,喃喃轻语:「不过都一样。」 南平郡主见她神色惨然,还当她心里果真还牵挂着崔二郎,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安慰。她与宁谦绑在了一起纠缠半世,眼看着是不死不休的架势,其中多少不甘心酸只有己知。夫妻年头越久,越不甘心放手,总觉得当初的极力坚持与如今渐成陌路都像是笑话一桩。 谁又愿意承认自己的一辈子是个笑话呢? 她也唯有硬着头皮一直往前走了。 过了元宵节,夏芍药将幽州的一切都交给夏南天,又再三嘱咐保兴与墨晖多多照顾夏南天的身体,还往赵家去求了何娉婷,麻烦她代为留心老父,准备带着子女上京。 幽州商会那边,原本她是召集了本地商家开会,表明自己如今已经不太适合做幽州商会的会长,跟着夏景行往长安任职,恐怕一时半会极难回到幽州城,还请大家另择贤明的好。 但商会的那些人都是人精,好不容易找到一棵大树,都想背靠大树好趁凉,哪里容易撒开手。况且夏家的生意还在此处,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说是夏老爷子暂时不会离开幽州,便一致通过,要求夏老爷子暂代夏芍药在幽州商会的事务,做个代理会长。 至于夏芍药,去了长安就更能为幽州商会发光发热了,反正幽州商会在长安也无会馆,索性请她在长安建个幽州商会的会馆,大家将来往长安去做生意,也有个落脚之处,又能守望相助。 以怀化大将军的品级,外加与燕王的密切关系,对于幽州城的商人来说,往长安去做生意,有这条门路,可比到处抓瞎再去投靠贵人强上百倍。 因此他们一致强烈请求夏芍药坚决不能卸任,还道:「会长前往长安,对于咱们幽州来说,也是好事。」 夏芍药推脱不过,只能答应了下来。 何娉婷是腊月二十几才回到幽州城的,还是何夫人再三再四的崔促,就怕赵则通从他国回来,妻儿皆不在家,心中不快。女婿疼女儿,她这做岳母的就更要为女婿着想了。 「娘你到底是谁的亲娘啊?我回来才多久,还没住够呢。」被何夫人在她脑门中敲了一记,又搂了她在怀里,「娘何尝不想多留你住些日子,可你毕竟已经出嫁了,总要在丈夫为先。」 何娉婷嫁出去这些年,在家里为所欲为惯了,哼一声不依:「在家里凡事都是我说了算的。他一年总要往外跑几趟,只许他跑的没影儿,不许我回趟娘家多住些日子?!」 何夫人为闺女过的舒心日子而欣慰,又告诫她:「可不许把男人往家门外赶,离了你他还能出去找别人呢。」全是经验之谈。 何娉婷好说歹说才住到十一月中,到底还是依依不舍的回幽州了。 赵则通许久不见妻儿,进了家门闻到热饭热菜的香味,见荣哥儿又长高了一截,在洛阳养的白白胖胖,一把抱起儿子颠了两下,热切的望着老婆,只差用目光将她拆吃入腹了,「咱们儿子去外祖家吃什么了,怎么长的这么快?」 荣哥儿咧着嘴笑,约摸对眼前的汉子还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只羞涩不开口,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就要往院子里去堆雪人。当着丫环的面儿,赵则通就要往何娉婷身上猴。 房里的丫环们识趣的退了出去,赵则通将老婆抱在怀里,闻到她发间馨香,这才叹息一声:「老婆孩子回来了,这才像个家了。」他这些日子一个人生活,家下仆人倒不会短了他的吃穿,可到底还是觉得孤零零的。 当晚夫妻二人说了半宿的话,待听得夏景行已经前往长安,而夏芍药年后也要往长安去,何娉婷忍不住失望:「夏姐姐去了长安,往后我竟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了。」 赵则通怀里搂着老婆,不满道:「难道我竟不能陪你说话了?」 「那不一样。」何娉婷念叨。 「有什么不一样的?」 第80章[05.07] 何娉婷叹一口气,再亲密如丈夫,必然也有触及不到不能言说的地方,总要有个闺中好友来排解。 次日她带了洛阳特产往夏家门上走了一趟,二人久别重逢,自有许多话要说,且多是关于洛阳之事。听得何家失马案,何渭已经往长安去寻门路了,总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夏芍药还道:「燕王殿下在长安,大公子与殿下亦是旧识,倒可以去求求燕王殿下。」 何娉婷掩唇笑:「姐姐跟兄长想的一样,他已经求到燕王府去了。」 消息滞后,何娉婷离开洛阳回到幽州这一路还没接到别的消息,却不知何渭已经状告崔连浩,将崔家父子押进了大牢。 过完了年,定好了出发的日子,夏芍药还特意相请了赵则通夫妇俩来家里做客,郑重拜托他们代为照顾老父。赵则通与夏南天是忘交年,欣然应诺。 夏南天还道:「我不过是在幽州再多呆一阵子,家里有人服侍,里面还有人照应,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夏芍药这才依依不舍带着孩子出发了,随行护卫的乃是赵则通从营里带来的十六位前锋营的将士,原来跟着夏景行出生入死过的,听得能去长安见夏景行,都极为高兴。 二月中,夏芍药带着一双儿女到达长安城,进了城门却不知要往哪里去,寻了个客栈先住下来,派人往燕王府去探问,才送了信给夏景行。 夏景行早些日子也算过妻儿到京的日子,估摸着怎么也到二月底了,哪知道他们路上倒走的快,入了京郊大营之后,头一次因私事离营。 已经被他整的都快没脾气的几位言官一天不见他的身影,不自觉都松了一口气。 过完了年,夏景行便开始带人盘查军械库,以及京郊大营帐册粮草辎重。他初次进营点名的时候,就发现名录上倒有些不存在的军士,粗粗点检约有三五千之数,也不知道是徐克诚授意还是下面官员弄鬼,竟然在吃空饷。 当时他才入营,不好一概而论,打草惊蛇,只假作不知,想看看下面有什么动静。下面人见他知道了也假作不知,惶惶一段日子之后,便猜测幽州驻军也在吃空饷,新来的大将军司空见惯,想来也不在意。挨到过年,便将孝敬送了上来。 夏景行当时没说什么,只让吴忠留意送孝敬的军吏都跟哪些人有密切来往,为将来做准备。 开年盘查之时,因怕营中管库的书吏自查不清,反将旧帐瞒下来,索性通过秦少宗,往其父现任着户部侍郎的秦瑱处借了几个盘帐的好手,往营里去盘帐了。 秦少宗与夏景行原本就无甚交情,但华阳大长公主府里长房幼子秦少安与夏景行却是莫逆之交,上次夏景行回长安,秦少安请客,秦少宗带了宁景世过去,好好一场聚会最后弄的一团糟,为此秦少安没少埋怨堂兄让他在兄弟面前丢脸。 秦少宗此人玩乐惯了的,当时拍着胸脯向秦少安保证:「等往后你有事求到哥哥门上,哥哥必一力相帮,绝不袖手旁观。」 夏景行托人找秦少安,传信给他,想要跟户部秦侍郎借人,秦少安便往秦少宗面前去讨帐了。 「二哥当时可是答应过我的,这会儿要反悔不成?」 秦少宗答应的事情里可没有办正经事一项,至多就是请客吃饭,想办法弄了花楼里当红的姐儿来梳笼,或者是别的玩法,左不过是长安城中纨绔子弟们都脱不出框的事情。 听得秦少安所求之事,顿时垮下脸来:「父亲的事儿……我向来插不上手的。」 「二哥说哪里话?你往日只是闲事,二叔自然觉得你不可靠,这才不肯将正事交到你手上。今儿兄弟跟你求的可是正事,况且阿行如今得圣宠,谁人不想着与他交好。你去求二叔,只道是阿行求到你这里,你撇不过面子去,这才硬着头皮去求二叔。二叔只有心里欢喜,万没有恼怒的道理。」 秦少安一听在理。秦侍郎很恼火长子既无心出仕也无心读书习武,只镇日在外眠花宿柳的胡闹,见到他再没好声气的。若能办成了这一桩正经事,可不是讨老父亲欢心。 他果然往秦侍郎面前去替夏景行借人,秦瑱听得儿子出面替夏景行借人,还不肯相信:「你整日在外面瞎胡闹,夏大将军就算是托人办事,也托不到你身上来。再胡闹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秦少宗很委屈:「父亲好没道理,这么大的事情我敢随便乱说?这事是少安来说的,他跟夏大将军可是好友,父亲不信就让人将老七找过来问问。上次夏大将军来长安,我们兄弟还带着一帮人陪他一起喝酒的。」 「果真?」 「果真。」 见儿子不似在说谎,秦侍郎果真让人请了秦少安来问。秦少安便将夏景行的手书拿了出来,秦侍郎这才相信了。只因此事隐秘,在未有结论之前不便张扬,而秦侍郎在户部经营多年,手下定然有可靠的人,他又出自大长公主府,并不偏帮哪一位皇子,也算是齐帝信得过的臣子,找他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秦瑱确认此事之后,果真借了几人给夏景行,由秦少安悄悄带到了京郊大营,交到了吴忠手上。 夏景行请他向秦侍郎代为转达谢意:「等事情查清楚之后,我再登门向侍郎大人致谢!」 秦少安笑道:「阿行做了大将军之后,倒越来越有官威了,你再说下去我都不敢来寻你了!」又担心他:「你这般清查京郊大营,若是查出什么来,惹怒了徐克诚或者下面弄鬼的人,小心他们狗急跳墙。可万万要小心!」 夏景行拍拍他的肩,送了他回城。 第81章 夏芍药到长安城的时候,营里清查的如火如荼,原来营中主管帐目军械库粮草辎重的都被暂时调离岗位,另委派了夏景行上次点名之时挖出来的识字的军士看守。他们在徐克诚手底下不得重用,经过一段时间的考核,夏景行便将这些人调过来暂用,以图后续。 营里暂时有吴忠盯着,秦瑱派来的俱都是查帐的好手,能在户部留下来的,清查过的东西也不在少数,比如被抄官员的府邸,国库盘帐,兵部器械,军饷发放……等等。这些人都是积年老手,进了营之后就埋头苦干,行事作风让夏景行瞧过几次就放下心来。 夏景行带着另外一名亲卫到了客栈接了妻儿,便吩咐亲卫:「前面带路,咱们回府。」 夏芍药早从家信中得知齐帝赐了将军府,听得他这话一呆:「夫君难道不识路?」 夏景行颇为尴尬:「那个……娘子没来,为夫一直住在营里,咱们府上门朝哪开……为夫还真不知道。这一向都是吴忠带人在打理。」 夏芍药哑然,还真没想到他能忙成这样子。 不过忙点好,她才进了长安城,只觉各处繁华锦绣,知道他忙的连回家认门的时间都没有,她也就放心了。 自圣人赐下了将军府,连带着还赐下一众奴仆,这都过去几个月了,管事的就没见过主子的面儿。 吴忠来了好几次,管事的跟前跟后,打听主子的年纪喜好。长安城中关于怀化大将军的传说不知道有多少个版本,还有更离奇的是,自从夏景行成名之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竟然连他小时候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 说是侯府里看过他的老仆传出去的,什么三岁能文,五岁能武,冬天三九夏练酷暑,从小就是个当将军的好苗子……甚至连王氏生子之时梦见个甚都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管事的原是官奴出身,原来识得些字,又担心新主家不好侍候,就派了府里的奴仆往街面上去,将关于怀化大将军的所有传说都打听些回来,听着小厮们绘声绘色的讲,到了最后脸都黑了。 ——有好几个故事细一听说的简直不是同一个人,都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从来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都是真真假假,半真半假,或捕风捉影都有,总要有心才能分辨出来内中隐藏的真相。 自吴忠来传过大将军的话,说是将军夫人年后会带着哥儿姐儿到长安来,管事的就打起精神,盯着府里奴仆们精心打扫房舍,等着主子进门。 