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秦》 第一章 我是扶苏! 第1章 我是扶苏! “臣以为天下虽然一统,但诸侯初破,六国余孽尚存; 且燕、齐、荆等地距咸阳甚远,中枢之令传之甚艰。 若不立各宗室子为王封之,其地难得实控,请陛下深查此情,许吾等所请。” 一段似是而非的文言文传入耳内,吕羿脑子昏昏沉沉: “难道医生是个文言文爱好者?这怎么治病救人还说文言文? 在医院还这么文绉绉的,真是不伦不类。” 吕羿用力甩了甩头,试图缓解一下头昏脑涨的状态。 但当定神看清楚眼前的场景后,吕羿差点叫出声来: 一座黑色宏伟大殿映入眼帘。 面前一群身着宽大袍服,头戴高冠的人手持笏板跪倒在地。(hu,四声) 刚才那段文言文正是从为首的一名长须绿袍老者口中传出。 再看殿内建筑,雕梁画栋之余又有着相当的古朴色彩,让人不由得肃穆以待。 这等古朴庄素的场景吕羿印象中只在电视剧里出现过。 但四周并没有摄像机和导演的存在,吕羿心逐渐沉了下去... 自己出去游玩的路上看见一个小男孩落水,挣扎在海边大声呼救。 眼看就要溺死,自己便脱了衣服下水救人。 孩子倒是救起来了。 但自己奋力抱着孩子往岸边游的时候,猝不及防打来的一波浪潮却把自己狠狠掀翻。 吕羿意识到不对。 但发现自己已经被大浪席卷向深海区。 抱着孩子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体力冲出水面了,之后意识便渐渐模糊。 所以刚听到那段文言文的时候,吕羿还以为自己和孩子最终获救被送到医院了,只是医生是个有点怪癖的古文爱好者罢了。 却没想到,竟是直接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 再仔细回忆刚才那段话,好像很有些耳熟的样子... 正当吕羿大脑飞速转动,试图弄明白自己所处情况的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传进耳中: “诸臣议丞相所言。” “诸臣?丞相?难道说?”吕羿心中悚然,有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 他稍稍抬起头来,用眼角余光飞快扫了一下声音的来源之处。 一袭黑色袍服身影高居堂上,头顶高高束起的通天冠彰显着远非常人的威仪。 吕羿心神巨震。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段文言文耳熟了——这段话来自史记。 这是秦朝!刚才说话的是秦朝丞相王绾!现在是秦朝刚刚统一准备确立秦制的廷议! 吕羿是一名学历史的大二本科生,《史记》是他接受本科教育时必须熟读掌握的着作。 尽管平时喜欢出去结伴游玩,但吕羿对自己将来赖以生存的专业书籍还是相当重视的。 所以吕羿在反应过来之后相当确定:那段听起来很耳熟的文言文,正是史记中所载的郡县制度被最终确立的廷议开头! 那么自己穿越到的就是秦始皇刚刚统一天下的公元前221年,史记所载的始皇二十六年! 当然,现在这个时代是没有这个说法的,都是后人所划分。 古代按天干地支纪年,应该是庚辰年。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是谁? 吕羿看着自己的衣服,试图依靠服饰的不同来分辨出自己的身份。 但无奈自己从书本中根本没有学到这么多细节, 只能通过周遭人所戴法冠判断自己处在文臣之列。 再有就是离秦始皇很近,近到自己前面根本没有几个空位。 说不定还有刚才出列的王绾,再往前就是手持长戟肃立的武士了。 正在吕羿揣测之时,殿中群臣的讨论声已经渐渐平息,逐渐都是一片赞许之音。 吕羿知道这场廷议已经迫近尾声了。 就在此时,吕羿看着身旁一侧之人面上闪过不忿之色,将要出列进言 不由得心中一个激灵: “不管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必须先占住第一个拥立郡县制的名头。 无论是谁,都要按照秦始皇的心意来。” 于是吕羿抢先一步出列,在身边众人讶异的目光中下拜,声如洪钟道: “臣以为丞相所言甚谬!分封之制早已不适当今之世,唯有郡县设立,天下方可安宁!” 吕羿此话一出,整个大殿似乎都有了片刻静止。 身前下跪奏拜的王绾等人听到这个声音后均是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看着吕羿; 身后准备出列反驳的文臣也悄悄收回了脚步,只是讶异之色溢满眼眶; 就连上首的嬴政恍惚间似乎也有了一瞬愣神 吕羿眼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自己,心知此时万万不能露怯。 于是进一步阐述道:“丞相所谓承周之制,已是不合时宜, 昔年武王分封同姓子弟已是八百余年之前。 八百年间,各路诸侯起初尚能尊周天子之令,以为护卫。 然不过三代之后,其必疏远。即使同姓之国亦是相攻击如仇雠。(chou,二声) 更何况其余所封功臣旧族之国乎? 周天子名为共主,实则分毫不能制相互攻伐之诸侯。 其声威于是日小,乃至于国都为犬戎所破,竟无一同姓诸侯勤王。 尚须请吾秦国先祖救之,方能东迁洛邑。 自此各国攻伐于是尤甚,所谓天下共主,只得一狭地苟延残喘而已。 若不以郡县为制,久之必成强枝弱干之势。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 故臣深不认可丞相所言,只有广设郡县,方能保天下安宁。” 吕羿说罢后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自己所言内容肯定是符合嬴政心意和历史大势的, 就是不知道这遣词造句是不是和古人一样。 脑海中又隐隐作痛,可能是原主残存的记忆还没来得及消化吧,吕羿心想道。 不过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在嬴政面前狠狠刷一波存在感再说。 这时之前意图出列反驳王绾的高冠文士终于也忍不住,紧接着吕羿话头说道: “臣以为长公子所言甚是。 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足以。 置诸侯乃重蹈旧周覆辙,殊为不便。臣昧死请设郡县”说罢便紧紧俯身于地。 吕羿听到那文臣对自己的称呼却是心神震动: “长公子?我是扶苏? 那个拔剑自刎以遵假诏的大秦长公子扶苏? 那个被陈胜吴广假其旗号收拢人心的大秦长公子扶苏?” 那个令无数后世之人扼腕叹息的大秦长公子扶苏? 难怪自己位置如此之前,难怪身后那文士眼见自己出列便悄然暗待, 难怪嬴政能够容忍我的心神不属。 吕羿头脑又随之胀痛起来,属于扶苏的记忆彻底冲入吕羿脑中,二十年的经历一一浮现。 从牙牙学语到步履蹒跚,再到日益青壮... 一幕幕场景走马灯似地掠过吕羿眼前。 原来,我是扶苏! 正当扶苏强忍头疼吸收记忆之时,嬴政的声音斩钉截铁地传达到了每个殿中之人的耳内: “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 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求其宁息,岂不难哉! 扶苏与廷尉所言甚是,自此弃旧周之分封而设郡县, 划分之事由廷尉议后参呈,今日廷议到此为止。” 说罢便起身离去。 身旁宦官连忙吊着尖细嗓音,高唱道:“退~朝~”。 扶苏如蒙大赦,心中一松,竟是昏了过去。 第二章 舐犊情深 第2章 舐犊情深 扶苏感觉有一股清凉之意从额头传来,顿时让自己原本头疼欲裂的神经缓解不少。 扶苏缓缓睁开双眼,一双素白修长的双手迅速从额头上移开,而之前那一股清凉之意也随之远去。 一名神色担忧,眉头紧蹙的妇人出现在扶苏视线内。 只见其身穿黑色直裾袍服,腰间系着以金钩固定的红色宽带,洁白的脖颈被朱红的玛瑙映衬得愈显光彩照人 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绝非凡俗的贵气。 即使是紧紧蹙起的眉头也抹不掉那如画眉眼间的难言风情,反倒平添了几分欲说还休的嗔意。 若不是眼角那细微的鱼尾纹暗示着主人的年纪,怕是会被人误以为是刚刚初婚的新妇。 “吾儿感觉如何?怎的无缘无故就倒在了大殿之上,身体既然有恙又何必强撑上朝呢?” 充满关切又隐隐暗含些许责备的话语传到了扶苏耳中。 “若是为了展现主见报负又何须急于这一时? 日后久居朝堂,总有的是机会。 纵使这是尔第一次入朝参议,但也不值得如此作态,为此反倒把身子给熬坏了” 扶苏却是迅速将眼前这张雍容华贵的脸庞在脑海中检索起来,最终定格在了一个名字上——郑夫人。 秦时的后宫制度将诸妃嫔分为八级: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 但秦始皇一生始终未立皇后。 因此夫人在此时的秦宫内便是品级最高,而郑夫人就是其中之一。 更重要的是,她是扶苏的生母。 扶苏刚刚还头疼的神经在剧烈肾上腺素的分泌下瞬间失去了存在感。 扶苏以手扶额,掩盖自己略显慌乱的神情,强自镇定道: “儿臣过错,让母妃担忧了。 但儿臣当日上朝之初并未有不适之感。 只是第一次参加朝会,未曾料及时间如此之长,准备仓促了些。 加之又被殿内凉风吹拂,可能有些许风邪入体,方才体力不支。 儿臣怎会强自损伤身体? 这七尺之躯既要报效君父,还要承欢母妃膝下,又岂会自轻自贱!” 郑夫人此时才略有宽心,舒展了些许柳眉道:“吾儿向来温良笃厚,料想也不是那争宠逢迎的性子 汝父皇对汝殿上对答颇为赞赏,见尔晕倒于殿后立刻就派了太医令前来诊治 只是可恨那太医令无能,把了几次脉后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尔是体虚。 又逢仲秋,开了几剂温养汤药便退走了。 如今既然醒转过来,看来那太医所言不虚,料想已无大碍。但汤药还是要遵医嘱服用,补足元气。” 扶苏心中直呼侥幸,果然越模糊的借口才越不容易被识破。 依这郑夫人对扶苏的溺爱,若真信口胡诌些借口与那太医令所言有所出入,怕不是有人要人头落地了! 郑夫人说话间还不忘令身旁侍候侍女将汤药端来,打算亲手喂自己的儿子服下。 扶苏见此情形,哪敢让郑夫人继续,慌忙言道: “母妃!儿臣已非昔年垂髫小子了,这种事何须母妃亲力亲为?儿臣自饮便是” 说罢也不管那汤药凉热,劈手从侍女手上夺过,径直一口灌进肚中。 郑夫人眼见着自己儿子好似有了些许羞恼,也就不再强求。 只道是扶苏年岁渐长,凡事都要亲为不愿再受束缚。转而提起殿上之事道: “吾儿此次直斥丞相所言,率先在陛下面前陈述分封郡县之利弊,可是出了好大风头 朝中诸臣都是一味景从那王绾,却无人知晓汝父皇心意。 只汝和那廷尉李斯所言甚得陛下之意,吾儿当真是长大了。” 扶苏听后心底却唯有苦笑,当时还是有些许仓促了,还是应该消化罢扶苏的记忆才能更好代入进去。 直接怒斥丞相很明显不符合扶苏曾经的人设,只是郑夫人过于溺爱扶苏,对政事不够敏感才没有发觉。 那日朝堂之上,上至嬴政,下至亲近宦官估计都有所奇怪了。 不过既然已成事实,也就无须烦恼了。 而且也并不是一无是处,毕竟第一次上朝就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政治倾向,得了嬴政赞许。 更何况,若是散朝时自己还理不清身份,连向何方去都不知晓。 到那时,自己便只能伫立原地,他人疑心必然顿起,解释起来可就更为艰难了。 但面上仍是做出一幅年少自信模样,附和郑夫人道: “这是自然。今后孩儿要让天下之人都知道,吾扶苏既已加冠,便可独当一面!” 应该很符合这个年纪的少年心性,扶苏如是想到。 不错,通过对扶苏记忆的吸收,扶苏知道而今的扶苏刚刚举行完加冠之礼,已是弱冠之年了。 这也是为何之前郑夫人说扶苏是第一次上朝不必操之过急。 因为在加冠之后扶苏才成为古代真正意义上的成人,有了真正的政治参与资格。 之后便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郑夫人听了自己宝贝儿子的豪情壮志,心中更是欢喜。 欲要再言,却听得一声尖细之音高唱道:“陛下驾到~” 不由心中一惊,慌忙从床榻边起身行礼,殿中侍者早已乌泱泱跪倒在地。 扶苏心头更是惊颤,立刻直起身来准备下榻见礼。但终究身体未曾完全康健,动作较之寻常迟缓了不少。 因此还未来得及翻身下榻,曾经在殿上以余光偷偷扫过一眼的那袭黑色袍服身影便出现在了面前。 嬴政大袖一挥,对正在挣扎起身的扶苏道: “既然有恙在身,便不必拘礼了,安心养病便是。” 随即向郑夫人微微颔首,道:“起来吧,尔自扶苏晕倒便来此劳心劳力,连午膳也未曾用过,端是辛苦。 朕命御厨煲了鸡汤一会送来,尔还是要饮食如常,莫要伤了身子。” 郑夫人心内激动不已。 自从扶苏渐渐长大以来,嬴政去自己寝宫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 后宫新人如过江之鲫般层出不穷,更有攻灭六国之后的诸国妃嫔入于六国宫,后宫粉黛何止三千。 自己早已清楚所处的尴尬境地,毫无奢望于重获宠幸,全部身心都扑在了扶苏这唯一的子嗣之上。 今日嬴政却对自己如此关怀,郑夫人甚至眼角都有些湿润,染上了些许水雾。 嬴政始终以朝政为重,这后宫妃嫔虽说不至于被视为红粉骷髅,可对其也只能是调剂罢了。 史记曾载,嬴政规定自己一日之内要看完一石文件方可休息。 秦时的一石折合到现代大概四十到六十公斤,将近一位成年女性的体重。 要知道,着名的《云梦秦简》近四万字,总共也就十石之重。 嬴政每天都要看这么多字数的简牍,可见其工作强度之高,妥妥的工作狂。 郑夫人激动难已之际不提,嬴政却已转身直面扶苏。 狭长的眼睛透出深邃的幽暗,嬴政紧紧盯着自己这个在朝堂上一鸣惊人的长子。 眼中不知是关切多些还是审视多些。 扶苏的冷汗流了下来。 第三章 父子对答 第3章 父子对答 扶苏的冷汗流了下来。 自己面前这位可是首开华夏统一先河的始皇帝。 又是正值壮年,神清智明。绝无迟暮之年时为寻长生的固执昏聩。 作为魂穿而来的冒牌货,行为稍有差池,便会迎来雷霆之怒,继而万劫不复。 若不是扶苏已经完全吸收了扶苏记忆,知晓这父子二人已经许多年未有亲近接触。 此刻便不是仅仅流下几滴冷汗,而是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所幸现在卧病在床,不必担心嬴政因此心生疑窦。 自穿越秦朝而来,扶苏始终紧绷着神经。 再加上因为吸收扶苏记忆带来的头昏脑涨,真真是身心俱疲。 但扶苏很清楚,只有一一通过这些必考题, 自己才能悄然偷梁换柱,真正以扶苏的身份立足于这个时代。 因此扶苏迅速收拾好心理,力求状态自然,静待这千古一帝发难。 嬴政盯着这个已经少壮的长子,却是心生感慨: 在长子成人前的二十年间,自己诛嫪毐、逐相邦以收君权;揽英才、破六国而一天下,军国大事总是不停。o,四声;ai,三声) 自己夙兴夜寐,终日勤勉政事不息。 如此二十年,终于扫清六合澄清寰宇,完成了秦国历代先君一统天下的遗愿。 但终究有所忽视于子嗣的陪伴和了解,近年更是鲜少与长子交流。 当扶苏在大殿之上慷慨激昂时,自己恍惚间看见的竟是其在襁褓中大哭不止的画面。 那时的自己抱着初次得来的长子,心中何止一句欢喜能言! 有子,表明秦王已壮。 任何人都不能再以任何理由占据秦国的最高权力。 自己终于堂而皇之地从赵姬和吕不韦手中接过了那本就属于自己的权力。 自此,秦国开启了新的时代。 可以说,长子的出生绝对是嬴政一生中最难以遗忘的记忆之一。 但之后的二十年间,陪伴扶苏的时间是愈发减少。 直至今日,当其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时,自己方才惊觉昔日垂髫小子已经加冠成人。 二十年时间竟是倏忽而过。 所幸扶苏虽然常年居于深宫之中,但其母郑氏并未将其养成鲁哀公那般的软弱之辈。 即使郑姬肉眼可见的对其多有溺爱,但扶苏并没有生成骄纵性子。 今日朝堂进言虽然生涩,但也表明其凡事已有主见,并不随波逐流,颇类于己。 心中纵然百转千回,嬴政面上却丝毫不显,关怀道: “既已加冠,参知政事本是应有之义,无须急于一时。 若是身体不适,自可休养,何必逞强?” 扶苏面上露出苦笑,只道:“非是儿臣强自上朝,当日身体并无大碍。 只是儿臣初次朝会心中激荡,加之仲秋凉风侵袭,如此才会晕倒于大殿之上。 儿臣日后定当勤练体魄,强身健体。” 嬴政许道:“理当如此。 身为皇室子弟,自应文武双全,绝不可为文弱之态,日后勤加锻炼罢!” 诫告扶苏一番后,嬴政又道:“朕听尔在朝堂所言,似还有未尽之意,是也不是?” 扶苏心中暗道一声,来了! 当日自己初来乍到,情急之下草草出列申述,终究是显得草率了些。 只是当时事态紧急,容不得多想,只能先占住拥立郡县制的名头, 没有后续计划,嬴政果然有所察觉。 接下来的对答必将极大影响嬴政对自己的观感。 是怀疑冷落还是欣慰共鸣,只在片刻之间。 若是能够成功度过这一关,自己便能真正立稳脚跟,以图后计。 扶苏强行按耐住心中的紧张,沉声道: “父皇明鉴。儿臣确有未尽之辞,只是朝堂之上一时间尚未思虑周详,故未敢言。” 嬴政淡然道:“无妨,说来听听。” 扶苏继续道:“郡县之制推行天下是大势所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但分封之制旧周毕竟行之近千年,深入人心。 连丞相此等国之干城都难以跳脱出来,足以证明其影响非一时之间所能消除。 诸多六国贵族在其封地更是根植经营多年,声威难以消磨,黔首只知豪强而不知官府。 纵然强推郡县之制,政令也必然通行受碍。 中央所遣官吏若无当地豪强大族配合,恐有架空之虞。 更毋论那些阴图复国的昔日贵族,必对中央政令阳奉阴违,使政令难以畅行于地方。 譬如齐国,未战而降,其地王室贵族势力犹大,若不削之,终究为患尤甚。” 嬴政在一旁听着长子条理分明的分析,心中暗许,这确实是一个无法忽略的问题。 但面上仍是古井不波道:“那依汝之见,又当如何?” 扶苏信声答道:“如此境况乃旧周分封八百年所致,一时殊难改之。 不过儿臣思索,或有一制可行。 可将关东六国世家大姓者迁于骊山,以为陵邑之户。 如此一来,地方郡县便无须忧患困顿于世家大族掣肘,政令通行较之以往必然通顺。 且六国贵族将远离其根基所在,纵使其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也是有心无力,只得顺吾大秦。” 陵邑制度自秦而始,扶苏相信嬴政自然明白自己所言。 而作为史上第一位刚即位就进行陵寝修筑工作的君主,嬴政也不会有所忌讳。 当年嬴政的陵邑,可是从秦王政十六年便开始修建的,之后也多次迁徙民众到骊山。 只是受制于时代眼光的局限,迁往骊邑的民众都是黔首或豪强,并没有像后世西汉朝廷那样重点关注到关东贵族。 所以,当扶苏向嬴政提出利用陵邑迁徙六国旧贵族后,嬴政也迅速意识到了此计优劣。 正如扶苏所言。如此一来,六国贵族最为棘手的地方影响力, 数十上百年后自然能悄然消弭于无形之间。 同时也极大裨益于秦朝对这些六国贵族的监管控制。 在咸阳这座秦朝掌控最为强力的都城,旧贵族们若敢有丝毫不轨之举,便真是自寻死路了。 那无异于亲手把挥起屠刀的借口奉送给嬴政。 而那些被迁走的贵族封地,自然会涌现出一批新兴地主豪强。 这些地主豪强只能是忠于秦朝的军功地主, 有了这些豪强的支持,政令通行起码会在一段时间内贯彻无误。 嬴政再看向自己的长子,心中更是老怀大慰,道: “此计何止千金能得?朕心甚慰。” 殿中侍奉的宦官宫女,听得此言后无一不是心头一惊。 更有心思活泛者暗自想道: “陛下还从未对哪位公子有如此评价,虽然陛下春秋正盛,但...” 郑夫人心内更是激动不已,靠着久居深宫多年养成的城府才强自按捺下来。 而扶苏那悬吊已久的心脏也终于随着嬴政的话安稳落到了肚子里,面上欣喜道: “为君分忧,此儿臣分内之事也!” 扶苏心内满满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博得嬴政肯定的喜出望外。 此时扶苏面上的欣喜之情绝无丝毫作伪。 这绝对是扶苏自穿越以来后,脸上表露过的最真实的情感。 嬴政面向郑夫人说道:“尔教子有方,未曾使扶苏成那膏粱之辈,朕心甚慰。” 郑夫人终究是再难自持,两颊都飞上朵朵红霞,忙自回道:“贱妾本分,不敢居功。” 嬴政却未动容,转向扶苏道:“好生休养,待康复后将方才所言具章送来。” 扶苏点头称是。 嬴政眼见如此,便也不多逗留,他的时间分秒必争。 随着来时宦官那尖细嗓音的再次响起,皇帝辇车步出了藏阳宫。 扶苏将欣喜之色收起,面上转为释然,心中坚定道: “从今日开始,我就是无可辩驳的大秦长公子,扶苏! 我绝不会再重蹈历史上那位长公子的覆辙!” 第四章 台宫内 第4章 章台宫内 数日后,章台宫内。 “臣受陛下之命以来数日不息,终将天下各地初分。 为三十六郡,上党、九原、雁门、上郡....” 李斯在廷议上沉声汇报着自己辛苦多日的成果,扶苏的心思却全然不属。 待到李斯汇报完毕退入文臣之列后,扶苏移步出列,朗声道: “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六国之地悉为秦地,六国之民皆为秦民。 儿臣请迁新地子民于骊山之邑,侍奉陛下万世,以为大秦羽翼。 又闻新地黔首历战事经年,民生凋敝,难以长途跋涉;请移各地豪强于骊山之邑。” 扶苏的声音在黑色大殿内久久回荡不止。 又是在这章台宫内的朝会,又是当廷奏对。 不过与初来之日不同的是,当庭陈述的扶苏早已消去了曾经初来乍到的懵懂。 取而代之的是胸有成竹的泰然自若。 扶苏白皙的脸庞上满是自信——在提前得到嬴政事先首肯的情况下,完全不用担心有所差池。 事实也的确如此。 高居庙堂之首的嬴政仍如以往一样不置可否,只有深藏冕旒之下的幽深话语传出 “诸臣议扶苏所言” 但只要熟悉这位始皇帝陛下的臣子都明白 若是有违圣心,扶苏是不可能如此风轻云淡地立于大殿之上侃侃而谈的。 因此,此时的廷议大家都清楚是何意味——确认流程罢了。 身着绿丝袍(秦始皇要求三品以上官员穿绿袍),头戴黑法冠的李斯率先出列。 作为最善揣摩嬴政心意的大臣,他绝无落于人后的道理: “臣以为长公子所言甚是。 六国之人复国之思不绝如缕,其旧族骄纵难当,对新地政令往往阳奉阴违,不肯彻行。 若能将此辈集于骊山,吏员治之地方必将事半功倍,臣昧死请陛下许之。” 扶苏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感慨: “这李斯不愧是最得嬴政器重的臣子,见风使舵的能力当真是首屈一指。 当日郡县分封之争时,若不是自己有先知先觉的优势和大秦长公子的身份,怕是根本难以望其项背。” 还未等扶苏感慨片刻,一道铿锵声音便紧随李斯之后响彻大殿之上: “臣以为长公子、廷尉所言乃真知灼见。 所迁豪强之族若有不服者,更可一举灭之,以消后患。” 扶苏放眼望去,只见一员身形挺拔,目光灼灼的武将正昂首作答,一股金戈铁马之气扑面而来。 四目接触之下,战将微微向扶苏颔首,迅速移开了目光。 一个名字登时便从扶苏脑海中跳了出来:“蒙恬。” 此时的蒙恬刚刚因为破齐之功被封为内史,掌握着京师治理之权,足见宠信。 更重要的是,这是潜在盟友。 蒙恬之弟蒙毅曾依法将赵高判处死刑,虽有嬴政特赦赵高,但二人之仇却是结下。 赵高深深嫉恨之下,在胡亥登基后冤杀蒙毅。 纵使蒙毅不知自身结局如何,但却知晓赵高是教授胡亥律法的师傅,同胡亥甚是亲近。 蒙氏一族因此也绝对不会希望胡亥成为储君。 换句话说,蒙氏是扶苏将来争夺储位时的天然盟友。 扶苏暗暗在心里将蒙恬的重要性拉升数级。 蒙家本来就世代将门,从蒙骜开始便三代屡掌军权,门生故吏遍布军中,更有破齐灭楚之功为依凭。 与王翦为首的王氏一族共同掌握着秦军内部山头的话语权。 但王氏军功过大,秦灭六国后期之时,嬴政已经有意扶持蒙氏以作制衡。 因此蒙家子弟又多有入朝出仕的先例,如蒙武为内史,蒙毅为上卿... 如今的蒙氏一族,风头甚至隐隐盖过王氏,有第一将门之势。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蒙恬的发言就代表着军方的支持。 有了朝内文武双方重要人物的表态支持,本就是形式大于实质的廷议自然落下帷幕。 嬴政最终决议道:“许扶苏所言,迁关东六国之地豪富之家及旧贵望族于骊山,由廷尉共各地郡守一同操办。” 从藏阳宫内提出设想获得嬴政默许,再经由廷议上文武重臣们讨论赞同,最终由嬴政盖上玉玺颁发圣旨。 扶苏终于在这个时空扇动了自己蝴蝶的翅膀,迈出了第一步。 至于将来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暴?只有天知道。 而关于扶苏为什么要一再在上奏时特别强调“新地”、“豪强”,自然也是有讲究的。 “新地”,顾名思义,新占领的地域。也就是秦朝攻灭的六国之地,秦朝的政令在此类地区推行并不像秦地一样自如。 特别是新近覆灭的燕、齐等关东地区。 秦朝攻灭六国后,为了巩固统治,派遣了大量的“新地吏”前去治理关东各地。 但由于语言、文化等诸多障碍,这些来自故秦地的新地吏往往难以立刻融入“新地”的政治文化圈并发挥作用。 “新地吏”由来自故秦地的吏员与从本地选拔的吏员两部分组成 前者通常担任令、丞、尉等高级长吏,后者往往把持着位卑权重的要职。 在“新地吏”的构成中,秦吏的数量远远少于当地新选拔的吏员。 从“新地”本地人中选拔出的“新地吏”,由于同时熟悉秦法与当地习俗的缘故自然地便成为秦吏的左膀右臂。 这些人才是直面百姓、处理日常事务的主体。他们深知“秦法实重”的道理。 但是,在配合秦吏贯彻中央官府统治意志时,其既得利益者的身份又使得他们冲锋在前。 不客气的说,即便是派出的秦吏在“新地”有作恶的打算,在缺乏本地吏配合的情况下也只能是空想。 反而是本地吏员在欺压黔首的事件中扮演着比秦吏更为恶劣的角色。 无论是在狱中调戏吕后的狱吏还是在酒店骗吃混喝的刘邦 其实都是“新地吏”中的本地人,他们欺压父老袍泽的工具,便是秦法。 面对后者的违法乱纪之举,只要不是过于明显肆虐,秦吏往往只能采取默许甚至参与其中的态度。 这便使得二者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 在本地吏数量远远超过秦吏的“新地”,“匡饬异俗”往往只能成为一句空话。 具体施政时仍多仰仗本地的“豪吏”“主吏”等土生土长的吏员领袖。 这就导致一些利于一统却有损地方豪强的政令推行时阻力重重,严重破坏了秦朝的施政根基。 因此,历史上本地吏员与新黔首决定参与反秦战争,举起遍地反旗时 那些中央所委派的秦吏们大多也只能采取随顺的态度。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新地”政治的运行有其自身的逻辑。 这是不以最高统治者嬴政,以及“新地吏”中秦吏的意志为转移的。 只有通过时间的积累才能慢慢潜移默化。 秦的扩张速度实在太快,吏员队伍的培养没有跟上。 每个县能配备一两名秦吏已经达到其力量的极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扶苏知道,嬴政也清楚,朝堂上的群臣百官更是明白。 但对于一个新立统一的大帝国而言,并不是所有问题都能迅速解决。 如今陵邑迁豪强制度提前出现,至少可以帮助秦朝缓上一口气。 嬴政此时却转向扶苏道:“秦律,功必赏,过必罚。汝献策有功,可有所请?” 扶苏正色道:“儿臣不敢辞之以坏律例,愿为少府工室一佐吏。” 第五章 少府工丞 第5章 少府工丞 “愿为少府工室一佐吏。” 不错,扶苏想要谋求的职位正在于少府工室。 更具体一些的话是少府工丞,少府工室令的佐官。 后世大众对于秦时少府最直接的了解 恐怕只是那位以一己之力率领刑徒军四处出击,扑灭各地起义烽火 却最终败于巨鹿,成就项羽背水一战经典战役的秦朝末代将领章邯了。 章邯在临危受命之前便任职于少府。 作为朝内掌管皇室奉养的九卿,居然展现了巨大的军事才能,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如若不是被“羽之神勇,千古无二”的项羽阻击于巨鹿,说不得还能为秦二世续上那么几年命。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虽然最后章邯降了项羽,但也已经为秦朝尽到了最后一份心力,无可厚非。 但如果对秦时少府的了解只限于章邯其人,那便有些过于片面了。 少府的名称至少在战国时期已经出现(注1)。 作为一个完整的职官机构由《汉书·百官公卿表》首次记载。 其职能庞杂,机构众多,秦时少府的职掌事务主要有四项: 第一,掌管皇室的私奉养,也就是皇室私人收入。 第二,掌管国玺、文书,侍从皇帝左右,承宣诏命,顾问应对。 第三,掌管宫廷杂务,如太官主膳食,汤官主饼饵,乐府主乐舞。 第四,掌管宫廷手工业制作,如尚方主作宫禁器物,东园匠主作皇陵内器物。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第一项和第二项。 第一项事关经济职能,自然是重中之重;第二项掌管文书诏命,强烈的政治职能。 而扶苏之所以要去少府任职佐吏,可不是单纯为了交好章邯,因为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将来若是能成功登基为秦二世,举国人才均为扶苏所用。 章邯自然也会为扶苏效之死力,那又何必在此时去苦寻一个章邯呢? 更别说扶苏现在也不确定章邯是不是已经爬到了少府卿的位置上。 扶苏要求去少府,并且指明去少府工室,是经过缜密分析后的结果。 在适应大秦长公子生活的这几日内,扶苏也在反复思索自己的定位。 作为一个历史专业的本科生,自身仅有的那一点理工类素养基本在高考完后都迅速还给了老师。 更何况穿越到的还是秦汉之交,很多技术积累都没有完成。 生产力也才刚刚进入到铁犁牛耕的时代。 这就导致扶苏完全不可能像穿越之前看的一些小说一样大攀科技树。 发展什么钢铁工业、枪械科技直接吊打对手更是无稽之谈。 只能依靠大方向去制作一些技术含量较低的物品。 毕竟时代不允许,扶苏自己也没那个能力。 自己所具有的唯一优势就是先知先觉,明白秦朝的结局 知晓秦朝的心腹之患也清楚朝内的忠奸。 而要发挥这些优势,就要先增强自己对朝政的话语权 在朝堂内慢慢渗透自己的势力,最终谋得储君乃至皇帝之位。 只有拥有了足够的权力,才能将大秦这辆凶猛的战车刹住,保证其不会重蹈二世而亡的覆辙。 但自己的境况实际上有些尴尬 初入朝堂,没有足够的资历和功绩证明自身能力,基本无法谋得关键职位。 只有另辟蹊径,才有登天之路。 而少府工室就是一个能让扶苏这条在渊潜龙一飞冲天的地方。 少府工室,全称应该是少府考工室。 属于少府下辖制的属官之一,主要负责工艺匠造之事。 扶苏谋求此位便是为了借助举国工匠之力。 将自己脑海中一些技术含量不高,却能极大改善生活、军事的物品提前具现到现实中。 如此一来,既能提高扶苏自身的威望和话语权, 又能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进而提高社会发展步伐,巩固秦朝统治。 更重要的是,少府考工室的职位在政治中无关紧要,不会过多被人关注。 这就大大减少了扶苏出现纰漏的可能性,毕竟新入此秦不久,细微之处总是很有差异。 越处在一些关键职位,一举一动就越是牵动人心,引来的怀疑也就越多。 苟在考工室一段时间,能避免很多麻烦。 但此时殿内诸人可体会不到扶苏的想法。 当扶苏说出自己的诉求后,满座群臣心底或多或少都泛起了些许疑惑之感。 即便是高居殿首的嬴政也不禁蹙起了眉头。 这倒不是因为扶苏不懂推辞,直接索要职位显得突兀; 也不是因为职权重要,不能放给未曾涉足朝政的新手,而是太委屈了。 对,就是太过于委屈。 就如扶苏之前所想,殿内诸人也有一个共识,这个职位对于扶苏来说根本就是无足轻重。 少府虽然位列秦时九卿之一,又掌皇室私养,但毕竟是服务皇室的机构。 对于扶苏来说,谋求这个职位就好像地主家的儿子要去家奴手下洗扫作工一样。 要知道,虽然秦律等级森严,爵位和职位的提升都有着严格界限要求。 但对于嬴政来说也只是一言可决之事。 无论是赦免赵高死罪,还是破格提拔未名之辈,嬴政都可一言定夺。 不但王子犯法不可能与庶民同罪,只要入了嬴政法眼,一切都可商榷。 秦律作为一柄对内最为恐怖锋利的武器,虽有严苛之实,却在面对最高统治者之时没有丝毫威严。 因为秦朝一切的制度与律法,完全服务于皇帝。 嬴政,才是这个庞大帝国的唯一核心。 而扶苏目前的身份是扶苏,大秦帝国的长公子。 又在之前的廷议中提出了陵邑迁户制度,备受嬴政青睐。 按常理而言,根本不应该跑到少府这么个极少有朝政话语权的机构,更别说只是去做一个考工室佐吏了。 在当时权贵眼中,少府考工室多是与工匠一类在古代被视为位卑职贱的群体打交道。 殿上诸人自然不约而同地认为这是扶苏自降身价,大材小用了。 扶苏自然也知晓其中缘由,于是进一步向嬴政解释道: “儿臣岁浅识薄,无有丝毫履历于朝,安能求诸于任事? 然,帝国之律不可坏,长者之赐不可辞。 儿臣自幼闲时便颇有兴趣于将作工造之事。 恰逢近日,有些许拙思于心中反复。 心中所得终觉浅薄,只愿求一职付诸实际,以践心中所思所想 故厚颜请之,愿父皇许吾所请。” 扶苏说的也很明白了,我就是单纯感兴趣,不在乎地位身份悬殊。 既然赏赐的话已经说出口了,那我也就顺势而为。 嬴政却是想道:“扶苏生于深宫之中,平日之间接触最多的也就是少府了。 恐怕是在无趣之间,对那些工匠造物有了兴致。 作为娱乐小道也未尝不可,如此这般,便随他去吧。” 便示意身旁宦者制诰: “封扶苏为少府工丞,佐少府工室令以掌考工室造物之事。” 扶苏心中一松,终究是成了。 注1:中国历史博物馆藏有刻着“三十年少府工檐”铭文的战国时秦国青铜戈,上海博物馆也藏有刻着“少府”字样的三晋铜器。 另据史记·苏秦列传、战国策·韩策记载,战国时韩国制造的强弓劲弩有以“少府”命名的字样。 第六章 吴越暗流 第6章 吴越暗流 始皇二十六年,仲夏。 始皇帝纳公子扶苏与廷尉李斯之言,广诏天下: 废分封,置郡县,迁徙天下豪强、六国旧贵族于骊山。 划天下诸侯各地以为三十六郡,郡下又辖制四百余县; 郡守、郡监、郡尉或由中央奔赴各地赴任,或由地方长官晋升候补。 自周武王姬发首开分封诸侯先河,历经八百余年的栉风沐雨 衰朽不堪的分封制度终于从中华大地的历史舞台上完成了谢幕。 除去尚且苟延残喘的卫国还保留着名义上的地位(注1) 整个帝国都进入到了中央直接垂直管理地方的集权体系。 一个崭新的时代,破开历史束缚,开始悄然展现。而扶苏掀起的暗流,汹涌在各地之下。 大江以南,吴越之地。 会(kuai,四声)稽郡内 一名身长七尺的魁梧少年正在庭院空地中挥舞着手中长剑。 身后长廊中,身着青袍的中年男子随其剑招变化不时褒贬一二。 剑花挽出,剑身在吴地烈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寒光。 魁梧少年又随意演练了两招剑式,手中动作一变,随意地将宝剑扔到了地上。 一旁耐心观看的中年男子勃然大怒,斥道: “项籍!怎的又作此儿戏之态!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无人可治么?” 不错,作此狂态的少年正是史书上留名千古的西楚霸王,项羽。 项籍,字羽。 但中年男子明显是项羽的长辈,所以直呼其名。 项羽却毫无惊慌之色,先是拍了拍演武时白色劲装沾上的灰尘。 然后不紧不慢地回道: “季父休恼,侄儿的剑法已经难以再进一步,又何必于浪费时日于此小道也?” 被少年唤作季父的中年男子眼见项羽作此姿态,更是怒火上涌:“好一个小道! 昔日教尔学书认字,便说是小道,无需耗神费力。 如今教尔杀人之技,所学不过数月,竟又托词于小道之说? 文也不成,武也无谓,二者皆为小道。 那世上又还有何事值得汝项籍去学?” 项羽却仍是一脸坦然之色,毫无被长辈指斥的心慌。 反倒是梗着脖子回道:“文章笔法,所学足以记名姓便可; 剑招剑式虽为杀人之技,仅为一人敌而已; 此二者又有何难哉?皆不足学! 吾项氏男儿,所学当为孙武、吴起之沙场征战之法,应为万人敌!” 一言既出,少年眼中锋芒更盛。 青袍男子也不禁为其气势所夺,原有怒气顿时如阳下雨雪飞速消融。 呆愣一二后,言道: “不愧为吾项氏一族男儿。 既然汝想学万人敌之法,那从今日起便授尔兵书。 不过书、剑之学也不得荒废!” 说罢大袖一挥,转身走向书房。 有资格教授项羽兵书军事,又被项羽称为季父的,当世便只有一人。 青衣男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项氏一族硕果仅存的将领,项梁。 项羽听到项梁承诺后大喜过望,又赶紧将之前所弃宝剑拾起持在手中,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待到项羽追来书房后,项梁早已端坐中央,一卷竹简置于其右手之侧。 项羽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季父要如何教吾?是先学兵家先贤所着还是前辈项氏所传兵书?” 项梁却面色一沉,严厉道:“又是如此毛躁,胸无城府,安能任大事?” 项羽默然,道:“季父教训的是,侄儿必当谨记于心。” 项梁这才有所满意,心道:“羽儿自幼丧父,无人关怀约束,但又偏偏不凡于俗类,才力过人。 如今正值血气方刚年华,若无压制约束一二,纵使有扛鼎之力,也必误入歧途。” 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将案上竹简交予项羽,道: “讲授兵法之事从明日开始,每日黄昏(注2)后来书房习之。 尔先看看这竹简所言之事。” 项羽双手接过竹简。虽然如今只有十二岁,但自小受到的贵族教育足以使其拥有自己的判断力。 “以为公子扶苏所言甚是,为使皇恩施之天下 特命各地郡守护送豪强贵族于骊山之邑,共乐之...” “啪嗒”,竹简掉在了地上。项羽面色潮红,气急道: “好一个公子扶苏!好一个天下共乐! 季父,这暴秦竟是想将六国之人都一网打尽? 此策甚毒啊!” 项梁也面色不虞,叹息道: “连尔都能轻易看出其中关窍,其他各地有识之士想必更是能轻易明了。 但此策为堂堂正正的阳谋,只要是根植于地的贵族豪强便无法脱身。 人可以走,但家族经营的产业土地却是难以更移。 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但又有几人能真正割舍的下呢? 韩魏等国的旧相识们怕是有难了,还有那不战而降的齐国,真以为能置身事外么?” 项羽听着季父分析,心中有了更加清晰明了的认知,不由得庆幸: “还好季父因为杀人离开了下相,躲来了吴县(注3)。 若还是在下相,多半已经被那狗官们遣送咸阳了,果然是祸福难料啊。” 项梁听后却是轻笑一声,说道: “那也未必,吾项氏一族于此经营已有数百年之久,又岂是简单一道诏令便可解决的? 只有那些早已束手待毙的蠹虫们才会毫无还手之力。(du,四声)” 项梁作为项燕之子,楚国最后的门面表率,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亡秦复楚的努力。 依靠着世代积累的财富和根植于地的 声望人脉,项梁不但多次带着项羽脱离秦律制裁,还积累了诸多关系势力。 若是没有这数十年如一日的前期准备,项梁又怎样在数年之间就拉起一支庞大的反秦武装呢? 不过项梁还是小心叮嘱项羽道:“尔此后定要安分一段时间,静心学习剑术与兵法,莫要出了差池。” 项羽闷声回答:“侄儿明白。” 心中却暗暗想道:“扶苏?出此毒计,真是罪该万死,将来吾必杀汝!” 注1:《史记·卫康叔世家第七》:十六年,卫更贬号曰侯。……嗣君五年,更贬号曰君,独有濮阳......二世废君角为庶人,卫绝祀。” 卫国只有一再被削弱的爵位头衔,并无实封土地。 但终始皇一朝都未曾彻底废去,直到胡亥登基后才彻底取缔。 可能是作为商鞅故国的缘故吧。 注2:黄昏,戌时。 古代将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黄昏换算到现在的时间就是晚上七点到九点。 注3:《史记·项羽本纪》有载: “项梁杀人,与籍避仇于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 第七章 走马上任 第7章 走马上任 此时的扶苏正对着藏阳宫内的铜镜细打量着这具身体的外貌, 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西楚霸王的黑名单。 扶苏细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 “端是一副好皮相。” 扶苏的形象很符合嬴政给他起的名字。 所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镜中的扶苏身形高挑,恰如芝兰玉树般昂然挺立。 常年宫廷生活滋养出的皮肤白皙而又细腻,暗暗彰显着优渥富贵的成长环境; 眉眼之间随了郑夫人的桃花眼眸,显出几分悲天悯人的情怀; 隆起的鼻梁与瘦削的嘴唇昭示着嬴政的血脉。 不过最让扶苏感兴趣的还是此时身上所披的制式官服。 黑色深衣为底,朱红丝袍作为衣外罩袍;黑红相间的配色将扶苏衬托地更显丰神俊朗。 下身是黑色短裳,应是考虑到少府考工室在履行职责时多有肢体动作 易粘灰拈土,较之常服更紧缩干练些许。 秦始皇“改正朔,易服色”后,用邹衍创立的“五德始终说”定出一套水德的制度: 以十月朔为岁首;衣服和旌旗都用黑色;数以六为纪,连黔首头上所包头巾都要求染黑。 所谓上行下效,秦朝的官吏制服基本都以黑色为主色调,再杂糅些许颜色区分等阶。 只有三公九卿之类大员们才有资格穿颜色艳丽的绿袍深衣。 而扶苏如今作为少府下辖的一名小吏,自然无此殊荣。 不过扶苏反而挺喜欢这一身装束,黑红配色的庄严大气能够很好地衬托出穿戴者的威仪。 虽然在这咸阳城内,一个新任命的少府工丞就如同滴水入河般悄无声息。 但对扶苏而言,这可是前世今生都未有过的全新体验,甚至内心还有些许激动。 一名宦者悄悄从门外小跑进来,用尖细的声音提醒道: “公子,时辰已到,该出城赴任了。” “可” 扶苏在面对这些侍者时还是保持着简洁的习惯,毕竟多说多错。 少府工室的办公点在咸阳城外,更具体点的说是在咸阳城的西南方向,渭水北部。 工匠之事从古至今都一向注重区位条件。 作坊位于咸阳西南方是下风向,减少可能造成的污染,渭水北部是紧邻水源,利于工造将作。 所以少府工室的一应官吏每日都要奔赴咸阳城外,扶苏自然也不例外。 就是每日起床的时辰不得不往前稍稍提了些,卯时必须到位。 古装影视剧中经常出现“点卯”的称呼,就是来源于此。 卯时时间是五点到七点,一般点卯的时间不会晚于七点。 古代官吏都如此辛苦,更勿论升斗小民了。 不过这也是因为古人没有夜生活的缘故,基本天黑后就上床睡觉了。 所以每天的生活开始地就要早上些许。 毕竟,蜡烛、油灯可不是寻常人家用的起的。 扶苏穿越已经半月有余,也逐渐适应了秦代的作息。 听到侍者言语后便起身迈向宫门外。 在侍者指引下大步流星地向宫外早已备好的车架走去。 虽然少府工丞的官职并不足以让朝廷配备专属乘车,但扶苏还有着大秦长公子的身份。 宫廷车马中,除去象征着皇帝最高权力的“乘舆”不可调动外,其他车架扶苏完全可以任意支配。 也是得益于长公子的身份 扶苏所乘的青铜车马一路奔上了六百石官吏才能使用的“冲道”(注1) 提前抵达了少府考工室的治所。 不过当扶苏进入工室衙门后,惊讶的发现一应官吏均已在列等候。 就连考工室的主官,工室令也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扶苏不由得汗颜,拱手作揖: “属下姗姗来迟,让长官和诸位同僚久候了,属实问心有愧。” 跪坐在大厅上方的工室令却无丝毫不悦,捻着两鬓美髯,宽厚道: “长公子此言差矣,此时距点卯尚有两刻之久(注2),何必如此?” 其他工室官吏也纷纷附和,言间必称扶苏不必自责,皆分内之事云云... 扶苏听着自己主官的浑厚声音也放松了下来,拱手道: “属下明白,只是徒耗了府令及诸位同僚时间,于心不忍。” 心中却暗想,这工室令还真是如传闻所言,是个好好先生。 工室令名为师献纶,年过五旬,大腹便便,很符合人们想象中的官吏形象。 不过此人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在考工室兢兢业业数十年才做到如此地位。 因此也尤为珍惜,不然也不会比扶苏这个下属到的还早了。 秦律如何严苛,终究也是依靠人力来判决审查。 面对扶苏大秦长公子的身份,很难有官吏可以做到一视同仁,这也是人之常情。 扶苏眼见客套流程已经走完,也不再多言,悄然入列等待点卯时辰。 破晓之时,待到朝阳刚刚越过地平线,考工室内便开始了始皇二十六年的又一次点卯。 点卯过后,扶苏准备去观察一下自己未来的工作场所。 师献纶大手一挥,欣然应允。还专门派了一个佐吏带着扶苏去熟悉环境。 “如此说来,举国之内工匠最优者都集聚于此了?”,扶苏两眼放光。 “正是如此,若是此处工坊都无法制作而成,那普天之下也应当不会有能制作的地方了。” 褐衣佐吏引着扶苏在工坊内四处视察,自信道: “小吏已经在此供职十余年了,陛下破灭六国之前或许确有他处优于工坊。 但如今天下一统,凡是天下技艺精湛的工匠们大多都陆续被迁徙而来,断无弱于他处的道理。” 佐吏名为匡当,是一名“不更”(注3),也是辛苦十余年才得以拥有现今的官职爵位。 面对自己的顶头上司,大秦长公子,匡当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生怕疏漏了哪点引起扶苏的反感。 扶苏自然也能感觉到匡当的拘束,但也只能一笑置之。 秦朝的等级制度就是如此森严,也就随匡当去了。 不过更重要的是,扶苏已经构思好自己的处女作,准备开工了。 注1:“冲道”一词出现于《龙岗秦简》与《岳麓秦简(伍)》,城邑外的官方交通要道。 《岳麓秦简(伍)》293—294号简有“吏及守吏六百石以上已受令,未有乘车、仆......可以使用冲道。 注2:西周之前,古人便以漏壶计时,利用水的流动来进行测算。 在竹木制的刻箭上,按某一昼夜在水面上沉浮的长度,分刻100个间距,每个间距为一刻,所以有“百刻”之称。 一昼夜等分为一百刻,一刻合现代的十四分二十四秒。一刻即为14.4分钟。 注3:不更,二十级军功爵位制中第四级,士级爵位上限,无须服役。 现存史料未有确切少府考工室中官吏所对应爵位,笔者假设。 第八章 奇思妙想 第8章 奇思妙想 扶苏停下了脚步,驻足在竹简制作的作坊前。 表现出了一副饶有兴趣的姿态,盯着正在热火朝天工作的工匠们。 精壮的身躯上大汗淋漓,汗水在烈日下闪耀着光辉,渗透了本就陈旧的衣衫。 古代竹简的制作工序还是十分繁琐麻烦的,既需要高强度的体力支出又少不了时间的沉淀。 制作时大概可以分为裁、切、烘(杀青)、书写、钻孔、编几个步骤。 竹简用的是皮薄而节长的竹子,工匠们先将圆竹锯成一定的长度,再破为一定的宽度,削光整平后,即成为简片。 然后再用丝绳,麻绳,细皮条等分上下两道编连简片,即可用来书写文字。 又因竹子的外皮不易着墨,为了书写方便,须将竹子的最外皮削去,或在内里面书写。 最后以火烤竹去湿,再刮去竹青部分,以便于书写和防蛀,称为汗青。 因此后世也把着作完成叫做汗青。 竹简记事的方法早在商代便被应用于日常生活(注1)。 而后经过近千年的不断改良,一直牢牢占据着文字载体的头把交椅。 特别是在春秋战国时代,出现了学术上百家争鸣的局面,竹简成为各家着书立说的主要形式。 孔子晚年读《易》,而有韦编三绝的典故。由于反复的阅读,致使编系竹简的绳子断了三次。 直至东汉蔡伦改良造纸术并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后,竹简才默默退出历史舞台。 但其历史作用和传世影响确实毋庸置疑。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一千古名句便是引用竹简借喻青史,足以堪见竹简的历史地位。 匡当眼见扶苏驻足在此许久,自然以为扶苏对其颇有兴趣,在旁解释道: “陛下勤于政事,每日所耗竹简皆高于一石之数,各署长官也都纷纷仿效。 因此这竹简制造反而是工坊之中最为繁忙的一部。” 扶苏点头称是,话锋一转:“但以吾观之,竹简之制费时费力,是否有更为简易之程序?” “这...”匡当不由得尴尬起来,心中暗叫: “苦也,这制作之法通行数百年,早已简化到了极致,又如何能再精简? 公子真是少年心性,总想着做些事情证明自己,却是为难吾这一卑微佐吏。” 不过面上却不敢丝毫表现出来,只得低声诺诺道: “公子有所不知,此竹简制法自古有之,加之数百年间删繁就简,怕是难再有所精益了。 不过若是公子重赏求之,或许也有一二能者有秘传法门,只是有些得不偿失...” 扶苏一听便知晓这匡当是将自己当做了求功心切的纨绔子弟,不由晒然一笑: “既然已是大成之法,改无可改,便无须强求了。 只是陛下日夜操劳,这竹简又过于沉重。除此物外,是否还有较之更为轻便实用之物可为文字载体?” 匡当的脸色已经要黑成锅底了,但还是强扯出笑容: “公子说笑了,竹简乃是先贤之法。吾等才识浅薄,只得循规蹈矩,安有更善之法?” 扶苏却是笑了笑,拿起一册半成竹简,无视了匡当那极度肌肉扭曲才控制好的笑容,淡然说道: “身为臣子,为君分忧乃分内之事。每日所见陛下日夜批改这重若磐石的简牍,吾真是寝食难安啊。” 匡当附和道:“公子纯孝,乃吾大秦之幸。陛下若知定然欣慰。” 扶苏不以为意,转而道:“藏阳宫内,宫女多有将织物所剩之麻头、破布自留以为己用。 此类物品,毫无价值。但有一天吾却突发奇想,既然绢帛之上能着以文字。 那与其同类之粗布是否也可有同等效用呢? 当然,布匹远无绢帛之光滑顺利,这是受制的一大弊端。 不过其毕竟价格低廉,其麻绳破布之类更是近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若是经由工匠再进一步改良,有了成功可能,那便是惠及千秋万世的功业。” 匡当在一旁听后神色怔怔,已是无力吐槽,: “公子...公子还真是有所奇思妙想...小吏佩服之至。” 十余年间养成的专业素养终究是让匡当无法继续奉承下去 扶苏却是一脸踌躇满志:“抽调些许工匠,要工坊内技艺最为娴熟,经验最为丰富之人 吾有一思,或可更易这百年未变之法。 不更阁下,应无大碍吧?” 匡当早已再无可言,只是低声道: “竹简制作每日皆有定额,公子此举...公子是否要先通禀工室令一声?” 扶苏却是大笑:“若只有此一虑,那匡兄大可放心。 工室令早已授予吾便宜之权(bian,四声),绝无事后追责之理。 还有,以后在工室休要唤吾为公子!唤吾工丞便是。 既然受命于陛下,为此工丞之位,自当引以为责,安有自持公子身份之理?” 匡当颓然,只得俯首领命:“是,属下遵命。” 之后便是顶着炎炎烈日的奔波协调。 奋斗了一上午后,口干舌燥的不更阁下 终于在日中(11~13点)之前完成了扶苏的任务。 新官上任三把火,扶苏做事展现出了雷厉风行的态度。 连午膳都是草草了事,力求以最快速度达标。 在少府工丞报到的第一天,扶苏已经将抽调而来的工匠聚在了一处空地之上,四周还有众多待命的官府仆役。 哦,还有筋疲力尽后也舒展不了眉头的不更阁下,匡当。 少府作为最大的经济机构和人事机构,自然不会缺少劳动力。 更不要说工坊这种劳动密集型产业了。 扶苏在工坊之中圈出了一块大大的空地作为试验用地,还从纺织工坊中紧急征调了众多麻皮破布作为原料。 作为一名历史本科生,扶苏曾在选修课中详细实践过古法造纸的流程,留有深刻印象。 所以扶苏才对匡当的怀疑与劝阻置若罔闻。 无他,唯手熟尔! 注1:根据《尚书·多士》:“惟殷先人,有册有典”的记载,以及商代甲骨文中的“典”、“册”等字符 可以看出早在商代,人们已利用竹木制简,用绳编连成册,说明简策制度的起源可以上溯到商代。 注2:“韦编三绝”指孔子勤读《易经》,致使编联竹简的皮绳多次脱断(韦:熟牛皮。 韦编:古代用竹简写书,用熟牛皮把竹简串联起来。三:指多次。绝:断)。 大家端午快乐,安康 第九章 雷厉风行 第9章 雷厉风行 准备好原料和场地后 扶苏准备先向抽调而来的工匠们进行知识灌输,将自己脑中麻纸制作的流程传授出去。 “麻头、破布之物毕竟过于粗糙,失之平滑光洁,妄图同绢帛一样直接书写自是痴心妄想。 但麻布与绢帛二者毕竟同出一源,即使有着些许差异,但仍有共通之处。 譬如世间之民,虽有富贵贫贱之分,但也均为父精母血养育而成,总还是有一二共通之处。 如此想来,或可尝试着将麻布其类物品分离重铸,熬出可能与绢帛相似之物,以作待用。 因此这制造的第一道工序便是将其共有之处分离而出。” 待到扶苏说完之后,全场哑然,一时间竟没有人附和,冷场了。 一旁被征调而来的工匠们虽碍于扶苏身份尊贵,不敢有所怨言。 心底却也只觉荒谬,丝毫不信这养尊处优的大秦长公子所谓的奇思妙想。 这些可都是举国菁华,以后世标准衡量均可冠以大国工匠的身份。 即使在如今时代因其工匠之籍而卑微于人,但若是涉及到专业之事,却也不会服气外行的指导。 什么狗屁共通之处?那麻布和绢帛能一样么? 这差距不就像你这种天潢贵胄和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一样大? 这种生来便有的隔阂岂是后天的分离重铸能打破的? 在这个还没有人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时代,扶苏所做类比并无丝毫说服力。 更何况,如何分离? 这麻布和绢帛虽然同为织物,但自妇人纺出之前便不是一物,又如何能分出共有之物? 因此工匠们面面相觑,均是默不作声。 气氛也一时冷场,虽是仲夏时节,却无丝毫火热。 扶苏见得如此境况,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也不由得有些尴尬起来。 一旁纳凉歇息的匡当眼见气氛不对,扶苏神色也由晴转阴,赶忙接下话茬: “公子所言甚是,此法确实暗合于世间已有之理。 只要诸位尽心,定当有所成效...尔等还不应诺?” 众工匠诺诺称是。 现官不如现管,虽说扶苏是在场的最高长官,但初来乍到,没有丝毫威信。 而匡当虽然仅仅只是一名佐吏,却在考工室浸淫十数年。 特别又有不更爵位压制,说话可比扶苏好使多了。 扶苏明白了,和这些工匠们解释造纸原理根本就是对牛弹琴,举例证明更是无稽之谈。 他们根本不会信服自己这个皇族子弟的指导,只是碍于登记身份的巨大鸿沟才甘愿听命。 或许以后通过功绩可能会逐渐树立起自己的威信,让工匠们心服口服。 但现在的情况下...决计是不如直接命令支使来的更轻松省力些的。 当下也不再废话,终究是放弃了详细解释的打算。随手从官府仆役中指出些许: “尔等将这些麻绳、破布尽可能切断切削,洗净之后通通浸入到灰水之中等待。” 仆役们口称唯诺,迅速离开队伍,转向空地上集聚成堆的原料,开始忙碌了起来。 作为“隶臣妾”(注1),他们只会坚决贯彻来自上层领导的直接意志,不敢有丝毫折扣。 而扶苏之所以要将切断后的麻布等浸入灰水,是因为麻布织物中除了本身固有的麻纤维,还有很多木质素和果胶等物质。 只有通过发酵,水煮的方法才能将其分离出来,浸水便是做提前准备。 木质素及果胶的分解会让植物纤维的化学属性产生变化 再经过漂洗去掉这些物质后,植物纤维会变软散开,方便于造纸。 扶苏前世上选修课时就因为偷懒没仔细做好前置准备 导致最后的成品破破烂烂,不得不返工重造。 因此扶苏很是重视造纸的每一步,必须自己亲自监工。 即便扶苏知道这些隶臣妾不敢有丝毫懈怠,但不是还有这些工匠呢么。 难保不会因为不满而有所差池。 安排罢这些隶臣妾的工作后,扶苏转向工匠们: “烦请诸位待原料处理漂洗完毕后,将其再次锉切,直至无法加工后进行蒸煮。 再令部分隶臣妾寻求草木,之后以草结帘,日后有用。 至于后续如何,且待日后分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咸阳城内。 正当扶苏在工坊内热火朝天地指挥工匠和隶臣妾们破土动工之时 嬴政也在兴乐宫内翻着书案边堆积如山的竹简,完成自己的工作。 放下一卷竹简后,嬴政以手扶额,准备稍事休息片刻。 但又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对着身旁侍立的灰袍男子问道: “长公子是今日赴任少府罢?” “启禀陛下,正是今日。长公子一早便向城外工坊去了。 而且长公子雷厉风行,上任后一改往日风姿。 方至工坊便开始着手任事,意欲有所作为,臣惊讶不已。” 灰袍男子早有准备。 “哦? 是何作为?能让汝这见多识广的中车府令都颇感讶异?” 嬴政不由得被挑起了几分兴致,心中暗想: “难不成扶苏当日所言非虚,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当真有些许巧思?” 而一旁的中车府令却不敢揣摩嬴政心意,客观陈述道: “公子刚刚赴任后便召集抽调工匠 言称陛下终日批阅奏章所用之竹简过于沉重不便,已有法门可制成新物为之载体 以舒陛下忧心,为君分忧。” 嬴政却是哑然失笑,“初生之犊,而无求其故。(注2) 竹简之法沿用数百年,又岂是一孺子轻易可改? 虽是孝心可嘉,但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急于求成。 罢了,随他去吧。 不过,公子所言所行,尔竟如此清楚? 清晨赴任,午后尔便知晓公子所言所行,真是神速啊。 还是多耗费些心力到中车府吧,赵高!” 灰袍男子扑通一声跪下,将面庞深深埋在袍服阴影之中,颤声道:“微臣死罪” 嬴政淡然道:“做好分内之事。” 便转身步出兴乐宫,周遭侍从紧随其后,偌大的宫殿中只留赵高匍匐在地的背影颤动不已。 注1:秦时官方奴婢被称为“隶臣妾”,未成年前由官府供给衣食。 被当作工具使用,地位极低,基本上仍是一种物的概念。 《法律答问》规定:“有投书,勿发,见辄蟠之;能捕者购臣妾二人。” 就是说,对能把投匿名信的人捕获的,奖给男女奴婢二人,把奴婢当作物来赏赐。 注2:初生牛犊不怕虎,语出《庄子·知北游》:“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出之犊,而无求其故。” 第十章 扬眉吐气 第10章 扬眉吐气 翌日清晨,扶苏从考工室衙署的大床上爬起。 由于扶苏一心想摆出兢兢业业的姿态,争取最快做出些成绩证明自己。 藏阳宫内的舒适生活被扶苏果断放弃,转而在考工室作坊安顿了下来。 虽然破烂了些许,但胜在自由。当然,也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 毕竟秦宫之中侍女宦官众多,日夜相伴下未必不会有所纰漏。 再说扶苏也实在接受不了日夜通勤的折磨了 本来古代的作息便迥异于后世,扶苏每天起来点卯已经殊为不易了。 哪里还能接受把时间浪费在通勤上? 只是苦了郑夫人,知晓扶苏将住宿于城外工坊后泪眼婆娑。 一边感叹着儿子长大了,一边又舍不得扶苏离开自己。 哪怕只是咸阳城外与咸阳宫内的区别,真是可怜天下慈母心啊! 扶苏也是安抚了许久才得以获准。 日常点卯过罢,扶苏又到了昨日空地,匡当已经带着工匠隶臣妾们等候多时了。 扶苏也逐渐习惯了身份带来的特殊待遇,因此并无什么特殊表示。 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匡当辛苦了。 不更阁下虽然一直在心里对扶苏的行为嗤之以鼻,抱着陪公子读书的心态进行工作。 但作为一名秦吏,在工作上匡当无疑还是将贯彻十数年的严谨律己坚持了下来。 经过一日一夜的事前准备,麻纸制作的预备工序均已完成。 隶臣妾们将沤好的麻头破布们后交给工匠锉切蒸煮,现在已经完成头两道工序的原料被置于一旁随时待命。 扶苏一一审查原料 必须确保至少达到自己前世选修课时要求的标准,他可不想再颠倒重来一回。 不出所望,这个时代的隶臣妾和工匠们的态度可比自己认真多了。 原料的初加工非常符合标准。 扶苏心中满意,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颔首赞曰:“尚可。” 一旁忐忑的隶臣妾们放下心来,纷纷长舒一口气。 扶苏却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照昨日旧例又重新选出一批隶臣妾 不过这次挑的全是精壮的成年男性: “尔等将这些事物再行舂捣,务必使其最终呈现丝絮状方可结束回报。” “舂”本来是古代针对女性犯罪处罚的五刑之一(注1),但扶苏却点名要男性来进行舂捣。 还是因为赶进度的原因。作为万恶的甲方,扶苏不想用女性奴婢浪费时间。 虽然“舂”为女性五刑之一,但对于男性来说强度并不高,更别说昨日所成原料并不是很多,很容易解决。 又命隶妾们将采来的植物藤叶加水熬煮,制成汁液。 隶臣妾们(官方奴婢中,男为隶臣,女为隶妾) 虽不解于扶苏安排,却也如鸟投林般四散而去,开始工作了。 扶苏很满意隶臣妾们的工作态度,从不废话,坚决执行。 甲方的最爱。 眼见扶苏只安排了隶臣们的活,对自己却再无表示,工匠之中有人沉不住气了。 “不知公子于吾等可有安排? 若还是如昨日那般活计,这些隶臣妾们也可为之。不如让吾等回去制简吧” 一名须发微白,眼见已经年逾五旬的工匠站了出来。 “哦?尔是何人?”扶苏纳闷 虽然自己初来乍到,没什么威信,跟这些工匠们说话时也和和气气。 但这些贱籍之人真的有如此见识和勇气反驳? “小民叫做援,只是一个老工匠罢了。” 一旁的匡当眼见这老工匠出列时便情知不妙,赶紧向扶苏解释: “此人自幼便生于工坊,在工坊劳作三十余年,技艺精湛。 又被授予上造之爵,因此众工匠皆信服,颇有威信。” “原来如此”扶苏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工匠能发此语,原来还是个爵位在身的老资历。 秦代的爵位虽然大多来自于战场军功所得,但也有例外。 “冗爵”便是为数不多的另外获取爵位的方式(注2)。 “冗爵”制度自嬴政登基为秦王开始,且一直延续到秦朝建立之后,最高只可授两节。 “冗爵”制度的出台与秦统一战争中边郡和新地的治理需要有关,多见于劳役征发中。 实质上就是官府征发的劳役超过了应有期限,即“冗日”。 为做补偿,授予冗爵,一般四年为一期,八年得授两节。 而且秦代的“冗爵”与军功爵存在同样的效力,在地位与特权上与一般军功爵并无区别。 这名为“援”的老工匠能获得上造爵位,也难怪敢出列抱怨一二。 当然,援也是观察到扶苏并不像有些秦吏一样严苛才敢作此姿态的。 扶苏虽然略有理解,但绝不可能应允,当下道: “尔等确实暂无他事可为,但也绝无返回原职之理。 造物流程环环紧扣,缺一不可。 若有些许疏漏便会功亏一篑(kui,四声),尔等就在此安心观察学习 休要再提此事,念尔辛苦数十年,又有爵位在身,便饶过尔这一次。 若有再犯,削职发落。 还有,日后皆唤吾工丞。在这工坊之内,无有大秦长公子!” 扶苏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工匠们说的。 援膝盖一松,当即跪了下去: “小民明白,多谢公子...工丞宽恕。”心中懊恼,“悔不该做这领头羊!” 在场众人均是一惊,噤若寒蝉。 只有匡当因为早就被警告过,所以心中没有太大波澜,只是心中感慨: “公子,不对,工丞真有些许陛下之风” 扶苏眼见此次杀鸡儆猴的效果还是不错,心中不由自得: “不发一点火,你们还真尝不到封建铁拳的滋味。” 当下众人再无异议,汁液熬制的很快,只等隶臣们舂好原料了。 隅中(9~11点)过半,隶臣们终于完成了任务。 扶苏大喜,命令隶臣妾们将舂好的植物纤维们倒入水中稀释,“打浆”完成。 又将事先熬好的汁液倒入,使得纤维悬浮均匀。 再拿出昨日令工匠们做好的草帘,用其捞出纸浆,筛掉纤维中的水分 使纤维均匀紧密地附在草帘之上。 最后就是晒干了,隶臣妾们又忙碌起来。 借助仲夏时间高悬的烈日对经过重重工序的原浆进行晾晒。 日昳(13~15点)之末,晾晒的原浆终于凝成固态。 在场众人盯着那在阳光下亮起光泽的物品,均是怔怔出神。 扶苏却不管他们,还没抄纸呢,还没试着写字呢。 行百里者半九十,还差最后的检验程序。 于是扶苏迅速对着呆傻的隶臣妾们下令抄纸,奴婢们如梦初醒,忙不迭地进行抄纸。 只是每每碰触到那白色事物之时均显得小心翼翼,好似是家传数代的宝物一般。 终于,所有工序完成,匡当亲自将其并上笔墨奉送至扶苏面前。 扶苏当仁不让,行云流水般挥毫而就:“愿吾大秦千秋万世,代代不绝。” 注1:刑舂,古代对妇女犯罪施用的五刑之一。 在施以黥、劓等肉刑后押送官府或边境军营,服晒谷、舂米之劳役,为五刑中较轻的刑罚。 注2:“冗爵”不见于传世文献,仅在出土的岳麓秦简,睡虎地秦简、里耶秦简中所见,并为学者论述。 第十一章 名曰苏纸 第11章 名曰苏纸 “愿吾大秦千秋万世,代代不绝。” 扶苏在麻纸上挥下了第一笔,也在史书上挥下了麻纸的第一笔。 当然,围在工坊内的众人一时是想不到这么长远的。 就连一向逢迎的不更阁下也没了往日见机行事的敏捷,痴痴地看着扶苏手上的白纸黑字。 之前被贬斥的上造工匠,援,更是好似成了一台复读机器一般。 口中不断呢咛道:“工丞真乃神人也...” 声音由弱渐强,一开始只有援一人的声音。 但因为有人带头,很快就到全场异口同声:“工丞真乃神人也!” 扶苏享受着跨越千年的呼喊,心中同样激动不已:“这就是威望带来的尊崇,当真让人沉醉。” 匡当率先从全场狂热的气氛中回过神来,请示扶苏: “工丞所创之物必然留名千古,只是不知如何称呼,还请工丞赐名!” 扶苏思忖一二,道:“此物,名曰苏纸!” “善!大善!苏纸之名,如此简洁又如此生动。 更妙之处在于,世人闻之,皆明此乃工丞所创之物。 真是恰到好处。”不更阁下又在狂献殷勤了。 不过这次扶苏却很是受用,毕竟这是穿越而来后主导的第一件大事。 此前拥立郡县、迁徙豪强旧贵都只是提出设想,哪比得上成就“苏纸”的独力为之? “快为本官再拿来一卷竹简,本官要上奏陛下。 用这苏纸和竹简书以相同内容,一式两份,让陛下好生考量。” 扶苏对着辛苦逢迎的匡当道,这就是大秦长公子身份带来的好处。 扶苏甚至不需要先向师献纶汇报,可以直达天听。 当然,扶苏也不会忘记稍后向自己的顶头上司汇报的。 匡当连忙把继续拍马屁的冲动刹住,迅速转向一个隶臣: “快为本吏拿来一卷竹简,不,多拿几卷,能拿多少拿多少。” 又转向扶苏,脸上呈现些许难言之色,支支吾吾道: “属下...属下想给家中寄上些许苏纸,让家中幼子率先熟悉一二 他如今正在学室学习律令(注1)。 假以时日,苏纸必定推行全国,卑职想让犬子尽早适应苏纸书写。 当然,卑职肯定不会白白浪费工丞的心血。 工丞尽可在卑职的俸禄中扣除,卑职定当为工丞前驱不怠。” 扶苏笑曰:“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没想到不更阁下也要利用职务之便了。 无妨,小事一桩罢了。 倒也无需截取尔之俸禄,苏纸之成也少不了尔一份功劳,这首批成纸理当有尔一份。” 匡当感激涕零:“多谢工丞,工丞赏罚分明,属下佩服。 工丞不愧是天家贵胄,随口一言便引人深思。 这‘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真可称大家之言。” “尔还真是能言善辩,好了,速速去办吧”,扶苏大袖一挥,止住了匡当的吹捧。 心里却是暗暗汗颜:“真是得意忘形,竟然忘了在这个时代根本没这两句话(注2)。 也就幸亏是匡当,没有文学素养。 这诗体明显不符当今潮流,还硬夸。以后还是得多加注意才是。” 可怜的不更阁下还不知道为何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被扶苏怼回去后只得作讪讪之态。 所幸方才派出去的奴婢已经带回了四卷竹简,交给了匡当。 匡当忙不迭地拿起其中一卷递给扶苏。 扶苏拿起笔墨,开始叙写奏章: “儿臣日夜见于父皇劳心劳力,焚膏继晷审阅奏章。心中钦佩之余却又忧患于...” “....忧患于父皇龙体。奏章所用简牍,以竹简制之,耗费工匠心力时间不谈,父皇批阅更是时有酸痛。 每每思之,儿臣未尝不叹息痛恨于工匠无能,己身智短。 所幸上天垂怜,儿臣眼见宫中臣妾们收集麻头、破布以作自用。 突发奇想,以二者类于绢帛之理,或可制成替代竹简之物。 但苦于深宫之中无有实践之效。 恰得父皇嘉赏,许以工丞之位,儿臣赴任后立即召集诸工匠、隶臣妾,以作实践。 所幸上苍庇佑,初次实践便得功成。 此物轻薄光洁,易于书写;且无简牍之耗时耗力,实是一大变革。 料想乃吾大秦自有气运庇护,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护佑,方能一举功成。 儿臣贪天之功,擅自将其命名曰‘苏纸’。 却又后悔不已,若无上天垂怜,父皇统揽,岂有成功之理? 特此请罪,请父皇更易名之。愿吾大秦千秋万世,代代不绝。” 嬴政拿着白纸制成的奏章仔细阅览,案首上还放着同白纸一同寄来的,内容一模一样的简牍。 看完后不禁感叹:“扶苏不但孝心可嘉,能力更是远胜旁人。 当日许下豪言时,朕只一笑置之,以为少年心性而已。 却是不想,数日之间便有此惊世之作。朕心甚慰啊” 一旁侍立的赵高吸取了上次教训,闭口不言。待到嬴政明确望向自己,方才言道: “臣未曾得知长公子所为,但观之此‘苏纸’,确为精妙绝伦之物。 设使昔日之公输班、墨翟于此,怕是也要自愧弗如,为长公子贺。” 嬴政听后更是心中大悦,自己从未感觉到阅览奏章还能如此轻松惬意。 白纸所成奏章不但远轻于简牍,其上字迹更是清晰明辨。 较之竹简何止胜过数倍? 更何况自己近些年昼夜勤于政事,双目已经时有模糊。 简牍之上字迹有时已是难以分辨,须置于眼前方可认清。 而今有此白纸替代,日后批阅奏章之时省去多少心力? 更毋论按扶苏所言,此物乃是由麻头、破布等随处可得之物制成,成本较之竹简省却数倍! 真是让人不得不叹服于此物作者的创举。 加之此物乃长子的尽孝之作,嬴政简直爱不释手。 当下批阅奏章,回复扶苏: “尔心甚佳,所作之物甚善。 既已名之曰苏纸,便无须更改。速将所成首批之物分送于九卿衙署 另,工坊竹简制作之事,今月份额消去五成。所余人力,尽皆用于苏纸制作。 朕要速速将苏纸推行全国,令天下之吏,皆用苏纸。” 注1:学室,秦代培养官吏的学习机构,只有官吏之子可以参加。 主要内容为各项秦法、文书写作等等,以《苍颉》《爰历》(yuan,二声)、《为吏之道》等书为教材; 不同培养方向的官吏有不同的书籍教导。 注2:“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引自宋代苏麟《断句》。 第十二章 后生可畏 第12章 后生可畏 “苏纸?倒是一个好名字。”李斯捻着颌下长须,脸上神情不知是何意味。 一旁侍立的白须老者道: “这长公子所做之物确是一大变革之物,假以时日,举国上下必将竹简尽皆替换为苏纸。 长公子之名也将随之传遍天下,史书之上都会有镌刻一笔,果真是后生可畏啊。” “是啊,后生可畏啊... 这苏纸不但简便易用,成本听说更是低廉。 虽说如今陛下下旨将工坊所出苏纸优先供给官署,但以工坊效率,不久之后便会流入市场。 敖老,届时与工坊磋商一二,李家必须成为首批用纸之一。” 李斯一脸难明意味,随手安排一二后便揭过不提。 被称为敖老的白须老者俯首称是。 作为服务李家数十年的家宰(注1),敖休虽然有些地位,但也不敢擅自揣摩主上心意。 泾水之畔,望夷宫内。 “夫子,这苏纸端是好用,吾再也不须日夜抱着那竹简苦读了,臂膀再也无忧困乏了。 没想到大兄还有这种巧思,端是神奇。”年方九岁的胡亥对着赵高雀跃道。 “是啊,在下也十分佩服长公子的巧思。不过,小公子怕是有些高兴的太早了。 这苏纸,书写量较之往日竹简,何止胜过一筹? 小公子日后学习的律令,怕是要翻上几番了。” 赵高不动声色(注2)。 “呀!真是如此!这大兄怎地如此讨厌,怕不是故意刁难于吾!” 胡亥刚刚还在雀跃的神情霎时间便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整个人也萎靡了下去。 赵高嘴角翘起,一丝不为人知的笑容浮现又迅速消失: “小公子,还是先完成今日所学罢。” 与此同时,数里之隔的芷阳宫内,郑夫人也收到了自己宝贝儿子飞马传来的苏纸。 “母妃明鉴,儿自赴任少府以来夙夜忧叹。 既悔于不能承欢膝下而使母妃心伤;又忧于己身智短,深恐难于胜任工丞一职 为不负父皇信任,母妃所爱,终日细究,终于有所成就。 所成之物,名曰苏纸,请母妃一试....” 不过此时的郑夫人率先想到的并不是苏纸的巨大政治意义和科技意义,只是以手拭泪: “苏儿真是日益成熟起来了。 日前于殿上对答陛下时便已初露锋芒,今日之苏纸更是为常人之所不能。 但这均是其次,更为重要的是,苏儿心中至纯至孝仍未有所变化。 凡事都先思之父母。 这苏纸乃苏儿为陛下所创,足见孝心。 还特意用飞马传来,给吾这不明政事的妇人请安。 吾家有子初长成啊!” 郑夫人老怀大慰,只觉自己数十年的抚育在这一刻全部有了回报。 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此时的扶苏却不管自己在咸阳城内掀起的惊涛骇浪 只是老神在在地看着面前的隶臣妾和工匠们忙忙碌碌。 身旁的工室令反倒好似成了配角,只是左看看、右摸摸,口中还不时发出惊呼: “竟能如此...原来是这般道理....” 师献纶作为工室令,差不多反倒是最后才知道苏纸之名的人。 因为当事人都沉浸在造物成功的神奇和喜悦中,没有人专门去汇报。 扶苏更是急着给嬴政表功,给自己老妈尽孝心; 就连匡当,也忙着给自己家中寄去苏纸,嘱咐幼子。 种种因素之下,师献纶就变成了最后被通知的那位,尽管他是扶苏的顶头上司。 眼见师献纶看的差不多了,扶苏才从老神在在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对着自己的领导道: “如此奇物,也只有在府令阁下的指导之下方可成功。 不知府令阁下是否递交奏疏于朝堂之上呢? 若是尚未具文,属下或可代笔一二。” “啊?是极,是极。还是公子具文以奏更妥当些。 老夫年迈,还是由公子上疏,待到朝会阐述之时,也更适宜些许。” 作为少府考工室的最高长官,工坊出了一件足以旷世称奇的物品,自己却毫无参与。 偏偏这主导者还是当今大秦长公子,也不好强压加上自己的一份功劳。 师献纶心中遗憾简直难以言表。 但又不肯死心,因此借着视察工作的由头找来扶苏。 就是想暗示自己的份额,希望扶苏为他在功劳簿上加上一笔。 扶苏对此自然也心知肚明。 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人能够免俗。 他不至于连这么明显的暗示也看不出来。 更何况,日后在少府考工室的时间还会很久。 犯不上因为这么一点蝇头小利而和自己的顶头上司有了间隙。 因此也很是上道,主动提出了为师献纶在功劳簿上添上一笔的想法。 双方各取所需,合作愉快。 师献纶眼见达成目标,当下也不再逗留,打了两个哈哈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有公子在此监督,本官自可无忧,就是辛苦公子了。” “府令且慢,下官还有一言,府令可否听之?”扶苏连忙拉住师献纶。 “公子何须如此,有所需求尽可直言,凡是本官职责之内,均有回圜余地。” 师献纶已经做好以权谋私的准备了。 “倒也并无大碍。只是属下来工坊数日后,发现工匠们虽各有长技,但各自为营。 隶臣妾们往往为一类工匠完成前置准备后,又须重新进行另类工匠的要求,如此颠簸,人力多有浪费。 若是将隶臣妾们直接划分于不同作坊工匠,且令其专为一项制造,当有神速。 譬如这苏纸制造之时,专命一类隶妾们熬制纸药,一类隶臣们专为舂料。 如此一来,隶臣妾们只需完成分内之事,其效率必然远胜往昔。不知府令意下如何?” 作为万恶的甲方,扶苏为了最大限度地提高如今的生产力,丧心病狂地在公元前提出了流水线作业。 师献纶细细琢磨一二,发觉确有其理。 感慨道:“果真是后生可畏。 本来陛下对于苏纸所需便追之甚急,但又无法在一时之间将竹简制作全数放弃。 本官正忧愁于如何为之,不想公子已是早有准备,公子用人之能远胜于吾也。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注1:家宰,管家。中国古代卿大夫中代替主人总理府内事物的一把手。 注2:赵高精通法律,着有《爰历篇》,作为秦时童蒙识字的教本。 被始皇帝任命为教授胡亥律令的老师,深得胡亥信重。 第十三章 名震朝野 第13章 名震朝野 “府令谬赞,区区小道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属下倒是还为其拟定了一个名称,便于上奏详述。”扶苏谦虚道 “哦?如何称呼啊?”师献纶摆出一副颇有兴致的模样,内心却在腹诽: “公子还真是少年心性,凡有所成,必须打上自己烙印方可罢休。” 扶苏对师献纶的内心独白当然无从得知,当下慨然道: “属下将其名之曰‘流水作业’ 盖因其工序各有所司,完成之时却又如这滔滔渭水连绵不绝,前仆后继。 不知府令阁下意下如何?” 师献纶当然不会反对,公子哥爱干啥干啥,只要别在自己任职期内出了事就行。 当下赞曰:“公子所取之名,兼具形神两大特征,又如此易于表达,实在是再无雕琢余地。 善,大善。 本官这就颁布政令,使工坊内上下诸人皆以流水作业完成各自职分,如此,方可不负陛下所期。” 扶苏满意道:“有府令如此一言,下官安有担忧之理?府令慢走。” 师献纶转身迈步,却又停滞,回过头来对扶苏提醒: “此番公子成就如此业绩,陛下极有可能重开朝会。 以此将苏纸公之于众,之后昭告天下。 公子还是早作对答准备为好。(注1)” 扶苏不由一惊,还真有这个可能。 之前将苏纸送给嬴政时的批复便是尽快量产,且将首批送于朝廷三公九卿等诸高官。 现在想来,这分明就是提前给这些朝廷大员提前暗示。 这样日后再次朝会时秦朝的高级官员都已知晓,不至于太过惊讶。 自己竟是忽略了这点,还想着拖一拖关于苏纸的正式奏疏,若真是如此便要坏了大事了。 当下对着师献纶拱手作揖道:“多谢府令提点,下官定当备好万全之策。” 师献纶哈哈大笑,口称不必,留下个摇头晃脑的背影后便飘然离去了。 始皇帝二十六年,五月初三,朝会重启。 五月的三秦大地已经迎来一年中最热的时刻,迎面扑来的热风让人叫苦不迭。 但该有的事务,一项也不会少。 咸阳宫内,秦帝国的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涌入。 在这座可称雄绝当世的大殿,静待帝国最高统治者的意志。 扶苏也在其中,只不过扶苏这次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站在靠近嬴政的地方,而是在文官末位的位置。 毕竟,现在的他已经官居少府工丞,自然是跟随大流的好。 更别说一会要出演的重头戏,还是要工丞的身份才更有说服力。 殿内群臣议论纷纷,交头接耳,都在与自己相熟的政治伙伴交换信息,分享最近的遭遇。 大家平时都各司其职,能有个拉近感情的机会可是不多。 只有扶苏目不斜视,昂然挺立在众文臣之后。 这也不是扶苏眼高于顶,实在是没有人能让他进行深刻交流。 甫一穿越,扶苏便早早借进言之功逃向少府考工室,蜷缩在工坊一角,尽量避免和人接触露出破绽。 这对初期的扶苏固然是个苟发育的好手段,可也导致他没有在朝中熟识的人脉。 更何况还顶着个大秦长公子的身份,群臣虽敬却不愿亲近。 毕竟嬴政此时正是春秋鼎盛,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想要提前下注? 师献纶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即使日夜同扶苏共处一室,却也是毫无亲近之举,只求相安无事。 至于扶苏唯一算得上熟识的匡当? 哼,不更阁下还没那个资格参与这种朝会。 没看见连工丞阁下都敬陪末席么? 因此扶苏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祈求嬴政赶紧过来召开朝会,别让自己再感受这令人尴尬的气氛了。 或许是扶苏的祈祷起了作用,一声尖细的嗓音传遍殿内:“陛下驾到~” 嬴政,终于来了。 一如既往的黑红冕服,嬴政漫步到龙椅前,缓缓落座后扫视全场。 殿下群臣仿佛被按下静音键的机器,集体静默。 嬴政目光一一扫过殿下群臣,直至看见末位的扶苏才稍有停顿,不过也是转瞬即逝。 或许一炷香,或许一刻钟,殿内诸臣感觉时间是如此漫长。 嬴政终于有所动作,挥手向身旁侍立的赵高示意。 赵高心领神会,转身吩咐侍者。 一队队黑衣侍者鱼贯而出,将手中所持之物分发给殿内之人。 扶苏也不例外,从侍者手中接过,但其却几乎要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还好穿越而来后,时时伪装的习惯能够帮扶苏强行压抑住。 不错,侍者分发之物正是苏纸。 经过造纸工坊一周加班加点的工作,苏纸产量已经颇为可观。 扶苏原本还以为嬴政会先进行些其余朝事的商讨再亮出苏纸,抑或者是在朝会的尾声时拿出作为压轴。 没想到,嬴政开局就是王炸。 殿内诸臣看着手中的苏纸,脸上也是面面相觑。三公九卿等诸大员们早就见识过苏纸,尚且还能保持姿态。 但今日朝会之上,更多的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实的中下层官吏。 甚至还有消息闭塞的下层官吏就连手上是何物也不知晓,只是瞪大了眼珠子看着这新奇事物。 嬴政居于上首,将群臣反应一览无余。 心中不由微微自得:城府果然甚浅,若是再让尔等晓得此乃朕长子所作,怕是更加难以自持。 眼见诸臣都亲身感受一番后,嬴政方才缓缓开口: “此物,名曰苏纸,乃是少府所作,用以替代竹简之物。少府工丞何在?” 扶苏连忙出列:“回禀父皇,儿臣在。” “既然此物为尔所作,便由尔来为诸臣释疑解惑吧”,嬴政淡淡道。 “臣遵旨。”扶苏也不怵场,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上朝了。 而且在师献纶的提醒下,扶苏早就演练过无数次今日情景了。 心中暗暗想到:“苏纸发布会,现在开始!” “诸公且看”,扶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道具,一卷竹简和一张苏纸,对着殿内群臣演示: “此二者所记内容一致,毫无差别。但其重量吾想诸位即使远远观之,也皆能明了。 这便是卑职近日的唯一所成,卑职称其为苏纸。以此物为书写载体,轻快省便之余成本较之竹简更是低廉。 以目视之,其上字迹清晰程度更是高下立判。 若以此物代替竹简,诸公处理日常庶务的效率提升何止数成! 家中子嗣学习律令典籍更是事半功倍,再无眼困手乏之虞。 实乃居家必备,公务必须者也。” 扶苏感觉自己说的话很耳熟。 殿中诸臣纷纷议论起来,再加之部分臣子早已率先感受,很快便达成一致,殿中只留下惊叹之声。 注1:秦代并无固定朝议制度,只有面对可能有极大争议的重大事项时才会进行。 嬴政登基统一六国后载明史册的朝议只有三次,分别为始皇帝尊号、郡县分封之争、焚书禁锢私学。 直至汉武帝后,朝议才通过制度化的方式确立。 第十四章 论功行赏 第14章 论功行赏 嬴政转向赵高看了两眼,赵高立刻心领神会,吊起了嗓子:“肃静!” 群臣诺诺。 待到殿中清静下来之后,嬴政才面向群臣道: “朕欲将长公子所发明之苏纸推行全国,将竹简尽数更替。 首先,便从诸官府衙署开始。 尔等既已得见苏纸之实,又是长年处理庶务的老吏,可有异议?” 殿中一片赞扬之声,众臣皆唯唯称是。 唯有一人出列,口称: “苏纸实乃一大利器,但臣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少府工丞解惑。” 扶苏一眼看去,心中陡然一惊,竟是冯劫? 扶苏穿越来这个时代已经一月有余,虽然只是在少府考工室中默默发育 但也在前身记忆基础上理清了当今大体的政治体系和重要朝臣。 这冯劫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名大员之一 因为他是当今的御史大夫(注1),地位显赫的三公之一,掌握着监察之权。 可以说是仅次于嬴政和王绾的朝廷大员,是个巨佬。 当下不敢懈怠,连忙道:“卑职分内之事,烦请直言。”心中却是暗想: 当初明明给他送了一份苏纸,怎么这个时候跳出来挑我毛病? 冯劫却只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工丞适才所言皆有理可明,唯有一点好似疏忽未谈。 这苏纸所耗费时间却是未曾有闻,若是时效过长,那竹简便不可轻易废弃,当徐徐图之。” 扶苏恍然大悟,冯劫这哪是挑刺,分明是为自己查缺补漏。 作为第一批见识过苏纸的人,冯劫不可能不知道其中详情。 但还是站出来要扶苏释疑,不失为示好的一种方式。 扶苏理清其中关节,先是向冯劫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之后慨然道: “苏纸所耗时间,远远少于竹简制作所需,此事御史尽可放心,绝无差池。” “善,微臣再无疑义。”冯劫对着嬴政拱手行礼,退回了自己所处位置。 嬴政环视殿内众臣,见无人再出列异议,便缓缓开口: “既如此,诏告天下,以苏纸代之竹简。 今岁之内,凡大秦衙署,必当悉数用之。” 殿中众臣齐声应道:“谨遵陛下旨意。” “另,扶苏甫一上任工丞之位,便有如此成就,可称大秦栋梁之才。 秦律有言,功必赏,过必罚。苏纸所成乃旷世之功,诸臣议其赏。” 这是给扶苏的功绩定调了 并且指代词从少府工丞变成了扶苏,不由得让殿内诸臣们遐想连篇。 但脑补归脑补,具体对扶苏的封赏还真是有些让大臣们发愁。 无他,扶苏太年轻了。 要知道,扶苏自从上次因言获功,添为少府工丞也才不到一月。 上任更是仅有一旬(十日)有余。 虽然这苏纸确实是旷古烁今的事物,但出现的太快了,简直匪夷所思。 扶苏自己也知道,若不是有完整的后世记忆积累,自己根本做不到刚上任这么点时间就做出这么大的成绩来。 所幸有之前的宫廷生活可以托词。 对外宣称是得到宫女们的启发,早已有所腹稿,这才能如此迅捷完成。 饶是如此,扶苏心中也有些发憷。 不敢过多详述自己是如何得到启发,如何实验发明的,只能侧重于苏纸的功效。 幸亏苏纸带来的震撼实在过于强大,并没有人寻根究底。 当然,也可能是没有人想寻根究底,但这就导致扶苏的履历过于单薄。 根本达不到秦朝官员晋升所需的任职年限,而且扶苏的年龄也是硬伤(注2)。 之前破格提拔为少府工丞已是在嬴政的权威下方才通过,若是如今还想晋升怕是有些困难。 扶苏知道,嬴政也知道。 但又不可不赏,因此这个难题在朝会上被抛给了朝臣。 秦帝国的精英们面面相觑,不由得都犯了难,殿中气氛一时凝滞。 但毕竟是当世最为强大的智囊团,国家智库。 很快,便有人站了出来,打破这凝滞的气氛。 “臣以为长公子所作苏纸实乃奇功一件。 然长公子毕竟年岁尚浅,若是再予高位,恐一时难以胜任。 再者,少府工丞之位乃长公子亲自所请,长公子又于此位之中显现过人才能。 臣妄自揣摩,长公子怕是也不愿就此离任。” 还是冯劫,作为御史大夫的他有足够底气当这个首开先河的人。 扶苏也赶忙回道:“御史大夫所言甚是,微臣确实仍想留任于少府工丞一职。” “有长公子一言,微臣所思便可坦率直言了。”冯劫向扶苏微微颔首 然后转向嬴政: “启禀陛下,长公子既然无意于再升实职,那便可从荣爵着手。 虽然大秦向来是以军功授爵,但此次苏纸所成影响甚伟,破例擢拔授爵也是应有之义。 不妨将长公子爵位擢于官大夫(第六等,官爵起点),以为赏格。” 扶苏心中一喜,这倒是个两全之策。 自己本来也就不想离开少府考工室,晋升太快也会遭人嫉恨。 如果只是擢升爵位便无须烦恼,自己还能继续发明创造,苟上一段时间。 当下应允:“儿臣以为御史大夫所言甚是,儿臣资历不足,年岁尚浅。 得天之幸方成苏纸,实是诚惶诚恐。 安有一步登天之理?爵位可得擢拔,儿臣已是不胜感激。” 嬴政眼见自己长子已经抢先出列,赞同了冯劫的观点,也就不好再行他事。 再说,冯劫提的方案也确实不错,对各方都有利处,就是有些委屈扶苏了。 思索一二,嬴政开口: “准御史大夫所奏,封公子扶苏为五大夫(第九等),赏黄金百两(注3)。” 连升九级,这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优势。 嬴政觉得只升到第六等实在太亏待自己长子了,改为九等不说,还赏了百两黄金。 扶苏自是大喜过望,欣然领命: “儿臣谢过父皇恩典,但苏纸之成非儿臣一人之功。 上有陛下英明神武,下有佐吏工匠尽职尽责。 还有考工室的府令阁下倾力支持,臣请父皇察之。” 沉寂已久的师献纶终于冒出头来: “苏纸之成,乃长公子一人之力。微臣只是尽忠职守,绝无分功之理,还请陛下深察。” 嬴政正在兴头上,自然是从善如流: “何必自谦,传令,凡有功之吏,爵升两级,绢五缎,钱十贯。 工匠免徭役三年,赐布十匹;少府工室令爵升一级,赐金二十两。” 注1:始皇帝二十六年时应为冯劫担任。 《史记·秦本纪》:丞相绾、御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 “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 注2:秦代官吏晋升一看履历,二看年龄,三看个人素质。 《里耶秦简》:资中令史阳里扣伐阅:十一年九月隃为史。为乡史九岁一日。为田部史四。 伐阅,即“积累功劳经历”,就是履历。 《岳麓秦简》(肆):“县除小佐毋(无)秩者……不足, 益除君子子、大夫子、小爵及公卒、士五(伍)子年十八岁以上备员。” 这虽然规定的是“小佐”任职年龄底限,但可以想见其他官吏也应有类似规定。 注3:秦货币为黄金及半两钱,前者为上币,后者为下币,某些领域布也可以作为货币。 云梦秦简《金布律》记载:“其出入钱以当金、布,以律。”据岳麓秦简《数》记载: 货一甲直(值)钱千三百卌四,直(值)金二两一垂,一盾直(值)金二垂。赎耐,马甲四,钱七千六百八十。 “锤,重量单位,相当于八铢,即三分之一两。见《说文》及《淮南子·说山》注。 由此可以推知秦代黄金一两折合秦半两576枚,按十六两折合一斤算,秦代黄金一斤折合秦半两9 216枚。 第十五章 不更晋爵 第15章 不更晋爵 “臣谢过陛下恩典,微臣定当尽忠职守,不负陛下所期” 师献纶喜形于色 白捡了一件功劳不说,还在嬴政面前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上哪找这样的好事。 “儿臣代工坊中佐吏工匠谢过父皇圣恩。” 扶苏开始串老好人了,不过心中却不由得腹诽: “五大夫?那不是一棵树的爵位么(注1)? 怎么这么凑巧,提前给我封上了,还不如官大夫好听呢” 虽然如此,但扶苏毕竟也是功德圆满了。 既在大秦帝国的主吏们面前狠狠彰显了存在感,又得到了第九等的五大夫爵位和百两黄金,名利双收。 至于朝会之后的军国大事,扶苏便不予置评。 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似木桩一般任由群臣与嬴政例行公事。 到了晡时(15~17),今日的朝会总算是结束了。 扶苏随着人流挤出咸阳宫,在酷暑烈日的灼烧下长叹了一口气: “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谋得了一席之地,虽然有着原身长公子的身份加成 但到底不算辱没了穿越者前辈们的功绩,走一步看一步吧。” “咕噜~”刚刚感慨完,扶苏的肚子就抗议了起来。 没办法,秦代吃饭的时间实在是太早了,还只有两顿。 秦汉之际,正是饮食习惯由两餐向三餐转变的节点。 此时的黔首和下层官吏都只有两餐,只有地位较高的官吏和贵族才能享有一日三餐的福利。 扶苏贵为大秦长公子自然是一日三餐,但搬去工坊后,就缩减为了两餐。 没办法,少府工丞就是这么个待遇。 再加上今天开了一上午的朝会,斗智斗勇的。 早上吃的那点小米粥早就消化完了,哪还撑得住。 就在扶苏思考是回藏阳宫品尝宫廷御宴还是在街头小摊体验人间烟火时,一声工丞打断了扶苏的纠结。 “工丞,是吾啊,吾在这里。”匡当在数十步之远的地方挥舞着手臂,示意扶苏。 然后一路朝着扶苏的方向小跑而来,扶苏当下失笑,心中有了计较。 待到匡当身影已经近在眼前时,扶苏发问: “官大夫阁下,不在工坊内监督苏纸制造,怎么擅离职守跑到咸阳城内了?” 匡当急忙解释道: “非是下官擅离职守,下官是来城内采买工坊所需物资的,工丞万万不可误会... ....什么?工丞方才称呼吾为什么?”匡当双目圆睁,一脸不可置信。 “当然是官大夫阁下了。 陛下恩典,所有参与苏纸制作的佐吏皆爵升两级,不更阁下已经高升了。 还有绢帛五缎,钱十贯。待官大夫阁下回到工坊之时,封赏也该到了。” 扶苏一脸轻松地看着匡当。 匡当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片刻之后两行浊泪竟是从眼角流下,好似失了魂般喃喃自语: “官大夫,官大夫...吾终于迈入大夫之爵了”匡当泪如泉涌。 扶苏在一旁已是惊的说不出话来,不就升了两级么,至于么这? 匡当眼见扶苏怔住,总算回过神来,用袖子胡乱抹了把鼻涕眼泪混在一起的东西 退后两步,轰然下拜,作势叩首:“卑职叩谢工丞,若无工丞,终吾一生也未能得见大夫之爵(注2)” 扶苏连忙扶住匡当,制止住其想要叩首的动作: “何至于此啊,匡当,尔勤勉本职,封赏本就是汝应得之物,快些起来。” 匡当却不肯从命,只说:“工丞有所不知,像小民此种贫贱出身,此生也无望于大夫。 小人得来不更之位已是极限,从未试想过有朝一日能突破士级,迈入大夫之列。 工丞于吾便好似再生父母!” 匡当说的是实话,虽然秦代的阶级流通已经比其他时候好了很多,但仍有着暗中划下的界限。 像匡当这种没有家世背景的平民,不更之爵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再往上的大夫之爵看似只有一级 实际上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因为从大夫开始便迈入了真正的中等阶层。 匡当就是再干数十年,没有奇功,也做不到。 所以匡当才会如此激动,甚至连扶苏之后提到的实物赏赐也忽略掉了。 扶苏五味杂陈,看着眼前这个双鬓斑白的中年男性就这样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也只得叹息一声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悲哀,自己也无力改变。 “匡当,本官还未午食,尔如此纠缠,意欲何为啊?” 扶苏无奈,只得用这种方式制止匡当 匡当连忙告罪,止住汹涌澎湃的内心情感,要带着扶苏寻找食肆。 扶苏却是挥手制止,先去马车上换了一身衣服才跟着匡当前往。 秦自商鞅变法后便将商人归于蠹虫一类,极力遏制私营商业的发展。 连勒石时都要率先刻上“上农除末”(注3) 由此便可以看出秦代统治者对商人的提防。 这种传统沿袭千年,成为封建统治者一以贯之的习惯,直至近代后才被逐渐破除。 因此秦代的商业官营程度很高,连饮食也不例外。 匡当带着扶苏来到了一处食肆,黑瓦白墙,人来人往。 咸阳城内的饭店毕竟还是与众不同,谁让在天子脚下呢? 店中的小二眼力很好,看清楚匡当身上的官袍后就立即跑了过来招呼,并且对着扶苏道: “不知二位贵人想要用些什么?本店名声在外,凡是二位想吃的应有尽有。” 扶苏却是兴致缺缺,挥手示意匡当点菜。 这食肆中的饭菜再好吃能有宫中御宴好吃么?能有后世餐饮花样繁多么? 说实话,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扶苏就没吃到过一顿真正意义上的美食。 秦代的饮食种类本来就少,加工方式更是单一。 不是生吃就是蒸熟烤肉,玩来玩去就那些花样。 还能抱有什么期待? 就算是在皇宫之中,扶苏觉得吃的也就那样,更别说是这种烂大街的食肆了。 匡当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当下大包大揽: “来两碟鹿臛(huo,四声),要三岁以内的幼鹿 再来两碗黍饭,要新米,温上两壶好酒,速速上来。” 臛就是肉羹,秦代再加工技术少,肉羹已经算的上是最简便美味的菜式之一了。 黍就是扶苏早上吃的小米粥。 虽然咸阳在北方,但小麦磨面的技术还没有开发出来 往往只能蒸作不易下口的麦饭,匡当当然不会点。 来过这食肆数次后,匡当已经摸清了这店的招牌菜。 注1:《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八年....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风雨暴至,休于树下,因封其树为五大夫。 注2:大夫为大夫之爵的起点,匡当连升两级,为官大夫,跨入大夫行列。 注3:《史记·秦始皇本纪》:“上农除末,黔首是富。普天之下,抟心揖志。器械一量,同书文字“ 第十六章 道左相逢 第16章 道左相逢 眼见小二点头哈腰而去,扶苏轻笑一声: “没想到官大夫刚刚升爵,这气势却是已经骤然而起了。” “工丞说笑了”匡当露出些许羞赧之色(nan,三声),低声解释道: “此类贱民整日迎来送往,最是善于见人逢迎 若是今日下官未曾着此吏袍,态度稍有温和 这小二的态度可就不会如此和善了,反倒会因轻视而作厌弃之态” “在外称呼吾为苏羿便是。”扶苏提醒匡当,却是结合前世名字取了个假名。 “要不然我这身衣服岂不是白换了?懂不懂什么叫白龙鱼服啊” 匡当连连称是。 扶苏这才接过话茬:“如此说来,这小二当真是小人行径,真是畏威而不怀德。” “畏威而不怀德,阁下论断倒是精辟,只是未免失之偏颇。” 一名身材高大的成年男性对着扶苏反驳道: “须知人性本恶,此等贱民若无迎来送往,千里逢迎之能怕是难以长久居于此地,何必苛责?” 扶苏听到此人反驳,不由出奇望去,只见一人身高八尺有余,肤色纯白如瓠(hu,四声,葫芦)。 正对着扶苏拱手作揖,歉然道:“卑职一时激动,失敬于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哦?尔识得吾是何人?”扶苏有点奇怪,自己怎么对这个人毫无印象,不应该啊。 “卑职自然识得,今日公子于咸阳宫中好不惹眼! 所作苏纸不久将闻名于天下,卑职又怎会不识?”高大男子钦佩道。 “原来如此,不过,不知阁下是哪位同僚?今日朝堂之上同僚众多,在下实在难有记忆。” 扶苏尴尬一笑,心中却是腹诽,怎么吃个饭都能碰到个来指教我的? “卑职张苍,效力于御史大夫门下,添为御史,掌官柱下文书。 今日朝会之时卑职有幸聆听公子高见,心中佩服之至。 适才闻得公子贬斥此人,不由得一时失言,还请公子见谅。” 高大男子如是说。 扶苏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吃个饭的功夫就能碰见个名传千古的人才; 喜的是如今的张苍不但没有因罪亡归,还因为苏纸的关系对自己敬佩有加。 很是小小地满足了一下扶苏的虚荣心。 当下满面春风:“原来是荀子高徒(注1),在下久仰大名,只是甫入朝堂便远去少府 未能与阁下坐而论道,每每引为憾事。 不想今日于一食肆中得见当世大才,真是令人感慨。” 匡当在一旁人都要傻掉了,脑回路根本转不过来。 要知道自己明明看见刚才扶苏一脸阴沉 马上就要发作的样子,怎么一下子就如沐春风,久仰大名了? 张苍心中也是纳闷:“得师兄引见入朝仅仅数年,此前长公子并未有所接触。 方才更是直言反驳,缘何如此亲切? 曾闻长公子亲近于儒学之士,又如何闻得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小辈之名?” 张苍心中满是疑虑,但也不好直接发问。 毕竟扶苏大秦长公子的身份摆在那呢,自己也只好揭过不提。 扶苏看着眼前的张苍,心中想的却是,真高,真白... 扶苏身高八尺,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说是佼佼者了,但这张苍站在眼前竟然还要比扶苏高上半头。 那肤色白的更是跟刚煮熟剥了皮的鸡蛋似的。 一看就是天赋所得,并不是由于养尊处优慢慢捂白的。 思绪拉回现实,扶苏对着眼前的大白胖子问道: “御史方才所言似有未尽之意,可否详细述之?在下洗耳恭听。” 张苍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可眼见扶苏请教之意不似作伪,鬼使神差之间不由说道: “公子天生富贵,自然可以鄙夷此类卑贱之民,更毋论其确有欺上媚下之恶行。 然其恶性兼天生本性、后天环境所得,却也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大可教化而改之。 须知,人生在世,又有几人可恣意妄为而不受外物约束?何须如此恶言相向? 至少其招待二位时还是尽力而为的,大可不必如此也。” 一吐胸中之意,张苍只觉心中畅快无比。 但眼见扶苏神色莫测,不由得心中又有些许惴惴:“公子...” “先生大才!是在下久处宫室之间,未尝人间疾苦,所言过于失之偏颇了。” 扶苏上前一步,拉着张苍的手,情真意切地说道: “所幸今日得遇先生,否则在下仍困顿于财富势位中不可自拔。 先生所发金玉良言真如晨钟暮鼓,发吾深思也,只恨未曾与先生早日把酒言欢。” 张苍被扶苏猝然而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从扶苏手中抽回自己双手,但竟是丝毫不得动弹 这才勉强回道:“公子...公子谬赞,仅一家之言以供兼听罢了,何须如此啊?” 扶苏却是牢牢抓住张苍,恳切道:“吾得先生一言,如鱼得水,毫不为过。” “鲜嫩的小鹿肉、黍饭,还有本店招牌酒;客官,您点的菜齐了” 店小二的招呼打破了张苍不知所措的尴尬境地,也让扶苏有了发挥空间。 “吾观御史阁下一人独饮好不孤寂,如若不弃,先生可愿与吾二人共饮一杯?” 不错,张苍是一个人跑来吃饭的。自从入朝为官后,张苍就天天扑在了各种典籍上无法自拔。 连和同僚的交往都是少之又少,所以他吃饭时才会这么留心周围的动静,实在是无书可看时有些无聊。 面对当今大秦长公子的盛情邀请,特别是在姿态放的如此之低的情况下,张苍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当下欣然领命:“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说着就将自己的酒菜搬到了扶苏二人的案板上。 “且慢”扶苏叫住上完菜后准备退下招呼其他客人的小二 从怀中钱袋摸出五十五枚半两钱,递给了小二:“尔应得的”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小二喜形于色,大献殷勤半天,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一旁的张苍看着扶苏亲手将半两钱递给小二,不由感叹: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公子有心了。” 扶苏摆摆手:“随手一举罢了” 别看五十五枚半两钱好像不多,不符合扶苏的身份。 实际上给的多了,对于店小二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如今半两钱的购买力还是很能打的,五十五枚半两钱足够买一件夏衣了。(注2) 因此小二也是并未觉得有所失望,而是喜形于色。 注1:张苍师从荀子,与李斯,韩非为同门师兄弟。曾任秦朝御史,后因罪逃跑,投靠刘邦。最终官至宰相,封北平侯。 《史记·张丞相列传》:张丞相苍者,阳武人也。好书律历。秦时为御史,主柱下方书。有罪,亡归....苍以代相从攻臧荼有功,以六年中封为北平侯,食邑千二百户。 注2:睡虎地秦简中有许多关于财物价格的记载,其数字都是十一的倍数,如“廿十二钱”、“升三钱”、“册十四钱”、“五十五钱” 《金布律》:察领取衣者,隶臣、府隶之毋无妻者及城旦,冬人缴百一十钱,夏五十五钱 作者写书总是要一些反馈的,不管是正面还是反面,不然新人很难写的下去。 所以,求评论,求追读,求票票 第十七章 酒后真言 第17章 酒后真言 待到张苍坐定之后,扶苏端起一杯酒,对其敬道: “达者为师,今日得先生一言胜过阅览万字典籍,吾敬先生一杯。” 说罢率先一饮而尽。 秦朝的酒果然度数很低,感觉再敬张苍十杯也没问题,扶苏如是想道。 张苍实在是不敢再让扶苏这么低姿态了,当下连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公子折煞在下了,一时狂言罢了,万万当不得公子先生之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吾观先生年岁貌似长于在下,若先生不弃,可愿与在下兄弟相称?” 扶苏借着酒劲问道。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公子千金之躯,安能与在下兄弟相称? 岂不是乱了上下尊卑?” 张苍刚刚泛起的酒意登时被吓了个一干二净,连忙摆手推辞。 “先生此言差矣,今日食肆之内,并无千金之子,只有一末学后进而已。 先生若是不许,那吾也只好以先生相称了。”扶苏此言便有些诛心了。 张苍哪敢让扶苏继续这样叫下去,只得无奈道: “那便如公子之意,只是不知公子年岁几何?在下今年三十有五。” “吾刚行过弱冠之礼,张兄,看来尔是非当一回长者了。”扶苏笑着说道。 “也罢,为兄就厚颜一次,应贤弟所请。” 兴许是酒意上头,朦胧中的张苍没有了初见时的谨小慎微。 一旁的匡当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无论是张苍还是扶苏,都是他终其一生只得仰望的存在,因此只是将酒一杯杯灌进肚中。 “公子,公子,这鹿肉鲜美无比,不可不尝。”匡当大着舌头说道 “好,吾且一试” 扶苏用匕割下一小块鹿肉,再拿起竹箸夹起放入嘴中(zhu,三声,筷子)。 只觉这幼鹿肉质鲜嫩,富有嚼劲 虽然没有后世花样繁多的炮制技巧和调料,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当然,也有可能是扶苏这个前世土包子并没有吃过鹿肉的缘故。 “善,大善!匡当,今日单凭这道菜,吾就可以给汝记上一功,今日不虚此行。” 扶苏对着醉意明显的匡当赞道。 “卑职,卑职分内之事。”匡当喜不自胜。 说话间扶苏又亲自用匕割了一块鹿肉送到张苍碟中: “张兄也品鉴一二,此间食肆特色,鲜美无比。” “好,好,好”许是被灌了太多水酒的缘故,张苍明显有些意识混沌,开始有些口不择言: “贤弟啊,汝是真不知晓,当日苏纸呈于眼前时,为兄的内心是何等汹涌澎湃。 为兄生平别无他好,只想着尽读天下之书,不然也不会入朝为御史之职了 昔年受教于荀师之时,为兄已经算是博览群书。 可这竹简,实在是苦了为兄。 阅过数卷,手臂已是困乏酸痛,但细细究之,所得却是甚浅。 大大拖累了为兄的学业,但也别无他法。 毕竟数百年间人人皆是如此,无一能免。 但有了苏纸之后,凡此种种苦难皆可迎刃而解,天下有志于学之士,皆有所望。” 扶苏听得此言不由心中感慨,自己还是低估了苏纸的影响力啊。 这不仅是获得进身之阶的利器,更重要的是,天下士子都将因苏纸的发明受益。 或多或少都会对自己这个始作俑者有所好感。 今日之张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如果没有苏纸的事先铺垫,仅靠大秦长公子的身份绝对不能走到这一步 反而大概率会让张苍敬而远之。 毕竟这是个一心扑在典籍上的小学究,更别说如今这样称兄道弟了 真是时也命也。 看着眼前的千古名相,自忖已经到了酒酣耳热的境界,扶苏开始了初步试探: “张兄,小弟听说当时是廷尉举荐兄长入朝为官。 同在一师门下学习,又有举荐之情,张兄和廷尉的关系应当甚好吧?” “贤弟此言差矣,为兄确是廷尉举荐,也有同门之情。 但若说是情谊如何深厚,却是有些想当然了。”张苍反驳道 “哦?小弟却是不信。”扶苏有意激将 “为兄所言句句属实,贤弟如何不信?” 酒精催化下,张苍很明显有些急眼了 “吾与廷尉虽有同门之谊,却无同窗之实。 吾还在荀师门下苦苦求学之时,师兄早已出仕朝中,深得陛下信重了,又能有何深情厚谊? 再说举荐一事,为兄确实感念廷尉举荐之情,但那是朝中人才匮乏所致。 陛下兼并六国,统一天下。 朝中之官长期难以满足所需,为官之才所需迫切,廷尉这才举荐为兄 却不是因深情厚谊而得,贤弟却是有所不知了。 再说,廷尉心中所求,唯有名利二字 也就是吾醉心典籍,毫无争雄之意,不然必然与师兄反目成仇,那韩非师兄不就是先例么? 吾可不想如韩非师兄一样郁郁而终。” “竟有如此内情?那却是愚弟理想当然了。” 扶苏这才释惑,前世读史之时,便常常困惑于张苍亡归投刘邦一事 作为李斯直系师弟,又做到御史之位,张苍获罪跑了就是了。 按理不应该如此草率地转向刘邦啊? 没想到内情竟是如此。 但要说张苍对李斯完全没感情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有同门之情和举荐之谊在。 所以后来胡亥腰斩李斯于市后,张苍见刘邦起兵后便归顺其于阳武,未尝没有存了为师兄报仇的心思。 眼见张苍已经明显开始胡言乱语,扶苏不得不中止了这次机缘巧合而来的谈话。 匡当见状悄悄去付了饭钱。 这一顿饭,从初入晡时一直持续到了日入(17~19)之末。 扶苏将张苍送上他自己的马车,并好生嘱咐其仆人一定将其安稳送回后方才罢休。 作为御史,张苍自然是有乘车资格的。 扶苏看着铜车马奔去带起的滚滚烟尘,眼中浑浊之意一扫而空: “张苍?端是个妙人。” 匡当在一旁疑惑道: “公子为何如此重视这张苍呢?其人虽然位高,但并不是何机要之职啊。” 扶苏扫了一眼同样毫无醉意的匡当,淡然道: “汝日后自会明白,再说,吾就不能是真心交一挚友么?” 匡当惶恐 “好了,天色不早,还是速速随本官出城去罢,宵禁之后的咸阳城可不会如此宽松了。” 扶苏上了自家的宫廷马车,带着因首次享此殊荣而惊喜莫名的匡当扬长而去。 日落西山的咸阳城留不住一辆去意甚坚的青铜马车。 感谢“岁岁爱吃火腿肉”的两张月票,感恩。 感谢“十年e书虫”的100起点币打赏,感恩。 第十八章 端阳佳节 第18章 端阳佳节 照例巡查过造纸工坊后,扶苏开始琢磨着下一件可能会在大秦发光发热的后世发明。 上次扶苏凭借苏纸这一处女作大出风头的朝会已经结束四天了。 扶苏的生活又回到了波澜不惊的状态中,日常点卯打卡。 除了和张苍结交之外,并无大事发生,毫无趣味。 不过这样的日子才是常态。 承平日久的状态下,秦朝的工坊体制足以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情况下长久运作。 正当扶苏思考是再拿出点什么重量级的东西来让自己声望更上一层楼,还是搞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物苟一苟时 一身便服的匡当冒了出来,手中还提着一个竹篮,一脸喜色地打断了扶苏的沉思: “工丞,属下今日回家中探望亲小,特来向工丞辞行。 这兰草是隶臣妾们今日新鲜采摘而来,公子若不嫌弃,可带回宫中,以作沐浴之用。” “放于一旁便是,本官知晓。”扶苏看着一身便服却喜气洋洋的匡当说道: “难得尔能想起家中老小,专门告假一日回家探望。 不错,万万不能失了对家小的陪伴,速速回家去罢。” “工丞戏言”匡当一脸不明所以: “今日是端五佳节(注1)呀,有三日休沐之期,卑职何须告假?” 扶苏一听就知道自己又犯了蠢。 在这个没有手机日历的时代,自己对于时间的变化实在是太不敏感了。 不知不觉间,竟是忘了已经五月初五了(注2)。 细细算来,距自己穿越而来也已一月有余了。 作为秦代难得的正式假日之一,端五的地位还是很重要的,扶苏不由略显尴尬地回道: “本官忙于坊内事务,一时忘却佳节已至,竟是忘了回宫向父皇母妃请安 适才本官还在思索尔为何送来兰草,不想是端五已至。 匡当,记尔一功,速速归家省亲去罢。” “工丞勤于本职乃至忘却佳节,下官佩服之至。 只是这人伦亲情毕竟头等大事,工丞还是早些回宫为妙。” 说罢,匡当小心将竹篮放于一旁,便赶紧小跑出去,不想再碍了扶苏的眼。 扶苏望着匡当离去的背影,摇头轻笑一声,随手将其带来的兰草划至眼前 一股芳香扑鼻而来,挺直的叶片边生着些许粗大锯齿,叶片顶端黄绿色的花瓣绽开。 “五月时节,应该是蕙兰(注3)”望着静静躺在竹篮之中的兰草,扶苏有些出神: “‘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不知范文正公见了这秦汉之交的兰花,是否还会写出一样的妙句? 但这个端午我可吃不上甜甜的粽子了,更别说对着河水感叹一下屈死的屈原,立场不对啊~” 此时的端午并没有吃粽子,赛龙舟的习俗,更别说祭拜屈原了。 那是楚国的三闾大夫,还是间接被秦国逼死的。 秦代的端午主要就是采集兰草进行沐浴,取祛毒之意。 不过说不定现在的楚国故地已经有了祭拜屈原了,但咸阳是不可能的。 扶苏摇头苦笑,将脑海中杂七杂八的思绪强行摒到一旁 拿起竹篮走出屋外,唤来车夫向宫中去了。 “叔父,为何吾等要来这吴淞江畔?” 年方十二的项羽对着身前一脸庄重肃穆的项梁问道。 “今日带尔来此,是为了祭拜一位楚国先贤。” 项梁神情庄严,说话间将手中燃起之香插入河边湿泥,望着流水潺潺出神 “是哪位先贤啊?吾怎么不晓得还有位值得纪念的楚国大才在今日逝世。” 项羽一脸纳闷 “尔学书不成,自然不会晓得!”项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若是尔多读上些许楚国典籍,又怎会不晓得三闾大夫之名! 《离骚》、《九歌》、《天问》...吾书房中所藏之书尔竟是一概不知 尔身为项氏一族之人都尚且如此,那楚地的千千万万户平民又当如何? 再过上数十年,至多上百年,楚地之民便要只知暴秦,而忘吾楚地之名了! 三闾大夫、尔父尔祖... 这些为振兴楚国而献出生命的先贤们,竟是白白葬送了性命! 若其英魂泉下有知,岂有安息之理?” 项梁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垂手顿足。 “叔父莫怪,侄儿晓得了! 侄儿只是不喜诗书,所以未能一时思及三闾大夫之名。 安敢忘却项氏一族之名!安敢忘却楚国之名! 又因今日清晨一反常态,尚未沐兰草之浴便来此地,心中困惑,一时不察罢了。 侄儿今日以此滔滔江水为誓。 三闾大夫未能挽救的楚国,侄儿必将于日后光复于荆楚大地! 若有违此誓,人神共诛之!” 项羽双手指着奔流不息的江水,重瞳之中满是坚定。 项梁这才罢休,露出一脸欣慰之色: “善,不愧是项氏一族的男儿,莫要忘记汝今日之誓言!” 项梁之所以要在端午的大早上就拉着项羽来到河边。 自然不是为了锻炼身体,而是为了借助祭祀屈原的名义对其进行复国再教育。 如果没有项梁数十年如一日的精神灌输,项羽又怎能仅凭一个楚国遗少的身份就坚持到成为西楚霸王呢? 说罢便拿起酒壶递给项羽: “敬三闾大夫,敬尔祖尔父,敬千千万万的楚国忠勇。” 项羽稳稳抓住酒壶,撒入吴淞江中,又将残留的一点酒水一饮而尽: “项羽必不负今日之誓!” 项氏叔侄二人立于吴淞江畔,望着滔滔而去的江水,怀念着他们如今只存在于记忆中的故国。 注1:端五,端,初也,五月的第一个五日,古“五”与“午”通用。端午节,最原始的说法,说起于上古三代的兰浴。 《大戴礼记·夏小正》:五月:“煮梅。蓄兰、颁马。”《大戴礼记》中说,五月五日蓄兰为沐浴。 为什么要蓄兰沐浴呢?“此日蓄采众药,以触除毒气。”《楚辞》因此有“浴兰汤兮沐芳华”之句。 注2:秦代采用颛顼历(zhuan,xu,均为一声),古代六历之一,秦始皇统一全国后颁令实施。 以十月一日为一年元朔,次年九月为年末,十月不称为正月。通行至汉武帝太初元年时方才改为太初历,以正月初一为一年之始。 注3:蕙兰,又名兰花草,夏兰。生于林下阴湿处。分布于华东、中南、西南及陕西等地,花期3-5月。 第十九章 初见胡亥 第19章 初见胡亥 “驾,驾,驾!”青铜马车之上的车夫毫不吝惜马力 力求在日上三竿之前将主人送回宫中,扬起滚滚烟尘于冲道之上。 “夫人不必过于如此担心,长公子可能只是杂务缠身,一时无法抽出身来 说不得再过些许时间便回来了。” 一名模样秀丽的侍女对着一脸愁容的郑夫人安慰道。 “事务再是如何要紧,还能端五也留任工坊之中不成? 这眼见就要午时(日中,11~13)了,还是半点音信全无 吾知苏儿专心事业,寻常休沐日不回宫中也倒罢了,每六日休沐一次(注1)赶回宫中确实不便 可这端五分明有三日假期,怎的今日还未归来?苏儿一向宽厚孝顺,断不可能不归宫中 盈儿,尔说,苏儿难不成是在外遭了贼人,遇到了危险?” 郑夫人蛾眉蹙起,满脸愁容地对着侍女发难 这是关心则乱了。 侍女也是有些无奈: “夫人,在这天下首善之地,又有何等贼人敢于胁迫长公子? 长公子只是离了皇宫之中,并不是去到什么天涯海角呀,夫人大可不必多虑。 想必长公子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且等上一等。” 侍女单名一个盈字,一般都被郑夫人唤作盈儿 这个时代的奴婢没有姓氏很正常,那是一般只有贵族才能享有的待遇。 郑夫人却还是不信 即使是相伴十余年的侍女,此时的宽慰也难以见效,欲要再言之时,只听得一声 “母妃,儿臣回来了!” 登时所有的烦乱和愁容全部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惊喜莫名的神情和一句略显埋怨的话语: “尔竟还知道回来,吾还以为这宜春宫中怕是再也见不到大秦长公子的身影了!” 扶苏情知自己出了差池,赶回来的时间太晚,连自己的寝宫都没回去就直奔宜春宫而来 可到底还是晚了些许时辰 当下也不好对郑夫人的埋怨无动于衷,毕竟郑夫人对自己的关爱是毫不作伪的 当下两腿一松,跪倒了地上: “儿臣知罪,儿臣千不该万不该将今日苏纸工序监督完后再行出发 怠慢了母妃,哪怕儿臣一路疾驰,未去藏阳宫歇息,也未去兴乐宫向父皇请安 但迟了就是迟了,让母妃苦等忧心,儿臣不孝,甘愿受母妃鞭笞。” 扶苏当然知道郑夫人舍不得斥责自己,更别说受鞭笞之刑了,但姿态还是必须要摆出来的 毕竟挨打要立正,打不打是一回事,态度是另一回事。 郑夫人果然慌了神,眼见自己的宝贝儿子如此作态,心中仅有的一点不满早就抛诸于九霄云外了: “快快起来,不就是延误了些许时辰么,又有何大碍? 连用午膳的时间都未曾到来,怎的就要下跪了 更毋论说鞭笞之刑,母妃知吾儿勤于政事,又怎会多加苛责? 难不成在苏儿心中的母妃就是一个不识大体的妇人?” 这可就有点诛心之言的意思了。 扶苏顺势起来,连忙告罪道: “儿臣绝无此意,只是经日不见母妃,难得有端五休沐之期却让母妃苦等,心中有愧” 郑夫人又道:“母妃也知道尔方才做了好大一番事业 无论是宫中城中都为人称道,一心扑在工坊也是应有之义 苏儿是越来越有乃父之风了,这是好事,但母妃却是不想汝最终像他一样 最终远离母妃...” 扶苏听着郑夫人心中的凄婉之意,心中也是一酸 人人皆羡慕皇帝后宫佳丽三千的生活滋润,可又有几人能去体会到这些终身困于深宫之辈的苦楚? 特别是郑夫人这种母族势力可以忽略不计的妃嫔,连能说话的人都是少之又少 也就无怪乎郑夫人如此溺爱扶苏了,实在是唯一的精神寄托,倾注了全部心血。 扶苏正欲再安慰郑夫人一二,一道清脆的声音穿透大殿传入在场之人耳中: “儿臣胡亥拜见母妃,见过皇兄。” 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宜春宫门口,身后还跟着一席灰袍身影。 扶苏刚要出口的安慰之语顿时被打断在嗓子中,细细打量着来者 “微臣拜见郑夫人,拜见长公子。”那袭灰袍身影作揖行礼。 “中车府令?今日怎么得闲来本妃寝宫中了?”郑夫人却没有丝毫假以颜色 不错,来人正是胡亥并其师赵高。 “回禀夫人,微臣正在忘夷宫中教授小公子律例 恰逢赵夫人命小公子来向夫人请安,微臣便一道而来。” 还请夫人见谅。 郑夫人听了只是冷哼一声,并未有所表示,赵高不以为意。 赵夫人就是胡亥的生母,同为后宫妃嫔,郑夫人和赵夫人之间自然不会多么和睦。 更别说胡亥还是小公子,深得嬴政宠爱,连带着赵夫人都得以经常服侍嬴政。 而赵高作为教授胡亥律令的老师,与其有师徒之实,自然亲近远胜郑夫人。 郑夫人不好对胡亥有所偏颇,易被扣上妒妇之名,但对于赵高这个阉竖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无须多礼,佳节得见吾弟,真是双喜临门呢,中车府令风采也一如从前。” 扶苏出言打破了略显尴尬的气氛,上下打量着历史上将自己逼死的两位罪魁祸首。 许是胡亥年纪尚幼的缘故,反正扶苏看着眼前这个稚童,怎么也无法将其和历史上那个残暴的秦二世联系起来。 胡亥眉眼虽然尚未长开,但已经隐隐能看出嬴政的影子。 特别是那双狭长的眼眸,与嬴政当真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 这点扶苏远远不如,毕竟继承了郑夫人的桃花眼眸。 难怪嬴政如此喜欢胡亥,除年幼天真的天然优势之外,果真是颇肖其父。 只有那眼中不时闪过的狡黠之色能分辨出与嬴政的不同之处(xia,二声),也彰显着其孩童的身份。 那位始皇帝眼中,有的只有深沉莫测。 而赵高,这个史书上赫赫有名的奸臣,扶苏却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赵高虽为宦者,但骨节宽大,身材魁梧,丝毫没有其他宦官的萎靡之态。 连扶苏这个知道历史发展的直接受害者见了,也不得不赞上一声。 注1:秦朝并未有明确记载的休沐制度,休沐制度自西汉明确见诸于史籍记载。 但笔者认为没有休沐制度不太现实,又因秦以六为尊,假设秦代六日一休沐。 感谢“时不我予”的两张月票,感恩 第二十章 勾心斗角 第20章 勾心斗角 不过想想也是,赵高若无些许过人之处,又怎么能从后宫之中的万千仆役中脱颖而出呢? 嬴政识人断人的眼光可是经过历史检验的。 虽说赵高拥立胡亥后肆意妄为,短短数年就败坏局面致无法收拾的地步 但也只能说明其人心思歹毒,却不能因此便将其才能全盘否认。 精通律令,作蒙学教材,这都是史书之上有着确凿记载的。 若其真为无能之辈,也不至于先后逼死数名秦朝文武大员。 只是嗓音确实带着太监特有的尖细之音,与外貌截然不同。 “有劳长公子挂念,微臣何谈风姿二字,长公子才是真的风采更胜往昔 举手投足间都大不同于以往,郑夫人足以宽慰。” 赵高不阴不阳地回了这么一句,先前刚因扶苏吃了嬴政的挂落。 怨恨嬴政,赵高自然是不敢的,连念头都不敢起。 因为自家主子自己知晓,轻易便能洞穿自己心中所想。 所以只能暗戳戳地阴阳扶苏,但也不敢太过明显,主仆之别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这赵高倒不愧是个阉人,说话果真阴阳怪气。”扶苏心内暗自腹诽,面上却仍是一脸和善: “中车府令说笑了,这咸阳城内何人不知府令乃陛下心腹,深得器重。 居移气,养移体,府令大权在握,又怎会谈不上‘风姿’二字呢?” “长公子谬赞了,微臣只不过是尽人臣本分,侥幸得陛下信重而已,分内之事。”赵高不卑不亢 “中车府令晓得是分内之事便好,在下可是风闻 近日府令似有被陛下训斥之事。 府令虽得父皇信重,但还是谨慎些许为妙。” 当日在兴乐宫内侍者众多,赵高被训斥一事并不是什么太过隐秘的事情。 又是和自身紧密相关,扶苏自然能够有所了解。 听到扶苏绵里藏针的警告,赵高瞳孔一缩,肌肉不由得也绷紧了些许,回道: “微臣谢过长公子赐教,日后断不会再有类似之事闻于长公子耳中。” “如此甚好,中车府令乃栋梁之材,万万不可因为些许小事见恶于陛下,得不偿失啊。” 扶苏靠着身份上的天然压制和赵高之前的落人口实,竟是小小压制了一下赵高。 “皇兄,老师,尔等在谈论何事啊,吾为何毫不知情?”一旁的胡亥作懵懂状。 “无妨,长公子教育微臣一二,就如陛下教育小公子一般。”赵高恭敬回道 “那可不许,皇兄,老师学问甚深,尔又如何能教育的了老师?”胡亥的腮帮子鼓了起来。 扶苏在一旁看着只觉无奈,感情这胡亥从小都被赵高灌输的什么概念啊。 怪不得日后弑兄杀弟毫不手软,原来从根子上都坏了。 赵高这厮平日里陪伴胡亥的时间可比嬴政久多了,又有教授律令的师傅身份 这小子怕是心里隐隐都将其与嬴政对等了。 毕竟嬴政对自己的子嗣要求还是很严厉的,赵高却是百般纵容 “皇兄只是与中车府令交流一二,谈何指教?赵高,是也不是?” 扶苏看不惯赵高一副煽风点火的样子 胡亥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三观都是身边环境造就的。 无论日后有什么过错,现在的他肯定是没有那个胆子的 只要自己将来能取得太子之位,胡亥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倒是这赵高一直暗中下绊子,端是烦人 “长公子所言极是,小公子,还是回宫继续学习律令吧。” 赵高明显感觉到了扶苏的不悦,当下也不再撩拨 有些事,在心中埋下些种子就够了,时间会浇灌其成熟。 “那就如先生所言,皇兄,母妃,胡亥告退了。” 胡亥再次作揖行礼,转身迈步,好似又想起什么 对着扶苏说道:“皇兄在少府可千万不要再搞出什么新花样了,特别是牵扯到书籍之类。 苏纸送入宫中后,先生给胡亥的指标又翻了一番,还望皇兄手下留情。” 扶苏一听,差点没当场对着胡亥和赵高翻出白眼来: “赵高给你布置作业,你让我来背锅?真是没救了。” 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胡亥已经踮起脚尖,迅速离开了宜春宫。 赵高也紧随其后,分别向郑夫人和扶苏行了一礼: “微臣尚有事务在身,就此告退了。” 说罢大步流星,追了上去。 扶苏见此也就只能作罢,心中暗想: “这胡亥眼见着就要长歪,怕是掰不直了,只希望以后他能识趣些吧 兄弟阋(xi,四声)墙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他对赵高言听计从,只要有朝一日能除掉赵高,胡亥便也不成气候。” 没错,扶苏一开始就把赵高上了自己的黑名单。 如今亲自接触过这位历史上祸国殃民的大奸臣后,更是坚定了原有信念 赵高从深宫之中脱颖而出的成长轨迹和心路历程经过多少辛酸苦辣,扶苏并不知晓,也不想了解。 只从今天的交锋而言,扶苏已经能明确感觉到赵高将注下在了胡亥身上,那以后也必定如历史上一般教唆胡亥 既然史书之上已有鲜血淋漓的定论,那扶苏又何必耗神费力地去寻根究底呢? 这条隐藏在大秦宫廷内的毒蛇,总有一天要被扶苏曝于阳光之下,剥皮抽筋。 正当扶苏思虑日后如何炮制赵高时,郑夫人的抱怨将他拉回现实: “这阉竖真是愈发骄横,仗着陛下宠爱,得了教授小公子的资格 竟然如此目中无人,还敢跟苏儿正面相辩,端是不知天高地厚。” 宦官的地位在先秦向来都是极低的。 除了唯一有名的竖刁,基本上都是被呼来喝去的角色,掀不起什么风浪 直到赵高异军突起,以宦官之身受嬴政青睐而任中车府令,才算有了些许地位。 之后赵高更是靠着拥立胡亥的从龙之功历任郎中令,宰相,开了一个宦官乱政的坏头 因此郑夫人对赵高敢与扶苏有言语上的交锋很是不满,哪怕赵高根本不敢正面回击扶苏。 “母妃莫气,一介阉竖罢了。 别看其如今仗着父皇宠爱和皇弟信重春风得意,终究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扶苏宽慰道 他可不想让郑夫人和赵高起了什么明面上的矛盾。 这条毒蛇在暗中藏着的尖牙冷不丁就会咬上一口,届时只会得不偿失。 “苏儿所言不错,本宫倒要看看,他能猖狂到几时。” 第二十一章 筹谋邸报 第21章 筹谋邸报 “正是如此,且看他起高楼,且看他宴宾客,且看他楼塌了。 一个阉竖而已,翻不起多大风浪。”扶苏嘴上这么安慰郑夫人 脑中却是不由得闪过赵高拥立胡亥,矫诏杀扶苏蒙恬,指鹿为马,冤杀蒙毅李斯的画面,心下登时一颤 前世还真是令其搅弄起好大风云,不过这一世我既为扶苏,必不可能重蹈覆辙。 正当母子二人同仇敌忾之时,熟悉的尖细嗓音又吊了起来:“陛下驾到~” 嬴政御辇驾临宜春宫。 “儿臣\\臣妾拜见父皇\\陛下”扶苏与郑夫人异口同声,俯身行礼。 “免礼,正是端五佳节,无须多礼。” 嬴政大袖一挥,一如既往的潇洒霸气,面向扶苏 “朕听说汝清晨之时还在工坊巡视监督,本以为汝将不归,缘何又回这宜春宫来啊?” 嬴政语气平淡,令扶苏难以揣测嬴政究竟是不满于自己未能像他一样疯狂加班,还是惊喜于长子突然回宫探望。 当下只好硬着头皮解释:“臣诚然欲回归父皇母妃膝下以尽孝心,但又担忧于工坊苏纸草创,无臣监督或出纰漏 因此自作主张,用了折中之策,第一轮巡视过罢,眼见工匠隶臣妾们尽忠职守便疾驰回宫 又念及父皇勤于政事,不敢多做叨扰,母妃已多日不见,便擅自先来宜春宫中请安。 若有不周之处,还请父皇责罚。” 说罢便束手侍立一旁,忐忑地等待着嬴政发落。 尽管已经逐渐熟悉了秦代的生活习惯和扶苏身体,但在面对嬴政这位始皇帝时还是时常发憷 嬴政沉吟半响,方才露出些许赞许之色道: “朕不求尔休沐之时也如朕一般勤勉,因为尔所负职责尚轻,无须如此 能够在回宫休沐之前不忘本职,照例巡查监督分内之事已经殊为不易。 朕自然不会苛求 至于先回宜春宫一事,依尔从前的孝顺性子,若不来此反倒是会令为父诧异 譬如雏鹰展翅,乳虎初啸,总是须经上些许风雨方能发其本性。 尔在少府任事时日虽短,但已初现峥嵘,为父甚慰。” 其实嬴政一开始是没有来宜春宫的打算的,郑夫人早就被排除了能够吸引他注意力的行列之中。 只是听闻扶苏方归便率先入于宜春宫,又是端五佳节,这才起驾于此。 如若不然,随便赏郑氏些许金银绢帛也就过去了,又怎会耽误军国大事来此? 只是凡此种种,扶苏却不得而知了。 但这并不妨碍扶苏如释重负,向嬴政再行一礼说道:“承蒙父皇嘉奖,儿臣喜不自胜。 儿臣本欲向母亲请安后便行于兴乐宫觐见父皇,未曾料及父皇一路来此,那便一道请安了。” 嬴政此时却只是微微颔首,远不如认可扶苏任职功绩时的赞赏之举:“有心了。” 说罢便不再多言,只是对郑夫人慰问一二,继而便流露出离去之意,以目示意宦者准备起驾 扶苏时刻关注着嬴政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发现了嬴政的示意,连忙出声: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禀告,还请听儿臣一言。” “哦?姑且说来。” 嬴政没想到扶苏还要上演这么一出,难不成又有何奇思妙想?不由得有些期待。 “启禀父皇,儿臣欲行‘邸报’!” 扶苏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向嬴政提出了自己的设想 当然,他也知道嬴政是不会明白这所谓‘邸报’究竟是何物品,有何效用的。 毕竟要一直后推到后世唐朝开元年间才有了确凿可考的报纸雏形(注1)。 因此赶忙解释道:“所谓‘邸报’,是臣将苏纸制成之后偶发奇想,并不是何新生制物。 详细言之,便是以苏纸为文书媒介,由朝廷主导发行。 将日常所颁律令及时事新闻借助驿传系统传达给上下官吏 以此使与咸阳相距甚远的边陲之地也能尽快得知所颁法令。 对朝廷中枢所发指令贯彻了解,以防有不轨之徒曲解旨意。 与此相应,各地郡守也须将任内所见大事抉择后书于邸报。 以此强化对各地政事信息的交流互通。” 在苏纸制出之后,秦帝国已经具备初步制造邸报的基础。 