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娶:偏执帝王的掌中娇》 第1章 入宫 大盛朝,德佑元年。 陆菀一下马车,映入眼帘的便是朱墙碧瓦上玄武门三个大字。 这是后门。 她一个小小的才人,只能由此门而入。 陆家清贵世家,从没有为妾的女子,她陆菀算是开了个先例。 今儿是四月十六,是半年前定好她嫁到贺府的日子,如今,呵呵。 十日前陆菀随母亲参加祁王生辰宴,中途更衣时刚过月洞门不远引路侍女便消失了,就连身后跟着的贴身丫鬟也没了踪影,正犯难间迎面出现个醉鬼直往她身上扑,还未瞧清那醉鬼的样貌,身侧不远处的几位夫人就撞见了这一幕。 美其名曰,私相授受。 次日,一道圣旨下达陆家,她便被封为正六品才人,定在四月十六入宫。 因为那醉鬼是去岁冬月才登基的新帝谢湛,祁王是他二叔。 陆菀与谢湛本有婚约在身,更是青梅竹马,他自小在陆府长大,摇身一变成了故去太子唯一的子嗣,认祖归宗后直接被立为皇太孙,很快就退婚娶了旁人。 听子佩说二人很是恩爱,年初一众新人入宫前一个妃嫔通房都没有,只不知何故一直没有子嗣。 子佩将自家姑娘扶下马车便见姑娘定定瞧着宫门若有所思,秀眉微蹙提醒道,“姑娘,咱们走吧。” 陆菀应声,收回视线望了一眼马车缓缓驶离的背影,面上勉力浮起一抹笑,“走吧。” 言罢又看向身侧的子佩,声音清冽,“记住,往后莫唤我姑娘。” 这话不仅仅是说给子佩,同样说给子衿。 这次入宫,她只带了子衿和子佩姐妹俩,子衿与陆菀同岁,今年十七,子佩十六,都是陆府的家生子,打小就侍奉在陆菀身侧。 子佩年岁不大却显得沉稳仔细,子衿就活泼好动些。 主仆三人任由引路宫女引到临安宫才离开,子佩忙从袖中拿出一片金叶子悄悄递给那宫女又恭维了几句才将人送走。 这些个钱财是父亲母亲顶着陆氏全族的压力给她带的,就因为她入宫做了才人,陆氏族人多年来的坚持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话。 陆家历经百余年,她是第一个为妾的陆氏女。 未及多想,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里头便出来个小内监,打眼一瞧就将目光凝聚在陆菀身上。 只瞧一眼,那小内监便知陆菀是正主,虽只着一袭略显简单的天水碧素衫,髻上斜插一支通体剔透的玉兰簪,可那容色却是世间罕有,这宫里这么多美人儿怕只有皇后娘娘能与之相较。 “这位便是陆才人吧,奴才是司礼监指来侍奉您的双喜,才人里面请。” 双喜边说边笑着让开一条道,陆菀微微颔首便提裙往里走,才刚迈出两步,随风袭来一阵清香,拨弄着额角几缕碎发。 陆菀的身子微不可觉凝滞了一瞬便继续往里走,果然,院中正殿前有两棵玉兰树,大片大片的白玉兰开的绚烂又高雅,状似莲花向四方伸展,簇簇带着淡黄色的花瓣肥厚洁润,暗送幽香。 陆菀只侧首瞧了一眼,低吟一句,“风动暗香浓,始知玉兰开。” 子佩和子衿互相对视也不作声。 双喜顿足小心觑着陆才人,这白玉兰树是两个月前皇上到旁边的绿倚轩看望孙宝林时感叹临安宫太单调了,这才命人栽了两棵玉兰树,不过这话他可不敢对陆才人说。 其实临安宫和旁的宫室并无太大区别,偏皇上觉得单调,他们这些奴才还以为是皇上喜欢孙宝林之故,谁知宠了一两日就放下了,帝王心难猜啊。 正想着就瞧见陆才人动了,双喜忙回过神继续引路,待到东偏殿卿玉阁时他还想往里走多在陆才人面前露露脸,却被子衿拦在雕花红漆门前。 “双喜公公留步,陆才人累了,要歇一会儿。” 双喜见状只好应声告退。 宫中妃嫔一向以姓氏为号,以位份呼之。 子佩将分得的两位宫女和两个内监打点一番就入了内室服侍陆菀。 卿玉阁内倒无甚特别,只算得上中规中矩。 陆菀的祖父是入了内阁的,又兼任礼部侍郎,更在国子监祭酒一位上任过几载,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十分得人敬重,可惜在三年前就魂归故里,陆氏一族也失了从前的显赫。 陆氏如今官位最高的是陆菀的父亲,虽袭了个荣安侯的爵位,但只官至四品无甚实权,声名地位与从前虽无法相较,怎么说也是盛京的贵族,无人能撼动分毫。 是以这卿玉阁内的物件在陆菀眼中,实算不得上佳。 好在收拾的还算整洁干净。 方才有外人在,子衿不好开口,如今见只有自己人,有些话却不得不言。 随即望了望四周,压下声音道,“姑...才人,奴婢觉着皇上说不定对您还留有几分情意,瞧那两颗玉兰树就知道了。” 有与无又有什么要紧,更何况,根本是一点没有。 陆菀神色淡漠扶着子佩的手往妆奁边的紫檀雕花椅落座,伸出莹润如玉的指尖随手取下髻上一支品相极佳的玉兰簪,点了点发髻示意子佩拆发。 玉兰花是陆菀最钟爱的,尤其钟爱白玉兰,不光爱它高洁的品性,还因它可做成点心,可以泡茶,可以酿酒,亦可捣碎了汁子入画。 从前还喜欢它象征着忠贞不渝的情意。 未等陆菀开口,子佩却瞪了子衿一眼,没好气儿道,“姐姐,这样的话莫要再说。” 子衿见二人都不想言及此事,气鼓鼓的开始收拾带来的包袱。 并非气自家姑娘和子佩,而是气皇上。 曾经的准姑爷如今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坐拥后宫三千,他再不是姑娘的一心人。 陆菀任由子佩拆了发就换了身宽松些的衣衫,斜倚在美人榻上,陷入沉思。 第2章 树上有人 她十二岁就与谢湛定了亲,谢湛那时姓裴,以她远房表哥身份从出生起就住在陆府,总是护着她让着她,彼时他十五,就等她及笄后二人便成婚。 天不遂人愿,她刚及笄没几日,他的皇爷爷也就是当时的皇帝派了一队亲兵将他迎回皇宫,次日便昭告天下他是故去太子唯一的子嗣。 据说先太子当初死于一场意外,坊间传言是被暗害的,先皇后因此重病,先太子妃更是因此早产,诞下一个小皇孙就血崩而亡,没几日小皇孙就葬身火海,先皇后先后失去儿孙跟着就撒手人寰。 她也是在两年前才知道原来以父亲远房表妹之子在陆府长大的谢湛竟是曾经那个葬身火海的小皇孙。 不出一月,他便被册为皇太孙,册封后的次日便亲自上门退了婚与总兵宣威将军的孙女结亲。 退婚那日,陆菀并未见到他,大抵是总兵大人的孙女于他更有用些吧。 陆菀本不是纠缠之人,但还是没忍住在他大婚前夕托兄长冒险见了他一面,可他却问她是否愿做他的妾室,那神情像足了一个浪荡公子,呵呵。 至此,陆菀将他从心里彻底拔除。 人,一旦接触到了权力竟会如此面目全非。 兜兜转转两年,她还是成了他的人。 很快,子衿子佩二人便收拾好了行装。 子佩行至陆菀身侧道,“才人,一切收拾妥当了。” 陆菀一手撑着额,随口道,“嗯,将卿玉阁仔细查一遍,别被人放了脏东西。” 既入了宫,她便要好好活着。 就算那个人厌恶她,她也不能叫人轻易算计了去。 这几日她不能有所动作,过些日子旁人的目光挪走时她定要想法子找个会医术的人放在身边,否则连用膳都不安心。 好在这几日不用见人,三日后去向皇后请安即可。 临安宫没有主位,确切的说整个后宫除皇后以外一个主位都没有。 与陆菀同住一宫的还有一个孙宝林,就在旁边的绿倚轩,她虽是新人,论位份却在孙宝林之上,断没有主动去见礼的规矩,按理应是孙宝林前来见礼。 歇了没多久,各宫的礼便接踵而至,子佩一一登记造册便收了起来,往后那些个妃嫔晋位或有孕生子都是要还回去的。 温暖的阳光斜在窗沿,是用午膳的时辰了。 双喜打开宫门从尚食局的人手中接过食盒往卿玉阁走,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位新入宫的才人不好伺候,旁人一入宫可着劲儿笼络他们这些服侍的人,陆才人虽也赏了他们些物件,但待人实在疏离的很。 双喜小心翼翼立在卿玉阁前叩了叩门,“陆才人,午膳到了。” 正翻翻找找的子衿忙开门去接,眉目含笑俏皮道,“辛苦双喜公公了,公公也饿了吧,陆才人有我们侍膳就成。” 双喜见这位姑娘待人热情,方才那点子不快随之一扫而尽,忙点头哈腰退了出去,还不忘带上门。 子佩净了手开始将食盒中的菜一一摆至八仙桌上,拿出自陆府备好的银箸。 “才人,可以用膳了。” 陆菀自内室缓缓而出,坐在八仙桌前,菜色还算精致,只稍稍用了些便叫撤了。 子衿和子佩已将卿玉阁仔仔细细查过,倒没发现什么脏东西。 直到入夜,孙宝林都不曾主动向陆菀见礼,绿倚轩那头毫无动静,全当没陆菀这个人一般。 子衿却忍不住嘀咕,“孙宝林真是好大的架子,上下有序,她怎敢如此行事。” 子佩默默不语,陆菀不在意孙宝林如何行事,可她敢这样足以说明宫中风向。 这风向似乎不太对。 “随便她,四月的晚风最舒适不过,我想去树下坐一会儿,顺道篦一篦发。” 子衿欢欢喜喜应了声便去准备了。 从前在府中时陆菀也喜欢坐在玉兰树下,子衿拾花瓣,子佩为她一下一下梳头,再以前,树下还有个秋千,但两年前陆菀便下令拆了,直接放到厨房当柴禾使。 子衿手脚很麻利,招呼双喜在树下摆了张黄花梨躺椅,上头还置了几个软垫,又瞧了瞧四周的灯烛,觉得有些晃眼,挪了位置才进内室去唤陆菀。 子衿撩开珠帘,笑吟吟道,“才人,外头已准备妥当了。” 陆菀闻言穿上鞋和子佩一同出了卿玉阁,甫一踏出门,便感觉宫门右上方一颗高出宫墙许多的老槐树上好像有个人,仔细一瞧却什么都没有。 这也太吓人了。 走了几步陆菀又抬头望了望,依旧什么都没有。 许是夜色浓重,眼花所致。 陆菀径直走向躺椅,倚了上去,随即阖上眼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玉兰花瓣翩翩而落,随风舞动轻盈翻转。 子佩将她后脖颈一根丁香色缠枝纹发带缓缓解开,手指陷入浓密的乌发顺了顺,而后又拿出篦子为她梳发。 双喜自摆出躺椅便不曾离开,见陆才人并无赶他走的意思便一直立于身侧。 正沾沾自喜,便闻得一声极清澈悦耳的声音,“今儿是谁侍寝。” 双喜微微躬身,言语中含了几分忐忑,“回才人的话,今儿皇上召了傅婕妤侍寝。” 陆菀闻言只轻轻“嗯”了一声,略掀了掀眼皮又道了句,“如今宫中谁最得宠。” 双喜正欲回话便瞧见绿倚轩的孙宝林缓缓朝此处行来,忙住了嘴,待得孙宝林走的近些才行了礼。 子衿和子佩和双喜一同行了礼,陆菀也坐直身子,不再是方才那副惺忪倦怠的模样。 只见孙宝林容色端丽,挽了个飞仙髻,髻上珠钗倒是相得益彰,可惜位份过低没资格用步摇,再往下瞧,上身是一件玫瑰紫细纹罗纱衣,再配上月牙凤尾罗裙。 说实话,有些艳俗。 这就是他现在的眼光吧。 陆菀将散落在鬓边的发随意别在耳后,等待孙宝林见礼。 孙宝林亭亭款款驻足在离陆菀五步之遥处,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绿倚轩宝林孙氏,见过陆才人。” 陆菀微微一笑,微抬胳膊示意她起身。 可这一幕却晃了孙宝林的眼,陆才人怎就这么白,待起身瞧清那姿容更是惊羡失色。 只见对面那美人儿如缎般柔顺的乌发随意披散在脑后,五官合适而有当,只眉目略显清冷,一袭宽松素衫净的有些扎眼,即便如此遮不住衣衫下的曼妙身姿。 这就是当初被皇上退婚那位? 第3章 拜高踩低 孙宝林暗暗腹诽一番见陆菀兀自不语,只得讪讪告退。 背过身还不忘和贴身侍女小声嘀咕,“美则美矣,可惜是个木美人儿,难怪皇上不喜。” 那侍女巧荷回首望了望才放低声音道,“是呢,还以为这陆才人一入宫会被召寝,没想到皇上丝毫不在意,全当没这个人一般。” 孙宝林闻言笑意更甚,嘴角不自觉扬了扬。 前几日就有传言皇上那日去祁王府参宴时是被人算计了才不得不将陆氏纳入宫,仔细想想也是,若真喜欢为何要退婚呢。 思及此,觉得陆菀实不足为虑,欢欢喜喜回了绿倚轩。 陆菀见人走远才让双喜继续说。 “皇上自登基以来日日忧心国事,除了初一十五去凤仪宫陪皇后娘娘,平日里大多独自歇在宣德殿,一个月至多召寝三五回,属傅婕妤最合皇上心意。” 说到这,双喜正欲往陆菀身侧挪近些,陆菀眉心微蹙制止了他,“站那说便是。” 双喜悻悻然,只得将刚迈出的腿缩回去,“皇上有个癖好,听说每回召寝时不喜点灯,从不留人过夜,三更前再舍不得也会将人送走。” 子衿努努嘴道,“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无甚特别。” 双喜诺诺连声道,“子衿姐姐说的是,先帝在时几乎已无视了这条规矩,咱们这位皇上却是个克己复礼的。” 子衿闻言眼珠滴溜溜乱转,“对了,新人入宫也有两个多月了吧,怎无一人有好消息传来呢。” 双喜这这这了半晌实在不知该如何回这话。 其实子佩也期待双喜会如何说,但这情形双喜明显有些为难,只好瞪了子衿一眼,“姐姐糊涂,这话岂能随便说。” 双喜见子佩解围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子衿话还没说完呢,没说完的那句是,皇上莫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只这句她可不敢当着双喜公公面儿说,至多私下与姑娘和姐姐说两嘴。 陆菀见状又倚在躺椅上,“子衿去收些花瓣吧。” 子衿从不是记仇之人,更何况她与子佩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即便被骂两句也当不得什么,见陆菀要花瓣就知自家姑娘明儿想做什么了。 陆菀身子往后靠时再一次感觉那树上有人,直起身子细细瞧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子佩,你瞧那棵树可有什么异常。” 子佩顺着陆菀手指的方向往过瞧,见是一棵老槐树,扬着脖子来回看了好几遍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只好如实说道,“奴婢没发现有何异常。” 陆菀又瞧了眼那老槐树,越看越觉得惴惴不安,“罢了,许是灯烛有些晃眼,咱们还是进去吧。” 话音一落就起身和子佩往屋里走了。 双喜正欲将那黄花梨躺椅撤走就被一旁拾花瓣的子衿唤住了,“公公别动,那躺椅往后咱们才人会经常用,不必挪动了。” 双喜应声后还说往后定会将这躺椅日日擦拭干净。 陆菀回屋后想起双喜方才说宫中最得宠的是傅婕妤,如此一来有些事便得到了证实。 看来父亲说的没错,她那日在祁王府应是被人算计了,谢湛多半也是祁王算计中的一环,傅婕妤的父亲是定国将军,只在皇后的祖父之下,手握重兵。 事后才知,那些日子总有莫须有的传言,说当今天子对她念念不忘,祁王应该是盼她入宫后与傅婕妤皇后等人一较高下搅乱后宫,后宫乱了必会影响前朝。 可惜,祁王打错算盘了,两年以来二人一次也未见过,哪来的什么念念不忘呢,祁王算计的谢湛被迫纳她入宫,他只会更厌恶她。 他登基这么久祁王等人还贼心不死,真是狼子野心。 夜色渐深。 陆菀睡得并不香,大抵是换了住处不习惯之故,她几乎做了一整晚的梦,梦到许多许多她不愿忆起的往事。 翌日醒时陆菀通身大汗,见天色依旧有些暗,觑了眼角落的更漏,刚过卯时。 后日便要向皇后请安,往后也要这个点儿起身,不如提前适应适应。 “谁在外头。” 刚起不久的子佩推门而入,“才人可要再眠一眠?” “不必,备水,我要沐浴。” 通身黏腻,若不洗一洗整日都不舒坦。 子佩走近才知陆菀寝衣都湿透了,额角的发湿腻腻的黏在鬓边,脖颈处也有细密的汗珠。 “才人这是怎么了,昨晚做噩梦了?” 陆菀揉了揉额角,眉间微有凝滞,“倒也算不得噩梦,就是梦到许多从前的事,若非昨晚的梦,许多事我都记不清了。” 子佩不敢再问,再问下去怕会惹姑娘不快,但姑娘怎会记不清,至多是不愿记清,十多年的感情岂能轻易忘怀,姑娘说忘了,她们也只能信。 “是,奴婢这就遣人备水。” 陆菀沐浴完早膳也备好了,简单用了些便准备作画。 琴棋书画她均有涉猎,犹善丹青。 昨晚子衿拾的那些花瓣已被捣成汁子掺入墨中,那些个颜料她如今没有,听子佩说今儿子衿去御用监领时说东西已被领完了,新的一批过几日才有。 这话陆菀不信,这宫里怎会缺物件使,多半是瞧她不被看重不想给她,这宫里尽是些拜高踩低之辈,眼皮子是真浅。 也罢,先观望观望。 这日晚,陆菀依旧未被召寝,听双喜说谢湛独自歇在宣德殿。 子佩问道,“才人,今儿要不要出去吹吹风。” 陆菀忆起昨晚老槐树上那幕有些胆寒,兴许真有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过几日再去吧。” 这日晚陆菀渐渐适应陌生的屋子,一夜无梦。 翌日,陆菀仍旧没被召寝。 子衿先急了,“皇上怎么回事,再这样下去我们才人岂不沦为笑柄?” 子佩心里虽不痛快,还是安抚道,“姐姐急什么,才三日而已,听说年初选的那批新人还有好些个从未侍寝过。” 子衿长舒了几口气仍旧不过瘾,“那些人怎么跟我们姑娘比,我们姑娘好歹与皇上是青梅竹马,皇上既下旨让姑娘入宫,何故要如此冷落?” 第4章 请安 陆菀闻言嗔怒道,“一口一个姑娘的,咱们自己人听听也就罢了,若在外头定要说陆府没规矩。” 子衿虽心直口快却并非不知进退,今儿能说这样的话更多是为陆菀不平,房中只有主仆三人她才敢直抒不快。 此刻有些撒娇的意味,“奴婢心里实在堵得慌,若不说出来只怕今儿觉都睡不着。” 陆菀见子衿可怜巴巴那小模样也不忍过多苛责,唇角微勾道,“罢了,我并非怪你,咱们现在不比从前,一言一行且得谨慎着。” 二人应声便去准备陆菀洗漱用的水了。 甫一开门,老槐树上藏身三晚的人忙将心提到嗓子眼,待瞧清来人,眸中刚燃起那缕光再次沉寂。 小半个时辰后,见卿玉阁与黑夜融为一体才讪讪准备离开。 他长长吸了口气,确定四周无人纵身一跃便滚入一旁灌木丛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树枝轻微晃了晃便再无动静。 翌日,刚过卯时陆菀就被子佩唤醒了。 “才人,今儿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咱们得早些准备。” 猛然被唤醒陆菀有些不适,但还是强撑着睁开了眼,惺忪道,“好,去备水吧。” “水已备好。” 陆菀坐直身子接连打了三个哈欠才下榻。 今儿陆菀仿着孙宝林的打扮出了门,髻上少了许多钗环,只随意簪了几朵珠花便带着子佩前往凤仪宫,留子衿独守卿玉阁。 子佩跟在陆菀身侧低声道,“才人,这打扮与您平日的模样判若两人,实在是...” 陆菀神色淡然,“今儿主要是探探那些妃嫔的虚实,更重要的是我想看看大家平日的衣着,她们伺候那人日久,应该是投其所好。” 子佩应声后再不言语,她家姑娘可是陆氏女,陆氏立足百年,男子不许纳妾,娶陆氏女的人同样不许纳妾,正因如此,世家贵族争相将女儿嫁入陆府,即便陆氏女低嫁也动摇不了陆氏的根基。 她家姑娘曾经多高傲的人,如今竟要放低身段讨旁人的好,越想越觉得心塞。 入宫没几日宫里那些个宫女内监就敢不待见卿玉阁的人,事已至此,陆菀想好好活下去只能踏上那条她最不喜的路,成为以色侍人之辈。 约莫两刻钟,陆菀便到了凤仪宫关雎殿前。 这几日陆菀收集宫中妃嫔的画像,如今瞧见真人倒能一一对上号,其中不乏闺中时就见过的几位。 她一进凤仪宫便引来殿前所有人的视线。 要么上下打量,要么面露不屑,甚至有三三两两聚首瞧着她边说边笑,更多则是事不关己。 陆菀将一切纳入眼底,登基半载就有二十几位妃嫔,实不算少。 “临安宫才人陆氏,见过各位姐姐。” 陆菀行了礼见无人应声便退至一侧等待皇后叫进,她该尽的礼数已到,旁人如何她也管不了。 她是被当今天子退过婚的人,如今入了宫,免不得被人提起当年之事。 陆菀站定不久,一个姿容妖娆妩媚的女子缓缓驶入凤仪宫,她身着玫瑰紫曳地长裙,宽大袖摆上绣着宝相花纹,臂上挽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哨。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修长且白的手臂影影绰绰透出纱衣,真真是妙哉! 举手投足间将她只七分的容貌衬的艳而不俗,媚而不妖。 这就是最得宠那位傅婕妤。 难怪孙宝林也爱穿玫瑰紫的衣衫,竟是这个原因,可惜只仿了个皮毛。 众人齐齐侧目,待傅婕妤走近一同行礼,行过礼又纷纷上前巴结。 婕妤一位算不得高位,连一宫主位都称不上,但众人都是年初才入宫,位份最高就是这位傅婕妤了。 傅婕妤视线越过众人环视四周,最终将目光在陆菀身上,款款朝陆菀行去,众人见状忙让开一条道。 陆菀见傅婕妤走近,再次福了一礼,再一抬眼就瞧见傅婕妤锁骨下一寸左右有斑驳红痕,饶是陆菀没与男子亲近过也知这是什么。 傅婕妤行至陆菀身前便瞧的更真切,这陆才人的确好颜色,远胜于后宫诸人之上,端看五官倒可与皇后相较,可惜不太会打扮,这身衣裳首饰与她的气质格格不入。 “陆府当真是好地方,陆才人不光模样出挑,规矩礼数更是半分挑不出错。”不等陆菀回话傅婕妤又嫣然一笑道,“难怪我傅氏女想与你家结亲被拒了呢。” 陆菀上头有个兄长今年十九,下头还有一个妹妹和弟弟,皆是一母同胞,傅婕妤说的应该是被兄长拒了,多半是族中姐妹被拒,若她被拒怎么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这事。 兄长今岁开恩科才中举,明年又是正科,日日在府中苦读哪里有心思想旁的事,父亲母亲也希望兄长取得功名再议亲,如此也可拔高陆家门楣。 “瞧傅姐姐便知傅氏女皆是出挑的,只兄长如今日日苦读定无心思想旁的事,家严家慈虽颇多支持但也不会直接拒绝,傅姐姐定是记错了。” 陆菀这话回的不卑不亢,既为兄长解释又保全了傅氏的颜面,傅婕妤断不会有想结亲却被拒了之类的言语,多少有些拉不下脸。 傅婕妤闻言唇角的笑意反而沉了沉,没想到陆菀并不好拿捏。 “哦?兴许是吧。”傅婕妤又往陆菀面前行了两步,语气中带了两分玩味,“陆才人今岁有十七了吧,我才十六,你唤我姐姐是否有些吃亏?” 陆菀恭恭敬敬抿唇一笑道,“傅姐姐说笑了,妾虽虚长姐姐一岁,但姐姐侍奉皇上在先位份也远在妾之上,自当得起妾这句姐姐。” 在这宫里尊卑分明,婕妤与才人之间虽只隔了一个美人,但就是不一样。 傅婕妤实没想到陆菀竟如此知情识趣,想当初若皇上不退婚,今日母仪天下的人就是她了,可惜她没这命。 恰在此时皇后身边的宫人来请众人进殿。 陆菀向后退了两步给傅婕妤让路,微微躬身,“姐姐先请。” 傅婕妤扬着脖颈似是很满意陆菀的言行,扶着侍女的手便率先入了关雎殿。 第5章 打听 子佩头一回见自家姑娘如此卑微,此刻也只能压下泪意跟着进殿。 陆菀的位置在皇后右侧偏中间些,众人齐齐行礼各就各位后,陆菀再次立于正中向皇后行了个大礼。 皇后没过多关注陆菀更没为难,只点头示意便赐座了。 陆菀坐定后才敢抬头去瞧皇后,这一瞧方知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 面容娇美,莹然一笑间美眸滟滟弯似皎月,与傅婕妤的美虽有异曲同工之妙,但眉眼口鼻似被仙人精心雕琢般,从骨子里透出雍容华贵之感。 也不知怎会是傅婕妤最得宠,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仔细想想便不觉奇怪了,谢湛登基前房中只皇后一人,到底还是喜新厌旧。 陆菀初次请安并未被刁难针对,皇后只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又赏了些茶水点心便叫散了。 回临安宫时,听见两个洒扫宫女在墙根兴致勃勃的探讨,连陆菀主仆快走近了都未察觉。 “这都好几日了陆才人都没被召寝,幸好我当初没被选去卿玉阁。” “是呢,到时候还有机会服侍别的主子。” “啧啧,还以为陆才人与皇上是青梅竹马会受宠呢。” “哪里呀,皇上当初可差点成了陆才人的赘婿,所以一得势立马就退婚了,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皇上怎会愿意提起。” “幸好当初听了你的,不然我现在可什么出路都没有了。” 陆菀和子佩随意听了几耳朵就径直往临安宫去了,还好今日跟的是子佩,若是子衿定要气上一整日。 待走的稍远些子佩才道,“那些宫女说的也太难听了,咱们陆府当初从未将皇上当过赘婿看待,皇上自小在陆府长大,成婚后自然不会分家。” 赘婿一言陆菀并非头一回听说,没想到宫里也有人提起。 私下议论天子是杀头的死罪,可陆菀初入宫闱实在不适合找麻烦。 “兴许她们没说错,知人知面不知心。” 子佩知道陆菀这话是什么意思,大抵是说皇上从前都是装的,所以才能舍弃十数年的感情果断退婚,毕竟李将军家手握重兵更适合皇上。 回到卿玉阁时子衿已将早膳备好了,这会儿才辰时,从前在府中时陆菀这个点才起身。 “子衿,稍后你去御用监领些颜料,顺便打听打听皇上的行踪和喜好,小心些,宁愿什么都没打探到也不要露了声色。” 子衿应声便去了,她性子活泼,表面上傻乎乎的实则很机灵,谈笑间便能探听一二,一般人也不会对她设防。 陆菀只用了些清粥小菜,晨起实在没什么胃口。 “现下还早,才人可要小憩一会儿?” “不必。”说完又行至妆奁前让子佩拆发,陆菀一向不喜束缚。 “子佩,今儿瞧见那些个妃嫔,你觉得皇上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奴婢也有些捉摸不透,除却才人,后宫诸人无人比得上皇后娘娘,可皇上偏就喜欢傅婕妤,兴许是傅婕妤初入宫不久皇上觉得新鲜。” 子佩说话间手上也很麻利。 “我也这么想,还是看子衿回来怎么说吧。” 子衿这一趟出去的有些久,陆菀有些担忧,别在路上听说了什么和旁人拌起嘴来就不好了,如此陆菀也保不了她,仔细想想,子衿也没傻到这个地步。 “子佩,你去瞧瞧子衿,都出去一个时辰半了,怎还没动静。” “是。” 子佩刚打开临安宫的门就瞧见子衿,双手空空蔫头耷脑的好似在思忖着什么。 “姐姐,你怎去了这么久。” 子衿仿若回过神来一般,恍惚道,“进去再说吧。” 二人回到卿玉阁子衿才将今日所见所闻告诉陆菀。 就如之前双喜说的,谢湛很少召幸妃嫔,除却初一十五歇在凤仪宫皇后处两次,剩下的三五次傅婕妤至多两次,余者就于美人贺才人薛才人等人有宠,仔细算算若说皇后最得宠也不为过,不知怎的宫里都传是傅婕妤最得宠。 还有传言,说傅婕妤和于美人不对付,两人明里暗里不少掐架。 而且谢湛召寝时从不留妃嫔过夜,闲暇时分也不会去妃嫔宫中坐坐,回回都在宣德殿召寝。 院中的玉兰花树也是两个月前谢湛路过临安宫顺道进来与孙宝林说了几句话,一时感叹才遣人移栽的。 没想到子衿这一次打探的消息还不少,难怪去了这么久。 听到这陆菀有些疑惑,既然谢湛不喜去妃嫔宫中坐坐,怎就路过了临安宫? 从宣德殿前往凤仪宫怎么也不会路过临安宫。 子佩神色有异,颤颤巍巍道,“才人,皇上不会是故意的吧。” 陆菀坐在矮榻上,整了整衣衫,“说下去。” 子佩还未开口就被子衿接过了话茬,“大胆设想一下,皇上知道才人打小就喜欢玉兰花,所以才在两个月前将这玉兰花树移栽到了临安宫,就等才人有朝一日住进来。” 这个问题子衿想了一路。 子佩重重点头,“奴婢也是这个意思。” 宫中无人知晓陆菀喜爱玉兰花,自不会怀疑。 可若真是这样,祁王府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何人所为,谢湛到底想做什么? 先是抛弃了她,又想方设法将她圈进宫,是为了羞辱,还是他心中真的残存一两分情意。 若真是后者那陆菀真该高兴,凭着这点子情意她应当能好好往上攀,就算是陆家的耻辱,她也要让旁人不敢轻易说嘴。 亦或是,她们想多了。 “所以,皇上平日会出现在何处。” 子衿摇摇头,“皇上除了每日在奉天门上朝,平日里就窝在宣德殿,孤僻的紧。” “这...”子佩有些无言。 陆菀道,“若我主动去宣德殿求见呢?” 子衿瘪瘪嘴,拿了块点心边吃边说道,“才人别想了,皇上早就下旨不许任何人无诏靠近宣德殿,否则就是抗旨不遵的死罪,就连皇上贴身服侍的宫人也没几个,听说大多时候不让人在跟前服侍。” 就连子佩都不禁感慨,“皇上好奇怪啊。” 如此,想接近他那是难如登天。 第6章 审美一致 这样冷僻的性子也不知是何时养成的,从前明明不是。 乍然想起从前,陆菀的头便开始嗡嗡作响,重重甩了几下才恢复如常。 子佩关切道,“才人怎么了?” “无事,对了,颜料呢?” 提起颜料子衿又不痛快了,“那些个人都是不长眼的东西,照旧是上回那副说辞。” 陆菀眼睑微垂,领点东西都这么难,日子越久这种情况只会更甚,保不准连吃食都会短缺。 “咱们不可能永远如此,且再忍忍。” 翌日请安时皇后没说几句便让众人散了,听说皇后的母亲来了。 关雎殿内皇后欢欢喜喜与李夫人说着体己话。 李夫人似是有些张不开口,皇后见状追问道,“母亲有话直说就是,怎吞吞吐吐的呢。” “就是...你与皇上成婚两载,为何还不见有好消息呢?” 见皇后讷讷不语,李夫人又道,“按理说宫中太医不少,你这身子若真有什么毛病大可好好调理一番,不愁没有子嗣。” 皇后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兀自垂眸不语,李夫人感觉这其中可能有隐情,“莫不是皇上身有隐疾?” 忽闻这话皇后才抬眸道,“没有的事,母亲莫要多思,许是子嗣缘未到。” 这件事该如何与母亲说,她与皇上成亲那么久一直未曾圆房,皇上每回都合衣躺在榻上不让她触碰分毫。 起初她也以为皇上是有隐疾所以想替他瞒着,可他登基后那些个妃嫔分明是侍寝了的,傅婕妤更是隐晦提过皇上于那事上索求无度,偏就不碰她。 皇后留李夫人用了午膳就遣人送出宫了,脑中一直回想母亲问的话,久久不能释怀。 暮色渐渐降临,东边原只有点点星光,随着夜色渐浓,星星也逐渐多了起来。 “才人,今儿倒是月明星稀,不如去树下坐坐吧。” 子佩这话让陆菀忆起初入宫那晚树上影影绰绰的人,若真的有个人,会不会是...... 不,应该不是,那日双喜说傅婕妤在宣德殿侍寝。 陆菀无数次告诉自己是眼花所致,可那样真切的感受实在有些说不通。 更大可能是监视她的人,可监视她做什么呢? “还是不去了,备水吧。” 翌日,陆菀照旧卯时起身,还是穿了身浓色衣衫,凌云髻上配的是银镀金嵌珠宝钿花。 这几日面对这些个颜色重的衣裳,搭配的越发得心应手,只气韵上欠缺了些。 她虽难以欣赏,可谢湛如今喜欢,保不准哪一日就被他瞧见了。 到凤仪宫时众妃嫔已候在关雎殿外,就连傅婕妤都到了。 陆菀正立在一旁候着,倏地,一个明媚娇俏的女子带着一抹纯真的笑缓缓朝陆菀的方向挪动着。 “陆姐姐可记得我么?” 陆菀怎会不记得,这是贺宗宪的二妹,现在是贺才人,若非发生祁王府那事她定会嫁到贺家。 她不知贺才人是何意思,前两日不欲搭理她,今儿又一副很相熟的样子,她与贺才人只见过两三回,至多问候过几句。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只一瞬,陆菀唇角漾起一抹略带疏离的笑,“自然记得,上回见妹妹时还一脸稚气,如今出落得愈发好了。” 贺才人拉过陆菀的手,亲亲热热道,“陆姐姐才真是容色倾城呢,妹妹蒲柳之姿岂敢相较。” 陆菀不着痕迹将手抽了回来,唇角的笑依旧挂着,“妹妹哪儿的话,咱们如今是一样的人,你若说是蒲柳之姿,我便真真是无地自容了。” 说话间,皇后便遣人唤众人进殿。 好半晌,皇后看向陆菀,粲然一笑道,“陆才人,进宫好几日了,可还习惯?” 这是皇后头一次主动和陆菀说话,陆菀很快反应过来,唇畔染起清浅笑意,“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妾很习惯。” “习惯便好。” 皇后话音刚落傅婕妤便妩媚一笑道,“陆才人若是习惯了也该多和姐妹们走动走动。” 陆菀颔首应下,这后宫果然没有秘密,连她日日不出门都知晓。 “傅姐姐也太苛刻了些,说不定人家陆才人就是不愿和咱们来往呢。” 陆菀循声望去,是于美人,之前子衿说她与傅婕妤私下常有龃龉,听她这话不像是针对傅婕妤,倒更像针对陆菀。 只见于美人一袭柘黄色衣衫,面容姣好,生了一双眉梢含情柔情似水的眼睛,妆容极盛。 谢湛的审美还挺一致。 未等陆菀想好说辞,一个俏生生甜丝丝的声音响起,“二位姐姐别打趣陆姐姐了,陆姐姐从前在闺中就极少出门,但陆姐姐待人温和有礼很好相处呢。” 一听这话于美人唇角微勾,“贺妹妹还真是好性子,陆才人可差点成为你的嫂嫂,亏你还替她说话,人家可是攀了高枝呢。” 贺才人满脸涨红,被这话堵的一个字也说不出,仔细瞧去,面上还真有几分委屈之色。 陆菀看到这心中了然。 也就她们觉得这是高枝。 随即,陆菀眉心微低,唇畔勾勒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声音清冽,“是么,于美人既觉得这是高枝那便继续攀吧,妾祝于美人一切顺遂。” 于美人顿时哑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好半晌才轻笑一声道,“哼,你们陆氏女一向自视甚高,到头来还不是入了宫当了这才人,也不知你在神气什么。” 陆菀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指尖泛着一抹惨白,视线扫向上首皇后面上,皇后正端起茶盏欲饮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于美人说的是。” 于美人闻言再次语塞,恨恨的绞着手中帕子,不再看陆菀,傅婕妤却一副极力忍笑的模样。 众人用了些点心皇后便叫散了。 甫一出凤仪宫子佩小声道,“才人,咱们从未去过后苑,听说后苑如今万紫千红景色极佳,不如移步一观?” 陆菀知道子佩是觉得方才的事实在糟心,所以才有此提议,见四周不少人,同样放低声音道,“现在去只会偶遇那些个才人宝林,还是免了吧。” 更重要的是陆菀想到一个见谢湛的机会,需回去告知子衿让她去打听。 心中藏着事,步伐也比平日略快些。 “子衿,你去探探皇上每回去凤仪宫大概是什么时辰。” 子衿应声便去了。 子衿上回说过,每逢初一十五谢湛会亲临凤仪宫,她并非要截宠,只想在途中偶遇谢湛看看他的反应和神情,这样下去心中实在没底,她必须主动出击。 第7章 撞倒 不到半个时辰子衿就回了卿玉阁。 “才人,奴婢打探清楚了,皇上次次都是亥时一刻从宣德殿前往凤仪宫。” 子佩凝眉道,“这也太晚了,才人那个点都歇下了。” 陆菀攥紧手中藕荷色并蒂海棠纹样的绢子,淡然道,“无妨,怎么着也得试一试,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至多牺牲一个时辰的好梦。 满打满算,离五月初一还有十日。 翌日请安时,皇后面上少见的露出了一丝不悦。 众妃嫔齐齐整整坐在关雎殿,皇后等了两刻钟于美人都没有要来的意思。 只有众妃嫔等皇后,哪有皇后等一个小小美人之理。 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小内监步伐有些慌张进了关雎殿。 皇后身旁的宫人香松呵道,“皇后娘娘面前胆敢失仪,你是哪个宫的!” “奴...奴才是华阳宫兰泽轩服侍于美人的。” 香松还欲说什么却被皇后摆手制止了,“你家美人怎么了。” 那小内监见皇后不欲怪罪,整理仪容咽了口唾沫道,“美人今晨早早便收拾妥当往凤仪宫来了,谁知刚出华阳宫迎面飞奔来了个内监将美人撞倒,奴才们想去追人时那内监跑的飞快,一溜烟就没影了。” 皇后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所以你们连人都没瞧见?” 那小内监小心觑着皇后,“...是。” 皇后按捺住心中的不快,“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美人的右膝伤的不轻,五六日都不能下床。” 众人闻言尽皆面面相觑,这伤的不轻啊,不知以后会不会影响行走。 于美人伤的重不重皇后丝毫不在意,重要的是有人在后宫中明目张胆对妃嫔下手。 “兰泽轩的人通通罚罚俸三月!” 那小内监见只是罚些银子,当即便谢恩告退了。 皇后也没留众人,直接叫散了。 还未出凤仪宫,就有妃嫔讨论于美人的伤,大多是看笑话的姿态。 一日一日过去,各司各局对陆菀都有些懈怠,谁让她一直未承宠呢,好在吃食尚可,不知往后会否连吃食都要克扣。 思来想去,这些个事都该皇后管,可皇后都不愿细究,下手伺候的更会肆意妄为。 子佩正琢磨给陆菀挽什么发髻,“才人,稍后就要见到皇上了,要不要盛装打扮。” 陆菀抬起如明玉般光洁的指尖,在身前的黄花梨案上“嗒嗒嗒”敲了几下,片刻后说道,“不必,寻常打扮即可,咱们虽是刻意接近,但也不能太夸张了些。” 子佩会意,挽了个最寻常不过的单髻,衣衫也只挑了件这些日子常穿的,这些都凸显不出她家姑娘的美,可惜就因为皇上喜欢便要投其所好。 “才人,说不定皇上这些日子看厌了那些打扮,若瞧见你一袭素衫美的出尘说不定会眼前一亮。” “这个我也想过,但机会难得我不想冒险,更何况今儿只是探探底,衣着打扮的事往后再说吧。” 子佩觉得有道理,稳中求胜才是上上之选。 宣德殿与凤仪宫之间相隔并不远。 陆菀收拾好行装见已是戌正二刻,忙带着子佩前往宣德殿到凤仪宫的必经之路。 乌云盖月,红色宫墙围起的甬道上即便有宫灯照明仍旧有些暗。 子佩一手拎着灯笼一手扶着陆菀,一路上只遇见几个宫人。 行到必经之处时,算算时辰,应该到亥时了。 主仆二人来来回回缓步行走,只待稍后的相遇。 陆菀没来由的有些紧张,胸膛处“咚咚咚”跳着,上回祁王府匆匆一见她还未看清冲撞她的人是谁就被几位夫人撞见了。 这次若见不到就只能再等半个月。 陆菀努力平复着心情,她不能慌。 约莫两刻钟后子佩小声耳语道,“才人,子衿说皇上一般亥时一刻前往凤仪宫,这会儿都亥时二刻了吧。” “别急,再等两刻钟。” 陆菀这句别急是告诉子佩,更是告诉自己。 入宫半月还未见着谢湛,一应物件没有不短缺的,即便今晚没等到谢湛,半个月后她还会来。 又是一刻钟过去了,二人等的越来越难耐。 终于,二人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来了。 拐角处开始陆陆续续露出人影,陆菀定眼一瞧,一众内监之中坐在龙辇上的应该就是谢湛。 可那龙辇四周密闭,她看不清里面的人。 陆菀款款走上前,躬身行礼,一阵嘹亮悦耳的声音自她口中缓缓溢出,“妾临安宫卿玉阁才人陆菀,见过皇上,愿皇上圣体康泰!” 龙辇并未停,身侧的总领内监段正小声问道,“皇上,是否要停?” 少顷,龙辇内只冷冷传出两个字,“不必。” 陆菀耳侧嗡鸣声肆起,这种结果她不是没预料,可出现时依旧有种不适感。 院中的玉兰花树真的只是巧合么? 大抵是吧。 陆菀没再上前,如此只会更令人生厌。 她想见谢湛,不是为了与他掰扯从前那些是非对错,只因为她如今要倚靠他生存,既如此,她不能让他心生厌恶。 等了快半个时辰,却连面都没见着。 好歹让他知道了后宫还有她这号人,勉强算得上不虚此行。 子佩对今晚这结果属实没料到,她觉得皇上怎么着也会停下龙辇与姑娘问候一二,没想到皇上竟如此冷漠。 “才人,皇上走远了,咱们回去吧。” “走吧。” 这一路子佩什么都没说,只默默伴在陆菀身侧。 待回到卿玉阁,子衿察觉二人神色有异,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时,难不成与皇上闹崩了? 关上门一脸期许道,“怎么样怎么样,你们出去这么久,是不是与皇上说上话了?” 子佩缓缓摇头示意子衿别问了,她不想戳姑娘的肺管子。 陆菀察觉后,淡然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告诉她吧。” 子衿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像个小爆竹般,双手攥紧来回踱步。 随即声音放低,表情略显狰狞,“皇上到底怎么回事?啊?奴婢现在就觉得是皇上想方设法将姑娘骗进宫的!明知道四月十六是姑娘出嫁的日子偏就选在那日召姑娘入宫!皇上究竟安的什么心?啊?把人骗进宫还不好好疼着哄着,还如此糟践!” 第8章 谣言 陆菀被子衿这番说辞逗乐了,噗嗤笑出声来,“好了子衿,这才刚开始,咱们往后要经历的还多着呢。” 子衿依旧来回踱步,那气鼓鼓的模样着实可爱。 子佩服侍陆菀洗漱便熄灯退了出去。 凤仪宫关雎殿。 皇后沐浴完躺在谢湛身侧,轻手轻脚放下正红色绣石榴花开的幔帐。 今夜,皇后难以入眠,母亲上回说的话犹在耳畔,她总不能一直当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很快,旁边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皇后长舒一口气,侧身将手臂缓缓探了过去。 谁知,还未触碰到谢湛的衣衫,皇后白璧无瑕的手腕被狠狠攥住,一道冷厉含着些许怒意的声音随之响起。 “皇后,你逾矩了。” 言罢,一把甩开皇后的手,起身猛的掀开帷幔,穿鞋离开了关雎殿。 皇后颓败的坐在榻上,泪汩汩而落,借着屏风那头的烛光能看到浴桶还氤氲着热气。 段正见谢湛从关雎殿出来后就大步朝凤仪宫外走,忙跟了上去,“爷,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出来了。” 谢湛捏了捏眉心,不耐道,“无事,孟广在哪。” 谢湛脚步很快,段正险些跟不上,“皇上莫不是忘了,每逢初一十五他都在外头,今儿应该不会来。” 谢湛越过龙辇,“罢了,回宣德殿。” 段正见皇上连龙辇都不乘,赶忙挥手让人抬空辇走。 谢湛实在没想到陆菀会来,她那样清高竟会为了恩宠做这种事。 翌日,陆菀行至凤仪宫途中,总感觉那些宫人莫名其妙看她,到凤仪宫后,才知究竟为何。 陆菀一踏入凤仪宫,众人尽皆望着她,神情大多带着嘲讽,不屑。 贺才人缓缓行至陆菀身侧,微微垂眸双手交叠,似是有话难以启齿。 “......陆姐姐。” 陆菀凝眉间唇角却勾起一抹浅笑,“贺才人有话直说吧。” “今儿一到凤仪宫就听说......听说姐姐昨晚意图勾引皇上......结果皇上直接无视了你。” 陆菀拢在袖中的指尖有些微颤抖,面上却不露分毫,许是昨晚和子佩太专注了没注意周围有人经过,亦或是,此消息是伺候谢湛的人所传出。 她不过问候一声,竟被传的如此不堪。 “贺才人,你也太好性儿了,她做出如此丢人的事你还与她站一处,也不嫌晦气。” 于美人说完还用绢子掩了掩唇。 这副做派还真令人不齿,伤还没好透又钻进是非堆里,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陆菀看向于美人,温声道,“是么,妾竟不知妾何时勾引了皇上。” 于美人轻嗤一声,“你可真能装,这事是我的宫女亲眼瞧见的,还能有假?” 陆菀丝毫不惧,抬眸道,“那于美人说说,妾是如何勾引皇上的,一定要事无巨细才好。” 于美人忙使唤身后一个宫女让她将昨晚的事再说一遍。 那宫女却有些怯怯的,不敢抬头。 于美人见那宫女半晌不开口,催促道,“快说呀你,你昨晚怎么告诉我的,今儿就原原本本讲一遍。” 那宫女正欲开口时傅婕妤从凤仪宫外走了进来。 众人齐齐行礼。 行过礼皇后那边也收拾妥当,遣人唤众人进殿。 皇后面上似有愁容,眼下乌青也很明显。 “于美人方才在外头咋呼什么,本宫在内室都听见了。” 于美人略带得色将方才的事讲了一遍,自然不忘提陆菀勾引皇上一事。 皇后听完果然不悦,冷然望向陆菀,“陆才人,于美人所言属实么。” 陆菀行至中间敛衣行礼,“回皇后娘娘,妾没有,妾昨晚洗漱时发现丢了一只耳坠子,想来是请安来回落下的,那耳坠子是妾的祖母所赠,寻找途中恰巧遇见龙辇,只按着规矩行了一礼,再无其他。” 皇后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耳坠子可找见了?” 陆菀缓缓摇头,语中略显哀伤,“可能被洒扫宫人捡走了吧。” 陆菀的确有祖母给的耳坠子,但她不敢轻易示人一向都好好收着,祖母早逝,那耳坠子算是她的念想。 于美人见这件事轻轻就被揭过,一时有些急,但还是尽力压着声音,她可不敢在关雎殿咆哮。 “你胡说,我的宫女说你死皮赖脸扒着龙辇不让皇上走,皇上直接遣人将你拉开这才脱身。” 陆菀又朝皇后福身一礼,微微含笑,“孰真孰假,请那宫女对峙即可。” 于美人身后立着那宫女此刻浑身都在发颤,额间有细密汗珠层层冒出。 这宫女并非寻常跟着于美人的贴身宫女。 于美人再次催促那宫女,那宫女行至中间时双膝软的直接落在地上。 “皇......皇后娘娘。” 皇后见这宫女如此畏畏缩缩就知于美人所言不实,“若再不说实话,本宫就遣尚方司的嬷嬷来了。” 那宫女一听尚方司的嬷嬷浑身抖的更厉害,若真落在尚方司嬷嬷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 “是,奴婢说,的确如陆才人所言。”说到这那宫女直接哭了出来,“奴婢只是想讨美人的好,想服侍在美人身侧而已,并非故意中伤陆才人。” 于美人一听这话霎时脸就绯红一片,亏她昨晚便开始散的满宫都是,真是丢死人了!此时她真想上去抽那宫女两耳光。 “既如此,那便杖三十,赶出宫去,也让众人谨记随意捏造谣言是什么下场。” 那宫女很快被捂嘴拖了出去。 皇后让陆菀坐下又看向于美人,冷然道,“于美人,此事你也有错,错在不调查便轻信一个宫女对陆才人恶语相向,罢了,禁足半月,日日抄十卷女戒。” 傅婕妤言笑晏晏,“皇后娘娘做得对,是该小惩大诫,省的有些人自视甚高在这后宫横行。” 于美人面上怔愣了一瞬,眸光中似是惊异这次禁足,又似是了然。 于美人的父亲是工部尚书,她自诩出身高一向看不起武将世家的傅婕妤,偏偏傅婕妤比她还得宠。 至于陆菀,从前在闺中时就听说陆氏女如何如何,也不知四品官的女儿有什么尊贵的,她爹不就有个荣安侯的虚爵傍身么,她祖父入了内阁照样是个短命的,有什么好神气的。 此刻面对傅婕妤的讥讽却一个字也未反驳。 “今儿耽搁的够久了,诸位妹妹回去用早膳吧。” 皇后话音一落,众人纷纷散去。 方才那些想看陆菀笑话的人都住了嘴。 贺才人欢欢喜喜行至陆菀身侧拉过她的手,娇俏一笑,“我就知道姐姐不会做这样的事。” 陆菀借扶鬓角抽回了手,“嗯。” 贺才人三番五次示好话中却次次埋雷,陆府虽无后宅阴私之事,但陆菀并非看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端看她是否愿计较。 出了凤仪宫陆菀便与贺才人分开了,贺才人住的永阳宫与临安宫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无法同路而行。 一过五月,午间愈发燥热。 陆菀刚用完膳正欲午憩一会儿,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双喜雀跃道,“才人,皇上身边那位段公公往咱们这来啦!” 言下之意,可能是来召寝的,但同住临安宫的还有一位孙宝林。 第9章 思虑 听双喜说孙宝林已在院中候着了。 陆菀也披上外衫出了卿玉阁。 这一幕还真是讽刺。 段正一进临安宫就被卿玉阁外陆菀衣袂翩飞的模样给惊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的出尘脱俗的脸,面容透明似水又清冷如冰,一双桃花眸似含了盈盈秋水,如瀑般的乌发只用一根天青色忍冬纹发带随意一绑垂在右肩,玉色长衫将她衬的如九天玄女般高洁。 段正倒抽了一口气,与昨晚的妆扮截然不同,现在明显更合适。 未等段正开口,孙宝林笑意盈盈行至段正身前,“呀,段公公来啦,快去绿倚轩用盏茶。” 孙宝林也是有私心的,即便皇上是传卿玉阁那位侍寝,只要她将段正笼络好了,段正自会替她美言几句,皇上身边的人可不能轻易怠慢。 段正略显为难,但他可没忘今儿的事,“孙宝林折煞奴才了,奴才是带着圣上的口谕来的。” 一听段正拒绝孙宝林就知不好,看这情形真的是宣卿玉阁那位侍寝。 段正说完微一躬身就径直前往陆菀跟前了。 子衿见状欢喜的差点没忍住。 “恭喜陆才人,今儿皇上召您去宣德殿侍寝。” 看来昨晚并未白费功夫。 陆菀将一种莫名且难以言喻的情绪抑制住,浅笑应声后便给子佩使了个眼色,子佩会意,忙凑上前小心塞了张面额不小的银票给段正。 段正没收,反倒一脸赔笑,“才人客气,奴才只是奉命前来。” 陆菀见段正坚持,便让子衿好生送段正出临安宫。 孙宝林扶着宫女的手望向陆菀正欲回卿玉阁的背影,“她也太小气了,难怪段正不肯收。” 那宫女也一脸不屑,“宝林说的是,谁不知段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段公公今儿多半是生气了,往后啊陆才人怕难以侍寝了。” 孙宝林轻哼一声就回了绿倚轩。 子衿脚步不快,乖巧的跟在段正身旁甜笑道,“段公公,您觉得我们才人怎么样。” 段正面对如此可爱娇俏的小宫女,态度也比平日里软和了几分,“陆才人呐,那真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子衿一脸崇敬望着段正,言语有一两分夸张,“公公跟在皇上身边定是见识颇深,公公既如此说,那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就放心啦。” 说话间,一行人就到了临安宫外。 段正住了脚,看向子衿笑道,“你这小丫头,嘴倒是甜,叫什么名字。” 子衿眉眼弯弯,“我叫子衿,是我家才人取的名。” 段正双手交叠,颔首道,“嗯,很配你,好了,子衿姑娘快回去吧,咱家也要回宣德殿复命了。” 子衿规矩一礼,甜甜道,“公公慢去。” 子衿多瞧了几眼段正的背影,这人虽是内监,但身姿挺拔,声音也不似旁的内监尖细,大抵是成年后才净身入宫的吧。 见段正离临安宫有些距离子衿才关上宫门回去复命。 卿玉阁内陆菀抬腿斜坐在矮榻上,如葱尖似的指尖一下下在青玉杯盏上点着,“吱吖”声响起,抬眼一瞧,是子衿回来了。 “怎么样。” 子衿将门关紧,行至陆菀身侧小声道,“看不出异样,但奴婢觉得应该没什么事。” 这倒是奇怪,方才子佩准备的银票也不算少,段正怎就不收呢。 “希望真的没什么事吧。” 陆菀说完便放下腿踩入鞋中往榻边去了。 一躺到榻上,陆菀便开始做梦,自入宫后她做梦的频次比从前多许多。 刚入梦不久便听见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陆菀露在锦被外的软白指尖微动了下,随即睁开眼,一时有些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呓语着唤了两声子佩。 子佩本就守在榻边,忽闻此声忙起身撩开素色幔帐,“奴婢就知道会将您吵醒。” 陆菀的意识逐渐清明,坐起身道,“外头怎么了。” 饶是子佩一向沉得住气此刻也没好气儿,“还不是那些个拜高踩低的,一听说才人今晚要侍寝,一股脑将咱们这些日子缺的都送了来。” “既送来了便都收着吧。” “是,子衿正在归置呢。” “你去帮她一起吧,我再睡一会儿。” 子佩扶陆菀躺下,掖了被角放下幔帐后便出去了。 陆菀刚阖上眼,子佩又进来了,抿唇道,“才人,皇后娘娘安排了嬷嬷来教侍寝的规矩。” 今儿注定睡不成了。 陆菀再次坐起来,子佩服侍陆菀穿上外衫才将那嬷嬷请入内室。 “老奴见过陆才人。” 那嬷嬷瞧着至少也年逾半百了,声音也颇为晦涩。 “嬷嬷有礼。” 陆菀挥手,示意赐座。 子佩将马蹄凳摆在陆菀正下方,形成一高一低之势。 接着侍寝嬷嬷便将侍寝的规矩仔细与陆菀讲了一遍。 就连身侧的子佩都听的一阵脸红心跳。 侍寝嬷嬷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册子,一页一页为陆菀翻看讲解,耐心且细致。 子佩来来回回上了三盏茶,侍寝嬷嬷才算是讲完。 “老奴今儿的话算是说完了,恭祝陆才人一切顺遂。” “多谢嬷嬷。” 侍寝嬷嬷走后陆菀再无睡意,索性有颜料了,作画静静心也好。 子衿在侍寝嬷嬷在时就收了些玉兰花瓣捣成汁子掺入各色颜料中,入宫半月,她家姑娘总算可以好好做点爱做的事了。 陆菀心中有种难言的情绪,她在今晚将要见到曾与她相伴十多年,呵护了她十多年又将她弃如敝履之人。 思忖间,一滴被稀释的朱砂自笔尖重重落于宣纸上。 一抹红充斥着陆菀的眼眸,她回过神来,思绪过多实在难以静心。 罢了,倒不如想想晚上穿什么能让他印象深刻。 第10章 面对 侍寝嬷嬷说入夜后宣德殿那边会安排一顶小轿来,到了宣德殿得先沐浴再入寝殿。 还真是冗杂。 尚服局今儿送了四套衣衫来,有深色亦有浅色。 陆菀一一拂过,最终选了一身天青色羽裳,不算寡淡,亦不十分艳丽。 子佩将衣裳收好,只待入夜随陆菀一起带入宣德殿。 晚膳时陆菀只用了些清淡小菜,主食碰都没碰。 只因侍寝嬷嬷说谢湛喜欢纤腰楚楚的女子,若晚膳用的多了腹部必会鼓胀,恐会惹他不快。 陆菀如今以色侍君,自会遵从。 如今从旁人口中一点点收集他的消息,陌生的让陆菀觉得好似从不认识这人一般。 如此也好。 陆菀换好衣衫倚在玉兰树下,等着那顶小轿,想着见到谢湛时她说点什么好。 落日将整个皇宫如镀了层黄金一般,晚风流转间缓缓迎来沉寂的夜色。 孙宝林立在绿倚轩窗前,轻嗤道,“陆氏女也就这样,瞧她急的,在院中坐了得有小半个时辰吧。” 立在孙宝林身侧的宫女巧荷同样一脸不屑,“奴婢进宫前就听说陆氏族人一向专一,没想到陆才人头一回侍寝竟如此难耐,可见传言不实。” 孙宝林唇角有意无意勾起一抹讥笑,“那些娶了陆氏女的这回高兴了,终于可以明目张胆纳妾了。” “是呢,有皇上开先例,谁也说不出什么。” 孙宝林主仆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宫门处不多时便有了动静。 双喜开门后,迈着细碎的步子行至陆菀身侧,喜色浮于表面,“才人,宣德殿的人来接了。” 来了。 子佩子衿一左一右将陆菀搀扶起身,随即为她整理仪容。 “今儿子衿跟我去吧。” 二人明白,她们姐俩总要留一个在卿玉阁守着,不能让人靠近内室。 多半是让子衿去宣德殿与段正拉关系,最好能探探皇上喜好。 子衿拿上陆菀沐浴后要换的衣衫就跟着去了。 陆菀立在临安宫前,没有犹豫直接迈上了那顶挂满珠帘通身喜色的小轿。 随着前后四人起轿,陆菀心中的紧张之感越来越浓,她怕说错话会惹那人不喜。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摒弃从前所有印象,将他当成皇帝,主子,君王看待,如此也可时刻提醒自己。 约莫两刻钟左右,小轿停了下来。 陆菀扶着子衿的手下轿,抬首望去,朱墙绿瓦正中便是竖着的“宣德门”三个字。 段正早已候着,笑迎上前道,“陆才人,净室的水已备好,请才人先行沐浴。” 宣德殿是一座三进院,面南朝北,东西配殿对称布置,沿墙是东西围房。 陆菀跟着段正穿堂步入后殿,在段正的示意下,入了净室。 侍浴的宫女除子衿外另有四个,看着倒是本本分分的,话也不多。 沐浴的并不久,早晚都要面对,宜早不宜迟。 子衿为陆菀穿衣时感受到陆菀胸前的起伏,因有旁人在也不好说什么。 “才人,安心。” 陆菀颔首,回以一笑。 段正见陆菀出来,又将她领到寝房外,躬身道,“才人,皇上就在里面,奴才们不方便进去。” 说完便推门示意陆菀进去。 迎面是一架紫檀黄花梨九成宫大座屏,屏风正前方左侧有个小隔间外氤氲着热浪,这便是侍寝嬷嬷说事后沐浴的地方吧。 只瞧一眼陆菀面上便绯红一片,右转往里走烛光嘴来越暗,就瞧见一男子负手而立背对着陆菀。 那男子一袭玄色镶金边锦袍紧紧勾勒着玉树身形,宽肩窄腰,背脊笔直孤傲,不自觉给人一种压迫感。 比她记忆中高大宽阔,是他吧。 “妾临安宫卿玉阁才人陆菀,给皇上请安。” 陆菀的声音如甘泉般清冽,没有昨晚的高亢,有的只是平静,淡然,还有一丝丝仓惶。 良久,那边始终没有动静,陆菀依旧是行礼的姿势。 一旁鎏金异兽纹香炉中,熏的是沉香中的极品迦南香,袅袅烟雾升起,熏的陆菀眼睛有些发酸。 终于,脚步声传来。 陆菀的下巴被猛的抬起,粗粝的指腹似要划破她娇嫩的肌肤,抬起的动作太猛竟咬破了舌尖,一道血线顺着陆菀的唇角滑落。 四目相对,从前的少年感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轮廓线条看似温和实则蕴藏着锋利寒意的面容,一双狭长凤目中有浓稠的恨意和疏离的冷漠。 陆菀虽猜到他厌恶她,可这样浓重的恨意因何而来? “......皇上。” 一股甜香夹杂着玉兰花的香气萦绕在他鼻间。 她的声音还是如此清冽,随即猛的丢开手,冷硬道,“起来吧。” 陆菀终于直起了身子,一个姿势保持太久,她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 谢湛紧抿着唇,犹如刀刃般锋利的眸光在陆菀身上逡巡,“这就是你们陆府的规矩?” 第11章 小字 谢湛一出生就该是天之骄子,先太子死于一场暗杀,先皇后因此病倒,先太子妃更是早产又难产而亡,祁王得知先帝欲立刚出生的谢湛为皇太孙,一把大火想烧死谢湛以绝后患。 本就重病缠身的先皇后以为谢湛死在那场火中撒手人寰。 谢湛舅舅将他救出后不敢亲自抚养,思来想去觉得陆府是个好地方,陆府在盛京中声望鼎盛,若往后能在陆府长大不仅可以读书明理,还可远离纷扰。 舅舅当初只想他能平安长大而已。 于是几番周折为他安排了个陆菀父亲远房表妹之子的身份,陆府在外声名远扬,一个无父无母的表亲养着便养着了。 没想到几年前谢湛舅舅查出当初是陆菀的祖父向祁王泄露了先太子的行踪,这才导致祁王得手,更牵连了先皇后和先太子妃。 这件事,他在离开陆府前就是证据确凿。 先帝并非没查出真相,只是小惩大诫甚至将此事压下,因为祁王是先帝仅剩的儿子。 谢湛依靠皇后母族李家成为皇帝,李家也靠着从龙之功更上一层楼。 陆菀抬起绢子拭了拭唇角,口中的血也只能强忍着咽下去,血腥感令她有些反胃,但还是忍住了。 见谢湛久久不语,她在这沉默的氛围中愈发局促不安,“皇上,天色已晚,该就寝了。” 谢湛再一次捏住陆菀下颌,仔细端详这张毫无瑕疵的脸,眸中好似染了一层雾。 纵使陆菀什么错都没有,可这是他仇人的孙女,他母亲何辜?他祖母何辜? 舅舅三番五次劝他直接灭了陆氏全族,他终究顾念曾经的养育之恩。 可陆府的人做了那样的事,就别想和从前一样顺遂。 “你很想侍寝?” 陆菀被捏的生疼,刚侧过头,随着“嘎吱”一声响头又被用力扳了回来。 “回答朕。” 陆菀从未被这样羞辱过,可他现在是帝王,她以什么身份质问他为什么恨她,明明是他抛弃的她,随即压了压眸中泪意。 “妾身为皇上的妃嫔,侍寝是分内之事。” 因着下颌被捏紧,陆菀的声音稍有些含糊不清。 谢湛见她有些发白的下巴忽地松手,冷笑几声行至龙榻边坐了下来,那副桀骜不羁的样子陆菀似乎从未认识过他。 “嬷嬷怎么教的你照做就是。” 她心下一沉,缓缓行至谢湛身侧,她入宫果然是来承受羞辱的。 陆菀没有犹豫,她今日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被送回去,若不侍寝往后连吃食都没有。 她双手放在男人腰间玉带上,许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好一会儿也没将腰带解开。 谢湛垂眸定定看着她,任由她手脚慌乱却不帮忙。 “若毁了朕的兴致,朕就换人了。” 陆菀闻言手下的动作快了几分,可谢湛却直接攥住了她皓白的手腕,眸中闪过一丝冷戾,“你就这么急着伺候男人?” 陆菀垂下排扇般的羽睫,掩住眸中点点星光,“妾是皇上的才人,自然要伺候皇上。” 谢湛头一回见到如此温顺的陆菀,她为何不反抗?她若是反抗他便可顺理成章治她的罪。 “此话有理,继续。” 陆菀腕上的手离开后,便继续解腰带了,直到谢湛身上只剩一件贴身的里衣才顿了顿。 只一瞬,陆菀便继续了,冰凉莹润的指尖一下下触碰他火热的肌肤,他的身子早已有了变化。 陆菀这才发现,他身上有几道陈旧的刀疤,尤其是肩胛骨那处,皮肉似翻过来了一般。 并未多瞧,陆菀便开始脱自己的衣衫,甫一抬手就被谢湛猛的扯入怀中,饱满的唇上瞬间多了一道旁人的气息。 一阵痛感袭来,谢湛竟在咬她。 突然的痛让陆菀瞬间皱眉,下意识便伸手拦在了二人中间。 那人似是察觉了,立刻从陆菀唇上离开,寒芒掠瞳,看向陆菀的目光冷硬到极致,“你要扫兴?” 陆菀再次垂下眼睑,伸出舌尖舔舐方才的痛处,果然有了伤口。 她既入了宫,往后的一切都只能依附此人,她只能迎合,甚至主动。 “非也,妾只是觉得衣裳有些碍事,于皇上不便。” 陆菀抛下脸面,咬着牙一件一件剥着身上衣衫,直到缓缓解开贴身小衣,光洁的身子一丝瑕疵也无,窈窕玲珑,凹凸毕现。 谢湛点眼瞧着,喉结不自觉翕动,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只知道,他的的确确羞辱了陆菀,可她听话的过分,甚至称得上是主动逢迎。 没等谢湛主动她便奉上了那兀自渗着血的唇,肌肤相贴间一凉一暖形成极大的反差。 陆菀实在不会,只学着谢湛方才的动作一通乱啃,可她不敢咬他,他现在那么厌恶她,她不能牵连到父母。 谢湛的气息逐渐粗重,开始掌握主动权,手也肆意在陆菀身上揉圆搓扁,这样的触感令人心生欢愉。 陆菀的身子随着谢湛滚烫的双手一点一点变得灼热,可谢湛却关键时突然停了下来。 “陆菀菀,你来主动。” 她的头瞬间如轰鸣般,许久不曾听到这样的称呼了,连姓带小字,唯有他会这样唤她。 躺在身下的陆菀旋即睁开眼,那张脸熟悉又陌生,“皇上,您唤妾什么?” 