管事的这里还没打听清楚大将军为人,就又多添了个夫人。大将军好歹是长安城里长大的,外间传的十停里总有一停是真实情况,也还有地方去打听。可将军夫人……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将军的前未婚妻倒是街面上打听了来,可那不是早跟大将军退婚了嘛。现任的将军夫人既不是长安城出生的人,又从不曾在长安城露出过,当真是无从打听。 管事的只能吩咐下面的人手脚勤快些,都打起精神来将房舍精心打扫,只盼着将军夫人进门的时候,能留个好印象。 大将军自府邸赐下来,就忙的未曾踏进家门,往后将军府肯定是将军夫人说了算,女主子要回来,往后可是要在夫人手底下讨生活的。 这日中午,将军府的门环被叩响,小厮打开侧门探头出来瞧,但见府门口站着一队人马,当先一男一女,男的英武俊朗,女的容色倾绝,身边还跟着个眉目如画的小郎君,身后拉着几大车的东西,还跟着军中护卫,当先领路的喊了一嗓子:「还愣着做什么?将军与夫人回府了,还不快开正门?」 小厮一个激灵,忙跪倒磕头:「小的刘全,见过将军跟夫人!」 亲卫见这小子跟听不懂人话似的,让他开门他趴在地上磕头。他是战场上磨出来的急性子,几步绕开这小子,自行进去开了正门,夏景行牵着夏芍药的手,小平安跟在父母身后,丫环抱着绮姐儿,迈进了新家的大门。 齐帝赐的这座府邸,乃是个五进的大宅子,这在长安城中也算得一份隆恩。 管事的听得前面来报,主子进府了,立刻慌慌张张通传各处下仆,往前院正厅前面聚集。 夏景行夫妇俩携手进入正堂,身边跟着的丫环们便拿着幽州带来的小茶炉茶具往厅侧的茶房过去,准备煮茶。才捅开了封住的火,便有两个穿着绿色褙子的丫环匆匆赶了来,陪笑道:「姐姐们一路辛苦了,这些事情就让我们来做吧。姐姐们若是怕我们做不好,就在旁边教教我们,也好让我们熟悉熟悉主子们的口味。」 「真是好甜的嘴儿!」榴花笑笑,往旁边一站看着她们做事。 不多时,府里的人都集齐了,管事的亲自往正厅里去请安,请了夏景行与夏芍药见见府里的奴才们。 这等琐事,向来是夏芍药管着的,夏景行几时管过这些。况且他营里还有许多事情,原还想着抽出时间来与媳妇儿好好说会子话,就要往营里去了,但家里这一摊子都堵到了门口,他索性将亲卫留下两个,出来看到护送着夏芍药回京的这帮儿郎们,各个眼巴巴瞧着他,顿时将他逗乐了。 「你们几个跟着我回营里去,正好最近手底下缺人,既然来了就去干活,别想着偷懒。」 这些人跟了他好几年,对他心悦诚服,不似京郊大营的人,就算是之前观察过一段时日,用起来还是带着几分顾虑的。听得不让他们回幽州,要跟着去京郊大营,顿时兴奋起来,七嘴八舌的议论:「……我就说护送完了夫人,说不定顺便能在头儿面前当当差的,你们还不信!」 「就你有先见之明,行了吧?!」 夏景行只给管事的交待了一句话:「府里一切事情都由夫人作主,以后都不必来回我。」对着老婆原本有几句甜言蜜语,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也说不出口,只能干巴巴挤出一句:「我晚上可能回不来,最近营里忙,娘子不必记挂着我,等过些日子我抽出空来,定然能回趟家的。」抱过绮姐儿在她面上狠狠亲了一口:「乖女儿,好好陪着你娘啊。」又摸摸小平安的脑袋,这才脚步匆匆带着一帮军士去了。 第82章 他倒是想留在家里多陪陪老婆,夏芍药在长安城又没什么知已朋友,想想也觉得孤单,可是营里的事情正在紧要关头,明知道他在查帐,有问题的那些人肯定会做不住的,他若不在营里盯紧些,万一出了事儿可就不好了。 夫妻这么些年,夏芍药都快习惯了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没他在身边的日子她也一样要过,挥挥手打发他走:「夫君莫担心,家里一切有我。你只管忙自己的事情就好,我这里也有许多事情要忙呢。」 夫妻二人团聚了还没两个时辰,连个说悄悄话的功夫都没有,就又分开了。 夏景行走了之后,夏芍药就坐在正厅里,一拨拨开始见将军府里的下人,哪些是管着厨房的,哪些是管着园中花木的,还有哪些是管着前院书房门房的,哪些是管着后院浆洗房马厩的,都一一认清楚了。 夏芍药做事比较仔细,粗粗看过之后,先带着孩子们住进了正院,再吩咐管事的将府里的花名册子拿过来,将府里的人员梳理了一遍,从背景来历到姻亲关系,也好做到心里有数。 管事的先见到夫人,见她说话和气,令人如沐春风,进门还不曾挑剔过一句,对府里各处都显然很满意的样子,还赞他细心周到,将府里打理的很好,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似乎将军夫人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 等落实到细处,她开始梳理府里的下人,这才心中一凛,知道这是遇上管家的好手了。有些新进门的当家夫人们只知道用人,却并不清楚下面仆人们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 将军府的库房里,摆着的全是宫里的赏赐,还有当初夏芍药给夏景行装的许多东西,原本是让他拿来交际用的,只除了过年吴忠挑了几样给王家送了年礼,其余的东西都从燕王府拉回来,锁在库房里了。 宫里的赏赐都是记录在册的,但经夏芍药之手装的东西,她也还有印象。来到长安城的第一天,夏芍药除了梳理家中下人,就往库房里去清点财物,虽然身边有丫环帮忙,也还是忙到了晚上。还要将自己从幽州带来的东西收拾入库,有不少都是她准备拿来或送礼,或自用的。 孩子们新换了个地方,都兴奋的不行,往后面花园子里去玩了半日,晚饭上桌还兴奋不已,数说着后面花园里的假山花树,楼台亭榭,倒好似探险一般,发现了新的世界,总也能玩两天。 小平安还道:「世子哥哥也在长安呢,娘亲几时带我去找世子哥哥玩?」 夏芍药耐心纠正:「以前咱们在幽州,无人管束,也由着你胡乱叫。在长安城里可不能再叫世子哥哥了。燕王世子是皇孙,若是让人听到了可不妥当。」 小平安虽然懂事,到底还是孩子,也许只是头一次认识到了身份有别,居然也要顾忌旁人的看法,再不似幽州无拘无束,顿时头一次露出个兴味索然的表情:「孩儿记住了!」如果长安城有诸多的规矩要守,那对于他来说,还真不如在幽州城来的快活。 夏芍药却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何不妥,身份天注定,长安城里遍地权贵,龙子凤孙都不知道有多少,更何况听说京中言官们很是厉害,天天没事儿弹劾同僚。 ——她目前尚不知道被齐帝发配到京郊大营的言官被自家丈夫折腾的有多惨。那些人如今提起他来,嗓子眼里就发紧,浑身的关节都隐隐作痛。 纵如此,夏景行还不太满意言官们的训练进度,偶尔还要说两句:「几位大人也就是跑跑,练练筋骨,并未曾进行过实战搏击演练,比军中士兵可是要差上许多。也亏得几位大人不上战场……」不然也只有送命的本事了。 几位言官以前从不曾细想过文官与武官的差距,总觉得武人好战,天性鲁莽粗俗,又没读过多少书,都是些脑袋里长草的家伙。等真正接触过夏景行,见过了他搏斗之时一招致命的迅捷狠辣,倒好似眼睛里都带着杀气,再见他提笔写字做画,工笔画比他们这些读书人强出百倍去,顿时生出深深的挫败感来。 以前是听说过怀化大将军的工笔话是一绝,可传言归传言,未曾亲眼目睹总觉得有虚假的成份,真见了他本人提着一张笔随意的绘制出了京郊大营外面的山峦地势,逼真传神,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都说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可等这些人亲历过了军中将士们的日常,这才体会到了武人的苦。 特别是听说了营中竟然还有吃空饷的事情发生,他们恨不得捋起袖子上金殿去参徐克诚一本。 夏景行现在可不准备放这此人回去,既然他们在营中已经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了这些日子,想来到时候在金殿上喷起徐克诚来,才会更卖力。 好歹有些同仇敌忾的感情在里面。 连着五日,夏景行都未曾回过家。夏芍药花了三天时间将家里打理清楚,又重新分配了府里下人的职位,将这些处理的井井有条之后,她才往燕王府递了张帖子。 整个长安城,如今她认识的也就只有燕王妃一个人了。 燕王妃接到夏芍药的帖子,倒是一喜:「夏夫人竟然来长安了,这下倒也有个人解闷了。」她日常深居简出,除了进宫请安,连娘家都少走动,京中皇子本就引人瞩目,特别是燕王得了圣宠,就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燕王府了。 燕王妃谨言慎行惯了,可是夏景行打小就是燕王的伴读,成年之后又是他的左膀右臂,就算是齐帝也知道他们之间的情份,倒不必再装陌生拉开距离。 燕王还未从洛阳回来,府里只燕王妃带着世子与玉瑶小郡主过活,至于侧妃姬妾们,未曾生育过的在她面前都不敢居功,燕王除了对燕王妃敬重之外,又不曾宠哪个,燕王府后院倒也算平静。 隔得两日,夏芍药就携一双儿女前往燕王府拜访。 燕王妃见到她,总算是露出些真心的笑容:「他听说平安要来长安,都不知道在我面前念叨了多少回了,让丫环带平安去前面书房里找烨儿玩。」 平安欢呼一声,谢过了燕王妃,就欢欢喜喜跟着丫环往前院去了,倒逗的燕王妃笑出声来。 萧烨与他那些堂兄弟们都不大合得来,他在幽州城里无拘束惯了,又不喜欢恭维人,在燕王妃面前还嫌弃那些堂兄弟们:「好好的男儿,说话油嘴滑舌,倒好像舌头上抹了蜜一般,夸起人来便宜话一箩筐,都快让人听吐了。」 第83章 燕王妃自知儿子有棱角,也怕他锋芒太露不合群,倒让那些堂兄弟们记恨,每每苦劝:「你很不必跟他们交心,只需大面儿上应付过去就得了,他们油嘴滑舌,你也学着多说两句好话不就完了。」 萧烨见燕王妃并不能认识到油嘴滑舌对他心理上深深的伤害,某一日清早起来清安,才进了门便笑嘻嘻凑过去,仰脸去瞧燕王妃,还露出惊艳的神情:「母妃今儿打扮的真是漂亮,儿子还从来没见过母妃这么漂亮过。母妃这是要出门吗?儿子担心外面那等粗人们冲撞了母妃,恐怕坐在学堂里连书都读不下去,不如儿子请一日假,护送母妃?」 燕王妃诧异的摸摸鬓角,想着自己头上戴的还是昨日那套首饰,身上衣裙也是家常的裙子,这小子一大早来说这些话,难道吃错药了?或者睡懵头了还没完全醒过来? 萧烨亲自扶了她往桌边走了过去,等丫环们将早点一一摆到桌上,他还替燕王妃将燕窝粥盛了一碗,亲自端到了她面前,这是长这么大都没有过的事情。 「母妃要多喝点燕窝粥,定能永远年轻美貌……」一长串赞美就跟不要钱似的从他嘴里冒出来了。 燕王妃忽然之间毫无胃口了。 这种场景她似乎有些熟悉,细想想可不就是平日自己往皇后宫里去请安,有时候碰见太子那些儿子们,都是这么围在皇后面前献殷勤的嘛。 「烨儿你——」 萧烨摆出个灿烂的笑容,还贴心的往燕王妃面前的小碟子里挟了个水晶虾饺,「这是母妃最喜欢的虾饺,母妃整日为了父王跟我们兄妹操劳,一定要多吃点。」 比起眼前这个满脸殷勤的儿子,燕王妃觉得,她还是比较喜欢往日话并不多的小子。 亲生的母子都摆出殷勤讨好的样子,这顿饭真要吃下去,恐怕得压在她胃里好几天,都消化不了的。 「好了,母妃知道你跟堂兄弟们在一处有多不舒服了,你再这样,母妃都快吃不下饭了。」 萧烨这才垮下肩膀,长出了一口气:「母妃也觉得特别不舒服是吧?