毕竟扶苏所构想的邸报只在官僚士大夫中发行 是由官方牢牢掌握的主流信息公示交流渠道。 并不如后世风花雪月众多的民间小报一般,不需要多么庞大的发行量。 待到苏纸将举国上下衙署成功武装后便可以着手实施。 无论何时,信息的时效性和准确性都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甚至决定所谋之事的成与败,这就是为何扶苏要一力主导邸报创办的主因之一。 秦代地方郡守之权甚大,文武财政之事悉数决于一人之手。 特别是在那些边缘之地,不夸张的说,直接自立都足以让中枢焦头烂额。 历史上的赵佗作为一军将领都可以在秦末乱战中自立为王。 乃至僭越称皇,就折射出秦代中央对边地的鞭长莫及。 邸报虽然并不能在实质上改变秦代这种边臣权利甚重的局面。 但至少能让中央有更快的反应时间 将来若真有一天,神州大地上再现诸侯并起,烽火连绵之景 咸阳的应对也会比原有历史更加充分、迅速。 更何况,这是一个很好的制约各地郡守的手段。 信息渠道的多样化只会让中枢拥有更高的统治效率。 形成系统严密的程序后,嬴政就会发现,这是更适合中国古代国情的社会媒体专制管理。 当然,扶苏也有私心。 作为邸报的首创者,那总编的职位当然不做他人想。 就连主编的岗位,扶苏都想好了。 让那个大白胖子张苍来。 张苍作为荀子高徒,饱览群书,当个官方编辑自然不是问题。 更何况他那御史之位整日也无甚要事,兼职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最重要的是,与扶苏交好,再有举荐之情的张苍作为主编后。 这条信息渠道可以说与扶苏有了牵涉极深的政治联系。 届时,扶苏稍微动动手脚,写上几首诗词,评上那么几篇秦代政论... 政治影响力自然是节节攀升,对提高扶苏的知名度很是关键。 当然,一切的一切,都要得到嬴政首肯。 注1:中国古代并不存在现代意义上的报纸,只有类似的邸报用以宣发官府文书给官僚士大夫。 汉代虽有学者考证,但无实际出土一手史料证明,开元年间流传下来的“开元杂报”中对邸报的记载为最早的证据,但也饱受争议。 直至明清后,才有盛行的“小报”将重点逐渐转向民间琐碎新闻,此前只有邸报作为政治信息传递工具。 第二十二章 按部就班 第22章 按部就班 撇开扶苏试图提高自己政治影响力的小心思不提,邸报对中央政府统治效力的提升是确凿无疑的。 不然历朝历代都不会将其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决不容忍他人染指,直至更具生命力的小报出现后才肯稍稍放宽限制。 嬴政只是囿于时代局限性而无法想象这种事物,并不是难以理解。 就如同第一只走出非洲的黑猩猩想象不出自己日后将衣裳披在身上会是何种情形。 但灵长动物终究会披上代表文明的衣物,哪怕其最初可能只是一张树皮或草裙。 同样,封建专制的触手也终将触碰到传播信息的媒体领域。 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历史潮流,扶苏只是微微助推罢了。 作为一名高明的政治人物,嬴政可以很轻易地判断出这所谓“邸报”的巨大政治意义 这种发声喉舌,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嬴政深深凝视着自己的这个长子,很想从那清秀俊逸的脸庞上看出些东西来 究竟是何种缘由能让这个从前只是空怀宽厚之名的大秦长公子成长为如今这幅模样? 虽然手段稍显青涩稚嫩,但却远非之前的难堪大任,世间真有一日开悟之事耶? 嬴政注定是得不到答案的,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明白自己的长子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偷梁换柱,塞进了一个千年后的灵魂。 但终究是福非祸,自己后继有人当然是再好不过,更何况还是嫡长子。 任凭心中百转千回,嬴政面上仍是古井不波,作沉思状后回答扶苏:“此策可行,既由尔提出,一应事务便全权归责于尔 稍后朕便下旨,令尔为那所谓‘邸报’的主官。少府工丞的职位暂且兼之,工坊那边无须日日去点卯。 少府工室令自然会得到旨意,尔便于咸阳之中择一府邸作为衙署所在,一应章程之后具文上奏,朕准尔便宜之权。” “儿臣谢过父皇,以三日为期,儿臣必将设想具之成文。”扶苏喜不自胜,就差没拍着胸膛咣咣作响了。 “首开新署,草创之时有所纰漏再是正常不过,但有一事决不能有所差池。” 嬴政看出扶苏的雀跃之意,忍不住提点起来。 “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明示。”扶苏心下一惊,竟然还有后手? “这所谓‘邸报’,事成之前绝不能泄密于朝内诸臣,尔在识人用人时必须严加考察 未发之前,知此事全貌者绝不可多。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定当慎密。” 嬴政的眼神又转为了严苛之色,扶苏只觉一股无形压力扑面而来,当下表态道: “儿臣省得其中利害,定然不辱使命。”嬴政这才微微颔首,话锋却是一转: “朕还以为尔又有何奇思妙想,能制出如同苏纸般的事物,却是有所奢求了。” 没错,嬴政很遗憾。 一开始扶苏说还有他事启奏的时候,嬴政甚至在想,难不成是又有堪比苏纸的产物被扶苏创造出来了? 事实证明自己的长子还没有到那种非人哉的境界,只是依靠苏纸进行了加工再创造而已。 不过这才是正常状态,所谓奇思妙想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事物,要将其转化为实际产物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嬴政也只是说说罢了。 “父皇说笑了,儿臣并非生而知之者,安能一而再再而三有所作为呢?” 扶苏面上不显,心中却是直呼侥幸,诚如自己所想: 若是在短期内再做出另一惊世骇俗之物,世俗的聚光灯必将密集打来,届时只会增添不必要的关注度和麻烦 这会与昔日制定的方针背道而驰,完全没办法做到先苟发育的事先设想。 更何况,发明创造客观上确实可以提供整体上的社会生产力,对整体有益。 但器物终究只是器物,若是无法被行之有效地转化为扶苏自己的政治势力或声望,那便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扶苏在秦代的攀升之路并无较大裨益。 扶苏可不想给嬴政、大秦诸臣乃至史书上都只留下一个能工善造的巧匠形象,这并非扶苏所愿。 扶苏要的是开创出一条束秦之路来,以此将这辆横冲直撞的大秦战车拨回正轨。 而这就要求扶苏必须先将自己提升到那个足够影响一切的高位,只有这一条才是主线活动,其余皆是陪衬。 不管怎么说,端五入宫的目的基本上都已经达到了,扶苏可以轻松愉快地享受一下假期了。 嬴政却丝毫没有共享阖家欢乐的想法,眼见再无他事,便无视了身旁郑夫人流露出的乞求神色,径直登上龙辇。 扶苏望着嬴政离去的背影感慨万千,这就是始皇帝啊。兢兢业业终日不息,在治理天下的事业面前,一切都得让路。 爱情,亲情,一切的一切,都无法撼动他心中坚定的理想,纵使孤家寡人也前行不息。 这是前无古人的宏伟蓝图,秦国能够在嬴政这一代完成统一大业并不只是历史的必然演进路程 也有相当一大部分因素在于嬴政个人的能力与魄力身上,虽然历史局限性不可避免,但千古一帝的称呼还是担的起的。 “何事?尔竟要吾舍去这御史之位为尔副手?还是一新立衙署,甚至无有府衙? 长公子,吾张苍虽然不争名利,却也不至于像是个任人哄骗的乡野老农吧?” 张苍的口水都快要溅到此时正在对面一脸无奈的扶苏脸上了。 “非是要吾兄辞去御史之职,只是兼任而已;为弟副手确有其事,但此乃初创之职,愚弟乃首创之人 若是已有循例,那张兄前来主导此事也并无不可,只是实在未有前人创举,小弟不得已为之而已 再说那衙署,小弟已经取得了陛下首肯,此行便是邀吾兄与愚弟一同前去寻一风水宝地以作衙署办公之用” 对张苍纠结数点一一解释之后,扶苏擦了擦两侧鬓边流下的冷汗,心内腹诽:“这荀子高徒的战斗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强 看着与世无争的张苍都这么具有攻击性,那李斯韩非的言辞是有多么锋锐难当? 若我不是有着大秦长公子和苏纸初创者的双重身份,怕是早就要被‘请’出屋外了。” 在宜春宫送走嬴政之后,扶苏也闲不下来,顶着郑夫人如芒刺背的目光从宫中跑了出来 兴致冲冲地来寻张苍,没想到迎来的却是狂风骤雨般的口水狂潮。 这怎么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呢?明明那日在食肆称兄道弟的是那么火热,又以大秦长公子的身份亲自来请 虽说不如刘皇叔对卧龙先生的三顾茅庐吧,但也足够张苍欣然应允了吧,怎地是这样一番景象? 第二十三章 画饼充饥 第23章 画饼充饥 其实还是扶苏有些想当然了,张苍怎么说也顶着御史的职衔,虽说实权不重,但品级在那摆着呢。 而且扶苏一开始跟张苍介绍的时候,也没说清楚到底是不是要张苍跳槽。 为了当个新任主编便放弃御史之位,张苍自然不情愿。 大部分人心中都或多或少有着求安逸的心理作祟,就要安稳,就要安逸,张苍也不例外。 毕竟在朝堂没有什么名利追逐,御史的待遇也还不错。 又能满足自己多多接触文书的愿望,张苍自然不愿离开这一舒适区。 历史上的张苍要不是获罪不得不亡归,估计能在御史的位置上干到死,哪怕改朝换代。 扶苏在被张苍一连串的反问打傻之后也发现了自己的问题,连忙又详细地解释了一遍,这次让张苍稍稍安定了些许。 “长公子所言主编,究竟任职何事?又有何食禄?”张苍看在自己新认的小兄弟份上决定姑且一听 “此主编一职,虽为副手,却掌机要之权。凡是日后登于邸报上的文章时事,都要主编亲自许可方能登载 而且主编仅次于小弟的总编,小弟决不会对贤兄的决定妄加臧否,除非确实有所不宜 再者,邸报所创宗旨便是为收集传播时政信息,交流各方能者政见,岂不正合贤兄博览群书之意? 至于这食禄一事么,陛下已许愚弟便宜之权,自然是不在话下。 待到小弟草拟章程之后便会得旨,定然不辱贤兄荀子高徒之名” 别问,问就是画大饼。扶苏这邸报官署八竿子还没一撇呢,就开始夸下海口了 真要给主编个九卿之位,总编个三公,你看嬴政会不会一怒之下换个人来办。 但这不妨碍扶苏在这对着张苍画大饼。 张苍白胖的脸上显出犹豫神色,为官多年的他自然知道扶苏的话很有些水分。 但嬴政想要开办新署的旨意是肯定不会错的 而且在当初初遇扶苏后已经吃了好几顿酒,怎么说这小兄弟也不至于太过坑害自己吧? 看出了张苍的意动之色,扶苏决定赶紧趁热打铁: “贤兄啊,这邸报日后是要传遍大江南北的,每期必署主编、总编之名 贤兄荀子门生的名声将会随着邸报远传塞外海角,这不是光耀师门的大好机会么? 又不是非要如廷尉一般官居高位才能闻于天下人耳中,这机会失而不得啊。” 张苍确实对名利没有李斯那么高的热情,但当这么个前所未有的机会出现在面前时也不由心动 谁没有一个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梦想呢?须知,立功、立德、立言乃三不朽也(注1) 更何况只是审查文章,偶尔发表发表自己看法,风险又不高,名声还大,堪称绝妙。 当下也不再思虑,答应道:“罢了,为兄岂有不信贤弟之理?陪贤弟走上这一遭就是了。” 扶苏画的大饼成功将张苍绑上了自己的贼船,不,阳光大道。 “不知这邸报官署,如今有几人任事啊?” “两人” “那陛下所发圣旨在何处呢?” “尚未拟旨” “那那那,邸报所需笔墨、苏纸总应采买好了罢?所登文章也应有所腹稿了罢?” “正要贤兄同小弟一同采买,腹稿也需贤兄不吝赐教!” 张苍两眼一黑,身上的肥肉一阵震颤,腹诽道:合着把我拉上船是你目前唯一达成的成就啊? 扶苏自知属实草率了些许,也不由得有些尴尬: “三日!三日之内,愚弟一定拟好章程,将这邸报衙署框架建构起来 父皇恩准后便立刻让贤兄走马上任,只是贤兄千万注意一点,绝不能在事成之前泄露风声 不然即使是愚弟也爱莫能助了,唯有独善其身。” 张苍能在秦朝做到御史的职位,自然明白其中利害 当下也抛掉了先前的郁闷,郑重道:“此事出得弟口,入得吾耳,再无他者晓之。” 扶苏对张苍还是信得过的,专门强调一遍也只是求个心安而已,更别说张苍如此郑重其事了。 “既如此,贤兄便与愚弟一道去择一风水宝地作为日后衙署办公之处罢。” 扶苏作势欲走 “且慢,今日乃端五佳节,朝廷大小官吏尽在休沐当中,贤弟要如何去寻? 再者,陛下虽然恩准贤弟所请,但可有印信符绶为证?莫要届时无人认可呀。” 张苍毕竟为官多年,很快指出了扶苏计划中的不足。 扶苏汗颜,自己急躁的毛病还是没能改过来,前世时就因为这个问题吃了不少亏 没想到穿越过来后还是难以稳住心态,一有构想便迫不及待付诸实践。 积极性高是好事,但急躁冒进往往就会吃大亏。 也就幸亏自己是穿越到了扶苏身上,试错空间大,要不然早就悔恨不已了。 当下拱手作揖:“多谢贤兄指教,不然愚弟恐是白忙一场,那愚弟就端五之后再行拜访。” “如此便再好不过,贤弟也不必如此操切,既是端五佳节,便好好歇息吧。” 张苍其实是不太理解为什么扶苏这么急切的,按他来看,以扶苏如今展现的能力,只要不出什么差错 即使自此之后便再无新功,仗着嫡长子的身份和苏纸的成就,完全有可能被册立为太子 又何须如此操切行事?甚至隐隐有些急功近利的感觉... 张苍自然不知道历史大势如何,在他眼里,如今的秦朝刚刚统一,始皇帝陛下春秋正盛,朝内文臣武将无数 纵使有些许六国余孽时常制造些许麻烦,但也不过是芥藓之疾罢了,迟早都会被一一扫平的 但扶苏却清楚的知道这貌似鲜花着锦的帝国美梦下是个蓄势待发的火药桶,各路暗流汹涌不止 嬴政在位时尚且能够以严苛的律法和强大的个人魄力捏合起来,但等其驾崩之后便立时崩塌 如果不经过一场大破大立的祛毒疗程,终究是难以长久。 而此时距离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呼声响彻华夏大地的期限,只有十年。 十年貌似很长,但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朝代来说,根本是倏忽一瞬的事情。 扶苏试图做出的种种努力没有一件事是不需要时间的沉淀就能转化为效力的。 所以扶苏总是迫切,总是想多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 注1:立功、立德、立言为古代文人最高追求,三不朽。语出《左传》: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第二十四章 风水宝地 第24章 风水宝地 假期总是短暂而又迅速,端五的三日休沐之期转瞬而过,扶苏恋恋不舍地从藏阳宫内舒适的大床上爬起 但扶苏并不是照例去少府点卯,而是准备跟张苍一同去寻址建署。 在端午的三日休沐期内,扶苏已经拿到了嬴政所颁发的盖着传国玉玺之印的密旨。 扶苏也不得不感叹,虽然嬴政是个工作狂很让下属窒息,但这效率真是神速。 换了哪个皇帝也不太可能在休沐期内照常办公。 当然,这也有扶苏丝毫不敢怠慢三日之期的缘故,准时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在第二天一早就把自己草拟好的邸报章程给送到了嬴政手里。 张苍旷工的请求也一并得到了嬴政的允许。 反正御史的职位一般也没什么事,不需要长久居于衙署之中。 因此扶苏现在就要去接上自己的好大哥,一起去找个属于他们的风水宝地了。 “贤弟对这官署选址可有考虑?”张苍坐在扶苏专属的宫廷马车上发问。 “不瞒吾兄,愚弟确实有一二思虑,只是还需得兄长针砭一二。”扶苏与张苍相对而坐 收买人心么,历代统治者的拿手把戏罢了。 但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折节下交往往都能收到很好的效果。 君不见那荆轲在被燕国太子丹推心置腹一番后 便从再三推辞变为胆大包天,敢于刺杀嬴政了吗?(注1) 扶苏虽然做不到燕太子丹那样任由荆轲取用,更不可能给张苍顿首。 但只是让张苍感受一下皇家马车,吃吃御膳 那还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毕竟亲民可是穿越者们引以为傲的最大法宝之一。 虽说一开始张苍是万般推辞,无论如何也不敢上这御用马车。 但在扶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软磨硬泡下还是屈服了 效果也很显着,感激涕零。 只是张苍坐在这宫廷马车上甚至都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不得不通过对话来掩饰尴尬。 “哦?愿闻其详。” 张苍一时也不再手足无措,被扶苏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这邸报未成之前,最要紧的就是隐秘。所以那人多眼杂之处,断断是不可为之 其次便是最好距离工坊不能太过遥远,邸报所需苏纸甚多,衙署选址理应尽量靠拢工坊 再有就是最好能靠近交通要道之处,便于利用驿传系统传之天下。” 扶苏早有腹稿,在给嬴政的奏章上也详细叙述了自己的想法。 因此张苍甫一发问便对答如流。 令扶苏遗憾的是,秦朝的驰道还没开始修建。 要等明年(公元前220)年才开始破土动工,不然选择余地会更多。 “不过我倒是能主动提出来修建驰道,要想富,先修路么。” 扶苏心内的计划众多,只恨不能一夜实现,但转念一想 “还是先搞好邸报吧,这土木工程我可不想从事,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贤弟思虑周详,为兄佩服。只是贤弟已有如此周到规划,理应已经有所青睐之地罢?” “哈哈,张兄实乃吾之知己也,愚弟确实早有计划。 只是还行须实地考察一二,特此邀张兄一同前往” 扶苏面上洒脱,心内却是感慨不已。 果然能当到这个级别官吏的都没有蠢人,只要一点就通。 张苍见此也不再多言,安心等待着青铜马车驻足的那一刻。只是内心仍有余波: “这宫廷马车果然非同凡响,较之吾平日所乘官辇胜过何止一筹? 真不愧是皇室专用,不想吾也有一日得乘...” 任由张苍遐思万千,青铜马车只奔驰于大道之间,路上之人见到代表皇室的旗帜飘扬纷纷让路。 若是从地图看去,这辆专属扶苏的宫廷马车一路奔向咸阳城西南方位 直到堪堪距出城数里之遥时方才停止。 咸阳城的建设不同于秦律秦制的严肃规整,反而有一种自由散漫的浪漫气息 以渭水为主轴,渭南渭北分布星罗棋布的宫殿,取“象天法地,自由浪漫”的指导思想 以对应星座的宫殿为核心,在宫殿之外而后做城,继而不断扩展,甚至没有外城墙以作依凭。 他话暂且不提,扶苏和张苍终于是到了目的地。 从马车上下来后,张苍看着眼前的建筑嘴角微微抽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肌肉才勉强吐气开声: “这就是贤弟所寻的风水宝地?” 只见眼前府邸蛛网交织,荒草丛生,偶尔还有几只老鼠跳脱出来 虽是仲夏,却给人一种萧瑟秋景之感,张苍简直要吐血了! 扶苏在一旁神色也略有尴尬。 他事先便知道这是一座废弃很久的旧宅的,但架不住各项区位条件完全符合 甚至还属于皇室财产,都不需要去跟原主交涉便能轻松拿下,省时省力 而这所府邸荒废这么久的缘故也是因为其距宫中太远,又无宫廷产业于附近,少府不想耗费精力来处理 久而久之,也就成了这幅近似于鬼宅的标准模板。 终究是没好意思提前告诉张苍。 只得寄希望于他能够亲眼见识之后能够秉持一条路走到黑的原则继续下去 “无碍,无碍啊张兄!贤兄且看,此地距离工坊甚近,苏纸送来轻而易举; 又是隐秘之地,寻常人家断然不会来此 事泄风险已是最低;再说这出门便是城内便道,迎来送往端是方便简省; 虽说看似有着些许破败,但只要愚弟召来隶臣们洒扫一番,不正是一处风水宝地了么?” 张苍也知道扶苏说的是大实话,但这府邸看着实在是有些膈应人。 当下也不进去接受大自然的洗礼,转而说道 “贤弟所选之地甚妙,但还是快快召来隶臣们洒扫处理一番罢,为兄且回吾御史官署之中静候佳音” “如此甚好,只不过贤兄尚需候上小弟些许,小弟要入这府邸细细一观后再行离开” 扶苏欣然同意了张苍的请求,不过却要求张苍等上那么一小会。 张苍无奈,只得目送扶苏大步迈入。 扶苏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喜欢;又敞亮又通透,何止一个满意? 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拥有独立办公室 这在前世要熬多久才能坐上这个位置啊? 注1:《史记·高祖本纪》:于是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闲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 第二十五章 只欠东风 第25章 只欠东风 半个时辰之后,穷极无聊的张苍才看见扶苏的身影从这破败不堪的府邸中显现出来。 “贤兄宽心,明日这府邸便是另外一番景象,陛下从各衙署所拨之吏也会到任 贤兄的主编之位,定当名副其实。只是还要劳驾贤兄先同愚弟一道往工坊一行。” 不管怎么说,工坊现在也算是扶苏的一个根据地之一了。 在那里谈论邸报这种隐秘的事项绝对安全一些 至于为什么不在这更加隐秘的府邸么,御史阁下的嫌弃之色已经溢于言表了。 又是一路舟车劳顿,张苍被引入扶苏所居之室。 恹恹的御史阁下现在觉得宫廷马车也就那样,自己宁愿不坐。 “工丞、御史,这便是属下奉命所作模板,不知是否得当,还请二位多多指教。” 新进升迁的官大夫阁下一脸讨好笑容,双手将一苏纸奉上,这就是扶苏早就让匡当准备的东西 扶苏计划以后的邸报都采取这种模版规定的样式,他也懒得去细细排版了。 直接照抄了后世报纸的形式,让匡当先做了一份出来。 无外乎就是那些头版头条,正反兼有的模样。 “此种邸报样式虽然新奇,却诚有引人瞩目之效,贤弟果然下了不少心血。” 张苍翻阅了一下便无异议 “形式终究只是其次,邸报还是要内容为王,愚弟欲大体略分邸报为三部 其一者,陛下诏命,朝廷新律。凡是陛下下旨明诏须广诏天下之事尽皆为头版头条,不得有所差池 若是并无此等广诏旨意,便移新进颁发之律令于其上,以起警示之效。 其二者,时政新闻,笔者评论。对举国之内影响颇大之事报道,再有专人分析评论,以起阐释之用 例如愚弟先前所言之迁徙豪强旧贵,所作苏纸等事种种 其三者,文章政论,个人所见。这一版虽排在最末,但尤为重要,只有言之有理且无碍国体者方可登之 喉舌之用,必当牢牢握于朝廷之手,张兄为主编,切记要慎之又慎。 当然,学术文章不在规制之列。” 扶苏将数日心血和盘托出,一股脑地倾泻出来自己的设想。 “贤弟思虑周全,为兄甚是佩服。 请长公子放心,微臣必定不辱使命,决不有负所托!”张苍郑重其事 “善!有张兄一言,愚弟尽可无忧。凡日后所成邸报,审核之权皆在张兄。 吾绝不过问,只发行前夜送于愚弟终审一次便可。” 扶苏做慷慨状,心内却想: “我可受不了整日看这劳什子政论文章。 本来肚子里就没多少墨水,哪能真掌握编辑权利 大方向把把关就差不多得了!还是得靠这大白胖子呀” 张苍却是感动不已,这是何等的信任? 自己权利可以说能在这邸报官署内一手遮天了,安能不报? 当下心内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对得起自己小老弟的信任,严加审核。 但又有迷惑之处,便径直问道: “只是不知这邸报几日一刊?若是日日刊行,为兄怕是力有不逮。” 张苍还兼着御史的活计呢。 虽然他心里已经暗暗决定要把重心全部转移到邸报官署上来,但也不能玩忽职守啊。 要是日日刊行,那对张苍的压力可就大了。 “贤兄一语,当真切中肯綮(qing,四声)。 愚弟浅见,不妨暂以三日为期,一期一刊 如此不仅言之有物,也有回旋余地,给各方消息以缓冲之机。 力求时效之余也保全质量,不知贤兄意下如何?” 按照现在的信息传播速度,扶苏甚至觉得三天都够紧的了。 只不过邸报依托在秦朝强大的驿传系统之上,应该还是承受的住的。 毕竟邸报很大一部分内容依赖着时效性,也不能太过迟钝,那样就毫无意义了。 “善,贤弟所言甚是。 既有三日之期,为兄便草做规划。 第一日汇总陛下旨意及各地信息撰文,第二日编辑审阅稿件并摘抄样刊 第三日将样刊送于为兄审阅后再送于贤弟终审,第四日发往各地,同时再行第一日之事。 如此一来便有所周旋,又能详尽审阅,不知可否?” 张苍迅速根据扶苏给的日期给出了自己意见 其实扶苏早有规划,但与张苍所言大差不差。 而张苍只在数息内便与自己数日所思不谋而合 不得不让扶苏再次感慨不愧张苍能做到西汉的丞相,真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贤兄才思敏捷,愚弟自愧不如。这邸报之事便如张兄所言! 只是还有一事,这邸报所送之处,除陛下必有一份。 朝内三公九卿等诸多大员也均需送往,还有天下三十六郡之郡守监事各两份,署内也需存底两份。 林林总总数百份,这工程量倒端是不小。” 扶苏有些忧虑,不知道要不要当下就把雕版印刷先搞出来 但扶苏也实在是不想在短期内再出这种发明创造的风头了。 张苍看的出扶苏的担忧之色,却只是哈哈大笑: “小事一桩罢了,吾大秦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刀笔吏 辛苦在竹简之上耕耘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积年老吏大有人在。 更毋论如今苏纸推行之后,速度何止数倍于前日! 若是成千上万份或许确有难为之处。 但区区数百份,决计无法成为邸报通行之碍,为兄尽可以性命担保。” “何须担保?愚弟是信不过贤兄之言还是信不过吾大秦之吏? 有贤兄一言,愚弟自可高枕无忧。” 扶苏听了张苍信誓旦旦的豪言后也不由得气势为之一振,当下对邸报的早日推行平添了几多信心。 一旁侍立的匡当眼见诸事敲定,终于敢小心翼翼地插话: “卑职,卑职也想跟随长公子,纵使舍了这佐吏之位也在所不惜!” 说罢长跪不起,静待发落。 世上有一类人,他们之所以碌碌无为一生的根本原因并不是自己没有能力,而是缺一个机会 一个能改变他们本来郁郁不得志一生的机会,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能够遇到贵人 但这类人一旦看见希望,便会死死抓住,纵使要为之付出的可能是之前耗费全部心力才能达成的成就 匡当就是这类人。 他明确地知道现在有一个改变一生的机会就放在眼前,而匡当并不想看着它悄悄溜走。 扶苏与张苍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匡当却因未有回音而两股战战,汗出如浆。 不知过了多久,匡当才听见张苍那让他如蒙大赦的声音: “若是这邸报官署中没有尔一席之地,尔此时又如何能站在此地呢?” 张苍是明白的。 从一开始在食肆遇到扶苏,张苍就明白,那个跟在长公子身边唯唯诺诺的中年人,已经被深深打上了扶苏的烙印。 而在晋升为官大夫后,更是想撕掉这个标签也不可能了。 不过,日后未尝不会是从龙之功,张苍有些放肆地想。 “起来罢,本工丞只是兼任总编一职,何时要离开少府了?” 扶苏看着这个自己已经可以称为心腹的手下 心中暗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感谢“岁岁不吃火腿肉”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二十六章 紧锣密鼓 第26章 紧锣密鼓 翌日清晨,咸阳西南不起眼一角。 随着黑底白字的“邸报署”牌匾挂在修缮一新的府邸上,邸报官署正式挂牌成立。 由于事涉机密,并无他人前来恭祝,只有邸报官署的新任员工们到场。 扶苏坐在宽敞的单间内,心中好不自在,少府工坊的差事已经被早早抛诸脑后了。 反正也没什么新发明,不需要自己亲自监工。 连点卯都让师献纶给免去了,先全心全意扑在邸报上一段时间。 张苍却是没有这个福分,仍需每日点卯。 但御史胜在清闲,每日处理完为数不多的事务后便可来此地审阅编辑 虽然张苍是主编,但也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 扶苏得嬴政应允,从各个文书部门抽调了众多刀笔之吏 让这些熟练朝廷文书的刀笔之吏作为第一批编辑。 毕竟报纸的主要内容也就是搬运些朝廷旨意和律令条陈 再不济也就是汇总各地新闻,并不需要太多后世经验指导。 这些积年老吏完全可以胜任。 只有政论部分需要张苍和扶苏仔细审阅打磨。 扶苏也不会把这一部分内容交给他们,这才是最关键的喉舌部分。 而邸报的首篇政论,扶苏作为创刊者当仁不让。 从提出这个邸报设想的时候扶苏就已经想好了: “大秦一统,天下一同。” 作为邸报的创刊号,第一篇政论必须严格贯彻好创立宗旨。 没有什么比论证秦朝统一正统性更符合宗旨的了,而扶苏这个大秦长公子的身份会为这篇政论盖上官方认定。 辛苦数个时辰后,政论已然完成,只待其余部分结束后共同成编,一鸣惊人。 完成任务的扶苏开始在衙署之内四处巡视。 署内官员都在紧锣密鼓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为首刊邸报的最终发行忙忙碌碌。 只是见到扶苏后仍然尽皆起身行礼,扶苏笑容和煦地一一打过招呼。 虽然自己并不能分清楚这些编辑的脸和名字,但总归要摆出姿态不是? 时日一久,总归是能熟悉的。 待到行至主编房外,扶苏方才替换掉令下属如沐春风的笑容,用上了亲近热切的表情。 “咚,咚...张兄在否?愚弟前来与贤兄共谋首刊未尽之处。” 扶苏轻敲房门。 鉴于邸报的私密性,主编和总编的办公室都是锁起来的。 若是没有扶苏和张苍的同意,任何人也不得进入。 当然,张苍的办公室扶苏还是有办法能进去的。 只不过扶苏一般也不会动用私权,除非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刻。 因此扶苏只是在主编室外轻敲房门,静待张苍的回应。 “嘎吱~”主编室的房门被由内而外拉开。 一张神色略有疲惫却难掩兴奋神情的胖脸出现在了扶苏视野中,正是张苍。 “快快进来,为兄正有处难以抉择之事欲与贤弟商讨,只恐打扰贤弟构思政论方才未行 本待明日交付贤弟审阅之时再一同商讨,既然贤弟此时已至,倒也不必拖延了。” 张苍说罢便急匆匆地转身奔向案首,扶苏也急忙跟上: “贤兄受累了,愚弟所思政论已然成型,特此送来交予贤兄针砭 顺道一观贤兄是否有何阴暗,不想竟是与贤兄不谋而合,那便先行商讨疑难之处。” 张苍闻言也不废话,单刀直入: “贤弟且看,首版邸报其余陛下旨意、律令法条为兄皆已审阅完毕,只是这头条旨意... 为兄属实有些难以取舍,苏纸通行天下与陵邑迁民骊山这两项属实不知如何抉择。” 由于是首版邸报的原因,嬴政旨意和新进颁发律令的素材众多,部分编辑轻易便完成了工作要求 张苍也迅速审阅通过,只是这头条旨意,张苍却是犯了难。 毕竟邸报时扶苏一力主导创办的,那头条也最好能由扶苏占据 恰巧近期也并没有震撼全国的头条,能够压住扶苏所提的陵邑迁徙与推行苏纸两项重量级诏命。 可谓是恰到好处。 只是如何抉择这两者,张苍有点头疼。 以自己的私心而论,那决定是应该将苏纸放在首版,如此慰藉天下士人之心。 但邸报主要发行的对象是各高级官僚士大夫,咸阳城内的官吏对苏纸推行的政策决心已经是人尽皆知。 而边地的郡守、监事们也都应该有所耳闻。 除却偏远之郡的长官们,这应该已经不是秘密。 作为头条诏命的政治影响力并不充分 相反,陵邑迁民制度虽然提出已有时日,但毕竟成效未着。 甚耗时间精力,阻力重重。 若将其封于头条,即再次昭示朝廷推行此事的坚定决心。 对各地郡守也是一种催促警醒,政治意义非凡。 因此张苍才如此踌躇。 所幸犹豫之时扶苏恰至,当即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自己的总编长官。 扶苏也能大概感觉出张苍的为难之处,心内也是感慨: “果然没有大公无私的圣人,张苍这是甩锅给我啊! 不过谁让我是总编呢?该挑的担子还是得挑。 这头条肯定给陵邑迁民啊,这可是政治邸报。 苏纸的推行绝对要往后面让让,但是怎么跟张苍说,还是需要斟酌一下。” 思忖一二后,扶苏对着满脸纠结的张苍开口:“愚弟以为,这邸报既然为政刊 那陵邑迁徙的诏命理应胜过苏纸推行的诏命,不然恐有偏题之虞。” 张苍闻得此言心中顿时一松,到底还是贤弟旁观者清,自己诚然是有些迷惘了。 但心中仍是不免有些惋惜,只得悄然发出一声叹息,究竟是政刊呐... 扶苏却还没说完,眼见张苍此态后娓娓道来: “不过苏纸推行海内也是天下士人必将喜闻乐见的盛事 不妨于二版时政评论之中居于头条,虽然不及首版旨意律令之处夺目,但也不失为一种折中之策。 不知张兄意下如何?” 张苍听后连连称是:“贤弟所思甚为周全,为兄并无异议。” 本来张苍就知道事情轻重,只是不好割舍而已 如今扶苏提的建议已经可以说是两全之策了。 虽然会导致首版旨意和二版政论无法一一相应,但是也无伤大雅。 “张兄应允便可,只是不知还有他处疑难之事?愚弟或可有所拙见。”扶苏又发问。 “余者尽是些细微之处尚需雕琢,只需解决此事便再无顾虑,待到为兄一一审阅后送于贤弟终审。” 张苍信心满满。 作为荀子高徒又身兼御史之职的他来说,区区邸报当然是信手拈来。 只是初创所需顾虑细节甚多,这才耗时耗力,但并无可以难倒张苍的部分。 扶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再清楚不过张苍的能力了。 这点小事也不可能难得倒他,自己只是例行询问而已。 当下哈哈大笑:“既然贤兄的疑难之处已然无虞,那可否对小弟的政论斧正一二?” 第二十七章 千古雄文 第27章 千古雄文 “何谈斧正? 为兄相信贤弟既能在朝廷上率先拥立郡县之制,又对陵邑迁徙制度侃侃而谈,胸中定有韬略。” 张苍说的是真心话,扶苏在朝堂大放异彩之时他都在。 只不过碍于身份不显又是个疲懒性子没有出言附和。 但心内还是相当信服扶苏的文章水平的,毕竟这种东西完全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豹。 扶苏眼见如此也不再赘言,将手中苏纸双手递给张苍,静待后者反应。 “曰:近古无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灭,令不行于天下。 是以诸侯力政,强凌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弊。 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 当此之时,专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注1)” 张苍越读眼睛瞪的越大,自己想过长公子有些水平 但是没想到水平这么高。 本来以为自己这个贤弟纵使天赋异禀,对政事敏感,政论偏爱。 但终究年岁尚浅,阅历不深,所学典籍也定当远不如自己。 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贤弟大才,不用斧正,其实内心还是想着要好好改改的。 毕竟这是首刊,一定要开个好头。 不料一路通读下来,竟有无从下手之感。 短短数百字就把秦朝取代周朝的合法性说了个清楚明白,唯有“为民请命”四字而矣 描述的还是人心所向,各地群众箪食壶浆以迎王师(dan,一声)。 虽然事实并不如此,但这春秋笔法的功力甚是了得 哪有丝毫初作文章的青涩之感?竟是如此大才? 张苍不由得心生惭愧,至少自己在扶苏这个年纪时是做不到如此老练的 当下也不看完,就先对着扶苏作揖道: “贤弟大才,愚兄才疏学浅,竟是无有斧正之能。” 扶苏微微一笑,这可是贾谊雕琢不知多久才来的千古名篇,你当然修改不了多少了。 更何况,贾谊可是你的高徒,说不定这已经是在你指导修改过了数次之后的版本了,肯定合你口味。 没错,扶苏直接将贾谊《过秦论》中赞扬秦朝的部分照抄了下来。 所以他才将政论完成的如此之快 难不成扶苏还真是天纵奇才啊?只是多了几千年的历史知识积累而已。 心内虽然自得,但面上却是不显,扶苏对张苍耐心道: “贤兄并未审阅完毕,或许之后篇章有所疏漏呢? 还请贤兄细细审阅一二,愚弟拜谢。” 张苍听后却是苦笑一声,这文章能写成什么样,看个开头也就差不多知道了,怎么可能前后水准不一呢? 但也觉得不仔细审阅一二对不起扶苏的苦心孤诣,虽然张苍并不知道扶苏写的很快,于是便继续看了下去: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使天下之地悉为秦地,天下之民皆为秦民;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臣妾(注2)... 终得大秦一统,天下一同。” 通读全篇下来,张苍只觉一股慷慨激昂之气于心内涌动: “世上竟有如此雄文,此篇文章不居于三版头条之位,便也再无他文当可胜任!” “贤兄谬赞,只是无甚差池罢了。” 扶苏心内也是一松,虽然贾谊的大名昭着,但自己还是加了点料的 眼见张苍没有说类似于狗尾续貂的话,扶苏自然也是十分高兴。 不过也有可能是其他部分光芒太盛,让张苍自动忽略了。 “善!甚善!贤弟日后要多多写上几篇政论,如此菁华之文若不闻于世间简直是珠玉蒙尘。 为兄今夜便不回府中了,连夜将文章审阅校对,明日便发,明日便发!”张苍情难自抑。 扶苏有点被张苍这状若疯魔的模样吓到,一时难以言语,很是缓了一下才安抚张苍道: “贤兄莫急,这邸报之事何须急于一时啊? 一日两日并无如何差异,若是赶工伤了兄长身子反而得不偿失啊。” “非也,非也!如此政论,如此邸报,晚现世一日都是罪过!” 张苍情绪并未被安抚下来。 扶苏作为后世之人,自然是难以理解这个时代的文人对于一篇足以传世文章的狂热之情。 在张苍眼里,这篇横空出世的政论乃至于这份邸报,都有可能名传千古,而自己作为主编 居然有幸能够在其上署名,这对张苍而言是个绝对难以抗拒的诱惑,所以他癫狂了。 要知道,这时的张苍三十有五,完全不会想到自己能够有后世成就。 人生中唯一值得引以为傲的事迹就是荀子门生 但仰他人之名又怎么比得上依靠自己扬名天下? 之前是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比不上师兄韩非李斯等人。 如今却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纵使只是沾点边,蹭蹭热度,张苍却也不愿放弃。 扶苏无奈,看来还得对症下药:“万万不可急于求成啊贤兄,若是贤兄一时急躁,导致这份邸报有了些许疏漏 那这第一刊不就有了白壁微瑕之憾事么? 贤兄还是待明日细细审阅后再行放送。 再说,天色已晚,该回府中去了。” 不错,经过一下午的奋战后,现在已经是日入(17-19点)之时,是该下班了。 张苍这才略略有所回神:“是极,是极。 万万不能因吾一己私欲毁了这雄文邸报,还是明日细细审阅更妥当些。” 眼见张苍放弃了熬夜苦战的想法,扶苏心内也是一阵释然。 自己可不想在这秦代就引领出该死的加班风气。 安抚好张苍后,扶苏转身迈出主编室,寻到匡当。 匡当正在催各个编辑交稿,马上要下班了,他也不想拖到明日。 官大夫阁下现在是扶苏的私人助理,用扶苏的话来说就是“秘书”。 匡当虽然不解其意,但也不甚在意。 只要自己能在长公子手下干着就行,更别说还是这所谓“秘书”的职责明显十分紧要。 至于那读起来怪怪的名字,没看见长公子都是“总编”,御史阁下也是“主编”么? 他们都不在意,自己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眼见扶苏大步迈来,匡当又想起昨天的场景: 长公子一脸亲和地扶起自己,说他只是兼任总编,并不会离开少府 即使离开,也会带着自己。 更别说如今只是去邸报官署兼职了,接着就给自己找了个秘书的官职。 直到现在,匡当还有点如梦似幻的感觉。 注1:节选自西汉贾谊《过秦论》中篇。贾谊,张苍之徒,西汉政论家。司马迁将其与屈原并列一传,后世因此合称为“屈贾”。 注2:改自《后汉书·南匈奴列传》中班彪奏章:“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 感谢“tiki杠rs”的一张月票,感恩。 感谢“第十五个苹果”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二十八章 终得圆满 第28章 终得圆满 只不过邸报署首创,各项事务繁杂纷乱,自家长公子又是个甩手掌柜的性子,只把大方向的关。 因此各项事务大多压在了自己肩上,自然忙的脚不沾地,没心思去细细体会昨日那如梦似幻的感觉。 眼见扶苏向自己阔步走来,匡当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身面向扶苏作揖行礼。 “无须多礼,如今各版大体事宜均已确定,只待明日一同成编发文。 尔即刻前往工坊再行审查,务必确保明日苏纸供应无误。 事成之后便回家中歇息,明日再行诸事。”扶苏对着匡当说道。 尽管上百份苏纸对已经实行流水作业的少府工坊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为保周全,扶苏还是让匡当去最终审查一下。 “诺,属下这便动身。” 匡当立马抛下手中的条条框框,风风火火地出门去了,只留一地仍在苦战的编辑们。 “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诸位若有未尽之事暂且搁置,明日再行不迟。” 扶苏大手一挥,下班!室内编辑均是一脸愕然。 作为沉淀多年的刀笔吏,他们早就习惯了处理完手头事情后再下班。 毕竟诸事繁杂,不可能说刚好在下班的时间就能处理完所有事情。 而之前的长官们大多也是以身作则,断然不会先行离去。 所以这些老吏们其实都已经习惯了或多或少地把下班时间往后推上那么一会,上行下效嘛。 在这个法家思想统领全国的情况下,始皇帝又是个极端的工作狂,导致咸阳城内的整体风气都是如此。 扶苏自然也是知道,但他偏偏就是要特立独行一下。 这不仅是深受后世加班文化影响的痛苦经历,更是意图减弱一下秦朝高强度的工作习惯。 秦朝虽然统一六国,但中下层官吏的培养速度远远跟不上扩张的脚步。 上下官吏都被迫地加了加担子,职责纷纷加重,导致对中下层的掌控力甚至发生了倒退。 特别是在新近征服的地区,能够为秦朝所用的人才更是匮乏。 项梁之所以能够成为会稽假守殷通的座上宾,也未尝不是有些许此种因素在内。 毕竟项梁的能力还是很容易被发掘认可的。 虽然扶苏现在没有多大的权力,无法从根本上改变秦朝这种整体急躁操切的风气。 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扶苏还是能够说了算的。 勿以善小而不为,水滴石穿,长此以往,总还是能有所收获。 编辑们面面相觑,但对于这来之不易的好事自是无人推辞。 眼见扶苏说罢后转身便走,编辑们也就欣然领命。 只是心中纷纷感慨,这长公子还真是如传言般的宽厚性子... 扶苏小小过了一把领导的瘾,心内只觉神清气爽。 一言既下,众人效命。 难怪那些帝王将相面对权力时能够自持的是少之又少,果然权力才是男人最大的毒药。 随着邸报署内最后一盏灯火熄灭,始皇二十六年的五月也悄然落下帷幕。 伏月初一(农历六月别称),正是酷暑难当的时节。 邸报署内的众人却毫不在意,因为他们的内心远比天气更加火热。 匡当在袍服上把手中细汗擦拭干净,接过佐吏双手奉上的邸报,在手中翻来覆去阅览数遍。 方才依依不舍地捧在手中,步履匆匆地奔向总编室,轻敲紧闭着的房门: “总编,成了!邸报成了啊!” “嘎吱~”总编室房门缓缓打开,露出扶苏身影:“如此冒失作甚? 邸报所成乃必然之事,何须如此躁动? 胸无城府,岂可担大任?”扶苏口上教训着匡当 手上却丝毫不慢,迅速从匡当手中夺下这首刊邸报。 接着便是如匡当一般反复阅览,尤其当看到第三版头条的“大秦一统,天下一同”,扶苏真的有种老怀大慰的感觉。 当下也不再迟疑,给匡当下令:“本官立刻入宫觐见父皇,尔于此稍候。 待得本官传信后将邸报付于驿站,尔亲力为之,万不可有所疏漏,不然唯尔是问!” “属下定然不辱使命!”匡当神情严肃。 扶苏则带着手上那份邸报步出官署,他要亲自送去给嬴政。 为求效率,扶苏连宫廷马车都不再乘坐,只身单骑向咸阳城内而去。 通过扶苏不惜马力的驱策,很快就到了兴乐宫外。 草草吩咐殿外武士照料马匹后,扶苏大步迈入兴乐宫。 “陛下,长公子匹马奔驰而来,于殿外请见。” 一名身着灰色外袍的宦者小心翼翼地对着正在批阅奏章的嬴政说道。 嬴政一听这宦官的话就知道,一定是邸报事成了。 不然扶苏不会这么心急地单人只骑前来。 当即放下手中奏章,对着宦官颔首示意,宦官心领神会:“宣,长公子进殿~” 扶苏在殿外听到传来的尖细嗓音,深呼吸了两下。 力求把状态调整到最好,阔步迈入兴乐宫中。 “儿臣幸不辱命,邸报一事业已功成,恳请父皇御览。” 说着将手中邸报高高举起 “呈上来。”嬴政对着宦者淡淡说道。 一名宦者从扶苏手中接过邸报,层层转交给侍立在嬴政一侧的宦官。 宦官接过,躬身将其双手奉于嬴政身前案首之上,嬴政将其展开,细细审视。 扶苏在下方垂手以待,目光直视那光洁平滑的地板,静待下文。 嬴政看着这份不知道多少人倾注全部心血的薄薄苏纸,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大秦邸报”四字,十分显眼。 之后便是邸报最上侧标注着的发刊日期:始皇帝二十六年六月初一。 “倒是选了个易于记忆的时间”,嬴政心中暗想。 再顺势看下去,第一版全是自己所颁旨意和律令,无甚要紧之处,嬴政迅速翻过。 第二版的时政评论倒是勾起点始皇兴致:“‘苏纸盛行,士子之幸。’ 这名为张苍的御史文笔倒是不凡。 当初是廷尉举荐的同门师弟罢?还身兼主编一职,扶苏招揽了个人才啊。 荀况门下端是人才辈出,不过只是可惜了那韩非...” 嬴政又想起了那个即使患着口吃顽疾,也遮拦不住外露才气的韩国公子,不由失神片刻。 但也只是短暂失神,既然已是故人,便无需过多追忆,只会耗费如今宝贵的时间。 嬴政又翻到第三版,待到看见“大秦一统,天下一同”文章下标注的作者名称不由一愣: “竟是扶苏?” 第二十九章 横空出世 第29章 横空出世 通过先前的一系列政见,嬴政已经相信了自己长子的政治素养,但是还从未体会过扶苏的文学水准。 不由心生狐疑:“莫不是扶苏少年心性,欲要扬名于天下,因此强自作篇载于头条?” 这也不怪嬴政不相信扶苏。 要知道,写文章在古代是一个很吃知识积淀和学术素养的东西。 多少经学博士皓首穷经,穷极一生之力也就能流传下一两篇传世文章,端是难上加难。 更别说扶苏这种刚刚行过加冠之礼的小年轻了。 这邸报首刊影响深远,取材理当慎之又慎,怎能以一弱冠小子所作政论为头条? 嬴政当下心中便略有不满,锋锐的眉头下意识微微皱起。 但在看到这篇“大秦一统,天下一同”的具体政论内容后,那不自觉皱起的眉头迅速舒展开来。 心底的不满之情也转变为震惊之意,一如当日张苍所见政论之后反应。 “...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短短数百字便将自己统率大秦并吞六国的历程简练详尽地描述出来。 更是对秦代旧周的合法性精炼论述,隐隐有大家之风。 自己的这个长子何时如此工于政论了? 嬴政将邸报放回案首,赞许道: “邸报初创便能如此精细,可见尔等邸报署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其余邸报可曾送往他处?” “回禀父皇,邸报初成儿臣便赶来宫中待父皇斧正,尚未发往驿传。” 扶苏立刻回复,他可不想给嬴政留下个擅权专任的形象。 权力是嬴政的逆鳞。 而驿传就是秦代公文递送系统的代称,都以马为交通工具,实际上还有“邮”,以步行传递。 “既是如此,那便速速传令于邸报署,命其即刻发往各处。” 嬴政心内也是满意,扶苏还是很知道分寸的,明白取舍,嘱咐道: “日后各期刊报便无需尔亲自送来,交予下属送入宫中便是。” “儿臣遵旨。”扶苏不由感慨,嬴政的权欲之心还真是有够炽热的。 丝毫不在乎自己肩上的担子已经有多沉重,还是一个劲地往上加。 说不得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早早透支了身体,才连知天命之年都没活到就早早崩殂(cu,二声)。 不过这也早就在扶苏意料之中,只不过日后审核的速度要快些了。 最起码下午之前必须送入宫内,不然便无法确保次日可供抄录传行。 见嬴政又开始批阅案上奏章,扶苏识趣告退: “父皇日理万机,儿臣便先行告退了,还望父皇保重龙体。” “去罢,尽快将邸报传遍各处。”嬴政只是埋首于案牍之中。 “诺”扶苏躬身行礼,转身迈出大殿,出了兴乐宫,牵回在宫外交由专人看管的马匹,翻身上马而去。 如果不是因为这是邸报首刊,作为创刊人的扶苏必须亲自送来,扶苏根本不想骑马。 要知道,这会的骑士根本没有后世的高桥马鞍、马镫等辅助工具。 马背上只有一块光滑的软垫,对骑士的技术要求非常高。 扶苏自然是没有那些常年征战的骑卒那般马术,但原身也是自幼便学习了十余年,肌肉记忆已经刻在了骨头里。 这才有了扶苏操控马匹的可能性,不然他一个后世的穷大学生,哪有机会去学什么马术。 饶是如此,扶苏也是感觉自己的大腿被磨得生疼。 虽然有原身练出的两侧老茧,但毕竟不是原装正版。 所以扶苏一边纵马飞驰,一边心中暗暗发狠: “邸报这边的事情一旦腾出手来,我就立刻着手制造高桥马鞍和马镫。 不管怎样,我是遭不了这个罪了,印刷术什么的都得给我往后排排。 对了,这马车也得改良改良。 就连绿皮火车的硬座,也比这先秦时代的马车舒适数倍! 更别说以后骑马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多,马车都坐不了几回。 再不尽快搞出来,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不管扶苏心中如何作想,胯下的马儿却只肆意奔跑,展现出自己最大的价值给骑士。 终于,邸报署府邸越来越近。 直至扶苏能清楚看见那黑底白字的招牌,以及在门外踱步的匡当。 匡当自扶苏走后便心焦难耐,虽是知道十拿九稳,但也忍不住团团乱转。 之后更是直接跑到衙署外面,等着自家主官。 远远望见扶苏身影后,匡当便迫不及待地向扶苏方向奔跑,二者终究是双向奔赴了。 可当扶苏见了匡当一路小跑的身影,不喜反怒,大声贬斥道: “匡当!尔不在署内静候佳讯如此冒失地跑出来作甚? 简直不成体统!速速给吾滚回衙署。不,速速给吾带上邸报滚去驿站发文!” “诺!卑职这就滚回衙署,不,先滚回衙署再携邸报前往驿站!” 匡当总算是还有点脑子。 “吁!”扶苏勒马,翻身下至衙署门口,看着匡当火急火燎的背影,面上不由一笑:“城府不够啊~” 却又喃喃自语:“不知此番横空出世的邸报和政论,又能否在天下人心中掀起些许波澜。” 会稽郡内,一身便服的项梁被悄悄引到了郡守府的里院,静待主人出场。 项梁也很是自然,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径直寻了个偏位坐下。 “失礼失礼,让项兄久等了,项兄别来无恙?” 一名同样身着便服,蓄着山羊胡的五旬老者不多时便出现在了偏室之中。 虽然身着便服,但老者身上那股久居高位的气势怎么也遮掩不住,就连项梁也有所不如。 “赖郡守庇佑,项梁于此会稽郡中,如鱼得水。” 项梁立马起身行礼,这位看似其貌不扬的老者却是项梁此时最大的保护伞。 因此项梁姿态放的极低,只是俯身行礼时,一双虎目中那转瞬即逝的寒芒令人心惊。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不过项兄还是少称吾官职为好,毕竟吾等兄弟如此情深,何须如此啊?” 山羊胡老者连忙扶起项梁,以手抚须笑道。 “谁不知汝胸中并无好心,还兄弟之情? 整日生怕有人晓得了汝这郡守与吾这逆贼交往,瞻前顾后!(注1)” 项梁表面感激涕零,心内却是腹诽不已。 这老者正是殷通,嬴政亲自任命的会稽假守,却和项梁这个帝国通缉犯整日混在一起。 其中缘由,耐人寻味。 “不知殷兄今日寻吾来此,是为何事也?” 项梁虽然腹诽,但在形势比人强的情况下,还是作出了一副顺从姿态。 殷通却并不作答,而是先挥手屏退室内侍女仆役,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卷苏纸 神秘道:“项兄且看,此乃何物?” 注1:语出屈原《楚辞·离骚》:“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 以后更新都在晚上十一点以后。 第三十章 平地惊雷 第30章 平地惊雷 项梁放眼望去,只见一沓苏纸被殷通握在手中(da,二声)。 不由得道:“此物莫非便是那公子扶苏所发明的苏纸?” 心中却是纳闷,这苏纸出来时间也不短了。 虽然还没推行到全国,可官署之中基本都已经全面用苏纸替换掉了竹简,又有什么可新鲜的呢? 殷通却仍秉持着那神秘的笑容:“项兄所言不错,但此物并不仅仅只是苏纸。 更富意义的是它所书内容,另一个名为‘邸报’的事物。” “哦?不知这所谓‘邸报’又是何新奇之物?总不能还是那长公子所做罢? 还请殷兄为愚弟解惑。”项梁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心中却是暗骂:“老匹夫!凡事就喜欢这种垂钓的感觉,难不成你还能自比姜尚? 吾可做不来尔的周文王!迟早有一日让尔后悔前日种种!” 殷通对项梁的帮助并不单纯。 作为降臣,当秦军的黑衣将士们兵临城下之时,殷通屈服于大势向嬴政献上了忠诚。(注1) 也因见势得快被嬴政委于原职安抚,但殷通的内心始终有着不甘之火在熊熊燃烧。 只是因为那履及至尊的身影太过令人窒息,殷通不得不将其野望深深潜藏在心底。 但这并不妨碍殷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进行些许筹谋。 与项梁结交便是殷通的诸多后手之一。 正是由于殷通这位会稽郡守的徇私舞弊,项梁并其族人方能免遭移送骊山的厄运。 “项兄不识这所谓‘邸报’也属正常,就连老夫也是适才方明了此为何物。 不过项兄有一事却是料准了。这‘邸报’正是当今长公子所作。”殷通还在卖关子。 老贼!端是会卖弄!就不能直接进入正题么?项梁心中无语。 殷通也看出了项梁情绪转冷,也不好再继续吊着,当下打了个哈哈:“项兄莫急,且听老夫细细道来。 这邸报大致分为三部。 其一者,旨意律令;其二者,时政评论;其三者,政论文章。是由长公子扶苏亲自拟定提出。 这长公子,最近可是大出风头呐,特别是在这邸报之上,项兄阅罢便知。” 接着把手中的邸报递给了项梁。虽然这是仅有数百份的涉密邸报,但在殷通的眼里,自己的座上宾未尝不可一观。 项梁双手接过殷通递来的苏纸,“大秦邸报”四个大字十分显着地映入眼帘。 不同于嬴政对第一板块的随手掠过,项梁很是细致地审阅着邸报上每一条信息。 尽管可能有些新闻已经不再是最新的律令条文,但项梁没有丝毫不耐之感,一一仔细读过。 因为这是项梁获取秦朝情报最准确,也最便捷的方式;心中藏着复国梦的项梁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了解敌人的机会。 “苏纸盛行,士子之幸。”当看到这篇文章的署名作者时,项梁不由得在心内冷哼一声: “这荀况门下专出暴秦走狗!昔日之李斯,今日之张苍,均是追名逐利之徒罢了! 枉有如此文采,竟为暴秦作论,尔张苍何时能发天下士子之声?真是不当人子!” 也不怪项梁怨念深刻,以至于到了对荀子也恨屋及乌的地步,实在是荀子门生的思想太契合秦朝了。 诸子百家中,没有一个流派敢说自己的学说比法家更符合嬴政的需求。 哪怕是墨家,都要分裂流派为秦,齐,楚三家。(注2)虽然最终秦墨帮助嬴政统一了天下 但其治国施政的理念并未被采用,墨家所谓的“兼爱非攻”远不如法家的“法、术、势”能得嬴政青睐。 秦制与法家相辅相成,共同缔造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举国践行的思想成果。 日常一番愤愤不平后,项梁接着看了下去,却猛地瞳孔一缩,因为他看见了第三版头条政论的作者——扶苏。 这个名字最近出现在项梁视线中的次数实在太多了,而且每一次,都令项梁深深地感到了威胁。 扶苏的政治声望在不断提高,对于一个此前从未确立过太子的王朝而言,是一个向好的信号。 但对于项梁这种前朝余孽,阴图复国者来说,暴秦后继有人,实在是莫大的厄运。 项梁审视的目光变得更加严肃,继续看了下去: “曰:近古无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灭,令不行于天下。 是以诸侯力政,强凌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弊。 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 当此之时,专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 “荒唐!当真是荒唐!”项梁心中在怒吼:“孺子安敢,安敢欺之天下之民!” 扶苏的吹捧显然是罔顾事实的,至少像项梁这种六国贵族就绝对不会“虚心而仰上”。 他们巴不得把嬴政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然后食其肉,寝其皮。 项梁只觉这白纸黑字幻化成了一把把长戟利枪,狠狠地扎在了自己心上。 一如当年父亲被秦弩攒(cuan,二声)成刺猬的样子。 不过此时的项梁并不如当年的悲痛欲绝,转而成了半是羞恼,半是恐惧。 利刃索命,锐言诛心。 如果邸报一直如此宣传下去,嬴政又后继有人,那复国之梦便真是遥遥无期了。 且不谈如殷通此类多方下注的墙头草会将如何,即便是与自己交往颇密的那些秦吏们,怕是也要重新审视一二了。 “杀了扶苏!”一个疯狂的想法如同野草疯长般出现在了项梁的内心,挥之不去。 扶苏的迅速成长让项梁感受到了威胁,他不能允许一个同样强力的政治人物登上帝国皇帝的宝座。 即使扶苏现在还是锋芒不显,但项梁已经无法忍耐了。 如果不趁着扶苏还未完全受到重视之前便扼杀其于萌芽之中 等日后扶苏真正被册立为太子后,便更是天方夜谭了。 呼~,从长计议,此时最重要的任务还是探出这老贼的心思来。 项梁强令自己汹涌澎湃的内心冷静下来。 “这长公子确实是世所罕见的大才,不但通晓工匠之事,连文章政论都有如此水准,项梁佩服。” 注1:史书未记载殷通成为郡守前的事迹,笔者为推动情节发展,假定其为降臣。 注2:“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邓陵氏之墨。故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韩非子·显学》。 第三十一章 月黑风高 第31章 月黑风高 项梁对着一旁静静观察的殷通迎合道:“吾观长公子近日似有昔日庄王一鸣惊人之志,殷兄以为如何?” “是极,本以为长公子徒有仁爱虚名,却无治政之能。不想其方领朝中官职,便做下数桩伟绩 老臣也是佩服的紧呐,诚如那孔丘所言之‘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殷通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缓缓说道:“说不得这大秦储君,在陛下心中已是明了了。” 项梁闻言也是颇为赞同,嬴政诸子尽皆碌碌,毫无任事于朝,并无一人显出如何才能 唯有这长公子扶苏,虽然风传其优柔寡断,但如今却是半点显现不出来,只有那政绩斐然。 赞赏归赞赏,项梁却不会因为对扶苏的欣赏作罢复国梦,反而更欲除之而后快。 “只是殷兄,这大秦长公子若真有一日履极那至尊之位,殷兄此等前朝遗老却未必会被其放于眼中啊!” 项梁还是决定试探试探这老狐狸的风向标是否有所更易。 “项兄说笑了,陛下春秋正盛,待其百年之后老朽即使未随其西去,怕也是垂垂老矣了。 又何曾眼见得到长公子之事呢?再者,怕是再过数年,陛下就要褫(chi,三声)夺吾这会稽假守之位了。” 殷通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 嬴政之所以还把自己放在会稽假守的位置上,只不过是由于天下刚刚一统,需要仿效那千金市马骨(注1)之举罢了。 借助自己在楚地为官多年的经验和威望,安定会稽人心,待其消化一二后便会迫不及待地更换自己 要知道,自己的会稽郡守前,“假”字从未消去,这是赤裸裸的权宜之计。 也是因此,殷通才暗中襄助项梁,期待着有一天或许能够有所改变,甚至更上一层楼。 在历史上,殷通的确在嬴政死后迎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良机,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自己一直奉为座上宾,屡次施加恩惠的项梁叔侄,当即就在自己宴请他们的酒席上剁了自己脑袋 估计殷通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才终于悔恨于自己所做的决定。只是,太迟了。 迟到让殷通自己死不瞑目。 项梁闻得殷通此言却是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这老贼,总算是没有轻易弃注于吾。 不过时至今日却仍取舍不定,两方下注,真真是自有取死之道!” 殷通却毫无察觉,仍在自顾言道:“这邸报初刊,只是送于朝内三公九卿与诸郡郡守监事 但陛下已有将其如苏纸一般广行朝中,意图使朝内上下官吏,凡识文断字者,均人手一报,以求政令通行无误。 只是受困于苏纸方行,产量不足;邸报又三日一期,人力传抄难度过大方才罢休。 不过假以时日,邸报必将呈于这大秦衙署内上下官吏之手,老夫却也不好再有所作为了。 项兄还是要慎之又慎,亦宜自谋啊!” 项梁听明白了其中的暗示,以后嬴政的命令必定会随着邸报的通行而确凿无误地传到每一个中下层官吏手中。 殷通这会稽假守的最终解释权可就不那么有力了。 特别是在庇佑自己这些乱臣贼子方面,这是提醒自己多多注意。 心中虽然冷笑殷通的怂包,面上却毫无讥笑之色,摆出一副恭敬受教的姿态: “多谢殷兄提醒,项梁定当约束好府内中人。” “如此甚好,甚好啊~”殷通抚须而笑: “既如此,今日也无他事,项兄还是早些回府歇息的好。” 说罢便端起茶杯,轻轻啜饮起来,项梁知道,这是送客了。 当下恭敬作揖行礼:“多谢殷兄今日教导,项梁先行告退了。” 说罢也不等待殷通反应,转身阔步离去。 “粗鄙武夫,真真是不识礼数。” 殷通冷哼一声,继续慢慢品味着口中那苦涩的味道。 郡守府内二人的各怀鬼胎暂且不提,项梁大步回到府中后立刻吩咐贴身仆役: “速去泽中,将桓楚唤来。切记,命桓楚务必夜色漆黑之后前来,万不可让他人窥见。” 仆役领命而去,只留仍在原地神色阴晴不定的项梁。 “叔父,又有何等大事,竟须唤得桓楚前来?”清亮的嗓音打破了屋中的沉静。 “羽儿?尔怎的在吾书房之内?”这突兀的声音正是项羽所发。 “叔父,已是黄昏之后了,吾来此照例学习兵书啊?” 项羽的身影从屋内屏风之后显现出来。 “吾还未及发声,便见得叔父神色匆匆地将卞直召来,吩咐去寻桓楚,只得于此静候。” 卞直就是刚才被项梁召来的贴身仆役,作为奴产子(注2),自小便被养在项氏一族家中,项羽对其很是熟悉。 “无事,尔不须关心此事,且学兵书。”项梁并不想让年岁尚浅的项羽知道自己意欲何为。 他现在正是少年心性,很难控制得住自己的言行,特别是在有关秦朝统治者的事情上。 “诺”项羽俯首听命,拿起一卷兵书继续翻阅,项梁于一旁假寐歇息。 今天的信息量属实有些过大,项梁要好好梳理一下最近所生之事的脉络与影响。 半圆的月亮掩于乌云之下,黑暗之中的烛火格外显眼。 “夜深之时,不知哪位老友大驾光临?”项梁静坐在案前,对着窗外窸窸窣窣的动静镇定发问。 “吱~”令人牙酸的推门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尽管来人已经尽力放轻手下动作,在这万籁俱寂之时依旧十分明显。 “末将桓楚,奉将军之命深夜前来,还望将军恕罪!” 一名虬髯大汉双膝跪地(qiu,二声),向着项梁行礼。 “快快起来”项梁将身上所披大衣甩至身后,迅速下榻将这虬髯大汉扶起。 “不知将军召吾前来何事,是准备起事否?” 虬髯大汉,或者说桓楚,双目灼灼,紧紧盯着这个自己的老上司。 自己流亡那么多年,过着野人一般的生活,不就是为了此刻么? 桓楚心内激荡不已 不错,这虬髯大汉正是被秦廷追索多年的楚将,桓楚。 桓楚乃昔日楚国军中项梁手下大将,项燕兵败身死后,他拼死护送项梁冲破重重围堵,逃出生天。 之后项梁托庇于殷通得以在会稽积蓄力量,桓楚却因毫无价值被殷通不闻不问,只得逃亡于山泽之中。 这也是项梁深恨殷通的原因之一。 注1:战国时,燕昭王之臣郭隗所谏。注2:奴产子,古代奴婢所生之子。 第三十二章 除之后快 第32章 除之后快 但藏匿于山泽中的桓楚今日却见到了一位熟人,一位不知多少次出现在其梦中的熟人,卞直。 卞直带着项梁的意志而来,告知桓楚今夜去往项梁府邸。 复仇心切的桓楚大喜过望,认为项梁深夜召己回归定是准备起事。 若不是卞直三番五次强调,项梁严令必须在半夜三更之时方能入得府邸。 桓楚早就在卞直说完的那一刻直奔项梁而来了。 饶是如此,桓楚那风雷激荡的内心也并未平息一二,辗转反侧至深夜后直奔项府。 但项梁的话语像盆冷水直直浇灭了桓楚那心间的火热: “非也,嬴政方行一统,秦军正是锋锐难当之时,安有起事之机?” 项梁摇头叹息。 “那将军为何深夜唤吾来此,除却起事,又有何事能令将军如此心忧?” 桓楚大失所望,但还是强忍着拂袖而去的冲动问道。 项梁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汝可知扶苏之名?” “扶苏,莫不是那伪秦之长公子否?倒是略有耳闻。”桓楚讶异: “只是听说其徒有所谓宽宏之名,不过年方二十的孺子罢了,将军为何提起?” “桓楚,汝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注1)这扶苏,虽年仅二十。却在短短数月之间成就数件大事,实乃心腹之患。” 项梁一脸严肃。 桓楚却是一脸讶异,逃亡山泽多年的他根本无法接触到这些政治信息。 因此对项梁如此重视扶苏感到很是惊奇: “不知这扶苏究竟有何功绩,令将军如此忌惮?” 项梁转身将案上苏纸拿起,庄而重之地将其递给下首的桓楚: “汝姑且一观,便知吾所言非虚。” 桓楚不解其意,伸手接过。只觉入手一阵轻盈,再一细看,其上竟有楚国之文赫然浮现。 不由震惊抬首望向项梁,项梁早已预料,轻轻颔首: “此物便是那扶苏所制,命名为苏纸。” 昨日项梁回府后又觉不妥,再次折返郡守府中面见殷通道歉,并亲自以楚文手抄了一份邸报带回府中。 便是桓楚此时看到的这一份。 桓楚似乎有点明白项梁为什么对扶苏这么重视了,但还是不解其的忌惮之情。 却也不好继续发问,只得看向手中那所谓“苏纸”的楚字所书内容,越读眼中的震惊之色愈加浓郁。 直至阅览完毕,脸上的震惊之色始终挥之不去: “将军...莫非这‘大秦邸报’也是那扶苏一力促成?” “正是如此。桓楚,汝所言不错,这所谓‘大秦邸报’从提出设想直至最终成文,其间所有流程都是那扶苏一力主导。 除此之外,这大秦长公子还率先于朝堂之上拥立郡县,提出迁徙旧贵于骊山之议... 桩桩件件,尔也应于邸报之上明晓,吾便不再赘言了。 汝觉得,吾方才所言扶苏为吾心腹之患,可有夸大之举?” 项梁一脸忧愁,对着桓楚长叹一声。 “将军所言非虚,便是末将一介武夫,也能感觉出这扶苏所蕴巨大潜能。 更毋论其还有着伪秦长公子的政治身份 此等天赋之人又有嫡长身份,将来取嬴政而代之的可能甚大,将军称一声心腹之患毫不为过。” 桓楚心有戚戚。 “是极,此人不除,吾心难安呐。”项梁一副深以为患的神情,不断叹息。 “将军!末将愿往咸阳诛杀此獠,为将军复楚大业除掉这枚绊脚石。”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桓楚哪里还不知晓项梁把自己深夜召来是何用意? 当下坚决表态。 “桓楚!汝乃大将之才,本不该令尔行这聂政要离之事。 奈何如今吾身边实在是无他人可用。 卞直之辈徒有忠心,却无勇武;门客中人不乏勇武之辈,吾却难以性命相托。 若是将此大凶之事托付于门客之辈,只恐事尚未成便已人尽皆知。 思前想后,竟是只有桓楚一人可担此重任。” 项梁那蒲扇般的大手结结实实地拍在了桓楚的肩上,一脸纠结地对着桓楚说道。 “将军何须如此作小儿女之态! 桓楚此生得以追随项燕将军已是邀天之幸,又有何奢求? 莫说只是刺杀一孺子,纵使将军遣吾去刺杀那嬴政,末将也万死不辞。” 桓楚一生战于沙场,如今却得逃亡山泽,远离金戈铁马的军旅生涯,只落得个野人的模样。 这对一个武将而言,是莫大的悲哀。 更别说此次刺杀的目标还是扶苏,嬴政的长子,那个令桓楚恨不得食肉寝皮的伪秦君主嫡系血脉。 仅仅是在脑海中想象一下那扶苏鲜血四溅的场景,桓楚就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战栗。 “此事虽然极为凶险,但也有一线生机。那扶苏自小养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经历过生死间的大恐怖 任其再是天纵奇才,当利刃抵于咽喉之上也是徒劳。且其如今为少府工坊,兼邸报署总编一职,整日往返于此二者之间。 没有了秦宫的严密防护,刺杀之事更为容易,只需探得其行程安排,那扶苏的项上人头便定是吾等囊中之物。” 项梁信心满满,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正如其所言,扶苏为免破绽,远离秦宫避入工坊、邸报二署中 固然能收奇效,但也随之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项梁的计划在仔细筹谋之后确有极大可行之处。 “诸事悉决于将军,筹谋事毕,末将便即刻动身咸阳,仿效先贤,行要离聂政之事!(注2)” 桓楚慷慨激昂,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样。 “桓楚休急。刺杀扶苏事小,如何令尔成功后脱逃咸阳才是更为重要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切莫操切。 今日起汝便居于后院,夜深人静之时与吾共商其事,只是要委屈汝作仆役装扮,以避人耳目。” 注1:语出《庄子·天地》:“识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 注2:要离,春秋时吴国着名刺客,本为屠夫,成功刺杀公子庆忌后留名青史,《吴越春秋·卷四·阖闾内传》所载。 聂政,战国时魏国着名刺客,杀人避仇而逃至齐国,以屠宰为业。后受严仲子恩惠成功刺杀侠累,事迹见于《史记》。 很有意思的是,古代刺客大多都曾以屠为业,说明这个职业可能适合刺客练手。 第三十三章 少年豪情 第33章 少年豪情 不等项梁继续安抚桓楚完毕,一声大喝传入屋内密谋二者耳中。 “吾与桓将军同往咸阳,共诛狗贼扶苏!” 房门被由外而内暴力破开,一个布满杀意的青涩脸庞出现在了项梁与桓楚眼中,正是项羽。 先前项梁命令卞直去寻桓楚时,项羽无意间也一道听闻 虽然项羽并未与桓楚熟识,但也知晓是一位死忠项氏一族,死忠于楚国的壮士。 只是受秦通缉不得不逃于山泽之中,却一直同项梁保留着紧密联系。 正是由于桓楚的特殊地位,项羽才深刻地明白叔父一定瞒着自己一件大事。 否则根本不会动用桓楚这枚深藏水下的暗棋。 但当其向项梁发问为何要召回桓楚时,项梁却始终顾左右而言他 虽然在项梁回避项羽发问时,项羽并未有做纠缠。 却是早已在心中默默决定,苦守一夜,决心以自己的方式获取情报。 方才项梁与桓楚二人密谋之前,项羽便早已藏在屋檐之上许久了。 也就是此时乃仲夏时节,若是数九寒冬之时,项羽纵有雄健体魄也是难禁寒风吹拂。 项羽的努力获得了回报,他成功地知道了自己想了解的一切。 “竖子尔敢!半夜三更不眠,竟偷听吾之图谋,胆量仗何人之势?” 项梁被撞破图谋,心中自是又惊又怒。 若不是看见这贼子是项羽,腰间宝剑说不得已经于今晚饱饮鲜血了。 一旁的桓楚更是早就双手按在了腰间所藏匕首之上。 脸上全是择人而噬的凶残神情,闻得项梁所言方才杀意稍缓。 “小侄从不屑于仗他人之势,一身肝胆俱是生而有之,所言也皆是发自肺腑。 叔父,桓将军!请令项羽一道前往咸阳,诛杀扶苏。” 项羽眼中战意熊熊燃烧,似是已经杀至咸阳,取扶苏项上首级而走。 “胡闹!扶苏贼子是黄口孺子,尔年方十二又是何少年? 竟敢如此狂言?秦舞阳闹事杀人时年方十三,泰然自若。 面对那嬴政时却是色变震恐,不敢出一言以复,尔莫不是欲令桓将军也成那荆轲之恨?” 项梁情知项羽一向富有主见,凡是认定之事绝难更改。 因此虽然怒气上涌,但还是强自压抑住冲动对项羽晓之以理 力求从一开始便打消项羽的痴心妄想。 一旁的桓楚却是面上一黑,内心腹诽: “尔教育自家子弟情理之中,但为何要将吾欲行之事比作荆轲旧事? 未免有些过于不祥罢!” 项梁真是被项羽的话冲昏了脑袋,一言既出之后便也心道不妙 自己竟然以荆轲类比,端是晦气。 连桓楚方才都是只言刺杀功成的聂政要离,哪怕二者最后难逃一死,但终究是完成任务了。 但此言已出,再行解释反倒显得问心有愧,还不如就此糊弄过去。 更别说,这还有个倔骨头项羽没说服呢。 桓楚怎么说也已经搞定了,一番推心置腹后问题并不是很大。 因此项梁只是看着项羽那双重瞳,意图从中寻觅到动摇之色。 奈何项羽实在是个对着南墙撞到底的性子,项梁的话根本是白费。 “叔父,那秦舞阳闹市杀人只不过一普通黔首,自是泰然自若。 而那嬴政终究一国之主,掌生杀大权,秦舞阳见之色变,是恃强凌弱而已。 小侄虽然不才,一身肝胆却是天地可鉴,决计不会如那秦舞阳一般败坏大计。 叔父日后还是休要将吾与那废人相提并论,是在羞辱于吾。”项羽自负言道。 项梁却是不依。自己膝下无子(注1),一直以来都将项羽视如己出。 按照项氏一族少族长的标准来培养项羽。 项羽也不负所望,年纪轻轻便有扛鼎之力(gang,一声),胆识谋略更是不缺。 只是性情浮躁,必须有人压制,打磨日久后方能成就璞玉。 本来为了刺杀扶苏,要动用桓楚这枚棋子就已经令项梁心痛不已了。 无论真心如何,项梁对桓楚的定位确实是将才,以待将来领军之用。 如今却要以刺客之身,去行那匹夫之事,实在是下下之策。 虽然项梁口头上说着从长计议,力求桓楚能够在事成之后成功脱离。 但二人也都明白,这只能是他们一厢情愿的事情,实际概率微乎其微。 真以为秦军秦吏秦制是一套精美的摆设之物么? 而今被项梁视作接班人的项羽竟也要掺和其中,这是项梁绝对无法接受的。 当下也不管项羽如何坚决,径直下了禁足令: “无论如何,尔是绝无可能往咸阳一行的。 恰巧那殷通也暗示吾要多加管制府内众人。 从明日开始,汝便不得再迈出府邸大门半步,自会有人看管。” 项梁大袖一挥,直接给项羽下了最后通牒。 “叔父...”项羽仍欲再言。 “休要多言,速速滚回尔房中歇息,若敢有违吾令,自此便无需再称吾叔父了!” 桓楚也在一旁帮腔:“少公子,还是休要胡闹了。 刺杀一事可不是仅凭一腔豪情壮志便能实现 少公子不肯与那秦舞阳相提并论,但又怎知那秦舞阳出发刺秦前不是如少公子一般豪言壮语? 吾桓楚世受国恩,项氏一族的栽培更是数不胜数。 如今正是吾桓楚以死报之的机会,少公子便莫要与吾相争了。” “休得胡言,桓楚,若是部署得当,未必没有死里逃生的希望。” 一旁的项梁忍不住打断。 “将军所言甚是,不过桓楚若无必死之心,此行必然失败。 将军只需尽力筹谋,桓楚已是感恩不尽,便休要管吾心中所想了也。” 项羽听着两位长者的告诫,却仍心有不忿。 只不过项梁的话已经到了绝无回圜余地的地步(huan,二声),再行争辩也是徒劳,便默默转身离去了。 桓楚望着项羽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由感叹道: “少公子年少壮志,将来必成大器,只是恐其今夜心中并不服气,将军还是须多加看顾啊。” “无妨,少年心性罢了。 一无万全筹谋,二无马车战马,他项羽纵使再有壮志也只能空酬。 无有族内支撑,他连进入咸阳的验传都无从得取。” 项梁不以为意。 “更何况,明日起卞直便不会离开其十步之外,大可无虑。” 注1:史书对项梁子嗣并无记载,笔者为推动情节发展假设为无子。 感谢“时不我予”的一张月票,感恩 感谢“”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三十四章 难有抉择 第34章 难有抉择 “但愿如此。” 桓楚在见识了今晚项羽的所作所为后,总觉得项梁有些过于自信了。 这项氏一族的少公子,真就如此作罢了? “休要再提这孺子,天色已深,还是快快歇息吧。” 项梁自是明白项羽不会甘心放弃,但他更自信于自己对项府的掌控力。 项羽再有能耐,毕竟只是年岁只有十二,无论如何也逃不脱自己的手掌心。 是夜,项梁与桓楚抵足而眠,次日项府中便在无声无息间多了一个名为张楚的仆役。 此时的扶苏还不知道除了西楚霸王外,自己又上了两个人的必杀名单,并且是仔细筹谋,坚决行动的具体行动。 无知无畏的扶苏还在咸阳城中惬意地享受着邸报所带来的第一波红利。 邸报的成功发行使如今的咸阳城内掀起了一股热烈风潮,人人皆以阅过一份邸报为荣,将其作为地位的象征。 看似有些荒唐,实则却是必然。 扶苏当时发行时便明确规定一开始只发给高级官吏,之后再慢慢扩展到中下层官吏。 最终使得整个官僚系统都能做到人手一报,届时才是邸报真正发挥效用的时候。 这就导致此时的邸报只流通在极少数人手中,虽然已经发行了两期,但能有资格阅览的还是少数。 加之新兴事物的新鲜感,那些贵族卿大夫们很容易就将邸报追捧起来。 而扶苏作为邸报首刊三版头条的政论作者,以一个全新的形象出现在了这些有资格阅览邸报的达官贵人视线中。 凡是阅读过这首刊邸报的贵人们,无一不对扶苏在大秦长公子的政治身份之外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优秀的政论者。 这正是扶苏通过邸报欲要达到的目的,将自己在政治一道的能力逐步展现出来。 而不是让世人固化脑海中对自己的能工善造的形象。 要知道,文书写作能力是成为秦吏的必考科目。 那些在秦代学室中学习为吏之道的学子们,整日埋头苦读的一项就是文书写作,不成不足以为秦吏。 扶苏能写出如此千古雄文,自然会大大提高在这些人心目中的评级,这便是一种提升政治声望的方式。 随着邸报发行范围的不断扩大,扶苏的政治影响力也会不断潜移默化地提升。 “假以时日,世人皆知总编之名矣。”匡当对着坐在独立办公室内的扶苏一顿吹捧 扶苏却不领情:“诸如此类之语,尔自五日前邸报发出之后便整日重复,本官的耳朵都已生茧!” “下官均乃肺腑之言,尺泽之鲵何尝得见江海之大?(注1)有幸得遇公子之后,下官方才晓得何为生而知之者。” 匡当还真不是乱吹,他活这么多年真没有见过像扶苏如此全能的人。 那些公子王孙大多都是碌碌之辈,莫说成一二大事,能够守成便是堪堪吃力。 即使有一二杰出之辈,也多是工于心计,而少政论之才,更毋论匠造之能了。 该说不说,匡当这马屁还真是拍到扶苏心上了,扶苏面上驳斥,内心却是相当受用。 自己费那么大劲搞这些东西,还不是为了扬名养望,让世人都知道这大秦长公子扶苏是个才德兼备的人物 进而谋取那至高之位,改变这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王朝短命的命运么。 虽说这匡当并不是什么清流高雅之士,只是一个小小浊吏。 但能真正折服这一浊吏,令其心服口服地拍出马屁来,却也是要真本事的。 “本官还要再细细斟酌一二这第三期大秦邸报,尔还是快快离去,休要扰吾。” 如今已是六月初六,第三期邸报已经审阅手抄完毕,只待明日发行。 而扶苏这样说只不过是为了支开匡当,自己一个人享受摸鱼的感觉。 匡当自然也是识趣,连连告罪而去。 “邸报的成功推行只是一个开端,虽然可以循序渐进地提升我的政治影响力,但终究还是太慢了。 秦代讲究一个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注2) 再是家世显赫的将门望族,都要有拿的出手的成绩方能封爵拜官。 即使是蒙恬、王贲这样的将二代将三代,也都是在战场上用实力证明自己之后 才得以有今日之势位,虽然没有家世的影响他们也不可能轻易地领军一方 但这个时代毕竟离春秋战国方去未远,世卿世禄还是很有市场。 就连那‘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都还要有十年之久才能响彻于华夏之土。 却是也无可厚非。”扶苏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也不应该急,但是却不得不急。 “罢了,谁让当初我自己选的是少府工坊呢? 倘若去的是廷尉或者郎中令手下,倒是可以一试。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当日选择暂避锋芒之时,也不是没有想到今日的尴尬境遇。 还是继续苟着吧,慢慢来,有的是机会。”扶苏终究是不想冒险。 “罢了,还是放任自流吧,当日其选择入职少府时便未强求。 难不成今日一篇政论便要强自移其于他处?且再观察一二。” 章台宫内,嬴政看着眼前的邸报也在沉思。 “蒙毅,吾观长公子,如今竟大有昔日楚庄王之势。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吾汝作何想?” 昔日在朝会之上率先表态支持扶苏的蒙恬正对着一旁的蒙毅问道 “兄长所言甚是。 这长公子年方弱冠,已是成就数件大事,吾观陛下也甚是青睐。 或许...储君之事,陛下心中将有所明,或可提前交好。” 蒙毅的想法却更是大胆。 “速速作罢此想,陛下春秋正盛,又如何会行此之事? 再者,外臣与内宫之人结交,稍有不慎便是灭族之祸。 蒙家三代累功,已是居高不下,尔是怕吾等还不够树大招风么? 若不是陛下有容人之量,有吞吐寰宇之志,方才允吾等如此地位 但吾辈万万不可心存侥幸,去行那自寻死路之事!” 蒙恬对着自己这个颇受陛下信重的弟弟,一脸严肃。 注1:语出战国楚·宋玉《对楚王问》:“夫尺泽之鲵,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指代见识短浅。 注2:语出《韩非子·显学》:“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第三十五章 各方心思 第35章 各方心思 蒙毅却有不服:“吾之意图仅是示好一二,又无投靠之举,又有何妨? 兄长也知蒙家已是累世高功,若陛下百年之后,新君欲以蒙氏立威。 吾等又当如何自处?若无从龙之功,蒙氏一族断不可能再保今日之势。 孔丘有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更何况吾等? 若不早做筹谋,怕是迟早成那功高盖主之势,安能有所善终?” 蒙毅又岂能不知蒙恬所言道理? 作为上卿,备受嬴政宠信的他甚至能够与嬴政同乘一车出游,对始皇帝的心思揣摩远胜蒙恬。 正是如此,蒙毅才能敏锐地察觉到嬴政心中越来越倾向于扶苏的迹象。 打算早做谋划,只是蒙恬作为领军大将,天然有着对宫内之人的保守倾向,令蒙毅无可奈何。 “不必多言。除非陛下下令,将长公子送来军中供职。 不然吾是决计不会与长公子牵扯过深的。 昔日于朝堂之上支持长公子,是因长公子所献之策确为良方,绝无籍此示好之意。 吾心昭昭,陛下自明,天地自鉴!尔如何做吾难以干涉,但休要再来烦扰。” 蒙恬是坚决地要当个孤臣,怎么也不肯听自家弟弟的,说罢转身离去。 只留蒙毅于原地空自叹息:“迂腐之极! 不见那冯劫身为御史大夫,高居三公之位都早早伏有一手? 陛下又可曾降罪不喜与彼辈?他为何不怕陛下疑虑? 陛下雄才大略,又怎会与自己长子勾心斗角? 长公子再是如何天纵之才,又如何能及当年君上? 难怪征战数十年还只是一个内史!端是不顺大势。 也罢,尔不为蒙氏一族早做绸缪,便让吾来行此之事。” 内心却是已经开始计划怎么做到毫不刻意地示好扶苏。 而这咸阳城中,像蒙毅一般聪明的人数不胜数。 只是这些聪明人,心思各异。有像蒙毅一样当机立断决定提前交好的,也就一定有错失良机感到挫败的。 李斯现在的想法大概就是这样,有些许遗憾,又有些许挫败。 “不想昔日温良之公子竟有如此雷厉风行之手段。 远非其昔日所崇儒家之意,倒是有着些许法家之风。” 李斯对着敖休感慨:“莫不是真看错一回? 昔日只觉长公子亲近儒学,于吾等多有厌弃之意,便无有亲近之举。 思之陛下绝不会青睐于长公子此等欲图更制换法之辈。 如今方觉长公子一改向日妇人之仁,以功利为追,与吾却是不谋而合。 陛下更是青睐有加,诸公子之间最为有所作为。 又是长子身份,前景大好啊!” 李斯言语之间颇有悔意,却也夹杂着些许不可置信。 要知道,李斯站队一向是既快又准。 无论是从当初一开始离楚奔秦,还是弃吕不韦而效忠嬴政 李斯都能在最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如此方才一路升至九卿高位,任于廷尉之职。 更是最得嬴政信重,颇有拜相之风传闻,只待那王绾告归(注1)便是。 但在这个最为关键的储君之位上,自己竟是看错了人? 早早便失了先机,连那冯劫都爬在自己头上了。 “虽是失之先机,却也无需多虑。陛下正是宏图大志之时,断不会早立储君之位。 这长公子虽有奇才迭出,却未现出治政之能。 陛下定会多加考量,主人何须急于一时? 再者,即便长公子得成储君之位乃至于陛下百年之后登基 主人作为陛下的股肱之臣,足以为新君仰仗 再是不济也能谋得一善终之位,当无大忧。” 敖休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略有挫败的李斯。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于吾而言,告归放权便与杀吾无异。 昔年在楚国为小吏之时,吾见厕鼠仓鼠之别后便明了: ‘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所以吾千里迢迢而来 若是日后再无今日之权势,也不过为人鱼肉而已。” 敖休自知自己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当下缄口不言。 李斯长叹数声而去。 除却惋惜遗憾者,更有憎恶痛恨者。 “长公子...”中车府令赵高手中紧紧攥着邸报,心中沉郁无限:“为何,为何汝要如此成才? 安稳做一贤良君子,去寻尔推崇的圣人之道岂不美哉? 为何要有这权欲之心?为何要行此法家之事? 为何要阻吾大计!” “先生,吾今日所习之事,业已悉数完成,吾是否能出宫游览一二?”胡亥蹦蹦跳跳地跑来赵高面前。 眼见着眼前天真烂漫的稚子,赵高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既然学业已成,那便自由自在了。 不过,微臣听闻,最近陛下对长公子勤于政事很是赞赏,大加夸赞其所成邸报。却是有些不满于小公子终日游玩了...” “竟有此事!那吾,吾不出宫了...可吾也无甚奇思妙想能如长兄一般,又怎能博取父皇欢心?” 胡亥一听自己老爹可能不喜欢自己了,当时就慌了。 “此事甚易,陛下终日忙于案牍,毫无休息之机。小公子只要去觐见陛下,为其捶背松肩,以尽孝心 陛下自然会明了小公子的真心实意,也可有一二休息之机,岂不是一举两得?”赵高缓缓诱导。 “先生果然足智多谋,吾这就去寻父皇!”胡亥听了赵高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决定马上去找自家老爹尽孝心。 “小公子且慢,微臣仍有一言,只是事涉长公子,不知当讲不当讲?”赵高面露为难之色。 “事关大兄?无妨,先生只管畅言,大兄一向温和,断不会降罪于尔。”胡亥却是不明赵高话中之意。 “既如此,微臣便斗胆一言。这长公子上回明明应允小公子不再操持这些奇技淫巧,转头却又将这大秦邸报制出 陛下刚刚下令,小公子日后课业必须再添一阅览邸报之事,还要每期作感成文交于陛下。 这长公子一日不停这创举之事,小公子便一日不得安宁啊!”赵高状似无意地提醒胡亥。 “大兄竟如此害吾!吾要向父皇诉苦!”到底是孩子心性,胡亥登时就要兴师问罪。 “万万不可!小公子,长公子也是一片善意,欲令小公子增长见闻,更何况陛下金口玉言,断无收回成命之理 小公子此去也是徒劳,反倒见恶于陛下。” “哼!大兄应吾之事竟食言而肥,端是可恼。”胡亥瘪起了小嘴。 注1:古代官员告老还乡或请假回家,“伊尹既复政厥辟,将告归,乃陈戒于德。” 第三十六章 悠然自得 第36章 悠然自得 看着闷闷不乐又无计可施的胡亥,一丝不为人知的笑容悄然浮现于赵高脸上,转瞬即逝。 “小公子,还是去探望陛下一二,若是陛下一喜,说不得便能免去此事。 只是小公子万万不可刻意提及此事,全凭陛下裁断。” “先生所言甚是,吾这便去寻父皇。”胡亥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当下便转身小跑往章台宫而去。 望着胡亥远远离去的幼小身影,赵高眼中充满了养成的快感。 直至视线之极再无胡亥,赵高才收回目光。 任凭咸阳城内人心如何风云激荡,扶苏却只在邸报署内怡然自乐。 至于工坊,扶苏已经是许久未去了。 当然,由于这个时代娱乐方式的匮乏和扶苏长公子身份的限制。 所谓的娱乐在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睡大觉。 一觉睡至辰时(7~9点)之末,扶苏这才施施然地从床上爬起。 “这才是人生呐,前世天天起个大早神志不清地爬去上课上班。 都是些什么鬼日子啊?” 扶苏长舒了一个懒腰,半是感慨半是怀念。 坐拥独立办公室的扶苏完全可以将生活与工作相结合起来。 特别是总编室作为邸报署重地的情况下 “闲人免进,要事敲门”八个大字赫然挂在屋外两侧, 为总编大人的清梦奠定了良好的睡眠条件。 除却每次必经的半日终审流程,扶苏大多数时候都是处于一个无所事事的情况,自主权极大。 秦代运行时日已久的官僚体制足以令邸报署在扶苏缺席的情况下维持正常运转,毫无大碍。 吃过早饭又洗漱完毕后,扶苏静极思动,决定找个地方转转。 皇宫是肯定去不得的,自己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从里面跑出来,怎么可能再回去? 更何况还有郑夫人那关怀备至的情况要应付。 邸报署和工坊也都已经熟悉得差不多了,如此看来,就只有咸阳城内值得自己一去了。 话说来到这方时空这么久,还没有真正熟悉过这座千年前的古都, 只是偏安一隅,雾里看花罢了。 一念及此,扶苏也不再摸鱼,转而去寻匡当,准备让他陪自己游览一二。 “下官实在是难以抽身呐,主编还请另寻他人去吧。” 一脸愁容的官大夫阁下对着扶苏诉苦。 扶苏能够如此清闲,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于, 把很多不甚紧要的任务都抛给了匡当这个秘书。 不过这也就导致匡当现在根本抽不开身,去陪扶苏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少爷。 如果匡当能穿越到能够学习影分身的世界,他一定会勤学苦练,回来游刃有余地工作。 不管怎么说,悠闲的大秦长公子是暂时找不到人陪着逛街了。 即便是一向最为清贵的张苍如今也在御史府供职,一会还要回来邸报署继续审稿,也指望不上。 扶苏这才惊觉自己来此世后除张苍、匡当以外后竟无一二知交。 连个能一起压马路的人都没有。 不由得产生些许感叹:“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为了能逆转这大秦的命运,我真是操碎了心呐,有谁能知我心? 有谁能知我心呐!” 言语之间却是登上了专属于自己的宫廷马车,向着咸阳城中心去了。 “绿豆,上好的绿豆,贵人,买些吧!”... “粗布,手织的粗布,只要粟米来换...”... “新织的夏衣,轻薄透气,只要六十钱...” 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咸阳城内的集市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作为当今天下第一大繁华的大城,咸阳的集市也是冠绝天下。 无论是出售粮食的商贩,还是售卖自家织物的小农 都在尽力吆喝,以期获得更多的顾客。 集市上售卖最多的便是粗布葛衣,古代男耕女织的生产方式下 粮食和布匹始终是商品流通的大头。 此时又正值酷暑,粮食尚未丰收,集市之上自然是以织物为最。 不过也有很多其他的日常生活用品,诸如耒(lei,三声)、镰等农业用具; 陶器、漆器等贮藏用物;不一而足。 扶苏就在这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中下了马车, 若是想要细细体会这千年前的风土人情,没有一处比集市更为适合。 当然,那带有宫廷标志的皇家马车是早早停在了远处。 扶苏并不想自己的身份在这集市招来些许不必要的麻烦。 秦代的集市是有专门官吏管辖的,集市之中设有市亭, 若是交易双方有了争议,抑或者是有商家坑害消费者, 这公元前的执法者们可就要摩拳擦掌了。 不过这样的概率并不高,秦代集市对于入市商贩的要求还是蛮高的, 必须有专门的证件和与之相应的货物,才能进入集市贩卖。 更是有着严格时限规定,从清晨到傍晚,绝对不会多给商贩们多一刻叫卖的余地。 如今邸报也发了好几期了,虽说这集市中的官吏都是中下层, 远没有到能够接触邸报的阶段,但保不齐谁家的七大姑八大舅 就在哪个高官府内当差,因此扶苏还是喜欢低调行事。 毕竟,现在也还是上班时间,被人发现摸鱼总是不好的。 扶苏进入集市后左看看右看看,挑挑拣拣,硬是啥都没买。 这也没办法,这民间集市之物又如何比的上宫中所用贡品? 就像天天用惯了智能手机的年轻人实在接受不了老年机 因此扶苏空溜了一大圈,手上却还是空空如也,倒是嘴里多了些集市特有的小吃。 身后跟着的两名侍卫心中也是无语,自家这公子哥也不知道是图的什么事,来了集市就是逛,就是不买。 明明长公子是天下间第一不差钱的主,掏钱时却总是扣扣搜搜, 老要跟那商贩讨价还价一番才肯作罢 明明这集市上的商品都有明文规定的价格, 长公子却总是要亲自尝试后才肯罢休,哪有一点皇室子弟的风范? 倒像是贫寒出身的良家子一般... 当然,这种话他们是不敢明面上说出来的, 只能在心中暗暗感慨,长公子离了皇宫之后,越发简朴了。 扶苏若是知道这两名侍卫心中所想,只会嗤然一笑: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我念书时候为了玩的爽可没少到处打工 能省一点是一点,集中起来干大事。” 虽然成了大秦长公子扶苏,也逐渐模仿到了原身的风格, 但这种骨子里带出来的习惯还是一时改不掉的。 第三十七章 坊间传言 第37章 坊间传言 扶苏这次白龙鱼服没有相熟之人跟着。 就只好带了从皇宫中带出的两名侍卫,一个叫丹,一个叫惊。 二者都是在皇宫中被自小养大的孤儿,无父无母,无亲无故。 只知道效忠始皇帝陛下,效忠长公子。 扶苏一般出门是不喜欢带着他俩的,因为他俩实在太显眼了。 丹身高九尺,体形魁梧硕大,一副肌肉男的样子; 惊虽然没有丹的身材那么夸张,却也身高八尺有余 脸上更是一副时刻警惕四周的情态。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保护自己前面这位贵人的。 但这实在是没办法了。 即使这两个侍卫身上常年习武养成的气质再突出,也得带上。 不然回去时候连提东西的人都没有。 虽然目前来看扶苏也没什么好买的东西给他们提。 时至正午,大汗淋漓的一行三人耐不住这夏日的酷暑。 寻了间食肆歇脚,准备填填肚子再继续逛街。 丹和惊两人选定了一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桌子。 又用衣服擦拭数次后才将扶苏引入座中,令一旁侍立的店小二 以及周边较近的食客们都是频频侧目打量。 待看到扶苏那白皙的皮肤和自信的神态,更是在心中纷纷猜测又是哪家的公子哥 毕竟这可是咸阳城,天子脚下,一板砖砸下去都不知道能倒多少在朝内当官的。 扶苏此时的神情却是一脸无奈,真是受够这哼哈二将了。 自己只不过是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大家相处,怎么就这么难呢? 到哪都一副天下老子最大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权有势。 虽然从地位上来说确实是这样,但扶苏真的很无奈。 所幸这市集内的食客也都多是走南闯北的商人,见多识广。 虽然初见扶苏一行人时都在心内暗暗揣摩 但兴致来的快,去的也快。 毕竟这正主在这也不好讨论,旁边那俩膀大腰圆的汉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当下便各自转首,继续自己天南海北的八卦了。 扶苏脸上尴尬的神情这才有所舒缓,狠狠瞪了丹、惊二人一眼后才入座点菜。 随手点了几个看起来还不错的菜品,扶苏就把点菜的权力交给了丹、惊二人。 这俩才是吃东西的大户。 而扶苏的注意力么,很快被前桌食客的高谈阔论给吸引住了。 “汝等可知,这苏纸为何物?”一名衣着较为光鲜的食客神神秘秘地向一同饮酒的三人问道。 “哼,刁三,何人不知尔有一远方亲戚于工坊中任职工匠?” 一名满脸横肉的同桌之人却是不满其故作神秘: “休要吊乃公胃口,速速说来,不说便罢!” 那名为刁三的食客被人如此打断,却也不恼。 这些贩夫走卒走南闯北,早就磨炼出了一副千锤百炼的厚脸皮 更别说刁三此时巴不得有人接话,彰显自己的信息灵通,当下笑嘻嘻地说道: “朱鄙,莫非屠户都得如尔一般难于思索,只知杀生之事才能得成? 尔父尔母起的名字还真是得当,粗鄙一个。” 那被称作朱鄙的屠户一脸恼怒,却是不再反驳。 先秦时期,能有个姓就不错了,说明其不是一般的黔首 至少祖上还是荣光过一些时候的,朱鄙从小也经常以此引以为豪。 但随着自己做了屠户,来这集市之中谋生 知道自己名字的人也越来越多,渐渐地都品出了味道,好像这名字是有那么点可笑。 但毕竟是自己爹妈给的,朱鄙也不好如何发作。 更何况秦朝对私斗的处罚相当之重,朱鄙可不想以身试法。 只得粗声粗气地对着刁三说道:“乃公如何名姓,用不着尔来管。 说个传言也如此啰嗦,尔究竟知是不知?” 朱鄙一言正戳刁三痛处。 他一直引以为豪的便是有个能攀得上一点亲戚边的长辈在工坊当工匠。 虽然工匠和商人都是贱籍,但人家好歹有个官方的身份。 怎么说也是个吃官家饭的,又因为地位不低经常透露些消息给刁三。 这才让刁三能在这集市中做起点生意来。 因此,刁三决不允许别人质疑自己消息的真实性和可靠性 因为这是在打他的脸,断他在集市中生存的活路。 当下便直言道: “尔听好了,这苏纸便是吾长辈亲手制成。 得蒙当今长公子亲自指点,用以代之竹简。 陛下早已颁布诏令,先于衙署之内推行,如今已颇有成效。 不久之后便通行全国,全面代替竹简! 这苏纸质地轻薄,字迹却更为清晰,较之竹简胜出何止数倍! 吾家长者还有幸亲自得长公子教导,一睹尊容!” 刁三说罢便扬起了下巴,静静欣赏这案上土鳖们惊呆了的表情。 这让他又一次感觉到了胜利,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特别是那朱鄙,满脸的横肉都扭曲在了一起,呈现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也不怪他们孤陋寡闻,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就是如此缓慢。 虽然嬴政早已明诏要将苏纸并行全国,又在邸报之上大书特书。 但能接触到这些信息的相对于全国民众来说还是极少数 很难有什么着名的知名度,特别是苏纸现在还没在全国衙署内通行完毕。 即使有着工匠作坊的昼夜赶工 但衙署这类地方对苏纸的消耗量还是实在远超想象。 特别又搞出来邸报这个东西,工坊的造纸压力就更是巨大。 待到苏纸全面推行到举国上下,起码也要到一年之后了。 这就导致并没有多少苏纸的事情流传到民间。 只有供职于朝廷衙署之中的或者与此类人物沾亲带故之辈方才有所听闻,就比如这刁三。 眼见众人俱是一副震惊神情,刁三忍不住又秃噜嘴: “吾还听闻,这长公子还创设另一新物,便是由这苏纸制成,名为‘大秦邸报’。 据说其上全是律令政论,只在各署长官内流传 无数达官贵人追捧,求其一份而不得。 若是吾有幸能得一观,说不得也能籍此谋个小吏当当。” 这就纯属放屁了。 秦代对商人的控制非常严格,制定了专门的商籍用于管理。 政治上更是备受歧视,入仕做官之路几乎断绝。 君不见,即使是那富甲天下的吕不韦,也要奇货可居于秦异人才得以为相国? 那屠户朱鄙却是道: “长公子,长公子,怎的何事都是长公子主导,难不成他还真是神人转世不成?” 第三十八章 食肆闹剧 第38章 食肆闹剧 刁三却是大言不惭:“朱鄙,尔这屠户竟有一次能猜中真相? 端是不易。吾那长者亲戚曾言,长公子实为真神人也! 昔日造那苏纸之时,长公子亲手尝试,一次便成。 更是亲手将第一张写下‘愿吾大秦千秋万世,代代不绝’。 登时便有七彩霞光突降于那苏纸之上,连同长公子一道包含在内。 尔说,若长公子不是神人转世,又何以一次便成这造化之物? 又何以天降霞光?长公子不是神人,何人又是? 当时工坊内诸人全部跪伏在地,口称神人,这都是吾长者亲口所言,安能有假?” 同桌众人都是一阵惊叹,纷纷为长公子的神圣和刁三消息的灵通而惊讶。 刁三享受着四周众人的赞叹之情,心中无比舒畅。 好像自己也跟着亲戚沾上了长公子的神圣气息,变得与周遭的贩夫走卒不同起来,高人一等了! 一旁的扶苏也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只是在听到刁三说到那霞光之时,实在是憋不住。 嘴角勾起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一旁的丹和惊也是面面相觑,只觉这市井之民实在是有些痴愚。 虽然古代人很相信鬼神,但苏纸制成那天丹和惊都在一旁。 根本没有看见什么霞光降于苏纸甚至长公子身上。 倘若真有此事,那早就传遍咸阳城的大街小巷,乃至于声闻全国了。 又怎会在这集市之中由一个升斗小民说出? 但一旁的贩夫走卒们可不管这些。 他们最喜欢的就是一些神鬼之事,若是还能以此和达官贵人们相连接起来 那便是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发不可收拾了。 所以很快这不大的食肆中便都是讨论当今大秦长公子神迹的声音。 扶苏虽然只觉荒谬,但也可以理解。 毕竟刘邦还有斩白蛇成帝运的传说,杨坚出生时还紫气尽皆东来充于厅室呢。 不就是古代统治者们为了维护自己统治,编造出一些天生异象的故事来糊弄老百姓么。 这样天然就给自己的统治增添了神圣性。 而这些老百姓们却也是喜闻乐见。 毕竟天天干完活也没啥事干,只能互相吹牛了比比谁见多识广了。 自己谈论的话题能和帝王将相这些人沾得上边,那不就能显出自己能耐了么? 直到千年后的现世也有着众多的街头政论大牛,民间科学神人,网络正义超人... 在这西元前的世界又如何能断绝呢? 毕竟即使秦法再怎么严苛,也管不到老百姓吹嘘皇族吧? 扶苏眼见这食肆中的话语逐渐都成了对自己的赞叹之音,倒也没了兴趣。 本来出来集市就是为了更多地了解这个时空的百姓生活和娱乐八卦的,如今讲的却全是关于自己的传说 自然也就兴致缺缺了,刚好小二也把先前点的菜上齐。 扶苏也就不把精力放在四周众人的议论上,而是转而对着案上的食物风卷残云起来。 吃着还招呼一旁侍立的丹、惊二人,让他们也入座一同饮食。 但这个时代的尊卑之分相当明显,自小被养在宫中的二人对于森严的等级敬畏有加。 说什么也不肯坐下来吃,坚决表示要等自家长公子吃完后, 再端上饭碗拿上筷子去一边轮流站着吃,另一个还要继续护卫扶苏。 扶苏也是无奈:“这万恶的封建主义的乏走狗啊!” 但毕竟自己是既得利益者,而且在这个时代也不可能改变这些 也就随他们去了,自顾自地吃着。 食肆的气氛却是越来越热烈。 食客们纷纷争先恐后地吹嘘着扶苏有多么多么神奇,自己又是怎么拐弯抹角地能沾上那么一点关系 这个说扶苏出生时候就紫气满屋,那个说自己老舅的七大姑的小侄女早早入了宫, 还颇得扶苏青睐,说不定何日就一飞冲天了 惊的一旁众人均是纷纷贺喜,没办法,气氛都到这了,总不能出来败坏大家兴致吧? 可真就有那愣头青不信邪,非要站出来跟已经成了共识的食客们较一较真。 “此言大谬!长公子固然才智过人,常有惊世之作而成。 但也是肉体凡胎,又如何能与鬼神相比?” 一个穿着粗布短褐衣,脚上蹬着一双草鞋的黑脸汉子站出来据理力争。 “那黑厮,汝是觉得吾所言非真? 那苏纸和邸报皆不是长公子所为,当不得神人之称?” 刁三不允许有人质疑自己 特别质疑自己的还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打扮的人。 但刁三只看到了这黑脸汉子的穿着打扮,却没有看见其饱读诗书的眼神。 就如同他能看得见扶苏身上的绫罗绸缎,却看不出那万人之上的贵气。 “非也,吾并非不认可兄台所言苏纸、邸报为长公子所成之事实。 吾只是认为,所谓紫气东来,彩霞骤降之说 实在荒谬,兄台又未亲眼得见,只是道听途说,又怎好大肆宣扬? 更何况,长公子再是如何才智超绝 却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制成这苏纸和邸报。 其中定有少府中工匠众人的汗水,还有众多隶臣妾们不知疲倦的劳动。 夸赞长公子才智过人自是无误,可若因道听途说之事便将其与鬼神并称。 吾想,便是长公子当面于此也不敢苟同,而是受之有愧。” “嘿!尔这黑厮倒端是有趣,竟敢质疑吾所言非真,是道听途说之语? 吾家长辈可是切切实实地供职于少府工坊之中 安能有假?倒是尔,一身农夫打扮,又从何晓得其中内情? 只怕尔才是妄加揣测,如此污蔑吾大秦长公子 是何居心?若今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吾便要带尔见官了!” 刁三拍案而起,对着黑脸汉子恶狠狠地说道 一旁的同行之人也纷纷投来了绝难称得上善意的目光。 那屠户朱鄙更是在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黑脸汉子却好似听不出刁三言语中的威胁之意,仍旧试图以理服人: “吾虽为农夫打扮,却并不是真农夫,而是墨家子弟。 吾家师兄便于少府工坊之内供职佐吏,之后更是随长公子调往邸报署。 就是那‘大秦邸报’所被创办之衙署,且颇受重用,自然不会有假。 吾只是劝诸位尊崇鬼神,莫要将长公子与其相提并论,此乃大不敬。 安有诽谤长公子之心?” 第三十九章 似有故人 第39章 似有故人 黑脸汉子解释的口干舌燥,甚至不惜搬出来自己一向不愿在外人面前提起的师兄。 只为让这些贩夫走卒们多些对鬼神的敬畏之情 不要胡言乱语,以免招致祸端。 但很遗憾,他的苦口婆心并没有换来期望的效果。 刁三一行人完全没有被黑脸汉子说服,反而面色不善地站起来: “乃公看尔是诚心骗人才是,甚么狗屁师兄? 打扮的如同乞儿一般,也敢在此狂言? 今日若是不给尔些许教训,尔便不知吾刁三之名!” 说罢便拍案而起,和周边之人一道涌在了这黑脸汉子面前。 欲要给这个当众打脸自己的破落户一次难忘的人生经历。 那黑脸汉子却是丝毫不惧,反而还在喋喋不休。 嘴里喃喃着什么“明鬼”、“尚贤”、“师兄”之类的 直到朱鄙那砂锅大的拳头带起劲风已经扑面而来, 黑脸汉子仍旧没有放弃对其的劝说,只是闭上了眼,准备直面这迎头痛击。 “砰~”想象中的拳肉相交的响声并没有出现,而是一声沉闷的响动。 朱鄙那砂锅大的拳头被人轻易地用手掌阻拦在了半空之中, 任凭朱鄙如何涨红了脸,甚至于使出幼儿时吃奶的劲 这拳头也是丝毫不得存进,当下不由叫骂道: “还不快快放开乃公!不然待吾等一拥而上,定然要尔好看!” 丹却只是冷冷一笑,丝毫不把朱鄙的威胁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莫说朱鄙一桌人只有四五个,便是来上十数个 自己和惊练手也能轻松把这些臭鱼烂虾们打个落花流水。 不错,突然出手截住朱鄙拳头的正是丹。 这才让那黑脸汉子没有品尝到朱鄙的老拳滋味。 当然,丹是绝对不会在扶苏没有授意的情况下出手去多管闲事的,他得到了扶苏的眼神示意。 当那朱鄙起身挥拳时,原本静静吃瓜的扶苏便同他们一样站了起来,并且用眼神示意丹保护那黑脸汉子 丹这才出手截住了朱鄙的拳头。 “尔是视商君之法如玩物耶?”扶苏对着那屠户朱鄙说道: “若是尔想被黥为城旦(qing,二声),破尽家财倒是尽可一试!(注1)” 朱鄙等人一时被扶苏义正言辞的话语给震慑。 秦法的严苛,丹、惊二人的魁梧身形,都成了扶苏此时的底气和惊醒刁三等人的利器。 方才刁三一行人只是酒酣脑热之际被人挑衅, 一时上头,欲要维护自身尊严而已,全然将可能出现的后果给抛诸脑后了。 现在既有武力的直接碾压,又有扶苏搬出的秦法压制,刁三等人顿时蔫了下去(nian,一声)。 当下也不再提什么“乃公”、“教训”等话了。 扶苏很是满意自己发言所带来的效果。 虽然他知道这是建立在丹、惊二人的武力和严苛的秦法基础之上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拥有成就感,能够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出来,也是一种本事。 眼见刁三一行人没了先前的火气,扶苏这才命令丹把朱鄙的手给松开,笑眯眯地说: “集市之中,走南闯北者尽皆是客 又何必因为一二言语之争而伤了和气,乃至于入牢受刑哉? 不如给小生一个薄面,将此事揭过。 为表诚意,此时所在食肆者,已有支出均由小生所出,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善!”周遭看客们一阵声如洪雷的叫好声。 这饭吃的,既看见了差点打起来的全武行,又有人买单。 这种既有热闹看又有冤大头买账的事去哪寻? 可不能让其反悔了,赶紧答应才是。 刁三一行人此时更是骑虎难下。 眼见扶苏这么友好地递过来一个台阶,当下也不在乎自己那是否还存在的尊严薄面, 连声称好后收拾了自己东西逃也似地奔出了食肆。 扶苏又向周围看热闹的人拱手行礼:“此间纷争已了,诸位还是各自散去吧。” 其余众人见已经没什么热闹好看,便也就做鸟兽散,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 “多谢兄台仗义出手相助,在下端木未,不胜感激!” 那黑脸汉子当即对着扶苏俯身行礼,感激涕零。 扶苏听到这浑厚的声音后才扭过头来,转而看向这出闹剧的始作俑者,愣头青端木未。 “方才尔曾有言,尔有一师兄,曾于少府工坊内为一佐吏,又随长公子调任邸报署,所言非虚?” 扶苏之前听到这端木未的话语时心中便有了猜想,这才令丹救了端木未下来,只是还需要确定一二。 “回恩公,端木未所言句句属实,这苏纸与邸报之事,均为师兄所传。 不然端木未也无处得知。”端木未一脸诚恳。 “哦?那汝师兄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啊?” “师兄姓匡单名一个当,已经年逾四旬了。” 端木未给出了一个扶苏想要的回答。 扶苏登时心里就是一乐,不由感叹道:“世间之事,端是如此奇妙不可言。” 就连丹、惊二人都是相视一笑。 从彼此眼神中看到了如自己一般的惊讶和戏谑(xue,四声。) 只有那端木未还是一脸迷茫,不知道扶苏在打什么哑谜。 只是空自喃喃道:“莫非恩公与吾师兄相识?甚至乃是至交好友?”。 “是,也不是。吾与尔师兄,非但相识,还是熟识。 只是并非是至交好友,其中关系,哼哼~” 扶苏摇了摇头,对端木未打着哑谜。 “丹,汝去将今日已有支出尽皆给付给店家,莫要忘了吾之诺言。 吾等换个地方说话。” 扶苏却并不向懵懵懂懂的端木未解释,而是让丹去结账。 至于能不能付得起这回事? 笑话,扶苏这位爷如今才是天下最大的公子,区区小钱而已。 说罢扶苏便提腿便走,率先朝着食肆门外走去。 付过账回来的丹眼见着端木未仍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和惊相视一笑,架着其便向扶苏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只是心中不由感慨: “真是个未经世事的书呆子,只会徒呼口号,却无些许实能。” 注1:秦代对民间私斗处罚极严,无论私自斗殴的事由为何者提起,只要造成伤害便进行处罚。 多以耐刑(刮掉胡子鬓发)、完城旦刑(劳役筑城)为主,还要抄掉家中财产方可罢休。 《史记·商君列传》:“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 第四十章 墨氏门徒 第40章 墨氏门徒 “恩公竟是当今长公子?! 小民愚昧,未曾识得公子,言语之间多有失礼冒犯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一脸痴呆的端木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幸怎么也是接受过良好教育,总算还知道做出敬服求恕的姿态。 “无妨,不知者无罪。 本官今日白龙鱼服,为的就是感受这咸阳城内的熙熙攘攘。 若是人人皆知吾之身份,岂不是端为无趣?” 扶苏看着端木未一脸痴呆的震惊神情,心中暗爽,原来扮猪吃老虎是这种感觉。 难怪那些小说里的主角都喜欢装逼打脸。 虽然剧情老套庸俗,但应用到自己身上时才发现是真的爽啊! 从食肆出来后,扶苏一行人便寻了一个较为僻静之处歇脚,同时也是为了探探端木未的跟脚。 “吾观汝身着粗布褐衣,脚踏跂蹻(qi,jue,均为二声), 言语之中又常常有所谓‘明鬼’之语,莫不是墨家传人?(注1)” “长公子慧眼如炬,端木未实是佩服之至。 不错,吾正是墨家子弟,如今于市井之中磨炼己身。” “磨炼?怕不是挨打吧!”扶苏心内腹诽。 就你这愣头青样确实该磨炼磨炼,就是少不得受些冷嘲热讽和皮肉之苦了。 “尔之前在食肆之内有言,匡当是尔师兄。那匡当也是墨子门徒了?” 扶苏略有好奇地发问。 “正是,匡师兄长吾二十余岁,同在当代巨子门下受课。 只是匡师兄家中老小养育不易,已是多年未曾顾及门中事务了。” 端木未详细地解释了匡当与自己的师兄弟关系。 “长尔二十余岁...尔莫非年方二十?”扶苏看着一脸黝黑的端木未,差点惊掉下巴。 若不是端木未眼中毫无经历世事的沧桑,仅凭外貌定论,扶苏尚且以为其已年过而立了! 那黝黑的脸庞和手上的老茧,怎么看也不应该是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应该拥有的。 这却是扶苏没有真正体会过底层民众的艰辛了,特别还是在这先秦时代的民众。 自幼便开始为家计奔波,整日埋首于田地之中, 又要顺服官府所颁的劳役和赋税,往往外貌都要比实际年龄大上一轮。 扶苏前世便是衣食不愁,还没有进入社会的学生,穿越而来后更是整日锦衣玉食,完全不需要考虑生存的艰辛。 说句不好听的,这是有些“肉食者鄙”了。 当然,扶苏再怎么也不会说出“何不食肉糜”之类的混账话的。 “小民诞辰今岁前月刚刚度过,如今恰好二十有四。” “二十有四...那还尚可接受。” 扶苏总算勉强接受了这个端木未才刚刚二十出头的现实。 那这么说,自己还得叫声大哥咯? 扶苏心内一笑,只是决计不会真正脱口而出的。 在这个时代,年岁作为尊老爱幼的准则也是要看你什么阶级的。 就像达官贵人们不会对着田间地头劳作的六旬农夫专门去称上一句长者,然后搀扶上自己马车去享享清福的。 自己穿越以来一路所接触最多之人,几乎没有比自己年岁更小的,却都是俯首听命,压低做小。 毋论是四十不惑的匡当,还是那个年逾五旬的老匠援, 抑或者是邸报署内来来往往的大小刀笔之吏,均是如此。 这就是阶级差距带来的巨大代沟,也是扶苏的先天优势。 不然,扶苏真不知道自己若是穿越成了黔首民夫,到底该怎么破局而出。 除非等到十年后的天下大乱,才能侥幸有一线生机,不过那实在是太难了。 十年间如何安稳度过就是个问题,十年后又如何乘势而起更是个问题,端是难上加难。 “小民愚钝,尚不知晓匡师兄如今在长公子手下历任何职? 幸得匡师兄与长公子今日扶手,小民才得以逃脱一顿皮肉之苦。 来日小民必当亲自向匡师兄登门道谢,为长公子当牛做马。” 端木未一脸诚恳。 虽然自己只是个普通黔首,但有恩必报的道理也是明白的。 虽然这二者似乎都可能不在乎自己的辅助。 “匡当于邸报署中担任本官秘书一职,怎地,同为墨门中人,尔竟连此事也不晓得?” 扶苏不由得有些好奇 “回禀长公子,师兄自从调任邸报署后,于其职位及所任之事皆是缄口不言。 就连师傅也无从得知 哪怕是这这邸报之事,也是连发三期后匡师兄才向门内众人透露。 至于其所任何职,吾等仍是知之不深 只是观其终日忙碌,事务繁多,猜想应是有所职衔。” 端木未赶紧解释。 “原来如此。”扶苏一脸恍然,自己却是将保密之事给忘了。 看来匡当执行的很是严格么。 这邸报都出了三期了,才肯稍微向亲近之人透露一二。 不错,果然没看错这老小子,可堪一用。 “吾观尔与匡当均为墨者,行事却大相径庭,却是何故啊?” 扶苏想着匡当那迎合自己乃至于有些许谄媚的风格 与眼前这愣头青的端木未实在是天上地下。 突然想要听听这愣头青的看法,也未尝不是存了几分考校的心思。 “回禀长公子,匡师兄虽与吾等同为墨家中人。 一同在钜子门下习墨家之书,但其早已成家立业,亲小仍需赡养抚育。 入于工坊多年,官府规矩更是高于门中。 又不得升迁,自是压力重重,门中约束也就不甚严苛了。 不过匡师兄仍然不失为墨者之名。 能追随长公子殿下成此苏纸造福天下之事,便足以堪见其初心未失。” 端木未言语之间多有尊崇之意。 匡当毕竟是入门多年的师兄。 如今更是一朝得制苏纸,受扶苏青睐,可谓一飞冲天,大器晚成。 “善”扶苏略有欣慰,看来匡当也就是在自己面前比较谄媚。 对外人还是有些自己的骨气在的。 虽然扶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没有就此终结谈话的打算,而是继续对着端木未问道: “儒墨二家,韩非将二者并称为显学。只是如今法家为治国之本。 本公子对墨家却是知之甚少,尔可愿为本公子释疑解惑?” 注1:墨家子弟多来自社会下层,生活清苦,衣着简朴;且纪律严明,对自己要求很高。 《庄子·天下书》:“以裘褐为衣,以跂蹻(草鞋)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 《吕氏春秋·去私》:“墨者之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 第四十一章 显学墨家 第41章 显学墨家 “小民安敢担此‘释疑解惑’之名?只是将所知门中之事言尽而已。 还请公子以为兼听一二。” 端木未连忙解释: “墨家自祖师墨翟而创,已有二百余年,期间颇受各国君主重用,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传说。 但祖师死后,墨家分崩离析,由一家同舟共济分为三派流离不定。 吾等若依此划分,便是秦墨。 秦墨跟随当代巨子效忠始皇帝,随始皇帝陛下东征西讨,终于统一六国。 天下尚同的局面已然出现,吾等墨者俱是欢欣鼓舞。 如今天下墨氏门徒当有数千人,遍布在各地工坊及军队之中。 这其中又以咸阳人数为最,师兄弟有上下数百人之多。 墨家子弟中又有内外之别。 外门者多为普通工匠,是新进吸收的子弟,只通晓些许手艺,却未有学习过门内经传。 而内门子弟,无一不是二者兼习之辈,但人数也较少。 仅有堪堪三四十人有余,吾和匡师兄同为内门弟子。 因此在下方能厚颜称之一声师兄弟。” “这端木未看着像是个愣头青,但听起来知识理论基础还是蛮充足的么。 讲起故事来也是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身为一个黔首都能有如此谈吐,看来墨家的巨子是没少费心思在这些门徒身上。 倒是也能称得上一句教化之功了。” 扶苏听着端木未侃侃而谈,心中不由些许出神。 墨家在历史上其实是一个颇为神秘的学派,虽然被韩非子与儒学并列,称为两大当世“显学”。 但其辉煌的时间也就是战国后期到秦末之前,二者之后的发展却可谓是大相径庭。 秦朝时还好,在法家思想这个老大哥的镇压下,两家的实力也大差不差,谁也压不住谁。 但经过秦末战乱后,儒家以其治国理政之能,越来越受到统治者重视。 墨家却是由于没有用武之地而日渐式微。 特别到了汉武帝时期,因为采纳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思想。 儒家一跃成为整个中国奉行千年不变的统治学派 而墨家却就此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而不为人知,就像似乎没有存在过一样。 直到后世出土了些许与墨家有关的典籍文书,这一曾经煊赫一时的流派才又重新回到人们视野之中。 不过到了那时,人们根本已经再找不到一丝一毫墨家传承的痕迹了。 只有那古朴的竹简静静诉说着其昔日的辉煌。 扶苏对于墨家其实是很感兴趣的。 因为墨家这一批人,至少是脚踏实地干实事的。 而且在先秦时代的科学技术方面很有所长,可以称为西元前的中国古代科学家。 诸如小孔成像、平面镜凹面镜等等原始的科学理论。 甚至早期的逻辑学、认知论,都被墨子和他的门人记载在《墨经》一书当中。 可惜的是,在千年间的历次王朝更迭,战火纷飞之中,墨家的典籍早已纷纷散佚。 就连连《墨经》得以保存大半,也是由于明代道士张宇初将其刻入《道藏》的缘故。 身为曾经的显学,到后世时只能托庇于他派典籍才得以流传 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而且墨者们都有着严格的戒律要求,必须穿粗布麻衣,脚踏草鞋,力求艰苦朴素,身体力行。 因为墨家的祖师爷墨子就是农民出身,也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农民出身的思想家。 所以他开创的学派,力求弟子们必须能够体会到民众的艰辛。 墨子门徒也大多都是些农民和小手工业从事者。 并没有上层路线的人物作为支撑,这也是其逐渐消亡在历史长河中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过在扶苏看来这根本不是问题,自己不就是最大的上层人物么? 只要这墨者们肯为自己好好卖力,墨家即使不能恢复显学地位 却也不会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扶苏可太喜欢这种踏实肯干的天选打工人了。 一想到这里,扶苏看着端木未这愣头青的眼神也不由多了几分柔和。 这说不定是我将来的打工人呢 虽然黑了点,丑了点,但不重要,能踏实干活就行。 “那尔等这一辈的巨子又是何人,官居何职啊?” 扶苏对着端木未发问,他有点想见见这位千年前的学派领导者。 只要不是身份敏感的朝廷大员便可。 不过也没听说过历史上哪个着名的秦汉臣子是墨家出身,应当并无大碍。 “回禀长公子,当代巨子乃祖师嫡脉传人,单名一个胜字。 却是并无官职,只是曾在少府内担任过佐吏一职。 如今年过六旬,已是赋闲在家了。”端木未也看出了扶苏的意动之意。 毕竟人家只是不通晓人情世故,有点耿直,又不是蠢,当下毛遂自荐道: “若是长公子欲前往拜访巨子,小民及匡师兄均可作为引荐,吾想巨子也是乐见其成。” 端木未之所以敢如此拍着胸脯打包票。 不仅是因为扶苏刚刚帮了他大忙,还因为此时的秦墨与朝廷联系紧密。 墨家的门人弟子都在秦朝各地的工坊内担任佐吏,又或者是一线的工匠被发展为墨者,人数正在不断膨胀。 由于秦墨在攻灭六国的过程中出了起着相当大的一部分作用。 因此秦廷对墨家的扩张之事其实是采取默许的态度的 因此二者的关系也是如胶似漆,正如蜜月新人。 所以端木未才觉得,以扶苏当今大秦长公子的身份,加上和匡师兄以及自己的关系,巨子应当是不会反对的。 毕竟,自己怎么说也是当代巨子的关门弟子,说的话在他老人家面前还是有点分量的。 没错,虽然端木未看起来有些耿直不通人情事故的样子。 但是确实是当代巨子的关门弟子,就像张苍之如荀子一样。 “不错,本官确有此意,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便不去叨扰前辈了。 贸然登门也有失礼数,待到休沐之期,本官定当亲自去登门拜访。” 扶苏并不打算当下就去,毕竟自己还在上班呢。 要有点职业道德,虽然并没有人管得到自己。 再有就是,跟端木未谈话间,时间过的也是飞快。 不知不觉就到了日入之时,扶苏要回邸报署在员工下班前刷刷脸了。 不过扶苏还是很期待与那位当代巨子的见面的。 不然也不会决定等到休沐之期再郑重拜访了。 第四十二章 哭笑不得 第42章 哭笑不得 “长公子所言甚是,是小民有失考虑了。那小民便不叨扰公子了。 若是公子日后有何吩咐,小民必定作牛马之用。” 端木未说着便躬身行礼,大步流星地告辞而去了。 扶苏眼见这汉子如此性急也是无语,都不知道留个联系方式和地址的么? 但转念一想,既然端木未与匡当师兄弟相称,那二者必然熟识。 届时若是要寻这厮,直接令匡当去便是了。 当下便也不再挽留,目送着端木未风风火火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 对着丹、惊二人说道:“天色已晚,吾等也是时候回署中去了。”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有计较。 惊先行去寻先前搁置于集市外的马车,丹则继续护卫着悠哉游哉的长公子闲庭信步地步出集市。 随着大路上再次响起的哒哒马蹄声,邸报署的总编和他的侍卫一同回到了咸阳城的西南一角。 “此篇政论必须于明日之前写好交予主编审阅... 这版式怎是如此? 汝身为积年老吏,这字也能摘抄失误?” 扶苏刚刚进门,就看见匡当在署内忙的不可开交,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当下也不好再叫匡当放下手头之事,先来给自己讲讲他在墨家的故事。 “明日吧,明日再向匡当问询。”扶苏暗暗想着 但匡当却是非常敏感地察觉到了扶苏注视自己的目光,当下暂时安顿好手头的事务便直奔扶苏而来: “总编,您终于回来了。这是今日所需审阅的草稿。 马上便是放班之时了,总编还是快些审阅过罢为好。” 眼见匡当奔自己而来,扶苏不由一呆。 还真是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这下好了,你肯定要加班了。 当下口上应允道:“善,本官今日定然审阅完毕。”但又话锋一转: “只是本官尚有一事不明,还需官大夫阁下解惑。” 匡当也是奇怪,自家公子一向不喜加班,这今日放班之时已然迫在眉睫。 长公子不说抓紧时间审阅草稿,却又有何事需要自己释疑解惑? 匡当却是不知,这草稿扶苏已经准备好明天再看了。 今晚要加班的注定只有匡当一个人。 扶苏却未详谈,只是对匡当嘱咐: “处理好手头诸事后便来总编室中见本官,切记,不必要的事先搁置。” 之后转身迈步向自己的私密房间,只留一脸疑惑之色的匡当继续忙碌。 “咚,咚”,匡当对着大门连续轻敲两声之后,总编室传出了扶苏的声音:“进”。 匡当推门而入。 “不知总编寻吾何事?”匡当一脸恭敬地说道。 扶苏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从座位上起身下来,绕着匡当转了一圈,细细打量。 匡当被扶苏的举动搞得有些发毛,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眼见匡当一副惊疑不定的神色,扶苏这才缓缓开口: “自是要再好好了解一二阁下这墨氏高徒了。 只是尔这墨者与吾今日所见另一墨者行迹真是大相径庭。 若不是其人声称汝二人为同门师兄弟,吾倒真不知汝二墨者何人为真,何人为假了。” 匡当如遭雷击,当场呆立在原地。 许久之后才涩声说道:“卑职,卑职确实为墨者,曾在当代墨子门下听讲。 若长公子确实有所厌弃,卑职自请回乡中耕田。” “嗯?”扶苏怎么感觉有点不太对劲,我什么时候说要你回家种地了? 不就是个墨者身份么,又不妨碍你给我做事。 还未等扶苏发问,匡当便自顾自言道:“卑职出身低贱,世代躬耕,幸得吾师不弃,传吾墨家典籍,授吾墨家之术 如此卑职方能以一技之长而入工坊之中,巨子于吾而言有再造之恩,断不可弃。 吾知公子向来喜爱儒学,连主编也是荀子高徒 儒法同出一源,而墨者均为如吾一般的卑贱之人,有扰公子视听。 虽长公子于吾有擢拔之恩,但终究事难两全 如今所瞒公子之事既已败露,卑职唯有归于乡中,再行躬耕。” 说罢已是情难自禁,浊泪悄然浮现于眼角之上。 扶苏此时也是终于明白匡当为啥有这么大反应了。 感情他是觉得自己因为喜爱儒家而讨厌墨家,又发现被欺瞒,想要问罪于他。 扶苏不由得苦笑,只觉荒唐。 还是原身造的孽啊,都觉得当今大秦长公子是个喜爱儒家的性子。 即便是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的匡当也不敢说自己的墨家身份 生怕因此丢了饭碗。 只不过自己今天发问,让匡当觉得是事迹败露,要兴师问罪了。 一边是授业恩师,一边是擢拔贵人 难怪匡当这么为难,只能选择回老家种地,只是这匡当,也太善于脑补了吧? 自己确实有点不满匡当不告诉自己墨者的身份,所以才想着来个下马威,警告一下匡当。 但自己实在没有就此把手下这一得力干将就此解雇的想法啊。 好不容易在这方时空有了个能称上心腹的人 而且还是颇有能力的那种,自己脑子被驴踢了才会送出去。 所谓什么喜爱儒家厌弃墨家之类的,更是屁话,自己一向是拿来主义,哪个好的部分就拿过来用。 怎么可能一杆子打死所有,自己又不是那种入戏太深的老学究,甚至能卫道而死。 当下不由无奈道:“匡当,本官何时说要尔告归于乡了?又何时说过本官喜爱儒学,厌弃墨家了? 尔端是能妄加揣测,所谓诸子百家,自是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方为治国之道。 更何况,吾大秦立国之本乃法家之术,又与儒墨二者何干? 本官何须打压!且墨者于吾大秦有大功。 纵使其身份再如何卑贱,也是吾大秦子民,吾为大秦长公子,安有不恤民之理?” 匡当听后也是惊诧,竟是自己猜错了长公子心思? 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自己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卑职...卑职...”匡当只是讷讷,再无他言可出。 “本官此番召尔前来,是欲拜访尔师巨子墨胜,专向尔这墨子门徒了解一二,又怎会令尔告老归乡? 这邸报署及工坊之内的一应事宜,安能离了尔匡当? 本官确有责怪之意,不过却不是因尔墨者身份,而是尔未坦诚告知!” “竟是如此?卑职实在是愚钝,悔不明公子之心!” 第四十三章 往事如烟 第43章 往事如烟 “卑职万死莫赎,只是道听途说而来公子尊儒学一事。 心内便想当然于这墨者身份乃一大桎梏。 心内惧怕公子因此而厌弃于下官,且公子未有专门问询,故而隐瞒。 只为能于公子麾下尽心效力。 还请公子责罚!”匡当现在无比懊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一念之差而已,却是得不偿失,欺瞒长公子还不如坦诚相待呢! “也罢,当日也是吾忽视此事,未曾料及吾身边佐吏便是墨家之人。 尔罪不至此。看在尔尽心尽力数月份上 此事便就此作罢,从此再不许有所欺瞒,否则,休怪吾翻脸无情。” 这也不怪扶苏,谁能想到仅仅是个佐吏,就能有着墨者的身份? 在扶苏固有印象中,所谓什么流派都是朝内大臣才能有的身份 却是一时忽视了墨家这个专门耕耘于中下层的奇葩。 再说,这匡当也不像那端木未穿的那么有辨识度,才一直到今天才知道。 “多谢长公子,卑职万死莫赎,安敢再犯?”匡当终于是放下了心结。 “诶,向尔赘言多少次?工作之时称职务! 难不成从少府工坊迁来这邸报署,吾先前所言便不作数了?” 扶苏一脸不悦,心中却是暗道,这老小子真是心境不稳,竟连这事都忘了。 匡当又是连连告罪,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够了,半天还未进入正题。还是先给本官说说当代巨子的事迹吧。” 扶苏状似不耐,实则想迅速揭过此事。 “是极,是极。”匡当也忙不迭地答应,开始陷入回忆: “吾于十八岁那年,得遇恩师。 适时正逢始皇帝陛下刚刚登于王位,许那郑国之策开修渠道。 民间广发劳役,家父也在其列,但不幸病死途中。 家母与吾孤独无依,家中小弟又不幸突发恶疾。 为寻生计,也为小弟寻医问药,只得卖家中几亩薄田于市。 虽说农田乃黔首性命所在,但家中急需银钱便也顾不得那许多。 卑职于市上叫卖从日出至日落,可恨那时皆是落井下石之人。 欺吾家中孤儿寡母,又有幼弟患病,一个个极力压价,简直是强取一般。 如今想起也端是可恨异常,其中甚至还有所谓血亲!” 匡当说到次数,一向唯唯诺诺的脸上竟也显出来几分恨意和不忿。 可见此事给匡当的印象是如何之深刻。 “所幸巨子途径,眼见吾一人独自守至日落,心生好奇。 上前问询后以高于市价二成的金额买下田地。 吾才免遭那家破人亡之祸,得以救治幼弟。 之后巨子更是将田契归还,言称吾上有老母下有幼弟 若无田产断然无法过活,如此大恩大德,吾怎能不铭记于心? 当时便立下誓言,此生定不有负巨子。 后来又被引入门中,不负巨子也便成了不负墨家。 只是家中负担实在不小。 虽是添为墨家中人,二十余年间援助门内却是少之又少。 直至幸逢长公子提拔,才有些许余力回馈门中。 但卑职可对天发誓,定然没有丝毫多言抑或徇私舞弊之事!” “发誓便不必了,吾还是信得过尔的。 无论如何也是本公子亲自选中之人,安能有居心叵测之辈?” 扶苏心中却是暗道,你那愣头青师弟早就做过间接证人了。 不然你又不是什么像张苍之类的历史名臣,我哪知道。 匡当感激之色溢于言表,又无从表达,只得继续介绍: “巨子名胜,乃祖师墨子嫡系后人,如今已是第四代传人。 早年间也曾仕于朝廷,但墨家所传之术,终究登不得大雅之堂。 巨子所学难以谋得高位以展报负。 便早早辞官归乡,于田间集市工坊之处寻徒授课,将墨者传承下去。” “教化之功,善莫大焉!”扶苏这么感慨了一句,这是真心话。 在这个战国余晖方去未远的时代,仍然有人为了心中的理想而奉行有教无类的观念。 并且身体力行地应用于实践即使是杯水车薪,却也值得敬佩。 “总编所言甚是,吾等身为墨者,从未有过门户之见。 决不会因弟子出身贫寒富贵而有所差别。 只是巨子如今年事已高,将近七旬,平日间也就不再授课了。”匡当附和道 都七十岁了?古代这种平均寿命五十的条件下,真称得上一句高寿了。 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有精力跟我探讨。 扶苏一念及此,不由露出些许犹疑之色:“那巨子可还有心力等吾登门拜访?” “总编无须多虑,巨子虽年事已高,但精神仍然矍铄(jue,三声),区区会面交谈还是毫无问题的。” 匡当信誓旦旦。 “善!那便于三日后的休沐之期,尔为本官引见巨子,当无大碍吧?” 扶苏对着这个手下的墨者发问 “应是无碍,不过卑职尚需问询巨子一二,明日方能回复总编。” 匡当思索一二,还是决定有了明确回复再答应扶苏。 “无妨,本官有的是时间与耐心,面见长者,自当静候。” 扶苏一脸无所谓,又对着匡当说道: “放班之时已至,尔还是速速回家去吧,休要扰了本官歇息。 还有,莫要忘了今日邸报署的事务,不得拖至明日!” 扶苏充分展现了一个甲方的素质。 官大夫阁下为了自家长官的私事被叫来谈话耽误了公事,中途还一度甚至以为要丢掉自己工作了。 虽然最后是虚惊一场,但今日事务却不会因此削减分毫。 反而还添了一项问询师尊的任务,端是两头忙活。 只不过官大夫阁下当下尽是劫后余生的侥幸,反而对扶苏感恩戴德,这些小事自然不在话下了。 三日后,扶苏并匡当两人站在一座农家小院前,身后丹、惊二人拿着盒子肃立。 “巨子还真是简朴。”扶苏看着眼前普普通通的建筑不由得感慨: 好歹也是我大秦前官员,住的这么破烂。 还不如我在少府工坊的办公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大秦亏待呢。 “巨子向来如此践行墨家宗旨,吾等墨者皆是佩服之至。” 换了一身粗布黑衣的匡当在一旁解释,此时的他与当日的端木未打扮倒是别无二致了。 官大夫阁下很明白什么场合该穿什么,言语之间便前去敲门: “巨子,吾乃匡当,日前所言贵客应约而来了!” “嘎吱~”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推门声,一个黑脸汉子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内,正是端木未。 第四十四章 钜子墨胜 第44章 钜子墨胜 那日集市一别之后,扶苏从端木未口中得知了匡当和墨家之间的联系。 回去便让自己的这个头号手下去问他师傅,是不是能有个机会拜访交流一下? 果然不出端木未和匡当所料,墨胜很是爽快地答应了扶苏的请求。 方才有了扶苏今日一行,而端木未作为墨胜的关门弟子,一直都在默默地照顾墨胜,所以也在此地。 扶苏听匡当说本来墨胜也是有个儿子的,只不过早年随军出征,中途夭折在了战场上。 又是墨胜的唯一子嗣,导致墨翟竟是从此绝了后。 所幸墨家的传承并不以血脉为标准,还有为数众多的墨者得受真传,倒是也无碍于传承。 只是对墨胜的打击很大,他后来早早辞官归乡授课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此事。 “恩公!师兄!”端木未那面如黑炭的脸上显现出几分激动来: “快快进来,师傅早已等候多时了!”说着便将扶苏一行人引入院中。 扶苏等人跟随着端木未迈入庭院之中,只见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院中洒扫。 打扮也如端木未与匡当一般,眼见扶苏一行人进来,却是不曾停下手中的动作,一副恍若未觉的样子。 扶苏眼见如此情景也不打扰,静静侍立在一旁,待其终于忙完手中活计时,才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久仰钜子大名,晚辈神往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哦?连长公子竟也知晓吾这垂垂老朽之名?”墨胜终于抬起头来,双眼直直盯着扶苏,眼中满是打量之意。 “这是自然,钜子身为墨家这一显学当代领袖,扶苏安有不知之理? 再者,匡兄与端木兄都曾与晚辈详述钜子之事,扶苏听后更是钦佩不已,钜子真有古仁人之风也!” “一家之言罢了,长公子不应偏听。无论是识人抑或是为政,均应亲身体验,二者皆是如此。 至于钜子之名,虚名而已,不过是带着这逐渐有倾颓之势的先祖心血勉强求生而已。” 墨胜却没有吃下扶苏的吹捧。 “先生所言甚是,故扶苏今日前来亲自一观,却是欲晓得这钜子之名是否名副其实。 再者,匡兄乃吾之肱骨,若是连此肱股之臣所言仍有怀疑,那吾又能轻信何人哉?” 扶苏听着墨胜这语气也不对,怎么隐隐有着考较之意? 当下也不再一昧迎合,转而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那长公子今日也得见这所谓钜子了。 不过是一风烛残年的垂垂老朽而已,又有何奇特之处?” “却是不然。吾观钜子虽年事已高却精神矍铄。 洒扫之事都是亲力为之,绝不假手于人。此其一也。 再者,钜子已是年近古稀,却仍奉行墨者规矩始终如一。 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诚为大善,此其二也。 更毋论,钜子也曾为官一时,却仍居此陋室之中。 不请仆役,不享服侍,真有贤者之相,此其三也。 虽是初次得见,扶苏却也是心折于此。 真可谓‘斯是陋室,唯有德馨’。”细致的观察之后,扶苏已然可以认定 这墨胜最起码是一个表里如一之人,严于律人的同时对自己的要求也很高,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得起当代钜子的称呼,也没有辜负了他弟子们的崇敬。 “‘斯是陋室,唯有德馨。’长公子却是谬赞了。 今日得此一言,老朽便也能知长公子胸中大才了。” 墨胜听了扶苏不着痕迹的吹捧,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些许笑意,捋着胡子欣然接受了。 要不说这拍马屁也是个技术活呢? 特别是对这种清高之士,你拍的太夸张、太直接反而会引来反感。 只有认真阐述事实,再加上那么一点点艺术加工成分,才能让其欣然接受。 “却是不知长公子此行而来,除却见一见老朽之外,可还有其他事宜?” 墨胜受了吹捧,也不再端着架子,转而主动和扶苏沟通起来。 “晚辈前来却有其他之事欲与钜子商讨,只是,在这庭院之中言语多有不便吧? 何不入室一叙?” 扶苏站的腿都有点酸了,可不想在这小院之中再和墨胜进行长篇大论。 “却是老朽疏忽了,还请长公子见谅。” 墨胜说着便推开屋门,带着扶苏等人入内。 “怕是故意为之罢! 要不是眼见我这长公子肚子里还算有点墨水,怕是今日连这小门都进不去就要打道回府了!” 扶苏心内腹诽,这墨胜明显是来个不软不硬的下马威,考验考验自己。 若是满意了才能有下文,若是不满,便只有敬谢不敏了。 所幸自己还是有点东西的,不是纯纯的纨绔子弟,好歹是有了进屋的资格。 无论心内如何作想,扶苏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墨胜后面进了小屋。 随着扶苏一行人挤入屋中,这本就不甚宽敞的小屋显得更加逼仄了几分。 扶苏不得不对着自己的侍卫下令: “丹、惊,尔等将所带之物放下便出外守着罢!” “诺。”五大三粗的丹、惊二人也早受不了这逼仄的环境了,只是没有扶苏命令不好擅离职守。 如今扶苏甫一下令,便迫不及待地将东西搁下后夺门而出了。 于是屋内只剩扶苏和墨家师徒三人。 “扶苏此行前来有三事欲得实现。 其一便是亲眼见上一见钜子前辈,将自己的崇敬之情当面表于钜子先辈。 这其二么,拜访长者,安能礼数不全,不备献礼? 这箱中之物便是晚辈欲献钜子之物,钜子不妨一观。” 扶苏眼见气氛差不多了,也就不再搞那些弯弯绕绕。 直接单刀直入,双手将箱子递给墨胜。 墨胜面露好奇之色,其人一向清苦不喜奢靡。 曾经也不乏眼热于其钜子身份而上门送礼者,墨胜皆是避而不受。 但扶苏能有‘斯是陋室,惟有德馨’的肺腑之语。 在墨胜心内想来也不会送些许铜臭之物,当下也不推辞 双手接过箱子,欲要细细深究那其中之物。 “咔哒~”墨胜打开机关,看见了箱内所藏之物,却仅仅是一沓苏纸而已。 虽说苏纸如今只在官府衙署内通行,但匡当好歹也是苏纸制成的有功之臣。 每月自有配额,当然少不了孝敬师傅的一份。 第四十五章 坐而论道 第45章 坐而论道 因此墨胜对其并不陌生。 双手拿起后阅读其上内容,那饱经沧桑的眼眸却也是不由瞳孔一缩,惊骇之意一闪而逝。 许久,在墨胜将这一沓苏纸翻来覆去数遍之后,才对着扶苏感叹: “昔日劣徒常言长公子乃生而知之者 丝毫不差于昔日祖师,吾还认为其言过其实,有欺师灭祖之嫌。 今日一观,才知真是所言非虚。 若无神人梦中相授,那便只有生而知之者,才能在如此数月之内接连创此神奇事物! 老夫自愧不如。”说罢双手一垂。 那一沓苏纸上以秦篆书写的四个大字,“活字印刷”也随之赫然展露于风中。 “钜子言过其实了,晚辈也是于印章之术中偶得启发,方才有此一想。 且并未付诸实践,成与不成,尚在两可之间。” 扶苏说的是实话,因为这件事他真没有造纸术的把握。 才拿出来让墨胜这个可能说是当世顶尖的工匠来指导。 因为苏纸的产量逐渐扩大,嬴政又命令加大邸报发行的力度。 由之前的郡守以上的高层官员进一步下沉至中上层 导致邸报署的摘抄压力大大增大。 再是众多的刀笔吏们也无法在短期之内满足需求。 因此扶苏不得不提前把印刷术提上日程 既然有了这个想法,扶苏干脆打算直接跳过雕版印刷,进入到活字印刷的阶段。 毕竟穿越者的优势不用白不用么 可是当扶苏真正打算付诸行动之时,却发现了个难题——他忘了。 不错,不同于选修课上的造纸术,活字印刷并没有给扶苏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只记得大体思路,却是忘了其中细节 只记得是将胶泥等物制成一个个独立的活字,印刷时择适者取用而已。 但具体细节如何如何,扶苏却是一概不知了 只有一个大的方向可供参考,这也是其为何执意要寻墨胜的原因之一。 工匠的技术是需要经验和时间积累的,而当今作为工匠经验最为丰富且能够将抽象理论化为实际的 扶苏只能想到当代墨家钜子,墨胜。 墨胜作为当代墨家钜子,不仅有数十年的经验技术积累,可以不断试错,最快地找见活字印刷的最佳方法 更是具有丰富的学识能将扶苏那抽象空泛的理论理解,并付诸实践。 这是其他人很难具备的素质 唯一的问题是,身为年近古稀的老者,扶苏很怀疑墨胜是否还有着足够的心力能够去完成这件事业。 毕竟,这可不像造纸术一样,扶苏能够牢牢记得每个细节进行指导。 活字印刷若想在此时诞生,必须经过不断的尝试。 这工作量可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此物便是晚辈此行所献之礼,想必以钜子的工匠之心,端是切合心意罢? 只是要劳烦您再行出山,将其现于世间方可。”扶苏循循善诱 “不错,此物甚合吾意。 只是出山一事便不必了,老夫早已挂印归乡,只为一乡间农夫而已,忙时务农 闲时授课,此物虽好,却也与老夫有缘无分了!” 墨胜却是未曾按扶苏所料而欣然答应,只是推脱: “劣徒匡当、端木未等墨者虽未学至大成,却也有一二可得之处。 有其协助长公子已是足够,老夫便不再出山了。” “这是何故?钜子,吾等所学怎可与您相提并论? 此所谓‘活字印刷’之术看似已有框架,但其细节却是毫无所知 唯有您亲自出山才能速速成之,推脱又是何故? 此等教化之物,乃是普惠天下之人,又有何不为哉?” 端木未却是个急性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顶撞了自己的授业恩师。 “可笑!无论何种教化之物,终究只是器物之利。 若不可从根底上改变这天下大势,纵使如何神奇也只是徒做嫁衣 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妨?终究于事无补。” 墨胜却是一脸消极,对自己关门弟子的质问视若无睹。 “且慢”扶苏眼见端木未欲要再言,连忙出言制止,转向墨胜言道: “吾却是不明钜子言中之意 无论这世间之事如何运转,这印刷之术若能真正现于俗世,所受恩惠者又何止百万? 为何钜子对其视若无睹?” 墨胜听后却是呵呵一笑,不无讥讽地说道: “诚如长公子所言,此乃教化之物。但那苏纸又何尝不是? 可如今又有几家几户能受苏纸之利?还不是些王侯将相们坐享其成,那终日劳碌之工匠可有受惠一二? 倒是那征调民夫的文书,处罚刑徒的律令,怕是在不久之后便先行用上苏纸了! 黎民百姓苦其久矣,又有何急?” 扶苏一听就知道这老小子是受打击了,发现现实和理想的巨大差距。 这也不怪墨胜,本来秦墨帮助嬴政一统天下,为的就是统一后能与民生息,天下之间不再互相攻伐 因此选了当时最为强大的秦国,欲要根除这战国乱世之果。 但当嬴政统一天下之后,这些墨者才发现事情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美好。 天下确实没有大规模的战争了。 六国的旧贵族们至少明面上也安分守己了。 但嬴政的野心才刚刚开始 无论是建造骊山之陵,还是四处扑灭残存的六国残余势力,嬴政并没有做到墨者们理想中的与民休息 反而在严苛的秦法下,越来越多的天下之民受到了劳役和律法的双重枷锁。 统一的大帝国下是无数征夫戍卒的眼泪 想想那为实现理想而英年早逝的墨胜之子。 扶苏也就不难理解这位当代钜子的想法了,毁家纡难却没有达到心中的理想世界 任谁也无法接受的了这个结果。 “钜子所言差异,恕晚辈不能苟同。须知,世间之事,若无人为,又怎知结果如何? 即使这苏纸、印刷之术再是如何推行缓慢 但终有一日会惠及天下,即便是官署先行,但早行一日,黔首所受恩惠不也更早一日? 再说这国事政策,吾大秦以法强军,以法富国,秦法乃万事之根基。 其中诚然有酷戾之处,但安知陛下不是徐徐图之? 吾大秦自商君变法而来奉行数百年之强国之策,又怎能一时之间便兴废立? 政令完善决计离不开时间哺育。 吾大秦才刚刚统一寰宇,钜子又何必如此悲观? 莫说陛下雄才伟略,便是晚辈不才也能看出这律法政令与时事不符之意 所谓立郡县,一钱币,徙豪强,如此种种无一不是利国利民之举。 钜子胸有韬略,理应得见朝堂内诸公整日殚精竭虑之尝试 此乃亘古未有之大事业,为何不能多些耐心? 而是于此妄加揣测,难不成是为自己的碌碌无为而寻一藉慰? 须知,事在人为,纵使晚辈此等弱冠之子也为大秦,为天下民众奔走。 前路纵然未卜,但尚未尽人事,便要听天由命,岂是有识之士之举? 吾坚信,纵使世间再有万难,人力定可胜天,吾大秦定会千秋万世,代代不绝。 黎庶之民也会安居乐业,成那盛世之景,岂有自暴自弃之理?” 扶苏将自己心中一腔意气倾泻而出。 这就是他自穿越以来始终奉行的信念,为何这大秦便是药石无医? 我扶苏偏偏要试上一试,纵使不能挽狂澜于既倒,却也不悔来此世间一遭! 最近数据很惨淡呐,各位看官有票的多投投,没票的也追读评论一二呀,正是上推荐的关键时期,笔者很慌啊 第四十六章 诛心之言 第46章 诛心之言 墨胜看着眼前慷慨激昂的年轻人宣泄出自己的一腔豪言壮语,心内却并不为其所动。 数十年栉风沐雨,墨胜早已没了当年初出茅庐的豪情壮志。 自然不会为这热血青年的一时豪情而感同身受,又有几人能初心不变? 纵使其今日有如此为民请命之心,若是日后有朝一日履极至尊之位,又是如何?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 但眼前这白袍青年的脸,恍惚中竟与一个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面庞重叠在了一起。 那是墨器,自己的儿子。 当日其一脸坚毅地跪在自己面前请罪, 坚持要入秦军之中征战沙场的场景再一次地浮现在了眼前 与现在扶苏慷慨激昂的画面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同样是意气风发,同样是少年豪言,同样是一腔热血地顶撞自己, 言语之间信誓旦旦,欲要凭借自己的努力还这世道一个朗朗乾坤。 竟能如此相像?竟是如此相像!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多少次午夜梦回间惊醒的场景,仿佛再一次涌现在墨胜眼前。 这一次,又当如何抉择? 沉默良久,墨胜终于缓缓开口:“吾是决计不会相信这严苛的秦法能在一时一代之间扭转。 陛下诚乃明主,但也是一代雄主,断然不会更迭这已行数百年不悖的祖制。” 扶苏闻言不由得大失所望,终究还是无法打动么? 穿越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想凭借自己能力进行招贤纳士的尝试终究是草草收场。 虽然看出扶苏眼中的失望之意,但不等扶苏再行分辩,墨胜已然紧接前文话茬道: “陛下如何行事,老朽为官十数年,也略有所得。虽然为尊者讳,不可说那大不敬之言。 但长公子想必能明白吾未尽之意,若是长公子因此愤怒不已,视老朽为冢中枯骨,那便请回 若是仍能允老夫胡言乱语一二,那老朽便再说上一说。” 扶苏感觉墨胜那原本浑浊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死死盯着自己,即便是明知眼前此人乃垂垂老朽 丝毫不可能对自己构成伤害,扶苏还是不自觉地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前辈还请畅所欲言,吾决不会行那因言获罪之事,今日之言语,绝不会传于屋外之人。” 扶苏面上表现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心中却是感慨,幸亏我是穿越过来的。 要是历史上的扶苏,听了你这么几句话,纵使再仁厚,也要拂袖而去了。 笃信孝悌之道的大秦长公子可不会听一个墨家中人针砭自己的父皇,即便你有着当代钜子的身份,也是狗屁! “如此老朽便斗胆狂言了。 这大秦看似刚刚一统天下,寰宇之内无人能敌,老朽却只见这一片太平景象下的暗流涌动,端是让人心惊。 六国子民复国之心不死,始皇帝却行刚烈之事,以严苛秦法秦律弹压各地,只是适得其反。 陛下如今携定鼎中原之威,尚可横行一时,但若不行变革之举,与民修养生息 陛下百年之后,天下必当大乱,重回那战国纷争之时。 然陛下之意甚坚,自负之极,无人可动摇其心。 终始皇帝一代,必然无甚变革,所谓设郡县,一钱币,迁豪强等举措,终究只是修补之事。 此举已是陛下极限,若要休养生息,采黄老之学,陛下是断然不会应允的。” 墨胜说到这,不由得摇头叹息,浑浊的眼光中显现出洞明世事的沧桑。 扶苏也不由得颔首赞许,毕竟这墨胜说的跟历史上差不了多少。 秦朝初行统一之事,方方面面皆有不足。 而嬴政作为首开统一先河的始皇帝,自然是一意孤行,只能听进去顺从他心意的谏言。 哪怕是自己明晓后世历史,却也不敢当即就提出与民生息的修养之策。 只是尽力减缓嬴政大举扩张的激进步伐。 因为自己很明白嬴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特别是在吸收了扶苏原身记忆之后,更加知道这位始皇帝陛下的心中宏图。 墨胜眼见扶苏频频颔首,面上赞许之意甚浓,当下不由多了几分希望: “然老朽今日却是窥见一线生机。 这一线生机便可使天下黎民黔首免遭战乱之苦,重得上古安居乐业之世。 这一线生机,只应在长公子身上。 老朽虽不才,却也有些许识人之能。 观长公子所言所行,当是心怀百姓之人,心中热血不泯,且有纳言之德。 如若将来长公子得承至尊之位,这大秦尚有一线生机。 唯一所虑之事,便是长公子届时是否还能记得今日初心? 吾这老朽此番却是愿意博上一回,所博之物,便是长公子今时今日所言。 若是有幸能得见长公子始终如一,记得今时今日所发之宏图伟志,老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敢问长公子,可有吞吐天下之伟志?” 最后这句话,墨胜紧紧盯着扶苏眼睛,一字一顿。 一旁的匡当和端木未已经是呆傻在原地,听着师傅这胆大妄为之言,半点话也说不出来。 钜子今日所言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 哪有当爹的还在皇帝位子上,你就问人家儿子想不想登基的? 还想让当儿子的推翻当爹的行政措施? 墨胜却是丝毫不顾,他内心已存死志。 便是扶苏当场勃然大怒,将其送于廷尉摘了首级也只会哈哈一笑 空自悲凉而已,他的心,早已随着自己唯一的独子远去了。 如今墨者也是开枝散叶,完全无须担心祖师传承断绝,纵使身死也无憾事。 扶苏闻此诛心之言,当下也是一惊。 穿于公子扶苏之身后,还未有人胆敢如此赤裸裸地, 将其与嬴政间的君臣父子膈膜如此鲜血淋漓地撕开 更毋论是讨论这大逆不道之事了。 毫不夸张地说,只要扶苏现在把墨胜所言告知嬴政。 墨胜最好的结局也是五马分尸,车裂而死。 但看着墨胜那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眼神,扶苏明白。 今天的回答是绝对无法含糊的,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墨胜便会立刻缄口不言。 从此再无回转余地。 当下也不再赘言,而是郑重其事回道: “晚辈得蒙钜子不弃,如此推心置腹,深受震撼,便也无须赘言。 吾欲内圣而外王,将这大秦战车,束于其道,使大秦之民,各安其心!” 第四十七章 宾主尽欢 第47章 宾主尽欢 “陛下所行之秦法,于当今之世,未免多有酷烈。 昔日吾大秦以一国而敌六国之军,国内子民不得不相忍为国,牺牲小我。 但如今寰宇初定,要紧之事乃休养生息。 同化六国之民,缓释秦人之疲,终得民心众望所归。 然此事行之,决不仅仅只法家一策可成,唯有深纳儒家黄老、墨家道家之长,方可有所期。 所谓以法为骨,以儒为皮,以道家黄老为血肉,以墨为器,如此可成。 唯有王霸道共杂之,达内圣而外王之境,大秦方可千秋万世,代代不绝。” 扶苏远比墨胜更为清楚地明白秦朝历史上将会遭受到的困境。 因为那是实实在在被记载于史书之上的。 而历史也同样给了解决的答案:与民休息,兼采儒法百家。 后世汉武虽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举,却也只是于思想一道专制而已。 其治国理政方针仍然缺不了其他诸子百家的智慧遗泽。 张汤、汲黯、桑弘羊...这些汉武之时颇得重用的臣子,又有哪个是儒家门下出身? 治国理政只看实效,汉武从不因门户之见而摒弃有才之臣 纵使其已确定儒学为举国所崇,却也知晓不能仅凭儒者治国。 其后,成就“孝宣中兴”的汉宣帝刘病己也明确地对自己太子昭示 “汉家自有制度,霸王道共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虽然现在已经被扶苏抢先甩了出来,但道理是一样的。 这些赫赫有名的汉代君主所言所行,都足以说明当时统治者的清醒认知 儒家可以用来思想专制,却决不能用于治国治理专制,那样是自取灭亡之道。 源远流长的历史给了后世之人足够的教训。 只看后人能不能避免“哀之而不鉴之”的历史陷阱,成功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而扶苏的目的,就是让大秦这辆战车走上一条已经被历史实证过的快车道, 避免其间充满血泪的曲折探索。 先前是由于时候未到,故而扶苏一直将其深深藏于心底,从未与他人谈起过心中之志。 那位横压一世的始皇帝陛下,容不得眼里的半点沙子,特别是在政治的逆鳞所在。 因此扶苏只是另辟蹊径,期待通过生产力的进步 和一些修修补补的政策让大秦撑到自己掌握实权的那一天,再行大刀阔斧的变革。 可如今墨胜几乎是剖心明志,以死相逼,扶苏却是再也无法藏着掖着了。 更何况,他也确实想宣泄一下,他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太多,而且注定不可能与他人分享。 这种郁闷的感觉堆积起来对扶苏的内心是个极大的挑战,哪怕是稍微说出来些许,也是莫大的放松。 “善!好一个束秦于其道!好一个王霸道共杂之!好一个内圣而外王! 吾今日得闻此语,纵使身死九泉,亦是无憾。” 墨胜闻得扶苏此言,心中尽是老怀大慰: “若说此前只有一线生机,那此时便有五成把握。 人力之穷也仅仅有五成,其余皆听天命而已! 长公子不为天下之主,黎民黔首皆是无福! 老夫甘愿效犬马之劳,门下墨者,悉听尊便。” 扶苏心中却是汗颜。 钜子啊,你还是别把这动不动什么雄主,什么福分的挂在嘴上了。 嬴政可还有十年好活呐! 若是真让他知道了你今日所言,墨家估计也不用存在了。 还效劳,我不被牵连着夺职贬黜就不错了。 “钜子慎言,今日之事,出得吾口,闻得诸位之耳,却是不得再有传言。 否则,是祸非福啊!”扶苏言辞恳切,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虽是对着墨胜说话,但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在匡当和端木未二人身上逡巡(qun,一声)。 后者二人也自是凛然,纷纷赌咒发誓,绝对三缄其口,严防死守。 “老夫自是省得,也唯有于长公子面前,老朽才能发上些许狂言。 不过今后却是定然不会了。 老朽还期望着看见长公子实现心中报负的图景呢,自会保重这朽木之身。” 墨胜这个年纪,自然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老夫聊发少年狂,钜子今日也是梦回少时,自无不可。 只要日后谨言慎行便无大碍。” 扶苏也是接着吹捧,不能让刚到手的鸭子飞了啊! “长公子还真是出口成章,总有些许精辟之言现世。 可见经学典籍甚通,异于常人呐!” 墨胜一副惊讶模样,却是不知扶苏全是剽窃。 正当扶苏汗颜之际,一旁沉寂许久的匡当终于逮住个插嘴的机会: “钜子却是不知,长公子常有发人深思之语。 先前还曾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逢春’之语调侃警示弟子。 弟子当时也是如此这般讶异。” “长公子果然大才,一句生而知之者,又何尝担不起!” 墨胜现在是越看扶苏越顺眼,怎么都能夸起来。 扶苏听着更尴尬了,心中再次暗暗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多加注意。 “先前长公子所言,此行有三事欲成,却是不知,这最后一事是何意味?” 墨胜角色转换的很快,已经开始从扶苏的角度筹谋了。 “哈哈,扶苏不敢有所欺瞒钜子,这第三事,却是已然达成也!” 扶苏一脸笑意,对着略有迷惑的墨胜解释: “晚辈此行所图之第三事,便是意欲谋得墨家一门鼎力相助于吾。 既有钜子一言,这第三事安有不成之理?” 扶苏用的限定词很明确:“鼎力相助”、“吾”, 这表明他此行最后一件事的目的是为培植自己的势力,而非为秦廷招贤纳士 虽然扶苏有着大秦长公子的身份,但这两者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扶苏现在一没有什么政治影响力,二拿不来高官厚禄许诺 完全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幕僚班底,原本是很难说动这些墨者们效劳的 即便是匡当,人家也是领着大秦朝堂的薪水,只不过是由于扶苏一手提拔,才被深深打上了特殊的烙印。 但有了墨胜一言,这便不是问题了。 钜子所言在此时的墨者心中甚至比朝堂律令更加有效。 因为墨家组织极其严密(注),墨者们又几乎是墨胜一手调教而出 既有师徒之名,更有父子之实,匡当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如此,自是宾主尽欢。 注:《淮南子·泰族训》:“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还踵,化之所至也。” 感谢“曌书”的一张月票,感恩。 感谢“叶落大帅比”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四十八章 惊变陡生 第48章 惊变陡生 待到宾主尽欢之时,日头已经上了三竿。 扶苏一行人本想留下来吃饭,感受一下墨者们的生活。 但听到端木未今天中午准备的伙食和之后的安排后 扶苏只能连连摆手,当下就果断表示自己今日还有要事在身,实在是奉陪不了。 连连推辞一旁墨胜再三挽留共进午餐的邀请,更是丝毫不敢和端木未那热切的眼神对视。 原因也无他,实在是遭不住啊! 本来扶苏嘴巴就刁,再一看那端木未准备的什么一滩不明黏状物, 本就不旺盛的胃口还要倒上三分。 又听见其与墨胜商讨下午要将这地再刨大些许,又要把那篱笆再往外推上几尺 当下是没了再留的心思,这能落着好? 硬是顶着二人热切的目光转身出了小屋,上了自家的青铜马车,逃也似地奔向远方。 “去城外工坊。”心有余悸的扶苏对着车夫吩咐道。 果然这太招人待见也不是啥好事,看墨胜那样子都要把自己当亲儿子看了。 扶苏属实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哪还敢长留。 再说这活字印刷之术,到现在也就自己和墨胜几个人知道。 工坊的工匠们可都是毫不知情,若要加快活字印刷的出世。 那就必须先去工坊给那些工匠们交个底,让他们提前熟悉一二。 还要告诉他们,墨胜马上就会变成他们的空降领导 其中种种复杂之事,若无扶苏亲自出面,断然是难上加难。 因此扶苏对墨胜和端木未二人所说有要事在身,也不全是欺骗。 只是并没有那么紧要罢了,若是情况不错,就吃顿饭拉拉家常再走, 若是像眼前这种状况,那说什么也得先溜之大吉了。 扶苏并匡当坐在宫廷的青铜马车之上,言语之间尽是惬意。 收获了当代钜子的认可,那就代表着有了全体墨者的效忠。 扶苏真正意义上有了一股属于自己的势力,只是如何挖掘其本职外的功用,扶苏暂时还没有头绪。 不过这并不妨碍扶苏为此感到高兴,高低手下也有人效命了。 马车一如既往地奔向城外工坊,车上众人欢欣鼓舞。 “吁~”马车突然的急停打断了扶苏二人的兴奋,差点令二者没有稳住身形。 匡当当下不满,对着车夫道:“究竟发生何事? 急停怎的如此突兀,为何不继续前行?” 说话间便要下车一观,就连扶苏也不满地发出了一声冷哼。 “非是小人技艺不精,眼前之路实在是无法通行啊!” 车夫听到扶苏的冷哼后慌乱不已,早早跪伏在地,连声请罪。 匡当从马车之上下来,对车夫宽慰道:“倒也不必如此作态 公子宅心仁厚,若真有不便,换条路行便是,何须如此恐慌。” 然后便开始打量四周,若真是这车夫技艺不精,那便另当别论了。 只见原本坦荡的大道之上,枯枝乱叶遍地,甚至还有石块遍布其上。 匡当不由得瞳孔一缩,虽然他之前只是一个少府工室的佐吏 但历经战火数十年,早年艰苦谋生时养成的敏锐还尚未被承平日子磨去。 “长公子,路途受阻,事有蹊跷,速速回转城中!” 说着便急令那车夫赶紧操持车架,掉头回城中。 匡当只是一眼,便看出此乃有人故意阻断路途,其意不善。 而扶苏车架出行于工坊,一向是行于冲道之上,断不应有如此之多的杂物阻塞。 如今此种情景,便只有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令匡当登时毛骨悚然。 扶苏于车上虽是不明外界境况,但听得匡当话语中的急切之意 自然也明白大事不妙,顿时紧张了起来,又重申了一遍回转城中的命令。 那车夫也情知事关重大,也不再做告饶之态,而是连忙上车。 准备操起缰绳,对马儿发号施令,速度远离这蹊跷之地。 但终究为时已晚,还不等车夫调转车架,一袭黑袍身影便陡然跃出,轻松斩断车夫双手。 鲜血飞溅,点点血珠都泼到了还未进入车中的匡当脸上。 伴随着车夫痛苦哀嚎的声音,还有着声声利刃出鞘的脆响。 明晃晃的刀剑在阳光下反射出寒光是如此摄人心魄,令人心头一颤。 以扶苏车架为圆心,四个打扮一模一样的黑袍蒙面者缓缓逼近。 而那刚刚斩断车夫双手的黑袍者,挥出了第二刀,一颗大好头颅飞起。 其上痛苦与惊骇的神情共同凝固成了永远,正是车夫。 匡当明白,这是一场精心筹谋的伏杀。 虽然不知道刺杀者是何身份,又是从何得知长公子今日行程,但这就是一场确凿无疑的刺杀。 一场针对当今大秦长公子的刺杀。 此时的目标只有一个:逃! 护送长公子逃出去! 哪怕是自己身死其地,只要长公子幸免于难,一切皆有可能。 但还不等匡当以血肉之躯作为扶苏的最后一道屏障,一只大手已经将其牢牢摁住,推回车厢之中。 “尔且退后,看顾好长公子,此处有吾等,当可无忧。” 丹古铜色的脸上满是凝重之色,却仍然自信说道。 一旁的惊也早已长刀在手,严阵以待。 虽然嘴上如此轻松,但丹惊二人的心中却是无比凝重。 这些刺客不但有人数上的优势,并且行动果敢,绝无拖泥带水之感。 那为首者先斩车夫臂膀,又断其头颅,毫不生涩。 一看便是常年刀口舔血之人。 更可怕的是,从一开始到现在,这些刺客们一言不发,只成环形之势包围而来。 令人不但无法判断其身份,连凭借言语拖延的可能都是半点也无。 目标明确,力量集中,若又都是武艺高强之人,那今日只有十死无生。 只恨自己今日一时疏忽,未曾事先在外探查,才有如此之失! 作为侍卫,丹惊二人无论如何也不应当和扶苏一起坐在车厢之中。 他们原本应当作为探路先行,再不济也要于车外时刻探查。 但在咸阳这都城之内往工坊之路已经行过数百遍,又是官吏专用冲道,便不再如原先一般时时警惕。 又因扶苏收服墨家之事,特地将其唤在车中共乐,却是不想有此惊变陡生。 当下懊悔之意已是弥漫身心,但却又不得不暂且抛之脑后。 因为,只有继续活着,才能有机会考虑自己犯下的错。 第四十九章 死里逃生 第49章 死里逃生 不管丹之心中如何百转千回,却都是在一瞬之间所思。 四周包夹而来的黑衣刺客早已隐隐形成合围之势,更是举起手中利刃挥来。 “喝!”丹吐气开声,格挡开来迎面劈来的一刀,正是那先前速杀车夫的刺客。 虽是接下这一招,丹心中悔意却是有增无减。 一记对拼之下,丹已经明了此人武艺绝对在己之上,若是其余刺客尽皆如此,绝无生还之理。 一旁的惊也与其余刺客拼杀在了一起,略做试探之后便是刀剑相击之声。 所幸其余刺客并不如这为首者一般悍勇难当,丹惊二人联手勉强支撑。 但人数上的巨大劣势再一次显现了出来。 即使丹惊二人拼尽全力,甚至不惜以伤换命,也就只能堪堪缠住为首者在内的三人。 在为首者眼神示意之下,剩下的一名刺客,眼见就要逼上车架了。 丹惊二人眼见如此情景,心中更是大急,平白多了几分破绽。 左支右绌之下(chu,四声),身上更是再添几道伤口。 而那车架前方的刺客,已经一手持刀,一手挑开车帘,准备痛下杀手。 根据他们之前的情报,眼下的马车中便只有一个毫不通晓武艺的长公子和只会逢迎的佐吏了。 但其却也是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有所懈怠。 “当!”挥刀劈开飞来的软垫,刺客终于看见了此行目标 一脸慌乱的大秦长公子,扶苏。 只是,先前那转身逃入车厢的佐吏呢? “仓啷!”宝剑出鞘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刺客猝不及防,结实吃了一剑。 强自扭头转过,只见那方才一脸慌乱逃窜的佐吏,此时正欲要从自己体内拔出剑身。 只是脸上毫无慌乱之情,只是一脸冷酷。 “原来,竟是吾看走了眼。”刺客虽然内心懊悔,脸上却是狞笑非常。 虽然有着黑纱蒙面,眼前二人并不能窥见刺客神态。 但这刺客很快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专业素养。 他牢牢握着插入体内的剑身,忍着剧痛一脚踢开匡当。 便再也毫不理会这个刺伤自己的佐吏。 就那样插着剑,向眼前一脸呆滞的扶苏挥起了寒光闪烁的大刀。 扶苏从一开始听到匡当大声警示之时,便已经察觉到不妙。 之后车夫遭斩,丹惊苦战,更是让扶苏明白,自己遭遇了杀劫。 就在这咸阳城畔,就在这冲道之上,自己如同待宰羔羊。 任凭扶苏再是胸有韬略,再是有着前人千年历史经验,再是有着宏图大志。 此时在那屠刀之下,也便如泡沫一般空有艳丽外表,却是一戳就碎。 作为一个一直生活在和平年代的青年,扶苏从未想过会真正遇见性命攸关的时刻。 所以一开始,尽管扶苏想竭力做些什么。 但自己那不听指令只会打颤的肌肉和疯狂分泌的肾上腺素让其根本无法支配身体。 还是匡当再三问询不成后擅作主张,将扶苏腰间为配饰之物的宝剑夺下,埋伏于一侧。 而扶苏只能在本能的驱使下,在那刺客突入车中之时 将身边软垫朝那刺客抛了过去,但绵软无力的袭击被其轻松劈开。 所幸匡当的挣扎给了扶苏最后的一线希望。 尽管匡当那一剑刺出后便被踹至一边,再无余力纠缠 但也给了扶苏求生本能疯狂指示身体的缓冲。 “不!我不能死!我才刚刚重生一年!我还没有来得及改变扶苏的命运! 我还没有改变秦朝的命运!谁也不能让我死!” 生死间的大恐怖彻底地将扶苏的求生意志激发出来 扶苏脸上的神情终于不再是呆滞,而是有了波动,取而代之的是略显疯狂的意味。 先前所停滞的听觉和反应也回归到扶苏的世界之中。 并且在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情况下,变得更为突出。 刺客一刀破开空气,应声劈下,却没有看见预想中的鲜血四溅场景。 扶苏一个蜷缩躲在了犄角之处,避开了这必杀一击。 之后便将身边所有事物通通丢向这刺客。 无论是郑夫人亲手缝制的香囊,还是车上名贵的墨砚,亦或是代表自己总编以及少府工丞身份的印章 全部被扶苏通通扔向了刺客,狭小的空间给了扶苏从未有过的准头,刺客接连痛呼。 被踹到一旁的匡当也爬了过来,死死地抱在刺客腰间 拼命地摇动着先前刺入其身体的扶苏配剑。 刺客在此前后夹击之下,终究是难忍剧痛,转身向匡当挥刀 欲要解决这碍事的佐吏。 只是刀尚在空中未曾落下,腰间所插之剑却已被人拔出,鲜血飙射。 定睛看去,正是扶苏。 “哐当”,短时间内失血过多的刺客终于是再也握不住手中大刀 任由其丢在了地上,随之跌坐,望着握着长剑逼近的扶苏。 他再也没有一点点力气了。 扶苏看着眼前这个将自己逼入绝境的刺客,握着长剑的双手都在不断颤抖 一道寒光闪过,刺客终于彻底瘫在了车上,咽喉处插着的长剑嗡嗡作响。 扶苏看着眼前血水弥漫的马车,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呕吐了起来。 但危机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扶苏听到车外的打斗之声越来越小。 忍着恶心直起腰来,扶苏从死不瞑目的刺客咽喉处拔下长剑 又将气喘如牛的匡当扶起,二者互相支撑着挪移到车厢之外。 眼前只见一片狼藉,身材魁梧的丹低下了往日笔直的脊梁, 唯有拄着的长剑能勉强支撑他那遍体鳞伤的身躯。 一旁的惊已经被砍去了一只臂膀,满头大汗下的面庞却毫无悔意,只是奋力拼杀。 眼见匡当和扶苏二人挤出车厢,无论是刺客还是丹惊二人都是心中震动。 不同的是,黑衣刺客们都是又惊又怒,转而杀意炽盛。 而丹惊二人却是仰天一笑,好似回光返照,竟生生地逼退周遭刺客一二。 惊靠在马车一旁,奋力挥剑斩断相连之处,拼尽最后气力怒吼: “公子速走,吾等殿后!”扶苏纵使如何热泪盈眶,也知此时不得虚伪作态。 在匡当奋力一推下上了同车体断开的骏马,又将匡当拉至身后,打马便走。 刺客们哪能任其安然逃逸?那为首者一把扯过缰绳,欲要追击。 却只听一声嘶鸣,马腿应声而断,连带其也翻落马下,却是丹将马腿斩断。 眼见追击不上,为首者目眦欲裂,将手中匕首抛出向那狂奔快马而去。 但仍是未有所得,只眼睁睁看着被荡起的烟尘望洋兴叹。 感谢“吃糖不牙疼_33”的100点打赏,i了。 第五十章 争分夺秒 第50章 争分夺秒 眼见追之不及,那为首刺客纵使如何懊恼, 也只得放弃,回身看着丹惊二人,目光越发森寒。 丹浑身上下已经是鲜血淋漓,大大小小数十个伤口, 都在不断地往外涌动着汩汩涓流。 之所以还能撑到现在,只是吊着一口气罢了。 他必须亲眼看着扶苏逃出生天,才能稍稍弥补先前的悔恨。 惊的另一只手臂也被剁下,两只断臂血流如注。 面色苍白如雪,眼见是没了气息。 丹强自撑着最后一口气,对着缓缓走来的为首刺客冷笑: “汝命休矣!长公子殿下一定会将尔等...” 一颗大好头颅飞起,黑衣刺客不等丹说完未尽之言, 已是冷酷地结束了这一切,他可没兴趣听一个将死之人的遗言。 他们的时间无比宝贵,每浪费一分一秒,都会将自身的危险无穷放大。 这里,可是咸阳。 “将军,刺杀之事不成,吾等该如何自处?是否要再觅良机?” 一名黑衣刺客对着为首之人问道。 “无论成与不成,这咸阳城内已是断然没有吾等的容身之地了。 必须速速潜逃,留待有用之身,以为后谋。 在秦廷反应过来之前,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然便只能如那昔日商鞅一般,静待死期了!” 那为首的黑衣刺客却是想也不想地断然否决。 被通缉多年的他早已有了丰富的斗争经验,绝对不能心存侥幸。 更何况,这里还是咸阳,秦帝国控制最为强力的地方。 远不像楚地那般松散,稍有犹豫便是取死之道。 剩下的三名刺客明显以这为首者马首是瞻,俱是不再言语。 但又有一名刺客问道:“那甘平尸首该如何处置?” 言语之间所指,明显是那死于马车之上的刺客了。 “时间紧迫,尔等将其面部划伤,辨不出相貌便是。 收尸之事只能交由秦吏来做了。”为首者淡漠回应。 众刺客虽是心中一寒,却也明白此乃最优解, 也不再言语,只有那发问的刺客上前依照吩咐照做。 如此便再无异议,三道黑色身影向来时之路快速逃离。 若是有追凶缉逃的秦吏能窥见这刺客黑纱下的面容,定然便要惊呼出声,桓楚! 不错,这敢于当道袭杀大秦长公子的狂徒正是被通缉多年的桓楚。 也唯有此等亡命之徒,才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而其他的黑衣刺客则均是从昔日楚军之中选拔而出的精锐之辈,又被项梁精心培养多年,足称死士。 桓楚看着奔跑于眼前的两名黑衣死士,令其心思不由闪回数月前。 自那日深夜前往项府与项梁促膝长谈后,自己便在项府长住下来。 平日里做仆役打扮掩人耳目,每至深夜便和项梁一同筹谋刺杀之事。 直到三日前,终于动身来到咸阳。 “桓楚,尔要牢牢记住,一击之后,无论事成与否便即刻远遁千里, 万不可将自身置于险地之中。 饶是如此,吾也深虑尔是否能安然归来。 刺杀之事若成,那咸阳之中的秦吏们定会癫狂死死咬住。 如若不成,或许还有一二生存之机,但要脱逃而出却是也千难万难。 但此行不得不去,万千楚民的期望,都寄托在尔身上了!” 项梁的话语似乎仍在耳畔回响,只是可恨走了那扶苏。 为了这次刺杀行动,项梁不惜牺牲了数枚多年前埋下的暗子。 从工坊中潜藏的工匠,到邸报署中的仆役,再到助自己等人蒙混过关的商队,今夜之后,将无一幸免。 但更重要的是,以后再也没有这样能够易于得手的机会了。 此前扶苏虽然贵为长公子,却总是在外奔波,轻车简从 从来不喜大队侍卫随行,只有贴身侍卫保护。 这才给了自己等人刺杀的条件。 若是不然,算上自己在内的区区四名死士, 又怎么可能进到这扶苏身边数十步内? 可恨终究是功亏一篑。 任谁能够想到,那扶苏身边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吏,竟然也有杀人胆魄? 不错,桓楚并不相信那个养尊处优的大秦长公子 才是最后了结自己麾下死士的罪魁祸首。 他将所有的悔恨都归咎在了匡当身上,即便他看起来只是一个文士而已, 却要也比扶苏持剑杀人更容易让桓楚接受。 桓楚绝对不能相信,那个养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公子能有如此胆识。 所思所想从脑海中迅速划过,桓楚奔跑的劲头更加卖力。 他们此前在城外村落的一个草屋之中落脚,无人知晓。 只要能赶到那里,便暂时安全了。 但天不遂人意,身旁的一名刺客却是渐渐体力不支,跟不上桓楚他们的步伐了。 “将军...将军...尔等快快离去,吾受创在身,难以奔行,已是绝无生还之理。 吾于此为尔等殿后,定不会苟活于世。 家中长幼自有项将军抚恤,毫无后顾之忧,吾甘愿赴死。” 桓楚扭头看去,才发现这黑衣刺客的衣服下摆已经被渗出的血液染成黑红,俨然一副不活的样子。 先前的激战虽然杀掉了那扶苏身旁的两名护卫,但自己等人也或多或少地挂上了几处伤口 就连自己的左臂也有一道剑创,只是并无大碍罢了。 可这说话的刺客一看便是被伤到了脏腑,根本无力再行逃跑之事 再拖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才主动请缨断后 又想起这死士并不似先前的甘平一般曾多次在外行事 当无身份泄露之虞,便也不再犹豫,拍了拍这死士肩膀: “汝亲眷自有项氏一族世代奉养,且安心去吧!” 常年征战于沙场之人说话便是如此直截了当,毫无婆婆妈妈的再三推辞 这还是看在死士主动请缨的份上,桓楚才多宽慰了这么一句 不然,哪怕是直接命令这刺客留在原地等死,桓楚也丝毫不会言语半句。 士卒只需听命,战死沙场便是最终归宿。 哪怕是桓楚自己,此行也抱着必死的觉悟。 将这刺客勉强扶正在地休息后,桓楚和剩下的最后一名刺客争分夺秒,继续潜逃。 而此时的扶苏,也在争分夺秒,只不过不是潜逃,而是追杀。 扶苏带着匡当,骑在原先马车的骏马之上朝着咸阳城内急速奔驰 纵使那骏马已然是气喘如牛,扶苏犹自挥鞭不止。 直到那曾经无数次看见的咸阳城门再次出现在眼前。 第五十一章 惊魂稍定 第51章 惊魂稍定 黄平照例值守在咸阳这座大秦都城的西门外,审查着来往的商旅行人。 一如十数年间的每个普通傍晚,仍是那么寻常。 但正当其盘算着还要有多久才能关掉城门,结束这一天的工作之时, 却感觉地面微有颤动,耳边隐隐传来了远方哒哒的马蹄之声。 只是,何人在这入都城之时仍敢纵马狂奔? 即便再是纨绔之辈,来这城门之处,总还是要敬畏一下秦法的吧? 不等黄平犹豫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一马两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其视线之内。 当下也不得不举起手中长戈,硬着头皮对来者喝道: “来者何人?速速勒停马匹,秦法在尔等眼中莫不是摆设么?” 一旁一起值班的小老弟,禄,见状也赶紧停止了检查的活计。 手持长戈与自己的前辈一同站在了城门前。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出卖了他那紧张不已的内心。 所幸二人最害怕的来者纵马冲卡的局面并没有出现。 来者在将近城门数百步之内便逐渐减速,最后那马匹竟是轰然倒在了数十步之外 其上二人也随着滚落在地,浑身沾满了泥土和灰尘。 虽然其中一人手握长剑,但看起来并不像是那穷凶极恶的杀人之徒。 黄平便也上前两步,准备细细查看。 那手持长剑之人却忽地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让黄平铭记一生的话: “吾乃扶苏,方才遇贼人刺杀,就在这西南风三十里外的冲道之上。 侍卫拼死护送,吾方逃一死,尔等速速前去营救,快!” 最后一个字,黄平感觉眼前之人是从嗓子底扯出来的。 但黄平却没有动作,他一个看门小卒,哪里识得扶苏真容? 若是擅离职守,秦法可不是个摆设。 但眼前之人所言实在事关重大,黄平却是也不敢置若罔闻 只是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卒不曾见得公子真颜,阁下可有信物?” 经历生死间的大恐怖,扶苏此时已是心力交瘁,全凭一口气撑着。 听到这守城小卒的话,下意识便摸向腰间,准备展示自己总编的印章 不想却是两手空空。 这才想起先前情急之下,已是将身上之物尽数丢向那车内刺客。 不由得一时怔住,然后迅速扯下匡当腰间的印章: “吾之信物早已遗失于途,但此物乃少府之章,尔可识得? 若是尔难以分辨,速速将尔长吏唤来,见于本公子他自会知晓!” 然后又怒骂道:“毋论何人,眼见吾等身受如此重伤,竟是不知搀扶一二?! 将城内医者一并唤来!” 黄平眼见这来者如此气势不凡,虽是一身狼狈,举手投足之间却仍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不由得先信了个七八分,又伸手揭过印章查看。 虽然所属的官吏系统并不一致,但印章所用材料和制式还是无误。 当下便再无疑虑,迅速命令一旁的禄去寻今日当值的城门校尉和医师。 自己则赶紧从那青年之人手中接过那昏迷中年男子。 扶苏的身形已是摇摇欲坠,却还在强自硬撑,搀扶着匡当。 先前那为首刺客最后甩出的匕首,却是被匡当替扶苏吃了下来。 深入后背之内,血流不止。 加之先前生死相斗和一路颠簸,匡当早已是晕了过去。 眼见是一副气若游丝,命不久矣的死相。 眼见自己的怒骂有了效果,这小卒迅速吩咐一人往城中而去。 又作势欲接匡当,扶苏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跌坐在黄土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很快,一名顶盔掼甲的魁梧武将便大步迈来,风风火火。 只是当其远远望见地上所坐的扶苏之时,脸上勃然变色 改走为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到了扶苏面前: “末将蒙晖,参见长公子。 卑职护卫不力,使长公子遭此险境,还请长公子责罚!” “此等废话便无需多言了。既然识得本公子,那便速速照吾先前所言去做!” 扶苏看着眼前的魁梧汉子,却没有丝毫的客套之心。 “末将领命!”蒙晖轰然应诺,随即大手一挥 一标骑兵便携着滚滚烟尘一路奔向西南,然后便要亲自上前搀扶起扶苏。 扶苏却只一眼,便止住了蒙晖的动作,令其颇有讪讪之意。 然后稍事整理一二仪表,扶苏从地上站起。 匡当也被蒙晖带来的医官一并就地抢救,扶苏终于缓过来了这一口气。 “何事?!长公子竟遭贼人于当道截杀?” 一身便服的蒙毅一脸震惊,对跪在地上的小卒再次确认。 “千真万确,将军亲眼所见长公子于城外逃命而来。 身旁随从背上还插着一柄匕首,二人皆是狼狈不堪,那随从更是昏倒在地。” “竟是如此大胆!定是那六国余孽贼心不死! 可还有他人知晓这一消息?!”蒙毅先是震惊,继而心思电转发问 “将军方才确认长公子身份便遣小人前来,彼时长公子尚在城门调息 断无他人能获悉此事来龙去脉。”那小卒信誓旦旦。 不错,蒙晖正是蒙氏族子。 蒙家势力遍布军方,有个小小的城门长官也不足为奇。 在得知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并确认了扶苏的身份之后 蒙晖一边全力满足扶苏的需求,并时刻守候在旁; 一边又派人飞马奔于蒙府之中汇报。 力求能令内史与上卿二人占得此事先机,这是一个政治人物应有的嗅觉。 当然,蒙晖也不会忘了同时向宫中汇报,但很明显,蒙府收到的消息更快。 “善!尔一路奔来甚是辛苦,且好好歇息一二,事后重重有赏!” 蒙毅说着便也不再理会传信小卒,迅速迈出房室,更换一身戎装后骑马奔向那小卒来时方向。 如今蒙恬正有事在外,蒙府主事者只有蒙毅一人。 他又怎会错过这一千载难逢的良机?当下连马车也不再乘坐,只身匹马而去。 却说扶苏缓过一口气后,在蒙晖的指引下来到了其办公之处稍事歇息。 “方才本公子一时情急,所言所行多有不当之处,还望将军见谅。” 缓过一口气的扶苏开始对自己之前不理智的举措向蒙晖道歉。 继而也不由一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吾今日方才明晓为什么这种人才能称得上世间名将了。 三两刺客便已如此夺人心魄,那战阵之上的短兵相接又当如何?” 感谢“”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五十二章 追逃异形 第52章 追逃异形 “长公子言重了,长公子贵为千金之躯,又身在咸阳。 却遭此凶徒当道刺杀,皆是吾等失职所致。 末将本就是惶恐之至,又安敢心怀不忿?” 蒙晖却是连连告罪。 此番扶苏遇刺,咸阳城防的方方面面都逃不了干系。 自己作为门城校尉,断不可能置身事外,若是能捕得刺客尚且还有回旋余地。 起码能够证明秦吏们的专业素养还是值得考验的。 可若是让贼人走脱了去... 这咸阳城内便要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他蒙晖即使背靠蒙氏这棵参天大树,却也讨不了好。 “再者,长公子却是过于自谦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又何况是长公子这样的千金之躯呢? 首次遇刺便能从那贼人的手中逃脱,若非刚毅果敢之人实难为之。 而方才对领军之将的论述更是让末将佩服之至。 又何须如此妄自菲薄!” 蒙晖很是想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给扶苏留下个好印象。 “将军所言颇有几分道理,那刺客身手敏捷又毫无赘言, 只是一味笃行刺杀之事,动作之间甚至隐隐有军阵合击之感,端是一伙凶徒。 若是背后无人指使,吾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所幸侍卫用命,佐吏忘身,这才令吾逃得一命。 但直至如今,吾却还是对这伙凶徒来历毫无所知,心中难安呐! 虽有将士前去营救,但那留下殿后的两名贴身侍卫 定然凶多吉少,此吾之过矣! 若是吾能思虑再为周全些许,将父皇所配侍卫时刻拱卫于侧,又岂会有今日之失?!” 扶苏一脸悲愤,却是真情实意,作为后世穿越而来的灵魂, 他对身边之人都或多或少地带有着前世的平等看法。 一时间很难转变,并不因其身份高低贵贱而区别。 更何况丹、惊二人跟随自己已有数月,已是颇为亲近。 如今却为护佑自己,深陷绝境之中,这叫扶苏如何不悲?如何不愤?! “长公子宅心仁厚,世所共知,今日一见,末将才知所言非虚。 还请长公子稍安勿躁,末将已然派兵追击 按长公子方才所言,刺客并无马匹逃脱,又是有伤在身,想必无须多久便会被缉捕归案。 严加拷问之后,必然给长公子一个交代!” 蒙晖信誓旦旦,却也不敢说那两个侍卫还有生还之理。 扶苏能被刺杀是谁也想不到,也不敢去想的事情。 可若是刺杀后在咸阳这座大秦帝国的都城还抓不到凶手, 那他们这些从戎之辈还是早些回家种田去罢! 扶苏只是深深叹息,追到刺客又能如何? 丹惊二人断无幸存之理,只是聊以慰藉罢了。 任由蒙晖在城内安抚突遭惊变的扶苏不提。 其先前派出支援的骑兵却是已然到了扶苏被刺杀的第一现场。 只见两具无头尸体倒在黄土之上,身上均是创口无数。 其中一具还是双臂尽断,一看便是力战而亡。 这些常年处于军旅生涯的秦卒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只是喉咙之中的声音却是深深的叹息。 “宗蛮,尔带两人为这两位壮士收尸,好生收敛。之 后去禀报将军并长公子,其余人打扫战场,谨防刺客突袭。” “宗蛮遵命!” 一名身材壮硕,豹头环眼的大汉轰然应诺,他是这骑兵小队的一员什长。 随着一名作屯长打扮的指挥官发号施令,奔袭至此的秦卒们开始井然有序的分工合作。 那被唤作宗蛮的壮硕大汉招呼了两个手下士卒,便去寻那无头尸体纷飞的残肢断臂了。 所幸时候未晚,此处又常有马车人气通过, 丹、惊二人的尸体总算是没被野狼秃鹫用以饱腹,留了个全尸。 “屯长!此处还有一具尸体,似是行刺之人!” 一名秦卒对着倒落于地的马车大声呼叫,令在场众人纷纷侧目。 那被唤作屯长的指挥官更是策马而去,欲要亲自一观。 只见眼前一浑身黑衣的成年男性倒伏于车内, 身上伤口虽然不多,却有两处十分骇然。 一处在其右腹,血肉模糊的伤口狰狞不已, 但屯长一眼便看出这并不是致命伤,于是视线逡巡而上。 待到看见那咽喉之处的伤口,方才缓缓点头,这便应是致死之伤。 屯长以手持剑,轻轻挑开这黑衣男性的蒙面黑布, 只见一刀疤纵横的脸庞出现在眼前,端是可怖。 屯长沙场征战经年,自然不会被其吓到, 只是这刀疤令其全然无法判断此人身份,不由深深一叹。 “宗蛮,尔等于此收敛尸首后便速速回城禀报于将军,吾继续向前追击贼人。” 眼见无法从刺杀现场获得更多信息,屯长也不再逗留,而是果断分兵后继续追击。 至于如何分辨刺客行进方向么,地上的点点血迹已然指引了方向。 宗蛮等人听命,于这残破之地打扫起来,收敛尸首和证物, 准备一道送回咸阳,那屯长却是勒转马头,继续奔驰而去。 方行数百步,屯长忽然见前路上有一男子盘膝而坐,不由得心生警惕,勒马缓缓靠近。 “前方何人在此阻路,吾奉长官之命追索凶徒,尔可曾得见?” 屯长先是言语试探,眼见毫无回音 又命身旁一人上前查看,无论如何,对方只有一人,断然不可能阻拦得住自己这四十余骑。 “屯长,是个死人,穿着打扮与先前那倒毙刺客一致无二,也应是刺杀凶徒。 小腹上有尺长剑创,当是失血过多而死。” 那上前探查的小卒回报:“此人面部并未为刀伤所毁,尚可分辨,只是吾却是丝毫不识。” “既然敢于行刺长公子,必是藏头露尾之辈。 说不得还不是这咸阳中人,甚至不在秦地所居,尔又如何识得?” 那屯长言语之间却是又指了两人出来: “尔等将此人送回城中禀报,其余人随吾继续追索!” 不错,这倒毙在途的黑衣人正是先前负伤难行的刺客, 只是其还未等到追兵前来,已是一命呜呼,却是没有以死明志的机会了。” “可是,血迹至此处便再无延伸,吾等该如何追索?” 一名紧随屯长之后的什长发问。 “此处已是边界,贼人无马,必然无法脱逃甚远,定然在周边村落之中。 二三子分别向四方原野探查 其余人等随吾入西南方村中先行探查一二。 方晓,尔径直回城中禀告将军,请其派出更多援兵前来, 纵使将这几个村落翻转过来,也不能走脱了这些刺客!” 第五十三章 风云际动 第53章 风云际动 桓楚拼命地奔跑在无人的旷野之上,生怕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弩箭, 狠狠将自己射倒在地,让自己只能像条死狗一样痛苦哀鸣, 就如同先前数十次秦楚之战时的袍泽们。 那刚劲的弩箭是楚人挥之不去的噩梦。 刺杀扶苏后的死士已经减员到了最后一人,即使算上自己也只有两人。 要想逃出必然戒严封锁的咸阳,自然是难上加难。 所以那最后幸存下的死士并没有和桓楚一道逃命, 而是分别奔向了不同方向的村落,力求把暴露的风险降到最低。 刺杀扶苏不成的消息一旦传出,这周边数百里必然戒严搜捕, 想要立刻便随车队逃回楚地无疑是无稽之谈 只有先行逃入那早早准备好的落脚点之中,方能有一线生机。 再者,自己也需时间和住处来恢复体力和伤口。 桓楚一路疾行,终于看见了那熟悉的草屋。 虽然外表破烂不堪,但对于此时的桓楚而言,安全感无以复加。 迅速躲入其中,桓楚将身上沾满血渍的黑衣换下, 套上了一件提早准备好的寻常粗布麻衣, 又撕下些许干净的黑色布条紧紧绑住伤口,做了初步处理。 桓楚这才深深出了一口气,略有感觉暂时安全。 但还没等其歇息多久,村外传来若隐若现声音 令其神经又重新紧绷了起来——“狂徒...刺杀长公子... 奉命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逐一盘查...” 桓楚最害怕看到的景象,发生了。 更让其感到心惊的是,哒哒马蹄之声正向自己藏身之处缓缓响起。 “尔是说,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朕的长子, 而且就在这官吏专用的冲道之上,还险些令其得手?” 匍匐在地的赵高听着这丝毫没有情绪波动的反问之语,心中却是战战兢兢, 只觉阴云密布,雷霆欲来。 “微臣再三同报信之人核实,此事千真万确。 西门校尉蒙晖,已然迎长公子入城,并派一屯骑兵追索刺客。” “一屯?五十人而已,能抓的住这神出鬼没的刺客么?” 嬴政的话语之间终于有了些许的情绪波动,却仍是令赵高心慌不已。 “回禀陛下,事发突然,城门守卒又是人员不多,一屯已是极限。 再者,按长公子所言,刺客仅仅四人,又有一人为长公子所杀 以五十人追索只能行此阴诡之事的刺客,当然手到擒来。” 赵高小心翼翼地低头回应。 “朕不管是何人前来刺杀,也不管城门守卒又有几何, 朕只要那刺杀之人项上首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五十人,若是能追及刺客自是无碍,但倘若令其逃入周边便有所不足。 但,五十人不够,那就五百人,五千人,五万人,五十万! 朕只要最后的成果,毋论是死是活,朕都不想再听到其他的消息。 城门守卒不够便派禁中之军,咸阳军队不够便征上郡、楚地之军, 朕要让天下人尽皆明白,这咸阳,不是迎来送往之地!尔可明白?” 嬴政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赵高那明显中气不足的解释, 只有乾纲独断的声音在大殿之内回响: “朕还是太过仁慈了,方才定鼎一年未有, 便有人按耐不住如此躁动之心,竟是欲要试试吾长剑是否锋利了。” “微臣领命。”赵高迅速领旨,奔向宫外传达这位帝国最高统治者的意志。 殿内鸦雀无声,虽有百人于此地侍卫肃立,却好似只有一人存在。 嬴政空自昂首,心内却是思绪翻涌:“定是那六国余孽作祟! 欲重演昔日荆轲、高渐离之事罢了,刺杀朕不得,便寄希望于杀朕长子。 怕是扶苏数月之间的所作所为,令其早生惧意,生怕大秦后继有人。 端是可笑,一群只能隐匿于阴影之下的鼠辈罢了!” 嬴政这次是真的出离愤怒了。 昔日自己征伐六国之时便屡遭刺杀,却也是无可厚非,毕竟没有人想当亡国之辈。 可如今六国已然一统,天下定鼎于一,这些鼠辈们却仍是贼心不死。 甚至将目标从自己转移到了长子扶苏身上 妄图以这种难登大雅之堂的方式来实现他们那可笑的复国梦么? 扶苏入朝为官,大出风头才数月不久,竟已经是如此深得嫉恨了? 令这些人如此按捺不住。 可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接班人, 甚至还没有考察完毕,尔等这些鼠辈便要出来猖狂作祟? 嬴政心内冷笑不已,怕不是扶苏迁徙这些六国旧贵的提议, 已然威胁到了他们安身立命之本,这才铤而走险 不过,可曾问过朕是否答应? 始皇帝二十六年秋,长公子扶苏遇刺,关中大索三十日。 此时的扶苏虽然已经能够想象到咸阳城中将要掀起的风暴, 但毕竟还是惊魂未定,难以全身心地思考应对之策,只是同蒙晖对答暂缓。 更何况,眼前已经来了一个需要扶苏打起精神,严阵以待的人物。 “公子如何了?公子如何了! 这万死难赎的恶徒,竟然敢于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公子, 实在是穷凶极恶,罪不容诛!” 扶苏和蒙晖正在屋中交谈劫后余生的感想。 屋外却传来了无比响亮的关怀之声,只是这内容么,怎么好像有点耳熟? 扶苏心中有点纳闷。 一旁的蒙晖听到这个声音后,却是刷得一下从先前跪坐之处上弹起。 径直便要走向屋外迎接来客。 但方才迈出两步却又想起, 自己已经不是这间屋子中地位最高的人了,必须要请示一二才能行动, 当下便对着扶苏拱手作揖,连连赔罪: “末将一时心急,竟是忘了公子尚在,此必是上卿阁下亲至,还望长公子允许属下出外迎接。” “哦?莫不是蒙毅阁下来访? 吾是久闻其大名,也在朝会之上见过一二次面,却是不曾听闻其声音如何 既是蒙将军如此言语,扶苏哪有不从之理? 还请将军速速带扶苏一道前去迎接,吾闻内史之名久已!” 蒙晖正欲应允,房门却忽然大开, 一道身着便服劲装的身影已是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微臣蒙毅,拜见长公子,却是令长公子受惊了!” 曾经在朝会上与扶苏多次对视的蒙毅 今天终于换了个身份,拥有了和扶苏私下相会的机会。 扶苏打量着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文臣,心中满是好奇。 今天加班又暴雨,回宿舍九点多了,实在码不够4k,质量应该也有所下降,明天起来再改。 第五十四章 蒙氏善意 第54章 蒙氏善意 扶苏自是不知蒙毅先前在蒙府中与其兄蒙恬的对话, 但这并不妨碍扶苏敏锐地察觉到蒙毅想要表达善意的想法。 如果不是怀着交好自己的念头,蒙毅此时便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即使蒙晖向他传达了自己遇刺的消息。 “上卿无须多礼,此番遇刺虽是惊险无比,但非人力之罪。 何人可曾能提前料知此等狂徒行此铤而走险之事?” 扶苏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但却明白此时最重要的事并不是追责,而是如何将其转化为自己的政治资本。 追索刺客当然重要,扶苏恨不得将其五马分尸,但终究事有先后之分。 既然自己成功活了下来,还是要考虑现实的筹谋。 便如先前与蒙晖交谈熟识一般,扶苏又何尝不想先看护着生死不明的匡当? 但扶苏的身份决定了这件事的重要性只能往后稍稍, 如今千头万绪,诸事繁杂,不得不如此为之。 “长公子实乃宽厚之人,但吾兄身为内史,掌京畿治安诸事, 却令长公子置身于危险之中,自是难辞其咎。 只不过家兄此时正有要事在外,只得微臣代其前来请罪。 如今得见长公子平安无事,微臣心中忐忑之情终于稍许缓释。 但罪责难免,微臣自会告知兄长,令其稍候便入宫向陛下自领其罪。 若是此番不能将这大胆狂徒绳之以法,相信兄长甘愿挂印而去, 以此给长公子,给陛下一个交代。” 蒙毅虽是一身便服,但话里话外之间却是不离自己兄长的内史之责, 更是将扶苏遇刺的因果全部归结到自家兄弟身上。 将过失大包大揽之后,又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会迅速给扶苏一个交代。 一番操作下来,连一旁的蒙晖都有些许呆愣, 自己还从未见过族兄如此作态。 虽然蒙恬族兄身为内史,确实是这次刺杀事件的直接负责人,可那也是对陛下而言。 请罪辞职这种东西...真的适合在这种时候,这种情景下跟长公子直言么? 看来自己还是没有真正认清族兄对长公子的重视啊。 “内史乃国之干城,又深得陛下信重,岂能轻易罢黜? 陛下明见万里,自然明了其中内情,只要内史将这刺客捉拿归案,定然无虞。 而以内史阁下的手腕,相信些许蟊贼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 为了示好蒙家,刚刚差点置扶苏于死地的狂徒恶贼, 在其言语中已经成了弹指可灭的蟊贼了,简直不值一提。 “多谢长公子信重,不过诸事还是等微臣兄长将其缉拿归案之后再言。”蒙毅又是作揖行礼。 “上卿还是入座细谈,这样也隐秘一些。”一旁的蒙晖如此提醒。 “正是如此,上卿阁下还是快些入座。”扶苏也是一同附和。 蒙毅赞许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族弟,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没有辜负了自己当年把他提拔到这个位置上来。 不但在扶苏刚刚逃出险境之时便迅速出现安抚,更是聪明的知道先报给自己定夺, 乃至于连陛下得到消息都要稍候一二。 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靠拢扶苏的想法,但经过今天这一番谈话之后, 想必也能够明了,日后可堪一用。 当下也不再推辞,径直走向了方才蒙晖的位置。 可怜蒙晖作为这间居室的主人,到最后只能敬陪末席。 “不瞒长公子,蒙晖正是微臣族弟,虽然并不如吾同长兄般自小一起长大, 却也是同在一族之中,颇有些许感情。 今日正是蒙晖派人快马相报,微臣才知晓铸下此等大错,特来请罪。” 蒙毅很干脆地将自己和蒙晖的关系抖落了出来。 一则是解释自己前来如此速度的原因,二来也是表示诚意。 虽然自己和蒙晖的关系在这咸阳城中并不算什么秘密 但由自己亲口说出,和长公子时候探听而得还是有相当大的区别的。 一旁的蒙晖眼中虽有讶异之色浮现, 没想到蒙毅这么直接地就将自己的小动作堂而皇之地告诉扶苏。 但又一想族兄此行的种种作态,便也释然了,只在一旁默默当个倾听者。 “吾适才还在揣测,蒙将军与上卿阁下同为蒙姓,说不得便是同族之人, 此时却是得上卿解惑了。 上卿坦荡,扶苏佩服之至,所谓举贤不避亲,举亲不避嫌。 上卿正是深得其意。”扶苏也自是明白蒙毅此言意味 当即接下来话茬,二人相视一笑,意味不言自明。 “听闻此次刺杀之事,尚有一员佐吏同遭不幸,不知如今却是在何处?” 蒙毅并没有再进行更深层次的示好,而是话锋一转,问起了匡当的情况。 第一次见面,略微表达出自己的倾向便已足够,若是再深入便犯了交浅言深的大忌。 蒙毅浸淫官场如此之久,自是不会犯此忌讳。 说实话,蒙毅此番前来代替蒙恬私自会见扶苏,已是有些许冒失了。 作为颇得嬴政信重的内臣,蒙毅理应更谨慎些许。 但奈何此次实乃天赐良机,长公子刚遭刺杀,正是惊魂未定,若是此时能雪中送炭 远比平日间失之下乘的刻意结交效果更好,合理性也更强。 因此蒙毅甘愿冒上些许风险,将自己的赌注压在扶苏身上。 事实也诚如蒙毅所想,扶苏对蒙毅乃至蒙氏都是好感大增。 且不论扶苏本就知晓前世之时蒙氏兄弟的忠诚,知道其与赵高之间的龃龉(ju,yu;均为三声。) 早就将其暗暗划在了拉上自己战船的计划上,就说此次蒙毅以上卿之尊亲自前来 扶苏也实在是大为感动,人总是会对困顿之时率先出现的帮助心存感激。 虽然扶苏也知道这更多的是看在自己长公子的身份,和最近做出些成绩的份上 但又如何呢?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总不能指望别人平白无故地就对你好吧? 又不是血脉亲人,能够伸出善意之手已经是殊为不易了。 只有当自己表现出更大价值的时候,别人才会押注上更多的筹码。 今日蒙毅来此虽是表明诚意,可蒙恬却是未现。 如今正是休沐之日,又会有何要事? 蒙氏兄弟之间未必达成一致,不过也不一定就是自己揣测的这样。 总之,扶苏还是欢迎蒙毅的善意的,而且希望更猛烈一些。 第五十五章 难逃追索 第55章 难逃追索 “不瞒上卿,吾此次得以逃出生天,正是有那佐吏舍生忘死之举护卫, 在下深受感动,但其人却也因此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已经送于城中医者处诊治, 却是不知能否熬过这一关。”扶苏一脸悲伤神情。 匡当背上中的那一匕首实在是有些许凶险,在这医疗技术落后的古代, 实在是不好抱有乐观的态度,只能祈求匡当的求生意志足够坚强了。 “一介文吏竟有如此忠勇血气,端是难得,也足见长公子识人之明。” 蒙毅先是感叹匡当的勇气,又是小小地吹捧了一下扶苏。 “上卿谬赞了。”扶苏谦虚,但此时气氛却有些沉凝,好像突然没了话题。 蒙毅眼见此行目的已经达到,扶苏已然明了了自己发出的善意, 自己的身份也不方便长时间和扶苏交集在一起,也就不再多言,准备告辞: “想来陛下已经知晓长公子遇刺之事,长公子还是好生休息后入宫觐见陛下 以宽陛下之心,微臣得见长公子无恙已是不虚此行,也需扶助兄长严查此事, 便就不再叨扰长公子了,微臣告辞。”说罢便起身做事欲走 “上卿所言甚是,今日能一睹上卿风采,些许不快之事已是过眼云烟,何足挂齿 在下这便准备入宫觐见父皇,不使父皇忧心。”扶苏借坡下驴,也起身准备送客。 好似自己才是这方主人一般,一旁的原主蒙晖反倒成了配角。 不过也没办法,地位在这摆着。 扶苏与蒙晖将蒙毅送出屋外,却是不好再往远处相送,以免落人口实。 眼见蒙毅只身匹马疾驰而去,扶苏也向蒙晖拱手作揖,欲要告辞。 但此时突然小跑而来的一名小卒却是打破了扶苏就此离去的想法。 “禀将军,宁屯长已然擒杀一名刺客,那四人间只有一人至今还未知去向。” 单膝下跪的小卒抛出了一个令扶苏和蒙晖二人都大为震撼的消息。 二人对视一眼,均看到了眼中的震惊与快意。 “其中详情如何?速速命宁唤前来汇报!”蒙晖当即便迫不及待。 “宁屯长与那刺客搏杀,身受重伤,正在城中治疗,怕是一时不便,还请将军见谅!” 那小卒正是先前出城追索的骑兵一员,见蒙晖如此急切,却是支吾相对。 那所谓宁唤便是先前蒙晖所派一标骑兵的指挥官,就是那个自行搜索西南村落的屯长。 而他擒杀的刺客,正是桓楚。 咸阳西南村落中。 身藏茅屋之内的桓楚,听到自远而近的脚步声,心中如临大敌。 此时刚刚换下的黑衣长剑均是尚在,若是被人撞破,定然毫无幸免之理。 一番思索之下,桓楚将所有证物全部藏匿在角落,只留一把匕首于身。 然后便强自冷静下来,将头探出屋外,准备先行观察局势后再做打算。 至少,不能让这追兵进到茅屋之中。 看着眼前秦军骑卒打扮的来人,桓楚面上显露出一番谦卑之意: “不知将军来此何事?小民甘愿效劳。” “非是什么将军,一介小卒罢了,吾且问尔,可曾于村中见过形迹可疑之人?” 来人丝毫不客气地问道,正是那一标寻根究底而后追入村落中的骑兵之一,而且是屯长。 桓楚心中一沉:果然还是被这群狗吏追到了。 面上却现出一番惊异之色:“这...小民实在未曾得见啊?发生了何事? 若真有此类人物,小人便早已报官告奸了,何须将军过问?” 宁唤见眼前之人神色寻常,并无甚不妥之处。 甚至还唤自己将军,一看便是只知埋首田间的小民,便也不再细究。 “长吏有令,缉捕刺客,尔村中似有贼人,故此盘问,既然未曾得见 便自去村口罢,核实身份无误后自可无事。” 说罢便不再理会其人,准备转身向下一处住户盘问。 “是,是,小民这便前往。”桓楚嘴上答应,心中却是冰凉,自己这身份 若是去了村口一一清点,岂不是瞬间便被揭穿,又安有命在? 可若是自己按兵不动,又或是转向他处,其人必定顿起疑心 若是再让其入室查看,便真是不打自招了。 唯有先行斩杀了这秦卒,再寻机逃跑,方为出路。 看着眼前宁唤的背影,桓楚目露凶光,匕首自袖中滑落,悄然紧握在手。 宁唤感觉背后劲风袭来,面上浮起一丝冷笑,一个闪身便躲过了桓楚的突刺。 “好贼子,果然被吾一试便出,竟敢白天化日之下行刺长公子,拿命来!” 宁唤早就发现了这所谓农夫的可疑之处。 寻常黔首见了秦吏秦卒,都巴不得避而远之。 这农夫却在自己还未入屋之前便先行出来,甚至还主动向己发问, 这可和自己接触过的那些农夫不太一样啊。 更何况,此人回答问题之时条理清晰,论断有据。 面上虽有惊异之色,举手投足间却是镇定非常 又岂是一个整日埋首田间的农夫所能为之? 自己随便找了个农夫问话就碰见个能人,那这小小村落未免也太过藏龙卧虎了吧! 因此宁唤心中早有防备,只是以言语相迫,静待其自己露出破绽。 果不其然,这贼子听到要往村口一一排查之时便忍耐不住了。 桓楚一击未曾得手,心中已是大吃一惊,又听得眼前秦卒如此作态,明白自己早已露出破绽。 当下也不再伪装,哈哈大笑数声:“狗贼,正是乃公!暴秦无道,嬴政扶苏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不过当道袭杀而已,又有何惧哉?虽未成事,但今日能拿尔狗命,也算一大快事!” 说罢便持匕首杀来,欲要当场了结这戳破自己伪装的秦卒。 宁唤眼见这刺客袭来,不由狞笑一声,已是准备好将其活捉,以作进身之阶了。 但甫一交手,发觉自己竟隐隐落在下风? 要知道,自己手中所持可是秦军制式长剑,又有皮甲在身。 这刺客竟是仅凭一柄匕首便能让自己左支右绌? 当下也不敢大意,一边全力应对的同时,一边大喊:“贼人在此,速速前来擒拿!” 桓楚听闻之后更是心中大急,手上动作不由得愈发凶戾起来,招招致命。 宁唤终究是武艺低人一等,数个回合后便被桓楚近身,一匕刺中大腿,登时血流不止。 骑兵的皮甲毕竟只到腹部,缺少保护的地方太多。 桓楚眼见这秦卒被自己刺中大腿,跪坐在地,脸上更是狞笑不断,一脚踢飞其手持长剑 举起匕首刺向宁唤咽喉,当下便要了结了这秦卒。 宁唤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匕首,颓然道:“吾命休矣!” 感谢吃糖不牙疼_33的100点打赏,i了。 感谢难寻星河的两张月票,感恩。 感谢积少成多2021的一张月票,感恩。 感谢云湘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五十六章 罪魁祸首 第56章 罪魁祸首 宁唤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匕首,瞳孔剧烈放大,虽是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但随着耳边一道破空风声传来,那匕首推进之势却是骤然而止。 眼前目露凶光的刺客,脸上的狞笑的神情早已被痛苦之色替代,更是闷哼起来。 一柄秦军制式羽箭,正插在桓楚肩头嗡嗡作响。 “好贼子!竟敢伤吾屯长,速速受死!”两三骑兵策马奔驰而来。 正是一道搜捕的骑兵们,因听到自家屯长先前示警,前来支援。 为首一员秦卒拈弓搭箭,正中桓楚右肩,将宁唤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留这贼子一命!带回城中拷问,不可擅自斩杀!” 宁唤用手死死捂住大腿上的伤口,却是连忙制止麾下。 虽说这刺客最终自是难逃身死之局, 但一个活口能带来的价值可远比一具尸体要强得多了。 秦卒听后也明晓其中道理,只是向桓楚方向缓缓包抄,继续向桓楚施发冷箭,欲要活捉。 桓楚接连在臂膀等处吃了几支羽箭,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 见秦卒缓缓包抄过来,心中自知今日是绝无生还之理, 当下也不再挣扎,大笑数声,怒骂道: “乃公今日纵使身死九泉,却也决不会落入尔等宵小之辈手中,乃公在九泉下静候尔等!” 宁唤听到这刺客的怒骂,情知不妙,急忙大喊:“这贼人要自杀,切莫让其得逞!” 咸阳城中发生了影响这么恶劣的刺杀事件,但现在连行刺之人身份都不清楚, 更毋论那潜藏在幕后的黑手了,若不得上一二活口,怕是只能不了了之了。 周遭骑兵立马上前,欲要夺下匕首,但终究是比不得桓楚手上动作迅速。 只见鲜血自桓楚咽喉飙射而出,双目圆睁的桓楚随着一声闷响,重重倒在了地上。 这位在历史上先后效命于项梁项羽叔侄麾下,在反秦战争中屡次出现的楚将, 终究是提前十数年结束了自己的人生。 周遭骑兵们面面相觑,看着桓楚的尸首难发一言。 宁唤眼见如此,只是捶胸顿足,连带着刚刚略微止住鲜血的伤口又迸裂开来。 自是一番痛楚不提。 但事已至此,宁唤纵使如何懊恼悔恨,终究也是也无计可施, 只是吩咐手下将桓楚尸首带回,期待着或许经由廷尉中人审视过后能发现些许线索。 然后在周边骑兵帮助下草草包扎了伤口,一瘸一拐地上马回城歇养了。 “忠勇可嘉啊,吾大秦有此锐士,些许跳梁小丑又能如何?” 扶苏对着病榻上的宁唤宁屯长赞许,惹得宁唤心潮澎湃。 那小卒向蒙晖并扶苏二者汇报过后,就被求知心切的两人催促着带到了宁唤床前。 “卑职分内之事!当不起长公子如此夸赞,只恨未能营救下长公子贴身侍卫 还令那刺客自我了断,终究是难以深究幕后之人!卑职愧对将军,愧对长公子。” 躺在床上的宁唤在扶苏二者来后,一度想要起身行礼, 但终究是扛不住客观的生理事实,只能在病榻上抱拳行礼, 此时听到扶苏如此夸赞后更是羞愧难当,连连摆手不敢接受。 扶苏听到宁唤如此言语,不由得又想起了看到的丹惊二人尸体 心中低落之情又再度泛起,终究是没有奇迹发生。 “按尔所言,那刺客直至临死之前也未曾表露身份?” 一旁的蒙晖心思的重点却不在这上面,径直向宁唤问道。 “正是,那刺客求死之意甚坚,且武艺高强,绝不是一般刺客。 若不是麾下士卒及时赶来,卑职决不是他对手。” 宁唤心有余悸,又想起来那距自己咽喉只有数尺之遥的匕首来。 “宁屯长所言不错,那刺客行刺之事也是毫无二话,只是一昧欲取吾性命, 更是配合默契,似有军阵合击之意,绝非等闲之辈。” 扶苏稍稍整理心情,也在一旁附和。 “如此说来,想要揭破此行刺客身份便是难上加难了, 只能期待于最后那员刺客能被生擒,或是廷尉处有所发现罢!” 蒙晖言语之间满是遗憾之情。 若是能得一活口,以秦朝的刑狱手段,未必不能撬开那所谓死士之口。 若能拷问出幕后主使,自己等人的功绩必定远胜如今,却是有所憾事。 “宁屯长好生修养,尔能力斩刺客,事后论赏自然不会委屈于尔。 还是快些从病榻之上离开,为吾大秦效力不怠。” 扶苏对着宁唤勉励一二,心中对这个名字暗暗做了个标记。 “既有长公子如此青睐,尔还不快快谢过?” 蒙晖在一旁也是提点宁唤,将其放在了重点培养的名单上。 “谢过长公子!谢过将军!”宁唤激动不已 自己之所以如此出生入死,为的不就是加官进爵,赏金提拔么? 如今能够一举进入贵人眼中,不仅是蒙晖,更是当今大秦长公子! 又何愁前途不明?自是欣喜若狂,更欲下榻行大礼拜谢, 只是被扶苏连忙以手制止。 眼见如此情态,扶苏心内也是感慨不已: “这就是上位者的优势啊,只要稍稍表现出亲近看重,便有无数人为之效死。 我这还仅仅是个并无实权的长公子,若是有朝一日登顶至尊之位,又何愁无人可用? 即便是像胡亥历史上那样大肆诛杀兄弟及前朝功臣,秦也尚有王离章邯等人试图抢救 更别说我再怎么也不会像他那样自毁长城了。” 一念及此,扶苏又想到了身受重伤而昏迷不醒的匡当 当下便和蒙晖辞行:“吾欲前去探望昔日一同受刺佐吏,却是要失陪于将军了。” 蒙晖却不愿放弃和扶苏亲密接触的机会,当即表态: “如此忠勇之士,吾早已神往已久,当下也并无俗事相扰,何如与公子同行探望?” 扶苏不由得多看了蒙晖两眼,个个都是聪明人呐。 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能经常与军内将领来往,便牢牢抓住此次行刺之事的机会, 不过自己也一直想扩展朝堂之内的影响力,这城门校尉可是个要害之位, 说不定将来便有大用,何妨一交呢? 更何况蒙晖还是蒙氏族子,与蒙毅看起来关系颇为亲近,能够拉近亲密度自是百害而无一利。 当下也就打蛇随棍上,对蒙晖笑语道:“那便叨扰将军了。” 第五十七章 楚地余孽 第57章 楚地余孽 匡当自昏迷之中悠悠醒转过来,只觉后背疼痛欲裂,浑身肌肉更是酸痛难当。 好不容易抬起头来打量周遭环境,只觉药香扑鼻而来,入眼一片祥和之态 早已非先前血肉四溅的冲道之上,这才放下心来,总算是侥幸逃出生天了。 “长公子应是无碍,不然吾此时所见只怕是丹惊二人的鬼魂,而非这疗养之所了。” 匡当心内感叹,自己只记得与长公子夺马而逃, 那时的丹惊二人已经是苦苦支撑,浑身伤口无数。 又被那一众黑衣刺客围攻,断无幸免之理。 自己也好像被什么物事刺中后背,便失去了知觉,对之后发生之事毫无印象。 即使匡当再怎么希望丹惊二人能幸免于难,却还是更倾向于赤裸裸的现实。 “嘶~”匡当难以抑制地发出了一声痛呼,本想下床寻找扶苏的他, 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继续趴在病榻之上。 “呀!尔总算是醒过来了,吾还以为尔要一命呜呼了呢!” 一个扎着总角发髻的小童听到匡当动静后闻声赶来: “师傅,师傅,那背上中剑的文吏醒了!”小童对着屋外大声呼喊。 “说了多少次,那不是剑伤,是匕首所刺”一个慢慢悠悠的声音传来, 匡当只见一长须男子从屋外行来,对着那小童训斥。 “尔背后受创如此严重,竟苏醒如此之快,端是妙不可言。”男子一身医者打扮 以惊讶非常的语气对着匡当说道。 匡当眼见如此情景,安能不知这便是救治自己的大恩人? 当下便强自将双手聚于身前,拱手行礼:“多谢救命之恩,匡当没齿难忘。” “尔受创颇深,还是莫要勉强自己。再者,尔应当多谢长公子才是,不然也未必能得见于吾” 那男子以手捋须,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态。 “是极,是极!吾师傅乃是御医,若非长公子亲自向陛下请命,尔安能有此福气?” 那总角小童在一边神气地补充,一副骄傲非常的样子。 “长公子自是于吾有难言大恩,匡当唯有效犬马之劳相报,但医者仁心,若是无御医救治, 匡当自是难以活命,待匡当康复如常后必登门道谢,不知上工(注1)如何称呼?” 看见那总角小童的神气表情,匡当也不由得展颜一笑,死里逃生的压抑之感也好似消散些许。 “在下夏无且(ju,一声),登门道谢却是不必了,分内之事而已。 既然阁下已然苏醒,那便并无大碍了,每日按时换药即可,在下尚需回宫中复命。” 夏无且却并不感冒,只是平淡相对,并且作势欲走。 若不是长公子向陛下亲自请命,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不会为一个小小文吏诊治的, 又何必牵扯上关系?徒增烦恼罢了。 “良工且慢,吾还未曾当面道谢,又何必急切离去?”清朗的声音自屋外传来, 伴随着推门而入的声音,扶苏的身影出现在屋内三人的视线之中, 身旁还有一员武将打扮的汉子,正是蒙晖。 “微臣拜见长公子,不知长公子突然来此,有失远迎。”夏无且作揖行礼。 一旁方才跳脱的总角小童也是规规矩矩地跟着师傅行礼,毫无顽劣模样。 匡当更是再度尝试起身,只是终究难以为继,不得不苦笑称罪。 “良工快快请起,匡当,尔既有伤在身便也无须多礼了。”扶苏连忙令三人免礼 “这位是西门校尉蒙晖,蒙氏族子,吾此次得以逃出生天,蒙晖将军功不可没 更是已然缉拿刺客归案,为吾长出恨意:这位乃宫中御医,夏无且,医术高超, 极受父皇信赖:这病榻之上的便是在下佐吏,同为救吾一命的功臣。” 扶苏又向三人互相介绍了一番,三人则各自行礼见过。 没办法,这三人属于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系统,若不是扶苏在其中串联, 这三人恐怕一生也不会有所交集。 “长公子所言刺客已缉拿归案,可有活口?丹惊二人可曾幸免于难?” 最先激动发问的却是匡当,他迫切地想知道其中细节。 “丹惊二人力战而死,却是再难相见了。”扶苏神色黯淡,回答了匡当的疑惑 “至于那刺客四人,已经悉数伏法,却是未有活口。” 不错,就在扶苏并蒙晖前来看望匡当的路上, 已经收到了第四名刺客也被高效的秦吏秦卒们发现的消息, 只是其并未心存苟活之念,早早自我了断了。 咸阳毕竟还是咸阳,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兴风作浪的地方, 既然来了,就要做好走不出去的准备。 自此,刺杀扶苏的一应死士悉数全灭,却是不用等五万人,五十万一同围剿了。 “那岂不是连何人主使也不曾得知?空得四具尸首,终究是难解心头之恨!” 匡当却是大失所望,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场劫难,最终竟是连何人主使也不曾知晓。 “非也,刺客虽只空自留下四具尸首,但却仍可明其身份,当是楚地余孽无疑!” 一旁的蒙晖终于找见了发言的机会,连忙抖落出自己的消息: “廷尉中人验过尸首之后,发现其中一具尸体乃是通缉多年的楚将桓楚, 长公子也确认其为刺杀之时的为首之人,此事虽未水落石出,却也大致明了了。 定是那楚地余孽,做那复国美梦,欲要将长公子除之而后快。” “竟是如此?!昔日征伐六国之时,楚人便是冥顽不灵,屡次与吾大秦军队敌对 如今既已亡国,却仍行此下作手段,端是不识好歹!”匡当一脸恍然大悟, 心内却又是愤慨难言:“一群鼠辈,在战场之上连连败退,只能使出这种下作手段。 还是刺杀于长公子而非陛下,端是可笑!” “吾稍后便入宫觐见父皇,必将此事来龙去脉细细呈于父皇定夺, 吾岂是软弱可欺之辈?定然让其血债血偿!” 扶苏也是一脸恼怒,对着匡当等人展现自己决心。 不过没有说出口的是,扶苏已经知道谁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了,必是项梁无疑! 注1:良工,上工,均为古代对医术高超之人的尊称。《灵枢·胀论》:“补虚泻实,神归其室,久塞其空,谓之良工。”“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 感谢“长安金沙塔”的200点打赏,感恩。 第五十八章 回宫复命 第58章 回宫复命 当知晓那为首刺客便是被缉捕多年的桓楚,扶苏便已瞬间明白, 此次刺杀必是项梁主使无疑,尽管此时并无任何证据表明二人互有牵连。 因为桓楚此人,扶苏明确知道其乃前世项梁手下将领,在史书上屡次出现。 更是始终活跃在会稽一带的山泽之中,直至项梁起兵才回归其麾下。 若是没有项梁暗中襄助,桓楚这被秦朝大肆通缉的逃犯, 又如何进入咸阳之中?乃至于当道刺杀自己?他没有那个能力。 只有项梁才有如此手段,就像他能够在会稽混的风生水起一样。 “项梁啊项梁,我只是想安稳发育一段时间, 都还没去找你麻烦,你就这么想搞我么?” 扶苏心内愤恨。 虽然从知晓自己大秦长公子身份的那一刻开始, 自己就已经明确了项梁及项羽的敌对立场。 但终究是没有如何直接深刻的感受,直到这次,自己差点身死于那桓楚之手。 扶苏才真切地意识到,这不是可以读档重来的游戏,而是性命相搏,你死我活的斗争。 即便隔着数千里之遥,即便是自己连太子之位都尚未谋得, 依然是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意图除之而后快。 若不是其疏忽大意,忽略了匡当这一变数,自己怕是早就成了孤魂野鬼! 丹惊二人身死,匡当重伤不起,扶苏终于初步窥探到了这方时空血腥残酷的一角。 一旁的蒙晖等人俱是惊讶不已,长公子一向以仁厚着称。 如今却出此铿锵之语,可见此事对其影响之深。 当下也是纷纷附和,言语中已将那可能存在的幕后黑手以各种酷刑炮制了一番。 只是那御医夏无且,却是不发一言,冷眼旁观。 待到众人情绪稍稍平复,方才向扶苏作揖行礼: “微臣奉陛下之命前来为长公子麾下佐吏诊治,如今观之已无大碍 只需静心修养数月便可,微臣便不再叨扰,回宫复命了。” “良工且慢,吾自遇刺以来便多有波折,未曾觐见父皇 只是修书一封大略概述,又劳烦良工前来 如今凶徒已然伏法,诸事暂且平定,不若良工与吾并入宫中 一同向父皇复命如何?”扶苏却是不想就此放走夏无且。 而是试图能够更进一步地拉近同这位御医的关系, 要知道,自从夏无且从荆轲刺秦一事中救下嬴政以来 便深得嬴政信任,可谓是不折不扣的君前近臣。 若是能与夏无且保持一个比较良好的关系,绝对是大有裨益。 更何况,夏无且不光是深得嬴政信重,医术也更是超绝。 自己和周边亲近之人日后难免有个头疼脑热时候,总不可能次次向嬴政修书求援吧? 夏无且看着眼前长公子热切诚挚的目光,自然不会不明白其中内涵,心中百转千回: “长公子一向以仁厚着名,同医者所求之仁心恰是有颇多相似之处。 先前所造苏纸更是同样让医者之术传承更为简便,不可谓不是功德一件。 如今只是一同乘车赴宫中复命而已,也不是何僭越之举。 也罢,便同乘一遭吧。” 当下拱手拜谢:“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扶苏眼见夏无且如此爽快,心内也是平添了几分欣喜: “看来自己这个大秦长公子,还是有点人格魅力的嘛。” 扶苏却是不知,夏无且对其也有着相当大的好奇心。 在他看来,这位曾经只以仁厚着名的长公子, 在数月之间便行多件惊世之举,令世人皆是赞叹不已。 但扶苏却又是常常深入简出,毫无追名逐利之意。 在令夏无且这等长居宫中之人有所敬佩的同时,也多了几分好奇。 种种因素共同作用之下,才有了夏无且今日甘愿与扶苏同乘的效果。 “既是如此,在下便也不再叨扰两位了。 匡当,尔自静心养伤,邸报署内自然有人暂替。 来日尔伤愈归来,秘书之位决然不会假于他人之手。 蒙将军,在下便先行一步了,日后再行畅谈之事! 两位都各有不便在身,便勿要相送了。” 扶苏摆摆手,对着屋内剩下的匡当和蒙晖进行了辞别。 “末将\/卑职恭送长公子并御医阁下。” 屋内剩下的二人看着离去的扶苏一行三人背影,对视之间多了几分亲切。 “良工真乃神医妙手,如此之短的时间之内,竟能令吾那秘书恢复神智。” 坐在崭新宫廷马车之上的扶苏对着夏无且夸赞。 “公子谬赞,微臣虽有一二良方,却也只是外创之药。 那所谓‘秘书’在如此重伤情况下能够迅速醒转 还是其人意志甚坚所至,想必是有要事挂怀于心。” 夏无且却是连连摆手,不肯贪功。 “是极,匡当其人虽为文吏,却也不失血气之勇, 心中意志更是坚定非常,不愧为墨者之名。” 扶苏听后也不由感叹,若是这次没有匡当在侧,真是凶多吉少了。 日后一定对匡当,对墨者们,委以重任。 扶苏对将墨者们安插的地方,有了初步的构想, 只是一切都还要从长计议,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面见嬴政。 “竟是墨者?难怪其人有此胆魄毅力,长公子手下真是人才济济啊。” 夏无且以手抚须,一副惊讶模样,对扶苏能够有如此助力颇感讶异。 “因缘巧合罢了,不值一提。”扶苏却并不想与夏无且在这个问题上多加探讨 因为秦墨如今虽然仍未被嬴政打压,但反对其继续扩张的声音也逐渐尖锐起来。 “公子过谦了,能有忠勇之士效死,可不是区区巧合所能解释的。” 夏无且意味深长地看着扶苏,话语之中颇有些耐人寻味之意。 但其也没有寻根究底,而是话锋一转,提起了当日兴乐宫中的场景: “陛下听说长公子遇刺后,雷霆震怒,连一向被陛下信重的中车府令,都吃了不小训斥, 所幸公子并无大碍,不然又是一番血雨腥风了。” 当日嬴政在兴乐宫内斥责赵高之时,夏无且也同样在一旁侍候。 尽管嬴政表面上并无失态之举,但作为侍奉其多年的御医, 夏无且又岂会听不出嬴政话语内的暗含的怒意和对扶苏的重视之情? 这也是夏无且同意与扶苏一道回宫的重要原因之一。 因为,长公子,大有可为! 第五十九章 天子之怒 第59章 天子之怒 扶苏听着对面的夏无且状似无意间透露的信息,心中有些感动: “嬴政对自己这个稍有成绩的大儿子还是很重视的嘛。” 又对夏无且感慨:“却是在下考虑不周,让父皇徒自担忧了。” 夏无且只是笑而不语,今日所言已经足够,再往下讲,便失之分寸了。 一声嘶鸣响起,宫廷马车也随之停了下来。 兴乐宫,到了。 扶苏与夏无且一并下车,徒步走在通向宫殿之内的大路上 道路两侧,侍卫如林而立,灯火通明。 虽然自扶苏遇刺而来所生变数接二连三,但终究是未至第二日,只是方至深夜而已。 但以嬴政这位始皇帝的性格,还远远没有到休息的时间,更何况出了扶苏遇刺如此大事。 因此二人并未被侍者拒之门外,而是径直被引入宫中。 “儿臣\/微臣拜见父皇\/陛下。”扶苏与夏无且二人一道行礼。 “无需多礼,尔等平安归来,刺杀之事当是尘埃落定罢。” 赢政居于上首,言语淡然,却仍是有些许欣慰之意暗含其中。 “赖父皇庇佑,儿臣侥幸以身幸免,已是并无大碍 那行刺之人更是悉数伏诛,无一人逃出咸阳。” 扶苏率先上前一步对答,夏无且也紧随其后: “微臣所诊治之佐吏,虽然重伤在身,却无性命之虞,只需静养数月便可。” “善。”嬴政微微颔首,表示了对这个结局的认可,却又对着殿中所跪之人道: “行刺四人悉数伏诛,却无一人活口,只知为首者乃昔日楚将, 李斯蒙恬,尔等竟如此无能?廷尉与内史之责,尔等可还担当得起?” “微臣身为内史,任由刺客猖獗,更是未能生擒刺客, 自是失责于陛下,失责于朝堂,还请陛下责罚!” 蒙恬率先跪倒表态,深深俯首不提。 “微臣只知为首刺客之身份,未曾探出幕后主使,甘愿领罪。” 李斯也跪倒谢罪,只是言语之间的压力远不如蒙恬。 殿中之人,除却新至的扶苏与夏无且二人,尚有廷尉李斯, 内史蒙恬,上卿蒙毅,以及御史大夫冯去疾。 可以说,整个大秦帝国的最高行政班子,已是十分有其五在内。 而他们的共同之处便在于,都与此次刺杀事件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廷尉李斯自不必言,掌管刑狱之事,肯定是逃不了干系的。 蒙恬的罪责就更为严重一些了,身为咸阳这座都城的长官内史, 却任由刺客出入刺杀毫无阻塞,甚至毫不知情,在其行刺失败后方才知晓 更是未曾生擒活捉,致使线索断绝,若不是最后将死士们尽皆困杀,怕是职位不保。 因此两人很是干脆地跪倒谢罪,只求嬴政处置。 蒙毅是因其兄蒙恬连累,先前一同入殿请罪。 冯去疾则是有着御史大夫的职责,用以监察百官,特地被嬴政召来的。 “蒙恬,因尔失职,致使长公子为刺客所袭,罪莫大焉。 幸长公子未曾有所差池,又将刺客悉数诛杀,有所挽救。 罚俸三年,卸任内史之位,遣回上郡练兵,内史之责由其副官暂代。” 殿内众人闻得嬴政如此发落蒙恬,心中俱是一惊。 蒙恬可是深得陛下信重,以灭国之功方得内史之位, 如今却一举被贬斥边地,远离政治中心,这责罚不可谓不重 更是能看出嬴政此时心中怒意,若是长公子已死... 就连扶苏也是大为讶异:“这...这么快就贬到上郡了? 还不等那块‘亡秦者胡’的陨石落下,匈奴便要提前迎来他们的苦主了?” “罪臣领旨!”蒙恬却是别无二话,作为军人,他早已习惯了无条件服从 更何况,此次之事主责均在自己,如此处分甚至都有些轻微了。 毕竟只是贬到上郡练兵,又不是直接褫夺官职。 “李斯,身为廷尉,未能查出刺客主使,罚俸一年。” 出乎群臣意料,嬴政对李斯的处罚却是微乎其微,甚至有些保护的意味在内 联想到今日那缺席的丞相王绾,众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微臣领旨谢恩。”李斯面上风轻云淡,丝毫不以为意。 “廷尉有言,刺客为首之人乃是旧楚贼将,被通缉已久 却始终未得缉捕归案,如今更是在咸阳公然行刺长公子 真不知这楚地郡守,究竟还是大秦之官不是!” 嬴政言语之间罕见地带上了怒意。 “回禀陛下,那为首刺客名曰桓楚, 据闻常隐匿于会稽山泽之中,并非在整个楚地逍遥。” 李斯此时却是出列直言,将嬴政话语之内欲要打击的范围, 由楚国旧地缩小到了会稽一郡。 “既是如此,便将会稽郡守、郡尉、监御史悉数调回述职。 由其佐官暂代,随后于朝内重新选配北地之官前往管辖。 若查实有徇私枉法,廷尉应当知晓如何作为罢?” 嬴政又恢复了淡淡的语气,但其中内涵的意味却让人不寒而栗。 “微臣定当据实相查,定然不负陛下所望!”李斯当即表态。 “若朕未曾记错,这会稽之郡,先前所迁豪族只有二三罢? 这旧楚故地,莫不是被吾秦军锐士杀绝,只留黔首了?御史大夫何在?” “臣在。”冯去疾出列,沉声应命。 “于御史府内物色楚地出身之吏与秦地出身之吏,共往会稽监察迁徙之事。” “臣必当尽心竭力,核查其地事实。”冯去疾躬身领命。 “至于那刺客,枭首挂于城门之上,以慑宵小。” 扶苏从进入兴乐宫开始直到现在,除却回答嬴政所问再无一言 此时却是隐隐有所明悟,嬴政乃是借自己被刺杀一事,欲要将楚地官吏涤荡一遍 将其内如殷通之辈好生清洗,借此进一步加强对楚地的控制,敲山震虎。 但李斯却主动跳出,将其范围缩小至会稽一郡 必然是受制于如今秦吏紧缺,无法真正行之有效控制整个楚地。 这君臣二人怕是早有腹稿,只是自己遇刺给了其更好的借口而已。 当下不由感慨: “即使是再怎么盛怒不已,一个成熟的帝王终究不会意气行事 一举一动之中自有深意,所谓‘天子之怒,流血漂橹。’ 却也不是随心所欲之举。” 正当扶苏静静呆在一旁,仔细分析殿上局势之时,却忽然听到嬴政对自己的安排。 第六十章 宫中夜谈 第60章 宫中夜谈 “邸报署近日所发大秦邸报,务必将此事前因后果载于其上, 还有那刺客、有司官署长吏最终所得结果,一并刊出。 令各地郡守长吏深深自省,是如何能有此狂妄之举?” 嬴政将扶苏总编的职责给单独拎了出来,意欲以此敲山震虎。 “儿臣谨遵旨意。”扶苏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这么大的事情即使嬴政不说 自己也会将其放在邸报之上的,只是如今能更加直接罢了。 但转念一想:“匡当已如今还趴在病榻之上不得起复, 如此一来,自己的压力较之往昔陡然沉重许多, 真是令人苦恼。不行,必须找个临时的替代者来履行匡当的职责, 不然自己还怎么愉快地摸鱼,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扶苏的想法属实是有些苦中作乐。 嬴政自是分毫不知,而是继续传达着自己的意志: “另,分卫尉之军一部百人,为扶苏护卫,出入随行。 尔随后携旨往卫尉军中,自择百人为护卫。” 嬴政对着扶苏吩咐,却是强制加强了对扶苏的安保力度。 其实扶苏身边本来就不应该只有丹惊二人护卫, 但扶苏实在习惯不了前呼后拥的随行, 因此每次都轻车简从,这才给了桓楚等人如此难得的刺杀机会。 而嬴政旨意中提到的卫尉是九卿之一,掌管着禁中守卫之责。 均是从各地军中抽调而来的精锐组成,可以说是最为强力的武装力量。 如今被嬴政强制抽调出一部,还是由扶苏自主选择。 虽然只有百人,却已绰绰有余, 更是让殿中诸人轻易感觉到嬴政对扶苏的重视之意。 “儿臣谢过父皇圣恩。” 扶苏面上感激涕零,心内却是苦笑不已: 日后怕是再难有昔日白龙鱼服的轻松经历了。 不过自己的安全问题也确实应当被高度重视起来。 日后随着自己的声名愈发卓着,政治影响力愈加深刻, 必然会遭致更多的嫉恨,诸如此类的暗杀怕是也会层出不穷 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就连嬴政这等帝王至尊在一统天下后都尚且屡遭刺杀。 又何况他一个护卫力度远弱于其的区区公子呢? 再是天纵奇才之人,失去了生命,一切便无从谈起。 这次桓楚的刺杀便是一个警醒,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 何况他扶苏还是个有可能继承庞大秦帝国的长公子呢? 眼见嬴政将诸位大员差遣都安排完毕,扶苏以为这场小廷议就要就此结束的时候, 李斯的声音却是再度响彻大殿之中:“臣昧死以奏陛下, 今刺客虽然悉数伏诛,但如此缜密之计划,必当需合众人之力方能成就。 刺客是从何处得知长公子当日去向?又是如何悄然改头换面进入咸阳? 乃至于阻塞冲道,精确伏杀长公子。其中桩桩件件,疑云密布,不可不查。 纵使刺客身死,无一活口,此等暗中襄助之人断然不会悉数消失。 还请陛下授臣便宜之权,令廷尉纠察其事,未必不能揪出幕后黑手。” 李斯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殿中之人耳中,自然也包括扶苏。 扶苏心中大震,自己竟是忽略了此种内情, 只是因为桓楚此人的特殊之处,已然明确幕后主使为项梁无疑, 却是由果推因后疏忽了其中过程,自己的身边定然潜藏着反秦分子, 将自己的行踪暗自传于外界,让自己深陷绝境之中。 或许是少府工坊之人,或许是邸报官署中员 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其揪出来,不然自己日后永无宁日! 一念即此,扶苏看向李斯的眼神不由多了些许敬佩。 不愧是法家如今的领军人物,无论是政治手段还是本职工作, 都是上上之选,难怪能如此深得嬴政信重,日后更是迁至丞相。 自己与这些能够史书留名的人物们相比,终究还是差了太多啊! 不过自己的身份和数千年的知识积累,就是最大的优势, 有捷径可抄的自己,未必就不能驾驭好这些朝臣。 “廷尉所言甚是,准奏,一月之内,朕要看到刺杀之事终结。” 嬴政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便同意了李斯的请求,还给出了明确的时间限制, 很难让人不怀疑这一君一臣之间是否早有预演。 “微臣必当效死施为,以补失职之错!”李斯大义凛然。 “夜色已深,今日之议便暂且到此为止,尔等各归其位,扶苏留下。” 嬴政大手一挥,示意殿内诸臣屏退,伴随着起起落落的告辞之声。 殿内只剩下了这父子君臣二人。 “可曾有伤于身?”嬴政语气中难得浮现出些许柔和之态。 “回禀父皇,幸得侍卫用命,佐吏忘身,儿臣却是毫发无损。” 扶苏也能听出嬴政话语中的关怀之意,但仍是谨慎回答。 “如此甚好,经此刺杀之事,可有何感悟?” 嬴政双目注视着自己的这个长子。 “儿臣只觉原来自己还是未经世事,不识世间险恶。 因为自己一时懒散,最终酿成大祸,实在是心内有愧。 日后定然慎之又慎,将自己并周遭之人安危谨记于心。” 扶苏缓缓回答道,丹惊二人浴血奋战的一幕幕经常闪现在自己眼前。 二人的死跟自己始终脱不了干系,若说桓楚是直接行刑的刽子手, 自己便是宣判问斩的监斩官。 “世间盛传尔有仁厚之名,如今一观确实如此。 但为上者,断不可仅有仁爱之心,甚至些许时候应当摒弃。 以其偶尔收买人心尚可,若是依此治国理政,便是自取灭亡。 侍卫效忠于尔便是其职责本分,纵使身死也是分内之事。 事后多加抚恤便可,何须引以为责?尊卑分明,为上者性命千金难易。 所幸尔还只是有些许仁爱之心,并不是妇人之仁。 否则便是大谬至极。 御下之道,无非赏罚分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再加以制衡二字,不使一家独大,使其相争。 如此方能不失上位之势。 朕知尔曾经多习儒家之言,虽近来忽然转向墨家, 但根深蒂固于身内的悲悯之心却是从未更改。 朕却是要尔牢牢记住,法家之说为吾大秦立国之本,他家之说或可为附庸, 但决不能更易其道,尔可知晓?” 嬴政紧紧盯着这个愈发出众的长子,目光灼灼,欲要看透其内心所想。 感谢“吃糖不牙疼_33”的100点打赏,i了。 今天状态不好,只能更2k了,见谅。 第六十一章 此间事了 第61章 此间事了 扶苏听着这位千古一帝的耐心教诲,即便知道这才是帝王之道, 心中却仍是不由一叹:“小民从来未可轻呐!” 秦朝之所以会崩塌的如此之快, 何尝没有只重法家刑术而不纳儒学道教长处的弊病在内。 更何况,自己作为后世穿越而来的灵魂, 又怎么可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心如铁石呢?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自己是决然不敢当庭就和嬴政摊牌叫板的。 而且,嬴政能如此深刻地教育自己也是好事。 且先不管内容如何,教育自己这件事本身表明出来, 嬴政对的态度还是颇为看好的,不然便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了。 这证明自己先前的诸多努力并没有白费,有了更进一步的可能。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还要建立在嬴政持续信任的基础之上。 而此刻的对答,又是一个转折点。 “儿臣谢过父皇教诲。 儿臣对朝政了解日渐深入后,也是发觉之前深受儒家之道影响而有所偏颇。 大秦以法立国,乃是自商君徙木立信以来,富国强兵之本。 若是更弦易张,则是失了立国之基,儿臣万万不敢如此。 正是如此,儿臣才远儒学而近法家,方能履职不辍。 至于亲近墨家之举,只是仰仗其能工巧匠而已, 仅为手段之用,断然不会遂其主张。 只是侍卫臣僚毕竟朝夕相处,不免还是有所神伤。 儿臣定会厚重抚恤其人,以彰赏罚之道。” 嬴政看着神色严肃认真的扶苏,心内还是有所感叹: “经年累月而成之性,终究不是一时所能根除。 也罢,既然心中已知疏漏,便无大碍。 日后多经历些许政事才会更有感触,非是一时之间所能轻易更改。” 嬴政却是不认为,扶苏能够轻易转变过来那宽厚仁和的性子, 只不过自己能给他的时间还有很多,也不急于一时。 “尔能有所明悟转变,乃是明智之举,日后且多多体会罢。 闲暇之时,多多读上些许《商君》、《韩非》,此乃堂皇正道 方经刺杀凶险,自是需将养几日,邸报署之事却也不能疏忽。” 嬴政话语之间有了清楚分明的送客之意。 “儿臣还有一事启奏。”扶苏却是不肯就此离去,当下赶忙言道: “先前儿臣恰是又有巧思,正欲向父皇呈报一二。 只是突发刺杀之事,未能及时禀报,今夜便一同奏告。 邸报所发之量愈加扩大,文吏以手抄之,终究成效不高。 儿臣草创一印刷之法,欲以此解决此种不便,但只初成大致, 其中细微之处欲借墨者之手完善,进而行于天下,还请父皇过目。” 说着掏出一叠苏纸,正是先前给墨胜看过的活字印刷计划书。 只不过是经过墨胜增添细节的进阶版本。 也是由于这件事的缘故,才给了桓楚等人刺杀的可乘之机。 嬴政接过由侍者递来的苏纸,细细翻阅之后对扶苏颔首: “此等利国利民之事,尔自大胆为之,且是早日功成最好。 能得墨者襄助,也是应有之义,为其等自邸报署中安插些许职位吧。” 嬴政却是不知墨者早已悄然有所离心,还是当其一如既往支持自己, 因此对扶苏能够得到墨家的支持并没有感到奇怪。 不过就算嬴政知道墨家此时的想法,怕是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在他的世界里,最不缺的就是甘愿效死之辈。 “儿臣定当全力以赴,早日成就此术,为大秦社稷庶竭驽钝。” 扶苏一如既往地表示自己的决心和意志。 不同的是,经过之前数桩成就震撼的嬴政, 如今对扶苏任事的态度已经由怀疑放任,转变为了重视厚望。 心中也很是期待扶苏能够在多短时间内将其化为实用。 这便是扶苏一次次地用实际成果争取而来的信任。 “儿臣告退。” 伴随着扶苏的辞别声回荡在兴乐宫内,偌大庄严的宫殿只剩嬴政一人。 “扶苏...尔究竟是能不能明了朕之心意?” 嬴政喃喃自语,脸上神色难以言明,随后也转身步出兴乐宫。 因为天色已晚,又刚刚经历了刺杀一事,扶苏并没有回到邸报署中。 而是久违地留宿在了藏阳宫内,并且先去宜春宫向母妃郑夫人请安。 “天色已晚,儿臣来此叨扰母妃,却是不速之客,还望母妃见谅。” 扶苏从兴乐宫一路行来,刚见到郑夫人便是告罪请安。 “休要如此胡言!快快起来,让母妃看看是否有何损伤!” 郑夫人却是不曾在意扶苏的请罪,而是一副关心则乱模样。 自从扶苏遇刺,郑夫人的心便始终悬吊着不曾落下。 哪怕扶苏第一时间已经向郑夫人报备毫发无损,但只要一刻未曾见到扶苏, 郑夫人的心中便一刻难安。 这也是为何天色已深,郑夫人却仍未歇息的缘故。 她要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 扶苏心中也是自知,不然不会拖着疲于奔命的身躯来宜春宫请安。 看着眼前一脸疲惫之色的儿子,郑夫人忍不住心中一酸。 面上却是强自按耐下来,只是说道:“离宫数月,竟是清减至此。 所幸平安无事便好,只怪母妃家势不显,难以作尔强援。” 郑夫人虽不是平民出身,但也谈不上何等王族权贵。 家中所出也只有二三微末官吏而已,能得夫人之位更多还是母凭子贵。 生出嬴政长子的优势方能使其骤然荣华,所以郑夫人一直是低调行事。 丝毫不敢与后宫之中的显贵妃嫔们斗上一二。 不过,只要不作妖,不惹事,对扶苏来说便足够了。 若是母族真的有些显赫势力,扶苏在享有一定便利的同时,天然也要受到桎梏。 凡事都需事先考虑母族立场,甚至还真有些怕被裹挟,做出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来。 所以扶苏并没有对郑夫人的话产生太多想法。 “母妃宽心,儿臣自是心怀韬略,又何须假手于人? 若是不能凭借自身做出一二实绩,只能诉诸外力,父皇也自然不喜。” 扶苏说的也是实话,一个被人摆布支使的公子绝对不会是嬴政心中合适的二世人选。 因为嬴政自己当年便是从一介赵国质子,筚路蓝缕而成至尊之位,自然是更加青睐于有能之辈。 第六十二章 墨者之用 第62章 墨者之用 “话虽如此,尔却是要更为艰辛,乃至于遭此性命相胁,母妃又如何能够心安? 只是妇人终究不能如何,唯有安守本分,不再行连累之事罢了。” 郑夫人一直很拎的清楚自己的定位,就是安守本分。 既没有煊赫的母族势力作为朝内支撑,也没有炉火纯青的政治手腕作为依仗。 所能牢牢抓住的便是贤良淑德,不使嬴政,不使扶苏心扰罢了。 不过此时的秦宫之中,嬴政也只需要郑夫人这样的妃嫔。 自从亲眼目睹母亲赵姬与嫪毐霍乱后宫之事, 嬴政对于这些后宫妃嫔的信任度已经降到了最低点。 作为权利欲望始终炽盛的始皇帝,他不希望第二个赵姬出现。 年少的阴影一直持续了嬴政的一生,直至死亡也没有确立皇后, 连带着嫡庶之别也未曾理清,只能以长幼为序。 不大不小的也是个隐患。 但是朝臣之中也无人敢于请立皇后,这是嬴政的禁忌。 “母妃能平安康健,便是对儿臣对母妃的最大期望,其余诸事皆莫过于此。” 扶苏无奈,只得如此安慰郑夫人。 郑夫人也不想给已经明显流露出疲累之色的扶苏再添负担。 因此也是草草揭过,转而劝告扶苏快快回宫歇息: “既已知天色已晚,又何须特地行此一遭? 还不快快回尔寝宫之中歇息,明日可不是休沐之期! 明日一早尚要回转邸报署中,行那未尽之事,还是早些休息罢。” 郑夫人即使心中再是难以割舍,却还是下了逐客令。 “儿臣为一署之主,又何须如先前任职少府工坊一般晨起点卯? 不过母妃所言甚是,邸报之事确实须臾不可怠慢,儿臣也着实有些疲累了。 便不再叨扰母妃,且自回于藏阳宫中却也。 万望母妃保重,待儿臣来日再行膝下承欢。” 扶苏说着便要告退,经历了如此“充实”的一天, 任他再是精力充沛,也是有些疲乏难当了。 “快些离去,早早歇息!”郑夫人生怕自己浪费了扶苏的休息时间。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翌日清晨,扶苏再度坐着宫廷马车朝着少府工坊的方向离去, 即便还未来得及去卫尉军中选取百员护卫, 扶苏原有的五十侍卫也足以轻易应对可能再一次发生的寻常凶险。 更毋论在如今戒备森严的咸阳城内,各路蛇鼠早已暂时销声匿迹。 而扶苏之所以如此急切地要往少府工坊之中, 甚至都来不及去卫尉军中选取侍卫的缘故 则是在于那尚且只在图纸之上的活字印刷, 也是因为那尚在病榻之上卧床不起的秘书匡当。 没人分活,扶苏便只能亲力亲为了。 待到扶苏来到少府工坊之外,墨胜和端木未等一应墨者早已恭候多时了。 由于无有印信证明身份,墨胜等人也只能在外静候扶苏到来。 “失礼失礼,却是本官疏忽了,未曾留下一二信物给诸位。 还望诸位多多见谅。”扶苏下了马车,对着肃立门外的墨者告罪。 “无妨,老朽听说公子自府上离去后便遇刺,心中甚是担心, 如今得见公子毫发无损,已是心中大慰,安有他求?” 墨胜却是不敢承受,昨日扶苏从自己府上离去之后便遭遇刺杀, 廷尉中人早已前来调查,并且安排了人手监视, 若是真的有所牵扯,墨家未来不堪设想。 所幸廷尉并没有当场逮捕走一二墨者,不然墨胜今日也无法安心来此了。 扶苏对其中内情自是一概不知,不过不妨碍其体会到墨胜等人的紧张之情。 当下展颜一笑:“今日之事还要多多仰仗墨者们了,且随吾入内一观。” 扶苏验证印信过后,带着墨胜一行人进了工坊之内。 墨胜今日带来的墨者虽然都是如其赋闲在家之辈, 却也没有对工坊内进行的各种匠造太过惊讶。 因为他们本就十分熟悉此地,只是因为各种各样原因暂时离去。 如今受墨胜召唤重回故地而已,因此可以直接省略熟悉环境的过程。 只是在偶尔看到苏纸制作时惊呼一二而已。 “钜子且看,这便是吾为印刷之术所准备的场地及其器物。” 扶苏将墨胜等人引至一块空地之后介绍道: “邸报署中尚有要事繁忙,在下却是不能于此陪伴了。 还望诸位众志成城,争取早日使这印刷之术诞生于世。 在下替朝内同僚,替天下士子先行谢过诸位。 来日功成之时再行庆贺! 工坊之内,所有工匠隶臣妾皆听钜子之命,若有不服者,钜子有便宜之权。” 扶苏说着将腰间新近制成的代表工丞的印信交予墨胜, 对着周遭恭候在旁的工匠奴隶们大声警告,确立墨胜的领导地位。 其余众人皆是俯首听命。 墨胜也是豪气顿生:“必不负长公子所托!” 说着便按照之前所计划的步骤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事务。 扶苏眼见如此井井有条,心中也不由得乐开了花: “还是甩手掌柜当着最爽啊,我就是只要最后结果的甲方 乙方们再怎么劳碌从此都与我无关咯。” 看着神色专注的墨胜已经初步安排好了一应事宜, 扶苏上前言语,却是将其引至一旁无人之处。 “不知钜子对吾此次遇刺之事作何感想?”扶苏对着墨胜问道 “此等狂徒实在胆大包天,竟欲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长公子 所幸长公子洪福齐天,这些宵小之辈横死当场也是罪有应得。” 墨胜同仇敌忾。 墨家本就将“非攻”作为核心主张,自然是不会太过高看这些刺客的。 更何况如今的扶苏已经被墨胜看作了此生唯一希望,更是心有愤愤。 “钜子所言不错,刺客们确实胆大包天, 但吾却想,其胆大包天却也并非无根之木。 计划缜密,情报准确,行事更是干脆利落, 若不是未曾料到匡当的拼死一搏,如今状况如何实难分说。” 扶苏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长公子所言甚是,恕老朽直言,长公子身边必然有心机叵测之辈。”(po,三声) 墨胜沉声应答。 “不错,经此一事,在下深有同感。 身边必有阴图不利于吾者,情报之事实在是重中之重。 吾实在不想如那失目之人终日潜行于黑暗了 今日邀钜子来此,扶苏仍有一问未言。 墨者,可愿为吾耳目?” 感谢“林花寒”的两张月票,感恩。 感谢“云湘”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六十三章 欲成罗网 第63章 欲成罗网 经过这次命悬一线的刺杀,扶苏痛定思痛,决心组建一支直属于自己的情报机构。 不求能够像后世宋之皇城司,明之锦衣卫一般囊括举国上下, 扶苏现在也没有足以支撑其高速发展的势力和财力。 但也至少不能每次发生何事都毫无察觉。 秦朝自然也有自己的间谍情报机构, 但是史书之上一向含糊其辞,当今朝臣们更是讳莫如深,扶苏丝毫接触不到。 加之先前刚刚与墨家达成合作,正愁墨者尽数投诸工坊是大材小用。 因此扶苏便动了以墨者为根基组建一支情报机构的心思。 今日方才有此一问。 “老朽当日既已许下诺言,墨者们自是以长公子马首是瞻, 莫说是为公子耳目,纵使持戟上阵又有何妨?!” 墨胜毫不推辞,当下便信誓旦旦地表态。 “善!有钜子一言,吾自可无忧。”扶苏还是信得过墨者们的专业能力的。 墨者虽然以能工善造最为出名,但也有很多其他业务。 墨者中从事谈辩者,称“墨辩”;从事武侠者,称“墨侠”。 虽然秦墨更加偏向于匠造之事,但也未曾遗忘自己的老本行。 得益于墨者内部严密的组织架构,作为情报机关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唯一的缺陷就是墨者多为社会阶层的中下等,接触不到多么机密的消息。 不过扶苏长公子身份的天然优势完全可以弥补这一点。 毕竟扶苏也不是要图谋何种大事,只是想有一个自己的隐秘渠道而已。 “具体事宜,待休沐之日吾再与钜子详细相商, 钜子且先全力成此印刷之术,还是仍以国事为先。 钜子也辛苦些许,在休沐之前拟个章程指教一下晚辈。” 扶苏对着墨胜嘱托,少府工坊之内毕竟人多眼杂,却是不好详细说明。 再说,扶苏也只是有了初步想法,具体章程还要等上些许日子,不如熬老头。 “全凭长公子所言,老朽必然竭尽全力。”墨胜听后便欲转身离去 却又似乎想到些什么,驻足向扶苏问道: “只是凡事终要有个指代之词,不知此事如何代称?” 扶苏面上也是一笑,确实应该提前起个名,不然交流沟通多有不便。 沉吟半响后,扶苏缓缓言道:“天罗地网,难逃追索。 不如便称之为‘罗网’,不知钜子意下如何?” “善!便如长公子所言。”墨胜心里当然无所谓,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更何况墨胜本身也是颇为赞许罗网这一名字,能窥探出扶苏志在天下的决心。 若是无法履极至尊之位,又如何能织起遍布天下的天罗地网呢? 至于其余种种缘由,倒都是其次了。 眼见扶苏也无他事再言,墨胜便告辞而去, 一心扑在活字印刷的实践上了。 扶苏看着墨胜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真是老当益壮呐!” 不过扶苏却并未径直离开少府工坊转向邸报署,而是去寻到了端木未。 “尔等将这些物料速速搬至...”端木未正在指挥着隶臣们忙活。 却是没有发现扶苏已经悄然来到了其身后。 “端木未,将尔手头之事托付于他人,速速随吾前往邸报署。” 扶苏突如其来的声音打了端木未一个措手不及。 端木未转头发现是扶苏命令,当下不敢怠慢: “在下遵命,只是不知长公子携在下往邸报署中欲行何事?” 端木未口头虽然答应,面上却显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显然是有些不想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和师兄弟们。 “匡当为护卫吾周全,在刺杀之事中背部受创颇深 已是难以再行邸报署中秘书之责,特向吾举荐尔为暂代。 还不快些处置工坊之事,随吾前往?莫要辜负了尔师兄的一番苦心!” 不错,当惯了甩手掌柜的扶苏根本不想再回到事事亲力亲为的状态。 因此扶苏一早便向尚在病榻之上的匡当打听其继任人选。 按夏无且所言,匡当此次所受之创,要想脱离病榻下地办公 少则数月,多则半年之久,扶苏可受不了这么久的高强度工作。 在扶苏目光的殷殷期望之下,匡当却是给了一个令扶苏大跌眼镜的人选——端木未。 扶苏不由得又回想起了当时情景。 “尔方才所言何人?端木未?这懵懂青年真能担此大任?” 扶苏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难以相信这个人选是一向稳重的匡当所荐。 “不错,端木师弟虽然年岁尚浅,为人处事多有直率 但其学识能力皆是上上之选,在新一辈的墨者中乃是佼佼者。 再者,端木师弟生性纯良,赤子之心未曾有失,作为秘书绝无大患。” 匡当却是一脸严肃,端木未这个小师弟自己是知道的。 在新一代的墨者中绝对是数一数二,不然墨胜也不会独留其作为朝夕相处之人。 唯一可虑的就是处事不够圆滑,容易在悄无声息之间得罪主官。 不过眼下既是扶苏为其长官,那便无需多虑。 虽然这位长公子身份矜贵,但其对待下属却毫无苛待歧视。 想必也不会和端木未此等直率之辈一般见识,只是要多多调教才行。 匡当在心中暗暗想道。 “吾自是信任匡秘书所荐之人,也罢,就端木未了。” 扶苏还是选择了相信匡当的意见,毕竟他肯定更了解端木未。 更何况,自己虽和端木未只有数次接触, 却也能感觉出此人乃秉性纯良之辈,只是有些憨直。 既然匡当都认可其专业素养,那便也无需再过考虑了。 因此扶苏今天才特意来寻端木未,意图令其暂代匡当之位。 “啊!竟是如此...匡师兄真是煞费苦心了,在下实在感激涕零。” 端木未一脸恍然大悟。 “既如此,还不快些收拾起来随本主编向邸报署中去,端木秘书?” 扶苏看着眼前迟迟未有动作的端木未,心里也是有些无奈: “真是个没有眼力见的。”当下不由得对日后数月的生活产生了些许怀疑。 “是,属下遵命!”端木未这才后知后觉,连忙将手中之事交付完毕。 又收拾好自身行李,这才随扶苏一同出了少府工坊。 待到其看见车外肃立的持剑武士们,端木未却是不由一问: “先前集市之中所见丹惊二位何在?怎的不见其人?” 第六十四章 重回正轨 第64章 重回正轨 扶苏闻言,心情不由得又是些许黯淡:“丹惊二人,已死昨日。” 听到扶苏语气明显低沉的回答,端木未哪怕再不谙世事, 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勾起了扶苏不好的回忆。 当下连忙打住:“属下罪过,不应作此无知之问。” 心中却是十分怅然:“昔日尚在一起谈笑风生者, 转瞬之间,竟已是阴阳相隔?”端木未至今还清楚记得, 丹那只强壮有力的臂膀,牢牢地将对面朱鄙的拳头挡在咫尺之外。 只是如今却... “无妨。”扶苏淡淡回应,在侍卫的扶持下上了马车。 端木未看着车架外同昔日丹惊二人一般肃立护卫的侍卫们, 心中不由一叹,只要长公子还在,丹惊之辈便永远不会在此断绝。 动作却是丝毫不慢,三步并作两步,敏捷地攀上了扶苏马车。 用时未久,扶苏便携端木未一同到了邸报署。 简略将邸报署中各部长吏介绍一二后,扶苏引着端木未来到了主编室外。 “当,当”扶苏轻轻叩响了张苍办公之处的大门。 “嘎吱~”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推门声,张苍那白胖的脸庞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总编?!尔可算是平安归来了!”张苍白胖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神色。 作为御史,朝中的清贵,张苍自然也知道扶苏遇刺的消息。 只不过是比嬴政蒙毅等人晚上半日而已。 “张兄稍安勿躁,愚弟并无大碍,只是匡当身受重伤,却是无法来署办公了。 这位端木未,便是匡当师弟,由其一力举荐,日后张兄还要多多关照。” 扶苏却是打断了张苍的关心之语,转而介绍起了端木未。 “在下端木未,暂代匡师兄秘书一职,还请张主编多多指教。” 端木未向张苍作揖行礼。 张苍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黑脸汉子,他一直以为这是扶苏的随从。。 无他,端木未穿的实在是太过朴素了些,甚至可以说廉价。 端木未事先也不知道会被扶苏临时拉来邸报署顶岗, 因此还是一如既往地以褐衣草鞋作墨者装扮。 在工坊之中尚且不显,来了邸报署之后却是有些扎眼了。 “何谈指教,日后既为同僚,无非互相扶持罢了。” 张苍虽然一开始没感觉到端木未的存在感,但在知晓其身份后, 却是毫无傲气凌人之势,一脸和颜悦色。 “互相识得便是,还是先令吾等入室一叙罢!” 一旁的扶苏却是站的有些累了。 “总编所言甚是,在下一时疏忽,竟是在这门口一叙。” 张苍也发现了自己的问题,连忙将扶苏二人迎了进去。 “此刊邸报可有定稿?”扶苏对着张苍问道。 “其余部分皆有所言,只是这政论之部, 在下想了想还是未曾定稿,只待总编前来定夺。” 像张苍这样的聪明人,从知道扶苏遇刺的那刻起 就知道这邸报的政论部分,大概率是要空降文章而来了。 因此哪怕张苍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一篇政论文章, 却还是在思索再三后将之删去,等待扶苏最终决议。 果不其然,扶苏刚刚重新赴任,心中便已经有了腹稿。 “如此甚好,张兄也知此次愚弟遭狂徒刺杀,性命甚至不保 虽然那刺客均已伏诛,但幕后之人尚且逍遥法外, 若不以笔为刀,稍作舒缓之事,愚弟却是心中抑郁难平呐!” 不错,扶苏又要借助邸报的政论部分来夹带私货了。 针对这次的刺杀,扶苏必须给出一个官方正面的回复。 “总编所言甚是,幕后之人既能获知总编动向, 获取一份大秦邸报想必对其也不是何难事。 通过邸报将吾等意志态度言明,自是一种威慑。” 张苍也是颇为赞许,显然之前也已经有所想法。 “实不相瞒,愚弟连夜赶工,却是已经成就一篇拙文。 还请主编审核润色一二。”扶苏说着便从袖中掏出数张苏纸递给张苍。 “以武拒统,死路一条。”张苍看着这八个大字,保持着好奇看了下去。 文章主旨异常明确,脉络也十分清晰。 以扶苏此次遇刺为切入点,重点描述刺客失败缘由和后果, 进而进一步论证六国遗民们妄图以暴力手段行复辟之事是绝无可能。 虽然不如扶苏上一篇震惊世人,但总体也称得上一气呵成。 不失为一篇良作,只是越看,张苍心中的违和之感愈加猛烈。 心中纳闷,此篇文章,怎么这遣词造句大不如前? 硬着头皮看完后,张苍半天才蹦出来几个字: “总编文章立意自是高远,只是这文章架构嘛,却是比上次差了一些。” 扶苏闻言也不由得老脸一红,心内惭愧: “这不是没抄的了嘛,你当这政论文章和后世小说里面的古诗一样 大把大把地无脑抄啊?都不用考虑典故背景之类的。 我能写成这样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好吧?给你看就是为了让你润色的!” 当然,扶苏是不可能直接这么向张苍吐槽的。 这无疑是对自己光辉形象的极大抹黑,只是轻咳一声: “事发突然,愚弟又是一时激愤,仓促之间作此文章, 却是远不如先前之文词句中的精心雕琢,特来请张兄润色一二。” 心中却是暗暗发誓,这绝对是自己亲自乱编的最后一篇文章。 