谢湛忽的反应过来,怔愣了一瞬,他莫不是疯魔了。 “没什么。” 谢湛留下三个字便起身准备离开,还未穿鞋就被陆菀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别走。” 她不能让他走,他这一走明日等待她的不仅仅是讥讽嘲笑,更是一应用度的短缺,直接关乎她在这宫里能否好好生存。 谢湛表情阴沉,眉眼间透着一股阴戾,“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陆菀并未回答,环住谢湛腰间的手缓缓往下移,温软的触感让他有些挪不动步子,很快便扯开陆菀的手,开始穿衣。 “你走吧。” 陆菀自觉已主动到了极致,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定力十足。 倏地,陆菀朝谢湛说道,“皇上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谢湛闻言果然顿住了,回首那一眼充满了戏谑,很快便将陆菀扑倒,两人之间近的几欲唇贴唇,“你想试试?” 第12章 隐疾 陆菀没想到这样的虎狼之词会从她口中说出,面对谢湛的发问,她只用力颔首。 “两年不见你竟轻佻成这样,无趣。” 谢湛再一次起身,这次他直接大步离开龙榻。 陆菀眸中一凉,他居然用这样的词来羞辱她,这难道不是每个妃嫔要经历的? 她知道,今晚她是无法侍寝了,她只能离开。 白在这磋磨了半个多时辰。 陆菀将衣衫一件件穿回去,带着殿外候着的子衿离开宣德殿。 来的时候乘轿,回去只能步行。 子衿举着灯笼,小声道,“姑娘,您唇角这伤是怎么回事?” 陆菀抬手轻轻抚了抚,还是有些疼,“自己不小心咬的。”顿了顿又道,“我今夜没有侍寝。” 陆菀并未瞒着子衿,她们往后的路只会越来越难。 就算再难,她也要迎难而上。 这才刚开始而已。 子衿惊呼一声,忙观察四周压下声音道,“什么?方才不是进去了那么久吗?” 想到殿内发生的一切,陆菀有些羞愧难当,她的确有些...... “我能感觉到,他很厌恶我,甚至是恨。” 子衿越想越气,“怎会?当初明明是皇上退的婚,就算要恨,也该姑娘恨他才对!” “我也不知,可我如今的身份...问了只会惹他不快,他现在和从前判若两人,一丝一毫相似的地方都没有。” 与陌生人无异。 “亦或是,他真的在意‘赘婿’二字,有我在宫里那些人就不会忘记他与我曾有过婚约。” 子衿长叹一口气不再发问,姑娘心里实在太苦了。 圣旨下时,姑太太直接回府质问姑娘,去岁才嫁人的二爷家的二姑娘也回府哭诉,二爷一家子都指责姑娘不知羞耻,是陆府唯一的污点。 入了宫又被皇上这样羞辱,姑娘心里该多难受,自退婚后便议亲不顺,好容易与贺家定亲又成了这般。 回到卿玉阁时已过了二更。 子佩还未歇下,一直等着陆菀和子衿。 子衿随意给子佩提了两嘴,子佩只服侍陆菀洗漱便退了出去。 回到屋子姐妹俩才开始耳语。 子衿知道今晚的事一向活泼的她也沉了下来,支着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这回没侍寝也不知下回被召寝是什么时候,这宫里的日子是真的难捱。” “谁说不是呢,圣旨下了之后姑娘在府里受了多少冷言冷语,连带着整个陆府都受了牵连,入宫后更是没眼看,咱们姑娘也太难了。” 说到这,子佩长叹了口气,“今儿好容易送了些物件来,总算还能撑几日。” 姐妹俩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歇下。 陆菀很困,但躺在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今晚的一切实在难以接受,她没想到谢湛会一丝从前的影子都没有,性情也难以捉磨,她甚至在想会不会被她一句话惹怒就砍了她的脑袋? 翌日,卯时刚到子佩就进屋唤醒了陆菀。 “才人,再不起今儿就来不及了。” 掀开素色床帐后惊呼道,“呀,眼下这么大的乌青今儿可怎么见人。” 陆菀坐在榻边有些发懵,她至多只睡了两个时辰。 无精打采道,“今儿多扑些粉吧。” 子衿子佩一个挽发一个上妆,片刻都不敢耽搁,唇上口脂颜色虽不重,但子佩一番遮盖倒看不出有伤。 子佩于妆容之上是有些造诣的,甚至可以通过妆容将一个人捯饬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往后定能派上用场。 可惜骨相变不了,想化成另一个人是不可能的,若在昏暗的情况下倒可以掩饰一二。 每日给皇后娘娘请安是最重要的事,若去晚了不定被人怎么编排,纵使知道今日要面对什么也不能无故晚去。 饮了盏温水陆菀便带着子佩前往凤仪宫了。 临出宫门却遇见了孙宝林。 陆菀与孙宝林虽同住一宫,话却没说过几句,最多见面时打个招呼。 孙宝林见了个常礼竟主动邀陆菀同行。 陆菀不好拒绝,直接应了。 “陆姐姐真是好福气,入宫不过半月便得见天颜,好些个姐妹自入宫到现在都未见过皇上呢。” 对孙宝林这阴阳怪气的话,陆菀只目不斜视“嗯”了一声,她若说从前日日都能见那人得把孙宝林气的吐血。 孙宝林可算明白于美人何故被陆才人气成那样了,这人实在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于美人一身力气无处使自然只能生闷气了。 孙宝林也不好与陆菀撕破脸,虽说她得罪了段正,但她经过昨晚保不准就得了皇上喜欢。 行至凤仪宫时恰好赶上皇后身边的香松叫进。 于美人被禁足半月,也能消停消停。 皇后今儿一早就收到宣德殿那边送来的喜帕,她只瞧了一眼就让人撤下去了,一种无力感裹挟着她。 贺才人眉眼弯弯,俏生生道,“恭喜陆姐姐昨晚承宠之喜。” 随着贺才人的恭贺声响起,那些比陆菀位份低的纷纷开始道贺。 陆菀心下微诧,这些人都不知道?或许是她昨晚在宣德殿待的比较久众人都以为她侍寝了,昨晚榻上分明有个喜帕,那个是做不得假的。 陆菀好似发现了什么,谢湛兴许真的有隐疾,所以她昨晚撩拨成那样还一直不碰她甚至在喜帕上动手脚。 上回瞧见傅婕妤身上的红痕,仔细想想谢湛和旁的妃嫔相处时多半也和昨晚差不多。 为何无一人议论此事?亦或是谢湛下了封口令,应该是了。 直到傅婕妤的娇媚婉转的声音响起众人才噤声,“陆才人还真是好福气,咱们皇上终究是念旧情的人。” 众人尽皆望着陆菀,陆菀只好含笑说道,“皇上最喜欢的到底是傅姐姐,若说念旧情也是念着与傅姐姐的情分才对。” 孙宝林真是气,这陆才人也是个看人下菜的主,方才还一副不欲搭理她的模样现在却轻声细语讨好傅婕妤,距上次侍寝已一月有余,也不知下回见皇上是什么时候。 傅婕妤被陆菀恭维的心下欢喜,唇角眉眼都透着笑意,“也是。” 皇后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她这个皇后实在虚有其名,皇上谁都可以碰,就是不碰她。 赏了陆菀几件衣裳首饰便叫散了。 还未出关雎殿,陆菀就被几个妃嫔围了起来,有贺才人,王宝林,周御女和郑采女等人。 除了贺才人,其余都从未侍过寝。 陆菀第一次请安时这些人想着她入宫三日都未得召寝一个也不搭理她甚至想着看笑话,如今却巴望着她得宠能提携她们一二,想的还挺美。 可陆菀初入宫不久不宜树敌,倒也好言好语附和。 回到卿玉阁时,发现尚食局送来的早膳都比往常丰盛许多。 子佩在凤仪宫就有些疑心,一直隐忍不发,如今瞧见这些就连子衿都惊疑不止。 “什么情况?” 子佩将凤仪宫的事说了之后,陆菀将二人招呼到身侧,轻声道,“我怀疑皇上有隐疾,所以性子才变得这般难以捉摸。” 二人都张大了嘴,尤其是子衿,嘴张的能塞下一个鸡蛋,很快便合上嘴道,“怪不得,之前双喜就说过,皇上召寝时不喜点灯,原来是这个缘故啊。” 子佩也点点头,“奴婢明白了,难怪迄今为止宫中无一人有过身孕。” 第13章 争锋 陆菀用了小半碗粥便睡了。 暮色渐渐模糊,堆满了晚霞的天空逐渐平淡直至毫无色彩。 宣德殿。 黑衣人一路隐匿身形来到宣德殿侧面抬脚一个助力便越墙而入,行至一处无人在意的角落悄悄打开暗格,进入内室。 只见那人一袭夜行衣,身躯凛凛,一双瑞凤眼笑眯眯盯着房中斜倚在明黄色龙榻上的谢湛。 那黑衣人席地而坐,一副落拓不羁的模样,“怎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半晌没得到回应,地上那人也觉无趣,起身走到谢湛身边,“啧啧”几声,“你这心思多半自己都不理解。” 谢湛本就郁郁,闻言眸中冷厉加深了几分,“你懂什么。” 孟广砸吧几下嘴,嘿嘿笑道,“我比你可懂得多。” 谢湛行至红木雕嵌理石圆桌前坐下倒了盏冷茶一饮而尽,拧眉道,“你走吧,明晚再来。” 孟广见状好奇心更甚,从地上起来坐在谢湛身边挑眉道,“说说看,你昨晚......” 谢湛被缠的紧,捏着杯盏随口道,“没有。” 孟广闻言又啧啧个没完,“你不会是不行吧?” 谢湛睇了他一眼,“你想体验?” “免了,在陆家那些年啥都教你了就是没教会你‘及时行乐’。” 孟广留下这话一闪身便离开了。 孟广是陆菀母亲孟静兰庶兄的庶子,自小不受宠差点被嫡母打死,生母逝后便远离孟府独自闯荡,这一闯还真就闯出了名堂,被一个隐退高手收为徒传授一身本领。 两年前在谢湛生死垂危之际出手救了他,而后又将自己学的本事教给了谢湛,对谢湛来说,孟广亦师亦友,只这人实在吊儿郎当没个正型让人尊敬不起来。 谢湛曾让孟广直接去暗杀祁王,可那老匹夫阴损又胆小,就连睡觉身边都一堆高手,孟广那次差点丢了小命。 时光荏苒。 太阳逐渐西沉,陆菀倚在玉兰树下,晚风夹杂着玉兰花香弥漫在空气中,时而传来鸟雀捡食的叽喳声。 十几日来,谢湛除了十五那日歇在凤仪宫,一共召寝了三回,两回都是傅婕妤,还有一回就是今晚了,是于美人。 眼瞧着明儿就是于美人解除禁令的日子,看来于美人是真的挺得宠的,只这得宠......似乎有些虚。 翌日还未到凤仪宫就听说于美人被晋为婕妤,当真是恩宠深厚。 关雎殿前,于婕妤盛装而立,面上隐有得意之色。 如此,皇后之下便有两位婕妤了,偏这两位还互相不对付。 于婕妤这回只瞪了陆菀一眼便越过她行至傅婕妤身侧,她终于与那个武夫之女平起平坐,自是要炫耀一番。 未等于婕妤开口,傅婕妤不屑道,“小家子做派。” 于婕妤脸色难堪,正欲呵斥忽觉这是在皇后宫里,掩住眸中怒意尽量平稳道,“我怎么样也比你个武夫之女好。” 傅婕妤却掩袖笑了出来,“照你这么说皇后娘娘不仅是武夫之女,还是武夫的孙女,你这意思你比皇后娘娘还高贵?” 陆菀头一回瞧见这二人正式交锋,只一眼陆菀便知这于婕妤不是傅婕妤的对手,说话不过脑子,多半是仗着娘家的势了,倒是傅婕妤丝毫不见怒意谈笑自若。 于婕妤反应倒快,“你少胡说八道,皇后娘娘乃是国母,你竟敢妄议?” “妄议的是你,不是我。” 旁人早已习以为常,只当看个趣儿。 二人好似都刻意压着声音,皇后虽知道外头有动静,却不知说的什么。 一入关雎殿,二人不谋而合不再提方才的话。 皇后见众人落座方才道,“恭喜于妹妹得升婕妤之位,本宫知你素喜玉饰,今儿准备了一对羊脂玉方镯,你腕白且细,这镯子四方有棱既圆润又端庄大气,最适合你不过。” 皇后边说边示意香松将黄花梨锦盒连带镯子一起送至于婕妤身前。 于婕妤一瞧果然欢喜,忙起身行礼谢恩。 陆菀虽只瞧一眼,但能看出那方镯是实心的,她回去也得想想该给于婕妤备份什么样的礼。 散后,陆菀听见旁人说六月十二是皇后的生辰,必会大办。 王宝林与郑采女小声说道,“那日定能瞧见皇上,姐妹们都说皇上长得很俊,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们这些人连皇上长什么样都没见过,选秀时隔着几道珠帘什么也看不清,先帝闲时会去园子里逛逛醒醒神,妃嫔们也好借机偶遇,偏她们伺候的这位帝王神秘的很,等闲连面都见不着,也就只能借着皇后千秋宴这种大日子远远一观了。 郑彩女却唤住陆菀,好奇道,“陆姐姐,你说皇上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真如传言那般俊?” “嗯,与传言差不多。” 陆菀倒没说假话,事实确实如此,如今多了凛然肃杀之气,举手投足间冷傲孤洁气势逼人,让人一见便生了三分惧意。 王宝林和郑彩女闻言更是心荡神摇,也不知何时能侍寝。 自众人以为陆菀侍过寝后,陆菀的用度再未缺过,一切都趋于平稳。 即便一个月只见谢湛一次,她也能安稳在宫中活下去,可这不是她要的。 她本想依着二人从前那点子情分再一点一点笼络他的心,她总能升至高位,如此陆府的脸面也能稍微好看些,若真能到一定位置,旁人也不敢轻易议论陆家。 陆氏的清誉因她而毁,她对陆氏是有责任的,父亲身为家主虽一直护着她,闲言碎语到底免不了。 回到卿玉阁,陆菀便让子衿子佩在庑房中选些像样的物件出来,最好是中等不显眼又不能被人动手脚的。 选来选去,最终选了对细长的玉耳饰,于婕妤不是喜欢玉饰么,如今也算投其所好,因着细长之故,中间根本无法动手脚。 又选了个像样的锦盒便带着子佩一同前往华阳宫兰泽轩了。 刚入华阳宫便听到一阵欢声笑语奉承声,待一走进便瞧见三五人将于婕妤围在中间,瞧见陆菀便噤了声。 谁都知道,于婕妤看陆菀不顺眼。 陆菀行过礼子佩便双手奉上锦盒。 于婕妤身边的丹露伸手接过立即在于婕妤身前打开,于婕妤只瞧一眼直接嗤笑出声,“我说陆才人,你也太小家子气了,这样的物件也好意思拿出手。” 对于婕妤的态度陆菀早有所料,“于婕妤可得仔细瞧瞧,这个可是皇上赏的,虽小但精致,妾自得了后一次也不舍得戴,想着恭贺婕妤晋升之喜这才拿了来。” 如此,于婕妤才算偃旗息鼓,皇上赏的自然都是好东西。 这个是陆菀入宫前带来的,她赌于婕妤没胆子问谢湛。 旁的送的物件陆菀大概瞧了瞧,有补品亦有衣裳首饰,还有一个玉质极佳的镶金玉镯,那镯子一瞧就知价格不菲,出手的确阔绰。 那镯子是空心的,这种最易动手脚,就连皇后送礼都十分小心,送的是实心方镯,因着重的缘故于婕妤必不会戴着出门,可这不要紧,体面就好。 见于婕妤无甚微词陆菀便行礼告退了。 回到卿玉阁陆菀便遣子衿去打听那镶金玉镯是谁送的。 约莫半个时辰子衿便回来了。 子衿说那是周御女送的,陆菀略一沉思回想着此人,好像并无特别的点。 月色清霜打在玉兰树上,花瓣摇曳的影子如水中藻动,一重叠一重。 陆菀正坐在妆奁前紫檀雕花椅上由着子佩篦发,篦一篦发一会儿也能睡得香些。 突然,随着一阵敲门声,双喜雀跃的声音传来,“才人,皇上召您侍寝,宣德殿的人都来抬了。” 第14章 教训 陆菀眸中闪过几缕惊异,这么突然,也没派个人来通传,直接就来了。 也罢,她若能温言软语淡去他的厌恶,即便不能真的侍寝,也可晋晋位份。 陆菀随手让子衿择了件稍后要换洗的衣衫便去了,去了还是要先沐浴,面子功夫不能少。 这一幕却看呆了西偏殿绿倚轩的孙宝林,绞着绢子道,“她还真有两把刷子。” 身旁宫女巧荷试探道,“瞧陆才人颇有几分恩宠,往后这宫里是有陆才人一席之地了。” 孙宝林知道巧荷想让她与陆才人多走动,说不定能分一杯羹,可当今圣上并非旁人轻易能劝动,陆才人也不是个软性子,这事怕有些难。 “不急,先看看明儿傅婕妤和于婕妤的动向。” 陆菀简单沐浴后便向上次那般去了寝殿。 她丝绸般墨色秀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一袭及踝水色衣衫,腰间毫无束缚,行走间反倒衬的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谢湛抬眸觑了眼便收回视线,“过来侍奉笔墨。” 陆菀浅步行至谢湛身侧,静静研墨一语不发,殿中鎏金异兽纹香炉依旧燃着,满殿氤氲着迦南香,让人心旷神怡。 谢湛好半晌没闻得动静,冷然道,“今儿怎不说话了。” “皇上忙于政务,妾不敢打扰。” “你倒乖觉。” 寝殿内再次安静下来,沉默的氛围氤氲在每个角落。 约莫两刻钟后谢湛才停笔。 陆菀起身退至一侧,静静等着谢湛吩咐,她倒想主动些,上回主动到那个地步照样白费功夫,不如等谢湛吩咐,按着他的心意来。 谢湛将陆菀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见她半晌不见行动,冷声道,“不会服侍人了?” 陆菀垂眸,放低姿态浅笑道,“妾想着皇上不喜妾主动,所以不敢随意造次。” 谢湛起身行至陆菀身边,伸手抬起她下颌,即便如此陆菀依旧是垂眸的动作。 “你怎知朕不喜?” 谢湛将手挪开让她好好说。 “妾仔细想了想,妾上回实在有些逾矩,往后定会静修自持。” 陆菀上回的行为的确有些过,对于谢湛这样身有隐疾的男子算是在他伤口撒盐。 谢湛却以为陆菀在向他服软,毕竟她上回的确显得太急切,“还算有自知之明。” 陆菀这次终于觉得谢湛的言语没有上回冷硬,想来还是喜欢温柔听话的女子。 “皇上有何吩咐尽管说,妾定会好好服侍。” 谢湛又往前迈了半步,二人的身子已贴的极近,此刻的声音既清润又低醇,少了几分冷戾,多了一丝丝......欲? “你想怎么服侍。” 有了上回的教训,陆菀不会轻易有所动作,温声道,“皇上想妾怎么服侍妾就怎么服侍。” 谢湛俯身凑到陆菀耳侧,软语道,“是么,你若能勾的朕对你动心思,朕便许你美人之位。” 气息吞吐间让陆菀的耳根不自觉升起一片绯红,这话与从前那句是否愿为妾有异曲同工之妙,从前陆菀会转身就走,如今却只能迎难而上。 “不知皇上的动心思是什么意思?” 谢湛的俊美忽而一蹙,瞧着陆菀光洁剔透的脸颊,语气中透着一丝烦躁,“嬷嬷教过你,你会不知?” 嬷嬷是教过,可谢湛说的和她理解的一样? 上回她就是按着嬷嬷教的做,可惜无甚成效。 “...妾的确不知,还望皇上直言。” 谢湛见陆菀言语不似作假,她一向也不是做作之人,兴许是真不知,莫不是上回那嬷嬷没好好教她? 应该不是,上回明明是懂的。 谢湛神色微变,不耐道,“陆菀,你愈发有些手段,以退为进都学会了。” 陆菀见谢湛的神色愈发难看,直接跪了下来,声音有些许惶恐,“就算皇上如今厌了妾,也该知妾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手段不手段的,妾的确不会。” 她如今的确很怕谢湛,见了他两回一直冷着脸,她是真怕因她之过牵连家人。 谢湛刚伸出一半的手顿时缩了回去,眸中流露出的一丝不忍只一瞬便收入眼底,取而代之的则是冰冷无情,“你既愿跪,便跪着吧。” 说完便坐回桌案看起了折子。 陆菀觑着角落的更漏,她已跪了两刻钟,可那人丝毫没有叫起的意思。 她的背依旧笔直,亦如她这个人。 谢湛虽在看折子,余光却没离开过跪在冰冷地砖的陆菀身上,她在他面前再如何低眉顺眼曲意逢迎,骨子里依旧是高傲的。 他放下折子行至龙榻边坐下,双手置于腿上,沉声道,“过来服侍。” 陆菀一手支着地缓缓起身,跪了这许久走路已有些不自然,她的膝盖定是红肿一片,而后福身一礼,柔声道,“但请皇上吩咐。” 第15章 直言 谢湛见她依旧一副不开窍的模样,冷然道,“你既不懂便不必懂了,回去吧。” 从踏入寝殿到现在,陆菀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是。” 因着双膝有些疼,陆菀的步子比来时小了许多,待行至寝殿外瞧见子衿她才觉得有了一点依靠。 子衿见陆菀走路姿势就知有问题,但段正在身旁她不好发问,只扶着陆菀缓缓离开了宣德殿。 出殿不远子衿便雀跃道,“姑娘,你今儿是不是侍寝了?” 陆菀略一皱眉,而后想起自己如今这走姿的确像那么回事,旋即笑道,“没有。” 子衿的心顿时就沉了下来,若不是侍寝,便只能是跪了,泪意瞬间盈满了眼眶,“姑娘......” “别担心,我无事。” 子衿将陆菀扶回卿玉阁便往太医院去了一趟,总得拿点药膏回来涂抹才好得快。 好在如今旁人都以为陆菀侍寝了,去太医院倒颇为顺利。 子衿将瓷瓶递给子佩,这种活儿还是子佩比较细致。 子佩为陆菀卷起裤腿,轻轻柔柔替她上药,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眸中的泪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陆菀岂会不觉,即使子佩忍着不发出声音,可那呼吸声却不似往常平静。 她知道,子衿子佩这是心疼她,从前她是高贵的陆家长女,如今侍寝回来却次次带着伤。 子佩上完药便熄灯退了出去。 翌日,万籁俱寂,又是天不亮便要起身的一日。 陆菀一切收拾妥当便往凤仪宫去了。 自众人以为她侍寝两回,请安时身边开始有人搭话,虽心思各异,勉强也能维持表面平和。 倒是于婕妤,看陆菀的眼神愈发透着嫌恶,多半是因着昨晚侍寝的缘故。 但陆菀有些不明白,明明大家都一样,于婕妤何故如此呢? 距皇后生辰不到一月,礼物得早早备下,陆菀却没想好送什么,太轻太重都不好,最好能与众人差不多。 正想着呢,贺才人漾起酒窝甜丝丝道,“陆姐姐可想好送皇后娘娘什么礼物?” “不曾,妹妹们可有想好?”说完看向王宝林等人。 王宝林讷讷道,“咱们都是头一年入宫,实在不知皇后娘娘喜欢什么,皇后娘娘这样尊贵,应该什么都不缺吧。” 贺才人往王宝林身侧挪了一小步,颔首笑道,“是呢,我觉得呀,咱们送些不贵重又有心意的最合适。” 几人闻言都很赞同。 于婕妤离陆菀等人不远,听见这边的动静眉眼中含了几分轻视,暗忖道,真是小家子气,有心意的物件不就是亲手绣个香囊手绢么,皇后娘娘会在意这些?又不是情郎。 陆菀也随声附和,她们这些人送什么不要紧,重要的是谢湛送什么,陆菀只需跟着大家送不失分寸就好。 皇后收拾妥当便唤众人进殿。 宫门为众人一一上了盏茶,王宝林顾盼间精光一闪,“皇后娘娘,妾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后端坐于凤座,美眸轻扬朗声道,“说吧,这种时候就是让众姐妹畅所欲言。” 王宝林开口前略有些踌躇,“妾想着姐妹们承宠也有三个多月了,但无一人有孕,是否请太医为众姐妹瞧一瞧,若能配个上好的坐胎方子也有助于绵延皇嗣。” 陆菀不由多看了王宝林一眼,这番话说的恰到好处,明面上为后宫诸人考虑,子嗣又牵制着国运江山,实则想说承宠之人就那么几个,兴许是她们的身子不适宜有孕,不如多多举荐未承宠过的。 王宝林的模样在这后宫实算不上出挑,即便真的承宠多半也只是昙花一现。 话中深意就连于婕妤也听明白了,轻嗤一声道,“你这心思还挺活络,皇上一个月也召寝不了几次,分到姐妹们身上就更少了,若没点上天眷顾的好运气谁能有孕,再说了,就连......” 说到这于婕妤不敢再说下去,又说了句“没什么”便不再作声。 众人哪有不明白的,于婕妤这是想说皇后承宠那么久照样没有子嗣,只这话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这回,就连傅婕妤也没反驳,事实就是如此,宫中虽传着她最得宠,三个月以来她统共不过侍寝了五六回,旁人就更少了,有孕才奇怪好吧。 王宝林有种被戳破小心思的羞赧,眼神飘忽道,“所以嘛,妾才说得请太医开方子,如此也可助孕。” 傅婕妤身子向后靠了靠,皓腕随意搭在椅柄,“再如何助孕也得皇上召寝。” 王宝林今儿提起这话倒激起了众人共鸣,“傅姐姐说的是,没有皇上咱们如何能有孕。” 陆菀一直小心觑着皇后神色,皇后的细眉因这七嘴八舌的言论反倒越皱越紧。 “妹妹们放心,本宫会找机会与皇上提这件事,纵使再忙也该顾着繁衍子嗣。” 皇后说这话时语中藏了几许无奈之感,说是找机会,分明只能等下月初一才能见着皇上,平日里只要无甚大事她根本见不着皇上。 众人也因皇后这话有了些许期待感,男人嘛都是喜新厌旧的,只要皇上肯多来后宫走动总会轮到她们。 陆菀感觉她之前的判断可能有误,这些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还真像是煞有其事,她得找机会找承宠过的妃嫔打探一二。 出了凤仪宫不远贺才人迎上陆菀的脚步,娇娇俏俏道,“陆姐姐,我想去姐姐宫中坐坐,不知可否失礼?” 陆菀顿足侧身看向贺才人,眉目疏离,含了几分无可奈何之感,见周围只有几人路过,遂只用二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贺才人,我知道你因为你兄长一事记恨我,曾经我是真心待嫁,可这件事非我所能掌控,你几番接近又三番两次将矛盾引到我身上安的什么心你心中有数。” 陆菀胸口一沉,又道,“贺才人,我也是受害者,我不欠你,更不欠你们贺府,望你自重。” 贺才人眸中有一闪而过的不可置信,很快便消失了。 “陆姐姐,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我只想着咱们在这宫里算是相识,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所以才想与姐姐多多亲近。” 这一举一动像足了受气的小媳妇一般,泪啪嗒啪嗒直往下落,加上她声音本就甜腻,哭起来更多了几分惹人怜爱之感。 “希望如此。” 陆菀说完就带着子佩离开了。 ...... 第16章 打探 本就与贺才人不怎么熟,贺才人又没安好心,陆菀没必要过多安慰,让旁人瞧见还以为她欺负贺才人呢。 贺才人收起泪望着陆菀的背影,眸中褪去纯真,阴狠之色尽显,“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陆菀知道贺才人被召寝过,可这人接近她不安好心,她不想与贺才人有过多来往。 走了段距离子佩回首望了一眼,沉声道,“这贺才人戾气也太重了些,她心中若真有怨也该怨皇上,要么怨祁王,怎么也怨不到姑娘身上。” 陆菀轻笑一声,眸光清冷如腊月霜雪,“那两位她都得罪不起,只敢在我身上做文章。” 随即侧首觑了眼子佩,“你这称呼怎么也开始学子衿。” 子佩瑟缩了一下,“其实奴婢们都觉得唤才人怪怪的,姑娘放心,奴婢和姐姐在人前定不会出错。” “还是别了,你回去也和子衿说说,称呼上出错可大可小,唤习惯了往后在人前会更容易出错。” 旁人虽以为陆菀承宠了,可陆菀明白她到现在还是清白之身,若真有一日犯了什么错谢湛不会轻易放过她,他们二人如今比陌生人还不如。 “是,奴婢知道了。” 陆菀回到卿玉阁便开始拆发换衣裳用早膳。 陆菀在树下搭了个桌案作画,双喜躬身笑道,“才人其实可以去旁的妃嫔宫中走动走动,也好拉近关系。” 在一旁拾花瓣的子衿随口道,“有什么好走动的,若才人得宠自会有人上赶着巴结,若才人一朝落难,那些人不落井下石都不错了。” 子衿所言亦是陆菀所想,后宫中本就是如此。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可她现在需要与人来往探得一些消息,绿倚轩的孙宝林倒是不错,虽说和旁人无甚两样,但她与孙宝林之间说到底没有深仇大恨,不出意外,孙宝林一会儿便会来主动搭话。 双喜挠头懊恼道,“子衿姐姐说的倒是没错,奴才是怕旁人觉得咱们才人不喜与人亲近,恐会惹来莫须有的传言。” 陆菀提笔不禁多看了双喜一眼,没想到他竟会忧心这个。 “双喜,你几岁入宫,从前在哪个宫侍奉。” 提到这,双喜表情有几许低落,“奴才家中亲人都没了,八岁时差点饿死,后来听说入宫能吃饱穿暖才入了宫,来卿玉阁以前一直在后苑洒扫。” 陆菀颔首便再不言语,往后能不能用双喜须得再观察一段时日。 果然,陆菀在院中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孙宝林便笑吟吟走了来。 孙宝林挽了个飞仙髻,发上珠花钗环与玫瑰紫的衣裙搭配的还算不错,只这身段与举手投足间少了韵味,全不似傅婕妤那般妖娆多情。 行至陆菀身侧便盈盈一礼,展颜而笑,“玉兰树下画玉兰,姐姐真是闲情雅致呢。” 从前陆菀没被召寝时唤她才人,自去过宣德殿后便改口唤她姐姐,还真是会说话呢。 陆菀将画笔递给子佩,眉心微低,侧身清浅一笑,“听说这玉兰树还是皇上看望孙妹妹时金口一开才栽在临安宫的,说到底我还是沾了妹妹的光。” 孙宝林已做好会被陆菀冷待的打算,没想到今日的陆菀倒十分近人情。 “姐姐哪的话,咱们同住一宫本就该互相照应,何来什么沾光不沾光呢。” 对于此事孙宝林的确是得意的,同一日入宫的姐妹中皇上也就在她屋里坐过,就连傅婕妤和于婕妤都没有这样的殊荣。 “妹妹说的是,宫里姐妹多,咱们住一起的是该互相照应着。” 二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陆菀露出了几分娇羞,拉着孙宝林的手耳语道,“我想与妹妹说几句私房话不知可否方便?” 对于陆菀主动亲近示好孙宝林自是无有不允,颔首跟陆菀入了卿玉阁内室。 子佩上了盏茶便退了出去。 陆菀装作很难为情的模样,还是孙宝林再三追问才羞赧道,“......就是,妹妹侍寝时会不会疼。” 若孙宝林真的侍寝过神色言语皆逃不过她的眼睛,即便孙宝林以此事和旁人调笑也不要紧,她到底没说什么不该说的事。 孙宝林闻言面上也红了起来,这么私密的事的确难以张口,可陆菀都问了,她再藏着掖着怕会让她觉得小气。 陆菀这话像是她回回侍寝都疼,大抵是皇上不太顾及她的感受,其实在后宫诸人中能召寝两回已不算少了。 “其实吧,我也只侍寝了一回,姐姐也知道,初次都是疼的。” 陆菀正欲伸向青玉杯盏的手悬在半空,顿了一瞬才举起杯盏轻抿一口。 所以,上回谢湛说的动心思真的是那个意思。 那喜帕又是怎么回事? 自初次召寝之后她的一应用具再无人克扣,若说谢湛是为了她才在喜帕上动手脚倒也能说的过去,可谢湛的言行举动分明是厌恶她。 如今想想,头一回去宣德殿她百般主动时谢湛分明......可惜她未经人事不太懂,这回算是明白了。 “是么,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疼呢。” 孙宝林见陆菀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心下更安了,果真是个木头美人儿,陆菀若真能继续得宠她再时时给陆菀出些点子说不定能让陆菀行事都听她的。 “头一回侍寝前嬷嬷应该都会说,姐姐应该是忘记了。” “大抵是吧。” 陆菀得到想要的答案又与孙宝林将一盏茶吃完才有送客之意。 知道这件事陆菀的心思也沉了下来,再有下回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17章 恩威 入夜,万物静默。 屋外月色如银,月影如钩,陆菀将子衿子佩唤进屋。 “子衿,你从今晚起让子佩为你改妆去各司各局瞧瞧有没有得用之人,一定要可靠稳妥的人,宁缺毋滥,万不可暴露身份。” 说着就递给子衿一些碎银子,这些都能派上用场。 子衿子佩离开后又将这回入宫分得的两个宫女两个内监唤了进来。 除了双喜,陆菀几乎没与这三人说过话,听子佩说两个宫女做事都很本分勤谨,唯有那个内监小五子平日里最是懒怠,至于有没有和哪个宫通消息子佩便不知了。 陆菀选在今日做这些事一方面是要观察几人,另一方面是觉得万一有谁真躲在树上监视她,经过这一个多月也该懈怠些了,树上也不是那么舒服吧。 四人行礼问安后便老老实实站着,小五子就算低着头一双眼睛也在左晃右晃,另三人只垂眸不语,等着陆菀开口。 小五子从前在尚膳监烧火,后来就被分到卿玉阁了。 两个宫女一个叫山奈一个叫竹云,都二十左右,从前侍奉在先帝一位不得宠的妃嫔身边,没有偷鸡摸狗的事发生,这些都是子衿说的。 “你们一一将自己入卿玉阁之前的来历说一遍。” 陆菀虽知晓各人的来历,一个人心术正不正可以通过面部表情以及说话的声音分辨一二,陆菀始终觉得相由心生,口鼻歪斜之人决计不能用。 双喜最先开口,四人中到底是双喜更得力些。 陆菀见今日才问过双喜他一语不发又答了一遍便知此人兴许能用,今日他一番言语也让陆菀多看了他两眼。 两个宫女本本分分将自己的年龄以及从前在哪个宫当差的事一一说清楚就轮到小五子了。 小五子也学着之前几人说话,说完再次低下了头。 陆菀盘腿坐在矮榻上,仔细观察几人,小五子说话时倒看不出什么,但子衿子佩说的话不会有假,当着她的面看着倒还勤谨,背地里却不安分。 陆菀没表露分毫,浅笑道,“你们既分来卿玉阁那就都是我的人,一个多月以来你们也该知道我的性子,我不喜打骂仆婢,但若真有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必不轻饶。” 如玉的指尖环着青玉杯壁轻轻点着,而后用力一攥,抬手轻啜一口,“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宫外的家人着想。” 一想到陆才人出自陆府,陆府如今就算没陆老太爷在时鼎盛,可陆家随随便便就能捏死他们宫外的家人,四人吓得忙跪了下来,齐声应和。 几人怎么都没想到陆才人平日里温温柔柔少与人言语,尤其不爱搭理他们,说出的话竟这么狠。 见几人将这话都听进去了,温声道,“别怕,只要忠于我的,我必会好生相待,我能走多远你们就能走多远。” 随后轻点了点小几上的金叶子示意双喜一人分一片,几人接过纷纷叩首谢恩,高高兴兴退了出去。 “双喜,你留一下。” 双喜闻声顿足,心生欢喜,看来陆才人是渐渐信任他了,“才人可有何吩咐。” 陆菀将盘的有些酸的腿轻轻放下,直直看向双喜,“无甚吩咐,你觉得你们四个谁最稳妥,谁最不稳妥。” 这话...还真把双喜难住了,若说谁最稳妥,那他肯定觉得自己最稳妥,若说不稳妥,那必然是小五子,那家伙让他扫地都扫不干净,无人在时总想偷懒,可若照实说陆才人会不会觉得他暗自编排旁人? 子衿子佩平日里虽忙着伺候陆才人未必不知这些事,如若不知呢。 陆菀似笑非笑道,“怎么,这话很难回答么。” 双喜忙应道,“不不不,不难,不难,奴才就是怕说错话惹才人生厌。” “无妨。” “奴才也不知子衿姐姐与才人有没有提过,小五子平日里的确懒怠了些,至于另两位姐姐,奴才觉得做事很是妥帖,奴才嘛,自也是勤恳安分的。” 双喜话中既没直言谁最稳妥,又没说谁最不稳妥,他只将他平日里观察的一一说明,陆才人自会分辨。 对这个回答陆菀还算满意,既没贬低旁人又没抬高自己,抿唇轻笑道,“你倒很会说话。” 双喜闻言知道自己得了陆才人的信任,躬身道,“能跟陆才人是奴才的福分。” “你过来。” 陆菀招手示意他走近些,而后小声给他安排了件事。 这日晨起请安时,贺才人见着陆菀便径直走了来,陆菀的眉间隐有跳动。 上回的话已说的清楚明白,贺才人依旧在陆菀身边周旋。 “陆姐姐来啦。” 陆菀浅笑颔首,“嗯,来了。” 于婕妤白了陆菀一眼,言语中的尖酸之意刻薄到了骨子里,“贺妹妹,你就别日日讨人家嫌了,人家压根不想搭理你。” 傅婕妤本就离几人不远,听见于婕妤的话忙往陆菀身侧走了几步,“人家陆才人温温柔柔回话怎就不想搭理了,你还真会胡乱攀扯。” 陆菀没料到傅婕妤竟会出言帮她,大概是痛恨于婕妤之故。 于婕妤轻哼一声,“哟,我竟不知你二人何时这样要好。” 陆菀心下惴惴,她自问没做过得罪于婕妤之事,这人似乎格外厌恶她与傅婕妤,随即瞧见她腕上那个镶金玉镯,就是她晋位那日周御女送的,很快便收回视线。 “咱们既入了宫便都是姐妹,何必如此针锋相对呢。” 贺才人伸手挽住陆菀的手臂,眉眼弯弯露出右颊的酒窝,“陆姐姐说得对,大家都是姐妹,就算真有什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陆菀心下一沉,打眼一瞧果然有几道目光看向她,随即挪了挪胳膊,与贺才人拉开距离,“贺才人这话莫不是说我欺负了你?” 贺才人矢口否认,眸中似噙着泪,“没有没有,陆姐姐怎会这么想呢?” 陆菀胸中堵着一口气,敛了敛神色,顾盼流转间微微含笑道,“既没有就不要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吧,什么忍一忍之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为人跋扈总欺负你呢。” 贺才人不自觉攥紧袖中的手,她没料到陆菀竟会当着众人直言,面上仍是一副纯真小白兔的模样,“哪里的话,谁都知道陆姐姐最是与世无争。” 陆菀微笑颔首再不言语,得想个法子解决她,三天两头闹一出谁也受不了。 于婕妤旁观一切,越发觉得贺才人有点本事,那小可怜模样任谁都想不到她心思如此深沉,看来她是恨极了陆菀,倒是可以拉拢一二。 傅婕妤也不是蠢笨的,贺才人那些话术在她眼中什么也不是,连她也差点被贺才人单纯天真的面容给骗了。 不多时,皇后身边的香松便来唤众人进去。 陆菀打量着皇后,皇后的愁绪似乎越来越多。 只一盏茶的功夫皇后便叫散了。 这两日陆菀一直若有似无在打量周御女,周御女的模样在后宫中还算尚可,总是与王宝林和郑彩女在一处,三人最要好,也都未侍过寝。 其实,就算周御女送的那镯子真的有问题也与陆菀无关,可后宫中哪些人心思重,哪些人手段狠,哪些人背后有人指示却与她息息相关。 既入了宫,自然要知己知彼,若不然哪日踏上黄泉路连凶手是谁都不知。 第18章 又来 回卿玉阁的路上,陆菀边走边梳理宫里这些个人之间的关系。 皇后独具一格从不拉拢妃嫔,与谁都淡淡的,保持着身为皇后应有的华威与气度,就连早起请安也从无废话,通常是意思意思便散了,陆菀敢说,后宫无一人与皇后亲近。 至于傅婕妤和于婕妤,各有各的亲近之人,只那亲近之人更像是附属品,可有可无。 也有孙宝林与周御女王宝林等人一般的,与谁都还算过得去。 还有一点最重要,她必须得有个懂医术的人放在身边,这一点从入宫第一日起就一直记挂在心,但她刚入宫那几日实在不适合行动,如今,可以慢慢做些什么了。 若她晋升那日收到哪位宠妃送来的物件,是用呢,还是不用呢。 转眼便到了五月底。 刚一入夜,一轮弯月便爬上枝头,天儿愈发热了起来,甚至睡觉都要开点窗。 这些日子听说贺才人与于婕妤走的很近,几乎日日都要一起叙话。 这期间谢湛只召寝了一回,便是贺才人,她也算有几分恩宠。 子衿这些日子夜夜出去一个时辰左右,有了不小的收获,倒寻到几个消息灵通之人,只那些人通常是收钱办事,只要银钱够多,哪怕卖命也不算什么。 每每出去前子佩都要为她改妆遮面,如此,就算子衿找的人不可信也不会牵连到卿玉阁。 “才人,还真叫奴才打听到一个好消息。” 子衿说她打听到先帝时期有位太医院院使因没保住宠妃腹中之子被抄家流放,那太医有个十三岁的女儿没入宫中为婢,名唤白苏,如今在花房当差,因着嫉妒她曾是官家女子,花房的人总是针对她还联合众人一起排挤她。 算算年龄,如今该有十八了。 如此灰暗的过了五年,心中定藏了许许多多的怨,若有人肯拉她一把,她定会感恩戴德。 陆菀闻言喜色渐深,能做到太医院院使医术定远超众人,纵使只教导女儿到十二那也不是一般人可相较。 “做的不错,打探清楚她的行踪,以及何时何地会被欺负。” 至于上回交代双喜的事一直没有动静,还得再等等。 主仆几人正在屋里说话,外头却传来了动静。 陆菀示意双喜去瞧瞧,双喜一出房门便瞧见了宣德殿的人。 又是来召寝的。 这是好事。 陆菀今日带的人是子佩,子衿没有子佩改妆也不好出去打探消息,这些日子她也的确是累了,有些事急不来。 待陆菀沐浴完进入寝房时,谢湛正伏在紫檀木桌案看书。 暖暖的烛火下,他坐姿挺拔,黑冠束发,一袭墨色常服紧紧勾勒着劲瘦有力的腰身,腰封镶着青莲色玉石,周身散发着帝王威仪。 他如今,有些让人挪不开眼。 自这次来宣德殿,陆菀确定他对她有想法,纵使只是身体上的想法也足够了,否则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召寝,恐怕还是惦记她的身子,到底没得到。 他上回说,只要勾的他对她起了心思,就赐她美人一位。 陆菀款款上前行礼,见他半晌不叫起,缓缓起身行至他身后想为他捏肩。 谢湛侧眸,声音冷的如同淬了冰,“朕叫你起了吗?” 葱白似的手指刚碰到他宽大的肩就收了回来,又行至方才行礼的地方拘着。 “皇上,您书拿反了。” 方才行至谢湛身后就瞧见了这一幕,他这心思似乎并不在手中的书上。 谢湛将书重重拍于案上,厉声道,“你的胆子愈发大了!” 陆菀垂下眼睑不敢抬头,方才那话的确有些草率,“妾只是提醒,并无旁的意思。” 陆菀兀自拘着礼,这姿势久了真的有些站不住。 谢湛起身,负手瞧着陆菀。 陆菀见谢湛走近,假意站不住直接往他身上倒去,双手扣住他的手臂才算站稳。 若是前两次陆菀绝不敢做今日这些事,他既然能第三次召她,那就说明她的确有不一样的地方。 这次,陆菀没再松开谢湛,反而顺着他的身子缓缓站定。 随着她越靠越近,身上的香味也愈发肆意钻入谢湛的四肢百骸。 她滑腻冰凉的手缓缓攀上他已滚烫似火的脖颈,轻踮脚尖,送上自己粉润润的唇。 谢湛却伸手覆在她只巴掌大的小脸上将她的脸推开,“你做什么。” 陆菀的手依旧挂在谢湛脖颈上,十指交叠紧了紧,而后含笑软语道,“皇上上次不是说了,只要妾勾的您对妾起了心思就予妾美人之位,可还算数?” 谢湛的眉反倒因为这话蹙了蹙,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上回不是听不懂么,这次怎就懂了。” 第19章 暗查 陆菀仍旧含着笑,“妾回去仔细想了好几日才想明白,所以...”说到这她将手下移环住他劲瘦的腰身整个人贴了上去,“妾一直在等皇上召寝。” 紧贴他胸膛的陆菀感觉她在说完这话后他的心跳明显加快了许多,一强一弱“砰砰砰”直跳。 谢湛自己自然也意识到了,他将陆菀一把推开,直推的她趔趄了好几步才站稳。 “朕不喜欢太轻浮的女子。” 陆菀本十指交扣的手被这猛的一推互相拉扯,浮起阵阵痛感。 这一推挫了她的锐气,再一抬眸已掩去眸中低落与挫败感,从容一笑往谢湛身边行去,这次她与谢湛保持了一步之遥。 “那皇上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妾可以学。” 谢湛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腕上青筋肆起,他再次提醒自己她是与他有血仇之人的孙女,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祖母,每个人都是压在他身上的千斤重担。 “什么样的都喜欢,就是不喜欢你。” 这话让陆菀的胸口极剧起伏,他既这样厌恶她,为何还再三召寝,有什么病? “妾明白,皇上身为天子是不需要动情的,要的是繁衍子嗣。” 因着被推开,陆菀没再有所行动。 “当然,子嗣自然是第一要紧事。” 谢湛冷声说完就行至龙榻边坐下,意欲何为不言而喻。 陆菀心中一向平静也免不了将谢湛从头到尾骂一遍,方才还说不喜欢她更不喜欢轻浮的女子,这是在做什么? 想归想,脚步却朝着谢湛所在的方向挪了过去。 她俯身为他褪去烫金线绣祥云纹的墨色龙靴,而后又将目光凝在镶青莲色玉石的腰封上,伸出白皙纤薄的手缓缓解着。 手背的红痕却落入谢湛眸中,“手怎么...” 还未说完谢湛就明白是怎么伤的,当即住了嘴。 陆菀见他没继续问,便继续手下动作,有了头一回的经验她知道该怎么解开腰封,她故意很慢,很慢,甚至比第一回还慢。 这一回,谢湛没有催促,他静静看着陆菀想耍什么花招。 快一刻钟陆菀才将腰封解开,而后手指自他脖颈开始为他褪去衣衫,她总是有意无意触碰到他的肌肤,本就燥热的夏夜碰上她温软冰凉的指尖直让人想得到更多。 未等衣衫褪尽,谢湛将她轻轻一举便落入腿上,一把拢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她整个身子紧紧贴着他的身子,包括身前的柔软。 谢湛此刻只着一件月白色中衣,胸膛处微微敞着,陆菀因着沐浴完本就穿的少,除却外披的纱衣,身前便只有薄薄一层布料,二人这姿势,已算是肌肤相贴了。 他凝眸看向陆菀,声音低哑,带着几分撩拨心弦的诱惑力,“跟谁学的。” 陆菀一阵阵无奈,她还什么都没做,就是所有动作放慢了些而已,“妾除了请安便日日在房中待着,皇上觉得妾能跟谁学。” “那就是贺宗宪教你的。” 陆菀话音刚落谢湛就说出了这句话,眸中冷戾越来越深。 贺宗宪是贺才人的兄长,也是与陆菀有婚约的人,若非入宫,她是一定会嫁入贺府的。 陆菀忽闻此言瞳孔骤然紧缩,她与贺宗宪曾有婚约之事满盛京的人都知晓,好端端的他提那人做什么,莫不是吃醋? 这话大抵是想听陆菀解释更多,可她偏不。 “不是。” 谢湛眸色很快就沉了下来,他方才是被冲昏头了,以陆府的家教陆菀不会有此行径,他与陆菀相处了十多年也只是碰过对方的手而已。 “不是就好,既入了宫便要安分些。” 陆菀再次环住他的脖颈,将头搭在他肩上耳语道,“妾已经很安分了。” 这声音中含着许许多多委屈与隐忍,谢湛的身子有片刻僵硬,他没有回话,没有动,二人就以这样的姿势抱了足足两刻钟,直到陆菀沉沉睡去。 谢湛发觉陆菀睡着轻手轻脚将她放在榻上,又为她掖好被角,重重叹息一声。 陆菀似是睡得不舒服,呓语两句便将身子转向里侧,再次没了动静。 在谢湛看不见的地方陆菀眼角有泪划过,她只觉得可悲。 她根本没有睡着,她今日的目的本就不是真想与谢湛发生什么,他没真正得到她,还会有下一次召寝。 总之,旁人以为她侍寝了就够了。 躺在陌生的地方陆菀根本睡不着,很快,她就感觉身旁多了个人,腰间也多了只手。 算算时辰,应该快进入二更了,三更前她必须走。 陆菀一动不动,阖上眼等待时光流逝。 半个时辰后,她察觉身后的人已睡熟,便一点点挪开身子,蹑手蹑脚下床提着鞋离开。 她不知道的是,她刚下榻,身后那人便睁开双眼,坐直了身子。 “出来吧。” 一袭黑衣的孟广从暗门处缓缓走出,嘿嘿嘿直笑,“我不是故意的,这会儿来是有事要说,关键我也不知道陆姑娘在。” 谢湛没与他计较,他一直觉得他当初能进入陆府有些蹊跷,陆怀安能爬上那个位置也不是吃素的,就一点没怀疑过他的来历? 舅舅说的话他并非全信,他闲时曾派人查过,当初的确是舅舅为他安排了陆府远房亲戚的假身份,一切都能对应上,但他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事是他不知道的。 “查的怎么样了。” 孟广大摇大摆行至红木雕嵌理石圆桌前坐下,将杯中冷茶尽数倒入口中,待觉得喉间舒适些许才说道,“我这些日子将陆老爷子曾住过的屋子翻了个遍,没找到什么有用的。” 而后微微前倾看向谢湛,没好气儿道,“阿湛,就这么点事我都找多久了,至于不?” “至于。” 孟广啧啧几声,摇头道,“真搞不懂你,既然是仇人之后你直接将陆府灭了不就完了,费这么多心思搞这些名堂,也真有你的!” 谢湛没搭理他,又问道,“陆家有没有跟祁王有来往。” 孟广将腿交叉搭在身旁椅座上,“目前没有,以后有没有不知道。” “继续派人盯着。” 孟广极不情愿应了声便准备离开。 临走之前又痞里痞气道了句,“告诉你,陆姑娘方才是装睡的哟。” “嗯。” 孟广见谢湛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不再多言,穿过暗门便离开了。 * 子佩扶着陆菀的手臂,望了望暗沉沉的夜空,来时还是月明星稀,此刻就变成了乌云盖月。 “瞧这情形,是要下雨了。” “兴许是吧。” 子佩扶着陆菀步子快了些,“才人今儿在殿中这么久,是不是侍寝了?” “没有。” 子佩在陆菀面上来回逡巡,“其实,奴婢觉得皇上并非像才人说的那般厌恶您吧,否则咱们现在应该缺衣少食才对。” “子佩,你不知他对我的态度有多恶劣,一点点哪怕是一丝丝怜惜之意都没有,我都觉得若是我哪句话惹他不快他定会对我动手。” 陆菀想起今日他推自己那动作,分明是丝毫不在意,微微叹息一声又道,“至于你说的那些,怎么说他如今也是皇帝,不至于如此卑劣。” 第20章 猜测 子佩闻言便不再言语,她至今没见过皇上,有些事还是身临其境之人感受的更清楚。 二人刚回临安宫就下起了雨,好在没有淋雨。 回到房中时已快三更,至多只能睡三个时辰,可这“沙沙沙”的响声影响着陆菀,屋里闷热的让她难以成眠。 陆菀行至窗边缓缓打开想透透气,湿润的雾气裹挟着水珠打在脸上,让陆菀更清醒了几分。 因着雨势太大,她只在窗边立了一会儿便关上了。 翌日,子佩前来唤她时窗外依旧淅淅沥沥下着雨。 即便这种时候也要前去请安,这就是为人妾室的悲哀。 到凤仪宫时,众人没在关雎殿外候着,被宫女引去了西偏殿。 纵使一路撑伞前来,裙摆到底沾染了雨水溅起的泥点,再好的鞋底也不免捂湿了脚。 陆菀进西偏殿时已有十七八位妃嫔,一一见过礼便坐了下来。 贺才人照旧与陆菀搭话,陆菀也只保持着应有的礼貌。 回去时雨依旧未停,子佩用临安宫的小厨房煮了碗热热的姜汤让陆菀服下,又烧了些水让陆菀泡了脚才算放心。 这场雨直到午后才停,空气中瞬间凉爽了许多。 子衿入夜便照旧由着子佩改妆出去,今晚,她带回了许多重要消息。 周御女昨儿趁着夜色独自去了福宁宫扶玉阁,那可是傅婕妤的住处! 周御女与傅婕妤平日里从未有交集,若非子衿安排人一直隐匿观察,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是傅婕妤的人。 如此一来,那镶金玉镯绝对有问题。 本以为傅婕妤是大大咧咧之人,连吻痕都能轻易示于人前,闲暇时与于婕妤斗嘴也是分毫不让,没想到私底下心思如此深沉。 于婕妤本就喜欢玉饰,皇后送的方镯太重最多只能看一看,那镶金玉镯就不一样了,不光模样精致,戴在腕上也轻巧异常,因为它是空心的。 周御女平日里也只和那几个无宠妃嫔在一处,怕是于婕妤也猜不到周御女会存着害她的心思。 那镯子里一想便知会放什么东西。 后宫女子除了圣宠,最重要的便是子嗣。 但陆菀不敢百分百肯定,只是猜测。 很快,陆菀便想到了贺才人。 贺才人和于婕妤日渐亲近,既然贺才人想害她,那她自然要成全,她已经给过贺才人机会。 与其不知将来贺才人和于婕妤会商议出什么手段治她于死地,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她陆菀从不是引颈就戮之人。 子衿也将花房宫女白苏的行踪打听清楚了,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这些日子子衿打点那些人花了不少银钱,再继续下去子衿就算出去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二叔是负责家中铺子生意的,自陆菀入宫他们一家子都觉得她是污点,若捎信回家要银子只怕会让父亲母亲更加难堪。 可她在这深宫该怎么敛财,得好好想想。 至于贺才人的事,她已交给子衿,子衿定会办好。 一场雨后,晨起的空气中弥漫着芳草的气息夹杂着玉兰花香,随着清风拂面,让陆菀感到久违的祥和与美好。 陆菀请完安又回卿玉阁慢悠悠用了早膳才携子衿往后苑花房处走。 还未行至后苑便听得一阵打骂声,陆菀顿足瞧去,只见宫墙角落中有个年纪颇大的嬷嬷正在踢打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宫女,手中还不断往那宫女身上拧着。 “你个死丫头,让你修剪个花都不会,你瞧你弄的乱七八糟的,我还怎么和于婕妤交差!” 挨打的宫女应该就是白苏了,她一语不发也不反驳,就这样受着。 陆菀看的很真切,白苏的眸中满是愤恨与不甘。 子衿上前大喝一声,“住手!” 那嬷嬷闻声才停了下来,虽未见过陆菀,端看那容貌和气度就知不是一般人。 子衿见那嬷嬷盯着陆菀似看呆了般,再次喝道,“这是陆才人,还不速速前来行礼!” 那嬷嬷忙跪身行礼,陆菀却没理会,上前亲自将白苏搀扶起来,白苏却瑟缩在墙角不敢动,似是不信有人会对她施以援手。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直到陆菀带着善意柔声对她说话,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五年来唯一的一丝温暖。 “奴婢,奴婢身上脏。” “没关系。” 陆菀说完便双手用劲儿将白苏馋了起来。 陆菀示意子衿扶好白苏,看着仍旧跪着的嬷嬷,厉声道,“她犯了多大的错你要这样对她。” 那嬷嬷跪了好一会儿浑身已抖如糠筛,颤颤巍巍指着身旁一盆被毁的乱七八糟的绣球花,“白苏故意损坏要送给于婕妤的花,老奴身为花房管事才责打了白苏几下。” 白苏略显虚弱道,“陆才人,这花不是奴婢弄成这样的,到奴婢手中时已是这般了。” 陆菀颔首,看向子衿,“去,将这事告诉皇后娘娘,就说有人在宫里动用私刑。” 子衿见着皇后自会知道怎么说。 今日她只是先向白苏抛出橄榄枝,她至少得晋为美人才能再分得两位宫女,而白苏经此一事相信没谁有胆子敢对她动辄打骂。 剩下的,就看她何时能将谢湛对她的惦念发挥到极致。 第21章 入局 陆菀一直等到皇后的人将那嬷嬷带走才离开,白苏再三跪谢才回了花房。 往后,子衿会一直照顾白苏,直到她入卿玉阁。 很快就到了皇后的千秋宴。 皇后身穿翟衣头顶凤冠一早就在交泰殿接受文武百官以及后宫诸人朝贺,而后众妃嫔再次回到凤仪宫行礼恭贺,顺便奉上各自的礼物。 傅婕妤今日准备的是一尊通体透亮的送子观音,于皇后而言子嗣当然是最重要的东西。 在众人以为皇后会欢喜接受时,皇后却淡淡然让宫女接过收了起来。 众人只以为皇后是喜怒不形于色之故。 于婕妤送的是一支百年山参,与傅婕妤心思一般无二,是为了让皇后补身子,如此也好更快怀上嫡子。 余下众人便无甚特别了,有送小巧物件的,也有送绣品的,还有亲手做了点心让皇后赏光的。 陆菀也只送了泯然众人之物,无甚特别,谁敢盖过傅婕妤和于婕妤的光芒,更何况她如今知晓傅婕妤爱玩阴的。 直到入夜,皇后的千秋宴才正式开始。 宴请文武百官的宫殿与后妃并不在一处。 后妃皆是皇帝的女人,不得随意示于人前,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前朝与后宫之间联系紧密。 自入宫后直到死都未见过家人的妃嫔比比皆是。 因着谢湛妃嫔并不算多,是以含元殿看起来比较空旷,因着歌舞助兴,氛围倒也不错。 陆菀今儿一袭酱色衣裙,就连外衫都不是夏日惯用的面料,热是热了些,可它今日能发挥大作用。 可惜王宝林与周御女等人的心思落空了,谢湛一直在百官那边,听皇后的意思,他不会过来。 陆菀与贺才人位份一样,今晚也是挨着坐的。 贺才人与陆菀说话时仍旧是那副俏生生甜丝丝的模样,陆菀今晚倒没下她的面子,只要她敬的酒都会赏脸饮下,连着于婕妤和另几位妃嫔也纷纷向陆菀敬酒,陆菀不好拒绝,便都饮下了。 陆菀看得清楚,于婕妤腕上戴的就是周御女所赠的镶金玉镯,看来她是真喜欢。 酒过半巡,贺才人见陆菀已有偏偏倒倒的模样,眸中精光一闪。 “陆姐姐,你额上有些脏。” 说罢便起身抬手捏帕要为陆菀擦拭,陆菀没拒绝,笑着接受了。 她想看看贺才人究竟会使什么招。 贺才人的手还未置于陆菀额上就脚一歪往边上倒,陆菀眼疾手快忙上前扶住了贺才人,可贺才人的脚再次滑了一下径直向后倒去,陆菀没有犹豫,用自己的身子为贺才人做了肉垫。 饶是如此,贺才人身下依旧有汩汩鲜血溢出,很快便染了一地,血腥味浓郁的让人作呕。 这番情景看呆了殿中妃嫔,就连歌舞声也戛然而止。 贺才人说的第一句话是,“陆姐姐,你为什么要如此害我。” 说完便昏死了过去。 虽说后宫诸人未有人怀孕过,可贺才人身下的血一瞧便知可能是小产了。 皇后不敢耽搁,忙遣人将贺才人抬到后殿,又命人请了太医。 众妃嫔七嘴八舌也跟去了后殿。 这情形可不得了,若贺才人真小产了,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陆菀入了后殿便成为众人的焦点,方才的醉意虽未一扫而尽,但依旧耳清目明。 贺才人昏厥之前的话虽只少数几人听见,三传两传间,众人都知晓了这事。 皇后的眉蹙的能夹死一只苍蝇,贺才人若真的小产,也是她这个皇后失职之过。 “陆才人,你有何话要说。” 陆菀摒弃一贯的冷静淡然,忙跪到皇后身前三步远的距离,面上露出几分惊慌之色,哀哀道,“皇后娘娘明察,方才贺妹妹说妾额上有脏东西,说完便起身为妾擦拭,还未碰到妾便有摔倒的趋势,妾一时情急忙上前扶住了。” “可贺才人却将身子重重往后倒,好似故意想摔一般,妾没法子只好将自己垫在了贺才人身下,这一点在妾身旁的姐妹们都瞧见了的。” 这种时候,就算瞧见了也不敢承认,事关皇嗣,谁也不敢站出来为陆菀作证。 就连这些日子常围在陆菀身边打转的王宝林等人也只默默不语,陆菀记得,王宝林方才看的很清楚。 庆幸的是,陆菀从未将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 皇后环视众人,见无一人应声再次看向陆菀,面无表情道,“陆才人,不是本宫不想保你,若贺才人真的小产,就连皇上也不会轻易放过你,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子嗣。” 别说是第一个子嗣,哪怕皇帝有几十个子嗣也不会放过谋害皇嗣之人。 “妾自入宫以来一向本分怎会有害人之人,更何况,妾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并不知贺才人有身孕。” 这话入了众人的耳,是啊,谁会知道贺才人有孕呢,若贺才人真的有孕为何不告知皇后? 于婕妤轻嗤一声往陆菀身侧走了两步,阴阳怪气道,“陆才人的确不知贺才人有孕,许是月份小,贺才人怕是自己都不知道有了身孕,但陆才人几次三番下贺才人的面子姐妹们可都瞧的清楚,若说陆才人故意绊倒贺才人也是说得过去的。” 陆菀侧首觑了于婕妤一眼,看向皇后的目光不卑不亢,“于婕妤说话未免偏颇,方才我是心疼贺妹妹年纪小才为她当了肉垫,我若真与贺才人有龃龉,她又怎会起身为我拭面呢。” 所有妃嫔齐聚于此,除了于婕妤外无一人开口,就连一向与于婕妤口角不断的傅婕妤此时都未站出来与她争辩一二。 事关皇嗣,众人皆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于婕妤早已料到不会有人替陆菀说话,陆菀所言即便是事实也无人证实,此时更得意了几分,“皇后娘娘也瞧见了,陆才人的话无一人能证实,如此可见陆才人是借机对贺才人下手,没想到害了皇嗣。” 于婕妤话音刚落,今晚当值的周太医提着药箱匆忙赶来,拱手向众人行过礼便径直往内室去了。 第22章 小产 周太医的医术在太医院已是翘楚,但比谢湛御用的太医院院使赵括那是差之千里,只赵括从不为后妃搭脉,只为谢湛一人请脉。 于婕妤见周太医往里走心下更畅快,只觉入宫以来头一日这么舒坦,陆菀入宫不到两月都承宠三回了,若没有陆菀自会轮到旁人身上,怎么说她也能分得一回,多一回少一回那可是天壤之别,保不准就因此有了身孕。 周太医请脉期间无一人开口,皆在内室外候着。 两刻钟后,周太医从内室出来了,脚步略沉,褶皱的老脸直接垮了下来,哀怆道,“贺才人......小产了!” 皇后拧眉扶额,心下惴惴,喉头似堵了块石头,好好一个千秋宴竟成了这般,若皇上知道此事不知会否大发雷霆,大抵会吧,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陆菀冷冷瞧着周太医,那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没了的是他的孩子。 “到底怎么回事?贺才人的身孕多久了?怎么就小产了?” 对于皇后的一连三问,周太医只好老实答道,“依臣看,贺才人定是受到重创以致小产,贺才人的身孕还不足一月,是最虚弱最该小心之时。” 皇后算算日子,贺才人上一回侍寝是在上月下旬,的确不足一月。 思忖间周太医又开了口,“方才经过臣一番施针,贺才人已经醒了。” 皇后闻言忙领了众人进去,这件事终究要看贺才人怎么说才好下定论。 就连跪着的陆菀也起身跟了进去。 因着内室并不大,宫女内监们只在外头候着。 一进内室,扑鼻的血腥味袭面而来,顾及着贺才人刚小产身子虚,便也没唤人开窗。 贺才人的面容苍白如纸,唇上一丝血色也无,一瞧见皇后那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眼角落入发缝。 “皇后娘娘,妾的孩子好苦啊,是妾没护好他。” 虚弱的声音钻入众人耳中,让在场诸人皆生了三分怜意,更有甚者直接捏帕抹泪,就连皇后眸中也有浅浅泪意。 不得不说,贺才人这演技的确好,陆菀此时有些庆幸没嫁入贺府,贺才人与贺宗宪是一母同胞,一个娘胎爬不出两种人。 皇后坐在榻边,温声道,“今日究竟怎么回事,好好的怎就摔了。” 贺才人闻言哭的更伤心,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今日,妾与陆姐姐比邻而坐,陆姐姐说她的脸有些脏想让妾为她擦拭,妾拒绝不得只好起身,可还未触到陆姐姐,便被陆姐姐的脚绊倒了。” 说完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那小模样瞧着是伤心极了。 众人的视线再次凝聚到陆菀身上。 因为方才在外头跪着,起身时众人已缓缓入内室,此刻陆菀只在众人身后立着,闻言眸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似是没想到贺才人会如此说。 陆菀慌的想推开众人上前向皇后解释,可这一慌却直直向前栽去,于婕妤恰好就在陆菀身前不远,陆菀直将于婕妤扑了个满怀,二人的身子齐齐向前倒,惊呼声肆起。 “咔嚓”一声,于婕妤右腕上的镶金玉镯碎的四分五裂,陆菀隐隐瞧见里头有褐色颗粒状的东西流出。 陆菀顾不得疼,也顾不得去搀扶于婕妤,诧异道,“那是什么?” 