儿子真是不太明白宫里人的相处之道。明明是亲祖父亲祖母,堂兄弟们就能做出这副模样。我倒是更喜欢小平安跟他祖父的相处,那才是亲人应有的相处之道。」又叹息一声:「母亲,我想回幽州了。」 如今幽州故人来访,燕王妃母子倒是真的开心不少。 当日燕王妃还留了夏芍药在王府里吃饭,席间谈了不少长安的事情。听说她回来之后,前后统共跟夏景行还没说上几句话,他就往营里去了。便笑道:「你是不知道,大将军如今可是十分的忙,以营为家,陛下都夸过他好几回了。王爷回来的时候,还跟我讲过好几次。年前朝上有人为难他,有言官捕风捉影听了些传言就在朝堂是弹劾他,陛下一道旨意下去,就将这些言官给发配到了营里去,让他们好好跟着将士们同甘共苦一回。王爷提起这事儿,都笑的不行。听说宫里除夕夜宴,这几位去营里体察军营生活的言官们都很是老实,对大将军很是客气呢。」 夏景行从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他回长安之后接管京郊大营,被人刁难之事,从来不曾在家信中写过。夏芍药倒是头一回听说,不由捧腹:「我倒从不知道,夫君还有这等本事,能令这些大人们闭嘴。」 从来好耍弄舌头的人仗着三寸不烂之舌,不知道搅弄出多少事故出来,无风也能掀起三尺浪,更何况他在长安接掌军权,原本就令人侧目。 朝中之事,夏芍药此前也略有耳闻,听说现如今的这位皇帝陛下一直铁腕,在位多少年,长安城中无论禁中还是巡防营,还是京郊大营的军权,都一直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夏景行的新职位固然是炙手可热,令人羡慕,可同时也是被齐帝放在火上烘烤,稍有不慎恐怕就会被那些虎视眈眈盯着军权的太子以及诸皇子还有文武重臣给想法子撕成了碎片。 想到他的处境,夏芍药心中忽觉心疼。 燕王妃有心提点她,想到她在长安城中两眼一摸黑,而夏景行压根忙的没空细细讲这些给她听,便当做闲谈一般,将长安城这半年来大小事情都讲了一遍。 听起来毫无关联的事情,但不定什么时候就给联系到了一处。 丫环们早带了玉瑶小郡主与绮姐儿去东次间玩,那里有个大炕,搬了玉瑶小郡主的小玩意儿来,摆了半炕,由得俩个小姑娘玩,她们在旁边陪着。 「……王爷去洛阳查案子,恐怕再过些日子也就回来了。说起来洛阳的何渭倒是颇有胆气的一个人,他敲响了登闻鼓,往陛下面前状告原洛阳知府。原洛阳知府在来京之前还往东宫送过上百匹马,这下恐怕太子殿下都脱不了干系。才过完了年,太子就闭门不出,在东宫读书。」 东宫对外的说词是闭门读书,事实上却是被齐帝一道口谕给禁了足。 崔连浩之事,太子明知纸包不住火了,还要想法子将自己接了臣下的赃物之事抹去,却又死活不肯往齐帝面前去认错。齐帝恨他敢做不敢当,一次又一次的失察,气怒之下就将东宫禁了足。 只是去岁太子才监国理事,齐帝身体好些了就将太子禁足,传出去未免令臣子们心中浮想联翩,所以才对外谎称闭门苦读。 「噫——」夏芍药大为惊奇:「原来何家的马还真是崔大人下的手啊。这位大人惯会做这种趁火打劫的事情,倒也不是他头一次出手了。只是何家比较倒霉罢了。」对太子在东宫闭门不出这事儿充满了好奇,又听得燕王妃提起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她顿时了然,心里暗乐。 看来崔家这次要倒大霉了,若不是不方便,她倒是很想去牢房里瞧瞧崔大人的狼狈样子。 燕王妃也知道夏芍药政治斗争的经验绝少,但胜在多年在商场上历练,察颜观色的本领了得,稍加提点就能自己应对,倒也不担心她会出岔子。 拜访过了燕王妃,夏芍药还派人往王家送了一份礼。前去送礼的婆子向王老太太解释:「我家夫人带着哥儿与姐儿才到长安,原是应该来府上向老太太与老太爷请安的,只是大将军这一向忙的不着家,夫人便想等大将军有空了举家过来拜见。」 第84章 夏景行回到长安之后,忙的脚不沾地,就连过年都不曾前来拜年,王老太太在王老先生面前念叨过了好几回。 「好容易阿行调回长安了,没想到连个面儿也见不着。」 王老先生虽身在国子监,可他门下弟子在朝中不少,消息也算灵通,反过来安慰老妻:「阿行得陛下信任,将京郊大营交给了他,他初来乍到,军职可不比文官,总要让手底下的人信服了,才能指挥得动。徐克诚经营京郊大营多少年,一下被夺了军权,手底下的人说不定正憋着一股气呢,还不定会闹出甚个事来,阿行若不盯着哪行。」 收到夏芍药备的礼物,王老太太又念叨起了外重孙子,「听说阿行的一双儿女都聪慧可爱,也不知道他几时有空,才能带了妻儿来见咱们?」 王老先生安抚她:「快了快了。」 可不是快了嘛,半个月后,夏景行就上疏齐帝,历数京郊大营弊端,从吃空饷到军械库以及粮草辎重帐目与事实都严重不符。军械帐面上记着的乃是每年都会有一定数目的军械入库,但查库时里面净是些烂枪锈刀,以及破甲破弓。更别说粮草辎重里面,粮草尚且不说,属于消耗品,但将士们所用的棉服帐篷等物无论数量质量也都有问题。 因怕营中书吏深知积弊,在帐面上糊弄他,他特意私下向户部秦侍郎借了几名盘帐的能吏帮忙,这才完成此次盘帐。 查点完毕之后,夏景行便命人将原来主管这些的书吏军校都另行看押,只因牵扯颇广,他请求齐帝能够派官员前来查验。又有被发配到营中体察生活的几位言官上疏,从旁侧证,进一步证实了徐克诚的失职贪渎。 这几位言官在营中生活数月,起先辛苦之极,等习惯了才发现营中的好处,比之他们在朝堂之上勾心斗角,结党营私,半夜里睡梦之中还要思考弹劾别人之事,在营里竟然夜夜无梦,一觉到天亮。 只他们若久在军营,于前途有碍,此时也想尽早平定了营里的事情,好回到朝堂上去,因此不但极尽弹劾徐克诚,在奏折之中对夏景行亦多是溢美之词,与此前弹劾之时极尽攻击之态全然不同。 此次弹劾徐克诚,却不似当初弹劾夏景行,只是风闻而动,却不知事实来龙去脉。徐克诚所犯之事,证据确凿,难以抵赖,这些言官们在营里数月,宝刀未曾出鞘,重干老本行,心情激荡,更是拿出了十二万分的本事出来,历数徐克诚之罪,条条状状皆不可赦。 由这几位言官煽风点火,徐克诚被齐帝紧急召来,将夏景行以及言官的奏折摔到他面前,让他自己看。 齐帝宠信徐克诚多年,总以为他恪尽职守,忠心耿耿,若非皇子争权露出端倪,眼见得他有向新君投诚的意图,齐帝也不会想着要动一动他。 京郊大营的书吏军校以及徐克诚手下心腹爱将都被锁拿归案,其余下面将士原本也有盲从的,见势不妙,立刻投诚夏景行。亦有早看不惯徐克诚及其党羽的寒门将士,多年在其麾下不得看重,度测新来的大将军行事为人,有心靠拢,希望有出头之日。一时之间局面大好,夏景行接掌京郊大营数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也有时间回家陪伴妻儿。 夏芍药见得他终于有空回来,人却累的黑瘦不成样子,让厨房炖了汤来补补。 「还当你忘了家门从哪开呢。」夏芍药似嗔似怨:「我们娘俩都来了大半个月了,你也忍心将我们娘俩丢在府里不闻不问。」 夏景行陪笑道:「不然我多休息几日,在家里陪陪你们娘仨?」 夏芍药倒被他逗乐了,拜访过燕王妃之后,她听说了长安城中不少事情,包括夏景行目前的处境,知道他能抽出一日功夫回家,已经不容易了,推了他一把:「这话我听听也就算了,可别让平安跟绮姐儿当了真。」 平安到了长安之后,还未上学。他原来拜在岺喻两位先生门下,只是燕王回京之后,需要岑喻两位幕僚,年前这两位先生便往长安来了,时值腊月,便停了学。到长安之后,便听说这两位先生跟着燕王去洛阳了,如今燕王身边亦有许多事情,恐怕这两位先生再无时间教导,小平安如今算是失学儿童,只能整日跟着夏芍药在外面跑。 夏芍药原本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除了要为幽州商会会馆选址,还想瞧瞧长安城百业。小平安跟着娘亲四下里转悠,夏芍药知道的便跟儿子讲讲,苏州的绣蜀中的锦,沿海的虾蟹内陆的野味,总有来处。若有娘俩都不认识的,夏芍药便问那店家。 那店家见这娘俩穿着不俗,且当娘的容貌既美,人又和气,小郎君八九岁模样,已有翩翩之态,斯文隽秀,颇为讨喜,再加上出手阔绰,也愿意详尽解答,倒让娘俩一起长了见识。 碰上街面上的艺人杂耍百戏,娘俩手牵手一起欣赏。小平安身量在同龄的孩子里面已经算是高的了,八岁的小儿郎足有夏芍药的肩膀高,看到正酣处念叨一句:「要是祖父在就好了,他最喜欢看百戏了。」 小家伙却不知夏南天带他看百戏,专为着哄他。他来了长安半个月,几乎过两日就要念叨一回祖父,吃过的玩过的都想跟夏南天分享。 夏芍药也颇为思念老父,娘俩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准备回家的时候她便与小平安商量:「咱们回去之后,都给祖父写封信,让他尽快来长安,好不好?」 小平安这才高兴起来。 夏景行好容易休息在家,见识过了妻儿这段日子从外面采购回来的东西,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都是洛阳幽州不曾有的。 夏芍药提起要往王家去拜访,「听说外祖父一辈子教书育人,燕王府世子如今在宫里跟皇孙们一起读书呢,岺喻两位先生恐怕也抽不出空来教导平安,不如咱们拜托外祖父寻个先生来教?」 「你这到底是前去拜访的,还是去求人办事的?」 「不能两者兼得吗?」夏芍药瞪他一眼:「到底是武人,在营里待久了都成一根筋了。」被她嫌弃的某人一点也没有被嫌弃的自觉,哈哈大乐。 过得几日,夏景行便往王家送了拜帖过去,从营里回来便带了妻儿亲自登门拜访。 王老先生一生育有三子一女,王氏上有两兄下有一弟,皆已成家立业,生儿育女。长子在翰林院,次子在弘文馆,唯幼子带着妻儿外放江南做父母官,一家子都是读书人。倒是下面男孙也有学业有成在外地任职的,还有仍在国子监读书的,总之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 第85章 夏景行初次携妻上门,拜见外祖父外祖母,直喜的王老先生与王老太太喜不自禁。他们提前准备了见面礼,到得正日子,王家中门大开,由孙儿辈在大门口迎客。 王老先生与王老太太在正堂等侯,一遍遍催问侍候的丫环:「来了没?」 丫环们带着笑安抚老太太:「就快来了,马车都到门口了。」老太太恨不得亲自迎客,还是长媳次媳笑着拦她:「母亲别急,就快来了。」 忽听得丫环进来报:「大将军与夫人已经进来了,还带着哥儿与姐儿呢。」王老太太才待要问,哥儿姐儿生的甚个模样,已听到孙辈的喧哗声由远而至,在孙辈里排行第四的王思远还道:「大表哥,你们营里还招不招人?」 夏景行笑道:「难道你想去当大头兵?跟外祖父与二舅舅商量过了吗?」王思远是王二舅的次子。 「不是我想当兵,是替一个朋友问的。你先说招不招人吧?」 「你表哥才来,你在那胡闹什么?」王老先生在厅内一句话,王思远吐着舌头往夏景行身后缩,小平安眨巴着眼睛小声嘀咕一句:「四表叔胆小如鼠。」只是他所以为的小声,到底让王家其余几位兄弟听到了,顿时轰然大笑了起来。 王思远瞠目结舌,转头指着小平安悲愤的说不出话来:「你……你……小屁孩懂什么呀?」他是兄弟里的异数,虽天资聪颖,但读书不求甚解,又不喜走科场之路,倒是好结交朋友,有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对于一生致力于教学的王老先生来说,这个孙儿简直浪费了读书的天份,时不时就要敲打一回。 