日后若是没有现成的可供抄袭,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再写了, 徒劳消耗自己名声! 张苍闻言也是心中一缓:“长公子毕竟未经世事, 突然遭此飞来横祸,心内失衡之下,水平有所降低也是无可厚非。 若是仓促之间随手而作的一篇文章便能如上次一般, 那也无需再行雕琢之事了,千古雄文又岂是次次可得?” 当下也正色以待:“总编事务繁忙,此文便由在下润色一二, 决不会改长公子原有之立意。” “甚善!愚弟确实诸事缠身,难有充足精力雕琢此文,却是有劳贤兄了。” 扶苏自然是信得过张苍的润色能力的,区区小事罢了。 眼见此行目的均已达到,扶苏也不再逗留,转而向张苍二人告别: “端木未,尔即刻起便担起秘书之责,若有疑问便询之主编与匡当。 张兄,本期邸报之事还是要尔多多费心了, 端木未方来邸报署中,一应事务多有陌生,还望多多担待。 先前父皇赐吾卫尉之军一部百人,在下却是要速去抉择了。” 求追读,求票票哇~ 第六十五章 卫尉择军 第65章 卫尉择军 青铜马车一路奔向咸阳宫中。 卫尉作为护卫禁中的职能部门,其官署自然也是开设于秦宫之内。 只不过是在宫城外围的南部,距离真正的禁中之地还是有些许距离。 车夫吁停马匹,青铜马车静静停在了卫尉寺外。 “长公子,卫尉寺已至。”车外护送的侍卫恭声道。 “善。”扶苏迈步下车,在其护送下步入衙署之中。 丹惊二人虽死,但扶苏的贴身侍卫却很快有了新人,名为司马竭。 鉴于如今出行动辄大队人马的情况,扶苏只保留了一个贴身侍卫。 出示印信旨意后,扶苏被引入了衙署中的一间独立办公室内。 “微臣拜见长公子。”一名昂藏大汉对着扶苏作揖行礼,眉宇之间自有一股悍勇之意。 “何须如此多礼?在下闻卫尉卿大名久矣。 昔日在朝堂之上一见便觉阁下风采胜人,今日当面相对,只觉更胜往昔。” 扶苏以手虚扶,上来就是照例一顿吹捧,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微臣何德何能,些许微名竟能闻于长公子之耳?实在是惭愧。” 卫尉卿名为纪惊,能够居此要害之位,除却嬴政信重之外 官场之道自也是炉火纯青,纵为武将,却也并非莽夫,对于扶苏的奉承不动声色接过。 扶苏又同纪惊客套了两句,便迫不及待地进入了正题: “陛下谕旨,命吾来卫尉军中选取百人作为侍卫扈从,却是要卫尉卿割爱了。” 纪惊也是笑语:“既有陛下成命,微臣自是绝无敝帚自珍之理, 还请长公子移步营中,亲自挑选一二。” “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卫尉卿先请。”扶苏以手示意纪惊先行。 二人从卫尉署中一路向南步行,不久之后便到了一处校场。 校场中的诸兵卒皆在演武,纪惊早就得知了嬴政为扶苏赐下百人成军的旨意, 只是不知扶苏究竟会在何日前来选取,因此一早便令麾下将士昼夜演武不息, 以期彰显出南军将士的风采,卫尉与驻扎在北部的中尉之军相对,故称南军。 中尉掌管北军,负责京畿和京城周边的守卫,较之南军负责范围更广。 不过后世之人更熟悉的是中尉的另一个名称——“执金吾”。 不错,就是汉光武帝刘秀曾感叹过的:“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 中尉在西汉武帝时被改名为执金吾,而卫尉能与其并称南北之军, 职责自然也是十分重大,掌管宫城之内的晨昏巡警,宫门护卫。 因此所选之卒无一不是百里挑一,更是对嬴政,对秦帝国有着绝对的忠心。 扶苏看着校场之上热火朝天的场面,一时之间竟也是眼花缭乱, 颇有些无所下手的茫然之意。 幸好扶苏早在来卫尉寺前便做好了规划,不至于一时挑花了眼。 “卫尉之军历来关系京畿宫门命脉,一向是骁勇忠心之士方能进入 今日亲眼目睹,果然是名不虚传。 只是在下一时之间却也不免有些难以抉择,还是将所求言于卫尉卿, 劳烦卫尉卿替吾从中遴选,吾在此先行谢过了。” 扶苏将这个问题抛给了纪惊,他没有那个心思一个一个问过去, 自己也不可能仅凭这短暂的半日功夫便看出何人本事, 倒不如直接将问题甩给别人,反正卫尉军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长公子无须如此客气,微臣分内之事罢了, 定当竭尽全力,只是不知长公子有何所求?” 纪惊其实也早就做好了替扶苏选人的准备, 毕竟这长公子又不是个知兵之人,又怎能遴选出精兵强将? 到头来肯定还是自己效劳,只不过若是长公子所提要求有些过于离谱的话倒是有些难办了。 纪惊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如此甚好。在下对所求之卒不过有三项。 其一者,年纪不可超过三十,既为亲卫,必然以年轻体壮为佳: 其二者,同时精通骑兵之术,身为亲卫,少不了传信通令,若骑术不精则实难为之; 其三者,最好为农夫矿徒出身,家世条件优渥之辈却是无须来此了。 至于奋勇忠心,既然可入卫尉军中,便无须再有所重申,还请卫尉卿成全。” 扶苏将自己提前想好的选人计划和盘托出,继而以一种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纪惊。 自己的三个要求说难也不难,卫尉军如此庞大的规模,选出百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说简单却也不简单,要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基本都是少壮骨干, 特别是年龄限制很严格,这对极赖军功资历的秦军是个致命要求。 但扶苏却犹自有些意犹未尽,若不是时代限制,他甚至想加上一条能识文断字的要求。 若真是如此,纪惊就是想破了脑袋,怕也是寻不到能同时符合这几条要求的人选了。 扶苏自然也知道,指望这群大头兵中有能够识文断字的,还不如指望纪惊纳头就拜呢 后者的可能性即使再小,也比这个离谱要求好,因此只是藏于心中并未敢言。 饶是如此,纪惊面上也不由得显出为难神色,心中暗想: “这长公子虽不知兵,新奇思想倒是一如既往。 要年岁尚浅且骑术精湛者倒还罢了,这要农夫矿徒出身却又是何计较? 莫不是觉得此类人物忠厚易使?可这卫尉军中又有哪个会不从长公子之令? 却是有些多此一举了,也罢,毕竟只要百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纪惊一脸笑意,对着扶苏保证:“长公子言重了,此等要求虽然有些另类 但只区区百人,吾卫尉军卒之中还是能够遴选一二的。 金嘉,尔可曾记下长公子方才所言?” 纪惊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身旁一员属下问询。 “长公子所言三项,卑职心中自是了然。”纪惊右手后侍立的一黄脸汉子恭敬说道。 “那便速去军中唤来百人,定要人人符合长公子所言三项,不得有误!” 纪惊显露出了作为九卿的威严。 “卑职遵命!”那金嘉得令后便往校场中去寻士卒了。 “不知这位是...?”扶苏望着金嘉离去的背影,一脸好奇。 “此人名为金嘉,乃是吾手下公车司马,最为熟悉军中各部之卒 特此为长公子遴选亲卫。”纪惊解答了扶苏的疑惑。 又是暴雨难行,回来太晚,今天只能码一章了,见谅。 感谢“长安金沙塔”的300点打赏,感恩。 第六十六章 成军羽林 第66章 成军羽林 “卫尉卿麾下果然是能者辈出,这公车司马能对军中士卒如此了然 定是深谙为将之道,日后未必不可成一良将。” 扶苏对金嘉这种能够将士兵大体特点风格都了如指掌的武官十分钦佩。 “公子却是说笑了,凡军中将校,无一不对麾下士卒了如指掌 若非如此,沙场之间的搏杀又如何能性命相托?吾秦军又如何能扫灭六国?” 纪惊一笑置之,长公子毕竟还是久居宫中,缺少对军旅之事的了解。 “多谢卫尉卿赐教,却是在下孤陋寡闻了。”扶苏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正当二人寒暄之际,金嘉已经从正在操练的南军之中挑选了百人前来复命。 “末将不辱使命,已遵长公子要求拣选百人,还请长公子检阅!” 金嘉那古铜泛黄的脸色在阳光照耀下显出一丝不苟的神情。 “善,不过这检阅之事倒也不必了,吾自是相信卫尉之军, 相信卫尉卿和金司马的识人之能的。” 扶苏这种军旅门外汉,让他检阅也是白费,根本看不出来其中门道。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信心满满: “自己身为长公子,又是拿着嬴政这位始皇帝陛下的诏命而来, 纪惊和金嘉无论如何也不会干那种以次充好的事情来的。” 因此扶苏并没有同意金嘉的请求,而是转向被召来的秦军士卒言道: “且令吾这一身文弱书生打扮的陌生之客自述一番。 吾名扶苏,当今长公子,受父皇恩典,来军中选取百人为侍卫。 或许有人在值守宫门之时曾与吾有惊鸿一面,但相信未识吾者却是为数更众 因为日后吾这七尺微命便要交托于诸位,特此与诸位认识一二。” 被金嘉精挑细选而来的百名士卒均是面面相觑。 作为大秦之军,特别是拱卫禁中的卫尉之军,他们每一个都是被精挑细选而出 早早习惯了令行禁止,先前长吏根本不会如此这般浪费口舌, 这当今长公子何等尊贵身份,又何必作此大费周章? 扶苏自然也知道这些大头兵们只要自己一道命令便会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但经历了丹惊二人之死后,扶苏还是希望, 能够让这些随时可能赴死的侍卫们多一些对自己的了解, 纵使不能顾及到每一个士卒,但也要尽力让他们明白在为何人效死。 虽然扶苏并不认为自己的人格魅力能大过冰冷的秦律,也只是求个心安罢了。 对于死去的丹惊二人,扶苏始终心中有愧,但当扶苏准备去抚恤其家人之时 却发现二人竟然并未婚配,更是没有子嗣传世 换言之,这世上还能缅怀丹惊二人的也便只有扶苏了。 这令扶苏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如今眼见又一批青年士卒将成为自己侍卫, 不由心中有所感伤,故而多说了两句。 但扶苏也知道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这些士卒完全不可能体会自己感情。 因此也不再多言,径直说道:“既为亲卫之军,当有亲军之称。 日后尔等所成之军便名为羽林,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一旁的纪惊闻得扶苏此言,不由赞叹: “长公子果然文采斐然,羽林之名自是远胜卫尉之称。” 当下喝令校场众士卒:“还不谢过长公子赐名! 日后若是有辱此名,断不要言是吾卫尉军中所出!” 百名士卒异口同声:“谢过长公子赐名,吾等必然不辱羽林之名!” 扶苏看着眼前的威武之师,心中也是不由得感叹: “终有有了一支成建制的武装力量,尽管规模很小, 但终究是有了,希望能够像历史上的羽林军一样战力卓着。” 扶苏对自己的亲卫寄予厚望。 眼见诸事已毕,扶苏便也不在卫尉寺中逗留, 毕竟自己手头事务确实不少,当下便向纪惊拱手辞别: “既然此事已成,那在下便不叨扰卫尉卿处置公务了。” 纪惊也不挽留,毕竟自己身份敏感,也不适合多和长公子相交。 因此只是同样作揖行礼:“微臣恭送长公子。” 眼见着扶苏带着刚刚建制而成的羽林军扬长而去,纪惊久久眺望。 第六十七章 会稽风波 第67章 会稽风波 “桓楚已死,刺杀未成。”项梁看着手上的密信,半响无语。 对着身边仆役淡淡言道:“将羽儿唤来,即日解除对其禁足,让卞直回来。” “诺。”仆役领命而去。 不错,为了防止项羽悄悄尾随桓楚一同前往咸阳刺杀扶苏, 项梁自桓楚乔装为仆役之日起便下令禁足项羽,决不允许其离开屋舍半步。 更是命自己贴身仆从卞直亲自看管,连兵书授课都成了自己前去项羽房间。 事实证明项梁的顾虑并不是多此一举,项羽曾多次想要偷偷溜走 只是均被卞直发现,最终还是没能随同桓楚前去。 “桓楚一死,秦吏必然发觉其身份,调查重心也会转向楚地, 唯一万幸是并无他人知晓桓楚与吾联系,便是那殷通也不得而知, 只是终究还是要早做筹谋,嬴政必然有雷霆之怒。” 项梁正在思索如何消弭桓楚刺杀失败带来的影响时,门外响起来叩门之音: “叔父,侄儿来了。”却是方才的仆役已经将项羽引了过来。 “禁足月余,可有怨恨?”项梁看着眼前这个寄予厚望的侄儿发问 “未敢。”许是禁足月余的缘故,项羽的性子貌似更加沉稳了些许。 “未敢,却不是未曾。尔还是耿耿于怀啊!也罢,尔先观此物再言。” 项梁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了项羽,项羽伸手接过,重瞳不由紧缩数倍。 “纵使身死咸阳,桓将军也定然不悔,只是未能刺杀功成,心有所憾罢了。” 项羽梗直了脖子,嘴里说的是桓楚,心里想的却是自己。 项梁自然也知道项羽言语间的指代之意,不由冷哼一声: “愚不可及!此次不得已令桓楚行此刺客之事, 吾心中本就是深有无奈,大将之才沦为独行刺客,这是何等损失!” 项羽闻言也不争辩,反正也没说自己。 项梁看项羽不再欲图辩驳,方才缓缓说道: “桓楚刺杀事败,嬴政却是断然不会善罢甘休, 咸阳城内的内线怕是要被连根拔起了,纵使在这会稽郡内 怕也是要被搅弄起一番风云,不得安宁了。 尔禁足之令虽解,却是要更为低调,决不可在此关头惹是生非!” “侄儿自是省的。”项羽在关键时刻还是很能拎的清大是大非的。 “当,当。”急促的敲门声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 项梁叔侄对视一眼,均是看到了不安之意。 “进。”项梁示意项羽侍立一旁,这才开口。 房门应声打开,进来的却是卞直,此时神色焦急,一脸慌张。 “大事不好!嬴政下令,将会稽郡内郡守郡尉监事悉数调回, 又以会稽迁豪不力为由,从咸阳特派御史前来监察,怕是不日便至!” “什么!”项羽终究是年少,即使被禁足数月后貌似沉稳些许, 但终究还是城府不深,当下便惊呼出声。 “镇静!又不是郡兵已然杀至府中,何须如此慌神?” 项梁虽然如此呵斥项羽,但面上凝重之情也是悄然浮现。 这绝对是个非常不好的信号,嬴政要拿会稽开刀了! 而此时的会稽郡,上下皆被楚国势力暗中蚕食,正在关键时刻 却因刺杀一事被咸阳发觉,就连一郡之首的三位大员都要更替 端是得不偿失! “消息何处而来?可有疏漏遗失?殷通为何未曾有言?” 项梁却隐隐发觉有些不对,这么大的事为何殷通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自己? “咸阳城内暗线所传,此事已经沸沸扬扬,那所谓大秦邸报上也有所载。 至于殷通为何未曾有言,小人却也是不明其意了。” 卞直也觉得不对,但是碍于身份地位,并未说出心中真实想法。 正当三人心中暗暗揣测之时,敲门之声却再度响起。 “进!”项梁再无犹豫,反而有了些大胆的推测。 “会稽郡守殷通派人来请主公往其府中一叙。” 来的却是项梁手下的门客。 “吾知晓,尔与那来人说吾稍后便往。”项梁淡淡回答。 那门客应了一声之后便告退而去。 “将军,殷通行将调回咸阳,却未事先告知将军, 却又请将军只身赴宴,其中必有蹊跷啊!” 卞直终究是忍不住开口,他虽然是仆从,却也是项梁曾经的亲卫。 如今情急之下,却是连称呼都忘了更替了。 “卞直所言不错,叔父,这殷通此时前来相请,不得不防。” 一旁的项羽也是赞同。 项梁仔细思索着今天获得的消息,一个难以置信, 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想法在脑海涌现出来,如野草疯长。 “殷通意欲杀我以作进身之阶!” 项梁对着眼前可能是自己最为相信的两个人缓缓开口。 “什么!”卞直与项羽俱是震惊失声。 只不过,项羽是愤怒,卞直则是不可置信。 “这皓首匹夫!安敢如此欺辱吾等?”项羽一脸愤愤之色。 “殷通一向奉将军为座上之宾,吾等更是得其庇佑方有今日, 其又如何意欲谋杀将军?”卞直却是提出了质疑。 “无非是眼见嬴政要将其调回咸阳,意欲问罪而心生胆怯, 这老贼不再敢首鼠两端,欲借吾之首级向那嬴政献媚!” 项梁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却是与殷通心中所想八九不离十。 殷通此时正在郡守府内来回踱步,不时问询一二仆从,项梁是否已至? 自从得知嬴政要将自己调回咸阳之后,殷通便如遭雷击。 离开了会稽郡,自己就是个毫无羽翼的垂垂老朽, 任由嬴政如何拿捏便都再无反抗余地,而想起那位始皇帝的手段, 殷通心内便更是恐惧。 因此,虽然殷通不知道桓楚就是被项梁所指使前去刺杀扶苏。 却也不妨碍其决定收回倾注在项梁身上的筹码,而全面倒向咸阳。 不过殷通并不想杀掉项梁,而是意欲活捉。 一个活着的项燕之子,所能带给殷通的价值远比一具尸体更为诱人。 “若真是如此,那吾等该如何是好?殷通虽已垂垂老朽,却终究是一郡之长。 若是其一意孤行,吾等又能作何挣扎?”卞直却是有些绝望。 “不然,殷通绝对未曾下定决心。不然此时便不是仆从登门,而是郡兵围府了! 其人一向优柔寡断,此次定然也一如既往, 吾等并不是必死之局,尚有回转余地。” 项梁虽然初始极为愤怒,乃至于有些方寸大乱,认为殷通要置自己于死地。 但冷静下来后,却还是分析出来其中的耐人寻味之处。 感谢“惟你视我如星河”的一张月票,感恩。 感谢“云湘”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六十八章 未雨绸缪 第68章 未雨绸缪 “殷通老贼既然遣人前来邀吾赴宴,便说明其必然还未知晓, 吾等已从他处得知其被调回咸阳的事实。 更是未见郡兵前来,说明其并未同郡尉、监事达成一致。 只是私自谋划,故而才需假借赴宴之名,邀吾一行。 毋论其意图是将吾困杀或是生擒,所能调动埋伏者必定不多。 况且事涉机密,那老贼定然不敢与郡中官吏一同相商。 吾等既已获取其将被调回咸阳的消息和此行目的,已是占了先机。 更何况此行并不是如以往的郡守衙署之中,只是其私宅而已。 利用好如此种种,未必不可乱中取那一线生机!”项梁在一旁冷静分析。 事实也的确如此,殷通虽然一直在会稽郡内包庇项梁等一干人, 却是从未敢堂而皇之地公之于众,更别说告知郡尉、监事等人。 此番设伏更是仅有寥寥数位心腹才知晓。 毕竟,这会稽郡还是大秦的会稽,而非他殷通的会稽郡。 纵使咸阳对楚地的约束力再怎么不充分,地方郡守的权力再怎么膨胀, 殷通也终究不可能将私通逃犯的消息大张旗鼓地宣扬。 “即便如此,将军要只身赴宴,却还是太过凶险。 不如当下便逃出城去,以图后计!”卞直却是不想让项梁只身犯险。 “不然,如今殷通是否下定决心置吾于死地还在两可之间。 若是就此潜逃,反而会令其孤注一掷,纵使咸阳来人再如何急速, 这中间的缓冲时间,殷通还是能牢牢掌握会稽, 若是贸然行动,打草惊蛇不说,反倒会令吾等深陷险地。 不如冒险一行,且听这老贼如何言语,如此再观后续。 再者,吾何时又要只身犯险了?” 项梁却是将目光转向了一旁认真听讲的项羽。 项羽也心有所感,脸上不由得露出征询的神情。 “羽儿,此行凶险,但吾还是要问尔一句,可愿随吾一同前往?” 项梁迎着项羽疑惑的目光,发出了邀请。 “叔父何故小觑于吾?莫说只是区区郡守府, 便是那咸阳秦宫,吾又何尝不敢去得?” 项羽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表情,激昂对答。 “善!吾项氏一族男儿,合该有如此胸襟气魄! 羽儿,尔随吾一同前往殷通府中,但不必随吾入宴, 假托仆役之名,就在门外侍立,以摔杯为号。 若殷通只是向吾试探一二,自是无事,随手敷衍一番, 若事有不成,吾便立刻摔杯为号,羽儿则破门而入,诛杀老贼!” 项梁说到此处,一双虎目之间满是杀意。 像项梁这种将门虎子,又岂会畏首畏尾? 更别说如今已经逼近绝境,也无需再与殷通虚与委蛇。(wei,一声;yi,二声) “谨遵叔父之命!”项羽心中也满是杀意。 虽然年方十二,年轻的西楚霸王已经有了不能等闲视之的武力。 日常演武之时,与项梁手下门客相斗皆是轻易胜之, 其中既不乏武艺高强之辈,也不缺少军中悍勇之士。 但同样无法对项羽构成丝毫威胁,除非是六七人一同围攻, 才会令项羽显出严肃神色,不过最终往往也是以项羽击败众人告终。 而且并非门客们碍于情面相让,实在是项羽有些过于神勇。 项梁曾多次在私下对门客们赞许项羽:“假以时日,羽儿必成万人敌!” 所以尽管此行凶险,项梁也还是选择带上项羽。 一来殷通不可能令自己携带大批门客入府,那样反而会令其心生警惕; 二来项梁也确实不太能够相信,门客们在这种绝境之下, 会不会有什么变数?还是自家子侄更能信得过。 退一万步来讲,自己若是葬送在殷通府中,那项羽等人也必然无法独善其身。 毕竟项羽此时也才十二岁,府中又没有另外的主心骨,还不如随自己一道前往。 种种因素之下,项梁还是决定带着项羽冒险一试。 若是出现最坏的局面,自己不得不杀掉殷通,也还是有着逃跑机会。 毕竟殷通只是在自己府宅设宴,并没有在戒备森严的郡守府。 而且自己与殷通会谈之时肯定也如往常一般隐秘,所知者甚少。 利用殷通为保隐秘行事的顾虑,杀掉殷通之后,还是有着充足的逃跑时间。 只是这府中之人,却还是要细细安排一番,不能一走了之。 沉吟些许,项梁又对着一旁侍立的卞直吩咐: “卞直,吾等走后,尔便紧闭府门。凡仆役门客皆不得行出。 并传吾之命,令府中门客并妇孺等,从府中暗道先行。 潜往吴县之外村落中的屋舍以待观望,万不可有所声张。 将仆役留于府中照常行事,以作掩饰之用。 若无事发生,便原路返回;若事有不测,立刻往下相投奔项伯。(注1) 吾等自会待脱身之后,前往下相与尔等汇合。” 项梁言语之间,却是已然打算放弃掉吴县,做好了逃回下相重新经营的准备。 至于言语之中提及的府中密道,项梁在吴县安定下来后, 便一直在暗中构造,为的就是以防万一,至少有个转移的渠道。 时至今日,已然延伸至城外村落中的中转之处。 尽管有着殷通这位会稽郡守的庇护和郡内众多士大夫的暗中支持, 项梁还是在一开始便悄然做了两全准备,为的就是提防事有不测之时。 经历了故国覆灭,父亲惨死的惨痛教训,项梁在行事时更加成熟,思虑更为周全。 事实证明,项梁的准备并不是杞人忧天,未雨绸缪的暗道确实能够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之时,项梁是不愿意放弃在吴县辛苦培植的势力的。 这也是为何其要卞直等人先在城外观望一二。 这一切的后续,还是要看那位会稽郡守究竟作何抉择。 “属下遵命!”卞直一脸严肃神情,声如金石。 卞直感受着此刻紧张的气氛,好像又回到了金戈铁马的战场之上,心潮不由澎湃。 当下便告退而去,着手准备项梁吩咐的一应事宜了。 如此安排一番,项梁自忖已是尽到了人力的极致,只看那殷通心中到底作何想法了。 当下不由冷笑一声:“且让吾看看这皓首老贼究竟意欲何为!” 注1:项伯,名缠,字伯,为项梁同辈。史书未见其与项梁长幼,项羽叔父。 第六十九章 宴无好宴 第69章 宴无好宴 待一应准备悉数完全,项梁带着一身仆役装扮的项羽来偏厅见那传信之人。 “些许俗务缠身,却是令殷老久侯了。”项梁一脸歉意地对着厅内老者拱手。 “无妨,阁下还是速速与我一同面见主公去罢。”老者淡淡回应。 这老者却不接项梁的话,一脸淡漠,只是一味要项梁赶紧赴宴。 “老奴欺吾太甚!”项梁饶是再有城府也不由得一时气结。 这老者是殷通的管家,本为家奴,后因侍奉日久而得殷姓。(先秦有姓者为少数。) 因此颇得殷通信重,常常对外人自居其劳,有了倨傲之意。 对项梁这等要靠着巴结殷通方才得活的楚国余孽更是趾高气扬。 眼见昔日的楚国旧贵沦落到此种田地,内心时常有些快意,更是常常不做掩饰。 可怜项梁身为楚国赫赫有名的项氏一族,如今却对一介家奴低声下气, 端是让人有些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感。 也折射出当今之世的变动,世卿世禄的贵族们在秦朝摧枯拉朽的兵锋下遭遇着极大冲击。 但终究形势比人强,寄人篱下的项梁还是强忍着心中怒意,笑脸相迎: “殷老所言甚是,吾等这便动身,不使郡守久候。” 说着就招呼一身仆役打扮的项羽一同上车。 “且慢,昔日阁下均是只身赴宴,今日为何携了一奴婢随行?” 那殷老却是狐疑地打量着项羽。 “老奴多言!为何不早死之?安能苟活于世!”项梁心内又是一阵腹诽,却仍是耐心解释: “此行赴郡守之宴安能空手而行?又因在下琐事令郡守久候,特意准备些许俗物以示心意。 礼品沉重不便,却是需此仆役效劳,令殷老见笑了。、 此仆只做此用,入府后便侍卫于外,礼品由在下亲手携入,决计不会入室相扰。” 说着便让项羽打开手中所提的两个盒子,入眼只见一阵金光闪烁,正是黄金。 殷老见此也不再多言,只是有些嫌弃地说道:“既如此,便一同上车罢!” 说着竟是率先上了马车,丝毫不理会项梁二人。 项梁怒极而笑:“这老奴平日尚且伪装一二,今日却是如此放肆。 想必是那殷通早已暗中有所示意,此行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过这老奴?已有取死之道!” 心中已是将这奴婢暗暗上了必杀之列,对着项羽打了个眼色后便一同上车。 马车向殷府方向奔驰,只留两行车辙印记于黄土之上。 “项兄可是令老夫苦等已久,稍后一定要自罚三杯!” 项梁终于见到了一身便服的殷通,而项羽也如计划中留在了屋外待命。 “自是如此,些许琐事缠身,却是令郡守久候了,失礼,失礼啊!” 话虽如此,项梁入座之后,看着眼前一桌酒菜,却是丝毫没有动作。 谁知道这老匹夫有没有暗中下毒?经过殷老闹的一出,项梁的戒心无限拔升。 “项兄又有何事烦心?不妨与老夫倾诉一二,老夫近来也是时有忧愁啊!” 殷通看着眼前一脸歉意的项梁,却是有了些许兴趣。 “区区小事而已,并无可言之处。况且,不日便有结果,便不扰郡守视听了。 倒是郡守有何忧愁,项梁必然竭尽全力为郡守分忧。” 项梁意味深长地打着哈哈,殷通却是没有听明白其中暗含之意。 这就是信息掌握不全的差距了。 “说来也巧,这近日之忧思,还恰恰是只有项兄能消解一二,其余人等皆不做想。 这也是今日特地请项兄前来赴宴之故。”殷通捋着颌下白须,做足了姿态。 “不知是何烦心之事?项梁但凡有所可用之处,必当竭尽全力。” 项梁面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心中却是冷笑:“怕是要借吾项上人头一用了!” 果然不出项梁所料,殷通闻得项梁此言,当即哈哈大笑: “倒也不必项兄劳心费神,只需与老夫往咸阳走上一遭便可。 只是这路途遥远,条件甚艰,却是要项兄受些苦楚了。” 说罢双手一拍,屏风后五名提刀带剑的黑衣者悄然步出,将项梁牢牢包围。 “不知殷兄这是何意啊?”项梁看着眼前早已在意料之中的情景,却仍做出一副不解之意。 “却是忘了项兄尚且不知此事,也罢,还是让老朽细细道来,也不枉吾二人情谊。 先前长公子于咸阳被凶徒当道刺杀,虽未功成,刺客也悉数伏法。 然陛下却是雷霆震怒,因那廷尉言称,其中为首者乃桓楚,昔日楚国旧将。 潜逃于这会稽郡内,竟能流窜咸阳行刺,诚然是一大奇事啊! 老夫添为会稽郡守,自是有失察之责,被陛下一旨调回咸阳述职。 为免独自受此雷霆之怒,老朽却是不得不拉上项兄一起了。 项兄,这桓楚从前便在尔父麾下听命,这刺杀之事,项兄是不是要随老夫往咸阳解释一二?” 殷通终于不再伪装,自持胜券在握的他不紧不慢地对着项梁说道。 “老贼!吾早知尔是首鼠两端之辈,如今却是要吾作尔脱罪之由了!” 项梁终于不再隐忍,对着眼前的皓首匹夫骂出了潜藏内心已久的愤怒。 “项兄何必如此大动肝火?项兄前来赴宴,菜肴却是丝毫未动,莫不是怀疑老夫下毒? 项兄大可放心,始皇帝陛下一定是希望见到活着的项燕之子的。” 殷通自然也早就发现了项梁的奇怪之处,只是其心中已将项梁认定为瓮中之鳖,全无惧意。 “哈哈!”项梁大笑数声,对着殷通怒目而视:“老匹夫,尔就如此胜券在握? 莫不是以为吾项梁奉承尔时日已久,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项燕之子自是勇武过人,但双拳毕竟难敌四手,又无甲胄器械在身, 老朽却是不知项兄如何做困兽之斗,项兄倒不如自缚双手,还能省下些许气力。” 殷通信心满满,这五名死士皆是刀剑在手,皮甲披身,又配合默契。 单凭项梁一人如何也不可能逃出生天,更别说其毫无准备,连兵器也无。 “老贼真是自作聪明,且让尔看看,今日究竟是鹿死谁手!” 项梁一脚踢开所提礼盒,从金光闪闪的黄金之下抽出两把寒光闪烁的宝剑, 以其指向殷通,面上显出狞笑。 第六十六章“成军羽林”已经大修,可以重新一观。 第七十章 困兽之斗 第70章 困兽之斗 殷通被项梁怒骂为老贼,不仅没有愤怒,反而发出阵阵笑声: “老夫最欣赏项兄的一点便是世族风采,怎的如今风度全失,却又是何故? 项兄稍安勿躁,且待尔被捆缚于吾膝前,心平气和之时再行辩驳不迟。” 殷通大袖一挥,示意死士们活捉项梁。 项梁眼见五名死士包围过来,拔出手中长剑,扫落案上琳琅酒杯,发出剧烈声响。 “项兄不肯入座享用这宴席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将其搅作一团呢? 这可是老夫的一番心意啊,还等着稍后项兄亲自享用呢....” “砰!”房门被蛮力强硬撞破的声音打断了殷通的话语,一身仆役打扮的项羽出现在了门口。 “羽儿接剑!”项梁将左手所持长剑抛向了项羽,一边勉力抵挡着死士们的刀剑。 也就是殷通想要带活着的项梁前往咸阳,导致死士们动作颇有些畏首畏尾, 若非如此,项梁甚至都没有机会扫落酒杯召唤项羽,早就死在对面五人的刀剑之下了。 但世上永远没有假如,殷通的一念之差,即将令其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老匹夫,纳命来!”项羽伸手接过长剑,直指殷通而去。 本来围攻项梁的刺客们见此情景,不得不分出三人前去保护殷通。 项羽虽然还不知道擒贼先擒王这句话,但已然轻易应用到实践之中了。 效果显着,项梁的压力陡然减轻许多。 殷通眼见项羽持剑袭来,饶是再如何胜券在握,也不由得分了神。 连连向后退下三步,颇为狼狈地避开剑锋所向。 “当!”刀剑相击的声音令殷通震耳欲聋,却是一名死士出刀, 将项羽的剑锋格挡开来。殷通脸上的镇定之色也随之烟消云散: “速速斩杀二人!休要留何活口!”自觉生命受到威胁的殷通不再抱有幻想, 决心以项氏叔侄二人的性命作为咸阳一行的贺礼。 殊不知,其麾下死士却是有苦难言,特别是围攻项羽的三人。 本来项梁就曾是军中勇将,如今虽然潜逃偷生,武艺却是日日习练,并没有荒废度日。 而殷通一开始却要求死士们只许活捉,不许杀死, 便令死士们有些束手束脚,难以发挥。 一时之间竟与项梁僵持不下,更是被其趁机扫落酒杯召来项羽。 而项羽破门而入直指殷通,致使死士们不得不护卫主公, 围攻之时多有顾虑,更是发觉眼前之人膂力惊人。(lv,三声) 武艺更是精湛,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更是隐隐有盖压之势。 所以当死士们闻得殷通要速杀二人时,心中也是一阵无奈。 这不是速杀与生擒的区别,而是生存与死亡的区别! 围攻之下,一名死士终于窥见项羽破绽,挥刀横扫其腰间。 还不等其面上露出欣喜之色,便被一声闷响击破心中幻想: “此人具甲在身!”那死士不禁惊呼出声,项羽却是哈哈一笑, 抓住其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间隙,一剑刺入其人咽喉,登时令其一命呜呼。 不错,项梁早已在出发之前便嘱托项羽将皮甲悄然隐于外裳之下,以备不测。 因此在殷通意图斩杀二人的最坏情况出现时,项氏叔侄二人仍能有所应对。 当然,项梁自己的衣袍之下也暗藏皮甲,纵使甲胄再难得,性命却更为要紧。 殷通眼见如此情景,心中大感不妙,不由失态出声:“尔竟早有防备!” 项梁闻言不由得畅快笑道:“老匹夫!尔终日算计,终究是一朝失算罢! 尔莫不是以为这会稽郡中,这楚国旧土,便只有尔一人为吾羽翼?! 吾早便知尔触怒嬴政,行将调回咸阳,邀吾赴宴必然不安好心。 只是毕竟相处时日已久,终究是要给尔一个机会,只可惜尔并未有所把握。 可曾记得吾方才所言?既如此,便安心受死罢!” 殷通情知事迹早已败露,眼前已无必胜之把握, 当下便要转身离去,唤来更多侍卫士卒一同困杀二人。 但项氏叔侄二人又岂能令殷通如愿?项羽一剑再度了结一名死士, 将最后一名拦在身前的死士一脚踢开,也不管其死活如何,长剑便直奔殷通后背而去。 殷通感到背后袭来的劲风阵阵,心中悔恨:“莫不是真要死于今日?!” “噗呲”长剑入肉声响起,但倒下的却并不是殷通。 一个年迈的脸庞出现在项羽眼前,竟是殷老。 先前将项梁引入设伏屋中后,殷老便一直侍立在旁。 作为殷通最为新人的家宰,殷老不会缺席这种场合。 更何况,他早就想看看项氏贵人们沦为阶下之囚的一刻了。 可惜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殷通能够掌握的极限,更是令其命悬一线。 殷老为了这个侍奉数十年的主公,终究是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主公,快走...”殷老口中之语尚未讲完,已是被一剑削去头颅。 “聒噪!”项羽随意一脚将殷老的尸首踢开,如同驱赶野狗一般。 然后继续向殷通追击,但终究是被迟缓了一二,令殷通逃出居室。 “来人!凶徒行刺郡守!!速来救吾!!!”逃出屋外的殷通大声呼救, 并且继续向外逃跑。但其忽略了致命的一点: 先前为保行事隐秘,府中的仆役早早便被打发出去, 昔日众多仆从皆不在此,却是很有些自作自受的意味了。 殷通纵使再过惊慌,呼救数声之人仍未见回应之下也是反应过来自己疏漏。 当下便不再浪费气力,鼓足了劲只是一味向外逃去。 但其毕竟年事已高,又如何能比得过血气方刚的项羽? “痛煞我也!”殷通的惨叫空自回响在偌大的府邸之中。 项羽所持长剑正中殷通后心,犹自颤颤巍巍不止。 被穿胸而过的殷通趴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却仍在艰难地向前爬行, 仿佛只要再向前挪动一寸,自己的生机便会重新回归体内。 项羽疾驰而来,看着眼前如同一条死狗一样艰难爬行的殷通 脸上不由泛起一丝冷笑:“老狗昔日耀武扬威于吾叔父之时, 便早应料及今日此刻,且先用尔之性命,略偿些楚民鲜血! 念在尔曾经庇护叔父一二的份上,便给尔留一全尸。” 项羽却是难得地在杀人之前多说了几句话。 长剑从脖颈后刺穿咽喉,殷通的身体颓然倒在地上。 第七十一章 山雨欲来 第71章 山雨欲来 项羽拔出长剑,转身奔回屋舍之中,毕竟项梁还在苦苦支撑呢。 两名死士看着朝夕相处同伴一一惨死眼前,主公又在哀嚎之后断了生息。 哪里还不知道今日已然是必死之局?当下更是悲愤交加,杀得项梁连连后退。 即使有皮甲的保护,终究还是连添数道创口,眼看便要不支。 “呔!”项羽一剑刺向一员死士后心, 情绪失控,只知一味猛攻项梁的死士竟是丝毫未觉,结结实实吃了一剑。 当下便倒地不起,眼看着是气绝身亡了。 “叔父可还无恙?项羽见那殷通欲逃,情急之下却是顾不得许多了。” 项羽又一剑斩杀另一名死士,小心搀扶着项梁愧疚道。 “无碍,皮肉之伤罢了。羽儿,尔方才所作抉择并无错误。 若是放跑了殷通,任由其调来郡兵和侍卫,吾等才是真的深陷绝地。” 项梁以剑拄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眼前毫无疲惫之态的项羽 心中不由暗自感慨:“终究是不复当年之勇了,今日若无羽儿在此,十死无生。” 项羽搀扶着自家叔父,从殷通府中寻了些绸缎草草为其做了包扎。 “此地不宜久留,殷通老贼虽死,却也有不小声响发出。 即便附近无人闻得,其家仆终会发现异常,还是速速离去为妙。 羽儿,尔将在场尸首悉数补刀,吾等翻出院墙,以府内密道出城。 这吴县是再难有吾等的容身之地了,只恨多日苦功,毁于一旦!” 项羽先将地上横陈的尸首一一补刀,这才回来安慰项梁: “叔父不必如此懊恼,久居他人篱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不然那一届家奴又如何能趾高气扬?还是归于乡梓,再图后计。” “也只得如此了,还是快快离去,以免有不测之事再生。” 项梁并没有将项羽的劝慰听到心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自己付出了多少精力和时间才辛苦经营出如此局面? 却是仅仅因为嬴政的一纸调令便毁于一旦,又让人如何不捶胸顿足? 但项梁也知道此时形势危急,容不得给自己自怨自艾的余地。 便也不再多言,靠着项羽的搀扶重新握住长剑而起,准备翻墙而逃。 在行进的过程中,项梁看到殷通那花白的头发飘荡在风中, 心中不由得也是一颤,道不同不相为谋,终究是大梦一场。 而殷通因为一时疏忽,还是死在了项羽的手上, 就如同原本历史上演的一幕,只不过,提前在了十年之前。 “将军!何至于此?!如此情形,莫不是那殷通...” 独自留在府中,心神不宁的卞直终于等来了项氏叔侄二人。 “殷通老贼设伏意图困杀于吾,自寻死路,已是死尸一具了。 府中门客妇孺是否尽皆出城?尔为何不曾离去?” 项梁对着眼前这个忠心耿耿的昔日亲卫发问。 “府中一干人等已然通过密道悉数出城,只是吾放心不下将军, 擅自留下以为接应,也是探听城内消息,以作稍后安排。 擅作主张,还请将军责罚!”卞直单膝跪地,口称罪过。 “也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速速离开此是非之地!” 项梁却并没有在这一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迅速转入密道之中出城。 夜色朦胧,项梁一行三人站在城外遥望吴县这座付出多日的城池,心中无限感慨。 “总有一日,吾项梁会再回来吴县,堂堂正正地将这会稽治所,将昔日楚国旧土一一收复!” 项梁对着眼前城池许下了坚定的誓言,三道身影悄然消失在夜幕之下。 而此时的吴县却早已乱做一团,远不如项梁等人在外部看见的平静。 殷府之中正是灯火通明,昔日殷通待客的大厅被三人鸠占鹊巢。 三道身着官服身影容貌各异,唯一的共同之处便在于脸上的阴沉之色。 手持戈矛的郡兵在屋外严阵以待,一具具尸体被蒙上白布抬走交予令史验尸。(注1) “陛下方才下达吾等调令,郡守便无故横死府中,其中曲折,令人不得不深思呐。” 三人当中的方脸剑眉者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率先发言。 “郡守是遭凶徒所杀,令史虽未出具爰书, 但其身后、咽喉两处创伤诸位皆是亲眼所见,丝毫不得作伪。 当务之急,乃是缉捕真凶,赵郡尉,此乃尔分内职责。 唯有追索凶手,方能给郡守和陛下一个交代!” 位于下首的白胖男子却是不满方脸男子的话语含义,和其针锋相对。 “贾郡丞话说的倒是轻巧,如今陛下调令已至,吾等不日便要往咸阳述职, 这会稽郡内之事,皆已是与吾等无关, 又如何是吾分内之责?反倒是贾郡丞, 陛下旨意间明令尔暂代郡守一职,尔才是此事的最高主官。 如今殷郡守更是身死,郡中大小事务岂不是尔一言决之?” 那被称作赵郡尉的方脸男子当下便顶了回去。 不错,这方脸男子正是会稽郡内掌管兵事的武官郡尉,名为赵卓。 只是其日前也如殷通一般接到了嬴政的调令,正是烦闷之时。 如今殷通更是身死府中,赵卓将受到的调查只会更为严苛。 听到那白胖官吏的言语,心中更是不爽,以至于针锋相对。 “赵郡尉一日不曾离去会稽,一日便是此地郡尉,安敢推诿卸责?!” 那白胖男子却是不依不饶,言语之间底气更是充足。 “贾全!尔只是一郡丞,即使暂代郡守之位,又如何敢对吾如此颐指气使?!” 赵卓竟是直呼那白胖男子全名,眼见是心中戾气到了极致。 “尔...”那名为贾全的郡守却是被一时噎住,毕竟自己名不正言不顺, 只是暂代郡守之职,根本压不住赵卓此等积年郡尉。 “何至于此啊?在座诸位皆是共事十数年的同僚,又有何事要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端坐上首的老者终于开口,言语之间和气非常,但那浑浊的目光下却是意味难明。 “杜监事,非是吾不能相忍为国,而是如今郡内形势实在不容乐观, 却仍有不识大体之辈只顾自身,下官实难苟同!” 注1:令史,秦代官职,职责包括尸体检验和现场勘验工作,相当于后世的法医。 还要写爰(yuan,二声)书记录,和如今的伤情鉴定书一个作用。 第七十二章 多事之秋 第72章 多事之秋 贾全对着上首的杜监事诉苦,在场三人中,以贾全官轶最为低下。 身为郡丞,贾全本来是没有资格和在座的其余二位平起平坐的。 但架不住嬴政一道旨意便将会稽郡内的三位长官悉数调回,并要求副手暂代其职。 于是乎作为郡丞的贾全,无形之中却是成了三人间实权最大的一位。 但由于长期以来的地位差距,贾全并不能指使得动其余二人。 更何况如今殷通已死,杜监事和郡尉赵卓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只觉自身难保。 当然也不可能服气贾全这个暂代郡丞的号令。 唯一不同的是,郡尉赵卓毕竟是常年戎马,脾气更加直率些许 而杜监事再怎么不耐烦贾全也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这种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油条早已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 因此杜监事始终不曾明确表态,只是一味和稀泥: “二位在此夜争至明,明争至夜,又能令殷郡守死而复生否? 只是徒劳无功之举罢了,倒不如好生思索一二该如何奏报陛下, 又该如何在咸阳所派御史前来之时解释。” “监事所言极是,不过这并非吾分内之责,吾还是按郡丞所言, 追凶缉捕凶徒去罢,至于其余诸事,便有劳二位了!” 说罢竟是径直起身,拂袖离案而去了。 “杜监事,尔看,此等不识大体之辈,又如何能共谋良方?” 贾全看着赵卓气势汹汹的背影,又开始对杜监事诉苦, 希冀以此争得其倾向,把这老油条拉到自己一方。 杜监事却只是呵呵一笑:“贾郡丞休恼,这不是吾等二人不日便将行往咸阳 实在是事务繁多,贾郡丞还是多多体谅一二, 老夫年事已高,精力却是大不如前,再不回府入眠怕是不成 此处善后便有劳贾郡丞了,相信明日一定会有一份详尽奏章成文 老夫届时定然署名其后,一道与郡丞上奏。” 杜监事丝毫不接贾全话茬,打着哈哈的功夫却是说了一番废话。 先前争执的问题不但没有丝毫解决,反而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完全无视了贾全欲要再言的动作,干脆利落地迈步离去, 丝毫看不出来所谓年事已高,精力匮乏的样子。 只留一脸郁郁的贾郡丞徒自留在原地,心中发狠: “竖子不足与谋!尔等尸位素餐,怨不得陛下不将郡守之位托付。 杜欢这老贼更是恼人,吾乃假郡守,非是贾郡丞! 吾敬尔年岁痴长,方才稍有敬意,却令尔以为吾乃软弱可欺之辈? 哼!且看尔等归于咸阳后,面见陛下之时是否还能如此敷衍!” 杜欢便是那杜监事的真名,贾全表面对其敬意有加,内心早已不耐。 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屋舍,贾全也不由得冷哼一声,拂袖离去了。 正当会稽郡内的高官们为如何奏报朝廷殷通之死烦心之时, 兴乐宫中的嬴政看着眼前的奏章,也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臣自今岁初春领命出征百越以来,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懈怠。 所幸陛下裁断声明,吾军所向披靡,连下数地,将越人逼入山林之中。 但百越之民顽固不化,犹自抗拒吾军,征讨平定实非一日之功。 但七月已至,岭南之地炎热之气盛行非常, 此处不比北地,军中更是瘴气流行,饶是军中士卒多有楚地之人, 但也难以抵御岭南之地的酷暑并瘴气威胁,因此丧生者不知凡几。 加之百越之地实在过于遥远,粮秣运输也是殊为不易, 既有凡此种种缘由,攻势实是难以继续, 臣昧死恳求陛下准许,待至秋后再行攻势,如此方有事半功倍之效。 臣屠睢叩首以闻。” 嬴政将手中奏章搁置案上,迈步至舆图之前。 看着眼前辽阔的百越之地,一双剑眉愈发紧蹙。 不错,在始皇二十六年之春,扶苏尚未穿越之前, 嬴政已然发兵十万,交由屠睢率领,意图攻取百越之地。 以此掐灭尚在酝酿之中的越族文化,并意图将其纳入秦朝版图之内。(注1) 嬴政绝对不允许任何干扰自己统一宇内的因素产生。 即便百越之地的民众还并未形成一个拥有共同意识的文明群体, 但仅仅是有了萌芽之态,嬴政也势必要将其扼杀。 初始之时,秦军的确是所向披靡,一路将尚未开化的越人横推。 但随着天气愈发炎热和越人战术转变为借助地形牵制偷袭, 秦军的攻势终于是出现了衰竭之象,军中瘟疫横行,非战斗减员严重。 因此作为南征兵团将首的屠睢,不得不冒着极大压力, 向嬴政递上了这篇缓战书,希望能够暂缓攻势。 而步行至舆图前的嬴政,看着眼前帝国南部大部的空白 眼神好像穿透舆图到了数千里外的百越战场之上, 一幕幕士卒病入膏肓,越人骚扰偷袭的情景凭空浮现在眼前,又是如之奈何? 正在嬴政有些心烦意乱之时,一名宦官悄无声息地行至身后 小心翼翼地用尖细的声音轻声说道: “启禀陛下,长公子派人传信而来,那所谓活字印刷之术,成了。” 注1:秦朝对百越的战争正史记载极少,《淮南子·人间训》为最早记载。 但其中言秦征百越是为了翡翠、玉石等,有些荒谬。 更言秦军有五十万之众,却交由屠睢一郡尉率领,未免有夸张之嫌疑。 以上种种均未见诸于《史记》、《汉书》等正史,因此笔者存疑不采。 笔者认为,秦朝的动员力量再过强大也无法支撑刚刚统一六国后, 便再发兵五十万进攻百越,后勤的承载能力也不可能满足。 鉴于《淮南子》为刘安招揽门客所着,并非正史, 且多有自相矛盾之语,本书并不采纳其说。 具体可看黄明磊:《秦征百越考》;付祥喜:《〈淮南子·人间训〉所述秦征岭南史实考辨》等文章分析。 书中设置嬴政派遣屠睢等人率十万军队于始皇二十六年春开始进军百越之地。 感谢“唐山刘德华华”的一张月票,感恩。 今天琐事太多,只能更一章了,见谅。 第七十三章 变革之术 第73章 变革之术 “哦?可有样品送来?”嬴政听到侍者禀报的消息, 原本那紧蹙的眉头不自觉舒展了几分。 “近日间的唯一喜讯,也就唯有朕之长子的成就了。”嬴政心中暗暗感慨。 “回禀陛下,长公子此次并未呈送样本,只有奏疏呈上。” 侍者将刚刚从传信使者手中拿来的苏纸双手呈上。 “儿臣自领命以来,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怠慢,终于得成此术 其间更是触类旁通,又有‘雕版印刷’之术成就。 二者互为补益,前者适用屡有更新换代之书,后者更合律令邸报等批量印发之物。 然以文述之究竟不能尽显其意,此二术又不如苏纸之物有确实成品载物, 其工序繁杂占地深多,又不便运入宫中展示... 因此儿臣斗胆,请父皇于百忙之间幸于少府工坊,以亲自观之这变革之术...” “变革之术么...”嬴政看着奏疏上的白纸黑字,空自沉吟不语。 “传旨,三日后再开朝会。”嬴政淡淡传下一道旨意,却是心中已有抉择。 而此时的扶苏,却正在和此次成就活字、雕版印刷二术的最大功臣互相吹捧。 “钜子果然大才,竟能以活字印刷之术思及雕版印刷,在下实在是佩服之至。 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纵使吾再有如何奇思妙想, 却也远远不及钜子在工匠一道上浸淫数十年的造诣高超。” 扶苏对着墨胜大加赞赏,丝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而这也确实是墨胜应得的。 仅仅用了不到一月时间,墨胜就将扶苏的设想变成了现实, 更是触类旁通,在活字印刷基础上提出了雕版之术,令扶苏叹为观止。 扶苏本来只给了墨胜活字印刷的大体思路,却是没有将雕版印刷考虑在内。 因为以扶苏的固有认知,活字印刷术出现在雕版印刷术之后, 是经过改良的最终版本,连后世都一直袭用,自然是最好的。 所以扶苏直接一步到位,跳过了雕版印刷,直接提出了木活字印刷。 但扶苏却忽视了一点,那就是技术并不是能够像诗词歌赋一样即插即用 而是要符合当时社会需求和生产力水平。 活字印刷直到北宋才被毕昇发明出来,并且始终无法真正取代雕版印刷, 而是直至近代后西方的印刷机器传入中国,代替了人工排版才真正大行其道, 其中是有着历史的必然因素的。 汉字笔画繁复,特别是未经简化之前尤甚。 这就导致活字印刷制版之时十分费时费力,成本居高不下。 纵使扶苏直接提出了木活字的构想,实践中还是有所不便。 特别是此时的印刷需求只在邸报、律令等,格式基本早有定式 对于活字的需求并不足以支撑活字印刷术的广泛运用。 反倒是雕版印刷,成品较之活字印刷更为清晰不提, 其适合大批量重复印刷相同事物的特点也更加适合当下需求。 近千年的历史演变过程,才令雕版印刷完全被活字取代, 又岂是扶苏一介穿越者就能强行改变扭转的? 墨胜在率领墨者们实践之时便敏锐地发觉了其中不合时宜的成分。 感叹扶苏设想天马行空的同时,也提出了自己作为专业人才的改良: 却是借由活字印刷之术倒推出了雕版印刷,不过墨胜也并没有荒废活字印刷。 而是将二者工序细细琢磨过罢,共同呈给了扶苏抉择。 所以当墨胜将雕版和活字两种印刷方式优缺点,分别向扶苏细细说明之后。 扶苏立马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之处:好高骛远。 意图通过后世的经验直接一步到位,却是忽略了当下实际。 正应了那句老话:“领先世界半步的是天才,一步的就成了疯子。” 其实雕版印刷便完全足够此时所需,但毕竟墨胜等人也将活字印刷一道成功, 扶苏当下大手一挥,将二者一并采用。 反正后世之时也有着大把二者共存的情况,因事制宜嘛。 因此才有了今日扶苏对墨胜的赞不绝口。 “长公子谬赞,若不是有长公子率先提出活字印刷之术, 老夫便是至死也无法想出如此迅捷便利的传输之法。 些许小小改善,如何能当得长公子如此称赞?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此诚金玉良言,只是老朽万万不敢窃居。 只是痴长数十年,有些许不值一提的经验罢了。” 墨胜心中却比扶苏更加震惊,其对扶苏敬佩之情只多不少。 如果没有扶苏的灵感构想,墨胜一辈子也只会停留在‘手自笔录''的窠臼之内。(ke,一声;jiu,四声) 而被扶苏夸赞为触类旁通的雕版之术, 更是完全建立在活字的构想上倒推而出。 这让墨胜又怎敢在扶苏面前自居其功,又如何不敬佩有加? “无论如何,此二术之成乃不世出之变革, 天下间士子的求学生涯都将因此大为不同, 此乃不世之功,钜子之名定当能名垂青史。” “此事不假,老夫却是托福于公子,有幸以风烛残年之躯受此大礼了。” 墨胜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布满了红光。 能够做出印刷二术如此变革世事的发明, 青史之上是无论如何也少不了他墨胜,少不了墨家的浓重一笔的。 更何况,有了苏纸和印刷,墨家的经典便能更加广泛地传于天下 这让墨胜又如何不喜? 而扶苏却是看着眼前须发皆白的墨胜在心中暗暗感慨: “大秦人才还是多啊,我只是提出了一个方向, 这墨胜便能带着手下墨者们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变现, 更是结合实际情况而有所改良,这专业性简直强的可怕。 历史上又有多少有才之辈,仅仅只是因为缺了这一点灵光, 便困顿一生,悄然消逝在历史长河之中?” 随着对这个世界土着的接触越来越多,扶苏更深刻地认识到 古人与今人唯一的区别便是时代局限性罢了。 所有能做到高位的古人,没有一个不是才智高绝之辈。 古人并不是不如今日聪明,只是缺少了数千年的积累罢了。 以墨胜为代表的一众墨者们便是最好的范例。 心内感慨过后,扶苏眼见气氛已经烘托的差不多了 便颇有些迫不及待地向墨胜发问:“印刷二术所成固然惊人 却是不知吾先前向钜子所求之罗网一事,是否已有头绪?” 第七十四章 罗网之成 第75章 罗网之成 “老夫自是不敢怠慢长公子所托,罗网一事,已有眉目。” 墨胜果然没有辜负扶苏的期望。 “长公子欲成之罗网,老夫愚见,职责当应分别为三部。 其一者,刺探消息。但墨家子弟,多为市井间贩夫走卒及工匠之徒,因此只能探听得黔首心声,却是无甚大用。 不过以墨者威望,咸阳城内,乃至各郡之中,只要长公子所需,还是可有不少讯息传达。 其二者,阴谋刺杀。墨者中精通武艺者甚多,刺杀之道更是一脉相承。以老夫观之,反而是最为得用一种。 而老夫完全能以性命保证,墨者们均有慷慨赴死之勇和绝不变节之忠心,此事长公子无须忧虑。 便如那桓楚刺杀长公子一般,若是知晓其幕后主使,未尝不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其三者,缉捕追索。由于长公子如今并无势位在身,却是无需早早筹谋了。 只是老朽有一言不得不道于长公子,所谓罗网之事,倒也不必如此操切,日后履及至尊,自是有人驱使。” 墨胜总结了很多,但话里话外却都透露着些许掩盖不住的无奈之情。 毕竟名不正则言不顺,扶苏如今只是大秦长公子,并非太子,更不是皇帝陛下。 纵使墨者中再是人才济济,但没有足够的权力和财力支撑,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扶苏自然也知道如今的尴尬境遇,但罗网这一情报机构的成立宜早不宜迟。 无论何时,情报信息的掌握都是事情成败的关键。 因此纵使如今再是草创,扶苏也必须将罗网的摊子给立起来。 哪怕日后再徐徐图之,但其中经验的积累,行事的摸索,都必须早早预备。 因此扶苏只是对着墨胜爽朗一笑:“钜子费心,但罗网却是必成之事。 如今难以成事倒也不必忧虑,随着时日渐长,自有壮大之时,且先操办。 再者,钜子方才言称墨家子弟所能影响多为黔首之辈,无甚大用,扶苏却是有所异议。 这贩夫走卒之人,走南闯北,日常消息反而最为灵通,只是需要细细辨别,却也不失为一大情报来源。 再者,若是能以墨者在此辈之中的威望影响其所言所行,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这世间不止有达官贵人的阳春白雪,也有着草芥之辈的下里巴人,而且后者反而是更为广泛。 只要稍加因势利诱,未必不可掀风起浪。 当然,这也都是后话。 如今吾势位财力诚然均有不足,只得委屈一众墨家子弟,但罗网还是要一以贯之,终有一日会威震朝野上下。 如今之罗网只有两事需侧重,一则便是大力宣扬苏纸、邸报及印刷等所成历程,略有夸张也无妨。 如此一来,邸报将吾之名传于官吏之间,罗网将吾之名散于黔首之中,所谓名望,如此渐长。 另一事为倾听民声,说不得便有何所获,只不过只需随手为之便可。 至于其他事务,便待吾势位有所攀升后再细细琢磨不迟。” 扶苏却是在心中暗暗想道:“万一哪天能听到‘苟富贵,勿相忘’的豪言,那可就有点意思了。” “全凭长公子所言。 只是老夫年事毕竟已高,又有工坊之事牵扯,筹谋一二计划尚可,若是具体执掌,怕是要长公子另寻高明。” 墨胜在一旁听着扶苏的雄心勃勃,虽然心中不大相信,但也听之任之。毕竟,这位长公子也不是第一次证明其远见卓识了。 “确实不能再劳累钜子了,这罗网之事又颇为关键,还是暂且由吾亲自执掌罢!” 扶苏虽然是个甩手掌柜的性子,却一向是抓大放小。 像情报机构这么重要的事情,在眼下没有足堪信任之人的前提下,扶苏只能亲力亲为。 当然,罗网现在就是个空架子,也不会有太多事情,扶苏只需要把这两个长期任务布置下去就成。 至于之后的发展嘛,自己手下的人才只会越来越多的,自然不愁人选。 扶苏二人刚刚敲定罗网细节过罢,总编室的大门却突然被敲击的嘎嘎作响:“当!当!” “进。”扶苏略有不满,一定又是自己那个新任秘书端木未。 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点不知道爱惜事物,敲个门都这么大劲,比他师兄匡当差多了。 “属下拜见总编,拜见钜子。” 果然不出扶苏所料,一张黑脸从门缝中挤了出来,正是端木未,但其脸上满是慎重之色: “总编,陛下方才下令,三日之后重开大朝会,还请总编早些准备。” 端木未将手中苏纸递给扶苏,言语之中却早已迫不及待的概述了其中内容。 “父皇竟然再开朝会?!”扶苏听到端木未的消息后震惊不已。 要知道,秦朝每一次大朝会的召开基本都代表着一段时间内的国策方向,如果没有举足轻重的改变,大朝会决然不会轻易重启。 “莫不是因雕版、活字印刷之术?”扶苏心内不由得直接联想到了自己最近的成就。 但细细思量之下却又觉得不太可能,嬴政毕竟还没亲眼见过,又怎么可能因此便直接开朝会昭告群臣? 即使嬴政再是如何信任自己这个长子,其也不会拿辛苦数十年的权威作为背书。 “或许是其中一项原因,但绝不会是朝会召开的主因,那究竟又有何事呢? 始皇帝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还有何大事发生?” 扶苏以手扶额,不断地将自己脑海中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压榨。 良久,一件被扶苏忽视的军国大事从脑海中跳了出来——南征百越! “是了,若是在这二十六年还有何大事能让嬴政重启朝会,也便只有此事了!” 因为扶苏穿越而来便一直在咸阳城内,却是有所忽视了天下各郡的大事。 更别说如今正值酷暑,扶苏压根也想不到秦朝对岭南的攻击已经从初春持续到现在还在继续。 但是思前想后,如今唯一能使嬴政有如此反应的大概也就只有此事了,或许其中也夹杂印刷之术等其他原因。 但无论如何,如果扶苏猜测正确,那这大朝会必然是与南征百越脱不开干系。 “若真是有关南征百越之事,那自己可得好好准备一下进言了,前世的秦军可没少在这上面吃苦。” 扶苏在心中暗暗揣测,却又想道:“三日之后? 也不知嬴政是不是特意留了几日,想要在朝会之前抽空来看看印刷术。” 看见有书友劝解说实习更重要一点,笔者觉得可能没说太清楚。 这次实习是暑期的实习,为了完成学校的学分要求,并不是大四的毕业实习。 学校规定时间是四周,只不过笔者当初为了多学一点东西,报的时间是两个月。 如今缩减为一个月固然可惜,但影响其实可能也没有书友们想象的那么大,毕竟不是毕业实习。谢谢书友们的关心,笔者也是权衡过很久才做的决定。 第七十五章 幸于工坊 第76章 幸于工坊 扶苏的猜想并不是无的放矢,此时的嬴政已经在出发往少府工坊的路上了。 浩浩荡荡的车队自咸阳城深处皇宫中涌向城外西南一角,其间“立车”警戒开道,车顶黑色大纛肆意迎风飘扬。(dao,四声) 凡有见者,无不退避三舍,没有人胆敢冒犯这位始皇帝的威严。 而真正承载嬴政的“安车”紧随其后,以诸多“副车”混淆视听,以防贼人刺杀。(注1) 前后骑马随行护卫的侍卫连绵不断,戈矛如密林,骑卒似长龙,端是好一番天家气派! 而嬴政,这位大秦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和灵魂人物,正在其中一辆青铜马车上闭目养神。 车架外,四匹毛色肩高均是一模一样的黑马正在车夫鞭笞下奋力疾驰。(注2) 在收到扶苏所传令信的第二日,嬴政就启动了久不出巡的帝王马车,再一次驶出咸阳宫。 所行目的自然是为了一观那所谓印刷之术。 黑色洪流在少府工坊外缓缓停滞,场外空地上早早跪满了考工室内的一应大小秦吏。 为首者大腹便便,在酷热暑气的逼迫下汗如雨下,正是师献纶。 “微臣不知陛下御及考工室,有失远迎,请陛下降罪!” 师献纶那肥硕的胸膛剧烈起伏,艰难吐出请罪之语。 “无妨。”嬴政平静的话语从马车之中传出,只是淡淡二字便轻巧揭过。 毕竟其此行本来就是为了突击检查,自然毫无征兆,若是师献纶早早有了准备,那反而是要大祸临头了! 嬴政缓步下车,对着仍跪伏在地的师献纶说道: “平身罢,少府考工室在尔治下近期多有所成,尔之辛劳朕心中自然知晓。 今日之行,只是为了一览吾大秦巧匠之能和近日所出利器,尔且于前方引路。” 师献纶连忙从地上爬起,小心翼翼地问道: “近日工坊所出之物,完全是长公子奇思妙想,一力所成,微臣不敢居功,但工坊之事微臣确实略知一二。 只是不知陛下最想观之为何物?工坊之内各处分布多有间隔,不易一览无余,还是要有先后之分。” “便由最新所出之物开始,将这数月间的成物一一观之。” 因为之前扶苏所发明的物事皆有成品,嬴政自然是从还未亲眼目睹的印刷之术开始。 “若说这最新之物,自然是长公子新进所成之雕版、活字印刷二术,还请陛下往此处移驾。”师献纶在一侧躬身,作势引路。 与此同时,邸报署内,扶苏正悠哉游哉地在纸上勾勒。 “罗网架构”四个秦篆若隐若现,其本人更是一副摸鱼的快活样子。 “砰!砰!” 突然响起的剧烈敲门声令扶苏一笔划错,纸上墨痕模糊,俨然是见不得原先字迹了。 “端木未!吾与尔言过几次?凡事当前均应有静气,尔如此聒噪,又有何事震惊?!” 扶苏没好气的打开了大门,对着眼前的黑脸汉子训斥,不用看扶苏都知道是谁搞出来的动静。 “总编教诲,职下自是铭记在心不敢忘怀。 但此事实乃十万火急,吾一时方寸大乱,却是顾不得那许多了!总编!” 端木未一脸焦急之色:“陛下今日突然幸于少府工坊,言称要尽观近日工坊新物。 御驾此时正在考工室之外,而陛下已是入坊巡视了!”(注3) 一阵劲风从端木未身侧旋起,扶苏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呆若木鸡的新任秘书, 还有一道空自回响的洪亮声音:“速速备马!吾要往少府工坊!” 注1:副车,即从车,起掩人耳目,侍卫安全之用。 “《汉官仪》:天子属车三十六乘。属车即副车,而奉车郎御而从后。” 注2:古代对车架规格有严格规定,天子出行所乘马匹为六驾。 《逸礼·王度记》曰:‘天子驾六马,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但以西安兵马俑坑出土的青铜车马文物显示,嬴政出行所乘“安车”为四驾,有鉴于此,以四驾为准。 注3:行在,天子巡行所到之地,《晋书·忠义传·嵇绍》:“绍以天子蒙尘,承诏驰诣行在所。” 感谢“非卖一品”的两张月票,感恩。 感谢“志源_ad”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七十六章 朝会前奏 第77章 朝会前奏 不提扶苏如何在冲道之上纵马疾驰,嬴政却已然在师献纶的引领之下到了工坊中的印刷一隅。 “陛下请看,此处工序便是长公子所创之雕版、活字两类印刷术。” 师献纶看也不看周遭跪伏在地的工匠隶臣妾们,只是向着嬴政介绍。 虽然师献纶早已脱离一线生产多年,但其扎实的专业素养还是能对印刷之术的工序熟稔于心。(ren,三声) 嬴政顺着师献纶的指引看去,一块块刨光的木板映入眼帘,其上刻下的阳文小篆横竖相列,呈现出规整的美感。 “此乃雕版,印刷之时只需在其上涂墨铺纸,再用棕刷刷印,最后将苏纸揭起便成新品。” 师献纶眼见着嬴政的目光注视过去,连忙在旁当起了解说员。 “此术一旦运用,所成印品数量极为可观,最是适于邸报与朝廷诏令一类已有规式且需求颇大之物,这些便是新近印刷而成之邸报。” 师献纶又指着一堆正在晾干墨迹的苏纸向嬴政解释。 “善,那所谓活字印刷之术又当如何?” 嬴政微微颔首,将目光转向他处,却是更想知道另一种。 因为在扶苏的奏章中,活字印刷才是其本欲推行的初衷,只是在实践过程中又由秦墨们倒推出了雕版术。 师献纶连忙为嬴政解惑:“雕版、活字二者虽同为印刷之术,但其工序颇有不同。为免混淆之虞,却是在雕版前方另一处。” “既如此,便往那另一处罢。” 嬴政示意师献纶前方引路,后者连连称是,身正欲行出,却闻得一声清亮声音传来: “儿臣扶苏,听闻父皇幸于工坊,为尽工丞之责,特来请见。” 师献纶的眼中出现了一道丰神俊秀的身影挺拔在前方,正是扶苏。 经过不吝马力的奔驰,扶苏终于是赶在嬴政视察完毕工坊之前冲到了工坊。 “这种露脸的时刻,我怎么能缺席?要知道,我身上兼着的工丞之位可还一直没卸掉,合该有此一行。” 扶苏却是全然忽视掉,自己自从开办邸报署后就搬到独立办公室中整日摸鱼,再未于工坊之内点卯的事实。 “善。”嬴政淡淡回应,对于自己这个长公子的突然出现也不出意料之内。 毕竟自己出行这么大的阵仗,扶苏自然不可能毫无察觉。 “陛下正欲一览先前所发明之活字印刷之术,既然长公子已至,还是速速前行引路罢!”师献纶迎上前,对着扶苏低声道。 “多谢长吏提点。”扶苏对师献纶投去了感激的眼神,这位顶头上司对自己一向不错。 “儿臣身为少府工丞,一力促成工坊多事,其间内容自是烂熟于心,愿为父皇前驱。”扶苏向嬴政恭声说道。 “可。”嬴政淡淡回应。 此行本就是为了亲眼目睹扶苏奏章之中所成印刷二术,如今由扶苏这个最初构想者前来介绍自是合适不过。 扶苏得令,便引着嬴政及其一众侍卫宦官向着活字印刷之处前行。 “父皇且看,此处便是活字印刷之所,其与先前雕版印刷之术颇为相似,只是由固定之模板转为数个活字。 如此一来,若有错漏便可随时更易,所占空间更是远远小于雕版之术,二者更是互为补益,完全足以满足各式所需。” 扶苏对着嬴政滔滔不绝,力求将自己所有的功劳都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全然展现出来,效果也着实不错。 “尔行事一贯稳重妥当,这印刷之术也不例外,朕心甚慰。” 嬴政与扶苏父子君臣二人独自站在最前,嬴政对着自己的长子赞许。 “儿臣不敢有负父皇信任,时时警醒于心。” 扶苏听着嬴政的夸赞,心中不由得有些飘飘然:“感觉形势一片大好啊!” 自觉嬴政此时心情应该不错,扶苏趁机提出了自己对于苏纸和印刷二术的构想应用: “儿臣请将医药卜筮种树之书,以苏纸及印刷二术广行天下。 可将其交由学室官吏授之黔首,以此造福万民,昌吾大秦国力。” 更快更广泛地传播知识,便是扶苏将造纸和印刷这两件四大发明率先推出的目的之一。 不仅如此,扶苏甚至还想将黄老、法家、儒家、墨家等诸子百家之书一同大量刊印。 恨不得将所有典籍传遍天下,更好地促进文化的推进,不过扶苏也知道这并不现实。 只是扶苏尚不知晓嬴政对此事的态度,只能先以肯定不会出错的医药卜筮种树之书作为切入点,观察嬴政态度后再行斟酌。(注1) “尔有此教化之心,端是不错,只是仅仅刊印此类医术卜筮之物,那法儒等家的典籍文章呢?” 嬴政看着自己这个屡有创新之举的长子,言语间颇有些考较之意。 “儿臣以为,诸子百家之言,不应由朝廷出面推行天下,不过若是有人欲刊印其书,在足够利益的承诺下工坊也未尝不可接受。” 扶苏是万万不敢接这个话茬,随便表达自己的学派倾向的。 这某种意义就代表了自己的政治倾向,必须慎之又慎。 “当真是如履薄冰啊!”扶苏不敢直视眼前的始皇帝陛下,只是内心徒自感慨。 嬴政自然也能听出扶苏言语间的回避之意,内心暗暗想道: “终究是难以一时扭转,其怕不是一早便想刊印诸子之学,只是以医药等书率先试探罢了。” 不过嬴政也知道,立功立德立言的诱惑,对于自小接受儒家熏陶的扶苏来说实在难以抗拒。 如今能够克制不言,已然说明其近日思想转变之深了。 但是,这还不够。 嬴政威严的声音于是再度传入扶苏耳中:“扶苏,尔可知先君孝公之时,商君教其焚书之事否?”(注2) 注1:秦始皇焚书时只针对《诗》、《书》等儒家经典和各国史记,有着实际作用的科学类书籍都不在此列,反而还鼓励民间学习传播。 《史记·始皇本纪》:丞相李斯曰:“...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 注2:历史上焚书确凿记载的史实有四次,分别为秦孝公、秦始皇、梁元帝、乾隆。 秦始皇焚书既非时间最早(孝公),也非规模最大(乾隆),但恶名最盛,千古罪名独其一人最为广为人知,其中内情,不得不让人玩味。 《韩非子·和氏》:“商君教秦孝公燔《诗》、《书》而明法令。” 感谢“唐山刘德华华”的一张月票,感恩。 感谢“书山文海”的一张月票,感恩。 感谢“慌伴”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七十七章 坊内论事 第78章 坊内论事 “商君孝公之君臣佳话,儿臣自是知晓。” 扶苏这话丝毫不假,不管是原身所残留的记忆,还是自己前世接受的教育,都有着孝公焚书的典故在内。 “既知此事,那尔可知,为何商君一力要先君孝公焚之《诗》、《书》?” “儿臣以为,当时吾秦国初行商君变法之事,上下皆有所疑虑,不肯奉行到底。 商君教孝公焚书便和其徙木立信之举目的一致,其意皆是为昭示孝公变法图强之决心。(注1) 以焚书之举向举国上下传达变法之决意,如此方有甘冒骂名而焚书之举,以后人观之,成就自是斐然。” 扶苏字斟句酌,缓缓将自己脑中的想法道出。 “尔所言不错,商君教孝公焚书确有其意,但并不尽然。 商君此举深意在于,世间无论何事,都必须有一范式为规格,毋论制度还是学术。 而吾大秦,便是以刑名之学为范式以一上下,这是自商君变法之日起便再无更易的规制,因此《诗》、《书》必须焚之以正视听。 毋论民间各家各派如何作想。 在这秦宫之间,在这咸阳城中,在这大秦之内,永远只能存在一个声音,那就是商君之学。 其余各派可为点缀,但奉行天下间的,只能有此一种,便如朕吞二周而亡诸侯一般,这世间,只能有一个大秦帝国!” 嬴政的铮铮言语在扶苏耳内回荡,令其心驰神往: “这就是千古一帝的雄才伟略!这神州大地之上,决不能像那欧洲一般支离破碎! 有史为证,始皇帝的宏图伟略深深扎根于后世每一代王朝根骨之间,大一统之事成为人人自然而然的追求。” “儿臣受教。”扶苏郑重行礼,尽管其心中并不认可嬴政专用法家之学的理念,但思想领域的统一一定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朕知尔心存教化之想,刊印诸子各家之书并不是不可行之事,但决不能由朝廷所出,不能由尔这长公子所出,哪怕是提议。 尔的一举一动,朝廷乃至举国上下都在密切注视,尔只提出刊印医药卜筮之书,甚佳,却是无须再行他事了。 朕对尔的期望,不止在于成一声名遍布天下的经学之师而已,汝当自勉之。”嬴政看着这个渐有成熟的长子,眼神之中满是期待。 “儿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父皇所期!”扶苏面上激动之色难以掩饰,这可是嬴政第一次正面表示对自己的期望,安能不有所触动? “后日所开朝会之上,将此二术及汝之意图,一并告之群臣。”嬴政对着扶苏吩咐,经过其亲眼见证后的印刷之术,无人能够阻拦广行天下。 “儿臣领旨。”扶苏自是欣然领命。 嬴政却没有就此结束这场父子君臣对话的打算,而是转而提到:“上届朝会方兴未久,短短数月间,朕却再启朝会,汝可知是何缘故?” “儿臣驽钝,还请父皇示下。” 虽然扶苏知道大概率是因为征伐百越之地不顺的原因,但此事当属绝密,自然不是自己应该知晓的事,哪敢妄言? “南征百越之军,前日送来奏章,言称百越之地多暑气,越人反抗甚多,又是正值夏季,已然不能再战,请求暂时缓攻,尔作何想?” 嬴政虽未直言,却是以另一种方式将朝会重启的缘由之一缓缓道出。 “儿臣未曾感受过百越之地的难耐暑气,但以吾大秦士卒的忍耐之能,如今竟要以缓攻之由上奏,那必然是实在太过艰难,理应准许。 但征伐之事,一鼓作气,再而歇,三而竭,与其中途停滞,不如索性撤军重整。 既给士卒休养之喘息,又避开不利之天时,待秋后乃至冬季,再行攻势不迟。” 扶苏虽然不通晓兵事,却也知道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的重要性。 如今百越之地正值酷暑,天时并不在秦军一方;南方沼泽森林密布,秦攻越守,自然无有地利; 而远不如越人熟悉当地状况的秦军,纵使征召了众多楚地之卒也很难说有人和的助力,所依靠的只不过是纪律森严和刚刚平灭六国的超强战力而已。 但如今就连这些百战之卒也承受不了,不得不提出暂缓攻势的申请,那必然是无法继续了。 更何况,历史上秦军攻伐百越之地也不止一次,三次南征均未能毕其功于一役。 将近十年的拉锯战后,才将百越之地完全纳入秦朝版图,却又在楚汉相争时脱离中原自立,期间曲折难以言说。 “尔所言不错,但若年年如此,那百越之地又要待何日才能入吾大秦版图之中? 吾大秦士卒今岁不适酷暑,难道明岁便能安之若素? 还有那粮草之事,如今难以供给,难不成日后便能迎刃而解? 暂停攻势数月尚可,若是班师回朝,必是已克其地之后方成!” 嬴政言语之间的霸道丝毫不容扶苏质疑,这就是当今天下最高意志的威势,即便扶苏是其长子也不可能有丝毫违逆。 “儿臣知晓。”扶苏心内感慨:“始皇帝还是劝不得啊,自己的现在的境遇只能对秦朝小修小补。 真正的改变起码要当了太子之后,甚至是登基之后,才能有一二可行了。 不过,这粮草运输之事,好像历史上是建了灵渠才被解决的,回邸报署后得好好想想,能早一日攻克百越都是成功。” 不提扶苏心内如何作想,嬴政眼见扶苏一副思索受教的模样,只觉自己对长子的再教育还是很有成效的,心中略有欣慰。 眼见今日的目的差不多都达到了,嬴政也不再逗留,更不提再去看看什么苏纸制作的其他工序,当下便对扶苏说道: “好生领会今日朕之所言,并将尔这印刷二术及刊印之事好生思索一二,究竟该如何向殿内群臣讲述。” 眼见嬴政口中的离去之意如此明显,扶苏自是明白,这位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已然不会再行逗留,当下恭敬行礼:“儿臣领命,恭送父皇。” 注1:《史记·卷六十八·商君列传》:孝公既用卫鞅,鞅欲变法,恐天下议己。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感兴趣的可以了解一下,笔者避讳水字数就不多作赘言了。 感谢“火炬”的200起点币打赏,感恩。 感谢“逸豫”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七十八章 朝会再启 第79章 朝会再启 将嬴政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送出少府工坊,扶苏对着一旁的师献纶说道:“多谢长吏提点。” “长公子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师献纶摆摆手,连连表示无所谓。 扶苏见状也不多做赘言,大家都是聪明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下也要向府令告辞了,后日朝会,父皇有旨意,令吾早做准备,却是不能于工坊尽职了。” 扶苏面上显出几分歉意,对着师献纶辞行。 虽然扶苏本来也没在工坊值过多少班,但姿态还是要做的。 “无妨,无妨。长公子身兼数职,又得陛下信重,自然事务繁忙。工坊之事,长公子无需忧虑,自有本官照料妥当。” 师献纶毫无疑义,扶苏眼见如此情景,便也拍马而去不提。 两日过罢,咸阳宫中再闻号角呜咽声声,文武百官自大殿外鱼贯而入。 “启禀陛下,微臣不辱使命,终于将长公子遇刺一事之中所暗藏奸细寻出,还请陛下过目。” 率先开启此次朝会序幕的是廷尉李斯,说着便将手中的奏章递给了侍者。 在经过一阵寻根究底的摸查过后,廷尉府展现了大秦刑狱的专业,轻易捕获了相关人等。 李斯先前许下的豪言并未有所夸大,仅仅数周之间,廷尉便顺藤摸瓜,将一切水落石出。 嬴政伸手接过李斯及廷尉上下十数日的辛苦成果,随意翻阅两下,便淡淡说道: “皆腰斩于市,夷三族,广诏天下以示效尤。” 三言两语之间,便是无数血腥。 奏章之上,有技艺超群的工匠,有服役多年的城门士卒,有辛苦十数年的文吏,更有众多甚至都不知晓刺杀之事的牵连之人。 但不管是何缘由,只要上了这则奏章,他们除了死亡,别无其他选择。 非重典无以威天下,刑名之学的酷烈就在于此。 扶苏在殿内静静听着嬴政对这些人的发落,没有丝毫意欲挽回的悲悯之情。 马车上那黑衣死士的利剑,在梦中已然无数次刺穿了自己的咽喉,让自己多少次午夜梦回惊醒时大汗淋漓? 扶苏至今仍然心有余悸,他不敢去想,如果自己真的死在了那日的刺杀之间,生命消失前的最后念头会是什么。 是对刺客的愤怒?是对自己疏忽大意的悔恨?还是对未能改变历史的不甘? 或许这些兼而有之,但扶苏不愿去想。 无论如何,扶苏一时之间是再难对这些刺杀之事的帮凶们心生波澜了。 “谨遵陛下旨意。”李斯的声音对刺杀之事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眼见得朝会已经在李斯的烘托下进入了严肃正式的基调,扶苏也不再犹疑,将自己从糟糕的回忆中拔了出来,出列明言: “儿臣偶得巧思,率少府工匠于近日新成印刷二术,曰雕版,曰活字。 此后邸报律令,文书典籍,皆无需手自笔录,以二术行之,胜于手抄千倍! 为黔首生计,为大秦昌盛,臣请将医药卜筮种树之书,悉皆刊印,以官吏授之天下黔首,以彰大秦恤民之心。 除此之外,邸报先前所受之限制也可悉数破除,不必局限于高官厚禄之辈。 儿臣斗胆言之,凡是大秦官吏,上至三公九卿,下至三老亭长,日后皆应手持一份邸报,以明陛下圣意。”(注1) 此言一出,殿内群臣哗然。 印刷术的成就可不像苏纸一样早早便有所传闻,就连三公九卿等高位诸公,也只是隐隐有所耳闻,并不知晓其内详情。 未曾料及其功效竟能如此神奇,连扶苏这一向谦虚的性子,都敢直言说较之以往手录胜之千倍,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而先前咸阳城内追捧一时的邸报,如今因此二术竟也能传达至三老亭长,又如何不让人讶异? 因此殿内群臣再是胸有城府,也不由得产生些许骚动。 李斯感受着殿内气氛的变化,却不似群臣一般关心印刷术本身,心中暗暗思量:“医药卜筮种树之书? 长公子多受儒士教导,今日却仅仅止于此等医农之事乎?还是已然得了陛下授意,有了进退分寸。” 一念及此,李斯不由得以眼角余光瞥向上首的嬴政,试图窥见一二不同。 但眼中所见,始皇帝陛下的面色仍是如以往一般古井不波,根本难以揣测。 李斯也不敢多加窥视,迅速收回目光后在心中暗暗感叹: “长公子真有一飞冲天之势!短短数月,竟能成就如此众多之事,莫非真有神人梦中相授哉?” 和李斯有一样想法的还有蒙毅,只不过不同于李斯的内心自语,蒙毅却是直接表态支持: “长公子所言乃治国良方,微臣附其议,恳请陛下将其广行天下,以利黔首社稷。” 扶苏放眼望去,刚好蒙毅目光也汇聚而来,对视一眼后,心照不宣的两人迅速挪开眼神。 自从上次在蒙晖的牵线搭桥下,蒙毅冒险与扶苏会面,之后双方便一直保持着若有若无的默契。 特别是在蒙恬因失察之罪被贬向上郡后,蒙毅的声音便逐渐与蒙氏的声音等同,更是举足轻重。 “微臣也愿随上卿附长公子之议,此等普惠天下之术,若不一力推行,实在是暴殄天物。”(tian,三声) 一道沉稳的声音也传入殿中众人耳中,令人不由纷纷侧目,正是御史大夫冯劫。 作为此时殿中地位最高的三公之一,冯劫作为御史大夫的言语有着引领风向的作用。 而三公之内,太尉因其权势过重,终秦一朝始终空缺; 御史大夫冯劫已经明确表态支持;只剩丞相王绾还未曾发言。 作为百官之首,文武群臣的目光自然都汇集到了王绾身上,甚至连上首的嬴政,都若有若无地送来注目。 须发皆白的老相王绾,轻轻咳嗽两声,撕扯开那年迈日久的声带: “长公子所言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老臣请附其议。” 朝堂之上登时再无其他声音,群臣一并发言:“微臣附长公子所议,请陛下准长公子所请。” 嬴政眼见如此情况,本来就早已决心推行的他更是自无不可,顺势准许: “可,依扶苏所言,刊印医药卜筮之术于天下,发行邸报于大小秦吏之间,自今日始。” 扶苏连忙拜谢:“父皇圣明,儿臣定当庶竭驽钝,以成其事。” 嬴政略微颔首表示认可,敲定了此事后又便话锋一转: “吾大秦文治武功皆要冠绝当世,如今文治一道屡有精益,兵戈之事却是受阻。 国尉屠睢,日前向朕上了一道奏章,言称暑气侵袭加之越人顽强,意图暂缓百越之军的攻势,尔等可有良策?” 自由宦官们鱼贯而出,将早早准备好的屠睢奏章递给了殿中的三公九卿等诸高位之人。 嬴政终于将秦军面临的困境抛了出来,意图寻求一个更加行之有效的方法迅速剿灭百越。 注1:三老,古代掌教化的乡官。战国魏有三老,秦置乡三老。 感谢“?”的一张月票,感恩。 感谢?“枫丹白露2000”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七十九章 可建灵渠 第80章 可建灵渠 丞相王绾作为百官之首当仁不让,率先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天下方兴一统,正是与民休息之时。南征百越既有所阻塞,不若就此撤军回朝,静待良机,日后再行攻略不迟。” 不得不说,王绾的话的确是老成谋国之言,确实是解决目前窘境的良方。 但扶苏听后却是在心中叹息: “怪不得李斯没两年就取代了这王绾的丞相之位,王绾的话完全不符合嬴政此时的心意。 若只要撤军二字,又何必专门重启朝会讨论?李斯王绾二人,对于始皇帝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果然不出扶苏所料,王绾话音刚落,李斯当即便出列辩驳反对: “丞相此言差矣,南征百越乃劳师之举,只求一战功成,方能体恤民力。若暂且退兵,岂不是更耗民力物力? 况且吾大秦之军乃百战之师,并吞六国尚且不在话下,区区百越之地又能如何?比得过披甲数十万的楚国否? 前方若有不备,暂时休整一二尚可,安能出撤军之言?吾大秦军威何在?陛下,万万不可退兵。” 李斯将王绾提出的建议一一驳回,他知道,自己的话才是最符合嬴政心中所想的内容。 “退兵之事既损大秦军威,又耗黔首之力,休要再提。但朕要的是切实可行之法,不是泛泛而谈的一句空言。” 出乎意料,嬴政将王绾和李斯二人的发言都有一二贬斥。 这下殿上群臣也都有些噤若寒蝉了,纷纷闭口不言,生怕被嬴政钦点问答。 一个百官之首,一个陛下亲信,却都在南征之事上吃了挂落,端是有些让人无法揣测。 接下来,若是还有何人想要有所发言,都必须慎之又慎,最好有可供实际操作的行事策略。 嬴政眼见殿中再无一人出列奏对,心中也是不由得大失所望:“果真无可行之法乎?” “儿臣心中有一计策,或可将南征之事推进一二。”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让嬴政心情峰回路转。 没错,正当群臣寂然无声之时,扶苏又站了出来。 出于对嬴政的了解和自身地位的把握,扶苏并没有卖关子,而是径直言道: “臣虽不通兵家之事,却也晓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 如今困扰阻塞吾大秦兵锋者,一为暑气,二为辎重。 暑气乃天时,人力自是无可更改。但这辎重输运,或可重修一渠,以此贯之。 百越之地水系密布,却始终未能为吾大秦所用。 若能开凿一渠以链接水系,前线士卒补给更为便捷不说,黔首征夫的劳役更是骤减。 如此既得与民休息之利,又可不堕军威之势。 日后平定百越之地后,朝廷有此水路之利,对其地掌握定然更为强力,也可促进南北交流。 儿臣以为,可暂缓攻势,在给士卒以休息之机同时兴修一渠。 来日定然会使此战事半而功倍,一战而功成。” 扶苏这话可不是胡言乱语,是有真实历史作为切实依据和底气的。 历史上,秦朝对百越之地总共发起了三次战争,持续了将近十年才最终功成,其中一个关键转折点,就是灵渠的修建。 灵渠修建前的初次战争耗费人力物力无数,却是只成相持之势,连主将屠睢都被越人所杀,得不偿失。 而灵渠修建成功后,有了充足后勤保证的秦军一路摧枯拉朽,迅速占领岭南全境,增设南海,桂林,象郡三郡。 虽然这其中也有着秦帝国之后吸取教训,迁徙大量囚徒赘婿扩大统治基础的原因。 但也足以看出因灵渠成就而给南征之事带来的巨大利好。 因此扶苏在从嬴政口中得知秦军受挫,请求暂缓攻势之时,便立刻想到了灵渠这一惠及千古的水利。 而且扶苏心中更是明了,若是再不进行一二干预,怕是不久便要收到屠睢身死,秦军大败的消息了! 因此扶苏在朝会的前两日内,一直在琢磨修建灵渠的想法。 一则为便利秦军辎重后勤,减少征伐成本;二则为使秦军休整,不让那南征主将屠睢身死。 虽然扶苏并没有见过这位为大秦统一大业付出生命的南征主将,但并不妨碍他挽救一位忠心耿耿的秦吏,这都是他日后可以大用的人才。 “屠睢啊屠睢,我已经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了,能不能赶在嬴政下发旨意之前生还,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扶苏心中不无遗憾地想着,毕竟对千里之外还是太过于鞭长莫及,自己能改变的着实有限。 扶苏的声音在群臣寂寂的大殿中尤为响亮,其中内容更是令众人深思。 半响之后,还是蒙毅率先反应过来。 得益于对扶苏的密切观察和关心,蒙毅还是比其他人更快地消化了扶苏的话语内容。 “微臣以为,长公子所言甚是,凡兵家之事,无不以辎重补给为先,若无稳固粮道,一切征伐均是无从谈起。 如今恰逢百越之地暑气逼人,不若静候此渠建成再行攻势。 便如昔日郑国渠之旧事,渠成之后,吾大秦关中之地一跃为沃野,终得并吞六国。 更何况如今大秦并有海内,一区区百越之渠自然是不在话下,也可解当下之忧。” 蒙毅又一次率先站出来支持扶苏,言之凿凿,很有说服力。 但殿内众臣心中不由得又多了些新的考量——蒙家莫不是已经决心下注? 陛下一直未曾确立皇后,诸公子中扶苏虽为长子,却无嫡长之名,因此太子之位尚有悬念。 作为军方话语举足轻重的蒙氏一族,频频出场支持长公子殿下,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但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长公子提出来的建议确实有可行之处。 只是不知陛下,又是如何态度呢? 此时嬴政心中的惊讶其实比这殿中臣子们丝毫不少,甚至犹有过之。 因为自己前日在少府工坊之时其实是问过扶苏此事的,但当时并未得到自己长子有价值的回复。 其言语之间反而还有退兵之意,需要自己亲自教导一番方可。 这短短两日内,便有如此可行良方?看来那日走后,扶苏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一念即此,嬴政更是心中欣慰: “扶苏不仅能为常人之所不能,更是操心国事,朕心有所忧,其日夜思虑,善莫大焉呐!” “扶苏所言可行,南征之事暂且缓之,全力兴修新渠以沟通南北。 着监御史禄凿渠运粮,以通百越。”(注1) “禄?又是一个耳熟的名字,这历史上能留下名姓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都要粉墨登场了啊!” 扶苏听着嬴政的言语,心中泛起无限感慨,又赶忙说道:“父皇容禀,儿臣尚有一言。” “曰”嬴政没有丝毫不悦,反而略有期待之意。 “儿臣斗胆言之,以武征伐百越之地固然为必须之策,但百越之民远不如六国之民开化,大秦难得实控。 不若广发诸尝逋亡人、赘婿,略取百越之地后置郡县;徙民戍之五岭,与越杂处,如此方可一劳永逸。” 注1:《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使监禄凿灵渠运粮,以使深入百越”。 《史记》只间接地记载了“监御史名禄”,监御史是官职。他不姓史,也不姓监,只知道他史禄,史志习惯称他为史禄。 感谢“枫丹白露2000”的一张月票,感恩。 感谢“时光太短o梦想太长”的一张月票,感恩。 感谢“难寻星河”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八十章 盖棺定论 第81章 盖棺定论 扶苏直接将历史上秦朝巩固百越之地统治的举措原样照搬。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世的秦朝还没有吃到失败的苦果,操作空间还有很多。 在原有历史上,秦军虽然攻伐成功一些地域,但由于缺乏统治基础,经常发生复叛的情况,导致秦廷疲于奔命。 直至第二次攻击百越的战争获得胜利后,秦朝采取了移民实边的政策,才将对百越的统治稳固下来,并慢慢将百越之地同化。 为了节省损耗不必要的国力,也为了体现自己的政治眼光,扶苏现在便提出了这一战略。 他可不想等到秦朝损兵折将,尝到惨痛教训之后再被迫由朝内臣子总结出来。 “不可!法者,国之柱石也,岂可随意更迭?!”还未等嬴政对扶苏的意见表态,李斯却是率先站了出来反驳: “陛下!法令乃吾大秦立国之本,犯法者刑,本是天经地义之理。 若为千里之外的不毛之地便赦免刑徒,将其罪责一笔勾销,只为充实边地,岂不是大谬?! 长公子入朝理政不久,所言实在过于虚妄,此事万万不可啊!” 扶苏没有想到,最先站出来反对的竟是一向城府颇深的李斯,还是如此地声色俱厉。 而且观其言语神态,并无作伪之意,而是实实在在地认为此策不可颁行。 饶是如此,扶苏也不会因为李斯的赫赫大名而被吓退,轻易改变自己的原有设想。 要知道,既然历史上的秦朝能够最终实行这一战略,那便说明嬴政是一定首肯过的。 无论朝内其他众人如何反对,只要自己把握住嬴政这位始皇帝的喜好,就一定不会出现差错。 这,就是自己身为穿越者的最大优势。 “廷尉此言谬也,律令固然为大秦立国之基,但若有阻社稷发展,又有何不得让步一二? 更毋论此举并非要坏之律令,只是将刑徒之人的惩处将刑责转为迁徙,又有何不可? 若是不以刑徒之辈实边,莫不是要以吾关中秦民,以吾大秦宗室前往?那被所移黔首又何罪之有?!” 扶苏大义凛然,连珠炮似地将李斯所言一一怼了回去。 经过连年战争,此时的秦朝关中已然很是空虚。 征发役夫和士卒已经让秦朝的基本盘超荷运转,绝不可能再行迁徙,这会直接动摇秦朝的施政基础。 “陛下,微臣绝无此意,长公子所言实在非吾心中所想,陛下明鉴。” 李斯没有继续和扶苏争辩,而是向着嬴政俯首澄清。 宦海沉浮十数年,李斯自是知道,与长公子的争辩毫无意义。 只要将自己态度立场表明便可,剩下的只在那位始皇帝的一言定夺。 再说,退一万步来讲,自己是臣,长公子虽未为君,却也不是臣子能当庭意气相争的存在。 一味争论辩驳下去,只是徒逞口舌之利而已,最终却会令陛下厌恶,得不偿失。 因此李斯不敢再行争论,只是向嬴政阐明心意后便安然俯首听命。 “廷尉之心,朕心自明。”嬴政淡淡回应,却是没有正面作答,而是对着其余诸臣说道: “尔等对扶苏与廷尉所言有何想法?可有人论述一二?” 殿中群臣均是沉默不语,在没有摸清楚这位始皇帝的意图之前,任谁也不愿冒着风险表态。 有的时候,什么都不做也比做错事强,前者只是被打上庸碌标签,后者却会永失圣心。 因此殿中一时冷然,熙熙攘攘的大殿间一时竟鸦雀无声。 但咸阳宫作为此时大秦帝国的菁华所在,自然不会都是庸庸碌碌之人,还是少不了敢于直言之辈的。 “微臣以为,长公子所言更为适宜如今百越之地,所谓律令,不也是商君屡次变更而来? 臣对长公子方才所言深以为然,凡有益大秦社稷者,皆可行,又何必拘泥于律令成规? 廷尉所言固然有其道理,但特殊之事,略有变通也未尝不可,臣附长公子之议。” 一道厚重的声音打破了殿中凝滞的气氛,扶苏不由将目光隐蔽投注而去,只见那出言者,却是御史大夫,冯劫。 冯劫并未与扶苏有眼神间的交流,只是一脸严肃地对着嬴政阐述自己的观点。 “不错,御史大夫所言正是吾心中所想,所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若是吾大秦一味抱残守缺,又如何能行商君事而并吞六国? 昔日西陲边地之弱秦,能成天下共主,靠的正是这一股永在求变之气,今人安能不如古人哉?” 扶苏为自己的发言画上了最终的句号,只待嬴政盖棺定论。 “微臣附长公子并御史大夫所言。”蒙毅也做出了抉择。 自己先前的倾向已经很明显了,没理由不坚持下去,而众臣一时之间也是纷纷附和。 李斯听着此起彼伏的反对声,心中并无起伏,只是静静等待那位唯一的至尊盖棺定论。 朝堂之事,并不是谁得群臣支持更多,谁便能立于不败之地,一切只在那位始皇帝陛下的一念之间。 便如先前分封郡县之争,即使丞相王绾的势力再大,追随者再多,只要嬴政一言,自己便是完胜。 只不过,李斯这次,并没有压中始皇帝的心意。 “廷尉所言固然有理,律令不可废。 然当今乃大变革之世,朕所成就的是前人未有之大事业,自然不可尽如前人规制。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扶苏所言正合商君变革之真意,也更应如今变革之大势。 传旨,着天下死囚免于秋后问斩,移之百越以实边地!” 嬴政一言既出,群臣心中再是各有所念,也都尽皆俯首称是,包括廷尉李斯。 只是李斯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有所懊悔于没能再次迎合嬴政心意,终究是略输一筹。 但其经年所受法家之熏陶,令其并不后悔后悔出列争辩,心中之义从未更易。 律法乃国之重器,决然不能轻易更改,只是既有始皇之命,也无需徒做坚持。 扶苏心中却是没有太大感触,毕竟自己是由果推因,情知嬴政定然会同意自己所请,反应早在自己意料之中。 反倒是冯劫和蒙毅,心中不由得纷纷松了口气,这一次的押注,终究是没有违背嬴政心意。 “释放囚徒,也算是施行仁政了,一点点改变也是好的。”扶苏心中暗暗感慨。 朝会至此也接近尾声,近期发生的大事都有了初步的解决方案,颇有些君臣相得的意味。 随着宦官一如既往的尖细嗓音作结,殿中诸人缓缓依次退场,朝会终究落幕。 而此时的百越之地,受命领军在外的屠睢,却还不知自己的命运已经在悄然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吾已上奏陛下所遇困境,不日便有诏书传来,是战是停,且待日后再言,如今只需安心休养,静候陛下旨意便可。” 五大三粗的屠睢对着自己面前几位顶盔掼甲的武将解释。 “希望陛下能体察吾等,来此蛮夷之地征伐,实在是苦了手下士卒。 那些越人倒是其次,任谁也设想不到,这暑气与毒虫怪蛇,竟成南征最大阻碍! 任吾秦军士卒再是如何勇猛,一病之下,也是难有余力再行干戈,只能徒自扼腕叹息。” 其中一员武将手按长剑,满脸忧愁之色,言语间更是忧心忡忡。 感谢“esizac”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八十一章 百越之地 第82章 百越之地 “任裨将所言甚是,若不是吾秦军士卒实在难耐这百越之地水土,区区土着越人,早已被吾等一战而下! 吾等又怎会被些许南蛮之辈阻于此地而不得寸进?又怎会需要向陛下行此耻辱缓兵之请?!早就班师归乡了!” 一名侍立在末位,作五大夫装束打扮的秦将出列,对任嚣的话很是赞同,但言语间透露出的却是同样无奈与不甘愤慨。 “任嚣,赵佗,汝二人休要多言!吾自是心知尔等心中有怨,吾又何尝不是如此?然是攻是缓,一切自有陛下旨意定夺,又何须尔等在此作态? 莫不是尔等言语一二,那越人便会蠢到前来与吾等秦军正面相抗?久战不下,难不成吾屠睢便能忍得下这口气否? 些许蛮夷而已,若是朝内传来旨意仍令强攻,为求速胜,吾便是将此地密林焚之千里,也在所不惜!” 屠睢听着自己手下的牢骚,脸上也是一股不耐之色,在这热气逼人的地方,火气来的总是要更容易一些,而且更加不好压制,屠睢也不例外。 特别其人性格本就颇有些急躁,只是如今被残酷的现实阻挡无处发作,不得不暂时忍让一二,但这不代表他能成为他人情绪的倾倒之处。 屠睢对于征战之中所俘越人,一律都是斩杀不留,尚且不肯耗费心思细细甄别是否有能加以利用之辈,此时又怎会耐心受着下属牢骚?特别其对如今的尴尬境况也是无有良策。 若不是因为屠睢这刚愎自用的性子,身为初次南征主将的国尉,历史上也不会轻易死在越人的突袭之下,间接导致秦军大败。 先前出言抗辩的任嚣、赵佗两人,眼见自己长官如此作态,知晓屠睢的怒气已然临界,终于是闭口不言。 其实他们又何尝不知自己言语无用?只是心中烦闷,总要有个口子泄火罢了,那越人神出鬼没难以捉摸,逼得他们只得在这营帐之内空自怨怼。 营帐内的火光照亮了秦军将校们阴晴不定的神色,火光之下,黑色的影子正如那赖在南疆的越人一般,跗骨之疽难以断绝。(ju,一声) 秦军营帐内一时陷入了沉默,人人缄默不言。 但很快,从四面传来的怪叫声便打破了其间一众秦将的心神不属,帐外警戒的卫兵也冲了进来: “禀国尉,那西瓯越人又趁夜色来袭,吾等出营应战却不见其人,这蛮夷部众又只是骚扰一番便退走了!” “本将知晓,下去罢!”屠睢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这种消息已经数不胜数,只能令其面上的烦闷厌弃之情再添几分。 “这些越人,日间躲入密林之中难以寻觅,夜晚便出来扰吾军心,使士卒不得安心修养,迎战却又一触即走,端是令人不得安宁!” 先前那被唤作赵佗的武将又出言怒骂,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愤懑:“待到暑气过去,仲秋来临,吾必令其血流成河,明白何为秦军之威!” 但其慷慨激昂的话并没有获得帐内众将的响应,众人皆是寂寂无声,就连一开始挑起话题的任嚣也没有附和,而是一脸阴郁。 秋后算账,又谈何容易?咸阳的那位始皇帝陛下,能给他们这么多的耐心么?任嚣在心中不由得胡思乱想,帐中有类似心思的人并不在少数。 赵佗见自己的话语并没有引发同袍的共鸣,当下也不由得有些尴尬,但更多的还是愤慨之色。 “哈哈!这秦人应是知晓何为吾越人之威了!观其出营士卒,脸上无不是倦怠之色,兵戈再是锋利,寻不到吾等又有何用?迟早会被逐出这百越之地!” 密林之中,一名肤色黝黑,身材矮小的男子正向围在一旁的众人夸耀,面上尽是自得和谄媚之色,特别是对其中为首之人,显得尤为明显。 “大王才智实在高绝,有大王统率,这秦人绝不可能将吾百越之地并入其国,此番好令其知晓,什么是越人永不为奴!” 密林间众人皆是断发纹身,体形黝黑强壮,带着明显的越人特征,听到这矮小男子的话语后也不由得连连附和,只有那头戴竹冠的为首之人笑而不语。 出言男子在一众彪形大汉衬托下显得极为瘦弱,但却是毫不怯场,其眼眸间忽而闪过的精光更是表现出与周遭众人不一样的神采: “那南越、扬越之辈,不懂得避开秦军锋芒,一味只知拒守部落祖地,自是免不了寨破人亡的结局。 只有大王此等智者,才能想出带领吾等西瓯之民躲入密林骚扰,令秦军疲于奔命的妙计。 如此来回数月,所谓秦军的虎狼之师也不过是一具空壳,根本无从触及吾等,岂有畏惧之理,只需静待天时,秦军必然不战而退!” “不错,浔骆所言甚是,这所谓虎狼之师,也只不过是本君掌中玩物罢了,且看其能耐到几时!” 译吁宋拍了拍那瘦弱男子的肩膀,甚是赞赏。 作为西瓯部落的王,他常常在众人面前展示出自己的智慧与权威,而浔骆这个很好的捧场角色往往在这种时刻发挥着重要作用,就如此时一般。 “不枉吾刀下留其一命,虽是难以上阵杀敌,但能够帮吾笼络这些头人也算有些作用,能成秦人官吏的果然都有些许长处。”译吁宋心中很是满意浔骆的表现。 不错,此刻藏身于密林,暗中窥视秦军大营的一众土着正是西瓯越人,以译吁宋为首,一众越人被紧紧团结在一起,决不与秦军正面冲突,只是一味骚扰。 而那出言奉承的瘦弱男子名为浔骆,本是秦军之中一随军文吏,在一次交战中不幸被越人捕获,成了阶下之囚。 浔骆本该被一刀斩掉,但恰好译吁宋路过,想要了解秦军内情的瓯越酋长饶了其一命,将其作为奴隶于一旁侍候,只是不曾想其还有如此巧言令色之能,倒是意外之喜。 而每一个经历过秦越纷争的越人,都不愿再与秦军正面交战,他们只是悍不畏死,又不是单纯喜欢送死。 想起秦军那如雨箭矢和那沉默但坚定推进的士卒方阵,没有一个越人不为之胆寒,公认只能托庇于生长数十年的密林才有所还手之力,因此根本无人质疑译吁宋的决定。 也正是如此,译吁宋才需要将一次成功的骚扰描述地像一场大捷一般,只有如此,才能稍稍安定好这些部落头人们的惊惧之心,让他们坚持下去。 “今夜便暂且为止,令儿郎们速速返回,莫要被衔上了尾巴,吾等可以有一夜好眠,就不知这秦军该当如何了!” 译吁宋看着眼前灯火不绝的秦军大营,脸上呈现出一股难掩的快意,挥手示意部下们返回山林之中。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因为扶苏的三言两语,越人的末日将要比历史上来的更快、更迅猛,他的美梦不久就要破灭了。 感谢“云湘”的两张月票,感恩。 感谢“”的一张月票,感恩。 感谢“再战一百轮回”的一张月票,感恩。 感谢“一个孤独的灵魂”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八十二章 咸阳来人 第83章 咸阳来人 世间之事,几家欢喜几家愁。 正当屠睢等人在百越之地苦苦等候一纸中央诏令而不得的时候时,另一群秦吏看着眼前的咸阳来人,只能在心内付之阵阵苦笑。 “吾等奉陛下诏命,得御史大夫信重,特来监察尔会稽郡内豪强迁徙一事,会稽郡守殷通何在?为何不来相见?” 一名高冠袍服的中年文官看着眼前的一众会稽秦吏,目光逡巡扫视,却是未曾发现那位楚地降臣的熟悉身影。 “好叫御史知晓,殷通郡守不幸于日前在府中遭贼人所杀,却是已经入土为安了。”贾全一脸悲痛之色,言语间甚至带上了些许哭腔。 “竟有此事?!为何不报于朝廷知晓?尔又身兼何职,姓甚名谁?”那为首的御史一脸惊愕之色,言语中不由带了几分惊怒之意。 “下官贾全,添为会稽郡丞,蒙陛下不弃,如今暂代郡守一职。至于殷通郡守之死,事发当日吾便八百里加急报于陛下。 恐怕阁下当时已离咸阳,未能一同晓得此事,但吾绝无遮掩阻塞朝廷视听之举,何况赵卓赵郡尉已然追索凶徒多日,相信不久之后便能揪出刺杀殷通郡守的宵小之辈!” 贾全面对来人的诘问却是从容不迫,甚至在言语之间捎带着给赵卓很是上了一番眼药,一看便是早有准备。 “竟是如此离奇?一郡之长竟然如此不明不白地死于私宅之间?这世间之事端是无常,谁能设想,昔日把酒言欢之旧识,如今却已阴阳相隔? 同为旧楚降臣,吾安然于咸阳为陛下尽忠,殷兄却是横死于故土之上,端是令人叹息。” 那中年御史以手抚须,脸上满是感伤神色:“殷郡守葬在何处?待到公事皆成,吾要为故人送行一二。赵卓赵郡尉又是哪位?逃窜的凶徒可曾有所眉目?” “回禀御史,殷郡守葬于城南震泽之畔(太湖古称),待此间事了,下官必亲引御史前往祭奠故人,以慰忧思。” 贾全连忙回应,脸上却又故意显出些许犹豫之色:“只是缉捕凶徒之事,并非下官职责所在,却是也不甚清楚,还是要向赵郡尉问询一二。” 一旁的赵卓早在贾全主动向那中年御史提及自己之时,心内便直呼不妙,果不其然,眼看着这御史的重心就被贾全的三言两语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回禀监御史,殷郡守乃是死于自家府邸之中,且当时并无仆役侍奉,所留线索实在少之又少,更何况仅有半月之久,本官实在有心无力。 再者,吾等赶往现场之时,除却殷通郡守尸体倒伏于地,尚有六具尸首,府中仆役却只识得其中一具为殷通郡守家宰,余者尽皆不识。 交由令史勘验过后,这五人均乃习武之辈,身上伤口却是同一柄长剑所造,与殷通郡守喉间致命伤同出一源,应为一人所杀。 但又是何等勇武之人,能以一敌五,且是披甲之辈?又如何能带剑入得殷通郡守府内?恐怕是殷通郡守...” 赵卓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一股脑倾泻而出的言语间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令人心惊,那御史听后也是不由捋须沉思。 “披甲?尔言语之意,是殷通郡守私蓄死士,私藏甲胄,欲要行一二不轨之事,却反遭对方强杀?” 监御史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赵卓言语间的重点,私藏甲胄可是重罪!莫说是殷通一介暂代郡守,便是真正的领军大将也不能如此,这是自寻死路! “下官并未有此意,那数具披甲尸体,也未必便是殷通郡守侍卫,一切还有待商榷,下官只是略有不解,若真事有不测,殷郡守为何不召来郡兵呢?” 赵卓却是滑不留手,根本不正面回答这监御史的猜测,反而轻巧地将其关注的重点转移了出去。 “如此看来,殷郡守之死还真是疑点重重,赵郡尉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不过若殷通真是私藏甲胄,蓄养死士,那吾邹知秋纵使为其故人,也决不会因往日私情而徇私枉法!” 中年御史一脸大义凛然,言语间透露出的锋锐之意更是令众人尽皆心下一紧。 作为昔日的楚国旧臣,邹知秋能在投降之后直入咸阳为御史,更是被嬴政派为此次监察队伍的为首之人,靠的就是心狠手辣不念旧情。 有多少昔日同殿为臣的好友被其一手送入廷尉之中生不如死?其人虽未接受正统法家学术教育,手段却是犹有过之。 就连廷尉李斯,如今法家的执牛耳者,也曾对其褒奖过:“设使邹知秋早入荀师门下,焉知吾法家于世间不免又多一能臣否?” 若不是如此,邹知秋以一介降臣之身,安有今日之势位? 莫说那殷通只是有着点头之交,便是真的有何深情厚谊,邹知秋也不会为了所谓的情谊便放弃自己的进身之阶。 “分内之事,下官定然不负所托!”成功将邹知秋注意力转移的赵卓不由得狠狠瞪了一旁的贾全一眼,心中暗暗恼恨: “鼠辈!只会使这阴谋诡计,总有一日,吾要让尔悔于今日所作所为!”贾全自然也能感觉到赵卓那充满杀意的目光,但他丝毫不惧。 一者,如今自己才是暂代郡守,无论资历如何,势位在此,赵卓区区一郡尉又能有何威胁? 其次,陛下早已明诏,令赵卓、殷通、杜欢三人回京叙职,如今御史们都已到达会稽,这些人也该是时候上路了。 届时,离开了会稽郡,离开了手下的郡兵,赵卓只是一介匹夫罢了,又有何惧哉? 邹知秋在上首也将二人反应尽收眼底,但却是根本无心管束其内的弯弯绕绕,说到底,就连殷通之死也只是个小插曲罢了,自己接到的任务,重心可不在这些人上面。 “殷通之死自有郡尉追索,可这郡内豪强迁于骊山以为陛下陵邑一事,如今又是何人主管?”邹知秋直截了当地将话题切换到了迁徙豪强之事上。 “回禀御史,这豪强迁徙骊山,先前皆是由殷通一手规制,如今其突然暴卒,却是无人知其始末,不过大体已是结束,郡内顾、张二家,已然在行往咸阳的路途之间了。” 贾全似乎对迁徙豪强之事分外敏感,口中虽然将所有的责任全部推到了死去的殷通身上,却也表现地十分清楚其中内情。 邹知秋不由得多看了贾全几眼。 “既是如此,那便先缓上些许时日,待赵郡尉揪出那谋害殷通的罪魁祸首之后再一并徐徐图之。 今日便到此为止,诸位且先回府歇息吧。” 府中众人纷纷俯首称是,次第行出了这郡守府,只留邹知秋等一干御史。 邹知秋拿起茶杯,细细品尝着其内苦意后泛起的清香,眸中目光闪烁不定。 感谢“西柚味菠萝”的600点打赏,感恩。 感谢“枫丹白露2000”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八十三章 难得悠闲 第84章 难得悠闲 几道奏章在千里之外掀起波澜,让诸多秦朝大员焦头烂额,作为始作俑者的扶苏却是难得悠闲,又回到了和缓的节奏当中。 “匡当,尔之体魄竟然如此强健?昔日夏无且医师对吾所言,认为尔至少要修养半年之久方可无虞,如今仅仅三月,尔便能行走无碍了?” 扶苏看着站在眼前的前任秘书,一脸怀疑地进行质询,心中暗暗腹诽:“这匡当不会是怕躺平的时间太久,自己的职位被师弟取代才如此心急吧?” “回禀长公子,下官身体确实已然无恙,并不是强撑上阵,决不会妨碍日常公务。”匡当双手作揖,恭敬回道。 扶苏还是小看了匡当。 作为自小磨炼而出的墨者,早年的生活经历不但锻炼了匡当的心智,更给了他一个足够强健的体魄,再加上御医夏无且的医治,匡当昔日背部所受创伤已是并无大碍。 “如此甚好,不过尔此次回归,吾却是另有要职委派,这秘书一职,尔还是放手给端木未罢。”扶苏看着这个目前自己最能信重的佐吏,缓缓开口。 “长公子但有所命,下官岂有不从之理?师弟能胜任秘书一职,吾心中也是甚慰。他那鲁直性子正是需要此类职事磨炼。”匡当一脸坦然。 “哦?尔不觉得是端木未鸠占鹊巢,抢夺了本该属于尔的职位?”扶苏却是有点好奇,自己还没说安排什么位子给匡当呢,他就不怕失去来之不易的权势? “长公子说笑了。先前吾卧病在床,难以任事,但邸报署乃长公子心血,朝廷喉舌,又怎可候吾一人?师弟既已任职数月并未有何差错,自无让位之理。 况且长公子昔日所言不弃在下之事,音犹在耳。下官只愿为长公子效犬马之劳,并不在意是何职位。” 话虽如此,匡当心中却并不认为扶苏会将自己黜落至何卑微职位,再怎么说,自己也是最早跟随长公子的老人了。 至于端木未占了自己的秘书一职,匡当心中要说没有一点不舒服那是不可能的,但他更相信,扶苏会有一个更好的安排。 有时候,不争,反而是最好的方式。 “善!匡当,本公子最喜欢尔的一点,便是知进退,明分寸。”扶苏抚掌赞叹,有这么一个能力出众又懂得分寸的属下,自己不知道能省多少力。 “如今有着雕版、活字印刷二术,大秦邸报发行更广更多,邸报署之事更是日渐繁重,只端木未一人为秘书,颇有捉襟见肘之感。 因此吾决意,分秘书一职为左右二人,以尔为左,以端木未为右,二人共同处理邸报之事;除却此事,日前吾曾请钜子成一组织,名曰罗网。 以墨者为基,专司情报刺杀诸事,尔既已病愈,又深谙墨家行事之道,便由尔统领罗网。只是此事绝不可外传,仍以秘书之位示人便可。” 在匡当卧病在床的日子里,邸报署的业务飞速增长,即使有着端木未的顶替,扶苏的工作量还是不可避免地上涨了许多。 连带着先前早早筹谋的罗网,扶苏也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去兼顾,只是一个空有躯壳的样子。当然,这也和扶苏并没有太多搞情报的经验有关。 专业事情还是要专业人士来做,所以当匡当这个既有专业技能又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忠心的佐吏伤愈之后,扶苏立马就将工作都甩了过来。 “蒙长公子不弃,下官自当庶竭驽钝,以效犬马之劳!”匡当一脸激动神情,心中更是感激:“公子还是信重于吾,既未将秘书之事削去,又以罗网之事托付,安能不效死力?!” 秦朝以左为尊,扶苏将秘书之职一分为二,以匡当为左秘书,端木未为右秘书,既是考虑到二人资历经验的问题,也是表明自己对匡当的重视。 至于罗网一事,虽然匡当之前并未有所接触,但只要墨胜跟他交代一二,相信很快便能上手,也不用自己整日忧愁了。 扶苏感觉当甩手掌柜的美好日子又要回来了,心中满是欢喜,当下就给匡当摊派了新的任务: “罗网之事,尔向钜子讨教一二,只需说奉吾之命,其自然会将一应事务让尔通晓。接受之后,先为吾寻二人踪迹。 一人名陈平,阳武户牖乡人;一人名韩信,泗水淮阴人。此二者均出身寒微,皆为身怀才智却郁郁不得志之辈,寻到后施以恩惠,送来咸阳面见于吾。 若是其人不愿从命,也要将其强行绑来咸阳,此事切记要慎之又慎,决不能流传出去。 除此之外,尔还是要多多宣扬本公子所成事迹,特别是在黔首之间,务必要使诸辈晓得大秦长公子仁厚贤能之名。” 一口气将所有事情全部抛给匡当,扶苏只觉神清气爽,自己自从穿越之后便一直如履薄冰,丝毫不敢逾越。 完全没有能力和时间去像小说主角那样一路收服名将谋士,唯一早早吸纳的张苍还是本就在秦廷之内供职,有着天时地利。 那些在野的大能们,自己是一个也遇不上,离咸阳实在太过遥远。可如今有了墨家襄助,成了罗网这个机构,那这件事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韩信的兵仙之名实在太过耀眼,历史上的战绩实在有些太过传奇,哪怕是蒙恬屠睢等人皆在,扶苏心中也是有所忌惮,因此列入第一批名单。 陈平也是一样,对于这种已经证明过自己实力,又是出身寒微的才能之士,扶苏相信,大秦长公子的邀请会很有诱惑力。 至于张良、项羽这等六国旧贵族,天然就和扶苏的身份对立,是不死不休的场面,并不是能够以扶苏自身的意志决定的。 所以扶苏根本不考虑将他们收纳麾下,若是真的有朝一日见到,必是杀之而后快。 “下官领命,定然不负长公子所托。”匡当虽然也好奇为什么扶苏执意要寻找这名不见经传的两名无名小卒,但决不会多问,这是一个下属的自觉。 “善,且先回家好生准备,休沐之日一过,便重回职守吧!”扶苏摆摆手,示意匡当走人。 不错,今天是周末,休沐的时间,匡当确实是有些心切,都等不到明天正常上班就来寻扶苏了。 “进攻百越的事情搁置到灵渠修建之后,早已被证明二五仔的殷通也已身死,咸阳派去的御史应该已经开始着手清算豪族,总算是有了些休养生息的样子。 这始皇二十六年,有了我的到来,所行进的轨迹一定比先前更加从容。” 第八十四章 不叙旧情 第85章 不叙旧情 翌日一早,邸报署的官衙之内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大小佐吏所见之后无不驻足问好,来者也一一笑脸回应,直到一个惊喜的声音出现。 “师兄?尔已康复如常了?吾等终于可以同事于此了。”端木未黝黑的脸庞上泛起毫不作伪的笑容,对着来者雀跃言道。 “哈哈,昔日冒失小子,如今也能独当大任了。端木未,吾听长公子所言,尔在秘书一职上尽职尽责,所理诸事都是井井有条,未曾辱没墨者名声,吾心甚慰啊!” 不错,来人正是匡当,看着眼前的小师弟,匡当的脸上也是同样笑意满面。 虽然端木未有些性子直率,不懂得人情世故,但凡是扶苏所教付的任务完成的都很出色,当之无愧的有能之辈。 若是只有裙带关系,而无真材实料,扶苏也不会将其留在身边这么长时间,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扶苏将秘书之职一分为二,固然是由于邸报署业务见长,一人难以兼顾的缘故,但也同样是考虑到端木未的能力,不想放过此人。 “全凭长公子悉心教导,又是多有包涵,吾才可在这邸报署中有一席之地。”端木未却是有些不好意思。 初来邸报署之时,由于一贯的憨直性子很是犯了一些错误,所幸扶苏本就是宽厚性子,端木未学习能力也足够强,才能迅速扎根。 因此端木未对扶苏很是有着一番感激之情在内。 “长公子有古贤人之风,吾等能于其门下效力实在是幸之又幸,切记要慎之又慎,做事万不能有所差池。” 匡当看着眼前的小师弟,忍不住又进行劝导,一如昔日同在墨胜门下受教时一般。 “师弟自是晓得。既然师兄如今重回官署,吾稍后便向长公子请辞秘书之位,师兄便又能于长公子左右听命了。” 端木未神色真挚,丝毫没有忌讳闪躲地说出了自己想法,匡当眼见自家小师弟仍是如以往一般实诚,不由得有些哑然失笑,正欲说些什么,却被一道清朗声音打断。 “好一副兄友弟恭的场景,端木未,尔又何须请辞?匡当是那类嫉贤妒能之人么?要同尔这后学末进争权夺利。” 一道挺拔身影慢慢悠悠地出现在匡当师兄弟面前,正是扶苏。 “属下绝无此意,主编休要取笑与吾!这秘书之位本就乃师兄本职,吾只是暂代一二,如今师兄既已康复,自当官复原职。 更何况在下于秘书一职所作所为多有差错,绝无胜过师兄之能,尚不若重回乡间躬耕!” 端木未听得扶苏调侃却是大急,连忙剖明心志,生怕师兄对自己有了什么误会。 “哈哈哈,匡当,尔这小师弟仍是一如既往的憨直,尔竟于一旁视若无睹也不肯告之实情?令吾当了回恶人呐!” 扶苏看着眼前急成热锅上蚂蚁的端木未和一旁气定神闲强人笑意的匡当,不由得笑出了声。 “回禀长公子,吾只是尚未得空告之师弟,并非有意瞒报,属下可担不起主编如此数落。”比起端木未的较真,匡当明显从容许多。 经过一同逃生于刺杀一事之后,匡当明显感觉到扶苏对自己的亲近之情多了许多,因此也不再像以往一样战战兢兢。 只是苦了一旁的端木未,这黑脸小子看着眼前二人打的哑谜,心中欲哭无泪,明明用的是一样的语言,怎么就听不懂呢? “师弟休要急于卸职,主编早已将秘书一职分为左右二位,吾为左,尔为右,师兄弟共事一职,岂不美哉?” 匡当终于还是不忍心看着自家小师弟被玩的团团转,简要阐明了扶苏安排。 “啊?啊!如此甚好!甚好!”端木未原有的焦急之色先是转为迷惘,又变为雀跃,在邸报署任职数月之久,其自是也不愿一走了之。 先前只是深恐阻碍匡当重回其位,不愿与师兄争夺,并不是真的就视名利如无物。要知道,端木未也是寻常农户出身。 虽然有着墨者身份,能在墨胜门下听课,但若是无法将所学转为与之相匹配的势位,那便还是要当一庄稼汉,他又怎能情愿? “叙旧之语日后再言,既已来邸报署内点卯,还不快快各司其职?匡当,特别是本官先前所授之事,务必尽快!” “谨遵主编之命!”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均是收起了原本的嬉笑神色,恢复到了工作状态。 扶苏这才满意点头,慢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叙旧之语还是暂且到此为止,杜老不妨详细叙述一二这会稽郡内豪族形势与殷通之死的可能嫌犯,若说杜老毫无头绪,吾却是不能信服的。” 一身便服的邹知秋对着眼前须发皆白却精神不减的杜欢径直言道。 “监御史还真是心忧国事,私宴之上仍然不忘公事,难怪邹御史能以如此年纪成此高位,老朽实在是佩服啊。 也罢,老夫确实有一二揣测,只是昔日不便多言,今日之言,出得吾口,入得邹御史之耳,再无第三人知晓!” 杜欢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力壮的中央御史缓缓沉吟,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自己年轻时的样子,也是一样的踌躇满志。 “为君分忧乃分内之事,陛下既然委吾以重任,自当时刻牢记于心,杜郡监久任御史之位,不会不明其中道理。 吾等御史之职,本就在监察百官,为陛下耳目,只走那孤臣之道,若是与他人暗自串联,怕不是有取死之道!” 邹知秋言语之间锋芒毕露,甚至隐隐有着咄咄逼人之意,杜欢作为积年御史,又怎会不明邹知秋话中对自己的怀疑? “黄口小儿!仗着陛下一时宠幸得此高位便敢如此欺吾!一介楚地降臣罢了,竟是凌驾于吾这秦人之上!” 杜欢心中满是怒意,自己辛辛苦苦熬了这么多年才爬到这个位子,更是好不容易才获准外派他郡,能够独自监察一方。 邹知秋只不过是仗着嬴政的一时宠幸和刺杀之事的余波才能来会稽巡查,竟对自己如此不敬,端是可恶! 但终究宦海沉浮多年,特别是在眼前马上就要还于咸阳述职甚至问罪的情况下,杜欢还是不得不在这强龙面前伏低做小。 感谢“唐山刘德华华”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八十五章 各怀鬼胎 第86章 各怀鬼胎 “不瞒监御史,这会稽郡内,早已是千疮百孔,表面虽是一派平和,内里却波涛汹涌,妄图复兴旧楚之人如过江之鲫一般层出不穷!” 杜欢语不惊人死不休,言语之间充斥着对会稽郡的忧心忡忡。 “哦?这会稽郡内局势当真已然如此糜烂?那为何杜郡监不早些上奏朝廷,反而要待殷通身死、吾等前来方才肯透露一二?” 邹知秋面上露出不解之色,心中却是暗暗冷笑:“怕不是这其中也少不了尔这老匹夫的一番功劳!” “监御史有所不知,实在非是老臣玩忽职守,与其辈同流合污,而是这郡内豪族早早便与那殷通私下勾连,成盘根错节之势。 老夫纵使身为郡监,手中却是并无实权,先前也曾上奏朝廷,只是石沉大海未有回音,单凭老臣一人,实在有心无力啊!” 杜欢情真意切,一张老脸上遍布痛心疾首之色,却是将罪责全部推给了死去的殷通,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若真是如此,倒是本官有所误解杜郡监了。”邹知秋不冷不热地回应,并不想在这一点上多做纠缠,而是转而言道: “郡监还是和本官详细叙述一下郡内豪族为何不曾奉陛下之意迁往骊山罢,吾等在咸阳便早早知晓,这会稽郡内贾氏、虞氏,可是久负盛名。” 邹知秋一双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垂垂老朽的前辈,力求不错过其表情中可能透露的一丝一毫细节。 “御史果然尽忠职守,早早便对这会稽郡内豪族有所了解。”杜欢先是照例恭维了邹知秋两句,然后才说起来其间细节: “昔日咸阳传旨,令各郡豪族迁往骊山以为陛下陵邑,这贾、虞二家作为会稽郡内的首屈一指的豪族,理应在其列。 但奈何殷通仗其为假郡守之权,私自与二家相勾结,将其从迁徙之列移除,反倒将另外两家势位远不如的顾、张顶替。 究其根源,还是殷通从前为楚臣之时便与贾、虞二家多有相交,更是趁机收受两家颇多贿赂,大肆中饱私囊,端是国贼!” “既有此事,尔为何不报之于陛下?尸位素餐,又如何敢于言称自己并未同流合污? 若不是陛下此番遣吾等前来,怕不是等尔入土之时也未必肯透露罢!” 邹知秋闻得此言勃然大怒,原本还装出的一点客气登时全数抛开,声色俱厉地质问杜欢。 “非是老夫不肯尽忠职守,实在是那殷通在这会稽郡内一手遮天呐! 驿传之中均有其心腹之人,老夫所传奏章必先被其一览无余后方能送于咸阳。 若是被其知晓吾敢实言奏之,老夫自身并家小,均是性命难保!”杜欢脸上涕泗横流,对着邹知秋声泪俱下。 “尔贵为一郡监事,那殷通当真胆敢致尔于死地?他真不怕陛下雷霆之怒乎?” 杜欢的表演非常打动人心,但邹知秋并不买账。 殷通能量再大,在这会稽郡内再是一手遮天,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杀死一名郡监,莫说他只是一名假郡守,就是货真价实的一郡之长,他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殷通诚然不敢对老夫有所图谋,但吾家中妻小,却是远不如老夫一般安全。 昔日目睹殷通与会稽郡内豪族勾结之后,老夫立刻便奏疏一封,以驿传加急送往咸阳。 但翌日清晨,吾那年方十一的稚子从床榻起身之时,便被一血流不止的马驹之首吓得痛哭不止。 那是他平素最为喜爱的小马驹,却被堂而皇之地摆在其床榻之上,其中威胁之意,令老夫毛骨悚然,又如何敢再向陛下直言? 召来仆役往驿站相询,那本该加急送出的奏疏,却仍滞留于原地不曾有分毫移动,吾只得将其焚烧不提,御史,老夫实在是有苦难言呐!” 杜欢那沟壑纵横的脸上,显出痛苦的神情来,连邹知秋这等多疑之辈也不由得心生一二同情: “竟有此事?!这殷通果然是好贼子,昔日却是吾看错了人!”邹知秋一副震惊神色,心中却也只信了三分。 “殷通再是一手遮天,还能将驿站之中所有秦吏一一纳为己用?每日送往咸阳的奏疏如此之众,驿站佐吏又有几多精力与胆量一一拆来? 或许这杜欢早年间确有一二尝试,但之后必然也被一同买通,暗中默许这会稽郡内蝇营狗苟。” 邹知秋本身就是通过不择手段的方式才从一介降臣爬到如今之位,对于官场之间的弯弯绕绕自是心知肚明。 杜欢被威吓之事或许不假,但也必然被殷通等人示之以好过。 不然,其在日夜恐惧间又如何能安居其位?怕不是早就告老还乡了! 但此时殷通已死,杜欢所言已是死无对证无从查实了,更重要的是,这些事并不是自己所关注的重心,只有那虞、贾二家,才是重中之重。 “却也不怪御史,吾昔日入于会稽之时,也只觉那殷通乃儒雅之士,谁料竟是狼子野心?但其也终究是受累死于此间。” 杜欢眼见这咸阳所来的御史面色终于缓和,言语之间也有了几分同情之意,内心只觉应是初步取信于其,可以加注一二了。 “哦?这殷通之死,其中曲折之处杜监事却是有一二了然?” 邹知秋自然听的出杜欢眼中的未尽之意,但他此时并不介意作个捧哏,因为殷通之死,也是自己必须查清的事实。 “老夫不敢妄言,但殷通之所以惨死于府邸之中,决计与其日常所结交之辈脱不了干系,特别是那会稽豪族。” 杜欢看着眼前一副好奇神色的咸阳御史,心中不由一动,终于上钩了。 “殷通与贾、虞二族来往密切,其副手郡丞便是那贾氏族中所荐,足见其关系甚密。而殷通此人,更是多有包庇旧楚逃犯,以为门客支使。 其身死之时,府中竟是半个侍卫仆役也无,只有那家老在一旁侍候,期间疑点重重。 老夫揣测,其必然是知晓陛下令其归都叙职之事,心中惶然,在私自与旧楚之人密谋! 甚至是意图以其项上人头将功补过,只是横生波折,最终有所差池而致身死!” 感谢“吃糖不牙疼_33”的100点打赏,i了i了。 第八十六章 暗通款曲 第87章 暗通款曲 不得不说,杜欢浸淫官场数十年的经验还是很有些作用,仅仅通过些许蛛丝马迹和自己脑补而来的猜想,竟是已经十分接近事实。 虽然指向错误,将矛头从项氏叔侄二人身上转移对准了贾、虞两家,但毕竟其也不知晓殷通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直接包庇项燕之子。 不过就算杜欢知道实情,怕也是不会向邹知秋说明。 因为其此时的最主要目的,就是祸水东引,将自己从会稽郡这个旋涡之中尽可能抽身,只有将贾、虞二家拉下水,才能最大限度的吸引咸阳御史团的注意。 “若实情真如杜兄所推测一般,这殷通还真是颇有些自取灭亡的意味。 私自勾结郡内豪强本就是不容于朝廷陛下之事,若是被遣回咸阳后令那廷尉得知,怕不是余生难保。 以此观之,其意图擒下所会之人意图将功补过之说,很是有着几分可信。 只是不知,殷通所私自会见之人,究竟是虞家,还是那贾家呢?杜兄可有高论?” 邹知秋听着杜欢的分析,也觉得很有可能,若不是如此,殷通贵为一郡之首,很难被悄无声息地杀死在自家府邸。 唯有其人本就不欲令他人知晓,主动疏散其护卫力量以便私自会见,才有可能造成如今的结局。 只是究竟是哪一家呢?邹知秋很是好奇,但是由于远离楚地已久,如今也只能依靠杜欢的一家之言进行揣测了。 “御史之问正中此事关键,只是那殷通行事向来隐秘,此种密谋之事,老夫却也是不甚了然。 若不是其谋划出了差池以至于最终身死,老夫也无法由果推因,其中内情,实在是无从得知。” 杜欢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根本不清楚其中内情,谁知道这邹知秋日后参奏时会不会把自己也算在内? 点到为止才是最好的方式,邹知秋为了完成任务,肯定会自己想办法弄清楚的。 “哎!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殷通蒙受陛下如此恩重,竟然如此肆意妄为,端是不当人子,死有余辜!” 邹知秋一脸愤慨,还未得知实情,便言之凿凿地给殷通定了性。 毕竟,殷通死了。 “杜兄不知也无伤大雅,将这贾、虞二家主事之人请来好生询问一番,自然便会水落石出了。” 邹知秋不以为意,只不过是两个郡内豪族罢了,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御史所言不错,只是尚有一事须多加注意,郡丞贾全,正是那贾氏族中长子,行事之时怕是要谨慎一二。” 杜欢表面好心提醒,实际上却又给贾全下了下眼药。 “无妨,贾全终究也是朝廷官吏,只要详述其中利弊,相信其自然能够理解本官苦衷。 再者,赵卓郡尉不还尚未返京述职? 本官奏章一封,向陛下言明其中内情,恳请此间事了后再令二位回都述职,杜兄自然无忧。” 邹知秋风轻云淡,之所以答应这杜欢的邀请前来赴宴,不就是看重了其能够提供的情报价值? “如此甚好,甚好啊!只是不知御史是否曾与赵郡尉事先相商?”杜欢既喜且惊。 喜的是自己终于初步获得了邹知秋的信任,更是能暂缓还京叙职,有了更多的缓冲时间。 惊的是听这御史所言,那赵卓竟是与其早有默契?这武人难不成比自己还更见机行事? “杜兄无须顾虑,赵郡尉自是可以信任之人。”邹知秋看着眼前的老头,脸上呈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会稽郡内的聪明之人,可不止尔杜欢一个啊~” 杜欢将邹知秋所言所行尽收眼底,自然明白已然有人捷足先登,所幸自己反应不算太慢,还来得及。 “有邹兄一言,杜某自然是再无疑虑。这贾、虞二家,本就该被迁于骊山效命,侥幸与殷通勾结逃过一劫,如今却是再难苟存了。” 杜欢眼见与邹知秋初步达成默契,当下称呼也不再客套,更是愈加露骨地暗示。 “邹某此行之责,便是监察这会稽郡内豪族迁徙之事,若真有鼠辈胆敢徇私枉法,那秦律自然不容,杜兄自可放心。” 邹知秋虽然对杜欢心中所想也能猜出一二,但是并不以为意,毕竟这本来就是此行的最大目的,即使没有杜欢此番言语,自己也会想办法揪出来的。 “今日与杜兄一会,所得甚多,只是方来会稽郡中,尚且不宜操之过急。待吾等细细谋划一二后,再行其事。 邹某尚有公务在身,便不再多做叨扰,就此告辞了。”邹知秋将手中茶杯一放,却是已然从案间起身,要速速回去准备了。 “善,杜某便静候邹兄行那雷霆之事了。”杜欢连忙起身相送,口中更是恭敬有加。 邹知秋在杜欢一路相送下乘上了青铜马车,向着下榻逆旅行去了。(注1) 杜欢看着青铜马车渐行渐远,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黑点,这才将腰板挺直起来:“黄口小儿,当真以为此事如此简单? 哼!且看尔如何破局,这会稽郡族,可不是尔一介咸阳使者三言两语便能轻易瓦解的。倒是那赵卓,竟早有预谋?却是小看了他!” 会稽郡内形势因为殷通突如其来的死亡变得更加混乱,邹知秋不得不与杜欢这郡尉谋求更深的合作,甚至不得不上奏嬴政令其暂缓返京。 咸阳城内却是一如既往的安宁平稳,自从上次刺杀扶苏的死士首级被挂在城门之上,相关之人被廷尉一一搜寻而出,腰斩族灭之后,咸阳一直很宁静。 而扶苏这个在寝宫中惬意享受着一时安宁的大秦长公子,正对着眼前的一箱箱黄金目不转睛。 他前世可没见过如此数量众多又货真价实的黄金,自然一时挪不开眼。 得益于活字、雕版印刷二术的功劳,扶苏不但在嬴政的心里评级再度上升不少,更是获得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 注1:逆旅此处有客舍;旅店的意思。语出《左传·僖公二年》:“今虢为不道,保于逆旅。” 第八十七章 宜春宫中 第88章 宜春宫中 因为进献活字、雕版二者印刷之术有功,扶苏再一次得到了嬴政的赏赐。 和上次发明造纸术的奖励一样,赐金晋爵。 赏金足有百两,并且晋爵为少上造,扶苏终于不用再老是心中耿耿于怀于自己那与一棵树爵位相同的五大夫了。 而且都是货真价实,赐金是足赤的真金,并非后世西汉武帝赏赐时用的铜,爵位更是一步飞跃数级,丝毫没有限制。 毕竟怎么说扶苏也是当今长公子,如今又正得嬴政喜爱,这些封赏说白了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只是给了扶苏一个更快自由支配的机会,自然不会有所吝啬。 当然,如此贵重的真金,扶苏自然是不会将其放心置于邸报署或工坊中的。 如今的时代可没有监控,若是被哪个蟊贼偷上那么两块,扶苏可就要捶胸顿足了。 虽然官衙的防护力度很高,但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禁中,因此扶苏将所领到的赏赐通通放在了藏阳宫,只在休沐之日才回宫细细摩挲这两百两黄金。 如今将其特意拿出,自然不是单纯为了看着傻乐,而是准备将其真正用出。 先前罗网在扶苏手底下,只是负责舆论宣传的工作,毕竟没有太大花销,只是茶余饭后当个趣谈而已。 墨者们又都是一群苦行僧,纯纯为爱发电,也没想着申请什么活动经费,让扶苏省去好大一项烦恼。 只是如今扶苏既然已经将罗网交接给了匡当,并且还布置了寻找陈平、韩信二人的任务,自然是不好再让墨者们自掏腰包干活,他可搞不出后世众多行业中存在的倒贴实习的花样。 再者,罗网这个机构毕竟是扶苏私自组建,并没有公家编制,也就吃不上那一份皇粮。 因此,这嬴政赐下的两百两黄金,注定是不可能在扶苏手里留存的住了。 所幸嬴政对自己这个愈发喜爱的长子出手很是阔绰,这两百两黄金若是换成半两钱,也够罗网使用上一段时间了。 不过这就又产生一个问题,怎么将这两百两黄金换成秦半两? 