身旁几个妃嫔将摔倒的二人扶起来,为二人稍稍掸了掸,于婕妤满脸怒容,恶狠狠瞪着陆菀,碍于皇后在她不敢做什么。 腕上一阵痛感袭来,抬手一瞧,上头还扎着碎玉片,血正丝丝渗出。 不等于婕妤的骂声宣之于口,陆菀再次指着于婕妤摔碎镶金玉镯,“皇后娘娘,那是什么?” 众人朝陆菀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镶金玉镯中似是藏着古怪,就连于婕妤都短暂忘记了腕上的痛感。 皇后示意周太医去瞧,周太医俯身拈了几粒只一闻便知是什么东西。 “回皇后娘娘,这是石菖蒲,有醒神益智化湿开胃的功效,可对女子而言会伤阴耗气,而且这些是由大量的石菖蒲提纯得来的,最是伤身。” 周太医说着又瞧了瞧碎了的镶金玉镯,紧接着又看向于婕妤,“若是藏在这玉镯之中,必会致人不孕。” 于婕妤闻言眸中惊恐难以言喻,忽地好似察觉到腕上的痛,呼出了声,“求皇后娘娘为妾做主!妾不知是得罪了谁,竟要这样害妾!” 皇后的不悦以及愤怒已经快压制不住,这一桩桩一件件竟都在今日! 陆菀见皇后已怒不可遏,才刚站稳的身子又跪了下去,“皇后娘娘,宫中姐妹都知道于婕妤和贺才人这段时日相谈甚欢,妾怀疑是这镯子里的脏东西才致贺才人小产。” 陆菀见皇后盯着地上的碎镯怔怔不语,又道,“谁都知道能致人不孕之物必是伤胎之物。”说着又看向周太医,唇角虽含着一抹浅笑,眸中的寒意却让周太医不自觉打了个激灵,“周太医,是也不是?” 周太医一时无言,有意无意往榻上的贺才人看去。 贺才人正躺着抹泪,以她的视角根本看不见周太医。 皇后见周太医久久不语,不耐之意深了几分,“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想多久。” 周太医好似回过神来,应声道,“是,陆才人说的没错。” 于婕妤眼瞧着陆菀将事情往自己身上引,根本顾不得腕上扎着的碎玉片。 “皇后娘娘,妾根本不知贺妹妹有孕,又怎么可能为了伤害旁人而断了自己有孕的机会呢!” 这镶金玉镯是周御女所赠,于婕妤忙指向周御女,“是她!皇后娘娘,这玉镯是她送给妾的!” 这话虽未直言,却表明陆菀没说谎,于婕妤近日的确与贺才人走得近,若说于婕妤的玉镯与贺才人小产一事一点关系都没有,谁也不信。 第23章 玉镯 周御女紧张的掌心全是汗,就连额角的发都被汗浸湿了。 “皇后娘娘明鉴,这玉镯的确是妾送给于婕妤的,可妾根本不知这里头竟有如此玄机,妾与于婕妤无冤无仇,妾又一直未承宠,妾根本没有害人的动机。” 于婕妤本就只示人时才戴,自然不会真的对身子有影响,怒道,“说不定你就是嫉妒我得宠你无宠,所以才害我至此!” 榻上的贺才人见事情已跑偏,猛的咳嗽几声,咳的满面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如此才算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皇后本就在贺才人身边,伸手为她拍了拍背。 “你放心,本宫不会冤了谁,也不会放过伤害皇嗣的人。” 贺才人苍白的面孔总算绽放出一抹笑,轻轻颔首,“妾相信皇后娘娘。” 皇后轻拍她的肩示意她安心,而后又看向陆菀,“陆才人,方才贺才人说是你伸脚绊了她,是否属实。” 陆菀不紧不慢道,“非也,皇后娘娘可将当时离妾与贺才人不远的几位姐妹分开问答,如此就知妾说的属实了,妾的的确确为贺才人当了肉垫,试问妾若真的想害贺才人又怎会为她以身犯险呢。” 皇后不是不知宫中之人嘴脸,见陆菀不卑不亢思路清晰也觉这事有隐情,在千秋宴上伸腿扳倒妃嫔?实在有些滑稽。 她心里其实是喜大于忧,在嫡子未出生之前她不希望有庶长子的存在,只可惜...... 皇后正欲唤宫人将几位妃嫔带出去盘问,贺才人却扯了扯皇后明黄色绣彩凤的衣摆,娇弱含泪道,“皇后娘娘,其实妾也不明白,为何陆姐姐伸脚绊了妾又要为妾垫在身下,可那样猛的摔倒,妾还是感到腹部有强烈的冲击感,所以才......” 说着又抹了抹泪,“所以才失了孩子。” 众人再次怜惜的看向贺才人,陆菀却毫无俱意,“皇后娘娘,妾根本没有绊过贺才人,说白了,妾不屑做这种事,妾建议将太医院所有太医请来,好好验一验贺才人究竟是因为玉镯中的脏东西小产还是因为旁的原因。” 周太医的神色明显因为这话开始有些许慌乱,可此时无人注意周太医,唯有陆菀在默默观察这几个重要角色。 果然,一听这话,虚弱无力的贺才人再次开口,“此举不可,文武百官此时正为皇后娘娘寿辰庆贺,若真去将所有太医唤来岂非惊动了旁人,后宫的阴私腌臜事让外头人知晓了还不定怎么笑话呢。” 陆菀附和道,“妾觉得此话有理,至多一个时辰就该结束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此话一出皇后也无异议,此事疑点颇多,双方各执一词,还牵扯出于婕妤和周御女的事,果真是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从前就没这么多事。 “既如此,咱们就说说那镶金玉镯的事。” 皇后话音刚落,于婕妤的痛呼声传来,打眼一瞧,众人才知她腕上一直在渗血。 皇后忙招呼周太医为于婕妤诊治,于婕妤却说要去周太医出内室包扎,否则怕吓着众人。 未等陆菀开口,傅婕妤伸出纤纤玉指扶了扶鬓角,娇媚一笑,“出去怕是不太好吧,若于婕妤与周太医暗中串通什么岂非对旁的姐妹不公平。” 于婕妤瞬间就脸一黑,她本不欲与周太医说什么,这件事怎么着也与她无关,只想快些治好伤往后能不留疤,这里人多又正值夏季,纵使是一群美人儿这味儿也有些受不了。 “罢了罢了,为保妾的清白,妾就在这请周太医医治吧。” 皇后颔首允了便看向周御女,周御女早已是汗如雨下,她如何也没料到这件事会这么快就被揭穿。 “皇后娘娘若不信可派人去搜查妾的住处,这些个脏东西妾根本无从接触,更何况妾一向与人为善根本没有理由害人啊娘娘。” 事情已成定局,皇后紧皱的眉早已松开许多,此时又恢复了以往的镇定与端庄。 “这玉镯你从何处得来。” 这话把周御女问住了,她位份本就不高,又没承过宠,这根本不是帝后所赐,可她不敢将背后那人宣之于口。 “回皇后娘娘,这是......是......” 皇后见她吞吐不言,问道,“怎么,答不上来?” 周御女眸中精光一闪,想到了对策,“不是,这个是妾自家中带来的,可妾保证,妾送给于婕妤时绝对是干干净净的,许是旁人收买了于婕妤房中的宫女,这才将脏东西放了进去。” 反应倒挺快,这样一说就又把锅甩给了于婕妤。 一旁包扎的于婕妤闻言立即轻嗤道,“周御女果真嘴硬,既如此皇后娘娘可派人查验一番,那脏东西自摔碎就无人动过,只要会做镯子的人必能看出这镶金玉镯有无二次拆合的痕迹。” 陆菀静静看着这一切,于婕妤也没蠢到无可救药。 周御女果然慌了,可依旧不改口,坚称自己未害过于婕妤。 皇后只能命香松小心拾好碎了的镶金玉镯带去找人查验。 香松刚离开,段正就带着太医院院使赵括入了内室。 贺才人和周太医等人一瞧见赵括就慌了,周太医自诩医术高明,太医院能与他水平相当或高于他的也就那么三五人,若真是请太医院旁的太医来他会担心,但也存着一丝丝侥幸,可若是赵括,只肖一把脉就什么都知道了。 赵括不是只为皇上瞧脉吗?为什么会来这? 若说贺才人有小产的可能皇上兴许会遣赵括来力挽狂澜,可贺才人已是板上钉钉的小产,皇上为什么还要叫赵括来? 第24章 落定 真是失策,已成定局的事若非那镶金玉镯早已有了定论,人呐,有时候就得信命。 想到这,周太医的身子已开始微微颤抖。 赵括虽还不到而立之年,可那医术却是远超众人之上。 段正行至皇后身前先是行了礼,而后笑道,“皇上知道贺才人的事,特意让奴才带着赵太医前来瞧瞧。” 对此皇后也有想不通的地方,不由问道,“贺才人已然小产,不知皇上此举是何意呢?” “皇后娘娘多虑了,皇上知道贺才人失了一子心痛不已,想让赵太医来为贺才人拟个上好的方子,如此也可助贺才人更快恢复身子。” 段正话音一落皇后就起身为赵括让座。 众人皆叹贺才人好福气,虽失了孩子,可皇上如今对她如此重视往后说不定就恩宠不衰了。 赵括从药箱中拿出脉枕示意贺才人将手放上去。贺才人却紧抿着唇,迟迟不敢伸手。 赵括略显尴尬看向皇后。 皇后疑窦丛生,这贺才人也太不懂规矩了,这可是皇上派的人。 正欲开口贺才人仓惶道,“......皇后娘娘,妾觉得不必了吧。” 皇后向段正递了个眼色,“贺才人,这可是圣旨。” 贺才人闻言只好缓缓将手递了过去。 赵括将一块绢子搭在贺才人腕上,而后伸出三根手指细细探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赵括就有了答案。 面不改色起身向皇后拱手一礼,“皇后娘娘,贺才人确是失血过多的症状,可却并非小产的脉象。” 贺才人和周太医顿时如遭雷劈一般,大势已去。 贺才人再不敢在榻上躺着,几乎是滚下床,又立马跪在地上。 “皇后娘娘,妾并不知情,妾出了那么多血以为是真的小产了。”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她既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是周太医胡诌了。 周太医岂会独自背锅,跟着便跪了下来,哭的那叫一个老泪纵横,“皇后娘娘明鉴啊,老臣是被逼的,是贺才人以老臣的家人威胁,老臣不得不施针为贺才人改了脉象!” 言罢又指了指贺才人左臂弯,“今日那些血都是贺才人从臂弯处取的血,如此也好装作真的因小产而虚弱的假象!” 贺才人也是气急了,直接起身掴了周太医一掌,“你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示意宫女去查看贺才人的手臂,贺才人却捂住不让看。 段正直接摁住了贺才人,那宫女也没给贺才人留情面,当着两位太医的面便挽起她的长袖,拆开纱布后,一道一寸长的刀口让众人瞧了个真切。 周太医忙俯身哭道,“皇后娘娘,老臣都是被逼的,臣自知万死不辞,但求皇后娘娘饶过臣的家人。” 贺才人无力的瘫软在地上,无声流着泪。 很快她便直直向陆菀扑去,面上充斥着阴狠,杀戮。 陆菀早有预料,贺才人本就非善类,她能做出这种事也是意料之中。 因着身后有人之故,陆菀只得向侧躲去,好在段正反应很快,猛的一跃就扯住了贺才人,将她的双手反箍在身后,抬脚一踢她腿窝,她便跪在地上。 “陆菀你个贱人!我兄长是我贺氏长房嫡长子,是全族的希望!就因为你退婚他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见人,如今只剩一口气了!我要你去死!去死!” 陆菀就知道贺才人是因着这事记恨她,她实在不明白,她与那贺宗宪也没见过几次,怎就情深至此? 贺才人一向明媚娇俏最是爱笑,众人头一回见她如此声嘶力竭的模样,更因为贺才人一手安排了今日这一切而惊诧,这心思也太狠毒了。 陆菀并未与贺才人争论,只上前问道,“这件事是你一个人安排的?” 于婕妤愈发惶恐不安,好在进宫这几个月学会了不少,已经可以稍稍按耐住自己的情绪。 贺才人狠狠咬着后槽牙,很快便不屑道,“你以为你多大的面子?” 至此,于婕妤终于将心放回了肚里,想想也是,她恨极了陆菀,怎会让陆菀失去掣肘之人。 皇后知晓来龙去脉已是大怒,命段正将二人带走,请他务必将此事的原委告诉皇上,这些人终究要由皇上发落。 段正得令便带着赵括离开了。 香松见贺才人的人已有定论,忙将那镶金玉镯的事呈告皇后。 “皇后娘娘,这玉镯没有二次拆合的痕迹。” 这回轮到周御女傻眼了,既然没有二次拆合的痕迹,她又说这是自家中带来的,不,她隐瞒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可若照实说家人一样没有好结果。 她只有一条路可走。 “皇后娘娘!妾是清白的!妾从不曾做过那等心狠手辣之事!” 周御女的声音响彻整个含元殿,只见她猛的朝墙上一撞,“嘭”一声,血溅当场,还能看到白花花血糊糊的东西流出。 如此,也算是证明了她的清白,皇后娘娘不会再追究了吧。 众妃嫔吓的连连惊呼,就连陆菀也是头一回见这种场景,腹中不自觉开始翻滚,很快便呕吐起来。 今晚吃的一切吐了个干净。 与陆菀情状一样的还有数十位妃嫔,就连皇后都忍不住极具抚着胸口。 都是闺阁女子,何曾见过这些。 皇后直接离开了含元殿后殿的内室,众人见皇后都离开了,也互相搀扶着走了出去。 方才离周御女近些的妃嫔身上沾染了不少鲜血,让人一瞧便想起周御女的惨状,又开始呕吐起来。 皇后长舒了几口气,沉声道,“姐妹们回去歇着吧,今儿也累着了,尤其是陆才人,今日受了不少委屈。” 陆菀压下那种反胃的感觉,微一福身盈然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妾不委屈,妾知道皇后娘娘会换妾一个公道。” 皇后应声便率先出了含元殿,众人大步跟着离开了,谁也不想在这多待。 一出含元殿,便有几位妃嫔迎到陆菀身侧,其中就包括之前看到她成为贺才人肉垫却不吭声那个王宝林。 陆菀并未为难几人,甚至笑着与住处相近的几人一起回去。 待回到卿玉阁,她想起周御女的死状,仍旧有些心有余悸。 这宫里啊,就是吃人的地方。 她一早就知贺才人是假怀孕,至于撞倒于婕妤也是计划中的一步,她甚至在那种时候还不忘用胳膊抬一抬于婕妤的胳膊直至确保那镶金玉镯会摔碎。 她不确定那镶金玉镯里会否有脏东西,若是有当然最好,说不定能将傅婕妤牵扯出来,正好借此请皇后多叫几位太医前来查验,贺才人敢如此大胆仗的就是今晚只周太医一人当值。 若是那镶金玉镯里什么都没有也无妨,贺才人到底是假孕,假的真不了,她还有别的法子请皇后将旁的太医唤来。 可她没想到的是,谢湛会让他的御用太医赵括前来,赵括一出手那贺才人便没有活路了。 贺才人往后再不能给她使那些小绊子,说不定连贺家也会因她的愚蠢尽数搭上。 假孕陷害妃嫔,并不是一件小过错。 至于周御女,实在刚烈,以死证清白。 陆菀发现周御女与傅婕妤私下来往时就查过,周御女的父亲在傅婕妤的父亲手底下当差,她若不想供出幕后主使和保全家人的确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可惜于婕妤与傅婕妤一个都未被牵扯。 不过没关系,往后日子还长。 第25章 下场 陆菀今日摔的那一下着实不算轻,尤其是手肘及后背,但她能感觉到没伤着骨头,只是皮外伤,上了药过几日也就好了。 今夜,陆菀睡的并不安稳,周御女的死状对她触动实在太大,一闭眼便是脑浆四溢的模样,她拼命告诉自己,往后类似这种事还有很多,如此才算睡着。 翌日请完安,贺才人与周太医的下场满宫皆知。 贺才人勾结太医假孕陷害妃嫔贬为庶人赐死,贺家教女无方凡在朝中为官者一律罢免,百年内不许贺氏族人入仕。 至于周太医,经过一晚的调查的的确确是被威胁了,只罢官发还本家,反倒让众人念一句“皇上仁厚”。 陆菀正在房中凭着记忆临摹一幅画,子衿俏生生道,“贺才人的事总算解决了。” 陆菀想到这也觉的舒坦许多,每日请安时总算没人装可怜暗戳戳针对她了,“是啊,白苏那边怎么样。” 子衿边涮笔边说道,“奴婢去了两回,如今没人敢欺负白苏,白苏比往日有朝气了许多,很是感念才人呢,还说可惜她没福分伺候才人。” “你没引导她吧,是她亲口说的么。” “奴才谨记才人的吩咐,即便与白苏说话也只说些体己话,从不言及其他。” “没被人发现吧。” “才人放心,奴婢回回都是夜里无人时才去,见旁人要改妆,见白苏时以本来面貌。” “好,做的不错。” 还有件事陆菀没想通,谢湛都快半个月不见她了,莫不是真的不打算搭理她了吧。 若真是如此,她还得想法子接近。 苍穹幕落,一轮明月半遮半掩,就连绕月的星星也忽明忽暗。 因着房中太热的缘故,陆菀便在院中树下纳凉,很有几分闲适惬意之感。 前几日给家中捎了封信回去,也不知何时能收到回信,想来也就是这几日吧。 次日起身正洗漱挽发,双喜来报,说之前让他盯的人有了消息。 盯了这么久也该有消息了。 “说吧。” 双喜环视四周才将门掩紧,低声道,“昨儿才人屋里刚熄灯,小五子便悄悄出了临安宫,去后苑见了一个宫女模样的人,这大夏天的还戴了斗篷奴才没瞧见长什么样,说了一会儿话便回来了,奴才怕小五子回来后发现奴才不在屋里生疑,毕竟奴才如今与小五子住一个屋。” 这倒是实话,若二人不在一个屋,双喜便可悄悄跟上那宫女看看她入哪个宫。 陆菀并未立即给双喜换屋子,而是吩咐子佩再等四五日换,小五子与那宫女昨晚才见过短期应该不会再见面,更重要的是不能打草惊蛇。 翌日请安时,关雎殿前众妃嫔仍旧在议论前日的事。 安慰陆菀的人也多了许多,就连傅婕妤也客气了两句,唯有于婕妤和她身边那几人立在一旁看戏。 于婕妤的腕上仍旧缠着纱布。 陆菀知道,她与于婕妤已是不死不休的局。 不过不要紧,于婕妤本就不喜她,多个一星半点儿也无妨。 倒是于婕妤身旁那个薛才人,看向陆菀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待陆菀迎上她的目光时,她又迅速垂眸。 陆菀记得,这人与已废为庶人的贺氏同住一宫,住在永阳宫漪澜轩。 模样气度瞧着比于婕妤更出挑,只家世略逊一筹,圣宠也淡淡的。 待皇后命香松唤众人进关雎殿时,众人才噤声。 “贺氏的下场诸位妹妹都瞧见了,这也算是给妹妹们一个教训,咱们谁入宫不是为了家族呢,自己怎么样无所谓,像贺氏那般牵连族人可就不好了。” 众人齐齐应声。 贺氏的事算是杀鸡儆猴,可陆菀明白,宫里的争斗只会愈演愈烈,这件事只是一个开始。 而那争端的源头,就是谢湛。 皇后又叮嘱了几句便叫散了。 子佩扶着陆菀低声道,“好在皇后娘娘不喜拿捏妃嫔,若真日日训话到午时再放众人回宫,谁也挑不出错,到那时,即便是打伞多半也是要晒黑的。” 陆菀仪态端方步履轻盈,“若真行此举自是挑不出错,可势必会惹得宫中妃嫔心生怨毒,若谁侍寝时在皇上面前提两嘴必会惹皇上对皇后生厌,如此其实是得不偿失。” 子佩颔首,“才人说的是,说到底这后宫中没有哪个女子是真正蠢笨之人,纵使于婕妤一贯张扬,可她有家族庇佑,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谁说不是呢,贺氏一事于婕妤最多从旁怂恿,一点都没沾手,否则周太医也不会不供出于婕妤。 陆菀猜测,贺氏若真想拉于婕妤一起死,于婕妤也有法子脱身。 临安宫内,一盏一盏宫灯缓缓被点亮,暖色的光与头顶上方的星星交相辉映,错落有致。 陆菀倚在树下的躺椅上,因着太热的缘故,软垫已被撤走了。 子佩照旧一下下为她梳头,这点兴许就是陆菀的头发一直乌亮顺滑之故。 正享受呢,宫门处就传来动静,双喜一脸雀跃行至陆菀身前,道了句,“才人,宣德殿派人来接啦。” 第26章 试探 子衿一脸喜色嘴上却不饶人,“皇上回回都如此突然,才人也不能好好准备。” 子佩缓缓将陆菀扶了起来,同样含着喜色,“有什么好准备的,到宣德殿反正要沐浴。” 双喜嘿嘿一笑,“二位姐姐说的是,咱们才人这容貌哪怕是放在美女如云的后宫那也是顶尖的。” “好了,别贫嘴了,快些备好待会要换的衣衫。” 陆菀说着便扶着子佩的手到屋内镜前整理仪容。 孙宝林却一直盯着卿玉阁的动静,暗自捏紧了拳,这陆菀颇有几分恩宠,如今第四回侍寝了吧。 巧荷说道,“宝林,瞧这陆才人有圣宠不衰的趋势呢,别是皇上真的顾念旧情吧。” 孙宝林眸中有嫉妒有艳羡,怎么旁人都能得宠就她不得宠呢。 “兴许是吧,瞧这恩宠,与于婕妤都不相上下了。” 巧荷讷讷不语,不再开口。 * 陆菀沐浴完入宣德殿后殿寝房时,估摸着已是戌正。 谢湛依旧在房中看书,这回他直接身着中衣,头发也只用一根木簪随意挽在头顶。 这模样,像是...... 陆菀顺了顺气便径直往谢湛身边行去,走近些才端正一礼。 谢湛这次没让她拘着,一挥手便叫起了。 随即放下书,一双凤目幽暗深沉的望着陆菀的眉眼。 陆菀被这视线盯的打了个颤,缓步行至谢湛身后,抬手为他捏起了肩。 谢湛深戾的眸微微眯起,不耐道,“用点劲儿。” 陆菀本就使了不小的劲儿,闻言更是将所有劲儿挥发出来。 “来之前没用膳?” 除了第一回以为要侍寝只用了几口清淡的小菜之外,往后每一回都是吃了的,只偶尔没胃口会少吃些。 “用了的,可妾终究是女子。” 谢湛侧身一把将陆菀扯入怀中,一手揽着她的纤腰,另一手摩挲着她的下巴。 他的指腹似有许多茧子,很快她的下巴就绯红一片。 陆菀的心“砰砰砰”直跳,谢湛不是说要她勾的他起心思么,怎突然主动起来了。 “皇上。” 谢湛的思绪猛的回归现实,抬手想将陆菀推走,可陆菀却缠了上来,她光滑纤细的手臂似没有骨头般缠上他的脖颈,缓缓将头靠在他厚实的肩上。 脖颈相贴间,陆菀柔声道,“皇上,半月不见,妾想您了。” 陆菀不知在自己说出这话时心里是什么感觉,可她自我感觉说的很自然,丝毫不似作假。 谢湛阖上眼,思虑了很久。 很快他便一手掐住陆菀的腰,另一手又置在陆菀的后脖颈侧首深深吻了上去。 他的身体似是有一团火崩腾不息,迅速撬开陆菀的齿关,疯狂绕了上去。 手自她的腰缓步上移,肆意揉捏着。 很快,陆菀便有些喘不上气,开始抬手推谢湛。 可她哪里推的动谢湛,没推两下,柔软的手就被谢湛抓住了。 好似察觉到陆菀为何要推他,他缓缓离开她的唇,待她大口吸了几口气便直接抱着衣衫不整的美人儿大步往龙榻行去。 陆菀见状身子有些微微僵硬。 “皇上,妾有点渴。” 谢湛脚步未停,“嗯,很快你就不渴了。” 陆菀紧紧环着他的脖颈,怕他会将她直接抛在榻上,“好吧,不知皇上这里可否有温水,这么晚了妾不习惯饮茶。” 说话间谢湛已将陆菀放在榻上,眸中那团火似是黯淡了几分,“朕这里只有茶,还是凉茶。” 不等陆菀坐直身子,谢湛就俯身凑了上去。 陆菀将头一偏,再这样下去可不得了。 “怎么,方才还说想朕,这会儿就不想了?” “不是,妾是真的有点渴。” “那便渴着吧。” 谢湛说完就再次吻了上去,将自己的上衫随手一扯,紧实的胸膛压上陆菀娇软莹白的身躯。 谢湛的眸中充斥着情欲之色,陆菀感觉今日是逃不脱了,只不知过了今晚他还会不会召她侍寝。 陆菀感觉自己的衣裳越来越少,直至一丝不挂。 渐渐的,胸前有冰冰凉凉的触感,酥麻的感觉让陆菀不自觉呓语出声。 突然,谢湛停了下来。 陆菀也随之睁眼,他正盯着她前日晚摔伤的手肘瞧着,很快又将她翻转瞧了眼她的背。 陆菀知道,她的肩胛骨处如今定是青紫一片,刚摔伤时反倒不怎么明显。 陆菀很快扯了衾被遮住自己的身子不让他瞧,这么丑的样子被他瞧见了也不知会否生厌。 “皇上放心,妾的背很快就会好,一点痕迹也留不下。” “嗯。” 谢湛起身捡起地上的衣衫丢给陆菀,“朕没兴致了。” 果然啊,他果然是嫌弃了,若知道他今晚会主动成这样她定要厚厚铺一层粉遮一遮。 她逼着自己留了两滴泪,勾住谢湛的手,啜泣两声道,“皇上......妾也希望自己的身子白白净净的,可此事非妾所愿,万望皇上切莫厌了妾。” 谢湛坐在榻边,沉声道,“嗯,你回去吧。” 陆菀听不出他的喜怒,只觉这声音冷到极致,为这盛夏染了一层冰。 陆菀抛开衾被,双手环住谢湛的腰,“妾想多陪陪皇上,能不能快三更了再走。” 她才进来不到一炷香,这会儿若回去不定传成什么样,更重要的是她总得说些好听话拢一拢谢湛的心,不然哪来的下一次召寝。 娇软的身躯抵在身后,谢湛压抑住自身情动,“朕累了,你也没有留下的必要,回去吧。” 陆菀的泪顺着谢湛的背缓缓往下落,正欲答应,谢湛却说道,“留下也行,到点自己走。” 离三更还有一个时辰多。 陆菀瞬间收起了泪,雀跃道,“好,皇上放心,妾不会坏了规矩。” 陆菀拉过谢湛又躺了回去,主动将头靠在他的臂弯,刚一挨着就被远远推开。 也罢,她的背如今的确难看,可他也太冷漠了,这就是如今的他。 “把衣服穿上。” 正想着与谢湛说些什么,他的声音就传入陆菀耳朵,呵呵。 陆菀看了一眼他,双眼紧闭,的确是要睡觉的模样。 她将散落在龙榻上的衣裳一一穿好才又躺了回去,这次她穿好了衣裳应该看不见后背的伤了,想到这她再次往谢湛怀里钻,庆幸的是这次没被推开。 忽地,她发现一个很重要的事。 她记得双喜说过,谢湛召寝时不喜点灯,可这几回不说灯火通明,起码什么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可见传言不实,若有机会可以亲自打探一番,或者命子衿去。 “皇上。” “有话说。” 陆菀见谢湛没拒绝她的靠近,身子又往他身边拱了拱,“听别的姐妹说,皇上召寝后会赏些稀奇玩意儿,也不知是真是假。” 谢湛掀了掀眼皮,低头瞧了眼陆菀,“你与谁是姐妹?” 这话让陆菀的眸子沉了沉,很快便盈然笑道,“自然是傅婕妤,于婕妤,孙宝林这些了,妾与她们是一样的人,自然是姐妹。” 后宫最忌讳“妒”这字,贵为皇后也要大度告诉夫君要雨露均沾,像她这样的低位妃嫔只能在皇上面前大肆表演姐妹情深的戏码。 谢湛闻言再次阖上眼,“旁人让朕高兴了自然要赏,你呢?” 陆菀讷讷不语,这不就是说旁人侍寝了她没侍寝么,可她今日已想好了侍寝,他看了她背上的伤自己说没了兴致,如今却反过来怨她。 罢了罢了,这人如今得罪不得,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思及此,陆菀吸了吸鼻子,“可那伤是为了后宫姐妹才受的,皇上如今却因此厌了妾,真真是好没道理。” “陆菀,别装了。” 陆菀的表情瞬间愣住,她只想着竭尽所能讨好他,差点忘了他对她了如指掌,那之前她的泪多半也是骗不过他的。 既然如此,那就是他愿意留下她。 既了如指掌,是不是也说明从前的种种他都没忘记? 陆菀微微抬首半坐着看向谢湛,乌发轻垂,温软的指尖落在他唇上,“你心里是不是还有我。” 第27章 自辱 谢湛的胸口有微微的起伏,他没有很快睁眼。 就在陆菀以为得不到答案时,他却睁开了眼,眸中充满了戏谑,将她的手一掌拍开。 “比起你,朕更喜欢妖娆妩媚的女子,你这么寡淡的,朕只是闲来无趣才多看两眼。” 她瞪着眼,一瞬不瞬看着谢湛,似是不信这样的话会自他的口中说出,那种被羞辱的感觉再次肆虐在她的四肢百骸,连头发丝都没放过。 很快,她坐直了身子,唇角绽放出一抹绝美的笑,只那眸中有强忍着不愿滴落的晶莹。 “皇上见谅,是妾逾矩了,妾会努力变成皇上喜欢的女子。” 言罢,她就起身行礼告退,鞋都未穿好就大步离开了寝殿。 这一次,她不能在谢湛面前落泪。 她知道她今天惹谢湛生气了,她不该问那话自取其辱。 “才人,这是怎么了?” 子佩见陆菀这神情就知不对。 陆菀只缓缓摇头,示意子佩赶紧离开这。 今日的事她不想说。 丢脸。 翌日晌午,陆菀就收到了家书。 家书之外有好些银票,是她想象不到的数额,有大额的亦有小额的,她递回的家书中并未提及银钱一事,父亲母亲终究是惦念她,怕她在宫里吃苦受罪。 她立刻打开家书,是父亲的字,信中满是对她的思念,更多是提及她如今过得好不好,还说让她不要记挂家里,家里一切都好。 收到家书的陆菀百感交集,她一定要好好在宫里活下去,父母是她的信念,她亦是父母的信念。 小五子的事不能拖太久,她必须知道小五子背后是谁,过几日双喜搬了屋子她便要着手这件事。 今日是十五,谢湛按着规矩歇在凤仪宫。 关雎殿内室唯有一盏灯兀自亮着。 皇后躺在榻上觑了眼身旁的谢湛,小心翼翼道,“......皇上,妾觉得还是该多多宠幸妃嫔,繁衍后嗣。” “嗯。” 皇后对于谢湛的冷淡早已习惯,她心中还是抱有一丝丝希望,皇上自登基以来每逢初一十五都歇在凤仪宫,到底还是顾及她的面子。 可她却不能为了面子失了里子,再次鼓足勇气道,“皇上究竟为何这样对妾,妾自问无论哪方面都不比旁人差。” “嗯,再多等些时日,朕会成全你。” 谢湛依旧没睁眼,皇后却因为这话激动的落泪,幸好她问了,终有一日她会成为真正的皇后。 “好,妾相信皇上。” 翌日,皇后似是心情很好,多留众人用了盏茶,还赏了点心才叫散。 出凤仪宫不远,于婕妤便等在陆菀的必经之路上,身后跟着薛才人。 陆菀行了礼便准备继续走,可却被拦了下来。 她拢着手往后退了一步,看向于婕妤温声道,“于婕妤可有什么事?” 于婕妤抬手抚了抚上回被碎玉扎着的伤口,“没什么,就是腕上的伤好些了,所以想请陆才人去兰泽轩叙叙话。” “哦,妾明白了,那日若非妾不小心撞着于婕妤,于婕妤到现在都在受那脏东西的荼毒。” 未等于婕妤回话,陆菀又道,“于婕妤不必谢我,咱们都是姐妹,自是该相互帮助。” 于婕妤气的咬牙切齿,分明是陆氏这贱人伤了她,如今却盼着她说谢谢? 如今不是在凤仪宫,皇后也不在,她没有必要再忍! 正想着,对着陆菀便是一掌掴去,哪知陆菀早就防着她,抬手就扣住了她的手腕并用力在她腕上的伤口来回捏着,痛的她面上扭曲成一团一个字也说不出,更抽不开手。 片刻间,刚结痂的伤口便崩裂开来,血缓缓流入衣襟。 薛才人正要上前分辨,陆菀眸光一转冷冷盯着薛才人再次开口。 “薛才人可要谨言慎行,于婕妤并非皇后娘娘钦定的协理六宫之人,又非临安宫的主位,她今日若真对我下手必逃不了一顿重责,我只是在帮你们。” 陆菀转而看向于婕妤,柔声笑道,“于姐姐,你说是不是?” 第28章 交浅言深 于婕妤痛的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陆菀这才松手,向于婕妤行了一礼便离开了,捏着帕子擦拭手上于婕妤的血。 身后的于婕妤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恶狠狠踢了贴身宫女一脚,“你方才是死人不成,为何不来帮我!” 那宫女直接跪了下来,怯生生道,“奴婢只是宫女,不敢对陆才人动手。” “那你呢?薛妹妹!” 薛才人也有些胆怯,小心觑着于婕妤的神色,瑟缩道,“姐姐息怒,我觉得陆才人说的有理,若姐姐真在这动手吃亏的怕还是姐姐,保不准又要禁足,实在是得不偿失。” 于婕妤重重“哼”了一声,“那个贱人,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吃错药了,口齿这般伶俐!看来往日都是装的!” 薛才人略作思忖状,“姐姐,我瞧着陆才人并不好欺负,往后咱们再不能像今日这般莽撞了。” 于婕妤和薛才人今日本想让陆菀去兰泽轩坐坐好羞辱她一番,没想到会弄成这副样子。 “待我成为一宫主位有她好受的!且等着吧!” 薛才人的宫女却暗自腹诽,即便成为一宫主位也不可能随意责打妃嫔,又不是临安宫的主位,即便是也没资格说打谁就打谁。 陆菀主仆走远后,子佩有些后怕,“才人,方才您好像变了一个人。” “安心,我与于婕妤本就不和如今也不必装,有贺氏的例子在,再如何她也不敢光明正大我做什么,最多只是小打小闹。” 方才陆菀可以迎上那一掌再去皇后跟前告状,亦或是动点手段让脸肿的夸张些,可又能怎么样呢? 对于婕妤而言也就是挨顿骂多禁足几日罢了,若不能一击致命她凭什么要挨打。 若谢湛肯偏向她怜惜她心疼她,倒可以使一把苦肉计博同情,如今,却没这必要,传到宫外还会令父母忧心。 子佩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于婕妤流了不少血,“奴婢担心于婕妤会去皇后娘娘跟前恶人先告状。” “她不敢,错在她,我不过抬手拦了一下而已。” 于婕妤今日注定要吃这个哑巴亏。 翌日,于婕妤果然没再找陆菀麻烦,只当没这个人一般。 这几日天儿愈发炎热,闷的一丝风都没有。 子佩找借口为双喜换了屋子,如此,双喜便与小五子一人一间房,有些事便方便许多了。 入夜时分,陆菀在院中纳凉,孙宝林瞧见便主动凑了上去。 “呀,陆姐姐这躺椅好生舒适,真让妹妹羡慕呢。” 陆菀起身招呼着孙宝林一起坐。 孙宝林又被陆菀的热情整迷糊了,这陆才人入宫两个月变化是真不小。 陆菀弯眉浅笑,“妹妹今儿怎么有兴致来院儿里坐坐。” “房中实在闷热,瞧着姐姐在这便想来与姐姐说会话。” 孙宝林说着便想去拉陆菀的手。 陆菀抬手抚了抚额角的碎发,“妹妹说的是,咱们能同住一宫实乃缘分,是该多亲近。” 孙宝林略显尴尬点点头。 陆菀垂眸轻叹了口气,瞧着很是低落。 “好端端的,姐姐怎么叹气了。” 陆菀捏帕掩鼻,竟有要哭的趋势,“姐姐不知道吧,皇上说我没趣儿,往后的恩宠怕是断了。” 孙宝林暗自腹诽道,可不就是没趣儿吗,皇上说的还挺对,听这意思皇上是喜欢那方面大胆一些的。 “怎会,瞧着皇上应该很喜欢姐姐才对,姐姐的恩宠可只在傅婕妤之下呢。” 陆菀闻言显得更伤心了,“妹妹不知我心里的苦,上回侍寝时皇上还说喜欢妖娆妩媚的女子。” 说完便侧过头哀哀哭了起来。 孙宝林暗忖道,这说的不就是傅婕妤么,难怪傅婕妤最得宠,可陆菀为何要告诉她这些?有些交浅言深了吧,许是陆菀压抑太久无人宣泄?亦或是真心将她当成好姐妹了? “姐姐快别哭了,皇上兴许只是这么一说。” 正说着,宫门处传来了动静,双喜迈着雀跃的步伐去开门,果然是宣德殿的人。 孙宝林自也瞧见了,这陆菀怕不是在做戏吧,方才还说皇上觉得她没趣儿宣德殿的人立马就到了。 陆菀抹了抹泪往宫门处望了一眼,谢湛有病? 因离得太远,几人听不清双喜与宣德殿的人说的什么,只见双喜和宣德殿的一位负责召寝的内监刘元化径直向陆菀与孙宝林的方向走来。 刘元化一脸笑呵呵的,双喜就显的有些蔫头耷脑了。 陆菀一瞧,感觉不妙。 刘元化先是向陆菀与孙宝林行了一礼,而后对孙宝林恭敬道,“恭喜孙宝林,皇上让奴才来请您去宣德殿侍寝。” 孙宝林喜上眉梢,没想到这回竟是她侍寝,忙应声回绿倚轩收拾去宣德殿要带的衣裳了。 真是太好了,陆菀才与她说了皇上的喜好皇上就召她侍寝,怕是时来运转了,今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孙宝林离开后陆菀就回了卿玉阁。 今日的目的已达到,剩下的就是等消息。 翌日。 陆菀已习惯卯时起身,不必子佩前来唤便醒了。 “才人,双喜那边得了消息。” 本还有些困倦的陆菀瞬间就来了精神,“唤他进来。” 陆菀披上外衫由子佩服侍洗漱。 双喜进屋后小心关上门,声音略低。 “才人,如您所料,小五子昨儿在您回屋后不久就出去了,这回他谁也没见,将一个纸条放在后苑西南角一个花盆底下,奴才守了两个多时辰都没瞧见有人来取,便悄悄打开那纸条瞧了瞧,果真是娘娘昨晚与孙宝林说的话。” 陆菀将用过的手巾递给子佩,轻声道,“意思是还是不知背后之人是谁。” 双喜忙跪了下来,“是奴才的错,奴才眼瞧着天快亮了不敢在外逗留,小五子晨起若瞧不见奴才又是一桩麻烦事。” “起来吧,我倒没怪你,但这件事是悬在我头顶的一根针,我不可能永远以自身为饵去引出小五子身后之人,次数多了会被怀疑。” 旋即直直盯着双喜,冷然道,“我可就交给了你这一件事,若再办不好,双喜,我不要无能之人。” 第29章 规矩 双喜有些慌,的确,自陆才人开始信任他后,他一件事都没办成,再这样下去连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是,请陆才人放心,奴才定会将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嗯,去吧。” 陆菀说完便行至妆奁前由着子佩挽发。 子佩低声道,“才人分明是信任双喜的。” 陆菀对镜描眉,“其实我并不十分在意能力强弱,要的是百分百忠于我的人,但他年纪尚轻得逼一把。” 子佩看着镜中陆菀的眉,总觉得化的太浓了些,“才人,奴婢觉得您的眉毛淡一些会衬的您更加清丽脱俗,其实您根本不需要描眉,连唇脂也不需要。” 陆菀随手挑了个颜色略重的唇脂,上手涂抹着,“我也觉得,可那人喜欢,我得投其所好。” 刚抹上就用绢子擦掉了,衬的她妖妖调调的。 “罢了,下回侍寝时再用吧,瞧着实在不舒坦。” 子佩又将绢子打湿替陆菀将眉毛也拭了个干净,“才人说的是,反正平日里也见不着皇上。” 倏地,子佩又道,“这些个花花绿绿的衣裳要不也一并换了吧。” “不必,还是不要太出挑为好。” 陆菀收拾好正欲出临安宫就被孙宝林唤住了。 孙宝林一脸喜色,容光焕发,羞赧道,“昨儿还得多谢姐姐告知皇上的喜好。” 陆菀浅笑垂眸,看来孙宝林昨晚很得谢湛喜欢,“哪里需要谢呢,妹妹得宠也是咱们临安宫的荣宠,自然是一荣俱荣。” 孙宝林闻言喜不自胜,“是呢,放眼整个后宫,咱们临安宫的圣宠那是数一数二的。” 陆菀驻足往孙宝林身边凑了凑,耳语道,“皇上好似极不愿点灯,上回我还差点被皇上训斥了呢,妹妹下回侍寝时可得谨记我的教训。” 孙宝林见陆菀对她丝毫不设防,还将侍寝时的忌讳说与她,眸中闪过一抹狡黠。 “姐姐不会不知道吧,这点早已是满宫皆知了,皇上最多只允许点一盏灯,说就喜欢那种朦胧美。” 说到这,二人便提步继续走了。 陆菀记得很清,她去宣德殿时怎么着也不止一盏灯,四五盏都不止了。 亦或是谢湛也从未想过真正与她发生什么,两次都只差那临门一脚。 她背后的伤若要完全消退至少还要五日以上,若十日后谢湛不召寝,她便得再想法子偶遇,总得让他想起这后宫还有她这么个人。 二人因着一路都在说话,步子便慢了些,到凤仪宫时几乎所有人都到了。 于婕妤自少不了揶揄一番,陆菀只笑着接受一句也不反驳。 这人也就能耍耍嘴皮子功夫,由她去。 自孙宝林侍寝后谢湛召妃嫔侍寝的次数也稍稍多了起来,七八日的光景已有三位妃嫔侍寝了,分别是,傅婕妤,薛才人,王宝林。 王宝林终于得偿所愿了,就连早起请安时都比从前神采飞扬。 这谢湛,真是雨露均沾。 倒是于婕妤,因着十来日没被召寝就连说话都少了些底气。 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宫中每一寸,就连朱红色的宫墙都快被烤裂了一般。 卿玉阁门窗大开,子衿子佩一左一右为陆菀打着扇,陆菀拿了本书在掌中翻阅。 子衿歪头感叹道,“天儿也太热了,整个宫里也就皇上和皇后娘娘能用冰。” 子佩捏着六菱纱扇一下一下扇着,抿唇笑道,“这也是老祖宗的规矩,非一宫主位不得用。” 子衿噘着嘴,“老祖宗规矩可真多。” 双喜从外头回来,一脸雀跃行至陆菀身侧,弓着腰低声道,“才人,奴才查清楚了。” 陆菀示意子衿关上门窗去外头候着,别让人靠近。 双喜环视一眼便开始缓缓说着这七八日查到的事。 双喜自那日被陆菀说过一通后便开始日以继夜盯着小五子,偶尔也会和小五子说些莫须有的事促使他出去见背后之人。 有一会小五子又在陆菀歇下后前去见背后之人,双喜发现他见的是头一回那个宫女,他便跟着那宫女,结果发现那宫女进了华阳宫。 华阳宫里住了于婕妤和另一个一直未承宠的采女,双喜这些日子从子衿子佩口中以及旁人口中听说不少于婕妤的事,怕其中有蹊跷所以不敢贸然回话。 注意了那宫女的特征后白日里也会去蹲点,结果发现那是服侍于婕妤的宫女,虽不是入宫时所带的家生子,但也还算得力。 终于在今日发现薛才人从华阳宫离开后那宫女悄悄往薛才人手中塞了个东西。 每次离宫前双喜都会让竹云和山奈注意着小五子的动静并为他打掩护,如此才没让小五子察觉。 陆菀听完一切又含笑将双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脚步虚浮,眼下重重两团乌青,面色也有些发黄,看来这些天的确没好好休息。 “你做的很好,往后便跟着子衿做事吧。” 双喜双眉微皱有些疑惑,“才人就不怀疑奴才话中真假?”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相信你。” 双喜感动的直落泪,千恩万谢一番便去找子衿回话了。 子佩看着双喜离去的背影在陆菀身侧耳语道,“与子衿查的一般无二,但这速度却差了许多。” “无妨,有子衿多带一带双喜会更好。” “才人说得对,但这薛才人的确出乎咱们所料。” 子佩说的没错,薛才人表面上与于婕妤交好,实则收买了于婕妤身边的宫女,还在她入宫前就安插了小五子,这心机不可谓不深,旁人宫里怕也有薛才人的耳目。 薛才人家世不比于婕妤差,只因她是庶出入宫只是个宝林,才人一位也是侍寝后才晋的。 子衿没查到之前,陆菀以为小五子身后的人会是傅婕妤,没想到竟是这个毫不起眼的薛才人。 后宫中藏龙卧虎,怕是藏了许许多多个“薛才人”。 “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第30章 是时候了 子佩再次将门窗打开,关了这一会儿已是闷热异常。 直到太阳完全落下,陆菀才去树下纳凉,院儿里到底比屋里凉爽的多。 孙宝林这些日子总会在这种时候主动往陆菀身边凑。 相处越久她越发现陆菀虽表面与她谈吐热络,但总觉得隔了层,那种疏离感一次两次察觉不出,次数多了便能感觉到,她又不是蠢的。 但她依旧往陆菀身边凑,保不准这陆才人对谁都如此? 除了那几个宫女,平日里也没见陆才人与谁亲近。 陆菀此刻正倚在黄花梨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打着扇,天儿太热,连作画的心思都没有。 孙宝林捏着柄苏绣金鱼图团扇扭着胯边走边说,“一日比一日热,难怪姐姐不愿在屋里待着。” 陆菀直起身子瞧孙宝林,自上回侍寝后她这走姿越发爱模仿傅婕妤,可人家扭得叫千娇百媚,她这就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思。 “也就这个时候院儿里才凉爽些,白日里吹的风都是烫人的。” 孙宝林径直往陆菀身旁的位置坐下,嫣然巧笑道,“姐姐说的是,好在晨起请安时日头不大,否则啊宫中除了皇后娘娘皆是一群黑美人儿了。” 话毕,二人尽皆以扇掩唇笑出了声。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好一会儿,宣德殿的人来了。 孙宝林眸中的光在听到陆菀侍寝的那一刹那熄灭了,她有些想不通,上回侍寝时皇上分明对她的主动很是满意,陆菀那样的一瞧就无趣,不过脸蛋和身段能瞧一瞧罢了。 陆菀这次不光让子佩带了衣裳,还带了描眉点唇之物。 今晚,是时候了。 沐浴后陆菀没立即出净室,让子佩开窗散了散水雾。 约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子佩就为陆菀化了个清透又多了几分媚意的妆容。 陆菀本身是清冷美人儿,子佩为她加强了眉眼弱化了鼻子,眼强鼻弱会更显妩媚,唇脂虽只用浅色,却被子佩化出了微微上扬的唇形,就连左眼下方也点了一颗细小的泪痣,如此会显得眼睛向上,更添魅惑之感。 陆菀拿起铜镜照了照,子佩的手果然巧,五官还是这个五官,但就是感觉不一样。 如此,谢湛应该会喜欢吧。 将衣裳理了理便独自入了谢湛的寝房,才刚迈出一步便感到一阵清凉,只觉浑身都畅快了。 屋内兀自燃着迦南香。 谢湛与上回的打扮一般无二,可他今日却坐在红木雕嵌理石圆桌前用着点心,那点心陆菀看的真切,是她从前在家中时最爱吃的紫玉兰酥,入宫后却再没吃过。 陆菀看归看步子却没停,行至谢湛身侧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谢湛挥手示意她起身,可就这一下他的脸色瞬间就沉了沉,双眉也蹙的死紧。 “走近些。” 陆菀并未抬眸,缓步往谢湛身侧行去。 谢湛起身,伸出手用拇指指腹在陆菀左眼下方抹了一把,瞧了一眼后又抹了一把。 陆菀心中那真是...... 直到彻底把那颗泪痣擦干净才沉声道,“去把脸洗了。” “妾方才已经净过脸了。” “朕瞧着没洗。” “是。” 陆菀只好行至入口浴桶处将子佩化了好半晌的妆洗净,这个谢湛,说他喜怒无常一点不为过,上回还说喜欢妩媚妖娆的女子,今日只瞧了一眼就让她去洗掉。 子佩的手法就连女子都不一定发现端倪,当了皇帝连眼神都变的和旁人不一样,真是不可小觑。 兴许就是那颗痣出卖了她,下回就不点痣了吧。 洗净后再次行至谢湛身边,“皇上,妾洗好了。” “嗯。” 见陆菀半晌没反应,谢湛又道,“愣着作甚,坐下。” “多谢皇上赐座。” 陆菀坐下后不敢随意挪动,怕他又说她没规矩。 谢湛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将那紫玉兰酥吃尽了,一个也没给陆菀留。 陆菀并无过多想法,他如今本就是如此。 见他最后一口落入腹中时,陆菀忙起身服侍他漱口。 她虽头一回做这种事,但规矩是懂的。 见谢湛径直行至龙榻边,陆菀就懂了,很快便跟了上去。 陆菀坐定后,谢湛便扯下她的外衫先瞧了眼背。 陆菀并未躲,温声道,“妾的伤并未留下半点印记,皇上大可放心。” 谢湛再次“嗯”了一声。 为怕气氛僵住,陆菀主动勾了勾谢湛粗粝的手指。 她的手才刚碰到谢湛的指尖就被狠狠攥住,声音冷戾中带着几分不容反驳,“陆菀,以后脸上不许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好容易觉得不那么热了,手一被他攥住便开始出汗。 “是,妾只是想着皇上上回说喜欢妖娆妩媚的女子,妾想让皇上高兴。” 谢湛侧身,用另一只手捏住她花滑细腻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朕喜欢生来妩媚的女子,并非你以为的那般。” 事儿是真多。 “是,妾明白了。” 此刻的陆菀,温顺的如同任人拿捏的小羔羊,让谢湛想对她狠一些都下不去手。 捏住她下巴的手缓缓摩挲着,很快便上升到陆菀那张饱满的唇上肆意按压着。 他的眸中渐渐有了变化,喉结也翕动了两下。 陆菀瞧见后将手从他手中抽出,环住他的腰,将自己整个贴了上去,头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他身上有迦南香的气息,让人的心不自觉便放松了下来,有片刻的安宁之感。 这一刻,陆菀很想问他,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亦或是,这就是身为帝王本该有的姿态。 第31章 美人 可她不敢问,上次的羞辱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包括有关从前的一切,她一个字也不敢提,皆因他如今是君,能掌握所有人的生死。 这一刻,二人都未开口,只紧紧相拥。 陆菀忆起,上一回她抱他时也没被推开,这人莫不是喜欢被别人抱着? 也好,以后可以多抱几次。 “陆菀,你是准备永远在才人一位上待着?” 思忖间,一个冷硬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以为,她真的很稀罕美人一位么? 这件事根本就不是陆菀能掌控的,他若真的想,她又如何能避得开? 她暗自咬着唇,却将谢湛环的更紧。 手,已探入他的里衣。 温软的指尖抚着他腹部一道约三寸长的疤,他身上的疤是真不少,想来这两年过得并不安稳。 陆菀没再犹豫,从谢湛怀中起身直接跨坐在他腿上,开始吻着他,二人的气息交织,紊乱,周身氤氲着旖旎的气息。 谢湛很快化被动为主动,将陆菀压倒在榻上。 二人的身子紧紧贴着,他一手托着她的左颊,脸与脸之间仅隔了一寸的距离。 温热的气息洒落在她侧脸,能看到脸上的绒毛都在晃动,“陆菀,看来你真的很想得到美人一位。” 陆菀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抓紧身下的被褥,一双桃花美眸水光潋滟,忽地,唇角漾起一抹笑,“是,妾既然入宫了,自然希望得到皇上的怜惜。” 谢湛的手将陆菀额角的碎发往后顺了顺,“你就不怕朕得到你之后照旧什么都不给你。” “怕,当然怕,可妾如今的一切都是皇上赋予的,自然是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总算说了几句真心话,可是。”谢湛的手悬在她耳侧,“朕对你提不起一丝兴致。” “是么,皇上,妾已不是初入宫什么都不懂之时。” 陆菀的手往他身下探去,忽的抿唇一笑,“皇上分明对我很有兴致。” 谢湛依旧面不改色,可胸膛的起伏却遮不住内心的燥热。 他俯身衔住她的唇,二人的鼻尖互相蹭着,交换着彼此的气息。 衣裳一件件被抛落在地,可陆菀的汗却随着二人的贴合溢满了额角,将她的碎发浸的乱七八糟。 谢湛抬手一勾,明黄色绣八宝纹的幔帐便垂了下来。 耳鬓厮磨间,谢湛抬首问了一句,“陆菀,你可想清楚了。” “嗯。” “我是谁。” 陆菀有些诧异,但还是回道,“是皇上。” 谢湛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异样情愫,很快就被欲望湮没。 陆菀用力攥着身下的被褥,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许是早有准备,这一刻的痛似乎并不猛烈,接踵而来的痛才让陆菀咋舌,很快便与另一种奇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 起起伏伏的人影映在明黄色床帐之上,旖旎的气息充斥着幔帐之内每一寸每一缕。 良久,谢湛才四仰八叉躺在她身侧。 陆菀用仅有的力气扯过一条薄毯遮在身上,“皇上,妾能不能等一会再走。” 谢湛长出一口气,很快起身将陆菀打横抱起,往入口小隔间内走。 陆菀无力的倚靠在他身上,起码这一刻,他还算温柔。 思绪刚落,谢湛便将陆菀抛入水中,嗯,是抛。 陆菀的脸只一瞬就从水里冒了出来,心中将谢湛骂了百八十遍,头发这会儿湿了就意味着今晚要湿着头睡觉。 也不知她明儿起来会不会头疼。 还未将面上的水拨弄干净,谢湛就迈了进来。 呵呵,也就是这浴桶够大。 旁人侍寝时多半也是如此,的确有些癖好在身上。 陆菀仍旧不想动,累。 谢湛见陆菀好半晌都不动,不耐道,“怎么,还要朕服侍你?” 陆菀倚在桶壁,双目望着上方,“妾没那个胆子,身子又酸又疼,不想动。” “你倒很会撒泼,方才累的人分明是朕。” 陆菀直接阖上了眼。 哪知,谢湛却将她一把扯入怀中,反手扣住她的腰缓缓向上移,耳语道,“已快三更了,若你不愿走,朕可以再赏你点雨露。” 陆菀很快醒过神,怎么就要三更了? 若她过了三更还不走明日不定被人怎么编排。 “皇上倒也不必如此恩典,妾该离开了。” 陆菀轻轻掰开谢湛的手,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沐浴完穿上衣裳,离开了宣德殿。 子佩瞧着陆菀身上这点点印记便知发生了什么,这回多半是真的承宠了。 也好,总是要有这一遭。 “才人疼不疼,不如您将胳膊搭在奴婢肩上,奴婢搀着您走。” “还好,并不很疼,就是累的慌。” 回到卿玉阁时,陆菀的衣衫已被湿发濡湿。 这晚,陆菀睡的很沉。 翌日起身时好在没有头疼,但感觉头发依旧有些潮腻腻的。 察觉到陆菀醒转,子佩便进了屋。 步伐比从前轻快许多。 陆菀抬眼便瞧见一脸喜色的子佩,“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欢喜。” 子佩挽起素色纱帐,雀跃道,“皇上晋您为美人了。” “他倒说话算话。”忽地抬眸问道,“子衿也知道了吧。” “当然,您安排的事子衿不敢忘,已经出去了。” “那就好。” 陆菀可不想如于婕妤那般收到个脏东西还当宝贝戴着。 白苏是时候该来了。 第32章 白苏 因着夏日穿的清凉,陆菀前胸后背皆有红痕,就连脖颈处都有,子佩不得不为她遮盖,免得请安时让众人觉得她在炫耀。 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呢? 到凤仪宫时,所有人都知晓陆菀晋升美人一事,连连贺喜。 傅婕妤扶着宫人的手款款行至陆菀身侧,就连手指弯曲的弧度都让人觉得横生媚态。 这是天生的尤物,不怪谢湛喜欢,她一个女子瞧两眼都有些招架不住,只这容貌略逊一筹。 陆菀在傅婕妤张口前先行了一礼。 “陆美人自入宫后颇有几分宠爱,是旁人求也求不得的福分。” 陆菀垂下眼睑又福了一礼,抬眸盈然一笑道,“姐姐谬赞,放眼后宫,谁的宠爱能与姐姐相较呢,姐姐才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 陆菀不知傅婕妤私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起码表面上她还是很吃这一套的。 傅婕妤扬唇一笑,眸中精光一闪,“头一回见陆美人我就知道你是个会说话的,既如此,你说说我与于婕妤谁最得皇上喜欢。” 这话瞬间引来了众人的视线,傅婕妤恐怕觉得这个问题会难倒陆菀,亦或是想迫她彻底得罪于婕妤。 可她早就将于婕妤得罪的死死的,于婕妤怕是一直在想法子对付她陷害她。 但这是当着后宫所有人的面,陆菀只得迂回一些,“皇上喜欢谁,妾不敢妄议,妾只知道,谁侍寝最多便是谁了。” 满宫上下谁不知道傅婕妤是侍寝最多的人。 傅婕妤闻言直笑出了声,“陆美人说话就是好听。” 傅婕妤表面这般浮夸,且不在意众人的眼光当众下于婕妤的面子,可陆菀知道,她并非胸无城府之人。 既借了周御女的手对于婕妤出手,又能让周御女抵死不将她供出来,是有点手段的,当然,家世很重要。 这话果然引来了于婕妤侧目,她一贯沉不住气,也扭着胯朝陆菀这边走了来,眉眼化的极为精致,怕是刚过寅时就起身妆扮了,是个有恒心的。 陆菀仍然行了一礼,再怎么说也不能让旁人捏住把柄。 于婕妤轻哼一声,声音略显尖细,“你倒是个会做戏的,怕旁人不知你私底下有多嚣张跋扈么?” 陆菀知道,她是在说上回想打陆菀没打上的事,那件事,她多半觉得有些丢脸。 “妾不知于婕妤说的是何事,妾只知道妾一向本分,从未得罪过任何人。” 这种时候,一向与陆菀姐姐长妹妹短的孙宝林从不会主动为她争辩,当然,若是孙宝林有这一日,陆菀也绝不会出头。 未听到于婕妤的话,皇后身边的宫人便来叫进了。 亏陆菀觉得于婕妤在贺氏一事上不算蠢笨,几番下来,发现这于婕妤的确不太聪明,当初陆菀随便说两句便引得她在宫道上想掌掴陆菀,傅婕妤几句话又让她在凤仪宫就敢言语放纵。 也不排除她在演戏。 皇后首先便赏了陆菀一对手镯,与上回赏于婕妤的区别不大,足可见皇后处事公允。 赏了盏茶便叫散了。 陆菀回到卿玉阁不久便有妃嫔陆续带着礼物前来贺喜。 如今这宫中比她位份高的除了皇后便只有傅于两人,这二人自不必亲自上门送礼,派个人来就是了。 陆菀推说屋里热,便让双喜在院中树下搭了几张横椅,又摆了两张小几。 就连杯盏都是银器。 傅婕妤送的是一副画,旁的妃嫔送的也就是些首饰小物件之类的。 于婕妤什么都没送来。 至于这些东西有没有问题,得白苏来了才知道。 当日下午,新分来的两位宫女就来了卿玉阁,其中一位就是白苏。 白苏暗中给调配宫女的嬷嬷不少银钱才能来卿玉阁,而这钱是子衿给的。 听子衿说,白苏本不想收钱,总觉得亏心,劝了许久白苏才肯收下。 陆菀将白苏独自留在内室,白苏却直接跪伏在地,语中有哽咽之意。 “奴婢多谢美人连日以来的照顾,否则奴婢还在深渊中爬不出来。” 陆菀亲自将她扶起来,还赐了坐。 “白苏,我想知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白苏眸中有怅然,还有一闪而过的狠戾,“奴婢如今只想好好跟着美人,旁的什么都不想。” 白苏本是官宦之女,一朝落难被欺负了五年,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会一丝恨意都没有。 “白苏,我知道你医术尚可,我希望你能全心全意留在卿玉阁,作为交换,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条件,无论是何事。” 陆菀顿了顿又道,“但我想知道,你的医术究竟如何。” 白苏眸中泛起一丝亮光,很快便沉了下来,“奴婢自三岁起便跟着父亲认药材,虽年纪不大,跟着父亲也学了十年,即便没入宫中为婢,奴婢也从未忘记从前所学。” 对于白苏所答,陆菀已从子衿口中知晓,瞧她这模样,是有些真材实料的。 “所以,你的条件呢。” 白苏抬眸,眸中翻滚着数不清的怨恨,很快便道,“奴婢不敢提条件。” 陆菀微微俯身,用温柔到极致的声音说道,“你的遭遇我很心疼,我是真心想帮你,也希望往后能得到你的真心相助。” 仅靠从前那点子帮助陆菀不敢肯定能彻底收服白苏,她心中对白苏想做之事已有了轮廓,此举更是想捏住白苏的把柄,她毕竟还有流放的亲人在外。 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信任与不求回报的付出呢。 白苏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紧抿着唇,思虑了很久。 有些事,拖太久不好。 “奴婢早就认定了陆美人,愿跟在美人身边尽心为做事,唯有一桩心事不知陆美人可愿成全。” 第33章 连续 陆菀心中了然,她要的就是白苏先开口。 “说吧,但凡我能做到都会竭尽全力帮你。” 白苏仍旧有些不放心,“若这件事有违天道只是为了奴婢的私心呢?” “白苏,我自己都不能容忍被旁人欺负,又怎会让你一直忍着呢。” 白苏眸中含泪,一脸不可置信望着陆菀,“美人......” “安心,你需要什么大可告诉子衿,但有一点,一切听子衿的,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能牵连到卿玉阁。” “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是,都可以。” “美人放心,奴婢用了两年在花房及后苑中收集一些不曾被注意过的东西,若非陆美人帮扶奴婢至少还需一两年,奴婢绝不会留有把柄,也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太快。” 陆菀应声就示意白苏出去了。 打从第一次见到白苏陆菀就发现她眸中的恨意,一个会医术的人自然会使毒,一草一木皆可入药,亦可制毒。 白苏隐忍了这些年多半是想将曾欺负她的人一网打尽,这样一个人放在身边,陆菀不知是福是祸。 不过,既然她肯大方说出来,就说明心中还是感念陆菀的。 陆菀将白苏与子衿子佩安置在一个房间,亦有监视之意,另一个宫女就与竹云和山奈住一个屋。 白苏将住处收拾好后又将各宫送的礼物一一查了一遍,这一查竟没查出异样,好生奇怪。 就连傅婕妤的画都是干干净净的。 “从前便听说有相生相克之物,这些物件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东西,里里外外都好好查查。” 于婕妤的镶金玉镯陆菀难以忘怀。 白苏又细细查了小半个时辰,“确实没有。” 陆菀垂眸思索,实在有些出乎所料。 本以为即便傅婕妤不出手也会使唤旁人出手,没想到一切都干干净净没有异常。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宣德殿的人又来了。 又来传陆菀侍寝。 这会儿天色才将将黑尽。 一个人连续两日侍寝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往常连着两日召寝的时候都很少。 与此同时,宣德殿内孟广正翘着二郎腿用着桌上的瓜果点心和冰饮子。 谢湛坐在他身侧,催促道,“别吃了,赶紧走。” 孟广囫囵道,“你还真是没良心,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也就你这凉快,我多待一会儿怎么了?” 谢湛拧眉侧首,“什么时候都行就今天不行。” “好你个谢湛,也罢,我就不在这误你的好事了。” 倏地,孟广有些皮笑肉不笑的看向谢湛,“要不要哥给你支两招。” “用不着,赶紧走。” 孟广拿了碟点心,朝谢湛嗤了一声便闪身从暗门处离开了。 桌上孟广用过的杯盏点心已被收了出去,重新换了几碟。 陆菀沐浴完就进来了,谢湛正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礼还未行完就被谢湛扯入怀中,外衫轻轻滑落,露出了雪白的肩,上面氤氲着几点红痕散发着暧昧气息。 “皇......” 陆菀只发出一个字就与一个滚烫火热的身躯紧紧相贴,他的吻霸道且炙热,很快便以一种宣誓般的姿态占有着她,攻略着她。 这一次,反倒比昨晚还疼。 良久,陆菀靠在他怀中,尽管二人身上都是黏腻的汗。 恰在此时,陆菀的肚子发出咕咕声。 谢湛低头看向陆菀,“来之前没用膳?” 陆菀面上有些烫,“天儿太热吃不下,就用了两口粥。” “那你回去吧。” 今儿来的早,此时还不到亥时,陆菀又往他怀里钻了钻,“不要,不想走。” “桌上有点心,你去吃。” “起不来了。” 陆菀说完便有些后悔,这样的话是有些逾矩的,见谢湛未有斥责之意便放心了。 “那就饿着吧。” 饿着就饿着,反正她也不想吃。 陆菀感觉自昨晚之后她与谢湛之间好像有了细微的变化,具体是什么她说不上来。 “嗯。” 好一会儿谢湛才开口,“陆菀,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是什么吗?” “是什么。” 谢湛将陆菀的小脸抬了起来,“你在勾引朕。” 这人还真是有病,她分明只想歇一会儿。 话音刚落便咬了咬她的耳垂,陆菀却轻轻将他推开,委屈混合着一丝丝哽咽,“皇上,妾真的很累,而且......还有点疼,再继续下去妾明日无法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了。” 谢湛的眼底弥漫上一层雾色,“你又在耍什么心眼。” “当着皇上的面妾能有什么心眼,难不成明明疼还要忍下么。” 谢湛见她眼眶都红了不似作假,低下身去瞧,果然红肿不堪,随即又躺在陆菀身边。 “你走吧。” 