因此王思远平日最怕被祖父揪住考问功课,今日若不是夏景行上门,他才不会大大咧咧往王老先生眼皮子底下杵,省得被老先生严教。 小平安打小就跟着老人家长大,夏南天从不曾苛责于他,再调皮也耐心相陪,在他的心里,但凡老人家都是慈祥的,所以四表叔怕老太爷才奇怪。小家伙脑子转的快,立刻就想到了原因:「四表叔做了错事?」 王思远:「……」 其余兄弟们都盯着王思远大笑不止,夏芍药眼瞧着王思远脸上要挂不住了,忙捏了下儿子的小爪子,朝他使眼色:不许乱说话! 哪想得到小平安猜错了母亲的意图,还自作聪明长长的「噢——」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娘亲也是这么想的啊!」 夏芍药抚额,恨不得没生过这小子。 ——太丢脸了! 进了正厅,王家一帮表兄弟们还在嘻嘻哈哈大笑,夏芍药初次登门就差点被儿子给坑了,只能努力做出端庄模样,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回家之后就要与这小家伙开始培养默契,不然往后再来这么一次,脸往哪搁。 夏景行带着妻儿要行大礼,丫环忙拿了拜垫过来,夫妻俩带着孩子们齐齐跪倒在王老先生与王老太太面前磕头。 外孙媳妇与重外孙是初次见面,两位老人准备了厚厚的见面礼,给夏芍药母子三人。又有两位舅母也是初次相见,依次行过了礼,各有见面礼。倒是王家两位舅父还在翰林院与弘文馆,并未回来,不及见面。 小平安与绮姐儿与表叔表姑们行礼,又有小的表弟与表妹们来向夏芍药见礼,身后丫环依次送了表礼,乱哄哄厮见完毕,这才坐下叙话。 王老先生揽了小平安在身边问话,三句不离读书,考问他功课,小平安对答如流,一点也不怯场。且教他的喻先生便是怪才,很有些独到的见解,王老先生便不住口夸他,抬头瞧见王思远似乎牙疼一般瞧着小平安,还与身旁兄弟嘀咕:「这小家伙不会读成个小书呆吧?」被王老先生听到,直恨不得拿戒尺打他:「不读书何以明理?都似你一般只会胡搅蛮缠?」又勉励小平安:「平安底子扎实,又有读书的天份,此后更不可懈怠!」 平安点头受教,王思远缩头缩脑,偏管不住自己的嘴,「表哥是武将,平安日后从文从武还不一定呢。」今日简直仗着有客上门,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王老先生叫板了。 王家一门都好读书,偏王思远认为人生在世,并非只有读书一途,只要做喜欢的事情,随心即可。在这一点上,古板的王老先生与孙子持不同意见,不知道从他小时候起,就大战过多少回合,偏偏谁也不能说服对方,到得最后王老先生以辈份生生压了孙儿一头,导致王思远不得不低头,这才成了如今的相处模式,做孙儿的远远瞧见祖父,恨不得贴着墙根溜了。 眼瞧着这祖孙俩又要开场,王老太太岔开了话题,「外孙媳妇跟平安绮姐儿初次上门,你们爱喝酒喝酒,爱说话说话,我要带着绮姐儿去后院了。」自绮姐儿见完礼,就被王老太太揽在怀里不松开,雪肤花貌的小姑娘,软软香香,声音清脆的跟黄鹂鸟儿似的,不时咯咯咯的笑起来,一点也不认生,真是要多稀罕就有多稀罕。 夏芍药跟着王老太太与两位舅母,以及表兄弟媳妇,还有未嫁的表妹一起回了后院。沿途王老太太还时不时讲几句王氏闺中之事,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你婆母若是活着,见到行哥儿夫妻和美,儿女双全,不知道得多高兴。」多少年过去了,还是恍惚觉得闺女活着,有时候半梦半醒还是她未嫁时候的笑模样,睡里梦里搂着她的胳膊撒娇,一声声唤娘。 「不瞒外祖母,我娘亲过世的早,听说婆婆也是性子极温柔和善的,若能得她教导也算有福。」她语带伤感安慰王老太太:「等哪天夫君有空,让他带了我们娘仨去婆母坟上祭拜,也好让她瞧一瞧孙儿孙女。」 王家两位舅母也从旁相劝:「妹妹就盼着行哥儿有出息,能得一门佳妇,如今咱们行哥儿可是有了大出息,长安城里但凡知道的谁不夸一句?!外甥媳妇也是能干的,俩孩子也养的好,母亲也不必再伤感了,妹妹知道了也只有高兴的份儿!」 王老太太这才拭了泪,「瞧瞧我老了老了倒糊涂了,大喜的日子还掉眼泪。」又吩咐王家大太太:「回头将你妹妹的嫁妆理一理,送到行哥儿府上去。」 当初王氏自缢而亡,王家人也曾闹过一场,还将王氏的嫁妆全拉了回来,锁到了库里去。读书人家原不注重钱财,只是王氏自小喜读书识字,出嫁之时,王老先生疼爱女儿,除了金玉古玩之外,还将好些珍稀孤本书籍,以及绝品书画传世之作都给女儿做了陪嫁。 夏芍药连忙推脱,「这个千万不能要的。」 王家大舅母便劝她:「你婆母的嫁妆自拉回来就一直封存在库里,只每年晒书的日子拿出来晒一晒,若是不交到行哥儿手上,你外祖父外祖母心里都不舒服。为着老人家能睡个好觉,你就收起来吧。」 「这事儿……我不敢擅专,还是回头跟夫君商量一下吧?」 第86章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就算是行哥儿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原就是留给他的东西。」王老太太打断了她的话,倒让夏芍药不知如何推脱。 她虽是商人,但夏家门风历来如此,只凭自己本事赚钱,不会接受自己能力之外的馈赠,又不贪心,做生意很有诚信。 王家一门读书人,最开始听得夏景行入赘了商户人家,两位老人不免要嘀咕,做生意的身上都有铜臭味儿,也不知是怎生势利贪得无厌的人家。还是后来听得夏家父女俩倾尽家产捐助燕云十六州驻军,自筹粮草奔赴前线,始有改观,才觉得夏家人胸怀大义,心系家国,实属难得。 纵左光熙再如何夸奖夏南天父女,到底未曾亲见。今日见过了夏芍药,只觉她娴静端雅,举手投足间气度沉稳,容貌又是一等一的,两个孩儿也乖巧伶俐,心里也极为满意,到得此刻见她一再推脱王氏的嫁妆,拒不肯收,更加喜欢。 商人追逐财富的同时,很多都会被钱财迷失了本心,以致重利轻义,贪婪势利,刻薄算计,听说夏家生意铺的极大,但从夏芍药身上却见不到这些毛病,王家婆媳心里都赞她大家子气度,胸怀开阔,不为一时之利所惑,夏景行这个媳妇儿可算是挑的极好。 一时里到得王老太太房里坐下,谈起当初二人成亲之事,王家人也只恍惚听说了一些,但详细的却并不知道。当初跟着齐帝前往洛阳的臣子们倒是有所耳闻,但口耳相传,难免失真,此刻当事人就在眼前,自然揪着问起来。 夏芍药想想,也觉缘份奇妙。当初她亦是被逼走投无路,这才豪赌了一把,哪曾想结果出人意料的好,也只能说是好人有好报了。 于是笑着讲起当初前往寺院求医未成,回来的路上救了倒卧路旁的夏景行,之后家中老父病重,将他丢在庄上养病,婚事受阻,前往庄上去巡视,问起他肯不肯入赘,他一口答应了下来。 王家两位舅母啧啧称奇,「这可见是有缘了,不然为何不是旁人救了行哥儿,偏是外甥媳妇救了行哥儿。」两位表兄弟媳妇还互相递个眼色,暗道:这可不就是传奇话本里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罢! 虽然如今夏景行贵为朝廷重臣,深受齐帝倚重,但想当年他落魄之极,性命垂危,实同街边的乞丐无异,而夏芍药家中富贵,竟然也能不计较门第背景,实属难得,合该她有如今夫荣妻贵的日子。 王老太太眼中又差点滴下泪来,抓着她的手连呼庆幸:「万幸当初是你救了行哥儿,不然……」不然他们母子可不就是要往泉下去团聚了。 再聊得一时,府里便摆了团圆宴,女眷们都在后院花厅里,王老先生带着孙儿辈的在前厅里入席,王家两位舅父也从翰林院与弘文馆赶了回来,丫环前来带了小平安与绮姐儿去前面行礼。稍后又将绮姐儿送了回来,只小平安被留在了前厅。 一场团圆宴直吃到府里掌灯,夏家夫妻俩才带着儿女告辞。王老太太舍得绮姐儿,王老先生听得小平安最近闲在家里,还未找到名师,还问起夏景行:「我身边还缺一个书童,不知道你舍不舍得让平安跟着我去国子监做书童?」 他这是想将小平安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意思了。 只不过小平安年纪尚小,不到入国子监的年纪,便先带在身边教导,不然以夏景行如今的品级,小平安也可以恩荫入国子监读书了。 夏景行当即笑起来:「孙儿一向不能在外祖父身边敬孝,只要您不嫌弃平安淘气就好。改明儿我就让他娘收拾好了,将他送到府上来,往后平安就劳烦外祖父了!」 王家两位舅父顿时笑了起来,「父亲这几年都不曾亲自教过学生了,这可是好事儿!」 唯独王思远暗暗同情小平安。 等回到家中,夏景行提起这一段,夏芍药也觉这是好事,「给旁人当书童不行,但给外祖父当书童可是福气。」果然收拾了穿戴学习之物,以前在燕王府上课的奢华衣物都收了起来,另做了几套朴素得体的衣服给平安,将他打扮成个小书僮,由夏芍药亲自送到了王家去。 王老先生还怕夏景行夫妇舍不得孩子吃苦,待见得小平安衣着朴素,果真是要去当书僮的打扮,不由拈须微笑:「你们也太听话了。」书僮只不过是个幌子,哪里就真让这孩子做些书僮的事情了,打扮的这般朴素,倒是他未想到的。 果然此后小平安就暂且住在王家,次日就跟着王老先生去国子监了。 王老先生在国子监祭酒的位子上几十年,又博学多才,极得监生爱戴。只近年来他年已垂暮,不再亲自授课,也算得国子监一大憾事,还有好学的监生有疑难往他面前去求教的,老先生最喜年轻人一心向学,自然耐心解答。 前些年他还担任过太子太傅一职,正逢夏景行从洛阳离家前往幽州从军之时,教导东宫数年,后来见太子与二皇子在朝中结党,已成党争之势,王老先生便以年老精力不济为由,推脱了此职。 太子原也着意招揽王老先生,想着他门下弟子遍布朝野,若得老先生鼎力支持,在士林间自然呼声极高。奈何王家自来不慕权势,尤其党争之害,王老先生熟读史书,不思自明,着力拒绝,又有齐帝心有介怀,窥得太子机心,到底准了王老先生所求,才使得他从东宫脱身,仍回国子监供职。 等到夏景行青云直上,战功赫赫,太子又后悔当初轻易放走了王老先生,不然他是夏景行外祖父,听说夏景行回京之后又有来往走动,这祖孙俩一文一武,都是得力臂膀。 奈何一招错失,到底失了良机,再后悔也无用。 王老先生大半辈子教书育人,比起宫中龙子凤孙,还是外间学子更有向学之心。今日他才带着个七八岁的小书童进了国子监,迎面遇上傅司业,乃是他的副手,才打了声招呼,一低头就瞧见个稚子,顿时纳罕不已:「大人这是从哪里拐了个小郎君回来?您老往日身边的童儿瞧着可没这么机灵的。能借下官用一会不?」手已经摸到了小平安脑袋上。 小平安往日在夏家园子里跟着夏南天,南来北往的人见多了,又有燕王府里先生教着,跟着世子淘气,三教九流的人都见识过的,这孩子瞧着就是一脸机灵样儿,又不怯场,全然不似缩头耷脑的下人仆妇教养出来的孩子,被傅司业摸着脑袋,还朝他露出个笑模样,「伯伯好。」 傅司业年逾四旬,颔下一副美髯,听得他脆声叫伯伯,又将他仔细打量,这才发现他身上衣衫颜色虽素净,但仔细瞧就会发现细节处也极妥帖,绝非寻常下人僮儿该有的样子,立刻追着问王老先生:「这小郎君莫不是大人家中孙辈?怎的我却没见过?」年头节下,他往王家去的次数也多,却没见过小平安。 王老先生被他追问不休,傅司业做了他十几年副手,倒不必瞒着他,拈须笑道:「教你给猜着了,这是老夫的重孙子。」 傅司业还当他是王老先生在外任职的长孙家中孩儿,才待要夸两句,已听得他似漫不经心加了一句:「这孩子才从幽州到长安没多少日子,老夫带他来国子监玩玩。」 第87章 小平安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王老先生:「……」这与说好的不一样! 