要知道,扶苏虽然生活优渥不愁吃穿,每月更是有着不菲俸禄和赏赐,但多是金银并实物,要说铜钱,还真不太多。 毕竟长公子又不会去集市上跟小商小贩们讨价还价,要这铜钱也并无用处,嬴政赏赐也都是直接送于足金。 所以尽管扶苏将自己继承前身的小金库翻了个底朝天,也就掏出来价值百两黄金的份额,却也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没想到,我也有一天会为怎么把钱花出去而烦恼。”扶苏喜忧参半,自己居然有钱没地方使? “若是直接向嬴政请求从府库之中兑换,其必然心生疑虑,定会追问所为何事,我又不可能直接说自己已经在暗中准备情报力量。 这种平白添加父子间隙的事,最好还是不要让这位始皇帝陛下知道,可匡当他们又实在不可能直接用这黄金,到底该找谁处理这事呢?” 扶苏一时之间却是犯了难,不知道该怎么既隐秘又安全地将这些黄金兑换成秦半两:“要是像后世银行那般方便该多好!” 扶苏在殿中来回踱步,仔细想着自己目前能够动用的关系,挣扎许久之后终于是下了决心:“看来还是绕不过郑夫人这一关呐!” “吾儿难得有休沐之日还不好生歇息一二?晨起既已请安过罢,缘何又来本宫这宜春宫内徒耗心力啊?” 郑夫人看着眼前的长子,嘴上虽然说着要扶苏自己好好休息,但眼神中却是满满的欣喜之情。 自从扶苏搬离至邸报署后,每周只有一天能够回到宫中与郑夫人相见,郑夫人心中早有不舍,只是为了扶苏的成长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虽然扶苏早上便来请过安,但郑夫人又怎会嫌弃自己独子陪伴的更久?唯一所虑便是占用了扶苏自己的休息时间,才有此一问。 扶苏听后却是汗颜,自己搬到邸报署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和郑夫人相处的时间太多,以免露出破绽。 之后每周一次的休沐请安也更像是例行公事,草草见过一面后便推脱事务繁忙便急忙离去。 今日若不是实在找不见能够信得过的渠道,也不会再来这宜春宫中,郑夫人的心意却是白费了。 当然,扶苏自然不会直接说自己是来换钱的,那样目的性也太强了些。 “儿臣惭愧,自从上次将苏纸送来之后,便疏忽于向母妃详述任职之事,每次请安也均因事务缠身不得不草草了事。 如今各方事务总算略有空闲,儿臣才得空向母妃细细讲述这数月之间的所见所闻,还望目前勿怪。 至于休息之事,儿臣能与母妃促膝长谈,又何尝不是一种绝佳的休息方式呢?如今伴随母妃时日渐少,实在是心中有愧啊!” 扶苏一番话说的郑夫人是心花怒放,真真地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在这深宫之中,可供娱乐消遣之道本就无甚,扶苏昔日在时尚有可供交谈之人,待其任职于外,这宜春宫中却是愈发冷清了。 “吾儿休要因此伤怀,身为大秦长公子,尔本就应往朝内一展所学,方才能不负尔父皇所期,臣民所望,又如何能因些许私情而困顿于这深宫之中? 此非丈夫所为,更不是大秦公子应有之想。母妃虽是一人,却也有相伴日久的宫女一同侍候,尔能在外有所成就,便是对母妃最大的孝敬!” 郑夫人虽是女流之辈,一番陈述却是条理清晰,层次分明,尽管内心再如何难以割舍,却也知晓事情的轻重之分。 “儿臣受教,只不过该伴随母妃的些许时间,儿臣还是抽的出来的。若真有要事在身,儿臣自然明白轻重。” 扶苏话说的很漂亮,不等郑夫人有所回应,便连忙转移话题,说起了自己在外任职数月的经历: “母妃可知,儿臣那邸报署的主编一职,可是身兼御史之事,儿臣为了将其纳于门下,可是花了好一番心思...” 郑夫人眼见扶苏开了话茬,也就不再去较真先前的言语,而是转而细细聆听,更是不时发出惊异之声。 扶苏在外任职的经历本就对郑夫人有着充分的吸引力,加上扶苏有声有色的讲演,更是令郑夫人沉浸其中。 一番故事讲罢,扶苏眼见郑夫人状态已然有所不同,便趁机提出了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任职所见所闻诚然不错,只是儿臣却在其中逢上了一道难题,颇有些无从下手啊!” 第八十八章 尘埃落定 第89章 尘埃落定 “吾儿有何难处不妨向本宫言语一二,母妃虽未必一定能纾解吾儿难处,却也或可一试。” 眼见扶苏话语突然从兴致勃勃的讲述变为扼腕叹息的忧愁,郑夫人不由得心中一紧,连忙追问。 “此事却也无须瞒着母妃,儿臣日前收纳了一批墨者作为幕僚,专职为邸报署和工坊之事。 但这墨者们一个个皆是笃行清苦之辈,日常官俸极少用于自身,全部散给了那些穷苦黔首。 导致其虽名为秦吏,日常所居所行却还是如普通农夫一般。 日前所成之雕版、活字印刷二术颇受父皇青睐,连带着一应工匠墨者们也得了不少赏赐。 可其仍是如往常一般转瞬便散给了那些穷苦黔首,儿臣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又有前日因苏纸、印刷所受百两黄金之赏。 便想由私囊出上一二钱财,置办为日常所需之物径直赏赐给这些墨者,毕竟当初是儿臣将其纳入官衙之中。 如今见其如此清苦,又怎么不略做补偿? 可儿臣私囊之中,多为赏赐金银,半两铜钱却是极少,又不好擅自向父皇请求以府库之钱兑换,毕竟私相授受,不是臣子本分。 但若是径直以金银往集市购之琐碎,不易购置不说,还有引入瞩目之忧,实在是有诸多不便,因此一时有所烦恼。” 扶苏面上显露出为难之色,一副心有惭愧又无计可施的样子。 “区区小事罢了,吾儿又何必因此烦忧?只是以金银置换些许铜钱而已,母妃这些年的奉养和受赏轻易便可解决。 也无须尔来回奔波兑换,便由本宫出此铜钱,也算是为吾儿辛苦分忧,本宫长居深宫之中,也只有些许钱财可为助力了。” 没有出乎扶苏意料,郑夫人听了扶苏的诉苦后当即便大包大揽,只是最后却有了些落寞之意,那是对自己无法提供更多助力的惭愧。 “岂能如此?!儿臣如今入朝为官自有一份食禄,再加上之前月月供给的宗室奉养,又如何要母妃以私囊助力? 儿臣自是知晓母妃厚爱,可雏鹰总要振翅独行,乳虎终会震怖百兽,况儿臣既已加冠,更为一国之长公子,岂能事事仍向母妃索取? 母妃休要再提此事,若不以儿臣所受赏赐置换铜钱,那儿臣情愿向父皇上奏一封置换,也不会受母妃之赐!” 扶苏听了郑夫人的话却是连连摆手,义正言辞地表示了拒绝,自己内心实在是不愿再多亏欠郑夫人了。 本就夺了其亲生儿子不说,怎么还能继续利用这份舐犊之情为自己牟利? 郑夫人眼见扶苏态度如此坚决,也只好作罢,只在心中暗暗感怀: “扶苏既加冠之后是愈发不愿托庇于父皇母妃之下了,若是强行施加恩惠,怕是反而会适得其反,也罢,日后找个由头赐些金帛也是一样的。” “那便依吾儿所言,只是置换,非是赏赐,盈儿,带上二三宦者,取来百两黄金所值铜钱交予长公子。” 郑夫人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自己的心腹侍女说道。 “诺。”在殿中侍候的盈儿转身飘然离去,这可是个体力活,不叫上几个身强力壮的宦官,单凭她自己肯定是不行的。 “多谢母妃解儿臣燃眉之急!”扶苏一脸感激涕零,郑夫人能给自己解决一半的铜钱已经足够了,若是再多了怕是也要有所疑虑,剩下的还是从自己私库里出罢。 “吾儿日后有何难处,还是要多多与本宫相商,纵使不一定能有解决之策,却也能试上一二。 身居官位大不似在宫中之内,莫要将一应事物尽皆藏于心中不肯言语。”郑夫人又是一阵絮叨,听的扶苏连连拱手称是。 “儿臣受教,日后定然多与母妃倾诉。”扶苏轻巧地揭过话题,又跟郑夫人谈了谈在工作时的经历,一副母慈子孝的情形。 直到盈儿带着一众侍卫宦官将铜钱搬来,扶苏便借机对着郑夫人告辞:“天色已晚,儿臣明日尚要点卯,便不叨扰母妃了,明日儿臣自会命人送来置换之金。” “是极,吾儿还是快快回宫休息,莫要耽误了时辰。”郑夫人纵有不舍,却也只能作罢。 扶苏终于在郑夫人的关切嘱托下步出了宜春宫,身后自然有人带着置换而来的铜钱,一行人逐渐消失在了往藏阳宫的路上。 与此同时,相隔千里的百越之地,苦苦等待朝廷诏命的屠睢等人,也在夕阳将要沉于天际的最后一线前迎来了最终的决策。 “...暂缓攻越之事,全力促成沟渠,待渠成之后再行攻伐...纳长公子所言,将各地亡人赘婿等遣送百越以为劳力,务必善加利用,将其填充不毛之地,以为大秦根基...” 屠睢看着眼前印着玉玺大印的旨意,不由得喜形于色,对着一众部下哈哈大笑。 “陛下真乃明主,体贴吾等士卒艰辛同意暂缓攻势不说,更是要修建沟渠串联南北水系,以便来日攻越之事。 甚至连这些已然为吾大秦国土的新地,也迁来了众多赘婿刑徒,待到沟渠一成,吾等便可毫无后顾之忧了!” 屠睢说着就将手中的苏纸传给了副手任嚣,并示意其看后传给诸将一一阅览。 帐中众将听到屠睢的言语,无一不是喜形于色,纵使再是百战之卒,也在这该死的百越水土和土着骚扰下攒够了疲累,如今能够暂缓攻势,没有人会说一个不字。 “这修建沟渠和迁徙刑徒之事竟都是长公子一力所倡?”任嚣不合时宜的惊呼打破了帐中欢乐的气氛。 “任副尉,尔管他是何人所倡,若不是陛下圣明,再好的提议又如何能加印玉玺成旨? 再者,什么沟渠迁民都是次要,如今最重要的事,便是吾等能够休息一二了!” 一名络腮胡的武将却是不以为意,对任嚣的一惊一乍很是不屑,引起身边数人一阵赞同。 “那吾若说,这暂缓攻势之事,也是长公子一力促成的,尔又当如何?” 任嚣对着粗豪武将冷笑:“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日后若是有人算计于尔,怕是也不知晓其中内情!” 那粗豪武将勃然变色,却又碍于任嚣的地位不敢发作,只是闷哼一声了事。 眼见气氛有些尴尬,一旁的赵佗连忙出来打圆场: “这长公子一向有仁厚之名,能够体恤吾等士卒也不是何奇怪之事。倒是这建渠、迁民二事,确实有所奇怪,不像是一向恤民的长公子所为。” 第八十九章 沛郡丰邑 第90章 沛郡丰邑 任嚣听着赵佗生硬的转场,内心虽是颇有些嗤之以鼻,但眼见那粗豪武将不再言语便也借坡下驴: “不错,昔日吾也曾随国尉遥遥见过长公子一面,其人面相言语之间都透露着一股悲天悯人之感,与今日之主张颇有不同之处,端是奇怪。” “兴许是长公子入朝理政后眼见诸事不易,因而有了些许改变,无论如何,对于吾等南征士卒来说,能有更多体恤总是好事。” 屠睢在上首缓缓开口,心中却是不由得想起昔日所见那谦谦公子,虽是遥遥相望一眼,却仍被其迥异于常人的气质留下深刻印象。 “再者,无论朝内诸臣如何行事,吾等只需听命行事便可,有始皇帝陛下统率全局,自然不会有所差池。” 屠睢的言语之间充满了对那位千古一帝的忠诚与敬意,在这位大秦武将的眼中,能够平灭六国的始皇帝陛下,断然不会有所差错。 帐内众将听到屠睢所言,面上也不由得纷纷肃然,恭声道:“谨遵陛下诏命!” 任嚣看着手中的诏书,心中却是出神:“可便是连这承载陛下诏书的苏纸,都是长公子所作,更毋论那邸报了。” 不错,身为南征军副手的任嚣,自然因为职责特殊的关系,也有着邸报的配额。 虽然在活字、雕版术的加持之下,邸报不日就便会传达到每一个能够识文断字的秦吏秦将手中,但毕竟也需要时日,如今在南征军中能够拥有邸报的还是少数。 也正是因为邸报的宣传作用,任嚣对于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长公子有了不小的好感和更深的了解。 也因此特别在意扶苏在朝内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此次关乎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不由在心中暗暗感慨:“长公子真有仁主之相!” “长公子竟有如此真知灼见,隐隐有雄主之相啊。”一名双颊瘦削,双眼狭长的文士放下手中苏纸,捋着颌下短须喃喃自语。 “萧主吏,那泗水亭长刘季又来寻尔了,尔还是出堂一观吧!”佐吏远远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文士的思绪。 “多谢告知,吾这便去会其一面。”文士先是应答了自己同僚的呼喊,接着又拿起手中苏纸,整理了一二衣冠便向外去了。 随着文士步履移出官衙,一道带着竹皮冠,身着粗布衣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视线之内:“不知刘兄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注1) 那身影听了文士的询问,先是爽朗一笑,继而言道:“萧主吏此言差矣,以吾二人之情谊,又何须有事方可前来拜访? 吾刘季只是许久未与萧兄谋面,一时思念,故而来此拜访一二,萧兄莫不是嫌吾扰了尔清净,无从静心办公否?” 不错,这潇洒的身影正是刘邦,只不过此时他还没有正式名字,只是因为其在家中排行最小,故而自称为刘季。(注2) “刘兄说笑了,区区见面又有何难?只是近日咸阳屡传诏命,县中杂事一时骤多,吾却是有所疏忽于与诸位饮乐了。” 文士轻巧数言便将刘邦所言之事揭过,并且掏出手中苏纸递给刘邦:“刘兄且看,这邸报之上的大事,基本都与吾职分息息相关。 其他之事尚在其次,这最为繁重之事,便是要将往日所用竹简替换为这苏纸,先前之卷宗文书自然也要誊写,陛下一纸诏书,吾等微末佐吏却是职事骤长啊!” 刘邦接过苏纸,只见其上“大秦邸报”四字夺人眼球,草草翻阅一二后便知文士所言非虚,当下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萧兄所言,吾自是信的过,苏纸替换竹简之事,吾也有所耳闻,只是毕竟不如尔这主吏掾所负职责繁重,不足为患。(yuan,四声。) 只是这大秦邸报又是何物?吾为何未曾听闻一二风声?其上所载如此众多之律令政论,岂可轻易许人观看?” “无妨。吾与刘兄何等情谊,又岂在乎这区区邸报?再者,得益于长公子所献雕版、活字二术,陛下已有诏命,将这邸报广兴天下秦吏之间。 说不得再过二三日,刘兄便也能领到属于尔亭长之位的一份邸报了。”文士淡然一笑,对刘邦所言不以为意。 “原来如此,难怪以萧何之谨慎竟肯将此物交于吾细观一二,马上就要推行天下的东西,自然也无先前之珍贵。” 刘邦心中暗暗作想,这被其称作萧主吏,萧兄的文士正是萧何,二者平日时有来往,关系颇佳。 但与面上做出的惊讶不同,刘邦其实早就对这大秦邸报略有耳闻,知晓其是记载众多时政的刊物,只是未曾有幸一观。 刘邦毕竟身份低微,纵使听闻风声也无从得知其中具体内容,想要一观这大秦邸报更是无稽之谈,除非向萧何开口。 但萧何生性谨慎缜密,又岂会轻易拿出?更何况刘邦并未明言,以往也就装作不知而蒙混过关了,直到现在知道朝廷准备大力刊行分发邸报,这才拿出做个顺水人情。 “既是如此,那吾便就不再谢过萧兄了,反正不日吾也能一观这大秦邸报。”刘邦却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很是自然地借坡下驴。 “无妨,无妨。”萧何心中颇有些无奈,但看着眼前一股市井习性的高鼻子刘邦,面上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 “哈哈哈,萧兄真乃吾刘季知音,不似他人一般要俗套拘礼。如此说来,吾倒是还有一事想求萧兄襄助一二,不知萧兄可有余力?” 刘邦哈哈大笑,一边来回翻阅着手中的邸报试图获取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一边对着萧何提出了此行的真实目的。 萧何听着刘邦的言语,面上却没有丝毫意外神情,早在意料之中。 这刘季无事不寻人的性格早就被其摸透,不然也不会专门从泗水跑来这县衙之内,这大大小小的官吏们可并不都像自己这么待见他。 “刘兄且言,凡是萧某力所能及之事,自是无有不可。”萧何在一旁静候其言。 注1:《史记·高祖本纪》:“高祖为亭长,乃以竹皮为冠,令求盗之薛治之,时时冠之。” 注2:古人以“伯仲叔季”对子女进行辈分排序,季在此时就是排行最小的意思,刘邦出身贫贱农家,没有取名,直接以排行称呼。 感谢“一叶而知秋”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九十章 不情之请 第91章 不情之请 “也无甚大事,只是某刚从上官领命,要率一众征夫往咸阳一行服那徭役,说是什么工坊之中紧缺人手,征召民夫以应一时紧急之需。 这督率民夫往咸阳服之徭役吾也不是初次行之,只是家事不便,尚需萧兄多多关照一二,待吾自咸阳过来,定然请萧兄畅饮!” 刘邦对着萧何拱手作揖,难得有了些许郑重其事的态度。 “此事又何须刘兄专门行此一遭,就算刘兄不言,以吾二人情谊,汝之公媪吾自是也会照拂一二,再不济托人传一口信也可,刘兄此举却是生分了。”(ao,三声) 萧何状似不满,心中却是暗自嘀咕:“这刘季家中虽是有双亲年迈,但都尚能劳作,更何况其长兄尚在人世,业已成家,又如何要委托吾来照拂一二?” 哎!萧兄此言差矣,吾家翁媪自有吾大哥照料,又何须再劳烦萧兄?吾此行欲要使萧兄照拂一二的,是那曹氏。”刘季哈哈大笑,连连摆手示意萧何会错了意。 “曹氏?可是那邑东酒肆之寡妇曹氏?”萧何一副错愕的神情,任谁也想不到,这刘季竟敢堂而皇之地将其摆上台面。 刘季与曹氏之间的私事萧何也略有耳闻,那曹氏年纪轻轻便没了丈夫,孤身一人如何能够护持的住那酒肆? 若不是刘季这个熟客在暗中相助,凭着那泗水亭长的身份和结交的人脉多有庇护,怕是早已人才两失,一来二去之间,自是有些私情。 可是这私通寡妇的名声毕竟不怎么好听,连刘季这种泼皮性子往常也是决计不会挂在嘴边,更不会主动向人提及,特别是自己这种官署中人,今日怎的转了性? 刘邦也看出了萧何眼中的惊诧之意,自己与萧何相交颇深,他又怎会不知曹氏是哪一位曹氏? 明摆着是不解自己深意,不过倒也不怪萧何,刘邦又想起那曹氏对自神神秘秘的言语,任谁也想不到会有如此变数啊! 刘邦往萧何身前凑近了两步,压低声音说道:“正是那酒肆曹氏,只是她如今有身孕在身,吾却是不得不求告萧兄了!” “竟有此事?!”萧何那狭长的眼睛骤然瞪大,心中暗自惊呼,也就是为吏多年的养气功夫才能让其没有直接惊呼出声。 但其心内却也不免感叹:“好一个刘季!尚未成家,却是已然有后了!只是这曹氏...” 不错,刘邦都已经将话说到了如此田地,任何人听后也能反应过来,这曹氏已然怀了刘邦的骨血,更别说还是一向智多的萧何了。 “萧兄?萧兄?”刘邦的呼喊让萧何回过神来,再看着眼前这高鼻脸庞,萧何心中实在无奈,却也不好敷衍,毕竟古人对于子嗣传承的看重无以复加,萧何也能理解刘邦此时的心情。 “刘兄放心,萧某一定不使那游侠浪荡子们困扰曹氏,刘兄且放心往咸阳一行。”萧何的回答十分肯定明确,不然怕是往日辛苦积攒的情谊都要烟消云散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有萧兄一言,吾便能安心前往咸阳了。”刘季喜形于色,向着萧何连连拱手作揖。 “小事而已,只是那曹氏身孕已有几多时日?”萧何向着刘邦询问,他也不想打听人家的私事,但是不同的情况又要有不同的保护措施。 若是两三个月,直接派人在暗中放出警告便可,若是四五个月,就得有人每日观察以防不测,若是六七个月,怕是还得派人入那酒肆时时看护了! “诶,却是时日也不少,已有七月之期,不然吾也不会专程来求告萧兄,实在是有些心惊胆战啊!”刘邦半喜半忧。 喜的是自己马上就要有后人了,忧的却要在此时看押民夫前往咸阳,这一来一回之间,也不知晓能否来得及看到子嗣出生。 “如此确实颇有不便,也难怪刘兄如此劳神费力了。那曹氏可还经营酒肆?”萧何捋着胡子对答,心中只觉更是麻烦。 “未有再抛头露面,只雇着几个小厮支应,若是萧兄有感照顾不便,也可就此关上些许时日,平日总还是有一二积蓄可供支撑的。” 刘季最善察言观色,已然嗅到了萧何话语中的深意,连忙道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若是能将那酒肆暂且关上些许时日,自然是最好,毕竟曹氏身份有所敏感,还是不便多于人前抛头露面。不过若是不愿暂停,却也不足为屡,萧某还是能支应一二的。” “关!今日就关!乃公这一走,她那酒肆还能有多少人气?为了些许小钱冒如此风险实在不值,吾回去就令其暂关!” 刘季一时情急,竟是爆出了自己的口头禅,不过毕竟对面是萧何,也无须特别在意。 “如此一来,萧某却是能保证那曹氏并其腹中子能万无一失了。”萧何信誓旦旦,终于敲定了此事。 “善!大善!萧兄扶助,吾刘季没齿难忘,今夜萧兄可曾有空?吾等往那酒肆一醉方休!”刘邦大喜过望,又是连连邀请萧何做客。 “如今事务繁杂,明日又不是休沐之期,这饮酒之事还是待刘兄自咸阳归来再行不迟。”萧何却是婉拒了刘季的邀请。 “既是如此,吾便不叨扰萧兄了,临行之际,总是杂事众多,萧兄就此止步,在下先行一步了,哈哈哈!” 刘季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说罢也不等萧何再行客套,径直转身离开,只留在原地摇头苦笑的萧主吏。 萧何看着刘邦远去的背影,收拾了一下心情便又往衙署之内行去,与署内文吏频频点头致意,只是不免仍有人好奇问道: “萧主吏,刘季那厮又来寻尔何事?莫不是又没了酒钱前来厚颜赊借?”其人言语间对刘邦的挤兑之意溢于言表。 萧何闻声看去,面上宽厚之意丝毫不减:“雍典史说笑了,吾家中也并无余财,偶有借贷尚可,又岂能时时扶助? 刘季只不过是要往咸阳押运民夫,自觉不见之日许多,欲要与吾饮上几杯而已,只不过杂事颇多,却是难以应邀,只得婉拒了。” 那被唤作雍典史的问话之人也不细究,只是继续鄙夷道:“刘季此人行事一贯放浪,明明家中并无几多钱财,却要强自每日饮酒作乐。 那刘太公好不容易等其谋了个亭长差事,却是丝毫不见其往家中输送一二,思之端是令人发笑,吾雍齿真是羞于与其共事一处!” 萧何听着雍齿对刘季的嘲讽,心中颇有些许共鸣,但一向圆滑的他并没有随声附和,而是淡淡一笑:“人各有志,典史还是莫要操心了。” 说着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埋首工作了,雍齿眼见如此也不再多言,只是和周围相熟的佐吏继续鄙夷那泗水亭长。 作为沛县的豪强地头蛇,雍齿一向不屑于刘邦这个没有势力家财却整日交友广阔的小小亭长,在他看来,这是他的专利。 感谢“”的500点打赏,感恩。 第九十一章 殷切嘱托 第92章 殷切嘱托 早早脚底抹油的刘邦自然不会知道雍齿在县衙之中如何对其鄙夷,此时的他已然返回了中阳里的酒肆之中。 照例喝上几壶免费小酒,刘邦一副微醺姿态,对着店中忙活的小二说道:“今日过罢,这酒肆便关了,尔等且回家去,待乃公自咸阳归来再重启酒肆。” 小二面露为难之色:“亭长,这酒肆毕竟是东家所开,虽说曹东家已然多日未曾前来,但也不好直接闭门谢客罢,还是向东家告知一二?” 还不等刘邦说话,案上另一头喝酒的同伴已经抢先出言:“亭长令尔关便关,安有如此多言?那曹氏所思所想与刘兄又会有何区别?需要尔在此多嘴多舌!” 言语间更是将手中酒杯往案上重重一顿,溅起不少酒水,那小二被惊了一下,也不敢再出言分辩,只是恭声诺诺。 “诶,樊兄休恼,这小二也是尽忠职守,其心可嘉也。再者,亭长也确实应当先告知那曹氏一二,如此才合事理,闭门谢客也不急于这一时么。” 那案上最后一位粗布麻衣,身形瘦长的酒客劝告先前发怒的同伴。 “审食其所言甚是,是乃公疏忽了,这小二说的倒是有点道理,樊哙休要发怒,几杯浊酒下肚,怎的如此情急?”(注1) 刘邦听了审食其的话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欠妥,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自己和曹氏的关系,但毕竟上不得台面,自己直接代替曹氏发话确实不当。 更何况,自己走了之后,若是日后酒肆有何意外之事不得不重启,不免还是要落到这些伙计身上,也没必要如此苛刻。 怒喷小二的樊哙眼见刘邦和审食其都不支持自己,也只得冷哼一声,继续端起刚才重重顿在案上的酒杯喝了起来。 “来!吾敬樊兄一杯!这往咸阳一行的数月间,还要多多仰仗樊兄关照一二吾家中翁媪和这曹氏,吾先干为敬!” 刘邦也看出了樊哙的不满,拿过酒壶将杯中添满一饮而尽,对着樊哙哈哈大笑。 “哥哥休要如此客气!吾樊哙别的没有,就是胸中一股义气最多,哥哥奉命远行咸阳,这家事既然托付于吾樊哙,便无有后顾之忧!” 樊哙将胸膛拍的咣咣作响,言语间又是两杯水酒下肚。 “如此甚好,甚好啊!还有审兄,尔也要多多担待一二啊!樊兄毕竟尚有家业经营,不好时时看顾,便劳烦审兄了!” 刘邦又对着审食其将一杯浊酒一饮而尽,这二人便是其如今最为亲近者,就连那主吏萧何也要往后排排,托付家眷自是能够心安。 “亭长且放心远行,吾与樊兄必然将事情办的妥当,亭长归来时便只待那曹氏临盆,为尔老刘家再添香火!” 审食其也是大包大揽,甚至都提前预祝那寡妇曹氏能为刘邦诞下长子以续香火了。 “诶,是儿是女尚在两可之间,待到产子之后再言不迟,吾只愿那母子平安便可。”刘邦却是连连摆手。 在这个产子风险极高的时代,能够顺利生产便已是不易,又如何奢求更多? “亭长命相不凡,那曹氏自然也能沾上些许福气,自是不在话下,不在话下!”审食其也有了几分醉意,连连夸口。 刘邦闻得后不由哈哈大笑,三人又是一番饮酒作乐不提,直到天色渐晚,才四散而去。 醉醺醺的刘邦却是没有返回自己那城东家中,而是一路摇头晃脑地步行到了离酒肆不远的一处民房。 民房中烛光摇曳闪烁,在一众漆黑环境中分外显眼。在这个照明条件无比匮乏的时代,能够在夜间仍有灯火之家,已然是条件不错了。 刘邦行至屋外,将拍的房门嘎嘎作响:“开门,开门,刘季来了!” “吱呀~”不等刘邦再敲第三下,房门便迅速由内打开,一张丰腴肉感的脸庞出现在刘邦眼前,将刘邦拽了进去。 “又是同尔那伴当饮酒罢才来见奴家,真不知尔是喜欢奴家还是更喜欢奴家的酒肆一些!”女子一副哀怨神情,搅的刘邦酒醒不少。 “娘子何出此言!乃公去饮酒还不是为了娘子并腹内之物!乃公往这咸阳一行,若是无人看顾娘子,乃公又岂能放心!” 刘邦却也不恼,只是蹲下身来,将耳朵贴到丰腴女子那滚圆凸起的肚皮之上,对着女子连声喊怨: “乃公是饮酒了!与那屠户樊哙和庄户审食其饮酒在尔酒肆之中,还没付钱!乃公还专程跑了趟县衙,本来还欲请那功曹萧何一同饮酒呢!” 这丰腴女子正是曹氏,曹氏听后不怒反喜,丝毫不在意刘邦吃白食的理直气壮,而是惊喜地问道:“萧何?尔刘季竟能请的动他关照奴家?” “正是!乃公为了尔花了多少心思!生怕乃公不在的这段时日之间尔有何差错,尔不思感恩便罢了,竟还埋怨乃公,真是岂有此理!” 曹氏心中属实有些感动,自从自己那短命鬼丈夫早早抛下自己之后,也就这刘季对自己照顾有加了,虽然是个浪荡性子,但也好过自己一人挣扎求存。 当下便赶忙将脸上的哀怨之意转为嗔色:“奴家这不是见夜色已深却仍不见亭长,生怕亭长今日不来才有所哀怨,哪知是费了如此心思!” “乃公血脉在此,一日不见都是心痒难耐,又如何能不来?若不是要往这咸阳一行,乃公尚要日日在此守着!” 刘邦说的确实是实话,已经三十有五的他仍未成家,在生命周期颇短的古人间都称得上一声老光棍了,平日里因此不知受了刘太公多少呵斥。(注2) 如今曹氏怀上了他的骨血,自然是绞尽脑汁地要保着其平安诞生,尽管二人之间只是苟且偷情并无名分,少不了被世人指指点点,但刘邦毫不在意。 曹氏心中更是甜蜜,自己也是头一回当母亲,早早守寡的她先前并没有生育子女陪伴。 初为人母的曹氏对自己腹中的孩子倾注了相当多的感情,不然也不会早早便不在酒肆露面,只是安心养胎了。 “亭长所言奴家自是信服,如今既已知晓亭长辛苦,还是请亭长快快歇息罢!”曹氏眼中柔情似水,令刘邦又沉浸在了温柔乡中。 只是想起自己马上就要奔赴咸阳,不由得怒骂两声:“不知那咸阳城中所谓工坊何人有此征发民夫之举,偏偏摊在了乃公头上!” “啊秋!”邸报署中正执笔写文的扶苏突然打了个喷嚏,不由得心中纳闷:“这八月暑期,怎么还能感冒的?还是哪个记恨我的在心中暗骂?” 注2:刘邦年岁有两种论调,笔者采更加年长的一种,秦始皇二十六年为三十五岁。 《三家注史记》卷8引《史记集解》:皇甫谧曰:“高祖以秦昭王五十一年生,至汉十二年,年六十二。” 颜师古等注《汉书》卷1下《高帝纪下》:臣瓒曰:“帝年四十二即位,即位十二年,寿五十三。” 注1:审食其,(yi,四声;ji,一声)。刘邦同乡,刘邦立为沛公后将家眷交由其人照顾,后被项羽俘虏。 第九十二章 新成一策 第93章 新成一策 扶苏思来想去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谁有可能在背地里对自己怀恨在心,晃了晃脑袋不再多想,继续开始工作。 毕竟手头上的可是件开天辟地的大事,可不能有所疏漏,随着扶苏涂涂改改不停,一篇崭新的奏疏终于出炉。 扶苏看着眼前的辛苦成果,再三检查了数遍之后,心中仍是觉得不甚妥当,可以自己眼光看来也实在再无更改余地,于是扶苏只得拿着苏纸迈出总编室,向着主编室行去。 “笃、笃。”将主编室房门轻敲两声后,扶苏听到了张苍的回应:“进!” 扶苏推门而入,看见张苍正埋首于案间工作,案上的苏纸堆积如山,饶是张苍身材高大,却也只给来访者留出来一个脑袋。 看见是来者是扶苏,张苍连忙将自己高大的身躯从杂乱的位置上艰难挪起,对着扶苏拱手作揖:“总编事务繁杂,今日怎的得闲来寻吾?” 扶苏听后心中不由得泛起些许讪讪之意,自己的工作还真当不起张苍的这“繁杂”二字,至少和张苍这个主编相比是远远不如的。 不过扶苏也知道,张苍确实很忙,毕竟担起了很多不属于他自己的工作,因此也不在客套上浪费时间,而是单刀直入: “今日来寻张兄,是愚弟新进偶得一策,欲要上奏父皇,只是愚弟毕竟入朝未久,对于政事尚且不曾有所熟谙,特来请张兄斧正一二。” “哦?是何良策?快快让为兄饱览一二。”张苍听了扶苏的话后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因为扶苏在发明活字、雕版印刷术后已经沉寂了许久未有新物产出。 虽说张苍也知道这才是正常情况,想要如扶苏之前一般数月之间屡有变革之物发明才是不切实际,但心中总是存了几分期待,谁让是这位不能以常人揣测的长公子呢? “是有关选贤举能之事,张兄一看便知。”扶苏将手中苏纸递给张苍,又继续补充道: “吾大秦并吞六国,一统海内,成百年未有之大业,然各地六国旧贵复起之心不死,不得不防,而仅以吾秦国之官吏,牧守天下之地,却是时有捉襟见肘。 父皇为求安抚人心,不得不委任些许降臣暂为牧守,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便说那暴卒的会稽假守殷通,以楚人之身而监楚地之民,难说其心如何。 不然岂会在父皇传旨令其归于咸阳述职后离奇死于私宅之内?纵使在这邸报署内,文吏之缺也是愈发明显,得父皇恩典从各署抽调方可无虞。 吾得父皇所允,开办邸报一署后对其中内情方才略有所知,为人臣子自当为君分忧,因此苦思数日,终于草成一察举征辟之法,只是不知是否可行,特来请张兄斧正。” 张苍将苏纸双手接过,细细阅览,嘴上倒是也不停:“总编行事屡屡切中当今之世痛点,能有如此长公子,真是大秦之幸也。” 扶苏只是笑笑,连连摆手谦虚:“不过是侥幸罢了,有一二妙想不足夸耀,若是无有父皇英明群臣效力,这大秦长公子又能如何?” 张苍闻得扶苏此言也不好再行褒扬,只是在内心暗暗感慨:“长公子最为难得的还是这谦虚之性,毫不自满,远超同岁之人呐!” 然后便认真审阅起扶苏递来的苏纸,只是张苍越读便越是心惊,待到整卷看完,更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不出一言以对。 一旁的扶苏眼见张苍如此作态,心中更是略有不安,不由得自我怀疑:“难道还是有些超越这时代局限了?不应该啊,西汉前期的境况明明应该与现在差不了太多。” “张兄,张兄?”眼见张苍久久不语,扶苏不得不轻声呼喊以将其从沉思的状况中唤醒:“可是愚弟此策太过不切实际?” “不曾!不曾!长公子所言之事乃治国良策,更是大大应吾大秦当前所急,又怎会不切实际?只是在下一时为长公子宏图所慑服,一时失神而已!” 张苍在扶苏的呼喊下回过神来,面上的失神之色也转为激动:“此策一解当前官吏匮乏之窘境,更是建立起长久向中央输送人才的渠道,如何不切实际?如何不为良策?” 扶苏忐忑不安的心思终于随着张苍飞沫四溅的言语安定下来,但仍是不免心存疑虑:“张兄谬赞了,愚弟入朝未久,此策当有疏漏之处罢?” “细细说来,却也是有一二不当之处,不过只是在细微之处,比如长公子在策中所提,以每郡地域所辖而荐才能,可吾秦郡之中,也有那地域广袤而人丁稀疏之地。 如那渔阳、右北平等边郡苦寒之地,若是仅以地域所荐,未必能有所收获;再如颍川、河内等郡,其地虽小,却是人丁兴旺,屡出才智过人之辈。 长公子以郡之大小拟定每年所荐人才,却是未免有所不当,不若以每郡人口之数多少而定岁荐份额,如此方可因地制宜。” 张苍敏锐地发现了扶苏这察举征辟制的不妥之处,但还是对其策大加褒扬:“不过此种皆是细枝末节而已,有此察举征辟之制,朝内再无乏人可用之忧。” 扶苏听了张苍的话大受鼓舞,脸上终于泛起喜色:“张兄所言甚是,此处确实是愚弟思虑不周所致,愚弟这便删改,只是若他处并无大碍,吾便要献策于父皇矣!” 言语之间,扶苏便迫不及待地抄起张苍案上笔墨进行修改,又是勾画删改一番,其实张苍指出来的毛病扶苏并不是不知道。 只是既然要来向张苍求教,总不能将一副完美无缺的答卷就此呈现出来,这不符合扶苏本身未曾于地方理政的背景,因此故意留了一点尾巴。 不过扶苏对自己这“察举征辟制”的担心也是实实在在的。 因为此时毕竟没有经历过楚汉相争,很多世卿世禄的家族仍在官僚政治中发挥着巨大作用,察举制这种明显破坏其根基的事情,扶苏也有所忧虑。 只是以张苍的表现来看,他似乎并没有太过担心这一点,不知是因为其一时震惊没有考虑到,还是对嬴政有着足够的信心。 “善!如此治国良策,长公子理应早些将其献于陛下,早一日将其落实,便早一日缓解吾大秦所急,长公子快快去罢!” 张苍面色激动,言语之间竟是有了逐客之意,扶苏也只好苦笑两声,转身步出主编室。 看着扶苏的身影渐行渐远,张苍脸上的激动之色也逐渐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深思: “从苏纸到活字、雕版印刷二术,再到如今的察举征辟之制,这大秦长公子殿下,究竟是真的偶有巧思,还是步步为营? 如此一来,自姬周八百年来之卿族士大夫们世世把持之官僚爵位,怕不是要生惊天之巨变了!” 第九十三章 力陈弊事 第94章 力陈弊事 不错,以张苍的才智,自然是能预见到扶苏所提之“察举征辟制”将会掀起的风浪和遇到的阻力,而其未曾对扶苏直言的缘故却也非常简单,因为这不是问题。 没错,不是问题。对于在七国之中率先掀起变法图强热潮的秦国来说,这不是问题;对于吞灭六国,统一寰宇的那位始皇帝殿下来说,更不是问题。 秦孝公之时,秦国还只是一边地小国,便已然有勇气和魄力在商鞅的主持下厉行变法,将原属于宗室卿族们的爵位下放至黔首们所能触及的地步,更何况是如今变法之风深入人心的当世呢? 所谓察举征辟,所举荐的人才必然是已然识文断字,熟谙律令之辈。而这类人,决不是寻常黔首所能成为的,反而往往只会出现在那些中下层官吏、寒门之间。 他们没有世族们显赫的家世背景和长久积攒的人脉,无法令自己的子侄通过家世的助力直接步入仕途,但却也有着识文断字,通晓律令的能力。 张苍自己就是其中典型,作为荀子门生的他,能够仰仗李斯的举荐入朝担任御史,但若是仅凭其那只做过卑微小吏的父辈定然无法有如今之势位。 所以张苍很清楚像他这样家世环境的寒门之子如今面临的处境有多么尴尬,察举制的提出,对这些人无疑是一道通天坦途,必然会得到极大支持。 至于卿族们的反对,那位始皇帝陛下的魄力决然不会在其先辈之下,挟一统天下之威望加持之下的皇权,当今之世无人能够阻拦。 更别说还有众多虎狼之士的秦军士卒在一旁虎视眈眈,纵使卿族们再是如何反对破坏,终究不可能阻挡其策推行。 因此张苍并没有把扶苏所顾虑的问题放在心上,他反而认为扶苏根本没有在意过这个问题,这位大秦长公子再是宽厚,也是皇帝之子,根本无须瞻前顾后。 扶苏若是知道了张苍内心的想法,估计只会在心内惭愧:自己还是没有真正掌握过权力,不明白其中的威势啊! 不管张苍内心如何斟酌扶苏的意图,后者却是已然带着重新誊写好的奏章来到了嬴政办公的兴乐宫外,静候召见了。 “陛下,长公子于殿外求见,言称有要事禀告。”赵高对着正翻阅奏章的嬴政轻声禀告。 “扶苏?莫不是又有何新奇之物诞生?”嬴政在心内暗想:“朕之长子饶是再有天赋,也不能终日沉湎于工匠之事啊,还是要告诫一二。” 纵使扶苏发明的东西再是如何有用,嬴政也不愿自己在心内寄予厚望的长子仅仅止步于此,日日沉湎于工匠小道之间。 “召其入殿。”嬴政将手中翻阅了一半的奏章放下,对着赵高淡淡吩咐,而后者注意到其中细节,心内更是忧愁:“扶苏在陛下心中地位,无一日不在攀升,端是不妙啊。” 想归想,赵高的动作丝毫不慢,马上就把嬴政的意志传达出去,扶苏那白皙的脸庞便又一次映入眼帘。 “儿臣拜见父皇。”扶苏看着眼前的始皇帝陛下和一旁亲近侍候的赵高,内心也是略有不满:“这太监陪伴嬴政的时间比我还多,难怪日后有矫诏的机会。” “无须多礼,今日并非休沐之期,尔来这兴乐宫中既有要事启奏,莫不是又于工坊创出何新奇之物?” “回禀父皇,儿臣今日所奏之事与工坊之职并无关联,而是为解决吾大秦当今一大弊事!”扶苏从容不迫地对答。 他当然知道嬴政不会太过支持自己一直在工坊鼓捣新鲜事物,这不是向政治人物靠拢的方向,因此扶苏更多的时间都花在邸报署而非工坊。 “长公子慎言,吾大秦方才一统天下,寰宇之内皆为臣地,更兼陛下英明神武,群臣策力,安有一大弊事可言?” 赵高听到扶苏言语后立马反驳,心内更是狂喜:“果然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长公子,竟敢直接出此狂言,吾还以为其真有所长进,不想还是如此天真!” 嬴政心内自然也是略有不满,只是碍于扶苏前日所做成绩面上不显,欲要待扶苏进谏完毕后再行贬斥,因此并未对赵高抢答有所表示。 “府令何须如此急切?为何不待吾将其中始末一一道出再行驳斥?再者,吾向父皇谏言,又如何有尔多舌之地!” 扶苏一句话将赵高噎的哑口无言,让后者心中更添悔意:“糟糕,一时心急,竟是落人口实!” “陛下恕罪,微臣只是听闻长公子言语中有对朝政不满之意,因此一时气急失了尊卑,恳请陛下降罪!” 赵高霎时间便跪倒在地,口称请罪,只是言语中仍然埋下了坑。扶苏对朝政不满,那不就是对嬴政不满? 任谁也知道嬴政的权威在朝内无人可以挑战,任何诏令没有嬴政的许可都不可能颁行,赵高此言便是暗指扶苏实际上对嬴政不满,端是歹毒。 扶苏自然也能明白赵高话中暗藏的锋刃,不由心内恼怒:“阉竖!只能逞这口舌之利!迟早把你腰斩!” 这口锅扶苏是决计不能背的,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在嬴政心中的形象丰满充实起来,任何污点扶苏都难以忍受。 “父皇明鉴,儿臣所言弊事非指朝政任何一事,而是指当今官吏选拔之制,中车府令怕是有所误解,不过不知者理当无罪,还望父皇见谅。” “官吏选拔之制又有何弊事?”嬴政并没有回应赵高和扶苏的言语之争,而是关心起了扶苏此行最初的目的。 “回禀父皇,吾大秦如今并有海内,能够赖以信任牧守黔首之官吏却是捉襟见肘,六国新纳之地往往由其降臣或当地豪族理政。 虽是一时应急之举,却无法长久通行,久而久之,必然政令阻塞以伤国体,那殷通暴毙之事便是一大例证。 父皇仅仅是勒令其归都述职便有此骇人听闻之事,一郡之长暴死于私宅之间,又怎能不令人担忧? 儿臣先前所献之陵邑迁豪之事更是在那会稽郡内多有阻塞,究其根源,还是在此等六国之地无有如关中一般尽职尽责的秦吏秦官遵诏行事。 官吏不足,政令阻塞,其固然有疆域一时骤扩难以消化之缘故,但选官举贤之制的弊端,又如何能掩于泥沙之下?! 昔日卿族士大夫把持朝政之时,政由大夫出,那韩、赵、魏三家分晋之事方去未远,吾大秦新立,岂能食古不化,重演旧事?! 今时乃五百年未有之变革之世,自当事事皆顺应变革,商君以军功授爵,破其世卿世禄,如今自然也可以才举能,削其世代为官!” 第九十四章 察举征辟 第95章 察举征辟 仍匍匐跪倒在地的赵高听着扶苏的慷慨陈词,心中懊恼之情更深:“为何吾在一时之间失了分寸?急于求成的后果便是永失圣心!” 想到自己失去嬴政信重的后果,赵高的身躯不由得微微战栗,那是他永远无法接受的事实,更何况,心中的大计仍是遥遥无期。 赵高猛然惊醒,是了,自己今日之所以如此失去方寸的原因便在于那心中大计距离现实越来越远的事实。 扶苏这位大秦长公子逐渐展现出的能力已经获得了嬴政越来越多的青睐和偏爱,虽然并没有太过直接地表现出来,但赵高作为日夜侍奉嬴政左右的天子近臣又岂能不知? 眼见扶苏展现的天赋才情愈发明显,赵高心中阴郁之情也在日渐滋长,若是再任由其再熟悉朝政数年后手腕魄力也成上上之选,那岂不是再无回转余地? 因此赵高在今日听到扶苏对嬴政直言朝政有弊后一时大喜过望,急于落井下石反而没了往日隐忍,徒作扶苏踏脚石不说还恶了这父子二人,端是昏了头。 正当赵高懊恼警醒之际,嬴政终于淡淡开口:“尔既知晓其中成因非一时一日之故,又有何变革章法?商君昔日可不是仅凭口舌之能便博得孝公器重。” 扶苏听到嬴政的话语后心内一喜,虽然这位始皇帝并没有直接对自己指出的弊病表示赞同,但却给了自己继续发言的机会,这是很明显的默认。 毕竟自己又不是原身那个凡事皆直言敢谏的长公子,在没有想好解决措施的情况下就扯破这层窗户纸并非扶苏所愿。 “儿臣不敢妄自比为商君之才,只是今日殚精竭虑,却也有一二设想以解此弊。儿臣以为,吾大秦并非野无遗贤,只是困于出身而无进身之阶罢了。 如今朝内为官为吏仅有两条,一者便是已有官吏子弟从学室学成后为吏为官,二者是朝内重臣举荐得入仕途。 此二者在昔日吾大秦一国之地时尚可运行不怠,但如今吾大秦已然并有海内,朝内诸公纵使再是如何慧眼识金却也分身乏术,即便加之学室晋才却也是杯水车薪,难补疏漏。 那为何不能将先前把持于卿族世家之手的举荐之权收归中央,将仅仅为一人一家选才之资成一长久固行的选官拔吏之制? 若是父皇明诏,每岁于各郡之间举士,以策、经、政论等考核那些自认颇有才学之人,通过者以白身而入朝内,位卑者以才学而晋职事,如此方可解此窘境,更是适应如今变革之世! 而朝内诸公所能举荐之资也不必褫夺,三公九卿并各郡郡守两千石以上者仍可辟才学之士为吏为官,只是须得父皇御览。(chi,三声) 如此一来,既能解吾大秦官吏甚乏的燃眉之急,又可尽收天下士子之心,也无须直接与昔日卿族宗室对立,当可为通行之法。 此察举征辟之制若能通行,积年之后必成吾大秦根基之法,更是显现父皇不拘一格降人才之大气威仪,使天下英雄尽入父皇彀中矣!(注1) 至于举士所考科目,各郡每岁察举保底人数,皆由父皇一人决断,其中细节之处,儿臣尚有有些许浅见,皆在奏疏之中以为参考,还请父皇过目。” 扶苏言罢便将袖中苏纸递给侍者转交嬴政,赵高看着本是自己分内之事如今假手于他人,而嬴政仍然毫无令自己起身的迹象,心中更是悔恨交加。 嬴政早在扶苏将谋划娓娓道来之时,心中便已有震惊,自己的长子竟能对朝中选人之制弊端一针见血,策论更是有的放矢,大有可为。 如今从侍者手中接过传递而来的奏章细细御览,不由得将其翻来倒去,试图寻出一二不合实际之处,但是全无所获。 扶苏不但将察举制的流程、科目都做了尽可能详尽的介绍,更是提出因地制宜,认为应该以各郡人口情况不同而分别制定取士名额。 “此策,竟是无有一处更改之余地?莫非真有生而知之者否?”嬴政心中的讶异无以复加: “扶苏方入朝堂数月不久,若说因其心思敏锐得以发现这固有弊病也不是何难以接受之事,只是如何能够骤然得此良策?莫不是有人于暗中指点? 可其自从朝会入仕以来,终日只在工坊与邸报署之间活动,纵使结交了张苍,收纳了墨家,却也无法为其拟定如此良策,当真是天赋异禀?比朕昔年也丝毫不遑多让!” 嬴政心内早已翻江倒海,面上却仍是古井不波,沉吟半响之后终于对着扶苏问道:“此策是尔一人之智?并无他人共商其事?” 也难怪嬴政心生怀疑,扶苏此次并不是如同之前的倡导郡县、提出迁徙豪强等提议时只起了一个头,而是异常周密地将事情和盘托出,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回禀父皇,此策谋划之时并无他人与臣共商,乃儿臣一力为之,只是策成之后曾由张苍删改更易些许,因儿臣对地方各郡情形并无详实了解,故而通过张苍补充一二。” 扶苏特意将疏漏留给张苍斧正,也是考虑到嬴政可能会有此一问,毕竟帝王心性们大多都是多疑善断的,扶苏不敢去赌这一回,凡事都如履薄冰。 而且也确实不合常理,自己整日居于咸阳又如何能针对各地的郡县情况知之甚多? 张苍就不一样了,以他御史的职位轻易便能接触到各地人口、赋税的虚实情况,更何况,在入职之前张苍也是曾游学天下的,这一点众人尽皆知晓。 “原来是有荀子高徒替尔查漏补缺,其昔日受廷尉举荐罢后仅得御史之位,如今看来却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尔有识人之明,属实不错。 至于所献选官之察举征辟策,实为一大良策,期间细节周详,思虑周全,可见尔是下过一番苦工的,朕心甚慰。” 得知扶苏是在张苍的帮助下完成了这察举征辟之策,嬴政心中也是释然,对扶苏的赞赏之意更是愈加浓烈,竟是直言称赞,不似以往内心思虑。 扶苏得到嬴政嘉奖心中自是大喜过望,甚至颇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嬴政一向不轻易臧否人物,凡事皆喜怒不形于色,只在内心思虑,让扶苏这个长子也难以揣摩。 注1:彀(gou,四声),彀中,指弓箭射程。语出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卷一:“(李世民)私幸端门,见新进士缀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第九十五章 舍去鸡肋 第96章 舍去鸡肋 “多谢父皇嘉奖,儿臣分内之事,若能有所裨益于大秦社稷便是邀天之幸!”扶苏脸上满是激动之色,将一个辛苦努力只求为父皇分忧的孝子形象体现的淋漓尽致。 “也不怪嬴政如此当面夸赞,且不说这察举征辟制能够一解秦朝当今困境,更是极大地加强中央和皇帝的权力,将卿族世家门所把持的政治资源狠狠撕下一块肥肉。 对于嬴政这种为求集权连太尉都不设置的君主来说绝对是正合其意,更别说这察举制还会在沿用千年之后演变出科举制度这一利器,于情于理,都是上上之选。” 扶苏在自己心中为嬴政的反应找了很多理由,总之就是合理,能够让自己受到嬴政的直言称赞,一定合理! “赵高,尔对长公子所言弊事和解决之策可还有何意见?”嬴政看着眼前欣喜于自己赞扬的长子,心中老怀大慰,终于想起了一直跪到现在的中车府令。 “微臣死罪,微臣不该随意臧否长公子所言,更不应在长公子未曾陈述利弊之前擅自出言相争,还请陛下责罚!” 赵高强忍着膝盖因长久跪立而传来的刺痛卑微求饶,他自然知道嬴政并不是想真正问询自己的意见,这位始皇帝言语间的敲打之意令其心惊胆战。 “自领三十廷杖,罚禄一年。”嬴政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还是很器重赵高这个日夜服侍的中车府令的,只是有些事必须划清界限。 说着便不再理会仍然跪伏于地的赵高,转而面向扶苏说道:“三日之后,朕会将此事下于廷议,将此察举征辟之制诏告百官,不免会有臣子略有争论,尔要有所准备。” 嬴政看着扶苏,眼中的赞许与期望之色第一次毫不掩饰地直接流露出来,自己的长子终于是在向一个合格的君主方向靠拢。 扶苏自然也能感受清楚,当下正色以对:“必不负父皇所托!” 嬴政微微颔首,心内感慨:“不想扶苏并未沉湎于那奇技淫巧之事,心中自有轻重之分,朕却是无须再教诲一二了。” “父皇,儿臣尚有一事启奏。”扶苏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嬴政的内心独白,但后者并无丝毫不悦:“但言无妨。” “恳请父皇准许儿臣卸任少府工丞一职,并由儿臣自择良才以替之。”扶苏一不做二不休,打算趁此机会将自己工坊的印记直接洗刷,全面转向政治。 “哦?尔昔日所言,不是颇有兴致于工坊之间?如今为何又要卸此职事?”嬴政对扶苏的要求颇有不解。 “回禀父皇,儿臣昔日求此少府工丞之位诚然是因颇有兴趣所致,加之脑中尚且有一二奇思妙想,心痒难耐欲要以求实践。 可如今苏纸、印刷等术皆成,吾脑中已然是空乏无物,又非术业有专攻者,自是不应占此职位。 何况邸报署新立,诸事繁杂,日后随政事加诸更是负荷更深,儿臣窃以为才力有限,不足以身兼二职,故而只得舍去工坊之事。” 扶苏从容不迫,将早已预备好的说辞一一道来,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扶苏并不想一直把自己和工匠等事捆绑起来,这并不会给嬴政和朝臣留下可担大任的印象。 再者,也不是卸任少府工丞一位后便不能再产出新的事物,扶苏特意向嬴政求取继任的任命资格正是为了日后新物产出。 以心腹之手,更能培植势力不说,还可以使得扶苏的精力更为集中,毕竟他也不是三头六臂,日后介入朝政更深后怕是根本无从顾及这工匠之事。 “工匠之事确为小道,尔身为大秦长公子,理应将心力付于朝政,朕准尔所请。”嬴政的话语不出扶苏所料,自己在这一点上对嬴政心理的把控并没有出错。 “儿臣谢过父皇恩典,儿臣尚有他事处理,便不叨扰父皇了。”扶苏对着嬴政恭敬行礼告辞,后者欣然应允,而至于新任工丞人选,扶苏自然也是早有腹稿。 嬴政望着扶苏缓缓消失的背影,对着仍旧跪伏在地的赵高淡淡说道:“起来罢,日后出言之前多多思虑一二,长公子虽有宽厚之名,却也是主非臣。” “谢过陛下恩典,微臣决然不会再有悖逆之举!”赵高神色恭顺,似乎分毫未曾受到膝盖麻痹之意的影响,只是袍袖之下的双拳早已攥成一团,青筋毕露。 “长公子要荐老朽为工丞之位?万万不可,老朽已是风烛残年之躯,尚不知有几日能苟活于世,安能担此重任?”墨胜连连摇头拒绝。 “非是举荐,而是交接。父皇已然恩准吾自行抉择工丞继任人选,钜子千万莫要推辞,吾先前只是空有官位和一二设想,具体实践不还是交由钜子一一打磨? 更何况,名不正则言不顺,钜子在工坊之内辛劳却无势位以作底气,待到吾日后忙于他事无从顾及工坊,岂不是令钜子陷于窘境?” 墨胜听了扶苏的话面上显出几分犹豫之色,他不自觉地想起了昔日扶苏不在工坊之时,自己与工坊官吏沟通的不便之处。 工坊内的官吏们虽面上和和气气,但对于墨胜所托之事往往置于最后,必须三番五次催促方才缓缓行之,确实多有不便。 扶苏眼见墨胜表情有所松动,更是耐心劝解,一如当初请墨胜出山一般:“再者,吾此时身边除却钜子之外,也无足以信任之人担此重任,钜子莫不是想吾就此放手工坊乎?” “万万不可,公子费劲心力才在工坊之内成就一番威望,如何能够假于他人之手?那先前诸事岂不是白费?!”墨胜情急。 “然也!钜子所言甚是,更何况吾日后未免还有一二奇思妙想,届时若要重新假于工坊之手,又怎能无一二信重之人? 况且钜子也不是非要始终在此值守,日后若是发现可造之材又心性无虞,自可随手交接,吾自可担保。”扶苏乘胜追击,不断加码冲击墨胜的心理防线。 “哎!也罢!为长公子效劳,老朽便再重入这官场一回,只是老朽有言在先,得此工丞一职,只做工匠之事,其余诸事一概不管,公子可能准许?” “无忧!钜子无忧!吾请钜子为此工丞之位,本就是取术业专攻之意,又如何能空耗钜子心力于他事?吾自会向府令明言,钜子大可放心!” 扶苏喜形于色,终于把这鸡肋的工丞之位给甩了出去。 感谢“七点大作手”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九十六章 或礼或兵 第97章 或礼或兵 “墨胜?”嬴政看着扶苏呈报继任的奏章,心中不由得陷入沉思: “此人虽为墨家钜子,有着在朝内任事的经验,却已然是垂垂老矣,如今又被扶苏委任职事,看来其手下可用之才仍是不多啊,难怪苦心钻研出察举之制。” 不错,扶苏在和墨胜商量好之后便迅速将工丞的一应事务交接完毕,当然也没有忘记向嬴政备案一下,毕竟做人做事总要有始有终。 但这一人事变动却是不由得让嬴政又想起了那暴卒的会稽郡守,殷通。 “邹知秋日前上奏,言称会稽郡内形势波谲云诡,殷通之死扑朔迷离,恳求暂缓征召郡尉、监事回都,以此观之,无论是咸阳还是各郡,牧守官吏都是紧缺啊!” 即使嬴政同意了邹知秋的请求,但也更清晰地感觉到忠心官吏的匮乏,心中更是愈加笃定: “这察举之制必须早日行于天下,今岁不久便行将结束,事不宜迟,岁末之前必须纳来第一批官吏!” 而远在江南之地的邹知秋,虽然如愿得到了嬴政的许可,但整日里仍然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莫不是只得行以兵戈之事?”,邹知秋对着一旁的御史们徒呼奈何。 在和杜欢交流过后,邹知秋对此时会稽郡内的形势终于有了更详尽的了解,虞、贾、顾、张、为郡内四大豪族。 其中顾、张二家均是以商贾之事起家,在昔日楚国治下之时积累了大量财富,却因楚国陈朽的封君体制无法获得政治权利,族中子弟只能任职于微末官吏。 而虞、贾则是旧楚贵族封君出身,在会稽郡内经营数代之久,族中子弟遍布会稽郡内官场上下。 即使经历了秦楚迭代,却也并没有伤筋动骨,仍然有着可观的影响力。 而殷通这个旧楚降臣更是为虞、贾二家大开方便之们,既为私利,也为其号令能够贯彻通行,贾全能够出任会稽郡丞,便有着相当因素在此。 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当咸阳迁徙豪强的命令下达至会稽郡后,殷通很轻易地就将顾、张两家划到了迁徙名单之上,而对虞、贾视若无睹。 毕竟柿子都是挑软的捏,商人出身的豪族自然是比贵族封君们更好开刀的,即使顾、张两家进献的财物远比虞、贾更多。 可这并不符合嬴政迁徙豪强的本意,虽然商人豪富之家也是嬴政迁徙的对象,但他更想迁走的,一定是像虞、贾这样的六国旧贵族。 “以邹兄先前所言,如今怕是只有仰仗郡兵方可将其尽数迁徙。”一名眉毛浓密挺直的御史对着无奈的邹知秋拱手。 “汤兄岂不知兵者乃大凶之事,仅为迁徙一二豪族便要动用郡兵,怕是会令陛下疑虑吾等理事之能也!”邹知秋看着汤阳不由苦笑。 虽然自己是此次御史团的为首之人,但那只不过是由于自己是楚人,更加熟悉当地情况的缘故,并不能一言以决所有事务,必须同这关中之地的汤阳达成共识方可。 “邹兄所言自是实情,可若这会稽郡内上下官吏皆与那贾、虞二族有密切联系,吾等所能依仗的便也唯有郡兵了!” 汤阳却是对邹知秋的担忧不以为意,虽然汤阳并没有与杜欢早早暗通款曲,不知道这二家究竟有这多大势力,但他知道,郡兵一定还在秦朝掌控之中。 “贾、虞二族既已在会稽郡内势力盘根错节,那便唯有以力破之,暗中召集郡兵,径直登于二族府邸将其控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押往咸阳。 如此方才无有风声走漏之嫌,倘若徐徐图之不肯借助郡兵之力,那二族在郡中为官为吏者必然暗中作梗,更何况如今暂代郡守之职的便是那郡丞贾全! 而将二族看押迁徙之后,那郡中与其密切相关之人便也不会再成阻力,其所仰仗之参天大树已然挪根,此等派生之藤,又有何惧哉?” 汤阳浓密的眉毛飞扬起来,脸上全是果断之色。 在他看来,只要郡兵行事够快,像贾全这种人便没有通风报信甚至从中作梗的机会,而等到木已成舟之后,这些官吏们自然也不会为了已经注定失去根基的家族搭上自己的前途乃至性命。 就算他们想要有所动作,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也是无计可施。 邹知秋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之所以迟迟不采用这个方法,为的还是凸显自己的个人能力,而非借势。 “汤兄所言乃稳妥之策,但此事也未必一定要兵戎相见,且先等吾试那贾全一试,若其仍心有阻塞,再行不迟。 更何况吾等初来乍到,也对这贾、虞二家知之不多,纵使要以郡兵弹压,却也先探明其族中主事人物,若是遗漏一二,终究有所不佳。” 邹知秋还是决定尽一下最后的努力,虽然自己已经无奈到想要动用郡兵,但那只是一时情急之语,并不像汤阳这般一心死磕。 这也多少受了二人出身环境不同的影响。 邹知秋终究是楚人,了解这些封君们在当地具有的能量,不愿轻易撕破脸,也更想通过自己的个人能力处理事情。 而汤阳作为一路按部就班升上来的大秦御史,丝毫不会对动用军队而产生疑虑,即便看起来似乎是无能的表现,但秦军无疑是最为值得倚靠的臂助。 “邹兄请便,只是陛下对会稽郡内诸事甚为重视,还是莫要拖延太久为好。”汤阳心内哂笑,却还是没有直接反对邹知秋。(shen,三声) “吾自然知晓,三日后恰逢休沐之期,吾便以此邀约那贾全一宴,是礼是兵,全在其一念之间!”邹知秋也不是优柔寡断之辈,当下便有了心思。 “如此甚好,吾便静候邹兄决断。”汤阳与邹知秋达成了共识。 “邹御史邀吾休沐之日夜间赴宴?”贾全诧异地看着眼前的送信之人,心中百转千回:“这咸阳来使自从被我将注意力吸引到殷通之死后便无甚动静,如今终于要有所动作了?” “正是,邹御史言称郡丞代行郡守之责,日夜忙于政事,其观之敬佩有加,特意于郡守府设宴与郡丞共叙此情。” 来人正是汤阳,至于为何区区一封邀请函都要其亲自来送,自然是因为汤阳心内并不是十分信任邹知秋,再怎么说,邹知秋也是楚人,更别说还迟迟不愿动用郡兵。 当然,明面上的理由还是亲自一行来表现对贾全的重视。 感谢“说什么都是借口”的1500点打赏,感恩。 感谢“bai_lx”的100点打赏,感恩。 今天写出来的感觉有点不对劲,先更一章,明天更三章补齐。 第九十七章 贾斐忧心 第98章 贾斐忧心 “御史们远来是客,吾尚且未尽地主之谊,如今却是先由御史宴请于吾,实在是心有惭愧啊,吾明日定然如期赴宴,与御史们畅饮叙情!” 不管内心如何诧异揣测,贾全的表面上还是表现得十分受宠若惊,连连称是。 “贾兄言重了,同为朝臣,均是为陛下效劳,饮宴之事谁主谁次又有何区别?贾兄且先处理政事,明晚定要不醉不归!” 汤阳客套一番,便拱手告辞而去,只留心内狐疑的贾全徒自思虑。至于手头的政事么,却也是无心再兼顾了。 所幸汤阳来的时辰已经不早,贾全在案上空耗了一阵后也到了回家的时辰,草草收拾了一下案首苏纸,贾全便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随着车夫将马车缓缓停下,一栋气派恢弘有不失雅致情韵的宅邸便出现在贾全眼前,正是其贾氏祖宅。 “咸阳御史邀尔前去赴宴?”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对着贾全反问,佝偻的身形和不时发出的咳嗽声都表明其健康情况不容乐观。 “正是,那汤阳身为御史团此行副手,却亲自前来向儿递交请柬,儿虽是受宠若惊,却也不免有些疑惑,何至于此? 再者,此前儿也多次表露出欲要以私下身份宴请诸位御史的倾向,但无论是那为首的邹知秋,还是这汤阳等普通御史,均是含糊其辞,不肯应允,如今却一反常态,实在反常。” 贾全将自己的疑惑毫无保留地对这老者倾泻了出来,这也是他面临难以决策问题时的习惯,毕竟这老者是他的父亲,更是曾经作为楚国封君,对这官场之事十分熟悉。 “昔日苦求其等赴一私宴尚不可得,如今却以御史之尊亲自递送请柬,前倨而后恭,其必是有所意图,决不止于一宴耳。全儿,这御史近来可曾有何作为?” 贾斐空自沉吟之后缓缓开口,却是先给此次宴会定了调,继而才向向自己这骤然登于一郡之长尊位的儿子询问。 “这...儿近日忙于郡内事务,那赵卓、杜欢又屡屡从中阻挠作梗,儿却是有些忽视了那御史一行人的动向。 不过其此行肇始于长公子扶苏被刺杀一事,又闻得殷通之死,此时应正是焦头烂额,不会插手会稽郡内之事罢?” 贾全并不知道邹知秋一行人的真实目的,嬴政当时委派其前来会稽之时所颁发的旨意,明面上只写了调查包庇桓楚等一众刺客的幕后主使。 至于迁徙豪族、澄清吏治、调查郡内反秦复楚暗藏势力的任务,却是只在御史团内部流传,就连殷通、杜欢等人都不知情。 当然,随着殷通身死,邹知秋等人自然也增添了调查这前任郡守死亡真相的任务,不过并不能与之前几项重要程度比较,毕竟这不是他们专长。 “骤然得于高位,却是失了往日分寸,连御史动向竟也无从得知!”贾斐看着眼前被自己问懵的长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尔是觉得这御史此行使命无非是在于那项梁、殷通等人,故而心中无所畏惧,反倒是窃喜于能一尝这会稽郡守的滋味罢! 若这御史团真仅仅是为那长公子遇刺一事而来,又岂须如此大费周章特意有此一行?只消派遣一二信重之人督行便足以!” 贾全听着自己父亲的指责,却仍是不以为然:“毋论那御史一行人有何目的,只要吾持身足正,又有何烦忧?! 吾又不是那殷通,私自串联项燕之子,吾贾氏更非那虞氏,至今仍死忠于那项氏一族!父亲休要多虑,此次宴请虽是有所奇怪,但想必不会有何差池,这会稽郡,如今还离不了儿!” 贾斐看着自己这个意气风发的长子,心中充满了懊丧:“全儿因势得此高位,实在是祸非福,悔不该将其推于此郡丞之位。” 但眼下木已成舟,贾斐只能尽力补救:“以吾观之,这御、史团所负必然有更为隐秘重要之事,或许与日前豪族迁徙一事有关,吾儿务必谨慎应对才是。 若真是因前者迁徙之事而来明察暗访,吾贾氏恐有不保,那殷通毕竟已然暴卒,虽有吾儿暂代其职,却也怕是根本难以取信于朝廷。 待到诸事暂罢,定然还有那嬴政亲近之臣前来,吾儿之前所托词殷通专掌迁徙之事故而不知,怕是难以说服来者。 若最终事有不测,吾贾氏要离开这世代所长的会稽吴县去为那嬴政守陵,吾儿与吾又如何向辛苦搏来如今势位的列祖列宗交代?!” 不怪贾斐如此忧心,对于这些世代成长于会稽局内的封君们来说,先祖传下的基业是宁死也要保留的,不然根本对不起“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艰辛。(注1) 别说嬴政并没有给迁徙豪族开出任何优渥的条件,即便是赏赐田宅爵位,这些世代传家的豪族怕是也不愿离去,除非是暴富不久的商贾之族。 当然,以法家之术治国的秦朝不把他们这些豪族直接打成刑徒押往咸阳,已然是考虑到维护统治稳定的需要了,像后世一众西汉皇帝迁徙时开出的优厚条件是绝无可能的。(注2) “父亲且宽心,豪族迁徙一事已然尘埃落定,那顾、张二氏如今怕是已然快行至咸阳,又如何会再生事端?至于宴会之上,孩儿自会谨言慎行。” 贾全对自己老父亲的担忧并不在乎,在他看来,有着家族势位和政治权力的双重加持,自己和贾氏在会稽郡内的地位稳若泰山。 注1:“筚路蓝缕”(路:同“辂”,大车。筚路:柴车。蓝缕:破旧的衣服)意为驾着简陋的柴车,穿着破烂的衣服去开辟土地,形容创业的艰苦。 语出《左传·宣公十二年》:“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本就是形容楚国以一介卑微爵位奋斗的艰辛历史。 注2:西汉王朝对于迁徙豪族到陵邑都开出了相当优厚的条件,包括但不限于赏赐土地、府邸、铜钱等等。 《史记·孝景本纪》:“五年春正月,作阳陵邑。夏,募民徙阳陵,赐钱二十万” 《汉书·武帝纪》:“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汉书·宣帝纪》:“以水衡钱为平陵徙民起第宅” 私事烦扰,略有抑郁,码字无心,明日四更。 第九十八章 图穷匕见 第99章 图穷匕见 青铜马车停在郡守府前,贾全缓缓步下马车,守候已久的侍者上前将其迎入府内,引至一处偏厅,见到了邹知秋一行御史。 只是令贾全颇感意外的是,有一个再是熟悉不过的身影赫然也出现在了席间,正是郡监杜欢,反倒是少了先前来递送请柬的副使汤阳。 贾全的呆愣之色虽然只有一瞬,却也逃不脱邹知秋敏锐的观察:“邹某既是宴请,自然少不了杜郡监和赵郡尉,只是赵郡尉偶感风寒,不便赴宴,颇为可惜啊!” “同为会稽郡内秦吏,饮宴自是应当一道,赵郡尉失此一行,毋论是于其己身还是于吾等,皆是一大憾事也!” 贾全虽然略有不满于邹知秋未曾提前告知自己今日宴会还有杜欢等人参与,但也没有太大愤懑,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心中警觉性不禁又提了几个档次: “看来今夜之宴并非一叙旧情,这邹知秋定然还有他事欲图,不然也不会召来杜欢,莫不是真与迁徙豪强之事有关?” 联想到杜欢身为郡监的职责,贾全的心里又想起了贾斐的担忧,但眼下既已到场,却是没有再逃避的理由,只能随机应变了。 “郡丞快快入座,今夜之宴可是邹御史特意从咸阳带来的庖厨所做,与会稽郡内的风味大不相同,郡丞一定要好生品尝一二。”(注1) 杜欢开口,但言语之间却是透露出早就有所了解今晚宴会的意味,至少,这位会稽郡监知道的一定比贾全这个暂代郡守之职的郡丞多了不少。 “正是,贾兄还是快些入座品鉴一二,若是时辰太久,菜肴便失了鲜味,却是不美。”邹知秋也在一旁连连附和。 贾全入座,在邹知秋的极力推荐下很是品尝了些许菜肴,浊酒杯杯下肚,邹知秋等只是仍在畅谈咸阳与会稽风土人情不同之处,贾全的戒心又有些变淡。 “这咸阳居,大不易啊!似吾这类楚人,即使颇得陛下信重,却也要辛苦十数年,才能为家小争得一立足之地,若不是陛下恩宠赐下府邸,吾怕是仍久居于官署之中啊” 邹知秋对着同为楚人的贾全、杜欢相抱怨,御史虽然权重,但是食禄却并不高,他又是楚地降臣,在咸阳没有根基,故而行事颇有艰难之处。 “御史所言甚是,毋论何人,一旦离了故土,纵使有势位加身却也要重头经营,其间苦楚,只有吾等离人才通晓。” 一旁的杜欢很有共鸣:“吾自咸阳而来,却已多年未曾感受桑梓风味,全凭邹御史此行款待,方能略解思乡之意,这会稽郡内再是如何盛景,还是弗如故土远甚! 论及此处,老夫实在是对贾郡丞羡慕有加,族中产业盛大不说,更是能为官桑梓,日夜尽孝于父母膝下,这是何等的人间幸事啊!” “何须如此羡慕!尔等也尽可归于乡梓之地,只怕是不愿放弃已有基业罢!”贾全被灌了几杯浊酒,又听着杜欢等人的有意吹捧,言语也逐渐放肆了起来: “吾虽是添为一地郡丞,如今更暂代郡守之职,但号令又有昔日殷通郡守的几分效力?就连吾那年事已高的家父,也时常指斥于吾,言称德不配位,这又算的什么幸事?!” 杜欢和邹知秋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时机已到的想法,连忙加大了诱导力度,杜欢率先出言: “贾兄此言差矣,据吾耳闻,令尊已经年近六旬,又如何能够置喙贾兄行于政事?只是些许家长里短之事罢。”(hui,四声) “哼,即便家父再老上十岁,只要神志尚在清醒,便也能够管束于吾!吾平日间又怎会因些许琐事惹其不悦?唯有政事不合其意之时,方才会被驳斥罢了。” 杜欢面上故意做出一副讶异神情:“这未免有些言过其实罢?令尊早早便已告老,正是于家中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时刻,又如何能干预贾兄政事?” “家父诚然垂垂老矣,因此早早告老还乡无有郡内任职势位,但家父仍是吾贾氏一族之长,族内子侄之辈虽是任职于官署,均是只奉家父所命,而非吾之意愿。 杜郡监又非是不知,吾这郡丞之位若是无有族内助力,又如何能以如此浅薄资历任事? 更毋论如今代行郡守之事,若想不受掣肘,事事必然先请示家父,杜兄还是莫要佯装不知实则内心窃笑了!”(che,四声) 贾全看着眼前装模作样的杜欢,心内又想起这老贼整日只知和稀泥,从不肯正面支持自己的作为,言语之间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火气。 “如此说来,贾兄这家族声望在这会稽郡内还是颇为可观也?”一旁沉默许久的邹知秋终于亲自下场质询。 邹知秋虽是许久不发一言,但一旦出言便立时把住了问题命脉,纵使贾全再是酒醉,也不由得被惊出一阵冷汗。 “不曾!不曾!吾贾氏只是一微末小族而已,承蒙殷通郡守不弃,才将吾提拔于这郡丞之位,家父虽然与之颇有交情,却也是私交而已,又如何能荫蔽整族?” 贾全慌乱解释,之前被吹捧和醉意双重buff加持的飘飘然之感登时十分去了六七,剩下的全是自家老爹昨日的忧心之语:“御史团一行,或与豪族迁徙一事关联,吾儿务必谨慎!” 但自己的话语迟迟没有得到邹知秋的回应,贾全一颗心如坠冰窟,再环顾四周,每个人脸上的热情霎时消失不见,似乎刚才酒酣耳热的气氛均是一场幻境。 “贾郡丞方才可是明言族中子弟多有任职于郡内各个官署,还称未有令尊首肯便是尔以郡守之尊也多受掣肘,怎的一杯浊酒下肚,就改了说法?莫不是戏弄吾等?!” 杜欢的脸色一寒,转瞬之间便由慈眉善目的忘年之交变为了不近人情的会稽郡监,而在贾全忽视的角落之中,一名御史悄然退出屋外。 注1:厨房,引申有厨师的含义。《孟子·梁惠王上》:“君子之於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第九十九章 动若雷霆 第100章 动若雷霆 贾全看着眼前杜欢那张褶皱遍布的老脸,只觉每一层纹理都化作了狰狞的深渊巨口,欲要将自己吞噬殆尽。 “吾...吾一时为酒所误,胡言乱语...”贾全还在尽力找补,他知道杜欢和邹知秋的目的绝对不是为自己打抱不平,而更可能是一个令其想起来就心生恐惧的目的——迁徙。 “诶,杜郡监休要如此咄咄逼人,今夜宴会乃款客之宴,尔与贾郡丞均为贵客,又同在一署任职,何必如此作态?” 邹知秋表现得相当善解人意,安抚起了方寸大乱的贾全,只是悄然间便将对贾全的称呼从贾兄换做了贾郡丞。 “是极!是极!邹兄知吾心意,吾绝非那以公谋私之辈,吾贾氏也定然与其余暗中欲行大逆不道之事的卿族不同,吾等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呐!” 贾全口不择言,一时间的言语竟是破绽百出,听得邹知秋和杜欢都不由得在心内多想了几分:“以公谋私?阴谋颠覆?都是哪些卿族?” 联想到那行刺长公子扶苏的死士桓楚和早早暴死的会稽郡守殷通,邹知秋的眼神变得更加晦暗难明起来。 不过邹知秋并未抓住贾全言语中的疏漏之处穷追猛打,而是话锋一转: “当然,即便吾再是相信贾郡丞为人,却也要力行调查一二,不然实在有愧陛下信重,料想郡丞自然不会有所抵触罢?” “自是,自是如此,不知邹兄意图何日前往质询一二啊?吾如今暂代郡守一职,核查郡内事务理应鼎力协助,还望邹兄莫要客气。” 贾全听着邹知秋的安慰,心中终于放松了些许,只是免不了再顺嘴打听一二具体细节。 虽然贾全也知道这种事情必然是机密之事,邹知秋告诉他的可能性并不大,但还是抱有些许侥幸。 “自无不可,郡丞知晓其事也是应有之意。”邹知秋一脸笑意地看着贾全,一旁的杜欢脸上却是勾起嘲讽的笑意。 “当真?还请邹兄为在下解惑一二!”贾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仍是反应迅速,连自称都换成了卑微的在下,而不是兄弟相称。 “贾兄且附耳过来,此时毕竟事涉机密,不瞒着贾兄,却也需要提防隔墙有耳啊!”邹知秋一脸神秘。 贾全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也不思考一下今晚的私宴明摆着就在邹知秋的掌握之中,又如何会有他人偷听? 但贾全终究是被牵着鼻子走了一晚,又受到酒劲上头的影响,如今邹知秋的话在他眼里就是救命稻草,根本无法仔细思考其中的内涵。 “善!大善!”贾全连忙将屁股从自己的位置上挪了起来,小步快行到邹知秋身前,俯下身子侧耳作倾听状。 只是丝毫未曾注意到,一旁的杜欢,脸上勾起的笑容嘲讽之意愈发明显。 “就在今日,就在今夜,甚至或许就在此时。”邹知秋一脸玩味地对着眼前毕恭毕敬的贾全轻声回应,但其落入贾全的耳朵中,却好似雷霆炸响。 “就在此时!给吾破门擒贼,但凡有轻举妄动者,斩首不留!”汤阳对着一旁的郡兵们大声喝令,将贾府团团围住的大秦士卒们手持火把刀剑,破门而入。 不错,邹知秋早就和汤阳一同商量好,只要贾全流露出任何想要掩盖事实的倾向,不管其话术如何,都径直调遣郡兵拿下贾、虞两族之人。 先前那悄然退走的角落御史,正是为了给分别在吴县贾氏和乌伤县虞氏外埋伏的汤阳和赵卓传信,这也是为何贾全并没有在宴会上见到二人的真实原因。 贾斐在大堂内踱步不停,更是伴随着不时响起的一二咳嗽声,这位耳顺之年的昔日封君,自从贾全赴宴后便一直心神不宁,多年从政养成的直觉告诉他事有不妙。 但贾斐毕竟年事已高,实在经不起折腾,因此也不可能因为毫无事实例证的感觉便采取什么措施,尽管其是一族之长,却也枉然,只是提点几句下人警醒一二。 “族长!大事不妙,城中郡兵今夜突然异动,却是向着咱们贾府来了啊,怕不是少族长在外出了什么差错,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名家仆打扮的壮硕男子径直推开屋门,根本顾不得平日里那许多规矩,其人未至,声却先到,饶是贾斐年老耳聋,却也听的一清二楚。 “莫慌!吾儿为此郡郡丞,如今更是代理郡守一职,吾贾氏又如何能出甚差错?郡兵异动不一定便是奔着吾而来,吾贾氏一族向来奉公守法,如此惊慌作甚?!” 贾斐强自镇定,对着家奴一顿贬斥,好歹是让其暂时安稳了下来,但贾斐内心却是沉入谷底:贾全今夜赴宴,郡兵便有异动,如何不是奔着贾氏而来? “少族长可曾归来?那引领郡兵者又是何人?”贾斐试图获取更多信息,但那家奴又如何能够知晓?只道贾全至今未曾归来。 贾斐又惊又怒,还不等其有所言语,门外却已然想起了嘈杂声浪,兵戈作响加之人言争论,杂乱而又清晰地传入其耳中。 特别是其中最后一道如同春雷滚滚的声音:“就在此时!给吾破门擒贼,但凡有轻举妄动者,斩首不留!” 更是惊的贾斐方寸大乱,好不容易投降秦朝后安生了几年,承平日久的老人已然忘记了曾经的刀光剑影,只有当其再次加诸己身之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贾氏从未有过宁日。 “且慢,阁下是何人?深夜率领甲兵围困吾贾氏府邸意欲何为?吾儿贾全正与咸阳御史欢饮达旦,尔等如此滥行兵戈之事,不怕日后问罪否?!” 贾斐终究是一族之长,再是如何心惊难平,再是如何体力不支,当下这个局面却也只有其能够出面抗争一二,或许还有转机。 “这位便是贾族长罢,久仰大名,吾乃御史汤阳,奉始皇帝陛下之命巡视会稽郡内政务。 杜欢杜郡监检举尔贾氏一族与前任郡守殷通私相授受,暗中违抗诏令,拒不迁徙于骊山奉养始皇帝陛下,今夜特来调查一二,贾郡丞自然也是知晓,并无异议。 为保事情周全,只得以甲兵保护诸位,日后详查过后若无此事,自会还于尔等自由无虞,只是今夜,却还是莫要出了什么差池,不然吾秦军士卒们就要多上几分封爵功勋了。” 第一百章 不眠之夜 第101章 不眠之夜 火光将汤阳的脸庞照亮,锋锐的眉头愈显威严,但在贾斐眼中,再是如何锐利的目光也不比汤阳的言语更加令人心惊。 “终究是逃脱不过,早知今日之事,悔不该降了这暴秦!”贾斐心若死灰,这如何还要再行调查?若是事先知晓尚有一二回旋余地,但如今甲兵都一已至门前,还能有何期望? “吾知之,有劳御史弃自身休沐之期于不顾,特意来吾贾氏一族护卫周全。”贾斐无力地顿了一下手中的拐杖,转身对着聚集而来的家奴们吩咐: “吾等身为守法黔首,自然无愧于吾大秦将士们看护,且散去,各回其处,等待少族长归来后御史们如何安排罢!”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区区休沐之期又如何?老族长言重了。倒是尔如此年纪,却还要忧心长子、族内之事,才是真的有劳。” 汤阳一脸温和笑意,对贾斐言语中的夹枪带棒丝毫不理会,反而是略有敬佩之意地对着眼前的佝偻老者安慰,好似真的被其所感动了一般。 贾斐却是不再回话,转身步入宅邸之内向着祠堂行去,只留下一个佝偻萧瑟的背影给在场众人,虽是盛夏时节,却平白多了几分凉意。 先前聚拢而来的家奴们也在面面相觑之后,选择了服从贾斐的指令,毕竟没有人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先前汤阳呼喊的话语,他们可是都一一听在耳内。 汤阳看着贾斐的身影逐渐消失,面上却是不以为意,任谁也难对案上鱼肉兴起一二波澜,更何况此时汤阳正是那刀俎。(zu,三声) 训练有素的秦军士卒们并没有真的破门而入灭贼,而是手持火把将贾府团团围住。 汤阳先前的话也是威慑更多一些,意在警告贾斐等人不要有所动作,并不会当真将其视作可以随意捕杀的贼寇,只是若真那不开眼之人,秦卒们的刀剑说不得便要饮上些许鲜血了。 贾府的大门敞开一览无遗,贾府的一众人丁难眠一夜。汤阳看着眼前已然被完全控制住的局面,打了个呵欠,回去找邹知秋去了。 虽然汤阳看起来如此轻易地便达成了目标,但背后却是苦心准备的缜密计划,将贾全调离府邸,暗中动员郡兵,摸排清楚贾府主要成员的住所,凡此种种,并不能一言以蔽之。 饶是如此,也需要贾斐并无真正的谋逆之心方才得逞,才显得汤阳今夜的任务如此轻松易行,而数百里之外的乌伤县,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尔所言可真?那赵卓当真昨日已率郡兵至乌伤县中?为何吾半点风声也未曾听闻?”一名昂藏大汉面带怀疑之色,看着眼前跪倒在地的虞宣。 虞宣连连叩首:“吾所言绝无一二丝毫夸张之处,那赵卓秘密潜入乌伤县后便封锁消息,凡士卒尽皆不可外出,连那县衙也被其隔绝内外,族长又如何能够听闻风声? 吾因事归乡,行出后发觉买来礼品忘于军营之中,欲要返回之时却看见大队人马入营,之后便有所戒严,若不是吾识得那赵卓,根本无从设想! 族长,其人专程统率来此乌伤县中,必然所图甚大,怕不是吾等与项氏一族的关系已然被其知晓,特来兴师问罪,族长速速决断,否则为时晚矣!” 虞昀听着虞宣的泣告,面色阴晴不定,作为自己的子侄,虞宣的话语绝对是值得相信的,唯一所虑就是那赵卓到底是不是为了项梁一事而来。 若不是为自家与项梁等人的暗中往来之事,那便无须如此过激反应,反而会弄巧成拙,坐实自己的不臣之心,得不偿失。 可若是其已然知晓其中内情,那此番便是为索虞氏一族上下举族性命而来,若不早做决断,顷刻间便是灭族之灾,到底该如何抉择? “阿公,尔不要责罚宣哥儿,宣哥是好人,尔都把宣哥斥责落泪了!”正当虞昀犹豫之时,一个扎着垂髫的女童闯了进来,伸出稚嫩的双手将虞宣护在身后。(tiao,二声) 虞昀原本紧皱的眉头略有舒缓,将女童抱起,佯装不悦:“吾何时责罚尔宣哥了?那是其来时下马不慎扭伤,故而流泪。再者,尔又擅闯吾书房,莫不是忘却旧事了?” “吾这不是眼见宣哥入阿公书房后久未出现,却隐隐听闻哭泣之声,还以为阿公又在训斥宣哥,这才一时情急擅闯,谁知宣哥如此怕疼,仅仅扭伤便落泪至此,真是羞人!” 女童瞪大了眼睛,一副无辜的样子对着虞昀,言语间还不忘数落一番让自己出丑的罪魁祸首。 “好一个虞芷!竟然如此取笑尔宣哥,却是丝毫不念及尔宣哥每次归家之时都带来的饮食玩乐之物了!” 虞昀伸手刮了刮虞芷的的小鼻子,言语间的宠溺之情显而易见。 “族长!”跪伏在地的虞宣看着父女俩的嬉笑打闹,却全然没了以前的轻松自在,而是一脸急切,却又碍于虞芷不能明言,只得一再呼唤。 “宣哥是羞恼了,哼!不想会被虞芷撞破哭泣,如今却是情急了!”虞芷一脸傲娇,还以为虞宣真是因为扭伤痛哭被发现而羞恼。 “尔又懂得何事!不提也罢!”虞宣却是心急如焚,根本没有心思和虞芷如往常一般嬉闹,只是再一次对着虞昀请示:“族长,速下决断啊!” 虞芷也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平日里宣哥可都是会回怼过来的,怎的今日如此异常,“决断?有何要紧之事需要决断?”最后一句却是对着虞昀问了出来。 “自然是把吾家小女送往那下相县中与那项氏小子玩耍之事了,尔不是时常闹着要见那项籍么?”虞昀面色丝毫不改,仍是一脸宠溺,但说出的话却是令虞宣愕然。 “阿公!吾才没有,吾何时闹着要见那项籍了,阿公又取笑吾。”虞芷的小脸蛋却是瞬间红透,好像提到了什么难为情的事情。 “哈哈,那尔是不欲往那下相游玩一遭了?也好,为父也舍不得吾家息女。”虞昀装出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 “不要!吾...吾要往下相一行!”虞芷鼓足了腮帮子,喊出了这句话。 “那还不快快收拾行囊?今夜便由尔宣哥送尔前去。”虞昀状似不悦,将虞芷从怀中放下,一脸吃味的表情。 “今夜?这么仓促的么,不过吾就知晓阿公对吾最好了。”虞芷连忙小跑出去,生怕虞昀反悔,末了还不忘提醒虞宣一句: “宣哥,莫要哭了,快快带吾去下相游玩!” 抑郁未平,状态未暖,暂更三章,明日补齐。 感谢““的一张月票,感恩。 感谢“二师兄_cb”的两张月票,感恩。 感谢“”的两张月票,感恩。 感谢“”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一百零一章 侥幸得走 第102章 侥幸得走 “族长...”虞宣看着蹦蹦跳跳出去的虞芷,一脸惊疑,想要说出自己的想法,却又因为虞昀未曾明令而欲言又止。 但虞昀一旦有所决断便不再犹豫,当下对着虞宣沉声道:“尔速带族中老幼从侧门出城往下相寻将军,若有人盘问便言称回乡祭祖。 吾予尔一半家奴护卫,只携金银细软,途中务必谨言慎行,若族中无事,吾自会派人联络尔等归来,若事不可为...” 说到此处,虞昀不由得有些精神恍惚,昔日项燕于败军之际也是如此安排身边亲卫,只是如今竟变成了自己么? “若事不可为,便奉项少主为首静心蛰伏,芷儿与项籍早有情谊暗结,吾虞氏一族又向来为项氏前驱,项少主定然不会舍弃尔等,只待天时兴复罢!” 虞昀虽然说的是两手准备,但此时任谁来了也能看出其脸上的无奈,虞宣自然也不例外,但其深知此时乃生死攸关,容不得儿女情长,当下郑重一礼:“必不负族长所托!” 虞宣扭头便走,他要抓紧一切时间帮助虞氏保存好有生力量,随着虞昀的命令下达,整个虞氏一族都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而此时的乌伤县衙之中,赵卓正对着一脸愤懑的乌伤县令宽慰:“非是吾自持甲兵之利而胁迫于尔,实在是御史有命,不敢不为啊!” 赵卓昨日秘密来到乌伤县后,先是直入军营之中表明身份,将县兵通通接手,又趁着夜色之际将从吴县带来的郡兵带入城中。 今日一早待乌伤县令点卯之时突然出现,将县衙内的一众大小官吏控制下来,彻底将县衙与城池内外隔绝,只待夜色行事。 “郡尉若有公命,郡守一纸调令前来,吾又如何会有不从,何须如此行事?怕不是昔日旧怨依然怀恨于心!” 乌伤县令一脸愤懑,指着赵卓怒骂,丝毫不在意自己同赵卓之间的地位差距,倒也不能责怪其城府不深,任谁平白无故地一大早就被一众甲兵软禁起来都难有涵养。 赵卓脸色也阴沉下来:“怀渊!尔莫要太过放肆!若无调令,吾又如何能够将这郡兵带来?吾看尔是心有不轨,方才深恐吾之行事!” “哼!这会稽郡内,任谁不知尔赵卓常在军中收买人心,蒙骗一二郡卒又有何难?!若是问心无愧,便把加盖郡守印章的调令拿出!” 怀渊仍是一脸不忿,作为殷通的亲近之人,怀渊自然知道赵卓等人之间的明争暗斗,特别是如今殷通身死,赵卓等人受命调回咸阳如今却突然出现,怀渊如何能不觉其中必有猫腻? 怀渊的一番话却是戳中赵卓软肋,本就是趁着邹知秋等人将贾全邀去饮宴的时机发难,又如何能有其印章调令? 昨日入营收纳县兵之时也只是靠了郡尉印信和自身威望,又何来调令?但赵卓根本不在意怀渊的质询,只是冷笑: “难道本官还会叛乱不成?叛乱不在郡治之中却要来尔乌伤县?怀渊,吾看尔是情急于无法外泄消息,故而方寸大乱,凭空诬陷罢。也罢,今夜一过,忠臣还是奸佞,自然上下皆知!” 赵卓说着便大手一挥,示意兵卒们将怀渊等一众官吏好生看押,自己坐到了这乌伤县令的位置上对着一众面面相觑的官吏将校们解释: “御史有命,乌伤县内虞氏勾连前郡守殷通,抗诏不迁骊山,特将其缉拿审讯,为免事有泄密,不得不如此为之,诸位莫要自误!” 赵卓却是私自改了邹知秋的命令,直接把虞氏打成了抗诏不遵的叛逆,而并不是待到调查之后再行处置,这自然是因为其与虞氏早有纠葛。 怀渊心头剧震,看着洋洋得意的赵卓,情知此次虞氏是必然无法安然无恙,原有的惊怒也逐渐消除,变成了对自身处境的担忧。 昔日殷通尚在之时,怀渊上有郡守照拂,下有虞氏助力,在这乌伤县内可谓是一言九鼎,唯有做马前卒之时得罪了赵卓,只是并不被其忧虑,毕竟秦朝地方文武泾渭分明,赵卓也无法奈何。 可如今殷通已然身死,赵卓又挟御史之势迅速接管秦军,怀渊这乌伤县令却是成了一介木偶,如何能够安心? “虞氏怕是要就此除名于楚地了,虞昀呐虞昀,恐怕尔也未曾料及举族性命有一日会操持于这赵卓一介武夫之手罢!” 怀渊一扫先前的愤懑神情,转而缄口不言,他甚至有些忧虑赵卓会不会因为自己与其过往的龃龉挟私报复,因而不敢留下任何把柄。 赵卓看着眼前沉默的乌伤县令和纷纷俯首称是的官吏将校们,心中快意难言:“不想吾卸职之前还能报此一箭之仇,真是世事无常!” “今夜突袭虞氏族中,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赵卓对着一干将校发号施令,只等夜色降临。 “为何不等今夜再行?为何多了这许多族中子弟一同前往下相,阿公莫不是又戏弄于吾!”虞芷对着虞宣质问。 “尔真是昏了头,夜间如何能够行车?”虞宣强忍着心中焦躁,对着眼前的女童哄骗:“至于族中子弟一同随行,自然也是往下相游玩,难不成只能有尔去寻那项籍?” 虞芷听了虞宣的调笑,小脸瞬间变得通红:“自然不是...宣哥真是讨厌,吾又不是专门为了那项籍,吾只是喜爱下相风景!” 虞宣付之一笑,不再理会这小女孩的心思,转身遥望着虞府方向,心中的忧思不断加重:“师出理当有名,纵使赵卓与吾虞氏私怨再深,却也不敢枉顾秦法。 只要死无对证,任其胆量如何也无法定罪,待那怀渊发觉此事,从中斡旋一二,或可保吾虞氏性命,族长千万要审时度势啊...”(wo,四声) 虞宣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乌伤县令怀渊已然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如何会从中斡旋一二? 车队一行人终于赶在哺时之前驶出乌伤城门,虞宣的心也因此放松许多:“未曾封锁城门,或许赵卓并非知晓吾等包庇项氏,而是另有他意...” 第一百零二章 恶气得出 第103章 恶气得出 赵卓确实不曾知晓虞氏与项燕等人私通之事,但这并不妨碍其率领秦军士卒们奔袭虞氏府邸,随着日落西山的乌伤县进入夜色之中,赵卓终于是行动了起来。 赵卓并不需要如汤阳一般等候邹知秋对贾全反应判断之后再行其事,虞氏虽是旧楚封君,但其势力远不如贾氏。 秦楚迭代之后,更是一蹶不振,再无势位高上之人,只是仰仗昔日余威和与殷通的亲密关系,方才免于迁徙之事。 也正是因此,知晓其中内情的邹知秋并不投鼠忌器,只告诫赵卓行事时间务必与吴县保持一致,以免有所差池。 随着和贾府外一模一样的火光与嘈杂声音出现在乌伤县内,虞昀心中陡然一松:“果然是来了。” 虞昀排众而出,对着赵卓拱手行礼:“赵郡尉不曾回京述职也就罢了,怎的还来这乌伤县中?虽是休沐之期,怕也是不好擅离职守罢!” “虞昀!休要再行争辩,尔事已败,还是快快束手就擒,随吾返回郡治向御史请罪罢,或可还有一二稚子留命,不然尔阖族上下,悉数诛杀!” 赵卓根本懒得理会虞昀的客套,持剑指向虞昀,言语之间更是声势夺人,好似真的有了虞氏一族谋逆的证据。 虞昀听后心中更是一凛:“当真如虞宣所言,吾事发也?!” 但虞昀自然也不会轻易被赵卓所诈,而是在面上装出一副不解之意:“郡尉何出此言?吾虞氏一向奉公守法,又如何事发? 大秦以律法治国,若是无有切实证据,郡尉又如何能够私安罪责?殷通郡守虽死,这会稽郡内却还有贾全郡丞主政,岂是尔一郡尉便能只手遮天?!” 赵卓眼见虞昀狡辩,不禁冷笑一声:“尔勾连殷通,抗诏不遵,如今事情败露还空自巧言令色,吾容不得,大秦律令更是容不得!给吾攻入府中,擒下这些贼子!” 虞昀心中一松:“原来并不是因项氏一事,差点真令这武夫诓骗过去。” 但眼见秦卒们已经手持戈矛冲上前来,心神又是紧绷,连忙喝令家奴族人束手就擒:“休要争斗!” 虞氏家奴族人本就对今晚突袭不明所以,如今有了族长命令更是再也不敢相斗,秦军如狼似虎,将虞氏一干人等悉数捆绑起来,只留虞昀一人。 赵卓看着眼前狼狈的虞昀,侧身对着眼前的虞氏族长说道:“虞君昔日羞辱吾为一介匹夫老卒,不配与尔虞氏结亲之时,可曾想到今日?” “郡尉说笑,昔日之事吾早已亲自登门道歉,只是郡尉不肯应允而已,吾那虞氏族女早有婚配,又如何能够与郡尉结亲?”虞昀看着眼前披甲执戈的赵卓,只得低声下气。 “哈哈哈,两情相悦又如何不能?只是因吾当时只是区区一介屯长,尔虞氏封君大族,自然不愿下嫁,可恨怜儿被尔婚配给那殷通老贼为妾,却是早早凋亡!” 赵卓看着眼前卑微做小的虞昀,脑海中却满是其昔日对自己横眉冷对的嘴脸:“若不是吾降了秦军后屡立战功,最终得此郡尉之职,尔又如何肯对吾一粗鄙武夫折节?” 虞昀沉默相对,自知二者纠葛绝难解开,昔日赵卓只是楚军之中一小小屯长而已,又如何能比得上已然高官的殷通? 纵使二者皆是降秦,赵卓尚需九死一生才能有此郡尉之职,殷通却是轻易便做了位在其上的郡守,孰轻孰重,虞昀又如何不能分辨? 只是可惜殷通暴卒,自己托庇之参天大树轰然倒塌,身家性命悉数操于这武夫之手,不过任谁也想不到,赵卓真的能一飞冲天。 楚军的高级将领无一不是封君贵族,背后家族势力根深蒂固,赵卓一介寒门能到屯长已是尽头,若不是降秦,一辈子也难得升迁。 “昔日之事吾虽心中有憾,但也于事无补,如今吾等尽皆束手就擒,还望赵郡尉看在怜儿母族情面上手下留情。”虞昀终于向昔日不屑的武夫低下了头颅。 “可惜啊可惜,吾马上就要被召回咸阳了。此行一别,怕是再也无法担任此会稽郡尉了,若此时不行非常之事,又如何能看着尔虞氏破灭?” 赵卓距离虞昀又近了几分,直到整个身子都靠在虞昀之上,嘴中的热气吹得虞昀一阵不适:“尔身不死,吾心难安啊!” “噗呲!”利器入肉的声音响起,鲜血飚射而出,虞昀震惊地看着眼前一脸痛苦之色的赵卓——一把匕首正插在其肋下三寸。 “啊!”赵卓痛呼出声,一剑将虞昀首级削下,对着周遭秦军士卒呼喊:“虞昀心怀不轨,意图刺杀本将,虞氏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悉数诛杀!” 周围的虞氏族人只看见自家族长与那赵卓言语数句,突然一颗大好头颅便飞起,心中俱是惊怒,可还未等其做何反应,秦军士卒的戈矛便在眼中放大。 一时之间,虞府惨叫之声不绝如缕,遍地是倒伏的尸体和四处横流的鲜血。 “快些寻医师来!郡尉!”自有亲兵突上前来,将艰难以剑拄立的赵卓搀扶,死死捂住那不断飚射鲜血的伤口。 “这虞昀真是狼子野心,听闻其事败露后虽然假意束手就擒,却是待吾叙旧之时意图刺杀于吾,若不是身披甲胄,便要着了他道!” 赵卓一脸虚弱,对着身旁亲兵栽赃陷害虞昀,亲兵面面相觑,自然是点头称是,纷纷怒骂虞昀畏罪叛逆,这可都是军功啊!如何能让这些武夫拒绝? 看着眼前尸横遍野的虞府,赵卓心中积攒了数十年的一口恶气终于悄然吐露:“昔日无名之小卒,今日覆灭虞氏者!” 但不等其肆意享受一二这快意,便有秦卒来报:“郡尉!这虞府之中竟是只有青壮男丁,妇孺老幼却是一人也无,不知向何处去了!” “竟有此事!必是有人泄露吾等行迹,方才令其逃脱,气煞吾也!”赵卓怒火涌上心头,好不容易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竟然未竟全功,这令其如何能够接受? 再加上为求真实,以匕首刺出的肋下创口颇深,血气翻涌之间,竟是一时昏了过去,只留亲兵们在一旁大声呼号。 虞昀虽然没能料到赵卓如此胆大包天径直屠灭虞氏,却也是在阴差阳错间为虞氏留下了血脉,避免了举族覆灭的情形。 贾斐在得知虞氏结局之后不免暗自庆幸,贾氏一族虽然有了一个不眠之夜,却好歹还有继续入眠的机会。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的贾斐正在房内枯坐,静静等待着白昼的到来。 第一百零三章 悲喜不同 第104章 悲喜不同 只不过贾斐在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之前,还是先见到了自己的长子,贾全双膝跪地,眼中尽是苦楚之意:“父亲!贾氏...完了!” “那邹知秋,宴会上对尔有何言语?”看着眼前跪伏在地的贾全,贾斐半响才用那干涩的声音挤出一句。 贾全听着自己父亲有气无力的问话,脑中不由得又浮现起几个时辰之前的画面。 “或许就在此时。”邹知秋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雷霆炸响在贾全耳中,直将其击的是七荤八素,许久才勉强回应道: “邹兄说笑了,今日是休沐之期,又无吾郡守之印,诸位御史且在此地,又如何能使得那文吏们调查一二?” “贾兄此话不假,但不是还有二人不在此地么?”邹知秋戏谑地说道。 “赵卓、汤阳!”贾全登时便想到了这缺席的两位大员,再联想到赵卓的郡尉身份,一个荒谬但又可行的想法出现在其脑中,并脱口而出:“莫不是,莫不是派遣郡兵?” “然也!贾郡丞果然有急智,难怪继任殷通郡守之位后处理诸事均是信手拈来,不枉陛下令尔总理会稽政事啊。” 一旁的杜欢终于是再难矜持,哈哈大笑地夸奖起了贾全,只是脸上尽是嘲讽之意,贾全如何还能不知自己是被联手耍了一通? 只是想起族中数百人如今皆在秦军兵戈之下,贾全不由得慌张起来:“吾乃大秦会稽郡守!尔等怎能擅自派兵袭吾贾府!” “贾兄稍安勿躁,吾大秦士卒对于遵纪守法之民一向是呵护有加,又何须如此慌张?只是清点人数身份,以备核实调查罢了。” 邹知秋仍是不温不火,对着贾全安抚:“士卒们彻夜值守,只为确保贾氏一族安宁,待明日审查一毕自然撤去,贾兄若是不信,尽可回府一看。” 贾全情知木已成舟,便也不再言语,浑浑噩噩地步上马车,回府中去了,只待看见贾斐仍枯坐于祠堂之内,方才回神痛哭出声。 “不怪吾儿,不怪吾儿啊!”贾斐声音之中充满了萧瑟之情:“这邹知秋端是厉害,行事皆是雷霆手段,一击即中,难怪能担此大任。 这会稽贾氏,传承数百年的名头却是再难于乡梓之地传颂了,时也,命也!”贾斐空自悲叹,也是无计可施。 “都是孩儿一时疏漏,竟然未曾发觉那赵卓与杜欢是早已投靠了咸阳御史,可恨吾等昔日送出的诸般好处!”贾全悔恨不已。 “要怪就怪是这秦朝得了天下,老夫算是看明白了,纵使殷通不死,又能庇佑吾等几年?待到这秦朝消化了六国疆域,拿来开刀的还是吾等,悔之又有何用? 也罢,不过是迁徙于骊山为那始皇帝守陵而已,总好过那在战乱之中举族覆灭的家族,昔日楚国项氏一族何等昌盛,如今又在何处躲藏?” 贾斐苦笑连连,却也很坦荡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在绝对的武力镇压面前,贾氏一族便如蝼蚁一般,又如何能有作为? “全儿,尔终究还是会稽郡丞,还是要勤勉政务,吾族迁走对尔仕途不失为一大利处,即使日后有人代此郡守之位,尔治郡一方的经验也不会被忽视。 若是日后能为一他郡流官,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吾族迁走与尔勤勉政事并无冲突,万万不要怀恨于心,不然吾贾氏一族当真要除此世间了!” 贾斐转而继续苦口婆心地教导起贾全,后者经历一夜骤变后对自家父亲的教育再也不似从前不耐,而是字字铭记于心:“全儿谨记于心,只是再难日夜侍奉父亲了!” 贾全看着眼前老迈的贾斐不由心中一酸,又是落下泪来:“从会稽到咸阳路途遥远,期间舟车劳顿对父亲便是难以忍受,更毋论日后在咸阳那异地他乡生活起居。” 贾斐又何尝不知其中艰难?只是大势如此,无人可违背,那位始皇帝的意志终究会贯彻到这大秦国土的每一寸土地。 父子相对而坐至天明,一夜无话。 而数里之外,郡守府中的饮宴却是照常进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恭贺诸位御史,今夜过后自是便可高枕无忧,这会稽贾氏、虞氏之毒瘤弹指而灭,诸位自可归于咸阳邀功受赏了!” 杜欢拿着酒杯,对着在座众人遥遥敬酒,一饮而尽,先前率兵围困贾府的汤阳赫然也在其列,却是已然回府复命了。 邹知秋听了杜欢的吹捧,虽是知晓其目的只为自己在奏章之中美言一二,却也欣然接受。 只要能解决嬴政的任务,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更何况这杜欢确实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杜郡监功劳吾等皆是心知肚明,相信陛下自会明察秋毫,对杜郡监的功过有一公正裁量,日后在朝中不免还是要杜兄多多关照!” 邹知秋笑呵呵地打着官腔:“只待明日赵郡尉捷报一传,吾等便上奏陛下,再随二位一同折返咸阳述职也。 今夜虽是如此尽兴,却也时辰不早,诸位还是早些歇息罢。” 众人自然是闻弦歌知雅意,纷纷退去不提。 一夜之间,会稽郡内尚存的最后两大豪族一灭一迁,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翌日清晨,邹知秋听着乌伤县来人的奏报,眼睛又瞪了起来:“虞氏族灭?赵卓重伤?怎的又生如此波折?” 昨夜刚刚产生的志得意满之情又变成了如何叙写奏章的苦恼,邹知秋心中又是一阵烦乱:“带吾去寻赵郡尉!” 赵卓静静躺在病榻之上,脑海中数十年的经历一一闪过: 儿时倾慕玩闹的少年少女;步入楚军成为小卒的艰辛;上门提亲的折辱;所爱之人的早逝;挣扎求功的险死还生;大仇得报的畅快,最终却仍然定格在了那张笑靥如花的脸上。 “怜儿..原谅吾之所作所为,吾实在不能忘却昔日所受折辱和尔的凄凉处境,即使他们也是尔所爱之人,但是吾实难容忍...” “赵郡尉如何了?赵郡尉如何了?!”一道焦急的声音打断了赵卓沉浸的幻梦。 感谢“说什么都是借口”的500点打赏,感恩。 第一百零四章 此间事了 第105章 此间事了 邹知秋快步上前,看着卧床不起又欲艰难起身的赵卓,脸上布满了痛惜之情:“赵郡尉何至于此,如何能以身犯险?悔不该当日遣尔于乌伤!” “吾一时大意,险些坏了御史大计,实在是问心有愧!”赵卓一脸沉痛,先前的怅然之色似乎从未停留过。 “非是吾不念私情,实在是这虞氏覆灭略有棘手,与陛下诏命相悖,却是不好再于奏章之中为赵郡尉美言一二了。” 邹知秋看着眼前一脸虚弱的会稽郡尉,他心中又何尝不知其与虞氏龃龉? 昔日赵卓率先投靠后,邹知秋便从多方打听到其坎坷经历,知晓其有可用之处,又于杜欢求证之后方才肯支使利用。 只不过邹知秋没想到的是,赵卓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径直借着突袭看押虞府的机会将虞氏一族悉数诛杀,尽管明面上并无疏漏,但邹知秋却也不愿担这个风险。 “无妨,邹御史只管据实禀报,吾本就该归于咸阳述职,若不是有邹御史恳求,又如何能够苟延残喘至今?” 赵卓也很拎得清自己的定位,说白了自己本来就是待罪之身,只等归于咸阳后听后发落,邹知秋能给自己争取些许时间也只是看在尚有利用余地的份上。 如今会稽豪族或灭或迁,自己这个郡尉自然也是没了价值,当然不能指望邹知秋还把筹码放在自己身上,能够特意来告知自己一声便已然是仁至义尽了,又如何能再有怨言? 所幸大仇得报,此去咸阳便是黜落为黔首甚至刑徒便也心无所憾了。 “陛下明见万里,相信自然会对赵郡尉的功过有一公正论断,赵郡尉还是安心修养,以吾所见,陛下诏书不日便要颁下,赵郡尉还是做好回都述职准备为好。” 邹知秋眼见赵卓并无大碍,反而显现出一副看穿世事的潇洒,当下也是心中安定,慰问一二后便欲回府。 “多谢邹御史关怀,如今会稽郡内豪族皆已不足为虑,陛下所命已是功成,邹御史回朝之后定然更得信重。” 赵卓也是感慨万千,若还是昔日楚国治下,这会稽郡内大族简直可谓是称尊一方,哪会有自己报仇雪恨的时机? 可如今那位咸阳至尊只是轻飘飘的一纸诏书,这经营数百年才得来的豪族家业顷刻之间便是灰飞烟灭。 “赵兄言重了,分内之事而已。这会稽豪族,若是就此便销声匿迹却也是痴人说梦,没了贾、虞,却还会涌出新兴姓氏代替。 不过却是起码要数十年乃至上百年时间了,吾也难以思虑如此长久,何况其若是遵纪守法,奉吾大秦律令,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别看这会稽郡内风起云涌,寻根究底,却还是因为昔日那长公子遭刺而有如此动荡,若赵兄有心,假以时日,会稽赵氏未必不成一豪族大姓。” 也许是志得意满,也许是可怜赵卓,邹知秋难得地多吐露了几句内心之言,只要自己在世的时候风平浪静便可,又如何能管得了几十上百年之后的事情呢? 赵卓却是没接话,一个家族姓氏的兴旺,都是要几代人前赴后继地努力才能有所成就,自己一介已然被黜免的小小郡尉,如何能有非分之想? 邹知秋眼见如此,也知道自己所言有些不切实际,转而对赵卓拱手告辞:“赵郡尉身无大碍便可,会稽郡内诸事尚未了结,吾还需陈于陛下,便不多做叨扰了。” “邹御史请便,吾有伤在身,却是不好相送,还望御史见谅。”赵卓脸上显出几分疲惫神色,也不知是创口作痛还是心内萧瑟,终于是卸下了重担。 邹知秋摆摆手,大步迈出回郡守府中具写奏章了。 “臣邹知秋顿首启奏,前会稽假守殷通与郡内豪族贾氏、虞氏私相勾结违抗诏命,仅迁徙顾、张二氏以代其族。 微臣得前会稽郡监杜欢、郡尉赵卓检举,先行调遣郡兵将二族围困看押,审查之后惊悉确有其事,已然悉数控制以待陛下旨意,虞氏当场作乱,悉数伏诛,仅有部分余孽窜逃...” 嬴政看着眼前从会稽郡内飞马传来的奏章,心内沉吟不已:“会稽郡内豪族与殷通勾连一事意料之中,但这天下三十六郡,又有多少豪族勾连行事? 邹知秋会稽一行,以扶苏遇刺为假托,更有殷通暴死,方有杜欢赵卓为之辅弼,可他郡又如何能复刻其事? 如今天下初定,百事待举,此事不宜大作干戈。还是待察举通行数年之后再行深挖,方为治政之道。” 一念及此,嬴政还是放弃了将贾氏一族夷灭以儆效尤的想法,决定网开一面。当然,也是因为虞氏的覆灭已然足以成为震慑。 “着贾氏一族,悉往骊山,罚没族产充官,通缉虞氏余孽,斩首不留;令杜欢、赵卓随尔等一道启程,归于咸阳复命。” 嬴政对邹知秋的奏章做了批示,并没有再要求其调查刺杀扶苏的幕后主使和殷通之死的真相,而是将其调回咸阳。 一是因为在刑侦技术并不发达的古代,想要在千里之外的会稽郡内调查出刺杀扶苏和殷通暴死的真相难如登天,嬴政自然也明白这个事实。 二则是邹知秋其人嬴政还有大用,与其任由其在会稽郡中空耗精力,还不如调回咸阳待命。 嬴政将奏疏放在一旁,继续批阅起其他奏章,作为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会稽郡内发生的事也只不过能占用他这一点时间罢了。 但对于虞氏、贾氏而言,这无疑是灭顶之灾。 贾斐贾全未曾接受到嬴政诏命,虽是心中惴惴不安,但尚且还能保持一二镇定;可已然投奔至下相的虞氏残余们,却早已是如遭雷击。 “赵卓!吾誓杀汝!”虞宣痛苦的嘶吼声穿透整个府邸,屋檐上栖息筑巢的鸟儿都被惊的四散纷飞。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宣哥节哀,此事又何止是赵卓一人为之,分明是这暴秦举国上下一力施为。 那首倡迁徙之事的扶苏,颁行诏令的嬴政,咸阳特派而来的御史,无一不是此事罪魁祸首,赵卓那所谓郡尉,不过只是一手中刀而已。 请宣哥放心,总有一日,吾等必会将其施加于楚人身上的痛楚一一奉还!”项羽看着眼前一脸痛楚的虞宣宽慰,只是言语之间免不了把打击的范围扩大了些。 胸中郁郁,状态仍颓,暂更一章,明日补齐。 第一百零五章 察举廷议 第106章 察举廷议 虞宣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地看着眼前英武不凡的少年,过了许久才慢慢说道:“此事务必不可让芷妹知晓,日后再言。” “自应如此,芷儿正是天真烂漫之时,如何担得起这血海深仇,宣哥放心,项氏一族不会忘记虞氏的忠心和襄助。” 项羽拍着胸脯,脑海中却是闪过昔日虞芷和自己在虞府中玩闹的情景,扎着总角辫的女童骑着竹马开怀大笑,如今却... “宣哥,项籍,尔等在此作甚?吾方才好像在后宅间听宣哥大叫,难不成是小羽痛打了宣哥一顿?”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让虞宣和项羽都有些慌乱起来,循声看去,除了那古灵精怪的虞芷还能有谁? “啊...吾...吾方才...”虞宣支支吾吾,到底是心神错乱,一下子对答不上,眼看虞芷眉头一皱,注意到了自己手中的苏纸,更是有些手足无措。 “宣哥方才与吾角力,丝毫奈何不得与吾,只得大喊数声以作鼓气,可惜最终还是惜败,汝看,宣哥面上青筋都是暴起呢。” 项羽还是有些急智,眼见虞芷的注意力马上就要转移到虞宣手中的通缉令上,连忙寻了个虞芷一定会感兴趣的由头岔开话题。 “噫!宣哥好不羞,尔长项籍几多年岁?竟然还以大欺小!不过项籍可是天生神力,尔还是比不过罢。” 虞芷果然被项籍的话语吸引过去,言语间还发出了一阵阵咯咯的笑声,也不再有心思注意虞宣竟是丝毫未有反驳的奇怪事实。 “是,吾以后再也不会和项籍作此意气之争了。”虞宣满眼复杂地看着眼前一对璧人,心中却是无限叹息:“芷妹若是知晓族长等...” “如此便好,时辰到了,项伯伯特意让吾来寻尔二人一同前往进食,快些走吧。”虞芷小腿一迈,迫不及待地要引着二人前去。 项籍和虞宣对视一眼,暂且将心中的种种情绪按捺下去,跟着眼前虞芷小小的身影一同往后院去了。 而此时的咸阳城内,一场引起剧烈震荡变革的廷议也徐徐来开帷幕,扶苏看着眼前鱼贯而入的群臣,心内颇有些激动。 “会稽假守殷通日前暴卒,郡尉郡监皆返咸阳述职,会稽郡内各以其副手暂行政事,御史邹知秋进言称殷通与郡内豪族勾连,暗中不迁贾、虞二氏。 后以郡兵弹压,贾氏束手就擒,虞氏悍然拒迁;前者待命,后者族灭,但此时暂代会稽郡守之职的正是那贾氏长子,郡中官吏更是多出于其族内。 朕已决意尽皆黜免,但继任之选却是一时难做,诸卿可有良策?”嬴政并没有直接抛出来扶苏的察举征辟之制,而是以会稽郡内政事为引,先行向百官质询。 众臣面面相觑,嬴政轻飘飘地便把问题抛了出来,但是他们却不可能同样无谓地提出一个解决方案,这可是关乎到一郡行政运作大事,又如何能够轻易解决? 要是一个两个也就算了,但是按这位始皇帝的意思,是整个会稽郡内的官吏都要来一场大换血,这又如何能够做到? “卿族子弟为官为吏乃数百年不变之习矩,黜落一二罪责之辈尚可,可若是令会稽一郡上下尽皆更易当地豪族子弟,恐生动乱。 更何况天下初定,边地各郡皆是苦于无才可用,不若只黜其首恶以儆效尤,待日后新才涌现再行替换,恳请陛下三思!” 一把年纪的老相王绾出列抗辩,即使他知道自己的话必然不为嬴政所喜,但为了大局的定,王绾还是要当一回厌弃之人。 殿内众臣皆是佩服地看着王绾,也就只有其才有此资历和胆略能在这种时候劝阻嬴政了,哪怕是李斯也不例外,但李斯却嗅到了些不寻常的意味: “陛下为何如此操切?楚国虽灭,但楚民不服大秦者仍是甚多,陛下委那殷通暂代会稽郡守也是维稳之举,如今却要整郡清洗,却又是为何?” 嬴政看着眼前出列反对的王绾,心中波澜不惊,只是目光一一扫过殿下群臣。 虽然并没有其他臣子敢于直接附和丞相,但嬴政知道,这只是因为自己的积威过甚所致,这殿中群臣无一人不是此种想法。 “以往皆是臣子作此抛砖引玉之举,如今朕却为了扶苏当了一回鱼饵,端是有些奇妙。”嬴政心内失笑:“果真是子肖其父么?” 扶苏在殿中也明显感觉到了嬴政扫视的目光,特别是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更久,当下便知晓,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儿臣以为丞相王绾乃老成之言,一郡官吏关系甚大,实在不应轻易置换,更何况是如今人才紧缺之时?” 扶苏一言既出,举殿皆惊,大臣们面上虽然不显,但心中却不由得都泛起了一个问号:“这长公子竟然诤言直谏?” 这也不能归咎于大臣们少见多怪,毕竟扶苏自从入朝以来,除却自身所倡之举,毋论朝会还是廷议都是一言不发,力求削弱存在感。 更别说直接反对嬴政的想法,这实在不符合这位长公子一向表现出来的风格,连一向老神在在的王绾都不由得多看了扶苏几眼。 扶苏自然也知晓这个弯转的略有些大,连忙接上话道:“可豪族郡守相互勾结逃避迁徙,是抗诏不尊之举,父皇能恩典留其一命已然是仁德,又如何能容忍其窃据高位? 何况吾大秦如今人才确是匮乏,以往昔之卿族荐举之法也实难适应当今之世,若不改革其制,终究是一大患。 因此,儿臣以为,这会稽郡内戴罪之豪族官吏,是必然要黜落无疑的,连带这施行已久的卿族举荐之制,也须改之。” “长公子所言甚是,可这选官之制笃行数百年未有更易,又岂是须臾之间便能有所变动?难不成长公子心中已有韬略?” 丞相王绾听着扶苏的言语,只觉得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全是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不由得心中有所烦闷: “终究是年少轻狂,只知一昧豪言以求君父瞩目,却是不曾能有切实可行之策,吾大秦长公子便是只能终日沉湎于那工匠之事?” 抑郁未平,明日四更补齐。 感谢“说什么都是借口”的100点打赏,感恩。 第一百零六章 针锋相对 第107章 针锋相对 王绾作为朝内保守势力的代表,一向对嬴政李斯等的种种举动颇有微词,之前并吞六国时尚能一致对外,如今却是不然了。 特别是对于扶苏这个屡出变革之语的长公子,王绾心中更是不甚喜欢,当初大朝会之时便首倡郡县,便与自己唱了反调,那还是其初入朝堂,更毋论其后种种了。 只是碍于其方入朝堂未久,又顾忌其长公子的身份故而不言。 但如今一郡官吏更易之事关系甚大,更是透露出嬴政欲要彻底变革世卿世禄制度的倾向,王绾怎么也不能再袖手旁观,这可是真正切身威胁到自身利益的举措。 “丞相果然料事如神,不愧是吾大秦砥柱。”扶苏好似没有听出王绾言中的不悦之意,向其拱手作揖之后才道:“吾虽不才,却也有一策或可试之。” “长公子有何良策不妨道来,老臣洗耳恭听。”王绾面上不曾显露神情,心内却是大摇其头,只觉扶苏是急于表现,故而有此一举。 身为一朝丞相,王绾又岂不知如今大秦急缺官吏治理地方?但饶是以其数十年理政经验,也是苦寻不得一剂良方,扶苏又能有何高见? “黄口孺子罢了!”王绾心中不屑一顾。 扶苏虽然不知晓王绾心中所想,却也大概能猜出几分,因此不多赘言,径直进入主题:“往昔之选官用官之制,或从卿族所荐,或从学室所出。 可如今大秦并有海内,此二者所纳之才难以应对如此辽阔疆域,更何况六国虽灭,其民尚不服,若无忠信勤勉之人实为大患。 便是吾之邸报署中,欲要寻那善书者也是多有从他署抽调,足见选官之制已然到了不得不变之时。 吾终日苦思,终于略得一策,以天下三十六郡各郡黔首数量为基,每岁以试题策问,择其善者而纳之,如此可解当前窘境,吾名之为察举。” 扶苏此言一出,殿内群臣反应不尽相同,恍然大悟者有之,深蹙眉头者有之,一脸深思者亦有之,唯一相同之处,便是共有些许讶异之色。 “长公子所言差矣,天下俊才皆在各卿族之间,又何须向郡中去求?世卿世禄,能担当大任者无不是卿族子弟。 吾朝中武将世家有蒙氏、王氏,文臣则有冯氏、宗室子弟,又何须大费周章向那民间苦求一二遗贤,思之岂不令人发笑?” 王绾听了扶苏的话终于是再难忍受,径直出言驳斥,甚至都用上了“令人发笑”的字眼来显示自己的不悦。 毕竟王绾自身便是卿族出身,虽然比不得王翦王贲等门第世大,但也算得上是大夫之后,如何能容忍些许寒门与自己共分权柄? “丞相此言谬也,卿族子弟固然不乏杰出之辈,但终究难以覆盖举国之间,一二贤才易得,可若放之四海才知杯水车薪,又如何得行?” 扶苏听了王绾的话只觉心中好笑:“这老丞相的话才是思之令人发笑,根本不在乎秦朝的基层治理已经到了何种紧迫的程度,仍是只想霸占着位子不肯放出流通渠道。 果然老而不死是为贼,古人真是诚不欺我,这种旧时代的残党又如何能遂了嬴政这位千古一帝的心意? 难怪不久之后便被李斯取代了,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就在这一两年了,且看这迂腐丞相能还能苟延残喘至几时罢!” 王绾又何尝不知扶苏所言为实?但其出身便注定不可能对扶苏提出的建议表示赞同,个人的利益同秦朝的利益相悖之时,王绾并不喜欢为公让步。 “长公子真是巧言令色,选官举荐之制数百年未变,如今以一未曾验证之法,仅凭长公子寥寥数语便要更易之,岂不是儿戏之举?” 扶苏听着王绾的话语,心中也是感觉颇为棘手,这还只是选官之制推行便要如此艰难,若不是自己背后有着嬴政支持,怕是已然退缩了。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注1) 孟轲虽为儒家之人,但其言未必无一二可取之处,何以见得只有卿族方可担当大任?丞相敢言以上之辈皆为无能? 更何况先君孝公早有求贤令为先例,吾大秦远有商君张相,近有廷尉为例,如何能说非是卿族子弟便不可担当大任? 吾所荐察举之制只是将先君已有之成例固之成制而已,又如何不可?若无先君孝公广而求贤,焉能使吾秦国由一西陲小邦跃为天下之主?” 扶苏拿出一个个事实对着王绾持续输出,心中也不由得感叹:“秦孝公果真是一代雄主,若不是有其先例,我还真不好以势压人。” 王绾也是一时语塞,扶苏举的例子他完全可以通过片面稀少的理由反驳,但秦孝公广诏天下求贤却是实打实地得到了商鞅这个猛人,奠定了秦朝并吞天下的基础,的确不好反驳。 眼见王绾沉默以对,一旁的冯劫轻咳一声,站出来缓和殿内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长公子所言不错,吾大秦能有如今蒸蒸日上之势诚然少不了求贤于乡野之举。 然卿族举荐之制沿袭百年,却也不可轻易废黜,大秦初定天下,此举怕是令天下势族心有不满,不利于社稷安稳呐!” 扶苏听着冯劫的话语,心中知道这是来和稀泥了,不过扶苏心中也不意外,毕竟冯劫也是世族之人,没有像王绾一样直言反对已经是给自己面子了。 “御史大夫所言甚是,不过吾欲更易之选官之制并非悉数推翻。吾之策中除却察举之外,尚有征辟二字。 本欲详述察举之后再行具言,不料丞相颇有争辩之意,因此却是有所疏忽于此,还请容许吾细细道来。” 扶苏当然不是真的忘了说,而是特意留了个坑来等人发现,这样再解释起来便能轻松许多,总是由自己一个人干巴巴地讲述,又怎么能体现出此策的妙处呢? 第一百零七章 和盘托出 第108章 和盘托出 冯劫看着眼前略带歉意的扶苏,面上做出侧耳倾听的模样,心中却是暗自嘀咕:“怕不是特意留此余地以为转圜。” 扶苏对着这位御史大夫歉然一笑,转而继续解释:“吾欲献之策为察举征辟制,一为察举,二为征辟。 察举是为天下寒门士人有一入朝为官而生,而这征辟之制,自然便是为与之相对诸卿族所准备。 凡先前所能举荐贤才入朝为官之三公九卿类两千石者仍有举荐之资,未有褫夺,只是所辟之士仍需经由考较方能为官。 当然,察举之考较于征辟之考较并非一概而论。 征辟之士既能得诸公举荐,才学自然不成问题,只是仍需对品性再行考较,贤良方正者方可为之。” 扶苏此言一出,原本殿中颇有些骚动的群臣登时情绪便有所缓和。 虽说对以往的举荐之制明面上加了一道考核,但既然是考察品性,那便无伤大雅。 毕竟这种根本无法量化的考核,还是能有很多操作空间的。 “若是如此,那长公子确实思虑周详,丞相也不必如此相争,毕竟吾大秦如今确是紧缺足以为官为吏者啊!” 冯劫听了扶苏的话之后面上释然之色更多,转而对着王绾好生相劝起来。 “然也,旧周八百年之成制无不于今时所废,吾大秦士卒既可以军功授爵,那吾大秦士人为何不可以才学为官? 吾以为长公子所言甚是,吾虽为蒙氏子弟出身,却也不愿使野有遗贤而不能为吾大秦所用,此非强国之道也。”蒙毅也出言附和。 虽然其本身是蒙氏望族出身,但蒙毅清楚地知道,蒙氏能有今天的门第是离不开嬴政的一手扶持。 为了对抗王翦王氏在军中的威望,嬴政屡屡对蒙氏显示恩宠,一手将蒙恬蒙毅擢拔至亲信重臣的地位。 在这位始皇帝眼中,无论家世如何,朝中军中皆是能者上庸者下,凡是无法为其帝国添砖加瓦的平庸之辈皆不应窃据高位。 更何况卿族势力一向是威胁皇权的重要因素,蒙毅甚至都有些隐隐不安于蒙氏如今的势位,不然也不会多次向扶苏示好。 所以蒙毅不像王绾那般在乎卿族的尊严。 权势二字在当今的秦朝,只能向那位高高居于上首的至尊求取,而无法依仗自身积累的资望。 始皇帝一言便足以决断天下任何人的性命,即便有着再强大的声望与关系,在这位首开一统之大帝国先河的至尊面前也是一戳就破。 而扶苏作为这位至尊的长公子,又怎么会不识趣到违逆其心意? 更何况蒙毅清楚记得,虽然现在是丞相王绾与公子扶苏针锋相对,但一开始提出这个问题的却是嬴政。 若说这父子君臣二人没有提前达成共识,蒙毅是一万个不信的。 殿中群臣也都能想到这一点,不然也不会只有王绾直接出列争辩,其他人可没有这位的资历和地位敢于直言相谏。 眼前支持扶苏者越来越多,先前颇有骚乱的群臣如今也是渐渐无声,王绾如何不知扶苏的提议已然在获得诸多认可? 但王绾仍不愿就此放弃,他老了,更是不受嬴政喜欢很多年了,已经没有多少年还能凭着丞相的身份发言。 “长公子所言固然不错,但也只是空中楼阁而已,察举士人听来诚然可行,但又该以何种科目察举? 各郡实情不尽相同,又该如何划分察举之数?而被察举之人并无理政经验,又如何能保证其所学能切实应于实际所需? 凡此种种又如何是长公子一句轻飘飘的变革之语便能迎刃而解?” 王绾不愧是能做到一国丞相的人才,即便立场如何不与扶苏相同,但其所提出的问题却是一针见血,直指核心。 “若我只是一时兴起而献此策,说不得便要被这王绾问住,哑口无言了。”扶苏也不由得在心里佩服一二: “可惜我却是有备而来,后世几千年历史经验锤炼演变出来的选官之制,又如何会被这区区几问难倒?” 扶苏从袖中掏出一沓苏纸,对着王绾爽朗一笑: “丞相所言实乃谋国之言,但吾并非一时兴起献策,凡此种种细节,皆在手中苏纸之上。” 扶苏说着便将苏纸高高举起,对着嬴政请示:“请父皇允诸公一观。” “可。”嬴政惜字如金,只是指使周遭侍者将扶苏手中苏纸一一派给殿内三公九卿等两千石以上高官。 王绾作为丞相,自然是第一个拿到扶苏所呈苏纸之人,强自按捺下心头的不悦和抵触细细看了起来。 “凡各郡察举之人,以郡中黔首数目为基,士子引验即考,无须官吏举荐。 每岁行一次察举,科目为明经、明法、明算、策论; 分三级为别,县试、郡试、殿试,县试通过者称茂才,郡试通过者为举人,殿试所选者为贡士。 茂才可为吏,举人可为官,贡士可留都城为官;凡过试者皆有功名,可免其人终生徭役,县试九月,郡试次年二月,殿试次年三月...” 王绾越读越是惊骇,这所谓察举征辟之制何止解答自己先前所提之问, 更是事无巨细全部详细陈述,就连考官可能会因笔迹而分辨学生有所考虑,提出专人摘抄誊录后行审阅。 如此种种,岂是一人之力所能成之?王绾心中惊骇不已,艰难抬起老迈沉重的眼皮瞟向上首的嬴政: “莫不是陛下早已筹谋许久,仅以长公子之口引出?” 也不怪王绾作此惊想,虽然扶苏已经删改了许多以求适应秦朝的实际情况, 但一个成熟的选官制度很明显便能看出迥异于草创之时,无论如何王绾也不肯相信这是扶苏一力为之。 扶苏看着殿内群臣面上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的惊讶之意,心中不由升起些许志得意满之情: “名为察举,实为科举,这,便是我带来秦朝的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变革之制!” “有此之制,却也无须再行瞻前顾后。臣廷尉李斯,伏惟恭请陛下,纳长公子扶苏之言, 为天下才学之士开一晋升之道,为吾大秦千秋万世奠立不世之基!” 感谢“说什么都是借口”的100点打赏,感恩。 感谢“我行我素=魔”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一百零八章 势位骤长 第109章 势位骤长 扶苏听到这声音的来源,脸上竟是有些控制不住惊讶的神色。 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李斯的方向瞥了一眼,这位大秦廷尉双手持着笏板,正出列慷慨陈词。 “没想到李斯竟然也会直接表态赞成,看来这察举征辟制在触碰到王绾为代表的保守卿族势力同时,也博得了相当大一部分人的认可。” 扶苏在心中暗自感叹,若不是如此,想来嬴政也不会同意自己的想法。 改革一时之间尚可以君王威严弹压,但如果培养不出新兴的利益群体,最终也只会人亡政息。 李斯看着眼前的苏纸,恍惚间记忆却是拨回到了自己在楚国担任小吏的那段时光: “厕鼠食不洁且恐人,仓鼠食积粟而居大庑,不见人犬之忧。”(注1) 年少的上蔡小吏喟然一叹:“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之后踏上了远赴荀师门下求学的路途,最终西入秦国,方有今日之廷尉李斯。(kui,四声,不是wei。) “设使当年有此一制,吾何须背井离乡千里奔波?” 李斯心内感慨万千,故土难离岂是说说而已,谁又想远赴千里异乡求一渺茫前途? 李斯出列支持扶苏所言固然有自己感伤遭遇的缘故,但更重要的因素还是对于嬴政心理的把握。 李斯发现,扶苏这位长公子在朝政之上的存在感愈发强大。 不仅仅只是局限于昔日主动提出的工匠之事,而嬴政在其中表现出的扶植之意,李斯也是悟的一二。 “丞相疑虑之处皆在文中有解,不知可还有何疏漏之处?”扶苏对着王绾拱手一礼,发出了最后诘难。 王绾看着眼前彬彬有礼的长公子,又扫过手中苏纸,情知此事终难扭转,终究是叹息一声: “长公子有此远见卓识,老臣再无他话。” 随着王绾这位典型旧时代保守派领袖的让步,朝中再是心怀不忿的臣子也无人敢于出列抗言,殿中只留一阵附和之音。 “扶苏所献察举征辟制,正合当今之世。 为吾大秦广纳天下英才,广诏天下,自今岁起开察举之试,于九月十五开启县试,由各县令主持。” 嬴政仍然是一锤定音,做了最终的总结后一举敲定,又对着殿下群臣宣布: “长公子入朝以来多有建树,又献察举征辟之制,任内史之职,晋爵伦侯,名为文成,食邑千户。”(注2) 扶苏原本淡然的神情转为不可置信,文成侯,内史职,千户的食邑,这次嬴政的赏赐可是质的飞跃。 内史便是先前蒙恬所任之职,因扶苏遇刺之后引咎卸职,由副手暂代。 嬴政一直没有委任新的人选,如今却是将这治理京畿的重任交给了扶苏。 而爵升伦侯则代表着扶苏有了一个稳定的财源和势位,虽然文成的封号并不是实地封号,但加上之后的千户食邑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食邑千户就代表着扶苏能够每年都持续地获得千户人家的税收,比起之前长公子的月俸高了不知多少。 若是扶苏之前便有这千户食邑,根本不需要费劲心计地找理由去寻郑夫人以黄金置换铜钱了,每岁税入便足以支撑。 “儿臣谢过父皇恩典!”片刻愣神之后扶苏便迅速反应过来,面上带着挥之不去的震惊和喜悦之色朝着嬴政行礼。 “财、权、名,这三项无数人梦寐以求奋斗一生只为谋取一样,却只需要嬴政这位始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可以满足,这至高无上的皇权真是令人心折。” 扶苏心中感慨万千,但也不免感到些许压力:“嬴政并没有事前暗示,更没有给群臣讨论的余地,而是直接下达成命。 如此看来,我的努力终于让长公子在嬴政心中有了可堪大用的想法,但这内史一职,却不是可以轻易胜任的啊。” 内史掌管京畿,一向是重中之重,非嬴政极其信重且身怀大才者不可担任,先前的蒙恬便是最好的力证,因此扶苏颇有些忐忑。 “不过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整日在邸报署内摸鱼又如何能成大事?” 扶苏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虽然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嬴政对自己赏识和器重表现的愈发明显。 自己又提出了察举这等足以变革当世的利器,若是赏赐斤斤计较反而不符合这位始皇帝的性格。 嬴政其人对于功臣之士的胸襟可谓是真帝王,一统天下的文臣武将没有一个不教而诛,凡事应有的赏赐待遇全是极尽尊荣。 王氏一门三侯,李斯以小吏而至一朝丞相,蒙氏兄弟更是分掌内外文武大权...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就是千古一帝的胸襟,更是对自己能力的极其自信,丝毫不会担忧功高盖主而无从驾驭,因为嬴政才是威望最为卓着的那位。 嬴政看着眼前长子扶苏的惊喜之色,心内不由得也是微微一笑: “朕的长子既有真才实学,又何须重蹈朕之旧日覆辙?” 殿中群臣又是一阵震惊,今日廷议所透露出的信息实在是太过重磅,太过令人心惊了,一时间都不晓得何者更为重要一些。 前者是选官之制的巨大变革,虽然必然会有卿族出身的臣子在心中不忿,略有阻碍,但始皇帝所要推行的命令没有一件会不成功。 后者则是长公子扶苏真正拥有入朝理政的政治身份,而不是以往细枝末节之微末官身,不由得让人往国本方向妄加揣测。(注3) “长公子如此得于陛下恩宠,怕不是不日便要...”就连一向不忿于扶苏的王绾心中也是不由感慨: “仅仅数月便有如此势位,偏偏无有滥赐官爵之嫌,真是令吾顿感老之将至啊!” 注1:大庑,wu,三声,廊檐,代指大屋。语出《史记·李斯列传》,说的是李斯担任上蔡小吏时看到厕所和仓库之间老鼠生活的差距,有感而发,决心摒弃自己平淡无望的碌碌生活。 注2:伦侯,关内侯,秦爵十九等,有食邑无封国。 注3:国本,代指确立太子。 第一百零九章 喜从何来 第110章 喜从何来 不止王绾一人如此感想,看着扶苏那年轻意气飞扬的脸庞,殿中群臣只觉大秦帝国的二世皇帝似乎初现端倪。 高居三公之位的御史大夫冯劫也是在心中感慨: “莫非真有生而知之者乎?所幸吾早早便有示好,长公子入朝数月便是一飞冲天,前景不可限量啊。” “文成君?陛下所封伦侯虽不是实地封赐,可这文成二字实在耐人寻味,长公子以选官之制而受此爵,倒也是颇为相宜。” 李斯关注的点却并不与王绾等人一致,他本就是因才学而受嬴政多次破格擢拔, 并不似王绾冯劫等人年岁不小,对扶苏年龄的感慨并不甚多,只是对扶苏所受封爵有了一二心思。 与其类似的还有蒙毅其人,对于扶苏势位的飞速攀升,蒙毅心中只有慧眼识珠的欣喜,哪怕后者取代的是其兄蒙恬的内史之位。 但还未等其好生思虑一二该如何进一步加深同扶苏之间的联系,这位大秦长公子的声音便又传入耳中。 “启禀父皇,儿臣既受内史之位,却是无法兼顾邸报署之事,心有所余而才智不足,恳请父皇令寻他贤任命。” 扶苏对着嬴政请示,他可不敢像从前一样身兼工丞、主编二事逍遥自在,这内史之职可不是摸鱼便能应付得了的。 即便再是有下属分工解忧,但毕竟是掌握咸阳这座大秦都城的一应日常职事,又如何能够心分二用,再握着邸报署不放? 因此扶苏觉得自己还是把邸报署给甩走最好,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然达成,无论继任者是谁,都无法抹杀掉大秦长公子的首创之功。 日后再以前任总编的身份发上几篇社论,那继任者还能拒绝不成? 更何况,这新任主编未必便不能是亲近之人... “可。”嬴政只是略一思索便轻描淡写地同意了扶苏的请求,但还是征询了扶苏的意见:“尔既为主编,可有推荐之人?” 这是明摆着要让扶苏培养自己的势力了,就算将扶苏调离了邸报署,却也仍想保留其对邸报的影响力。 “儿臣不敢妄言,不过确有一人可为斟酌。”扶苏自然也晓得嬴政心中意愿,当下便直言道: “主编张苍,勤勉奉公又经验丰足,或可一试。” “张苍其人,应是廷尉师弟罢?”嬴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不过却也在意料之中。 毕竟扶苏手底下也就大猫小猫两三只,很容易猜到。 李斯还在考虑扶苏担任内史之后会使朝中政局发生何者波澜,不料话题却突然扯到了自己身上,当下也不敢怠慢: “回禀陛下,张苍正是臣之师弟,昔日一同受课于荀师门下。 入朝之时也是微臣举荐,不过其时官职为御史。”李斯收摄心神,恭敬对着嬴政回复。 “既是荀况高徒,又有主编资历,便从尔所荐,不过身兼二职终究不妥,克日便免去那御史之职罢。” 嬴政三言两语便抵定了张苍的前途,扶苏自然知晓,从此之后,张苍身上的烙印便不再是廷尉李斯,而是大秦长公子。 “谢过父皇恩典,儿臣代张苍领命。”扶苏志得意满,有着嬴政这么一株参天大树作为依靠,确实事情都方便许多。 眼见今日廷议目的皆已达到,嬴政也就随之解散诸臣。 起驾回宫继续埋首于奏章间,扶苏也是回到邸报署中处理善后事宜。 “张兄啊张兄,怎的还在此处埋首案牍间,今日乃大喜之日,岂能如此无趣?快些随吾前去饮酒。” 扶苏回到邸报署中,第一件事便是去主编室寻到了张苍。 “察举征辟之制通行天下固然可喜,但吾又怎能擅离职守? 长公子身兼总编之职,自然晓得这邸报署中诸事繁杂,还是莫要相诱于吾了。” 张苍从案中抬起头来,满脸无奈地看着眼前的顶头上司,心中暗忖: “长公子才学品性皆是上上之选,只是着实有些惫懒了些。” 来邸报署任职这么久,张苍自然也逐渐发觉不对,自己虽是主编,怎的活计比扶苏这总编还要多上许多? “非也非也,察举征辟之制通行天下早于数日前吾面见父皇之时便已成定局,又如何成今日之喜? 今日之大喜,乃是恭贺张兄升迁之喜。”扶苏大摇其头,却是将张苍的疑惑给吊了起来。 “升迁?总编莫要玩笑了。吾之御史一职方才入朝数年,资历经验皆是不足,又如何晋升,总不能是在这邸报署内顶替了总编之位吧。” 张苍摇了摇头,根本不把扶苏说的当回事。 “张兄果然大才啊,竟有未卜先知之能,吾尚未言明是何升迁,张兄已然知晓其事。 不错,这邸报署总编之位,日后便是张兄为之了。”扶苏一脸惊讶。 张苍看着扶苏神情不似作伪,当下也是愕然。 但后世西汉丞相的反应诚然迅捷无比,一联想到扶苏今日入朝廷议,颇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莫不是长公子已得迁升,故而留此总编之位予吾?” 这回惊讶的反倒是扶苏了:“张兄果然才思敏捷,吾还以为尚需几个回合猜测才能揭晓这事实,不想张兄竟是一语道破。 不过并非吾予张兄总编之位,而是陛下决断,张兄慎言,公器岂能私相授受?” “是吾失言,还望长公子见谅。”但张苍确实也不再顾得上扶苏言语之意,转而急切地问道: “那长公子究竟任职何事?这邸报署中真就独留吾一人为之了?” 扶苏眼见张苍如此急切,当下也严肃起来,对着满脸焦急的张苍正色道: “得父皇恩典,吾暂且接替内史一职,不日即将赴任,另授封伦侯,名为文成,食邑千户。 张兄为邸报署总编,总揽邸报之事,只是御史之职却是被褫夺了。” 张苍饶是心中已有猜想,但当扶苏真正说出来事实后还是不免心中惊骇: “长公子升迁之速竟如此迅猛,已然能够理政咸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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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内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骄狂了。 “张兄所言甚是,吾也要交接邸报署内事务,并赴宫中一行向母妃告知喜讯。 诸事种种,确实不该于此时饮宴。” 扶苏从谏如流,当下便表示不能因私废公,向着张苍拱手一礼后便扬长而去,只留张苍一人在主编室内继续繁忙。 “端木未,速将本官案上事务整理一二给张主编送去,从今以后便皆交由其处理,尔这秘书,日后便有了新主官了。” 扶苏将自己的左右秘书唤来,细心嘱咐: “匡当,主编之事便交由尔来担当,吾知尔生性谨慎勤勉,日后于张兄手下供职,千万要保持如常。” 