陆菀这一次真真切切感觉到谢湛并非全然不顾及她的感受,否则哪里会在乎她疼不疼。 她再一次钻入谢湛怀中,紧紧抱着他,“不走。” “现在不走等会也要走。” “那就等会走。” 她渐渐发现,撒娇撒痴有时候还挺有用。 谢湛将她横抱往沐浴的小隔间行去,陆菀却搂紧他的脖颈,说什么也不能被他抛下去。 这次,谢湛没向昨晚那般将他抛入水中,而是抱着她一起迈入水中。 二人简单将身子洗净便坐到了红木雕嵌理石圆桌前。 “吃吧,吃完了就走。” 陆菀本想说不想吃,可又瞧见桌上摆着的是紫玉兰酥,还是伸手拿了一块。 层层分明,甜而不腻,与从前在府中时吃到的味道别无二致。 只用了一小口陆菀便放下了,她用绢子拭了拭手,往谢湛身边侧了侧。 她拉过他的左手,用两个手紧紧握着,抬眸望着谢湛,眸中似蕴含着数不清的情意,“你心里,分明还有我。” 第34章 梳子 谢湛的眸中闪过轻微诧色,还有一丝丝不安。 是了,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这次他睁着眼,陆菀全部捕捉到了。 很快,谢湛将手从她手中抽出,起身背对着她,冷然道,“陆菀,朕现在坐拥美人无数,兴许是有那么点你,但也有旁人。” 陆菀没见过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模样,但也从孙宝林口中听过不少,更瞧见过傅婕妤身上的红痕,他心里的确还有旁人。 这些于她而言,已不是最要紧的事。 陆菀上前环住他的腰,紧紧贴着他,什么都没说。 他了解她,她若再说些不在乎这些只在乎那一点位置的话只会被他说她在装。 “你该走了。” 谢湛眉眼一片冰冷,说出口的话也似含着凉意,与方才截然不同。 陆菀扫视了一眼更漏,还有半个多时辰才到三更,但她也的确该走了。 今日起码确定了一件事。 她会让他心里的她越来越多。 “好。” 陆菀松开他,行至他正面微垫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下,然后才离开。 出了宣德殿不远,子佩担忧的看向陆菀,“瞧美人这一身,皇上也太狠了,明儿至少得早起一刻钟。” “早起便早起吧,总归不是日日都如此。” 刚回临安宫,子衿和白苏便一脸警惕迎了上来,陆菀感觉不对,忙遣子佩在卿玉阁外候着,和二人入了内室。 “可是那些礼物有什么不对劲?” 白苏颔首,面上隐有愧色,“是奴婢疏忽了,美人走后奴婢又将那些个物件里里外外查了一遍,是孙宝林送的一把檀木梳,奴婢瞧了好几遍才发现那上头有一层类似木头的东西紧紧包裹着梳子。” “奴婢想法子开了个缝,发现下头藏着一味叫‘川芎’的药,若日日拿来篦发时日一久那药会自缝隙浸入肌理,耗伤阴血,难以成孕。” 陆菀不禁摇头,“这宫里的手段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要么不让旁人有孕,要么有孕了想法子打胎,即便生下来也多数夭折,能长大成人的都经历了万般磨难。” 子衿气鼓鼓“呸”了一声,“那些人就那么确定美人一定会用这檀木梳?真是想多了。” “许是瞧着我这段时日与孙宝林走得近。” 说到这,陆菀无奈一笑,“这檀木梳送的是真妙,我若真的是与孙宝林真心相待怕会日日用这檀木梳,更何况,我是极爱篦头发的。” 子衿叉着腰仰着头道了句,“奴婢明日便去查查这檀木梳真正的出处。” “咱们也别这么肯定,说不定这就是孙宝林想的法子,亦或是她投靠了谁。” 想知道陆菀的习惯并不难,稍稍一打听就知道,更何况有小五子这么个内奸在,要么除了他,要么留着他放消息出去。 倒也不难,陆菀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他绝不可能知道。 “你们先回去歇着吧,这件事我得找机会向孙宝林打探打探,潜在的敌人实在太多。” 陆菀说完后二人便退下了。 本以为会因为想着这件事难以入眠,没想到一挨着榻便睡着了,而且睡的很香。 陆菀睡的正香就被子佩唤醒了。 “美人,美人,快卯时了。” 陆菀抬手遮在眼前,突然的亮光让她觉得刺眼,“好,马上起。” 子佩废了好些功夫才为她将锁骨周围和脖颈处的红痕尽数遮盖,往后的四五日怕要日日起这么早。 下回得好好提醒谢湛,这也太麻烦了。 刚踏入凤仪宫便感受到许多道嫉妒的目光,倒也不奇怪,谁让她连着承宠两日,就连最得宠的傅婕妤都没有过这等殊荣。 这是避免不了的。 于婕妤果然最先叫唤,“陆美人与皇上之间的果然是青梅竹马,咱们皇上这等克制的人都能连着召寝,啧啧啧。” 陆菀如今再不能像刚入宫那般寡言少语,行过礼似笑非笑道,“于婕妤这是哪儿的话,姐妹们都是一样的,说不定皇上下一次会连着召寝旁的姐妹。” 一听这话好些个妃嫔眸中都亮起了光,都在默默期待下一个连着承宠之人是自己。 陆菀似乎能感觉到于婕妤在咬牙切齿。 “陆美人,风水轮流转。”于婕妤说着又觑了眼傅婕妤,“谁也得意不了太久。” 这话反倒让众人只想笑,真是满满的嫉妒,谁都知道于婕妤已十来日没被召寝了,而陆美人也丝毫没有得意的意思。 往常这种时候傅婕妤会奚落于婕妤两句,今日却没有。 怕是镶金玉镯的事让傅婕妤起了疑,多半是觉得她心思深沉,难怪上回会主动挑衅。 入关雎殿后,皇后照常赏了一盏茶就叫散了。 陆菀忆起初入宫时旁人说她孤僻不爱走动,她瞧着皇后比她更甚。 皇后终究是皇后,旁人不敢轻易议论。 出了凤仪宫,陆菀主动邀孙宝林共行,孙宝林自是欢喜,满宫上下,陆菀的圣宠也是排的上号的。 孙宝林本想去拉陆菀的手,刚伸出一半便缩了回去,“陆姐姐如今真是这宫中头一人呢。” 陆菀伸出食指“嘘”了一声,柔声道,“妹妹说话可得小心些,我可不当不起第一人,若要说第一人,还得是傅婕妤。” 孙宝林干笑两声,“陆姐姐说的是。” 陆菀假做才想起来,唇畔染起清浅笑意,“对了,妹妹昨儿送我那柄檀木梳真真是好东西,我这两日可一直在用呢。” 孙宝林眸中浮起一抹亮色,陆菀肯用她送的东西说明信任她,这段时日总算亲近了不少。 “姐姐喜欢就好,我想着姐姐喜欢在院中由着子佩篦头发,应该会喜欢这檀木梳。” 陆菀一直小心观察着孙宝林的神色,“还是妹妹好,只不知这样的好东西是从哪得来的,我想给母亲捎一柄一模一样的回去。” 第35章 册子 “姐姐当真是孝顺,这檀木梳是初入宫时姐妹们互相赠礼得来的,具体是谁送的,我还得回去翻一翻册子。” 如此看来,是有人一入宫便对同期入宫的人下手了,不巧的是孙宝林将这檀木梳赠予了她。 可陆菀,不信巧合。 再说下去只怕会让孙宝林起疑,只能让她回去翻册子再说。 “那妹妹可别忘了,我母亲与我一样,很喜欢篦头发,妹妹以后也可以试一试,睡前篦一篦发晚上会睡的很好。” 孙宝林见陆菀如此贴心,心下更欢喜,“竟还有这样好的功效,好,往后我也试一试。” 二人有说有笑回了临安宫便各自回殿了。 子佩阖上房门,低声道,“美人,您觉得巧合的可能性有多大。” 陆菀缓缓摇头,“最多一成。” 子佩的脸瞬间皱成苦瓜,“您是疑心孙宝林身边有奸细?” “是,看子衿这两日会带来什么消息吧。” “美人用了早膳就去补个觉吧,连着两日都没睡多久。” “好。” 陆菀这一觉足足睡了三个时辰,比昨晚都睡得多,起身时已误了午膳。 睡觉时还真感觉不到饿。 子佩端了盆水为陆菀擦身换衣,“午膳前孙宝林来过,见您睡着便回去了。” 陆菀从子佩手中接过手巾自己擦拭着身上的汗,“这会儿她应该在午憩,倒也不急,晚些再请她来吧。” 半个时辰后,没等陆菀去请,孙宝林又来了。 陆菀起身相迎,“真是对不住,方才被魇着了,妹妹可得见谅。” 孙宝林关切道,“姐姐无事吧。” “无事。”顿了顿又道,“对了,妹妹可是查到梳子的出处了?” 孙宝林笑道,“是呢,我让巧荷翻了翻册子,是郑采女所赠。” 看来,是巧荷在负责这个册子。 郑采女一向与王宝林和已故的周御女走得近。 自贺氏和周御女相继去了后,宫里还有一个病逝的,除皇后以外,宫里就剩下十九位妃嫔。 这件事有些奇怪。 “多谢妹妹告知,过几日我便问问郑采女。”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孙宝林便离开了。 陆菀唤了子衿进来问了几句白苏的事。 子衿说,白苏让她去太医院领几服药,说是普通治风寒的药。 子衿不敢完全信任白苏,多番打听确认是普通风寒的药后才去领了来交给白苏。 听子衿的意思,白苏要自制某种毒药。 对此陆菀并无制止白苏的意思,没有谁该无缘无故承受那些伤害,白苏忍了五年,是该爆发的时候了。 “注意着点,白苏能这样对旁人就能这样对咱们,该防范时一定不能大意。” “美人放心,奴婢和子佩一刻也不敢大意。” 又嘱咐子衿命人查一查郑采女和孙宝林以及身边那个叫巧荷,说完便让她出去了。 夜色深沉,弯月当空。 双喜来报,今日侍寝的人是傅婕妤。 明日又能瞧见傅婕妤遍布吻痕的脖颈及锁骨,于婕妤怕是要气炸了。 翌日一早,与陆菀想的一般无二,傅婕妤大大方方露着昨晚承宠的痕迹,主动往于婕妤身边转了一圈,气的于婕妤在凤仪宫都差点没忍住,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若非知道傅婕妤真正的心思,陆菀怕也会觉得傅婕妤是个蠢蛋,如此招摇。 如今看来,都是掩饰。 满宫上下没想到的是,一连三日都是傅婕妤侍寝。 更重要的是,皇上已经连着五日召寝了,这才真正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众人都在小声议论皇上是不是被下药了。 但也让众人暗喜,喜的是照这频次下一回就该轮到她们了。 很快,她们就失望了,因为还是陆菀。 说实话,陆菀有点膈应。 这日,宣德殿的人在天还未彻底黑尽时就将陆菀抬到了宣德殿。 今日沐浴,陆菀没让侍浴的宫女服侍,只留了子佩一人。 段正亲自为沐浴后的陆菀开门,瞧见她进去才轻手轻脚将门阖上。 一入寝殿便感到丝丝清凉,肌肤也觉得水润润的。 谢湛只着里衣,正背对着陆菀翻看一本折子。 陆菀走过去也没请安便从背后抱住了他。 在之前,她绝不敢这么做。 犹记得入宫后初见时,她拘礼久了晃了晃身子就被他说陆府的规矩如何如何。 谢湛不用回头就知身后之人一定是陆菀,自身的甜香夹杂着玉兰花的清香随着她的靠近萦绕在他鼻间。 感受到身后的娇软,手顿了片刻,不自觉扬了扬唇,“愈发没规矩了。” 第36章 敌人 陆菀觉得她是不是听错了,同样说她没规矩,可语气却是判若两人,她仿佛听出了点宠溺的意味。 “皇上还要忙多久。” “不忙,只看两眼。” 这句,又恢复了从前的冷漠。 陆菀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打扰他,就这样静静抱着他也没被推开。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谢湛就彻底放下了折子,转过身去。 陆菀的手也因此垂落在两侧。 她的手被谢湛牵起行至桌前坐下,桌上摆放着各色点心和冰饮子。 “先吃点,别一会儿又扫兴。” 陆菀来之前才用过晚膳,虽说用得不多,但这会儿让她吃,属实有些吃不下。 倒是冰饮子瞧着很爽口的模样。 但仍旧没动。 “妾现在不饿。” 谢湛掐着她的腰轻轻一抬便放入自己腿上,轻轻捏住她的下颌,拇指在她饱满且水润的唇上晃动。 “你倒比朕还急。” 陆菀缓缓将他的手推开,“疼。” 谢湛抬手瞧了瞧,“是你太娇嫩了。” 陆菀没回他,只将身子倒了倒往他怀中拱。 谢湛瞧着怀中娇娇软软的女子,心中某处好似被填平了般,“你什么时候这么黏人了。” 陆菀暗自腹诽,难道不是你喜欢这么黏人的吗? “分明是皇上将妾抱过来的。” 谢湛低头吻了吻她的额,“抬头。” 陆菀的身子僵了片刻,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温柔的吻她的额。 男女之间有了那档子事果真亲近不少。 知道他想做什么,陆菀装作不懂,“这样就很好。” 谢湛却直接抱着她起身往龙榻行去。 陆菀不得不拢紧他的脖颈,连着召寝这么多日还急成这样,没法说。 如此也好,说明他对她的身子还没腻。 谢湛将陆菀放稳便将帷幔放下了。 陆菀不禁起了疑,这几回屋里从来都是亮的,与孙宝林所言并不一致。 未及多想,谢湛的唇便落在她耳畔,顺着她的脖颈一路至下。 陆菀说话时有微微的喘息声,“皇上为何不熄灯。” 他的身子因这话微不可觉滞了一瞬,“朕想熄便熄。” 说话的空隙,陆菀的衣裳也在一件一件变少。 谢湛再次俯身想吻向她的唇时,她却抬手制止了。 谢湛直起身子,拧眉不悦道,“什么意思。” 陆菀的声音带着些许歉意,“妾感觉小日子好像来了。” “陆菀,你是故意的?” “这种事妾要怎么故意,皇上若真觉得妾是故意的,大可去问问太医。” 顿了顿又羞红脸道,“若不信,皇上自己来瞧吧。” 陆菀在来之前就知小日子来了,还未来得及遣人去报备,宣德殿的人就来了,但她头一日一向不多,这才没用月事带忍到现在,就是想在这种时候熄谢湛的火,让他念着她。 谢湛怎么可能真的去看,只挥手让她回去。 陆菀却起身抱住谢湛,将头埋入他怀中,“此事非妾所能左右,万望皇上切莫怪罪,长夜漫漫,皇上还可唤旁的姐妹来。” 声音中含着几缕委屈,做足了大度的姿态。 谢湛闻言却直接扳住她的肩,漆黑的眸子满是冰寒之意,怒声喝道,“你说什么?” 陆菀瞬间就怔住了,她没明白,不是他说的心中还有别人吗?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对她赞赏有加? 陆菀想从他手中挣脱开跪下告罪,可他的劲太大,她根本动弹不得。 “是妾失言了。” 谢湛沉默了好半晌才将她猛的一推,冷声道,“你走吧。” 陆菀觑了觑他的神色,见他在气头上只好应声,老老实实在一旁穿衣裳离开。 他这无名火,真是捉摸不透,难不成她以后该表现的小气些? 直到离开寝殿,二人都未再说一句话。 谢湛却在陆菀离开后将段正唤进来问了几句话,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挥手示意段正出去。 陆菀回到卿玉阁时恰好被孙宝林瞧见,孙宝林上前一脸不解道,“陆姐姐今儿怎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菀轻叹一口气,面上隐有失落,“真是不巧了,沐浴后没多久便发现小日子来了,这不,只好回来了。” 孙宝林暗道原来没侍寝,嘴上却尽显关切安慰,“姐姐别担心,以皇上对姐姐的喜欢往后会有更多恩宠。” “我哪里敢奢求这些呢,只求皇上能偶尔能想起我罢。” 陆菀说完便掩面离开了。 孙宝林回屋后才和侍女巧荷说道,“初入宫时还一副高高在上谁都不愿搭理的模样,我还以为她会在这宫中寂寂无名,瞧瞧如今,皇上一点点恩宠就能令她开怀。” 巧荷侧身给孙宝林斟了一盏茶双手奉上,“奴婢与宝林想的一样,陆美人还真是出乎所料,宝林还得多与陆美人亲近亲近。” 孙宝林接过温热的茶亲啜一口,勾唇一笑,“自是要亲近的,瞧她这得宠的势头保不准哪一日就成了一宫主位,我往后还是得在她手下过活。” “宝林英明。” 陆菀入卿玉阁时,子衿正在屋里候着,门外还有双喜把守。 她知道,子衿这是查出点眉目了。 “说吧。” “那个巧荷果真是有问题,但不仅仅是巧荷,还有孙宝林殿中一个洒扫宫女,奴婢敢肯定是傅婕妤的人,至于郑采女,除了与王宝林来往密了些,没发现有特别之处。” 陆菀陷入沉思,良久才道,“有可能这檀木梳在孙宝林处时只是一个普通的梳子,是傅婕妤后来使唤巧荷偷梁换柱,接着怂恿孙宝林送给我,亦或是孙宝林直接投靠了傅婕妤。” 子衿缓缓摇头,“奴婢这几日让双喜严密注意着巧荷那边,巧荷经常会背着孙宝林做事,像是怕被孙宝林发现什么。” “先别急着下定论,多观察几日。” 傅婕妤自周御女的事之后对她有了变化,此番出手多半也是见她有得宠的趋势。 傅婕妤的父亲可是定国将军,就算赔上她一条命证据确凿谢湛也不一定直接除了傅婕妤,更何况周御女宁死也不肯供出傅婕妤,巧荷等人应该也有把柄在傅婕妤手中。 这件事怎么也算不到傅婕妤头上。 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她就算来一招苦肉计至多就是将孙宝林与郑采女卷入是非,这孙宝林蠢是蠢了点,偶尔用来打探消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本以为敌人的敌人就算不是朋友也不至于下死手,原来敌人的敌人也是敌人。 陆菀有种没抓住精髓的感觉,有些事情她得好好捋一捋。 这件事急不得,起码得让谢湛多在意她一些才能让这檀木梳发挥它的作用,巧荷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第37章 各取所需 子衿走之前,陆菀吩咐子衿要将巧荷的所有事查个遍,要具体到每一个细节。 翌日请安时,傅婕妤行至陆菀身边,扬唇一笑,“听说陆美人昨儿侍寝时小日子来了,真是不巧。” 傅婕妤的消息是真灵通。 陆菀福身一礼,赧然一笑,“也怪妾无福,到底是傅姐姐既得了圣心,又是最有福气的人。” 傅婕妤轻笑一声,“哪里是你无福,除了我,还有谁的圣宠能盖过你。” 边说边觑着于婕妤。 于婕妤的脸登时就红了,她不明白是为什么,从前皇上从不会这么久不召她侍寝,更何况近日召寝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可就是不召她。 薛才人在一旁扯了扯于婕妤的衣衫,以扇掩面低声道,“姐姐别怒,皇上定是记挂着姐姐,很快就会召寝了。” 听了这话,于婕妤才算静了静心,不搭理傅婕妤的奚落。 薛才人见状,在无人注意时唇角勾了勾。 陆菀也用眼角余光瞧着于婕妤,许久不承宠就连一向言语不饶人的于婕妤都学会隐忍不发了。 “圣心难料,唯有傅姐姐最得皇上钟爱。” 傅婕妤见状便不再理会陆菀了。 夜色朦胧,闷沉沉的夜突然起了一阵阴风,将早已开败的玉兰花吹散了一地。 子佩将门窗紧闭,为陆菀保养光洁如玉的手。 “双喜方才来报,今儿皇上并未召寝。” 陆菀将手翻了个面,温声道,“是该歇歇了,明晚还得去皇后宫里。” 子佩见陆菀如此风轻云淡说起这事,小心将多日来的疑惑问了出来,“美人,奴婢想问问您,皇上召旁人侍寝时,您真就一点不吃醋么。” 陆菀闻言反倒笑了起来,“吃醋?我有什么资格吃醋呢,我如今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其中一人,他既不在意我,我又为何要在意他,如今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美人说的是。” 子佩只随口附和,见陆菀并无半点伤心之意便放心了,兴许是从前伤透了心罢。 翌日,陆菀问了子衿白苏的事。 子衿只说白苏已将东西都准备好了,但并未着急行动,说是再等等。 对此陆菀并无异议,若白苏急着对花房的人下手,属实有些打眼,她毕竟才入卿玉阁没几日,事发之后若皇后真着手调查,难免会牵连到卿玉阁。 “去将白苏唤来,就说让她帮我瞧瞧身子。” “是。” 这几日子衿已为白苏寻摸了一套请脉的玩意,知晓白苏于针灸之术上也颇多几分造诣后又为她找了一套银针。 但陆菀对白苏并非全然信任。 子衿出去没一会儿白苏就进来了,行过礼便坐在陆菀下首开始诊脉。 “不知美人想问什么。” “自然想问我的身子是否无恙。” 说是这么说,但白苏明白这是想问身子是否容易有孕。 “美人的月事是否准。” 陆菀细细思量,很快便说道,“时而提前几日,时而推迟几日。” 白苏颔首,将陆菀的两个手来回把过后才道,“美人如今虽来着月事,但奴婢敢肯定您的身子无恙。” “若......我不想现在就有孕呢?” 宫里一个孩子都没有,若她有了身孕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就连皇后都不一定袖手旁观。 有孕就不能侍寝,她与谢湛之间的关系现在很微妙很脆弱,实在不适合有孕,更何况,那把檀木梳她可一直等着它发挥作用。 起码她的位份得再高一些,至少也得是一宫主位,否则孩子还得交给皇后抚养。 可惜本朝并未有怀孕生子晋位的规矩,一切全看帝王心意。 白苏愕然抬眸,但她明白身为奴婢有些事不该问的就不能问。 “若美人不愿有孕,奴婢会尽快制些避子药丸,方便美人随时服用,但得半月以上,需要子衿多多周旋。” “无妨,稍后我会嘱咐她。” 白苏出去后子衿又进来了。 陆菀将方才与白苏的话尽数告知子衿,子衿同样对陆菀的想法有不解,但仔细一想便能明白一二。 陆菀命子衿找人重新制了好几柄檀木梳,其中一柄与孙宝林送的那个一般无二。 七八日的光景也就做好了。 这期间谢湛只召寝了一回,是于婕妤。 这日晚,陆菀照旧倚在躺椅上由着子佩篦发。 这临安宫旁人的眼线太多,也不能让他们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孙宝林照旧日日巴着陆菀,一瞧见陆菀便从绿倚轩走了来。 “瞧着姐姐是真喜欢这檀木梳,看来我还真是送对了呢。” 陆菀闻声而起,清浅一笑,“妹妹不妨也试试吧,子佩的手法很好。” 陆菀一瞬不瞬盯着孙宝林,意欲从她面上看出点什么。 只见孙宝林面无惧色,一口便应了下来,“好啊。” 陆菀示意孙宝林坐在她身侧。 子佩会意,缓缓为孙宝林拆发,然后开始用孙宝林以为是自己送的那把檀木梳一下下刮着孙宝林的头皮。 孙宝林面上有些许狰狞,“嘶......哎呀,有点疼。” “妹妹别怕,刚开始是有些不习惯,晚上你会发现睡的很好。” “嗯,这会儿已经好多了,越来越舒服。” 两刻钟后孙宝林才舒适的回了绿倚轩。 陆菀与子佩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今晚是谁侍寝。” 这个问题子佩还真不清楚,将不远处的双喜唤了来。 双喜躬身,语中有几许失落,“是傅婕妤。” 陆菀应声便扶着子佩的手回了卿玉阁。 第38章 画像 本以为谢湛在知晓她小日子结束后就会召她侍寝,没想到并没有。 就连于婕妤都一直没有动静,只偶尔在请安时说几句酸话。 翌日晨起就传来一个震惊六宫的消息,傅婕妤晋为昭仪,由福宁宫东偏殿扶玉阁迁至正殿文德殿。 一举成为一众妃嫔中第一个主位,还给了个九嫔之首的位置,圣宠优渥,无人能与之相较。 往后于婕妤若再想在傅婕妤面前蹦跶,可得好好掂量。 陆菀到凤仪宫时众人已到齐了,唯独缺了个傅昭仪。 谁都明白,多半是下马威要来了。 思绪刚落,凤仪宫外傅昭仪搭着宫女的手娉娉婷婷行了来,凹凸有致纤腰一束,垂首扶额的动作都散发着妩媚之感。 众人齐声行礼,“妾见过昭仪娘娘。” 傅昭仪也没为难众人,抬手便叫起了。 自皇后之后,宫中终于有人能被唤一声“娘娘”了,更能自称本宫。 因着傅昭仪今日来的较晚,众人行过礼皇后身边的香松便来叫进。 皇后直接命人拿出一尊足有女子小臂高的鎏金送子观音,衣裙做工精细栩栩如生,怀中的童子既可爱又生动,与皇后生辰傅婕妤送的那尊送子观音截然不同。 “傅昭仪是这宫里第一个主位,本宫便以这送子观音相贺,愿你早日诞下皇嗣,为皇上开枝散叶。” 傅昭仪喜不自胜,起身双手接过递给身后的宫女,而后又向皇后行了大礼。 皇后一向不留众人多言,很快便叫散了。 皇后都送了这么重的礼,旁人自不能寒酸了去。 陆菀回宫便唤子佩去庑房找,晚些还得亲自送去道贺。 可惜谢湛从未赏过她金银首饰一类,不然便可借花献佛还让人挑不出错。 找来找去,都是些首饰,且并非名贵之物。 上回送于婕妤的玉耳饰还可骗一骗说是谢湛赏的,这一回怕不好搪塞,傅婕妤消息灵通且未必不敢向谢湛提起。 双喜躬身上前,笑嘻嘻道,“奴才想到个好的。” 陆菀面上略带愁容,莹白指尖在青玉杯盏边缘轻轻点着,“说来听听。” “上回昭仪娘娘送来咱们卿玉阁的便是一幅画,您的丹青不逊于任何人,大可挑一幅送去福宁宫,如此谁也挑不出错。” 子衿直接上手捏了捏双喜的耳朵,笑着调侃,“不错呀双喜,这么好的点子都能想到。” 双喜弓着的身子被子衿这动作整的反倒直了些,一个劲儿叫唤,“哎哟...哎哟,子衿姐姐轻些,烦请姐姐告知,奴才这点子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呀。” 就连身侧的子佩都掩面而笑,“自然是好了,这可比那些个首饰体面得多。” 最重要的是陆菀没有特别体面且贵重的首饰,入宫时并未带许多东西。 陆菀采纳了双喜的提议,但并未随便择一幅,而是凭借记忆将傅昭仪的姿容身段画下来,如此才显得更用心。 到底是一宫主位,轻易敷衍不得。 从现在开始动笔到黄昏,应该来得及。 说动就动。 子衿将之前晒干的花瓣用开水泡开,又捣碎了融入颜料中,子佩也开始准备纸笔和水之类一会儿要用的物件。 约莫两刻钟陆菀便开始动笔了,子佩在一旁递笔洗笔。 这么热的天儿本该至少唤一人打扇,可作画途中最好不能打扇,干的太快影响笔触。 陆菀也因此热了一整日。 好在一切顺利,不到酉时这幅画便完成了。 几人这才开始打扇,不过不是给陆菀打扇,是给这幅画。 小半个时辰后,这画也干的差不多了。 “去,将孙宝林请来。”在子佩正欲去请时,陆菀又加了一句,“想法子不让她带宫女,只她一人来就行。” 子佩应声便去了。 很快,孙宝林就一脸喜色来了卿玉阁,对孙宝林而言陆菀来请她是莫大的喜事,足可说明陆菀对她的重视。 陆菀一瞧见孙宝林便起身相迎,“妹妹可算是来了,快来替我掌两眼,稍后我要送去福宁宫。” 孙宝林一见就不住的赞叹,“呀,姐姐将昭仪娘娘画的可真美,端看这五官倒比本人美上许多。” “是么,我觉得昭仪娘娘比这画上更出众。” 孙宝林暗道,还真会拍马屁,面上却笑靥如花,“是呢。” 陆菀将画举起一观,许是忙了一整日有些眩晕,身子往桌案前坠了坠,眼瞧着一滴汗液就落在了画上傅昭仪的裙摆。 孙宝林扫视一眼忙扶住陆菀,言语中透着关切,“姐姐这是怎么了。” “无事,画了一整日着实有些累了。”说完便看向话中裙摆处,扼腕道,“美中不足,可惜了。” 孙宝林见陆菀无恙,便举起画卷在裙摆处吹了吹,“哪里就可惜了呢,只稍稍有些皱,不细看根本看不出。” 陆菀闻言,这才笑了起来,“妹妹说的是,的确瞧不出呢。” 顿了顿又道,“对了,妹妹就没觉着这画有什么味道?” 孙宝林这才仔细嗅了嗅,忽而面露惊喜,“果真有股香味,是玉兰花香对不对?” 陆菀颔首,勾唇浅笑,“妹妹果然好鼻息,我习惯在作画时往颜料中加入玉兰花汁,闻起来清香扑鼻,很有一番意境。” 孙宝林略有疑惑,“可玉兰花早已谢了呀。” 陆菀耐心解释道,“妹妹这就不知道了吧,子衿之前晒了好些花瓣,用的时候以热水泡开就行,很方便。” “姐姐的品味当真高雅,果真不凡呢。” “妹妹既觉得好,那我即刻便送去昭仪娘娘那了。” “去吧,再没有比这画更好的了。” 言罢,孙宝林便回了绿倚轩。 巧荷方才跟着孙宝林正欲进卿玉阁就被双喜叫去帮了个小忙,见孙宝林回来,忙凑了上去。 “宝林,陆美人请您是去做什么。” 孙宝林摇着团扇坐了下来,“还能是什么,她为傅昭仪画了幅画让我去瞧瞧有什么不是的地方。” 巧荷斟了杯茶递给孙宝林,试探道,“那宝林可觉得哪里不对?” 孙宝林闻言忆起方才画中香味,当即不屑道,“没什么,不过是些讨巧的心思罢了。” 巧荷小心觑着孙宝林的神色,追问道,“什么讨巧的心思呀,奴婢也想知道呢。” “也没什么,就是她作画时喜欢将玉兰花汁子混入颜料中,不就是因着院中有玉兰花才如此的吗。” 巧荷点点头,将这件事入了心。 第39章 骗点宝贝 陆菀将画收好就往福宁宫去了,虽已是用晚膳的点,该去还得去。 陆菀如今出行除了带上子佩,偶尔会带着竹云或山奈。 到福宁宫文德殿时傅昭仪不知是用过膳还是没用过,西偏殿思水轩的马才人也在。 “妾见过昭仪娘娘,娘娘万安。” 傅昭仪抬手叫起,扬唇轻笑,“还以为陆美人今儿不来了呢。” 陆菀从子佩手中接过画,亲自奉上,“妾用一整日将娘娘的姿容落于画上,愿娘娘青春永驻。” 傅昭仪示意身边的侍女挽秋接过,展开一看不由称赞道,“用色精妙,配色适宜,将本宫的一举一动画的惟妙惟肖,但这容貌好像要更出众一些。” 陆菀故作疑惑,“有吗,妾只是将白日所见画了下来而已。” 傅昭仪觑了眼右下角的落款,怔了一瞬便将画递给身侧侍女,“本宫很喜欢,定会日日悬于壁上,陆美人有心了。” 听见这句日日悬于壁上,陆菀心下微动,垂下眼睑将眸中神色敛了敛。 二人近日本就不睦,只表面尚可,陆菀又奉承两句便告退了。 陆菀知道,傅昭仪不喜她,否则也不会有那檀木梳的存在。 不过没关系,她也一样。 当日晚,陆菀仍旧没等到宣德殿的人,听双喜说,谢湛未召任何人侍寝。 翌日请安时,傅昭仪大肆宣扬了一番陆菀昨儿送的那幅画,孙宝林也着意添了几嘴,众人也因此纷纷赞起了陆菀。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地面,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陆菀正在用晚膳,但这膳食日日如此无甚心意,天儿又热,愈发吃不了几口。 “美人多用一些吧,进宫不到三个月人都瘦了一圈。” 子佩说着便为陆菀夹了一箸荤食。 陆菀勉强吃了一口,实在觉得腻味,但见子佩如此忧心,还是强忍着咽下了。 “放心,我不会饿着自己。” 用完膳正拿了本书翻阅,双喜便入了内室,雀跃道,“美人,宣德殿的人正往这边来。” 子佩正为陆菀打着扇,“瞧你欢喜的,这边的宫殿可不少,更何况还有绿倚轩那边呢。” 子佩如此说只是想着一会儿宣德殿的人若不是来卿玉阁也更好接受一些,若真是来卿玉阁自有欢喜之时。 双喜闻言只好讷讷告退,“是。” 陆菀依旧平静翻阅着掌心的书。 “白苏那边怎么样了。” 子佩仍旧打着扇,一时有些语塞,“......这个,姐姐知道的更清楚些,奴婢只知道白苏这些日子忙着捣鼓避子药丸的事,要不要奴婢去唤姐姐来。” “不着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双喜又进来了,这回喜色更浓。 “美人,宣德殿的人传您侍寝。” 这回,应该是确定了。 算起来,她至少十日没见过谢湛。 到宣德殿时,天色还未彻底黑尽,今儿是真早。 陆菀忆起上回沐浴时只让子佩服侍在侧,这一回便也没让侍浴宫女在侧。 沐浴完入寝殿时,一股酥爽的凉意扑面袭来,直让人眉目清明。 哪知门才关上,陆菀就被猛的抵在墙角,还未来得及说话,温热的气息瞬间裹挟着她,唇被狠狠衔住,肆意掠夺着。 陆菀这才看清,果然是谢湛。 他疯了不成? 陆菀伸手推着他,这一推反倒让谢湛更来劲,唇舌的力道加深了好些,直缠的她舌根都发疼。 虚无的感觉让她禁不住使劲攀着他。 他的唇缓缓往下滑,用力留下属于他的印记。 陆菀的唇终于得了空,“别,明儿让旁人瞧见不好。” 谢湛闻言终于松开扣紧她后颈的手,抬眸望向她,喉中有些许涩意,“你怕谁看见。” “不是怕,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谢湛看着眼前被他吻的娇艳欲滴的唇,只觉某处似要迸发开来,直接将陆菀打横抱起往榻边行去。 边走还边掂了掂,眸色瞬间沉了沉。 陆菀发现自那日之后他就总喜欢抱着她,好像她双腿不便于行似的,如此也好,说明他很喜欢与她亲密接触。 谢湛一将她放入榻上便抬手去将床帐放下来。 陆菀的身子向后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道,“皇上,咱们要不先说会话?” “朕与你有什么好说的。” ......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谢湛将陆菀往里推了推,躺了下来,一手撑着头,另一手勾着她的腰肢拢入怀中,“说吧,你想说什么。” 陆菀按住他解着她衣带的手,转过身面向他,正欲说出口的话瞬间咽了回去,他的眉眼他的鼻乃至他的唇,渐渐与她记忆中的模样重合,一样,却又不一样。 谢湛见她看着自己发怔,又问了一遍,“你想说什么。” 陆菀回过神来,往他怀里钻,用温柔似水的声音说道,“没什么,就是多日不见皇上,想念的紧。” 谢湛眉目一凛,“陆菀,你是不是又想要什么。” 什么叫又?她有张口要过东西? 虽然她的确想让谢湛赏她几件稀奇些的首饰,可还是张不开口。 “...没,妾是真的想皇上了。” 谢湛将她散落的乌发全部朝一个方向顺,冷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 陆菀心中本就纠结,既然谢湛一个劲儿追问那就怪不得她了。 “倒也没什么,就是瞧着旁的姐妹侍寝后大多会有赏,妾什么都没有,有点吃味。” 说着还蹭着谢湛微微敞开的胸膛,怕惹他生气。 “你怕不是吃味,是想从朕这里骗点宝贝。” 陆菀的脸蹭一下就变得十分烫人,他与傅婕妤她们也是这么说话?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她在谢湛面前好像越来越放松,越来越大胆。 正想着该怎么回这个话,谢湛的声音再次响起,“陆菀。” 陆菀正仔细听他想说什么,却没了下文。 她的头抵在他的喉结,察觉到他的喉结在一下下滚动,抬头往后撤了几寸,一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美眸就这样直直望着他,似是在等待他的采撷。 第40章 事发 谢湛见状,直接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可就这一下,却让陆菀的心跳漏了半拍,比那许许多多缠绵悱恻的吻都令人悸动。 她的眼眶在这一刻盈满了泪,许是侧躺的原因,很快便顺着眼角滑落至他的臂膀,又顺着衣衫濡湿了他的肌肤,烫了他的心。 陆菀很快垂下头收起泪意,不知他有没有察觉到。 二人,许久不曾开口。 安静了好一会儿,陆菀竟有了睡意,索性开始睡起觉。 陆菀刚睡着没多久就醒了,胸前凉丝丝的,睁眼一瞧,身上一件衣裳也没有,谢湛正...... “皇上,妾才刚睡着。” 谢湛抬头时唇角还有一丝晶莹,“朕让你来不是睡觉的。” 陆菀不禁打了个冷颤,“可是妾有点冷,殿中的冰盆有点多。” 谢湛往上挪了挪,将她整个人环住,眼神中溢满了情欲之色,“一会儿你就热了。” 说完便重重吻向她的唇,不同于先前的轻啄,急切且凶猛,疯狂攫取她口中的一切。 手也肆意在她身上每一个角落探索,把玩。 这一次,他似乎玩心很重,又似是......取悦? 直到陆菀开始主动缠上他,他才真正开始与她握雨携云。 良久,谢湛才躺在陆菀身侧。 他侧身,含住她的耳珠绕着,咬着,“陆菀。” “嗯。” 又不说话。 陆菀将头与他之间挪远了些,却又被他捞入怀中,再次含住她的耳珠。 这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令她逐渐意乱情迷,她索性朝他怀里拱了拱,环住他劲瘦有力的腰身。 谢湛同样环着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弯了弯唇角,随即低声道,“怎么,朕刚才没喂饱你?” “嗯。” ............ 陆菀离开宣德殿时恰好是三更,子佩紧紧扶着陆菀让她尽量维持平稳,心中却将谢湛骂了千百遍,跟没见过女人似的,亏她们之前还觉得皇上有隐疾,如今想来,真是笑话。 翌日晨起时陆菀头疼欲裂,才睡了两个时辰多点。 可依旧要去请安。 请安最费时的便是往来凤仪宫,真正给皇后请安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回到卿玉阁用了些清粥小菜便去补觉了,起身时,恰好是用午膳的时辰。 子佩边服侍陆菀漱口净手边笑道,“美人,今儿的午膳与往日的很不一样呢,都是新菜式,有雪霞羹与蟹粉狮子头,主食是酥琼叶和燕窝粥,说是晚些还会送来几盏冰饮子。” 陆菀行至桌旁缓缓坐下,瞧着一桌子精致的饭食,突然感觉胃口大开。 “只咱们这换菜式了还是众人宫中都换了。” 子佩立在陆菀身侧为她布菜,“自是都换了,再不换奴婢还想着用临安宫的小厨房呢。” “你还有这心思。” “自然有,您这饭进的不香一日比一日瘦,若再瘦下去身子都瘪了。” 这顿午膳是陆菀近一个多月以来进的最香的一顿,就连子佩瞧着都心生欢喜。 五日后,白苏已做好了避子药丸,装在一个白色小瓷瓶中,侍寝后取一粒服用即可。 陆菀还让子衿随机取了五粒拿到太医院收买了个小医官查验,确认无恙陆菀才敢放心服用。 花房的四位宫女也从这日起有了神思恍惚的症状,听子衿说,白苏制的是一种慢性毒,会一日一日折磨人的心神,直至痛苦的死在梦中,约莫七八日那些个宫女便会死于非命。 果然,七日后那几个宫女便在睡梦中突然死去,皇后知晓此事还派人查了几日,可惜什么线索都没有,只好以暴毙论,即便验出几人死于中毒也不能大肆宣扬,怕惹的宫中人心惶惶。 也就是这几人都无甚背景,否则不可能草草了事。 好在白苏是个懂分寸的一切肯听子衿的安排,伤害她的人远远不止死去那四位,可为了避免引火上身牵连到卿玉阁不得已选择徐徐图之。 “奴婢多谢美人成全。” 陆菀示意子衿将白苏扶起来。 “是你自己成全了你自己。” 白苏眸中含着几许泪光,“若无美人相助,奴婢不可能这么快报仇,美人放心,奴婢往后定不负众望!” “好,我信你。” 说着又让白苏为她把了把脉。 这十来日谢湛只召她侍寝了一回,虽服过避子药丸,可上一回并未服用,还是确诊了才能放心些。 “美人放心,没有身孕。” “那就好。” 陆菀话音甫落,双喜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美人,不好了,昭仪娘娘中毒了,皇后娘娘命所有人前往福宁宫。” 陆菀心中思量,傅昭仪到底没放过这个机会。 陆菀命子佩随意为她挽了个发髻便往福宁宫去了,此时虽是未时末,但已没有往日那般热。 到福宁宫文德殿时,已有十二三位妃嫔到了,傅昭仪面色惨白坐在皇后下首,瞧着很是无力的模样。 一位张姓太医正立在殿中。 瞧见陆菀过来,皇后直接命陆菀走上前去。 陆菀走近才瞧见,皇后身侧香松手中便是她送予傅婕妤的那幅画,此刻正随意散乱着。 皇后指着画看向陆菀,语气还算平静,“陆美人,你可识得这个。” 陆菀秀眉微蹙,轻轻颔首,“识得,这是昭仪娘娘晋封那日妾亲手所画又亲自送来的。” 香松在皇后的示意下缓声对陆菀说道,“张太医说,作画之人在上头藏了一味叫落实回的毒,昭仪娘娘是将这画日日悬于寝殿中,日子久了会使人神志不清,慢慢的会觉得浑身无力以致昏迷,直至再也无法醒转。” 第41章 习惯 傅昭仪身后的挽秋忙哀哀道,“亏了奴婢警醒,总觉得昭仪娘娘这几日并非普通的神思倦怠,请了好几位太医都说无恙,直到请了张太医,这才知道我们娘娘竟是中了毒。” 说到最后直接哭了出来,那眼神似是要将陆菀生吞活泼,反倒是傅昭仪安静倚在一旁旁观一切。 见挽秋说完,傅昭仪轻咳两声看向皇后,“皇后娘娘,陆美人平日里温柔明理,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许是有什么苦衷。” 皇后见陆菀神色如常,不由说道,“陆美人,方才太医已验过此画,你还有何话要说。” 陆菀的声音如清泉般,不卑不亢道,“皇后娘娘,妾可否瞧瞧这画。” 一向跟在傅昭仪身后的杨美人和吴宝林却争相为傅昭仪打抱不平。 杨美人模样生的好,入宫后只承宠过一回,跟在傅昭仪身后很少多言。 反倒是吴宝林,至今未承宠,十几日前才真正投靠傅昭仪,自此之后,说话做事都硬气许多。 大抵是傅昭仪给的勇气。 “皇后娘娘也太心善了,证据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查的,直接告诉皇上让发落了就是。” 杨美人抬起绢子掩了掩唇,眼神并不落于实处,“妾也觉得是,这画连陆美人都承认是亲自所画,自是证据确凿了。” 皇后闻言还是命香松将画递给了陆菀。 陆菀入宫以来最庆幸的便是皇后处事公允从不偏帮谁,本以为她与谢湛曾有过婚约皇后该厌恶她才对,可皇后待她只与寻常妃嫔无异,如此已是很好了。 陆菀在子佩的帮助下展开这幅美人图,在画中发髻上与子佩一起细细瞧着。 众人不解,这主仆二人在找什么? 很快,子佩将画重新递到香松手中。 陆菀微微含笑,柔声道,“皇后娘娘,画中笔触与手法包括人物的形态的确与妾当初所画十分相似,可妾敢肯定,这画并非是妾送来那幅。” 这话一出众人尽皆不信,当初傅昭仪说收到陆美人的画十分欢喜,还大肆将陆菀称赞了一番,好些人借此特意来瞧过这画,更重要的目的当然是与傅昭仪多说几句话。 吴宝林却轻哼一声,“这画姐妹们当初可都是瞧见的,分明与之前所见一模一样。” 吴宝林说完看向几位当初瞧过这画的人,几人的答案与吴宝林所言一致。 皇后再次看向陆菀,这次的语气中有些许生硬,“陆美人,你既说不是出自你手,可有证据。” “皇后娘娘,妾有一个习惯,便是在作画时会将名讳隐于画中,而这幅画妾记得很清楚,当初将名讳藏于髻上步摇旁。” 见皇后若有所思,陆菀又道,“妾的桌案上有许多入宫以来作的画,皇后娘娘可遣人去寻,一查便知。” 皇后命香松亲自去卿玉阁随便择几幅陆菀的画,去之前,陆菀提醒香松要将桌案上的透镜一并取来。 吴宝林望着香松离去的背影,眼波流转间很快说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什么,陆美人既铁了心要害昭仪娘娘,自会留些破绽,否则如何能脱身呢。” 陆菀一直用余光觑着傅昭仪那头的动静,却并未发现异样,如今也算明白吴宝林缘何能入傅昭仪的眼,竟是起着这个作用。 “我若真想害昭仪娘娘,只需在作画时随意改变画风即可,如此不是更好证明此画非我所出么。” 这话顿时引起好些人的共鸣,的确如陆菀所言,画风就如同一个人的字一般,可以此证明身份,可又与字不一样,字迹再如何变幻都能瞧出点端倪,可画却不同,刻意改上几笔是很容易的事。 吴宝林霎时哑然,只正了正身子,不再言语。 待香松回来时,皇后命几个宫女内监拿着透镜在画上找,果然,每幅画上都藏着“陆菀”二字,但若仅凭肉眼,很难发现。 皇后在香松的帮助下将带来的几幅画都瞧了一遍,看完最后一幅画后陆菀温声道,“皇后娘娘,此画并非妾送来那幅,如此,也可证明妾的清白了。” 众人倒吸了口气,既然陆美人是清白的,那这画......难不成是傅昭仪为了陷害陆才人所为? 于婕妤见皇后缓缓点了头,唇角的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傅昭仪也太狠了,为了争宠竟给自己下毒。” 众人闻声望向于婕妤,于婕妤果然大胆,不管私底下怎么称呼,当着面都要尊称主位一声娘娘。 傅昭仪此时没工夫与于婕妤计较称呼上的问题,咬了咬唇,虚弱道,“皇后娘娘,妾没有,妾与陆美人无冤无仇,妾更不可能给自己下毒。” 陆菀看向傅昭仪,附和道,“昭仪娘娘说的是,妾与娘娘无冤无仇又怎会行此恶毒之事。” 吴宝林果然是傅昭仪寻摸来的一条好狗,当即便道,“众人皆知这宫里最得宠的就是昭仪娘娘,然后便是陆美人,往后若无昭仪娘娘,陆美人可不就顺理成章成为这宫里最得宠的人吗,心机不可谓不深。” 说着便起身向着皇后微微福身,“皇后娘娘,妾也想瞧瞧这画。” 皇后颔首应允。 吴宝林从香松手中接过那副美人图与方才从卿玉阁拿的画分别抬起嗅了嗅。 “之前就发现陆美人赠与昭仪娘娘的画有种不同于寻常香料的气息,如今再一闻方才从卿玉阁拿来的画,竟是同样的味道。” 陆菀心下微动,孙宝林果然将这事告知了巧荷。 众人再次愕然,一时竟分不清事情真相究竟为何,可又不敢凑上前去分辨,怕沾染了毒物。 皇后命香松将画交给张太医,让张太医查一查。 陆菀打量着张太医,自入宫后她从未请过太医,瞧这张太医已是而立之年,想来是有些真本事。 张太医接过画来回分辨轻嗅,好半晌才说道,“的确味道相同。” 第42章 搜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是认定此事是陆菀所为。 吴宝林笑意更甚,她若今日费尽心力维护傅昭仪,以傅昭仪的恩宠定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 此时只冷哼一声坐回自己的位置,“皇后娘娘,此事已是证据确凿,万望皇后娘娘还昭仪娘娘一个公道,若非发现得早,后果不堪设想。” 傅昭仪轻咳两声接过吴宝林的话,“皇后娘娘,妾始终不信这是陆美人所为,陆美人瞧着并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吴宝林看着自始至终淡定无惧的陆菀,心底那点火似是被点燃了一般,面上已是绯红一片,可当着皇后的面到底不敢像泼妇骂街一般。 “昭仪娘娘也太心善了,都证据确凿了还帮着陆美人说话,人家可是要置您于死地的。” 于婕妤见事态反转,并未因方才指责傅昭仪的话面露愧色,勾唇笑道,“傅昭仪心善不善不知道,此事的确是证据确凿了。” 皇后一直在垂眸思忖,于婕妤话音落下才抬眸说道,“仅凭这画说明不了什么,本宫要知道这毒是哪来的,陆美人入宫前经过多番盘查,这些个脏东西不可能带的进来。” 陆菀暗叹,皇后处事果然公允,可惜撞入了傅昭仪的圈套中。 吴宝林冷声道,“宫中阴私腌臜事从未少过,想得到这些脏东西多使些银子未必弄不到。” 傅昭仪捏帕掩唇,面上似有为难,“既如此,为了还陆美人的清白便只能将卿玉阁搜查一番了。” 吴宝林尖酸道,“昭仪娘娘还真是好性儿,即便什么都没搜到也不能证明陆美人于此事是清白的,既然毒已下,自然是要毁尸灭迹的。” 于婕妤眉心微动,那张脸永远化着精致且挑不出错的妆容。 “吴宝林说的虽有道理,但也有可能担心那毒的量不够以后再想法子加量,更何况,这么好的东西又不容易被人察觉,留着往后多用几次也未可知。” 陆菀听这些人一唱一和,就想将这口锅扣在她身上,她看起来未免太好欺负了些。 “于婕妤说的是,皇后娘娘自可派人去妾殿中搜查,妾身正不怕影子斜。” 皇后见状便嘱咐身边两个嬷嬷带着人往卿玉阁去了。 就在吴宝林等人以为这件事胜券在握时,陆菀好似突然想到什么。 “皇后娘娘,妾忆起那日将画完成时请了孙妹妹来帮忙掌两眼,那日妾因为画了一整日太闷热之故晕眩了一瞬,故而落了滴汗在画中昭仪娘娘的裙摆处。” 说到这陆菀看向左后方孙宝林,“因落了滴汗妾心中深觉不妥,还是孙妹妹说无恙,只略略有些皱,不细看根本瞧不出,妾才收好往福宁宫送了来。” 皇后闻言便又从香松手中接过画仔细瞧了瞧,裙摆处没有任何痕迹,香松也接过仔细瞧着,“皇后娘娘,上面的确没有陆美人说的那滴汗渍。” 皇后已是十分不耐,双眉微皱看向孙宝林,“孙宝林,陆美人说的是否属实。” 孙宝林面有躲闪,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这种时候她哪敢帮着陆菀说话,若真在卿玉阁搜到那毒坐实了陆菀的罪那她又当如何? 退一万步讲,即便卿玉阁没搜到那毒物证明陆菀无罪,那傅昭仪往后岂会轻易放过她。 不对,若陆菀无罪那就是傅昭仪自编自演的一出戏,皇后娘娘和皇上岂会轻易放过这般歹毒阴险之人。 但也不一定,谁都知道傅昭仪的父亲是定国将军,如今正领兵在外为皇上出生入死,皇上未必肯因为陆菀治傅昭仪的罪。 可她又不敢当着皇后的面撒谎,怎么办......怎么办...... 思忖间,孙宝林已是汗流浃背。 傅昭仪此时暗自将掌心捏紧,没想到陆菀还有这么一出在这等着,果真与初见时印象一样,不好拿捏。 此时只希望孙宝林识相些,知道该站在哪一边,可孙宝林近日来与陆菀私交甚密,她实在没把握能完全掌控孙宝林。 皇后见孙宝林正垂眸思索好半晌不说话,不由催促道,“孙宝林。” 只这一声便让孙宝林回过神来,抬眸的瞬间神思有些恍惚。 皇后见她抬头又道,“这是关乎人命的大事,你只需实话实话便好,若被本宫知晓有半句不实的言论,不止是本宫,就连皇上也不会轻饶。” 孙宝林被这话吓得一怔,这可是皇后娘娘。 “是,妾......妾不敢说假话,确如陆姐姐说的那般,那日陆姐姐说让妾帮着瞧瞧画中可有不妥,途中陆姐姐因晕眩之故一时没站稳才落了滴汗在画中裙摆处,妾瞧着的确看不太出来才说无恙。” 孙宝林说完后终是畅快不少,这回不论结果如何,她已将傅昭仪得罪的透透的,往后只能与陆菀绑在一根绳上了。 陆菀立在正中早已疲累,郑重道,“皇后娘娘,如此便可证明此画并非妾那日送来那幅,是被有心人照着妾的画风摹了一幅,只可惜好些个小细节都未注意到。” 吴宝林已是头皮发麻,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难不成真的是傅昭仪自己做的? 不会吧,傅昭仪无论家世荣宠皆在陆美人之上,她为何要以身犯险?不会不会,一定不会。 “陆美人此话差异,兴许是孙宝林当初瞧的那幅画和你送来福宁宫的并非是同一幅。” 她说这话时已没了方才的底气。 陆菀往吴宝林处望了一眼,只这一眼却让吴宝林没来由打了个冷颤,“皇后娘娘,妾与孙妹妹是前后脚出的卿玉阁,孙妹妹当时还回头望了妾一眼,妾根本没机会调换这画。” 陆菀只是随口胡诌,她不相信孙宝林还记得当时有没有回头。 说到这,陆菀又看向吴宝林,“吴宝林是不是还有十个八个‘兴许’等着我?” “你...” “够了!” 皇后厉声打断吴宝林即将说出口的话,“本宫知道了,陆美人先坐下吧,一会儿就知道到底如何了。” 众人知道,皇后这是在等搜查卿玉阁的人回来,若什么都没查到,这件事便彻底与陆菀无关。 众人焦急在文德殿候着,都想知道一个结果,到底是陆美人与孙宝林狼狈为奸,还是傅昭仪作茧自缚? 第43章 抓痕 将近一个时辰皇后派去的人才回来。 领头的那位嬷嬷开口道,“回皇后娘娘,卿玉阁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就连下人房中奴婢们都搜过了。” 举座哗然,此举不就说明一切是傅昭仪做的? 众人正看向面色苍白的傅昭仪时,突然,与傅昭仪同住一宫的马才人身后一个宫女滑落在地。 循声望去,只见那宫女面露惊恐已是泪流满面。 马才人也一副慌张样,忙侧首唤那宫女起来。 陆菀暗道不好,傅昭仪竟算的如此周全,明明对今日之事稳操胜券却还是安排了后手。 这马才人算是完了。 皇后示意香松将那宫女带上前来,未等皇后问,那宫女就吓的什么都说了。 那宫女哭着说她受不了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马才人做的,说马才人嫉妒傅昭仪得宠嫉妒的发疯,回回瞧见傅昭仪侍寝完锁骨周围的红痕便气的牙痒痒,对贴身侍奉的人动辄打骂,还塞住嘴不许出声。 直至陆菀送画的第三日,因着傅昭仪说之前收拾的不干净要重新仔细洒扫一番,所以将挂在内室的画收入了庑房,马才人便将此画偷了出来找人临摹一幅,临摹那人已被马才人暗中解决了。 皇后听完便命人仔细将马才人房中服侍的人检查了一番,贴身侍奉那两个浑身遍布伤痕。 马才人见状已知大厦将倾,平日里的伪装也都褪去了,瞪圆了眼冲上前就掐住傅昭仪的脖子。 “让你个贱人炫耀!让你在我面前炫耀!我要掐死你!!!” 众人都被这一幕吓得连连后退,场面瞬间混乱。 马才人跟发疯了一样,劲儿大的两三个人都扯不开,傅昭仪的脸色已渐渐青紫,挽秋忙拿了个花瓶朝马才人头上砸去。 只听“哐当”一声,马才人立刻松了手,身子往后踉跄两步,血顺着额直直往下流。 叮叮当当的碎瓷声响了满殿。 待她反应过来再想去掐傅昭仪时,早已被皇后身边的嬷嬷控制住。 傅昭仪拼命咳着,似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但脸色已渐渐回转。 陆菀瞧着这一幕思虑重重,这戏,未免太真了些。 亦或是,这根本不是戏。 皇后直接命人塞住马才人的嘴,又命人将马才人所住的西偏殿搜查一番,很快便搜到一个黑色瓷瓶,经张太医查验,与傅昭仪中的毒一般无二。 马才人无从抵赖,她方才所为也没有抵赖的意思,这才真正是人证物证俱全。 众人不禁暗叹,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马才人也只在入宫之初承宠过一两回,平日里言语虽不多,待人也算温婉和善,谁知竟是这样表里不一之人。 皇后忙遣人将傅昭仪扶回内室,又嘱咐张太医好好为傅昭仪开个方子。 “今日之事委屈陆美人了。” 陆菀垂下眼睑,温声道,“妾不委屈,妾知道皇后娘娘不光容色冠绝后宫,内心更是温善敦厚一片赤诚,断不会冤了无辜之人。” 皇后颔首,让众人散了便押着马才人离开,今儿有些晚,明儿再让皇上定夺也不迟。 这场闹剧,算是收尾了。 马才人一定活不了。 离开福宁宫时,天色已微微擦黑。 孙宝林忙跟上陆菀的脚步,“还好是虚惊一场,那马才人也忒狠毒了。” 在知道这个结果时孙宝林也安心许多,方才她只是说了实话而已,今日之事没牵连到傅昭仪,傅昭仪应该不会记恨她吧? “今日得多谢妹妹为我解围。” 孙宝林满面含笑,得意洋洋道,“说这些做什么,咱们同住一宫本就该互帮互助。” 这话让陆菀直想笑,若非当着皇后的面孙宝林不敢撒谎,今日之事还不定是个什么结果。 毕竟那黑色瓷瓶,子佩她们房中前两日搜了一个出来。 傅昭仪定是早知道马才人的为人,特意给她下了个套,不然她怎么可能顺利偷到画,傅昭仪的人也没蠢到这个地步。 估摸着就连画师及毒药都是傅昭仪暗中引导提供的。 这一招的确厉害,若无那滴汗渍为陆菀验明正身,马才人的宫女怎会瘫软在地,就这么巧? 本以为傅昭仪是自掘坟墓,没想到人家早就想好了前路退路,若今日陆菀无法脱身,马才人的下场就是陆菀的。 马才人也是罪有应得。 宫里又即将少一个人。 还未行至临安宫就瞧见宣德殿的人侯在宫门处。 刘元化一脸谄媚躬身行至陆菀身前,向二人行了一礼。 “陆美人,皇上命奴才们来请您去宣德殿。” “晓得了,公公稍等,我去准备准备。” 言罢,便想往里走,才行了一步就被刘元化唤住了。 “子衿姑娘已经准备好了,美人请。” 孙宝林皮笑肉不笑道了句,“姐姐快去吧,别让皇上久等了。” 陆菀应声,孙宝林便回去了。 子衿闻声从里头缓步出来将收拾的衣裳递给子佩。 “奴婢今儿不能随侍在美人身侧,得和双喜他们一起将殿中收拾收拾。” 陆菀只刚开始去宣德殿时带过子衿,后来都是子佩,她知道皇后的人来搜过卿玉阁,纵是再轻手轻脚,到底会翻的一团乱。 “好,你做事我放心。” 陆菀说完便上了轿,只子佩随侍在侧。 傅昭仪此时却倚在榻上由挽秋侍药。 挽秋边喂药边心疼道,“可怜了娘娘,中了毒不说还被马才人那个蠢货将脖颈挠了几道。” 傅昭仪双眉拧成一团,心下郁郁,“若真能将陆菀扯入这件事这些都无妨,可惜还是没成事。” “那陆美人的确是个有手段的,难怪能窥破周御女的事。” 说着,又往傅昭仪口中喂了一勺黑褐色药汁。 傅昭仪捏帕拭了拭唇角的药渍,“本宫一早就知她不简单,没想到这么难缠。” “奴婢也没料到,这回陆美人有了警醒往后怕更难对付。” 傅昭仪暗暗腹诽,陆菀定是早就有了警醒,否则今日根本无法脱身。 “本宫近日是无法侍寝了,先好好养伤别留疤才是最要紧的。” “娘娘放心,有张太医在绝不会留疤。” “嗯。” 一碗药汤下肚,含了个蜜饯才躺下歇息。 第44章 饮酒 陆菀到宣德殿时并未沐浴,段正说谢湛等着她一起用膳。 看来谢湛也知道福宁宫那一出闹剧,知道她并未用膳。 殿中一个服侍的都没有,看来是要她侍膳了。 行至寝殿时,殿中比往常亮上许多。 谢湛已坐在红木雕嵌理石圆桌前开始用膳。 陆菀行至谢湛身侧行过礼便坐在他右侧,如此也好方便为他夹菜。 本以为谢湛用膳会摆的满满一桌,没想到也就七八道菜,瞧着却很是精致可口,让人一瞧便有食欲。 谢湛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陆菀见状又起身为他斟了一杯,是鹤年贡酒。 “你准备一直看着朕吃?” 谢湛说着还将陆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只见她挽了个样式最简单的单髻,髻上簪了几朵珠花,身着一袭石青色绫罗纱衣,与那些太妃的妆扮倒有些像,将她本素雅清冷的姿容衬的俗不可耐。 未等陆菀答,又道,“你穿的什么丑衣服。” 丑?这难道不是他的一众妃嫔惯常的打扮? 往常陆菀都是沐浴后才见他,穿的与寝衣无异。 “妾见姐妹们都爱穿这些个颜色,以为皇上是喜欢的。” “旁人穿好看,你穿不好看。” 谢湛说完便收回视线,继续舀着盏中汤羹,只尝了一口便推到陆菀面前。 果真是吃剩的。 陆菀只好接着他吃剩的吃,见他不太需要旁人服侍,便自顾夹起了菜,吃了一会儿才道,“那皇上觉得妾穿什么好看。” 谢湛闻言怔了一瞬,将杯中酒再次一口闷掉才道,“穿什么都不好看。” 陆菀已渐渐习惯他这种说话方式,总之就是旁人什么都好,她什么都不好。 见他酒杯又空了,准备起身为他斟酒。 起身的那一刹那小臂被他攥住按了回去,“好好吃你的。” 说完便伸手将陆菀右侧的酒拿到自己面前倒满,连饮三杯。 而后又斟满一杯置于陆菀手边。 陆菀将桌上扫视一圈,竟没有第二个酒杯,也罢,皇上赏酒喝,自是不能拒绝。 自入宫以来,这是她第一回饮酒。 “剩这么点作甚,喝完。” 原来她可以吃他剩的,他不愿喝她剩的。 陆菀只好将没喝完的半杯饮尽。 谢湛再次倒满递给陆菀,这次她却不敢接了,她知道自己的酒量,一杯接一杯的她受不了。 她不想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妾再喝就醉了,还请皇上见谅。” 谢湛再次将酒杯放在陆菀身前,锐利的眼眸划过她光洁无暇的面庞,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以你的酒量,这杯喝了不会醉。” 从前在府中时,她也曾与谢湛偷偷饮过酒,但只是浅尝辄止,从未醉过,头一回醉还是在知晓与贺家定亲那日。 陆菀再次端起酒杯,将杯中酒尽数落于腹中,腹部已有烧灼感。 放下酒杯时,陆菀的手没立即离开,微微垂眸道,“妾已有不适之感,再不能喝了。” “既如此,便不必喝了。” “多谢皇上,妾先去沐浴了。” 陆菀扶着椅背起身,两杯而已,头竟有些晕。 谢湛起身扶了陆菀一把,“酒量竟如此浅。” 陆菀顺势靠在谢湛怀中,声音有些飘飘然,“妾又不是日日饮酒之人,哪里来的酒量。” 谢湛将陆菀打横抱起,往榻边行去时又掂了掂。 陆菀有些恍然,“皇上,妾还没沐浴。” “今日免了。” 本以为谢湛将她放入榻上后会急切的吻她,前两回便是如此,可今日却没有。 他将她往里放了放,随手拽下她的鞋便躺在她身侧。 陆菀今儿喝了两杯还真有些晕,半坐着脱下外衫便枕在他胳膊上往他怀里钻。 她知道,他喜欢她如此。 谢湛将陆菀往怀中带了带,手搭在她腰间,“陆菀,入宫三个多月,你累吗。” 她本已阖上的眼眸瞬间睁开,但并未看他,“皇上缘何有此一问。” “没什么,就是好奇。” 闻言,再次闭上了眼,感觉头仿佛在往下坠,“皇上如今贵为天子,也会有好奇之心么。” “嗯。” 陆菀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他也没追问,兴许真的只是好奇罢。 躺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谢湛有什么动静,虽觉得头晕乎乎的,却如何也睡不着,一闭上眼脑中便回荡起许许多多画面。 察觉到怀中人儿总是乱动,谢湛说道,“睡不着吗。” 陆菀抬头望着谢湛,“皇上不是说过,让妾来不是睡觉的。” 谢湛仍旧面无表情,“你这记性倒好。” “当然,皇上说过的话妾都记在心里。” “你都记住什么了。” 记住他说谁都喜欢就是不喜欢她,还记住他说心里有她,更多的是旁人。 “记住皇上说心里有妾。” 谢湛闻言反倒眸色黯淡,眉目微蹙。 陆菀察觉到他的不悦,再次往他怀里钻,“妾说错了什么惹皇上不高兴了么。” 难道,他心里没有她了? “没有,你回去吧。” 陆菀心下一沉,分明就是不高兴了。 “方才是皇上劝酒妾才多饮了一杯,此时晕的厉害走不动。” 谢湛闻言眉目略略舒展了些,可语气依旧生硬,“朕竟不知你还会耍无赖。” 陆菀见他语态比方才好上许多,轻声笑道,“妾也是才学会的。” “谁教你的。” “自然是皇上。” “朕不记得有教过。” “皇上总是赶妾走,妾不想走自然得想法子留在皇上身边。” “为什么想留在朕身边。” 还能为什么,当然因为你是皇上。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妾就是想日日伴在皇上身侧,若非要说为什么,兴许是因为喜欢,因为爱,因为习惯,亦或是都有。” 谢湛方才舒展的眉再次拧成一团,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往上抬,眸中阴鸷似要将她撕裂。 “陆菀,你撒谎。” 第45章 安慰 陆菀的下巴被捏的泛白,疼的直往后缩,谢湛松开她才垂首道,“妾没有,妾句句属实。” “陆菀,别想着骗朕,你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不用朕多说,你心知肚明。” 陆菀的眸中闪过几缕悲凉,好在她并未抬头。 爱不爱一个人可以伪装,可谢湛见过她全身心爱他是什么模样,那种眼神泛光,心里眼里只他一人,还有言语举动,这些通通瞒不过他。 这话也足以说明,谢湛对从前发生的所有事包括她的一举一动,全部记得。 再一抬眸,眼神中已是澄澈温和,散发着盈盈笑意,“是,妾心知肚明,那皇上呢?” 谢湛漆黑的眼眸依旧不见半点波澜,将胳膊从陆菀脖颈下抽出,由侧躺转为平躺,阖上眼冷声道,“陆美人,你该走了。” 