害他白白紧张了好几日,怕国子监里全是学识渊博之辈,自己这点学问完全拿不出手,还私下将往日功课又重新温习了好几遍,就怕到时候丢脸。 既然是玩玩……他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傅司业却跟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将小平安揪到了自己面前,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指着他道:「这是怀化大将军家的儿子?」生的着实俊秀,实不似武将家里出来的,倒似个清贵读书人家里出来的。 从幽州到长安来的,又是王老先生的重孙辈,自然只有怀化大将军家里的孩子了。 王老先生就好似出来炫宝的小孩子,明明就为着旁人的一句夸奖,真夸了还要露出骄矜的神色,淡淡「嗯」一声,「他父亲在军中忙顾不上,这孩子一时没人教导,就送到了老夫府上。」他府上孙辈们读书的都进了国子监,重孙辈们开蒙的还在父母身边,跟着在外面任上,府里倒真没有小平安这么大读书的孩子。 傅司业熟知这老上司古板严谨的一面,倒从不曾见过他这般模样,顿时笑了起来,牵着小平安的手就走,「既是大人重孙子,那下官就借来用用,旬考完了卷子还未发,正需要个人跟我去发卷子。」拖着他直接走人了。 既不是下仆,还是怀化大将军家里的小公子,带他去教室里玩玩正好。 小平安回头向王老先生求助:老太爷救命啊这个伯伯我不认识他! 王老先生笑着招招手,放他去感受一下国子监旬考之后的课堂盛景。 国子监每年除了年末大考,还有每旬一考,常有考生在发成绩之时痛不欲生,胆战心惊,也有手到擒来之辈,各种状态不一而足。 小平安跟着傅司业先去拿了厚厚一沓卷子,到得律算教室,傅司业站在讲台之上,小平安便站在他身侧,好奇的往下面去瞧。但见下面学子各个如临大敌,偶有一两位露出从容之态,也算得异类。 他不由想起自己在幽州读书之时,每到喻先生要开考,康成荫那紧张的小模样,倒与眼下堂上不少学子相类,心里暗暗失笑。 傅司业先讲几句此次旬考大致情况,这才开始发卷子,他瞄一眼考卷,念一声名字,那学子应一声,便将卷子交到小平安手里,小平安便接过卷子往堂上学子手中送过去。 见到成绩好的,他便微微一笑,递了过去,逢成绩差考砸的,他递了卷子,还要站在旁边欣赏一会监生痛不欲生的表情,完全无视人家的伤心痛苦。 一圈试卷发下来,有不少学子都认识了这个在他们伤口上撒盐默默旁观欣赏的童儿,心中暗叹他可恨,等傅司业训完了话,带着小平安走了之后,教室里的学子们都炸了锅。 有人哀叹有人焉头耷脑,还有人磨牙:「方才那个站在旁边嘲笑我的小子是哪冒出来的?」 虽然生的小模样挺可爱,可是笑的实在太欠揍了,活似在嘲笑他成绩太差。 堂上学子还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小平安,纷纷议论他的来历。寻常先生身边跟着的僮儿哪有这般大胆的? 小平安在国子监才去了几日,王老先生有空就教导他读书写字,忙起来就将他丢给旁人,他渐渐也习惯了时不时换个人跟着。 由傅司业的功劳,这些人知道了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怠慢他,又加之他学问在同年龄的孩子里来说,着实不错,也甚得先生喜欢,一时之间竟然在国子监过的如鱼得水。只除了偶尔被监生堵在路上吓唬,人家才威胁两句,还未举手,他已经扯开了嗓子嚎:「哥哥我错了别打我……」 那举手原只是打算吓唬吓唬他的监生立刻引来了其余同窗围观,见不少人都瞧了过来,小平安更是扯开了嗓子假哭:「哥哥你别打我,下次你考砸了我再不盯着你瞧……」 监生:「……」 有人瞧不下去,过来将小平安拉到了身后,「自己成绩不好,拿小孩子出什么气?就算他是书僮,那也是祭酒的书僮,有什么过错,你何不往祭酒处去讲,想来他定然不会包庇僮儿的。」 小平安在国子监流窜了小半个月之后,学子们总算是搞清楚了他的身份,原来是王老先生的书僮,只是这个僮儿甚是活泼,似乎很得其余几位先生的喜爱,时不时就带在身边。 监生原本就没想着要揍人,这下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只能尴尬的弯腰向小平安赔礼:「小哥别怕,我方才是逗你玩的!」 小平安揉两下眼睛,将眼眶揉的红红的,倒浑似哭过了一般,扁着嘴道:「我才不信呢,你方才明明就是要打我!这叫迁怒!迁怒!先生说了,凡自己有不是之处,也不能混赖到旁人身上,理应日日三省吾身,哥哥考砸了,也不是我的错啊!」 那护着他的监生顿时笑出声来,还揉揉他的脑袋:「小家伙倒是懂的不少!」同窗被他笑的面红耳赤,再不敢跟个小孩子计较。眼睁睁看着小平安被同窗牵着小手去食堂吃点心,莫可奈何。 小平安吃过了点心,还谢过了人家,改日回家的时候磨着夏芍药讨要礼物,夏芍药听说他居然在国子监交了朋友,对儿子的「朋友」她自然极为重视,特意从库房里挑了一方龙尾砚。 隔日他再回国子监,寻到护他的监生郁丛之,「那日多谢哥哥伸出援手,平安回家挑了礼物,哥哥一定要收下。」 郁丛之想着,小孩子送的礼物,许是小玩意儿,难得他一片赤诚之心,还郑重的来送,便收了盒子,回到宿舍打开,旁边同宿舍友伸头一瞧,顿时赞一声:「哟,你这是从哪里淘来的龙尾砚,这可不便宜吧?!」 第88章 他自己从盒子里拿出来仔细瞧,正着反着都瞧遍了,确认无误这是一方龙尾砚,想到小平安只是祭酒家的书僮,面色不禁沉了下来,当即又装回了盒子,重新去寻平安,将砚往他怀里一塞,语声颇为严厉:「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你虽谢我,但若是偷拿了主人家的砚台,可就不好了!趁着没人发现,赶快还回去,以后万不可如此了!」想着他小小年纪,心志不坚,恐其堕入歧途,还要好生教育一番。 小平安打开瞧了一眼,见是自己送出去的砚台,这才放下心来:「我没有偷拿别人家的砚啊,这是我娘从库房里特意选出来给郁哥哥的。」 郁丛之傻眼了,难道不是平安有问题,而是平安他娘……管着主家库房? 「你娘……是做什么的?」 长这么大,还真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小平安扳着指头数:「我娘做买卖啊,做很大很大的买卖,有韩叔叔从波斯大食运来的货,还有赵叔叔从江南运来的茶,都在我们家铺子里卖。我娘还卖胭脂香料……布料绣品……很多很多……」舔舔嘴唇,有点馋了:「我家茶楼里的水晶糕最好吃了,可惜吃不到。」真是想念的很。 郁丛之恍惚觉得自己发臆症了,哪有小小书僮家里有这么大产业的?再或者就是小平安发臆症了,「小孩子可不许撒谎啊!」 小平安听得新交的大哥哥居然质疑他说的话,顿时涨红了小脸分辩:「我才没有说慌呢!我家在幽州有很多很多的铺子,你不信……你不信下次我让世子哥哥来跟你说!」说完了忽想起夏芍药的叮嘱,在长安不能再叫世子哥哥了,立刻拿小手捂住了嘴巴,大眼睛骨碌碌转,只盼着方才郁丛之没听到他的话。 郁丛之听得他提起幽州,还有世子哥哥,才待要再问,他已经一溜烟跑了。留下郁丛之拿着个砚台满脑子胡思乱想。回到宿舍之后,还在想小平安的来历,忽听得同窗争执,提起最近风头正盛的怀化大将军,说是此人才回京数月,就将原来的京郊大营掌军大帅徐克诚给撸了下来,不但原来的位子没保住,就连眼前的尊荣也没了。 齐帝一经查证清楚,徐克诚及手下心腹爱将桩桩件件皆属实,立刻雷霆手段进行制裁,半点不肯宽宥。 徐克诚跟手下一干心腹爱将天南海北被流放,家产没入国库,女眷没入教坊司,朝局都为之震荡。 「……分明是徐将军自己行事有误,这才会被怀化大将军查出来,他若干净,何至于连家眷部将也牵连其中呢?」 「说不定是官场倾轧呢,不然之前多少年怎么没听说过徐将军有劣迹?这才是怀化大将军的手段呢!」为此郁丛之同宿舍友互相争执不下,同一件事情二人看法不同,拉了郁丛之要他表态。 原本是毫无相关的两件事,但郁丛之心中正在纠结处,这方龙尾砚来历不明,他收着也不心安,还又还不回去,再还瞧着小平安那模样似要哭出来一般,总要探听明白才好。无意之中听见怀化大将军之事,忽想起这位大将军就是从幽州回京的,而小平安又是跟着王老先生来国子监的,对外只说是他的书僮,可是瞧国子监许多先生待他的态度,却又全然不似待下仆的态度,倒浑似待故交子侄一般。 还有他提起的「世子哥哥」,如果他所记没错的话,恍惚记得怀化大将军乃是燕王伴读,而燕王世子去年才从幽州回京。 不思量还不觉得,越思量却觉得细节处越多破绽,他心中已经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只是还未亲证。 改日在路上遇上小平安,见他似受惊的兔子撒腿就要跑,郁丛之迈开长腿拦住了他,还向他道歉:「那日是郁哥哥说错话了,郁哥哥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小平安露出欣喜的表情,「真的?」 「真的!」郁丛之道:「平安是姓夏吗?」 小平安大睁了眼睛:「郁哥哥怎么知道?」他从来不曾告诉过别人姓氏呢。 郁丛之的猜测一经证实,反觉得小平安能拿了龙尾砚出来送人,也就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摸摸他的小脑袋:「我猜的!」牵了他手道:「跟郁哥哥去食堂里吃点心。」此后再看到真当小平安当书僮的监生,暗暗嘲笑同窗傻,若有人为难他,就出头维护。 旁人见郁丛之维护小平安,都觉他一介贵公子却维护个小小书僮,就算是祭酒的书僮,也未免有巴结之嫌。到底身份不同,阶级有别,何必着意结交。 郁丛之乃大理寺卿郁飞亮的儿子,名副其实的官宦之后,与小平安的书僮身份可是天差地别。 到了三月中,燕王带着一干刑部办案人员回京,随行还提溜了一串犯人,乃是洛阳盗马案的从犯,直接投进了刑部。 没过多少日子,崔连浩的罪名就定了下来,不但小儿子被革除功名,就连已经在外任职的长子也受到了牵连,被罢了官。 崔连浩为官期间不但贪渎,还滥用私权假充匪类,强夺民产,家产被判赔付何家损失之外,他与直接参与过盗马案的崔二郎都被判流刑,其余从犯也皆处罚。 齐帝法外开恩,未曾牵累女眷。与之前的徐克诚贪污渎职案略有不同。 在齐帝心中,地方官员贪污滥权,比之天子脚下掌军重臣危害亦有轻重之分。 崔连浩鱼肉百姓,幸喜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可徐克诚身处要职,却不思报君,也就如今太平年景,若真有紧急军情,就凭京郊大营的战力以及军械储备,后果简直不可想象。每每想至此处,齐帝都要惊出一身冷汗,也就愈加恨徐克诚所犯之罪。 前有徐克诚之事,有了对比,崔家的女眷便免去一劫。 崔夫人听得判案结果,几近晕倒。 文姨娘抱着磊哥儿哭的肝肠寸断,才以为过上了好日子,将正室主母给挤走了,自己虽是妾室,也与正头妻子无差了,既有儿子又得老夫人喜爱,与郎君恩爱甚笃,哪知道出了这桩事。 第89章 她从头至尾不知情,此事干系重大,崔二郎倒不曾告诉过她。 反倒是魏氏心中微有喜意,夫妻分别多年,此次倒有机会团聚了。只面上不敢表露出来,若是被崔夫人瞧出端倪,恐怕又要生出许多事端。 崔家父子定了流放的日子,官兵上门抄家,就连这座宅子也保不住了,下人亦算得崔家财产,一起被带走发卖,只崔夫人带着魏氏及文氏,以及俩孙儿离开了崔府,另寻落脚之处。 