扶苏并没有把新任主编的选择权交给张苍,而是自己做了决定。 即便张苍再是如何值得信任,却也不能将事物完全交付,这与人品无关。 端木未和匡当面面相觑,扶苏一回到邸报署便去寻了张苍,廷议的结果也没有传来,所以这两位秘书并不知晓自家长公子已然高升。 “谨遵长公子之命,只是张主编升任为总编,那长公子又何去何从?” 到底还是匡当跟着扶苏的时间久一点,眼见其如此安排,也不绕圈子径直发问。 扶苏看着眼前的得力部属,很是有些惋惜不能将其带走至内史府中听命。 但邸报署是喉舌机关,不能将砝码全部寄托在张苍身上,缓慢开口道: “蒙父皇恩典,吾已升为咸阳内史,不日将前往赴职。 却是不能再于这邸报署中与尔等终日相见了,尔等要尽忠职守,莫要辜负吾之信任。” 二者闻言皆是一惊复又转喜,端木未更是直言出声: “长公子竟已有两千石之职,果真是能常人之所不能也。” 扶苏听着端木未的吹捧,心中却是有些尴尬,毕竟自己这两千石的能力完全比不上其他货真价实的郡守们。 若不是凭借着后世经验屡屡弯道超车,又有着长公子身份的天然加持,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个位置,因此也不愿多言。 “尔等快些整理交接,吾下周便要赴任内史,尚需回宫中向母妃禀报一二,便不在此多留了,尔等自勉之。” 扶苏说着便又是大袖一挥,也不看自己左右秘书的面上神情究竟有多精彩,径直出门上了青铜马车向着皇宫之中去了。 匡当看着呆若木鸡的小师弟,拍了拍端木未的肩膀: “长公子便是如此脾性,尔在长公子身边时日也已不短,怎的还是如此迟钝? 快些处理事务去罢,日后在张总编手下,料想事务要少上些许,只是这一段交接之日却是要压力更胜往昔了。” 端木未摇摇头,对着这个学业事业皆在己先的师兄说道:“吾只是在想,长公子天人之资,此行一去内史必是潜龙出渊之势。 吾等微末小吏,又何时方能追上长公子脚步? 吾能担此秘书之事,便已觉才力支使耗尽,日后怕是无法效命于长公子麾下了。” 匡当闻得端木未此言颇有惊讶,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端木未初出茅庐未久便于长公子身旁听命,起点不知道比自己高了多少。 如今眼见恩主再难相见,自然是心有不甘,但未免有些浅薄了。 “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又如何能悉数期于他人,一身所学莫非全是虚妄? 尔初入世间便得长公子提携相助,胜于吾往昔几多! 不思如何进取以显自身才华,却因贵人离去而郁郁寡欢,此非丈夫之志也! 长公子虽是暂时远去,但尔若能如锥破囊而出,何愁他日不得擢拔?!” 第一百一十一章 郑氏助力 第112章 郑氏助力 匡当一脸恨铁不成钢,在这个蹉跎数十年才得一展露机会的老吏眼中, 端木未简直就是天降鸿运,却如此不知奋进争取,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谢过师兄指教,吾只是一时感伤而出此丧气之语,并非堕了心志。”端木未连忙认错。 “不错,尔又何必忧心于此?吾等皆是长公子初入朝政之时所纳于麾下之人,日后又岂会泯然众人? 休要杞人忧天,做好分内之事便可。” 眼见自家小师弟神情不似作伪,匡当也是捋着胡须再行抚慰。 少年人总是心比天高,更何况是在当今长公子身边,所见所识皆是往昔难以触及之事,自然有所侈望。 可惜终究自身才识不够出众,难以被长公子信重。 这便是眼界开阔后能力却未有相匹配之水准,不由得患得患失而已,只有经过一番世事磨炼,才能明悟其中真意。 “谨受教。”端木未一脸恭敬,心内却是感叹: “匡师兄所言甚是,吾之所学如何不能脱颖而出?终有一日,吾定将心中所想尽皆实现。” 匡当见此也不再多言,摆摆手示意端木未快些去忙活自己的事情,马上就要升为主编,其中诸事繁杂,万万不能有了差池。 这边墨家师兄弟二人一番说教不提,宜春宫中的气氛却是难得喜庆起来。 “夫人,陛下对长公子可是愈发器重起来了,就连内史此等干系甚大的两千石之职都是轻易许之,足见其心啊。” 盈儿对扶苏一阵夸奖,说得郑夫人是心花怒放,面上的欣喜之色是愈发浓郁起来,嘴角的弧度怎么也遮掩不住。 “职位升迁倒是其次,吾儿才能远超常人,能得陛下看重自是应有之义,可令吾最欣喜的还是吾儿终于能有一臂助了。” 郑夫人心情甚佳,不由得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多说了一些: “昔日吾儿初理朝政,竟是选了那少府工坊,整日与那工匠一起行那苦累之事,本宫却是无计可施,不能有丝毫襄助。 之后苏儿独自创立邸报署,身兼工丞、总编二职,更是一力为之。 可如今苏儿去了内史,本宫母族却是终于能为其宽解一二了。” “夫人所言甚是,昔日长公子只身入此朝局,若不是有惊世之才屡屡创立新功, 却不知要蹉跎到几日,如今升于内史,终于能有郑氏襄助了。” 正当主仆二人一脸喜色地诉说着未来的美好前景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儿臣拜见母妃。” 刚刚还在二人嘴中谈论的主人公立时登场,恭敬地对着郑夫人行礼。 “苏儿为何回宫?今日并非休沐之期啊,尔方得陛下许诺高位,自当更加勤勉才是,怎能擅离职守。” 郑夫人又惊又喜,但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在不由自主间变成了说教。 “母妃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母妃既已知晓吾添任内史一事,那儿臣此来如何是擅离职守? 吾已不再是那邸报总编,自然无从谈起。” 扶苏哑然失笑,这事算是给自己玩明白了,既不是邸报总编,又还没赴任内史,如今倒还真可以说是无事一身轻。 “再者,此行前来宜春宫中并非止于探望母妃,更是因行将上任内史却诸事不明,欲要问询母妃一二事宜。” 不错,扶苏此行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向郑夫人汇报一下自己高升的喜讯。 更是想要借助郑夫人母族的势力,让自己能更快地接手内史的职责。 不然自己一个毫无理政经验的新人,纵使有着长公子的名头和做出来的种种功劳,却也完全不可能一上任就有所作为,这不是能走捷径的事。 而郑夫人的家族势力虽然并没有多么显赫,但也是有一二出任官吏之辈。 更巧合的是,郑夫人的族兄,就是内史郡丞。(注1) 扶苏来此时空如此之久,自然早已将与自己牵涉有关的人脉关系都弄清楚了,毕竟罗网也算搭起来了个草台班子。 “本宫一介女流之辈,常年居于深宫之中,对政事一窍不通,如何敢妄议朝政? 不过郑氏子中郑勉如今正任内史郡丞一职,苏儿可与其一叙。” 郑夫人听了扶苏的话后却是连连摇头,只敢从中串联而丝毫不能直接参与。 “儿臣知晓其中厉害,又怎会强令母妃为难?只是欲要拜访长者,自然要先与母妃请示一番方为正理。” 扶苏摇头苦笑,在嬴政这位始皇帝的强力威压之下, 这后宫们的妃子们别说培植外戚势力自肥了,连原本应有的亲情人伦都是颇有些避之而不及。 昔日赵姬嫪毐等人的事迹流毒实在太过盛大,导致嬴政再也无法相信天下女子有才德可母仪天下之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终秦一朝直至灭亡,后宫外戚势力和宗室子弟势力都没有抬头的迹象,这也是其迅速崩亡的原因之一。 “何须如此,吾儿如今偌大名声,那郑勉又岂会不曾知晓,待到尔父皇旨意昭告天下,他自然省得自己有了新主吏。” 郑夫人丝毫不以为意,在她心中,扶苏的地位远远要比自己母族的亲戚们重要得多。 莫说郑勉只是一族兄,便是亲兄也比不上。 扶苏只是讪讪一笑,郑夫人能这么说,自己却是不能这么做,长幼尊卑毕竟有序,这礼仪还是要讲求一二的。 “正是如此,长公子如今非但有了官身,更是以功封侯,日后都可以文成君相称了,这咸阳城中便是贩夫走卒也该识得。” 一旁的盈儿迎合着郑夫人的心意,对扶苏又是一番吹捧: “自商君变法之后,宗室子弟非有军功便不得有名爵,长公子可是已然遥遥领先于一众公子前也。”(注2) “吾儿身为长子,又是天纵之才,自然远非其余等闲宗室可比。 何况其等尚未加冠,日后未必不会有所成就,盈儿莫要厚此薄彼。” 郑夫人佯装不悦,言语间透露出来的却是满满的自豪之情。 注1:秦代内史下辖官吏并无史料记载,笔者杜撰。 注2:《史记·商君列传》:“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 第一百一十二章 路同命异 第113章 路同命异 扶苏听着主仆二人的一唱一和,只觉面上发烧,再也待不下去,连忙将话题转移: “还有一事,儿臣赴任内史之后便要回宫居住了,日日便能与母妃请安。” “善!大善!”郑夫人一脸惊喜,本来她还以为扶苏将住所搬到邸报署之后便不会再回宫中,不想升于内史后反倒是重回宫中。 这以后郑夫人便能每日都见到自己欣慰骄傲的长子了,又如何能不让其大喜过望? “长公子终于肯回宫中了,夫人平日间对长公子不知有几多思念,如今却是再也不用整日与吾相诉,实在善莫大焉。” 盈儿在一旁将自己主子卖了个干净。 “多言!”郑夫人指斥盈儿,言语中却并没有太多的恼怒之意。 毕竟盈儿说的也是事实,没了扶苏这个倾注心血的长子,自己在后宫的日子确实无聊了许多。 “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注1) 扶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杜牧这篇千古名文,心中更是无限感慨: “嬴政的心确实够狠,丝毫不把这些后宫妃嫔放在眼中,完全当成了生育工具啊。” 当然,说归说,扶苏也不会指望嬴政这千古一帝会耗费精力与时间在这些女人的心思上,那样又如何担当得起始皇帝的名号? 扶苏宽慰了郑夫人两句,连连保证自己日后一定多来探访,又问清楚了那内史郡丞郑勉的住址,便连忙告辞了。 而此时的会稽郡,同样有人在拱手告辞,只是并不似扶苏这般孑然一身,而是浩浩荡荡的迁徙队伍。 贾畴看着眼前强颜欢笑的族长与少族长,心中满是悲凉。 曾经的楚国封君如今却要低声下气地向着位卑职贱的驿传小吏点头哈腰。 贾畴至今还记得自己在睡梦中被惊醒的那一刻,贾氏的命运一夜剧变。 无数明火执仗的秦军士卒在府外虎视眈眈,老族长义正言辞的辩驳最终却只换来落寞的挥手遣散族丁。 “贾郎,吾等真要去那咸阳不成?”一名秀丽的妇人怯生生地拉住了贾畴的衣袖,脸上却再也不见以往的从容大方。 “事已至此,贾氏未有悉数灭族便是侥天之幸,又如何还要思量这去与不去之事?” 贾畴略显不耐地说道,这已经不是妇人第一次问询了。 “可贾郎分明通过了学室考核,眼见马上就要授官得职,却为何偏偏是在此时!这贾氏又有何用!” 妇人一脸不甘愤恨,连带着五官都有些扭曲起来。 “住嘴!若不是托庇于宗族,吾又如何能入学室? 只是生不逢时,偏偏遇见了殷郡守暴卒身死,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何能弃宗族于不顾?” 贾畴声色俱厉,对着眼前的妇人大发雷霆。 他心中知晓,若是没有贾氏,自己的处境只会更加凄惨,如今尚有族长与少族长在前庇佑,总不至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局面。 那妇人被贾畴训斥后也不敢多言,只是眼底深深藏下的怨毒之色愈发浓烈。 本以为是嫁入豪族享受荣华富贵,如今却转而一变成了没有丝毫家产的守陵黔首,这让其如何能接受? 可大势如此,似贾畴一般断了青云之路的人在贾氏中仍有许多,但无人能够逆势而为,凡是身无官身者,都必须踏上迁徙的路程。 贾斐望着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心中五味杂陈,虽然尚未至秋,但此时的贾氏上下全部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萧瑟之意。 被削夺郡丞之位的贾全正忙着跟看押迁徙队伍的秦军屯长软磨硬泡。 希望能给自家的老父亲配上一辆马车,不说多么舒适,至少不能断了这身老骨头。 可屯长面无表情,只是冷漠地说着官方的话术催促其快些上路,心内一阵不屑,开什么玩笑,还当自己是昔日的郡丞了? “贾族长年事已高,若无代步也实在是难以为继,不过这马车是决计不能上路的,吾赠贾氏一驴车,还望诸位通融一二。” 邹知秋策马而来,意气风发地对着看押贾氏一行人的屯长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冷落冰霜的屯长听了此话神色略有为难,但终究还是摆摆手,示意通行。 “多谢邹御史出手相助。”贾全与贾斐齐齐拱手,向着这位掀起会稽郡内豪族剧变的始作俑者恭敬行礼,不敢有丝毫不敬。 “无妨,贾郡丞终日勤勉政事,如今虽是被夺职,却也有几分苦劳于大秦子民,区区驴车何足道哉。 此去咸阳山高路远,还望贾郡丞好生照应老族长,切莫在路上出了何等差池啊!” 邹知秋淡然一笑,转身策马离去,从头至尾竟是连下地也不肯。 贾全看着邹知秋策马疾驰而去的背影,不由发出一声悲叹: “同是往咸阳一行,吾等为阶下之囚,那邹知秋却是意气风发,令人好生羡慕。” “此人腹有韬略又心狠手辣,如今将会稽郡内吾等豪族弹指平息,已然是一飞冲天。 去往咸阳必得重要,又如何不能意气风发? 吾等虽非阶下之囚,却也相差无几,日后注定不会与其有所交集,还是好生思量这贾氏日后当何去何从罢!” 贾斐出言宽慰眼前明显心态失衡的长子,知晓其是不甘昔日同桌饮宴,尚能平起平坐之人来施恩。 贾全惨然一笑,无可奈何地说道:“父亲所言甚是,吾等还是思虑一二这迁徙之后又该如何谋生为是。” 而被这贾氏父子二人惦念的邹知秋自然不会关心已然沦落为黔首的昔日郡丞,他之所以今日来此送行,只是因为自己也要归于咸阳了。 “邹御史来的好生缓慢,莫不是不忍离开这桑梓之地,还想多多感受一二故土之风貌?” 一名脸庞硬朗,颇有些许调笑之意的官袍男子出言挤兑。 策马一路奔驰而来的邹知秋勒停马匹,下马后不紧不慢地向男子行了一礼后方才说道: “郡守折煞于吾,吾非是眷恋故乡水土,而是欲与郡守多多共事些许时日啊。” 注1:语出杜牧,《阿房宫赋》。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奔赴咸阳 第114章 奔赴咸阳 “哈哈,那邹御史何不向陛下提交辞呈,舍了这御史之位,与老夫共事于这会稽郡内? 虽说高官难得,但是这故土也是难离啊。” 被邹知秋唤作郡守的男子仍在打趣,与这位大秦御史的关系并不似监察与被监察,反倒是更像多年老友。 “叶腾!今日是吾等归都述职之日,尔不洒下几滴泪珠也就罢了,反倒如此奚落于吾,端是有些可恶啊。” 邹知秋没好气地说道,也不再顾及周遭诸人。 “这不是感念与吾二人始终难得共事么,昔日吾在咸阳之时尔便受命来此会稽郡内, 可如今吾受陛下恩典担任这会稽郡守,尔却又是要回京述职了,怎能不让吾感慨?” 男子一脸无奈,其人正是叶腾。 在邹知秋将会稽郡内的事情一一向嬴政禀报之后,他便被勒令调到会稽善后,接手了这烂摊子,令其颇是有些苦闷。(注1) “还不是因为尔这会稽郡守曾经政绩斐然,陛下心中, 只有尔才能将这会稽郡内政事迅速重整起来,不然吾二人又如何能分隔两地?”邹知秋一脸无奈。 但若是扶苏在此,听了邹知秋的言语怕是又要汗颜,因为这叶腾本来是该在日后接任蒙恬的职位担任内史一直到老死的。 只不过这一世,因为扶苏的出现,嬴政早早便将空缺下来的内史之位留给了自己的长子,转而打发叶腾来会稽郡内收拾烂摊子。 当然,叶腾是不知晓其中关节的,只是对着邹知秋的牢骚一笑了之: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既有差遣,吾等自是只有领命而为,不得不舍去私情了。” “终究是军旅出身,尔这脾性还是一如既往。 也罢,只希望尔能拿出昔日治理南郡的成就来,莫要辜负了陛下信重,尤其是那察举之事,一定是重中之重,万万不可有所闪失。” 邹知秋说着说着也严肃起来,特别是在说到察举之事时,更是加重了语气。 “这是自然,为国取材乃朝廷大事,更是天下之士们苦求多年而不得的机遇。 上有陛下成命,下有士子殷切,腾如何敢视之等闲?” 叶腾脸上的闲适之色也是一扫而空,郑而重之得对着邹知秋表明决心。 虽然今岁所能进行的也只是县试,并不会由其亲自主持。 “叶郡守之能朝廷上下有目共睹,否则陛下也不会将会稽郡事托付,吾且在咸阳等候叶兄政绩传来!” 邹知秋大笑数声,又对着叶腾拱手说道: “身负陛下诏命,却是不能与叶兄再多畅谈,待日后叶兄高升回都,吾再设宴款之,告辞了。” 叶腾眼见如此情景,心中豪迈之意也是顿起: “那便借邹兄吉言,吾以浊酒一杯,祝邹兄此去一路坦途,前程可期!” 这会稽郡守说着便从一旁侍者手中抄起早已准备的酒杯,将之一饮而尽,尽显豪迈之情。 邹知秋看着自己这个多年老友,心中也是颇有些许感动。 叶腾是其在朝中难得好友,更是提携贵人,若是无有叶腾襄助,邹知秋绝无今日之势。 “吾也敬叶兄一杯,山高水长,当必有日后相见之期!” 邹知秋有样学样,也从侍者所捧案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旁的杜欢、赵卓及诸御史等人见于眼前情景更是颇有些惊奇。 要知道邹知秋在其二人面前表现的一向是胸有城府,给人以滴水不漏之感,何时有今日之洒脱? 不过其等也不是痴愚之辈,纷纷效仿,与叶腾这封疆大吏一一敬过。 一番依依惜别之后,众人终于坐上了奔赴咸阳的马车,只留给叶腾视线内越来越小的黑点。 此时的秦朝天下,无数士子正震惊于朝廷所颁诏令之察举考试,摩拳擦掌苦读律令。 却也有无数奔赴咸阳的征夫走卒对此毫不知情,而刘邦一行人就是后者。 “亭长,歇歇罢,吾等实在是难以坚持了,这酷暑之时又如何得行? 歇息会罢,以吾等行进速度,自然不会失期。”一名神色苦闷的汉子对着刘邦苦苦哀求。 刘邦看着眼前的同乡,一个个皆是汗流浃背,天上太阳更是毒辣,丝毫没有云彩遮蔽一二,心中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歇上一时三刻,不许多留,更不要起何逃匿之想,不然乃公识得尔等是吾同乡,乃公手中之剑却是不认!” 征夫们得了刘邦准许,一个个都是兴奋不已,哪里还管刘邦语气是好是坏,纷纷去寻了那树木荫蔽之地歇息灌水不提。 “亭长,喝些水罢,这日头毒辣得很,莫要令暑气入体才是。” 先前出言相劝的汉子冒了出来,将手中水壶递给刘邦。 刘邦接过水壶,看着眼前的发小不由得冷哼一声: “卢绾,少和这些征夫们眉来眼去的,尔是亭父,此行又不须服那徭役,管他们作甚。”(注2) 那被称作卢绾的汉子憨厚一笑,对着自己的老大哥辩解: “终究都是些黔首,吾等昔日不也如何一般,何必为难呢。” 刘邦哼哼两声:“尔就是这性子太过憨实,若不是如此,以吾二人的交情,又怎会把那求盗之事给了陶烈,整日让尔干些洒扫活计。” “某也确实胜任不了那求盗,万一何日真冒出个大盗恶贼,某总不能上去缉捕罢。 能担任这亭父一事便已然满足,季哥儿还是不要终日挂在嘴边了。” 卢绾不以为意,自己几斤几两拎的清楚。 虽说是有两把子力气,但却是远远比不上那颇有武艺的陶烈,能仰仗着刘邦的面子得个亭父的活也就不错了。 刘邦拍了卢绾这憨子脑袋一掌,神色愤愤: “白瞎尔这一副身板,凡事都是畏首畏尾不肯为人先,端是气煞乃公。” 注1:内史腾,内史是官职,单名一个腾字,史书未见其姓,笔者按小说《秦吏》说法也令其姓叶。 注2:亭父,亭卒,秦时亭长手下,掌清扫之事。《史记·高祖本纪》裴骃集解引应劭曰:“旧时亭有二卒,其一为亭父,掌开闭扫除;一为求盗,掌捉捕盗贼。” 第一百一十四章 路斩白蛇 第115章 路斩白蛇 虽然刘邦表面上对卢绾很失望,但内心却并不如面上这般恼怒。 毕竟这可是自己在村里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情谊深厚不说更是知根知底。 最要紧的是对自己唯命是从,不然刘邦也不会在当了亭长之后就想方设法地把卢绾也弄到自己手下。 更别说卢绾之父和刘邦之父本就是多年好友,两家都算的上世交了。 “某可不是畏首畏尾,只是凡事都要季哥儿先有所决断,某才会出力,其他人想骗某空耗气力,某可不依。” 卢绾难得在刘邦面前硬气了一会,只是说的话令刘邦这痞子也是无奈一笑,摆摆手表示不想与这厮争辩。 “季哥儿快些喝水,某这水壶都置于此半天了,怎的不见季哥儿饮下?” 卢绾眼见自己递出的水壶刘邦半响不动,不由得有些疑惑。 刘邦靠着大树,在树叶荫蔽之下半根手指也不想动,听了卢绾的话哼哼一笑: “乃公才不喝尔这呆子的水,尔且闻闻,这是何物?” 刘邦说着将腰间的水壶解下,拧开壶嘴之后递给一脸迷惑的卢绾。 “这是酒?!季哥儿真是好大胆子,汝也不怕被这些征夫闻见味勾起馋虫来给尔偷偷喝完。” 卢绾用鼻子对着刘邦的水壶嗅了嗅,一下子便明白为啥自己老大哥不肯喝自己水壶里的水了。 “小声些!尔这厮如此呼告作甚?!莫不是生怕这些征夫们不知晓乃公壶中是酒非水?” 刘邦赶忙夺过水壶,对着卢绾恶狠狠地骂道。 卢绾脸上呈现出讪讪之意,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刘邦狠狠灌了几口下肚。 眼见四周征夫无人注意,这才放下心来,又将水壶递给卢绾: “这可是乃公从那曹氏酒肆中寻出的陈年美酒,端是香醇。 若不是此番往咸阳路途遥远,那曹氏还不肯从窖中寻出呢,尝些!” 卢绾憨憨一笑,接过水壶小抿了一口,砸吧着嘴说道: “不错,不错,比某去那酒肆时喝的要劲道多也。”然后便将水壶递了回来。 刘邦看着卢绾小抿一口便递了回来,面上不由得浮现诧异之色,对着自己这个发小问道: “尔何时饮酒也学成了那县中文吏一般?好喝不多尝些?莫不是戏耍乃公?!” “非也非也,此去咸阳路途遥远,某若是多饮几口,那季哥儿到后面岂不是便要少饮? 途中再寻酒肆既要破费,又不似此酒醇香,小抿几口已然可也。” 卢绾摇了摇头,小麦色的脸上显现出几番朴实,却是考虑到刘邦这个穷鬼的家境了。 “尔这厮,乃公又岂会缺了那几枚铜钱...”刘邦面上不满,心中却是颇为感动。 自己那些天天去家里面蹭吃蹭喝的狐朋狗友要是有卢绾这觉悟,嫂子何至于如此嫌恶自己。 看见卢绾说什么也不肯再饮,刘邦只得自己狠狠再灌几口,连带着都有些醉意上头了。 正当其心里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又该启程的时候,远处传来的一声大喊打乱了其心思。 “啊!”树林深处的一声大喊将征夫们原本因休息而放松下来的神经又一次紧绷起来。 刘邦更是下意识地将一旁的长剑握在手中,循着声音过去喝骂: “何事大惊小怪!乃公就是对尔等太过仁慈,不该令尔等在此歇息,平白惹出这许多事来,还让乃公歇息不了。” 卢绾也紧随刘邦其后,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奔去。 待到二人看到众人扎堆围观之处,不由得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卢绾甚至腿肚子都抖了起来。 只见一白色大蛇盘踞树前,口中猩红蛇信不断向外探出,发出嘶嘶的声音。 其身前一面黄肌瘦的黔首瘫倒在地,可不正是那先前出声大叫的征夫? 看着眼前游走盘旋不断的白色大蛇,刘邦刚刚灌酒而来的醉意消散大半,内心只有一个想法:“这厮如何生的这般粗壮?” 在刘邦看来,眼前这大蛇身长足有一丈半,腰间更是粗壮不已,轻易便能把人卷起。 若不是自己这方人多势众令其心有忌惮不敢上前,那征夫怕是早已沦为其口中之食。 “季哥儿,这该如何是好,不然吾等便就此退走?”一旁的卢绾心生退意,这么大的蛇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心态上便先弱了三分。 刘邦横了自己发小一眼:“那往咸阳后少的一人由尔顶上?! 区区一介畜生罢了,吾等这边如此多征夫,又有长剑在手,有何惧之?” 卢绾不敢顶撞刘邦,心中却是暗自腹诽:“长剑在手的只有季哥儿和某二人,这些征夫见了这大蛇腿都软了下来,又如何能指望?” 不过卢绾也明白秦法的严苛,若真让这大蛇拖走吞了一二征夫,怕不是真要自己上去代替了。 因此也只是默默握紧手中长剑,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 “壮士行,有何畏!若是少了几人,秦法可不饶过尔等!”刘邦借着酒意大喝一声,对着周遭征夫吩咐: “尔等以石投掷,待这畜生缩头后把那黔首拉出来,卢绾,尔随吾上前逼这畜生后退,若是其情急上咬,便以手中之剑令其有来无回!” 征夫们听了刘邦的话,对秦法的畏惧终究是胜过了大蛇。 纷纷从身边寻出石头投掷,一时间密林之中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大蛇被砸得吃痛,又见眼前征夫如此之多,虽是凶相毕露却也不敢多做纠缠,摇动着身躯就要向一旁深处溜走。 好巧不巧,卢绾刚好就处在大蛇逃窜的方向上,眼见这畜生奔自己而来, 卢绾心中自是震惶,但身后众人特别是刘邦的呼喊却给了其莫大的勇气。 一个闪躲避开凶猛窜来的蛇头,卢绾狠下心来,将手中长剑对着蛇身就是一刺。 鲜血喷涌而出,大蛇吃痛嘶鸣声响,显得愈发狂乱。 一众征夫眼见如此情景自是士气大增,对着卢绾刺开的创口死命抛掷石头。 蚁多咬死象,何况是已然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 大蛇行动身上渗出的鲜血越来越多,行动也愈发迟缓。 刘邦瞅准时机一剑刺入这畜生七寸,更是用力搅动不停,眼中凶悍之意迸发,卢绾也在一旁连连刺击。 半响过后,一声闷响,大蛇的身躯重重落地,溅起重重烟尘,猩红竖瞳没了神彩,只剩蛇身还在无意识抽动。 感谢“说什么都是借口”的500点打赏,感恩。 感谢“”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南柯一梦 第116章 南柯一梦 眼见这白蛇身躯还在抽动,周遭的黔首征夫们又是一阵不舍气力的石块投掷,直到其半点动静再无才肯停下。 “这畜生,如何能奈何的了乃公?”刘邦一脚狠狠踹在白蛇臃肿的身躯上。 对着周围征夫们大声喊道:“壮士行,又何惧!” 卢绾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季哥儿,心中一阵艳羡。 自己这老大哥从小便是事事比己强出数倍,如今任职亭长后更是远远超出。 “亭长,这畜生却是为某等送来一顿美餐,不若将其炙烤烧熟,也是犒劳一二某等了。” 卢绾看着眼前的蛇身,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周边的征夫也是纷纷附和。 刘邦大笑数声,对着一旁的征夫们大手一挥:“且以此蛇飨于吾等!” 众人皆是喜出望外,这年头的黔首沾点荤腥可是不易。(xiang,三声) 虽然天气仍是酷热,但众人还是热火朝天地燃起了篝火,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卢绾用长剑将那大蛇肢解分割。 片刻过后,被烤熟的蛇肉香气四溢,每个翘首以盼的征夫都分到了自己的份额。 而刘邦更是拿着最大的一块,借着水壶中的美酒大快朵颐。 只是刘邦吃着吃着却突然觉得困意涌上心头,眼皮子上下直打架,怎么也撑不起来,当下便两眼一闭,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的刘邦看见眼前一片雾气氤氲,心中不由纳闷起来: 自己不是在密林之中,怎的来了这好多雾气?(yin,yun,均为一声) 但不等刘邦多想,一阵若隐若现的哭泣之声便传入其耳中。 刘邦握紧手中长剑,试着向前行了两步,对着声音方向喊道:“何人在此喧哗?” 未有回音传来,只是哭泣之声又大了几分。 刘邦心中悚然,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硬着胆子往雾气深处走了几步: “乃公倒是要看看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随着刘邦距离雾气越来越近,终于发现了那哭泣之声的来源——一名老妪以一个相当奇怪的姿势趴在地上,眼中泪流不止。 “老妇哭泣为何如此凄切?”刘邦看着这貌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妪,不由得出言相问。 心中却是存了几分打听消息的心思。 “吾子惨遭刀斧加身,身死见杀不说,还被人抽筋扒皮食肉,如何能不哭?” 那卧倒在地的老妪言语之间满是愤恨之意。 刘邦立刻想到了那被众人祭了五脏庙的白蛇,而在如此吊诡的环境中又闻得这古怪老妪的恶言,心中登时一紧: “苦也!乃公莫不是真与鬼神相谋面哉?” 但眼见这老妪只是嘴上功夫不停,并没有什么实际动作,刘邦还是略带侥幸地问道:“妪子何以见杀?” “吾子,白帝子也,当道于赤帝子前,为其斩之,故死。” 那老妪终于抬起头来,双眼紧紧盯着刘邦,一字一顿地咬牙说出。 “竖瞳!”刘邦看着眼前老妪凶狠的眼神,脑子里却只有这两个字,如何还不知道这老妪愤恨的原主正是自己? 当下胆魄十分去了七八,但又想到自己未出世的长子和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身,又是恶向胆边生,操起手中长剑就要了结了这老妪: “乃公能杀得了尔子,便也能杀得了尔这老妪!”刘邦一剑刺出,却是全无着力之感。 眼前那卧倒在地的老妪忽的化作雾气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愤恨的诅咒: “杀子也罢,尚能转世投胎,可戮其尸身却是绝了吾子重修之路,尔这赤帝子好狠的心,此生再难得有至尊之位!” “季哥儿?季哥儿?”被摇醒的刘邦只觉脑子混沌非常。 眼前卢绾的大脸覆盖了自己整个视线,再一扭头过去,征夫皆是一脸诧异地围在一旁看着自己。 “季哥儿总算醒来,吃饱喝足后还是快快启程罢,再不上路怕是天黑之前到不了城中了!”卢绾对着自己的老大哥催促。 刘邦用力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手中咬掉大半的蛇肉仍穿在长剑之上,先前的氤氲雾气和诡异老妪哪还有半点踪影? “走走走,快些上路。”刘邦连忙起身,对着四周的征夫吩咐,只是心中不免遐想: “赤帝子?白帝子?至尊?都是什么鬼话!” 刘邦看着长剑上串着的蛇肉,犹豫再三还是大口大口地咬了下去: “乃公吃的就是尔这白帝子,甚么狗屁至尊,也想糊弄乃公?!” 顶着火辣的太阳,一行征夫又踏上了前往咸阳服役的道路。 而此时沛县内的刘邦同僚们,却是早已将这远赴咸阳的亭长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萧何握着手中的大秦邸报,一向沉稳的脸上也不由得显出几分按耐不住的激动之色,手指骨节更是早已攥的隐隐有些发白。 “萧兄!萧兄!大展拳脚之日竟然如此不期而至,吾等定要牢牢抓住此次时机!” 一名神色激动的男子身披官服,对着萧何欣喜若狂。 萧何看着眼前唾沫星子都快要喷到自己脸上的曹参,不由得泛起一阵无奈:“曹狱掾莫要如此期待。 这察举之制更多还是面对那些乡野之间未有官身之人。 吾等为吏者虽然也能参与,却是要待来年二月才能参加,更是须得赴于郡治参试,又岂是如此容易?” 曹参却对萧何泼的冷水不以为然,向着自己这位直属主管兼好友辩驳道: “那也好过在此旧位上苦苦煎熬,纵使有着政绩都不一定能得擢拔,更毋论每岁上计之时,都是无所夸功。”(注1) 萧何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好友兼下属说的很有道理,制度是制度,执行是执行。 在沛县这种小地方要做出令人瞩目的成绩无疑是痴人说梦。 只有通过苦熬资历,或者朝中靠山的破格擢拔才能实现官阶的飞跃。 不然一辈子基本也动不了位置,哪怕是萧何自己这主吏掾,也是得到了县令的赏识才能获得。 注1:秦朝已有明确的官吏考核制度,即上计制度。 云梦秦简中出土的《厩苑律》:“卒岁,以正月大课之,最,赐田啬夫壶酉(酒)束脯,为旱〈皂〉者除一更,赐牛长日三旬;殿者,谇田啬夫,罚冗皂者二月。“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天下士子 第117章 天下士子 “曹兄莫急,吾等若要凭借这察举之制以为晋升之阶,不妨先一观这县试。 毕竟吾等有官身在者只能通过郡试提拔,此察举之制并无前例,还是观望一二为妙。” 萧何在经历了刚开始的激动过后,迅速地冷静下来,并为曹参分析起了其中利弊: “察举草创,其例未有先循,考察科目、标准皆无成例可循。 而县试由每县县令掌管主持,吾等大可借此良机细细体会一二,又何须如此焦急?此非智者之举。” 曹参也从初始的激动心境中回过神来。 是啊,这毕竟只是一个机会,并不能在其有实际效果之前就断定可以成为一个晋升的阶梯。 若是察举之时仍然有着种种限制,那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在这沛县当个狱掾呢,毕竟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萧兄所言甚是,吾等还是待这县试举行过罢再行斟酌,不过以萧主吏胸中才识,料想即使再有难关,也能籍此以为进身之阶。” 曹参并不是盲目吹捧,而是发自内心地佩服自己这个主官。 萧何对秦律娴熟通晓,凡事皆是思虑周全,不然也不会被县令赏识,腹中才学是实打实的。 “曹兄谬赞,不过吾大秦能有此察举之制,实在是天下无数寒门士子之幸,更是吾等为官为吏者之幸,文成君功莫大焉呐!” 萧何毫不吝惜自己的称赞,心中对那位远在咸阳的大秦长公子敬佩得无以复加,一旁的曹参也是连连附和: “长公子入朝不过数月之久,功绩却是远迈前人,倡郡县,迁豪强;创苏纸、行印刷;发邸报,促察举; 种种惊世之举,非但止于昔日之宽厚仁德之性,更是天纵奇才,吾大秦有此长公子,何愁国力不昌?” 曹参也是一阵感慨,扬起手中的大秦邸报对着萧何一阵附和,这长公子给自己带来的改变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然也,如今长公子爵有文成,职为内史,足见陛下信重,而其余诸公子皆尚未及冠,更毋论创下如此功绩。 依吾所见,若不是文成君母妃只是一介夫人而并非皇后,这大秦太子之位怕是早已定夺,并不需如此一番磨炼了。” 萧何言语之间充满了对扶苏的推崇,甚至堂而皇之地将太子之事说了出来,不过曹参与其相交多年,沛县又离咸阳相距甚远,自然是无甚隐患。 曹参又是一阵附和:“只是可惜吾等未在咸阳,一生也难得见于此等贵人。 萧兄若是日后通过郡试乃至殿试,说不得便能得了文成君赏识,从而一飞冲天呐!” 萧何连连摆手,对着曹参笑言:“尔若真是胸有壮志,为何不寄托于己身?言语之间皆是怂恿于吾,好不恼人!” “萧兄才能胜吾百倍,自是有此可能,吾终日勤勉,也不过能于萧兄之后听命,自然只能期望于萧兄了。” 曹参自己知道自己什么水准,当然不敢奢求扶苏能看上自己从而一飞冲天,眼前的萧何倒是真有真才实学,说不得真能被选中。 萧何心中也是隐隐意动:“文成君方入朝内,虽是功勋卓着,手下却无信重之人。 吾若真能一举通过这郡试、殿试,未必不能有一从龙之功。” 若是此时远在咸阳的扶苏知道了曹参心中的想法,只会给他四个大字——我全都要。 萧规曹随的两位西汉相国,扶苏又怎会拒绝呢? 只不过是鞭长莫及,又知晓萧何、曹参这二人尚且在秦朝体制之内,无须急于一时才未有安排罢了。 像那中立摇摆又极易跑偏的陈平、韩信二人,扶苏还是一介少府工丞之时便早早布局着手招揽了。 甚至不惜将自己得来的赏金作为罗网的活动经费,足见对人才的忧心。 而被大秦文成君早早惦记上的寒士陈平,如今正艰难地挤在人堆之中看着张贴在城门之上的皇帝诏令。 “...效仿昔日孝公之旧例,开察举之制,天下士子凡有真才实学者,皆可于九月十五之日应试参举,考察之科为明经、明法...” 陈平念的口干舌燥,但是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一是因为四周围观的乡里乡亲们都眼巴巴地看着,二是因为陈平自己也沉浸在了这布告诏令所描绘的图景之间。 “吾前途明矣!”陈平心中豪情壮志顿起。 好不容易才挤出围观的人群,兴致勃勃地跑回家中准备和自己大哥分享一下心中喜悦。 “长兄!长兄!大喜之事啊!”陈平一路跑回家中,看见眼前破旧不堪的屋子,还未推开木门便大声呼喊。 “这陈平发瘟了还是怎的?”一名妇人放下手中正在浣洗的麻衣,神色不悦地对着推门而入的陈平问道: “如此癫狂,何喜之有?尔于路上拾到了几多铜钱? 还是哪家哪户的富商官吏中意于尔,欲使尔为其赘婿也?” 陈平没有见到大哥,却被长嫂先浇了一盆冷水,不免有些讪讪: “均未有喜,只是陛下圣明,开察举以纳天下才学之士,吾可有一进身之阶之喜,长兄为何不在家中?” 妇人瞅了两眼自己这个天天白吃白喝啥也不干的小叔子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 “尔兄长可无他人奉养,不在田中躬耕又如何能在家中?” 陈平心中刚刚兴起的一点激动之情荡然无存,只是勉强支应道: “这分明已至晡时,兄长怎的还在田中,莫要饿坏了身子才是,吾去寻兄长。” “那便不必了,尔兄长身材又不似尔高大,能有几多消耗?他若不多干些农活,又怎能养的了尔这食欲?” 妇人的话语好像从鼻子里挤出来一般,充满了不忿的意味。 陈平自然听的出来,却也无所辩驳,只是默默提起膳食,转身步出门外。 那妇人看着陈平落荒而逃的身影,又开始浣洗衣物,只是嘴上仍在嘟囔: “甚的游学,甚的士子,连个一官半职都谋取不上,整日寄居兄长之家,也好意思报喜! 甚么察举,若早能任官,岂需待到此时!” 第一百一十七章 罗网初现 第118章 罗网初现 被嫂子一番言语挤兑得无地自容的陈平快步低头走在乡间小路上,心中满是这二十年来的坎坷过往: 自幼父母双亡,长兄陈伯一人艰难供养自己,全靠着家中的三十亩薄田才得以谋生。 为了自己的游学之事,长兄一人承担起整个家庭的重担 可恨自己痴长二十余岁,终日只能对着那图书典籍空自哀叹无用武之地,分毫不能担负家中压力。 “今岁九月之察举,吾必一举过之,令这阳武中人尽皆知吾陈平之名!” 陈平又想起了昔日社祭之后的豪言:“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年少轻狂的自己得了乡中父老的一二称赞,便认为以自己的能力治理天下政事也不会比分割肉食均匀更难。 可一直到如今为止,莫说是宰执天下,便是一小吏之位也是苦苦谋求而不得,只因自己家中既无家财也无势位。 如今有了这察举之制,陈平不由得又重新燃起了入仕的希望,在心中暗暗发誓: “此番豪言必不如往昔一般落空!” 思索之间,一道辛苦收割粟米的身影闯入了陈平的视线,不是其兄长陈伯还能有谁? “兄长,兄长!”陈平接连呼喊了好几声,陈伯才将深埋田间的头颅抬了起来。 扭头一看是自己那寄予厚望的弟弟,不由得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尔来此作甚?不是言称要往县中寻访同窗? 又如何这般早便归家,还来这田中寻某,莫不是出了什么差池?”陈伯连珠炮似的发问。 陈平看着眼前身材黝黑的兄长,无奈地回应: “同窗尚未寻到,便在城门外得了朝廷广纳天下贤士的布告,便先归家欲与兄长商议一二。 只是嫂嫂言称兄长仍未用食,故来田中一送。” 说着便将手中的粟米一举,示意陈伯放下活计来吃饭,陈伯这才肯过来。 只是嘴上仍然不停:“这送饭一事何时需尔?尔嫂嫂真是越发懒惰!” “嫂嫂平日里既要操持家务,又要教导安儿委实不易,兄长莫要责备了。 吾终日无所事事,不得稍缓兄长重担,送一餐饭又如何?” 陈平虽然被嫂嫂挤兑,但心中却并无怨怼,毕竟自己的存在的确给兄长家中带来了很多不必要的压力。 “尔是读书人,是士子,怎能把时间空耗在此?”陈伯却是一脸不满。 自从父母死后,自己这个在读书方面颇有天赋的弟弟就成了陈家唯一的希望。 “兄长教训的是,吾此番也是为与兄长商议一二,一月之后便是县试,弟决意参加这察举之试,只是届时免不了要些盘缠...” 陈平话说到一半就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县试必然在县中举行。 而自己长居户牖乡中,必然是要提前在县中住宿的,这又是一番花费,刚刚才被嫂子鄙视过吃白食的陈平自然有些难言。 “去!些许盘缠而已,某虽不知这察举有何效用,但某弟既然有所期待,想必是大有可为之处,又岂能不去?” 陈伯斩钉截铁地说道,又是三口两口地吃完粟米,转身便走回田中,更加卖力地劳作起来。 只留一脸愧疚的陈平望着自家兄长的背影久久难言。 陈平不知道的是,即便没有通过这次县试,但只要去了阳武县,就会有一个泼天的富贵在等着他。 “师兄,这陈平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值得长公子和钜子如此耗神费力?” 一名身穿粗布麻衣,脚踩草鞋的汉子对着同行者问道。 “吾也实在不知啊,这远在咸阳的长公子和钜子,是如何知晓咱们这阳武县中会有一大贤?还是根本无从寻找的大贤。” 同行者一脸无奈,但是还是麻木地说道: “但是已有成命,还是继续寻觅罢,到手的铜钱总不是虚假之物,阳武县中既然无有此人,那便去周边乡邑寻觅一二。” “依吾所见,与其如此这般苦苦寻觅,不若静待那察举县试之时。 若其人真有真才实学又怀才不遇,必然不会错失此次良机。” 先前发问的汉子却是不愿再做如此徒劳无功的寻找,转而提出了一个取巧的办法。 “蒲晋,尔何时有如此急智?”一旁的师兄惊讶地看着师弟,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且不说那陈平能否得中尚在两可之间。 吾等既身为墨者,自当遵从钜子号令,更毋论是如今已入罗网,月月得钱奉养,岂能如此玩忽职守?” 那被唤作蒲晋的墨者听了自家师兄的告诫,心中颇有些许惭愧,恭敬受教道:“邓师兄所言甚是,吾等还是一一寻访罢。” 这二人正是阳武县中的墨者,在匡当从墨胜手中接过罗网之后,几乎所有能直接被秦墨接触到的墨者都被吸纳进入到罗网之中。 而蒲晋和邓桓师兄弟便是其中一员,又因为地处阳武的原因,顺其自然地便接到了扶苏寻找陈平的任务。 奈何昔日扶苏只告知匡当其人是三川郡阳武县人,却是不知如今还未发迹的陈平整日只能在乡里无所事事,在阳武县中根本无甚名声。 因此蒲晋和邓桓二人苦寻多日也是无所收获,又不敢再向上质询,只得默默将排查范围扩大到附近的乡邑之中。 “莫要心急,隔郡寻那韩信之墨者不也是一无所获? 未有官身便不得查询名册,吾等墨者要寻那一二声名不显之辈又如何容易?” 邓桓对着蒲晋安慰,毕竟罗网现在只是个见不得光的组织。 无法得到大秦官方的支持与助力,全凭各地墨者自身积累的人脉和资望完成任务,效率自然没有多高。 蒲晋听了自己师兄的安慰,心中也是稍稍安定下来,出言附和道:“是极,说不得吾等还要早于同僚寻到那陈平呢。” 师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却是丝毫不知隔壁东海郡的墨者同僚们进度已经超过他们太多,马上就要完成寻找韩信的任务了。 感谢“木木的13号”的两张月票,感恩。 明天五更补齐。 第一百一十八章 胯下之辱 第119章 胯下之辱 韩信看着眼前粗鄙的郭贵,感觉一股无处可避的臭味迎面扑来,胃里一阵翻滚。 那是只有常年屠宰生灵才能产生的腥臊之气,就如同郭贵本人一般令人厌恶。 但自己避无可避,无论是对这股令人反胃的臭气,还是对眼前痴肥的屠户郭贵。 郭贵得意洋洋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注1) 韩信根本懒得和这泼皮讨论,但眼见围观过来的乡亲越发众多,还是强忍着不耐与厌烦说道: “身体发肤乃父母所赐,刀剑佩戴乃兴之所至,又如何能知晓情怯?莫要多嘴多舌!” 郭贵一看眼前这破落小子竟然还敢争辩,当下怒上心头,原有的调笑之语也带上了怒气: “何人不知尔韩信是一丧家之犬,终日寄食于南昌亭长之家不知羞耻。 如今终于被人赶出,却还是一副自命不凡的贱相,何来如此勇气?” 眼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都是对着韩信指指点点,郭贵顿时感觉心中无比畅快,这种高居临下指斥他人的滋味令其沉醉不已。 尽管被指斥的对象只是一个既无父母也无家产的破落户,但这并不妨碍满足郭贵的虚荣心。 这种情况在过去数年间已经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 郭贵对着围观的人群狂笑道:“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胯下!” 然后转头看向眼前一身粗布麻衣的韩信,眼中满是奚落之意。 韩信死死盯着眼前的屠户,腰间搭在长剑上的手指关节攥的发白,他真的想要就此了结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 但又想起自身未能实现的胸中大志和严苛明令的秦法,韩信还是松开了握在长剑上的右手,动作缓慢地欲要向地上匍匐而去。 “郭贵!尔视秦法如无物哉?竟敢行如此挑拨之事,岂不闻匹夫一怒,血溅七步?” 一声大喝令韩信的动作停滞下来,也令那屠户郭贵打了一个激灵。 一名身着吏袍的大汉从人群中排众而出,对着眼前僵持的郭贵韩信二人斥责。 那屠户郭贵从一开始听到这汉子声音后便是一个激灵,眼见来人正是自己想象的那个身影,不由得连连赔笑: “景游徼说笑了,某只不过是与此人玩笑耳,又怎会触犯秦法? 这桥边诸位都可证明啊,游徼言重了,言重了。”(jiao,三声) 那被唤作景游徼的汉子冷哼一声,对着郭贵骂道:“终日欺辱他人,尔也就这些出息,早晚有一日折在这唇舌之间,快滚!” 郭贵被如此羞辱却是分毫不敢回应,连连应声之后便狼狈离开,与先前欺侮韩信时的威风形成鲜明对比。 只是心中不免有些纳闷:“韩信终日游手好闲,景策这厮不是一向不悦其人? 怎的今日反倒维护起这破落户了?真是奇哉怪哉。” “多谢游徼出手相助,信日后必当厚报。”消弭了一场危机的韩信对着景策拱手行礼,心中也是有所惊愕。 景策看着眼前身高八尺的韩信突然感叹道: “若是昔日,吾只会认为尔是夸口豪言,许一不切实际之诺而已,可今日却是不得不信了。” 听着景策云里雾里的话,韩信更是有些迷茫了,这景策自己也不是不知道。 墨者兼游徼的双重身份令其时常帮扶弱小,在这乡间也算颇有声名。 可往昔对自己一向是不假辞色,认为自己有手有脚却不肯努力生产才变得如此境地,今日出手相助不说怎的还如此夸赞? 说实话,景策从前确实是一点看不上韩信的,那屠户郭贵所言虽然有些粗鄙,但也有几分道理。 身为墨者,景策最痛恨的就是那些有手有脚却不思劳作进取的人,更何况韩信还是一直寄食在南昌亭长家中。 但前些日子从咸阳传来的一道命令改变了景策的想法。 大秦长公子扶苏,如今的文成君,竟然指名道姓地要在这淮阴县中寻找一个名叫韩信的黔首。 景策在接到命令的那一刻,第一时间便想起了那寄食在好友南昌亭长家中的韩信。 但却实在无法接受,一直在排查是否是同名同姓的可能。 随着在这淮阴县内苦苦寻求而不得的事实和咸阳传来的确认无误的信息,景策不得不相信, 长公子一直寻找的“怀才不遇之士”就是那个天天吃白食的韩信。 “且随吾来,此处人多眼杂,并非详谈之地。”景策并没有对一脸疑惑的韩信解惑,而是将其引到了一僻静之处。 景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破落户,身上除了一把长剑之外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 除却身材还算高大,并没有一二可取之处,怎么就是怀才不遇之士了呢? “吾为墨者,尔应该知晓罢。”景策对着韩信发问,不待其回答便继续言道: “墨家显学,自一分为三后便日渐衰落,不复昔日之盛况。 可当今长公子对吾墨家情有独钟,与当代钜子彻夜长谈后便收纳麾下,又特意成一组织以供规整,吾便是其中一员。 日前长公子有命,于这东海郡淮阴县内寻一怀才不遇之士。 言称其人有国士大才,务必将其妥善安置,尔可知那人姓甚名谁?” 景策盯着韩信,试图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中看出些许不凡之色,可令其失望的是,什么也没有。 韩信瞳孔收缩,景策言语中的信息量实在太过惊人,再联想到其今日种种异常举动, 韩信不由得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莫不是吾韩信?” 景策听到韩信的回应,长叹一口气说道: “吾终于发现尔一长处,便是这自信之胸襟,怕是唯一远胜他人之处,不错,正是尔韩信。” 韩信自然能够听出景策言语间带起的嘲讽之意,不过他并不在意。 从小到大被嘲讽过的次数也不差景策这一个,韩信更关心的是,那远在咸阳的长公子,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才能? “敢问游徼,长公子远在咸阳,如何知晓我韩信一微末小卒之名?” 韩信一脸疑惑地向着景策发问,虽然自己自负胸有韬略,但是未逢伯乐,又如之奈何? 注1:若,你,中情,内心,情怯,胆小。 第一百一十九章 淮阴韩信 第120章 淮阴韩信 景策一脸无奈:“吾也想知,这高高在上的文成君是如何知晓尔一整日寄食他人家中黔首之名,莫非真有生而知之者乎?” 韩信听了景策的解答后更是心中大惑不解。 不过又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已经沦落到了吃白食的地步了,又有什么能被人惦记的呢? 更何况还是那位出生便荣华富贵无数的大秦长公子,如今的文成君。 虽然韩信一介寒士,并没有资格接触到大秦邸报这种官方内部流通的信息渠道,但随着察举之制广诏天下,扶苏的爵位也一同流传天下。 如今无论是远在北地岭南的秦卒,还是穷乡僻壤的寒士,都知道了当今长公子已然凭借着察举之制的功劳获封文成君的爵位了。 “文成君如此青睐,信心中感恩涕零无以为报。 只是不知文成君对信有何安排,信却是不愿只为一马前卒供人驱使,此非信所愿也。”韩信心中的傲气又有点飘上来了。 不得不说,韩信这个人虽然韬略无双,军事技能点满,但情商是真的低到了一定境界。 历史上直接向着刘邦讨封王位不说,还羞辱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樊哙。 虽然韩信的本意可能并不是这样,但其最后表现出来的结果总是让人很不舒服,这也导致了其最后的悲惨结局。 景策也是有点无语,你韩信一个白身黔首,吃饭尚且都要靠别人接济才不至于饿死。 如今有了大秦长公子的恩泽,竟然还要挑肥拣瘦? “吾也不知,上峰命令只是寻到尔后便护送至咸阳面见文成君, 其后种种皆是一概不知,却是要尔自行斟酌了。”景策生硬地解答了韩信的疑惑。 “那这一路耗费,又是何人奉养?吾可是身无长物了。” 韩信听着景策一串串新奇的词汇,情不自禁地脱口问出:“上峰?这又是何物?” “此事便无须尔忧心了,吾等自会解决。” 景策大包大揽下来,有着活动经费的罗网又怎么会顾虑这些:“上峰便是吾之主吏,罗网内部称呼而已。” 韩信得了解释心中一动:“罗网?看来这文成君是在暗中培植了一股势力啊。 也不知是何时便开始筹谋,竟是已然能影响到东海郡中了。” 景策却是不管韩信心中如何作想,径直对其言道: “既然尔已知晓其内详情,便速速回家中收拾行囊,准备往咸阳面见文成君罢!” 这是根本没考虑过韩信拒绝邀请的可能性了,不过也不怪景策如此武断。 能从一介淮阴县中穷乡僻壤的黔首摇身一变为咸阳文成君的座上宾,景策想不出什么人能拒绝这个提议。 “多谢游徼,吾这便回家中收拾行囊,只是不知该如何联系游徼?” 韩信果然没有拒绝,对于一个穷的吃不起饭的黔首来说,韩信再是傲气,也要先喂饱肚子。 更何况如今这泼天的富贵摆在眼前?景策摆摆手,对着韩信说道: “尔收拾干净后便自来寻吾,吾虽身兼游徼一职不能随尔远赴咸阳,但自会为你安排指引之人。” 罗网虽然现在不是官方机构,但供养两个人往咸阳一行的路费却是绰绰有余。 若不是因为游徼一职的累赘,景策都想自己带着韩信去了,他这辈子还没去过咸阳呢。 “如此便多谢了。”韩信拱手一礼,面色平静地向景策告辞,朝着自己乡下的家中方向大步迈走。 景策看着波澜不惊的韩信,心中突然多了些赞叹之意:“如此胸有静气,说不得腹中真有些许真才实学。” 景策突然想起当时郭贵为难韩信时后者的举动,没来由地问了自己一句: “若是吾并未出手相助,这韩信莫不是真会领受胯下之辱不成?” 韩信不知道景策心中的想法,即使他知道也不会在乎。 杀掉一个郭贵,并不能使自己扬名,反而会沦落为刑徒,更加难以实现心中抱负,他又怎会如此? 不过是区区胯下之辱而已,韩信在失去双亲的那一年就知道,没有什么比生存下来更加重要。 如果有,那就是生存得更好,爬得更高。 “咕噜~”腹中传来的异响将韩信的心神收摄,感觉到饥饿的韩信下意识就想往那位南昌亭长家中的方向走去,但又停住了脚步。 韩信永远也不会忘记亭长之妻在床榻之上吃饭的举动,更不会忘记自己在亭长门前发下的豪言壮语: “功业未就,信决不复往于此地!” 但功业都是以后的事情,即便有了景策的承诺和那位远在咸阳的文成君的赏识,韩信现在的肚子也填不饱。 踌躇一二,韩信决定去淮阴县城边上的河中碰碰运气: “早知如此,便该向那景策索要一二铜钱作食再行离去。” 韩信心中不无遗憾地想着,景策既然是担负着罗网的任务来寻找自己,请自己吃一顿饭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殊不知,景策也实在想象不到,韩信已经沦落到了一顿饭也吃不起的地步。 他以为韩信虽然曾经寄食在好友家中,但只不过是因为懒惰而已,竟能真的连吃饱饭都是问题。 不多时,韩信便到了城墙之下,看着湍流不息的淮水和一旁辛苦浣洗衣物的妇人们,韩信没有多做感慨,撸起袖子便开始下水摸鱼。 不错,就是摸鱼。 在吃不上饭的日子里,淮水中的鱼虾不知道为韩信解决了多少次燃眉之急,虽然并不是每次都能有收获。 一旁的妇人们看着韩信辛苦求食的身影,不由得笑出了声: “那韩家小子被任亭长之妻赶出家门,连一顿饭也无从觅食了!” 韩信虽在水中,对外面的动静却是听的一清二楚,自然知晓自己的名声在这乡里县中又臭了几个档次。 “那王孙,莫要白费气力了,尔只手单人,又怎能捕得到鱼虾充饥? 老妇我尚有些许粟米未食,尔且拿去。”(注1) 一名头发花白,辛苦浣洗衣物的老妇终究是不忍看着韩信如此狼狈,将自己从家中带出的饭食分了一半出来。 “多谢老媪,吾日后必当报答于尔这一饭之恩!” 韩信从淮水中直起身来,伸手接过粟米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注1:王孙,古代对青年人的尊称。 第一百二十章 会见蒙毅 第121章 会见蒙毅 只是那漂洗衣物的老妪听了韩信要日后报答的言论后却是不喜反怒,对着胡吃海塞的韩信怒斥道: “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 韩信本在狼吞虎咽的动作霎时停住,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老妪,半响之后才恭敬作了一揖行礼:“小子谨受教。” 老妪却是头也不回,转身继续浣洗衣物去了。 韩信默默地将手中粟米蚕食殆尽,又是对着浣衣老妪拱手一礼,踏上了归乡的路途,只留乡间小道的影子越发拉长。 而此时的大秦长公子,文成君扶苏,还并不知晓这国士无双的兵仙韩信已然被自己随手布下的一子改变了人生轨迹。 人在蒙府的扶苏,正在满脸亲和地与如今蒙氏一族的当家人蒙毅进行密谈,言语间充满了舒适的气氛。 “蒙氏一族多出才俊之士,为吾大秦输送不知多少良才美玉,可谓一代砥柱啊!” 扶苏上来就是一顶高帽子带过来,夸的蒙毅也是有些自得之意。 “长公子言重了,一族之士再多,也比不得长公子察举之制所纳天下英才,长公子才是有横天能智者啊。” 蒙毅连连推辞,三言两语之间不但将扶苏的夸赞悄然接住,更是不着痕迹地将扶苏抬了两个阶梯。 “这蒙毅不愧能深得嬴政信重啊,不但通晓律法有着真才实学,这为人处世的能力比他那哥哥蒙恬更是上了不知道几个档次。 难怪能拥有与始皇帝一同乘车出游的特权,我要是皇帝我也喜欢这种既有能力又有情商的臣子。” 扶苏心中感慨,面上仍然显出一副谦虚的神情: “吾初入朝堂,不知治政艰难,还是要多多仰仗上卿此等柱石之臣呐!” 不错,扶苏这次来拜访蒙毅,不单单只是为了进一步联络感情,更是为了从这个资历能力兼具的文臣之处获取治政经验。 不得不说,嬴政给扶苏的这个内史之位的决策实在是有些太过突然, 扶苏根本没有准备好执政一方,更别说是咸阳这天子脚下了。 因此扶苏穷尽一切自己能够使用接触到的政治资源,只为能在上任之前多做一些准备,少犯一些错误。 无论是入宜春宫向郑夫人询问郑氏族子的经验,还是如今向上卿蒙毅求取理政的谈话,都是因为扶苏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长公子折煞微臣也,柱石之臣微臣愧不敢当,当朝尚有王丞相此等老成持重之臣为陛下辅弼, 又有李廷尉如此锐进之士为陛下前驱,毅实在不敢夸耀己能,只是尽人臣本分罢了。”蒙毅仍然谦虚。 “上卿所言甚是,可丞相虽是劳苦功高却已年迈不堪,廷尉固然善理朝政终究距吾甚远,唯有上卿方可为吾师也。” 扶苏听着蒙毅的谦虚,哪里还不知道其是在未曾明晓自己真实目的之前不愿表态?当下便直白地陈述心意。 在有之前蒙晖牵线搭桥的情况下,扶苏与蒙毅、蒙氏的关系已经在飞速发展。 而此番扶苏以察举之制势位骤长之后,二者关系更是火热,因此扶苏也不再兜圈子,直接说明了自己的诉求。 “如此观之,长公子是初次为政一方,心中略有不安这才欲要向吾请教一二经验。”蒙毅在心中暗暗作想。 虽然知晓了扶苏目的,但蒙毅也不敢直接自居资历指教这位长公子,而是以一种闲适语气说道: “长公子折煞微臣,毅何以为公子之师?不过若是治政一方,微臣确实有一二浅见以供长公子斟酌。 微臣初任郡守一职之时,心中也是惴惴不安,总疑虑于自身能力资历是否可堪大任,但真正理政之后,才知未必如此。 初任于事,未必要有大功,但一定不可有大过,理政一方自然不会日日皆有功绩可为,若能使民安息,便已无忧。” 扶苏听了蒙毅的话,突然觉得好像自己原先陷入了一个知识盲区。 虽然自己担任内史,却也不必心急于建功立业。 或许只需按部就班便可,毕竟秦朝法度如此森严,又是在天子脚下,并不一定会有违法乱纪之徒跳出来给自己当炮灰。 嬴政让自己主政一方,最大目的还是锻炼自己的执政经验,了解秦朝体制的运作方式,积累自身的资望。 而非真的要求自己做出什么成绩来,这对于一个初入朝堂的长公子来说并不现实,自己实在是有些失了方寸了。 “多谢上卿赐教,上卿一言便如晨钟暮鼓,发吾深省也。” 扶苏对着蒙毅庄重一礼,自己欠缺的还是太多啊。 蒙毅看着眼前迅速反应过来的扶苏,心中也是不由得哑然失笑: “长公子少年意气,又有前些日子在邸报、工坊内的功绩为底气,骤然得此高位自然是期许有所作为。 却是不知这治国之道并非一时的聪颖天资便可胜任,更需的是积年理政的沉淀呐。 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眼见扶苏把自己说的话当了一回事,蒙毅决定再深入地和这位长公子分析一二,便继续说道: “赐教之说无从谈起,不过家兄曾历任内史一职,微臣不才,却是对这内史一职也有所了解。 内史管辖之地虽只有咸阳及其周边县乡,远不如天下其余三十六郡, 但职权却丝毫不遑多让,同为两千石高官不说,地位权力实在各郡郡守之上。 然则咸阳城内比内史职胜爵高者却又不知凡几,内史虽可比照各郡郡守,手中职权却是大有不如,凡事皆须谨言慎行。” 扶苏在一旁听着蒙毅的分析,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蒙毅说的都是实情,内史虽然看似位高权重,但在这咸阳城内却也多有掣肘。 “咸阳城内,一有朝臣无数,二有宗室子弟,三有豪强地主;此三者便是长公子所需敏锐关怀之势力。 不过长公子不似以往内史,以如今势位却是无须太过忧心三者掣肘,只需按部就班尽忠职守便可。” 蒙毅说到这也是不由得心中感叹:“长公子得此内史之位真是得天独厚,既无需忧虑朝中大臣的掣肘, 更不会受到宗室子弟的影响,昔日长兄为内史时所要谨小慎微之二者,长公子却是全然无须顾虑,陛下实在是一番苦心呐!” 扶苏自然也听得出来蒙毅言语中的未尽之意,当下也是惊觉自身竟有如此优势,心中不由得对嬴政多了几分感动。 这位千古一帝对于自己的继承人还是很有些爱护的,并不似自己最初想象的那般生存都要如履薄冰。 这也是扶苏为何敢堂而皇之拜访蒙毅的原因。 虽然扶苏穿越秦朝只有四月不到,但经历的事情却是不少,这让扶苏熟稔此时环境的同时也对嬴政这位始皇帝有了更多的了解。 嬴政虽然集朝政大权于一身,却并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辈。 更不会在意自己与朝臣打好关系,自己当初确实有些杞人忧天了。 只要自己表现出来能让嬴政眼前一亮的能力,这位始皇帝对自己的重视和栽培只会更深,而不是心存疑虑。 因为他是始皇帝,是前无古人的千古一帝,嬴政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极端的自信,这也让其有了博大的胸襟。 扶苏觉得,只要自己不过早地插手军队试图去掌握兵权,那无论做何事嬴政都不会太过敏感,就像后世的朱标之于明太祖一般。 当然,自己还是比不了朱标那般生来便有厚爱,直接当成太子培养的福分的,还是得通过能力的展现来获取一步步的信重。 “上卿所言甚是,吾上任内史之后定然克己奉公,不求数月数年间便有所成就,只求这咸阳城内海晏河清,黔首安居乐业。” 脑子里虽然转的东西很多,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扶苏实际上还是对着蒙毅又恭敬行了一礼表示受教。 “善,长公子果然有古贤人之风,微臣不能及也。”蒙毅看着眼前恭谨受教的长公子,心中更是感叹。 像扶苏这般出身高贵却又能礼贤下士者,何愁不能为天下之主?莫说扶苏更是屡屡建有奇功,才智过人了。 扶苏只是淡然一笑,蒙毅再怎么吹都行,自己心里一定要拎得清自己什么水准,不能真把自己当成五百年一出的圣贤了。 “蒙晖校尉可在族中?昔日城门一别,故人却是许久未见,不想吾日后便要以主官之身与蒙校尉会面了。” 扶苏眼见蒙毅不打算再在内史的职位上多做赘言,转而便拉起了家常,将话题引到了昔日的城门校尉蒙晖身上。 “今日乃休沐之期,蒙晖应当在族中,长公子且先稍候,微臣派人前去问询一二。” 蒙毅自然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派了个仆人前去召唤蒙晖了。 不多时,昔日的城门校尉便再次出现在扶苏与蒙毅二人面前。 只不过不再身披戎装的蒙晖却是少了些许冷肃之意。 “微臣拜见文成君,拜见上卿。”蒙晖虽然未着官服,但还是用相对正式的称呼向扶苏蒙毅二人问好,他把握不住叫自己来的理由。 “蒙校尉多日未见,风采却是更胜往昔啊,不必如此拘礼。” 扶苏以手虚扶,示意蒙晖起身,再度打量起这个某种意义上的救命恩人。 昔日若不是蒙晖出现确认了自己身份,狼狈逃窜的二人怕是还要心惊胆颤许久,后背中箭的匡当也不一定能坚持下去。 “多谢文成君厚爱,晖不过微末之将谈何风采,文成君如今势位皆具,却是真的风采更胜往昔。” “何必如此拘礼,既是故人称呼吾为长公子便可,文成君平白多了些生分。”扶苏摆了摆手,示意蒙晖不必如此。 “明日长公子便要赴任内史,日后尔蒙晖可就是属下校尉了。”一旁的蒙毅提醒蒙晖。 蒙晖自然知晓扶苏要成为自己顶头上司的事实,只不过是不太清楚扶苏到底多会赴任而已。 当下便立表忠心:“晖自当为长公子效犬马之劳,不负长公子所望!” “同殿为臣,均是为大秦效命,为父皇尽人臣本分罢了,何必如此?蒙校尉却是生分了,吾等岂止于隶属,更是故人呐。” 扶苏心中十分满意,这蒙晖的眼力见一直很好,难怪当初能为自己和蒙毅牵线搭桥,看来日后可以多加擢拔。 一念及此,扶苏不由得又苦恼于自己手下人才的匮乏,实在是没有几个能够担当大任的人。 这需求在担任内史之后,只会更加紧迫。 “也不知道让罗网找的陈平、韩信二人进展到什么程度了,若是还没有起色,那我也只能去沛县把萧何给强行提拔起来了。” 扶苏不由得有些心神不属,以前是受碍于自身势位不足,招揽来人才也没有地方给他们安插。 可如今当了内史,再没有几个心腹手下可就说不过去了。 蒙晖自然不知道眼前的长公子心思已经飘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对着扶苏连连称是,心中却也颇受感动: “长公子礼贤下士,实在是有古仁主之风,如今弱冠之年便已成就内史之位,得授伦侯。 日后必是一飞冲天,吾一定要把握机遇!” 扶苏又与蒙晖客套几句,不多时便要拱手告辞:“上卿留步,吾还要去寻访故人,却是不再叨扰了。” 蒙毅自无不可,但留步却是不可能的,二人将扶苏一路送至府外, 亲眼目送着这大秦长公子在侍卫簇拥之下上了马车,消失在视线之内后才肯回去。 “蒙晖,尔福缘着实不浅,在长公子声名未显之前便能结下善缘,日后朝中未必无有尔一席之地啊!” 蒙毅拍了拍蒙晖的肩膀,扶苏来拜访自己还专门把蒙晖叫了出来,可以想见蒙晖在其心中已然有了一定地位。 “蒙晖生为蒙氏族子,此生只知效忠大秦,效忠蒙氏,所谓福缘若无蒙氏护佑又岂能得见?晖受之有愧。” 蒙毅淡然大笑,对蒙晖的表示并不以为意。 朝堂之中,能得到陛下的宠信才是最重要的,但陛下不会一直是那位始皇帝。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上任内史 第122章 上任内史 从蒙府出来的青铜马车奔向了咸阳城内东南一角,那里正是郑勉所居住的地方。 扶苏将这一天的休沐之期安排地是满满当当。 而此时的郑勉,已经在府中苦苦等候多时。 自从嬴政擢拔长公子为内史的诏令传出,郑勉便知晓,扶苏早晚会来拜访自己。 郑勉年方五十,颌下蓄着此时最为常见的胡须,一副标准的秦吏打扮,只是丝毫看不出有何出众之处。 事实也的确如此,郑氏本就不是什么声名在外的势族。 族中男丁所做到的最高官职也只不过是一介郡守而已,还是早早便因疾病故去的郑夫人之父。 若不是郑夫人被送入宫中后得了嬴政垂青,生下了长公子扶苏,郑氏在咸阳城中的存在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郑勉也是天资平平,只是胜在勤勉踏实,兢兢业业数十年后才做到了咸阳内史丞的位置,再难向上攀升。 就这还是看在其与郑夫人的裙带关系上,嬴政提拔时特意照顾了一下,不然郑勉怕是只能外放他郡作一县令而已。 “主上,长公子将至府外,快快出府迎接罢!”一名奴婢打扮的男子匆匆赶来,对着堂中踱步的郑勉请示。 郑勉立刻迈出厅堂,在屋外迎接扶苏这位许久未曾谋面的外甥,当然郑勉是不敢如此直接称呼扶苏的。 “舅公别来无恙乎?”下了马车的扶苏一眼便看到在宅邸外恭敬侍立的郑勉,大踏步迎了上去,作揖行了一礼。 “有劳长公子关心,微臣近来别无他事,一切皆好。” 郑勉不敢怠慢,虽然扶苏只是客套,但二人的政治关系远高于血缘。 很有意思的是,郑夫人和郑勉虽然同出一父,母亲却是不同,郑夫人的母亲是原配发妻,而郑勉的母亲则是媵妻。(注1) 这也是为什么郑夫人与郑勉貌似并不亲近的样子,毕竟不是一母同胞所出,难免会有些许差异。 “往昔得见舅公,尚且是在及冠之礼,只是其后便入朝理政,庶务缠身忽略了人伦亲情,还望舅公见谅。” 扶苏跟着郑勉的步伐进入到了郑府之中,一边四处打量,一边对着郑勉开启了话匣。 “微臣也于朝中任职,自是明了其中艰难。 更何况长公子数月之间所立功绩如此繁多,断无闲暇抽身之机,又如何能有不满?” 郑勉说的确实是心里话,虽然他不知道扶苏整日悠闲自在的时间多了去了。 但以他自己的经历来推论,扶苏肯定是事务繁忙。 “舅公知吾难言之处便好,所幸父皇垂青,将吾擢拔于内史之位,日后却是要多多仰仗于舅公也。” 扶苏也不绕圈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反正郑夫人当初已经提前给郑勉说过,也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这是自然,微臣添为内史令丞,协助内史处理政务乃应有之义,更毋论还是长公子任此职位,夫人早已有所提点。” 郑勉又想起来那日郑夫人召自己入宫的情景,昔日不说冷淡,却也称得上生疏的郑夫人一扫后宫结交朝臣的避讳。 不但将自己直接召入后宫嘘寒问暖,更是赏赐了众多金银绸缎,又关心自己子嗣的仕途学业,简直称得上是令郑勉受宠若惊。 郑勉知道郑夫人十分疼爱扶苏,却没想到其能为了这位长公子就职而再不顾忌可能出现的后宫干政的名声。 虽然自己一介小小的内史令丞也不可能在朝内掀起什么风浪,但郑夫人这个态度已经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郑勉又如何敢敷衍? “母妃厚爱,却是令舅公耗神费力了。” 扶苏感慨不已,虽然自己不知道郑夫人到底和郑勉说了些什么,但从眼前的架势来看,效果很好。 “既然舅公知晓吾今日来意,吾便也不多做赘言了。 明日吾便要上任内史,不知舅公有何教吾?”扶苏单刀直入,向着郑勉讨教。 郑勉面上流露出些许为难之色,对着自己这个大外甥缓缓说道: “微臣虽为内史令丞,却无独自理政经验,并无太多可授于长公子,只是奉公勤勉便可。” 扶苏有点傻眼,本来以为能从郑勉这学习到怎么治理一方的实际经验,没想到却是只需要干好本职工作就行。 其实也是扶苏想的有点太多,秦代的官僚政治虽然没有发展到顶峰时期,但也称得上一声井然有序。 只要各级官吏都各司其职,身为最高主官的郡守反倒是最为清闲的,他们更多的精力要放在把握政治方向而非日常庶务。 而对于扶苏这个已经博得嬴政欢心的长公子来说,根本没有必要卷入朝堂争斗的漩涡。 只要老老实实地在这内史之位上干个一年半载,老实镀金便可。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扶苏在任上的时候没有出现什么大的纰漏,手下的官吏都能认真勤勉地尽忠职守。 这也就是为什么郑勉吞吞吐吐半天,最后只挤出来个“奉公勤勉”的原因,因为扶苏的优势实在太大了,完全不需要操心这些。 “原来如此,吾明也。”扶苏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没想到自己在秦朝担任内史也需要无为而治,却是把西汉的开国政策给照搬不误了。 “长公子也无须懊丧,垂拱而治也不失为一大乐事。 若能以内史之职积累资望,熟稔政事,日后定然是一大臂助。”郑勉看出了扶苏的兴致缺缺,不由得出言安慰。 “多谢舅公指教。”扶苏当然也知道,平淡才是人生常态,哪有那么多的风浪能此起彼伏地向着自己打来? 毕竟自己是大秦文成君,嬴政目前最为宠幸的长公子,目前秦朝政治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一帆风顺才正常。 “看来要创立功绩还是得从后世经验中去寻,指望在内史之位上建立什么大功确实有点想当然了。”扶苏心中暗忖。 与郑勉拉过一阵家常,眼见天色已然不早,扶苏便起身告辞: “今日与舅公促膝长谈,扶苏多有所悟,只是天色已晚,吾尚要回宫拜见母妃,便不多做叨扰了。” 郑勉自无不可,反正从明天开始扶苏就要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了,日后交流的时间多了去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青铜马车踏着夕阳余晖,在夜幕降临之前返回了藏阳宫中。 扶苏躺在久违的床榻之上,心中带着些许忐忑和激动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扶苏早早洗漱过罢,便在侍卫的前后簇拥之下到了内史府中,开始了自己的镀金生涯。 注1:媵在古文中是送的意思,指随正妻陪嫁的女子,地位高于妾。《公羊传·庄公十九年》:“媵者何?诸侯娶一国,则二国往媵之,以侄娣从。 第一百二十二章 遣往咸阳 第123章 遣往咸阳 真正上任之后,扶苏发现蒙毅和郑勉的意见都是正确的,府中的文吏们各司其职,完全不需要自己操心太多。 “无为而治,没想到我这大秦长公子,从喜爱儒学到倾向法家又收纳墨家,最终反倒是以黄老之学执政,真是有趣。” 扶苏没想到的是,还不等自己上位推行休养生息的政策,在这内史之位上已然深得“治大国如烹小鲜”的真意了。 “禀文成君,匡指挥有信传来。”一名侍卫对着无聊的扶苏呈上了一张苏纸,动作言语颇有些神秘之感。 扶苏一听这侍卫的话便立马来了精神,匡指挥自然是匡当了,但以指挥称呼,就说明一定是罗网之事。 当初创立罗网之时,为了方便熟悉和省时省力,扶苏直接将后世明代锦衣卫的编制通通搬了过来,为首的匡当自然就是指挥使。 而扶苏派给罗网的任务到现在为止也就只有两件,宣扬名声自然无须汇报,那便只有寻人之事了。 扶苏迫不及待地伸手接过苏纸,打开之后发现上面一行字样,赫然写着:“淮阴韩信寻至,已往咸阳。” “国士无双!国士无双啊!”扶苏心内狂喜,若不是此时正在内史府中,怕不是真要大笑数声。 “可惜了,寻到的不是陈平,按我现在的势力,韩信来了还真不好安插。”狂喜过后便是惋惜,扶苏冷静下来后便不由得产生了些许遗憾之情。 毕竟韩信赖以成名的还是军事能力,自己这个内史虽然有着征辟的权力,却也实在不好直接把韩信安插到军中。 这可是很有些犯嬴政忌讳的举动,那位始皇帝纵使对自己再过期许,也不可能这么早就容忍自己把手直接伸向军权。 要知道,扶苏现在还不是太子,根本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去培植军队势力, 与蒙氏的良好关系也仅限于蒙毅,完全不敢再深入。 “看来只能让韩信先来当个亲兵头子了,希望这位兵仙能把这一百号人给锻炼成强军底子吧。”扶苏如此宽慰自己。 而远在东海郡中的韩信却不知晓扶苏早已给他安排好了职位,此时的他已然收拾好了行囊,来到了景策家中。 “这位便是吾等要寻的淮阴韩信,尔此行的任务便是确保其安然无恙地抵达咸阳拜见长公子,切记不可有失。” 景策对着一名同样麻衣木鞋打扮的汉子说道,这是淮阴县中的另一名墨者,竭。 韩信敏锐地观察到,眼前的墨者不但有着类似景策的打扮,肩上足下更是有着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经常走南闯北之人。 “竭必不负小旗所托,纵使身死路途,也定将淮阴韩信送于咸阳!”那被唤作竭的墨者一脸坚毅,对着景策郑重一礼。 “慎言!不过是一护送之举而已,验传皆备又有足额盘缠,又如何会有身死之虞?莫要胡言乱语!” 景策却是有些不悦,对着竭厉声呵斥,又转而面向韩信:“见笑了,墨者向来便是如此重诺,动辄便以性命担保。 此人名竭,常年往来各郡之间,对路途自是无比熟稔,有其指引,尔往咸阳一途自是无忧。” “信任凭差遣。”韩信看着眼前两名墨者的对话,心中波澜不惊,只是略有疑惑: “小旗?这所谓罗网的称呼还真是奇怪,不知是何人所做,端是有些无脑,不过看来这景策在罗网之中地位不低,尚能支使他人。 景策与竭皆是墨者装束,那这罗网必然是以墨家为基,倒是一招妙棋。 墨家子弟向来混迹于市井之间,与工匠贩夫走卒为伴,最是能捕获讯息,更兼意志坚定如铁,确实是隐秘组织的不二人选。” 景策眼见韩信与竭皆已初步熟识,当下便摆了摆手,对着二人说道:“事不宜迟,文成君尚在咸阳久候,尔等速速起身。” “诺”韩信与竭异口同声,却是双双应诺,二人对视一眼,便要向外结伴行去。 “且慢,尚有一事未明。”景策却突然出言打断了二人的动作,令后者皆是一脸疑惑。 “不知小旗仍有何事嘱托?” 竭大惑不解,对着自己的主官出言相询,罗网之中虽然有等级差别,但毕竟草创,各事均未形成规制。 更兼墨者大多有着师兄弟关系,除却匡当之外,其余上下级之间的等级并未森严到后世锦衣卫一般,因此竭敢于主动出言相询。 “尔此去咸阳虽不应有所大碍,但凡事皆应谨慎,还是将这一身墨者装束换取去,免得吸引他人瞩目。” 景策绕至竭身前,缓缓打量着这个师弟,却是认为这墨者的装束实在太过引人注目了。 “小旗所言甚是,某这便更易衣物。” 竭也不矫情,径直从行囊中掏出替换衣物迅速换上,然后对着景策辞别:“某必不负所托!” 韩信在一旁默默观察,心中对罗网的评价又上了几个档次,这让其更加好奇那位声名在外的长公子了。 昔日在南昌亭长家中寄食之时,韩信便时常看见其手中拿着一份名为大秦邸报的苏纸不停翻阅,因此也趁机阅览一番。 而在韩信得知这大秦邸报乃当今长公子一手创办后,心中颇有敬佩之意。 他又如何能不明晓其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利器? 正是因为心中对扶苏已经颇有好感,韩信才会如此果决地背井离乡往咸阳一行,他隐隐觉得,自己恐怕真的能寻到伯乐了。 “尔可知察举之制?”竭看着身后沉默不发一言的韩信,终究是难以自持地发问。 一如景策鄙视韩信一般,竭也知晓韩信吃白食的名声,并不觉得这是个能够配得上长公子邀请的才智之士。 “略有耳闻。”韩信不咸不淡地回应了一句,他的心思现在只在咸阳,竭在其眼中不过是个指路和掏钱的工具人而已。 “那为何不敢县试一番,若有真才实学,又如何等不了这一旬?”竭的话语中不免还是带上了些鄙夷。 “县试固然为一进取之道,但所取者不过一县之吏而已,并非吾之所愿,更毋论所考之科不为吾之所学。” “哦?那不知尔韩信所愿如何?所学为何?”竭心中更是不忿。 一个饭都吃不上的黔首,却是自视甚高不愿劳作,如今竟连秦吏都不屑为之了。 “吾所学在战阵之道,至于所愿,日后若能名满天下,尔自会知晓。” 韩信却是并未多言,在没有取得成绩之前,贸然说出自己的志向只会凭空遭人耻笑而已。 竭冷哼两声并未回应,只是对韩信的厌恶之情又多了几分。 作为身体力行的墨家子弟,韩信这种只会在嘴上夸夸其谈的人根本无法获得认可,景策如是,竭也亦如是。 可是竭永远也不会知道,天赋与品性毫无关联。 即使小节有亏,但他们的天纵之才所彰显的光辉完全可以将掩没,而韩信,就是这样的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县试前夜 第124章 县试前夜 扶苏命令罗网所寻的韩信、陈平二人,前者已然踏上了咸阳的路程,后者却是闭门谢客,在家中苦心准备即将到来的县试。 这可苦了身负重任的邓桓和蒲晋两位墨家师兄弟,跑遍十里八乡的罗网喽啰,已经快要绝望了。 “户牗乡,师兄,阳武县内可就剩下这最后一个吾等未曾探访过的乡里了,若是还未寻见,吾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一脸疲惫的蒲晋对着邓桓抱怨,在这些日子里他们师兄弟二人将阳武下辖的乡里一一访过,却是仍然一无所获。 “再坚持一二,说不定那陈平便是在这户牗乡中。 尔又不是不知,东海郡中的同僚已然寻至那淮阴韩信,可见上峰消息并无差错。” 邓桓抹了抹头顶渗出的汗水,对着自己的小师弟兼属下鼓励,并把手中的水壶递给了蒲晋,示意其补充体力。 蒲晋头大如牛,却还是接过水壶大口大口地畅饮,若不是东海郡先发制人寻到了韩信,他们也不会如此被动。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信息,人家东海郡中的罗网就是比他们三川郡任务完成地更加出色,这让他们如何不难堪? “明日,明日吾等便去户牗乡中一探,若是真有陈平其人,那必然在户牗乡中,不必如此急切。” 邓桓也是有些熬不住,高强度的寻访令其身心俱疲,眼见只剩最后一个选项还未排除,也不急于一时了。 殊不知,就是这一念之差,便令二人又扑了个空。 而此时被罗网苦苦寻觅的陈平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丝毫不知,只在家中苦读,即便是迎着自己嫂嫂的白眼,却也不以为意。 “县试所考者为明经、明法、策论、明算;只要通过一科便得以为吏,吾好黄老之学,这明法实在有所不熟; 明算就更是无从谈起,十数年苦读生涯,吾倒是没有接触过一星半点,那便只有策论和明经可供商榷。 可恨明经所取者仍是法家之学说,早知如此,吾便不该从黄老之道,如今只得以策论一试了。” 陈平在心中暗自盘算,此时的他早已将昔日宰执天下的宏图远志深藏心底,只想能通过察举,得一吏员之职再说。 “平弟准备地如何了。”一身倦意的陈伯回到家中,尚未用过餐食,便向借着最后落日余晖辛苦复习的陈平询问进度。 “兄长且放心,只要阳武县令有所慧眼,便必然不会令平一身所学埋没。”陈平很有信心地对着陈伯保证。 这并不是自负,而是对于自己实力的极端自信,在昔日游学之时的同窗间,陈平自忖没有一人能够胜过自己。 而如今这察举之制,所考察得还不就是这些读书人?一县之地而已,又能有多少付得起学费的士子? 像陈伯这样倾力供养陈平读书的毕竟还是少数,没钱的黔首家里都是将孩子喂大之后便投入农田之中干活去了。 “哼,昔日游学之时,尔也是如此自信满满,言称自己远超同窗。 可到最后尔的那些同窗不是入县为吏,便是操持家业。 最次的也在乡中谋了个亭长的差事,尔却终日只能在这夸口豪言!” 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让陈平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陈平只觉话语中的内容比之声音还要尖锐万分,不是自家嫂嫂还能是何人? “刁妇住嘴!”陈伯尚未来得及对陈平鼓励一二,却先听到了自家媳妇的嘲讽之声,不由得勃然大怒: “平弟同窗都是何人?不是家中颇有产业便是族内积年为官为吏,自然有所去处。 平弟能在学识上胜之一筹便已是不易,黔首之家又如何能与富商官吏相比? 如今好不容易才有此以才学取士之机,尔不鼓励平弟却行此刻薄之言又是何居心? 若再有下次,某便是休书一封,也决不饶尔!” 越说越气的陈伯心中一阵烦躁,直接用那蒲扇大的手掌对着桌子狠狠拍了下去,以此彰显自己的决心。 “呜啊!”稚童的啼哭声突然响起,正是陈伯那年方垂髫的陈安被自家老子吓到,止不住地哭了起来。 陈平嫂嫂不敢与怒气冲天的陈伯争辩,只是慌忙将孩子抱起抚慰,眼中却是蓄满了泪水,一副备受委屈的样子。 陈伯见此情景怒气不由得消散大半,只是嘴上仍然喃喃道: “平弟尔休要在意,好生准备便是,我陈家未来只在尔一人。” 如此一幕发生在眼前,陈平心中更加不是滋味,只是对着长兄恭敬一礼:“平必不负长兄所望!” 又对着嫂嫂道歉:“哥哥脾性是有些急切,但心性总是好的。 平此次毋论通过察举与否,自愿分家,不惹嫂嫂生气。” 那陈伯之妻本来眼见陈平过来已经别过了脸,但听到陈平此话后一脸震惊地扭了过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尔说的甚么胡话!”陈伯却是情急,第一次对这个疼爱有加的弟弟发了火:“既未成家又未立业,分的甚么家! 若是九泉之下的爹娘知道某连弟弟都奉养不起,某又如何去见二老! 莫说是尔通过这察举,便是未曾通过,某也支撑得起!” “兄长不必多言,平蹉跎二十余年而未有所成就,只是一昧索取家中,耻为丈夫也!分家之事吾早有思虑,不必多言!” 陈平一脸坚决,又继续补充道:“家中家产吾分毫不取,兄长艰辛吾心中自是知晓。 毋论察举通过与否,吾也不会忘却兄长抚育!” 陈伯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家弟弟,他知道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陈平的决定了。 自己这个弟弟一向极有主见,所做决定永远不会反悔。 “哎!”蹲坐在地的陈伯许久之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无计可施的他只能默默扒拉起了早已不再热乎的粟米,屋中只留阵阵沉默。 陈平眼见兄长如此作态,心中更是一阵难受,却也知晓这是发展的必然结果。 侄儿陈安一日日长大,兄长肩上的负担越来越重。 若是自己还是像以往一样寄生在陈伯身上,只会将这个踏实沉默的庄稼汉吸血到死,所以分家势在必行。 “吾一定要通过此次察举,昔日所学必然要有所作为!” 陈平继续翻阅起了手中竹简,聚精会神地看着这赖以改命的法宝。 四更,但是1w字,按以往每章2k字来算已经补齐五章了。 感谢“西柚味菠萝”的1100点打赏,感恩。 感谢“说什么都是借口”的一张月票,感恩。 感谢“esizac”的一张月票,感恩。 感谢“jayashena”的两张月票,感恩。 第一百二十四章 县试初探 第125章 县试初探 翌日,天还未亮,陈平便早早洗漱完毕,将行囊收拾整齐后悄然推开房门,虽然策论考试在下午,但陈平习惯早做准备。 陈平没有和陈伯告别,他知道如果自己等陈伯醒后再出发,那兄长一定会亲自把自己送到县中。 可现在已经是九月十五,农田中的庄稼正是丰收待割之时,若要送自己到县中参加察举,陈伯又要浪费一天的农忙。 而陈伯必然会将这一天的任务摊派到其他日子,那样只会加重陈伯的负荷,这不是陈平心中想要看到的。 所以陈平走了,静悄悄地走了,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但陈平不知道的是,当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乡间土路上时,一道并不高大的身影正倚在门边,默默地注视着他。 “汝既然早早醒来,为何不叫住平弟将其送到县中,偏偏在这徒自注视。”妇人的轻声细语打断了陈伯的思绪。 眼见陈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陈伯才对着妻子缓缓开口:“平弟既然不愿让某相送,某又何必强求呢?” 虽然陈平的动作如此轻微,但常年务农的陈伯根本没有一个拂晓是能安然入眠的,更何况现在时辰已然不早。 所以当自己弟弟起床时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陈伯便早已醒转过来,只是不曾起身而已,唯有默默遥送陈平。 陈平嫂嫂一阵沉默不语,陈伯却又拿上农具,借着晨曦启明的一点光亮向田中去了。 经过一个早上的徒步,陈平终于从户牗乡中赶到了阳武县内。 看着远比平时多出数倍不止的人流,陈平知道,这些都是如自己一般从各乡各里赶来县试的士子。 陈平决定先去考试的校场看看,虽然策论的考试在明天,但是考生们所用的考场都是一样的。 但当陈平到了校场之后,却根本看不清楚考场内的细节。 且不提那些披甲执锐的县兵,单单是考场外聚拢的人群便已然将视线尽皆遮蔽,饶是陈平生的高大,却也无可奈何。 “看来吾只能待明日入场之时方才能知晓了。”陈平摇了摇头,转身迈步离开,这情况根本没有留下的必要。 在县中寻了一家旅舍,陈平要了一碗粟米便狼吞虎咽起来,摸着手中尚且带着体温的半两钱,陈平的决心更加坚定。 在客栈最后复习了一晚,天色刚刚拂晓,陈平便来到了考场。 或许是因为策论比较冷门,或许是因为距离开考的时间还有很多,或许是陈平来的太早, 总之此时的考场并不像昨日一般摩肩接踵,只有稀稀拉拉的士子在外等候。 眼见如此情景,陈平的紧张心情也缓解稍许,自己寻了个僻静处静待开考。 “当~”随着代表入场的锣声响起,陈平随着士子们一同涌入校场,向着监考的秦吏出示了验传,得到了一块木牌。 木牌上刻着戊,十四的字样,这就是陈平的准考证了。 在负责引导工作的一个差役的帮助下,陈平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考场,又是一番核验之后,陈平在自己的位置上跪坐下来,静待开考。 周边的士子并没有几个相熟的面孔,陈平不由得苦笑起来,自己的同窗早已成家置业,又如何会来参加这察举。 但陈平很快就收束心神,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无论其他人的生活有多么优渥,自己的命运只在今天。 戊字考场中的士子们并没有等待许久,不多时一名秦吏打扮的男子便手持木盒进入考场。 在其和原先在考场查验身份的考官核验无误后,便打开木盒,取出了其中苏纸,向着陈平等人分发下去。 “禁止偷窥他人试卷,禁止携带夹带,禁止出言相询,若有违规者立时驱逐,三年内不得再行察举...” 先前查验身份的秦吏趁着分发苏纸的间歇开始宣讲起了考试纪律,考生们聚精会神,生怕触犯了哪一条后便被驱逐考场。 “...若有内急者举臂示意,考试途中禁止提前交卷...”随着宣讲纪律的秦吏话音到了尾声,在场的士子们也都拿到了试卷。 陈平拿起案上的苏纸,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来一股小心翼翼的感觉,好像捧着一枚华美易碎的玉璧。 这不仅仅是因为这张纸关乎着陈平的前途,更是因为陈平只在传闻中听说过这苏纸,而并没有实际使用过。 陈平在心中感慨:“昔日只得于朝廷布告诏令时得见苏纸,今日却终于能亲笔书写, 不想这察举竟是以苏纸为载体,端是有些奢侈,县中所谓的大户人家也没有能用的上的, 不过越是如此,朝廷对察举之制的重视就越是可见一斑,吾必于此崭露头角!” 虽然苏纸早已经被广诏天下,更是被嬴政不遗余力地在普及,但大部分人都是只闻其声而未见其实。 受制于制作成本的限制,连在官署之中苏纸也无法完全替代竹简,就更别说流传推广到民间了,这需要长久的时间。 “试论为吏之道”第一道题目映入眼帘,陈平心中波澜不惊,这是早有准备的题目,作为秦吏不可能绕开这则法令。 但陈平并没有像周边的士子一样急于作答,而是将整个试卷都细细翻阅一遍, 对整体的题量和内容都有了一个初步印象,计算好时间分配后才开始动笔。 要知道,一次察举之试的时间仅仅只有一个时辰,若是想在有限的时间内得到最高的分数,就必须合理分配时间。 陈平终于开始下笔,考场当中寂静无声,只有士子们在苏纸上奋力书写的摩挲之音。 “试论为吏之道?看来这初次察举难度比吾想象中还是低了几分。”正在沛县丙字考场当中巡考的萧何心里泛起了嘀咕。 作为一县功曹,萧何在此次察举当中自然也少不了任务,那便是巡视考场,以防考生们徇私舞弊。 虽然察举是由县令主持组织,但考题却是由咸阳直接印发,经过邮驿系统秘密传来,更是有着封泥确保安全。 一县中的吏员们实际上只是承担着建设考场、充当监考人员、发布考试细则的内容,根本无法得知具体的考试题目。 这也是为了公平和隐秘起见,扶苏早在呈报的奏章中便思虑周全。 若不是考虑到时间太短,秦朝没有条件给每个士子都配备一个独立房间,扶苏原本还打算仿照明清制度一人一考场呢。 因此萧何虽然身为一县功曹,但事先也并不知晓考题内容,只有借着巡考的机会偷偷瞄上正在奋笔疾书们的考生试卷几眼。 “今日所考之科为策论,考生人数明显少于明法,但这只是县试取吏,自然不会太过侧重,郡试之时便不一定了。” 身为考官的萧何却是已经在考虑郡试的问题了,在亲自体验到察举流程后,萧何已然不再打算观望,而是决心一试。 萧何巡查一番,本来还打算和监考的曹参寒暄一二,但眼见后者沉迷在观看考生作答中无法自拔,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因为曹参实在是有点太过失态了,好歹是一个狱掾,结果现在整个人都快压到考试的士子身上了,萧何决定装成不认识他。 更何况考场之中对监考的吏员们也是有纪律的,并不能够旁若无人地谈话,这是对考生们的尊重和保障。 因此萧何在绕了考场两圈之后,便拔腿迈出了这沛县丙字考场,他要巡查的地方可不止这一处,必须要抓紧时间。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武功县试 第126章 武功县试 “今天已经是九月十五了啊,算算时间,来到这方世界也有五个月了,总算是没有一事无成。” 扶苏乘着马车,一边望着窗外的秋景一边感叹,只觉时间过的实在太快。 今天是休沐的日子,但秦朝上至咸阳,下至乡里的吏员们反而较之寻常更加忙碌,因为全国各县都在举行第一次察举。 虽然扶苏是内史,并没有直接主持任何一个县的察举,但也不愿意置身事外,这可是其最大的创举,怎么能够忽视? 于是乎就有了如今这一列奔驰在道路上的车列,扶苏要去内史下辖的武功县考察,亲眼见证一下这大秦首次察举。 伴随着马蹄阵阵,扶苏一行人终于到了武功县治,扶苏对着身边陪同的张苍笑语道: “虽是不能再有白龙鱼服,但也可出其不意,武功县令定然不知吾今日一行,却是能一探虚实了。” 没错,扶苏此番前来考察并没有事先通知武功县令,为的就是靠突然袭击了解这察举的真实情况。 但有过之前被桓楚等人刺杀的经历,扶苏此次出现却是不敢再不带侍卫了。 五十余骑的羽林军在司马竭的统帅下护卫这位大秦文成君的安全,还有邸报署的新任总编张苍,也被扶苏拉来作陪。 至于为什么不叫匡当或者端木未,自然是因为身份不够,张苍是扶苏以兄弟相称笼络的人才。 而匡当和端木未却都只是得力下属,在扶苏迁为内史后,却是不便再往来地太过明显。 “长公子所言甚是,不过在这天子脚下,应当也不会有太多差池,更何况武功县令一向颇有贤名。” 张苍却对扶苏的恶趣味不怎么感冒,秦朝刚刚统一天下,又是咸阳这等京畿所在,对基层的掌控力还是有保障的。 扶苏只是付之一笑,他又何尝不知其中道理,只是寻个由头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一行人涌入城中,径直寻到了考试所用的校场,由于时间有些紧迫,大秦的第一次察举都有校场暂时改造。 此时的考场外堵满了前来察举的士子亲眷,即便大家都知道没有几个时辰出不来,但仍然不愿离去。 “那是何人驾临?竟有甲士开道,这县兵也不敢阻塞。” 一名眼尖的黔首看见了扶苏一行人的动静,却是惊讶不已,所过之处自动分出道路,全无阻塞。 “宗室标识!莫不是文成君至此?”旁边自有见多识广之人看出了青铜马车的不凡。 再一联系新近刚刚上任的内史人选,一下子就猜中了事实,毕竟武功县内也没有什么能吸引这些宗室子弟的。 扶苏自然也看见了考场外翘首以盼的群众,心中不由得感慨:“这架势都赶得上我以前高考时候了,就是人少了点。” 不过扶苏也知道,后世一个北方小县城都有二十万人口,放到今天就是妥妥的郡中大城,自然不能这般比较。 “微臣不知内史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内史见谅。”正当扶苏感慨的时候,一道略显沧桑的声音将其拉回了现实。 只见一名身着袍服的老者正对着自己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不是武功县令左丘功又能有谁? “无妨,吾只是随处走走而已,今日并不以内史之职前来武功,而是大秦长公子来看望一下日后的栋梁之材们。” 扶苏一脸和煦,上任内史之后的日子里虽然并没有大事发生,但扶苏也没有真的闲着。 而是早早便将自己手下有名有姓的熟悉了个大概,至少每个县的县令都是能把名字和脸对上号的。 左丘功却是一脸无奈,自己本来好好地在考场中稳坐钓鱼台,只等几个时辰之后察举结束便大功告成。 谁曾想这大秦文成君却是突然驾临,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幸亏没有玩忽职守,不然怕是要出了大错。 “文成君忧心国事,实在是吾等楷模,察举之事诚乃吾大秦要害之制,微臣不敢有所疏忽,还请文成君入内一观。” 左丘功如何能不知晓这大秦文成君此行所为何事?当下便很有眼色地递上了台阶。 “如此吾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扶苏哈哈一笑,便在武功县令的指引下步入考场,还不忘给后者介绍张苍: “这位是邸报署总编,前御史张苍,与吾私交甚笃,想来武功县令不会拒绝其一同入内罢?” 左丘功连连点头称是:“自是无碍,无碍,只是文成君所带侍卫却是不便尽数入内,这察举士子们毕竟在应试当中...” 看着左丘功脸上泛起的无奈之色,扶苏自然也不会令其为难,毕竟这考场规则还是自己制定的呢。 当下便对着司马竭招手示意道:“司马竭,尔与圃随吾等一同入内,其余人等在考场外待命。” “谨遵长公子之命!”司马竭轰然应诺,当下便将带来的五十侍卫在外安插部署好,自己带着扶苏提到的圃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扶苏点的人也是有着一番心思,圃是墨者,更是罗网中人。 平日里扶苏和匡当传递讯息都是由其从中串联,若说信任反倒比司马竭还要强上那么一丝。 毕竟墨家上下现在都把扶苏看成救世主一般的存在,完全不能容忍有人威胁扶苏的生命安全。 当然,不能说司马竭就不够忠诚,只是后者毕竟是从南军中挑选出的,不如圃更加知根知底而已。 一行四人在左丘功的引领下进入武功县中的考场,扶苏体验着巡查监考的感觉,端是有些奇妙。 毕竟其前世一直都是学生,没有机会以这种身份出现在考场中,自然有不同的感受。 甲字考场的士子们发现原本严密注视自己的监考官们突然起身,对着门外出现的身影躬身行礼。 虽然忙于答题,但士子们还是不免抬头向外瞥了两眼,更有甚者偷偷趁此机会瞄起了旁边人的试卷。 好巧不巧,扶苏一眼便看到了做小动作的士子,摆摆手示意监考官们不必多礼,扶苏径直向着角落而去。 王宁现在很慌,特别是看见新来的那个青年公子朝着自己方向奔来,王宁心中便更慌了。 尽管已经是仲秋时节,王宁的脑门上仍然渗出了众多汗珠:“不是吾,不是吾,他未发觉!” 王宁很懊恼,自己为什么就忍不了这一小会呢,写不出来就算了,实在不该偷看,偷看就算了,怎么能刚好被逮住呢? 王宁看见那年轻公子阔步而来,拿起自己案上摆着的木牌细细端详,心中更是一片冰凉。 但奇怪的是,那公子并没有发难,而是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便转身离去了,王宁如蒙大赦,再也不敢分心。 殊不知,此时的左丘功和两位监考官比他王宁心中怪异更甚,根本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王宁?”扶苏将木牌上的信息记下,又转身看了看其他士子的答卷,便悄然退出了甲字考场。 身后亦步亦趋的左丘功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对着扶苏问道:“不知文成君有何发现?莫不是有人徇私舞弊?” “确有一二发现,徇私舞弊倒是不能认定。”扶苏对着武功县令缓缓道来:“不过若是此番中举者有王宁其人,黜落为佳。” “既然无有徇私舞弊,那为何要黜落?”一旁的张苍面上也显现出疑惑之情。 扶苏只是摇了摇头,把刚才的情景说明:“那士子趁监考官向吾等行礼之际偷瞄他人试卷,如此品性不当为吏。” “原来如此,只是文成君为何不当众黜落?”忍不住发问的却成了司马竭。 不过当其表达心中疑惑后,却发现无论是左丘功还是张苍,都不像自己一般懵懂。 感谢“说什么都是借口”的500点打赏,感恩。 感谢“”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一百二十六章 略有波折 第127章 略有波折 “因为并无实证,无法认定其过,更何况短短数息之间,其人也不得有所收获, 可考场一旦黜落,便是三年不得再考,吾不忍心如此,且给其一悔过之机罢!” 扶苏对着自己的亲卫解释,看着司马竭一脸恍然大悟之色,心中却泛起了些许忧虑: “还是有些匆忙了,这考场必须仿照后世明清科举让考生都隔断开来,如此方能保证公平。” 自从提出察举之制后,扶苏便一直在担心是否能够充分保证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毕竟再好的制度也需要人的执行。 这其中的操作空间可就大了去了,更何况这还是在科技生产力相当落后的西元前。 没有了后世种种科技手段的辅助,想要杜绝营私舞弊又谈何容易,像王宁这种例子,只要没有当场抓住就很难处理。 这也是扶苏没有当场驱逐王宁的原因之一,毕竟今日抓的了王宁,明日又出个张宁呢? 总不可能自己每次都能恰好发现吧,还是要从制度上改变,这是程序的疏漏。 若是不建设号舍从而使得察举集中在一块考试的现状改变,那这种情况根本无法杜绝。 一旁的张苍和左丘伯却是都在心中感叹:“长公子仁厚之风始终未变,实乃大秦之福啊。” 这二人久经宦海,自然不像司马竭一样傻傻不知为何,连第一层都想不到。 不过他们也没有考虑到扶苏所忧之事,而是单纯认为扶苏的性格如此使然。 窥一斑而知全豹,通过这武功县内的察举考试,扶苏已经大略能估量出此时的各县形势。 “算了,反正是第一次,即便计划的再好也不可能全部顺风顺水,有一些偏差也是正常的。” 扶苏安慰自己:“只要察举之制按例举办下去,便能起到聚拢天下人心的作用,政治意义无比巨大。” 因为县试的结果要一周后才会公布出来,此时留在武功县也是徒劳无功。 因此一番巡检过罢,扶苏也不再逗留,径直上了马车向藏阳宫中去了。 考场之外只留仍在苦苦等候自家士子出来的亲属,看着这一列浩浩荡荡的车队扬起阵阵烟尘。 “当~”又是一声锣响,士子们纷纷从考场涌了出来,经过一个时辰的煎熬,没有人还能从容淡定。 王宁被人流裹挟着向外步出,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被推搡的来来回回。 只是一脸失魂落魄,仍然沉浸在刚才那位年轻公子冲向自己的一幕中。 “宁儿!宁儿!”一名大腹便便的富态男子朝着王宁拼命地挥动双手,口中不住叫着:“为父在这!” 接连不断的呼喊过后,王宁终于回过了神,朝着富态男子的方向缓缓踱步而来。 “宁儿莫要哀伤,不过一察举罢了,吾王家又何须求诸于一吏员,家中产业自能保吾儿富贵。” 富态男子看着自家宝贝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只觉是题目太难,王宁考不过去,当下赶忙安慰,但是内心却不免可惜: “难得朝廷不拘一格降人才,连商贾工匠之子都可参加这察举之试,宁儿却是没有把握住时机啊!” 无论任何考试,第一次的正规程度和完善程度总是最为宽松的,之后的标准只会越来越严。 富态男子经商也算见了不少世面,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一开始就劝说王宁勇敢一试,可惜还是没能成功。 但爱子心切的富态男子自然不会对王宁横眉立目,他知道王宁此时更需要的是安抚而非责骂怨怼,当下又作洒脱之态对王宁劝说道: “再者这察举不是每岁皆有么,若吾儿真想成这吏员,明岁再来便是。 莫要忧伤了,为父今日竟然有幸得见文成君,这可是几世修来的福缘!” “文成君?”王宁麻木的脸上终于泛起了波动:“难道是一力促成察举之制的当今长公子?” 富态男子眼见自己宝贝儿子终于有了反应,当下更是欣喜无比,连忙把话题引到扶苏身上: “是极,是极!正是已然升任内史的长公子扶苏,今日特来巡视察举之试。 事发突然,连县令都未事先知晓,若不是这等待察举士子的亲眷中有背景深厚者言明,为父连长公子也不识得! 如今回想起来,气质真真是贵不可言,相貌也绝非凡俗,不愧是陛下所出,简直如芝兰玉树一般。” 富态男子对扶苏大加称赞,对这种只在武功县内小有资财的商贾来说,左丘伯已经是他能接触到的官吏顶级人物了。 今天却是直接看到了当今大秦长公子,未来极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选,如何不令其激动? 日后出去赴宴都能吹嘘上一句:“吾王堂也是见过文成君的人!”岂不让别人肃然起敬? 王堂没有发现的是,自己的宝贝儿子脸色越发苍白。 “长公子...竟是长公子...”王宁更加失魂落魄,甚至带上了些许哽咽之意:“阿公,吾怕是再难通过察举之试了!” 王堂有些傻眼,不知道为什么王宁突然如此自暴自弃。 这说破天也就是个县试啊,还是第一次,以后的机会明明还有很多。 “何至于此啊?”王堂终于是焦急起来:“不过初次县试而已,莫要如此颓丧!” 王宁却是摇着头哽咽:“非也,非也!长公子已然在心中厌弃于吾,再试几次也是徒劳! 方才吾在考场之时,长公子入场巡检,吾却一时妄念,趁此时机偷看旁桌作答。 长公子径直奔吾而来,拿起身份木牌仔细端详,吾又如何能再得中!” 王堂听着自己宝贝儿子的哭诉,饶是再有宠爱也不禁为之一呆。 这边自己好不容易才看见长公子的背影,儿子竟然已经在长公子心中挂上了号,还是消极类的,如何不让其呆滞? “哎!”王堂心中也是一叹,看来王宁终究是没有那个福分入朝为官,只能在家中经营产业了。 不过王堂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若是王宁真的触怒长公子,又如何能坚持到答完题目? 既然没有被当场驱逐,就说明长公子并没有直接揭发,自己宝贝儿子还是有机会的。 “吾儿勿要烦恼,或许此次察举未必得中,可长公子既然未曾当场驱逐于尔,便说明吾儿日后还有良机再考。 且不论这县试乃武功县令主持录用,长公子并无直接管辖之权,吾更是听说长公子一向有仁厚之名,当不会耿耿于怀。” 王堂看着眼前仿佛被抽去脊梁骨的宝贝儿子,耐心地给王宁分析起来。 而王宁听着王堂条理有据的陈述,心中的阴霾也渐渐散去:“是啊,既然长公子并未当庭驱逐,说明还心有宽容。 吾若是就此自暴自弃,不再参加察举才是忤了长公子一番宽厚仁恕之心,吾又岂能如此?!” 王宁停止了哽咽,脸上转而散发出勃勃生机,对着王堂正色道: “父亲所言甚是,宁儿此番便是不中也决不放弃,终有一日要通过这县试,为吾大秦所用!” 王堂眼见自己宝贝儿子终于不再颓丧,当下更是心花怒放: “吾儿有丈夫之志!初次参考未能中举又如何?吾儿能坚持下来便是一大成功,随为父回府,家中早有美食相待!” 王宁狠狠地点了点头,父子二人在奴婢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往府中享受去了。 可世上不是人人都有王宁这般好的运气,能有一个全心全意理解他宠溺他的老爹,能够不把察举放在心上。 此次参加察举的天下士子,更多的还是把其当做救命稻草一般的考生,便如陈平一般。 第一百二十七章 放榜之日 第128章 放榜之日 陈平焦急地等着放榜,纵使之前对自己如何自信,但如今却也实在是心中忐忑难以安定下来。 一旁的陈伯更是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想要率先看到红榜,尽管此时墙上空无一物。 此时距离察举之日已经过去一周,九月十五、九月十六两天的成绩都会在今天上午颁布。 因此陈平和陈伯起了个大早,天色还昏暗的时候便摸黑出发,终于在放榜之前赶来了阳武县中。 至于陈平为何此次没有舍下陈伯,自然是为了让自家兄长也一起共享中举的喜悦。 毕竟忧虑不可同思,喜悦却可共享,陈平对自己的水平还是挺自信的。 只是毕竟不如原本就在县中的士子们方便,二人来到校场之时已是水泄不通,只能挤在人群末尾苦苦等待。 陈伯生的本就不如陈平高大,眼见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也看不到前方场景, 便也不再挣扎,转而对着一旁同样焦躁的陈平安慰起来:“平弟莫要急躁,这察举并非唯一出路。 那县中来人不是说有咸阳贵人等着平弟么,纵使此番察举不成,舍了家业奔往咸阳便是。” 陈平却是苦笑起来:“兄长怎的如此轻信他人,莫说那二人并无印信证明,单是言语中的贵人便是荒谬绝伦,如何能信? 吾昔日只是不想横生枝节多惹是非,故而与其虚情假意答应,那高高在上的文成君又如何会知晓吾陈平一无名小卒之名? 若是吾今日中举有了吏员身份,自然能打消此等无赖之徒的哄骗之心; 若是未中,平也是决计不会舍弃家业和兄长往那咸阳所奔,路上被人拐骗也不知晓,兄长就是太过轻信他人!” “平弟竟是如此作想?可某看那二人并不似奸滑之辈啊...”陈伯瞪大了眼珠,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弟弟。 “知人知面不知心,兄长终日躬耕于田中,自然是不晓得这外人有多险恶,平却不然。 一无印信,二无官身,只凭空口白牙便想哄得平远赴咸阳,若不是生计无着的乞儿,谁又会答应!” 陈平一脸无奈地对着陈伯解释,要不是自己当天不在家中,说什么也要劝住兄长不要信那两人。 若是邓桓和蒲晋二人知道表面受宠若惊的陈平心中如此想法,怕是恨不得当天就该绑了他走,根本不给陈平时间。 不错,三川郡中的两位罗网成员在排查掉阳武县内其他所有乡邑之后,终于在户牗乡中寻到了自己的目标。 只是当日陈平一大早便向武功县中出发参加察举,邓桓和蒲晋又是扑了个空,只见到了陈伯和陈平嫂嫂。 轻易取得陈伯和其妻的信任又知晓陈平赴武功县中参加察举之后,邓桓和蒲晋只得表示等察举结果出来之后再来寻访。 可他们不知晓的是,由于自身没有秦朝官吏的正式身份,陈平并不信任他们二人。 即使有着陈伯的好话连篇,陈平也只是将其视作心怀不轨之徒,只待中举后有了官身再行处置。 “也罢!平弟游学在外,见识自然比某多上许多,诸事皆按平弟所言。” 陈伯郁闷地对着陈平回应:“可某总觉得那二人不似奸邪之辈,神情动作都是诚恳得很嘞” 陈平更加无奈,真是自己没当面见到那二人,不然定然将其驳斥得体无完肤。 正当兄弟二人都在郁闷之时,校场上的骚动声瞬间便吸引走了二人的注意:“来了!来了!” 随着拥挤的人群被动分出一条道路,两名秦吏共同捧着一副特大号的苏纸缓缓行来,上面盖着的大红布令其身份呼之欲出——中举榜单。 陈平兄弟二人也顾不得刚才的插曲,都是激动地将身子挺直,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到其中的具体内容。 可惜有红布遮掩的榜单断绝了二人的想法,围观群众们也只得强自按捺下激动的心情,等着最后的放榜。 “当~”伴随着一声锣响,一名秦吏开始了不紧不慢的宣告:“奉陛下之命,三川郡阳武县九月县试今日放榜!” 接着那秦吏便将红布一扯,露出了令无数士子心心念念的中举榜单。 周边的围观群众眼见如此情景终于按捺不住,你推我搡地往前拥挤,都想知晓自己的大名有没有书于榜单之上。 陈平兄弟二人也不例外,特别是因为距离更远的原因,二人拥挤的力度更甚,场面一时骚动起来。 所幸现在的情景早就在预料之中,一旁持戟肃立的县兵们迅速维持起了秩序,更有专门的小吏在一旁唱榜,这才制止了众人的骚动。 “...明法科第一甲,阳武县惠博,第二甲,阳武县丁景...”小吏不紧不慢地唱着榜,人群中的陈平却是心急不已: “这策论科为何还不出来!早知今日如此情景,便不该为省那一二食宿之钱而不昨日进城!” 一旁的陈伯更是焦急,哪怕身材不够高大,也仍是拼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红榜。 “策论科...”那唱榜的小吏终于开始了陈平心心念念的节奏,只是陈平觉得这时间突然变得无比漫长 “...第一甲,户牗乡陈平!”小吏的声音并无起伏,但听在陈平陈伯兄弟二人的耳中却好似一记重锤。 陈平欣喜若狂,昔日引以为豪的城府再也难以维持:“吾中了!吾中了!” 不知不觉间,竟是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从今往后,自己再也不是陈家的累赘,兄长的吸血鬼了。 一旁的陈伯更是哽咽难言,一把揽过陈平肩头,开始抱头痛哭起来:“某陈家终于出了士子,某没有辜负昔日对翁媪的诺言!” 陈伯想起了自己昔日跪在父母墓前,对着那小小的坟堆发誓要把平弟养大,要让自幼嗜学的平弟成为陈家第一个士子的情形 为此陈伯从来不肯让陈平操持一点农活,倾尽全力支持陈平读书游学,哪怕代价是自己辛苦地千倍万倍也在所不惜。 如今陈伯终于能对着父母的在天之灵说一句:“某陈伯问心无愧!” 伴随着唱榜小吏声音的戛然而止,所有围在校场的民众都知晓了最终的结果。 嚎啕大哭者有之,失魂落魄者有之,但中举的终究是少数,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哪能人人皆得圆满? “不想这陈平竟真能高中榜首,虽是冷僻的策论一科,却也足以见其腹中学识不浅。”蒲晋一脸震惊,对着自家师兄感叹。 奋力向人群外挤出的邓桓听后却是轻声一笑:“文成君所要之人又岂会是凡夫俗子? 且不论这小小县试,恐怕郡试之时也能名列榜中,吾等还是快快寻到这陈平再说。” “师兄所言甚是,只怕这陈平中举之后心高气傲,却是不愿再同吾等往咸阳一行了。” 蒲晋深表赞同,但脸上却是泛起了些忧虑之色,他根本不知,陈平一开始就没想去。 “哼,县试中举也不过为一小吏而已,吾等可是代表着文成君的意志,他陈平又如何心高气傲? 莫不是自以为才识能越过文成君一般?这是天下多少士子苦苦求取而不得的机遇,再说,也由不得他!” 邓桓一脸胸有成竹,只是突然脚上一痛,不由得怒骂出声:“何人踩踏乃公之足!急往地府一行否?” 蒲晋听着师兄的怒骂,看着邓桓左摇右摆,硬是在一群人中挤出了一条狭窄小路,不由得满脸黑线:“貌似师兄尔才是那最为心急者罢!” 不过蒲晋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经过这么多天的折腾,无论是师兄还是自己,都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向上峰复命了。 感谢“难寻星河”的一张月票,感恩。 感谢“”的两张月票,感恩。 感谢“云湘”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食肆际遇 第129章 食肆际遇 虽然邓桓和蒲晋知道,陈平此时也一定在围观放榜的人群之中,但是眼前汹涌的人潮并不能让二人细细搜寻。 唯有挤出一条路来速速冲出重围,快些奔向户牗乡中静待陈平才是正道。 因此二人奋力向外冲去,全然不顾周遭民众。 在留下一地骂声之后,身负使命的罗网师兄弟二人狼狈不堪地挤出了人群, 甚至都顾不上拍拍身上的尘土,便朝着户牗乡的方向匆匆而去,他们不能再拖了。 而此时的陈平兄弟二人,在期盼已久的欢喜过罢也是终于冷静下来。 “平弟,今日乃大喜之日,随兄长往食肆一行,某一定要为平弟好好庆贺一番!” 陈伯却是并没有急着回乡将喜讯公之于众,而是准备先好生犒劳自己弟弟一下。 “既然兄长已有从命,平敢有不从?”陈平欣然应诺。 虽然他知道自己家条件并不是很好,但是也不愿扫了陈伯的兴致。 要知道,陈伯平日里就算过年也不肯来县城食肆中吃上一顿,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机会,陈平又怎么会拒绝? 更何况自己得中策论榜首,马上就能被授予吏员身份,之后每月都有俸禄收入,又怎会舍不得区区一顿饭。 陈伯哈哈大笑,黝黑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而不是以往尴尬的赔笑。 兄弟二人说走就走,朝着阳武县中的食肆进发,因为本就身处外围的原因,挤出去反倒比邓桓二人轻松许多。 可到了食肆中二人却有些傻了眼,眼前的人流丝毫不比校场之时逊色,反而因为场地狭小的原因显得更加拥堵。 “这...今日怎的如此多人来食肆?”陈伯疑惑问道,特别是看见食肆中其他客人的穿着打扮无一不是光鲜亮丽, 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缀满补丁的粗布衣袍,陈平面上更是尴尬起来,颇有些无从适从之感。 陈平自然也发觉自己兄长的退缩之意,但陈平今日正是扬眉吐气之时,又如何肯让陈伯为难? “自然是因为今日放榜,十里八乡的考生们都涌入这阳武县城,故而食肆人满为患,不妨事,小二!” 最后一声却是对着食肆之内忙的脚不沾地的小二呼唤,陈平准备问问还要等多久。 “客官稍候,不过您也瞧见了,咱这食肆今日怕是要等待许久,不如二位先回乡饮宴,明日再来?” 小二却是根本没有过来招待的意思,只是一边招呼着其他客人,一边对着陈家兄弟二人规劝。 “放榜日就是人多,什么破落户都来食肆了,看那身上穿的破布麻衣,不如省省吃饭的钱置换件新衣!” 小二心内不忿,本来今天忙的就要死,还有这种穷酸货过来给自己加负担。 偏偏还不能甩脸子,心里更是郁闷至极。 陈伯听了小二的话,下意识就要拉着陈平离开食肆,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哪里会有拒绝的勇气? “平弟,吾等还是择日再来罢,三日后不是还要报道授吏,那时再来庆贺也不迟。” “无妨,兄长莫要多虑,吾今日定能让兄长尝尝这食肆风味。” 陈平却是不悦,常年游学在外的他可不像陈伯一般害怕惹是生非,暂且安抚了一下陈伯后便对着小二正色道: “食肆乃朝廷所置,客多与否与尔何干,汝只需告知吾还要等候多久便是,吾等若要回乡饮宴又何必来此?” 小二眼见陈平如此作态,当下脸色也不再缓和,而是梗直了脖子对着眼前的黔首打扮的破落户回击道: “尔等来的如此迟滞,某家好心劝尔等莫要在此空耗时间,早早回乡以免误了收成 怎料想尔等却不识得某好心,那便等着罢,到了打烊之时说不得便轮到尔等了!” 陈平一听更是难以自持,本就自命不凡的他好不容易今天熬出了头,又怎么能容忍一个小二骑在自己头上? “这食肆当中食客便是再多也不至于要等到打烊之时,莫不是欺吾兄弟二人衣着寒酸不肯招待? 这食肆是尔所开不成?吾陈平今日便在此候至黄昏,也要看看尔等要招待多少食客才能为吾上菜!” 陈伯一看陈平发了火,心里更是不愿在此逗留,扯着自家兄弟衣袖极力劝说: “大喜之日莫要如此发怒,这食肆毕竟是官家产业,还是不要相争,回家中待尔嫂嫂预备饮食便是。” 陈平却是不依,此时的他哪里听得进去自己老哥的意见,只是一昧矗立在原地和小二僵持。 食肆当中的其他食客也纷纷侧目,待到看见陈平兄弟二人衣着时大多都是轻蔑一笑,在一旁静待好戏。 “得,那贵人请自便,某还要招待其他食客,恕不奉陪了。” 小二却是丝毫不慌,甚至在贵人两个字上特意加重了读音,言语中的奚落之意任谁也能听得出来。 陈平更是一肚子气无处挥发,却也不好发作。 毕竟这小二的言行举止都没有疏漏的地方,但就是能深深刺痛陈平的自尊心。 “二位若不嫌弃,不妨与吾共进此餐如何?” 一道略显成熟的声音传来,帮助打破了令陈平兄弟尴尬不已的气氛。 陈平放眼望去,一名身材高大颀长的男子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兄弟二人,显现出从容不迫的气度。(qi,二声) “多谢兄台好意,那便叨扰兄台了。”陈平的怒意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减。 眼见此时有人给自己递上了台阶,又如何会拒绝好意,拉着陈伯便奔向了那食客所在之处。 “吾名张硕,适才听闻小友自称陈平,不知可是那高中策论榜首的茂才?” 张硕看着眼前一脸穷酸样的陈家兄弟二人,眼中却是没有丝毫嫌恶之感,这令陈平倍感舒适。 “不错,吾正是那策论榜首的陈平。”与一旁局促不安的陈伯不同,陈平的神情十分泰然自若。 “果然如此,吾观小友二人气度不凡,谈吐之间颇有儒雅之意, 又想起方才唱榜之策论榜首姓名故而相邀,实在幸会啊!” 张硕摆出一副惊奇的样子,故意把音量扩大好让周边的看客们都听得一清二楚,效果也着实不错。 周边的食客们原本讥讽的神情顿时都收了起来,纷纷开始议论起来,言语中的都是赞叹之情。 连那小二也不时探头探脑过来,脸上分明呈现出些许懊悔之意,这陈平要是日后得授吏员,自己还能有好? 陈平也感到了食肆众人的情绪变化,不由得有些许快意。 自己虽然碍于尚未正式得授官职不敢豪言,但这张硕以第三者口吻点出便不一样,效果着实不同。 连一旁的陈伯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脸上显现出些许骄傲的神色来,心中暗忖: “然也,某弟正是那策论榜首,不日便得授吏职!” “张兄言重了,此间食客如此众多却只有张兄出手相助, 可见张兄品性高超,更兼一表人才,如此才是真的气度不凡。” 陈平对着张硕作揖行礼,眼前之人一身锦衣外袍,举手投足间皆有着从容之意, 肤色更是白皙,一看便是常年生活优渥之人,说不得还有官职在身,陈平又怎敢怠慢? “诶,陈小友休要见外,吾今日见小友之风姿与吾弟甚是相像, 可其自入仕之后便久居咸阳,不免令吾神伤呐。” 张硕一脸欣慰地看着陈平,仿佛看到了自己幼弟年轻时候的样子,一样的身材高大,一样的知书达理。 感谢“说什么都是借口”的一张月票,感恩。 感谢“仙晖”的一张月票,感恩。 感谢“书虫_dc”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张硕张苍 第130章 张硕张苍 “令弟竟能得入京畿之地为官,这是何等的才学之辈,真乃阳武之幸,平只是初为一茂才耳,远不能及!” 陈平听了张硕的话不由得肃然起敬,能从阳武一介县城奋斗到去咸阳当官,无论何职都足以让人敬佩。 “吾弟也是拜于荀子门下,有幸得其师兄引荐方能入朝为官,若是真来参加察举,恐怕尚不及小友啊。” 张硕却是连连摆手,一副自谦之色,当然他内心是不觉得自己弟弟比不上陈平的。 “荀子?师兄引荐?莫不是那张苍?”陈平心中愕然,再联想到张硕的姓氏,不禁开口问道: “莫非令弟便是那深受文成君信重的柱下御史,如今的邸报署总编,张苍?” “小友言重了,吾弟不过是得文成君赏识而已,谈何信重?不过吾弟的确名为张苍。”(注1) 张硕捋须轻笑,话语虽然谦和,但脸上的自得欣慰之意实在是再也遮掩不住。 “竟真是那张苍!”陈平心中震惊,自己游学之时可没少听过这位同乡的事迹。 别的不说,单单是张苍能拜在荀子门下,成为李斯师弟就是自己拍马也赶不上的。 要知道两人虽然同是游学,陈平自己也就只能游学到阳武县中,张苍却是能远赴他郡游学荀子门下。 这中间不仅仅是财力的差距,更是地位和平台的差距。 所以在张苍当御史的时候,陈平只能把察举当做救命稻草。 很简单的一句话,张苍对陈平来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名气大,势力强,地位高,学习好。 不过历史上的张苍成就自然是比不上陈平的,这就不得不归功于秦末乱世创造出来的机会。 “不过小友如今得中榜首,日后必然与吾同县为吏,还是要多多扶持照应。” 张硕看出了陈平的震惊和羡慕,便将话题揭过,转而将重心放在陈平身上。 “平新得中举,却还不知将授何职,若是能与张兄共事一处自然为妙,只是日后少不了叨扰张兄了。” 陈平也很快调整好了心情,毕竟张苍现在的成就太高也太遥远,远不是他一介卑微小吏能够相比的。 不过对于张硕的官职身份陈平倒是没有很惊讶,从其言谈举止中便能大略窥视一二。 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机会能和张硕搭上线,以陈平的精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遇。 “这是自然,只不过吾虽为阳武县丞,但察举之事乃是咸阳统筹,县令主持,功曹任人, 却是也不知小友将授何职,小友还是且暂稍侯,静待三日便是。” 张硕微微一笑,却是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了陈平,他也的确对陈平有所赏识。 身为县丞的张硕很敏锐地把握到了察举将要带来的巨大变化,日后秦吏中的新鲜血液只会越来越多。 若是还想保持住自己在阳武县的影响力,那么多多结交陈平这些新贵便是势在必行之举。 这也是其为何在无意中听到陈平姓名后便慨然相邀的原因,不然张硕才懒得管这食肆和陈平之间的矛盾。 “如此便多谢张兄了,今日得见张兄实在是一大幸事,只是家中尚有亲眷相盼, 便不多做叨扰了,且容吾等先行告退,日后定然把酒言欢!” 陈平起身对着张硕拱手行礼,一旁的陈伯也赶紧停下手中动作一并起身,他只能当个沉默的听众。 “中举之喜自然要尽快报于家中亲眷,此人之常情也,吾也不多做强留,日后再另寻良日共饮!” 张硕早就吃的差不多了,要不是恰好碰见陈平与小二相争便早就离去,自然不会再做逗留。 “小二,结账。”陈平眼见张硕也起身有离去之意,连忙叫来小二,打算自己付钱。 先前自称忙的脚不沾地的小二此时却是立马跑了过来,现在也不管其他排在前面的客人了,只是一脸讨好地看着陈平: “小人不知先生是今朝得中举子,冒犯了先生,还请先生勿要怪罪小人,小人给先生赔不是了。” 陈平却只是淡然一笑,冷静下来的他早已不复当时的意气上涌: “无妨,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人之常情耳,何况尔所言并无不当之处,无须在意。” 那小二听后更是脸色涨红不已,但又觉得陈平日后不会再和自己计较而庆幸,面上终究是显出几分欢喜: “茂才不与小人一般计较,果然是当官为吏的心胸,小人在此谢过茂才了。” 一旁的张硕冷眼旁观,心中对陈平的评价却是不由得又上了几个档次: “虽是年少气盛,忿怒之时却能自持,冷静之后也能思虑自身不足,并不因一朝得势而辱卑贱之人,来日必成大器。” 陈平再次和张硕行礼告别,将食肆内的闹剧告一段落,和陈伯一并往户牗乡家中去了。 而陈家兄弟二人还不知晓,邓桓和蒲晋二人已经在其家中枯坐良久,苦苦等待二人回家。 “来,二位再喝些水,家中贫寒无甚招待之物,却是令二位见笑了。” 陈平嫂嫂脸上的笑容显得越发不好意思,心中却是埋怨:“这兄弟二人怎的还不归家,某一个女子如何能招待客人。” 邓桓伸手接过粗粝的陶碗,礼貌地表示谢意后却是没有饮用,只是内心同样郁闷。 一旁的蒲晋眼见陈平嫂嫂离开,不由得对师兄大倒苦水: “还喝的什么水,吾这如厕都几次三番了,这陈家兄弟还是不见踪影,总不能跑路了吧。” 邓桓也是一样郁闷,自己师兄弟二人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分秒必争地赶来户牗乡, 这水是往肚子里灌了一碗又一碗,却是连个鬼影子也没见到,净去厕所了。 但听着师弟不着边际的牢骚也是不由得出言驳斥:“休要胡言,这陈伯妻子都在家中,又如何能离去?(注2) 家中更有良田三十亩,又有几人能下狠心舍弃此等家业?安心等待便是。” 蒲晋无奈,他也知道自己的猜想太过荒谬,但这不是实在等不到陈平兄弟么。 “二位贵客,安的叔叔真中举了么?真的能当官了么?” 或许是看见邓桓和蒲晋二人太过无聊,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跑了过来,眨着忽闪忽闪的眼睛发问,一脸好奇之色。 “然也,吾等亲眼所见,尔之平叔叔不仅中举,更是高中策论榜首。 虽说不能为官,但当一吏员却是绰绰有余。” 蒲晋想也不想地便回答,刚来陈平家中的时候他们便报了喜讯,这也是为什么陈平嫂嫂能容忍二人留下的原因之一。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更别说还是来报喜的了,至于另一个原因么,自然是因为之前二人便已经来过一次。 “那平叔岂不是能日日带着安儿去县城玩耍,安儿以后都能在市集玩耍了!” 陈安一脸开心,却是不知就算陈平在县城有了一官半职,短时间也不可能把他接到阳武去。 毕竟这吃穿用度都是要真金白银地花出去,更别说买个有容身之地的宅子了。 邓桓和蒲晋二人自然知晓其中不易,但对着这年方六七的稚子也不会多言,邓桓笑道: “尔叔公可是有大本事的人,莫说阳武,便是咸阳城内的市集日后也能带尔去得!” 陈安一脸惊喜,虽然年龄不大,但他也知道咸阳是大秦当今最为繁华的城市。 阳武县城的市集已经让这小子流连忘返,那更大的咸阳城呢?陈安的小脸上堆满了傻笑。 “二位折煞于吾,吾陈平何德何能可在咸阳城中安身立命?能在阳武县中任一小吏便心满意足了。” 注1:张苍籍贯阳武县,与陈平算的上同乡,不过张硕是笔者杜撰,陈伯是确有其人。 《史记·张丞相列传》:“张丞相苍者,阳武人也。” 《史记·陈丞相世家》:“陈丞相平者,阳武户牗乡人也。” 注2:妻子,妻子和儿女,古今异义。 感谢“”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一百三十章 不欢而散 第131章 不欢而散 人还未至,声已先到,邓桓和蒲晋二人的心也随着这轻飘飘的话语一起沉入谷底。 陈平和陈伯出现在二人面前,脸上都是带着清晰可辨的欣喜神色,只是陈伯貌似有点难为情的样子。 “尔等终于还家,怎的回来如此之晚,这二位自报喜之后已经久候多时了!” 陈平嫂嫂看见陈家兄弟二人回来,面上先是泛起欣喜的神色,却又有些嗔怒,埋怨怠慢了客人。 至于陈平中举的具体细节却是没有问询,毕竟邓桓二人尚在家中有诸多不便,再者,人家毕竟已经报过喜了。 “中举之后一时欢喜,吾便强邀兄长于县城食肆饱餐一顿,又遇到一二贵人,却是耽误了行程,还望嫂嫂见谅。” 陈平一脸抱歉地对着嫂嫂解释,但还不等后者反应,便很快地转向了邓桓师兄弟二人。 “二位不辞辛劳多次拜访于吾,如今更是率先向家中报喜,平心中倍感恩德。 但平素无大志,如今得中察举之后更是可为阳武之吏,乡土难迁,便不再去咸阳叨扰文成君了。” 邓桓的心渐渐沉落谷底,没想到蒲晋昔日的玩笑之语如今竟是一语成谶,陈平这厮当真不去咸阳了。 “阁下得中察举榜首自是可喜可贺,但又如何能与文成君青睐相比?此去咸阳一行所获爵禄必强于一小吏耳!” 蒲晋却是忍不住开口,在他看来,能得到当今大秦长公子的邀请是天上掉馅饼,飞黄腾达的不二机遇,怎么可以拒绝? 陈平看着一脸不解乃至有些许愤懑的墨家师兄弟二人,又扫了一眼旁边欲言又止的自家大哥和嫂嫂, 心里知道若是不给个斩钉截铁的回复,怕是难以掐灭他们心中这挥之不去的悸动,陈平思索一二后说道: “不瞒二位,吾心中其实并不相信文成君能知晓阳武一破落士子之名,更何况还是吾未曾中举之前。 平对文成君之名也略有耳闻,心中神往已久,更是得其创察举之制方能得以有一谋生之路,不胜感激。 然若是宵小之辈欲要假文成君之名诓骗与吾,平却是决计不从的。”说到这陈平扫了邓桓二人一眼,又继续说道: “二位虽是言之凿凿,却无任一身份印信可证话语之实,更是无有官职在身, 平又如何能为了二位这空口白牙之语,便舍弃亲眷及辛苦谋得的茂才之身,未免有些欺人太甚罢!” 说到最后,陈平的语气之中已然是夹杂了些许怒意,虽然他也觉得眼前这二人不似心存歹意之辈, 但陈平更不相信远在咸阳的扶苏能够知晓自己名声,故而如此作态,意图迅速斩断二人妄想。 蒲晋一听陈平的话,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师兄弟二人被当成了心存不轨的歹徒,当下就愤激出言: “尔这人好不晓事!吾等奉命诚心几次三番来请,却将吾等当成歹人,谁家歹人会如此耐心...” “噤声!”邓桓横了蒲晋一眼,让后者想要怒骂出声的言语堵在喉咙口不得发作, 然后又对着陈平行了一礼,带着满脸真挚之意说道:“确实是吾二人有失考虑,不过文成君所请一事绝无虚假。 阁下既知文成君之名,那便应当知晓文成君作苏纸创印刷,倡郡县行邸报,种种皆是神人所为, 吾等为墨家子弟,自是相信世间鬼神之说,阁下不以为然却也无妨,只是不知如何才能取信?” 邓桓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陈平都听不进去,而且自己也确实因为太过心急而有些失了分寸了。 