陆菀一怔,这是他第一回这样唤她。 她起身越过谢湛,将鞋衫穿好,行过礼便离开了宣德殿。 陆菀只觉可笑,亏她想一点一点与谢湛拉近距离,让她在他的心中分量能慢慢变多。 事实是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皆逃不过他的法眼,他太了解她了,可她早已不了解他。 “美人身上有酒味。” 子佩的话将陆菀的思绪拉回现实,“嗯,方才喝了两杯。” 子佩见陆菀衣衫整洁不像侍过寝,面上也是一副阴雨绵绵之状,不由问道,“美人是怎么了,瞧着像是与皇上生了龃龉。” 陆菀不由苦笑,“我怎敢与皇上争辩,不过是看他脸色行事罢了。” 子佩见状便知定是皇上又说了什么,可她不想继续问下去惹姑娘徒增烦恼。 翌日下午,马才人一事有了结果,赐自尽。 有这样一个女儿,马才人前朝的父亲,官职多半也会受影响。 听子衿说马才人不愿就死是被强灌了毒才死的,七窍流血,死状极其可怖。 谢湛还命段正亲自往傅昭仪殿中送了好些珍宝首饰以及各类补品,以作安慰。 子衿气鼓囊囊忿忿道,“皇上也太过分了,美人差点就被害死了竟一丝丝安慰都没有!” “有什么好安慰的,他最钟爱的本就是傅昭仪。” 他说过,像她这么寡淡的他只是闲来无趣才看两眼,这话她未对子衿子佩说过。 如今反倒有种无力感,是入宫以来从未有过的,仿佛她做再多也得不到一丝回馈。 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太要紧的事,她的恩宠在这宫中仅次于傅昭仪,她要的本就是宠,不是爱。 如今傅昭仪不光中了毒,脖子还被马才人抓伤了,至少在九月之前都不能侍寝,总得有人代替。 可谢湛那边无懈可击,可以说若无段正在他身边候着,这宫里怕是没多少人知道他就是皇上。 落日的余晖斜在窗边,谢湛正在宣德殿前殿接见舅舅江绍钦。 江绍钦已过不惑,唯一的儿子也在十年前意外丧生,如今膝下空虚,无子无女,眉间从未舒展过,永远都带着愁容。 “外头都在传你很宠爱陆美人。” 谢湛坐在御座上,声音不冷不热,“舅舅难道不知这宫里傅昭仪最得宠。” 江绍钦将手重重搭在腿上,睨了谢湛一眼,“你本不该与陆氏女再有纠葛。” “舅舅知道,祁王明面上到底是朕的皇叔,若非他生辰那日在朕酒中下了药,也不会有当初那一幕。” 江绍钦锐利的三角眼好像能洞悉一切,良久,才吐出两个字,“是吗。” 江绍钦根本不信,当初若非谢湛知道陆老太爷与先太子的死有关,看他那架势,宁愿不要李家的助力也不会退婚。 更何况,陆菀入宫前夕便有流言,说当今圣上对陆氏女念念不忘,否则祁王也不会动这样的心思想送陆氏女入宫与傅氏和皇后争宠。 但,就这么巧? 就这么巧在陆菀即将嫁与贺家之前? 江绍钦忍了好几个月,这是第一回与谢湛提起这件事,因为陆氏女的圣宠俨然快要盖过后宫诸人了,他该提点还得提点。 谢湛捏住杯盏的手不自觉用了几分力,直至指尖泛白也没松力。 忽地,谢湛抬眸,望向江绍钦的眼神中充斥着帝王与生俱来的孤傲与不容置疑。 “是与不是,都是朕的事。” 江绍钦轻笑两声,双手抬起又重重落于腿上,身子微微向前倾。 “皇上如今今非昔比,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自不是臣可以置喙的,但皇上别忘了,你父亲母亲还有你的祖母都是因何而故。” 谢湛的眼眸骤然紧缩,捏住杯盏的手卸了力,“朕不会放过祁王。” 江绍钦缓缓摇头,告退了。 他早就在谢湛登基之初劝他尽早对陆氏下手,谢湛竟无动于衷,若无陆老头当初给祁王递消息,先太子怎会被祁王暗杀成功,他妹妹也不会动了胎气难产而亡。 亏他对陆老头敬重有加,若非后来查出此事,他至死还将陆老头视为恩人! 江绍钦离开后,谢湛就回了后殿寝房。 孟广正一袭月白色中衣倚在壁上交叉腿啃着苹果,漫不经心道,“你舅舅又说什么了。” 谢湛坐在桌前倒了盏冷茶,“还能说什么。” 孟广边摇头边“啧啧”个没完,“你那个舅舅啊,执念太重。” 谢湛将盏中冷茶一饮而尽,“这件事怪不得他,听说我母亲成为太子妃前是家中最受宠的,她又是我舅舅一母同胞的亲妹,自是不一样。” “这种兄友妹恭的事我是没机会体会了。”随即远远将果核抛入渣斗中,行至谢湛身侧拍拍他的肩,“兴许多给你舅舅找两个美妾再生两个孩子他就会转移心思了。” 谢湛重重拍了一把他的手,不屑道,“你当谁都与你一般?” 这个法子谢湛早就想过,更是做过,可舅舅全然不理,只当不存在。 孟广重重点头,随手拿了块桌上点心塞入口中,从前几乎没吃过甜食,也不知是本身就爱吃还是报复心理作祟。 “你说得对,谁都没我有福气,你也没有。” 说完便大笑几声笑的极为邪恶。 “你这笑声太粗狂了往后收敛些,也就是段正在外候着。” “我还能不知道段正在外头?” 谢湛睇了他一眼,换了身黑衣从暗门处闪身离开了。 第46章 说准 陆菀此时刚洗漱完正在妆奁前涂抹面脂,“今儿皇上可有召寝。” 子佩正在陆菀身后为她篦头发,“有,是于婕妤。” 她就知道谢湛今晚会召寝,毕竟昨晚她并未侍寝。 “明儿她又该得意了。” “于婕妤就是这样,稍微得几日宠便谁都不放在眼里。” 陆菀又将手整个涂抹一遍,淡然道,“她这样不过是耍嘴皮子功夫,傅昭仪那样的才可怕。” “美人说的是,奴婢昨儿都以为傅昭仪会玩火自焚,没想到什么事都没有,还得了皇上的怜惜。” “这也是她的本事。” 陆菀又照了照镜子便歇下了。 八月中旬,夏日总算彻底远去。 一连二十来日她都没见过谢湛,但侍寝的人却不少,杨美人一次,薛才人一次,王宝林一次,于婕妤两次,就连傅昭仪身边那个说话刻薄的吴宝林都开始承宠了。 真真是雨露均沾。 双喜急的嘴角都长燎泡了,一副苦瓜脸,“子衿姐姐,你说美人就不急吗,奴才都替美人着急。” 子衿正在琢磨小厨房,瞪了双喜一眼,“急有什么用,且等着吧。” 陆菀自然是急的,可她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谢湛看穿,他看穿就看穿吧,还总是说出来。 翌日请安时,于婕妤果然又开始奚落陆菀。 “这不是从前最得宠的陆美人么,许久没见过皇上了吧。” 陆菀只颔首浅笑,“是。” 那头王宝林正与郑采女等人探讨子嗣这个问题,论的热火朝天,声音越来越高亢,于婕妤见陆菀实在无趣,便往那边去了。 恰在此时,皇后派人叫进。 “方才你们在说什么,本宫在里头都听见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是王宝林最先开口。 “皇后娘娘,姐妹们方才在说一件稀奇事。” 皇后看向王宝林,面上一派祥和,“什么稀奇事。” “......就是,就是姐妹们都入宫半年了,却无一人有孕,总不能是姐妹们身子都不适合有孕吧。” 言下之意,是不是皇上身子有什么问题。 皇后的细眉瞬间皱了起来,“既如此,本宫唤太医为众位妹妹都瞧瞧。” 王宝林面上有些为难,“妾不是这个意思。” “在本宫面前直言便是。” 王宝林的唇张张合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要么,请个太医给皇上瞧瞧?” 众人闻言都有些羞,尽皆垂下头去。 其实陆菀也有疑心,就算召寝的次数再少,这么久了也不会无一人有孕吧,说不准还真的是谢湛的问题。 她准备的那些避子药丸,兴许白费作用。 杨美人红着脸道,“不是说有问题的男子不能......” 也就是傅昭仪在福宁宫养身子,否则这话也轮不到杨美人说。 王宝林接过话,“杨姐姐还不知道吧,能不能让女子有孕,并非只是同房即可。” 陆菀暗道,王宝林懂的果然不少,难怪能日日周旋在众妃嫔周围。 从前她得宠时,王宝林经常围在她身边,如今有些日子没与她说话了,倒是孙宝林实在出乎她预料,竟与从前无异,的确稀奇。 皇后面上也有几许绯红,颔首道,“本宫知道了,但这件事本宫也不能贸然与皇上提,且在等等,时机合适了本宫自会与皇上说。” 王宝林暗自腹诽,哪里需要等时机合适,宫里发生的事难道皇上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便散了。 陆菀与孙宝林一同回临安宫。 “姐姐你说,皇上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这个我也不知,终究还是太医瞧过才知道。” 孙宝林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这件事若是真的,皇上自己应该知道,赵括赵太医可是皇上的御用太医,乃是国手。” 陆菀勾起一抹浅笑,温声道,“后日便是十五,皇后应该会向皇上提一提,若请上个三五位太医都说皇上没问题,那应该就是子嗣缘没到吧。” 其实孙宝林想问陆菀皇上久不召寝她就不担心吗,终究还是没问。 自上回傅昭仪一事后她就不敢生旁的心思了,上回那件事虽证实傅昭仪与陆菀都是无辜的,但若傅昭仪真是个心胸狭窄的必不会放过她们俩。 晚膳后,陆菀正坐在廊下。 子佩定定瞧着陆菀,“美人,您近日好像胖了些。” 陆菀抚了抚自己的脸,又伸出手瞧,有些愕然,“好像是,手指都粗了一圈。” “怪只怪近日的饭食比之前精致可口,加上天儿也不热了,美人这才进的香些。” 陆菀又捏了捏腰,她还真是全身胖,不过不要紧,只要别继续胖下去。 双喜瘪着嘴走了过来,“皇上实在孤僻,若能偶尔逛逛后苑,美人也好寻个机会偶遇。” 子衿跟在双喜身后抬手重重敲了他的头一下,双喜那是敢怒不敢言,只捂着揉。 “若美人能寻机会偶遇,旁人自然也可以,别担心,保不准宣德殿的人马上就来了。” 双喜捂着头道,看向陆菀道,“子衿姐姐说的有理,奴才这就去宫外张望,说不定今儿还真是您侍寝。” 陆菀颔首允准。 子衿却凑到陆菀身旁耳语道,“要不然美人装个病试试,皇上知道后定能想起您,说不定会亲自来瞧瞧。” 陆菀冷笑,低声道,“傅昭仪中了毒又受了伤他都没去瞧过,更何况我。” 见子衿子佩面面相觑,陆菀笑道,“别担心,如此也可说明皇上对傅昭仪的感情并不深,我还有机会。” 双喜刚出临安宫便进来了,还立在那不停张望,也不知在看什么。 子衿伸长脖子大声唤道,“双喜,你在那看什么呢?” 双喜回头时一脸喜色但什么都没说,与他这些天的状态截然不同,也不知在卖什么关子。 子衿瞪圆了眼一脸自得,“不会真让我说准了吧?” 第47章 落泪 子衿话音一落,便瞧见宣德殿负责召寝的刘元化朝着陆菀所在方向行来,双喜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恭喜陆美人,皇上今儿召您侍寝。” 子衿喜色外露,子佩还算镇定,双喜还在刘元化身后悄悄向子衿竖了个大拇指。 还真让子衿一语成谶。 这会儿天还大亮着,陆菀到宣德殿沐浴完时,天色已开始转暗。 段正为她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迦南香的气味,不浓,只觉通体舒适。 犹记得上回离开宣德殿时,谢湛还生了她的气,她不过说了喜欢他爱他而已。 屋内烛台尽皆亮着,谢湛正坐在桌案前看一本折子。 前几次陆菀还觉得与谢湛之间近了些,如今又有些怵他,他这性子实在有些阴晴不定。 陆菀行过礼便规规矩矩立在他身侧侍奉茶水。 谢湛放下折子抬头看她,“看来你最近过得还不错。” 陆菀迎上他的视线,清浅一笑,“托皇上的福,尚可。” 谢湛起身勾住她的下颌,“尚可便是一般般。” 她哪里敢将话说的太满,怕又惹他不快,还真是怎么说都不对。 思及此,她直接越过他的手抱住他,头抵在他修长的脖颈。 “皇上还要继续看折子么。” 娇软身子入怀,谢湛的胸膛不自觉剧烈跳动。 感受到谢湛的喉结翕动着,陆菀环住他腰身的手缓缓上移,勾住了他的脖颈,借力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下。 属于她的味道在这一瞬猛烈涌入他的鼻间,在她的唇离开不到一寸的距离他紧紧拢住她的腰,陆菀脚也随着这个动作微微踮起。 “就这么简单吗。” 陆菀再次吻了上去,这一次她没有很快离开,而是轻轻柔柔撬开他的齿关,一探才知,她根本不用撬,他早已等着她。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灼热,陆菀抬眼看他,他竟就这样一直睁着眼,眸中充斥着期待与渴望。 谢湛的唇主动离开,扣住她腰间的手却没松半分,“还是这么生涩。” 陆菀心中一阵莫名,可不是么,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几次,大多还是他在主动。 “若是不生涩皇上才该觉得奇怪。” 谢湛凝视着她,她的双唇此时愈发水润,双眸一片清澈,他再次俯身欲吻上去,陆菀却下意识将头一偏。 方才不觉得,那句“生涩”令她想起他这张嘴吻过不少女子,心中便有些作呕。 谢湛挪出一只手将她的头掰正,似是洞穿了她的想法,“什么意思。” 陆菀压下心思,清浅一笑,“妾只是怕误了皇上的事。” 谢湛将手收回,背在身后,眼神并未落在她身上,“陆菀,你在想什么朕一清二楚,你若不愿,门就在那。” 陆菀这一次真切觉得她在谢湛面前无处藏身,她哪怕就站在那什么都不说他也明白她心中所想。 她紧闭双眸胸口急剧起伏,她想离开这,她想抬脚冲出这道门离开这。 她本就是被迫入宫,过了十七年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得知要入宫的那一刻她是崩溃的,一直以来她逼着自己要适应,要习惯,其实她已经适应的很好了。 她努力与那些个妃嫔周旋,甚至抛下自尊与骄傲去讨好迎合一个厌恶她的人,皆因她身后还有整个陆家。 再一睁眼,眸中的泪汩汩自腮边而落,她好像压抑的太久了。 她尽量控制着声音,可在开口时仍有微微的颤抖,“皇上,妾没有不愿。” 说着便伸手去解谢湛腰间的玉带,指尖还未触上就被他攥住,本以为他还会说更难堪的话羞辱她,他却将她拥入怀中一点点一寸寸吻干她的泪。 见陆菀不再哭,他才停了下来。 “你从未这样哭过。” 所以呢,他心疼了吗? 未等陆菀回答,他又说道,“是在这宫里的日子太难过了吗。” 因着哭了好一会儿的原因,她的声音带着鼻音,有些许凝滞,“不是,入宫快四个月,妾已经习惯了。” “那你哭什么。” 陆菀有些左右为难,一开口他便知真假,这话该怎么答。 “皇上不是自诩了解妾么,皇上觉得呢。” 他什么都没说,将她打横抱起往榻边走,缓缓放下又为她脱了鞋,随后去拧了个手巾为她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 陆菀有些恍然,他在做什么? 谢湛将手巾用完便准备去放着,起身的那一刹那手却被陆菀拉住。 陆菀拉着他的手坐起来,将披散在身前的头发往后捋了捋。 她想问他是不是还爱她,可又想起之前的发问,每次问完他都会直截了当告诉她一个否定的答案然后赶她走。 兴许他就是见不得女人哭,无论这个人是她还是别人,都没有区别。 想到这,陆菀的手缓缓松开又躺了回去,背对着他。 谢湛微微侧头,眸中闪烁着令人心碎的悲伤,漆黑瞳孔中似隐匿着无数痛彻心扉的过往,只一瞬便收回视线将手巾随意放在桌上。 很快,便走回榻边将陆菀往里推了推,敛衣躺在她身侧,将她勾入怀中枕在自己胳膊上。 陆菀的背紧紧贴着他胸口,身后传来的温度令她认清现实。 “皇上准备就这样睡一会儿然后放妾回去么。” “那你想怎样。” “妾是怕委屈了皇上。” “你愿意吗。” 陆菀身子一僵,又是这种问题。 “自然愿意。” 谢湛轻咬了下她的耳垂,“转过来。” 陆菀应声面向谢湛。 他又问了一遍,这一次,眸中似含着几许期望,“你愿意吗,不许说谎。” 陆菀垂下眼睑敛去神思,她哪有资格说不愿意,若直言怕又会惹他生气被赶走。 “皇上本不必在意妾是否愿意。” 谢湛闻言却仰头轻笑,这笑显得有些牵强。 陆菀抬眸时正好瞧见,心下诧异,“妾早已是皇上的人,皇上不必问这样的问题。” 谢湛片刻便收起笑,沉沉“嗯”了一声便阖上了眼。 第48章 感受 陆菀凝视着他紧闭的双眼,这个人的心思她如今是半分也猜不到,早就有了肌肤之亲如今还在扭捏什么,召她侍寝不就为了这事吗? 似是察觉到灼灼目光,谢湛猛的掀眸便瞧见她一双玉面桃花眼正盯着自己看,眼圈与鼻尖泛着一抹绯红,许是刚哭过,将她本就容色照人的面容更添了两分我见犹怜之感。 谢湛喉结滚动,身体瞬间便火热昂扬了起来。 怀中的陆菀自是察觉到这一变化,谢湛却依旧没有任何行动,搭在她腰间的手连手指都不曾晃动分毫。 陆菀仰着头欲去吻他,他也随着她方才的模样将头往外一偏。 陆菀知道,他并非报复,是真真切切的不愿。 他是皇帝,她无法勉强他,也罢。 陆菀的身子往下坠了坠,头也垂了下来。 相对无言。 良久,陆菀才道,“妾先行告退,便不扰皇上休息了。” 正欲起身的陆菀却被腰间搭着的那只手按的动弹不得。 “不许走。” 陆菀闻声便不再动,柔声道,“现在不走,一会儿也得走。” 谢湛勾住她的腰紧了紧,“那就一会儿再走。” 陆菀心中有许许多多的疑惑,她实在太不懂如今的谢湛,之前分明一副很迷恋她身子的模样,这两回却克制的令人发指。 “皇上若不愿妾走,下回可直接去卿玉阁留宿。” 谢湛紧抿着唇,“不去。” “可是换了地方睡不着?” “不是。” 陆菀有一刹那想提起从前的事。 她隐隐发现,纵使今晚惹了谢湛动怒,过些时日他依旧会召她侍寝,哪怕只是像如今这般相拥而卧。 思量再三还是说道,“妾与皇上之间,本不该这般疏离。” 谢湛瞳孔微震,自陆菀入宫以来一直都是小心谨慎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直接说这样的话。 他不想与她谈论从前,甚至想如之前那般赶她走,可今日,他不能。 殿中忽然陷入死寂,烛台哔啵的燃烧声听的一清二楚。 “陆菀,朕与你之间,没有从前。” “可你分明记得,我的习惯我的性格我的一切你通通都记在心里。” “陆美人!”倏地,他坐直了身子,语中满是冰寒,“注意言辞。” 陆菀也坐了起来,跪在榻上垂首道,“是,妾逾矩了。” 方才的试探到底没能成功。 陆菀等着他赶她走,可他没有。 可这样静默的氛围实在令人窒息。 谢湛看着跪坐在榻上垂眸不语的陆菀,眸中冷厉软了几分,“离三更还有一会儿,你若愿留便留一会儿。” 陆菀猛的抬头,此话是让她留下。 她躺下后拽了拽他的衣角,他也顺势而为躺了下来。 陆菀直接往他怀里钻,手搭在他胸口,心下愈发舒畅。 这一刻她确定,他心里定然有她,分量还不轻,他了解她,也心疼她。 一个帝王,本不用做这些。 可他的言语却总是冷硬有距离感,想将她往外推,却又不自觉靠近。 他好像很矛盾。 别说他不愿提起往事,她也不愿,他亲手为她做的秋千,木簪,木梳,都被她一把火烧了,还有那点点滴滴的细枝末节,早在那年三月被她尘封。 如今,她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方式与谢湛相处,不再讨好,不再奉承,不再将他仅当做一个帝王来看待。 “皇上,妾想要一个木簪子。” 未等谢湛拒绝她又道,“妾没有讨要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仅仅是一个木簪子,皇上不会不答应,对么。” 谢湛喉头有些发紧,良久,还是缓缓吐出一个字,“嗯。” “那就说好了,妾下次来取。” 陆菀的声音流露出几分雀跃,涤荡着谢湛的心。 她渐渐摸到点门道,只要她不提从前,不提他心中是否有她,不提后宫那些女子,只需用心感受。 那些东西,本就不要紧。 谢湛侧身,伸手抚着她光洁的脸颊,鼻尖的红润已褪去,眼中雾蒙蒙的似含了一汪春水。 四目相望,她知道,他想吻她。 陆菀没再扭捏,送上了自己的唇。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随心所动,含住了那红润柔软又甜腻的唇瓣,探索,吮吸,令人如痴如醉。 这个吻温柔缱绻,呼吸急促间他的手开始胡乱解着她的衣衫,唇也游离在锁骨四周打转。 迷乱中,陆菀也不忘提醒,“皇上,快三更了。” 谢湛寻了个空说道,“还有半个时辰,勉强够了。” “皇上下回,可得早些。” “嗯。” 殿中烛火明亮,榻上男子一把好腰遒劲郁勃,侧头咬了口肩头绷紧的玉足,女子似是吃痛,男子闻声却愈发快意,迷乱呜咽的声音湮没在极致的欢愉中。 ...... 陆菀离开宣德殿时恰好赶上三更的钟声。 子佩一脸惶恐,“奴婢差点以为美人今儿不出来了。” 陆菀面上潮红未褪,笑意浅浅,“怎么可能,若我三更还未走,就连一向公允的皇后娘娘都不一定能容我。” 子佩稍稍侧首便瞧见陆菀含羞带怯的神色,好像从未有过,“咦,美人今儿心情似乎不错。” 陆菀盈然一笑,颔首道,“嗯,今儿发觉该怎样与皇上相处,自是不错的。” “那便好,奴婢们也就放心了。” 十五那日,帝后携百官进行了一场隆重的祭祀。 往常亥时过了谢湛才会去凤仪宫,今日却提前了半个时辰。 皇后欣喜不已,皇上之前说会成全她,会不会就是今日? 怀着激动的心前往关雎殿外迎接。 谢湛脚步未停,直接越过皇后入殿,坐在最上首的位置。 入殿的那一刹那,帝王的威压瞬间充斥着整个关雎殿,冷峻的面庞蕴藏着寒意,就连声音也带着丝丝凉意。 “朕今日特意将太医院的人扣在宫中,皇后派人去请吧。” 皇后一时没反应过来,“皇上......” “那件事朕知道了,今日太医查过,明日请安时皇后也可昭告众人。” 皇后派人去请更具说服力。 皇后不禁抬眸小心觑了眼谢湛,原来是为着这件事才来的这么早。 “是。” 第49章 木簪 这一回,除了只给谢湛请脉的赵括,足足来了十位太医。 两两一组一左一右为谢湛诊脉。 一个时辰后,众人终于全部诊完脉,并由张太医汇报。 “回皇上皇后娘娘,皇上正值壮年,身康体健并无异样。” 皇后面上染起了一抹绯红,她与皇上之间并未圆房,乍然听到这样的话,不免有些羞赧。 谢湛挥手,屏退一众太医。 “皇后,往后这种事朕不会再回应,子嗣一事不能强求,朕还年轻,不必急于一时。” 言罢,便往内室去了。 皇后不解,皇上怎就不急,他如今虽才弱冠,纵是寻常男子膝下也该有子嗣了,遑论天下之主。 兴许真的是子嗣缘未到。 翌日一早,关于谢湛身子有恙众妃嫔才无一人有孕的传言终于破了,十位太医总做不得假。 当然,更有少数人疑心是谢湛逼迫太医们说假话,只这话敢想不敢言。 傅昭仪在八月二十六这日终于痊愈,比陆菀预想的要早几日,请安时又是从前那副妖娆妩媚,风情款款的模样。 这期间谢湛召寝了两回,分别是王宝林和杨美人。 自傅昭仪病后,宫中好些人都承了宠,这王宝林和杨美人分别承宠两回了,反倒是陆菀,已没了从前那种得宠之势,与王宝林等人一般无二。 细细瞧去,宫中已辨不出到底谁最得宠,众人都言傅昭仪病愈后能改变现状。 果然,当晚便是傅昭仪侍寝,不算辱没后宫第一人之称。 陆菀不免起了疑,上一次二人分明很愉快,怎就这么久不召她侍寝呢? 但也没太过忧心,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再不济还有后日,上次分明约定好下次召寝时送她一个木簪,他再如何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这些日陆菀控制食量并未胖下去,如今这样就很好。 “小五子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双喜躬身道,“大动静没有,许是瞧着美人没之前得宠了,愈发不好好做事。” “由他去。” “要奴才说,美人大可想法子将他赶走。” 陆菀睇了双喜一眼,“赶走作甚,此人往后会有大用,你只肖盯紧点便是。” “是。” 双喜发现了,他就算得了陆美人的青眼,终究不如子佩子衿更懂陆美人,往后行事说话还得多学学。 秋风乍起,凉意袭来。 九月初二这日,谢湛终于召了陆菀侍寝。 陆菀沐浴后入了寝殿,谢湛只着中衣坐在桌案前翻看桌上的折子。 旁边便是一只做工精致的紫檀木簪,簪尾有一大一小两朵纯洁冷傲的玉兰花,无需绿叶相衬便能艳冠群芳。 陆菀小心伸出莹润的指尖捏在眼前反复看,她不会看错,是他亲手所雕,一定是。 “妾很喜欢。” 谢湛并未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陆菀记得很清楚,她上回只说要一只木簪,却并没说要他亲手做的。 他竟还肯亲手为她做一只簪子。 陆菀将披散着如缎子般柔顺的长发择了一小半挽成一个髻,再用这紫檀木玉兰簪固定住,瞬间便清爽许多。 “皇上,好看吗。” 谢湛停止手中动作,翘首望着,怔了一瞬才道,“尚可。” 陆菀顺势落在他腿上,勾住他的脖颈,覆在他耳边轻声道,“妾很喜欢,很喜欢。” 她并未说她看出来是他亲手所做,心知肚明的事原也不必说,他兴许不希望她看出来。 温软身子入怀,耳边又吞吐着热浪,他整个后颈红了一片,耳尖也似要滴血一般。 烛火轻晃,这一幕自是入了陆菀的眼,经历过那么多女子竟也会羞。 见他没答,陆菀再次在他耳边说道,“皇上忙完了么。” “既唤你来,自是不忙。”说话间手已攀上她的腰。 “既不忙,妾前几日画了一幅画,皇上帮忙掌掌眼吧。” 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一幅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画,画中是昔年陆菀在玉兰树下荡秋千的笑颜,少女明眸皓齿,发丝翻飞,画虽小,神韵却在,髻上那支簪子与她现在头上的几欲相同。 她荡的很高,似是回头望着谁,身后却空无一人。 谢湛压下眸中惊愕,从她手中接过。 那秋千亦是从前他做的那一架。 见谢湛只瞧着并不言语,陆菀话锋一转,“妾想要的皇上给了,礼尚往来,皇上想要什么是妾能给的。” 谢湛将画置于桌上,眸色黯淡冷声道,“朕想要的,你现在给不了。” 陆菀将下颌抵在他肩上,对着他的耳廓轻声道,“皇上既说现在给不了,那将来定是能给的。” 谢湛拢紧她的腰,一口咬住她的耳珠,好一会儿才道,“将来?你能保证?” “妾连皇上说的是什么都不知怎敢轻易许诺,但只要皇上想要妾又有的,自是双手奉上。” 谢湛直接抱着陆菀起身,毫不费力,直直往榻边行去。 “你上回说下回早些,可还记得。” 陆菀环紧他的脖颈,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上回已是二十天之前,还是意乱情迷之时说的话,“自然。” ...... 良久,陆菀枕在谢湛臂弯靠在他怀中,他也环住她的腰,二人肌肤相贴,身上还有一层薄被。 “妾下回再给皇上带来一幅小画可好。” “随你。” 陆菀亲了亲他的喉结,“皇上本不是少言寡语之人。” “如今是。”顿了片刻又道,“你的话倒不少。” 陆菀唇角漾起一抹冷笑,若非她没话找话,他们二人怕只能干瞪眼了。 “若妾与皇上都不开口,皇上可会觉得不自在。” “不会,所以你会?” 陆菀头疼,这是她最怕的环节。 她伸出白腻腻的指尖滑动在他的胸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有撒娇的意味,“妾不敢说,恐惹皇上动怒赶妾走。” 他捉住她温软的掌心,“今日不赶你走。” “只今日么。” 见谢湛不答,陆菀再次说道,“今日便今日罢。” “所以,你的答案是。” 陆菀紧抿着唇,似是想了许久才开口,“皇上太凶了,不说话时妾有些害怕。” 第50章 有孕 陆菀说的是真心话,如今她在谢湛面前不敢轻易说假话之类的奉承话,他会看穿。 谢湛闻言果然怔了片刻,很快便勾了勾唇,“你倒学乖了,如今也不紧着好听话说。” 他没生气,他竟然还笑了。 虽然陆菀窝在他怀中并未亲眼瞧见,可他的声音分明就在笑。 “妾以为皇上会喜欢。” 那抹笑持续的并不长,很快便收了回去,“朕不喜欢虚情假意,更不喜欢阿谀奉承。” 原来如此,可惜他长嘴了却不是用来说话的。 “好,妾以后会保持本心。” “嗯。” 空气突然变得焦灼,说话时倒不觉得,安静下来才意识到二人的身子贴的很紧,似乎能感觉到方才欢好时残留的黏腻。 她往后退了两寸,将整个掌心覆在他的左胸,感受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一轻一重十分有节奏。 谢湛见她兴致颇高,出言问道,“你做什么。” “从前不曾感受到的如今想好好感受。” 他握住紧贴他胸膛的手,压向陆菀,沉吟道,“从前没感受到的可不仅仅是这个。” 陆菀脸颊滚烫,垂下眼睑不与他对视。 “陆菀,看着朕。” 他的气息很近,很近。 陆菀抬眸,他的眸中有她的身影,未及多看他的声音便灌入了她耳中。 “如此这般,你可有想过。” 陆菀的心跳的越来越快,鼻息也发生了变化。 “皇上呢,皇上可有想过。” “朕在问你。” “妾在问皇上。” “陆菀。” “嗯。” 陆菀也不知哪来的胆子敢反问谢湛,大抵是他说今日不赶她走。 随着陆菀这身“嗯”落下,谢湛的唇便落在她身上,每落一处都带着似啃似咬的克制,随后便绽放出一朵朵殷红的花晕。 “皇上别,明日妾又见不了人了。” “你有法子。” 灯火摇曳,安静了没多久的床帐,此时又开始与烛火交相辉映,摇摇摆摆。 翌日。 陆菀不到卯时便起来了,子佩细细为她遮盖一番才前往凤仪宫。 到凤仪宫时众人已到的七七八八,陆菀刚入凤仪宫没一会儿傅昭仪就来了,众人齐齐行礼。 前几日还能瞧见傅昭仪脖颈处有几条细小的痕迹,如今已淡的完全看不见,果真一丝疤痕也没留下。 “姐妹们起吧。” 众人这才闻声而起,唯有于婕妤双眉蹙着,极不情愿的模样。 傅昭仪日日见于婕妤如此,心中十分畅快,纵使只差了一阶,主位就是主位。 最终,还是将视线落在陆菀身上,仍旧是那副安心恬荡的模样,可她却知,这人太难缠,好在皇上对她已是淡淡的,也就昨晚承宠了一回。 入殿没多久皇后正欲叫散,忽地传来一阵干呕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是王宝林,呕了几下脸色便有些惨白不停抚着胸口。 陆菀定定瞧去,纵是她没经历过也知有孕的女子会有呕吐之症,王宝林兴许是有孕了。 皇后压下心中堵塞之感,极力保持声音的平稳,“去请太医来。” 香松面露难色觑了一眼皇后的侧颜,很快便打发身后一个小宫女去请。 殿中有几许静默,就连皇后都没问王宝林何时察觉不对亦或是小日子什么时候来的诸如此类的话,旁人就更不敢先开口了。 嫡子还没影庶子先来了,任谁心里也不好受。 陆菀趁着无人开口的空档,思索起皇后这个人,皇后一向端庄自持,之前发生的几件事也都沉得住气,偏偏这件事却失了心神。 子嗣于后宫的女人来说的确是顶要紧的一件事。 若王宝林真的有孕于她来说是好事,她想看看旁人会怎么对待王宝林,王宝林究竟能不能平安产子。 若王宝林一切顺利,那她也可停了避子药,前提是,她必须再晋一级,如此就算有孕时不晋位,产子后总该晋位,可她的孩子到底是庶出。 只她觉得,王宝林不可能一切顺遂。 皇后就算真的心生嫉妒也不一定会对王宝林怎么样,但傅昭仪与于婕妤就不一定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张太医便来了,是之前为傅昭仪看诊那位,听子衿说医术很好。 张太医一入殿便在皇后的示意下为王宝林搭脉,这期间王宝林像是一直不太舒服,总是喝茶压下心中反胃之感。 一刻钟后,张太医起身拱手道,“恭喜皇后娘娘,恭喜王宝林,宝林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许是宝林体虚之故,胎象稍显弱。” 王宝林大喜过望,忙追问道,“可是真的?” 张太医面向王宝林,恭敬道,“自然是真。” 皇后勉力浮起一抹得体不失端庄的笑,“那便劳烦张太医好生为王宝林拟一个养生补气的方子,这是皇上第一个子嗣,万不能大意了。” 张太医再一拱手便应声而退。 皇后命人取来彤史,仔细翻阅。 但凡入了宣德殿的,名字都会记上,包括皇上初一十五到凤仪宫留宿时。 可只有皇后自己明白,她的名字在彤史上不过只是个点缀,她到现在都是完璧。 皇上不是说会成全她么,她究竟还要等多久。 翻阅间,皇后姣好的容颜到底黯淡了两分,将彤史递给身侧的香松,似笑非笑道,“日子对得上,且是个不错的好日子。” 皇后发话众人才开始齐齐道贺。 又赏了盏茶给众人道贺的机会才叫散。 王宝林俨然已是后宫最得意之人,就连傅昭仪都比了去。 香松见众人尽皆离开凤仪宫,又遣人去将此事告知皇上,将宫女内监都打发出去心疼道,“要不娘娘去里屋歇会儿吧。” 皇后一手抵着额,声音略显低迷,“香松,本宫是不是太没用了。” 香松闻言一怔,说话时声音都有些颤抖,“娘娘说什么呢,您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香松打小就侍奉皇后,皇后娘娘这样美这样好皇上却不懂珍惜。 皇后轻笑出身,泪液缓缓滴落在裙上,一种无力感裹挟着她,“本宫这个皇后太失败了。” 香松猛的跪在皇后身前,也哭了出来,“皇后娘娘,咱们找机会告诉夫人吧,夫人回去告诉将军定会为娘娘做主!” 皇后是想过将未曾圆房的事告诉母亲,可她又怕皇上会因此不快,她已忍了太久,再忍下去庶长子就要出来和她叫板了。 第51章 代价 以王宝林的位份即便生下庶长子多半也是放到凤仪宫养着,可她还这么年轻,身子又康健无恙,自是希望有自己的孩子,旁人的孩子终究养不熟。 皇后抬眸,举起绢子将脸上的泪一一擦拭,“皇上答应过本宫,本宫不想因此与皇上生份惹皇上生厌,再等等吧。” 香松面上仍旧郁郁,皇后娘娘到底顾念皇上,娘娘既已下定决心她也不好过多置喙,忙起身将皇后扶至内室歇息。 陆菀回到卿玉阁并未立即送礼去王宝林的秋水居,先是让子衿打探太医何时在。 王宝林有孕,太医会日日去请脉,她得挑个好时候,事关皇嗣万不可大意。 “美人,打探清楚了,太医说王宝林体虚,日日都会在午膳前请脉,今日因着请过脉了明日才会去。” “好,那就明日再去,让子佩好好找找,别太拿不出手就行。” 可惜谢湛一直未赏过她东西,唯一的紫檀木玉兰簪她就算给王宝林,王宝林也未必瞧得上。 “对了,奴婢派人去探时赵括赵太医在,应该是皇上派去的,这会儿不知还在不在。” 陆菀坐在矮榻上顺发,闻言凝了一瞬,“那是皇上的人,一举一动他都会告诉皇上,就算他在我这个时候也不合适去。” 说完便让子衿退下了。 秋日的晚风已有丝丝凉意,宣德殿后殿寝房虽宽敞却是一处极好的所在,冷暖适中。 谢湛与孟广都在,段正打发了两个可靠的内监远远候着并嘱咐不许任何人靠近,说完便入了内室。 “赵括说王宝林确实是有孕了,但胎象并不好。” 谢湛捏了捏眉心,不耐道,“她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是她娘家递家书时顺便夹着一个民间偏方,这才有了孕。” 段正觑了眼谢湛又道,“赵括说,王宝林这一胎即便能撑到足月大概率是死胎,就算他出手保全也是体弱多病难以健全,还有很大可能是畸胎。” 说着又看了眼墙角双手环抱面色古怪的孟广,继续说道,“后宫之人也都眼红的紧,这一胎怕是保不了多久,皇上是否要插手。” 谢湛也觑了眼孟广,“她既这么想有孕,就该承受代价。” 孟广垂下双手,压下声音道,“那毕竟是......” 谢湛打断孟广,声音抬高了几分,“少禹!” 见孟广的脸色仍旧难看,起身行至他身侧将手搭在他肩上,温声道,“你刚才也听到了,就算能平安诞下也不会是健全的。” 谢湛扫视一眼窗外,在他耳侧低声道,“那么多盏凉药不可能什么作用都没有。” 孟广想起从前差点被嫡母打死的事,若那死老头当年肯多护着他们母子,他的生母也不至于走的那么早,他早就想好了,这辈子帮阿湛除了祁王那老匹夫就去游戏人间享受享受日日做新郎是什么感觉,偶尔回来个一两趟就行了。 长舒几口气终究没反驳,“算了,这事本来就是那个王宝林一味钻营。” 谢湛见他神情终于缓了下来才安心,“你放心,最多两年。” 孟广将他的手一掌拍开,白了他一眼,“少在这矫情,有这功夫多给小爷物色几个美人。” 随后又将一沓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的甩在桌案上,随口道,“这玩意儿再多找几个来,这些身份不能用了。” 段正上前将这些已经没用的人皮面具收起来便出去了。 翌日,王宝林并未到凤仪宫请安,听说是皇后特许的,待她胎象安稳后偶尔请安即可。 回宫的路上孙宝林问陆菀,“听说姐姐还未给王宝林送礼,姐姐打算什么时候送。” “一直没想好送什么,回去还得好好想想。” 子衿昨晚就打听到众妃嫔送给王宝林的物件,皇后送的自是最贵重的,是一柄玉如意,旁的妃嫔大多都是首饰之类的物件,还有补品,唇脂香粉之物。 听说谢湛欢喜不已,赏了王宝林好些稀奇宝贝。 自然该欢喜,这可是他第一个孩子。 回到卿玉阁时子佩将选好的几个物件摆在陆菀身前。 陆菀拿起一只金八宝手镯瞧了几眼,“就这个吧,找个精致些的锦盒。” 选好后掐着点便往启祥宫秋水居去了。 王宝林靠坐在榻上,张太医在嘱咐她的贴身宫女什么时辰用药和每日吃些什么好。 王宝林假意要起身行礼很快被陆菀按了下来,“妹妹快好好歇着。” 王宝林捏帕在唇角蘸了蘸才道,“陆姐姐果然是最心善不过的。” 陆菀从子佩手中接过锦盒在王宝林面前打开,“恭喜妹妹了,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王宝林看了一眼,中规中矩无甚特别。 “怎会,姐姐今日能踏足秋水居,我已是欣喜不已。” 王宝林的宫女正要收下,陆菀却说道,“正好,既然张太医在这,不如让张太医好好查验一番,妹妹如今尊贵无比,万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王宝林日日周旋在妃嫔中间,怎会不知陆美人是什么意思,不曾想她竟小心成这样,难怪选在这个点来,怕是早就查清楚张太医什么时辰会来请脉。 “姐姐说的有理。” 一旁的张太医自然听见了二人的对话,忙接过锦盒将那金八宝手镯仔细查了一遍,正欲放下时陆菀又提醒他将锦盒也检查一遍,如此才算完。 “陆美人,王宝林,此物很安全,并无伤胎之物。” 如此,陆菀才算放心。 二人本就交情泛泛,客套了几句便离开了。 这件事扰了陆菀两日总算完成了,接下来就看谁会出手,王宝林又会怎样应对,以后也好酌情借鉴。 第52章 偶遇 自从知道王宝林有孕之后,曾经那些谣言便破了,再无人私下提及皇上身子有问题,是皇上让太医院众人口风一致之类的言语。 自送过巴掌大的小画,陆菀发现谢湛并没动怒,既如此她便可在这方面下功夫。 他兴许并不排斥从前的事,只是不愿宣之于口。 这日,陆菀正伏在桌案上在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片上作画,旁边还有许多画废的。 子佩立在陆菀身侧细细瞧着,好奇道,“美人,画上为何只有您一人,奴婢记得您画的这些场景皇上从前都是在的。” “若是什么都画上了还有什么趣儿,就是要留一半引人遐思。” 子佩见陆菀神色淡然,大着胆子道,“美人不是说,从前的事好些都不记得了么。” 陆菀笔尖顿住,抬首笑着望了眼子佩,很快便垂下头继续画。 “所以现在才要努力回想。” 谢湛既如此了解她,不会不记得从前的事。 王宝林那边不过三五日就出了事。 说是张太医查看王宝林膳食时发现有伤胎之物,幸而王宝林用的不多才没影响到腹中胎儿。 皇后一番盘查,查到是尚食局的人送错了膳食,将一宫同住的杨美人与王宝林的膳食送混了,最后那位送错膳食的宫女杖三十罚去做苦役了。 这件事并未引起轩然大波,众人只当是巧合,可陆菀知道,杨美人是傅昭仪的人,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倒是于婕妤,竟能沉得住气,薛才人亦安安稳稳什么动作都没有。 王宝林经此一事愈发不敢出门,日日蜷缩在房中养胎,每日的膳食都由张太医瞧过才肯用,张太医亦是一日三次往秋水居跑。 陆菀知道这只是刚开始,可她不明白的是,谢湛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仅仅是这个孩子,他好像对一切都很淡漠。 她不得不陷入怀疑,这样的人她真的可以抓住他的心么。 总得试试。 重阳节这日,皇后在后苑设宴赏菊,是为家宴。 露天设宴,倒别有一番滋味。 陆菀今日特意择了个颜色稍艳的唇脂,到底是参宴,不好显得太别具一格。 众人满心欢喜期待皇上会来,可皇后说皇上政务繁忙不会来。 时至今日,仍有妃嫔尚未侍寝,自然不知皇上到底是何模样,从旁的妃嫔口中听说过不少皇上的姿容,心中自是憧憬的。 陆菀与孙宝林一起行至后苑时已近黄昏,即便是秋日,后苑的风光也胜过宫外万千。 入宫快五个月,这是她是第一次来后苑,旁人说的没错,她的确是古怪的紧,除了必要送礼要亲去之外,她从未与任何人主动来往过。 只她觉得,那些都是不必要的。 也就是与孙宝林同住一宫才来往的密了些,若非当初逼着孙宝林当着众人的面与傅昭仪作对,以她如今的恩宠,孙宝林早巴着旁人去了。 其实孙宝林只是实话实说算不得与傅昭仪作对,可在傅昭仪眼里可就不同了,在孙宝林眼里也是不同的。 除皇后外宫中还有十八位妃嫔。 皇后位于上首凤座,余下众人按位份左右分席,陆菀之上便只有傅昭仪与于婕妤,不巧的是,她的上首恰好便是于婕妤。 其实这种宴会若谢湛肯来,好些妃嫔都乐意献舞搏宠,可面对一群互相争宠的女子,谁也没有献舞的心思,只安安分分看舞伶们一曲接一曲的舞。 舞伶们衣着大胆且鲜艳,个个都有几分颜色。 皇后也不拘着众人,只说随意即可。 天色稍稍有些暗时宫灯便亮了,随着舞伶们翩翩起舞将整个宴会的氛围感拉到了顶点。 于婕妤许是无聊的紧,陆菀总感觉于婕妤在看她,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宫里除了傅昭仪,谁的恩宠都差不多。 陆菀行至皇后身侧行了一礼,“皇后娘娘,妾方才多饮了两杯,想去走一走。” 皇后并未多言,只颔首允准。 陆菀此行带了子佩与竹云,子衿如今事忙,陆菀很少带她出行。 为怕皇后说重要之事时陆菀不知,特意将竹云留下听事。 陆菀方才的确多饮了两杯,此时稍稍有些晕,但并不影响言行,想出来走走全因于婕妤的视线太灼热令她不适。 离宴饮之处越远便越暗,子佩有些担心。 “美人,咱们可别走远了,今儿宫中的人大多在皇后娘娘那边服侍。” 别说子佩担心,陆菀心中也是怕的,“好,咱们就在这周围走走吧。” 子佩闻言便放心了,开始借着月色与宫灯赏景,“美人,奴婢也是头一回来,这后苑果真名不虚传。” “后苑与玄武门毗邻,咱们入宫时只被宫人直直往临安宫领,竟没好好瞧瞧后苑的景。” 陆菀说着还从袖中拿了块点心给子佩,子佩也没拒绝直接接了过来开始吃。 子佩吃着点心囫囵道,“美人您说,皇上有没有来过后苑。” 陆菀缓缓摇头,“不知,下回见着他时我问问。” “要问什么现在问吧。” 话音刚落,就闻得一道陆菀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冷戾中带着几分森寒之意。 主仆二人尽皆向声音所在之处望去,只见谢湛一袭玄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眸光冷傲,俊逸矜贵中隐隐散发着肃杀之气。 他这打扮不像个帝王,更像是个......刺客? 子佩忍住尖叫,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谁,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只那五官隐隐能看出从前的影子。 “皇......皇上。” “后头远远跟着。” 谢湛说完便上前拉过陆菀的手往稍暗处且无人前往的角落缓缓走去。 “要问什么。” 陆菀的手被他粗粝的掌心整个包裹住,在这金风送爽的夜晚竟生出了几分暖意。 “方才妾与子佩说皇上有没有来过后苑,如今不就在后苑么,所以也不用问了。” 陆菀并未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纵是问了他也不会说,兴许会一把甩开她的手大步离去,倒不如就这样与他走一走说些无关要紧的事。 陆菀能感觉到,他的心事很多,很多。 谢湛垂眸看向陆菀,她头上只有一支普通的玉簪,不是他送的那支。 方才二人的谈话尽数落于耳中,本以为她会问别的。 “的确没来过。” 陆菀顿足,将身子与谢湛贴的更近了些,“所以,皇上第一次来便遇见了妾。” 谢湛“嗯”了一声便侧身面对陆菀,“以后不许这么晚来这。” 这话虽是冷着脸说的,可陆菀听出了几分宠溺的意味。 陆菀松开他的手直接抱住他,头也紧紧贴着他,“妾只是在席上多饮了两杯才在后苑走走,若非皇上,妾也不会走的这么远。” 第53章 说服自己 “以后离开临安宫时多带几个人,子佩再好也只是弱女子。” 陆菀环住他的腰,翘首道,“皇上是在担心妾。” 不是疑问,是肯定。 谢湛按住她的肩轻轻推她没推动,“你觉得是便是。” 陆菀早料到他会将她推开,手上的劲儿特意紧了几分。 他若真想推开她,只是一瞬的事,她赌他不舍得真的伤害她。 他轻轻推没推动,也没舍得用力推,但陆菀却主动松开了他。 她从袖中拿出一幅小画递给谢湛,因裹着她手臂之故,有微微的弯。 画中是一个约莫十三四的少女提着裙裾在奔跑,另一手拿着风筝线盘,回眸的那抹笑姝色无双直令天地黯然失色,笑的方向却空无一人,可那墨色瞳孔中分明蕴着一个少年郎模糊的身影。 谢湛的目光直直盯着,借着并不圆的月亮散发出来的光华瞧着,陆菀并不知他是否能看清。 “妾不知何时能见皇上,日日都贴身带着,期望与皇上相见。” 谢湛将画贴身放在胸口,抬手勾起陆菀的下颌,“陆菀,你这话说的不真。” 陆菀垂下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奉承讨好他竟成了下意识的习惯,可细想也并未说错,她本就是期望见他,只那期望却并非出自“真心”。 “妾的确期望且盼着与皇上相见。” 谢湛收回勾住她下颌的手再次牵起她的手走着,“你为什么想见朕。” 陆菀头皮发麻,他的问题她委实不敢答,几番思索仍旧没开口。 察觉到掌心的黏腻,谢湛的手紧了紧,低头觑了眼陆菀,“怎么,想不到说辞?” 陆菀感觉发缝都被濡湿了,“不是,妾只想好好与皇上走走说说话,又担心说错话惹皇上不快将妾独自留在这。” 见谢湛双唇紧抿,陆菀又道,“太晚了,妾害怕。” “今晚见过朕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出来很久了,回去吧。” 说着,便牵着陆菀的手往回走。 “皇上放心,妾不会告知任何人。” 她又不傻,为什么要告诉别人。 离灯火通明处还有一段距离时谢湛顿足,松开她的手,“你去吧。” 陆菀应声行礼告退,转身后又突然回首一手勾住他的脖颈微微踮脚在他唇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然后便羞红着脸离开了。 子佩这才跟上去。 “美人,奴婢才发现您还有这一面呐。” 陆菀知道子佩一直跟着,可刚才那么好的氛围她不想错过,瞧见便瞧见吧。 “你不知道,他喜欢这样。” 还喜欢她主动抱他,亦或是不论她是否主动,他就是喜欢与她贴近。 饶是子佩一向沉稳也忍不住咯咯发笑,“奴婢瞧着哪里是皇上喜欢,美人也是乐在其中。” 这话却让陆菀面上的笑沉了下来,她不禁反问自己,她真的乐在其中么。 “许是近日忆起了从前不少事罢。” 子佩见状只垂眸不语。 “对了,今日见过皇上的事别告诉任何人,包括子衿。” “是,奴婢知道了。” 谢湛将身形隐匿在黑暗中,看着二人逐渐走向席中才离开。 回到宣德殿时孟广正坐在红木雕嵌理石圆桌前捧着本书吃着果子。 一见着谢湛孟广就跟见了鬼一般,“你这才出去多久?” “有事耽搁了,改日再去。” 孟广放下手中的书行至谢湛身侧仔细瞅了瞅,围着他转了两圈口中还“啧啧”个没完。 而后又去寻了面铜镜递给他。 “自己看看吧。” 谢湛接过一瞧,唇角竟有一个小巧的唇印,还挺红。 轻咳两声行至桌前取了张巾帕擦拭。 孟广再次坐下吃果子,摇摇头道,“要我说,可用的人那么多,何必亲自跑一趟。” 谢湛此行是想去舅舅江绍钦府上探查,他总觉得当初陆家肯接纳他有疑点,自登基后多番探查却都与舅舅说的一致。 本想穿过后苑由玄武门方向出宫查探,却偶遇陆菀。 “闲着也是闲着。”言罢又看向孟广,“兴许是你安排的人太蠢才什么都没找到。” 孟广闻言并未生气,随性中带了几分语重心长的意味,“接受吧阿湛,你不就是想找个理由说服自己吗,这件事没有疑点,美娇娘遍地都是何必贪恋那一枝。” 谢湛闻言放下巾帕与铜镜,双手撑着桌,语中流露出几许黯然神伤。 “少禹,若你是我,又当如何。” 孟广将一颗晶莹的葡萄塞入口中,直至爆出汁水才漫不经心道,“若我是你,先报仇为快,就像对我嫡母那样,一刀了结。” 谢湛睇了他一眼便坐下了,手紧握成拳将半个手臂搭在桌上,“呵,那你为何要放过你父亲。” 孟广咀嚼的动作瞬间僵住,口中葡萄的酸甜也没了滋味,只得囫囵吞下。 “懒得跟你说,赶紧离远点,别误了小爷的好事。” 谢湛从胸口摸出一张巴掌大的画放置一个精致无比的黑曜石锦盒中,锁上放到暗格里才离开,走之前隐约看到孟广在往脸上贴着什么。 陆菀刚回席上没多久便散了,刘元化来请傅昭仪去宣德殿侍寝,傅昭仪当着众人的面一脸娇媚离开后,皇后神色恹恹紧跟着便叫散了。 子佩看着陆菀,见她神色并无异样才安心。 回到卿玉阁便由着子佩服侍着洗漱。 一路上陆菀虽神色无异,却安安静静的不说话。 “美人,您若有什么不开心的大可说与奴婢听。” “倒也不是不开心,我只是觉得他很奇怪,大抵因我不是男子难以体会罢。” 在后苑二人牵手漫步时她分明感受到他的喜欢他的体贴他的关怀,纵使他并未在言语中表露,结果转头便召旁人侍寝,他心中装的人可真多。 方才生出的那点子暖意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子佩本想回来好好帮皇上说两句好话,在得知今晚傅昭仪侍寝时便歇了这个心思,方才皇上与美人在一起的模样分明那么美好。 “去让子衿打听一下皇上今晚的行踪。” 子佩应声便端着洗漱用具出去了。 翌日晨起时子佩边挽发边说道,“子衿说她不敢靠近宣德殿,宣德殿的人出了名的口风紧,但可以肯定的是,皇上并未离开过。” 陆菀莹白如玉的指尖在身前一下下敲着,轻笑一声,“他究竟在做什么。” 第54章 筹谋 到凤仪宫时好些人已经到了。 自傅昭仪成为一宫主位后,于婕妤比从前安分许多,倒是跟着傅昭仪的吴宝林日渐得意。 不过承宠了一回而已,主要还是仗着傅昭仪的势。 好在陆菀如今不得宠,旁人又不敢找傅昭仪的麻烦,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王宝林的肚子。 太医一日三回的跑,谁都难以下手。 从昨晚于婕妤的视线中陆菀能感觉到她的恶意,这个人是不定时的隐患,可她似乎并无出手的意思。 入关雎殿后明显感觉到皇后面有疲色,众人只当皇后是没休息好,略说了几句便散了。 回到卿玉阁后陆菀便遣子衿找机会打探薛才人的喜好与从前的生长环境,薛才人日日跟在于婕妤身边,又心思深沉。 这两个人在一起一个心思深一个胆子大,总得想法子见缝插针。 小五子也该有点作用了。 只是调查喜好而已,午膳时分子衿就将薛才人的喜好打探清楚了。 薛才人在家中并不受宠,上头有嫡姐下头还有嫡妹,兄弟姐妹众多,足有十几二十人,她能入宫实在有些侥幸。 因是庶出性子便有些软,习惯了做小伏低并无很明显的喜好。 当然,这些只是薛才人示人那一面,内心不为人所知那面就只能靠猜了。 仔细想想,一个庶出之女自小在嫡母与嫡姐妹的光环下会养成什么性格。 能安排小五子到卿玉阁,又能隐匿在于婕妤身边,恐怕入宫这事不仅仅是侥幸。 子衿还探得一个消息,薛才人自入宫后便有个毛病,稍微冷一些或有风,关节处便会起疹子,对此太医也没有好办法,只开了方子让薛才人发病时将药放入浴桶中泡半个时辰,但只能压制不能根治。 若赵括出手说不定有法子,可赵括是谢湛的人,除了谢湛发话赵括不会给任何人看诊,薛才人又并非谢湛心尖尖上的人。 陆菀将白苏唤来,问白苏可有什么好法子。 白苏可是太医院院使的女儿,说不定她真的有办法。 白苏说这种病症她曾经见父亲治过,一次性根治她也没有办法,但能制出一种涂抹的药,只要坚持日日涂抹便有不复发的可能,但必须得坚持。 “可以,你需要什么让子衿帮你找,这种东西可以直接从太医院取,被查到也无妨。” 白苏应声后陆菀又道,“有没有法子制出太医解不开的毒。” 白苏略显踌躇,终究摇了摇头,“能入太医院的皆非泛泛之辈,奴婢如今没有这样的本事,就算有三五人解不开,也不可能所有人都无可奈何。” “无碍,这点我也猜到了,那便在药膏底层加上些令人食欲不振之物。” “是,奴婢知道了。” 既然薛才人要在她宫里安排人,那这个人便必须发挥作用,若没了薛才人,于婕妤便也少了个商量之人。 至于傅昭仪那边,那把檀木梳总有一日会发挥作用。 那檀木梳会令她不孕,那幅画更是要治她于死地,她不能因为没被伤着便将这些事轻轻放下。 这宫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既然她们如今的重心不在她身上,那她也可好好筹谋一番。 薛才人一事只是刚开始,至于能做到何种程度,端看薛才人怎么选择了。 因着快步入九月中旬,白日愈发短暂,夜幕便来的早了些。 陆菀晚膳后正在屋里润手,双喜雀跃入内。 “美人,宣德殿的人来了。” 这倒是稀罕事,昨儿才召傅昭仪侍寝,今儿又召寝。 本以为还要等上几日。 “今日竹云与山奈和我去宣德殿。” 子衿今晚事多,子佩得为她改妆,双喜自是要好好守着卿玉阁。 收拾了身衣裳便去了,她并未戴那支紫檀木玉兰簪,她想等他主动问起。 沐浴后往寝殿去时谢湛已着中衣躺在榻上,这还是头一回,往常要么在看书要么在看折子。 行至谢湛身侧还未行礼便被他拉入怀中,青丝如瀑,尽数覆在他面上。 他拢着她的腰肢将头发往她身前拨去,“身子怎这么凉。” 陆菀的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很快便有了几分暖意,“沐浴完过来总得走两步,难免的。” “知道是难免的下回便多穿些。” 说着也不忙扯过衾被盖上。 他今日竟是明目张胆的关怀体贴,就连声音也不似往常那般冷。 她不去追问他的变化,只转过身子往他怀里钻,他身上是淡淡的迦南香。 “好,妾下回多穿些。” 见谢湛好半晌不开口陆菀便从袖中取出今日带的画递给谢湛,他接过后陆菀便继续靠在他怀中。 画中是在一颗很大的树下,少女左侧有一把小铁锹,但被少女的身子挡了一半,画中少女正抱着一坛酒准备放入土坑中,还对着右侧笑,那笑天真明媚,似是含着期许。 谢湛接过画仔细瞧着,什么都没说便放入枕下。 那酒是用白玉兰的花瓣所酿,他们约好成亲前去挖出作为合卺酒。 再不会有那一日了。 陆菀并未问他心中所想,只要他不排斥就好,她总有一日能将过去的画面尽数展现在他面前。 他,总会念着些情意吧。 谢湛的心中震动万分,他知道的,他们之间放不下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是他,她如今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往后能在后宫好好过活帮扶陆家。 “陆菀,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她的身子瞬间僵住,好半晌也没作答。 一呼一吸间有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胸膛。 搭在她腰间的掌心并未挪动分毫,谢湛又问,“你心里,可还有我。” 陆菀听得真切,他自称“我”不是“朕”。 她没有很快作答,她能感觉到,此刻二人身子虽贴的近,心却隔的很远,没有边际的远。 “那你呢,你心里究竟有多少人。” “若我说,只有你一人,你信吗?” 第55章 真相 陆菀直想笑,这真是她有生以来听过最好笑的话,他受陆府养育多年,该与陆家人的思想一致,陆氏族人尽皆一夫一妻。 她并非要求他什么,他如今是帝王,有三宫六院是常态,只这话着实可笑。 谢湛松开陆菀,定了定神坐在榻边,方才他定是疯了才说那些话。 “罢了,朕只问你,你祖父与先太子遇刺一事有关你可知?” 陆菀的耳畔直接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他在说什么? 谢湛侧身一把攥住陆菀的皓腕,将她躺着的身子扯了起来,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斥着恨意与冷漠,一如她入宫后初见他那日。 原来是为了这个,怪不得他成为皇太孙后与陆府断了往来,就连父亲和兄长都说他无情无义,这其中竟有着这样的原因。 “妾不知。”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吐出这三个字的,她整个人似掉入冰窟一般,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谢湛一把将她甩开,周身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场。 “你走吧,朕不想看到你。” 陆菀的身子微微发颤,她将头甩了甩,迫使自己冷静,不可能,祖父绝不是这样的人。 “皇上可有证据,妾的祖父桃李满天下得万人敬仰,就算您是皇上也不能轻易诬栽。”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与谢湛争辩,她只知祖父人已不在,她不能任由旁人攀诬。 谢湛轻嗤两声,“证据?二十一年前的信件就在朕这里,你要看吗?” 陆菀极力保持着镇定,勉力勾了勾唇,“好啊,妾要看看。” 谢湛一身戾气前去暗格旁拿出那封他看了不下百遍的信件甩在陆菀面上,因着用力过猛,右颊被信封一角砸出一个口子,血就这么一点点渗了出来。 陆菀根本没感觉到疼,她颤抖着打开信,逐字逐句看着,竟真的是祖父的亲笔,信中将先太子的行踪以及带了多少人写的清清楚楚,看落款是写给祁王的,可写给祁王的信为何会在谢湛这? 谢湛将信从陆菀手中抽出又装了回去,冷声道,“看清楚了吗陆菀,当初陆怀安虽未入内阁却已深得先帝信任,知道先太子那日行踪的人没几个,陆怀安偏就是其中一人。” 当初先太子领命去凉州暗查一起贪污案,只带了数百名亲卫,无一人归来,连全尸都没有。 陆菀仍旧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祖父为何要将先太子的行踪泄露给祁王?有何好处? 陆菀伸手按压胸口,吞咽了两下才说道,“皇上在陆家长了十多年,该知祖父在世时并未与祁王有过多来往,即便是字迹也有模仿的可能。” “模仿?你当只有你想过?朕当初得到这封信时找了数十人鉴定字迹,与陆怀安平日的手书乃是出自一人,无从抵赖!” “朕不光有你祖父的亲笔信,还有祁王的亲笔回信,你可还要看?” 陆菀瘫软在榻上,众人皆知,先太子当初去了后先皇后一病不起,先太子妃难产诞下一子而亡,一场火让先皇后以为那孩子葬身火海跟着就去了。 三条人命,还都是至亲的命。 难怪他一定要退婚,难怪他与陆府众人断了来往,难怪他看向她的眸中充斥着无边的恨意与厌恶,竟都不是平白无故。 父亲知道吗?兄长知道吗? 大抵是不知的吧,否则怎会一次又一次义愤填膺的说谢湛无情无义。 “可陆府十多年来竭力栽培皇上,哥哥有的皇上都有,甚至将妾许给当时无父无母无家世的皇上。” “正因如此,朕从未找过陆氏族人的麻烦,朕对你们陆府已是仁至义尽!” 陆菀只觉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他的冷言冷语背后竟藏着这样的血仇。 她入宫本就是祁王与谢湛博弈的棋子,她如今明白了,她连棋子都算不上,有用的才叫棋子。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寝殿的,她只知道,谢湛就算不对陆氏族人出手也不会原谅,更不会接纳她。 她想不通,她想不通祖父为何要这样做。 可她被束缚在这四四方方的城墙,穷极一生也飞不出去。 谢湛望着陆菀魂不守舍的背影,手指不经意触碰到枕下露出的一角,直至彻底看不见她也没让她带走。 “美人这是怎么了?” 竹云和山奈一脸担忧,竹云忙捏起帕子为陆菀擦拭自右颊滑入脖颈的殷红血迹,只那血迹几近干涸,直至将陆菀的脖颈擦的一片红才算擦净。 陆菀眼神空洞一句话没说,行走在这长长的甬道上,她感觉不到疼,也感受不到冷。 回到卿玉阁时子衿不在,子佩看到陆菀这模样直将她吓得几欲哭出来,右颊有个看起来小拇指甲盖大小的血疤。 子佩不敢耽搁,忙唤了白苏来。 女子的容貌有多重要谁都明白,尤其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容貌便是女子最重要的利器,像她家姑娘这么美的更是世间罕有,若真留了疤便是一辈子。 她家姑娘一向冷静自持,她就这一次没跟去宣德殿,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惜竹云与山奈什么都不知道。 子佩和白苏跟着陆菀入了内室后,白苏便开始为陆菀处理伤口,将血迹擦拭干净后才看清伤口表面竟翻起了一点皮。 