崔家原来不过寻常家境,还是崔连浩读书取中功名,这才接连发迹,他又擅钻营,几十年间至如今地步,却又忽的败落,起落间几十年岁月倏忽而逝,更令人感叹人世无常。 消息传到镇北侯府,南平郡主到底露出一丝笑容:「这才是报应呢!」她近些日子听闻夏景行回京掌军,被齐帝重用,青云之势已成,心头发沉,还往晋王府去打听消息。 夏景行得齐帝重用,就连太子也无法插手,更何况是晋王。 晋王心灰意冷,连带着南平郡主的心情也不好,在府里瞧谁都不顺眼,儿女俱是自己生的,丈夫又连个影子都抓不住,压根不往她面前凑,只能逮着儿媳妇请安的时候找茬出气,刁难了闫幼梅好几次,还是宁景兰从中周旋。 闫幼梅倒很是诧异,万没料到小姑子还会替自己出头。她嫁入镇北侯府这些年,日子过的磕磕巴巴,早非当年天真的小姑娘,对婆媳夫妻关系不抱任何期望,只守好嫁妆捱日子,与小姑子原也没什么深情厚意,还是宁景兰与她一同从南平郡主房里出来,吐了一句话:「母亲心情不好,嫂子不必介意,做人儿媳妇的,都是这么过来的,委屈嫂子了。」 宁景世又不成材,简直是京中纨绔里面败家的楷模,镇北侯自己尚且不着家,哪里还会狠心去管教儿子。宁景兰每思侯府将来,都觉得心头发慌,不知将来如何。 她自己尚且能择夫再嫁,但闫幼梅却要深陷其中,她亦是官家女儿,自小家人捧在手心养大,嫁了宁景世才跌到了泥坑里,竟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宁景兰想想也觉得同情她。 许是自身原因,她如今终于开始学着体谅他人。 崔家的事情告一段落,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就连崔家家眷也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南平郡主拍手称快,宁景兰却提起,要往如意庵里去住一阵子。 如意庵乃是京中富贵人家女眷们修行的地方,有未嫁女,有常年受冷落的大妇,亦有守寡不想再嫁的妇人,生了烦恼之心,便往如意庵中去清修,寄求心安。只因庵中还有背景身份不凡的,或官眷或宗室,平生总有不如意处,因此如意庵环境清幽,在京中也算得女子清修之所。 南平郡主原还想着,趁崔家事了,再替宁景兰择一门亲事,哪想得到她竟起了清修的心思,苦劝数日,也未令她改了主意。 「娘不必再劝我,我只是心中烦乱,想寻个清静地方去住几日,等想明白了就回来。」 「家里不清静吗?也无人烦扰,你想做什么尽可去做,又何必往城外跑呢?」 自母女俩上次有了分歧,宁景兰就知道许多事情她们母女是说不到一处去的。她心中尚有茫然之处,只南平郡主却不是能解答疑团之人,只能往方外去寻。 收拾了两日,宁景兰带着贴身的丫环坐着马车去了如意庵,往庵堂里捐了些香油钱,主持派庵中女尼收拾了一处小院落,她便住了进去,早晚往前殿去跪经。 才入了春,城中郊外都泛起绿意,独东宫似还滞留在寒冬腊月,宫人行走轻抬了脚,生怕弄出动静来,招主子烦,被拖出去暴打。 自太子被禁足读书,崔家的案子都结了,一干人犯都被制裁,就连何家的损失都由崔家的家产补足了,太子还未解禁,被圣人召过去严训:「天下百姓谁不盼着未来天子贤明?只失察你都犯了不止一回,如今还未坐到这位子上,就已经识人不明了,若是真坐到这位子上,不知道得办下多少糊涂事来?!先闭门读书吧,等多读些圣贤之书,甚个时候想明白了再说。」 郑贵妃听得太子被训,心中不知有多高兴,特意召了二皇子进宫奉承圣人,只盼着齐帝能多记着些自己儿子的优点。 二皇子虽觉得燕王如今势盛,可到底他身后并无母族支持,自己母妃得齐帝宠爱,皇后虽养了他,但太子每次出事,最后都与燕王脱不了干系,皇后心中恐怕恨死了他,不使绊子就已经是慈悲了。如今算起来,兄弟几个竟然是他比较有优势,朝中又有一干支持者,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这也算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了。 果然二皇子所料不错,皇后知道太子此次禁足之事,竟然又与燕王脱不了干系,清查案子是燕王出手,他若有心相助,自然能够将太子之责一笔抹掉,可他却大张旗鼓的去查,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就居心叵测了。她却不想太子大张旗鼓往各处送马,此事就算是捂也捂不住的,长安城中文武重臣谁人不知太子大手笔。 等到燕王进宫来请安,皇后胸中怒气未消,便将他训斥一顿,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燕王跪在她宫里请罪,足足跪了一个时辰。 「本宫自小到大,待你与太子并无一致,拿你当亲生的相待,怎么每次你大皇兄出了事,都有你一力从中作梗?」 「母后冤枉儿臣了,儿臣并未针对大皇兄。」只是那些人行事不正,却又喜欢投在太子门下。 这话要真说出来,恐怕皇后更恼怒了。燕王只能闭口不言。 皇后已经先入为主的认为他专揭太子的短处,就算他再多辩解也无用,只会被认为是砌词狡辩,但在燕王看来,有如今的局面,却是太子持身不正之故。 也亏得他边关战场上打熬过来的,跪一个时辰也算不得什么,只消息传到齐帝耳朵里,他先怒了。 第90章 「自己教的好儿子,骄矜短视,倒怨到了恪儿头上。若是太子行事有恪儿一半谨慎,何至于出这种事儿。」 此前他病重,太子大肆笼络朝臣,大手笔往文武重臣府中送骏马,分明盼着他早死,作为君父,其实已经触到了他的逆鳞,犯了大忌讳。只后来燕王回来,悉心侍奉左右,这个儿子又是心胸宽广之辈,竟然教他渐渐的调养了过来。 等到燕王出宫回府,御前太监大总管朱高便带着圣人的赏赐亲往燕王府。 皇后前脚斥责了燕王,圣人后脚便加意抚慰,就连前去燕王府宣旨的也是轻易不出宫的御前内监第一人,从内宫到前朝,无有不知帝后对燕王态度不一,值得深究。 有那心思多的臣子已经私下讨论此事了,就连二皇子与其心腹聚会之时,也觉此事对自己颇为有力。 长安城中容易出头的三位皇子,太子被禁足,燕王深得皇后厌恶,何况还被扣了一顶不孝的大帽子,独有自己如今顺风顺水。 二皇子高兴了没多久,圣人往郑贵妃宫里去了,席间偶然提起:「不如让老二就藩?!」听着是商量的口气,但金口玉言,岂能作得了假,分明是圣人心中主意已定。 也亏得郑贵妃服侍了齐帝几十年,对这个男人的心思也能揣测一二,当即梨花带雨拭起泪来,「臣妾膝下只得这一个儿子,总想着能让他在眼前尽孝。圣人让他就藩,可是他哪里让圣人不高兴了,也好明示臣妾,臣妾等他进宫,好生教训他!」 齐帝焉能不知贵妃与二皇子心中所想,只不过想破了当前乱局。他自己对胞弟晋王厚爱多少年,虽然晋王处理家务事上手瘸,时不时就要做出些越格的事情,但他与晋王的兄弟情在长安城中也算得一段佳话,谁不说圣人疼爱幼弟,简直是皇家手足情深的楷模。 怎么偏到了儿子们身上,想要看到手足情深就这么难呢? 几个儿子并非同母所出,最亲近者乃是太子与燕王,但这几年太子逐渐显示出的蠢钝,不但彰显了燕王的能干,也同时让太子对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心怀忌惮,数次明里暗里下绊子,齐帝想要看到的兄弟情深是无论如何也没可能了。 他一边哀叹朝中乌烟障气的党争,一面又盼望着自己死后,能够保住这些儿子们的命。 太子已与二皇子斗成了乌鸡眼,更是容不下能干的燕王,其余下面皇子倒还未长成足以威胁到他的地步,目前总能保持几分面儿情。 既为君父,身上担子自然不轻。 齐帝闲来总要多想几回,还问过朱高:「你瞧着哪个儿子宜继承大统?」 朱高吓的立刻跪倒在地,他在齐帝身边多年,谨言慎行,从不肯越矩,「奴才哪里懂这些。」 齐帝颇为烦恼,此事原不该跟一个宦官讨论,应该在政事堂提出来,让文武重臣们来参详参详。但朝中官员已经在暗中站队,要么投了太子要么顺了二皇子,各有支持的,加之皇后与郑贵妃身后娘家也在摇旗呐喊,想起来就颇为心烦。 他这里烦心事还不止一桩,才将御书房案上摞着的山一样高的奏折批了一多半,就听得皇孙们在学堂上打架,顿时头都大了。 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只会添乱不说,就连孙子们都不肯闲着。 一排参差不齐的孙儿被提溜了来,并排跪在齐帝面前,这些小子还是战斗状态,发冠被扯掉的,头发散下来的,正手忙脚乱收拾头发,还有腰带被扯开的,身上还有几个污七八糟的脚印子,各个衣冠不整。齐帝气的肝疼,朝着皇长孙喝一句:「你来说是怎么回事?」 皇长孙萧铄乃是东宫太子妃所出,狼狈不堪,得着机会立刻告状:「皇祖父,阿烨以下犯上打孙儿!」 以下犯上这个词,很微妙。譬如太子与诸位弟弟们,若是弟弟们口出不逊,自然也可以算作以下犯上。齐帝确立太子地位的时候,当然希望太子在众儿子们之中脱颖而出,让其余皇子们感受到储君地位的高不可攀性,提前预习一下君臣兄弟的模式,也好为以后的相处打下基础。 但是当太子权威日盛,无形之中侵犯了他的地位,齐帝就不太高兴了。 原本最近他就对太子略有微词,现在听到萧铄公然用了以下犯上这个词,瞬间就联想到了他父亲身上。 萧烨今日也是实实忍不得了。燕王在皇后宫里被训斥,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燕王选择忍下了这口气,但萧烨年少气盛,以他的价值观,认为燕王并未做错,却被无故责难,心下未免替父亲不平。就算府中得了齐帝厚赏,也抹不去这种屈辱感。 这几日在宫学里读书,萧铄却每日阴阳怪调上前挑衅,暗讽燕王乃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指桑骂槐,为太子出气。 萧烨为自己父亲不平,萧铄自然也为太子不平。 他生来便是皇孙里面头一份,又是太子妃嫡出,自己的父亲将来是天下之主,那么这江山最终会交到自己手里。因此在孙儿辈里便自视甚高。 二皇子的长子萧瑢是个性子圆滑的,从来不会明着跟萧铄对着干,只会暗底里下绊子,偏明面上亲亲热热,倒好似他与萧铄同穿一条裤子一般。 两府相斗,皇孙们耳濡目染,自然不会真拿对方当亲兄弟。 今日一大早太子就在东宫发脾气,萧铄被太子莫名其妙教训了一顿,到得宫学里见到萧烨,难免迁怒于他,总觉得现如今东宫气氛沉郁,都是燕王之故,因此明嘲暗讽比平时还厉害十倍,萧烨一怒之下就动了手。 第9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萧铄巴不得应战,他要比萧烨大着三岁,又高了他半个头,身高上占了优势,当即不客气的还击。其余皇孙们有煽风点火有,也有表面上劝架,暗底里朝着萧铄下手的。平日被萧铄仗着东宫所出压了一头,心里早有一团恶气,趁此良机怎么也要掺和几脚,但嘴里还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也有抱萧铄大腿的,比如四皇子的儿子,年纪还小,还有几分天真,当真维护萧铄。宫室里又有宗室子弟,譬如晋王府里的孙子,或者别的宗室别枝的子弟,各个立场不同,有观战的有动手的,任凭先生在堂上喊的声嘶力竭也不顶用,一帮半大小子打的如火如荼。 此刻皇孙们在御前排排跪好,宗室子孙无此待遇,便在殿外跪着。 萧烨悲愤不已,狠狠瞪着萧铄:「你辱及我父王!」 他这个理由足够强大,小小少年满腔愤怒,胸脯一起一伏,「皇祖父,大堂兄天天在学堂里明里暗里辱及孙儿父亲,说我父王是忘恩负义之人,孙儿不能苟同!何谓家何谓国?