陈平眼见邓桓还不肯罢休,心中更是不耐,不过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吾闻文成君已任内史之职,若是能有一盖戳内史之印的信件传来,平必亲往咸阳谢罪。 再者,吾尝闻如今邸报署主编张苍与文成君私交甚笃,若有其亲笔所书信件也自无不可。” 邓桓听后只觉得陈平所言未免有些无稽之谈,前者尚有情理,可张苍所书信件他陈平又如何识得? 陈平看出邓桓的怀疑,不等其出言相询便解释道:“吾方才于食肆之中,得见阳武县丞张硕。 其人乃张苍之兄,与吾一见如故,言称日后同县为吏便是共事一方,想必分辨一二字迹自然不在话下。” 陈平这么说不单单是为了让邓桓多一种取信于自己的方式,更是意在表明自己背后已经有人关注。 若是邓桓二人打算用强便要考虑一下后果,一个尚未授官的茂才和早就在县丞那挂上号的士子分量自然有所差别。 不过陈平这番心思却是白费了,邓桓二人再怎么说也是墨家子弟,不至于用祸及家人的方式达成目的。 “善!那吾等便不多做叨扰了,告辞!”邓桓也不再多言,拉着一脸愤愤不平的蒲晋就走了出去。 “平弟,这是否太过强求了?某虽不知晓那文成君和邸报署总编是何职位,但定是咸阳高官, 这邓桓二人不过是阳武县中无名小卒而已,如何能求取得到如此证据?再者那张硕也未必肯帮尔鉴定...” 一旁的陈伯面露犹疑之色,他还是觉得陈平有些故意为难的意思。 “文成君乃当今长公子,邸报署为大秦新立之喉舌机构,位卑权重,此二者自然皆是势位高居于上。 不过那邓桓若是连这都办不到,说明即便所言为真文成君也不过是一时戏言,吾又何必自讨苦吃?” 陈平却是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兄长的顾虑,若是昔日察举之制未曾颁行天下之时,陈平或许还会赌上一赌。 可如今自己已然高中策论榜首,身负茂才之名不日即将授吏,更是博得那县丞张硕青睐,又如何肯舍弃? 说到底还是境况不同,像韩信那般家中半个亲眷也无,自身也是落魄不堪的处境才会孤注一掷。 可如今陈平已经有了求个安逸的资本,自然不会同韩信一样立马背井离乡,除非真的有确实可期的前程。 “哎!”陈伯只是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陈平所想才是周全之策? 只是咸阳的诱惑力实在太大,让这庄稼汉忍不住时时动心,毕竟那可是天下京畿,大秦都城所在。 不过陈平一向才是家中的主心骨,凡有大事陈伯必然是要听从这个陈家唯一士子的意见, 更何况如今陈平已然做了茂才,陈伯便更是言听计从了,因此也不再多言,只是在内心还存了一丝期望。 希望那邓桓和蒲晋二人能早日拿出足以取信陈平的证据,让陈家的茂才有个更加广阔的施展空间。 欠三章,明天补。 感谢“”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一百三十一章 颍川城父 第132章 颍川城父 “师兄为何阻吾!那陈平竟然将吾等墨家门徒视作宵小之辈,如此无理为何不与之辩明!” 蒲晋甩开邓桓的手臂,一脸忿怒地对着后者质询。 “因为多说无益,尔还是太过年轻气盛,看不出那陈平是心存疑虑,故意设障。” 邓桓却是一脸严肃,对着自己的小师弟耐心解释: “何况其所说不错,吾等未有官职傍身确实难以取信他人。 便是这罗网之名,吾等也不敢告知于其,文成君毕竟还有诸多限制,不便行事。 与其多做徒劳的口舌之争,不若速将此事禀报上峰。 以文成君对那陈平重视程度,定然会将证据传来,令那陈平心服口服。 吾等也不至于落后同僚太多,在钜子那里失了颜面,须知事事当以效力为先。” 蒲晋心神摇动,如此才知晓邓桓的良苦用心,不由得对自己的一时意气有所惭愧: “师兄所言甚是,是晋心胸有所狭隘了,吾等还是快快归于阳武城中禀报罢!” 邓桓见此也不再多言,两道身影迅速朝着县城方向奔去。 如果不是因为有着扶苏的事先干预,陈平只会按部就班地入职,不会发生如此多的插曲。 陈平的经历只是察举之制下被录取的数千士子的一个缩影,但不同的是,某些士子并不像陈平一般视其为救命稻草。 “子房当真要去赴任这城父县吏不成?” 一名神色阴沉的中年男子对着眼前一身白袍的青年男子质询,言语中却是带了许多不满之意。 “自然不是,吾张氏与那嬴秦之间仇深似海,又如何能去为其效力?叔父此问却是多余了。” 青年男子一脸淡然,对叔父的质询状如无意,毕竟他才是如今的张氏家主,张良。 “那尔为何要去参加那察举,以尔学识被录用自是寻常,为何如此行事?!” 中年男子并不因张良的辩驳有所缓释,反而颇有些咄咄逼人之感。 “叔父莫要心急,吾只是试一试这所谓察举之制罢了,又如何会当真为一微末小吏,岂不是有辱家门? 韩国早亡,这嬴秦并吞海内后又有颇多变革之举,吾等若不知己知彼只是一味仇恨,又如何能重图复国?” 张良淡然一笑,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更何况吾虽得中茂才,但也不是必须前往县中受职, 只需言称不愿为吏,托词于明岁郡试便可,那察举之制中明文所令可有此选,叔父又何必忧心?” 中年男子这才神色稍缓,只是不免追问其中细节:“那以子房所见,这察举之制究竟如何?” 张良听到叔父的问询,脸上原本风轻云淡的神情不由得升起一丝阴霾,连带着声音都有所凝重: “此制实乃诛心之策,毋论是察举当日还是放榜之日,县中士子无一不是踊跃而至,其中不乏六国旧民。 长此以往,莫说这嬴秦朝内不缺官吏,便是这亭里乡间怕是也要挤满天下士子,吾等复国阻力只会更甚!” 中年男子,也就是张放神色凝固下来,自己这个侄子的判断是完全信得过的。 张氏五代相韩,所培养出的子弟天然便对政治具有相当的敏感性,而张良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可恨!难不成吾等只能坐视这虎狼之国慢慢将这六国故土遗民蚕食殆尽否?!” 张放一拳砸到案上,显现出其人的暴躁情绪,作为张氏一族中难得不走文士路线的子弟,张放的性格着实迥异他人。 张良看着眼前情绪失控的叔父,不由得温声出言安慰: “叔父莫要如此作态,这嬴秦虽然有如此种种政令,但其重刑苛民的实质不改便定然不会长久。 只是如今其一统天下的兵威正盛,嬴政其人的威势又太过强悍故而未曾发作,可只要吾等潜心静待, 这虎狼之国的底色必将其葬送于自身之手,嬴政一死天下则必有反复,那时才是吾等复国之日。” “可这嬴政年不过四十,待其身死却是要等到何时?更毋论其子扶苏如今崭露头角,潜心数十年后未必有吾等可乘之机啊!” 张放却并不乐观,他的岁数不比嬴政小上多少,一味隐忍下去并不是其所想预见的,更别说还有扶苏这个变数。 “那扶苏再是如何出众,如今也不是太子,更不要提日后得继至尊之位,只要嬴政暴卒,天下必然大乱!” 张良仍是一脸平淡,但说出的话却是锋芒毕露: “昔日荆轲刺秦只差一步,若是那时嬴政便暴毙,这天下定然不会如此一统,吾也未尝不可一试!” 张放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这个文弱书生打扮的侄子,仿佛第一次认识张良一般: “子房尔为何能有如此狂想?莫说是久居深宫的嬴政,便是其子扶苏日前遭遇楚人刺杀都未身死, 反倒是那刺客头颅却悬于城门之上,尔可万万不能以身犯险,玦儿身死之后便只剩子房一人承继大兄血脉,不容有失!”(注1) 说道最后,张放的语气已经从震惊变为了命令。 张良的弟弟在韩国破灭之时便被秦人所杀,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张良重蹈覆辙。 “叔父说笑了,良武艺平平,只是略通六艺又怎会以身犯险?自然是寻求壮士行刺,也不急于一时。” 张良此时还未成长到后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水平,只是有着一腔意气支撑其反秦而已, 因此其想法还是停留在依靠匹夫之勇的阶段,不过再是热血的张子房也不会拿着自己性命开玩笑。 “嬴政整日居于咸阳之中,身边甲士林立,良又怎会为一时意气行不智之举?只是初有谋划,以待天时而已。” 张放听到这才放心下来,虽然自己这个侄子继承了他父亲和大父的智谋,但毕竟涉世不深,难保不会因一时激愤行事。 “尔能如此清醒自然最好,只是叔父仍是以为不妥。 那嬴政经历多次生死险境后护卫极为森严,一介匹夫真能担负起如此重任? 更何况其子扶苏少壮,入朝后屡有声名,倘若嬴政当真暴卒,这嬴秦也未必会突然分崩离析。” 张良也知道张放说的是事实,作为有着成年子嗣的君王,即使嬴政暴死也很难让秦朝伤筋动骨,最多是震荡一二。 但张良也无计可施,作为苟延残喘的亡国之奴,将希望寄托在刺客身上已经是最为现实的一种尝试了。 “叔父所言有理,不过吾等如今除却此策,又有何等手段能让这嬴秦覆灭?总不能使那嬴政扶苏一道暴卒罢!” 张良脸上终于是露出了苦笑,随着秦朝一道道维稳诏令的颁发,他是真的有点看不到复国的希望了。 殊不知,历史的无常最是让人意想不到,此时的张良根本想不到原有历史上扶苏还真就能与嬴政一同赴死, 更想不到继位的胡亥会在赵高唆使下把宗室子弟和大臣能吏屠戮一空,将秦朝覆灭在自己手中。 只能说,逻辑是小说才需要的东西,现实往往都是荒谬绝伦出人意料的。 注1:按史记所载,张良有弟早死。《史记·留侯世家》: “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韩故。” 感谢“归去来_bb”的两张月票,感恩。 第一百三十二章 筹谋官学 第133章 筹谋官学 张放听得张良如此言语,脸上神情也不由得黯淡下来。 毕竟秦朝的制度现在就是最为先进的,不然如何能够吞并六国统一天下? 他张氏再有能力和名望也只是局限在韩国一地而已,连六国都抵挡不住秦国的兵锋,张良又能有何妙计? “哎!”张放也是一筹莫展,以大势压人才是最为堂皇之道,根本无懈可击,其人只得徒自感慨: “若是未有那长公子扶苏,说不得老夫还能静待蛰伏数十年,但这嬴秦后继有人,莫非真是天意如此?” 张良听了叔父的话语脸色更是阴晴不定,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被这张氏叔侄惦念的主人公扶苏,却在图谋着一件更大的事情。 “禀内史,这是匡指挥送来的书信,还请内史过目。” 人高马大的圃双手捧着一封印泥未干的书信,小心翼翼地对着正奋笔疾书的扶苏请示。 “哦?这罗网又有什么事?难不成是连陈平也一起给我请回来了?” 扶苏放下手中纸笔,心中满是欢喜,迫不及待地便从圃手中夺过书信。 只是细细翻阅过后,扶苏才知道这次罗网并不是来报喜的:“这陈平还当真是小心谨慎,擅于谋身。 难怪历史上能成为西汉诸多开国功臣中仅有的几个善终者,不愧是能熬过吕后听政和诸吕之乱的丞相之才。” 不错,匡当送来的书信正是为了向扶苏解释陈平不来咸阳的缘由,同时也是为了讨要加盖内史之印的信物。 至于陈平提出的第二种方案,向张苍索要亲笔书信,匡当却是想也不想地就否决了。 开什么玩笑,扶苏交给罗网的任务到头来还得向外人寻求帮助,那还养着罗网有什么用。 不错,在匡当眼里,张苍并不是可以依赖的对象,尽管扶苏与其关系甚笃,但也不关罗网的事。 更别说罗网本就是阴私性质的机构,不可能这么早就告知张苍,那便失了效用。 所以匡当宁愿冒着被评价为无能的风险来向扶苏索要印信加盖,也不愿用私交去请张苍写信。 扶苏自然也能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因为匡当把陈平的话可以说是原封不动地摘抄了一份。 “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陈平竟然已经通过了察举,获得了进入秦朝体制的机会。 看来这察举之制对天下寒门士子的吸引力实在是太过强悍,不枉我处心积虑。” 扶苏一边庆幸于没有同陈平失之交臂,一边又不禁感到些许自得,这就是察举制的降维打击。 没有犹豫,扶苏将信件放在一边,重新拿了一张苏纸写道: “吾尝闻阳武陈平者,有宰天下之志,何故愿为乡间一小吏?空有经世之才而终日碌碌,岂不憾哉?” 在纸上署好文成君和时间的落款,扶苏拿起一旁的内史之印重重地盖了上去。 “圃!”扶苏唤来一旁静静侍立的护卫,将写好的信纸交给后者吩咐道:“速将此物送于匡当。” “诺!”瓮声瓮气的回应传来,圃立刻转身出府,去寻匡当了。 “陈平啊陈平,我怎么可能放过你呢,历史上的你不在汉初三杰之列,这方时空可就不一定了。” 扶苏清楚,张良这旧日的韩国贵族是肯定不可能归顺自己的,就像项羽一样,这是天生立场就已经决定的。 自己既然享受到了大秦长公子带来的种种便利,就必须承担会因此带来的各项风险。 而将这种风险最小化的方法,便是利用自己先知先觉的优势和长公子的地位, 将一切可以拉拢的人才收纳麾下,把一切潜藏在暗处的敌人势力尽力削弱。 迁徙豪强是为此,推行察举也是为此,暗中招揽陈平韩信更是为此,谁让扶苏和大秦的命运已经绑定一致了呢? 扶苏失笑摇头,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陈平一事上转移回来,继续书写着原本手头上的奏章。 陈平韩信等人再是人才,也不过是小插曲罢了,真正能够拯救大秦的还是要靠各项能够持续贯行的制度。 一阵笔尖与苏纸的摩挲之声过后,扶苏看着眼前的奏章,脸上不由得泛起欣慰的笑容: “殷商有序,成周有庠,连西汉都有太学,我大秦又怎么能落于人后,没有一二教化之地呢?(注1) 总不能统一了天下之后还是只有武力没有文治罢,那样终究无法长久。” 扶苏不由得又想起来一个儒生,就是那被刘邦称帝后破口大骂仍面不改色进谏的陆贾。 一句“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便改了刘邦对儒生的看法,扭转了西汉的治国方向。(注2) 与之相比,秦朝的教育制度实在是有些落后,难怪当初会被山东六国看不起,认为是只知战争的虎狼之国。 扶苏在视察察举之制的时候便发现了这个弊端,虽然参加的士子很多,但是并没有多少是经过正规教育的。 大部分还是依赖家学相传的知识或者是有声名的私学开办者来获取知识,这已经能算佼佼者了。 剩下的野狐禅即使参加察举也不过是陪跑而已,很难真正达到察举的录用标准,即便首次察举的考核难度并不高。 因此扶苏便有了在秦朝创立官学的想法,毕竟连钱币文字都进行了大一统,没理由不把教育的资格也收归国有。 当然,民间的私人办学扶苏也是不会建议取缔的,任何时候都是要有竞争才有活力,全部国有并不现实。 只是在当今的秦朝,官学肯定不可能像后世一样把儒家经典当做授课标准,那样连嬴政这一关都过不去。 注1:庠(xiang,二声。)序都是古代的学校,但职责并不专于办学授课,不具备封建教育的专业性, 真正的官办大学还要等到西汉武帝时在长安设置太学才算正式确立下来。“《孟子·滕文公上》:殷曰序,周曰庠。” 注2:陆贾,楚人,为刘邦谋士,力劝刘邦采用儒学黄老之说让天下休养生息。 《史记·郦生陆贾列传》:高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得之,安事《诗》、《书》!”贾曰:“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乎?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公子将闾 第134章 公子将闾 在扶苏的计划中,秦朝将要建立起来的官学体系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专修法家经典的学校,一种是教授各类知识的专科学校。 前者以太学命名,太学虽然是汉武帝时的创举,但名字却是古已有之,在西周时便有出现。(注1) 后者以各类具体知识命名,教授律令就叫律学,教授算数就叫算学,教授医术就叫医学。 需要指出的是,秦代的数学并不似后人想象的那般落后,随便拿出个九九乘法表便能够乱杀。 这东西在出土的里耶秦简中便有实物例证,甚至还把乘法口诀中的各项乘积都总结了出来,可见古人智慧。 古代统计人口,修路建渠都离不开算数,若是作为官吏连最基础的算数之能都没有,那一定是不称职的。 “可惜我还没能继位,没办法把儒学也一并划到必修课程当中,外儒内法的王霸之道只能再等十年了。” 扶苏心中颇有些惋惜,受制于当今大秦的体制和思想,儒学、黄老这些东西肯定是不可能作为主干教授的。 虽然秦朝也设置了博士来安置那些才学之辈,比如伏生、春预约等等,但只不过是当个吉祥物而已, 根本不可能按照他们的思想来治国理政,在焚书之后就更不待见这些五经博士了,虽然此时离焚书还有一段时间。 但已经接受过嬴政教育,明白这位始皇帝内心想法的扶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冒这个风险的。 那样只会弄巧成拙,搞不好连官学都办不起来,远不如等到扶苏继位之后再行改革。 “人的欲望,就如同高山滚石一般,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扶苏又是心中感慨: “我不过是得了嬴政的青睐,连太子都未称得,便已经开始考虑继位之后的事情了,实在是有些奢求。” 又是一番自我警醒,虽然来到这方时空后大体上都是顺风顺水,但扶苏如履薄冰的习惯从未淡去。 进行最后一番检查后,扶苏将奏疏收起,对着堂外唤道:“司马竭,速速备车,吾要入宫求见父皇。” “诺!”司马竭答应一声,却是去操持扶苏的出行事宜了,自从被当街刺杀过后,扶苏的出行十分谨慎。 至于内史府中的事务,自然有郑勉等人照应,除非嬴政亲自过问,否则内史一般还真不需要时刻在岗。 载着扶苏的宫廷马车很快就到了嬴政办公的兴乐宫外,只是和以往畅通无阻不同的是,今天扶苏被拦了一下。 “尔是说将闾弟在面见父皇?”扶苏颇有些惊奇地看着眼前的谒者,心中有点纳闷: “这后宫诸公子皆知嬴政一向勤勉政事,除却小儿子胡亥能靠着幼子的宠爱时时来访, 其余兄弟大多在兴乐宫中都是整日不见踪影,这公子将闾今日怎的突然要面见嬴政?” “正是如此,还请文成君稍候,容在下禀告陛下后再行定夺。”那谒者不卑不亢,只是对着扶苏礼貌拒绝。 扶苏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些细枝末节而发作,不就是排队么,这事情又没少干,当下便摆了摆手:“无妨,速去通禀便是。” 静静站立在原地,扶苏却是思索起了这公子将闾可能觐见嬴政的目的。 记忆中的将闾和扶苏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一是因为扶苏性子温和纯良,对每个弟弟都照顾的不错; 二是因为将闾和扶苏年龄相仿,只是相差一岁而已,因此经历的事情也大差不差。(注3) 不管是学习还是射猎基本都在一块,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共同话题自然也少不了。 “等等?年龄相仿?”扶苏突然发现一个被自己忽视的细节,不由得在心中暗想: “那岂不是说将闾也要加冠了?不会就是因为此事吧?那倒真是不得不嬴政亲自决定才行。” 冠礼是古代男子成年的标志,也是一个贵族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时刻之一。 在父亲主持下由指定的贵宾为行加冠礼的青年加冠三次,分别代表拥有治人、为国效力、参加祭祀的权力。 只有加冠之后成为了成年男子,才能拥有参与政治的权力,具有极大的政治意义,特别是对宗室子弟。 当初嫪毐便是在嬴政于雍城蕲年宫加冠之时发起叛乱,因为他知道若是不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等嬴政加冠之后,赵姬和吕不韦就再也没有理由限制王权,那时自己便再无希望,虽然到最后嫪毐的叛乱也没成功。 但也能够说明这个仪式在政治上的特殊意义,而扶苏的冠礼已经在前身举行过了,不然也没有入朝的资格。 “记忆中将闾虽然比我差了一岁,但却并不足额,只是几个月而已,算算时间还真差不多是时候了。” 扶苏觉得事情已经越来越清晰了,将闾应该就是为了加冠的事情才被召来,只是自己恰巧赶上了而已。 “这对我来说,似乎不是一件好事啊?”扶苏心里不由得有点郁闷。 本来诸位公子间只有自己成年能入朝理政,现在却多了一个将闾,这不就意味着自己多了一个对手么? 虽然二人曾经关系不错,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但那毕竟是小时候了,谁知道现在的将闾什么样? 再者,最是无情帝王家,面对太子乃至至尊之位,又有几个人能真正毫不动心呢? “哎!最无奈的是将闾在历史上的记载实在太少了,史书上只有被胡亥屠杀前的一段话流传下来, 我根本不知道他的主张和性格,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先知先觉优势在将闾面前也是荡然无存。” 不等扶苏再多细想,方才进去通禀的谒者已经快步走出,一路奔至扶苏身前:“陛下令文成君一同入殿。” 注1:《大戴记》:“帝入太学,承师问道。” 注2:《里耶秦简》:“九九八十一...二半而一,凡千一百一十三...” 注3:公子将闾的年龄没有确切记载,史书上只载明其小于扶苏。 欠四更明天补。 感谢“说什么都是借口”的500点打赏,感恩。 第一百三十四章 堵不如疏 第135章 堵不如疏 “可。”扶苏连忙收摄心神,跟在谒者的身后步入兴乐宫,将闾加不加冠都是小事,太学才是自己此行重点。 “儿臣拜见父皇。”扶苏进殿后第一件事仍然是例行公事的作揖行礼, 只不过这次扶苏打招呼的对象还多了个公子将闾:“将闾弟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说话间却是迅速打量着将闾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试图将其和脑海中的固有印象重叠起来。 面前的将闾其人身高七尺有余,圆脸上也是一样红润白皙,只是看来却也不像嬴政,遗传他母妃更多些。 “怪不得嬴政这么宠幸胡亥,除了幼子的buff加成之外,一张颇类于己的好脸才是重点啊。” 扶苏却是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不省心的幼弟,果然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有劳皇兄挂念,将闾一切皆好,只是许久不见皇兄有所思念而已。” 将闾一身黑红色的袍服,同样对着扶苏作揖还礼,脸上呈现出几分腼腆的神情来。 “这小子对长兄还是比较尊敬的,也不像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可以,我很满意。” 扶苏虽然自忖诸公子中没有人优势大过自己,但少一个敌人总是好的。 毕竟嬴政子嗣有二十多个,除非像胡亥一样全部杀光,不然必须好好处理关系。 “为兄也甚是想念将闾,只是诸事缠身不便赘叙,择日必与将闾共叙旧情。” 扶苏不想多跟将闾纠缠,嬴政还在上面看着呢,兄友弟恭的场景固然美好,却不应该出现在大殿之上。 嬴政在上首看着这兄弟二人的寒暄,心中略有欣慰,却是不免想到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 “希望扶苏能善待兄弟,朕虽然难享骨肉血亲之情,诸子却不应受此苦楚。” 嬴政登上至尊的道路充满了鲜血和尸骸,可其中不仅有政敌和六国君主贵族,更有着这位始皇帝的至亲血脉。 长安君成蟜便是这条至尊之路上最让嬴政受创的那位,哪怕是生母赵姬和权相吕不韦都难以逾越。 “启禀父皇,儿臣此番求见是欲在咸阳兴建一官学,仿故齐国稷下学宫之事,广诏天下士子前来向学。” 扶苏的话语将嬴政从些许失神的回忆中拉回,听着自己长子的话语,嬴政的眉头却是蹙了起来: “尔欲要效仿田齐稷下学宫之旧事,令这些文学游说之士共聚一堂?” 扶苏一听嬴政的话就知道这位始皇帝会错了意,还以为自己想要重现战国时百家争鸣的局面,这误会可大了。 “儿臣并无此意,所谓百家争鸣之局面只是昔日各国并起时顺势而成,如今大秦既然一统,那官学也必应一统!” 扶苏很明白能令嬴政动心的点在哪,对于这个千古未有的始皇帝来说,统一二字是其毕生追寻之物。 无论是器物制度,还是文字典籍,只要是有所差异之事,嬴政都必须统一成规制,文化也不例外。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的嬴政会采纳李斯的建议,将六国史书都付之一炬,其实实质上还是为了思想统一,只是手段粗暴了些。 扶苏当然不会令秦朝重蹈历史上的覆辙,粗暴的焚书只会令天下士子对秦朝更加离心离德, 甚至会轻易破坏掉扶苏之前种种努力经营出的局面,毕竟堵不如疏的道理从大禹时便流传下来了。 “儿臣所仿稷下官学只是采其形势而已,办学宗旨却是迥异,唯有百家作辅,法家称尊才是可成之路。” 扶苏在心里默默捏了把汗,有的时候还是直接把目的说出来更好一些,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弥补的机会的。 “姑且详细言之。”嬴政听到此处终于将原本悄然蹙起的眉头放下,示意扶苏继续说下去。 扶苏也不再多废话,径直铺开了自己的设想:“大秦统一规制,自然不能遗漏思想文化。 更何况如今察举之制通行,天下士子所学繁杂,并不能统一应试,取才多有不便。 不若以举国之力成一太学,令博士官尽皆入学授课,各郡则分立郡县之学。 如此既有教化之功,且能培植更多为吾大秦所用之俊才为官为吏,更兼有统一思潮之能。” 嬴政听后不由得心中一动,他又何尝不知秦朝武功远远迈过文治? 只是大秦以法立国,对于民众黔首向来是疲弱之策,不欲使其开智明悟,那样并不利于统治。 可如今随着秦朝地盘的不断扩张,需要巩固的统治地区越来越多,官吏却是捉襟见肘。 不然扶苏先前所提之察举制也不会这么快就被廷议通过推行天下,其中固然有着嬴政大力支持的原因,却也反映了残酷的现实。 “若是能以官学统一思潮,倒也无妨,毕竟吾大秦若想千秋万世,少不了这些文人士子的维护。” 作为一统天下的始皇帝,嬴政又如何会不明白这些读书人的重要性? 只是先前苦于没有一个可以笼络的手段,又不可能舍弃平定天下的功臣将官位爵禄都给这些关东士子。 因此在历史上最终只得依仗焚书等暴力手段试图整合思想,但效果远远不如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同样是进行思想专制的手段,秦始皇被世人诟病千年,而汉武帝却能得到后世儒家的一力推崇。 究其根本,还是在方式上的差异,毕竟中国人自古便推崇的是中庸之道,太过暴烈的手段注定难以长久。 扶苏见嬴政并无回应,心中也把握不好这位始皇帝到底是什么想法,只得按着原有思路继续说下去。 “有鉴于大秦新立,天下各郡县未必有足以役使之人力物力兴建官学,可先于咸阳创立太学进行试点。 中央分设经学、律学、算学、医学、各科均置博士、助教以传经授业,入学者称为生徒,以法家之说为主干, 百家为辅弼,宗室贵族子弟可入经学、律学,世族黔首可入专科之学,以两年为期,课业优秀者可直接擢拔任官为吏。 至于授业之师,可直接由朝内已置博士官为之,或请已然告老之臣教授,待行之有效后再推广天下各郡县之中。” 扶苏终于说完自己的设想,建立太学并不是其一时心血来潮之作,而是环环相扣后的必然结果。 将苏纸和印刷之术发明后,此时的秦朝已然有了办学的客观物质条件,这是科技生产力带来的改变。 而察举之制的早早推行,更使得秦朝对天下士子有了强大的吸引力,陈平便是其中的典型例子。 但能通过察举的士子毕竟也是有限,不是人人都天赋异禀可以一战功成,但这些士子却也有着学识和家产。 在先秦的环境下,真正的黔首很难有读书的资格和财力,士子们更多的还是出自世族和军功地主中。 而这些人是维持一个国家稳定的重要中坚阶层,如果不能笼络这部分群体,那秦朝迟早走向崩溃。 统一天下的时候,秦朝可以靠着军功爵制度让黔首为之效死卖命,用军功和土地开出一条向上的渠道。 可到了周边所有敌对势力都被打垮之后,秦朝的体制便难以适应治理天下的需要,因为没有了阶层流动的空间。 历史上的嬴政也看到了这点弊端,但他的解决方法却还是诉诸于武力,通过战争解决。 所以其向南征伐百越,向北击破匈奴,力求为秦朝这辆古典军国主义战车一直树立新的目标。 但很显然,这是失败的。 秦朝统一天下后需要时间来消化尚未同化的六国土地和子民,而不是一味南北出击创设新的目标。 要知道这会的中华大地上可没有构建起什么民族意识的认同,秦人与其他六国子民间仍有巨大差异需要磨合。 虽然嬴政也知道这个问题,并付出了“书同文车同轨”的努力,但终究只是在器物制度上修修补补, 没能从根本上的思想领域解决这一问题,又因为突然暴卒的缘故没有留下合格继承人,胡亥上台后变本加厉 不但对民众的统治更加高压,连秦朝赖以维系的大臣和自家宗室都是大开杀戒,也不怪摊上个二世而亡的结局。 所以嬴政并不是不知道这些问题,只是限制于时代的局限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他做的努力已经够多了。 因此在扶苏提出来创设太学以统一思想后,嬴政便迅速意识到,这就是自己苦苦寻求而不得的同化之法。 “善!”嬴政突如其来的一句肯定打断了扶苏接下来的分析,这位始皇帝大喜过望: “扶苏此言甚善!此创设太学之策实乃上上之策,不费一兵一卒而收天下士子之心,实乃大善!” 见嬴政终于开口首肯此事,扶苏的心情也不似方才的波澜起伏,反倒有了些许庆幸: “幸亏是重生的早,此时秦朝的政策还没极端到必须焚书才能统一思想的地步,总算是有所修补。” 而一旁静静侍立的将闾也在心中感慨:“皇兄果然有惊世之才,故有之先贤古人创举却能推陈出新,吾不如皇兄远甚!” 将闾作为公子,自然是从小便接受高等教育的,朝中的博士们没少给他上课,所以他不觉得获取知识是什么难事。 当扶苏提出来创立太学之后,将闾才隐隐明白其中的深意:“苏纸、印刷,察举,太学,皇兄这是早有筹谋啊!” “父皇谬赞,儿臣只不过是一粗浅构想而已,具体动工兴学,还是要朝内诸多大员一并斟酌才是。” 这话扶苏倒没谦虚,毕竟办学不像考试,定个时间让天下士子们去做题就行,教育的周期可是很长的。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要想办好一所学校不但要有师资教材,更要有底蕴沉淀,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 别的不说,就说这太学祭酒谁来干?要不要给学生提供宿舍?学校选址在哪里?具体授课的内容是什么? 这些都是必然会遇见的问题,而这并不是扶苏一个人,一纸奏疏就能解决的,扶苏只能勾勒出一个大概的框架而已。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太学可期 第136章 太学可期 “朕自知其中艰难,然有此构想便是不易,更何况与尔先前所献种种器物良策首尾相应,怕是早有构思罢?” 想到扶苏入朝后的种种作为,即使是嬴政也不由得有些愕然,对自己这个长子愈发赞赏: “先前种种诸事尚未发觉,至今方明其中步步为营之势,诸事皆是环环相扣,布局长远,可见城府。” 扶苏哪敢应下,这不就相当于说自己一直把嬴政牵着鼻子走么,虽然客观上看来的确是这样。 “儿臣并无此等筹谋布局之能,只是熟读先贤故事,又见大秦新立后种种疏漏之处,故而有感而发,实属巧合。” 扶苏说的其实也是实话,当初造纸的时候他哪里想的到今天的情景,只不过为了赚取政治资本而已。 只不过随着融入秦朝越来越深,自己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自然就有了后面邸报、察举、太学的构想。 扶苏不由得感谢起中华源远流长的历史来,心中暗自思忖: “这就是历史悠久的好处了,即便是在秦朝,先贤们却也把东西都给想了个七七八八,让我有个借鉴的由头。” 嬴政看着扶苏自谦的样子不由得心中失笑:“即便势位日涨,扶苏这温厚自谦的性子却是从不更迭。” “即便有先贤旧事,能从中采撷出可适于当下的良策也是不易,朝中苦心钻研经学的博士大有人在, 其中不乏数十年苦读之辈,但似尔这般能用于当今之世者却是寥寥无几,又何必自谦! 身为诸子之长,尔这表率之举足以为仿照,将闾,尔既要加冠,日后要多多效仿长兄所为。” 嬴政的话语中却是多了些血脉亲情间的温情,少了些君君臣臣的疏离,最后一句更是点名将闾。 “谨遵父皇教诲,皇兄入朝以来所为种种,儿臣自是心神向往不已,日后定然以皇兄为标杆时时自省。” 将闾对着嬴政恭声听命,昔日成长之时,将闾只知扶苏品性温良,却是不想为政之能也如此超凡,心中自是敬佩不已。 虽然二人只差了一岁,但势位却已经是天壤之别,一个才刚刚准备加冠,一个却已经爵赐文成,职为内史了。 因为商鞅昔日的法令,即便是将闾这样的公子也不能直接获取爵位和官职,看似差的只是一年时间,其实是弗如远甚。 “看来将闾这次的确是因为加冠的事情才被召来,这才是秦朝公子的常态。 毕竟除了登上帝位的胡亥和监军北地的扶苏,历史上的其他公子都是毫无政治权力,只有临死的表现而已。” 扶苏入殿前的猜想从嬴政的话语中得到了间接确认,但心思却不由得发散起来: “秦朝对宗室子弟的安排也确实不太好,不求像后世西汉那样个个分封出去,好歹也该给点权力啊。 要是能像明朝那样分封几个藩王出去,也不至于灭亡的如此突然,最起码有个扛大旗的。” 不过扶苏也知道,分封制毕竟是在开历史的倒车,往边疆苦寒之地分封一二公子还好, 要是像西汉那样是个皇子都能分出去有一块自己的封地,导致的结果必然就是尾大不掉。 后世西汉时景帝的七国之乱,汉武的推恩令,无一不是为了解决刘邦留下来的烂摊子。 只能说,什么情况下有什么样的制度,像西汉初年那种凋敝的情况来说,分封可以一时续命, 但当王朝步入不可避免的集权进程当中时,藩王的封国便是最大的阻碍必须削除。 “将闾既已至加冠之龄,不知择日何时?” 扶苏面上呈现出惊讶的神情,毕竟进来的时候嬴政和将闾都没提到这事,自己当然要装装样子。 “有劳皇兄挂念,加冠之日初定于明岁二月十五,只是加冠诸事繁杂,今日才特来请父皇定夺。” 将闾对着自己的长兄恭敬回话,加冠可是人生大事,特别还是当今公子,自然礼仪繁杂步骤众多。 “哦,那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两个月了,确实有点紧,难怪将闾要过来让嬴政定夺。” 因为扶苏自己没有亲身体验过加冠之礼,因此心中对将闾的冠礼很是保留了些许期待,对着将闾言道: “加冠之事自有奉常操办,尔也无须太过忧思,明岁后便是弱冠之年,可以同为兄一道入朝参政了。” 他看出将闾暗藏着的激动之情了,毕竟是人生中第一件大事,难免会怕出什么差池。 不过扶苏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迅速转向嬴政对太学之事补充道: “至于太学之事,儿臣以为明岁建造为佳,一来是诸事准备时间尚需颇多,二则年关将至,不宜大兴劳役。” 没错,秦朝马上就要过年了。 后世的公历秦朝现在自然是不用的,但是农历也不是秦朝的正经通行历法,那要等汉武帝颁布太初历了。 此时的秦朝采用的历法还是颛顼历,颛顼历最大的特点就是以建亥孟冬之月,也就是农历的十月初一为岁首。 换句话说,再有不到十天,扶苏就要过大年初一了,他当然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再征发一批徭役赶不上过年。 这也是先前陈平为什么不愿意过来咸阳的原因之一,马上就要过年了,人家当然不想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咸阳。 韩信那厮是家里没有人了,自己也是个破落户没人愿意搭理,陈平却还有着亲人能团圆呢。 “皇兄虽然入朝理政,这温良仁恕的性子却是始终未变,对黔首都不忍令其于年关之前服役,实在宽厚啊。” 公子将闾看着眼前一脸诚挚的长兄,心中又是一阵敬佩,不因求取事功而忽视黔首,当真是仁厚。 嬴政虽然不在乎那些被派遣过来当劳役的民夫能不能过个好年,但既然扶苏这么说了,也不急于这几天。 “善,便如尔所言,待明岁再行征调。”嬴政难得对视若无物的黔首们仁慈了一回。 “多谢父皇恩典。”眼见嬴政听进去了自己的建议,扶苏大喜过望,对着嬴政连连道谢,他可不想受千夫所指。 “看来嬴政在细枝末节的事情上还是很能听得进去劝的,只要不像原身那样动不动在根本制度上忤逆就行。” 扶苏在心中暗暗分析,随着对嬴政接触的机会不断增多,对这位千古一帝的了解也越来越深。 “若无他事,尔等便自行告退罢,年关将至,多多与尔等母妃相聚,只是莫要耽误政事便可。” 嬴政挥挥手下了逐客令,最后一句很明显是对着扶苏说的,毕竟将闾现在也没啥政事能够处理。 “儿臣告退。”扶苏和将闾异口同声,向着嬴政行礼后便一同转身出了大殿。 “多日未见将闾,尔身形又壮硕不少,不愧是到了加冠之龄的年纪,有些男儿气概了。” 扶苏开始对着将闾硬夸,没办法,这两兄弟从前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总不能一出来就拍拍屁股走人吧。 “有劳皇兄挂念,皇兄看上去却是清减不少,政事固然要紧,这体质康健才是最为关键之事啊,切莫操劳。” 礼尚往来,将闾也对扶苏的外貌进行了一番点评,不过却比扶苏说的真心实意多了,毕竟扶苏确实瘦了不少。 “哎,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既然选择了入朝为父皇分忧,便免不了辛劳几分,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 扶苏摆摆手,心里却是被将闾的话引得些许共鸣,入朝以后虽然不需要干体力活,但耗费的心神却是十倍于往昔。 将闾见此情形也是十分识趣,拱手一礼表示告退:“皇兄身兼内史之责自然诸事缠身,将闾便不多做叨扰, 待日后年关休沐之时再行拜访,定然与皇兄畅饮共诉旧情,将闾告辞了。” 扶苏自无不可,虽然这将闾看起来对自己很是尊敬,但毕竟也是潜在的竞争对手,还是要有所警醒。 “将闾真是善解人意,为兄确实仍有庶务缠身,那便就此别过,日后再行畅饮。” 扶苏对着将闾回礼,两人各自登上马车向自己的目的地背道而驰。 6k字算三更,还欠三更。 感谢“说什么都是借口”的一张月票,感恩。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二十七年 第137章 二十七年 不单单是从兴乐宫中出来的扶苏兄弟二人在准备着新年的到来,在此时的大秦国境之内, 上至宫廷下至闾左,无一不洋溢着喜庆的气氛,虽然年关还有最后几天,但气氛已然被渲染起来。(注1) 陈胜从同伴手中接过肉汤,用嘴吹了吹碗上泛起的热气,径直一口灌下肚去。 虽然肉汤对作为佣耕的闾左,是一年才能享用一次的待遇,但陈胜好像并不想细细品味。 连一旁同为佣耕的伙伴却看不下去,用手指着陈胜向周围佣耕者说道: “尔等快来看这陈胜,连口肉汤都不知晓要细细品味,只知用来饱腹,真是不识人间美味,浪费主家苦心。” 一旁的伙伴们也都哄笑起来,一个个手中的肉汤都还剩着大半,小口小口地啜饮下去细细品尝,丝毫没有浪费。 陈胜却对伙伴们的调笑不以为意,对着一旁小心翼翼喝汤的伙伴们嘲讽道: “不过些许边角料撒入渗些肉味罢了,名为肉汤实在只是有些肉味而已,如何能细细品味?” 陈胜说的也是实情,虽然雇佣这些佣耕者的主家心地还不错,在临近年关的时候结清工资还熬肉汤, 但是自然不可能真金白银地撒进去肉食给这些黔首,只是自己吃完后的边角料投入翁中渗些肉味而已。 可对这些天天吃糠咽菜的雇工来说,能品尝到这些肉味便是最大的幸福了,尽管是被稀释过无数次的。 因此陈胜的话无疑是在无意中将自己放在了众矢之的的位置,当下便有一名佣耕者出言讥讽: “尔陈胜若是有一天不为张氏所雇,怕是一辈子也尝不到这鄙夷的肉味了,却在这狂言!” 陈胜瞅了那出言讥讽的伙伴一眼,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对着周边这些同乡同里的雇工们豪言: “焉知某陈胜日后不会有日日肉食之待遇?诸位,苟富贵,勿相忘!” 一阵沉默,雇工们个个面面相觑,手里捧着只剩下个碗底的肉汤,却是纷纷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陈胜这厮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一个佣耕的黔首而已,还想着过上富贵生活。” 也不怪众人作此反应,对他们这种连田地都没有,只能沦落到给别人佣耕为生的黔首来说, 能每天填饱肚子,活下去,就是最大的任务。 身上常年穿的是破旧单衣,脚下蹬着草鞋,全靠主家心善才能在过年时候尝尝肉味, 陈胜这厮和他们并无差异,却说自己以后要日日肉食,还要让老相识们共享富贵,又焉能不令他们发笑? 作为佣耕者,他们在这个社会上的地位也就只比沦为奴隶的隶臣妾们和刑徒好上那么一点,自然不会奢望。 “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陈胜长叹一声,放下陶碗收好结余的半两钱,拍拍屁股回乡下去了。 只留仍在原地哄笑不停的佣耕者们,将陶碗底部最后的肉汤细细舔净之后又咂摸几番,沉醉不已。 陈平挑了一件最干净体面的褐衣,对着溪水照了照自己的白净面庞,确保自己的状态最佳之后才对着陈伯喊道: “兄长,速速随吾往县中一行,今日可是授吏的日子,万万不能有所差池啊。” 屋内的陈伯却是难得扭捏起来,对着自己这个出息的弟弟难为情道: “当真要某一起?还要带上安儿,这会不会令县中主官有所厌弃,对尔授职不利啊?” 不错,今天就是陈平得授官吏的日子。 考虑到中举士子们有的在乡下,县令特意把时间放在了午后,让这些即将成为大秦官吏的新鲜血液有个更好的待遇。 “无妨无妨,兄长只是同吾往县中一行又无须面见县令,这年关将至,又怎能不采买些许年货呢?” 陈平当然也不傻,即便自己再有才华,在县令面前也是籍籍无名的小卒罢了。 若是恶了县令或者留下个不好的印象,穿小鞋就是分分钟的事,带上兄长一家只是为了授吏之后的逛街而已。 听到陈平如此言语,陈伯这才肯拉上陈安从屋中阴影处出来,只是仍在有意遮掩衣服上的补丁。 陈伯实在是没有一身能全须全尾穿出去的衣服,只是浣洗的分外干净,看的陈平鼻头又是一酸。 安儿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父亲和叔叔的心中所思所想,一脸的欢呼雀跃:“安儿能去县中坊市咯!” “终于到这咸阳了,只是今岁注定不能在丰邑团圆过年,季哥儿也看不见将要降生的长子了。” 一脸疲惫的卢绾对着身旁的刘邦感慨,眼里却充满了莫名的激动:“某可是第一次来咸阳!” 刘邦却不像卢绾这土包子一样激动,押送征夫来咸阳的活计他又不是没少干,踹了一脚卢绾,刘邦不满道: “没见过世面!不就是咸阳而已,不就是比沛县大了几倍?乃公现在只想肋生双翅,飞回那曹氏身边静待临盆!” 虽然人到了咸阳,但刘邦的心思却已经飞回了丰邑当中,他的长子马上就要诞生,又哪有卢绾的心思? 招呼好一众征夫,刘邦便带领队伍准备去交接了,即便到了咸阳,但没有交付便不算完成任务。 “项籍,尔真的会替芷儿复仇么?”虞芷看着天边绚丽的晚霞,一脸冰冷地对着身旁的项羽发问。 项羽一脸愧疚,深深懊悔没能瞒住虞芷虞氏全族尽没的消息,让昔日古怪精灵的女童一下子性情大变。 但听到虞芷的言语之后,项羽脸上的羞愧迅速转变为坚毅之色,用手指着天空发誓: “吾项籍曾以江水为誓,此生必要兴复楚国,覆灭嬴秦后将秦人诛杀殆尽,若有违誓言则人神共诛! 今日同芷儿指天为誓,若是不将那赵卓及诸多灭虞秦吏诛杀,亦是人神共诛!” 虞芷双眼紧紧注视着项羽的重瞳,看着其眼中没有丝毫退缩,脸上的冰冻一点点松动。 项羽突觉软玉温香入怀,伴随着虞芷的阵阵痛哭之声:“芷儿没有阿翁了,芷儿只有项籍了。” 无论是喜是悲,或贵或贱,凡是在大秦国土上生活的子民,都将迎来属于自己的始皇二十七年。 注1:闾左,代指穷人,古代二十五家为一闾,贫者居住闾左,富者居于闾右,秦代指主要由雇农、佃农等构成的贫苦人民。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可为令史 第139章 可为令史 “茂才陈平,拜见县令。”陈平对着眼前的中年男子作揖行礼,尽管内心略有紧张,但面上丝毫不显。 柏雍身着褐色官服,以冠束发,双眼直视眼前的策论榜首,迅速打量一番后笑道: “莫要如此拘束,既来受职,日后便是这官寺一员,同为大秦效力无须拘谨,就坐吧。” 陈平自然注意到县令的视线隐晦而又迅速地从自己身上扫过,但陈平并未有所自惭。 他早就过了会因贫寒的家世和廉价的衣物而心生自卑的年纪,腹中的才华足够令其自信起来。 更毋论今日陈平还是以策论榜首的身份前来受职,这让陈平底气十足,当下也不客套,径直跪坐在一旁。 只不过虽然心中颇有底气,膝下垫子也挺软,陈平却也不敢放浪随意。 上身挺得笔直不说,陈平的屁股也根本不敢压在脚跟上,这样才能表现出对上位者的尊敬。 “不错,不卑不亢而又知晓尊卑礼仪,不愧是能博得策论榜首之人,确实有些许不凡。” 柏雍看着眼前神情自若的陈平,心中却是多了几分赞赏之意。 县试草创,诸多权利都下放在县令手中,阳武中的各科头名皆是由柏雍亲点,陈平也不例外。 “尔既中举县试策论榜首,便是不受官职也可参加明岁郡试,可有此意?” 柏雍并没有一开始就宣布给陈平的任命,他要继续考察一番,察举只是笔试,有时候面试才能看出问题。 陈平心中一凛,知道柏雍意在考较自己所求为何,略一思索之后便坦然言道: “有劳县令挂念,只是平并无此意,能得县中一小吏便是邀天之幸,又如何奢求再进一步? 且平兄长亲眷皆在户牗乡中躬耕,昔年供养平读书游学颇有不易,平实不愿再为累赘。” 陈平说的是实话,他也的确心疼陈伯终日劳作,不愿意再来回奔波求那虚无缥缈的功名。 环境对人的选择影响是十分强大的,陈平中举后已经有了安逸的资本,此时天下承平,他没有奋斗的欲望。 再者,能当上阳武县中的小吏已经是阶层的飞跃了,陈平又不知道历史上的自己能做到相国一职,自然不会强求。 至于邓桓蒲晋二人传来的机会,陈平只当个笑话听听而已,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善!年少中举最怕一时意气,不肯低头勤勉,这陈平能有如此心性端是不错,看来这贫寒家境真是一大打磨啊!” 柏雍心中感叹,在钦点各科榜首之后,这位阳武县令早就详细调查过他们的背景信息,有了几分了解。 其中只有陈平一人是出自躬耕田间的乡下黔首,余者皆是官吏子弟抑或出自地主豪强之家。 虽然察举制给黔首们开了一道向上流通的口子,但能抓住机会改变命运的却是少之又少, 毕竟连一日三餐都要忙碌奔波的黔首,又有几个能有余力专心学业不事生产的呢? 接受良好教育在这先秦之时,从始至终都是贵族及富贵人家的专利。 所以当柏雍看见和自己一样从卑贱之中脱颖而出的陈平后,心中嘉许异常。 如今见其并不因一时富贵而有所迷失,更是颇有老怀大慰之感。 “心怀感恩之心可见尔品性甚佳,足以为秦吏。 尔兄长能在父母早亡的情况下将尔扶育至此,耗费不知多少心血,称得上一句长兄若父。 日后定要好生照顾尔兄长一家,莫要使其枉费数十年辛劳。” 说到此处,柏雍一改先前的温和神情,面上呈现出几分庄重,让陈平也不由得为之一肃。 这不仅是这位阳武县令个人的要求,更是此时秦朝律法的明文规定。 后世人一提到孝道,基本上都会将其和儒家自动联系起来,这是固有印象,但却有失偏颇。 在先秦之时,无论诸子百家哪一门流派,对于孝道都是极为重视的,包括重法尚刑的秦国。 而且秦朝对孝顺要求更加严苛,甚至于写入律法之中,不孝是一项很重的罪名。 《法律答问》就明确规定,老人告发儿子不孝,立刻斩杀不饶,因此柏雍此话不仅是劝告,更是警示。 “平必不负县令所望!”陈平庄而重之地对着眼前的阳武县令承诺。 他也清楚其中利害,更何况无论于情于理,这都是应有之义,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善!”柏雍终于放下心来,又接连考较了陈平一些律令上的问题,眼见后者对答如流更是满意,当下便说到: “恰巧县中令史一职尚有空缺,陈平,尔日后便担此重任吧。” 陈平瞪大了双眼,面上呈现出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这令史可不是什么浊吏职位,而是实打实的实权佐吏。 秦时的令史是县廷的重要佐吏,职能范围极其广泛,其中以文书和监督职能为主。 由于郡县草创,秦时地方行政机构并不完善,往往是仿照中央官职进行,这就导致各属吏权力颇大。 县令的自主权就更离谱了,对于令史这种既无官印又无编制的佐吏任免权极大。 以里耶秦简中出土的迁陵县令史为例,一共一百三十个人的官寺,光令史就有二十八个之多。 其中十人出差办公,十八人在县廷值守,所负责的任务牵扯到县衙的方方面面。 无论是执掌文书还是监督钱粮交易,都离不开令史的身影,可以说令史就是县令实施政令的不二工具。 只要得到了县令的信重,无论是县丞还是县尉,都要对这没有官印的令史忌惮三分,毕竟后者还掌握着监察职能。 秦汉时期郡县的分曹置掾经历了漫长的时间,直至东汉才完全定型,而在此之前的秦代县令权力也就可想一斑。 “多谢县令信重,平必勤勉政事,不负县令所期!”陈平只是稍有愣神,立刻便向着柏雍行礼道谢。 柏雍从上首位置走下,用手拍了拍陈平的肩膀,对他勉励道:“正旦过后便来县寺点卯,切莫误了时辰。” 然后又取出一套褐色深衣和黑冠,对着陈平说道:“蒙陛下恩典,县试榜首皆赐不更之爵,日后尔便不再是黔首之身了!” 如果说令史的吏职是柏雍这个阳武县令对青睐之人的偏袒,那不更之爵便是嬴政对天下士子的厚待。 扶苏提出察举之制后,嬴政便令文武群臣对其中细节做了大量拾遗补缺,特别是在待遇方面。 这也不能怪扶苏考虑不周,只是其毕竟生来就是公子,爵位获得又顺风顺水,给出去的待遇难免有些夸张。 在嬴政修改待遇之前,扶苏给的县试榜首爵位是大夫... 要知道,此时的秦朝才刚刚统一六国,前线将士们的爵位都是一刀一枪从敌人身上搏杀得来,价值并未缩水。 若是像扶苏构想的那样,连县试榜首都给一个大夫的爵位,那这军功爵制怕是马上就要崩坏。 所幸嬴政早早便发觉其中弊端,令群臣重新商议,最终给定的结果是,凡中举士子都赐予上造爵位。 并且给予特殊的免除劳役的待遇,县试榜首则赐为不更,用以激励表现出色的人才。 郡试榜首则赐给大夫之爵,使其能一步迈入中等爵位行列,至于殿试榜首么,赐公乘! 不得不说,嬴政为了拉拢天下士子也是十分舍得,爵位官职不要钱似地往外抛,这也引得人人皆是趋之若鹜。 当然,其中少不了扶苏的据理力争,“千金市马骨”的典故不知被其引用了多少次。 陈平看着眼前柔顺的吏袍和高冠,心情激动地无以复加,甚至伸出去的双手都在颤抖。 “多谢长吏提拔,多谢陛下恩典,多谢文成君创设察举之制,小吏陈平无以为报,只愿终身侍奉大秦!” 柏雍哈哈一笑,对着眼前激动不已的陈平调侃道:“令史这爵位获封速度可比老夫当年在战场上拼杀要快上许多啊!” 不错,柏雍也是军功爵制的受益者,从一介黔首死里逃生无数次才换来如今的势位。 秦朝新立之时,天下各郡所设郡守大多都由武将转任而成,县令也是一般,倒是一大迥异于后世的一大特色。 不过打天下的体制终究长久不得,承平日久后文官的话语权只会不断增长,柏雍日后会发现自己的调侃越来越靠近现实。 “职下末学后进,岂敢与县令相比,若无阁下提携青睐,怕是实难有此爵禄。” 陈平还是很清醒的,并没有因为一时的欢喜而被冲昏头脑,知道如果没有柏雍的格外关照,自己当个狱卒也是有可能的。 “哈哈,休要如此自谦,年关将近,尔还是快些归乡与兄长团圆一番罢,日后为入县为吏可就不会如此清闲了。” 柏雍摆了摆手,却是不想再跟陈平客套下去了。 要知道,今天要来受官的可不止陈平一个榜首,更何况年关将近,县寺中一堆杂事还等着柏雍处理呢。 陈平自然也能听出这阳武县令的送客之意,连忙拱手谢道: “如此陈平便不多做叨扰,年关过后定然准时前来县寺点卯,为县令效犬马之劳。” 柏雍只是笑而不语,继续拿起案上的苏纸开始研究,陈平自是告退不提。 “阿翁,平叔,平叔出来了!”眼尖的陈安一眼就看见了从县寺中出来的陈平。 一旁的陈伯听到后脸上先是一喜,又对着陈安小声斥责道:“噤声!这可是县寺重地,哪容得尔大呼小叫!” 天可怜见,一辈子谨小慎微的陈伯哪来过县寺见这种阵仗,自然不敢多出一言。 面前的大堂毫无多余色彩装饰,门口卫兵披甲相对肃立戒备,若不是有陈平作胆,陈伯早就找个没人地方猫起来了。 陈安小嘴瘪起,很是不满自家老爹在外人面前也对自己如此不给面子。 眼见陈平终于出来,陈伯再是心惊胆战也鼓起勇气迎了上去:“如何?平弟得受何职也?” 第一次发vip不熟练,耽搁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徭役事了 第140章 徭役事了 看着自家兄长眼里的期盼之色,陈平没有一点卖关子的心思,而是将手中刚刚得授的吏服和束冠递给陈伯。 “兄长,平如今非但有着茂才之身,更是得县令青睐得授令史之职,日后可称得上一声秦吏了!” 陈平刻意提高了嗓门,即便他的性格并不是喜欢张杨的脾气,但今日却不得不为陈伯高调一番。 “善!大善啊!”陈伯老泪纵横,虽然躬耕大半辈子的老农不知道什么是令史,但听到陈平说县令青睐便已然足以心安。 陈平看着陈伯黝黑苍老的面庞心中不由得一酸,明明是三十多岁的年纪,自己哥哥却长成了五十岁的相貌。 “兄长莫要如此作态,正值年关佳期得此良职更应欣喜才是,怎能如此!随平去坊市置办年货!” 陈平将陈伯佝偻的腰杆硬生生挺直几分,一手牵着陈安,一手拉着陈伯便向着西边坊市而去。 只是这天下间的黔首并不都似陈伯一般有个才智过人的兄弟,更多的还是苦苦挣扎在生存之间,甚至过年也回不了家。 “都拿好尔等的三尺券,若是因遗失三尺券而及不上此番徭役受罚,可休要怪乃公未曾提醒尔等!” 刘邦在一众征夫前大声呼喊,警示他们拿好所谓的“三尺券”,众征夫都是纷纷摸向腰间怀中等隐秘部位,确保万无一失。 也不怪刘邦和这些征夫对这“三尺券”如此重视,实在是因为这三尺木牍便决定了他们此番徭役的评定。 “三尺券”就是徭券,是秦代每年征发徭徒时必须准备的凭证,乡啬夫和里典按照徭券来征发徭役。 只要是一天以上的徭役,都要按月在券上记录每人行徭的月份和天数,并且写明“都发”还是“县请”。 秦代的徭役分为两种,一种是整体性、大规模征发的徭役,这种叫“都发”,一般不会轻易动用, 除非是给嬴政兴建陵墓,抑或者是有大规模的水利工程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这种情况才会实施。 另一种叫“县请”,是在一些特别情形下,县在向上级请示之后再兴发的徭役,规模比较小。 但是不管哪一种徭役,徭券都是必须准备好的,其上书写徭徒的爵位、里名和姓名,还要登记上徭徒子女人数以免其无人抚育。 总而言之,秦代的徭役征发制度是相当完备的,不仅有事前核算徭期和人数的“程功”,更有严格的纪律处分。 若是官员程功不准,导致发徭途人数不足或者天数超出,便会受到“不察”的苛责,处罚相当严厉。 更是有专门的《徭律》来规定其中的大小细节,甚至若是路途过长,都要从官府抽调牛车进行徭徒运输。 虽然秦朝给人的印象一向颇有残暴,但秦律中对于宝贵的人力资源还是颇有体恤的,除非皇帝亲自下令增加徭役。 刘邦眼见徭徒们都一脸严肃地确认好徭券无误,也是放下大半心来,毕竟他才是这次押送徭徒的直接负责人。 若是这些徭徒们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错,他这个泗水亭长是决计讨不了好的。 一群徭役走在咸阳的大街上好奇地向四周张望打量,他们可是第一次来到这天下京畿之地,自然看什么都新鲜。 但很快徭役们就被刘邦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少府官寺。 因为本次征召的徭役目的是为了给少府工坊补充劳力,所以刘邦交付的对象自然是少府。 “烦请通禀一声,四川郡沛县所遣徭徒前来服役,吾乃此行押运的亭长,还请长吏验收。” 刘邦满脸堆笑,对着少府门前值守的卫兵低声下气,丝毫没了昔日在沛县中的猖狂。 那卫兵瞥了这风尘仆仆的一行徭徒,淡淡应了一声便转向官寺中寻人验收去了。 没过多久,一位神情严肃的黑袍官吏便在卫兵的引领下站在了门外。 “吾乃少府右司空,尔等以何人为首?”官吏神色冷漠地对着一众徭徒发问。 少府机构庞大,职能繁多,自然有专职负责徭役刑徒之人,这右司空职责便是如此。 秦代的司空并不像后世一样是三公之尊,而是分布在各郡县职能机构中管辖刑徒徭役的官吏。 至于御史大夫改名为大司空作为三公之一,还要等到西汉末年了。 刘邦连忙迎了上去,仍是面上堆笑:“某,泗水亭长刘季,正是此次徭役押运之人。” “徭徒可有中途逃散者?”右司空微微颔首,但仍然没有分毫动容,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未有!未有!徭徒征发者凡百余人尽皆在此!绝无一人逃散。”刘邦神情一肃,郑重其事地回应。 右司空走下台阶,绕着一众徭徒们转了几圈,细细点清人数核对无误后才返回台上,对着刘邦说道:“不错,确实一人未少。” 刘邦心下一喜,刚准备说点吉利话交差,却被右司空紧接着的一句话似冷水一般从头浇到心底。 “只是为何失期三日?!莫不是视秦律如儿戏耶?”右司空脸上的不悦之情登时显现出来。 若不是因为这批徭役延误了报道时间,贵为右司空的他又怎会亲自前来接收,随便找个小吏就是了。 “回司空的话,吾等征发是临时所发,县中官寺牛马皆已抽调而去,故而有所迟缓,还请司空责罚!” 刘邦低头咬牙回道,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啬夫们规划日期的时候早就考虑到了这个因素。 实际上的原因还是由于刘季禁不住卢绾的软磨硬泡,在路上让役徒们多休息了一会,又逢上了一场秋雨,故而失期。 “可笑!征发徭役之前皆有程功,又如何会忽略此等因素?莫不是那乡啬夫不察?”右司空却是不肯善罢甘休,径直点破了其中原委。 刘邦登时便傻了眼,再也找不出来由头反驳,只是瓮声瓮气地回应:“全由长吏责罚!” 底下的一众徭徒更是人心惶惶,面上都浮现出惊慌不已的神情。 孰料那右司空只是横了刘邦一眼,淡淡地说道:“念在年关将近尔等还需服役的份上,便饶过此回,下次再有决不轻饶。” 卢绾眼见那右司空领走徭徒后竟然真的没有再对自己和刘季施加责罚,不由得大喜过望,对着刘邦兴奋道: “季哥儿,看不出来这右司空还是个心存善良之辈,竟然真的给吾等免去责罚了,一点也不似面相一般古板。” 刘季却不做声,拉着卢绾便向远处走去,眼见离少府官署门口已经有了一阵距离,才对着自己铁杆骂道: “蠢货,乃公只是失期三天,他又如何能罚乃公?按徭律乃公最多也只是受谇而已,他又不是未曾施行!” 有着数次押运役徒经验的刘邦自然不像卢绾这个初哥一样,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要不迟到五天最多也就是挨顿骂而已。 不然又怎么会容忍路途上的怠慢和硬抗刚才右司空的威压?他刘季可不是那种看见刑罚也坦然接受的主。 “竟是如此!某却是白感恩那右司空一场!”卢绾被刘邦一顿臭骂后才明白过来,这是属于徭役固有的缓冲时间。 “平日里让尔多读些律令就是不听,莫说是失期三日,便是失期十日也只是罚一盾而已,岂会有皮肉之苦? 只是乃公却没那钱财给他上缴,失期五日便是极限了,回去多给乃公学学律令!” 刘邦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卢绾,他虽然也是个不学无术的地痞流氓,但为了拿到这亭长之位也很是恶补过一段时间律令的。 不然又怎么能通过上岗前的测试?关系到吃饭的家伙刘邦一向很重视,不像这呆头呆脑的卢绾一般拎不清轻重。 “嘿嘿,这不是有季哥在,某卢绾只需跟着季哥儿便是。”卢绾挠了挠头,却是全然没放在心上。 刘邦也不跟他一般见识,毕竟这种事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这厮端是会装傻充愣,也就随他去了。 “天色不早,乃公腹中也是空空,还是早些寻间食肆吃上些许,尔还未尝过这咸阳食肆滋味罢,今日让尔一饱口福!” 卢绾一听刘邦如此豪言,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面了,连忙追上已经拍拍屁股走人的刘邦,满眼憧憬。 只是二人还未寻到食肆,便先听到了一阵骚动之声,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突然不再拥挤,行者都纷纷跪倒在路边两旁。 卢绾还正在纳闷发生什么事的时候,眼尖的刘邦却已经看见远处车架上飘扬的旗帜,一把将前者拉倒,一并跪在了地上。 刘邦感受着马蹄敲击地面带来的震动,却是丝毫不敢抬头,一只手死死压住卢绾脑袋,不让这傻子有任何质疑的空间。 如林甲胄骑兵开头,绵延车架居中,黑色大纛迎风飘扬,不是始皇出巡还能有谁? 听着周边行人山呼陛下的声音,卢绾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跪在那位始皇帝出巡的道路一旁。 卢绾的身子不由战栗起来,他拼了命地抬起头,试图瞥见一眼这位天下至尊的容貌,但是全无所获。 因为此时的出巡队伍已经离去,只留下一个尾巴和阵阵烟尘在道路之上。 “嗟乎!大丈夫当如是也!”卢绾还没从刚才得见嬴政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便听到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语。 刘邦不知何时早已直起身来,眼神眺望者那绵延不绝的黑色洪流,发出了只有二人能听见的感慨。 卢绾心中一个哆嗦,生平第一次没有附和这个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季哥,而是默默地拉了拉前者的衣角,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大丈夫还是先寻间食肆,填饱肚子再说罢,不然某等怕是回不到沛县丰邑中见亲去了。” 刘邦瞅了这个凡事都慢半拍的发小一眼,难得没有奚落卢绾,施施然地领着后者去寻吃喝去了。 而在车架中的嬴政自然不会知晓,在路边跪倒的黔首当中,有一个名为刘季的小亭长发下了壮志豪言。 第三章在晚上十一点 感谢“横行大公子”的100点打赏,感恩。 第一百三十八章 雍山畤祭 第141章 雍山畤祭 嬴政自然不会关注到路旁跪拜的黔首,他此行出游有着更为重要的目的——前往旧都雍城祭祀。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左传中的这句话深刻地反应了祭祀在古代中国政治活动中的地位。 从夏商开始,祭祀就是历朝历代都沿袭下来的惯例,秦朝自然也不例外,特别是在这年岁更迭之时。 而雍城作为秦人“九都八迁”过程中置都时间最长的都城,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畤祭”的不二选择。(zhi,四声) “畤”就是古代祭祀天地五帝的固定处所,秦朝的畤祭在雍城一共有四处,分别分布在雍城郊外不同的位置。 虽然咸阳才是此时秦朝的都城,但秦都东迁后只是将政治、军事、经济中心转移到了咸阳。 其在祭祀上的地位并没有超过雍城,一直到西汉时期都有诸多皇帝来雍城祭祀,足见其特殊地位。 而原有的雍四畤更是一直被沿用下去,西汉也只是增添了祭拜黑帝的另一畤而已。 “云低雍畤祈年去,雨细长杨从猎归。”即便是到了唐代,这些曾经的祭祀旧地也一直在被缅怀。 刘邦并不知晓嬴政此行出游是为祭祀,那是只有秦朝上层官吏和公侯贵族们才能有的待遇,跟他这个押送徭役的小小亭长并没有关系。 雍城地区的秦畤共有四处,分别为鄜畤、密畤、上畤、下畤,被后人称为秦“雍四畤”,分别祭祀白帝、青帝、黄帝、炎帝。 嬴政此行出游往鄜畤而去,要祭拜的对象正是白帝,在秦襄公被周王室封为诸侯之时,便是在鄜畤祭祀。 如今秦朝统一海内,嬴政又将鄜畤作为年岁更迭祭祀的第一地,不得不说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在内。 就如同那位德国元首将接受法国投降的条约签订地点,特意放在那节专属于拿破仑三世的御用车厢中一般。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扶苏端坐在车架当中,看着窗外与后世大不相同的景色,发出无限感慨。 扶苏曾经不止一次地来到过雍城,只不过是两千年后的宝鸡凤翔,与此时的景色大不相同。 鄜畤的位置在雍城外围西北,后世陕西洛川县外七十余里,妥妥的郊外荒野。 不过这也没办法,古代的祭祀地点都是在城外的荒郊进行,一来不会干预正常生活,二来有充足的地盘布置祭坛。 而作为当今大秦的长公子,颇负盛名的文成君,这场祭祀自然少不了扶苏的参与,这是应有之义。 不过扶苏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参加祭祀,心中充满着激动和忐忑,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起来: “‘礼有五经,莫重于祭’,这秦朝过年虽然没有什么放烟花爆竹来渲染气氛,但这祭祀的庄重更有余韵悠长。” 不得不说,秦朝被关东六国看不起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他实在太缺乏礼仪和娱乐项目了。 即使是过年这么大的日子,也不过是祭祀一番,皇帝和臣子就各回各家去团圆度日,一点没有后世朝代的众多活动。 特别是在嬴政这个工作狂人的率先垂范下,连臣子们都不好太过纵情恣意,免得传扬出去失了圣心。 不过对扶苏来说都无所谓,毕竟花样再多也比不上后世的各种视听冲击,他早免疫了。 “长公子,前方马车不得通行,还请长公子移步乘马前行。”司马竭的浑厚嗓音传来,却是提醒扶苏要下车了。 “吾知晓。”扶苏这才从神思不属的状态中醒转过来,从马车上下来准备上马前往祭坛。 “幸亏是这到祭坛的距离没多远了,不然像王绾这些七老八十的怎么能撑得住?” 扶苏看着眼前的土路不由得在心里吐槽起来,郊祀的选址有一个明显的特征——“高山之下,小山之上。” 所以说鄜畤的位置并不是太过遥远险峻,但也不会随便走上两步就能到达,前边的路程还是要车架代行的。 不过很快扶苏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杞人忧天了,他亲眼看着王绾从青铜马车上下来后便登上了肩舆,继续被人抬着行进。 不仅是王绾,凡是上了年纪的官宦和宗室,基本没有一个是自己下来走路的,环顾四周的扶苏只看见了公子将闾骑马的身影。 “我靠!”扶苏差点破防出声,只是好歹把这两个字憋在了心里。 “竟然忘了这会早就有了轿子了!”扶苏很是有些郁闷,不用说,自己坐不得轿子的原因肯定是因为身份。 先秦时期的贵族尽皆重视武艺,连儒家士子学习的六艺都有射、御,完全不是宋明之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就更别说是秦这封在穷苦西陲的诸侯了,像扶苏这种宗室子弟自幼便被要求学习骑马、射箭、剑术等武力技巧。 所以扶苏根本不可能坐上被人抬着的肩舆,只能爬上光溜溜的马背,忍受两侧大腿的厮磨。 “哎!离开工坊太久,光顾着操办其他事务,竟是又忘记把高桥马鞍给搞出来了,看来得给墨胜加加担子了。” 扶苏不由得悔恨起来,在平日出行皆有宫廷马车代劳的情况下,这位大秦长公子早就将昔日骑马的痛楚给抛在九霄云外了。 所幸剩下的距离已经不是太远,扶苏打马慢行一会后便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鄜畤。 与西周祭祀地不同的是,鄜畤外围并没有被称为筑起的土墙,而是以环绕全场的土沟拱卫。 最吸引扶苏眼球的便是那高达五米的夯土台,扶苏知道,这叫“坛”,是祭祀的主要场地,要经过三重台阶才能登上。 之后便是广布四周的祭祀坑,稍候那些被用来祭祀的牛羊血食和玉石金器都会被投入其中。 场地边缘还有为供祭祀之人休息而专门修建的斋宫和存放物资的场所以及值守官员的常驻起居办公建筑。 “竟然如此宏大壮观,虽然远不如后世天坛的壮丽,但也足够刷新我的认识了。”扶苏不由得又是一阵感叹。 靠着书本上记载想象得来的图像终究比不上身历其境的震撼力,扶苏又一次体会到了秦朝工匠们的能耐。 眼见三公九卿和宗室子弟都陆陆续续地从肩舆下来,特别是嬴政那一身纯黑袀玄袍服也随之出现,扶苏赶忙收束心神。 虽然冕服一直是古代皇帝祭祀用的标配,但以法家治世,崇尚实用的秦朝却废除了这一服饰。 嬴政统一全国后便将各种等级花样繁多的冕服废除,以上下皆黑的祭服取代,称之为袀玄,所有祭祀时均采用这项服饰,直到汉明帝时才恢复。 所以扶苏一看到那身袀玄就知道不是随便遐思的时候了,祭祀马上就要步入正轨,此时若出了什么差错,那便是大不敬。 像这种郊祀不知道要花多少心血,连嬴政在出行前都要“省牲”,亲自过目作为祭品的马牲口齿、年龄、毛色, 参加祭祀之人更是都要“斋宫”,静思沐浴来表示虔诚,若扶苏在这种情况下出了什么礼仪差错,之前的心血一大半都要付之东流。 嬴政一步步迈过台阶,登上祭坛,台下众人尽皆跪伏在地,只有这千古一帝眺望着眼前宏大宽阔的鄜畤,心中豪情顿起: “奋六世之余烈,吞二周而亡诸侯,秦国的历代先君,朕完成了尔等日夜所求的梦想,将这华夏之地一统!” “祭始!”随着嬴政淡淡的一语道出,鄜畤之上鼓乐齐鸣,早早准备的乐师们用声音报知神明降临受祭。 扶苏跪在祭坛之下,听着苍凉庄严的鼓乐声起,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种威严庄重的感觉是其从未感受过的。 待到鼓乐结束之后,甲士将绑好的三牲送到嬴政面前,嬴政将剑一一刺入马驹、牛犊、羊羔的体内,将其宰杀。 扶苏只见一阵寒光闪过,刚才还痛苦哀鸣的三牲瞬间便没了声息,只留一地鲜血遍布薪柴之上。 “那便是泰阿剑?竟没有丝毫血迹残留其上,不愧是欧冶子和干将两位铸剑大师的心血之作,端是不凡。” 扶苏还是略微地走了下神,因为这把长剑实在是太有名了,更是象征着天子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他还是第一次见其出鞘。 与此同时,其余各处的祭坑旁,更多的三牲也被一同斩杀推入坑中,响应着那位始皇帝的举动。 嬴政只是略一扫视,看见牺牲皆已被推入祭坑之中,便接过身旁卫士手中的火把,将淋满鲜血的薪柴点燃,升起高高的烟火。 “燔燎,看来秦朝还是继承了很多西周的礼仪习惯,也是,毕竟周公制礼乐,秦朝统一这么短的时间很难产生新的礼仪。” 扶苏看着升腾而起的烟火在心中暗忖:“祭天曰燔柴,祭地曰瘗埋,烟气奉养天神,牲血祭祀后土,还真是周到。” 但扶苏没看清的是,不仅如此,嬴政还将一旁的玉璧和玉琮一同放到早已准备好的祭台之上,苍璧礼天,黄琮礼地。 先前并未填埋牺牲的祭坑,现在已经覆上了一层玉器,古代以玉为润洁之物,具有重要的祭祀意义。 “皇天后土,佑吾大秦,朕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一统海内...” 嬴政威严低沉的声音传入在场众人耳中,扶苏知道,嬴政这是在向那冥冥中的神灵和先君诵念祭文。 随着声音渐渐虚无,整场祭祀终于进入尾声,嬴政将宫中琼浆洒向天地,宣告着此次郊祭的完美落幕。 从始至终,这都是嬴政一个人的独角戏,其他随行人士都只能默默跪伏在地,感受着这位千古一帝的威严。 这,就是专属于天下至尊的权力。 “扶苏,尔上前来。”嬴政低沉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扶苏心中陡然一惊,动作却是丝毫不慢,连忙起身奔向祭台。 日更过万了,前面欠的三章也还上了,以后的更新就看首订吧。 祭祀的流程是在雍山血池的考古布局上脑补的,这个是最近几年才有的考古发现,具体流程没有史料,加工了一下。 第一百三十九章 当为太子 第142章 当为太子 嬴政看着向自己亦步亦趋行来的长子,心里突然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眼中悄然流露出些许欣慰之意。 “尔来将这些牺牲分割赐下。”嬴政威严的声音在耳中响起,扶苏如遭雷击:“这可是专属于帝王的权力。” “谨遵父皇谕旨。”尽管心中激荡,但扶苏还是极力强制让自己面上显得平静下来,只是那微微颤抖的双臂已经出卖了扶苏此时的心绪。 矗立在一旁的嬴政却没有丝毫不悦之意,只是在内心微有感慨:“朕昔日加封太子之时也未有如此忐忑,扶苏仍需磨炼矣。” 但身后跪伏在地的诸多大臣和宗室们却难以明晓嬴政的心意,在他们眼中的画面是,嬴政在祭祀最后的环节把扶苏叫上了独属于天子的祭台。 “陛下莫非要借今日祭祀之机确立太子?”李斯惊疑不定,径直想到了储君之位的确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可陛下虽然独断专行,却不可能视礼法若无物,太子之立必先广诏天下,宗室臣子皆无反对后再另寻良日祭祀诏告宗庙社稷,又怎会于今日草率行之?” 不怪李斯有此一念,毕竟他离祭台的位置还比较远,并不能直接观察到嬴政与扶苏二人的具体动作细节。 丞相王绾就不一样了,作为当今朝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最高官员,他很容易便看到了扶苏分割胙肉的动作。 “陛下竟然将分割胙肉的礼仪交由长公子来施行,此乃罔顾礼法之举!”王绾一口老气差点没喘上来。 尽管秦国再是务实,再是以耕战为主,但这自古传下的礼仪制度又怎能擅自更易? 更何况扶苏现在连太子都还不是,其母郑氏也不过一介夫人而已,即便之前略有事功,又如何能担此重任? 但王绾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列反对,这可是郊祭,嬴政能当那个破坏规则的人是因为他是始皇帝。 而身为人臣的王绾即使是丞相,却也不敢在这君主昭告天地神只的关头上前,有悖礼法不说更是取死之道。 所以王绾只是强忍住胸中一口怒气,打算等一会嬴政分赐胙肉的关头再行谏言,只是他没想到,一会赐给他胙肉的也将是扶苏... 其余靠的近些的臣子大抵也是李斯王绾二人想法,或者惊疑扶苏是否就此就要被立为太子,或者心中不忿于嬴政破坏礼法之举。 但无论何人都不敢在这紧要关头出言质疑,只得默默等待郊祭仪式的最终结束。 公子将闾作为此行唯二跟随来的皇子,心中也是充满了惊疑:“难不成皇兄真要被确立为太子? 可笑吾尚未加冠,皇兄已然创设诸多不世之功,今日更是要在天地神灵前被册立太子,这差距如何追及?” 嬴政此行郊祀只带了扶苏和将闾两个成年公子出行,其余诸公子公主皆未随行,连一向最为受宠的胡亥也无缘。 本来将闾以为只是因为其余诸子皆未成年,故而不得入郊祀,可如今看来,怕是嬴政早有筹谋。 即便将闾曾经和扶苏关系再好,但没有人不想触碰那太子之位,更何况是在其马上就要加冠的时刻,又如何不让其心有不甘? 但将闾此时还不是在场众人中心情最为糟糕者,将指甲深深刺入掌中的赵高心中已然堆满了恨意: “为何!为何要令那扶苏上前!这独夫不是视权力如同性命一般么?怎能割舍下来与那扶苏?!” 赵高的头深深埋下,这能让周边之人察举不到他眼神中的愤恨与不甘之意。 虽然赵高颇受嬴政信重,但在今日的郊祀行列中远远排不到前面,所以他只能听到嬴政令扶苏上前的命令,而无法看清后续的具体情况。 不过这也就够了,无论后续发展如何,嬴政此时的举动已经有了极大的政治意义,而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读不懂其中的暗示,包括扶苏。 扶苏强忍着心中的忐忑与激动,慢慢地将胙肉分割成大小不一的份额,他早已熟识了此时应有的礼仪。 “何须如此紧张,不过宰割些许牲肉而已,将来尔要宰割的,是这大秦万万里的江山川泽,岂能畏首畏尾?” 眼见扶苏终于切割完毕,嬴政单手按在扶苏肩头,对后者说出了令其心跳骤然增速数倍不止的话语。 与此同时,祭坛之下鼓乐齐鸣,郊祭的最后一项流程也宣告结束。 “儿臣,儿臣惶恐。”扶苏有很多话想说,但全部被阻塞在了喉咙间发不出来,此时扶苏似乎短暂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艰难地蹦出这几个字。 嬴政淡然一笑,扶苏有如此反应也在其意料之中,毕竟此行立扶苏为太子的想法只在其心中蛰伏,未曾走漏过半点风声。 “尔昔日于邸报上能言善作的政论天赋往何处去了?朕昔日受先王册命之时可不像尔今日如此忐忑,仍需磨炼!” 虽然扶苏的表现的确有些失态,但嬴政似乎忽视了一点,当年他被立为太子时可不是像扶苏一般事前毫无半点察觉的。 “父皇春秋正盛,又何须如此早立国本之事,儿臣骤然闻之实在未有准备,一时失态却是令父皇失望了。” 扶苏终于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拿回了自己对凝滞的大脑和语塞的喉咙的指挥权,谨慎地回应。 虽然扶苏能听出来嬴政并不是话语中并没有真正潜藏着失望的意思,但一向如履薄冰的习惯还是令其本能地谦让起来。 “尔身上有万般长处,只是这性子有时实在过于温良以至于到了谨慎过头的地步,为君者自当乾纲独断,万事又何须自谦退让?” 嬴政言语中却带上了些许不满,自己这个长子什么都好,只是有些谨慎过头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有自己在身后撑腰,天下之大又有何事不可决断?更何况这太子之位本就应当是长子所属。 “儿臣知错。”扶苏说完话后其实心里就有了后悔之意,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更何况是嬴政这等乾纲独断的帝王。 只是这消息的冲击力实在太过强大,以至于扶苏根本没办法正确理性地做出合理的判断,方寸大乱了。 嬴政也不再继续跟扶苏废话,只是对其嘱咐道:“拿好胙肉,随朕分赐于众臣。” 扶苏赶紧捧起胙肉,亦步亦趋地跟在嬴政身后下了祭台,父子君臣二人慢步到了跪伏的众臣面前。 “祭礼已罢,起身吧。”嬴政淡淡的话语却似炸雷一般响彻在众人心间,静待已久的诸大臣和宗室连忙起身。 “扶苏,将鹿腿分于丞相。”嬴政转头对身后的长子下令,却是打算先给这位老臣赐肉以示尊崇。 扶苏连忙将先前分割好的鹿腿拿出,双手捧着案板递给王绾,心里却还在回味着嬴政刚才的言语: “看来嬴政是打算在令我分赐完胙肉之后再宣布决定,不过刚才的举动已经很能让这些聪明人们分析出些东西来了吧。” 胡思乱想的扶苏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王绾并没有伸手接过鹿肉,而是转身直面嬴政:“礼法之道,臣子只受天子之赐,恕微臣难以从命。” 王绾此言一出,场内群臣皆是哗然,没想到王绾作为丞相竟然敢率先违抗嬴政的旨意,这其中意味可是太过惊人。 “这...”扶苏进退两难,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到了一个相当尴尬的境地,不由得将目光转向嬴政。 “哦?丞相看来是年事已高有些昏头了,大秦之内的法礼皆是朕一言所决,又岂有悖逆之理?” 嬴政却看也不看扶苏投来的目光,他决定用行动来教一教自己这个脾性温良的长子: “丞相既然年老,便告老还乡吧,正旦之后上疏一封便是,扶苏,将鹿肉赐给御史大夫。” 一旁冷眼旁观的冯劫却见机得快,连忙上前接过扶苏手中的鹿肉,末了还不忘说上一句:“多谢陛下恩典,多谢长公子。” “陛下!老臣为大秦献力数十年!”王绾一脸的惊怒之色,他没有想到,嬴政只是因为自己多一句嘴,便要褫夺自己丞相之位。 殊不知,嬴政早就看不惯这个仗着资历守旧的王绾了,昔日平灭六国之前尚要借其维稳,不宜大动干戈。 可如今凡事皆已入得正轨,这抱残守缺的老相反倒成了秦朝昂首阔进的绊脚石,方才更是对分赐胙肉有所异议,哪里还容下他? 更何况,嬴政心中早就有了取代王绾的人选,无论能力还是听话都要比他强上数倍,自然不愁。 “丞相昔日功绩自是劳苦功高,可如今老迈昏聩,便不要贪恋权位不去了,莫要自误!” 嬴政的话语间已经带上了些许杀气,让惊怒不已的王绾终于冷静下来,弄清楚了自己现在的局势:“臣,谢过陛下恩典。” 经过这个小插曲,扶苏分赐胙肉的过程中再也没有什么波澜,待到胙肉分尽,嬴政对着众臣威严开口: “长公子扶苏,性温良而智卓绝,当为大秦太子,广诏天下闻之。” 首订50。。。这个月只能一更了,因为吃不到全勤,这点订阅真没动力,又开学事多起来,所以下个月开始日六。 感谢“小钢炮_dd”、“唐山刘德华华”、“”、“w.q”、“说什么都是借口”的月票。 第一百四十章 波澜 第143章 波澜 尽管嬴政先前的举动已经让大家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嬴政真的将扶苏册立为太子后,在场众人仍然不免心中震惊。 因为这足以震动咸阳乃至天下的消息先前根本没有丝毫风声传出,虽然扶苏成就有目共睹,但嬴政并未流露过册立太子的想法。 即便对扶苏有所赞赏,也只是局限在父子二人之间,并没有任一臣子能够明晓其意,即使是最为受宠的李斯、蒙毅也丝毫不知。 “这?我这就成太子了?”扶苏脑子晕晕乎乎的,即便已经逐渐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但此时仍然难以抑制住面上的激动神情。 “儿臣,儿臣谢过父皇恩典,唯有持身以正,勤勉本职方能回报父皇所期!” 好在嬴政先前的一番话已经让扶苏有了一点心理准备,对此时的册立之事有所揣测,再加上历练得来的经验,总算是做了一副得体的应对。 刚刚站起的诸臣看着激动跪倒在地的扶苏,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按理说嬴政发布册立太子的诏命,众人皆应跪伏领旨,但此事实在太过突然,即便是再敏感的老臣也不由得呆愣一二。 “微臣恭贺长公子得立太子,恭贺我大秦得立国本,大秦千秋万世,代代不绝。” 一道响亮的声音自群臣中传来打破了现场因无人响应而略显尴尬的气氛,众人也终于反应过来,纷纷附和那始作俑者。 扶苏并没有抬头望去看究竟是何人成此首拥之功,这道声音他早已经熟稔无比,必是当今上卿蒙毅无疑。 事情也的确如其所料,始作俑者正是蒙毅而再无他人,这位与扶苏早有羁绊的大秦上卿此时正恭谨跪倒在地,心内狂喜不已: “长公子果然得立太子,我蒙毅昔日所做抉择终于被得证明智,只要长公子得继大统,我蒙氏足保三代不衰! 兄长!不知你得知长公子得为太子后是否会后悔于昔日抵触之事,蒙氏终究还是要在我的带领下辉煌!” 所幸蒙毅现在正处在跪倒在地的情况下,不然其脸上勾起的笑意定然会被周遭群臣看的一清二楚,少不了被人暗中嫉恨。 但就是如此,仍有耳聪目明者发现了蒙毅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容,位居其后的赵高便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蒙毅如此兴高采烈,又率先出列拥立,想必早就与那扶苏暗中私相往来,端是令人可恨!” 赵高也在跪伏的人群当中,即使心中再有怨怼,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当那鹤立鸡群的出头鸟,毕竟已然隐忍了数十年,并不在这一时。 嬴政对底下臣子的反应视而不见,只是在心中冷笑:“朕之行事岂容尔等猜度?要的便是出其不意。” 因为曾经被吕不韦把持朝政的经历,嬴政起初并不想早立太子。 在他看来,早早确立太子除却让朝中多上一批投机倒把争相下注的大臣外并无他用。 反而会让尚未形成独立政治思想的子嗣受到蛊惑乃至哄骗,日后继承大位仍会受制于人,此非人君之道。 但扶苏入朝以后的种种行为举动改变了嬴政的想法。 他惊讶的发现,这个曾经只以温良宽仁着称的长子竟然在短短数月间就体现了不俗的政治嗅觉和天才的政治思想。 虽然仍有许多青涩之处,但已然可以称之为璞玉,而不是昔日只会沉湎于典籍旧纸的顽石。 而要将这块璞玉磨炼为足以独撑大秦王朝的擎天白玉柱,便不是区区伦侯内史能够做到的,嬴政必须给他加加担子。 “起来吧,日后多加自勉,最要紧之事便是将这谨小慎微的性子去了,为君为主者岂能如此?” 嬴政对着扶苏略略颔首,示意这大秦的新立太子起身,又接着说道:“既为太子,回京之后便着手建府揽臣,莫要疏忽。” 这才是嬴政要如此迅速确立扶苏为太子的真正原因,秦朝并无行之有效的东宫制度,只有沿袭下来的太子詹事、家丞等私人性质的家臣。 这就导致太子在继位之前很难有自己足够的政治影响力,特别是少年时便被确立的太子,往往只是受人裹挟而无自己主见。 嬴政自己的王权之路便是崎岖不平,他深知其中不易,因此必须为扶苏早作基础,以免重蹈覆辙。 当然,扶苏之所以能在今日成为独一份的开府建制的太子,也是建立在两个条件之下。 其一便是嬴政的个人威望,只有这位首开统一先河的始皇帝点头才有胆略和权柄在事先完全不同臣子商量的情况下便如此行事。 其二则是扶苏的辛苦努力,虽然扶苏入朝只有不到一年时间,但在这短暂期限内展现的改变和政治能力已经足以让嬴政有所倾向。 作为长公子的扶苏天然就有着无比的政治优势,在这个嫡长子继承制贯穿历史的中华大地上,出生早一刻都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先前嬴政一直未立太子只是顾虑扶苏这长子醉心典籍儒术,不通治政之道,其余诸子又未长成,存了几分考较的心思。 但扶苏自加冠以后便迅速从儒术典籍中挣脱出来,通过数次建言献策展现出政治方面的机敏嗅觉和足以栽培的执政能力。 因此嬴政不再犹豫,瞒着所有人在心中悄然下了立扶苏为太子的决定,更是借着这年岁更迭,雍山郊祭之时下达成命。 “儿臣时时警醒于心,决不辜负父皇所期!”扶苏心中波澜稍定,从容将身子从地上直起,一字一句地对着嬴政承诺。 而此时距离这父子君臣二人最近的王绾,也听到了嬴政对扶苏的嘱托,不由得在心中叹息起来: “看来长公子是早就得了陛下欢心,今日一事老夫折的不怨,却是做了一回陛下恩威并施帝王术的牺牲!” “怎会如此?陛下为何如此草率?甚至都未提前暗中警示于吾,如此一反常态,难道长公子真有如此才华值得陛下倾力养之?” 李斯仍然没有从扶苏被册立为太子的震惊中缓释过来,如今又隐隐听得嬴政令扶苏开府建制一事,更是愈发心惊。 但这大秦廷尉终究非同凡人,转瞬之间便是想明其中内情,只留些许苦笑:“陛下怕是不忍令长公子重经昔日磨难,意图为其斩断荆棘罢!” 不得不说,李斯不愧是最为了解嬴政内心的近臣,即便扶苏加上赵高也可能有所不如,轻易便猜度到了其中详情。 “不过以长公子之智,也确是担当得起这太子之位,更有长子血脉傍身,也难怪陛下不愿再行斟酌了。” 李斯从初始当中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却也觉得嬴政的决定无可厚非,只是有些太过突然而已,本以为还会磨炼扶苏一段时间。 “长公子性格温良宽仁,颇有孝悌之意不说,更是在这理政数月间将自己原有儒家之倾向迅速转为法家,打消了陛下疑虑。 以郡县、迁豪、察举三事展现自身为政方向的正确性,更是创举苏纸、印刷为万世之基。 后宫诸公子间诚然最为擢拔,何须再行考较?又有哪位公子能再做出比得上长公子的功绩来?” 李斯理清楚其中脉络,更是越发觉得扶苏今日被册立太子是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不免苦笑:“却是令那蒙毅夺了先机,我李斯未能早早结下善缘呐!” 不过李斯即使此时心中略有悔意,却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毕竟自己已经位及廷尉,更是走的孤臣一路,万不可能与昔日的扶苏有所亲密,那才是取祸之道。 “王绾那厮今日昏头,竟敢径直顶撞陛下,黜免已是必然之事,这空缺下来的丞相一职,我也未必无有良机,只是要等回京之后了。” 李斯很快从失落中走出,转而思索起了距离自己更近的丞相之位,毕竟扶苏只是被立为太子而已,等继位还早着呢。 “陛下如今春秋正盛,少说还有二三十年的执政之期,更是时常吞服术士丹药以延年益寿,取信太子仍可徐徐图之,不宜失了方寸。” 李斯越想越坚定,不再顾虑自己没有占得交好扶苏的先机,而是决心先搏到那神往已久的丞相之位。 “尔等也起身罢,回宫后朕自会令人早拟诏令,正旦过后朝会广诏天下册立太子之事,且好生度此佳节。” 嬴政的转身对着群臣下令,让这些久久不得活动身子的大秦精英们松了口气,只是一个个内心仍是百转千回。 伴随着象征结束的苍凉号角之声响起,这次抛出众多惊人消息的郊祭终于结束,大秦君臣们依次下行回到早早备好的行宫之中。 “圃,你随我入内,司马竭,守好门口勿要使他人得进,否则唯你是问!” 扶苏步行至宫室之前,一番叮嘱后带着圃便迫不及待地取出纸笔,写下数份传书,对着后者正色道: “速将传书送于母妃、匡当、张苍处各一,万勿有失!” 感谢“取个名这么麻烦”,“”的月票。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夜会 第144章 夜会 “必不负太子所托!”身为扶苏的贴身侍卫,圃自然知道如今自家主君已经被立为太子的事实,言语间早早便将称呼转换。 “去吧,此行辛苦,切莫被人发现你行迹。”扶苏轻轻拍了拍圃的肩膀。 雍山距咸阳并不是太过遥远,但能早一分钟将信息传递过去,便多一分优势。 “不知今夜这雍山行宫之中,又有多少人会彻夜难眠,想必往外传递讯息的,不会只有我一人。”扶苏看着圃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无限感慨。 “禀太子,公子将闾来访。”司马竭洪亮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扶苏的神思不属。 “将闾?他此时来访作甚?”扶苏看了看外面明显暗下来的天色,不由得在心里纳闷:“总不能是专门来祝贺一下吧?” 不过即便心里再是如何纳闷,扶苏表面的反应还是相当快的,对着门外的司马竭就径直喊到:“快快令将闾弟进来!” 说话间更是小步快走向门外,意图亲自迎接这个唯一见证自己被册立为太子的弟弟,维护自己长久积累的孝悌形象。 将闾感受着山腰萧瑟的寒风,和眼前一脸古板的司马竭四目相对。 尽管行宫建造的地方离山顶有些距离,但架不住入夜渐深,即便是锦袍在身也有些难以抵御。 直到扶苏的话语从殿中传来,司马竭方才对将闾抱拳道歉:“职责所在,令公子久侯了,还请见谅。” 刚才圃是从侧门走的,因此司马竭并不知晓在行宫内的二人是否已经结束密谈,所以只得强硬地拦住了将闾,直到扶苏的指令传来。 “无妨,大秦有你这等忠心耿耿不畏势权的将士才能永葆基业,皇兄麾下忠勇之士甚多也!” 将闾面上却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对着司马竭大加称赞。 “公子谬赞,竭愧不敢当。”司马竭仍只是一脸平淡地进行回应。 “寒风如此刺骨,将闾弟为何久居门外?还是快快随为兄入内详叙。” 扶苏打断了将闾想要继续的话题,将后者拉进殿中。 “恭贺皇兄得立为太子,我大秦自此国本稳固,千秋万世。”将闾的话语中分明透露出几分奉承的意味,让扶苏不由得嘴角上扬。 “将闾弟此言可是折煞为兄,得立太子只赖父皇垂幸,吾心中却是诚惶诚恐于才智拙劣,生怕辜负父皇厚望啊!” 尽管扶苏此时身心都是无比愉悦,但在面对将闾时还是保持住了清醒,并没有太过得意忘形,毕竟尚且不明后者来意。 “皇兄莫要自谦,愚弟此来除却道贺兄长得立太子之外,正是向皇兄讨教如何立足于朝堂,还望皇兄不吝赐教。” 将闾眼见扶苏根本不接话茬,当下也不再含蓄,转而直接将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 “哦?看来将闾弟是因加冠之礼近在眼前,欲要提前琢磨入朝理政之事了。”扶苏非常能理解将闾的想法。 眼下自己被册立为太子,又有诸多功绩加身的优势,这后宫诸公子们基本上已经被提前斩断继位的念想。 而秦朝的制度向来是宗室子们非有功不得封赏赐爵,这就导致像将闾这般的成年公子眼下要么选择碌碌度日,要么入朝从微末做起。 这对于天生身份尊贵的宗室子弟来说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如今却只能享受常人待遇,自然心有失衡。 “说起来还是我当初倡立郡县,从根本上斩断了将闾这些公子们外放的最后一条退路,以至于不得不今日诉诸于我求助。” 扶苏看着眼前一脸诚挚的将闾,心中不由得泛起些许愧意,不过很快便自我安慰道: “也不算什么大事,即便我不站出来倡导,最后的结果也还是不会改变,这是历史的必然大势。” 但鉴于心底的些许愧疚,扶苏还是决定拉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昆弟一把,一番沉吟过后对着公子将闾说道: “将闾弟有此为国为民之心自然是好,为兄虽无大才,但若是想为将闾弟在朝中谋上一席之地,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将闾听了扶苏的话心中已然大喜。 本来今夜前来只是为了祝贺扶苏,示意自己并没有与这位已经册立为太子的兄长为敌的小心思,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当下便对着扶苏说道:“愚弟安敢奢求能有皇兄之智?不过于朝中谋一立足之地而已,日后愚弟定然以皇兄马首是瞻。” 扶苏略微颔首,将闾还是很能拎的清自己位置的,当下也不再绕圈子,而是将后者径直引到案前,拿起上面的一份苏纸说道: “为兄虽然入朝不久,却也经营起些许人脉,尔若不嫌弃少府、邸报署二者机构卑贱,可由此入手。 这是为兄近日思索所得之物,名之为踏碓(dui,四声),以足踩踏木棒尾部便能像汲水一般驱动石锤升起落下,反复舂米(chong,一声) 如此一来便可减省诸多人力用以舂米,乃至苏纸制造之时的舂麻等等程序,虽说仍是颇费气力,但决胜往昔以手舂之。 更为有利可图之事便是此物造价极其低廉,仅需些许木棒石锤便可成之,易于推广于千家万户。 将此物献给父皇,父皇必然龙颜大悦,你便可借机要求进入工坊之中,其间墨者众多,日后定会有更多新奇之物产出,只是不免要与理政之事渐行渐远了。” 扶苏并没有明说对将闾的日后安排,但他相信以将闾的才智轻易便能体会到自己的目的。 “这...”将闾果然犹豫起来,心中不由得暗自想到:“这踏碓诚然是造福万千庶民之物,父皇定然欣喜,会大加封赏于我。 且兄长言称日后墨者会有更多新奇之物,轻易便可想来皆是由兄长之手所出,不过假借吾名而已,这样我便始终与工匠之事为伴。 虽有一时之利,日后却是怕再也难为政事,仕途便是再无可期之路,又有何人会下注于一终日沉湎奇技淫巧的公子?” “但我现在,还有其他选择么?”将闾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不由得苦笑一声,作为除扶苏外唯一成年的公子,自己势必会在无形之中对扶苏形成一定威胁。 虽然嬴政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扶苏立为太子,但朝内不服自己这皇兄激进的变革之举者大有人在,只是碍于嬴政威严不敢明面表现出来而已。 自己这位聪明绝顶的皇兄又岂会不知?今夜若是不来表示无以为敌之意,昔日的兄弟情谊难免有所龃龉。 可即便如此,扶苏这位新立太子也还是给出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要么接受其示好投身于少府行那工匠之事,靠着这位兄长的绝伦才智屡出新物获爵受赏,但也从此再无政治前途可言。 要么断然拒绝扶苏的招揽之意,与先前接触过自己的那些势力合流,从此在朝中与其为敌。 “若是未有此行兄长被册立太子之事,或许我还真可能挣扎一二,试图与皇兄在朝中争上一争,可如今...哎!罢了!” 将闾心中苦笑,面上却是呈现出决绝之意:“兄长仍记念年臣弟幼时嗜好机关之术,将闾心中感念异常。 又将此踏碓宝物相赠为我谋求晋身之阶,若是将闾再不识好歹便是辜负太子一片苦心了,臣弟自此以太子马首是瞻,莫敢不从!” 扶苏看着眼前深深鞠躬行礼的将闾,心中也是骤然一松,知道自己从此之后在朝中多了一个代言人,少了一个潜在的竞争者。 “本来还忧虑于墨胜活不了多少年,日后的发明创造没有假借他人名义的可能,如今却是无须烦恼此事了。” 不错,扶苏一直都没有放弃继续发明创造的想法,没有人能更比扶苏明白科技能带来的巨大生产力。 但在秦朝这个拥有严格户籍制度和等级观念的时代,扶苏也对假借何人名义这件事颇感棘手。 张苍、匡当等人都早已为官作吏,墨胜眼看着身子骨也挺不了几年,还自尊心极强,不一定能接受自己的计划。 所以发明创造的进度一直在被搁置,直到将闾今夜的出现,让扶苏有了一个绝佳的选择。 作为公子的将闾马上就要成年,入朝理政后必然聚拢起围绕在其自身周围的一股势力,无形中会对扶苏产生冲击。 要知道,将闾的母族可不似扶苏一般势弱,而是在朝中有着相当影响力的卿族,虽然受制于嬴政的压迫不敢直接干政,但所能提供的扶持必然强于郑夫人。 毕竟扶苏也想不到嬴政会突然册立自己为太子,尽管有着巨大的先发优势,仍然不免心中有所惴惴。 可如今将闾已然答应接受自己的条件以发明创造入朝,那其最大的政治资源便悄然消弭于无形,更是将把柄握在自己手中。 日后的史书只会记载一位在奇技淫巧上极具天赋的宗室公子,而不会过多着墨。 “将闾弟言重了,兄弟之间自是相互扶持,何谈马首是瞻一说?日后将闾弟还有更多扬名天下之日!” 第一百四十二章 相逢 第145章 相逢 “皇兄所言甚是,不过我也终于能投身于幼时所期之事了。” 将闾也是有些感慨,昔日年少时最感兴趣的墨家机关之术,本以为再也难以触及,如今却以另一种方式呈现。 不错,将闾其实才是诸公子中对墨家这些奇技淫巧事物最为感兴趣的人,幼时便屡屡拉着扶苏要求往工坊去观览。 而扶苏作为温厚宽良的老大哥自然不会拒绝昆弟要求,每次都是私自带着将闾观瞻那些奇技淫巧之事。 只不过扶苏入朝后便刻意回避淡忘后宫这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往事,直到将闾以加冠之事重新出现在视野内。 “看来被册立为太子的政治意义实在是太过巨大了,不然将闾今夜绝对不会有此一行,果然大势压人才是最为堂皇之道。” 扶苏在心中却是感慨嬴政此次郊祭册立太子的神之一手,以四两拨千斤之势便改变朝中人心浮动的局面,提前确立了自己的正统地位。 “能将兴致所在变为一生致力之事,也未尝不是人间一大幸事,将闾弟有此胸襟自然能有所成就。” 扶苏也很是满意将闾的作答,以后这可就是自己真正的小老弟了,少不了再提点一番:“踏碓献上之后,将闾弟便请为少府工丞。 旧有之工丞乃墨家钜子墨胜,其人年事已高,当初还是在我一力盛情邀请下方才肯担任,定然不会有所阻塞。 再加上我从中说情,父皇定然无有不许之理,日后再从墨者之手发明一二利国利民之物,即便是少府卿之位也唾手可得。” 这就是明示将闾日后的发展路线了,只要将闾老老实实地按扶苏规划的路线走,日后未必不能许给他一个封国。 毕竟扶苏的眼光远远不止于现在的三十六郡,为了维护政治体制的长久稳定,像岭南漠北那种根本难以实控的地区,定然是要分封出去以便同化的。 不过这都是要等嬴政死后才可能提出来的了,即便现在将闾已经明确投诚,扶苏也不会将内心的真实想法道出。 “嬴政啊嬴政,你这千古一帝的存在还真是让我行事愈见艰难啊!”扶苏心内苦笑一声,却是无奈异常。 “将闾去和太子相见了?”嬴政对着赵高反问,即便其面上仍是古井不波,但侍奉日久的中车府令却是敏锐捕捉到了这位始皇帝话中的惊诧之意。 “回禀陛下,自祭祀结束将闾公子只用过晚膳便前往太子下榻之处。 二人密谈许久方才离去,且将闾公子心情似是相当闲适,脚步相当轻盈。” 赵高的回复字斟句酌,只是言语间带上了些若有若无的揣测。 “兄友弟恭乃大秦之幸,随他去吧。”嬴政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并没有多做表示。 回到自己行宫的将闾并未立刻去求见嬴政献上踏碓,那样目的就太过明显了。 第二日天色刚刚露白,郊祭完毕的大秦文武群臣就又踏上了归往咸阳的路途,马上就是正旦之日,没有人想在外逗留。 “走吧,难得来一趟咸阳,不去食肆吃上一顿倒是有些浪费了。”竭对着一旁同样风尘仆仆的韩信说道。 “反正经费都在你手中,想要怎么使用是你的事情。”韩信一脸无所谓,这一路行来,他也大概摸清了罗网的行事套路,更是与竭熟络起来。 “你这厮就是整日一副惫懒性子让人生厌,才华到底在哪我还是没看出来,也不知道文成君为何执意要请你来咸阳。” 竭看着眼前食肆迎风飘扬的布旗,率先迈步走了进去,眼看是懒得再跟韩信作口舌之争了,而后者也不再言语,只是默默跟上步伐。 但当竭和韩信进到食肆中后,才发现眼前蜂拥的人群早已将案席全部挤满,根本没有给二人留下就餐的位置。 “看来我等只能换家食肆才能品尝一下这咸阳风味了。”竭一脸无奈地对着身后的韩信说道,却是已经准备另寻宝地了。 “何须如此,你看那角落之中的食客已然起身,吾等只需静待那小二收拾干净便是,再说眼下年关将近,其他食肆也未必就有空余位子。” 韩信不以为意,用手指着靠近食肆门口角落的一桌食客对着竭劝解,他的观察力的确要强过竭不少。 竭顺着韩信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那桌食客已然起身结账准备离开,当下也是不由得轻松一笑:“你的眼力倒是不错。” 说着便朝着那位置行了过去,准备等小二收拾干净后再入座点餐,只是眼前一道黑影突然闪过,让竭步伐不由得停滞了一下。 再定睛一看,那位置赫然已经被人占据,不是那闪过的干瘦黑影还能有谁?哪怕小二都还没有收拾那案上的残羹冷炙。 “季哥儿,快来!某找到了一个空位!快快入座点餐,不然某就要饿死在这食肆门口了!” 卢绾对着门外用力挥舞着手臂,丝毫不在意眼前一个黄脸汉子已经黑成碳灰的锅底。 “善!还是你卢绾眼疾手快,乃公没白为你谋这亭父一职!店家先给乃公上一壶好酒过来,快憋死乃公了!” 门口一道头戴竹皮冠,身着粗布绛衣的身影快步朝着卢绾席间走了过来,只是言语间仍然带着些不干不净的习气。 不是先前押送徭徒来咸阳的刘邦卢绾还有何人?这泗水亭长和亭父在咸阳城中兜了半圈,去的食肆却是间间爆满。 刘邦早就在一处处的寻觅中失了耐性和气力,所幸还有卢绾这生力充沛的手下不辞辛苦,才能眼疾手快地占住了竭先前看上的席位。 “这位壮士,此席食客刚刚结账离开,小二尚未清洗,你又怎能如此高踞席间?更何况是我先来一旁等候,二位还是一旁稍候才是。” 竭一脸黑线地对着眼前一脸痞相的二人劝告,心里却是十分不满:“什么亭父!不过一洒扫除尘的卑微卒子而已。 或许在那穷乡僻壤的乡间邑里能算个人物,但在这咸阳城中的食肆还能夺了某的位置?这二人一看便是游侠习气,也不知怎的谋了个差事!” 墨家信奉对自己欲望的拘束,强调人人平等的兼爱,对内部弟子的要求更是严格,自然看不上刘邦卢绾这等一身痞气的做派。 竭到现在还能好言好语地对着卢绾劝解,已经是看在恪守教义的份上了,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面前这两人根本不买账。 刘邦先是恍若未闻地一屁股坐在草席上,确确实实占住了位置之后才斜了竭一眼,对着后者不屑道: “这位置是乃公手下亭父所占,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靠鼓唇弄舌改变的事实?光说上两句便能当做占位的证据,也不知道秦律能不能容得下你!” 没错,刘邦根本没把竭的好言相劝当回事。 在这位泗水亭长眼中的事实就是,自己小老弟卢绾先占住了位置,那跟个呆子杵在一旁的黄脸汉子却要来争这难得的空位。 虽然刘邦也知道咸阳鱼龙混杂,即便是在这小小食肆中也说不得就有自己招惹不起的存在,但肯定不是眼前这人。 且不说其一身粗布褐衣,脚下更是蹬着草鞋,就单看那头上的褐色包巾刘邦就能断定,此人爵位只是最低一级的上造,远不如自己! 竭的面色又黑了几度,特别是看着这后来的所谓“季哥儿”特意拨弄着其头上的赤帻,哪里不知这人是在鄙视自己的爵位低下? 墨者虽然被纳入到扶苏麾下,但毕竟没有官方的身份,虽然有着钱财经费支持,但在官身上却是没有足够助力。 扶苏已被立为太子,可也在数百里之外的雍城,更没有正式的诏命下发,哪怕咸阳城中都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则消息。 就更别说开府后把罗网正式纳入到秦朝官吏体制中去,因此竭这公士的爵位还真是被刘邦这上造亭长给压得死死的。 当然,竭一向自认为替当今文成君做事心中底气还是有的,并不觉得刘邦这小小亭长就能压得住自己,只是罗网之事终究不便多言,还真是一时哑口无言。 “这位亭长,我虽不知你是何县何地的亭长,但既然身为秦吏,就应当比寻常黔首更加明晓先来后到的道理。 我也曾多受乡间亭长关照,那位长吏的做派可与足下天差地别,不知足下是否应当择不善而改之?” 一道平淡但是足够坚定的声音从竭后方传来,配上发言之人高大魁梧的身躯更显说服力,正是尾随于竭身后的韩信。 “哈哈,真是要笑死乃公!一介黔首竟也敢指斥乃公做派有违秦律,不知何为等级装备么!听你言中之意,受亭长关照也能成为底气了? 还是说你是这公士的隶臣,舍命也要为主人出头啊?”刘邦指着韩信放肆大笑,却是把其当成服侍竭的隶臣了。 一旁的卢绾本来被竭质问的还有点心虚,但在刘邦的撑腰下卯足了底气,更是大声喊道:“小二,上酒!”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争执 卢绾知道,自己的嘴皮子是决计抵不上季哥儿那般犀利的,但这并不代表自己这个小小亭父在此时就全无用处。 “虽然眼前两人的爵位并没有高过季哥儿,但身材魁梧又身怀利刃,还是把事情闹大些吸引人来注意为妙。” 毕竟秦朝严禁私斗的法律在商鞅变法之后就已经深深刻在了每一个秦人的基因当中,更何况还是在咸阳这座朝廷掌控最为强力的都城。 所以卢绾打算把动静闹大些,吸引来这食肆老板,再借其手将坊市内巡查的市令唤来,那时凭着刘邦的官身自然能够确保对这两人立于不败之地。 “客官,有事好商量。”店中忙前忙后的小二终于颠颠地跑了过来一个,只是手中并未提着酒壶,看那意思是要先辩明这席位归属与谁。 而一旁被刘邦狠狠羞辱为隶臣的韩信已经攥紧了拳头,状似平静的目光下透露的是极致的羞恼,自诩大才的他又怎能忍受如此攻讦? 只是看着眼前不断抚摸自己头顶赤帻的游侠儿,韩信终究还是忍了下去,强忍怒意对着刘邦解释道: “阁下未免太过辱人,某虽不是有爵在身的官吏,却也不至于沦落为由人役使的奴婢,阁下如此欺辱于我,莫非是觉得我手中长剑不利否?!” “呛啷”一声响起,反射着些许寒光的三尺长剑便出现在韩信手中,此时的他可不是淮阴县中人人欺辱的卑微黔首了。 得到了当今文成君肯定的韩信,并不觉得自己还要任由路边的阿猫阿狗羞辱,那便不是审时度势的善于隐忍,而是真正卑微无能的懦弱。 “切勿动手!”“好贼子!竟是欲当街行凶不成?!”两声同样音量极高但语气截然不同的话语突然响彻食肆众人耳边。 竭一脸焦急地对着韩信大喊,磨满老茧的右手更是紧紧地按在了后者的持剑部位上,生怕其一时冲动便让刘邦血溅五步。 与神情极度紧张的竭不同,刘邦却是好整以暇地呆在原位,甚至连屁股也不曾挪动一二,直视着韩信那闪烁着寒光的剑尖冷笑道: “乃公看你真是不知死活,来,就抵着乃公的喉咙刺进去,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诸位若是如此,某就不得不报官了!”就连一旁点头哈腰的小二看见韩信抽出剑来,也登时转变了态度。 四周食客的目光都更是纷纷聚拢而来,更有甚者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不断鼓噪试图让韩信真的将手中长剑刺下。 “壮士且将剑放下,不过一顿餐饭而已,若是因此杀了大秦官吏,人头落地的可就不止你一人了。” 一名肤色黝黑的年轻男子从围观食客中排众而出,对着持剑肃立的韩信好生劝解,言语间却透露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竭眼见有人帮腔,更是心中大喜,趁着韩信分神之意将其手中长剑夺了下来,然后对着这仗义男子感谢道: “多谢兄台出言相劝,我这小兄弟常年居于乡间村邑之中,不曾了解秦律威严故而有此悖法之举,我一定多加训诫...” 竭的话语突然中断,目光更是凝滞在这年轻男子脚下的草鞋和身上的褐衣之上:“这也是个墨者,看来是咸阳的同事...” “无妨,我也曾经在这食肆中与人险些发生冲突,若不是有贵人相助,怕也是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端木未微微一笑,面上的神情显现出几分憨直来,虽然竭的话语并未说完,但端木未并没有察觉到其人心绪波动。 “这位亭长说的话也着实难听了些,怎么能把好端端的黔首擅自打成隶臣呢?再说这座位之事,某在一旁也是看的一清二楚。 这位壮士说的没错,明明是其先向这席位靠来,欲要静待小二收拾干净后再就坐,只是你这手下强行占了座而已,还是让出来吧。” 端木未当起了和事佬,他难得趁着正旦的机会从邸报署中繁杂的事务中抽身跑出来喝上两杯,自然不愿意被毁了心境。 因为条理有据的陈述和气定神闲的气质,端木未的一番话倒是博得了四周部分的食客的附和: “是啊是啊,我也看见了,明明是这人先来... 那亭长说话真是粗鄙,好歹也是个秦吏,怎么如此不明事端...” 嘈杂的声音涌入霸着席位的刘邦二人耳中,刚刚因为刘邦撑腰的卢绾又有些萎靡了下去,丰邑来的小小亭父哪里见过这番阵仗。 卢绾蹭的一下从座位上弹起,绕到刘邦一旁隐蔽地扯着这泗水亭长的衣角说道:“季哥儿,要不还是算了吧,他们人多势众啊...” 但刘邦只是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低声对着这个发小骂道:“怕什么!乃公是上造亭长,这些黔首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乃公不信这食肆老板会为了这几个黔首就和乃公作对!” 刘邦一边说着,一边斜睨了端木未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乃公今天运气还真是不好,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来说上两句。 看不见乃公的赤帻么?你们这些黔首公士也配和乃公讲秦律,讲等级?小二,乃公也不为难你,把老板叫来。” 也不怪刘邦如此豪横,端木未虽然如今爵为公乘,到了民爵的顶点,但日常生活打扮还是习惯受墨家规制,并没有显露出自己的身份。 所以刘邦仍然有恃无恐,即便是穷乡僻壤间的小小亭长,可那也是秦吏的范畴之内,岂是这些路边黔首能比的? 小二在一旁唯唯诺诺,无论哪边都得罪不起的他只好去寻食肆老板,只留仍在原地对峙的两方势力。 “你不过一介小小亭长...” “阁下可是墨者?”眼见气氛愈加凝滞,端木未本来想就此亮明身份,不再和这游侠之气满面的所谓亭长纠缠,却被竭在耳畔的小声言语打断。 “嗯?不错,我正是咸阳墨者,可这又有何干系?”端木未颇有些不解。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是非 第147章 是非 “自然关系甚大,实不相瞒,我也是一名墨者,只是身负重任,不得不稍作伪饰,阁下且看此物。” 竭说话间就掏出来一枚木牌递给端木未。 端木未在听到竭道破自己身份时便已经隐隐有所猜测,所以听到其言称同为墨者之时并无太多震惊。 伸手接过木牌,端木未只是略略扫过一眼便看清其上标注的内容:“东海小旗,竭。” “既然同为墨者,想来你也已经入了罗网,速速拿着这腰牌向咸阳千户禀报,这韩信是文成君亲点所要之人,万万不能有所闪失。” 竭并不认为跟自己在同一个食肆中饮宴的端木未能是什么大人物,在他推测中,端木未只不过是执行宣扬扶苏名声这一长期任务的一个普通小卒而已。 只不过碍于现在事发紧急,竭必须要拜托一个对咸阳罗网更为熟悉的人来制止眼前这场闹剧,不然一定会出现文成君不愿看到的结果。 要知道,罗网现在还是一个隐秘组织,并没有得到官方的认可和授权,在面对刘邦这个有着秦吏身份的游侠上占不了便宜,更别说还是韩信主动拔剑相向了。 “何人在此生事!”还不等端木未作何反应,一道粗犷又带着些许威严的声音便传入了在场众人耳中。 一旁的进退两难的小二在看到来人后更是舒出一口大气,惊喜地说道:“店主!你可算来了,这两拨人在此闹事,搅弄的是不得安宁啊!” “没你事了,赶快躲一边去,乐市令自会将凶徒绳之以法。”一名眼睛细长,颌下生着羊须的四旬男子对小二挥了挥手,示意其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只是其又迅速转身对着身前的秦吏说道:“就是这两伙人在此生事,不过我走之前是亲眼看到这位亭长的下属先占住席位的。” 这店家说着更是满脸歉意地赔笑起来:“至于之后的事情,就全交给乐市令来定夺了。” 早在刘邦还没唤来小二之前,这老板已经察觉到事态发展的不对,直接便溜了出去去寻坊市掾吏,数十年人生阅历的老油条向来都是对事情做最坏的打算。 “放心,我自然不会让违法之徒逃脱秦律的处置,尔等为何争执?”乐紧紧盯着眼前赤帻褐衣的亭长,和一旁佩刀带剑的黔首,心里却是已经有了倾向: “按这店家所说,这亭长才是先来占位之人,能通过为吏考核想来也不会不了解秦律,倒是这两个黔首,竟然拔剑在手,倒是要小心一二。” “快去啊!这坊市掾吏都来了,再拖下去只会越闹越大,听这店家的意思明显不向着我们,这坊市令与其相熟,很难不偏听偏信。” 竭见此情景更是心急如焚,他没想到刚到咸阳只为了吃一顿饭就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这与罗网隐秘行事的宗旨大相径庭。 “回禀长吏,我与手下亭父奉命押送徭徒前来咸阳服役,刚刚交接完毕后想着寻一食肆填饱肚子,好不容易才寻见了这席位。 可这两人却颠倒黑白说是其先占住席位,只是没有坐上去而已,您说这有占座位用嘴巴不用屁股的么? 我好心跟其耐心解释,却反被其言语威胁,甚至还对着我拔剑相向,您看,这长剑可还被他们攥在手中呢,还望长吏秉公处罚!” 刘邦却根本不管其余周围众人的窃窃私语,上来就先咬死自己的做法既合法又合理,还不忘暗示韩信二人有着武力私斗的嫌疑,可以说占尽先机。 “竟是如此?尔等可有何辩驳?”乐一听刘邦的话就信了大半,这不仅是因为和他脑补的事实颇为相似。 更是因为之前店家的直接陈述和刘邦那一身亭长的打扮,人总是会先入为主地对同类有好感,即便刘邦只是个外地的小小亭长。 不过本着秉公执法的原则,乐还是给了韩信二人一个陈述的机会。 “回禀市令,此人言语不尽不实,言语中多有曲解之意,分明是他二人言语挑衅于吾等,甚至辱我为隶臣,故而才一时怒起拔剑相向。” 不等竭和端木未商量出个结果,韩信便抢先说道:“不过我等并未真正私斗,只是一时情急失态而已。” “那这座位究竟是谁先占的?”乐却是不管韩信的分辨,径直把矛头对准核心,甚至还指着一旁早已缩在角落的小二问道:“你来说!” “这...”小二一边看着一脸愤愤不平的韩信,一边看着满脸轻松惬意的刘邦,却是不由得为难起来。 “你只管如实说来!在这咸阳城内,再是穷凶极恶之徒也不敢有所动作,可若是做了伪证,秦律便容你不得!” 乐自然察觉到了小二的犹豫,却是认为其碍于韩信等人的佩剑带刀有所忌惮,当下声色也不由得严厉了起来,言语间更是若有若无地扫过韩信二人。 “不敢欺瞒长吏,我来这席位的时候这四位便已然争执起来,小的忙于招呼其他客人,实在是不清楚啊!” 小二被乐声色俱厉地这么一瞪,当下也不敢再含糊,直接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所见所闻说了出来,只是其先前犹豫并不是因为惧怕何人,而是真的不太清楚。 “那黔首,这亭长说是他属下亭父先占的座位,你可承认?”眼见这小二是个糊涂蛋,乐只好转而向着韩信再问询。 韩信本来就被刚才乐无端打断自己发言而愤愤不平,眼下便也不再思考径直脱口而出:“那贼厮屁股确实快一些,只是明明是我等先...” “既然尔等也承认是这亭长先占了座位,为何还在此纠缠不休?莫不是特意来此滋事?左右,给我拿了这二人。” 乐粗暴地打断了韩信没有说完的话语,他只要听到这前半句就可以判定谁是谁非,因为这是当事人自认,径直抓捕也没有问题。 “糟糕!这掾吏明显偏向那同为秦吏的亭长,韩信也是昏了头,怎么能先自认这仍有隐情未曾道明的表面事实呢?” 竭心中大急,也顾不上和端木未再做嘱托,径直挡在了韩信身前,对着乐极力解释道: “长吏!误会了,我这同伴一时情急未曾说明真相,其实是我先来席旁等候,只是那亭父不等案上清洁便抢占座位,才令其得了先机!” 乐却根本不听竭的辩驳,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直接锁拿韩信二人,有了店家的指认和韩信的自认,他完全可以确定事实就和自己想的一样。 “且慢!”端木未看着韩信二人马上就要被锁拿带走,终于是忍耐不住:“我可以作证,这公士所言才是真相。 那亭父是抢先占了早在一旁等候的公士席位,其亭长来后更是屡屡仗势欺人,以爵位和职事侮辱这二人,才令其拔剑相向,不过早已被这公士夺下,未有私斗之嫌,又如何能锁拿?” 乐终于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厌烦,对着端木未叱道:“尔等各执一词,我又如何取信?这通晓律法的亭长难不成还会比尔等黔首更易寻衅事端不成?” 此言一出,端木未更是愕然:“难不成就因这尊卑之差,尔就能断定是这亭长所言属实?那我要是比这亭长爵位更高尔又如何自处?身为执法之吏岂能如此儿戏?” 乐却是冷笑一声:“休要给我扣帽子,尔等各执一词才是最大问题,我岂是徇私枉法之辈?这亭长又与我非亲非故,更何况还有店家证言!” 端木未气极反笑,合着竭和自己的解释全在这掾吏耳中当了风声,只能听得到那亭长的诡辩,当下也不再耐心解释,径直甩出腰间木印,对着乐说道: “尔可看好这是何物!我端木未作为当今邸报署秘书,更是公乘之爵,又岂会替人做伪证?” 乐下意识地接住端木未甩来的物事,顶头定睛一看,竟然真的是刻着“邸报文秘”的印章,没有分毫虚假。 “这人竟真是邸报署的秘书?爵位甚至远超于我?!”乐的瞳孔骤然放大,作为咸阳的坊市令,乐自然不会不清楚邸报署的存在。 那可是当今文成君一力创出的大秦喉舌机关,每一个秦吏都必须期期关注邸报信息,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了。 “不知上吏来此,是在下唐突了!”乐迅速做出了反应,不管自己先前的猜想和推论如何,有了这位公乘作证,那只能说明,说谎的是那亭长。 “尔等竟敢欺瞒秦吏?!莫不是以为了解一二秦法便能恣意妄为?知法犯法只会罪加一等!你这亭长之职能保几日?!” 乐发怒的对象迅速便转为了刘邦和卢绾,言语间便要指挥左右绑了这信口雌黄的二人带回去严加审讯,以此来平息那位公乘的怒火。 “且慢,不过是一席位之争而已,何须弄得如此难堪? 这亭长既然也是长途跋涉而来,想必经了不少苦头,欲要饱餐一顿也是情理之中,既然水落石出,便莫要再生事端了。” 感谢“一个孤独的灵魂”的两张月票,感恩。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事了 第148章 事了 又是端木未出言制止,通过刚才和竭的交流,他深知此事实在不应该继续发酵下去,这与罗网此行隐秘行事的宗旨背道而驰。 “如今长公子尚未还京,若是在此期间出了什么差池实在不美,既然这韩信是长公子指名道姓所要之人,还是隐秘些为好。” 端木未在心中暗暗揣度,如今的他可已经不是昔日那个愣头愣脑,不知思虑前因后果的愣头青了,所思所虑自然更加周详。 “二位,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是一顿餐饭而已,想来二位也不会过于计较些许得失吧?” 端木未朝着韩信和竭发问,虽然表面上是在征求二人意见,但心里却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会被驳斥。 “无妨!”结果也并没有出乎端木未的意料,竭和韩信虽然都还处在愣神之中,却都是异口同声地表达了赞同的意见。 竭的脸色意味难明,夹杂着震惊和庆幸,还带着些许释然:“怪不得这人从一开始到现在便如此气定神闲,原来是有恃无恐。 也是,一个公乘的爵位已经足以盖压在场所有人,更别说还是当今邸报署的文秘,定然是文成君的心腹重臣,今日却是交了好运。” 韩信看着前倨后恭的坊市令和一旁镇静自若的端木未,本来因一时激愤失言的懊悔之意一点点变成了对权力的渴望: “若是今日没有这公乘出手相助,我怕是只能被这坊市令逮捕扭送,黜为城旦恐怕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这就是势位不同带来的差距!” 不提韩信这边获胜方的心路坎坷,一边的刘邦和卢绾二人心情才是真的跌宕起伏,本来一片大好的局面随着那看客的三言两语竟然被尽数扭转。 “季哥儿,还是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我等再去寻一家食肆也并非是何难事,这咸阳城如此广大,又何须在此地久候不去?” 卢绾眼见事情已经朝着越来越恶劣的方向发展下去,说什么也要劝着刘邦抓住这最后的机会离开,万一那坊市令再找什么麻烦,他们这异乡客可讨不了好。 刘邦看着一旁虎视眈眈的坊市令和满面轻松笑意的公士,心中何止一句憋屈能言。 心中不由愤懑道:“乃公在沛县之时,向来是戏弄这些古板守矩的秦吏,在这咸阳食肆只是吃一顿饭,便被如此驱赶,更别说理明明在乃公这一方,真是奇耻大辱!” 刘邦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在他看来,明明是卢绾先占得的座位,那后来的坊市令也认可了,若不是那围观的公乘以势压人,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将座位拱手相让。 至于侮辱韩信的话么,不过是一个位卑势弱的小小黔首罢了,骂上几句又能怎的? 但眼下形势比人强,刘邦知道自己小小的亭长身份在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强自硬撑下去只会是自取其辱,如今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们走!”刘邦对着卢绾低声私语,二人迅速从案间抽身而去,只给众人留下两个狼狈不堪的背影。 端木未看着刘邦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却并没有一点化干戈为玉帛的心思,能放这二人离去已经是不计前嫌的宽容,又怎会留下一起喝杯浊酒? 实际上,到现在端木未也不知这趾高气昂的亭长亭父姓甚名谁。 “行了,都散开吧,不要扰了这位公乘阁下的用餐兴致!”乐驱散着周遭聚拢而来的食客,极力想要在端木未面前挽回自己的形象。 其实也不用乐如此作态,一旁围观的众人早就在刘邦二人溜走之时散了大半,又有谁会被已成定局的故事吸引呢? “公乘阁下,您且慢用,有事再相召于我,店家,还不快给这两位客人上餐?”乐对着店家可就没那么客气了,甚至内心颇有些憎恨: “匹夫误我!若不是这公乘不与我计较,反倒成了你手中刀!”看着眼前唯唯诺诺的店家,乐的怒气无从发作。 “是,是,小人这就去,你在一旁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收拾好这案席,问问这两位贵客想要吃些什么,真是没点眼力见!” 店家一边对着乐曲意逢迎,一边又对着小二指手画脚,生怕把自己的存在感放大惹来不快。 可怜小二从头到尾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被一味支使着来回受气,忙不迭地跑到韩信和竭身前低声下气地问询。 经过刘邦和卢绾二人这么一闹腾,韩信二人原本吃饭的心情也被搅和的没了兴致,草草点了几道之后便挥挥手让小二下去了。 “慢走,我尚有他事要与这二人相商,便不多送市令了。”一旁的端木未也对着坐立难安的乐示意,令后者如蒙大赦。 “多谢公乘出手相助,不想竟是邸报署文秘当面,实在是失敬,失敬啊。”竭对着端木未恭谨拱手,虽然同为墨家子弟,但二人目前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无妨,我也是罗网中人,同是为长公子效命又何须道谢?不过你还是应当快些与尔上峰复命,实在不应先行享受啊。” 端木未言语中带了些警示之意,在得知竭身负要任却仍先来食肆之时他便有些不悦,更别说闹出来这么大动静。 “召这韩信来咸阳之事,连我都未曾听闻,说明长公子对此人极为上心,事情如此要紧却还先来饮宴,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虽然没有宣之于口,但端木未的不满之意却也能让竭听的清楚明白,当下也不由得汗颜道:“是属下疏忽了,此番饭食过后便立刻前往复命,不使上峰忧心。” “如此甚好,我名端木未,添为邸报署文秘一职,却也是罗网中的指挥同知,以后在人前称呼我为长吏便可。” 不得不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端木未资历并不深厚,但架不住其当初一开始便跟随在扶苏身旁,无论是明面上的爵禄还是暗中的罗网,其人都有着颇高的地位。 “东海小旗见过同知,今日之事实在是有劳上峰,竭惭愧不已!”竭的神情愈发震惊,他没想到自己当面的竟然是罗网的二把手。 而这二把手又是如此的年轻,虽然其并不知道韩信这一任务的缘由,但那只能说明此事的重要性,而不代表端木未没有实权。 “行了,不要行此大礼,快些用餐去交付任务才是正道,此地人多眼杂,还是莫要张扬的好,我尚有公务在身,便不久留了。” 端木未挥手制止了竭的动作,食肆这种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并不适合谈论这些事情,毕竟罗网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组织。 “谨遵同知之令。”竭一脸严肃地对着端木未承诺,今日若不是恰好碰见这位上峰,怕是要功败垂成。 端木未挥了挥手,自顾自地起身离去了,只留韩信和竭二人对着小二端来的食物风卷残云。 “虽然这位端木未的级别很高,但明显不知道关于你的事情,这更说明上峰对你的重视程度,速速吃完随我去寻上峰。” 竭一脸严肃地对着韩信叮嘱,他知道,实在是不能再抱一点侥幸心理了。 但无论是端木未还是竭,他们都不知道,罗网这个一直潜藏在水面下小打小闹的组织马上就要随着扶苏得立太子而迎来一个飞速膨胀的时期。 “这狗屁的秦律,这狗屁的秦吏,说是秉公执法,还不是见了那什么狗屁公乘便倒戈相向,乃公真是瞎了眼当这亭长,回去便辞了这破事!” 刘邦拖着疲乏的身躯对着卢绾咒骂不休,刚才在手持利刃的秦吏面前不敢多说一两句,现在走在无人注意的大街上却是硬气了起来。 “季哥儿说的什么胡话,只不过是因为在这咸阳罢了,若是在沛县之中,哪个当官为吏的不给季哥儿个面子。 休说是什么没听过的邸报署秘书,即便是咱们县中的萧主吏也是与季哥儿结着善缘,日后找其他人来这咸阳送差便是了,又何必说什么归家的气话。” 卢绾却是一反常态地同刘邦顶了两句,他还真怕自己这从小玩到大的季哥儿一时气起就辞了这泗水亭长之职,那时他又如何自处? “哼,都是什么破事,年关来押送这徭徒便已经是倒了大霉,更别说乃公的儿子马上就要降生,陪伴不了不说还要来这咸阳受气,端是气煞乃公!” 刘邦脸色阴云密布,并没有直接回应卢绾,而是转头惦念起了即将临盆的曹氏。 卢绾一听刘邦此言,还以为其只是碍于面子不肯承认自己的话,当下也不再纠缠此事,转而笑嘻嘻地问道: “季哥儿怎么就断定那曹氏生的就是儿子?难不成季哥儿还随哪个世外高人学了一手未卜先知的能耐?” “去你的,乃公什么时候要学那神神鬼鬼的手段?那曹氏定然给乃公生个儿子,也不看看是谁的种!” 刘邦踹了卢绾一脚笑骂道,不过其心中并不似面上表现出的这般笃定,甚至略有忧愁:“曹氏啊曹氏,你这肚子一定要给乃公争上点气啊!” 感谢“一个孤独的灵魂”的两张月票和100点打赏,感恩。 第一百四十五章 前奏 “吾为太子,开府建制,尽早筹谋。”匡当看着短短的十二个字,内心却是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就连一向稳健的双手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长公子,长公子竟然真的成了太子,这离长公子入朝可只有半年的时间啊!”匡当实在是难以自持。 尽管这位被扶苏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早就认为那太子之位必然是恩主的囊中之物,可如此突然实在是令其颇有梦幻之感。 自从扶苏升任内史之后,匡当与这位大秦长公子的联系在明面上便减弱了很多,但私下却一直通过罗网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长公子,不,应该说太子,太子传信而来的筹谋究竟是何意呢?即便有了开府建制的权力,但也不可能让我离开邸报署。 这可是太子一手创立的喉舌机构,不可能让我舍弃这里的事务,那便只有罗网了,是了,罗网自创立以来始终未能有所建树,就连寻人也是屡经波折。 虽然太子未曾有所表示,但心内肯定有所失望,想来要我筹谋的便是将罗网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对了,太子搜寻的两人怎的还未到京?” 匡当终于将心内激动的心情平复,却不由得在心中嘀咕起来,思忖着怎样才能在扶苏归来之前把事情处理完毕。 “禀指挥,焦镇抚使在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门外值守的卫兵声音传入耳中,匡当的心绪被轻易打断。 “让他进来吧”匡当口上答应着卫兵的问询,心里却在嘀咕:“焦迟?他此时来寻我作甚?莫不是先前派出寻人的任务有了结果?竟然如此凑巧?” 昔日的墨家子弟如今基本分为两派,醉心技术又颇有些木讷者随墨胜在工坊之内苦心钻研新技术,敏锐机警而年富力强者则基本都把精力主要放在罗网之内。 这焦迟便是后者,同为墨胜亲传弟子的他凭着这层关系担负起了镇抚使的职责,统领下辖的各三十六郡千户。 “禀指挥,焦某不辱使命,终于将文成君所求之人带来,这位是东海郡的罗网小旗,名为竭,跋涉许久才将这韩信带来。” 一名三十许的中年男子对着匡当拱手行礼,其后站立的两人赫然就是先前在食肆中闹出不小风波的韩信二人。 “这位便是罗网的指挥使,钜子的得意门生,统领上下所有墨者,更是深受文成君信重,负责邸报署的一干庶务。” 焦冲分别向双方介绍彼此,即便他心中也清楚双方都能猜测出身份,但必要的过程还是少不了的。 “见过指挥使。”韩信和竭二人异口同声,同时向着匡当作揖行礼。 “无须多礼,尔等自东海郡远来殊为不易,特别是这位东海小旗,年关之时仍不能阖家团圆,令我匡当心有惭愧啊。” 匡当摆摆手,示意韩信二人不要拘礼,又走到竭的身前拍了拍这未曾谋面的下属以示鼓励。 “钜子之号令便是墨者之所向,竭只是做分内之事,岂能贪图享乐而逃避?指挥使无需多虑。” 竭的神情庄重严肃,对他这种墨者而言,钜子的话便是让其前赴后继的真理。 “罗网还是太过依赖墨者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墨师尚在的时候不成问题,可日后接任者若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匡当终于意识到罗网最大的问题在哪里了,这个机构的成分过于单一,而且有相当多的成员甚至将墨胜的地位隐隐摆在扶苏之上。 若是任由这种势头发展下去,势必会影响到日后正规化的运作,他匡当是深受太子恩惠,可这些墨者却有很多是完全盲从于墨胜而加入的。 “必须想办法拓展罗网的成员来源,墨者可以作为骨干,但绝不能成为唯一的成份。” 匡当在心中暗暗警醒,决定等扶苏归京后便立刻上报这个罗网中存在的巨大隐患。 “这位便是文成君所寻之大才吧,果然仪表不凡,不似庸人之相。”匡当仔细打量着韩信,虽然左看右看也只是一个穷困的黔首,但并没有丝毫怠慢。 毕竟扶苏已经用无数宛若神迹的事迹证明了自己眼光的精准,所以即使这韩信再是平凡,也值得众人礼遇。 “大才愧不敢当,不过信自认为还是有一技之长的,只是不知文成君现在何处?信早已神往已久,实在是迫不及待要与文成君一诉衷肠了。” 韩信略做谦虚,言语却是单刀直入,连一旁的焦冲和竭听的也不由得有些汗颜。 “这厮还真是有些自负,太子若要与其会面自会相召,又哪轮得到这无名小卒出言追问?” 匡当心中登时便有些不喜,但常年为吏养成的城府还是让其含笑回应道:“长公子随陛下往雍山郊祭,却是未曾归来,还请稍待两日。” 韩信微微颔首表示明白,却是退在一旁不再言语了,在他看来,这些人根本不会明白自己的才华,只有等那位慧眼识珠的文成君归来才有希望。 “今日列于此地的都是足以信任之人,我匡当便提前告诉大家一个天大的喜讯。” 匡当的声音甚至有了些颤抖,即便已经消化许久,但真正提起仍然是控制不住地兴奋: “长公子刚刚派人传来密信,陛下已将长公子立为太子!诸位,这是吾等此生乘风而上之唯一良机!” 刚才还因匡当失态略有狐疑的三人,脸上的神情瞬间便被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 “太...太子?!”竭的惊呼响彻屋内,作为底层墨者,这则消息的冲击完全超过了其想象,令其难以自持。 “噤声!”焦冲对着竭厉声呵斥,尽管其面上也满布着未曾淡去的震惊之色,但到底反应更快,这就是经历过风浪的经验。 “是,是,我一时失态口不择言,还请指挥使和镇抚使见谅。”竭也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误之处。 像册立太子这样的国家要事必然会广诏天下,但此时却没有半点风声传出,那便万不该大肆宣扬,隔墙有耳的道理他也是懂的。 “无妨,长公子不日归京,届时自会广诏天下,更何况在这邸报署中,也不会有闲杂人等多嘴多舌。” 匡当淡淡一笑,却对焦冲的紧张反应不以为意,而是紧紧关注着韩信的反应,而后者虽然也有着一瞬的失态,却迅速恢复如初,更是感慨道: “如此说来,日后便要改称文成君为太子了,信能得太子青睐,实在是三生有幸。” “这韩信养气功夫倒真是不错,难怪太子有所青睐。”匡当看着眼前脸色古井不波的韩信,心中却是没来由地想到了扶苏当初得知韩信已被寻到的话语: “胸有激雷而面若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匡当,尔日后若有心思观察这韩信,便知吾今日为何如此欣喜了。” 韩信不知这短短瞬息之间匡当便考虑到了如此多的信息,他心中并不像面上表现的如此平静: “太子!太子!日后便是二世皇帝!这样的天之骄子却能在尚未崭露头角之时便苦心寻我韩信,真是以国士之礼相待! 我韩信又岂能辜负?必将一展所学以报效太子!” 邸报署内同样激动的并不止匡当等人,一旁的总编室中,张苍盯着手中的纸条,同样是久久不能平静。 “吾为太子,开府建制,早拟政论。”扶苏给张苍的同样是十二个字,只不过在最后与匡当收到的有所差别。 “没想到,昔日食肆中略有青涩的长公子,竟然在短短的半年之内便得立太子,果然是超凡脱俗。” 张苍在心中感慨不已,不禁回忆起与扶苏的第一次会面。 那时的长公子虽已初显锋芒,却颇有些不食人间疾苦的意味,尚需自己指出其言语不当之处,可如今却已然得了陛下认可,成了大秦太子了! “早拟政论,长公子想来心境也是非同一般的激动吧。 不,应该是太子,难得见太子有如此急切表现,不过倒也是时候准备起来了,至多正旦之时,郊祭的车队也该归于咸阳了。” 张苍摇了摇头,将心神一番收摄后便扫开案上其他杂事,提笔开始聚精会神地撰写政论,这必然是下期大秦邸报的头版头条。 圃急速奔驰在前往后宫之中的大道,他已经将三封密信中的两份悉数交付,只剩最后留给郑夫人的一封,也是最为重要的一封。 “止步!宫闱重地,尔若是再向前一步,便要授首于此!”金铁交击之声响起,持矛肃立的卫士双矛交接在一起,拦住了圃的去路。 “我乃长公子手下羽林卫士,受长公子之命有要事禀告郑夫人,烦请通禀一声,此为长公子所赐信物。” 圃将手中玉玦高高举起,他非常熟悉入宫应有的流程,这是屡次侍卫扶苏左右得来的经验。 两名卫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伸手接过玉玦转身向宫中奔去,另一人则继续肃立在原地,盯着颇有些焦急之色的圃。 “那人不是皇兄身边侍卫么?为何会在此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宫中 胡亥看着不远处被拦在宫门之外的圃,不由得好奇地问向身旁的宦官,虽然圃出现在胡亥印象中的次数并不多,但后者对这个皇兄的亲近侍卫颇有印象。 或者说,胡亥对扶苏身边所有亲密的大臣、侍者都有很深的印象,这不仅仅是因为其天生聪慧,更是因为那位中车府令的格外提点。 “这...按理说长公子随陛下前往雍城郊祭,最快也要在明日方能归来,小人也实在不知其人为何如此之早便归京。” 一旁随侍的宦官面露难色,别说他本来就不知道,就算知道其中内情,这事情也不是其一介卑微宦者能随意评论的。 傻子都知道这侍卫此时提前归来,肯定是暗中奉了长公子的命令,不管怎么说都是分外敏感的事情,这宦官哪敢多言。 “真是蠢笨无能,要是赵师在此定然能轻易猜度出其中内情,也罢,还是让本公子亲自去问上一问。” 胡亥没好气地骂了这宦官两句,马上就朝着圃的方向行去,准备亲自问询一二。 圃敏锐地察觉到了胡亥的行进方向是朝自己而来,这是身为武者的必要敏锐感知,不由得心中一沉: “糟糕,怎么碰见这小公子,太子殿下嘱咐的可是务必要隐秘行事,若这小公子是奔着我来的可就大事不妙了。” 但事与愿违,圃还是眼睁睁的看着胡亥气定神闲地走到了自己身前:“你是皇兄的亲卫吧,不思在雍城护卫皇兄周全,却来此宫闱重地作甚?” “回禀公子,圃此行并未随从长公子前往雍城,而是在羽林军中听命,至于此番前来是有要事面见郑夫人。” 圃看着眼前孩童模样的胡亥,虽然内心颇感棘手却也不甚在意,打算糊弄一番便是,他忧虑的并不是胡亥这一十二岁的童子,而是可能注意到自己动向的其他人。 “一派胡言!自皇兄遭到那桓楚刺杀之后,凡羽林军百五十人皆寸步不离左右,莫说是往雍城郊祭,便是在咸阳城内也不可能离开,尔莫不是擅离职守当了逃兵?!” 胡亥自然也感觉到了圃言语中的敷衍之意,当下便怒上心头:“这厮真是欺我年少懵懂,竟然如此糊弄于我!” “在下安敢欺瞒公子?只是,只是...”圃没想到胡亥的心思也是如此敏锐,一时间失了分寸,竟是难以应答。 “只是长公子惦念郑夫人,特意令这亲卫留在咸阳护卫夫人周全罢了,一番孝心天地可鉴,又岂会欺瞒小公子?” 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替圃解了围,胡亥下意识扭头望去,一名娇弱女子亭亭玉立,只是脸上毫无惧意,全不似此时的女子形象。 “原来是盈姐姐,看来此人所言非虚,皇兄还真是颇有孝心,胡亥冒昧了。”胡亥脸上薄怒神情一转,显现出几分歉疚来。 盈儿虽然替圃解了围,也不敢再在胡亥面前多言,毕竟后者乃是正经的小公子,只是看在自己是后宫老人的份上称一声盈姐姐,自己却不能当了真。 “小公子言重了,若是没有他事,我便带走这人了,夫人还在宜春宫中好生等候呢。”盈儿向着胡亥微微一礼,只想尽快解决这桩麻烦。 “既然盈姐姐都这么说了,那胡亥即便有事也是无事,还请自便。”胡亥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那便不叨扰小公子了,还不速速随我入宫面见夫人?”盈儿终于将目光移向颇有些无所适从的圃,示意其快些离开。 “唯!”圃也从方才的慌乱中回过神来,深知多说多错的他不敢再多言,只是默默跟着盈儿的脚步向着宜春宫步行而去。 胡亥在原地目送着盈儿和圃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虽然盈儿及时出现替圃解了围,但胡亥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公子,夫人还在等着您呢,这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还是快些去往宣春宫为好。”一旁的宦官小心翼翼地提醒胡亥。 这里的夫人自然不是扶苏的母亲郑夫人,而是胡亥的生母,赵夫人。 “要你多嘴!母妃又岂会苛责于我晚上些许时辰?自己回去领上三十廷杖!”胡亥脸色大变,恶狠狠地对着这宦官骂道。 可怜那宦官谨言慎行终日,却因一时的好心提醒而遭了无端责罚,但其人并不敢有所辩白,他知道这位小公子对自己这些卑贱之人有多视若草芥。 胡亥冷哼一声,不再去看一旁惊慌叩首谢罪连连的宦官,自顾自地朝着宣春宫的方向去了。 “多谢阁下出手相助,圃感念在心,永不敢忘。”圃向着盈儿轻声低语,生怕被闲杂人等听到惹出事端。 “不必多言,既然是身负长公子重托,便自当多些处变能力,被小公子一问便有失镇定实在不智,日后切莫再如此了。” 盈儿却不欲与圃过多解释,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将这携着长公子重托的亲卫带到夫人跟前,其他诸事皆不做他想。 圃听到盈儿的话语心中愧疚更是多了几分,便也不再言语,只是闷头跟着盈儿一路往前,不多时便到了宜春宫中。 “夫人,此人便是先前通禀的长公子手下亲卫。”盈儿对着高居上首的郑夫人汇报,后者目光一扫,淡淡开口: “一路从雍城昼夜兼程赶来,你辛苦了。不过苏儿既然如此急切地将你从雍山派来,想必是有要事不得不如此,速向本宫说来。” 圃目光扫了扫大殿中的侍女宦官,对着郑夫人沉声道:“事不传于二人之口,有长公子亲笔所书密信一封,还请夫人一阅。” 说话间便从怀中掏出密信,双手递给了身前的盈儿,后者赶忙上前接过,步履匆匆地快步小跑到郑夫人面前递上。 郑夫人看着手中封漆完好的信件,面上轻轻颔首,颇有些迫不及待地拆开阅览起来: “父皇已立吾为太子,准吾开府建制,归于咸阳之后便会诏告天下,母妃或可借此有进身之阶,近期万不可有疏漏,还望母妃时时自省早做筹谋,此信阅后即焚,绝不可留。” 郑夫人一字一句读来,只觉脑中天旋地转,已经是被骤然得来的欢喜冲击的一塌糊涂,不得不以手虚扶螓首方能稍缓一二。(qin,二声) 一旁侍立的盈儿眼见郑夫人如此失态,不由得有些许惊慌起来,上前两步凑到郑夫人跟前急切问道:“夫人,夫人?” 就连殿中侍立的一众宦者宫女们也都是面露异色,纷纷不解于何等消息能让一向端庄大方的自家主子如此失态。 “无事,本宫只是一时头晕而已,并无大碍。”郑夫人紧紧攥着手中苏纸,生怕露出半点字迹出来,即便眼前的是侍奉十数年的盈儿。 盈儿自然也发觉了其中诡异,只不过颇有分寸的她并没有在面上显露出丝毫异色来,而是默默退到一旁,静等郑夫人发号施令。 “没想到苏儿竟然已经被册立太子,陛下瞒的本宫真是好苦,竟然丝毫不肯透露半点风声,不过苏儿还是太过天真了些,本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更进一步。” 郑夫人心中汹涌澎湃,骤然得知自己独子被册立为太子的欢喜和惊讶,对嬴政隐瞒自己此事的嗔怒和自怨自艾,以及对扶苏为自己筹谋的感动,三者交织在了一起,形成无比复杂的心绪。 又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确认是扶苏的笔迹无误,郑夫人亲自将手中密信投入了火盆之中,对着圃说道: “好一位忠勇之士,盈儿,从府库中赐下十匹绢帛,十两足金以彰奖赏,苏儿手下能有如此忠勇之士效命,本宫心中甚是欣慰。” 盈儿一脸惊讶地看着郑夫人,要知道自己这位主子虽然不愁赏赐供奉,但一向是简朴勤俭的性子,今日仅仅为了一个送信的卫士便打赏如此之多,端是有些让其心惊。 “圃不敢受夫人所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过分内之事而已,更何况长公子平素对吾等已然是极尽优渥,圃若再受夫人如此重赏,心中羞惭难当。” 盈儿脸上的惊讶之色愈发浓厚,如果说郑夫人的大方之举还在情理之中,那圃的拒绝却是真正超出了意料之外。 至少盈儿没见过哪个兵卒是不肯接受金银绢帛赏赐的,就算是再精锐忠心的护卫也是如此。 但圃不一样,圃虽然明面上是羽林军中一员,但令其更加认同的还是墨者的身份,门中的教义让其无法轻易接受如此高昂的奖赏。 “好壮士,但长者赐,少者贱者不可辞,本宫的奖赏就当做是代替苏儿所赐,岂有不受之理?” 郑夫人虽然也是颇有惊讶,但难得摆出了些许强硬的姿态,她必须得做点什么来宣泄一下心中的欢喜,自然不会同意圃的请求。 “这...”圃眼见郑夫人如此坚决,当下也不好再多做抗争,毕竟墨者只是循规蹈矩又不是真的不识时务,只好躬身一礼道:“多谢夫人赏赐。” 第一百四十七章 归京 “如此才是正理。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此乃商君变法之时便立下的铁律,本宫虽是妇人,却也不能坏了规矩。” 郑夫人的喜悦之情终于敛到心底,对着圃淡淡开口,只是眉目间的那一抹欣喜之色终究是溢于言表难以掩饰。 “谢过夫人赏赐,卑职受教,如今长公子所命已然完成,圃尚有杂事在身,便不多做叨扰了。” 圃不打算再在宜春宫中久留,毕竟是宫闱重地,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郑夫人,多留一会风险便要高上一分。 “无妨,随盈儿领赏后便自去吧。”郑夫人轻轻颔首不以为意,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脑中的思绪却是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苏儿被陛下册立为太子固然是好事,可本宫却未必能母以子贵而更进一步,陛下一向不愿宗室外戚势力过大,又如何可能令本宫晋身皇后?” 郑夫人摇头苦笑,只觉扶苏有些太过一厢情愿,虽然是孝心可嘉,却也有些痴心妄想了,但郑夫人不知道的是,扶苏的推断很有根据。 在扶苏看来,虽然郑夫人家世不显看起来是一个劣势,无法为自己在朝中提供足够的助力,但对于嬴政这位权力欲望炽盛的始皇帝而言,反而是一种优势。 扶苏不会因为母族的势力干预而束手束脚,嬴政也可以通过对郑夫人的再次封赏而收拢人心,为扶苏的太子之位人为地加上一重保障。 母以子贵,子以母贵,二者本就是相辅相成,只不过嬴政目前仅仅表达了对扶苏的赞赏,而郑夫人的更进一步,必须要等扶苏被立为太子后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才行。 这也是为什么扶苏要来信提醒郑夫人注意的原因,他隐隐感觉,很有可能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是嬴政对郑夫人及其宗族的考察期。 “罢了,苏儿能有此番孝心已然不易,本宫又何必拂了苏儿的一片苦心呢?倒是真的要与族中警示一番,以免出了什么差错。” 郑夫人心中一动,却是不由得思量起来该如何警示族中子弟,以免在这紧要关头出了什么岔子。 “什么!皇兄竟然已经被册立为太子了?!”胡亥满脸的不可置信,年少稚嫩的他根本无法在一时之间接受消化这一信息。 “噤声!尔父皇郊祭尚未归来,此事知之者甚少,断不可让他人知晓我等已然事先知晓,不然便是陷尔赵师于囹圄之间!” 一名衣着华美的年轻女子对着胡亥呵斥出声,娇媚的面庞上遍布着的却是薄怒之色,令原本美艳的五官有了几分扭曲。 “孩儿一时失言,还望母妃见谅。”胡亥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不敢有丝毫忤逆,因为这美貌女子正是其生母,赵夫人。 赵夫人虽然已经年近三十,面庞上却没有留下太多岁月流逝的痕迹,横了胡亥一眼道:“赵师日夜相伴左右,你却没学到其三分静气,又怎能堪当大任?” 胡亥不敢顶嘴,只是将话题拉回到原本主题上,对着赵夫人问道:“母妃,赵师既然将消息传来,不知可有其他应对之策?” “哪里来的什么应对之策!难不成你父皇还能朝令夕改?中车府令能将消息提前递出已是大不易,不然吾等更是全无防备,安能奢求许多?” 赵夫人看着眼前一向聪明伶俐的幼子,心里面却是没了以往的骄傲之意,只是在心中暗暗想道: “枉费陛下终日宠溺,到头来还是让那扶苏做了太子,这所谓的宠爱又有何用!不过是怀中玩物罢了,此心终究难平!” 胡亥也感觉到本就颇为严厉的母妃今日显得更加焦躁,当下也不敢再出声,只是心中默默愁念,殿中一时寂静无声。 而冒着极大风险擅自传递消息给赵夫人的赵高,此时正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铜簋(gui,三声),恭敬地对嬴政说道: “陛下,这是徐福所献金石散,嘱托必以晨露佐之在此时服用效果方为最佳,请陛下用膳,以免误了时辰。” 嬴政淡淡扫过双手高高举起的赵高一眼,伸手接过铜簋将其中物什一饮而尽,接着漫不经心地问道:“徐福言称东极之海中的仙山可有眉目?” “回禀陛下,徐福称其已然卜算出仙山所在大致方位,只是仍需些许时间进一步追索细微之处,最晚明岁也可寻到,届时必能为陛下寻来长生之术。” 嬴政微微颔首,却是不置可否。 虽说其对长生不老的追求从未断绝,但如今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又有扶苏可继大任,对求仙问道之事远不如历史上那般急切,转而问道:“册立扶苏为太子的诏书可曾拟好?” “臣不敢怠慢国本之事,长公子于雍山之上得立当夜便已草拟完成,只待陛下用玺诏告天下。” 赵高极其擅长文书诏令的起草,凡是嬴政所出成命基本都是由其润色发布,册立扶苏为太子一事自然也不例外。 “善,明日便是正旦,归于咸阳之后便广诏天下此事。赵高,朕知尔与胡亥情谊深厚,但扶苏才是朕所属意之太子,尔可明晓?” 嬴政语气风平浪静,但说出的话却让赵高骤然出了一身冷汗,后者顿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禀陛下,赵高只不过一介阉人而已,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 “是么?那又为何如此急切地将朕册立扶苏为太子的消息派人传往宣春宫中?连一两日的功夫也无耐心等待?这可不是中车府令的一贯行事风格啊。” 嬴政面色不变,那一双狭长眼眸甚至根本没有扫过匍匐在地的赵高,仿佛他只是在穷极无聊的自言自语。 “微臣,微臣罪该万死!”赵高将头颅深深叩在地面,没有半点辩驳的欲望,服侍这位始皇帝经年的他知道,再多说一句都会万劫不复。 嬴政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久久出神,半响之后才对死死叩首在地的中车府令淡淡说道:“尔受赵姬举荐之恩入宫,有所倾向也是在所难免,不过朕不喜欢。 昔日将你从蒙毅手中赦罪便是怕可惜了这一身才华,但若是至今也不明分寸,那大秦也不会再缺一个中车府令。” 赵高连连叩首,脸上涕泗横流,对着嬴政苦苦哀求:“赵高一介阉人,所得权势全凭陛下一念之间,又岂敢有非分之想。 赵高诚然感念于赵夫人举荐之恩,但绝无私通宫闱之理,只是与小公子相处日久情谊渐深,故而有此昏头举措,今后绝不敢欺瞒陛下擅自行事,陛下,饶臣一命吧!” 嬴政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赵高,面上仍然没有动容,而是冷言相对:“昔日扶苏倡立察举之事时尔便有所异动,今时私自通风报信便是第二次。 朕不是没有容人之量的君主,但也不会坐视臣子在诸公子间逢迎挑弄,若是尔仍不思悔改,那即便是天纵之才,朕也不会怜惜。” “微臣绝无异想,昔日只是因久伴小公子旁故而有所侧重,如今长公子已然得立太子,赵高再无奢想,唯有作牛马奔走而已。” 赵高的额头已经叩出了一片殷红,即便有着高冠的保护也无济于事,但其恍若未觉,仍在与地面做着亲密接触。 “起来吧,效命十数年的忠心朕还是知道的,不然尔赵高今日便上不了这归于咸阳的车架,早就被留在雍山与先君们为伴了。” 诚如嬴政所言,若是真想要赵高的性命,那便不会有今日的敲打,这个道理赵高自然知道,但他仍然做足了姿态,因为其身家性命只在嬴政一念之间。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赵高顶着血肉模糊的额头起身,任由脸上的鲜血滴落在身上也不敢拂去,只是肃立在旁静候嬴政发落。 “好生处理一下,明日就是正旦了,莫要沾染了晦气。”嬴政摆摆手,示意赵高赶紧去处理伤口,不要在这碍眼。 “唯!”赵高又是行过一番大礼,方才欠身缓缓退走,只是深深低下的面庞上浮现的却是十足的怨毒之色。 车队却并不因嬴政和赵高这对君臣的插曲放慢行进速度,仍然奔驰在归往咸阳的道路之上,红霞满天之际,一干大秦菁华终于回到了咸阳之中。 “什么?韩信已然寻到?!就在何处?快快引来见吾!”扶苏刚刚回到藏阳宫中,就从圃的口中知道了韩信已经久候多时的消息,当下便有些激动难已,迫不及待地要见一见这位兵仙。 “这...殿下,此时天色已然入夜,您又刚刚舟车劳顿归来,这韩信不过是一无名小卒而已,不若等明日再见也不迟啊。” 圃在一旁很是不解于扶苏的激动之情,他在完成扶苏的任务之后也见了那韩信一面,却也丝毫看不出有何出类拔萃之处,不明白扶苏为何如此看重。 “休要多言,国士之才又岂是常人可辩?不过黄昏之时而已,速速将韩信召来,吾要与其彻夜长谈!” 第一百四十八章 神棍 扶苏却是半点不听圃的规劝,一心催着后者去将韩信召来,连久经旅途的疲累身体和夜色漆黑的主客观条件也顾不上了。 眼见自家主公如此情急,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赶忙奔出藏阳宫外去寻那韩信了,只是心内不免有所腹诽:“这韩信当真值得太子如此用心?” 扶苏看着圃远去的背影,心中的激动却是丝毫没有平息:“万万没有想到,短短数日的一场郊祭便得到了两大臂助,真是天助我也。 我扶苏可不能效仿那‘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汉文帝,招揽这国士无双的韩信自然不能有所怠慢。” 尽管已经被册立为太子,但扶苏对韩信这种真正以才能留名青史被大书特书的历史人物还是非常敬佩的,乃至于激动心境一时难以平复。 只不过已然远去的圃并不能看见自家一向沉稳淡然的主公面上难掩的激动之色,不然又是要瞠目结舌。 “这两日可还住的习惯?”匡当笑眯眯地对着韩信发问,扶苏归京的消息他自然知晓,少不了来最后接触一番韩信以确保明日会见万无一失。 不错,即便是跟随扶苏已久的匡当也万万想不到其会如此急切地相召韩信,他还以为明日才是会见之时。 “回禀指挥使,邸报署中衣食住行皆是上上之选。信不过一介卑微黔首,所食所用皆无苛求,已然心满意足了。” 韩信对着匡当拱手行礼,虽然来咸阳之后并没有立刻见到扶苏,但以匡当为首的一众秦官秦吏都对其照顾备至,令韩信颇有些如沐春风之感,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那便最是妥当,以太子对你的表现出来的器重之意,想来明日便会召你入宫一见。太子固然宽厚温仁,但我也需提点你两句。” 匡当双眼紧紧盯着这个貌不惊人的东海黔首,试图从中分辨出一二不凡之处,但仍是如以往一般一无所获。 “还请指挥使赐教。”韩信神情波澜不惊,既没有即将面见当今太子的忐忑欢喜,也没有虚心手脚的神态,只有一以贯之的平静。 “谈不上赐教,只是一二浅见而已。太子生来富贵,禁中规矩更是向来森严,你入宫后切记勿要多言,勿要发问,只需诚实作答太子疑问便可,这一身打扮也要换得清爽一些...” “咚!咚!咚!”不等匡当婆婆妈妈的絮叨完毕,紧闭的房门便传来剧烈的敲击之声,更是夹杂着声若洪钟的呼喊:“太子有要事委派,主编快快开门。” 匡当脸色一黑,刚起来的范全被打消在无形之间,一边去开门一边没好气地说道:“圃!你何时学的跟端木未一样不知分寸了?” 他自然听得出这是圃的声音。 “嘎吱~”圃的方脸出现在匡当和韩信视线之内,只是其好似眼中根本没有匡当这个指挥使一般,径直奔向韩信抓起后者手臂:“太子急令韩信入宫相见,快快随我前往!” 饶是韩信养气功夫再好,脸上也不由得出现了一丝呆愣之色,下意识地就被这汉子扯着向门外而去。 圃拉着韩信走到门口看见同样呆立在旁的匡当,这才仿佛想起了自己的直属上级也在,草草拱手后说了一句:“奉太子之命!”,便夺门而出。 “这厮真是...”匡当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怔怔出神,半响才喃喃自语道:“这罗网不尽快革新实在难成,都是仗着师兄弟情分不明尊卑了。” 虽说匡当也是个好脾气,不然也不会在少府佐吏的位子上一熬就是十几年,但随着如今势位的变更,他越来越感觉到墨者对于罗网是一个利弊相伴的因素。 毕竟他匡当只是师兄而不是钜子,众多墨者对于他的号令并不能做到令行禁止的地步,只是受了墨胜的嘱托而已。 且不提这匡指挥怎样谋划改变罗网的种种规制,这边的圃已经拉着韩信坐上了奔向藏阳宫的马车。 考虑到秦朝宵禁的种种限制,扶苏一开始便令圃乘着自己的专属马车出行,当然后者也不敢坐进去就是了。 此时的圃正坐在平日里车夫的位置上,驱策着马匹发力狂奔,一旁的韩信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冷风,心中泛起波澜: “太子竟然如此重视于我?刚刚从雍山郊祭归来便要召见,怕是连一刻休息也未曾得有,如此礼贤下士,难怪众人皆效死命。” 韩信一路从东海郡来到咸阳,所接触到的扶苏手下之人皆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让他对这位太子的人格魅力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得益于扶苏专属马车的开道效果,圃在路上并没有遭到阻拦盘问,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又回到了藏阳宫中。 “禀太子,韩信已然带到。”圃对着扶苏沉声禀报,尽管是秋夜深深,这侍卫身上却是大汗淋漓。 “辛苦你了,去好生休息一二,莫要染了风寒。”韩信听到一个温和的声线传入耳中,一位锦袍青年出现在面前,韩信如何还能不知是何人? 一旁的圃早已颇识时务地退走,此时的殿内除却拱卫的武士和一旁沉默不语的宦官,便只有扶苏韩信二人。 “东海黔首韩信,拜见太子。”韩信的声音第一次有了细微的颤抖,以往镇定自若的心境此时已是波澜四起。 韩信即便对胸中才华再是自信,骤然得见当今太子也终究难以自持,深深将头颅低下不敢与扶苏有一点对视。 “起身吧,无须如此多礼,深夜相召却是打搅了你休息闲暇,吾心中也是颇有些惭愧。”扶苏打量着眼前的高大汉子,心中激动并不比韩信少半分,只是终究还能沉得住气。 “这韩信除却身材高大外倒也无甚异相,没想到国士无双的兵仙韩信也是如此平凡,果然以貌取人便会失之子羽。” 扶苏在心中暗暗思量,先前心底泛起的激动之情已然平息下来,又见韩信终于肯直起身来回应: “信不敢如此作想,太子日理万机又是刚刚舟车劳顿而来,是信耽误了太子休息才是,心中愧怍难安。” “不错,此时尚未发迹的韩信远没有历史上那般傲气凌然,至少还是懂得些许尊卑之别的,而且我听其话中之意,对我也很是尊崇?” 扶苏也是不由得失笑,毕竟如今二人的势位简直是云泥之别,韩信虽然是政治白痴又不是真的白痴,怎么会自寻死路。 “无妨,毕竟吾对尔可是神往已久了,晚睡上些许时辰又能如何?”扶苏微笑着安慰韩信,令其受宠若惊的同时也不由得心中纳闷: “神往已久?这...我韩信虽然自负胸中韬略不弱于人,可太子远居咸阳又如何能知?” 其实这个疑问已经埋藏在韩信心中许久,虽然他当时毅然决然地便随着竭踏上了前往咸阳的路程,可那是实在走投无路的被迫之举。 路上韩信也无数次旁敲侧击地问过竭其中缘由,可后者每次都是闷不做声,实在问急了也只能蹦出来一句:“上峰所命!” 扶苏也看出了韩信脸上的疑惑之意,情知不给其一个足以信服的理由怕是难以取信,日后疑窦只会更深。 “还好我早有准备。”扶苏温和一笑,对着韩信说道:“尔想必是在疑虑吾为何能知尔韩信之名吧。” “信不敢欺瞒太子,诚然有此一问,须知咸阳东海之间相隔何止千二百里,信又是乡间村夫,实在不知如何入得太子眼中。” 韩信耿直发问,却是将匡当先前所言的莫要发问,莫要多语的教诲全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实在想知道是为什么。 “自然是天命所授!”扶苏眼见韩信完全按着套路出牌,不由得微微一笑,面上布满了高深莫测的玄机。 “天命...?”韩信更是大惑不解,不由得对着扶苏又是躬身一礼问道:“信愚钝异常,还请太子细细言之,为信解惑。” “韩信啊,汝可知苏纸、印刷之物?”扶苏并没有接腔,反而是提起了毫不相干的另外两件早期的发明创造。 “自然晓得,此二物皆为太子所创教化之物,信虽身为乡野村夫无缘拥有,却也在他人之处见过一二,实在巧夺天工造化之物。” 韩信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位时时资助自己的亭长,正是他的邸报,才让自己有了知晓更多大秦事务的渠道。 “不错,世人皆谓吾有不世之才方能创得,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 吾固然有所才气,但此等变革之物又岂能凭空而来?昔日所成之苏纸与印刷,皆是一次便成,毫无半点波折,以至于坊内工匠胥吏皆以吾为神人,民间传言更是愈发夸张。 可凡夫俗子不知其中内情,神人确有存世,可却并不是吾扶苏,吾只是得其梦中相授而已!” 扶苏脸上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神情,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韩信,嘴角不自觉微微勾起。 第一百四十九章 舍人 “吾初入朝堂之时,曾因风邪入体而昏迷许久,虽有宫中圣手诊断却是一无所获,只开了两副温养药剂。 但其实并非风疾所致,因为吾在昏迷之时仍有思虑,梦中得见神人授吾种种新奇之物和治世良方,而汝韩信,便是其中之一。” 扶苏对着韩信娓娓道来,他并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这个说法,即便是面对嬴政也从未有所暗示。 因为扶苏知道,长生不死是嬴政一直孜孜不倦追求的迷梦,即便如今的他正当壮年。 如果自己真的假托神人梦中授课来解释自己身上发生的种种异变,那位始皇帝恐怕根本就不会再关心什么新奇事物,而是要揪着自己想法设法地见到神人了。 而这显而易见是不可奢求的迷梦,扶苏根本不可能找出个神人来为嬴政讲授长生之法,届时只会自食恶果。 天家亲情和长生不死的选择,即便是扶苏如今愈发体会到嬴政的慈爱一面,却也仍然不敢妄下赌注。 “这世间竟真有神人耶?”韩信一脸震惊之色,对扶苏的话心里面却已然信了大半,不仅是由于其太子的身份,更是因为鬼神之说在此时是一个相当普遍的信仰,韩信也不例外。 “神人有言,东海郡韩信者,三川郡陈平者,一文一武皆为世间大才,得之可安社稷。本来吾也是将信将疑。 可随着那神人所授之术的一一实现,吾便再无疑虑,于是才有寻尔韩信的罗网一行,这个答案如何?可曾解尔心中所惑?” 扶苏看着眼前神态由疑惑变为释然的韩信,心中不由得感慨:“古人还真就吃这一套,神鬼之说不但能完美解释异变,更能为我自己加上一层神圣的光环。 只是可惜嬴政太过痴迷神仙方术,这番解释是决计不能和这位始皇帝道来的,还是等日后继位再让罗网宣扬这些神话色彩浓厚的东西吧。” 古代这种为自己得位编纂神异故事以增加神秘色彩令人敬畏的帝王简直数不胜数,比如说赵匡胤出生时被红光环绕伴有异香三日不散;北魏孝文帝出生时神光充盈室内,天地氤氲。 就连秦朝的祖先,大业,也有着母亲女修吞食燕卵降生的神话传说,所以扶苏并不担心会有什么格格不入。 实际上,当初扶苏发明苏纸的过程就已经被坊间传言添上了许多神话色彩,只是扶苏自己一直没有在意而已。 “太子果然得天地所钟,竟有神人入梦教诲,信再无他惑。”韩信终于放下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眼见成功将韩信糊弄过去,扶苏心里面也是松了一口气,又对着韩信嘱咐道:“此事出得吾口,入得汝耳,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切莫外传。” “信得太子如此信重,又岂能辜负大恩?请太子放心,此事决不会传于六耳!”韩信郑重其事,心中更是感动异常: “太子仅仅是为吾释惑便将此不传之秘道来,我韩信又岂是忘恩负义之辈!” “善!有汝一言吾便可无虑,虽然父皇尚未广诏天下,但尔既然称呼吾为太子,想必是早已从匡当处得知此事罢?” 扶苏将话题转移开来,他自然能从韩信对自己的称呼知晓匡当已将自己被册立为太子的事情告知前者。 “回禀太子,匡指挥使确实告知吾等此事,不过当时仅吾、匡指挥使、焦冲焦镇抚使以及东海小旗竭四人在场,并未广传。” 韩信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没有注意细节,对扶苏的称呼已经在无形之中透露了很多事情,只得在内心感慨:“匡指挥所言实在不虚啊!” “无妨,匡当乃吾左膀右臂之人,些许便宜之权还是有的,你休要担心,只是不知匡当是否告知尔开府之事?”扶苏摆摆手表示并无大碍,又对着韩信温言相问。 “这...信并不知此事,匡指挥只是草草一笔带过而已,言称日后待太子归来自然会对我等有所安排便不再多言。” “匡当还是能沉得住气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扶苏心中暗暗颔首,对匡当的处置并无异议。 “册立为太子只是其一,父皇的恩典更重者还是赐吾开府之权,并授我征辟选任六百石以下官吏资质,汝可知其中意味?” 扶苏看着眼前一脸谦恭之色的韩信,决心考较一二。 “开府?六百石?”韩信心中波澜骤起,虽然其限于见识不知太子开府在从未确立东宫制度的秦朝有着多大的意义,但这不妨碍其理解六百石的含金量。 要知道,韩信出身的东海郡淮阴县令也每年的俸禄也只有区区六百石而已,已经是将百里之地的大权独揽,而眼前这位大秦太子,已经可以批量生产六百石了。 “太子殿下深得陛下信重,提前开府以熟悉朝中政事,更是将选官之权下放,殿下所选之臣来日必为朝中辅弼,陛下实在是用心良苦。” 不得不说,韩信虽然是个政治白痴,但该有的眼光还是有的,历史上之所以酿成最终悲剧也只是因为魄力不足,瞻前顾后而已。 扶苏一脸欣赏地看着韩信,沉声道:“不错,若吾日后得继大位,这太子府中之臣必成我大秦栋梁之才。韩信!汝可愿为吾之舍人?” 韩信想也不想地便回应:“信愿为殿下驱策!自此鞍前马后,永不背离,若有违此誓,神人共诛之!” 扶苏被韩信如此干脆果断地回答惊讶了一下,略有疑惑地问道:“你可知这舍人之位俸禄几何?职责是否卑贱?便如此轻易许诺?” “回禀殿下,信一概不知,只是当殿下派人不远千里在东海郡中寻到信的那刻起,信已然决心为殿下牛马走,又何须知晓这些!” 韩信斩钉截铁,面上呈现出的是毫不动摇的坚定之色。 “善!大善!”扶苏抚掌赞叹,心内却是感慨起来:“还是自微末提拔最为有效,雪中送炭远不是锦上添花可比的,历史上的韩信可不会被这两百石的官职轻易打动。” “虽说汝不以此为意,但吾却是要交代清楚,这太子舍人只是区区二百石,执掌更直宿卫,吾先前得父皇恩典所赐百五十人,成之羽林军,便由尔日后所率。” 扶苏对着韩信解释,眼睛紧紧盯着后者,果不其然,捕捉到了其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之色。 “两百石么?确实是有些屈才了。不过太子殿下能擢拔吾韩信一介白身便已然不易,更何况是执掌宿卫之责,日日能伴太子左右,何愁日后不得升迁?” 韩信确实有些失望,以他的傲气自然是不愿仅仅当一个保镖,但韩信也知道,自己一无资历,二无才能展露,仅凭扶苏垂青便有如此位置已是不易了。 “看来太子殿下也并未尽信那神人之语,还是准备日后好生考察打磨一二于我,也罢,我韩信从不惧一展才华。” 短短数息之间,韩信的念头已经是百转千回,对着扶苏俯首道:“信有太子殿下信重已是侥天之幸,不敢奢求高位,只待日后凭己之力再得建功升迁!” “不错,韩信虽然仍有傲气,但对我的处置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历史上也做过项羽手下的持戟郎,只要能让他看到继续往上爬的希望就够了。” 扶苏当然不会指望韩信刚一被收纳麾下便为自己肝脑涂地,毕竟又不是游戏世界里的npc,认定主公就不会再改变。 “家中可还有亲眷?既然日后要常伴左右,家眷还是不好留在东海郡中受那离别之苦,自可接来咸阳一并团圆。” “回禀太子殿下,信早年便亡父亡母,自幼得百家接济方才得活,家中并无其余亲眷,却是不能领受殿下美意了。” 提到自己的父母,韩信声音也不由得低沉了几分,这些年的经历完全可以用孤苦伶仃来形容,若不是有着他人接济,生存都是艰难。 “是吾考虑不周了,且放下心来,日后吾必为尔说上一桩姻缘,虽无旧有亲族,却能再造新宗,大有可为!” 扶苏对着韩信一番勉励,令后者又是一番感恩戴德,继而道:“入夜终究已深,来日再行畅谈,还是好生歇息罢。” “信不敢叨扰殿下,只是宵禁已深,恐怕殿下仍要派人送我出行,否则怕是难以成行。”韩信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 “哈哈,何须如此来回徒累,既然授尔太子舍人之位统率羽林军,自然早日熟识为妙,今夜便与他们为伴吧。” 扶苏拍了拍韩信的肩膀,虽然皇宫之内是肯定不容韩信留宿于此,但也无须再折腾到邸报署中去,羽林军驻扎的营盘可要近多了。 “司马竭何在?!”扶苏对着殿外呼唤一声,其人便立时闪现出来:“卑职在,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这位是韩信,已被吾封为太子舍人,日后你那羽林军便交由韩信统领,今夜带他宿于营中,明日交接便是。” 第一百五十章 抉择 “这...?”司马竭被扶苏的话语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怎么自己就在外面守了几个时辰的功夫,便被夺职了? 但司马竭跟随扶苏的时间毕竟也不短了,在短暂失神之后便察觉到扶苏脸上隐隐浮现的不悦之意,连忙应声:“谨遵殿下之命。” 又转向一旁侍立的韩信说道:“随吾来吧,羽林军营就在南军营盘不远,虽然仍需出宫,但也未有太过遥远。” 司马竭言语之间虽然颇为客气,却透露着淡淡的疏离之意,更是对着韩信上下打量,欲要从中看出一二可取之处。 “卑职告退。”韩信对着扶苏拱手一礼便随着司马竭出门而去,只是令后者心中不舒服的意味又多了几分: “这厮还真是有些厚颜,自称转换的如此之快,是不是我司马竭要自称黔首了?如此平平无奇之人,真不知太子殿下为何如此上心。” 韩信自然也感到了司马竭的些许排斥,只是其心中根本没有在意,反而是想到了扶苏的话语:“一文一武,三川陈平,那又是何许人也?” 扶苏看着消失在视线之内的二人,心中不由失笑: “司马竭此时腹中恐怕都是怨气,也算还有些城府,没有当场发问于吾如何处置他,不过对韩信却是定然有所不满了,倒是个考较韩信的机会。” 刚才司马竭的反应已经被扶苏尽收眼底,自然清楚二人之间已经溅起波澜,只是仍在掌控之中罢了。 “呵~啊”眼见四下无人,扶苏终于能卸下连日奔波的重担打个哈欠,慵懒地伸个懒腰,晃晃脑袋向床上去了。 “明天可就是元旦了,过年的滋味不好受啊。”扶苏沉沉睡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浮现在脑海之中。 “正旦安好,正旦安好。”陈伯一脸春风地回应着乡邻的招呼,自从陈平被察举录用成了阳武县的令史,陈伯一家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虽说暂时还不能一同搬到县城当中,但在这乡间的一亩三分地却是彻底出了名,甚至连乡中的三老见了面也要打上一声招呼。 “兄长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又不是没有去过县寺之中,再不济找人捎我一程也不是什么难题,哪里需要兄长亲自相送。” 陈平一脸无奈地看着驱使着牛车的陈伯,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要知道,连这牛车都是陈伯去乡间向啬夫借的。 “哎!这不是怕误了你上任的时辰,再说了,总要自家人送上一程才放心,现在田里也没有什么活计,我走上这一遭也不碍事。” 陈伯却是一脸无所谓,根本不把自家兄弟的劝告放在心上,只是一味地赶着老牛往前行进,陈平也只好作罢。 只是还不等其赶到县寺之中,便迎面碰上了两位不速之客。 “师兄,有必要起这么个大早么,等正午再赶往那户牗乡通知陈家兄弟又能如何?”睡眼惺忪的蒲晋看着一旁发足狂奔的邓桓相当不满。 任谁在被天色破晓之前被拉起来如此奔波也难有个好心情,更何况还是在这正旦之日,一年伊始的时候。 “你这惫懒性子迟早要惹祸端,我问你,正旦之日官吏可曾休息?”虽然脸上同样带着难以掩饰的疲倦之色,但邓桓却不似蒲晋一般心大。 “正旦之日官吏从不休息的,只不过点卯晚些罢了,师兄怎的连这都忘了。”蒲晋脸上的迷糊劲远未散去,但听到邓桓的疑问后还是不免有些发笑。 “吾岂能不知!你倒是训诫起我来了,我再问你,那陈平现如今是何身份?”邓桓被蒲晋这小子气的差点跑岔了气,脸上一阵清白。 “茂才么,又被县令授了令史一职,之后不也照样贴榜公示了么...”蒲晋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住,他明白为什么自己师兄非要今日起个大早了。 “哼,倒还不算蠢笨!若是让那陈平先一步去了县寺点卯,吾等最后只会左右为难,如何能完成太子殿下的任务! 如今殿下被册立为太子之事已然广诏天下,更是有着开府建制的权力,罗网必然也随之入了官家体制,若不展现出一二能耐,如何能抓的住这进身之阶!” 眼见蒲晋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问题,邓桓脸上的郁闷之意这才有所缓和,这傻师弟感知着实有些迟钝,不点拨两下根本反应不过来。 “哎!也是这时机太不凑巧,但凡能早上那么一日,吾等何苦还要赶个大早...”虽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蒲晋的牢骚却没停下。 不过蒲晋“早上一日”的想法可以说是纯纯痴人说梦了,在这个信息传递极其缓慢的时代能在正旦之前收到消息已经是极限了。 就在昨日傍晚,盖着扶苏印章的信件终于传到了三川郡中,与之相伴的还有扶苏已被册立为太子的秘密消息,这是给罗网众人打的强心剂,效果也着实卓着。 邓桓在收到消息后甚至都鬼哭狼嚎一阵,让相邻以为都要遭了歹人,所幸蒲晋制止的及时,不然便要先进官寺盘问一遭了。 饶是如此,邓桓的心思也难以平静,还打算趁着夜色便直接去寻到陈平带回,若不是已然宵禁,陈家兄弟可就没个美满的团圆日子了。 “休要胡言!你可知咸阳距三川郡有多少路程?能在正旦之前传来已是不易,还要作何痴想?!” 邓桓听着蒲晋的牢骚又是一阵无奈,这厮实在是太过少年心性,不知道入世之后艰难。 可蒲晋却罕见地没有再和邓桓顶嘴,而是指着前方大喊道:“陈平!师兄!快看,是陈家兄弟啊!” 邓桓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架慢慢悠悠的牛车,不是陈家兄弟又是何人?当下便再也顾不上理会蒲晋,一个箭步冲到路前,挡在了牛车身前。 陈伯正挥舞着鞭子欲让那老牛迟缓的步伐快上那么一些,却突然看见路上两道黑影闪现,当时便吓了一跳,急忙勒住老牛,还未斥责便听得对方先声夺人: “止步!莫要再向阳武县中去也!” 第一百五十一章 礼成 陈伯本就不悦于有人当道阻拦,如今听了来者的话语更是怒气涌上心头,即便再好的脾气也是难以忍受,当下便要怒骂出声: “谁家泼皮连性命也不肯要...”但话未出一半,陈伯定睛一看发现却是先前早有往来的邓桓蒲晋二人,便不好再骂,硬生生止住了后半句话,只是骤然打断,神情难免有些僵硬。 “二位,先前吾已将事情明晰,为何还要再三阻挠?今日是吾上任之期,若要误了吾点卯之事,即便有些许情分也不得善了了!” 陈平脸色比陈伯更加差劲,一副阴云密布的臭脸摆给了挡道的罗网二人,言语之间的威胁之意更是毫不掩饰。 “陈平!我等是在救你!是为你送上一桩富贵!可曾记得前日你所提之要求?如今传信已至,还不快快随我等离开?” 邓桓丝毫没有被陈平的威胁之意吓到,说话声音反而中气更足,若不是碍于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就直接摊牌了。 “富贵?传信已至?”陈平的记忆被陡然唤醒,心中惊疑:“莫不是文成君当真青睐于我送来了书信?” “这...”一旁的陈伯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但听到自家弟弟和拦路之人的话语,心中情绪波动却更加夸张:“竟真有此事耶?!” 陈平虽然心中惊疑,却也不信邓桓二人敢在这种事上欺瞒自己,当即跳下马车走到二人身前,对着邓桓低声道:“空口无凭,且令吾一观书信。” “我等自然不会哄骗于你,且看!”邓桓四下扫视一番,清晨的道路上行人本就不多,更何况还是在这正旦之日,当下便从怀中小心掏出一卷苏纸递给陈平。 “吾尝闻阳武陈平者,有宰天下之志,何故愿为乡间一小吏?空有经世之才而终日碌碌,岂不憾哉?” 陈平扫过其上内容,目光陡然一凝:“长公子如何知晓吾之宰割天下之志?昔日分肉之时的戏语竟然能被他人得知?” 但随后看到“文成君印”鲜红印章的陈平,无论如何也不能说这封信便是假的了,没有人有这个胆量仿冒当今长公子的印章。 更别说耗费如此多的时间和精力来为自己这么个微末小卒设局算计了,陈平自认为家徒四壁的自己唯一能被人惦记的也就只有这一身才华了。 “好教尔知晓,文成君已然被陛下册立为太子,有了开府建制之权,尔若是此时不去投奔,即便太子殿下再是青睐于尔,日后能人辈出也未必有你一席之地!” 邓桓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陈平又是一阵补刀,他也着实被这陈平三番两次的拒绝给弄的有些着恼:“这厮真是不知好歹,也不看看自己有何过人之处值得算计?” “什么?!尔所言可真?!”陈平下意识地便惊呼出声,即便再有养气功夫,其人此时也难以自抑。 还不等邓桓回话,一旁的蒲晋便冷哼一声:“我等何须以此事欺瞒于你,陛下今日便会广诏天下,若是不信便自去县寺静候吧!” “噤声!”邓桓状似不满地呵斥了蒲晋一句,心里却是颇以为然,并不再多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平。 陈平攥紧了手中的书信,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位阳武县令拍着自己肩头勉励的一幕: “此时若去咸阳岂不是枉费了县令的一番期许?这令史之位可是好不容易谋得,又离家中如此之近,是个安稳异常的好差事。 还有张县丞,食肆一别尚未有过拜访,原本还欲今日好生感谢一二,可这是太子殿下的求贤令啊...” 眼见陈平下去跟邓桓二人一番言语后便没了动静,陈伯心中很是有些急切,当下也不管那借来的牛车,径直跑到陈平跟前: “究竟有何事需要如此多磨?再不上路可就要误了尔点卯之期了!初为令史第一日如何能有耽搁?” 陈平本在挣扎之间,但看到一脸情急的兄长,心中的目标似乎突然明晰起来:“我陈平所为之事,不就是为己谋个前程,为兄长谋个富贵,为心中之志谋个实现? 为何如今大好机遇摆在面前,我却时时犹豫不敢奋力拼搏?连昔日宰割天下之志也随时日推移消磨去了么?” 陈平目光又再次扫过手中苏纸上的的话语——“空有经世之才而终日碌碌”,心中更觉羞惭:“是啊,不知不觉间我陈平竟也成了那终日碌碌的平庸之辈,只为求个安稳!” 下定了某种决心,陈平对着眼前的兄长长身一礼:“平再不能常伴兄长左右,不能为兄长略有减负,心中愧怍莫甚,然则平心中之志未已,唯有远赴咸阳方能一展所图,还请兄长恕罪!” “这...哎!”陈伯长叹一声,伸手将陈平扶了起来,对着后者说道:“兄长若是耿耿于怀于你不能常伴左右,又岂会放任你去游学乃至察举? 能得长公子青睐乃是万中无一的幸事,为兄又岂会因为一己之私而剥夺我弟胸中宏愿,且放心去吧,家中自有我来照看,无非再熬上些许年头而已。 只是先前听你所言,县令和县丞都对你颇有照顾,如今虽然已经决断弃官不做,却也要有始有终,与二位长吏好生谢过一二,不要让人指着脊梁骨说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一旁的邓桓听着陈家兄弟的言语,知道事情已然大功告成,只是心中不免惊讶于陈伯的所言所行: “这陈伯竟也有着几分见识,言语间虽然没有太多华丽辞藻,但道理却也讲的清楚明白,更可贵的是没有以兄长身份压制这陈平,难怪这陈平终日不事生产还能如此潇洒。” “平谨遵兄长教诲,不敢有丝毫怠慢。”不等邓桓心中腹诽完毕,陈平便对其说道:“长公子之命不敢推却,然阳武县令县丞皆有恩于吾,今日却是难免一行,还望见谅。” “你这厮真是不识好歹,信物都摆在眼前竟还敢推三阻四...”蒲晋实在是憋不住了,对着陈平就是一阵输出,但换来的却是邓桓的呵斥: “住嘴!身为秦吏安能玩忽职守?更何况为人又怎可忘恩负义?陈平此举正在情理之中,莫要多言!” 邓桓先是制止了蒲晋的输出,接着又对陈平说道:“既然阁下已经有所决断,还是快些处理完毕诸事为妙,长公子可是在咸阳久候多时了。” “辛苦二位,平心中自然省得,今明两日处理完琐事后便寻二位前往咸阳,还请二位留下住处以便拜访。” 陈平对着邓桓二人拱手一礼,并没有把蒲晋先前的话语放在心上,他完全可以理解这两位往返多次而徒劳无获的墨者心境。 “你待琐事理完后径直去城东坊市寻我便是,我就在其中以些许木匠之事过活,切记,你最多只有两日之期!” 邓桓嘱咐完毕,也不再和陈平客套两句,径直拉着蒲晋便让开道路站到一边,示意陈家兄弟快快离去。 陈平陈伯也不多做形式,快步上了牛车继续往县城中赶去,只是二人的心境都已经与早上出门之时大有不同。 “总算是搞定了这陈平,真是不知道有何可取之处能让太子殿下如此费心费力,不过区区县试榜首而已,在咸阳又算得上什么?” 眼见牛车终于消失在视线之内,三番两次被自己师兄教训的蒲晋终于能把一段完整的牢骚发完,只是语气夹杂了颇多不悦。 “这就不是咱们能够知道的了,太子殿下神人之姿,一举一动皆有深意,自然不是吾等能够揣度的,用心做事便是。” 邓桓虽然心中同样有着不解,但历事颇多的他到底不会将其宣之于口,只是拍了拍自己小师弟的肩膀:“走吧,回去补个觉。” 三川郡的墨者为太子殿下奔波劳累,但扶苏这个正主也并没有多么轻松惬意,反而肩负了比平常更大的压力。 “册立太子,开府建制,就在今日!我终于是走到了这一步。”扶苏迈步在咸阳宫的台阶之上,心中无限心潮澎湃。 不错,秦始皇二十七年的第一次朝会选在了正旦之日召开,而与会的群臣心中也都清楚,这次朝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正式册立扶苏太子。 虽然早在雍山之上嬴政便确立了扶苏为太子,可毕竟只是对一部分臣子的宣告,即便此事早已在私下传的沸沸扬扬,但礼不可废,册立太子的一干流程无一能少。 太子册立,先要诏告天地社稷,雍山畤祭时嬴政已经完成了这一步,紧接着的便是具体仪式和祭告宗庙先祖,便是今日之事。 扶苏看着群臣又一次鱼贯而入,却都只能在自己身后做陪,心中豪情更是顿起:“我扶苏才是今天的唯一主角。” 得益于秦朝高效的行政体制,册立大典的一应仪式早在归于咸阳的路途之上便被迅速草拟完善,当然其中也有着秦朝礼制远不如后世王朝繁琐的缘故。 “陛下驾到~”宦者尖细的声音响彻咸阳宫内,嬴政的身影出现在皇座之上,一身袀玄愈发衬托出始皇帝的威仪。 扶苏身着黑红锦袍,与一众文武百官一起跪拜行礼,身后更是多了一众少年男女,那是其余公子公主,以年龄为序,依次列位。 “免礼。”嬴政威严的声音传于大殿,众人起身。 这位始皇帝扫视殿内俯首听命的众人,目光只在扶苏身上停留片刻,便迅速收回,对着众臣言道: “大秦自先君献公以来便早定储位,以避先年君臣乖乱之弊病,如今大秦并有海内,国本之事更宜早作预立。 长公子扶苏,入朝以来多有卓着功绩,性温良笃实又有能政之实,当为大秦太子,今日册立,广诏天下。” 身旁的宦官将嬴政所言再行重复,一一传出乃至于殿外,殿内群臣一片应诺之声:“大秦国本得立,千秋万世不绝。” 扶苏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谒者,情知到了上场之时,当下迈出行列随着谒者行至殿下,北面而立,对着嬴政拜谢:“儿臣得父皇恩典立为太子,必当庶竭驽钝,以尽己心。” 嬴政微微颔首,示意身旁宦者继续,尖细声音便再次响起:“御史大夫当太子西北,以授策书~” 扶苏眼见冯去疾迈步行于自己西北方向,东面而立,接过一旁侍者的策书开始宣读起来: “维始皇帝二年,岁次辛巳,正月初一,皇长子扶苏,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 兹恪遵初昭,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冯去疾读完策书,对着上首的嬴政三拜行礼,将策书交给扶苏。 扶苏恭谨双手接过,向着这位早早结下善缘的御史大夫拱手行礼,又同样向着嬴政再拜行礼,安静立在一旁。 “授太子玺绶~”宦官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这次走向扶苏的成了赵高,作为深受嬴政宠信的中车府令,这一礼必须要他来行。 扶苏看着眼前满脸阴柔笑意的赵高,心中却是没来由的一紧,即便这位中车府令的笑容一点不似作伪。 “这厮若是不除终为一大患,便如那暗中的毒蛇一般,表面笑脸相迎,实则只待虚弱之时一击致命。” 扶苏对赵高的戒心始终未曾放下,不过此时自然不会有所表现,同样一脸庄肃地接过玺绶,再拜嬴政,三稽首。 又有谒者赞道:“长公子文成武德,足为大秦太子,国本得立而大秦千秋万世不绝。” 殿中群臣又是一番山呼海啸的重复,王绾、冯去疾升阶上殿,一同对着扶苏祝贺,扶苏也同样还礼。 “大秦太子册立,赦天下黥城旦、耐鬼薪之徒为庶人,礼毕。”谒者的礼赞为册封大典画上了最后的句号,扶苏手捧玺绶策书,长身玉立大殿之上。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家宴 “始皇二十七年,我成了秦朝的太子,不必再等到十年后的三十七年被已经病危垂死的嬴政下遗诏,更不用傻傻地自刎而亡。 我知道的,我已经走上了束秦之路的第一步。 但在初始的激动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令我分身乏术以至于焦头烂额的种种困难。” 扶苏在纸上写下只有自己才能看得懂的文字,这是他用来整理思路和排解心事的手段。 这方天地没有能令扶苏足以推心置腹的人,唯有诉诸文字,扶苏才能稍稍缓解心中的烦闷之意。 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习惯会逐渐摒弃,但眼下还远远不能舍弃。 “我招揽了陈平韩信,因为已经成为太子的缘故,开府建制的我可以用官爵名禄来收纳人心,但只能是六百石以下的职位; 我担任着咸阳内史的位子,但却不敢轻易进行激进的改革举措,那只会令尚在壮年的嬴政心生疑虑; 我筹谋着开办学室并得到了嬴政的认可,但事项进展缓慢只停留在书面之上,朝中并无名士乐意为此职位。” 扶苏停下笔触,伸手将苏纸团成一团扔入火盆当中,看着其一点点燃烧殆尽,心绪也随之飘散: “现在不是气馁的时候,至少成果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与其在这暗自忧虑还不如做些事来,更何况,到拜年的时候了。” 扶苏看了看殿外已然昏黄的天空,心中知道是时候往兴乐宫中参加宴会了。 不同于后世春节的隆重,秦朝此时还没有形成固定的活动庆祝,即便是宗室也只是在以一场家宴来做庆祝而已。 更别说什么宴请群臣,与民同乐了,那不是秦这个以战争和法制色彩浓厚为突出特征王朝会有的东西。 扶苏捶了捶略显酸痛的小腿,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一天可真是够折腾的,上午册立大典,下午祭拜宗庙,总算能略微休息一二了。” 乘上专属马车,些许功夫后扶苏便到了兴乐宫外。 看着眼前持戟肃立的武士,扶苏摆了摆手示意韩信止步:“宫闱重地不可轻进,就在此值守等吾归来,莫要出了差池。” “唯”韩信神色古井不波,但眼中难免带上了些许震撼之色,四处打量着这天下最为气派的居所,心中无限艳羡。 “皇兄来的正是时候,父皇尚未到殿,吾等兄弟可稍事言欢,还未当面向皇兄恭贺正式被册立为太子呢。” 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扶苏甚至都不需要细看就知道一定是那个最受嬴政宠爱的小公子。 也只有胡亥才有如此多的闲暇时间和胆量来寻嬴政,其他公子公主或多或少都有些不便之处。 “祝贺之事又有何急?不过说来也确实多日不见吾弟,最近学业可有精进啊?我可是听闻中车府令教尔十分用心啊。” 扶苏笑容满面,看着眼前正逐渐褪去顽劣之色的胡亥问道,心中却是不以为然:“跟着赵高能学了什么好!” “有劳皇兄挂念,学业自然无妨,赵师还时常夸赞吾聪慧善学,还说要在父皇面前多多为我美言一二,争取令我也早日入朝理政呢。” 胡亥一脸骄傲,看得扶苏哑然失笑,这小子还真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连赵高都叫上赵师了。 “那你可要多加努力,说不定父皇就令你破例入朝理政了呢。”扶苏上前两步,揉了揉胡亥的发髻。 “手感不错。”扶苏心中暗想,现在的胡亥完全没必要被他放在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年方十二的稚子而已。 胡亥被扶苏的大手揉捏的有些不悦,但又不好发作,眼神扫过扶苏身后的韩信,眼睛一亮就要转移话题: “皇兄的侍卫近日怎的一直变动,先前随父皇郊祭之时便将亲卫留在城中,如今竟是直接换了新人?” 扶苏心中有些愕然,没想到胡亥的观察力竟是如此敏锐。 自己虽然入宫的次数不少,但遇到胡亥的机会却是不多,就这短短数次便有如此印象?还是说胡亥对自己的动向特别关注。 “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父皇命我开府建制,各处都是短缺人手,不得已而四处求贤罢了。须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扶苏虽然心中暗暗多了几分对胡亥的提防,但面上依然和煦,只是回答免不了避重就轻,顺带大力夸赞了韩信一二。 “太子殿下以我胜之千金,这是何等期许!”果不其然,韩信的心里又是一阵感动,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扶苏故意为之。 “皇兄有这开府建制之权还真是令人羡慕,不知胡亥何日才能像皇兄一般有一二信重之人可供驱策。” 胡亥脸上满满的羡慕之意,却也知道不太可能,毕竟太子之位已然有主,其余公子又不可能分封出去,只能是空想罢了。 扶苏心内腹诽:“你的忠臣良将可多了去了,就是自己把握不住,一个个全杀了个干净,要不然就是被逼着投了对面。” 正当扶苏准备敷衍一二之时,却被一道声音打断:“皇兄,胡亥弟为何不入殿就坐?莫不是为迎我特意久候?” 胡亥被这声音吸引过去,也不计较扶苏到底有没有回应自己,转而对着来人说道:“将闾皇兄还真是料事如神,我和皇兄已然久候你多时了。” 将闾听了胡亥的话语不由得哑然失笑,先是对着扶苏行了一礼才道:“你这古灵精怪的性子,难怪最受父皇宠爱。 眼下时节寒意愈甚,还是先入殿再详言罢。皇兄,将闾恭贺皇兄得立太子之位,日后定然大有所为。” 扶苏展颜一笑,对着将闾回应道:“兄弟之间何须如此繁文缛节,不过将闾弟所言甚是,夜色渐深还是先行入殿为好,冻坏了身子可就不妙了。” 其实扶苏和胡亥交谈的时间并没有多久,但身为宗室公子站在殿外不入终究不成体统,也就顺着将闾的话借坡下驴了。 一行三人渐次行入宫中,灯火通明的大殿已然座无虚席,嬴政的数十个子女基本尽皆到场,只有三人姗姗来迟。 “胡亥,如此佳节不在殿中侯尔父皇又向何处乱窜去了?端是个顽劣性子,要让众人在此久候!” 赵夫人端坐席位之上,不等三人见礼便先声夺人,言语间训斥的虽然是胡亥,却令扶苏和将闾二人好不自在。 毕竟胡亥还可以借着少不更事的由头出殿乱逛,扶苏和将闾这两位众公子中年纪最大的却是实打实有些来晚了。 扶苏放眼望去,只见一三十许的少妇正指着自己几人嗔怒,薄削的嘴唇平添了几分刻薄之意,容貌倒是自有一番狐媚风情。 “无妨,眼下距离时辰尚早,陛下更是未曾至殿,他们兄弟几人闲叙一二情谊也未尝不可,妹妹何须如此嗔怒。” 郑夫人温婉的声线传入众人耳中,但其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从扶苏身上挪开,满满的欣慰之意。 “哼,姐姐倒是个好脾气。”赵夫人也不再穷追猛打,毕竟扶苏被册立为太子之后郑夫人地位无形之中水涨船高,在后宫之中已然隐隐有盖压之势。 殿下三人这才从先前的尴尬气氛中解脱出来,纷纷向着殿内众妃嫔一一见礼之后坐回了自己席位,静候嬴政的到来。 “可曾有所准备?”眼见嬴政久久未至,扶苏便转身向着将闾低声问询,二人因年龄相仿所距并不甚远。 “皇兄尽可放心,吾已再三试验,足以保证万无一失,不然今夜入席也不会有所迟缓。”将闾同样低声回应,言语间满满的自信之意。 “如此甚好。”扶苏轻轻颔首,便也不再多言,只是静心养神。 今夜虽说是家宴,却也不可能像寻常百姓一样闲唠家常,那是有失礼仪规章。 再说,扶苏也真不太了解这些兄弟姐妹,多说多错,还是保持沉默最好,殿中诸人也是一样的心思,以至于竟然有些冷清。 所幸嬴政并未令众人等候太久,扶苏养神不久,宦官的尖细嗓音便传入耳中:“陛下驾到~” 殿内众人尽皆从位上起身,异口同声地对着从车架上阔步行来的嬴政躬身行礼:“恭迎陛下。” 嬴政阔步行于上首,入座之后大手一挥,对着众人说道:“无须多礼,今日处理朝政的时间久了些,略有耽搁。” “父皇切莫操劳了身子,朝政诚然不可疏忽,但父皇身体安康才是最为要紧之事,孩儿会心疼父皇的。” 胡亥眨着眼睛对着嬴政献媚,令扶苏心中一阵恶寒:“年龄小就是有优势啊,嘴还这么甜,难怪嬴政这么喜欢胡亥。” 果不其然,嬴政闻言脸上便是泛起一丝笑意,对着胡亥回道:“父皇自然省得,无须担忧。” 诸公子面面相觑,却也不好学着胡亥一般再行嘘寒问暖,那样便是落了下乘,只得纷纷附和一二。 “且观歌舞。”嬴政扫视殿内众人,确认无一遗漏后便向身旁宦官示意,赢氏一族的家宴就此拉开帷幕。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思 伴随着嬴政的号令下达,一队舞姬款款而来,伴着周遭鼓瑟吹笙的乐师们翩翩起舞,好一番歌舞升平之象。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章服之美,谓之华,左传诚不欺我。”扶苏目不斜视,一脸端正地欣赏着歌舞,心中很是有些感慨。 一旁自有宦者次第而来送上餐食匕箸,虽然种类并不似后世花样繁多,但伴着殿内令人心神摇曳的歌舞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秀色可餐,不外如是,可惜古代的赋实在太过难背,却是不好来上一篇为今夜增光添彩了。” 扶苏心中不免有些遗憾,秦汉之交的文学体裁实在不是能随意效仿而出的,与其画虎不成反类犬,不如谨守本分。 “不过今夜的主角早已有人内定,我也不好先抢了人家风头。”扶苏端起酒杯,以袖遮盖状似饮下,实则将视线暗暗扫过身侧之人。 入眼所及不是公子将闾还能有谁?只是后者此时虽然双眼目视前方歌舞之姬,但明显眼神飘忽,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 “到底是没有正经上过朝啊,心里一有事就藏不太住了。”扶苏心内略有笑意,浑然忘记自己也才入朝不到半年而已。 眼见歌舞行罢,扶苏终于看见将闾有从位上起身的迹象,心中不由一动:“来了。” 将闾从席上起身,手把酒杯对着上首的嬴政先是一礼,继而带着因紧张而略显颤抖的声带言道: “正旦欢饮之日,儿臣不才,愿以一物献礼父皇以贺新岁,以贺大秦。” 说完将闾便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站在原地静候嬴政的回复。 “将闾?这孩子今岁便要加冠了吧,难怪有了些心思,只是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加冠礼行过之后也不迟缓。” 嬴政高高在上,心中暗自揣度将闾心思,自以为将事情看了个透彻,只是不免心中有些不喜:“恐怕又是些奇珍异宝。” “孝心可嘉,自可大胆言之。”嬴政的话语也不似以往一般淡漠,毕竟是家宴,还是和一般上朝有所区别的。 “唯,只是此物占地颇大不易随身携带,尚在儿臣车架之上,还请父皇准许儿臣带到大殿之上。” 将闾得到嬴政的许可,神色明显有所振奋,这一幕自然也被殿内众人尽收眼底,自是心思各异。 年龄尚浅的公子公主们倒没有太多想法,只是单纯觉得自己皇兄已然长大成人,欲要搞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来刷刷存在感了。 但各妃嫔心思却不如此,久在深宫多年的女人们早已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赵夫人尤为过甚: “这将闾马上要行加冠之礼,不久便可入朝参政,有所心思也是应有之义,可其方才分明是同扶苏一道行来,莫不是...” 赵夫人柳眉蹙起,目光先是扫向将闾又停留在扶苏面上,但是丝毫未觉异常,于是眉头蹙的更紧了。 扶苏自然也感到赵夫人目光袭来,只是脸上仍旧泰然自若,只有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意能彰显出成竹在胸的自信。 “可。”嬴政也被将闾的言语挑起了兴致,示意将闾自便。 毕竟自己这个次子记忆中也不是轻浮的性子,如今又称所献物事占地颇大,想来不应是何奇珍异宝才是,不免多了几分好奇。 “唯。”将闾对身边宦者私语两句,后者频频点头后转身迈出宫殿之外,却是去寻将闾来时的车架了。 胡亥看着眼前一脸自信的将闾,总觉得有些不对:“将闾皇兄来时分明没有携带他物,可为何要如此遮掩?” 不同于一直在殿内久候的诸子妃嫔们,胡亥在外遇到将闾时特意关注了其周遭随从及物事,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胡亥不知道的是,将闾所献物事在扶苏提点下早就放在了另一车架当中,以免提前走漏风声,失了一鸣惊人的效果。 殿内众人心思各异,但离去的宦官行来速度却是极快。 只是去时孑身一人,来时身后却跟了两名膀大腰圆的侍卫,一人一头抬着一件奇形怪状的物事。 将闾待到侍卫将那物事放在殿中后便离席站到其一旁,用手指着此物言道:“此便是吾献于父皇之物,名为踏碓。” “哈哈哈,皇兄何时又复沉浸于此墨家之事了?胡亥还以为是何奇珍异宝之物,这物事粗鄙,又如何能进献父皇?” 胡亥看着那奇形怪状的所谓“踏碓”,却是忍俊不禁地先一步笑出声来,对着将闾一脸好笑。 殿内众人虽然不能像年龄尚幼的胡亥一般口直心快,但心中也是或讶异或嗤笑,纷纷以为此物不堪。 “好了,尔皇兄有此孝心便是可嘉,更何况此物效用尚未言明,又如何好笑?莫要顽劣。” 嬴政对着胡亥不轻不重地贬斥,但任谁也听得出其中并无责难之意,反倒是对将闾所献“踏碓”并无太多欣喜,只称一句“孝心可嘉”而已。 将闾还没介绍踏碓便被胡亥抢白,心中自然有些许羞恼,但又碍于其年龄不好与之计较,只好憋着一股气说道: “此物观之确实不甚雅观,但却是利国利民之器物,自然可献于父皇,父皇且看。” 将闾示意身旁的侍卫上前,踏碓的一头早已灌满了未曾去壳的谷物,另一头则是高高翘起的木板。 侍卫按着将闾的指示上前,只是轻轻踩压木板,另一头便响起来清脆的谷物捣碎声响,去壳的谷物清楚地被分离开来。 “舂米一事向来极费人力,诸多黔首农耕收获之后要费大量时间精力于此,耗时费力不说,粮秣收获效率极其缓慢。 后太子殿下发明苏纸,工序之中同样有着舂击麻头破布等步骤,原有隶臣手舂之速实在大大制约其速。 儿臣观之心中多有遗憾,所幸偶得巧思成此踏碓,以脚踏之力舂击,事半功倍不说极其减省人力,哪怕是身乏体弱之人同样如此。” 将闾说话中间令先前那侍卫离开位置,命一旁的宦者上前效仿,宦者略显犹疑,却也不敢违抗,老老实实地尝试起来。 “嘎吱~”宦官绵软无力的动作换来的却是同样清脆响亮的声音,另一头的谷物被去之壳与先前侍卫没有分毫区别。 “这...”就连那宦官脸上也布满了惊讶的神情,不敢相信以自己的力道竟能同先前那五大三粗的侍卫一般有同样的效果。 这一幕自然也被殿内众人同样看的清楚明白,就连先前出言取笑的胡亥也慢慢收敛了面上的笑意,脸色涨红。 “将闾弟大才!此物一出造福者何止万千黔首,更是使我大秦国力轻易上涨,单是苏纸可籍此倍速产之便是功莫大焉。 更毋论秋收之时的谷物分离之用,农事乃国之根本,若此物广行天下,谷物产量之速何止提升数倍!” 扶苏一脸惊叹地看着眼前的踏碓,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项物事一般震惊,言语之间更是对将闾倍加推崇。 “太子殿下过赞了,只是此物还有最为优势之处,那便是制造极其简易,虽说看来颇为丑陋,但也无机巧之物一般精密。” 将闾看着出言附和的扶苏,面上泛起一丝心照不宣的笑容,继而对着嬴政言道: “此物儿臣甚至未有借助工坊之力,仅令隶臣操弄一番便已成就,足以见得其简省之处,今夜便以此物进献父皇,以示儿臣之心。” 将闾长身而立,脸上一扫先前的窘迫之色,更是似有似无地将目光扫过胡亥,令后者本就涨红的脸庞再添几分颜色。 “善!”嬴政终于开口,言语间罕见地带上了些许欣慰之意:“将闾,尔能创出如此良物,胜之美玉华珍何止十倍。” 眼见得到嬴政认可,将闾的神情愈发显出几分激动: “儿臣加冠在即,又眼见父皇辛苦政事劳碌,为国效力之意早已充盈胸中,又何足道哉!” 嬴政听了将闾的话更是感慨:“知易行难,言语间的抚慰自是寻常便可得之,做出些实事来却是殊为不易,自当重赏。” 胡亥在下方更觉难堪,虽然他知道嬴政的话并不是针对自己,自己十二岁的年龄也没必要被敲打,但一有对比终究有些不自在。 赵夫人同样如此作想,看着将闾的眼神也不由得染上几分阴沉: “扶苏得立太子便罢了,这将闾一向平平竟也突然有了陛下嘉许,果然是即将加冠便多了几分心思。” 将闾感受着众人或惊讶或嫉妒的眼光,心中岿然不动。 只是不由得偷偷瞄向扶苏,眼见这位太子殿下一脸温和地望着自己,心内更是感慨:“幸有长兄关爱,不然吾不知何时才能鸣于人前。” “将闾,尔所献之所谓“踏碓”明日便交予工坊,令有司大力仿造广行天下,朕赏尔金百两,爵三级。 既然即将加冠,日后也将同太子一般入朝辅弼,可有所期之位?”嬴政大袖一挥,已然敲定了将闾的赏赐。 第一百五十四章 开府 大喜之下的嬴政甚至都不在意将闾的加冠之礼尚未举行,就要提前在朝中给其安插好职位。 “似乎嬴政也不是没有意识到秦朝体制对宗室的限制过大,对将闾的赏赐还是十分干脆的。 当然,或许也是因为有着我这个始作俑者的先例在前。不过金百两,爵三级,倒是比我当初受的赏赐轻了些。” 扶苏心中暗暗感慨,虽然觉得将闾所受赏赐弗如自己当初远甚,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自己当初一战扬名的利器可是苏纸,所成之效用自然是远远胜过将闾所献之踏碓,有此差别也是意料之中。 “更何况嬴政并不知晓踏碓是我送给将闾之物,心中应当也是存了几分区别的心思。 毕竟我已被册立太子,对将闾的赏赐自然不能太过厚重,以免有厚此薄彼之嫌。” 将闾自然不知扶苏心中所思所想,一脸欣喜的他听到嬴政的话语后没有半点犹疑,立刻拱手回道: “承蒙父皇恩典,儿臣自幼便颇喜墨家机关之术,恳请父皇赐儿臣日后得在少府供职,如此方能一展所能。” 将闾此言一出,殿内众人俱是一惊,就连嬴政也不由得皱眉起来,心中暗忖:“又是少府?” 更是下意识将目光扫向扶苏,这样的场景实在太过似曾相识,但扶苏气定神闲,丝毫看不出半点异常。 不过先前一脸阴郁眼神的赵夫人却是在心里乐开了花:“这将闾莫不是昏了头?好不容易讨得陛下欢心赐职,竟要往那少府中去,真以为人人都是那扶苏了!” “一时意气终不可取,儿时梦想未必成人之后仍有偏好,将闾,尔可想清楚了?” 许是因为正旦家宴,许是因为将闾即将加冠,总之嬴政给了这个次子一次反悔的机会,静静等候后者发言。 “儿臣...”将闾一瞬间竟有些后悔之意,明明自己手中握持的政治资源并不寡少,如今却只能谋求一工匠之事。 但这丝心思却在当其抬眼扫过扶苏之后悄然掐灭于无形:“再有优势也已失了天时,太子殿下的地位终究难以撼动。” “儿臣绝无悔意,还望父皇准许。”将闾的话语毫无犹疑之意,一脸坚定地对着上首的嬴政拱手回道。 “可,四百石以下之职任尔挑选,属意之后奏来便是。” 嬴政只是微微颔首,并不打算再说太多,能给将闾第二次机会已经是破天荒的举动了,他决不会再有偏爱。 “多谢父皇恩典,儿臣定然尽忠职守,为我大秦创设更多利国利民之物。”将闾又是一番行礼感谢。 他当然不会此时便向嬴政提出接替墨胜的少府工丞之位,那样与扶苏的联系就太过显而易见了。 在二人的计划中,墨胜会在将闾举行冠礼前后之时提出辞呈,届时将闾一旦入朝便有职位空缺,自然顺水推舟。 嬴政眼见将闾再无他言,便挥挥手示意其退下归于席间,鼓瑟吹笙之声再度响起,自是一番欢乐不提。 扶苏醉意朦胧地步出大殿,与将闾等一众兄弟踉跄告别后步上马车,只是当其独处之时,脸上的醉意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深思熟虑的神情: “没想到嬴政为我选的太傅竟然是隗状,这人在史书之上可是声名不显啊,也不知道究竟持何种立场。 倒是李斯成了少傅还在意料之中,这位法家如今的集大成者怎么也不可能被嬴政忽视在储君的教育体系之中。” 扶苏心内沉吟,方才在宴会之上,嬴政已然点明为其选择的太子太傅、少傅,培养意图也昭然若揭。 自是希望扶苏能以法家之政为主,不愿有人亡政息之恶果,至于那隗状,可是如今的右丞相,只是身体一向不佳,常有抱病不朝之时。 秦朝自有丞相以来便分左右,右丞相尊于左丞相,严格来说,隗状才是当今群臣之首。 但因其年老体衰,王绾这左丞相的影响力近年来却是逐步超越其人,隐隐有着统领群臣之势。 当然,现如今王绾的左丞相之位也已经被嬴政夺去,只是并未有正式黜免而已,毕竟要在天下人面前还是要讲究个君臣相得。 因此在扶苏被册立为太子的大典之上,王绾仍然以丞相的身份参与流程,只是此事一过,也就要着手提交辞呈了。 “隗状为太子太傅应该只是尊其资望,嬴政真正想要安插的应该还是李斯,毕竟这位廷尉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心腹。 只是资历比起隗状、王绾二人来说远远不如,自然不可能取代,谋个少傅之位便已然是极限了。” 扶苏仔细考量着嬴政安排的深意,太子二傅皆是两千石的高位,更兼教诲太子之职,非德高望重者不可为之。 “再想想太子詹事的人选,便更能体会到嬴政的栽培之意了,昌武侯,嬴成。”扶苏默念着这个大秦宗室的名字,心中五味杂陈。 秦朝的宗室力量自商鞅以来便被一代代君主刻意打压削弱,一句“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不知掐灭了多少嬴氏族人坐享荣华富贵的想法。 而嬴政继位以来,更是先后遭到昌平君熊启、长安君成娇的背叛,对外戚及宗室的打压更甚以往,以至于秦亡之时竟无一宗室之臣可堪大任。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即便再是如何刻意忽视打压,宗室中的人杰始终不少,远有平定嫪毐之乱的昌文君,近便是这昌武侯,嬴成。 “说起来这嬴成当个小小的太子詹事倒是有些屈才了,不过考虑到其宗室的身份,似乎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 扶苏开始在脑海中寻找这位昌武侯的记忆,嬴成之名并不见于史书之上,仅在琅琊石刻上留名而已。 不过史书未载其人事迹并不代表嬴成就是碌碌无为的庸才,相反的是,这是一位权力极为深重的武将。 “嬴成,骊山大营秦军的领军大将,以军功爵拜武侯,一向持身守正,不与朝臣往来。”扶苏在心中思虑这位昌武侯的形象。 但是没过多久扶苏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罢了,还是等日后见面再说吧,脑中竟然没有一个可供回忆的形象。” 没错,扶苏根本想不起来这位大秦宗室武将的模样,也许是因为嬴成常年领兵在外,扶苏只能隐约记起一点特征而已。 “嬴成当太子詹事也就是象征意义更多一些,实际庶务还是要靠具体的家令、率更令来践行,这都是人才缺口啊。” 扶苏不由得又头疼起来,指望嬴成这位统兵大将常年操持自己太子府中之事一点不现实,只能靠下属的职官。 嬴政将太子詹事之位给嬴成的原因扶苏心中一清二楚,一是为了让自己早早接触军中势力,二便隐隐有着宽解宗室之心的原因在内。 但扶苏又不想把这些亲近之臣的坑位悉数交给嬴政来安排,这太不利于自己培植势力了,而且不够安全。 可扶苏眼下也实在找不到有足够能力且确保忠心的臣子即插即用,自然颇有些为难:“陈平,陈平为何还未到京?” 扶苏终于想起了陈平这个被自己早早看重的宰相之才,心中不由得有些纳闷:“当初寻人的任务明明是一起发布的,韩信早已至京,这陈平此时又待如何?” 扶苏并不知晓,被自己心心念念记挂着的陈平,如今正在小小的阳武县中低头做小。 “陈平啊,今日第一次处理庶务,感觉如何?”柏雍笑着对自己这个亲手提拔而来的令史关怀,亲近之意溢于言表。 “回禀县令,平虽初来乍到,但处理些许庶务也是得心应手,并无如何压力在身。”陈平对着柏雍拱手行礼,毕恭毕敬地答道。 “如此甚好,眼下放班之时已到,些许庶务便明日再行处理罢,莫要如此辛劳。” 柏雍看了看窗外昏黑的天色,还以为陈平是因没有完成任务才留在县寺之中,故而特来关怀一二。 “多谢县令美意,今日庶务平已悉数处置完毕,未曾离开县寺只因尚有一事要禀告县令,先前县令政务繁忙不好叨扰,故而久候。” 陈平面带歉然之色,对着柏雍沉声回道,令后者脸上不自觉地浮现一丝讶异之情: “我虽然念在陈平初为令史并无理政经验的基础上并未施加太多庶务,但却也不是一日便可完成之量,此人竟有如此才识?不过又有何要事须在上任首日便要禀告?” 心中虽然颇为惊讶,柏雍却仍先回应陈平道:“有何要事自可言之,若有为难之处本官自可出手相助。” 柏雍却是以为陈平遇到了什么经济上的困难,已经准备好施以援助之手了。 “承蒙县令厚爱,擢拔平为阳武令史,只是平却无福再在县令手下任事以报效县令知遇之恩了。” 陈平的歉然之色愈发浓厚,但一双眸子却是定定地直视柏雍,丝毫没有回避。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临行 “陈平!尔视吾之命为儿戏耶?!视大秦律令如无物耶?!安敢有此狂悖之举?!” 柏雍怒气勃发,昔日为官的养气功夫霎时间消失不见,忿怒之意溢于言表,完全失了往日的城府。 “平背于昔日之诺,自是心中愧疚难当,但其中有不得已而为之事,还请县令容平一言再行处罚不迟。” 陈平看着眼前大失风度的柏雍,心中却无半点不满,他非常能理解这位阳武县令此时的心情。 一手提拔起来的子弟上任第一天便要甩手不干,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富羞辱色彩的事实,更何况是这位以军功得授名禄的县令。 “哼,姑且言之!”柏雍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冷哼一声便要静待陈平下文,只是不免厉色道:“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阳武便容你不得!” “县令且看此物。”陈平压低声音,从怀中掏出一张苏纸递给柏雍,正是先前邓桓所出示的扶苏亲笔信。 柏雍见陈平一脸神秘,心中更是狐疑,但接过苏纸之后只在片刻之间便成了一脸的震惊之色:“这...” 陈平看着柏雍脸上的怒气和怀疑之色刹那消散,心中也不由感叹:“不怪县令如此作态,吾昔日得见此书反应又能比县令胜上几筹?” “文成君先前便派人传召于我,那时平尚在备考察举之试,来人既无印信也无官身,平自然未有相信。 只是糊弄一番便想打发了事,待到中举之后,那人竟真送来文成君亲笔手书,尽管平并不识得文成君笔迹,但这印信却是绝无虚假。” 陈平对着柏雍低声细语,但言语之间却充满了笃定之意,颇有些成竹在胸的把握。 “文成君又如何得知尔陈平之名?”柏雍虽是提问,但心中却早已默认了这封手书的真实性。 作为处理庶务多年的阳武县令,这印章真伪他还是能分辨的出来的,只是这反而令其更加大惑不解。 “平也实在不知。”对于柏雍的提问,陈平只得报以一脸苦笑,到现在他也不知是为什么: “平虽早年有过游学之事,但从未出过三川郡中,更毋论接触那远在咸阳的文成君了,否则平也不会一再求证。” 柏雍听着陈平的陈述,也不由得仰天长叹:“莫非文成君真乃生而知之者乎?连这小小阳武县中贤才之士都能了如指掌。” 柏雍不知道的是,他以为的文成君已经被正式册立为当今大秦的太子殿下,这份亲笔手书的含金量更上层楼。 “陈平,是吾错怪尔了,与当今文成君的招揽相比,区区一个阳武县中的令史之职又能算的了什么。” 柏雍叹息一声,先前被陈平言语激起的怒意终究是被无奈代替。 虽说陈平并没有事先告知柏雍此事,但平心而论,若是没有这封扶苏手书,柏雍自度也不会相信陈平所言,因此他不是不能理解前者的顾虑。 “县令提携之意,平铭记于心不敢有所忘,只是文成君盛情相邀实在难以拒绝,还请县令谅平心中所难。” 陈平又是躬身一礼,柏雍对他的恩情不可谓不重,但还不足以让陈平拒绝扶苏伸出的橄榄枝,这是云泥之别。 “也罢,就当尔陈平中举之后又参加郡试得中,入了咸阳贵人眼中吧。” 柏雍知道这位新任令史是决计留不下来的,与其刁难毁了昔日情谊,不如顺水推舟结个善缘。 毕竟征辟陈平的可是扶苏这位大秦长公子,怎么看陈平日后的发展空间也要比自己大得多。 陈平自然也听出了柏雍的言外之意,当下便作揖道:“多谢县令美意,平虽有咸阳一行,然此生不敢忘却阳武之事。” “吾自是知晓尔陈平为人,不然也不会授尔令史一职,吾自忖还是有一二识人之明的。” 柏雍走上前来拍了拍陈平的肩膀,对其说道: “既然事情已然通晓分明,还是快些归于家中准备一应事宜吧。即便有着文成君青睐,但背井离乡之事又岂是轻易便可为之? 更毋论此时天色已晚,莫要被宵禁阻拦不得出城了,若是去往咸阳有何阻碍,大可言之,吾一定倾力相助。” 陈平心中更是感动不已,虽然他也知道柏雍此举很大程度上也是看在文成军的面子上,但也足见其心意了。 “多谢县令挂怀,只是文成君早有安排,却是无需多虑了。”陈平长身一礼就要告辞:“卑职告退。” “也是,文成君入朝以来行事一向缜密完全,自然不会有所疏漏,尔且去吧,日后多多珍重。” 柏雍摆了摆手,示意陈平快些离去处理私事,后者也不再婆妈,径直转身而去。 “柏县令还是有仁义之风在身啊,虽说性情急躁了些,但也称得上一声良臣,日后还是要多多书信往来。” 步出县寺大门的陈平如此感慨,又最后望了一眼这朴素庄重的县寺,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只是前行方向并不是乡邑之中。 “应该就是此处无误了。”陈平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府邸,牌匾之上挂着的“张府”二字清晰可辨。 陈平拂了拂身上的灰尘,对着探头出来的门子说道:“劳烦足下通禀一声,令史陈平前来拜访县丞阁下,这是在下拜帖。” 那门子看陈平彬彬有礼又是一身吏服,自然不敢有所轻视,颇有些客气地说道:“阁下稍候,小人这就去禀告家主。” 不错,离开县寺的陈平并没有就此返回家中,而是按着县丞张硕上次给的地址寻到了张府之中,他要把自己离开的消息告知张硕。 “嘎吱~”张府大门洞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陈平眼前,不是阳武县丞张硕还能有谁? “令史怎的深夜来访,却是令老夫颇有些措手不及啊。”张硕一脸和煦地看着陈平,心中却是纳闷至极: “这陈平好生不晓事,来访竟也不提前告知一声,若不是看在其深得县令器重的份上,吾又岂会出门相迎?” 陈平心中也是有些讶异,没想到张硕会亲自出迎,不过心思敏锐的他立刻便联想到了柏雍身上: “果然还是要有贵人关照才可令人高看一眼,若无柏县令的青睐相加,张县丞料想是不会亲自相迎的。” 心思电转之间,陈平却是愈发坚定自己离开阳武县乃至三川郡的选择,不过现在的情景并不适合感怀,当下径直言道: “陈平未提前递交拜帖便来求访,实在是有失礼数,叨扰县丞了,不过确实有要紧之事不得不有此一行,还望县丞见谅。” “无妨无妨,昔日食肆相见之时吾便有言在先,张府之门无论何时都为尔陈平所开,此处不宜久留,还是入宅详谈。” 张硕心中的不满之意稍稍去了一些,但又被挑起些许好奇:“这陈平上任第一天能有何要紧之事? 莫不是跟县寺中老吏起了冲突?但也不至于来府中寻我啊?柏县令可是对其青睐有加,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应当不是此事。” 不管心中如何揣度,张硕还是满面春风地将陈平引入府中,二人入席坐定,张硕便挥手示意刚刚端上茶水的仆役退去。 陈平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细节,不由得心中一定:“这张硕能成阳武县丞果然有其不凡之处,今夜应当不虚此行。” “不知令史可是于公务之上遇见些许难事?”张硕开口发问,虽然他心中已将这项可能否去,但总要有个扯开话头的由头。 陈平对着张硕拱手一礼道:“县丞言重了,县寺之中尽是积年老吏,些许庶务处置并不在话下,平若有不明之处自是不愁解答之处。 平今夜赴于县丞府中相见,却是来辞别的,明日一早吾便会动身前往咸阳,因此不得不失礼叨扰。” “前往咸阳?陈平,秦吏之位得来不易,若要反悔逃离必受五木之刑,这种戏谑之言还是莫要说来了。” 张硕的反应虽然没有柏雍那般激烈急躁,但言语中的警告之意却更令陈平心惊。 再对上这位县丞那阴沉如水的眸子,饶是陈平心有静气也不由得脊骨为之一寒,连忙解释道: “县丞且听平一言,非是陈平视秦吏之位如儿戏,实在是有不得不为之事方才必须离任,实不相瞒,是当今文成君召吾前往咸阳。” “文成君?召尔前往咸阳?”张硕一时之间竟有些想要发笑,心中腹诽道: “陈平啊陈平,若说不愿为令史之位尚且勉强能够理解为意图参与郡试乃至殿试,可假托当今太子之名未免也太过可笑了吧。” 不错,张硕早就通过张苍的书信得知扶苏已被册立为太子,只是碍于诏令尚未传来阳武县中故而缄口不言。 但这也令其对陈平的话语更加嗤之以鼻,毕竟陈平连对扶苏的称呼都还停留在文成君的爵位之上,所言又如何能取信于张硕? “县丞且看此物。”陈平也不废话,径直掏出了苏纸。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串联 有了之前应对柏雍的经验,陈平也不再多做赘言,径直将加盖了文成君之印的扶苏亲笔所书之信递给了这位阳武县丞。 “吾尝闻阳武陈平者...”张硕看到此处心中便是一沉,原有的不屑之意登时烟消云散。 而待到其视线扫到最后的两枚暗红印迹之时,已然是再难秉持原有的平静之色,忍不住低声惊呼出声: “这是内史并文成君的印章,你竟然真的得到了长公子的赏识邀约...”张硕满脸的不可置信,这实在有些太过惊人了。 陈平苦笑一声,对着张硕作揖道:“平安敢以此事欺瞒县丞?若不是征召者实在太过惊人,平决计不会舍了这阳武令史一职。” “这陈平似乎并不知晓长公子已然被册立为太子的事实,那就说明太子殿下的征召远远早于正旦甚至郊祭时间,这真是令人心惊啊。” 张硕心中对陈平的评级骤然拔高到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地步,而不仅仅是碍于那位自己的顶头上司。 “长公子天纵之才又深得陛下信重,天下不知多少名士欲要为其效犬马之劳而不可得,这可是一桩泼天富贵啊。” 张硕对着陈平赞许,但却并没有像柏雍一般仔细询问来龙去脉,他不觉得仅有一面之缘的陈平会详细解释其中内情。 “平惭愧,昔日在食肆中受县丞之助尚未报答,如今却是要先远赴他乡了。” 陈平见张硕并未如柏雍一般寻根究底,心中不由得对这位县丞的评价又上了几个档次。 “无妨,吾弟也在咸阳为官,既有同乡之谊又有吾的些许薄面,日后你二人自可多加往来一二。”张硕立马伸出了橄榄枝。 如果说此前张硕的善意只是出自上位者对后进的欣赏和那么一点点对柏雍的示好,那如今的这位县丞却是真正把陈平放在了需要用心结交的平等地位上。 “县丞对平实在是关怀备至,平自不敢忘县丞关照之恩。”陈平恭敬作揖行礼,心中却是暗暗一喜。 早在先前食肆际遇中陈平便将张硕弟弟这个邸报署总编暗暗标记,不然又何必专程星夜前来拜访张硕? “小事而已,即便没有我张硕的特意嘱托,我那弟弟见了阳武中人自然也会多上几分关照,桑梓同乡嚒。” 张硕笑眯眯地打了个哈哈,又转而低声言道:“稍后我自会修书一封寄予家弟告知此事,只是尚有一事却不得不提前告知小友。” “多谢县丞关照,凡事尽可说来,平一定谨记在心。”虽然陈平此行目的已然达到,但也不会拒绝张硕的忠告。 “其实小友迟早也会知晓此事,只是事关重大,还是提前说来令小友有些准备才是,吾闻长公子已被陛下立为太子,诏书不日便将广传于天下之间。” 张硕微微一笑,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陈平脸上浮现的震惊之色。 “长公子竟然已被立为太子?!”陈平自入张府以来的淡然神色终于控制不住,双眼不自觉地一缩。 “是啊,据说早在陛下率众臣于雍山郊祭之时便有成命,只是于正旦方才举行册立大典而已,我也是有些始料未及。” 张硕故作叹息,实则心内早已欣喜万分,这股情绪从接到张苍传书当日便一直持续至今。 只是事关机密,以张硕的谨慎性子就算是枕边之人也不轻言,激动欣喜的心情憋在心间也是颇为难受,今夜陈平的到来总算令其有了畅快吐露的机会。 “难怪张硕一听是长公子征辟于我便立时转了态度,原来长公子竟然已经被册立为太子,看来我选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陈平心内恍然,继而泛起一股庆幸的情绪:“总算没有与太子殿下失之交臂,实在大有可为!” “多谢县丞。”陈平对着张硕又是一礼,愈发觉得今夜实在是不虚此行。 虽然这消息早晚会昭告天下,但早上几日得知便大有不同,至少陈平会更加审慎地检视自己的准备。 “小友言重了,天色已然不早,既然小友明日便要启程,吾还是要快些修书一封以免耽搁,小友且在此稍候。” 张硕对着陈平笑语,后者自然知道是时候回避,当下便起身言道:“得县丞之助,平不胜感激。” 张硕也是颔首,转身便离开会客大厅去速速修书了,只留陈平一人在此饮茶静候。 “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得知我陈平之名?”陈平端起茶杯,看着其上氤氲而起的雾气,心中疑窦更深。 “罢了,待到咸阳我便自知究竟是何缘由,此时再想也是无益。”陈平摇了摇头,静心等候张硕行文完毕。 半个时辰过后,陈平从张府信步而出,只是怀中多了一封书信,不久便消失在夜色之下。 “此子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张硕看着陈平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这不仅是因为扶苏的青睐,更是因为陈平在一干事宜中所表现出来的城府。 “家主,夜色已深,还是早些休息吧。”先前的门子对着张硕小声提醒,只是后者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言道: “突然想来,苍弟也有几日未有书信送来,我这个做兄长的却是要写信问询一二了。” 翌日一早,陈平便去坊市之中寻到了邓桓,在其陪同下踏上了前往咸阳的路途,这位为刘邦屡献奇谋的西汉相国,命运自此便发生了奇妙的转变。 “陈平已赴咸阳。”扶苏看着字条上的信息,心中却并无太多波澜,他现在要忙的事情太多,即便是后世的西汉相国也无法占用多一点时间。 “殿下,将闾公子在外请见。”圃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将扶苏的思绪扯回。 “快快请将闾弟进来。”扶苏整理了一下装束,力求呈现出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 “叨扰太子殿下了。”将闾自殿外信步而来,带着满面的春风笑意向扶苏作揖行礼:“只是父皇催之甚急,还是快些往工坊一行为好。” 扶苏对将闾的出现并不意外,虽然踏碓的图纸和成品都已经在将闾手中,但其真要在工坊打下关系,还得要靠扶苏从中牵线搭桥,当下径直言道:“自是如此,这便出发。”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交接 “微臣恭迎太子殿下、将闾公子。” 师献纶肥大的身躯恭敬俯下,对着马车上下来的扶苏和将闾二人行礼。 “工室令无须多礼,我等此来是奉父皇之命铸造新事物,还要多多仰仗工室令才是。” 扶苏微微一笑,对着师献纶以手虚扶,示意其起身。 他此行自然不会像昔日嬴政视察工坊一般突然袭击,而是早早就和师献纶打了招呼,才有现在的一番情景。 “哦?太子殿下竟然又有新奇事物出世?那实在是考工室之幸,大秦之幸啊!” 师献纶并不清楚兴乐宫内私宴上的种种内情,对着扶苏就是一阵拍马。 扶苏看着一旁脸上不由泛起些许尴尬之色的将闾,心中颇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是连忙纠正道: “工室令莫要为本宫妄加功绩,新物乃是将闾弟一力为之,本宫并无半点插手其间,唯一有用之处便是今日引见工室令了。” 师献纶看着一旁将闾尴尬的神情,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的马屁并没有拍对地方,心中顿时暗叫一声:“苦也!” 但其人终究是宦海沉浮多年,并没有因为一时失误而诺诺不言,反而是连忙转身对着将闾行礼补救道: “小人有眼无珠,只因太子殿下昔日于工坊间的经历竟是妄下论断。 不想将闾公子也有如此经世之才可得陛下嘉奖,实在是大秦之幸,还请将闾公子降罪。” 将闾心中其实并无太多对师献纶的愤怒,且不说踏碓本来就是扶苏一力促成,师献纶虽不知此事, 但其乃扶苏昔日在工坊之中的上司,自己这个皇兄彼时便屡有创设,今日被如此联想也是情有可原,并无大过。 唯一犯了忌讳的便是还在事情尚未有定论之前便草率吹捧。 不过想到自己日后与这位工室令打交道的时候并不会少,将闾完全可以宽恕这一点。 “不知者无罪,工室令与太子殿下交情笃实自然易有此想,不过一时失言罢了,日后莫要再混淆便是。” 将闾还是展现出了大秦公子的气度,并没有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当然,也是看在扶苏这位太子殿下的面子上。 “将闾公子宽宏雅量,小人感激涕零。”虽是初冬之时,师献纶还是抹了一把额上渗出的冷汗。 “工室令还是快些带我等前去工坊之中吧,这可是父皇急命之物,不好耽搁啊。” 扶苏摆了摆手,不愿再与师献纶赘言。 “唯,只是不知将闾公子所创设之物为何种门类?还请示下,微臣也好为二位省却些许徒劳功夫。” 师献纶连忙回应,只是又不由得小心翼翼地问些不得不知晓的事宜。 “好叫工室令知晓,此物做来以舂米之用,原料只需些石块木料便是。” 将闾面色平淡,把师献纶的问题解答了个清楚。 “舂米之用?那不是找些隶臣刑徒便是?又有何机巧之物能替代?” 师献纶心内嘀咕,对将闾所言不甚相信。 但碍于其人尊贵身份和扶苏背书,师献纶还是在脸上显现出一份恍然神情道: “原来如此,那还请太子殿下和将闾公子往这边行来。” 说着师献纶便一马当先,跑到队伍前列当起了引路人,只是扶苏走着走着却突然发现,这条路颇有些熟悉。 “工室令莫不是要引我等行往那造纸工坊?只是这二者干系未免不大吧?” 扶苏饶有兴趣地向着前方引路的师献纶问道,曾在这里供职过一段时间的旧日少府工丞对这条路线并不陌生。 “太子殿下果然英明神武,我等行进方向正是那造纸工坊,不过二者却颇有些干系在内。” 师献纶先是照例讨好了两句,接着才正色道:“苏纸自太子殿下创设之后便成为工坊生产的头等大事, 陛下三令五申优先将工匠和隶臣供给于造纸工坊,因此坊内诸多造诣精深的百工都在此处, 如今造纸工坊已然是坊内规模最为庞大之处。” “原来如此,父皇确实颇为看重苏纸产量。”扶苏微微颔首,这种情况倒是也在其意料之中。 毕竟秦朝现如今对苏纸的需求极大,产量却远远跟不上,自然要倾注更多人力物力于此。 “记得当初刚刚搞出苏纸的时候,嬴政还说要在去年就要让大秦的政府机构通通用上苏纸,眼下看来却是有些痴人说梦了。” 扶苏心里暗自腹诽:“始皇帝雄才伟略自不必说,但凡事都是有些操之过急。 以至于黔首加担一日比一日更加繁重,总是想一步登天终究不现实。”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陛下年前不久还从多地抽调役夫,就是为了尽快让苏纸广行天下,可仍旧有些力不从心。” 师献纶摇头叹息,他虽然看起来是个善于溜须拍马的官僚, 但当初也是多次在一线生产前沿接触过实际的,自然知道此事极难。 扶苏并未回应师献纶的言语,他如今地位已然不同,一言一行都要极其谨慎,向这种很容易被引导向不当方向的话语是决计不能正面表示的。 “父皇雄才伟略自是着眼于天下大事,苏纸乃国之重器,自然越快越好。 不过些许小碍而已,只需多抽调些刑徒隶臣便是,岂可有此丧气之语?” 将闾却是直言不讳,这少府工坊可是他日后大展拳脚的地方,自然听不得师献纶的诉苦,因而言语间多了些不悦之意。 “将闾公子所言甚是,是微臣糊涂了。”师献纶又遭一阵贬斥,心内暗暗叫苦: “怎的忘了还有这位公子在此,本就不曾熟谙先前又有失言,端是倒霉!” 所幸目的地不久之后便到达,这种略显尴尬的气氛自然也随之终结,师献纶对着闷头工作的背影叫道: “墨工丞,太子殿下和将闾公子驾临,还不快快迎接?”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转过身来对着扶苏一行人拱手行礼: “微臣墨胜,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将闾公子,见过工室令。” “无须多礼。”扶苏快步上前,亲自将墨胜稳稳搀扶而起,又对着将闾介绍道: “这位便是少府工丞,也是当今墨家的钜子,墨胜。” 一旁的师献纶看着扶苏的动作,心中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 刚才自己行礼时候扶苏可就只是隔空虚扶了一下,哪有如此亲密。 不过师献纶也知道,这墨胜虽然官职不高,但另一重墨子的身份那可是威望卓着,轻而易举便能动员其一股不小势力。 更何况人家早早便投靠太子殿下,与其私交甚笃,自然不是自己所能相比的,而且墨胜这个年纪也确实有点大了。 “原来是墨家钜子当面,将闾有礼了。” 将闾虽然并不屑这些工匠之人,但墨胜却是扶苏之前亲自提点过的,自然面上表现的也是颇为客气。 扶苏自然也能体会到将闾的心绪,只是他也无可奈何。 在这个等级尊卑分明的时代,即便是性情颇为温和的将闾, 对待这些真正的底层工匠黔首之时也是难有真正尊重,更多的还是生杀予夺的高位者心态,有所同情便已是难得了。 “工丞为何如此操劳,如此高龄又为何要亲临一线,些许杂事交由下属之人便是,莫要伤了身子才是。” 扶苏对着墨胜一番嘘寒问暖,这还真不是其惺惺作态,他还真怕这老爷子一下子两腿一蹬便撒手不管了。 “这可是一面旗帜啊。”扶苏心中如是想到,他对墨家的掌控力还不够强,必须借助墨胜才行。 “有劳太子殿下挂念,下官并无大碍。 只是陛下对苏纸产量极为重视,如今规模却已难有扩张,在下不自量力想要试着改进一二工序,故而在此钻研。” 墨胜顺着扶苏的搀扶站立,心中更是感念非常: “太子殿下礼贤下士之风一如既往,并不因势位高企便有所泯灭初心,实在是大善!” “工丞有此行迹足见勤勉谋事之心,只是却无须工丞琢磨了,将闾弟已然有催进之法!” 扶苏哈哈一笑,不理面露疑惑之色的墨胜,转身对着将闾言道: “将闾弟且为工丞解惑一二,展现一二风采!” 将闾闻言也不犹疑,径直拿出事前准备好的踏碓图纸向着众人展示: “诸位且看,此物便是吾法创设之物。 此物可代之人力以舂米、舂麻,功效昔日在宫中便已得陛下亲自首肯,将之用于苏纸制造中自是事半功倍。” 将闾这次并没有把踏碓成品带来,嬴政已经将其留在宫中,宦官宫女将是第一批使用者。 而且今日演示的对象都是工匠,他们只需要图纸便能看明白其中门道,并不需要实际对比演示一番。 果然,以墨胜为首的一众工匠只是端详一二后便纷纷惊呼出声。 就连师献纶这个早就远离一线生产的官僚也不例外。 “这将闾公子何时有了制器方面的天分?” 墨胜虽然惊讶于踏碓的奇妙之处,但又不由得心中狐疑,目光下意识扫向了扶苏。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安排 扶苏自然察举到了墨胜投来的目光,面上对其回应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只是内心却不由得感慨: “这世上聪明人还是多啊,墨胜心中肯定是已经有所怀疑了。 嬴政未必也就不明白其中内情,不过只要我咬死是将闾所创,也没人能说什么。” “以墨工丞所见,此物可能尽快量产?”扶苏对着墨胜明知故问,后者即便心中再有怀疑,也不得不拱手行礼道: “将闾公子所做之物虽不及昔日苏纸、造纸等术精妙, 却胜在简易方便,莫说工坊内的工匠,便是各郡县乡里中的匠户们也能轻易仿造。” “如此甚好,那就劳烦工室令抽些人力出来,先造出一批样品于咸阳城内推行。 之后再广传各郡县之中,令匠户好生锻造。” 扶苏转而对着师献纶笑语,后者自然是连连应承,扶苏也随之抛出此行的真实目的: “将闾弟自幼便对工匠之术颇有兴趣,不知工室令今日是否得闲引将闾弟于工坊周游一番? 当然,诸多吏员还是各司其职,万不能因私废公。” 心思通透的师献纶听了扶苏的话,哪里还猜不出这位太子殿下是准备为这位将闾公子铺路,当下便信誓旦旦地回应: “将闾公子既然有此兴趣实在是工坊之幸,莫说下官今日并无他事,便是有何要紧之事也挤得出时间。” “如此甚好,尔等便散去归于本职罢,墨工丞留下。”扶苏对着四周从进门便一直跟随着的吏员工匠们挥手,将其遣散。 “如此便叨扰工室令了。”将闾对着师献纶淡淡说道,他虽然心思也算得上仁厚,但决不会像扶苏一般真正将位卑之人平视。 “将闾公子言重了,分内之事而已,不知将闾公子对这工坊之内哪部最有兴致?下官也好有的放矢。” 师献纶早就体会出扶苏和将闾的区别,但他也清楚自己虽然已经被打上扶苏烙印,但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恐怕将闾才是日后相处更多者。 “那便先往印刷之处一行罢,我对太子殿下创设的文教之功实在颇有兴趣。”将闾早早有了想法,示意师献纶先行。 “善,请将闾公子随吾来。”师献纶带着将闾迈向印刷之处,此地空留墨胜与扶苏二人。 扶苏眼见师献纶二人走远,这才笑着对墨胜说道: “多日不见,钜子风采更胜往昔,实在是让本宫颇有欣慰啊。” “有赖太子殿下挂念,老朽虽然日渐衰颓,好歹也是能在这工坊中一展所长,为大秦献些力量。 反倒是太子殿下正值青春年华不说,更是被陛下立为太子,昔日勾勒图景更是可期,老朽恭祝太子殿下。” 墨胜遍布沟壑的脸上难得起了些许波动,虽然他知道以扶苏的天资被册立为太子只是时间问题, 但当这个消息真正被嬴政广诏天下之时,墨胜还是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至少他在死去之前看到了希望。 而今日扶苏所展现出来一如既往的态度更是令墨胜心中颇有些老泪纵横之感,愈发觉得自己选择实在正确。 “钜子放心,本宫昔日所言音犹在耳,断然不会出尔反尔,只是今日前来,倒有一事不得不令钜子知晓。” 扶苏自然知道墨胜心中所想,但这并不妨碍他脸上呈现出几分为难的神色来实现今日的目的。 “太子殿下尽可言之,但有所命,老朽无不从之。”墨胜只听扶苏言语中的“知晓”二字,心中便已了然。 这位太子殿下估计是又要给自己挪挪窝,而且一开始就没有给自己留下拒绝的余地。 不过墨胜并不在乎。 这位墨家钜子从下定决心追随扶苏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将个人的待遇乃至生死全部置之度外,全不在乎。 为了实现昔日扶苏所描绘出的图景,莫说是调职,就算是令墨胜了断自己也未尝不可,这就是墨者的追寻。 扶苏并没有在意墨胜表的忠心,这是他早有预料的事情。 只是走个过场表示自己对墨胜的尊重而已,径直将话题一转:“钜子观之将闾弟如何?” “将闾公子能性情温和,又能制出踏碓此等利器,想来在工匠之道上是有一些天赋的,再加之其对此道颇有兴趣,诚然不易。” 墨胜顺着扶苏的话茬接下去,只是说到踏碓的时候,不免有意停顿强调了一下,其中意味自然昭然若揭。 “钜子不光在制器一道经验娴熟,观人也是如此精妙啊!” 扶苏打了个哈哈,对墨胜的话语不置可否,转而言道: “本宫这将闾弟对工坊之事确是颇有兴趣,踏碓做出后更是直接向父皇请命,欲要来工坊任职。 父皇念其一腔执着,又马上要行加冠之礼,便应了其一个四百石以下的工坊职位,只待其加冠后便赐职。” 扶苏说到此处突然戛然而止,他相信墨胜能听得出自己的未尽之意。 “难怪今日太子殿下要特意与将闾公子一道前来工坊,想必是早早便达成共识,要将太子殿下昔日在这少府内的势力做个交接。 就是不知将闾公子究竟用了什么代价才换来太子殿下的让步,不过都与我无关了,本来也就没想恋栈不去。” 墨胜人老成精,自然听得出扶苏话中的含义,当下便表态道:“老朽近日值守工坊一线,时有体力不支之感,早有告老之意。 只是昔日由太子殿下举荐,不与太子殿下请示一番实在有违人情,还请太子殿下准老夫告老还乡。” “钜子如此年纪,的确不应在工坊一线操劳,一封辞呈上去想必不会遭人反对,钜子大可放心为之。” 扶苏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还是有点过意不去,毕竟墨胜从上任到卸职拢共也没几个月。 一把年纪了还被自己这么来回折腾,实在是有些太难为人了,不过扶苏也早就为其想好了退路: “不过告老之事却是不必,本宫观钜子精神仍旧矍铄,虽说难以在工坊一线继续任事,但却仍有用武之地。” 墨胜听了扶苏的话心中也是颇有些无奈:“太子殿下还真就不肯浪费一点人力,实在是物尽其用啊!” 不过这也不能怪扶苏,毕竟入朝的时间不长,真正能信任的心腹并不多,更别说交给墨胜的职位还是极为重要的。 “但凭太子殿下吩咐。”墨胜把手一拱,也不多说,就在那安安静静地等着扶苏的后续安排。 “善!”扶苏对着这位墨家钜子展颜一笑,当下也不再兜着弯弯绕绕,径直言道: “本宫欲荐钜子为官学博士以授墨家之学!” “官学?我?博士?”墨胜面上显现出几分迷茫的神色来。 这些词语他都听得懂,但连在一块却让其出现了短暂的迷茫。 “不错,正是官学。”扶苏对着墨胜解释:“昔日本宫向父皇进言,请于咸阳立一官学以教授各科学术。 为的便是给天下寒门之士一个求学向道的机会,更是为了培养大量才学之士效命大秦,父皇早已恩准。 只是因朝内诸事繁杂,此事又不是轻易便可为之,父皇方才未曾广诏天下。 不过却已然令朝内众臣商讨拿个章程,来日必然成行! 官学虽以法家之说为主干,但仍有墨、算、医等专科分门别类,以钜子之资历加之本宫一力举荐,自然可得博士之位。” 扶苏目光炯炯地盯着眼前这位墨家钜子,他想不出来后者有什么拒绝的可能。 “竟有此事?!”墨胜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若不是扶苏今日告知,他对此事可以说毫无觉察。 “墨家终究还是在朝中势弱啊,若未有太子殿下倾力相助,怕是这官学之中未必会有墨家之位。” 墨胜心内又是一阵感慨,墨家近些年在朝中势力的削弱是极其明显的,没有朝内势力支持的墨家衰落的极其迅速。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墨胜即便心中再有万千感慨,还是十分迅速地给出了自己的肯定答复。 开什么玩笑,传道授业解惑可是古代学者的毕生追求,更别说还是朝廷开办的官学了,墨胜没理由拒绝。 “善!本宫就知晓钜子乃德才兼备之人,断不会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扶苏笑呵呵地回应,不枉他专门给墨家留了个位置,这群古代的科学实干派说什么也不应该日渐式微。 “钜子且在这工坊内委屈一阵,辞呈倒是可先行提交。 待将闾弟行完加冠之礼后,官学估计也将落成,届时自是两全其美。” 官学的事情虽然没有下达明确的诏书,但以扶苏对那位始皇帝的了解,断然是不会拖上太久的,因此他很有自信。 墨胜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他也不会觉得以扶苏的身份把自己安排到官学中当个博士是什么难事。 更别说自己的的确确是当今墨家的执牛耳者,即便这门旧日显学再怎么衰落,也不至于沦落到没有丝毫容身之地。 第一百六十章 疑惑 扶苏这边将墨胜日后的去处安排的明明白白,另一边的将闾却也在有意无意地在探着师献纶的口风。 “太子殿下果然是有超世之才,这少府工坊内怕是人人皆仰慕太子殿下之名吧。” 将闾参观着活字印刷的工序,对着一旁作陪的师献纶感慨,后者自然也是一脸堆笑地附和: “将闾公子所言甚是。 这少府工室之内的官吏匠户都跟着太子殿下的功绩受了陛下的赏赐,没有一个不对太子殿下心存感激的。” 这话倒是不假,虽然师献纶有着溜须拍马的习惯,但心里也确确实实对着扶苏存着敬佩之情和感激之意,毕竟好处都是实打实的。 “果然,太子早就将这少府工室内的人心笼络起来,我若是不借助太子的力量,即便来了工坊也要费上一番周章。” 将闾心中暗自沉吟,越发觉得投到扶苏麾下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惋惜后悔的事情。 当然,前提是有源源不断的新发明。 “既然坊内大体事务都游览过一遍,我等还是去寻太子殿下吧。” 将闾估摸着扶苏和墨胜的谈话时间差不多到了,就要拉着师献纶回去。 “唯。”师献纶自无不可,他早就感觉今日扶苏特意随将闾前来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小小踏碓,如今看来是要摊牌了。 二人一番急行不提,回到造纸工坊的地方果然看见扶苏和墨胜正在对着造纸工序指指点点,想来定是交代完毕了。 “太子殿下旧地重游,是想起昔日为少府工丞时的点滴岁月,不忍离去耶?”将闾迈步行来,笑着对扶苏言语。 扶苏回过身来,看见是将闾和师献纶二人回来,当下也爽朗一笑: “知我者,将闾弟也,虽说于工坊内任职时间未久,但情谊却是难以轻易抹去啊,将闾弟日后可要好生照料一二。” “果然,将闾公子就是为了继承太子殿下在坊内的影响力,不过太子殿下为什么要盯着这小小的工坊呢?” 师献纶先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但心中泛起的疑虑却是更加深厚,他不明白为什么扶苏这么看重工坊。 “太子殿下放心,将闾自然会尽忠职守,为我大秦创设出更多利国利民之物。”将闾也不装模作样,径直应承了下来。 “莫非将闾公子要来工坊之内任职?”师献纶虽然心中早就猜到,但面上仍旧表现出几分疑惑神情。 “工室令也不是外人,本宫便直言了。 将闾弟已经打算好加冠之后来工坊任事,并得了父皇许可,日后还望工室令多多关照啊。” “原来如此,此事真是可喜可贺,不过下官却愧不敢当所谓‘照料’二字,太子殿下言重了,唯有一力相助罢了。” 师献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当即表了态,只不过心内却是泛起了嘀咕:“这公子们怎么一个个都要来工坊? 什么时候这上不得台面的工匠之事也成了香饽饽?将闾公子也不像是个精擅机关之术的,来工坊岂不是自断前程?” 扶苏自然也能猜出师献纶心中的疑惑,却并不会向其解释其中内情,虽说师献纶已经被打上自己的烙印,但还是有待考察。 更不必说将闾作为即将被自己推出的标榜,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同自己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君,即便朝中众人再是如何猜测,只要自己做的滴水不漏,便无人能将怀疑直接落实。 “日后还请工室令多加关照。”将闾倒是无所谓,表面功夫做的蛮足。 反正他仰仗的只是这位太子殿下能创出更多机巧之物,其余皆不足虑。 扶苏看着又是一番客气的师献纶,面上泛起了满意的笑容,心中暗自欣喜: “总算是把将闾和墨胜给安置妥当,解决了一桩麻烦。” “既然将闾弟已然对工坊内事物有所熟悉,那我等便不再久留干扰二位了,就此别过。” 扶苏对着师献纶和墨胜笑语,却是要带着将闾离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前去处理。 “下官恭送太子殿下、将闾公子。”墨胜和师献纶异口同声地对着扶苏和将闾送别,他们也的确事务繁忙。 将闾略一拱手算作道别,便随着扶苏的脚步往工坊外去了,下一个目的地就在不远处。 “太子殿下,我等是否要归于内史府中?还是径直往太子府上行去?”车架旁的司马竭对着扶苏请示。 虽说在前些日子扶苏随手便把司马竭统领羽林卫的职责剥离出来,给了刚刚投奔而来的韩信。 但扶苏并没有亏待这位曾经的亲卫头子,毕竟是从南军之中选出的精锐之士,对扶苏的忠心更是毋庸置疑。 司马竭现在的职位是太子门大夫,仍旧负责保卫扶苏安全,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食禄和权力都大大增加。 太子门大夫虽然名字听起来比较绕口,但其实干的活和郎将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专属于太子麾下而已。 太子门大夫俸禄六百石,所以还在扶苏自主任免的范围之内。 司马竭虽然不忿于韩信刚来就抢了自己的职责,但得到高升之后便很快略过此事,仍旧为扶苏尽忠职守。 “都不去,接下来的目的地是邸报署。”扶苏摇了摇头,对着脸上颇有些惊愕之情的司马竭说道。 而将闾早被扶苏知会过今日行程,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情,干脆利落地上了自己的专属马车。 司马竭虽然摸不清自己这个主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执行力却没有分毫懈怠,只是略一愣神便呼喝着车队转向邸报署进发。 由于工坊距离邸报署的位置并不算遥远,扶苏一行车队不多时便到了邸报署的门前。 “吾今日还是第一次得见邸报署的真实办公之处,这‘邸报署’三字听说是太子殿下所书,果然自有一番风骨。” 将闾站在门前,抬头看着邸报署的匾额,对着身前的扶苏恭维。 扶苏却只是笑笑,自己写的什么水平他当然心中有数。 虽不至于难登大雅之堂,却也谈不上什么自成一派风骨,将闾不过是顺嘴赞扬一二而已。 “将闾弟谬赞了,走吧,此番来邸报署本宫可未曾像工坊一般提前告知,且让将闾弟视察一二这大秦喉舌之处。” 扶苏迈步前行,他说的的确是实话。 连司马竭都只是知道今日要往工坊中去,对后续安排毫不知情,邸报署中人自然不会知晓。 邸报署门口的侍卫并没有阻拦二人,当今太子殿下的脸庞他们还是认得清楚的,不过一番震惊是免不了的。 “主编,总编,太子殿下来了!” 一名气喘吁吁的文吏顾不得礼数,径直跑到正在商讨这期邸报的张苍和匡当面前,告知二人扶苏到来的消息。 “什么?!太子殿下何时到的?为何不提前通传?!” 匡当一听这文吏的话好悬没背过气去,这可是极大的不敬。 “不关他的事,是本宫特意从工坊半路转来,就是为了看看尔等是否尽忠职守。” 不等那大喘气的文吏对匡当的责问辩驳,一道熟悉的声音便从外面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不是扶苏还能有谁?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张苍和匡当等一众邸报署的官吏尚未从那文吏消息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便看见扶苏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纷纷急忙行礼。 “免礼。”扶苏并不在意这些细节,转而对着众人说道: “难得大家都在,介绍一下,这位是吾弟将闾,向来对邸报爱不释手,故而今日央我带其参观一番。” “诸位辛苦,将闾于宫中时时阅览大秦邸报,每次阅罢顿觉颇受裨益,今日得见诸位如此勤勉任事,方知其中艰难。” 将闾自然毫不怵场,对着众多邸报署内的高级官僚就是一番侃侃而谈,展露出大秦公子的气度。 “下官见过将闾公子。”众人少不了又是一番行礼,只是心里不免都开始揣测起来扶苏带将闾今日前来的用意。 虽然他们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将闾,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这位大秦公子尚未成年,没有什么与他们接触的机会。 “将闾公子言重了,大秦邸报乃陛下倾力支持之物,又有太子殿下创设在前,吾等只不过是做些微末之事罢了,不值一提。” 张苍作为在场官位最高之人,率先对着将闾回应,只是心内不由得揣测: “太子殿下若是只身前来,或许还有一二可能只为叙旧,但带上了将闾公子,想必是另有深意。 将闾公子好像也到了加冠之时,莫不是太子殿下欲要将其塞入邸报署中?这可是一桩难事.....” 不怪张苍想的多,实在是扶苏带着将闾来的意图太容易让人混淆了,张苍又不知道将闾早就有了去处。 “无须如此拘束,匡当、端木未,尔二人今日怎的都在这总编室中,莫不是新一期的大秦邸报有了何种为难之处?” 扶苏迅速地将话语主动权接过,他也确实好奇为什么今日这么多人都聚在一起,按自己留下的邸报发行流程来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回禀太子殿下,我等确实是在商讨新一期的大秦邸报发行之事,只是为难倒也谈不上,些许思虑而已。” 匡当听到扶苏点名,也从先前对扶苏今日行程的猜测中回过神来应对。 “哦?有何事能让尔等共同商讨而举棋不定?本宫倒是来了些兴趣。” 扶苏脸上呈现出饶有兴致的神色。 “不敢欺瞒太子殿下,邸报日前所定之规制为三日一刊,但自去年六月初一发刊以来,大秦邸报已有五十余期。 初始之时尚有众多政令时事可刊,可如今却是显得愈发捉襟见肘,材料短缺,我等正在商讨是否要将这周期略作更易,以免有注水之嫌。” 匡当对着扶苏解释,毕竟秦朝也不是每天都有那么多的政令政论颁发。 第一百六十一章 求贤 扶苏一听匡当的话语便明白了这邸报署众人为难的东西是什么,不由得心内有些汗颜: “还是当初有些考虑不周啊,毕竟这个时代并不像后世一样信息大爆炸, 什么事情传播的都极其迅速,每天都有足够的时事报道。” 匡当见扶苏若有所思,又接着补充道:“再者便是大秦邸报刊印速度远远胜过传递,特别是在边远之郡县, 往往是一期邸报尚未传至,下一期邸报又发往,其中对人马物力的损耗也是一桩难事,因此不得不将其商讨一番。 只是还没有得出最后结论,尚未来得及向太子殿下请示,便被太子殿下亲眼得见而已。” 匡当一口气将所有问题吐露出来。 反正这些东西最后都会先向扶苏禀报,既然他现在在场就索性和盘托出,还能省些其中的来回周折。 至于一旁的将闾们,既然扶苏能带其人突袭邸报署,想来是已然获得了足够信任,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所言甚是,本宫昔日所做之规制确实应随时事发展有所改进,尔等可有规制?” 扶苏也认识到这个问题,当即做了表态。 “我等初步商讨所得,均以为六日一刊为佳,一则恰逢休沐之期,天下秦吏不必因此懈怠分神公事, 二来也可积攒更多政令政论传递,同时也减少往来邮传成本,毕竟苏纸如今仍未能满足天下所需。 只是如此一来,各地政令传达不免有所迟缓,特别是陛下若有紧急诏命,便有些相悖了,因此还在商讨之中。” 张苍接过话茬,他是邸报署主官,在这种要出结论的时候自然要承担起来责任。 “如此而言,本宫也以为六日一刊为佳,至于紧急诏命,毕竟是少数时候才可得见,可临时增刊发行,也能适应陛下所需。” 扶苏略作沉吟,很快便准许了张苍等人的提议,同时也解决了众人关于紧急诏命的疑虑。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邸报署众人对视一眼,纷纷出言赞同,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而在一旁安静聆听的将闾心中却有着更多感想: “太子殿下在这邸报署内的影响力还真是非同一般,轻易便能置喙其中大事。” “尔等稍候将此事草拟成文,本宫亲自将其上书父皇,想必不会有所差池。”扶苏特意在将闾面前强调一番。 然后又继续说道:“尔等不是忧愁版面内容过于稀少么,今日正好可先将一事刊登其上。 将闾弟,快来为彼辈解惑一二。” 将闾自然知道扶苏说的是踏碓的事情,只是脸上不免显出些许犹疑之色: “这...踏碓之物毕竟未曾有量产,轻易诏告天下是否有所不当?” “将闾弟且放心,凡是大秦邸报,刊行前必会交由父皇亲自审阅,若是父皇觉之不当,自然不会发出。” 扶苏微微一笑,打消了将闾的疑虑,后者拿出踏碓图纸,便对着邸报署众人一阵口若悬河: “...这便是‘踏碓’之用,相信此物能占上大秦邸报些许版面,还望诸位斟酌词句,将其广诏天下。” 将闾一番言语博得了众人的一致肯定,张苍作为总编径直拍板: “此等利国利民之物自然可得刊登,我等这就紧急撰文。” “些许文章而已,交由文吏撰写便是。 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圆满解决,那诸位也就无须逗留于此了吧,还是快些将新稿整出为宜。” 扶苏在一旁冷不丁地插了一嘴。 张苍心思何等剔透,当下便安排了一名文吏前去撰写文章,并遣散众人,只留匡当与端木未共处于室。 “此期大秦邸报,应当刊载了本宫被册立为太子一事吧?” 眼见闲杂人等尽皆退走,扶苏便对着张苍径直出言询问。 “自是如此,太子殿下被册立之事自然位居本期大秦邸报头版头条,端木未,拿一份邸报给太子殿下阅览。” 张苍心知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连忙让端木未把草拟好的邸报拿上来交给扶苏过目。 扶苏接过端木未双手递来的邸报,开始静心扫视,片刻之后才对着张苍说道:“张总编的文笔自然是无可挑剔。 此份邸报排版分割也是上上之选,只是本宫观之,即便加上将闾弟的踏碓之物,也仍有冗余之地,不妨再加上些许内容。” “还请太子殿下明示。”张苍轻易便能理解扶苏的意思,但对于具体的细节却是琢磨不透,只得直言相询。 “本宫受父皇恩典,得有开府建制之权,可授府内六百石官职,只是本宫入朝未久,辅弼之臣不多。 尔等也是身负重任,无暇分身供职,因此本宫意欲效仿先王,在此期邸报之上发布求贤令,揽天下之才。” 鉴于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扶苏也就不再遮掩,径直把此行的最大目的道来。 在摸清嬴政对自己的态度之后,扶苏的举止显得愈发激进。 当然,此事他早就在正旦私宴之时秘密请示过嬴政,得到了后者许可,不然扶苏也不会如此贸然行事。 “太子殿下既然有所需,我等自然不敢有所辞,吾这就亲自书上一封求贤令,为太子殿下分忧。” 张苍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下来,这不仅是因为扶苏对其的恩惠和情谊,更是得益于其对扶苏的信任。 张苍不认为扶苏这番看似出格的建议是一时头昏脑热的结果,在他看来,这必然是得了嬴政首肯之举。 饶是如此,张苍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感慨:“太子殿下被册立储君之位后行事风格都大有不同,一改往日韬光养晦之举啊。” “无须劳烦,本宫早已有所准备,只是要交由尔等前来斟酌一二,看看是否有无可供改进之处。” 扶苏却是直接拒绝了张苍的请命。 在这个没有唐诗宋词的年代,这种能宣扬自己文采的时刻可是少之又少,自然要抓住机会。 说话间扶苏便从袖中掏出一张苏纸递给张苍,信心满满地等待着后者的反应。 张苍双手接过苏纸,细细地读了起来: “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 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上之人求取之耳...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扶苏所作的求贤令篇幅并没有多长,张苍很快便通读一遍完毕,还是不由得感慨出声: “昔日太子殿下所作政论便是千古雄文,吾生平仅见,可随着太子殿下事务日渐繁忙,大秦邸报上终究再难求得文章。 不想今日又得一足以流传后世之文,虽不如前者篇幅宏大,甚至略有些俭省之意,但却丝毫未失长篇气力,甚至犹有过之。 虽是求贤之令,写的却是起伏交幻,感情如层峦叠嶂,行文似游龙戏水,实在是世所罕见,苍远不如之,何谈增删斟酌之语?” “哈哈,张苍所言实在是有些夸张,不过一家之言而已,匡当、端木未,尔等过来斟酌一二。” 扶苏虽然表面谦虚,心里却是对张苍的话语颇为受用,不然也不会让匡当二人再来看上一眼。 “这作品可是典型的建安风骨,虽然篇幅极短,气势魄力却是十足,自然入得了尔等法眼。” 没错,扶苏直接将后世曹操发布的求贤令给抄了过来。 只是把其中有关陈平的典故稍微改了改,用吴起的事迹替代。 同样是有些许污点而才能杰出之辈,套入其中自然不会有所违和之意,张苍作此反应自然也不为怪。 “皇兄还有如此才华?我还以为先前的政论是其门客所作,如今看来倒是小觑皇兄了。” 将闾虽然没能看到扶苏所写内容,但张苍的表情并不似作伪。 再联想起昔日那期刊载了扶苏署名政论的邸报,将闾终于推翻了此前的想法。 “太子殿下大才,匡当|端木未远不如也。” 一旁的匡当和端木未也传阅完毕,他们倒没有多少震惊,只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毕竟他们都是墨家出身,本来就不擅长政论歌赋。 自然也难以像张苍一般震惊,只是觉得扶苏写的的确简明扼要,富有文采而已。 “将闾弟也来臧否一二。”眼见这两个榆木疙瘩没给出自己想要的反应,扶苏又笑眯眯地将文章递给了将闾。 将闾颇有些无奈,他又如何感觉不出来扶苏此时的炫耀之情,心内不由得腹诽: “皇兄一向是谦逊有礼,怎的到了这文章上便是如此心切?” 殊不知,扶苏早就苦恼于秦朝时期文化不昌,自己所积累的诗词歌赋从来派不上用场。 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炫耀的时机,又怎会错过? “...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 “嘶”将闾心内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抬头看了扶苏那满面春风的脸庞一眼,确认无误后心内颇有些不敢置信: “太子殿下文风何时如此犀利难当? 言语之间竟是透露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王者之气,难不成真是势位不同,风格也随之差异?” 扶苏看着将闾脸上泛起的惊诧之色,心中更是满足,对其明知故问道: “将闾弟自幼熟读各家典籍,可有指教之处?” 将闾终于回过神来,苦笑一声说道:“太子殿下莫要拿将闾玩笑了,幼时成绩便不如皇兄多矣,更何况是今日之奇文哉? 将闾先前还对张总编的话语有些不以为然,认为其略有吹捧之意,如今观后才知自身思虑狭小,未曾识得青天。” “哈哈哈,既然尔等皆如此言之,本宫再行谦虚却是有些恼人了,张总编,就直接刊载此文罢。” 扶苏终于不再客套,示意张苍重新为邸报排版草拟,又补充了一句: “踏碓之事一定要彰显将闾弟之作用,令世人皆知吾弟才能,也好为日后入朝搏下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