子佩当即便捂嘴哭了出来,她家姑娘一向养的娇,何时受过这样的伤,看脖颈的痕迹应该流了不少血,可白苏在,有些事她不能现在问。 白苏对子佩说,“还好,只要好好用药必不会留疤,可我这里没有药,我现在便去太医院取。” “好,你快去。” 白苏离开后子佩便拭了拭泪缓声问道,“美人,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菀这一路上百感交集苦思冥想,她在想她是否该写信告诉父亲让他调查?可谢湛已是帝王他能查到的父亲不一定能查到,若他都查不到父亲该如何去查? 若让父亲查会否会令他加深对陆氏的仇怨? 或许不直接告知,以别的方式委婉些,总之她不能束手待毙。 可她现在头好疼,她不想去想了,明日吧,明日她再想。 “美人!美人!” 第56章 请医 子佩的呼喊响彻卿玉阁,竹云与山奈听见了立在门外不知该不该进,没有陆美人的吩咐谁也不敢踏足内室。 “愣着作甚!快过来!” 子佩忙和竹云山奈将昏倒在矮榻上的陆菀抬到榻上,双喜瞧见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忙跑着去请太医,刚跑出临安宫没多远便遇见白苏。 “白苏姐姐快回去瞧瞧陆美人,奴才去请太医!” 白苏神色一凝不知又发生了何事,但见双喜慌成这样便知事态紧急。 双喜说完话便想跑去太医院时被白苏扯住了,低声道,“甭管发生了什么都别急,旁人瞧见会嚼舌根的,尽量淡定些。” 双喜点头如捣蒜,终究将这话听进去了,心中虽也急却并未跑,只步伐紧凑了些。 白苏回卿玉阁时子佩正守在榻边默默流泪,那小模样要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子佩瞧见白苏犹如瞧见救命稻草,忙止住了泪,“白苏你快瞧瞧,你刚走没多久美人就昏了过去。” 白苏没工夫去取脉枕,只坐在榻边翻了翻陆美人的眼皮而后又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腿上开始诊脉。 很快白苏便将陆菀的手放入衾被之下,微微叹息,“陆美人这是急火攻心之症,也有些受凉。” “那美人何时会醒?” 白苏缓缓摇头,“不确定,可能一会儿便能醒,也有可能两三日。” 孙宝林那边自是听见了动静,今日陆菀回的早本就引她生疑,方才子佩那两声更是传到了绿倚轩。 孙宝林已躺在榻上,只遣了巧荷前去卿玉阁问询。 子佩自知如今的模样不适合见巧荷,白苏便主动请缨。 “多谢孙宝林关怀,我们美人无恙,只是方才吹了些风受凉了。” 巧荷探长了脖子想发现点什么,可什么都看不见,只好回去复命。 巧荷将方才的话转述给了孙宝林,躬身道,“奴婢瞧着不像白苏说的那样。” 孙宝林一下就来了精神,直起了身子,“果真?莫不是惹了皇上不快吧。” 巧荷颔首,忽地精光一闪,“奴婢觉着有可能,可奴婢进不去,不如宝林去瞧瞧?” 孙宝林闻言再次躺倒,“不去,若真是如此此行岂非是去看笑话的?” 孙宝林虽与陆菀之间并无多深厚的感情,就现在而言,她们二人怎么说也在一条船上,若今日真去看笑话了,往后还如何来往。 巧荷讷讷不语,给孙宝林掖了掖被角便熄灯出去了。 不到两刻钟双喜就将今晚当值的太医带了来,来的太医年岁不大,瞧着只是一位普通御医,名叫宋修。 进屋一瞧见白苏,当即瞪圆了眼,白苏眸中亦有几分错愕,二人什么都没说宋修就被子佩请到陆菀榻边。 床帐已落,宋修只瞧见一截皓白如玉的手腕。 二话没说便坐在子佩备好的马蹄凳开始搭脉。 宋修的脉案与白苏的一般无二,很快便拟了个方子。 子佩让双喜拿着方子去药局领药,再领些祛疤的药物,随后又让白苏好生送宋修离开。 才刚迈出卿玉阁宋修便开了口,“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在宫里见到白姑娘。” “是啊,多年不见你已是太医了。” 宋修正欲开口白苏便道,“美人那边还需奴婢照应,若宋太医不弃,咱们改日再叙旧。” 宋修拱手一揖,并未将白苏视为奴婢,“也好,姑娘快进去吧。” “宋太医折煞奴婢了,若被旁人瞧见定会嚼舌。” 宋修一怔,虽去岁才及弱冠,但成为正式的御医已有一载,如此只是为了表达对白老前辈的敬重。 “好,白姑娘快去吧。” 白苏行过礼便进去了。 子佩察觉到白苏与这位宋太医之间好像是旧识,但此时她的心思只在陆菀身上。 双喜抓药回来已过了半个时辰,白苏亲自煎好药才端入内室给子佩。 因着陆菀无法自主喝药,子佩只喂了小半碗,剩下的都自嘴角溢出了,但白苏说无事,只要入了口便能起作用。 子衿回到卿玉阁时已是三更,乍然听说陆菀伤了脸还昏厥的事差点没气的蹦起来,更多还是心疼。 卿玉阁的灯亮了一整夜,子佩和子衿也守了一整夜,本以为陆菀会如白苏所言睡个两三日,没想到寅正一刻便醒了。 感觉脸上有种紧绷感,抬手一摸才知是上了药。 原来,她受伤了。 子佩子衿瞧见陆菀醒了,欢喜的不得了,可夜深人静不敢大呼大叫。 子佩的泪又落了下来,“美人,您可算是醒了。” 陆菀有些莫名,先是觑了眼角落的更漏。 “你们为何这副神情,我只是睡了一觉而已,而且睡的很好,一夜无梦。” 子衿一时有些无言,这怎么和子佩说的不一样? “美人,您昨晚昏倒了,白苏说是急火攻心所致。” 陆菀霎时便卸去所有力气,她竟有些神思恍惚。 很快,陆菀靠坐在榻上将昨晚之事尽数告知了二人。 子佩听完又哭了起来,今日的子佩俨然就是一个小哭包。 子衿被哭的有些心烦意乱,“哭什么,美人都没哭你老哭个什么劲。” 从前都是子佩训子衿,今儿倒反过来了,陆菀瞧着便笑了出来,可那笑却有些苦。 子衿虽明白,可还是说道,“就算皇上说的是真的,可那件事与您无关,皇上为什么要将这件事迁怒在您身上。” 陆菀见子衿忿忿不平的模样,只得耐心说着。 “可他的生母同样是被牵连的,若先太子好好的,先太子妃和先皇后都会好好的,他一出生便是最尊贵的人,就算陆家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也不可能摒弃这些。” “便如他所言,能不对陆氏族人出手已是天恩。” 子衿子佩一时无言,子佩见陆菀淡定从容将这些事说出来,心中更是心疼,自入宫以来她家姑娘承受的太多太多了。 子佩握住陆菀的手,模样带着些愁苦,“美人,您哭出来吧,哭一哭就好了,奴婢觉得您承受的太多太压抑了。” “不,既定的事我为何要哭。” 陆菀的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坚毅,谢湛兴许哪根筋搭的不对了便想处置陆氏,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不是在这伤春悲秋。 第57章 传开 陆菀让子衿拿来铜镜照了照,她一时忆不起是何时伤的,昨晚她根本没感到疼,谢湛果真恨她至此。 可她心里真真切切明白,谢湛恨她是真,爱她亦不假。 或许昨晚他说心中只她一人并非胡话,只因他们之间横着难以逾越的壁垒。 她想,越过去。 她得好好在这宫里活下去,想父母平安,想兄长陆蕴明年登科娶妻,想弟弟妹妹安稳长大。 “你们熬了一夜也累了,去歇着吧,让竹云去向皇后告假七日,就说我病了。” 她脸上这伤总得结痂了再让子佩遮盖,否则见不了人,她不想让旁人知道脸上这伤。 陆菀醒了便没继续睡。 这屋里凉意习习,还没到供应炭火之时。 通过近五个月的相处与观察,竹云与山奈都是安分稳重的,也不多言。 这样稳妥的人竟分到了她宫里。 子衿子佩去歇着了,竹云一会儿要去凤仪宫回话,陆菀便唤了山奈进屋侍奉笔墨。 她要送封家书,她要让父亲好好查查陆家当初为何接纳谢湛,当初的身份真是只是众人熟知的父亲远房表妹之子么,为什么没人怀疑他的身份。 “子衿醒了让她来找我。” “是。” 陆菀写好信并未直接交给山奈,这件事还得子衿去办。 薛才人的事也不能停,七日后白苏的药膏应该也做好了。 谢湛昨晚说不想看到她,他这句“不想”不知会维持多久,但一定不是永远。 辰时二刻孙宝林请安回到临安宫便要见陆菀,陆菀本以身子不适为由拒了,可孙宝林却说有顶要紧的事。 陆菀只得躺回榻上隔着床帐与她说话。 孙宝林一踏入内室便是一阵药味,一脸狐疑坐在榻边摆放的凳上,惊异道,“姐姐果真伤了脸?” 陆菀一怔,是谁将这件事传出去的,是她的人还是宣德殿的人。 想归想,口中却并未承认,“妹妹在说什么?” “今儿请安时都在传,说姐姐昨晚惹皇上动怒,皇上对你动了手,出来时脸上血都流到了脖子里。” 竟传的有板有眼。 昨晚出了寝殿的门竹云与山奈就为她将血擦拭的七七八八了,能传这样的话不是她们二人便是宣德殿的人了。 可孙宝林巴巴的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陆菀掩唇轻咳两声,正色道,“那些都是旁人瞎说的,我只是昨晚回来时受了凉,不想过了病气给妹妹。” 孙宝林自是不信的,满屋子药味便知她并未说假话,多半是既伤了脸又受了凉。 不过,从前没听过皇上对谁动过手,这陆菀究竟做了什么惹皇上动了这样的气。 “好,那姐姐便歇着吧,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妹妹慢去。” 孙宝林近日所作所为倒有些出乎陆菀意料之外,瞧她这言行并不打算远离她。 孙宝林离开后山奈直接跪了下来,惊慌道,“美人,这件事不是奴婢传出去的,奴婢敢肯定也不是竹云,竹云不是这样的人。” 竹云今日去凤仪宫为陆菀告假,若说是竹云也不无道理,竹云的确有机会做这件事,山奈以什么理由为竹云担保。 陆菀抬起玉手自幔帐的缝隙缓缓掀开,“起来吧,我并未疑过你们二人,我既让你们入内侍奉,必是相信你们。” 这件事子衿可以去查,却不能寒了下面人的心。 竹云这才起身前去扶陆菀下榻。 与此同时宣德殿一个内监已被杖毙,但这事只宣德殿的人知晓。 夜幕沉临,月亮似被一大块墨黑的幕布笼罩着,透不出一丝光。 孟广刚从后殿暗门窜出就被谢湛察觉了。 “今天没叫你来,过来作甚。” 谢湛正挑灯批阅奏折,面色阴沉,对着孟广也没好脸。 孟广双手环抱靠在壁上,“啧啧,我今儿在宫外听说一件大事,听说你亲手打了陆姑娘,若论起来,她还是我的表妹,啧啧啧,真没想到你还会动手打女人。” 孟广是陆菀母亲孟静兰庶兄的庶子,的确是沾着亲,只是从未见过,谢湛也是成为皇太孙后才结识孟广。 此人十二岁就离了孟府独自闯荡,身上全无半点世家子弟的气息,也就是本事大了些,模仿能力尚可。 谢湛的手一顿,殷红的朱砂顺着笔尖低落在折子上,侧首看向孟广。 “你说宫外也传开了?” 孟广重重点头,行至桌前拿了个苹果大口啃起来。 谢湛回头继续批阅,冷声道,“两个月不许见傅氏。” “不行。”孟广刚说完便反应过来,“哦,是傅昭仪传的啊?” 孟广收回眼神,无所谓道,“行吧,不见就不见,换个口味也不错。” 见谢湛仍旧冷着脸不理他,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什么情况,给我说说,我给你支个招,咋还真动上手了。” “没什么,你哪来去哪。” 说话间,笔却未停,仍旧飞速流转。 孟广直接席地而坐,无赖道,“我今天还真就不走了,咋地。” 谢湛将笔放置笔搁上,身子瞬间没了方才的挺直,不再是方才的冷硬语气。 “我昨晚将她祖父的事告诉了她。” 孟广从地上起来坐在红木雕嵌理石圆桌前一口一个梨花酥。 “你也真够狠,我那表妹应该承受不住吧,好歹是敬仰多年的祖父。” 谢湛行至孟广身侧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那是你以为。” 她的意志远比他以为的坚韧许多,今日递出去的那封信足以说明一切。 孟广只远远见过陆菀,连句话都未说过,自然不了解。 孟广拿起玉壶将谢湛酒杯斟满,直接举起玉壶与谢湛的酒杯碰了一下。 “来吧,知道你不好受,兄弟陪你一醉方休。” 第58章 示弱 陆菀正欲歇下,子衿风尘仆仆从外头入内。 “您伤了脸一事在昨晚就有人知道了,竹云是今早才出去的,应该不是竹云,倒是小五子昨晚偷着出去了,是双喜告诉奴婢的,绿倚轩那边的人也出去了一个。” “好,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看来昨晚还真发生了不少事。 翌日一早子佩便将白苏与宋太医的事告诉了陆菀。 “瞧着是从前就相熟的。” 陆菀这两日总是照镜子,她内心是极不希望留疤的。 “也不奇怪,白苏十三没入宫中为婢,从前跟着她父亲定结识了不少大夫。” 这几日陆菀谁都没见,孙宝林来瞧她也只隔着床帐说几句话。 很快就到了陆菀恢复请安的日子,白苏的药膏已制好,子衿也找人查验过。 右颊结的痂已落,可还是有印子,瞧这情形一两个月都淡不了。 好在子佩的手艺极好,有她出手旁人定看不出这浅浅的疤,谢湛也不会大肆宣扬这件事,终究不是体面事。 “只遮住疤即可。” “奴婢得浅浅施一层脂粉,如此才可万无一失。” “好,你看着办吧。” 孙宝林特意等着陆菀同去凤仪宫。 “姐姐的脸果真无恙,传言果然不实。” 谁都清楚,血能从脸上流到脖颈的伤不会只七日便什么都瞧不出。 陆菀浅浅一笑,“皇上谦谦君子怎会做那种事,这几日我是真的不想将病气过给妹妹。” “姐姐仁善。” 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便到了凤仪宫。 有关陆菀伤了脸一事这几日宫中一直在传,直到陆菀真正出现在众人眼前才发觉是讹传。 陆美人面上分明只有一层薄薄的脂粉,怎么也不可能遮得住伤疤。 伴在傅昭仪身侧的吴宝林行至陆菀身前,趾高气扬道,“哟,这不是被皇上打了的陆美人么,今儿终于肯现身了。” 真是蠢货。 “吴宝林这话若被皇上听了去定不会轻饶,皇上岂是这样的人,你这可是污蔑君上之罪。” 陆菀不疾不徐的话却让吴宝林的脸变得煞白,这又不是她说的,大家都在说凭什么就定她的罪。 可此刻,她的确不敢再说了,灰溜溜回到傅昭仪身边像足了一只好狗。 于婕妤却不怕,但她并未向吴宝林那般直接说是皇上动的手。 “装什么,听说那日还遣人去药局领了祛疤的良药,你敢说不是?” 陆菀不得不多看两眼于婕妤,只不知这是薛才人告诉她的还是她本身就时刻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磕碰点皮都不可以么。” 见于婕妤不答,陆菀又道,“若我的脸真伤着了,再好的祛疤良药怕也没这个效果。” 至此,这件事在宫中彻底无人再提。 入殿后皇后关怀几句又赏了些补品便叫散了。 傅昭仪回宫后便只留了挽秋一人在房中。 傅昭仪面上隐有怒意,“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确定陆美人伤了脸吗。” 挽秋此时也有些不确定,“......是,那小内监的确是这么说的,说他亲眼瞧见陆美人出来时面上的血都留到脖子里了,奴婢觉着不像是假话。” 见傅昭仪一语不发挽秋又道,“那日陆美人那边请了太医又取了药,谁也没料到今日她的脸竟一丝痕迹也无。” 傅昭仪坐在矮榻上倚着小几,几番思索才道,“她定是用了什么法子,又或者咱们从头到尾都被骗了,她从来就没伤过,你不是说已好几日没那小内监的消息了么。” “奴婢也觉得奇怪,好好的一个人怎就消失了。” 傅昭仪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定是皇上发现了,皇上最不喜旁人插手宣德殿的一切,难怪这几日一直未召过本宫!” 言罢便更加懊恼,垂眸道,“往后别在宣德殿的人身上动心思。” “是,奴婢知道了。” 挽秋本打算再接触旁人,如今瞧着是不行了。 这些日子陆菀隔几日便召宋修宋太医为她请脉,末了还让白苏送他出去。 听子衿说从前白院使在盛京时宋修的父亲是京中一位颇有声名的大夫,两家大人探讨医术会将这二人带在身边,二人也是因此才相识。 但这两人似乎只是相识而已,没有其他情愫,若白苏能与太医院的人多多来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天越来越冷,终于在九月二十九这日晨起刮了小风,今晚当值的是石太医,就是今日了。 打探清薛才人的行踪陆菀便带着白苏做好的药膏去了。 白苏做的很好,这小小一罐膏状物虽是用药制成的,却芳香扑鼻,听白苏说还有润肤的作用,但不能经常用,会有依赖性,唯有薛才人那样长疹子的人才需日日用。 薛才人几乎每日申时左右都会前往于婕妤的兰泽轩叙话,陆菀要做的便是在薛才人见于婕妤之前截住她。 陆菀本想设法来个偶遇再将此物顺理成章荐给薛才人,可薛才人本就是小心谨慎之人,如此反倒会令她生疑,倒不如主动示弱。 薛才人出永阳宫不远便瞧见了陆菀,她身边只跟了一个贴身宫女,永阳宫与临安宫相距甚远,陆美人怎会无故出现在这。 碍于位份,还是主动上前行礼问安。 陆菀亲手扶薛才人起来,若在从前她断不会有此动作,她最不喜与生人有肢体接触。 “薛妹妹有礼。” 扶薛才人时假意不小心将她的长袖往上捋了捋,腕上果然有密密麻麻黄豆粒大小的红痕,今日应已泡过药浴,所以疹子才会消退。 薛才人见状忙理了理衣衫遮住红痕。 陆菀故作惋惜道,“其实今儿请安时我便发现了,我很同情薛妹妹。” 薛才人抬眸凝视着陆菀,谁都知道陆美人从不主动与旁人搭话,今儿出现在这里似是在等她。 “难为陆姐姐还念着。” 陆菀见状忙从袖中取出了一个花青色小圆罐,瞧着十分精致。 “不瞒妹妹说,我也有这毛病,这天毉凝玉膏我日日用,两年才算根治,如今已许久没犯了,入宫后担心复发才带了好些罐,没想到妹妹竟与我有同样的病症。” 薛才人眼有狐疑,没敢伸手接。 陆菀似是明白她的顾虑,眉目低垂,神色黯淡了几分,声音中也含着几许哽咽。 “皇上眼瞧着对我已没了新鲜感,于婕妤对我一向不喜,这才想求薛妹妹往后能多在于婕妤跟前替我说两句好话。” 薛才人仍旧没接,小心打量着陆菀,上回手腕的伤于婕妤一直耿耿于怀没找着好机会报复,她若真接了往后岂非多一桩麻烦事。 可她这疹子一发起来又实在难耐...... 第59章 明路 薛才人垂眸那一瞬闪烁着犹豫,自然没逃过陆菀的火眼金睛。 “妹妹只需偶尔在于婕妤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我只想好好在这宫里活着,往后我在于婕妤面前只会更加恭敬。” 薛才人眸中已闪过许多想法,若这天毉凝玉膏当真是个好东西,往后便免去许多痛痒,眼瞧着冬日就要来了,这疹子怕会日日折磨她。 至于说好话一事,说与不说只有她和于婕妤知晓,若陆美人问起她只说劝不动于婕妤。 更何况,这事本也不用瞒着于婕妤,只肖于婕妤与她做做戏便可,待她这毛病彻底好了之后再收拾陆美人也不迟。 思及此薛才人才笑着伸手接过,还打开嗅了嗅。 “好香,一闻便知是好东西,那便多谢陆姐姐了。” 陆菀面露欣喜,仿佛得了多大的好处一般,“妹妹放心用便是,为了遮盖药味用了好些花瓣汁子,用上几日妹妹便知这东西的妙处了,我宫里还有好些,用完了只管派人去取。” “好,陆姐姐放心,我定会在于婕妤面前多为你美言。” 薛才人急着去于婕妤宫里叙话,二人很快便分开了。 望着薛才人袅娜的背影陆菀收起了方才的雀跃之色,对身侧的子佩说道,“子衿那边怎么样了。” “美人放心,一切就绪。” 陆菀知道,薛才人绝不会拿到天毉凝玉膏便直接用,她一定会去找太医查验。 见过薛才人陆菀就回了卿玉阁。 估摸着陆菀回来的时辰,子衿特意吩咐小五子将卿玉阁门沿窗沿等犄角旮旯处擦拭干净,还不能有一点灰,旁人自也没闲着,都被子衿分配了活计。 小五子纵是满心抱怨也不敢与子衿对着干,最多无人瞧见时偷个懒,旁人的事忙完自会帮着他一起做。 入内时,只子佩跟着。 陆菀并未给小五子多余的神色,只当这人不存在。 子佩为陆菀更衣拆发,“美人,您说薛才人会帮咱们吗。” 陆菀颔首,“应该会,有那天毉凝玉膏薛才人定会念我的好。” “也是,听说薛才人的疹子就连太医都无能为力,咱们这个是从前从宫外带进来的,美人与薛才人的病症相似,您都能彻底治愈,薛才人若也好了定会在于婕妤面前为您美言。” 陆菀闻言不觉笑出了声,笑声没持续多久便沉了下去,“眼瞧着皇上对我没了心思,咱们往后谁都不能得罪,事事小心才能安稳在这宫中活下去。” 话音还未彻底落下便闻得子衿咆哮的声音,“小五子!你还懂不懂规矩,美人在屋里时任何人不得靠近!仔细姑奶奶扒了你的皮!” 小五子方才正在窗沿下听得仔细,猛然被子衿打断差点没吓尿。 此刻只背过身扭捏躲闪道,“子衿姑奶奶,方才不是您让我擦这一片的么,我只是领命做事呀姑奶奶。” 子佩闻声走了出来,拧眉看向小五子,眼神中充斥着厌恶,“不管你领谁的命规矩就是规矩,大可等美人不在屋里时你再按吩咐做事。” 言罢,当即就发落了小五子,“去,在前头跪两个时辰,再加罚俸一月。” 小五子的脸色瞬间跟酱茄子一般,偏他不敢求情,若求情怕会罚得更狠,只得规规矩矩行至院中跪下了,好在这些损失有人会补给他,可那跪,却只能自己承受了。 子佩回屋后给陆菀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此事成了。 小五子难得有这样偷听的好机会怎会轻易放过,若陆菀不计较他偷听且轻轻放下亦或是没发现,薛才人那边定会起疑。 有了这一通责罚,薛才人会更放心。 亥时,子衿便得了消息。 “美人,薛才人用过晚膳后就请了太医查天毉凝玉膏,石太医已看过那药膏并且初步取得薛才人的信任。” 为了等有风与石太医当值,陆菀等了很久。 石太医是子衿千挑万选选出来的,这人表面风光霁月实则是个赌徒,为了赌连妻儿都能输给旁人,属于要钱不要命那种,陆菀喜欢用这样的人。 薛才人用石太医之前同样会调查背景,像这样给钱就能打发的不止陆菀喜欢用,薛才人会是同样的想法。 两边拿钱石太医自是乐在其中。 “没以真容示人吧。” 子衿一脸得色,“有子佩改妆的好手法在,奴婢从未让无关紧要的人见过奴婢的真容。” 陆菀知道子衿实则是个谨慎人,但还是提醒了一句,“小心被旁人盯上了。” 子衿应声便退出去了。 小五子就算今晚不去给薛才人报信过两日也会去。 待薛才人用完这一罐天毉凝玉膏,好戏就要开始了。 一罐,至多能用半个月。 半个月后薛才人感觉到天毉凝玉膏的好自会想法子找她,于婕妤虽表面张狂了些,但陆菀觉得她并非蠢笨无知,她一定能觉察出。 今冬来的不早不晚,虽未下雪,早起请安时却已感受到浸入骨缝的寒意。 “天亮的愈发晚,往后便定在辰时请安。” 皇后这话令众人雀跃至极,从前是卯正请安,如今是辰时,虽只差了半个时辰却是大不相同。 往常就算出来时天未大亮,起码到凤仪宫后天是亮了的,如今出来时天是黑的,请完安天也还未大亮。 众人感念了一番皇后的仁德便散了,自明日起,每日都可多睡半个时辰。 再过几日薛才人的天毉凝玉膏就该用尽了。 “白苏,你与宋太医是旧相识,他这个人可信么。” “宋太医自小痴迷医术,是个比较古板的人,若说可信,奴婢觉得他只会救人不会害人。” 陆菀不觉轻笑,她在白苏眼中竟是这样的印象,倒不奇怪。 白苏自入卿玉阁后做事勤谨为人本分,她的确心怀感恩,这些陆菀是看在眼里的。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让你将天毉凝玉膏的配方给宋太医,让他多做几罐,往后做的不用在底层动手脚,太医院该记档就记档,但我不希望旁人知晓此事。” 这东西总要过了明路,将来若出了事找出处时这就是证据。 白苏有些羞赧,她方才的确是误会了。 “是奴婢误解美人了,美人放心,这件事没问题。” “去吧,唤子衿来。” 白苏应声便退下了。 她已一个多月没见过谢湛,她知谢湛不是真的不想见她,只是需要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可以是人为的。 第60章 吾儿菀菀 奇怪的是最得宠的傅昭仪似有失宠的趋势,与陆菀同样一个多月未被召寝。 反倒是于婕妤日渐得宠,其次便是杨美人等人,就连孙宝林也承宠过一回。 陆菀的衣食暂时未有短缺之势,往后就不一定了。 这么久谢湛心头的气应该淡了好些吧,他心里分明什么都知道待她却仍有温柔之时,虽然那种时候只是偶尔。 陆菀从画好的小画中择了一幅放入锦盒中交给子衿,让子衿亲自交给段正。 子衿捏着锦盒有些踌躇,皇上早就下过旨不许任何人无诏靠近宣德殿,她虽知道去哪能见到段正,可她担心段正不肯收。 陆菀勘破子衿所想,温声道,“放心吧,他会收的,他会亲自交给皇上。” 子衿应声便去了。 有些事从前不明白如今却明白了,初次被召寝时不明白段正为何不收她给的东西,段正是谢湛信任的人,自是清楚她在谢湛心中的不同,无论是喜欢或是恨,终究与旁人不一样。 谢湛午睡起身便收到段正递来的锦盒,锦盒上有陆菀的气息。 “这是陆美人身边的子衿给奴才的。” “嗯。” 谢湛接过后段正又拿出一封信,“这是陆府给陆美人的家书。” 谢湛再次接过行至桌案旁坐下,首先打开了陆菀送来的锦盒。 盒中是一幅小画,画中场景是在陆府的厨房,一个少女端着碟点心甜甜的对着身前笑,眸中似有点点泪光,那点心是她最爱吃的紫玉兰酥。 画中情景引领着谢湛的情绪,像指尖拂过琴弦,带着余音,硬把他拉入从前那些时光。 他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尝试为她亲手做点心,不是讨好亦非矫揉造作,他只是想亲手做出她最爱吃的点心。 他做的很丑味道也只是尚可,她欢喜的几欲落泪将一整碟点心吃尽了。 末了还执着他的手说道,“清珩哥哥,你的手是拿笔杆子拿刀枪剑戟的,我不要你为我做这些。” 他明白,她爱他尊重他心疼他。 那时,她眸中一览无余都是他。 他将画翻面扣在桌上,压下心中泛起的悲戚,打开了陆府递来的家书。 陆府查了一个多月还是与他查的一般无二,的确就是舅舅亲自前往陆府远房亲戚家为他捏造了身份。 信中还问,“吾儿菀菀,皇上待你不好?” 谢湛喉头稍涩,将信递给段正,“用火漆重新封口递过去,照着从前的份例大额小额的都封进去。” “是。” 段正心中为这位年轻的帝王感到酸涩不已。 他当初本是祁王送到谢湛身边的细作,祁王捏住他母亲与两个兄弟的命,将年仅十八的他净身送入谢湛身边,当时还是皇太孙的谢湛与孟广知道此事后非但没杀了他,还一起去救他的母亲和兄弟,去了才知,早已尸骨无存。 自此,他便一心一意跟了谢湛。 当日晚,陆菀便收到了家书,与家书一起的还有厚厚一叠银票,上回送来的瞧着与这回的差不多,二叔何时这样慷慨了。 家中铺子生意一向是二叔在打理,就算父亲是家主,想挪用这么大一笔钱也一定会知会二叔。 入宫前夕二叔二婶分明还在指责她说她不知羞耻,一入宫势必会影响去岁才出嫁的堂妹陆葵,如今又怎么肯。 兴许是过去这么久他们释怀了? 思及此,已打开了信。 信中并无实质性的内容,可父亲最后那句话却令她朦胧了眼,她递家书时,信中写着皇上待她很好,父亲若相信便不会有此一问。 看来,那日她从宣德殿出来的事传到了宫外。 她本不想回信,频繁与家中通信有与前朝来往过密之嫌,可她得安父母的心,当即便回了封信。 信中详细写着皇上待她好的情景,皇上会为她夹菜,皇上会为她斟茶,皇上会让尚膳监做她最爱吃的紫玉兰酥,皇上待她既温柔又体贴,与从前在府中时别无二致,只如今更有气势更令人有安全感。 写完便交给了子衿,信尾写着让父亲不要回信,来往过密恐会惹人非议。 十五那日晚,陆菀正欲歇下,薛才人竟戴着兜帽求见。 薛才人神色恹恹,厚厚脂粉下也能看出气色不佳。 陆菀披上外衫让子佩迅速遮盖右颊的疤才前往堂屋,并未让薛才人入内室。 “薛妹妹这是怎么了。” 薛才人坐下后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花青色小圆罐重重放在紫檀雕花椅旁桌上。 “亏我日日在于婕妤跟前说你的好话,你的心思竟狠毒至此!竟给我下毒!” 看来,是问过石太医了。 石太医得了子衿的吩咐,薛才人去找他时就说她中了一种无解的毒,他当初没发现皆因此膏中的毒无色无味找任何一位太医都不可能查出,这天毉凝玉膏既是毒药又是解药,只能去找配出此膏的人,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陆菀猜到薛才人不会多找几位太医验证,她若想活便不会声张,即便她找遍太医查验陆菀也不怕,她又没真的下毒,大不了就是失败,再想旁的法子就是。 如今看来,她只找了石太医。 不过只是些令人食欲不振的药物罢了,吃不下自然睡不着,气色又怎会好。 陆菀的指尖嗒嗒嗒在桌上敲击着,忽的伸手将那小圆罐纳入袖中,盈然笑道,“薛才人终于发现了,此事简单,你只需日日涂抹天毉凝玉膏,然后每半月到我这服用一粒丸药即可。” 薛才人气的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直接掀翻这卿玉阁,可她不行,她不想就这样没了命,入宫是她拼了命争取来的机会,她不信这东西无解,一定有别的办法,她现在要做的是稳住陆菀这个贱人! 很快,薛才人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松开,勉力浮起一抹笑,只那笑着实难看的紧。 “陆姐姐说吧,究竟想要妹妹做什么。” 第61章 丸药 陆菀神色淡然,“我早就告知薛才人了,很简单,只需多为我在于婕妤跟前美言几句即可。” 就这么简单? 薛才人不信,若真这么简单何必费这么大周章给她下毒,陆菀就不怕她捅到皇后娘娘跟前? 这种念头她只想想便罢了,皇后若真有法子解她的毒自然万事大吉,若真如石太医所说那般又当如何? 还需从长计议。 “那姐姐其实不必行此险招,这些日我已在于姐姐跟前为你说话,还有,若我真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姐姐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薛才人的语气含着隐忍的不善与怒意,她虽强压着,陆菀却能察觉一二。 陆菀摩挲着温润的杯盏,勾唇浅笑,“如今傅昭仪和于婕妤都与我不对付,皇上眼中也似没我这个人一般,你觉得我会怕?至于你到底有没有为我美言,你我心中有数。”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陆菀猛的看向薛才人,眸中的凌厉与洞察世事的了然直将她看的毛骨悚然。 薛才人的确未在于婕妤跟前为陆菀美言过,即便是说也是与于婕妤一起诋毁。 “......好,可姐姐就不担心我劝不动于姐姐?” 陆菀闻言收起方才的凌厉,眼神柔和了许多,“你一定劝得动。” 薛才人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面部隐有抽动,好半晌才缓过劲。 “姐姐现在可以将解毒丸药与天毉凝玉膏给我了吧。” 薛才人这是答应了。 身后的子佩将新的一盒天毉凝玉膏递给陆菀,又从一个小瓷瓶中取出一粒棕褐色的丸药放入陆菀手中。 陆菀亲手将丸药放入身旁薛才人手中,“薛才人现在就着茶水服下吧,这盏茶定要饮尽才好。” 薛才人眸中凉意尽显,本想将这丸药带回去交给石太医探查一番,若能照着配比她往后便不用受陆菀掣肘。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薛才人正要送入口中陆菀又道,“薛才人可别想着催吐之类的法子,这药一入腹便化为粉尘。” 薛才人终于明白于婕妤为何如此厌恶陆菀,就连傅昭仪也三番五次针对,这人的确棘手。 并未犹豫多久薛才人便将此丸药就水服下了。 陆菀见薛才人还算乖觉才将天毉凝玉膏交给薛才人。 薛才人接过后面露疑色,“怎和之前的不一样?” 陆菀垂眸瞧了一眼,当然不一样,这可是宋修在太医院所制,容器也并非花青色小圆罐,而是木制方盒。 “薛才人放心,里头的东西与之前一样,最多后日你的毒便会被彻底压制,你的疹子再冷也不会发作。” 薛才人恨极了,难不成她还该感谢一番? “是,多谢姐姐了。” “半个月来一次即可,若于婕妤待我还如往日那般言语针对,你该知道下场。” 陆菀话音甫落便让子佩送客了。 于婕妤应该很快会知晓此事,于婕妤这么想捏住她的把柄,她便双手奉上。 只不知薛才人能瞒多久,又或者薛才人根本就不会瞒,会直接告知于婕妤与她一起商量对策。 翌日请安后薛才人直接跟于婕妤回了兰泽轩。 一入内室薛才人直接跪了下来。 “求姐姐怜我!” 于婕妤眼神微眯,“好端端的行这么大的礼作甚,起来说话。” 于婕妤一早便知陆菀与薛才人之间的阴私,她最初就疑心陆菀的用心,后来又以为真的只是陆菀想讨好她,原来那颗棋子早就暴露了。 薛才人这才起身哽咽着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尽数说与于婕妤。 “那个石太医你确定可靠?有没有旁人瞧见过这天毉凝玉膏?” 薛才人捏帕拭泪,“姐姐知道,我这人行事最是小心,当初用这膏之前便请太医瞧过,没想到那毒竟如此烈,连太医都发现不了。” 于婕妤暗中轻嗤,若真小心便不会落入陆菀的圈套了,可她还是觉得此事处处透露着不对劲。 “你确定中了毒,不是石太医诓骗你?” “这些日子我细细查过石太医,并未发现他与卿玉阁的人有往来,我将积蓄都给了他他才答应为我隐瞒此事。” 薛才人是庶出之女,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入宫前嫡母只是象征性的给了她一些银钱,入宫后皇帝又是那样的性子根本无法接近。 从前在府中学来的半点用不上,唯有紧紧依靠于婕妤她才在后宫有一席之地,可手上到底拮据了些。 封石太医口的银钱还是她掏空所有积蓄另搭上了于婕妤平日里赏她的几件首饰。 那老东西着实是太贪了! 见于婕妤垂眸思索,薛才人又道,“前日起我便感觉身子有异,什么都吃不下,晚间也睡不着,感觉整个人都有些虚浮,若非被下毒,我怎会突然如此。” 于婕妤微微侧首,凝眉问道,“你前面说石太医说这天毉凝玉膏的毒难以发现但会作用于人的身子?” 薛才人重重点头,哀哀哭求,“还请姐姐帮帮我,往后对陆美人稍稍客气些,待找到解毒之法再将此事捅出一举要了陆美人的命!” 于婕妤见薛才人的绢子湿透了,将自己的绢子递了过去。 “旁的太医瞧不出,赵括必定有法子。” 薛才人接过绢子按压着眼角,“姐姐的意思是?” 于婕妤正愁不知该如何对付王宝林腹中的胎儿,这件事无论成与不成都牵扯不到她 “你这段时日先好好用着这膏,不要再找旁的太医验证,事成之后我会求皇上让赵括为你解毒。” “姐姐确定赵括有法子?” 于婕妤将几上的铜镜举起瞧了瞧,见自己的妆容依旧完好才扬唇轻笑。 “赵括不到而立之年便坐上太医院院使这个位置,还只为皇上诊脉,必是有真本事,这个毒于旁人而言是难事,于赵括而言兴许只是举手之劳。” 这话于婕妤只是随便说说,就算这只是一个陷阱,掉下去的人也只是薛才人,若不是,那便可除了陆菀,她是真心烦陆菀,无关她得宠与否。 谁都是世家出身,缘何陆氏女就不同?谈什么一夫一妻,到头来还不是为人妾室。 就看不上她那副假模假样的清高。 薛才人并不信于婕妤的话,这毒被石太医说的无药可解,于赵括而言就是举手之劳? 第62章 开殿 于婕妤觉察到薛才人的想法,“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就算赵括没有法子,事发搜宫后得到那丸药赵括还配不出同样的?” 薛才人霎时如醍醐灌顶一般,这釜底抽薪的法子她并非没想过,可皇后怎会轻易行搜宫之举。 上回因为傅昭仪搜宫那是傅昭仪位高又得宠,以她的身份怕没那么容易。 前面于婕妤说事成之后会请赵括为她解毒,什么事成? 倏地,薛才人脑中似注入一道强光,瞬间耳清目明。 “姐姐的意思是,既然太医难以觉察出天毉凝玉膏的毒,咱们可以将之送给王宝林?” 薛才人虽知于婕妤平日里的跋扈与偶尔露出的蠢笨亦真亦假,可她第一次知晓,原来于婕妤的思量并不比她少。 于婕妤颔首,举起茶盏轻啜一口,眉目肃然,“是,若王宝林因此小产皇上必会派赵括出手,所以咱们现在不能请旁的太医,若没发现这膏的毒还好,若真发现了咱们便不能赠予王宝林,否则便是谋害皇嗣。” 薛才人眸中隐有喜意,说心里话,她也不愿皇上第一个孩子是从王宝林腹中爬出来的,谁都想争一争皇长子之母的位置。 于婕妤又确定了一遍,“你确定是用了那膏身子才不对劲的?” 薛才人回过神来,“确定,自从昨晚服了那药丸之后昨晚睡的也香了,但并未完全好转,还得配合着这天毉凝玉膏,应该过两日会好些。” 于婕妤稍稍放心了些,前几日便听说王宝林有孕后生了许多面疮,这天毉凝玉膏正好派上用场。 “她不是说让你半个月去取一次吗,你从今日起每日少涂抹一些,下回将此物取来就去赠予王宝林,就说是陆美人给你的好玩意,于她的面疮有奇效。” 言罢,又补了一句,“选太医不在的时候去。” 即便事后太医发现有恙,那也是陆菀谋害皇嗣。 “姐姐放心,这件事我必能办好。” 薛才人平日这个点到于婕妤宫里时于婕妤都会留她一起用早膳,今日却一语不发,多半是怕她这毒会染给她。 罢了,回去用膳也是一样的。 半月以来陆菀请安时于婕妤再没有从前那般锋利的言语,偶尔还会对陆菀笑笑,这一幕看呆了傅昭仪。 傅昭仪一个多月未被召寝正心中烦闷,于婕妤与陆菀眼瞧着又有结盟之势,当真是处处不如意。 漆黑的夜冷意绵长,窗外是寂静而清凉的暮色。 薛才人如期到卿玉阁领取天毉凝玉膏,当着陆菀的面服下那丸药便离开了。 头一回的药是对症的,这一回就是普通补气血的药丸。 陆菀搭着子佩的手回到内室,瞬间暖和许多,“美人,瞧这情形薛才人已和于婕妤达成一致了。” 陆菀淡然道,“她们二人一向走得近,于婕妤如今圣宠优渥,家世亦在众人之上,薛才人会选择她一点也不奇怪。” 言罢又侧首看着子佩清浅一笑,“她们一直未请太医,多半是有所行动,你说她们会怎么做。” 子佩将陆菀扶至妆奁前坐下,拿起梳篦为她篦发。 “奴婢起初以为于婕妤会与薛才人直接向皇后娘娘告状,可这么久没动静必然是在谋划什么了。” 若真是直接向皇后告状那薛才人便得了个攀诬妃嫔疯话连篇的罪名,虽不致死却断了后路,可如今安静的有些不像话。 “是啊,必是在谋划什么。” 子佩梳着梳着动作慢了下来,小心问道,“美人,皇上已许久未见您了,奴婢担心......” 陆菀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拿起手巾将右颊的遮盖物拭了拭,这么久了仍旧有浅浅的疤。 “别担心,今岁初雪未至,那一日,皇上应会见我。” 子佩并未追问下去,她家姑娘自入宫后主意极正,就连她与子衿好些时候都猜不透姑娘的想法了。 “傅昭仪自您那日从宣德殿出来后再未见过皇上,奴婢疑心是她将您伤了脸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因此触怒了皇上。” 陆菀颔首,“那件事传的如此细节,她定是收买了宣德殿的人。” 子佩眸中一惊,“皇上早就下旨不许任何人无诏靠近宣德殿,傅昭仪这是藐视皇权,皇上此举实是轻了,由此可见,傅昭仪在皇上心中不过尔尔。” “皇上如今......罢了,不提他。” 陆菀七日前又递了幅画到段正手中,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谢湛心中的刺扎的太深了,她必须推他一把,无论何种代价。 冬月初四,有孕三个多月的王宝林胎气大动有小产之势,满宫哗然。 正欲午憩的陆菀不得不更衣前往启祥宫。 这回就连陆菀都没完全料到,她虽猜到薛才人可能会将天毉凝玉膏赠予王宝林以此害她,可那天毉凝玉膏归根结底一丝伤胎之物也无,就算王宝林真的用了也不会怎么样。 要么是薛才人和于婕妤在膏中动了手脚,要么是王宝林的身边人被旁人买通了。 亦或是王宝林小产一事与天毉凝玉膏无关。 思忖中,人已到启祥宫。 因王宝林所住的西偏殿秋水居太小,皇后叫人临时开了正殿汇凝殿,是以陆菀一入启祥宫就被宫女引到了汇凝殿。 入殿时皇后端坐在上首仪态万千,陆菀上前行过礼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因着才开殿不久,炭盆的热气并未笼罩汇凝殿,殿中便显得冷飕飕的,好在走之前拢了个手炉,倒也不十分难耐。 薛才人和于婕妤已到,陆菀借饮茶之机分别觑了眼二人的神色,什么都看不出。 皇后此时应该遣人在查了。 直到香松捧着红漆托盘入殿,才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托盘上赫然就是陆菀给薛才人的木制方盒所盛的天毉凝玉膏。 竟真是此物,只不知问题出在哪方。 香松躬身说道,“皇后娘娘,此物名唤天毉凝玉膏,张太医查了,此物中有大量伤胎之物,有白芷,郁金,麝香,尽皆隐匿在馥郁的香气之下。” 在场众人无不心惊,包括陆菀,这些东西怎能轻易得到。 皇后轻抬眼皮,语气中含了几分嫌恶,“这个东西哪来的。” 香松示意身后王宝林的宫女兰儿上前作答。 兰儿眼眶肿胀,拘谨道,“......是薛才人。” 第63章 切脉 薛才人心中有一万个疑问,怎会?石太医并未说这里头有伤胎之物,那日将此物送予王宝林之前分明请石太医查过,与之前的一模一样。 不及多想,薛才人只得起身上前,有些软怯怯的,“回皇后娘娘,这个是陆美人赠予妾的,妾用着很好,见王宝林长了许多面疮心中不忍这才匀了一盒予王宝林。” 此言便是直接将锅丢给了陆菀。 陆菀也不是什么都接。 她心中有底,座次本就靠前,是以并未起身。 “妾这里正好有用了一半的天毉凝玉膏,与赠予薛才人的乃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薛才人身上应该还有未用完的,皇后娘娘可遣人将三盒放在一处对比。” 子佩将早已备好的天毉凝玉膏恭恭敬敬递到香松手中,薛才人见状也递了过去。 但薛才人的身子却有些微颤,陆美人怎就毫无惧色,她就这么肯定所有太医都查不出这膏中的毒物吗? 无妨,她体内已有毒素,太医一把脉便知。 只那伤胎之物着实可疑。 因着王宝林有小产之势,太医院的人此刻都在秋水居一起想法子,皇后还知会了皇上,赵括一会儿应该有可能会来。 很快,皇后的人就从秋水居那边请来了一位有些年岁的太医。 那太医在皇后的示意下将三盒天毉凝玉膏一阵查验,一刻钟后才指着其中一盒道,“皇后娘娘,唯有这盒中有伤胎之物,其余两盒并无异样。” 既如此说此事基本与陆菀无关,那膏也不是陆菀送予王宝林的。 薛才人一直在皇后身前不远处立着,此时面上已有变化,果真与石太医说的一样,可王宝林那盒为何与她和陆美人的不一样? 难不成是王宝林自己? “皇后娘娘,妾从陆美人处得了这膏便给王宝林了,妾怎会蠢到在自己送的东西上头动手脚。” 傅昭仪虽久不承宠,到底是九嫔之首,若能拉下薛才人也是一桩不错的事,这样好的露脸时机,自该留给吴宝林。 傅昭仪远远给吴宝林递了个眼色,吴宝林会意,轻咳两声尖声道,“谁都是这么想的,所以薛才人才能钻这样的空子。” 薛才人侧身回首,脸涨得通红,似是被气急了,只“你”了一个字便昏厥过去,重重砸在地上,这一下摔的很实。 众人都被这状况整的有些迷,皇后反应极快,忙遣了宫女将薛才人扶置座上,让太医为她搭脉。 陆菀只静静瞧着,想用天毉凝玉膏打下王宝林腹中的胎嫁祸给她,真是想多了。 看这情形这件事明显还有第三方插手。 薛才人与于婕妤在明知此膏有毒的情况下必不会再往里头加东西,岂非引火上身? 当真是人人都盯着王宝林的肚子。 那太医似乎察觉了什么,把过脉后直接从药箱中取出针包,捏了根银针在薛才人的一处穴位上扎了一下。 薛才人也不知是疼醒的还是那太医医术超绝之故,总之,只一下便醒了。 太医见薛才人醒了才行至皇后跟前,拱手道,“薛才人无恙。” 这一句无恙直令陆菀差点不顾体面笑出声,果然是装晕,真当那些太医是吃素的么。 皇后的脸色登时就变了,竟有人当着她的面做这种事。 薛才人因这太医的话也变了脸色,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无恙! 就连于婕妤也差点绷不住,她真是太相信薛才人了,本以为是个谨慎的,若非她盯紧了石太医,口口声声说石太医从未与卿玉阁的人来往过,今日怎会失手。 当初不多请几位太医查验本就想着少个人知晓此事会更顺利,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找过太医很难保证不露风声。 果然是栽在这了。 栽就栽在家中无法送一位可靠的太医入宫。 那陆菀是怎么做到的? 追根究底,问题还是出在石太医身上。 陆菀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收买哪个太医,能被她轻易收买自也能被旁人收买,唯有白苏这样日日跟在她身边的才有几分可信。 至于石太医,那就是个破烂货,只要给银子让他杀人他也肯,也不知如何混迹在太医院的。 皇后从未向今日这般怒过,当了一载的皇后,头一次有人敢在她面前行悖逆不轨之事! “跪下!” 薛才人大惊不得不跪,一贯的冷静荡然无存,“请皇后娘娘再找几位太医为妾切脉,妾的确身有不适!” 香松将茶盏端给皇后,意为让皇后压一压怒意。 皇后拧眉接过,只饮了一小口。 恰在此时,赵括大步而入,行至皇后跟前拱手一礼,“皇后娘娘,臣无能,王宝林已小产。” 来时说的是有小产之势,没想到这么快。 皇后眉目微垂,“知道了,告诉皇上节哀。” 薛才人自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赵太医既在此,求皇后娘娘允赵太医为妾搭脉!” 皇后见薛才人仍旧冥顽不化,薛才人哪来的胆子让赵括为她搭脉,就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说这样的话。 “除非皇上允准,否则赵太医不为任何人搭脉,你真是放肆!” 薛才人也知自己的行为不妥,可她不能什么都不做,若她真的身体无恙该如何避过戕害皇嗣的罪名,那天毉凝玉膏终究是她赠予王宝林的。 “妾知自己行为不端,但妾的确身子不适。” 皇后见她如此执着许是身子真有什么问题,但赵括不是她能支使的,挥手让赵括离开又遣人去秋水居唤三位太医来。 薛才人这才稍稍放心,三位太医总能发现她身子有恙,发现那膏的问题。 就连于婕妤也抱着一丝希望。 很快,来了三位太医,其中一位便是石太医,薛才人见到石太医时整个人仿佛有了主心骨,安心了许多。 三位太医轮流为薛才人诊脉,与先前那位太医所言一致,石太医亦是如此。 皇后感觉自己被薛才人戏耍了一番,怒目切齿! “薛才人!谁给你的胆子!” 薛才人这才真正意识到被石太医骗了,原来石太医是陆菀的人,原来如此,竟绕了这么大一圈给她设了个陷阱。 她不能认,她决不能认,这可是事关皇嗣的大事,她好不容易才入宫她不能就这样轻易退场! 薛才人咚的一声再次跪在皇后跟前,哀戚道,“求皇后娘娘明鉴,此时的确与妾无关。” 吴宝林说道,“皇后娘娘,依妾看,薛才人不过是在行拖延之策,先是装晕又是装病,丝毫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王宝林小产一事定是她所为。” 言罢又觑了觑于婕妤,“说不定是与人合谋的。” 陆菀暗自给吴宝林鼓了掌,吴宝林今日说的话倒很对她的胃口。 果然,傅昭仪不会放过任何能折去于婕妤羽翼的机会。 就算王宝林小产一事与薛才人无关,薛才人在皇后面前是彻底失了脸面难有出头之日,恐怕于婕妤也会远离薛才人讨皇后的好。 薛才人眼瞧着大势已去,她无论说什么往后的路都是暗的,既如此,那便一起坠入地狱吧! 第64章 变数 这种念头只起了一瞬便被压了回去,若想拉下陆菀与石太医等人,必得认下谋害皇嗣一事,那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纵她不在意薛家人的命,可姨娘到底还在薛家,那是唯一待她好的人。 她方才都没说自己中毒此刻更不能说,有关陆菀说的一切还有石太医的事都不能说,方才装晕的行为已触怒皇后,若再说这些只会将自己逼入绝境。 陆菀以为薛才人会搬出与石太医的勾当,亦或是说出她曾经逼着薛才人吃下的解毒药丸怂恿皇后行搜宫之举,更可求着皇后让赵括细细把脉,没想到她只平复了心情低眉顺眼俯身下拜。 薛才人面露微笑,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妾送给王宝林的天毉凝玉膏的确无恙,用着好才赠予王宝林,妾方才被冤枉才一时昏厥,望皇后娘娘明察。” 陆菀强自镇定,拢在袖中的手却难以从容,拇指指腹用力按压在食指关节侧面,直按的有些微颤抖才停下。 她的确是太想当然了,本以为安排好了一切,就连宋修那边都安排了,无论是搜宫还是查天毉凝玉膏的出处,她都准备的一丝破绽也无。 人一动气便会失去理智,可薛才人并没有,可见她的确是个能忍的,面对皇后的震怒和王宝林的言语相逼她仍旧能想出最好的对策。 人生路上本就有许多事无法抵抗外力的强行改变,并非想怎样就怎样。 而人心,是最大的变数,没有谁能真正的算无遗策。 可今日,也让陆菀彻底发现了一件事。 皇后并未理会薛才人,于她而言,薛才人今日是藐视了她身为皇后的尊严。 “本宫要知道这膏中的伤胎之物是哪来的。” 吴宝林适时开口,“这东西是薛才人送的,自然是薛才人备下的。” 众人本就盯着薛才人,此时更是目光犀利。 薛才人却似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思绪清晰再次俯身拜下,“皇后娘娘,此事不难,姐妹们入宫所带之物皆是查验过的,这样的东西只能出自宫中,只需查太医院的记档。” 陆菀不觉扼腕,她是轻敌了,一个庶女自小看人脸色过活早已养成了察言观色的能力,竟还能因此快速想到对策,可见一斑。 皇后早已派人前往太医院,此时还未归来,想来快了。 “去请看顾王宝林胎象的张太医。” 不肖一盏茶的功夫张太医便来了,神色萎靡,似是受了打击。 “你一日三次来往秋水居,为何连这样的脏东西都未发现。” 张太医拱手道,“臣并不知这东西的存在。” 王宝林的宫女兰儿上前解释,“回皇后娘娘,薛才人送来此物时张太医不在,我们宝林用了两日觉得很好便也忘了。” 陆菀不解,众所周知王宝林自上回送错膳食一时谨慎到让张太医一日来三次,一方面是方便请脉,另一方面是为了查验入口之物与王宝林接触到的一切。 这句“忘了”实在可疑。 这才过了多久,竟疏忽至此,难道...... 薛才人道,“妾送天毉凝玉膏去的时候并未多想,只想着这是好东西,见王宝林有孕后生了许多面疮,这才想着与姐妹分享。” 顿了片刻翘首看向张太医,“敢问张太医,王宝林的胎一向可好?” 张太医“嗯”了个长音才道,“王宝林的胎象自一开始便稍弱,但若小心谨慎些保到七八个月催产是可以安稳的。” 张太医说的是实话,但他十月下旬就与王宝林说过,这个孩子即便生下来也难养大,甚至有别的风险在。 薛才人此刻只想脱罪,至于是否得罪王宝林,已不是她关心的事。 “皇后娘娘,妾赠天毉凝玉膏是出于好心,王宝林却以亲子陷害妾。” 陆菀感觉薛才人抓到了重点,她也有此怀疑,不然如何解释一向谨慎偏在这件事松懈。 薛才人此话一出众人都看向王宝林的宫女兰儿。 兰儿察觉到道道逼人的目光有些胆寒,在这凉意习习的汇凝殿汗珠竟布满了额。 “......回皇后娘娘,谁都知道王宝林腹中是第一个皇嗣,我们宝林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兰儿话音甫落,皇后身边的内监汪顺带了个没有品阶的小医官进来。 那小医官瞧着只有十六七,眼神躲闪,看来是真做了什么,一见着皇后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直接跪了下来。 汪顺将一个册子交给皇后,上头详细记载着白芷,郁金,麝香等物是哪一日取用,但并未说是哪个宫取的。 找太医院的人不好办事陆菀一早便知,什么都得记录在档,就连之前子衿取的药也都是普通的药材,药与药之间本就相生相克,再通过白苏的手自是想要什么都有了。 小医官颤颤巍巍将整件事说了出来,他说那人给了他一笔不小的钱财只要这三样东西但只能以他的名义去药局领,他想着不过是些治跌打损伤消肿止痛的药不当回事,哪知会牵连到王宝林小产一事。 第65章 结果 皇后也觉此事有异,“你可还识得讨药那人?” 小医官摇头,“那人戴着女子的兜帽遮住容颜,但衣衫瞧着是个内监。”仔细回想一番又道,“哦,那人虎口处有黄豆粒大小的褐色印记。” “汪顺去查,先查秋水居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汪顺领旨,忙又带着人去查。 薛才人兀自跪着,皇后并未叫起。 汪顺还未走出汇凝殿就被皇后叫住了,“等等,先查兰儿。” 兰儿已是花容失色,汪顺怎会顾这些,一把扯过兰儿两只手,果然,右手虎口处便是那褐色印记。 竟是扮作内监才行事。 可惜,那从未被王宝林主仆在意过的印记竟成了催命符。 满座哗然,谁也没料到竟是王宝林自己做的,她为何要害自己的孩子? 就连张太医都控制不住跪了下来,“皇后娘娘,臣并不知情!” 见皇后面露不悦,张太医又道,“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臣与王宝林说过这个孩子生下来难将养可能有别的风险在,但宫中照顾的仔细未必不能安稳,臣也不知王宝林会行此险招!” 这些话张太医曾与皇后说过,皇后都是明白的。 “去,将王宝林带来。” 汪顺闻言便动了。 就算王宝林刚小产身子虚弱见不得风今日也必须过来。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王宝林就来了,直接便跪了下来,穿戴虽还算整齐,但整个人虚弱不堪,面容苍白如纸,唇上一丝血色也无。 来之前王宝林已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她明明计划的很好,偏栽在一个最不应该出现的错漏上。 皇后看着跪着软塌塌的王宝林,厉声道,“王宝林,你还有何话要说。” 王宝林只冷笑,“没有,妾认了。” “张太医已说过这孩子未必不能保全,你何苦来哉!” “勉强只能保到七八个月,难将养,别的风险。”王宝林将张太医说的这些念了一遍又道,“其中一个拿出来都算得上灭顶之灾,更何况堆砌在一起。” 若能因小产得到皇上的怜惜未必不是一件幸事,她有偏方在手,只要将身子养好有孕并非难事,得一个健健康康的皇子不比什么都重要? 若真如张太医所料诞下的是一个有问题的孩子,那会成为整个皇室的耻辱,皇上绝不会再见她。 如今,已是大厦将倾。 今日之事已定,众人想过许多结果,独没想到是王宝林自己。 皇后发落了参与此事的所有人,唯有王宝林要让皇上亲自处理。 薛才人因言行无状藐视皇后降为宝林,禁足三月,除夕家宴也不许参加。 兰儿杖毙,小医官撵出宫永不被录用。 此事,算是画上一个句号。 后宫诸人今晚都要偷着笑了。 这个结果陆菀并不满意,她筹谋了这么久不仅仅只想薛才人禁足三月,不,是薛宝林。 薛宝林的应对能力实在太强,竟丝毫不提中毒与石太医的事。 她本以为,往后会没有薛宝林这个人,没想到竟是王宝林自己作死。 妃嫔中,又要少一人。 宣德殿此时也得了消息,段正来报时孟广正在殿中与谢湛共用晚膳,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 孟广翘着二郎腿,随口道,“阿湛,这人怎么处理。” 谢湛将玉箸搁下,微一侧身看向孟广,“我正想问你。” 孟广夹着菜往口中塞,斜睨了谢湛一眼,语气中是少有的正经,“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谢湛拍了拍孟广的肩,似是安慰,“嗯。” 陆菀回到卿玉阁时,天色已暗,手炉早已凉透。 子衿忙递上来一个新的手炉,暖暖的,直暖到了陆菀的心窝子。 初雪究竟何时来。 “子衿,想法子搭上钦天监的人,问今岁的初雪会在哪一日。” 子衿嚼着果子,“美人也太相信奴婢了。” 陆菀笑着往子衿口中塞了个方形点心,“自然相信,你们姐妹二人各有各的长处。” 子衿将点心取出又咬了一大口,俏皮道,“好吧,等夜深了再去。” 随着夜色渐深,改妆后的子衿在双喜的掩护下出了临安宫。 陆菀洗漱完坐在妆奁前涂抹面脂,由着子佩篦发,谈及下午发生的事。 子佩微微叹气,“薛宝林的确不容小觑。” 陆菀涂抹面脂的手顿了一瞬,很快便继续涂抹,“这次是我轻敌了,由此可见,我这火候还差得远。” 子佩手上不停,紧抿着唇,“也是薛宝林不按常理,走了一步咱们未想到的路。” “人心,实是最难把控的东西,往后得更加谨慎。” 今日之日陆菀还有疑心,麝香那样的东西岂是小医官想取便能取得的,恐怕还有皇后放任之故。 王宝林的孩子,谁都不希望顺利出生。 翌日还未踏出卿玉阁便传来了王宝林的下场。 戕害皇嗣构陷妃嫔,赐自尽。 算是体面的了,王家人可就不体面了。 谢湛动了大怒,直接将王家人下了大狱,是杀是流放,那是以后的事。 子佩正为陆菀挽发,低声道,“美人,离上回递画到宣德殿有些时日了,要不要再递一幅。” 陆菀看着右颊上浅浅印记,心下不悦,“不必,且让他抓心挠肝一段时日。” 子佩喜色渐露,“自那事之后,美人未见颓圮,反倒更从容了。” “本以为入宫后要与众人争那一点点喜欢一点点宠爱,如今发觉他对我的疏离冷淡皆有缘由,倒不似从前那般惶惶了。” 陆菀那日在宣德殿时的确以为谢湛说的不愿见她便是真的不愿见她,后来细想,若当真不愿,怎会有入宫后的一次次召寝。 子佩行至陆菀身前开始为她遮盖面上的疤,如今这疤越来越淡,不细瞧根本瞧不出,比从前好遮盖许多。 “照这样说,美人可适当歇歇,整日不必想的如此多,您太累了。” “不可,有些事想的不够透便只能被陷害,被磋磨,我得护住自己护住你们啊子佩。” 入宫近七个月,永无止境的争斗与言语中难以揣摩的玄机早已令人烦厌不堪,为了一个皇长子之母的身份,一个个争的你死我活,她也是其中一员。 到凤仪宫请安时,于婕妤身侧已没了薛宝林,但昨晚是于婕妤侍寝。 傅昭仪已近两月未被召寝,陆菀亦是。 本以为衣食等一应用物会短缺,可是没有,一切一如往常,三餐依旧精致可口。 陆菀如今说不上对谢湛是何种情感,总之,她什么都不想,只想她与身边人和她在意的所有人皆能安稳。 两日后晨起时,子衿带来了消息,今岁的初雪会在冬月中旬,会下的很大。 快了,再有三日便步入中旬。 第66章 备礼 初十那日,于婕妤被晋为昭容,由华阳宫兰泽轩迁入正殿飞羽殿。 近日于昭容这样得宠众人早有预料,宫里终于又有了一个主位,于昭容在傅昭仪跟前又可向从前一般跋扈了。 她一向觉得傅昭仪母家乃是武将,看傅昭仪也粗俗了几分,如今与傅昭仪位同一阶,恩宠又在傅昭仪之上,往后又能瞧见二人言语相争。 皇后在众人请安时就备好了礼,余下众人回宫之后自是要备一份礼送到飞羽殿。 这次,陆菀并未像之前那般急着挑选合适的礼物。 就算没有于昭容这次晋封,她也准备走一趟华阳宫,有了这次晋封,于昭容便会更得意,表现得越骄横陆菀越喜欢。 次日一早,宫中未亲自前往飞羽殿送礼的唯有傅昭仪与陆菀。 于昭容自是不甘,若是从前便罢了,今日,她是这宫中最最得意之人。 谁也不能下她的面子,哪怕是在她之上的傅昭仪也不可以。 “这不是咱们宫中最得宠的昭仪娘娘吗,算算也有两个月未被召寝了吧,你说,皇上是不是将你忘了。” 傅昭仪似是被捅了心窝子,她知这是皇上对她的惩罚,可这惩罚也太久了,如今就连于氏都敢骑到她脖颈上。 思索间已面色稍霁,行至于昭容身边说道,“就算你如今位列九嫔之一又如何,始终在本宫之下,永远也别想越过去。” 对于这二人相争的戏码,陆菀百看不厌,从前是于昭容位卑低眉顺眼了一段时日,如今又争上了,很好看。 于昭容察觉到陆菀的视线,忙扭过头去,看向陆菀的视线中充斥着不屑与憎恶。 霎时便越过傅昭仪行至陆菀身侧,勾唇一笑,“陆美人,你也是,如今瞧着愈发不堪了,这宫中很快便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陆菀垂眸浅笑,“昭容娘娘说的是。” 于昭容环视四周,见众人唇角隐隐憋笑,只觉喉中似卡了口血,上不去下不来,“陆菀,本宫看你还能得意几日。” 陆菀微一躬身,做足了低姿态。 很快,皇后身边的香松便来叫进了。 进去之前,陆菀抬首望了望,天空阴沉沉的,不知是太早的缘故还是初雪快来了。 “子佩,今日会下雪么。” 子佩张望一番才道,“今日这天比往常这个点暗上许多,想来应该会的。” “进去吧。” 下午时天空已一片铅色,空气中失去了凛冽的寒意,反倒觉得闷闷的。 “子佩,为于昭容备一份晋升之礼。” 子佩明白,姑娘一直等的初雪终于要来了。 酝酿了一冬的初雪,终究落了下来。 起初只是稀疏几片,很快便密密麻麻落了下来,不过一个时辰,院中便白茫茫一层,就连玉兰树枝杈上都挂了一层雪。 陆菀打开卿玉阁的门立在廊下望着漫天飞雪,眉目舒展,唇角漾着笑意。 子佩取了件玉色织锦镶毛斗篷为她搭上,“美人,回去吧,别冻坏了。” 陆菀拢了拢斗篷,侧首道,“衣裳备好了么。” “三日前就备好了。” “好,为我梳妆。” 言罢,便扶着子佩的手往内室行去。 自今日起,她再不会穿那些个她不喜欢的衣裳,什么玫瑰紫青莲色赭石色,往后再不必碰了。 子佩正要为她遮盖面上还有一点点印记的疤就被她伸手拦住,“今日不必遮,化个适合我的妆容,轻薄些。” 子佩的动作顿住,“要奴婢说,美人的容貌不需修饰便是极美,唇脂等物都只会给您的容貌增加几分艳俗之感。” 