倘若连我父王都不能恪守国法恂私,其余人有样学样,这天下岂不大乱?」 萧铄瞠目结舌,没想到萧烨居然真将这理由摆到了台面上,他犹有几分心虚,口里已经打起了磕巴:「哪……哪有的事儿?孙儿没有辱及三王叔!」 齐帝何等老辣,这帮毛头小子心里如何作想,他一眼即明,心里微微叹气,难得萧烨小小年纪,居然懂得这番大道理,且以父亲为荣。 自皇后在后宫训斥燕王,骂他不孝,忘恩负义,此话传到他耳里,只能叹皇后狭隘,贵为国母只顾自己儿子的利益,却不管天下大道。 纵燕王身负骂名,却也有自己的坚持。他欣喜的在萧烨身上见到一二分燕王风骨,几名皇子之中总算有人尚能记得先有国而后有家。 但一帮皇孙打架,也着实令人头疼。 齐帝也不想将事态扩大,让外廷臣子揣测自己是否有废太子之心,索性一股脑儿将这帮熊孩子通通训斥了一顿,想到宫学里竟然也有了党派之争,二十年后如今的这帮小子们便能左右天下,索性下旨关闭宫学,无论皇孙还是宗室子弟,统统轰到国子监去读书。 王老先生:「……」 这真是闲坐家中,祸从天降。 国子监收的监生们他如今还能弹压得住,可若是连皇孙们都一股脑儿跑来读书,到时侯这帮心思各异的龙子凤孙们在国子监里拉帮结派,有了纷争,难道他还要腆着老脸往宫里去寻齐帝主持公道? 老先生愁他的,小平安听到这个消息却万分高兴:世子哥哥要来国子监读书了呢。 既然郁丛生算是他在国子监的朋友,又知道他的身份,他便悄悄告诉郁丛生这个好消息。 郁丛生:「……」还能不能好好读书了?! 他与王老先生的想法类似。 皇孙们与宗室子弟好好在宫学里玩就行了,龙子凤孙打架,就在自己的主战场打,何必还要关闭了主战场跑到他们这里来添乱? 龙子凤孙自然高了官宦子弟一头,原本皇孙们不来,整个国子监便是恩荫生站在监生的最顶端,其次才是各州府推荐的学子,最次还有捐生,可是皇孙们来了,他们这些人就要生生被压一头了,想想未来的日子真是又憋屈又不开心,唯有努力读书尽早从国子监考出去了。 他惆怅一叹,小平安捧着脸蛋坐在他旁边有感而发:「怎么郁哥哥听到这个好消息,跟祖父听到的表情差不多呢?你们愁什么?」 想到旧日小伙伴萧烨很快就要来国子监与他会合了,他真是说不出的开心。 郁丛生摸摸他的脑袋,为这个天真的孩子默默哀悼:果然无知是福。 燕王与太子之间的纠纷,连宫里皇后帝帝都插手了,闹的沸沸扬扬,无论帝后多么不想让人知道,还是传了出去。这个天真的孩子还当燕王世子跟皇长孙一起被发配到国子监,他这个燕王党后代会有好日子过呢。 在此之前,萧烨先被燕王妃狠狠训了一顿。 她生的儿子原来也是沉稳乖巧的,小时候就很省心,哪知道长到这个岁数忽的就热血上头了。 「你也知道东宫对你父王有微词,就算是皇长孙明里暗里讽刺你父王,只作耳边风就是了。偏你要与他打起来,不怪你皇祖父震怒。」 「可是……可是他天天讽刺我父王,儿子怎么能听到有人辱及父王还能坐的安稳呢?」 「难道你认为你父王就是萧铄认为的那种人?」 萧烨眼眶红了,梗着脖子满脸激愤:「就是因为他在污蔑诽谤父王,儿子才更不能忍!」最近他都觉得自己快忍成千万老龟了。 「难道因为萧铄的几句话,你父王就会被抹黑?或者掉块肉?」 第9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萧烨不可思议的看着燕王妃,差点哭出来:「母妃不觉得生气吗?父王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你听到别人这样说父王,你不难过吗?」燕王妃的冷静在他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他都要怀疑母亲对父亲可还有一点夫妻情义。 到底是年轻啊。 燕王妃叹一口气,拉了他的手,凝睇着他:「我与你父王夫妻一体,旁人污蔑诽谤你父王就如同在污蔑我,我怎么会不难过。可是烨儿你要知道,你是皇家子弟,身上背负的原本就比普通孩子多,不似民间的孩子,街头巷尾跟同龄的孩子们打一架,过后大不了不再来往。难道你以后还能不跟萧铄来往?」 萧烨想了想也不可能,纵不能当堂兄弟来往,可将来万一萧铄继了大位呢?他不还得跪倒在萧铄脚下称臣? 一想到此只觉屈辱上头,「萧铄气量狭小,自私多疑,难道他将来真的要继大位吗?」 理论上如此,太子妃所生的儿子自然是未来天子的人选。但是事实上这中间的几十年里,还得看萧铄有没有那个运气走到最后。东宫可不止太子妃一个生了儿子。 这种话,燕王妃自然不能跟儿子讨论,只能教导他:「只有忍常人所不能忍,做个气量恢宏之人。旁人无论如何诽谤,你自己心里清楚事实原委,知道你父王不是这样的人,那又有什么关系?」 萧烨慢慢垂下了脑袋,若有所思。 燕王在窗外听得妻儿这番话,唇边露出一抹苦笑。燕王妃如此教导萧烨,方是长久之道。他不是不知道燕王妃每次前往宫里请安,都或多或少的受到皇后的刁难,可是他无能为力,就连自己也要在皇后面前陪着小心。 人在绝对的地位权势相差甚远之时,除了蜇伏,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呢? 等到晚饭之后,燕王留下儿子,考校他的功课,又查验他最近练功情况。 萧烨在母亲面前自然理直气壮,只觉得自己在为父亲打抱不平,可是当真触及到燕王那双一切都了然的眼眸之后,到底有几分羞愧难当,只觉得自己原本抱着打抱不平的心思,可是现在却似乎给燕王惹了个大麻烦。 东宫与燕王府本来就不合,他却又往这裂缝上浇了一瓮油,将来东宫即位,让燕王如何自处呢?万一东宫父子联手刁难燕王呢? 小小少年很烦恼。 他很怀念幽州单纯忙碌的日子,每日里除了读书就是出门玩乐,有一帮言听计从的小伙伴们,而且从来不必费心思量这么多利益相关的事情,直想的脑汁子疼。 燕王见儿子功课认真,压根没提他与萧铄打架的事情,害萧烨一晚上提心吊胆,生怕被他问起来。直到最后离开书房的时候,燕王才扶着儿子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你须记得,在没有对手强大之时,也只有忍耐一途。如果真要打败他,务必一击而中,让他没有翻身的余地!」 萧烨一愣,起先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三遍,眸中渐渐染上了笑意,语声是难得的轻快:「儿子记下了!」 「去吧!」 萧烨几乎是面上带笑从燕王书房里退了出来。 等到小平安再次在国子监见到萧烨,总觉得他有哪里不一样了,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奇怪,世子哥哥怎么瞧着跟原来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眼下周围并没旁人,他原还叫世子殿下,被萧烨给纠正了过来:「这称呼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小平安笑了一下,又委屈道:「还不是我娘亲,说在外面不能再叫世子哥哥了,不合礼数,小心被别人听到,只能叫世子殿下。」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在变,大家都在变。 只是,眼前的傻小子终究还是个小屁孩,到底还保有天真这项品质。 萧烨总觉得不知不觉间,他早不复当初的天真了。 他揉了一把小平安的脑袋:「没人的时候就这么叫吧,我爱听。」又叮嘱他,平日跟紧了国子监的先生们,尽量不要落单,就算落单也要防范皇长孙那拨人。 小平安狡黯一笑,带着孩童的简洁明了的思维方式丢下一句话:「我知道的,皇长孙跟世子哥哥不合,那我也跟他不合。如果有机会,我就揍他给世子哥哥出气。」 萧烨顿时被他这番小模样给逗乐了,原来腔子里的郁气也不知不觉散了。他这模样,可不是自己在宫学里打架时候的蛮牛模样,虽然义气感人,可到底不能解决问题,还会往以后的生活里埋下隐患。 到底是燕王妃的教导起了作用。 小平安年纪到底还小,他跟叮嘱弟弟一般小声教他:「你这小声板是揍不了他的。长安城啊,不流行动手,咱们往后得动脑子,动脑子知道不?」 这日他直接坐着马车回家去了,到家还问及夏芍药此事,愁绪满怀的抱着自己的大脑袋摇晃:「娘,我是不是不够聪明啊?想了一天也没想明白怎么动脑子才能整到皇长孙?」 第9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将夏芍药吓了个半死。 「你整皇长孙做什么?」做臣子的无论何时,肯定都不及皇孙在圣人面前来的重要。 「他欺负世子哥哥啊。」小平安回答的理所应当。 夏芍药内心是崩溃的,但是表面上还要表现的很是镇定,捏捏儿子的胳膊:「你打得过皇长孙?」 小平安摇头,「他大了我好几岁呢。」 「那你爹打得过他爹?」 太子与他爹打架……小平安虽然年纪尚小,可是也知道君威不可犯,太子亦属此列。 他耷拉着脑袋,好像被人抛弃了一般,显出一种孩子式的软弱,良久才抬起湿润的大眼睛,十分委屈:「可是娘,他欺负世子哥哥啊!」 夏芍药心里那些纠结瞬间消散了,摸摸他的脑袋,「小平安有没有想过别的办法呢?」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直到夏景行从营里回来,夏芍药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了。 ——被儿子带跑偏了! 她应该好生教育儿子在国子监的生存环境发生变化之后,首先如何学会保护自己,而不是一脑门子要为萧烨伸张正义的念头,万一这小子真冲动起来,与皇长孙发生了冲突,那就不好收场了。 萧烨与萧铄发生冲突,尚算堂兄弟之间的小摩擦,在他还是皇孙的时候,大家谁又比谁高贵呢?至少在齐帝处理皇孙打架这件事情上,就可以揣摩他的态度了。他并无意抬高皇长孙而贬低其余的孙儿们。 但是如果小平安与皇长孙起了直接冲突,那可就不好办了。 臣子家中的孩子冒犯了龙子凤孙,说好听些是孩子不懂事家教不严,说不好听是家中父母教唆,目无君上皇族……够她家夏大将军喝一壶的。 他拼死拼活这么些年,连命都差点搭上才爬到今天的位子,可不是为了拿赫赫战功给儿子擦屁股收拾烂摊子的。 夏芍药真是内心充满了担忧,却不能亲自往王家去教导儿子。小平安最近一个月回家一两次,其余时间都跟着王老爷子起居,她平白无故冲过去教育儿子,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是。 夏景行听了老婆的复述,倒不甚担心:「平安年纪虽小,人却不傻,又有外祖父提点,世子护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他真是太天真了。 夏芍药但愿自己多想了。 夏景行此次休假,还有件事情要做。上次跟秦瑱借了人,才将京郊大营梳理清楚,又让徐克诚以及下面那些心怀叵测之辈得到了应有的惩处,还未登门谢过侍郎大人。前两日他就托人送了帖子,休假的时候要往华阳大长公主府上去拜望。 夏芍药准备了一份厚礼,他却道:「少安说大长公主很想见见你,今日可不是为夫一人出门,而是咱们夫妻一起。」 「见我做甚?」 夏芍药到长安之后,除了见过了燕王妃,与京中贵眷们还未打过照面。她自己在市井商户家里长大,自觉与京中这些贵妇隔膜的很,还真没想过要去结交。反正夏景行的位子很是敏感,还真不宜与官眷结交,省得上面忌惮。 这事还是赖秦少安。夏景行坐稳了京郊大营掌军的位子,他便回家向大长公主炫耀,倒好似他自己坐到了那位子上去。