陆菀身子向前倾仔细瞧了瞧,“也是,从前在家中时从未用过脂粉唇脂等物,那便依你,挽发吧。” 陆菀瞧了瞧台面上一水儿的簪子,毫不犹豫便择了那支紫檀木玉兰簪。 “今日,只用这一支簪子。” 今日的陆菀一袭素白云丝长裙,髻上只一支紫檀木玉兰簪,簪尾一大一小两朵纯洁冷傲的玉兰花与素白裙衫珠辉玉映,肌肤被雪光萦绕着,似水般清透,顾盼间自见风华绝代。 她刻意穿着轻薄,是为了惹人怜惜。 子佩再次为陆菀系好玉色织锦镶毛斗篷,子衿亦送了青花梅雀纹手炉来,但陆菀没接。 今日不需要这些东西。 “子衿,两刻钟后你就可以去了。” 交代完就带着子佩往华阳宫去了。 今日,她要送于昭容一份大礼。 出临安宫时天色已渐暗,雪依旧很大,即便打着伞,大朵大朵的雪花稍稍倾斜往陆菀身上扑。 陆菀行走于簌簌风雪中,漫天飞舞的雪花将她的面容衬的肌光赛雪,眉目清冷似笼了一层烟雾,像极了落于凡间的仙子。 飞羽殿中于昭容刚用完晚膳不久,正倚靠在矮榻上品茶,忽闻陆菀求见,不觉惊异。 “她这个点来做什么。” 宫女丹露道,“说是贺娘娘晋位之喜,瞧着还备了礼。” 于昭容放下茶盏,勾唇道,“让她进来吧。” 陆菀入内时于昭容正支着头悠闲倚靠着,并不将陆菀放在眼里,闻得陆菀入内的声音才略掀了掀眼皮。 直到看见陆菀时身子才微微晃动了下,只睁开一条缝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这与她平日所见仿佛是两个人,霎时便心生郁结难以纾解。 难不成,从前那些打扮是故意扮丑掩盖姿容? 第67章 贺礼 “真是稀客呀,还以为陆美人是个没规矩的。” 于昭容并未赐座,陆菀行过礼只立在于昭容身前不远处,屋内温暖如春,与外头隔绝成两方天地。 “妾只是未寻得合适的礼物才迟了些,望娘娘海涵。” 言罢,便示意子佩将长五寸宽三寸的锦盒递给于昭容的宫女丹露。 丹露接过便对着于昭容打开了。 只见于昭容的眼睛瞪的愈发滚圆,直起身子长臂一挥“啪”一下便将锦盒挥落在地。 撒了一地的落花生。 “陆菀!你一个无宠的妃嫔当真以为本宫拿你没办法吗!” 陆菀见状并不躲闪,唇角反倒漾起了一抹从未有过的笑容,似含了两分讥讽。 “妾并无旁的意思,只是身无长物,落花生又被称为长生果,惟愿娘娘长命百岁,早日诞下皇嗣,儿孙满堂。” 于昭容气急,喉头似要着火一般,“你在笑话本宫没有子嗣?” 陆菀行至于昭容身侧,俯身耳语笑道,“是啊,近两月娘娘这么得宠照样腹中空空,妾当然得笑话一番。” 于昭容再不能忍,一把将陆菀推开,子佩反应快,忙上前扶住了。 陆菀本就对于昭容的行为产生了怀疑,表面乖张跋扈敢与傅昭仪对垒,待旁人亦是不屑一顾,就连傅昭仪为了拉下她都会自己给自己下毒,差一点就是万劫不复。 可这么久以来,于昭容竟从未真正陷入过危机。 当初贺氏一事,原以为于昭容参与其中后多少会受影响,可是没有。 她与傅昭仪对簿公堂时于昭容更是不站队,来回挑拨。 直到这次,薛宝林出事后于昭容自始至终一语不发,无论薛宝林能否脱身都不会牵连到于昭容。 她当初不是没想过直接从于昭容身上下手,多番探查竟找不到切入点,所以才想着先除掉与于昭容交好的薛宝林。 恐怕薛宝林也不知安插在于昭容身边的人根本就是于昭容自己的人。 至于小五子,只是一粒最微不足道的棋子。 于昭容此人,曾表现出来的蠢笨,吃瘪,甚至恼羞成怒,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或许都是真的,人,本就有许多面。 今日,于昭容也该栽一回了。 于昭容猛的起身,指着陆菀的鼻子骂道,“你个无宠的贱人终于不装了,竟然如此羞辱本宫!你可别忘了,这是华阳宫!” 陆菀理了理耳珠上因剧烈晃动缠绕的耳坠子,面上愈发自得,语气却是惯有的淡定。 “那又如何,妾是临安宫的人,娘娘是华阳宫的主位,再如何您也没资格管到妾头上。” 于昭容早已怒极,陆菀竟敢跑到她宫里撒泼羞辱她,谁给她的胆子! 忽地,思绪却沉了下来,方才的怒气已散了大半,扬唇笑道,“你也说了,这是在华阳宫,你说,本宫到底有无资格?” 陆菀的唇角仍旧漾着笑意,“昭容娘娘,妾只是送来一份贺礼而已,娘娘即便不喜也没资格责罚。” “是吗,本宫今日就告诉你,什么叫资格。” 于昭容说完便招呼了四个宫女扣住陆菀与子佩,“传令下去,陆美人方才对本宫言语羞辱,以下犯上,特罚跪一个时辰。”言罢,又看向窗外,“跪在飞羽殿前。” 陆菀双臂被两个宫女一左一右钳制住,面上终于现出一丝惊慌,“昭容娘娘,你怎么敢!” 于昭容攥住陆菀整个下颌,完美无瑕的妆容映在陆菀的眸中,是啊,她早该想到,于昭容示人时从来都是妆容极盛的模样,一个肯日日寅时起身妆扮自己有如此毅力的人怎会是泛泛之辈。 未及多想,于昭容眼眸微眯,笑意阴沉道,“瞧瞧你这脸,还敢说皇上没打你,两个月疤都没彻底淡,可见皇上有多厌弃你。” 陆菀大喘着气,眸中似是极度害怕,“这只是前几日不小心留下的疤,皇上心里只有妾一人。” 于昭容一把甩开陆菀的下颌,笑的前仰后合,“还在自欺欺人。” 言罢便挥手示意宫女将陆菀带到院中跪下。 整个华阳宫在雪势蔓延下银装素裹,再加上宫灯的衬托,并不十分暗。 陆菀拼命挣扎,放弃惯有的仪态与体面,大呼道,“昭容娘娘就不怕皇上来了怪罪么!” 陆菀被拖出飞羽殿后,丹露便在殿前搭了把椅子又铺上软垫让于昭容坐。 直到陆菀被按着跪在雪中,于昭容才满面不屑高声道,“皇上来了怪罪?你就等着吧,皇上自登基以来除了皇后娘娘宫里,踏足后宫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完了,你一个无宠被厌弃的人还敢有此肖想?当真可笑。” 子佩冲破宫女的桎梏跪在于昭容跟前,哀戚道,“求昭容娘娘高抬贵手,我们美人柔肤弱体承受不住这样的折磨!” 于昭容连个正眼都没给子佩,重重哼了一声,“她羞辱本宫时就该想到会有此下场。” 言罢便打发宫女将子佩拉远些,还捂了嘴。 陆菀的玉色斗篷被扯落,身上的素白裙衫与雪几乎融为一体,衬得她愈发冰肌玉骨,姿容胜雪。 雪花大片大片飘在她身上,发上,颊上,她的身子由暖渐凉。 “昭容娘娘,妾这个样子明日是无法去请安了,皇后娘娘若遣人来问,妾只会如实告知。” 于昭容对身侧的丹露说道,“去,遣人告诉皇后娘娘,说陆美人以无子为由言语羞辱本宫,以下犯上,本宫不得已罚她跪一个时辰。” 丹露去后于昭容微微俯身,看着衣衫单薄被两个宫女钳制住的陆菀,心头畅快至极。 陆菀估摸着时辰,这个点子衿应该已找到段正了。 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堆了雪,因着体温过低,那雪就这么立着,没有融化之意。 好冷,已半个多时辰了。 钳制陆菀的两个宫女手上的劲儿松了松,她已无法挣扎,浑身冷的发疼,尤其是耳朵与手指。 丹露心中有些慌,劝诫道,“娘娘,瞧着陆美人已快撑不住了,奴婢怕真出了人命不好交代。” 于昭容虽觉今日之事自己是占上风的,但丹露说的不无道理,碍于面子还是说道,“再跪一刻钟。” 于昭容坐在院中一点不觉冷,身上盖着厚厚的狐皮,手中暖炉也换了三个。 有了今日这一遭,想来陆菀再不敢言语放肆,那捏腕之仇她至今未忘,今日她惩罚陆菀乃是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错。 雪,依旧很大,没有半分减缓的趋势。 陆菀的唇已冻的乌青,双手通红感觉手指已无法动弹,每一瞬都煎熬无比。 至少两刻钟前他就该来了,为什么还没来。 他一定会来,一定会来,陆菀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 那些感觉不会出错。 倏地,“哐”一声响彻云霄,华阳宫的大门被人自外踹开,地上有断成两节的门闩。 于昭容猛然起身,骨寒毛竖,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皇上召寝时至多只留一盏灯,仅凭着那点微弱的烛火与月光糅杂在一起的光亮,她仍旧将皇上的面容与英姿刻在了心里,如今皇上突然出现,竟觉得不太真切。 很快便颤颤巍巍唤了声,“......皇上。” 宫人根本不识得皇上,眼前这青年男子模样虽生的好,但一袭素衫衣着只是寻常连束冠都没有竟是皇上! 但昭容娘娘这样唤,那就必然是了,陆菀在这一瞬被松开了。 她的身子已冷到了极点,随着宫人撤手的动作,直直向右后侧倒去。 这一刻,陆菀与谢湛四目相对,不知时光到底是为谁而凝滞。 总之,风雪似是停了片刻。 陆菀睫上的雪也未滑入眸中。 但下一刻,谢湛已捧着鹤氅朝陆菀奔去! 第68章 降位 眼前的人儿几与雪融为一体,雪花大片大片往她单薄的身上落着,如雪似玉的面庞有种破碎的美,那一贯似水般晶莹的桃花美眸似不会动了一般,就那样定定望着他。 谢湛的心在撕裂,左突右跳似要冲出来! 他用鹤氅整个包裹住陆菀,臂上微一用劲便将陆菀带了起来。 陆菀冻的连嗅觉好像都失去了,感觉耳心都是疼的,手指木木的动不了,可神思依旧清明,她知道,她等来了谢湛。 谢湛什么都没说,只抱着陆菀奔离华阳宫,怀中的人儿冻成这样,他得快些回去。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陆菀听的格外清晰,声音这样密,他应该很急。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可为什么这样慢。 子佩拾起地上的玉色斗篷后尽力跟上谢湛的步伐。 子佩心下微诧,皇上怎独自一人来了,身后连个内监侍卫都没有。 谢湛就这样抱着陆菀跑了约莫半刻钟才瞧见段正带着一众内监还有龙辇前来。 谢湛顾不得礼数不礼数,直接抱着陆菀上了龙辇,坐稳后用他的脸紧贴着陆菀的脸,想把自己的体温传给她。 她的脸好凉,如冰块一般。 今日雪很大容易隐匿,谢湛今晚本打算亲自潜至舅舅家书房探查,刚离开皇城不远便被孟广追了上来,他想也不想便折返回宫,可终究有些晚,否则她也不至于被冻成这样。 “陆菀,陆菀,能听见吗?” 陆菀不想应他,索性闭上眼装作无知无觉。 反正手脚已冻僵了,他总不会怀疑她是装的。 谢湛抱着冷的如冰块一般的陆菀,心中怒意霎时喷涌而出。 “传旨,于氏骄纵跋扈,残虐妃嫔,降为婕妤,禁足一月,迁回兰泽轩!” 段正有些许为难,因着龙辇速度很快,段正的步伐也很快,声音便有些喘,“是非曲直都未问便定了罪奴才怕于婕妤不服。” 谢湛将手覆在她耳朵上,脸也紧贴着她,不耐道,“朕亲眼所见,由不得她不服。” “是。” 陆菀都听见了,当了两日的娘娘就将她打回原形了,不知往后请安时还能不能听见于婕妤的言语争锋。 她提醒过于婕妤皇上会来,于婕妤偏是不信。 可仅仅是降为婕妤,而已。 也是,再怒也不会失去理智,终究是顾及于家。 抬龙辇的人步子又快又稳,很快就到了宣德殿。 谢湛将陆菀抱下龙辇,往后殿奔去。 段正亦追着谢湛的脚步,说道,“爷,热水已备好。” 谢湛健步如飞,声音却很稳,“哪边的热水。” “两边都备好了。” 快到寝殿时,谢湛大声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二人入内,段正便眼疾手快将门阖上了。 殿内很暖。 谢湛将陆菀身上盖着的鹤氅随手丢在地上,为她脱了鞋就将她放入小隔间的浴桶中,衣裳也没脱。 陆菀的脸瞬间皱成一团,她感觉水很烫,大抵是她身子太凉之故,很快她便适应了水温,这水其实并不很热,只是温温的。 谢湛坐在圆凳上拿起她的手为她来回揉搓,好一会儿才问道,“好点了吗。” 陆菀这才睁开眼看向谢湛,微微晃动被他裹在掌心的手,好像有些知觉了。 “......好多了。” 这时,段正的声音自门外响起,“皇上,子衿备好了姜汤。” 谢湛松开陆菀的手,平静道,“让她送进来。” 段正推门,子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放下就离开,准备一身衣裳送来。” “是。” 子衿没敢抬头看皇上,只规规矩矩将姜汤放下便带着托盘离开了。 转身的那一瞬,面上有担心亦有期许,不让她留下,那就只能皇上亲自喂了。 谢湛端起姜汤先尝了一口,又舀起一勺吹了吹才送到陆菀唇边。 陆菀没敢直接喝,“皇上,这不合规矩。” 谢湛将勺往陆菀唇边又递了递,“快些。” 陆菀久不见谢湛一时有些摸不清,但还是张口饮下了。 直到一盏姜汤下肚,二人都未开口说一句话。 陆菀的身子已彻底暖了过来,因着被冻得狠了,手脚和耳朵烫的厉害,就连双颊都粉扑扑烫人的紧。 谢湛伸手探了探陆菀的额,又用手背抚了抚她此刻粉扑扑的脸颊才长舒一口气。 “既缓过来了就起来吧。” 陆菀觑了眼门外,声音有些怯懦,“子衿还未将衣裳送来。” “泡久了并非好事,先起来。” 说完便伸手去解陆菀在水中恣意漂浮的衣衫。 陆菀按住了他的手,“妾自己来。” 谢湛拧眉不语,一瞧就知她是想多了,此刻他也不想揭穿她,只由着她便抬手拿浴后用的巾帕。 陆菀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忽觉有些羞赧,手也顿在腰间难以进行下一步。 虽已有肌肤之亲,但让他看着自己解衣裳,到底有些下不去手。 谢湛见她好半晌没动静,直接起身将巾帕搭了回去,亲自将她的衣衫剥了个干净,才裹着她抱回榻上。 脱下的衣衫兀自漂浮在水上,晃晃悠悠,泛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这样亲昵的举止恍若隔世。 谢湛将陆菀放置榻上后,陆菀却环住他的脖颈不肯撒手。 谢湛并未用蛮力扯开她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手,只以俯身的姿势问道,“你做什么。” 第69章 入梦 陆菀望着他挺拔的鼻梁,双唇紧抿,眉眼间处处透着冷漠和距离感,只狭长凤目中含着几缕疼惜,若不细瞧便只能忽略了去。 稍稍用力便将他带到榻上一并躺着,两人面对面,只隔了两寸之距。 谢湛往陆菀那边压了压,陆菀见他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直接闭上了眼。 不曾想谢湛只是将里侧的衾被扯过来盖在她身上,又取下方才裹着她已湿的巾帕,把她捂的严严实实只露了张脸才开口,“陆菀,你在想什么。” 陆菀这才发觉想多的是自己,但她已不好意思睁眼,只将方才的行为定义为她本就要闭眼睡觉。 谢湛起身脱下外衫搭在龙门架上才又躺了回去,并未掀开衾被。 陆菀却在迷迷糊糊中陷入梦境。 ...... 一个约莫十二岁的明媚少女正坐在湖石上,少年郎便站在少女身侧为她遮阳。 陆府的湖是在立府之初建造的,虽非先天形成,因着主人的眼光极好,颇有几分浑然天成的意味。 几块大湖石,看似天然奇巧随意搁置,实则便是作几,凳之用,十分方便。 少女侧身扯了扯少年郎的衣袖,因阳光炽热那双眼仿若睁不太开,“湛哥哥,你快坐下。” 那少年郎因抽条长个身形便显得格外瘦削,“你这么娇,若晒黑了回去又该哭鼻子了。” 少女“哼”了一声,攥住那少年的衣摆猛的一拉便将他扯到湖石上坐了下来。 “我可没那么娇气,再晒也黑不过你去。” 说归说,还是伸出两只手张开挡在额前。 少年郎望着少女的侧颜,唇角的笑意渐深,今儿是旬日他才能这样安静的与她坐一会儿。 “你说的对,你不娇气。” 二人正享受着片刻的安宁,少女忽地忆起晨起时二妹说的那句,“长姐,今日你与湛哥哥准备去哪玩。” 霎时她便有些郁郁,并非因为这句话,也不是她不喜欢二妹,而是妹妹们都唤他为湛哥哥,她与他可是定了亲的,她想与旁人的称呼区别开。 想着便咕哝道,“为什么男子及冠才取字,就不能早些取么。” 少年郎察觉到少女语气中的醋劲与不悦,看向她的目光充斥着柔和宠溺,“当然可以。” 少女喜色浮于面,侧首一脸期许的望着少年郎,声音中满是雀跃与欢然,“那我为你取好不好,只你我知晓,不告诉旁人。” 少年郎望着少女愈发出挑的容貌,一时竟看愣了,好半晌才颔首道,“好,是我们的秘密。” 少女喜色渐浓,很快便正了正身子,拾起一根枯树枝在身前水中比划起来,一道道的波纹揭露了少女的心事。 “水木湛清华,湛者清也,清珩。” 说着愈发欣喜,望向少年郎时一双桃花美眸熠熠生辉,“清珩,好不好?” 少年郎心中的触动已并非初次,他不知自己是何时喜欢上这个小姑娘的,她分明还这么小,兴许是一日复一日的相处,是她的天真娇憨,是她还未长成便已是眉目如画的容颜。 总之,每一处他都喜欢。 她为他取这个字,他的欢喜更是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珩,意为美好珍贵,绝无仅有。 他一直明白的,她喜欢他的心,与他一样。 “好,我很喜欢,待及冠后,我便一直沿用这个字,在这之前不告诉任何人。” 少女见少年郎很是满意,喜的直接蹦了起来,一会儿俯身在少年郎左侧唤一声,一会儿又蹦到右侧唤一声。 少年郎却丝毫不见烦厌,那笑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与他而言,这是最动听的声音。 那一声声唤的,是清珩哥哥。 ...... 谢湛见提着药箱的赵括离开才对身侧的子佩说道,“她时常这样呓语么。” 子佩不敢说假话,只如实说道,“自正隆二十五年三月之后,这是头一回。” 那年三月,是他与她诀别之时。 谢湛垂眸挥手,示意子佩出去,忽地又叫住子佩,“她醒后别告诉她。” “是。” 子佩离开前觑了眼角落的更漏,已是丑时末,暗自腹诽道,再过一个时辰皇上该上早朝了,皇上这是不打算睡觉了? 想着便走出了寝殿,阖上门。 雪下了一整夜才停,陆菀恢复意识时已是次日酉时一刻。 她感觉自己一直在做梦,醒来时那梦瞬间就模糊远去了,待睁开眼时已忆不起梦的什么,只隐约记得,好像是从前的事。 手指蜷曲间发现头上是陌生的帐顶,再仔细一瞧,是宣德殿的寝殿。 “子佩......” 一开口才知声音沙哑,喉间有些刺刺的疼。 她生病了。 也不奇怪,昨晚就一层薄衫在雪中跪了近一个时辰,她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 只听“吱呀”的开门声响起,随着步伐越来越近,子佩的身影缓缓映入陆菀眼眸。 “美人,您可算是醒了。” 子佩的声音有惊亦有喜。 “现在......咳......” 子佩倒了杯水递到陆菀身边,将她的身子扶起来,“美人快别说话了,现在是酉时。” 陆菀直接将整杯水饮尽了,又清了清嗓子才感觉舒服一些,仍感觉有些晕眩,还很饿。 “我怎么了。” “昨儿您三更都没出来奴婢与姐姐便有些慌,问了段公公,段公公只说无事让奴婢与姐姐找个地方躲懒,谁知刚过丑时皇上便着急忙慌遣人去请赵太医,说是您身子烫的厉害。” 说到这子佩覆在陆菀耳侧笑道,“奴婢总算知道您之前为何那么从容,皇上昨儿照顾了您一晚上,午间不忙时也来陪了您一会儿,这会儿应该在前殿接见哪位大人。” 说到这子佩张望一番将声音放的更低,“对了,昨儿夜里您一直在唤清珩哥哥......皇上还嘱咐奴婢不让告诉您。” 陆菀并非将此事放在心上,她知道昨晚做了许多梦,有此呓语也不奇怪,最近她总会逼着自己回想从前的事,若不想起来该怎样将那些情景呈现在画上呢。 至于谢湛不愿让她知道,大抵是以为她对他情根深种不想她执念太深罢。 “我在这待了这么久,下回请安时又是闲言碎语不断,先起来更衣吧。” 这次不仅是闲言碎语,谢湛为她坏了华阳宫的门,她以美人之位上了龙辇,又在宣德殿留宿到这个时辰。 这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让她成为后宫诸人的靶子。 只她如今需要的不再是低调,再低调傅昭仪与于婕妤也不会对她另眼相待,至于皇后,那是一个最难捉摸的人,好似不参与妃嫔间的争斗不偏袒任何人,却又不希望旁人有孕。 “好。” 子佩应声便准备为陆菀更衣。 陆菀这才想起,昨晚她分明没穿衣裳。 “子佩,你昨晚见我时,我就穿的身上这衣裳么。” 子佩颔首,“是啊,不然呢。” 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往陆菀身上一层层穿着。 陆菀什么也没说,只配合着子佩。 衣裳穿好洗漱完,“吱呀”的开门声响起。 第70章 人影 进来的是几个内监,托盘中一道道菜有序往桌上摆,随后进来的是段正。 “陆美人,皇上说请您用了膳再走。” 走?今晚是一定要走的,可她并不想现在就走,他或许是怕她过了病气给他。 细想后又觉得不会。 “皇上会忙很久么,一会儿会不会来。” “这个......奴才不知。” 段正说完,便和上菜的内监们一并退了出去。 子衿今儿一早就去凤仪宫告假,而后就回了卿玉阁。 谢湛一向不喜宣德殿的闲杂人等太多,所以只留了子佩一人在宣德殿。 陆菀行至桌前坐下,子佩为她舀了一碗粥。 饿归饿,可头昏沉沉的,着实没什么胃口,只用了三两口便罢了,至于满桌的珍馐,更是张不开口。 子佩见陆菀神色萎靡毫无胃口,只好先服侍着她喝药漱口,回去再想法子。 子佩为陆菀系好斗篷便扶着她出了宣德殿,地上的雪已被清理干净,唯有屋檐与枝杈才能证明昨日的雪有多大。 段正立在殿外已备好一顶撵轿,恭敬的请她上轿,这不是她这个位份的妃嫔可以用的。 但段正的意思就是谢湛的意思,她这身子走回去病情兴许会加重,昨日那些已足够被人非议,多一桩少一桩也无恙。 总归,是皇上赏的。 思索片刻便上了轿,里头被熏的又香又暖。 子佩在身侧跟着。 回到卿玉阁时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明明才一日没回来,好似已过了许久。 子衿双喜等人尽皆迎了上来。 就连孙宝林听见动静都从绿倚轩出来了。 孙宝林亲自扶着陆菀往卿玉阁走,这次,陆菀并未躲避她的触碰。 “呀,姐姐可回来了,风寒可好些了?” “劳妹妹挂心,好多了。” 陆菀的声音失了从前的清冽,哑哑的,孙宝林一听便知还病着,步子也快了些。 “姐姐不知,于婕妤的事昨晚上就传的沸沸扬扬的了。” “怎么传的。” 说话间,二人已步入内室。 孙宝林搀着陆菀到矮榻上坐着,津津有味说了起来,“左不过是说于婕妤恃宠生娇大雪天让姐姐跪在雪里,皇上看不下去了才出现,要我说呀,于婕妤是咎由自取,平日里跋扈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也该给点教训。” 陆菀心下微惑,昨儿她听的清楚明白,于婕妤让丹露告诉皇后是她以下犯上才罚跪,今日这风向着实奇怪。 “皇后娘娘可有说什么?” 孙宝林摇头,“皇上都开口罚了于婕妤,皇后娘娘一向贤德自是什么都没说,只如往常一般赏了盏茶便叫散了。” 看来,是谢湛做了什么。 至于留宿宣德殿和今日乘撵轿回来的事,怕是谢湛也捂不住。 “妹妹快回去吧,我这还病着,给妹妹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孙宝林讪讪笑了笑,终究还是离开了。 子衿见孙宝林回了绿倚轩才入内,屋里暖烘烘的,子佩刚找出一件舒适宽松些的衣裳为陆菀换上。 陆菀已躺在榻上,昏沉沉的实在难受,可有些事还得安排下去。 “外头到底怎么说。” 子衿提前回来,宫里传的什么自都落入她的耳朵。 “今日又在传您和皇上曾有婚约的事,还说皇上待您就是与旁人不一样,连皇后娘娘都比不上。” 陆菀不觉皱眉,若皇后听到这样的话该作何想,皇后到底是他的发妻。 子衿子佩听到这话本该高兴,此时却高兴不起来,都知道这话的严重性。 思忖间,子衿又道,“还有,昨晚本该郑采女侍寝。” 郑采女一向与王宝林和周御女交好,如今王宝林和周御女相继离去,只余郑采女一人,昨晚本该第一次侍寝,不知会否因此恨上她,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怨吧。 陆菀颔首,嘱咐道,“小五子不能留了,随便想个法子将他处理了。” 子衿应声便退了出去。 要解决小五子太简单了,有千千万万个法子,子衿会将此事办的很好。 陆菀侧身半阖着眼,“子佩,你累了一整夜白日里也不得空,快去歇着吧。” 子佩面露为难,蹲在榻边轻声道,“您一整日都没吃什么,奴婢这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陆菀勉力一笑,用微涩的声音说道,“今儿实在有些吃不下,别担心,明日晨起我就好了,若我好了你病倒了岂非让我难安。” 见子佩还蹲着不肯走,陆菀又道,“你若还不放心便放碟点心在这,我若饿了可自取。” 子佩这才起身去拿点心,这些日子临安宫的小厨房已开始用了,竹云与山奈无事也会做些点心,手艺还不错。 启用小厨房也是担心陆菀久不蒙圣宠宫里那些人会敷衍每日的饭食,没想到是多想了,如今只偶尔用小厨房做些点心。 子佩取来两碟点心搁在陆菀榻边伸手可及的地方为她拉好床帐,又在矮榻上的小几上留了盏灯便退了出去,如此既不影响陆菀睡觉,也不至于取点心时两眼一抹黑。 子佩刚出去不久,陆菀感觉屋里暗了下就连床帐都轻轻晃了下,很快屋里又与之前一样亮,当即吓的睁开了眼。 这一眼直令她本还昏沉沉的头霎时清醒了几分,透过床帐能瞧见一个人影越来越近。 正欲高声唤人,床帐被猛的掀开,口鼻瞬间被捂紧了。 那人掌心粗粝,是迦南香的气味。 第71章 尊严 “是朕。” 果然是谢湛。 咚咚咚狂跳的心总算沉了下来,还以为进贼了。 又是一身单薄的便装,瞧这情形应是爬窗进来的,他这个皇帝实在清奇。 他虽穿的少,掌心却很暖。 陆菀双手反握住他的手掌,坐了起来。 “皇上来的突然,吓到妾了。” 乍然听见陆菀的嗓音,一时有些不习惯,“用过药了吗。” “回来前就用过了。” 谢湛瞧见一旁的点心,端了一碟坐在陆菀旁边。 “段正说你晚膳只用些粥,怎么,朕安排的不合你意?” 陆菀抬首看向谢湛,他既知她晚膳用的少又怎会不知她喝过药,是在没话找话? “不是,头晕的厉害吃不下,明早就好了。” 谢湛闻言便起身将点心放了回去,勉强她吃只会让她更不舒服。 “那你歇着吧,朕走了。” 说完便转过身一副要走的样子。 陆菀不及多想起身直接环住了他的腰,很快又豁然了。 他既然肯来说明不怕过了病气,若只是为了说几句话大可多留她在宣德殿一会儿,这个点悄悄来岂不说明他不想走。 但,她不要留他,且看他能嘴硬到几时。 未等谢湛开口陆菀就松手了。 谢湛却转身冷着脸问了句,“你没话要说?” “没有,恭送皇上。” 谢湛却上前一把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重重吻了上去,像是久旱逢甘露般带着失控的热烈,好半晌才停下缠绵在唇边的吻,可那手却依然紧扣着她的后颈。 “陆菀,你当真没话说?” 那低沉的嗓音萦绕在陆菀耳边,有种直击心灵的触动。 她喘息着攫取空气,肯定地说道,“没有。” 烛火在谢湛背后,陆菀看不清他的神色与眸中情愫,只见他松开手,径直往榻边走去,自顾脱下外衫躺了下来。 “愣着作甚,不是头晕吗?” 陆菀坐在榻边正欲将床帐拉严实,就被谢湛掐着腰挪到了里侧。 她感觉他每次抱她时毫不费劲,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挪来挪去。 刚躺好,谢湛就放下床帐将她圈入怀中。 或许不提及上一辈那些纠葛,他们二人便可一直这样下去。 本以为谢湛今晚留下想做些什么,可他连手都规规矩矩放着,并未乱动分毫。 应该是顾及她在病中吧。 可他的火热却烫到了陆菀。 “皇上,若您想......不必顾及妾。” 谢湛将唇浅浅印在她的右颊上,只一息便离开了,轻声道,“睡吧。” 陆菀不知是白日里睡多了还是不习惯身侧有人,她竟然睡不着,一会儿想想父母一会儿想想谢湛,一会儿又想想宫里那些个妃嫔,想来想去也睡不着。 怀中人儿虽未动来动去可谢湛依然能感觉到她没睡着。 “怎么,朕在这里你睡不着。” 陆菀见他也没睡着便侧身往他怀里钻,“不是,白日里睡的太多了,皇上快睡吧,一夜没睡又忙了一整日应该很累了。” 他很困,偏就睡不着。 “嗯。” 陆菀如今不知该与谢湛说什么,好容易缓和的关系她不想轻易打破。 她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醒来已是卯时,身侧早已空了且凉了,只余下几缕迦南香的味道证明他昨晚真的宿在这。 他这手脚的确是轻,来无影去无踪,昨儿来的时候一点儿声响都没出。 外头的子佩听到动静忙入内,见陆菀的确醒了才说道,“美人,今儿有没有好一点。” 陆菀起身活动了下头,又清了清嗓子,“好多了,已经不晕了,这会儿还早,让竹云熬些米粥。” 子佩喜道,“赵太医的方子果然不一般,奴婢这就去备水洗漱顺便让竹云将粥熬上。” 上一回因为伤了脸向皇后告了七日假,昨儿又告了一日假,今日只声音还有些许闷闷的,不细听也听不出,说什么也得去请安。 陆菀去请安之前还是将右颊的疤遮了遮,等于婕妤禁足出来时肯定没有疤了,到那时随她去说也无人信。 今日,陆菀只按着自己的喜好穿衣打扮,一如去于婕妤宫里送礼那日。 一开始穿那些衣裳是以为谢湛喜欢,因为傅昭仪最得宠,整个宫里都仿着傅昭仪的衣着打扮。 后来是想着低调不惹人注目。 如今倒不必了。 陆菀出现在众人眼前时直令人眼前一亮,最惊讶的莫过于傅昭仪。 初次见陆菀时她就暗叹过次女端看五官可与皇后相较,可通身的钗环衣裙与本人的气质似割裂开一般,如今看来,当时的确没看走眼。 髻上只一支近乎透明的冰种翡翠簪,鞋衫耳坠子素而不寡,将陆菀本就超然绝俗的容貌衬的愈发冰肌玉骨。 陆菀向傅昭仪行过礼便规规矩矩立在一侧等待皇后叫进。 傅昭仪没说什么,倒是吴宝林这个狗腿子先开了口。 “陆美人三天两头的病可真是娇弱,人家郑采女入宫这么久好容易要侍寝了,偏被你抢了去。” 陆菀双手拢在手捂子中,神色淡然,“怎是抢呢,分明是于婕妤跋扈在先皇上才不得已出现,那时我已冻的无知无觉直到昨日酉时才苏醒,吴宝林这是怪皇上多管闲事?” 吴宝林气的满面涨红,“你!” 不等吴宝林将话说完陆菀又道,“吴宝林既学不会说话往后便少说些吧,若传到皇上和皇后娘娘耳朵里,指不定比于婕妤罚的更重。” 说完便不再理会吴宝林,这是她入宫以来见过最蠢的人,是真蠢。 吴宝林还想说什么就被傅昭仪眼神制止了。 “陆美人果真是不一般了,言谈间也不似初入宫时那般低眉顺眼。” 初入宫低眉顺眼是对着当时还是婕妤的傅昭仪,吴宝林算个什么。 “妾对娘娘仍旧心怀敬重,不敢有一丝一毫轻视。” 傅昭仪见此情形只别过身子,不再将视线停在陆菀身上,她已两个多月没见过皇上,皇上是打算永不原谅她吗。 入关雎殿时就连皇后也惊异于陆菀今日的衣着,从前她只觉得皇上的青梅竹马不过尔尔,这是第一次仔细端详陆菀的姿容身段,不是傅昭仪那样的娇娆妩媚,亦非于婕妤那般眉梢含情,与后宫诸人的气质截然不同,是清冷的令人不敢亵渎的美,亦有一种傲霜斗雪的姿态。 难怪那些男子明知娶陆氏女不可纳妾仍然前仆后继求娶。 就连皇上也念之不忘,从前的传言竟是真的。 若非如此,初雪那日以皇上的性子最多遣段正前去制止于婕妤的行为再好生将人送回去,断不会亲自前往,听说连宫门都坏了。 这是真将此人放在心上了,她这个皇后究竟算什么? 照例赏了一盏茶便叫散了。 皇后回到内室,只留了香松一人。 “香松,下回见母亲时应该是除夕宴吧。” 香松是感知到了什么,连连应是。 皇后颔首,皇上答应她的成全如今瞧着已然遥遥无期,如今已是冬月中旬,再等一个多月,若皇上依旧无动于衷,她必须扞卫一个皇后应有的尊严。 不能再等下去了。 第72章 留灯 陆菀与孙宝林在临安宫外就听见子衿训人的声音。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趁着我们不在偷溜进美人的卧房!这金手钏是美人最爱的物件你也敢偷!真觉得旁人发现不了?” 这话刚落陆菀就与孙宝林进了临安宫。 子佩忙换了个手炉到陆菀手中。 入眼便是小五子跪在地上俯首呼冤。 “子衿姑奶奶再好好查查吧,我哪里敢进美人的卧房,定是有人栽赃啊。” 子衿见着陆菀忙上前将此事禀告了,“美人,今儿奴婢进屋时发现您的金手钏没了踪影,搜查一番竟在小五子屋里枕下找着此物,这东西一向不安分,没想到竟做起了贼!” 小五子还想伸冤却被双喜捂了嘴。 陆菀看向身侧的孙宝林,笑问道,“妹妹觉得,此人该怎么处理。” 孙宝林一脸鄙夷,“照我说,宫里出了这样的人自是不能留了,咱们也不好动用私刑,那便只能交给皇后娘娘了。” “妹妹说的是。” 转而又对双喜和子衿说道,“捆了送到皇后娘娘跟前吧。” 孙宝林见状便回了绿倚轩。 陆菀却在双喜捆小五子时伏在子衿耳侧低声道,“无论皇后娘娘怎么处理,斩草除根。” “美人放心,奴婢明白的。” 陆菀颔首就回了卿玉阁,因着请安前与子佩一起用了些粥,这会儿也不必再用尚食局送来的早膳,嘱咐竹云她们拿去房里用了。 也不知谢湛究竟是何时离开的。 每日卯时上早朝,谢湛在寅正就离开了。 一夜未眠,早朝后见了几个人回到宣德殿时已是巳时一刻。 段正说孟广在,也就没跟着进去。 一袭明黄色龙袍头戴冠冕的谢湛未惊着孟广,反倒是眼下重重两团乌青吓着了孟广,也就是上朝时与众大臣离得远才没被看真切。 “你这是多久没睡?” 谢湛一把挥开挡在身前的孟广,一手叉着腰用力捏了捏眉心朝前走,“这个点来做什么。” 孟广坐到桌前翘着二郎腿开始一口接一口吃着点心,“还能做什么,算算日子该来了呗。” 谢湛亲自脱下繁重的服饰,换了身轻便的衣衫,“那你也来的太早了。” 孟广边吃边还给自己倒了杯酒,“今天没啥事,索性到你这躲个懒,改善改善伙食,吃惯了你这的吃食外头那些简直跟草一样,出去两天我都瘦了。” 谢湛浅哼一声睇了他一眼,“那就用了晚膳再走,过几日再来。” 孟广忙就着杯酒将口中点心咽到肚里,直接坐到谢湛身前的桌案上,双手环抱打趣道,“我说,你这两晚上不会都跟陆姑娘在一个被窝吧?” 谢湛看了孟广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揭开砚台的盖子,笔尖探进砚池里舔了舔朱红墨汁。 孟广一把抓过他正欲下笔的折子,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色,“急什么,赶紧说。” 谢湛只得将笔搁下,抬眸望向孟广,“你别把谁都想的跟你一样没个正形满脑子废料。” 孟广“嗐”了一声后给了谢湛一记白眼,“你还说起我来了,你要是不想干啥叫我过几日再来?” 谢湛一脸板正欲回怼就被孟广挥手制止。 “得,不跟你白费口舌,看你这脸就知这两天虚的慌,也罢,小爷不在这搅你的好事了!” 说完便去将桌上的点心往一方素色绢子里放,也是这两年跟谢湛学的爱干净了,若是从前在外闯荡时他才不管这许多,抓上就往衣服里塞,如今却觉得不干不净不舒坦。 叠好了才放入胸口自暗门离开。 孟广离开后,谢湛才去暗格将那黑曜石锦盒拿出来,里面放的,是陆菀给他的五幅画。 陆菀正伏在桌案上画第六幅画,子衿与双喜已从皇后宫中回来。 “皇后娘娘着人打了小五子三十板子,那东西受不住刑只剩了一口气,这会儿应该已经没命了。” 陆菀并未抬眼,只说了句,“知道了。” 子衿闻声也未久留,直接退了出去,自入宫后她们都变的不一样了。 第六幅画直到晚膳前才画好,小小一幅本画不了这么久,可她却精益求精,在三幅中择了最好那幅。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明日由子衿交给段正,再由段正送到谢湛跟前最好。 上回谢湛发了怒告知祖父一事便是她亲手送画之故,他并非不愿看见这画,只不愿与她一起谈及从前,如今既知道真相便不能再触怒他了,否则陆家危矣。 又喝了一日的药感觉喉间那点不适已经消失了,赵括的确是有两把刷子,若能让白苏跟在赵括身边修习医术必会突飞猛进。 不知今晚谢湛会不会来,若有机会可以提一提。 夜色渐深,陆菀洗漱完坐在妆奁前涂抹面脂。 “去问问双喜今晚皇上可有召寝。” 子佩应声放下梳篦便去了。 双喜最爱打听这件事。 不一会儿子佩就回来了,“双喜说没有,说宣德殿那边灯都熄了。” “连这个都知道,看来从前是我小觑他了。” 陆菀说完便回榻上歇着了,子佩离开前照着昨晚的例留了盏灯。 是陆菀嘱咐的。 第73章 吓醒 陆菀特意未将床帐放下,便是等着看谢湛究竟是怎么做到毫无动静的。 陆菀等的昏昏欲睡,一刻钟后,察觉到烛火有了变化霎时便精神了,往矮榻方向瞧去,正好看见谢湛一袭玄色长袍自窗边踩着矮榻而下,动作又轻又稳。 踩着矮榻前还不忘掀开软垫。 四目相望,谢湛心中了然,她在等他。 陆菀并未起身行礼,他这如登徒子一般的行径丝毫不像个帝王,就算要怪罪,也该自省一番。 如昨晚一般,他脱下外衫往矮榻一丢便准备上榻,上榻之前还不忘将陆菀往里挪。 也不知他来之前有没有洗漱。 “朕洗漱了。” 言罢,便放下床帐躺了下来。 陆菀心下微颤,他当真能猜到她心中所想。 她什么都没说,只将身上的衾被扯开搭在谢湛身上,顺势枕在他臂上。 他们之间好像越来越无话可说,可这些亲昵之举却自然至极,无论他对她,亦或是她对他。 静默了足足一刻钟,谢湛侧身在她右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你的脸......非朕本意。” 他语中终于不再只有冷意,有悔,有愧。 陆菀本以为他不会再提这件事,他竟也会流露出这样的情愫。 陆菀往他怀中拱了拱,嗓音已与往日无异,“无碍,妾从未怪过皇上。” 这句“未怪过”并不能令他开怀,她自小养的娇平日里少有伤着,这样的伤于她而言已是不轻,不怪他只因他是帝王。 他从未想过只一封信便能令她落下伤。 他将陆菀紧紧抱着,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陆菀。” “嗯。” “睡吧。” “嗯。” 翌日,子衿估摸着时辰将第六幅画装在锦盒送到段正手中。 陆菀不知谢湛看了之后会作何反应,言而总之,这画他既然不排斥便要继续送,只盼他能念着些旧情,不至于对她和陆府痛下杀手,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陆菀洗漱后唤来双喜,问道,“皇上今晚可有召寝。” 双喜面有躲闪,不甘不愿道,“半个时辰前傅昭仪已被接去宣德殿了。” “知道了,下去吧。” 今晚,陆菀没有留灯。 连着两晚在她这什么也没得到,自该唤旁人侍寝。 这傅昭仪的确不同,上回的事瞧着谢湛是动了大怒才这么久不见傅昭仪,短短两月便揭过去了,想来是馋她身子馋的紧。 翌日,陆菀用早膳时唤来了白苏。 “赵括的医术你觉得怎么样。” 白苏垂眸思索,“嗯,自然是极好的,奴婢研究过他上回给您开的方子,用药大胆,的确与旁的太医不一样。” 陆菀颔首,不置可否,“那你觉得你的医术与他相比呢。” 白苏的神色瞬间沉了下去,露出了几分无力感,“差之千里。” 陆菀知道,白苏的医术虽及不上赵括,却也不至于差之千里,多半还是自谦之词。 “你若肯,我可以想法子让你跟在他身边学。” 说完,陆菀便在子佩的侍奉下漱口。 白苏眸中一亮,有了抹奇异的光彩,她自小跟在父亲身边学医自是喜欢医术甚至钟爱医术的,赵括不到而立已是太医院最顶尖的存在,医术更是远超众人,若能跟在赵括身边学她的医术定会提高不少。 “奴婢自是愿意的!” 白苏不知陆美人如何能帮她,可陆美人从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直到腊月初,陆菀再未见过谢湛,反倒收到了家书,拒上回收到家书也有一个多月了。 信中提到家中一切都好,堂妹陆葵腊月初一诞下一子,虽是八月早产,但一切顺遂,孩子也很平安。 二叔家只有一子一女,陆葵只比陆菀小一个月。 二叔虽未入仕,陆家门楣却不算低,到底是勋爵之家。 陆葵嫁的算不上高,也并非小门小户,是正五品通政使司右参议之子陈彦洋,弱冠之龄有个秀才的功名傍身,娶陆氏女不许纳妾,以陆葵的身份嫁与陈家也不算辱没了。 如今有子傍身,在陈家应该是立住了。 算算日子,若是八个月早产,那陆葵回府哭诉时已有了身孕。 陆葵哭归哭,却从未指责过陆菀,到底有一起长大的情分。 陆家子嗣不丰,她们这种堂姐妹其实与亲姐妹无异。 她是真心希望陆葵能过得好,希望陆葵的生活不会因她入宫一事有何影响。 信中依然夹着许多银票,上回送来的都还没怎么用。 很快便提笔回了封信。 再有几日于婕妤的禁令就解了,薛宝林的禁令还有两个月。 傅昭仪一直未对她出手,有那把檀木梳在傅昭仪对她那是放心的很,只要没有身孕就不会影响到傅昭仪。 陆菀不得不怀疑,宫中妃嫔无子是否因这些脏东西之故,傅昭仪是不是在每个有宠之人身边都安排了这样的东西。 那皇后呢,皇后嫁与谢湛两年多为何从未有过身孕。 当日晚,陆菀睡的很早,若论哪儿最暖和,自然是榻上。 睡着睡着,感觉身边多了个人,顿时便吓醒了。 屋里黑漆漆一片,陆菀很快便察觉到这是谢湛。 日日来习惯了倒还好,他这三不五时来一回过不了多久她就被吓出病了。 “皇上,您下回来之前能不能想法子给妾递个消息。” 谢湛并未因这话有情绪起伏,只将幔帐放好掀开陆菀的被子躺下,像是习惯了一般。 她竟睡的这么早。 “给子衿递还是给子佩递。” “随意。” 说话间二人已抱在了一处。 他一路从宣德殿来并不很近,身子和手却是暖暖的,想来是身子强健之故,只瞧身上那些伤便知,若非身强体壮怎抗的下来。 “皇上大老远来仅仅是为了歇一晚明日又早早走么。” 谢湛抓住她的手放在胸膛处,“不然呢,你这屋里用水不便,难不成你想让整个临安宫的人都知道朕在这。” “皇上很怕旁人知道?” 她与他虽不是正头夫妻,却也是名正言顺,他能初一十五歇在凤仪宫就能歇在旁人宫里,偷偷摸摸来她屋里怕还是顾忌着那些个规矩。 谢湛自是不怕,但若开了这个头那些人必不会放过陆菀,亦或是求着“他”留宿在那些个妃嫔宫里。 “你觉得朕现在会怕什么。” 陆菀翘首望了望他,床帐拉的严实,什么也看不见。 “皇上自是什么都不怕,妾只是不解。” “朕瞧着你不是不解,是想旁的事了。” 说着,声音离陆菀的耳畔越来越近,还带着她的手向下探去。 陆菀被他这话说的面红耳赤,想抽回手,那手却被他攥的很紧,“皇上说得对,没水实在不便。” 谢湛的唇已含住她的耳珠,一吐一纳似挠痒痒一般,他吞咽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突出。 “陆菀,是你先来招惹的。” 第74章 打水 陆菀的手仍隔在二人之间,“一会儿弄污了榻没法睡。” 谢湛恍若听不见般,手游离在陆菀身上,一寸一寸,直至衣衫褪尽。 良久,陆菀趴在谢湛身上一动不动。 谢湛抱着陆菀将她往最里头放,起身掀开幔帐借着月光去箱笼处翻找,不多时便找到新的褥单替换着。 直到换好才又躺了回去将陆菀圈入怀中,低声道,“下回让子佩提前备些水搁屋里。” 陆菀双腿酸软,懒怠动弹,多次相处她能感觉到谢湛如今虽是帝王,却不喜旁人侍奉在侧,譬如洗浴,有宫人侍奉在侧才是常态。 他今日从过来到现在说的话好似比往日温和一些。 她终究要一点一点试探,不能停滞不前。 陆菀紧贴着他,手搭在他健硕的胸膛滴滴答答点着,尽量使声音温柔些有小女儿家的娇态,“妾瞧着皇上身手极好,这么晚了宫人应该都歇下了,不如皇上去打些水来吧。” 谢湛身子一怔,握住她不安分的手,“陆菀,你在支使朕。” 陆菀手心翻转,与他的手十指交握,很是柔弱地道了句,“妾提不动水。” 谢湛什么也没说,只掀开幔帐穿上鞋衫由正门出去了。 他这是走了? 应该是去打水了吧,陆菀这么想。 等了至少一刻钟他都没回来。 兴许是真的走了。 陆菀自嘲一笑,直起身子将床帐拉严实,睡了。 朦胧间察觉到屋里有动静,当即掀开床帐,因背着光之故,只能看清谢湛的轮廓。 他手中托着一个叠的方正的手巾,陆菀能感觉到自那手巾中传来的热雾,他身侧还有一桶涌着雾气的水,原来他是去烧热水了,养尊处优了这么久他竟知道如何生火。 思绪未落便听见谢湛略显不悦的声音,“你以为朕走了?” 当然,他一次又一次置她于不顾,她难道不该这么想么。 只这话,她不敢说。 她只环住他的腰,温声道,“没有,妾只是困了,不将床帐放下睡不着。” 谢湛紧抿着唇,未再追问,心中已是了然。 他将手巾往陆菀耳侧放了放,“你自己来。” 陆菀松开他,接过手巾避着他擦拭起来,反复几次才罢。 谢湛将桶提远了些才上榻。 “下回朕过来让子佩将浴桶摆堂屋。” 陆菀借机问道,“那下回什么时候来。” 谢湛侧身抚着她的脸,“你希望朕什么时候来。” 陆菀贴着他的喉结靠过去,“自然是日日来。” “陆菀。” 他又这样唤她的名字,可每次什么都不说。 “皇上想说什么。” 他吻了吻她的发,“没什么,睡吧。” “皇上。” “嗯。” “妾宫里有个宫女叫白苏,想跟在赵太医身边研习医术。” “准了。” 陆菀倏然一顿,这么简单? 原以为会多废些口舌亦或是直接被拒绝,谢湛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虽是漆黑一片,谢湛却能感觉怀中人儿翘着头正灼热的盯着他,“还想求什么一并说吧。” 陆菀并无旁的要求,她只是奇怪,奇怪他的转变,或许,只要不提那些个纠葛他会待她好些,也不会将她推开。 可这些恩爱缱绻只是浮于表面,她明白他心里有她,可他从未彻底打开自己的心,那封信时时刻刻都压着他。 “求什么皇上都肯?” 谢湛将她一直翘起的头往身上按了按,“看情况。” 那多半是不肯了,想想也是,罢了。 谢湛好半晌也没听见她的声音,问道,“怎不说了。” “妾不敢放肆,妾只想好好伴在皇上身侧。” 谢湛想,这样也好。 “睡吧。” 谢湛掀开一个缝隙朝窗边望去,估摸着快丑时了,再过一个时辰半他就该离开这回到宣德殿。 因着皇后改了请安的时辰,陆菀不必卯时起身,可多睡半个时辰。 子佩掐着点进屋时把她吓得直打颤,矮榻上有胡乱揉作一团的褥单,地上有一个木桶,桶上还漂浮着手巾。 未及多想,忙掀开床帐将手中烛台拿近了去瞧。 嗬! 子佩不敢大呼,只压下声音道,“美人!美人快醒醒!” 陆菀抬手挡住光才略略睁开一个缝,“怎么了。” 抬手的那一瞬子佩正好瞧见自家姑娘竟是连衣裳都未穿,露出来为数不多的肌肤上还留有影影绰绰的红痕。 子佩瞪圆了眼捂着嘴眼瞧着便要哭出来。 陆菀将几乎怼脸的烛台推了推,说道,“别哭,是皇上来了。” 子佩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就落了回去,很快又稍稍提了提,瞧了瞧门窗,惊愕道,“皇上竟会做这样的事?” 陆菀捂着衾被坐起来,淡然道,“宫中皆传皇上不留宿在妃嫔宫中,即便召寝也在三更前必须走,他不想我走,也不想去旁的妃嫔宫里。” 他虽然没说,但她能感觉到,纵使他如今性情大变妃嫔众多,她也能透过细枝末节猜到那么一丁点。 子佩心中暗叹,皇上也不嫌麻烦,她那日可瞧见了,皇上的寝殿比这卿玉阁大的不是一星半点,一应物件更是样样精致,肯屈就于此,看来是真的念着旧情。 可惜了。 思忖间已将房中烛台点亮了,又去将子衿唤来,褥单得收拾了,还不能让旁人知晓。 子衿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往屋内一瞧,霎时便惊呆了,这这这...... 皇上原来是这样的皇上。 从前在府中时她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就连她的衣裳也有旁人洗,到宫里这么久在这卿玉阁说出的话也称得上“有分量”,如今却要去洗褥单!还不能假手旁人! 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罢了罢了,如此便说明皇上心中是有她家姑娘的,姑娘好陆府就好,陆府好爹娘就好。 洗便洗吧! 第75章 拦路 请完安回到宫中时陆菀用了早膳立即服了一粒避子药丸便去沐浴了。 除夕宫宴在即,皇后整日忙前忙后,却未宣任何妃嫔帮忙。 宫里已渐渐有了新年的氛围。 太医院那边来了人带白苏过去,说是赵太医嘱咐的,看来是谢湛安排下去了,还好他没忘记。 太阳日渐西沉,子衿脚步略快进了屋,覆在陆菀耳侧笑道,“段公公递了消息,说今晚要来,还说皇上嘱咐了务必备好水,还要烫一些的。” 谢湛昨晚说要将浴桶摆屋里,那得从现在就备水了。 陆菀看着欢喜的子衿,一时不知说什么,子衿是真心为她欢喜,可她自己呢,真的欢喜么。 应该是的吧,能留住他便能保住陆家。 戌时一过,子佩便留灯退了出去,陆菀自是安生等着那人的临幸。 不多时,屋里便多了一道人影,直到他脱下外衫躺在陆菀身侧。 陆菀侧身枕在他臂上,嗅着他身上能让人将心沉下来的迦南香。 因着堂屋放着一桶热水,竟有丝丝烟雾涌到了内室,让人瞧不真切。 他为什么还不动,宜早不宜迟,早些结束还能早点睡觉。 陆菀主动伸手自他的衣襟探入,软白指尖才刚触碰到他的肌肤就被摁住了。 “陆菀。” “嗯。” 谢湛侧首吻了吻她的鼻尖,很快往下移,衔住她的唇瓣,轻捻慢吮,丝毫不着急。 陆菀旋即撤离,“皇上每日走的那么早睡不了几个时辰,何不早睡早起。” “你在催朕。” “妾是在为皇上的身子着想,皇上好,妾才好。” 谢湛再次与方才一样,瞧这模样一点也不担心睡多睡少。 果然年轻。 谢湛仿佛很知道她的敏感处在哪,本兴致缺缺的她,渐渐化被动为主动,攀了上去。 直到沐浴后才躺了回去,褥单已换过。 谢湛餍足的抱着怀中人儿,问道,“如今还会疼么。” 陆菀忆起之前在宣德殿的事,那是她第二次侍寝,她说疼他便没继续了,他竟还记得。 “没再疼过。” 谢湛唇角难得露了一丝笑,“明日朕不来了。” 陆菀本就没指望他会日日来,所以才说来之前派人递个消息。 “那下次什么时候来。” 谢湛揽着她的手紧了紧,“你很盼着朕来吗。” “当然,妾想为皇上生个孩子。” 陆菀言辞恳切并非说假话,但不是现在。 谢湛心下触动,生个孩子,这是他少时所盼,如今......这应该是必然的事,或早或晚。 他只吻了吻她的额,什么也没说。 陆菀追问,“皇上呢。” “顺其自然。” 陆菀只说了个“好”便不再言语。 看来他并不反感,孩子才能稳住她的地位。 如今却是不行,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护住孩子,只看王宝林便知,一重又一重的陷害,她真的能抵挡住么。 待白苏多学些本事,还有那把檀木梳的事解决,她也可准备准备要孩子,或许有了孩子他们之间的牵绊能深一些,陆家也能更安稳。 如此一来,她与这座宫殿也算是彻底绑到一处了,细想想,就算没有孩子,她也被永远禁锢在这了,往后恐怕再无机会见着宫外的太阳。 到底是以色侍君。 提到孩子一事谢湛蒙了一层雾的心仿若在冲云破雾一般难以平静,他的孩子只会出自陆菀腹中,可他心中的芥蒂却无法割舍,无法如从前一般,更无法接受旁人。 或许有了孩子,一切会变得不一样,她会不会也如从前一般,眼里心里只有他。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迫切期待孩子的降临。 思及此,他翻身而上,细密的吻落在陆菀唇边,脖颈,肩头。 陆菀正思前想后就被他的吻打断了。 这一次,他似乎很急切。 “皇上......” 谢湛疯狂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好半晌才伏在她耳边说道,“为朕生个孩子。” 陆菀心下微颤,原以为他只是不反感,他竟是期待的。 陆菀阖上眼睑,享受着,回应着。 ...... 翌日一早,陆菀照旧服了一粒避子药。 直到于婕妤禁令解的那日,谢湛来过两回。 于婕妤请安时也安分了许多,没再如之前那般主动挑衅傅昭仪,终究是身份有别,可她仍旧没放过陆菀,在众人离开凤仪宫后拦住了陆菀的去路。 与陆菀同行的孙宝林在于婕妤的眼神驱使下先行一步了。 陆菀未露出一丝一毫的慌张,从前没怕过,如今知道于婕妤的真面目就更不会怕了。 “于婕妤安。” 陆菀行礼还未起身就被于婕妤猛的一掌掴来,陆菀一丝准备也没有,她根本没料到经过那日后于婕妤还敢如此猖狂。 这一掌,她挨了个结结实实。 顷刻间,陆菀浑身都散发着怒气。 她不明白,于婕妤究竟是聪慧还是愚蠢?这个人的行为怎就令人捉摸不透。 难不成以为那日是巧合就敢随意拿捏她? “这一掌是教你如何做人,还真以为皇上非你不可了吗?” 说到这,于婕妤面上更显得意,勾唇一笑道,“听说这么久以来你一次也未承宠啊陆美人,别以为仗着皇上一次心软便能在这后宫横行霸道。” 陆菀暗道,若论横行霸道谁能比得上于婕妤。 于婕妤“哼”了一声,又道,“别想着告诉皇后娘娘,大不了就是禁足抄书,出来该打你还是打你,若不信就拭目以待吧!” 家世位份就是于婕妤的底气,便是傅昭仪家世地位在于婕妤之上也不敢如此行事,此人实在嚣张。 可她,忍不了。 趁于婕妤还一脸自得时,陆菀反手便是一掌掴去,这一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直打的于婕妤向后踉跄了两步,还是丹露扶着才未摔倒。 若是九嫔之一陆菀还要掂量掂量,毫无理由便打她,真是太想当然了。 陆菀的手都打麻了,真以为她平日里温声细语不急不躁便是泥捏的么。 虽说于婕妤的父亲是工部尚书,陆菀的父亲只是四品通政使司右通政,据她所知,谢湛并非傀儡皇帝,祁王虽势大欲图谋不轨,到底没压过谢湛,否则这皇帝也不是谢湛了。 于婕妤的父亲想联合众人对付她的父亲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这是结党营私,谢湛怎么肯。 说到底只是女人之间的争斗,若于婕妤的父亲真要做什么,也太狭隘了。 更何况,陆家也没软弱到任人拿捏,到底有从前的根基在。 于婕妤着实没料到陆菀敢打回来,当即推开丹露要继续打陆菀。 恰在此时,皇后身边的香松远远来了,丹露忙扯住于婕妤。 “见过于婕妤,陆美人。” 于婕妤想是因为上次的事气急了,竟敢在离凤仪宫不远的地方对她动手,皇后到底没装作看不见。 “皇后娘娘听说二位发生了龃龉,特令奴婢来劝和劝和。” 于婕妤气的咬牙切齿,看来往后要对付陆菀还得暗着来,归根结底今日是她先动手。 “无事,皇后娘娘多虑了。” 香松闻言看向陆菀。 陆菀会意,忙颔首应是,“是,皇后娘娘多虑了。” 香松看着二人一左一右离开才回凤仪宫复命。 子佩一脸心疼扶着陆菀,“美人,今日之事定会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定有法子惩治她。” 陆菀用指背抚了抚脸,之前就是在这她拦住了于婕妤的巴掌,这次却没拦住。 “就算传到皇上耳朵里也不一定会怎么样,说到底我也打了她,皇上不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很可能谁也不帮。 第76章 委屈 初雪那日陆菀的底气源自于谢湛心里有她不忍她受霜雪之苦,这次,她是还手的了,既还了手,便失了让人怜惜之感。 除非,留有印记。 陆菀顿足将左脸侧向子佩,“你瞧瞧,能看出来么。” 子佩仔细瞧去,“还好,只有些许红。” 陆菀颔首带着子佩继续走,“白苏这会儿还没去太医院吧。” “没,巳时才去。” “那便好。” 今日这事谢湛一定会知道,他虽很少踏足后宫,可今日怎么说也动手了,纵是皇后下了封口令不许人瞎传,谢湛也不至于无知无觉。 她猜,今晚谢湛有可能会来。 她不会主动告状,却能让他自己看见,剩下的,就看谢湛会怎么做。 仅仅是些许红,他即便真要来也看不见了。 回卿玉阁后陆菀就唤来了白苏。 “我想我这脸能稍稍有些红肿,只需肿一日便可。” 白苏凑上前瞧了瞧陆菀的脸,“此事简单,可以涂抹些辣椒水,还可......” 子衿见白苏不好张口,接过话茬,“还可再补一掌。” 子佩瞪了子衿一眼,而后看向陆菀,“美人,奴婢觉得还是辣椒水比较好。” 子衿忍着笑说道,“辣椒水好是好,但......”说到这伏在陆菀耳边说道,“会不会被皇上吃出来。” 子衿的意思陆菀明白,又看向白苏道,“有红肿的迹象后再洗掉会不会有辣味?” 白苏面露难色,“......这个,奴婢不知,奴婢只是知道有这么个法子,想来都洗掉了应该不会有吧。” 陆菀暗自腹诽,面对红肿的脸他应该亲不下去,若真被他发现岂不留下个心机深沉的印象。 又或许,这么多都是白想,他根本就不在意她是不是被打了,根本就不会来。 几番思索还是做了决定,“备些辣椒水来。” 子衿正准备去找些辣椒来就被陆菀唤住了,她想到一个遗漏的且最重要的点,“少备一些。” “是。” 白苏也跟着子衿一起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子衿就端来了捣碎的辣椒水交给子佩。 “美人,您想好了吗,会有烧灼感。” 陆菀颔首,“顺着指印边缘少抹点,尽量自然一些。”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子佩就抹好了。 陆菀坐在镜前瞧了瞧,暂时看不出什么,一会儿应该就明显了。 果然,那种烧灼刺痛感越来越强烈,不用看便知肯定有反应了。 直到申时,子衿说段正递了消息,谢湛今晚要来。 如此也好,说明这番折磨不白受。 当即便命子佩打了盆水来,该洗了。 因着涂抹的并不多,看着只有些红并不肿,只要能让谢湛看出来便好。 为怕手巾擦拭多了会起红色颗粒或疹子,陆菀将整个左脸浸入水中再用温软的指腹洗掉辣椒水,如此会更自然。 直到日落西山时,左脸的印记已越来越自然,那种烧灼刺痛感也淡了好些,可仍旧不适。 戌时子佩子衿就备好了一桶沐浴用的水,很烫,用的时候水温正好。 房中照旧在谢湛来的那日留一盏灯。 谢湛来时,陆菀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如往常一般,他动作再轻开窗时冷风灌入的那一刹那烛火会有反应。 陆菀便是在此刻睁开了眼,各种复杂的情绪像潮水一般向她涌来。 在他脱下外衫躺在她身侧那一瞬陆菀直接埋到他怀中哭了起来,这泪,并非全然是装的。 她心中是委屈的。 这样的委屈需要他看见。 谢湛很少看见落泪的陆菀,上回的泪是压抑的泪,这回更多是委屈,他有时候甚至在想,他是不是不该将她扯入皇宫这个看似美轮美奂实则不堪入目的地方。 可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他只轻拍她的背,什么都没说。 她哭的那样伤心,那样悲恸,他的衣襟很快就被她的泪浸透了,那些泪隔着衣衫渗入他的肌肤,灼烧着他身上每一寸每一缕。 感受到怀中人儿不再抽泣他才说道,“以后出去多带几个人,别只带子佩了,子佩虽与你贴心,这种时候到底护不住你。” 这话,他已不是第一次说。 上回在后苑偶遇他时他说了同样的话,他到底想说什么。 只“护不住”这三个字让陆菀不觉哂笑。 在这深宫中,除了她自己谁又能真正护得住她。 她抬眸望着他让他能看清她脸上的掌印,哭过后的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脸上犹自挂着泪痕。 “妾失仪了,皇上见谅。” 第77章 看穿 这样规矩且生疏的言语令他如鲠在喉,她颊上的掌印说到底都是他给她的,正欲如上次那般吻干她的泪时,她却再次埋到他怀中。 他心中思绪烦杂,轻柔的抚着她柔顺的乌发,就连声音也柔和了几分。 “陆菀,你可有怨过。” 怨?怨什么?是怨曾经被他抛弃,还是怨退婚后议亲不顺,直到随母亲去寺里上香时遇见贺家母子才慢慢将亲事定下来。 亦或是,她根本就不该随父母一起去祁王府参宴。 那日,她原是不去的,她一个定了亲了姑娘只安心待嫁即可,可母亲说祁王的邀帖上明确写着要陆家的小辈都去。 这一去,便入了宫。 还有入宫后遇见的人,事,物。 若真要说怨,那她要怨的可太多了,何必呢。 “没有。” 她就这样将头紧紧贴在他的胸膛,没问他会否对于婕妤如何,他肯定是瞧见她脸上的伤了,他若当看不见她便是再吹枕边风也无用,没准还会惹他不痛快。 谢湛起身将湿了一片的里衣脱了下来,赤裸着上身再次躺了回去抱着陆菀。 陆菀好似听见他叹息了一声,只那叹息声很轻,陆菀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好一会儿,他将头埋在陆菀的颈窝,“第七幅画何时送来宣德殿。” 距上次送第六幅画已隔了一个多月,陆菀并非忘记,她只是在轻轻推他。 “皇上想要么。” 谢湛沉吟片刻,还是“嗯”了一声。 陆菀抬起头,略微红肿的双眼眨了两下,让人心生怜爱,“好,妾过两日画好了便让子衿送去。” 谢湛在陆菀埋头的那一瞬捧住了她的脸,陆菀面露闪躲要往他怀里钻。 谢湛却不撒手,面色一息之间变得阴沉,“别动。” 托住她脸的指腹抚了抚颊上的红印,瞬间清明,眸中的晦暗一扫而尽。 “疼吗。” 陆菀胸腔处剧烈跳动着,她不能正视他,他会看穿她内心所想,垂眸的那一瞬她只知道他一定会发现。 涂抹辣椒水之前陆菀就想通其中关窍,她原只想着博取怜惜,想着子衿说的话,想着他心疼她吻她时会不会尝到辣味,细想才反应过来自然之力是不可逆的。 她便是要让他发现,想看看他的容忍度,想试探于婕妤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少。 可他却问她,疼吗? 如此是不是说明他根本不在意她这些小手段,只在意她疼不疼。 陆菀颔首不言。 “以后别做这样的傻事,疼的是你自己。” 谢湛第一眼就瞧出有异,再一细瞧便能发觉其中的弯弯绕绕了,事发在辰时,一个普通女子没这么大力气。 她脱离他的手埋在他健硕的胸膛,羞的难以抬头,至少谢湛是这么想的。 