华阳大长公主提起让夏景行过府来玩,秦少安便道:「他忙了这些日子,家里夫人从幽州过来都不及团聚,一心扑在公事上。最近大约要抽空在家里陪陪夫人吧。」 「夏夫人上京中来了?我怎么恍惚记得,她家里以前好像是卖芍药花的?」 华阳大长公主一大爱好就是芍药花,她院里摆着不少名品,都是身边丫环贴身照料着,照料花儿比照料人还细心呢。若是枯死了一棵,她怕是得伤心好几日。 秦少安拍手大赞:「祖母记性真好!夏夫人家里世代种芍药花的,在洛阳城可是一绝!」 「那就把夏夫人也叫来,跟老婆子聊聊天。」实则是她院里有两盆芍药近日发蔫,一盆粉盘藏珠,一盘金带围,就怕今年长的不好,误了花期,正好有莳花弄草的高手到了长安,自然得把握机会了。 作客当日,夏景行夫妇将绮姐儿留在家里,由丫环奶娘照看,坐着马车去了华阳大长公主府。 秦瑱今日休沐,一大早就留在了府里,昨晚就让人给秦少宗传话,明日怀化大将军上门作客,让他留在家里陪客。 秦少宗从来在外面浪荡惯了,每次见面都被秦瑱训斥不务正业,多多少少对亲爹有了心理阴影,能避则避。况且府里来客,秦瑱还怕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丢了他的脸,也基本不让他出来待客。难得这次特意传了话让他别往外面乱跑,在府里正经的做回主人。 第9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这日高兴,还往许氏房里去了,嘱咐她:「明儿夏大将军携妻过府,你也多留心些,与夏夫人多亲近亲近。夏大将军如今可是实权人物,不知道多少人想与他交好,这次你夫君我总算办了件正经事,让咱爹也瞧瞧,我也不是只会吃喝玩乐的人。」 许氏乃是大理寺少卿之女,最近长安城中风云际会,她回娘家也略有耳闻。对丈夫能够结交到夏景行,倒是颇为意外,还道:「夫君可是诳我?」这两人完全不是一路人好吧。 正在她房里侍候的寒向蓝听得夏景行夫妇要来,差点将才要斟给秦少宗的茶盏给打翻,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的辣的苦的全涌上了心头,心中狂跳,只觉快按不住自己一颗心了,忙忙低头掩饰。 秦少宗并未曾注意妾室的表情,被许氏逗的大乐:「这等好事,我何必诳你?!」 正此时,有丫环婆子带着孩子们过来了,秦少安还夸一句长女,再夸一句庶长子,又逗一逗奶嬷嬷怀里抱着的幼子,正是许氏去年秋天生的俊哥儿,白胖胖圆团团,被亲爹捏了把脸也不哭,还笑的十分高兴,伸着胳膊想要让他抱。 寒向蓝默默低下了头,也不敢在房里逗留,很快便退了出来,心里宛若吞了黄莲一般。 她生的儿子自抱到许氏身边养着,就母子不得亲近。许氏倒是不苛待孩子,该有的都有。从丫环到奶嬷嬷,见得正室待庶长子不错,便也拿他当小主子待。 秦修四岁开蒙,如今六七岁,已经很是认得一些字,读过几本书了,打扮的宛若贵公子一般,眉目肖父,十足俊秀,由于自小养在许氏身边,待许氏倒亲近,与亲生母亲反而很是疏远。 许氏自小读书识字,很有些见地,自秦修开蒙之后,常考校他的功课,倒比秦少宗这个父亲还要称职些。秦修年纪渐长,知道自己并非许氏亲生,去年许氏生了嫡子之后,很有那起子碎嘴的婆子嘀咕,这下子二奶奶待修哥儿可比不上旧时,他心里着实有些慌。 小孩子都是敏感的,他与寒向蓝原本就不曾单独相处过,都是在人群里丫环婆子围着远远瞧一眼,或者她偶尔在许氏房里替自己端茶倒水拿点心,别无余话。小时候的记忆里这是个沉默的女人,平日就跟在许氏身后端茶倒水打帘子,跟丫环做的也没差,在他眼里寒姨娘除了称呼与丫环不同,别的地方还真没什么不同的。 直到后来知道自己是这个女人所生,当时震惊不已,花了好些日子才消化了。可是前有端庄又有学识的许氏比着,后者完全被比到了泥地里去。这让秦修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相信这是真的,待许氏倒更亲热了,一口一个母亲的叫着。许氏生了嫡子之后,他心中恐惶无处可说,有次从学堂里回来,向许氏请安,恰逢许氏抱着儿子去华阳大长公主院里去了,寒向蓝在房里收拾许氏的妆台,他进去的时候母子间视线相撞,均是一怔。 寒向蓝缩了这么多年,早没了当年执意要嫁秦少宗的勇气,那点少女的俏丽也全部磨光了,便如一块黯然不起眼的石头,很容易让人将她当做许氏房里的摆设。 秦修张了张口,才问出一句:「母亲呢?」 寒向蓝原本见到儿子独身过来,恰许氏房里侍候的丫环都不在,心下激动不已,这么多年总算是有机会母子独处,结果听到儿子这句话,倒如兜头泼下一盆冰水来,瞬间就清醒了,「奶奶去大长公主院里请安去了。」她没瞧见一瞬间秦修的迟疑,以及惶惑。 秦修默默的站在原地,母子间的气氛尴尬而奇怪。 寒向蓝心里难受极了,似腔子里堆积了一腔碎冰碴子,也不知被甚个东西搅的翻天覆地,扎的腔子又冰又冷,尖锐的疼着。儿子是她在秦府的唯一指望,自生了儿子之后,秦少宗就再没进过她房里,仿佛当初的热情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也只有秦修才算是那段日子的证据。 「哥儿……在学堂里读了不少书了罢?」 她拼命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压制下几欲哽咽的冲动,放柔了声音努力找话题与秦修说话,想要珍惜这难得的独处时光。 秦修才要开口,忽想起眼前的妇人根本不识字,就算是他说了自己的学习进度,她也一头雾水。顿时泄气不已。正尴尬着,许氏抱了俊哥儿回来,倒好似没瞧见他们母子之间的气氛,唤了丫头给秦修拿吃的喝的:「修哥儿在学堂里读了一天书,也不知道替他预备茶水的。到母亲这儿来,说说今儿先生讲了什么?」 秦修已经习惯了每日回来许氏询问功课,行过了礼坐下来,喝了两口蜜枣茶,吃了口点心,便跟许氏讲今日学堂里先生讲的课文。间或有不懂之处,许氏还指点一二,母子之间气氛极为融洽,小小孩童满目钦佩:「母亲懂的真多!」 一旁侍候茶水的寒向蓝默默低下了头,只觉得心都碎了。 许氏摸摸他的脑袋,拿了帕子替他擦了额头的汗,又拭了嘴角的点心渣子,笑道:「我算什么呀,读的书也不算多,等改日你外祖父休沐了,我带你去听听你外祖父讲书,那才叫渊博呢。我小时候但有不懂之处,都是你外祖父讲的。他这辈子除了查案子,就喜欢读书。」 她的态度亲切自然,丝毫不曾因有了俊哥儿,就瞬间将他给冷淡了下来。修哥儿一瞬间为自己曾经的念头而羞愧不已,面上露出了笑来:「母亲说话算数啊,儿子正好有些不懂之处,等闲了去跟外祖父讨教。」 寒向蓝默默替他又添了蜜枣茶,垮着肩膀退了出来,仰头看天,只觉日薄西山,说不出的凄凉。扣儿过来侍候她回去,替她系披风上的带子,手背上忽落下一滴水珠,还当下雨了,抬头看天空晴好,已是傍晚,大片的火烧云将整个大长公主府染的美伦美焕,宛若仙境,手背上紧跟着又被溅湿,还能察觉到转瞬即逝的温度,她捏捏寒向蓝的手,似不经意间顺手替她拭去了手背上的泪,还笑道:「今儿晚上可有鸭子汤喝呢,姨娘最爱喝的。」以此掩饰寒向蓝的失态。 许氏既未斥责她,又未罚她,好端端的她从许氏房里出来就迎风落泪,传到外间去岂不让人说嘴,还当许氏苛待了妾室,到时候许氏岂会坐等自己被抹黑? 主子奶奶要给妾室难堪,现成的理由放着,谁能拦得住? 况且寒向蓝一向无宠,比之外面多才多艺的姐儿们,以及府里端庄娴静的许氏,还有许氏给秦少宗纳的那些妾室通房,她算是最不起眼的,难道秦少宗还会护着她不成? 就在寒向蓝都觉得绝望的时候,听到了夏景行夫妇要来大长公主府做客的消息,她回房之后满脸喜意,连扣儿都觉得奇怪。 她侍候了寒向蓝这几年,眼睁睁看着她从最初的得意到后来的消沉,渐至寂灭,还当这府里除了修哥儿,再无人能够让她激动了,因此才觉奇怪。 「姨娘今儿可是有什么喜事?」 第9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寒向蓝捂嘴笑,眼里闪着泪花,「扣儿,我表姐跟表姐夫要来公主府做客了。」 扣儿倒是知道这位姑娘的出身,只是洛阳城的寻常百姓之家,还当她娘家人到长安,若要相见也要得到许氏的允准,心里倒也替她高兴:「姨娘已经问过奶奶了?」 「我表姐跟表姐夫是大长公主邀请的贵客……就是夏大将军与夏夫人。」 扣儿睁大了眼睛:「姨娘没骗我?!可是那位……去年冬天回京的夏大将军?」寒姨娘别是忧思成疾,患了癔症了吧? 寒向蓝双目晶亮,「骗你做什么?夏夫人的父亲就是我的亲舅舅!若是修哥儿知道了夏夫人是他表姨母,夏大将军是他表姨父,应该……应该会认我的吧?」 她能瞧得出修哥儿对许氏的亲近,以及每次跟着许氏往大理寺少卿家中去,回来之后的高兴模样。比起许氏的家世父母,她的家世父母简直不值一提,可若是她的娘家里有背景过硬的亲戚,修哥儿是不是会待她更亲热些? 扣儿可不敢相信寒向蓝的话,若当初她家有那般富贵的亲戚,她又何至于沦落到给二爷做妾的地步? 说出去都没人信。 在扣儿考虑要不要将寒姨娘发了癔症之事告诉许氏的百般纠结之下,夏景行夫妇携厚礼登门拜访了。 夏景行夫妇先往后院与华阳大长公主见礼,大长公主见得眼前俊美威严的青年,顿时笑的合不拢口:「行小子也长大了!」当年他受秦少安邀请来公主府里玩过两回,还是个单薄沉默的少年呢,再见已是手握军权的重臣。 「微臣再不长大,儿女可都要长大了!」 夏景行在华阳大长公主面前倒不拘束,只因大长安主极宠爱秦少安的缘故,爱屋及乌,从前就待他十分亲切,他倒一直记得大长公主的一点善意。 大长公主顿时合不拢口,「怎的没带了儿女来,只带了媳妇儿一个过来?」又招手让夏芍药过去,拉了她的手儿细细打量,「怪道名叫芍药呢,真人可比芍药花儿更美呢。」 「大长公主过誉了!」夏芍药被她拉着不住口夸赞,只觉得这位皇家长公主全然没有一点凌人之势,亲切和蔼,倒与王家老太太差不多。 许氏在下面凑趣儿:「祖母最喜欢芍药花儿,见到夏夫人都舍不得松开手了。」 一屋子女眷,夏景行再留不便,便与秦少安秦少宗一起拜别了华阳大长公主,往前院去见秦瑱了。 夏景行如今地位超然,再不是当年被逐出侯门的弃子,就连皇子们都想与他结交,更何况各皇子的拥趸,只不过他与燕王关系太铁,这才使得众人只能投石问路,而不是一窝蜂的涌上去。 他见了秦瑱,先奉上礼单,又谢过他当日援手,几人坐在秦瑱书房里讨论朝局。 秦少安旷达洒脱,钟情山水,而秦少宗最喜吃喝玩乐,这二人与政事上都不甚通,反是夏景行与秦瑱能说到一处去。秦瑱又向来持中立态度,他出身大长公主府,自不必非要摆明立场,只须勤恳做事即可。而夏景行虽然与燕王关系好,但燕王并不曾在长安拉帮结派,二人政事上倒有不少见解相通,谈至酣处秦瑱还要教训儿子:「你还比景行年长几岁,也不知道年纪长到哪里去了,见识还不及他一半。」 秦少安心里嘀咕:说好了让我来陪客的,怎么倒又训起我来了?! 还是夏景行与他解围:「我倒是羡慕世兄,极想做个富贵闲人,可惜我没那福气!」 秦瑱见他果然不曾因秦少安不务正业而瞧不起,自然高兴儿子与这等有为青年结交,假意斥责他几句,这才帮主前厅去摆宴。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吸金女富豪》卷一 作者:清风拂面 02、《吸金女富豪》卷二 作者:清风拂面 03、《吸金女富豪》卷三 作者:清风拂面 04、《吸金女富豪》卷四 作者:清风拂面 05、《吸金女富豪》卷五 作者:清风拂面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