陆菀闻声心下更生疑惑,他竟丝毫不怪她欺瞒,想象中他可能会抛下她离开,再冷她一段时日。 她垂眸呢喃着,“......皇上。” 谢湛许久未见她如此小儿女情态,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瞬便涌上心头,升起一种难言的情愫。 谢湛起身欲穿鞋。 陆菀见状直接起身环住了他的腰,他果然要走,他还是怪她的。 谢湛只拍拍她的手,“朕不走。” 陆菀这才缓缓松开他,心中将信将疑。 谢湛并未披上外衫,只在房中找了两方绢子悄悄到屋檐抱了两团未化的雪,再放到屋内用手中的温度一点点化在绢子上,直至两个绢子彻底湿透。 陆菀影影绰绰能听到一点点动静,却不知谢湛在做什么。 好一会儿谢湛才赤着上身回到榻边,上身的伤痕纵只一盏灯也不能全然忽视。 他先将绢子放在一边,坐在榻边伸出一只手以掌心覆在陆菀的左脸。 瞬间的冰凉直令她不打了个冷颤,可脸上的确是舒服多了,辣椒水残存的那点烧灼感瞬间淡而远之。 陆菀仍旧不敢直视他,只垂下眼睑不看他。 可不看,亦不代表心无波澜。 她想过他会失望于她为了搏宠的小心机,亦想过他会因此抛下她去安慰于婕妤,独没想到他会为了这样做。 陆菀越来越看不清他,感觉他很朦胧,似乎与从前那个一心只护着她待她好的人交叠在一起。 她忽然意识到,贺氏事发摔伤后她侍寝那日,谢湛在看清她后背一片青紫时停止了占有她反而赶她走,那时她听不出他的喜怒只以为他是嫌弃,如今想来,他是不想她承宠时蹭到后背的伤。 思忖间,谢湛已换了另一只手,突然的冰凉将她从沉思中扯回现实。 陆菀突然抬眸望着他,想从他面上看出些什么。 谢湛也同样望着她,“还疼吗。” 陆菀眸中泛着一丝晶莹,缓缓摇头,很快再次垂眸。 谢湛感觉掌心不再凉,又取过绢子叠好覆在她左脸上,嘱咐她自己按压住才躺回榻上。 陆菀渐渐发觉,谢湛如今与她说话时不再是初见的冷言冷语,纵他面无笑意,声音没有波澜起伏,可那些言语那些行为都是在关心她。 陆菀放下绢子扯过他结实的臂膀枕上去靠在他怀中,阖上眼,细细感受。 谢湛却微微低头问她,“怎不敷了。” 陆菀并未抬眼,“方才皇上用掌心冰了一会儿,妾已不疼了。” 谢湛却扬起她的下颌,响亮的吻了吻她的唇角,“既已不疼,便进行下一步。” “哪一步。” 陆菀不得不撩起眼皮,唇角漾着笑意,明白他在说什么却还是问了出来,只因“情趣”二字。 谢湛将陆菀身侧的绢子往外一丢便放下幔帐欺了上去。 他赤裸的胸膛挤压着她身前的柔软,手已探到腰间解着她的衣衫。 覆在她耳侧轻声道,“陆菀,我们要个孩子。” 第78章 叮嘱 他迫切的希望有个孩子能改变现状,他烦透了如今的自己,他想摒弃那些芥蒂,可他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他,时时刻刻。 陆菀的双眼逐渐迷离,她攀着他,搂紧他的脖颈,让他一直伏在她耳侧。 如此,便是书上说的耳鬓厮磨吧。 ...... 事后,陆菀软绵绵靠在他胸膛。 谢湛餍足的搂抱着她,她的肌肤光滑细腻,与他的全然不同。 少时所想似是得到了,又似没得到。 “你先去洗。” 陆菀浑身乏力,懒懒道了句,“不想动。” 谢湛闻言唇角挂了一丝笑,回回都是他出力气,累的起不来的却是她,她还是这么娇。 谢湛起身将她抱入浴桶中,刚触碰到正欲帮她洗,陆菀便似清醒了一般,羞赧道,“妾自己来。” 如此,谢湛才算罢了。 卿玉阁的浴桶是细长的椭圆形,只容得下一人,不似宣德殿那般宽敞。 待陆菀沐浴完回到榻上时,褥单已换了干净的。 不一会儿,谢湛也回到了榻上。 “皇上下次何时来。” 谢湛搂着怀中娇软,声音都似有了温度,“你希望朕何时来。” 陆菀伸出手抚着他腹部凸起的那道疤,“明晚。” 那疤早已愈合但触碰时仍旧会痒,她的手本就温软,即便不是抚在疤上,也会带的他浑身酥痒,亦如此时。 他攥住她的手不让她瞎动,侧身含住她泛着粉色光泽的耳珠,吐纳着,“再动便等不到明晚了。” 陆菀此举是想知晓这疤的由来,他不会看不出,既如此,便表明他不愿说。 “很晚了,皇上寅正便要走,还是早些安置吧。” 谢湛察觉到陆菀语中那一点失落,但他只作不觉,他仍旧绕着她的耳珠,手也放在实处,“无妨,还有午睡。” 陆菀现在不想由着他,整个人往里侧挪了挪,温声道,“三更的钟早已响过了,皇上该保重龙体。” 谢湛欣喜于她如今这小性儿,更不能放过她了,长臂一揽,人儿又到了怀中。 他紧紧箍着她的纤腰,迫使她面向自己,“想去哪。” 二人的身子紧紧贴着,陆菀自是感觉到他的变化,侧首避开昏暗烛火下他黑沉沉的目光。 “妾这榻就这么大,哪也去不了。” 谢湛觉察到她此时的排斥,手上的劲很快便松了松,只以寻常的姿势抱着她。 “正隆二十五年的五月,朕从李府回宫途中遇袭,便是在那时伤的。”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但陆菀已能猜到些许,敢在京畿之地行刺皇太孙,除了祁王也无旁人了,若没有谢湛,皇位顺理成章是祁王的,难怪他胆大至此。 这么大的事陆菀却不知,就连父亲都未提过,是先帝将这个消息按下来了? 陆菀还忆起,那年五月,是谢湛迎娶李氏女为太孙妃的时候。 剩下的,陆菀不想问了。 陆菀不觉讪笑,他们之间原还没到论及这些的地步。 谢湛也没继续说。 二人一时有些无言。 陆菀靠在谢湛怀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见四月祁王寿宴那日她不小心睡过了也无人唤她,她便没去祁王府上,在四月十六那日她顺理成章穿上母亲早为她备好的凤冠霞帔。 二妹陆葵与姑母俱回府为她添妆,弟弟妹妹欢欢喜喜绕在她身侧,二叔二婶也如往常那般待她亲和有加。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似有强光遮挡一般,直到盖上红盖头她彻底看不清了,眼前一片红。 画面一转,她坐在喜榻上,眼前已没了盖头,身侧坐着的是穿着红彤彤喜服的贺宗宪,贺宗宪正满面含笑将手搭在她肩上,她还未反应过来,贺宗宪就凑上来要亲她,她本能的躲着推着,直到贺宗宪触碰到她脸的那一瞬她直接就吓醒了。 陆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很快便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 她不明白为何会梦到贺宗宪,她根本就没见过贺宗宪几次也记不清他的样貌,可在梦里她清楚的知道那就是贺宗宪。 未及多想便感觉胸前有湿腻腻的触感,低头去瞧,竟是谢湛。 怨不得她会做噩梦,这个人真是...... 陆菀扯了扯他的手臂,睡眼惺忪唤了他一声。 谢湛躺好,扯过衾被盖住她,“你方才做梦了?” 陆菀将被子拉到脖颈上,轻轻“嗯”了一声。 谢湛攥住她的手,淡然道,“梦到什么了。” 陆菀并未睁眼,随口说道,“说出来皇上会生气。” “说来听听。” 陆菀不打算告诉他,轻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 “皇上怎这么早醒了,再过半个时辰都该走了。” 谢湛仿佛洞悉她的想法,绕了回去,“梦到什么了。” 陆菀将手抽出靠在他怀中环着他的腰,“没什么,皇上还能睡一会儿,别误了时辰。” 谢湛一夜未眠,不差这半个时辰,又问了一遍。 陆菀被缠的莫名烦躁却不敢发怒,“梦到贺宗宪了。” 果然,陆菀感觉头顶的呼吸都有了变化,不用瞧便知脸色肯定很难看。 谢湛紧抿着唇,语气已冷了下来,“然后呢。” “然后就吓醒了。” 陆菀也并未说假话,说到底会做这样的梦还是因谢湛的行为。 醒了这一会儿,陆菀对方才的梦已记不太清。 谢湛沉着脸一语不发,就这一会儿陆菀已睡着了。 谢湛捧起她的脸重重吻了上去,绕着她缠着她,鼻腔中充斥着独她才有的味道,好半晌才停止。 被这样吻谁也睡不着,陆菀已清醒了七八分,此刻她竟然觉得谢湛有些孩子气,这是他从未表露过的一面。 “皇上是在醋?” 谢湛并未回她这话,不过一个梦而已,陆菀这一生不可能与贺家产生纠葛,无论过去还是未来。 但昨日之事,断不能有下一次。 他紧紧抱着陆菀,低头说道,“走之前叮嘱你一声,往后出临安宫带上竹云或山奈,她们会保你周全。” 陆菀身子一僵,他这意思竹云和山奈是他的人? 难怪他总是说子佩护不住她,她竟说不出她心中是何种感觉。 睡意全无。 “皇上此言何意。” 这两个人谢湛早就安排好了,个个身手都不弱,他唯一没料到的是陆菀入宫后太过小心这么久一直没彻底信任竹云与山奈。 “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陆菀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捂着衾被坐直了身子,他是监视还是保护?或是都有。 不对,若竹云与山奈会向谢湛递消息,子衿不可能无知无觉。 未等陆菀想清楚说辞,谢湛又道,“她们的任务只是陪在你身边,由你差遣。” 陆菀垂眸,眉梢眼角含着迟疑,声音很低,很轻,“谢湛,我不懂你。” 第79章 底细 她知道说这样的话他极有可能会直接走,可她偏就要问。 自初雪那日之后她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在他面前提及从前那些事那封信以及所有他不想听的话,可今日,她想问一问。 谢湛阖上眼,他不想回应这话。 到底是陆菀先开口,“是妾逾矩了。” 她不该问的,谢湛的心在她身上是好事,她紧紧握住就是了,在意这些作甚。 谢湛揽住她的肩让她倒在自己臂弯,他紧紧抱着她似要将她揉碎了融在身体里,好一会儿才吻了吻她的发,低声道,“你继续睡吧,朕走了。” 陆菀正欲起身为他穿衣,却被他摁住了,“你睡你的。” 谢湛只穿了外衫,他将昨晚被陆菀哭湿的里衣放在陆菀旁边,又亲了亲她的额角,“朕要一件新的。” 见陆菀应声后便自窗边离开了。 陆菀见他离开,将那满是泪痕的里衣随手一扔,放下床帐背过身睡了。 破晓时分,子佩按着点唤陆菀起身。 见着屋里的情状已是见怪不怪,皇上每次离开后子衿都要收拾好一阵,还得亲手洗褥单。 这一小觉虽只有一个多时辰,却是神清气爽,竟是连梦也没做,又兴许是忘了。 “以后放竹云与山奈入内侍奉,皇上来的事也不必瞒她们,你与子衿也好松快些。” 陆菀并未打算与谢湛赌气,他安排的人自是可靠的,他这个锯嘴葫芦若无昨日之事怕永远也不会提起竹云与山奈,只会让她对二人逐渐信任后再用她们。 子佩一怔,一时没明白。 陆菀见状说道,“那是皇上一早安排的人,说离开临安宫时只要带上她们其中一人便可保我无恙。” 子佩眼睛陡然瞪大露出茫然的表情,好半晌才道,“看来皇上一早就为您安排好了。” 觑了觑陆菀的神色,又道,“美人瞧着并不开心。” 陆菀自嘲一笑,“有什么好开心的呢,我们都不是从前的我们,他有他的顾虑,我有我的。” 说到底谢湛一方面割舍不下她,另一方面又放不下父仇,所以才会默默为她做这些,只要她一提起那些事,他就会本能的向后缩,甚至不见她,就如上次那般。 见子佩讷讷不语,陆菀直接起身穿衣裳。 子佩快速将这些事告诉子衿后,子衿自然而然将清洗褥单的事交给了山奈,往后又能多睡一会儿了。 陆菀请安回宫并未唤来竹云与山奈审问,无甚好审的,她们说从前侍奉在先帝一位不得宠的妃嫔身边估摸着也是谢湛安排的身份,倒是可以让子衿旁敲侧击一番。 可谢湛并未对于婕妤做什么,呵,到底是一张榻上睡过的,她与于婕妤究竟有什么分明,无非是一个情分多些,另一个少些。 天色刚有些擦黑谢湛就唤来了孟广,正是用晚膳的时辰。 孟广一来先用手巾拭了拭手便坐在桌前吃了起来,“说吧,叫我来干啥。” 谢湛坐在他身侧慢条斯理吃着,淡然道,“去好好查查于淮,再看看谁能顶他的缺。” 孟广正欲夹菜的手一怔,很快说道,“于淮本就没啥实权,你要想治他,想办法给他调个职就完了。” 谢湛睇了他一眼,“我若想给他调职还唤你来作甚。” 孟广瞬间就明白了,谢湛这是要将他一撸到底,“说吧,是不是你的陆姑娘又被欺负了。” 谢湛不搭理他。 就算谢湛不说,孟广心中也有数,缓缓摇头道,“要彻底收拾于淮没那么快,工部四司都会受影响。” 自谢湛登基后,削弱了各部尚书的实权,与侍郎之间名为上下属,实则相互制衡,有的侍郎甚至比尚书的话语权更重,毕竟尚书不入阁。 谢湛“嗯”了一声,对孟广所言很是赞同,“不急,于氏那边该见还得见,别走漏了风声。” “以你舅那边为主还是于淮这边。” “前者为主,后者为辅。” “你若将这打算告诉你的陆姑娘,她肯定高兴。” 谢湛浑不在意将盏中酒饮尽,“又不是垂髫小儿急着邀功,再说了,事都没办成有甚好说的。” 孟广轻嗤一声继续夹菜,“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要认识你,你说说你,那么大一个国都能管好,咋就栽在一个弱女子身上?模样嘛倒十分俊俏,也不是无可替代啊。” 说完还不断摇头,搞不懂,于他而言世间女子千千万这个不行换一个就是了,无法理解。 谢湛觉得孟广岁数在这,但受少时影响根本还没开窍,若往后当真遇见一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不定是什么样。 “少禹,你现在这样说我,焉知以后不会陷入与我同等境地?” 孟广摆摆手歪唇而笑,“那不可能,我除非疯了才会向你一样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顿了顿又道,“我看你是在陆家呆久了被同化了。” 谢湛有一瞬的怔愣,再次意识到孟广根本什么都不懂,谢湛不想与他论长短,用了膳就赶他走了。 孟广酒足饭饱还不忘捎带点心走,正装到那碟紫玉兰酥时被谢湛擒住了腕,“除了这个,其他归你。” 孟广啧啧啧半晌才撤手,“你还真是个冤种。” 见孟广离开,才行至门外让段正备水沐浴。 陆菀此时正在倚在矮榻上由着子佩修剪指甲,对于谢湛说的第七幅画和新的里衣,她一样也没做。 让谢湛多催几次吧。 “美人,今儿皇上会不会来。” 子佩说这话时竹云正为陆菀往盏中添水,丝毫没避着。 “瞧昨晚的意思是要来的,今儿又没着人递消息,我也不知他到底来不来。” 子佩闻言当即嘱咐竹云备水,不管来或不来,有备无患总是好事。 忆起那日的小厨房,柴禾锅灶乱作一团,偏守夜的人还无知无觉,再不能让皇上去生火了,不然她们又得忙好一阵。 一切准备完善子佩等人才退出去,照旧留了一盏灯。 子衿趁白苏不在,备了些瓜子点心将竹云与山奈拉到屋里叽叽咕咕个没完。 “你们两可真能瞒,咱们住一个宫里这么久竟丝毫没发现。” 竹云与山奈互相瞧了一眼,双手攥着膝前的裙衫稍显局促,在今早得了入内侍奉的消息时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竹云稍稍抬眸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不敢轻易露了声色。” 子衿吃着点心将将一叠瓜子往二人身前推了推,“美人也没怪你们,总归咱们如今是一样的,皇上什么都说了也没什么可瞒了的。” 子衿三言两语就将二人的底细探清楚了。 岁数上没作假,还是二十,但身世与来历俱是假的,二人的父母都已离世,这么些年一直受一个陌生男子照拂,跟着习武,与她们身世相同的人还有不少,各有各的身份各有各的任务。 她们在去岁腊月就入了宫,一直跟着嬷嬷学规矩,就连手上习武的茧子也被赵括想法子去掉了,直到陆菀入宫前夕才真正明白自己的任务。 子衿心中生疑,皇上去岁冬月才登基,她们却在腊月入宫,她家姑娘是四月入的宫,究竟为何只细想便知道了。 看来明日得如实说与姑娘听。 第80章 情丝 子衿还没彻底问完白苏就回来了,子衿只好扯到旁的事情上。 有些事白苏还是不适合知道。 陆菀今晚没刻意等谢湛,放下床帐自顾睡了起来,许是太早的缘故,好一会儿也没睡着。 直到屋里传来窸窸窣窣脱衣裳的声音。 陆菀面向里侧,给谢湛留了个后背。 谢湛环住她的腰,吻了吻她的耳珠,语中含着压抑许久的柔情,“怎么了。” 谢湛知道从他说出竹云与山奈的事之后陆菀就有隐隐的不悦,而这点不悦是因为他的自作主张他的欺瞒还有他分明爱她怜她为她事事周全却不肯吐露分毫。 更代表着,她会因他的话他的行为心生波澜。 而这一点,同样令他的胸膛有了起伏。 随着他的靠近,陆菀便嗅到迦南香的气味,这香原是让人静心沉心的,可她的心好似越来越静不下来。 思忖良久,觉得自己此举毫无意义,当即便转过身贴入他怀中。 “今日皇上未遣人递消息,妾只是不确定皇上是否会来。” 谢湛抚着她脑后如缎般的发,问道,“那画怎还未送来。” “妾今日画的不好,过两日再送罢。” 陆菀今日闲时只写了几幅字,根本没画,她就是不愿画。 “随你。” 言罢,便抬起她的下颌欲吻上去。 陆菀侧首避开,她如今这样真像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待在这屋里就为了他的到来,而后迎合他任他放肆。 “皇上须得顾念龙体。” 昨晚在她这,前儿晚上又召寝过,过两日还得去皇后宫里,他可真忙。 谢湛将她的头摆正一手固定住,目光炯炯有神,“你在醋?” 陆菀矢口否认,“没有,妾是真心为皇上的龙体考虑。” “你有,陆菀,你有。” 陆菀不言,眉间微微蹙起,他觉得有便有吧。 谢湛再次欲吻上去,陆菀仍旧偏头拒绝。 谢湛未见有丝毫怒意,语气软和似是商量,“咱们要个孩子,好吗。” 他并非纵欲之人,身边是她才偶尔难自持,只如今,他更想要个孩子。 陆菀一怔,他不止一次说过这话,他似乎真的很期待孩子,只不知是单纯期待孩子,还是期待与她的孩子。 此刻她也在想这个问题,身边有白苏竹云山奈等人,应当保得住孩子,那把檀木梳得快些用掉她再停止服用那避子药丸。 明日得与子衿好好商议一番。 谢湛见她晃神,直接衔住她的唇辗转着,似含着无限趣味,二人的气息交织,缠绕。 很快,谢湛便察觉到陆菀的排斥,看来她今日的确不愿。 “睡吧。” 闻得这两个字,陆菀紧绷的身子才缓缓放松下来。 谢湛只抱着她,安分的将手搭在她腰间。 可二人的身子贴的这么近,陆菀岂会察觉不到他的渴望。 她伸手探向谢湛的襟口缓缓往下滑,却被谢湛攥住了手,“睡吧。” “妾身为皇上的妃嫔,这是妾的本分。” 见她的手不再继续动谢湛才松开,“陆菀,你不必如此。” 陆菀不语,谢湛便松开她背过身去,又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腰间。 陆菀心中生了几许感触,他,终究在意她的感受。 翌日,子佩瞧见屋里与昨晚离开时一样以为皇上没来,什么都没说便服侍陆菀洗漱了。 子佩正在挽发,子衿便将昨晚从竹云山奈口中探得的消息尽数告知陆菀。 起初,陆菀与昨晚的子衿一样疑惑,腊月便将竹云与山奈召入宫学规矩,他究竟想做什么。 倏地,陆菀直接站了起来,心突突直跳,子佩挽了一半的发也因陆菀的动作乱了。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难怪那段时日会有传言当今圣上对从前的青梅竹马念念不忘,分明就是他做局引祁王有此行径,让祁王以为送她入宫能搅乱谢湛的后院。 谢湛如此痛恨祁王怎会在祁王府轻易醉酒还撞上她,除非他是真的想醉。 怪说帖子上为何非要她一个有婚约在身的姑娘家前去参宴。 祁王将她视为棋子,谢湛亦是。 可悲! 所以,陆氏一族自她入宫以来所承受的羞辱根本就是谢湛一手造成的,他在报复。 报复陆氏,报复她。 她竟还可怜他,还因为祖父的事对他心生愧疚,竟会觉得他心里有她。 荒谬,若他真的旧情难忘真的爱她,便不会丝毫不顾及陆府设局让她入宫与这么多女人争他一人的宠爱。 太可笑了。 子衿捏起绢子为陆菀拭了拭泪,陆菀这才察觉,她竟然又落了泪。 她近日是怎么了,怎就这么爱哭,她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陆菀扶着紫檀雕花椅的扶手落于座上,抬起如玉般的指尖点了点脸颊,放到眼前一看,那透明如水般的珠子不是泪是什么。 她一脸茫然看向二人,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汩汩而落,“子佩,子衿,你们说我这是怎么了,我究竟是怎么了。” 子佩的泪在陆菀落泪那一瞬也跟着落了下来,就连一向跳脱的子衿也不免垂首黯然。 看着二人的神情,陆菀瞬间便清醒了,还能怎么了,还能为什么。 原来,那一幅幅画能牵起的不仅只有谢湛的情丝,还有她的。 再不会有第七幅画了。 第81章 守岁 陆菀敛起神思收起泪,嘱咐子佩继续挽发。 她依旧要去向皇后请安。 今日,子佩为她施了一层薄粉才往凤仪宫去。 于婕妤依旧未收敛几分,该说什么还是说,只不敢再像那日一般拦住陆菀。 傅昭仪的恩宠渐渐与往日一样。 陆菀一直想等傅昭仪恩宠淡薄时亦或寻到良机再用那檀木梳,如今看来,很难。 算啦,要不要孩子也不是十分要紧的事,还要早早被人盯着,且再松快几日。 更何况,就算停了那避子药丸也不一定能有孕,宫中这么多人都没有身孕怎么看也是谢湛的问题。 腊月下旬,谢湛在前殿刚处理完一桩事,段正入殿回话。 “子衿说陆美人近日手感不好,一直没画出来,请皇上见谅。” 谢湛坐在纹饰繁复的龙椅上,一手搭在膝头,另一手捏了捏眉心。 他就知道,就知道说了竹云与山奈的存在陆菀迟早会知道这件事。 也好,他本也不打算瞒着,只是没想过会这么快,会在他能影响到她的情绪之时。 段正跟着这位爷也有两年了,对他的脾性及喜好算是悉知,“皇上,要不要通知子衿。” 谢湛并未回这话,只松手抬眼问道,“子衿还说了什么。” 段正摇头,“没有。” 谢湛阖上眼,眉头拧作一团,摆手示意段正出去。 段正会意,这是不必通知了。 谢湛心乱如麻,本以为他与陆菀能通过这样的相处渐渐找回曾经,他也能逐渐将上一辈加诸在他身上的仇恨淡忘,他想有个孩子,想有个有他与她共同血脉的孩子。 如今,陆菀该是恨他至极。 再等等,待她平复一二,他会去找她。 可能,他只是觉得有可能,这么多次欢好缱绻,她腹中兴许已有了他的骨血。 转眼便到了除夕。 陆菀已十多日未见过谢湛,听段正说年关将至太忙。 闲来无事做了几个小肚兜,准备托人在除夕那晚交给母亲,再让母亲送给陆葵,也算是尽了些身为姨母的心。 除夕夜宴,官员及家眷与妃嫔分席而宴,她是一定见不到母亲的,子衿会有法子将这个递出去。 谢湛本该与妃嫔一同守岁,可他却与官员及家眷一起以示皇恩浩荡,世人皆赞皇上体恤百官辛劳,往后做事想必也会更用心。 陆菀觉得身子不适的厉害,昨儿小日子就来了,今日腹部尤其难受的紧,守完夜她得好好歇歇。 席上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舞伶们个个腰若束素,羽衣蹁跹。 于婕妤照旧坐在陆菀上首。 于婕妤觑了眼陆菀,见她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眉梢眼尾都含着笑,“可算是不神气了,这么久没见着皇上,身上那股子气都没了。” 陆菀忍着腹部的不适,看着于婕妤揶揄道,“什么气,浊气么?” “你!” “少在我跟前自讨没趣儿,不爱搭理你看不出来么。” 陆菀说完便不再理会于婕妤,也不给她眼神。 如今她已不再忌惮于婕妤,想说什么便说,愿告诉皇后就去讲,总归是于婕妤先言语针对。 至于谢湛,呵,上回那巴掌他什么也没说,既没对于婕妤有所行动也没指责她,想来不爱理会这些女人之间的龃龉。 对面的傅昭仪自是将这边的画面尽收眼底,虽不知二人说了什么话,瞧那神色就知闹得不愉快。 也是,与于婕妤一处若不能低眉顺眼便不可能愉快。 皇后对底下的小动作自是瞧见了,只要不闹得太过,她是不会插手的,很快便借更衣之故暂时离席,往一处空了许久的殿宇去了。 皇后的母亲李夫人乍然见着女儿面露不解,女儿一向规矩守礼,在今日与她相见必有要事相商。 皇后见着母亲一时难以张口,只掩面而泣,到底是香松将帝后至今未圆房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李夫人差点惊掉下巴,“荒唐!简直欺人太甚!” 见女儿哭的泪如雨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皇后娘娘,你怎不早说!” 皇后收了收泪意,“原想着皇上是有隐疾才一直未张口,可那些女子入宫都是侍寝了的,我这才知是皇上不肯。” 说着,又朦胧起泪意。 李夫人心疼女儿亦伤心的紧,开始抹起了泪,“你这傻孩子,为何不早些修书回家。” 当初知道公爹欲将女儿嫁给刚认祖归宗的皇太孙时她心中就有些不痛快,此举不是逼着皇上退婚抛弃陆氏女么,纵皇上真的这么做了,心中怎能丝毫没有芥蒂。 李家想用女儿振兴门楣,可她更想女儿能过得好,她的小女儿明年就及笄了,她一定要好好打算。 “皇上说会成全我,我也想多给皇上一些时日,没想到......”说到这皇后又哭了起来。 李夫人此刻如剜心一般痛,她这女儿在家中那是千娇百宠,嫁了人竟一直在守活寡! “对了,皇上待陆美人如何。” 皇后将皇上闯华阳宫那日的事尽数告知母亲。 “我本以为皇上心里极爱重陆美人,可自那日之后皇上再没召寝过。” 李夫人不好过多揣测,只颔首道,“皇上心里到底怎么想咱们不知道,但娘娘已是皇后,为将来计也得早日诞下嫡长子。” 过去的事已无法改变,可女儿已是皇后,唯有子嗣才能稳坐后位将来不至大权旁落。 皇后拭了拭眼角,“是,母亲说的是。” 李夫人心下已有计较,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得由公爹出面。 皇后见了母亲之后并未直接回席上,待眼中红血丝褪尽才回去。 李夫人回席就将此事告知了李老将军,李老将军气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皇上究竟什么意思,他扶他登上帝位就这样待他的孙女? 年后他就要离京,这件事必须早日解决! 在晨曦第一缕光破晓而出时,众人才缓缓离席。 李老将军却在谢湛离席前求见。 谢湛虽困倦至极,到底没弗了老大人的意,往宣德殿前殿去了。 待谢湛坐稳,李老将军就跪了下来。 谢湛心中生疑,面上却不露分毫,“李卿身为朕的长辈,实不必行此大礼。” 言罢,便赐座嘱咐段正将之扶起。 李老将军坐定后,垂眸扶膝,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谢湛心中已有猜测。 “老臣......老臣便直言了。” 谢湛一瞬不瞬盯着李老将军,等着他说。 李老将军长长叹息一声,到底问了出来,“......臣想问皇上,当真没与皇后娘娘圆房?” “是。” “为何?我李家对皇上不住?” “李家对朕有大恩,但——” 说到这,谢湛目光迥然,如鹰隼般的眼睛直直盯着李老将军。 “朕自觉没有对不住李家。” 自谢湛登基后,李氏一族凭着从龙之功一跃成为世家中的翘楚,他对李氏子弟更是多加提携,曾许诺的皇后之位他也给了,他无愧李家。 第82章 逼迫 对于这点李老将军心中有数,他多年来一直谨慎,祁王拉拢他多次也未动心,在知道还有太子遗孤存在时他便动了这个心思,什么合作能比联姻来的可靠。 本以为将来的帝王能出自李氏女腹中,而后能将李氏带往另一个高峰,可皇上却...... “但臣将孙女许给皇上是希望皇上能待她好。” 谢湛眉眼冷峭神色从容,面上看不出一丝起伏,“朕将整个后宫托付于皇后是对她的信任,亦是对李氏的信任,望李卿明白。” 最后几个字,谢湛说的铿锵有力。 李老将军心中郁郁,到这个地步,李氏必须有一位真正的皇后,皇上是聪明人,他相信皇上能懂他今日来的用意,这件事本也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事,难不成皇上忌惮李家? 若真是如此大可悄悄下避子药,为何一直不圆房。 沉默良久,谢湛知道有些事不得不安排下去了,他本不欲如此。 “李卿的意思朕明白了,朕会如你所愿。” 送走李老将军后,谢湛便让段正递消息,今晚他要见到孟广。 他垂下头以掌心撑着额,想着陆菀此时在做什么。 陆菀来小日子本就不舒坦,熬了一整夜更是难耐至极,回宫后没着急歇下,还是得先用了早膳。 尚食局一般不会这么早将早膳送来,山奈已熬好了粥,又备了几样小菜,瞧着是很有食欲的。 只子佩一人在陆菀身侧侍膳。 纵是明白竹云与山奈没有旁的心思,一时半会也难以像信任子衿子佩那般信任她们。 “美人,皇上一直没来,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陆菀神色从容,淡然笑道,“当然是,从我再三拒绝给他第七幅画起,他就猜到了。” “那皇上此举是......” 陆菀夹了一箸小菜放入口中,缓缓摇头,“不知,我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随他吧,咱们只管好自己便是了。” 子佩瞧着自家姑娘这状态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自那日晨起哭过之后再无过激之举,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了,一切也平静了下来,可这份平静却让人隐隐觉得透不过气。 陆菀见子佩看着自己的脸走神,问道,“怎么了,做什么这样看着我,你也饿了吧,这里没有旁人,坐下一起用吧。” 子佩又为陆菀夹了一箸菜,“奴婢不饿,您快些用了去歇着吧,昨儿守了一夜该是累极了。” 陆菀面露浅笑,“也好,是很困了。” 皇后在将所有事告诉母亲后心中并未松懈,反倒升起了另一重不安。 皇上会不会不将祖父的话放在眼里反而待她还不如往日,亦或是,连初一十五留宿凤仪宫的体面也不给她。 只她觉得,皇上不至于如此,既碰得旁人为何不碰她,论容貌身段她自诩不输给任何人。 时值黄昏,金乌将坠。 孟广已自暗门悄悄来到宣德殿后殿。 来往次数多了,早已知道如何避开宫人。 孟广行至红木雕嵌理石圆桌前,看着满满一桌佳肴食指大动。 很快用手巾净过手吃了起来,“说吧,又是啥事。” 谢湛放下玉箸,神色沉了下去,下颌线越绷越紧。 孟广见谢湛如此便知是真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借着酒顺了顺口也不再动筷。 “不会又是你的陆姑娘吧。” “是皇后,李泰让我跟她圆房。” 若是旁人谢湛断不会有此担心。 他与皇后虽见得不多,话也只是寥寥几句。 但一个人的走姿仪态还有说话习惯都很难做到毫无破绽。 纵使孟广能模仿他的声音,他仍旧担心。 对于皇后,他本打算给她尊位好好供养以此全了李家的情。 这件事于孟广来说根本不叫事,谢湛在意成这样说到底还是为了他心里那人,“哦,就这啊,你圆不就得了。” 说完又拿起玉箸吃了起来。 “少禹,你说我叫你来作甚。” 孟广瞪大了眼将口中食物直接咽了下去,差点没噎着他,“不是吧,这可是你的发妻?你舍得?” 谢湛心中根本没有舍不舍得一说,他的思虑从不在这上头。 “于我而言,她不是。” 孟广口中啧啧啧,随后向谢湛竖起了大拇指,“狠人。” 随后又道,“别说你顾虑,我也担心啊,万一被看穿了咱们不是完了。” 很快便反应过来,一本正经道,“不对,是你完了。” 言及此又拍了拍谢湛的肩,撇撇嘴道,“兄弟这回真帮不了你,还得你自己来。” 谢湛双手交叉抵在额上,“容我想想,容我好好想想。” “今日可是初一,没多少时间给你想,得快点拿主意。”见谢湛仍旧郁郁,又道,“你要是不喜欢皇后,只当完成任务就行了,废不了多大功夫。” 谢湛心中有数,这件事只能是皇后递的消息,若不是真的圆房,李家人不会善罢甘休。 若真将他们逼急了传出去怕会牵扯出更多,孟广的存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这件事,必须得有个圆满的解决。 戌时,谢湛乘着龙辇前往凤仪宫。 龙辇未至凤仪宫,便有宫人向皇后通传。 皇后心中欢喜,半个时辰前就已沐浴过了。 皇上头一回来的这样早,什么意思不言而喻,她终于要成为一个有名有实的皇后了。 龙辇行至凤仪宫便落了下来,谢湛面含阴霾之色,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向里走去。 第83章 称呼 谢湛一入内室,所有宫人自觉屏息而退。 皇后长发披散,衣衫轻薄,谢湛下意识负手背身不去看,有些事他需再确定最后一次。 “皇后,你可有想清楚。” 皇后不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面露茫然,“想清楚什么?” 谢湛的头微微侧了侧,“你所求之事。” 皇后面色稍霁,柔声笑道,“自然想清楚了,这是妾所愿所盼。” 谢湛微不可觉叹息了一声,很快说道,“皇后,下月初一会成全你。” 谢湛要用一个月将孟广禁锢到身边,说什么也要将他那副不着调的样子给掰正。 这等福气,他消受不了。 皇后的雀跃一息之间化为乌有,但这回已比之前好了不是么,起码皇上给了确切的日子,她不会再漫无目的空等。 “为何要等下月初一?” 问这话时皇后满面含羞,像足了一朵开得正艳的芍药。 “朕遣人查过,二月初一是个好日子。” 不等皇后答,谢湛又道,“朕还有事要忙。” 言罢便抬脚向外走。 皇后只屈膝恭送。 香松见皇上这么快就离开了,行过礼便进去了。 却瞧见皇后笑靥如花,一副吃了蜜的模样。 “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皇后将皇上方才所言告诉了香松,香松也由衷为皇后感到高兴,若早些告诉夫人娘娘说不定都有身子了。 凤仪宫离宣德殿本就不远,谢湛很快便乘着龙辇回到宣德殿,换了身衣裳自暗门处消失了。 陆菀白日里睡太多,此时精神头尚可,既睡不着便捧了本闲书倚在窗边榻几上看着,子佩立在身侧为她篦发。 “美人,您晚膳用得不多,不若遣竹云送些点心来。” 陆菀正看的有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子佩在与她说话,“还是别了,吃多了腻腻的睡不着,我也不饿。” 子佩闻言便不再开口的,眼神随着陆菀翻页的动作跟着看,因着隔得远之故还得将头趴一趴。 她与姐姐自小便跟着姑娘识文断字,这些书看起来丝毫不费劲。 看到兴起主仆二人一齐笑了起来。 正笑着便感觉身后有人。 陆菀下意识往后一瞧,谢湛立在二人身后,子佩也跟着回头差点吓得没站稳。 腹诽道,怎的一点声都没有。 陆菀忙起身行礼。 膝还未屈下便被谢湛拦住,子佩很有眼色退了出去。 谢湛心情沉重,表情逐渐僵硬,他来了这许多次,陆菀头一回向他行礼。 “皇上,妾小日子来了,无法侍奉。” 谢湛神情微怔,有一瞬的失望划过,他期待的孩子又没来。 看在陆菀眼中却是另一层意思。 他将陆菀手中的书拿过看了眼封皮,只一眼便放回榻几,“这么晚看书,也不怕伤着眼睛。” “蜡点的多,也亮,妾也只是偶尔在晚上看。” 谢湛松开她的手,去将屋里的灯挨个吹灭,只留了一盏。 而后又拉着陆菀坐在榻边便要低头为她脱鞋。 陆菀将脚往后一缩,“皇上不可,妾自己来。” 言罢便要弯腰去脱。 谢湛却攥紧她的脚踝,不容置疑去脱她的鞋。 陆菀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他如今就是这样,想做什么便做,丝毫不顾忌她的意愿,她只感觉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紧紧裹挟着。 床帐落下后,她已躺在了他怀中,是挣脱不开那种。 她本也没打算挣脱,他可是皇上啊,自是想做什么便做。 “我没打算瞒你,否则你不会知道。” 他的前胸紧贴着她的后背,见她不答,又道,“你不知道外面的声势,已无人将你入宫的事和陆府当做谈资,你们家一切都很好,是真的很好。” “你兄长不久便要参加春试,你弟弟日日在族学读书很恣意,你妹妹还小,但今年可以慢慢相看婆家了,你放心,我都记着的。” 陆菀心中升起几许怅然,还好,还好家里一切都好,父亲信中说的都是真的,但她终究是做了妾,陆府的百年声誉不可能毫无影响。 那件事也彻底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心,原来谢湛说的她醋了竟是真的,细细想来好多次她都在醋。 她才不要吃这么多女子的醋,不值当。 半晌只“嗯”了一声。 谢湛见她如此冷淡,只觉喉头有堵塞感,连带着耳心都有微微的刺痛。 他到底在做什么,舅舅三天两头说的那些他都忘了吗。 嗐! 大抵是吧。 谢湛双唇抿成一条线,几番张合才道,“陆菀,你是打算再不理会我吗。” 陆菀忽地掀起眼皮,不会,她不会不理他,他可是皇上啊,只要他心中哽着祖父这根刺,陆家究竟如何还是未知数,她怎会不理他呢,不会的。 “怎会呢,皇上何出此言。” 谢湛敢说了解她的程度比她自己更甚,她一个表情一个动作甚至是言语间的停顿是何意他都了然于心,这样说便是还在怪他。 他把手覆在她的小腹上,将掌心的温度传给她,这是从前他不能做的,那时候他只能算好日子给她准备暖捂子。 陆菀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昨日的不适感已淡了好些几乎没有,他既愿这样她也不拦着,随他吧。 倏地想起,今日是初一,他本该在凤仪宫。 不知是去过了呢还是根本就没去。 无所谓啦,她不想去想这些了更不想问,还好今日是来了小日子,否则真从凤仪宫出来还挺膈应人的。 “明晚你来宣德殿。” “不如过几日吧,妾明日仍无法侍寝。” 谢湛浑身散发的冰寒之气便是陆菀背对着他没瞧见也不由打了个冷颤,她自觉并未说错话,无论从哪方面考虑。 陆菀赶紧找补,“皇上不是说想要孩子么。” 随着这句话说出谢湛散发的冷意才收敛,拱开她后颈的发亲了亲,“是,但我想晋你的位份,所以得去一次。” 这么久终于要晋位了,很快她便想到一件事。 “皇上莫不是忘了,月事都要记录在册的,明日的确不合适去。” 谢湛眉宇微皱,他的确没想到。 “好,那便过几日。” 见陆菀不语,谢湛又道,“往后我们寻常称呼便是。” 陆菀今日从他来便有些摸不准,他又不一样了,犹记得她想与他寻常称呼时还被他直呼位份呵斥过。 如今,难不成对祖父的信丝毫没有芥蒂了? 应该没那么快,可能是见她不再小意温顺有了患得患失的感觉。 人呐,就是这样,你顺从他时,他不屑一顾,甚至冷言冷语拿腔作调,如今倒反过来了,稀奇。 她如今仍旧是顺从的,只心境与从前大相径庭。 谢湛大抵是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亦或是通过这大半年的相处他的仇恨淡化了好些。 那些画到底不是毫无作用,既然能作用到她,对他来说也起了作用吧,否则不会一次次讨要。 “怎么寻常称呼呢,皇上的名讳妾不敢唤。” 谢湛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知道的。” 陆菀的心还是颤了下。 但,那不可能。 第84章 休沐 陆菀阖上眼睑,呼吸声已不再是方才的平静,就连腹部的起伏都忽快忽慢。 他竟会主动提起,想来是真的释怀了好些。 “妾不敢。” 陆菀不想再提起与从前有关的事,他是谢湛。 那支紫檀木玉兰簪,她也不会再碰了。 谢湛知道她在怪他,一言一语看似与前些日子无异,却由内而外透着疏离。 “今儿是新岁第一日,可有什么愿望。” 自然是有的,只如今,家人安好是她唯一所愿。 “白日里已许过愿了。” 听到这,谢湛将头紧紧埋在她的肩上,“我想要那第七幅画。” 他又问了一遍,但陆菀无论如何不会再碰,只温声笑道,“妾这些日子总觉得提笔不畅,皇上若能等便等等吧,若不能只当忘了这桩事。” 谢湛知道,她并非如往常一般是假意推拒,她如今是真的不会再画了,他若以帝王之尊命令她呢?她一定不敢抗旨。 可他,并不想逼迫她。 他心里很乱,很繁杂。 陆菀感觉腹部的手有片刻僵硬,抵在肩头的下颌硌的她有些疼,身子便往前倾了倾。 良久,才从身后传来“睡吧”二字。 翌日,卯时刚过陆菀便醒了,屋内烛火已燃尽。 他竟还没走。 此时,二人都各自平躺着。 察觉到身旁人儿醒了,谢湛侧身去抱她。 “皇上怎还在这。” “今日休沐。” 陆菀怎会不知他今日不上朝,“一会儿天该亮了,皇上不是不愿被旁人瞧见么。” “我今日就在这,不走。” 随他去吧,就算宣德殿那边有什么事也与她无关,他愿留便留,总归她今日也不必去请安,初四才去。 若落入寻常人家,这日本是回门日,思及此不免露了两分黯然。 既醒了,陆菀也不睡了,得先去更衣。 起身正欲走却被谢湛攥住腕子,“让子佩备膳。” “皇上对早膳可有要求。” “无,与你一样便可。” 自入宫以来陆菀大多用的尚食局送来的饭食,自初雪次日用小厨房熬粥后,陆菀的早膳时常会出自小厨房,自然没有尚食局送来的那般精致,这个点,粥大概已在灶上了。 “妾怕皇上吃不惯,尚食局送膳还早,妾近日常用小厨房做的清粥小菜。” “陆菀,我没那么穷奢极欲。” 子佩察觉屋里有动静,走进来正好瞧见皇上半敞着襟口,露出了精实的胸膛,此刻正攥着姑娘的腕子。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当即便背过身去,颤颤巍巍的,声音也不敢太大,怕被旁人听了去。 “奴婢不知皇上在,求皇上恕罪。” 谢湛并无被人撞破的不悦,只松开陆菀的手拢了拢衣衫低声吩咐,“无妨,服侍你家姑娘去吧,让竹云备水洗漱。” “是,奴婢这就去。” 言罢便背过身去扶陆菀,可这次却将头埋得很低,她哪看过这些呐。 竹云得了吩咐不敢躲懒,她也曾见过皇上两回,但这是头一次侍奉万岁爷洗漱,紧张的手直哆嗦差点连盆都端不稳,生怕哪里做的不对了,也不知宣德殿的人是怎么服侍的。 谢湛擦手的功夫打量了一番竹云,“你这规矩还得学学,下去吧。” 竹云这才将心放回肚里,端着盆退了出去,还好还好,还好没被责罚。 直到行至灶台山奈身侧,手都在哆嗦。 山奈见竹云这样直笑出了声,打量四周低声道,“不至于吧,你这手拿刀拿剑时都不带手软的,怎端了盆成这样了。” 竹云也压低声音伏在山奈耳侧说道,“我也不知道啊,一想着那可是皇帝我就紧张的不行,唉。” 山奈撇撇嘴,避了避竹云将粥盛出来,“我瞧着你这手是送不了了,还是去唤子衿吧。” 竹云跟着撇撇嘴“哼”了一声,“你说我很会说,你若不怕做什么要唤子衿来。” 山奈闻声便作势举起饭勺要打竹云,岂料竹云早有防范,一溜烟找子衿去了。 到底是子衿与子佩将早膳送入卿玉阁,盛了两碗粥便退了出去,皇上可是极不喜欢有旁人在侧。 此时,二人皆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坐在桌前,天空已渐渐发亮。 因着不去请安之故,陆菀并未挽发,只以最喜欢的方式用一根玉色缠枝纹发带随意一绑垂在肩头。 而这样的陆菀,是谢湛从未见过的,从前他进不了陆菀的闺房,入宫后见她大多是披散着发。 只瞧一眼,便有些收不住心神,喉结不自觉翕动了两下。 察觉到谢湛灼热的视线,陆菀不禁侧首去瞧。 与此同时谢湛也收回视线,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而后又夹了一箸小菜放入陆菀身前碟中。 这个闲适的早晨让他有种心安之感。 快三年了,自离开陆府,他浑身的每一根弦都是绷紧的,未有一刻放松。 陆菀瞧见他这行为凝了一瞬,这还真是头一回,忙垂首道谢,“多谢皇上。” 只一瞬谢湛周身的气息便有了变化,当即放下银箸,冷眸看向她,“陆菀,你当真要如此吗。” 第85章 拘束 陆菀放下白瓷勺,与碗盏发出“叮当”的碰撞声。 她不过道一句谢而已,便是寻常人家也是常事,他又在发什么疯。 察觉到陆菀的木然,他将椅子后退,掐着她的腰坐在自己腿上紧紧抱着她,没再提及方才的事。 “你今日本打算做什么。” “与子衿子佩嗑瓜子闲聊。” 好歹是过年,她都想家,子衿子佩应如是,这宫里啊,只她们三人最亲。 谢湛抬手抚弄着她的耳垂,“明日吧,今日只你我二人。” 陆菀不知她如今能与谢湛做什么,写字?看书?作诗?下棋? 他们这样的状态连说话都透着拘束,做什么都不会开心,倒不如入夜后的鱼水之欢来的恣意,起码没有坐立难安的感觉。 不如赶他走。 “妾担心宣德殿发现皇上不在会有影响,若有哪位大人求见可怎么好。” 谢湛揽着她的腰肢定定望着她,一眼看来,仿佛能透过人心,让一切无所遁形。 “今日不会有不开眼的人。” 话音刚落便听见叩门声,子佩的声音随之传来,“美人,孙宝林求见,说要与您一起说说话。” 谢湛并无放她离开的意思,手上的劲儿还紧了紧。 陆菀迫于谢湛的眼神威逼只好说道,“就说我昨晚睡得晚,用了早膳还要歇一会儿。”谢湛捏了一把她的腰,陆菀只好又道,“今日怕是不得空了。” 子佩得了吩咐便知今日皇上应该不会走,应声便去回话了。 孙宝林立在殿外暗自腹诽,昨儿睡了一整日今儿又要睡。 很快便摇摇头带着巧荷回了绿倚轩。 陆菀见谢湛不接招,只好说道,“妾屋里就这些个物件,没什么有趣儿的,妾是怕皇上觉得枯燥。” 谢湛顺了顺她的鬓角,眸中寄着无限柔情。 他到底在想什么,怀中这人分明是害他父亲之人的亲孙女,可她这眉眼,这鼻,这唇,早已被他刻入心里融在了骨缝里,终其一生也抛不开,放不下。 他好像许久没看见她真心发笑了,除了梦中。 “纵只与你坐在一处倚靠着,也不觉枯燥。” 陆菀避过他的眼神垂眸不去看他,更不想去思虑他这些话。 他对她的喜欢更多是占有欲,他是帝王啊,本就可以肆意妄为,想夺了谁便夺了谁。 但她,并非提线木偶。 只她想表达的并非枯燥与否,她与他这样无所事事待在一处,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快走吧,快走吧,她心里这样想。 谢湛眸光越来越沉,记得她有次问他若他们二人都不开口会否会觉不自在。 那时他便发现了,她不自在,一如现在。 与之前不一样的是,她那时会想法子与他说话,如今不会了。 自退婚那日起,他们之间就难以回到从前。 可他心里切实明白,若他得不到她,他永远也不会多看旁人一眼,这一生不会有子嗣,唯一目的只有宰了祁王。 是了,他要得到她。 但,若要名正言顺不使她入宫后招人嫉恨,须有一个良机。 他那些小手段怎可能瞒过祁王,祁王将陆菀的脾气秉性探得明明白白,祁王主动接过这把刀,便是要用陆菀来乱他的心,更是示蠢,亦还有搅乱后宫的心思。 而他,甘愿踏入这个他斟酌过无数次的罗网。 他本不想过早将她扯入他这遍布危机的生活,也想多给自己两年去释怀,又或者孟广能早日查到有关当年之事更多消息,可贺宗宪竟敢与她定亲,他不能再等了。 她便是怨他,他也不会放手,绝不。 她初入宫时,他心里根本没释怀,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直到她隔着龙辇问安,她清冽如一汪清泉般的声音如一道光柱注入他体内搅弄着他的心。 那一刻他心里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渴望,他要见她,他不想只远远看她,是触手可及的见。 更因为宫里那些个随意克扣还不长眼的东西。 陆菀趁他走神想起身,不想却扰了他的神思,以致腰间的掌心拢得更紧。 “皇上早膳还未用完,一会儿该凉了。” 闻言,谢湛才松开手,由着她起身回到座上。 他再次为她夹了一箸菜。 这次,陆菀没道谢,只抬手夹起送入口中。 这一刻他想着,慢慢的会好,他会释怀,她也会。 陆家那些事于他而言不过抬抬手,至于那损毁的百年声誉,终有一日他会给她个交代。 思及此,唇角不自觉便漾起了一抹笑。 而这笑,陆菀竟是用余光瞧见的,待侧首去瞧时,又是平日里那副冷硬不苟言笑的模样。 子佩和竹云正捧着盂服侍二人漱口,子衿突然入内。 “段公公那边递了消息,说那人来了,请皇上务必回去一趟。” 陆菀暗忖,那人,那人是谁。 本以为终于要送走谢湛,只见他不疾不徐接过子佩递的手巾说道,“告诉他,谁来也不见。” 看来,他今日是赖定这了。 谢湛没想着与陆菀行什么作诗弹琴鉴香之类的风雅之事,那是少年郎君与情窦渐开的姑娘以物寄情所为。 他只从书橱上随意择了一本书写爱情的书将榻几推到一侧让她歪在自己怀中一起看,若看到兴起,自有一番温言软语,纵她今日身子不便,也能亲昵一二。 他问,“这书看过吗。” 陆菀愕然,这可是禁书,随即缓缓摇头道,“屋里好些书都是入宫时便在的,看的并不多。” “嗯。” 只看了两页陆菀便不想看了,直起身子择了一块她此时并不想吃的点心垂眸小口吃了起来。 她做什么要与他看这种书,徒惹烦忧。 谢湛放下书轻轻叹息一声,“我回去了。” 第86章 教导 没给陆菀回话之机,就大大方方自门口离开了,只不知外头的人能不能瞧见。 谢湛刚走,子佩就进来了。 “瞧皇上那样是不准备走的,怎突然走了。” 陆菀将榻几挪回原位,拾起谢湛方才放下的书,“不知,许是我不够顺从。” 很快声音拔高了两分,“他以为他板着脸就很好看吗,今儿怎么说也是过年,他那张臭脸毫无喜气。” 见子佩讷讷不语,又道,“将子衿唤来吧,准备些瓜果点心。” 不到一刻钟,榻几上摆满了吃食,主仆几个尽皆坐着。 子衿爱嗑瓜子,今儿自是少不了的。 随着“嘎嘣嘎嘣”的声音,子衿说道,“奴婢瞧着皇上还挺真心实意的。” 陆菀只端起青玉杯盏轻轻啜了一口,缓缓摇头,“掳我入宫的是他,坏陆府声誉的是他,让我陷入后宫这些污糟事的人亦是他,他只想着他。” 子佩只取过一块点心缓缓吃起来,“不怪美人这么想,就瞧着宫里这一群争风吃醋的娘娘们便知,这真心二字,真有些难张口。” 陆菀清浅一笑,谢湛如今这模样应不会对陆府做什么,他做这些大抵是为了满足少年时的初心萌动,说到底还是图那点子事,给他就是了。 她能做的,便是管好自己,时刻谨记分寸。 想着,已起身去妆奁前找出了那支紫檀木玉兰簪,立在炭盆前紧紧捏着,直到指尖泛白。 子衿子佩只定眼瞧着,连手中的吃食都不香了,姑娘这是......又要烧了? 思绪刚落,那紫檀木玉兰簪已在融融火焰中,簪尾的两朵玉兰花逐渐融化,被火焰吞噬殆尽。 谢湛自暗门回到宣德殿后见孟广正捣鼓着那鎏金异兽纹香炉。 也没搭理他,黑着脸便往桌案前坐下了。 孟广拍拍手中的香灰“嗬”了一声,坐在谢湛身前桌案右侧,“不是不回来吗,瞧你这样,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谢湛没有看折子的心思,只双手交叉拧眉道,“急着找我何事。” “咱兄弟两个都没啥亲人,我这不是想着来和你做个伴吗。” 言及此,孟广的八卦之魂又燃了起来,脖子前倾道,“怎么样,刚让段正去通报后你说不回来你的陆姑娘有没有很感动?” 谢湛睇了他一眼,就知道这家伙没个正形,“感动我就不会出现在这了。” 孟广收回脖子,瘪瘪嘴,“也是,瞧你这样就知道是被赶出来的。” 谢湛懒怠搭理他,陆菀如今在他跟前连表露真实想法都不敢怎会赶他,他是不想留在那让她不自在了。 孟广忽地想起昨晚的事,“对了,昨晚你有没有......” 谢湛也来了精神,抬首道,“你来得正好,这个月你先素着,以后每天入夜时分来,与我同住同吃。” 说着,补充道,“嗯,偶尔不来会通知你。” 孟广攥紧衣衫往后直缩,指着谢湛的脸,还抖着,“你你你......你个禽兽!” 谢湛一掌往他手上拍去,“我说,孟少禹,你能不能正经点。” 孟广收回手双手环抱,轻哼一声昂首道,“真是不解风情,我若是陆姑娘也不喜欢你,难怪你会被赶回来,小爷我就从没被姑娘赶过。” 谢湛看着孟广不禁思索,他这样的真的讨姑娘喜欢?很快便收回思绪,那不可能,陆菀绝不可能喜欢这样的浪荡子。 “我与皇后说,二月初一是个好日子。” 孟广霎时便懂了,说到底这家伙没他活不成,还得靠着他。 砸吧几下嘴,勉为其难道,“行吧,记着往后对小爷客气点。” 谢湛一拳锤到孟广右肩窝子,“少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 而后谢湛便开始了谆谆教导,从走姿仪态到坐姿习惯,再到说话谈吐。 从前也是教过的,如今要更注重细节。 “记着,与往常一样,能不开口尽量不开口,少笑,隔间的浴房不许用。” 孟广白了谢湛一眼,“事多。” 说完又撞了撞谢湛的肩,问道,“今晚我留下?” 谢湛颔首,没等孟广高兴又道,“你可以一个人留下。” 孟广懂,他岂能不懂,这厮又要溜到陆姑娘那,让他一个人在这是担心陆姑娘那边被哪个有心人撞见了,这宫里总不能有两个皇帝。 入夜,孟广并未留下,一个人在这有什么趣儿。 谢湛换了身衣裳便往卿玉阁去了。 此时的陆菀正散着发盘腿伏在榻几上神游,忽觉身上多了件衣裳。 回眸瞧去,是谢湛。 他下盘极稳,走路轻盈无声,次次来都难令人察觉。 正欲起身行礼便被他摁住了,“往后不许行礼,这是圣旨。” “是,妾会遵旨。” “还不睡吗。” 陆菀起身将背上的衣衫随手放在矮榻上,“要睡的,现在就要睡了。” 谢湛将灯尽数吹灭,一盏都未留。 他如昨晚一般紧紧抱着陆菀,贴在她耳后问道,“腹部可有不适。” “没有,今日已没有不适感了。” 二人再不言语。 但这种时候陆菀便没有白日里那种如芒刺背的感觉,大不了就睡觉,反正也是夜里。 初四这晚,陆菀被抬到了宣德殿。 距上回来,已隔了近两个月。 沐浴后推门而入,是熟悉的迦南香,谢湛身上一直是这个味道。 她一袭素衫,青丝顺滑的散在身后,就连谢湛也勾起了许多回忆,都不太美好,那时他的心比如今还乱,乱的毫无章法。 他没向之前那般等着陆菀主动靠近,他等她很久了,上前主动牵起她温软的手,带着她行至明黄色龙榻边。 就连陆菀都有些恍然,那时候她会费尽心思讨好他奉承他,即便如此还会被他不喜,嫌她做作。 细细想来,其实没过多久,但就是不一样了。 这夜,她是要侍寝的,是她的分内之事。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耳侧,温声道,“放松,放松下来。” 她的确有点绷着了,长舒几口气调整过来后直接与谢湛掉了个个。 带着玉兰香的青丝来回扫在他的腿上,腹部,酥痒中掺着另一种奇妙的感觉。 看着她迷离水润的眼瞳,他只觉不够,握着她纤细的腰肢很快又占据主导,吞纳,浸润,交换,一只手抚在她光滑的背上令她俯身在耳侧,细细聆听她那带着克制的呜咽呢喃...... 第87章 家宴 翌日陆菀正在梳妆就传来晋她为婕妤的消息。 他还算守诺。 到凤仪宫时,除了位份与她一列的于婕妤和高她一阶的傅昭仪,众人齐齐向她行礼。 各种复杂的视线包裹着陆菀。 陆菀这晋升速度已称得上快,长久未侍寝,众人都以为皇上将她忘了,侍寝了一回就得了婕妤一位,这手腕可见一斑。 就连傅昭仪都有些绷不住,不明白皇上究竟作何想,莫不是真念着旧情?若念着旧情怎能这么久才召寝一次,实令人匪夷所思。 一向暴躁的于婕妤此刻也只能压下心中忿忿,让陆菀罚跪的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瞧皇上那模样也没有苛责之意,怎就这么久了还不复位呢,她一个尚书之女与一个四品官之女位同一阶,实在没面儿。 皇后虽临时知晓此事也已将礼备好。 自皇上将陆菀从华阳宫带回宣德殿那日她就知晓皇上是念着陆菀的,只不知何故久不召寝。 如此也好,说明皇上是个重情义之人,往后也不会苛待了她,想起皇上承诺的二月初一便松快了几分。 皇后送的是个碧玉嵌白玉砚台,一瞧便知不是凡品。 余下众人自会回宫备礼。 陆菀今日是闲不下来了,好在有白苏为她掌眼,倒不怕进了什么脏东西。 跟赵括学了几日白苏已是进步飞速,回回与子衿子佩说起时都是满脸感激,渐渐地话也多了起来,经常在屋里捣鼓从赵括那学来的医术。 傅昭仪没亲至,送的是一对水色极好的玉簪,与陆菀近月来的衣着很是相衬,像是用心择了的。 傅昭仪的面子功夫一向做的很好让人挑不出错,倒是于婕妤,竟遣人送来了一匣子落花生,一如初雪那日她送给于婕妤的那盒。 陆菀只觉好笑。 倒是孙宝林在众人离开后忍不住和陆菀碎嘴起来。 “于婕妤也太欺负人了!好端端的喜日子瞧她。” 孙宝林在陆菀不得宠的日子里本还有些怏怏,总觉得上回因那画得罪了傅昭仪不上算,还一直担心傅昭仪会报复。 好在傅昭仪的性子还算尚可,没跋扈到想拿捏谁就拿捏谁,只她心里总是惴惴,幸而陆菀又晋了婕妤,这临安宫啊也算不得很冷了。 毕竟除了皇后与傅昭仪便是婕妤了。 陆菀淡然一笑浑不在意,将青玉杯盏往孙宝林跟前推了推,“妹妹压一压吧,莫要跟她置气。” 孙宝林自不好弗了陆菀的意,当即将盏中茶饮了一半,她倒也不是气,总觉得陆菀好似什么都不在意,思忖着陆菀是不是心中有气不好撒,那她自得引一引,有她先开口指不定就能打开陆菀的话匣子,谁知她竟是被劝的那个。 好一会儿才将孙宝林送走。 白苏从太医院回来后将妃嫔们送的礼仔细查验了一番,大都是些簪子镯子之类的物件,查验过无恙便收了起来。 直到正月十五,这期间谢湛没来过卿玉阁,听双喜说也没召旁的妃嫔侍寝。 天气渐渐回暖,前几日下了一场小雪还未堆起来便化尽了。 今晚,帝后在含元殿设宴,是为家宴,只宫中妃嫔在。 乐声四起,舞衣蹁跹。 这是谢湛第一次出现在宫宴上,也是陆菀头一回瞧见谢湛与旁的女子出现在一处的画面,他身侧是皇后,瞧着很有几分檀郎谢女的感觉。 收回视线时隐约能瞧见好几个妃嫔春心荡漾的模样,有承过宠的,亦有没承过宠的。 倏地想起她在去岁初雪那日坏了郑采女的初次侍寝,迄今为止郑采女仍旧未承宠。 想着,视线已望向斜下首的郑采女,郑采女竟也在看她。 视线相撞,郑采女忙垂下眸去。 只那一瞬,陆菀便察觉到那眼神中的恶意,看来是真记恨上了。 无所谓啦,在这宫里没有真正的盟友,你争我的,我争你的。 此刻,有个内监向段正说了什么,段正又伏在谢湛耳边说了起来。 听完又侧身对皇后说道,“朕宣德殿还有事,必须得过去,这里就有劳皇后了。” “皇上既有事忙便去吧,妾定会好好看顾众位妹妹。” 谢湛又道,“朕若忙的太晚就不过去了,不必等朕。” “是,当以国事为重。” 皇后未有异议,本以为将没圆房的事告知母亲后,皇上会气恼甚至责备她,没想到一切都与往常无异。 她等着二月初一那日。 谢湛颔首,起身离席。 歌舞未停,众人齐齐行礼恭送。 皇后在谢湛走之后仍旧有条不紊的主持大局,直到晚宴结束才纷纷离席。 陆菀与孙宝林回到临安宫便分开各自回房,已快亥时了。 一入内室,竟瞧见谢湛一袭劲装负手立在房中,飒飒英姿,清隽身影卓然而立。 子佩自觉退出阖上门。 “皇上怎在这。” “今日盛京很热闹,想去看看么。” 第88章 上元 陆菀愕然,她从未想过入了宫还有一日能出去看看。 但,这是谢湛。 那期盼之色只闪烁了一瞬便沉了下去。 “不,妾已入宫自该遵守宫里的规矩。” 谢湛拧眉,她分明是想去的,她就这么不想与他一起么。 他解开陆菀身上羽纱银丝面的檗黄色大氅,为她披上他带来的曲水纹黛色斗篷,这颜色方便隐匿,内里是大翻毛,再冷的天儿穿上也是暖和的。 她按住谢湛正系绳带的手,望向他的眸中印着闪动的烛火,“皇上。” 谢湛不想用皇权压她,只温声道,“想去便去,不必顾及这些。” 陆菀凝视着谢湛,她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她如今一点也不了解他。 “皇上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谢湛双唇紧抿,他该怎么告诉她内心的郁结,该怎么告诉她这三年来经历的所有事,他的父亲是龙血凤髓,到头来连个全尸都没有,他真的能全然不顾吗。 “今日是上元节,我只想带你去好好过个节,望你真心欢喜。” 真心欢喜,真心欢喜,她来到这个地方又如何能真心欢喜。 陆菀不想与他论这些,只她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总是避重就轻。 也罢,这宫里的确太闷了,“好啊。” 察觉陆菀按住他手的劲儿松了松,他便继续系了起来。 临出门前他将子佩唤了进来。 “回来会很晚,不用你们伺候,将洗漱用的水备好。” 子佩明白,皇上的嘱咐不光是备洗漱用的水。 子佩应声后谢湛又道,“去望望风。” 这个点已该歇下了,便是绿倚轩那边也只等着洗漱就寝。 谢湛拉着陆菀在卿玉阁的雕花红漆门后等着,很快子佩便示意二人出去。 谢湛快速从胸口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背对陆菀贴了起来,按压几番后才转向陆菀。 此刻的谢湛顶着一张毫无特色的脸,丢到人群中怕都没人多看一眼,但他身量修长气度斐然,无端便给这张脸添了几分贵气。 陆菀吃惊不已,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东西,这可比子佩的改妆术厉害多了。 见陆菀眸中惊诧却什么都没问,他也没说,只微微蹲身示意陆菀上去,“我背你,只靠走太慢了。” 陆菀没有犹豫,戴上兜帽便趴了上去,紧紧环着他的脖颈。 谢湛托稳陆菀便出了门,但他并未由临安宫的正门出去,顺着一个暗黑角落借着墙面一蹬一跃便翻了过去。 陆菀只感到刹那的劲风拂面谢湛就落了地。 陆菀伸出一只手拢了拢兜帽,只露了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她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是陌生的,亦感到新奇。 纵是万万人之上的帝王也被这条条框框束缚着,连出个宫都得用这种法子。 他一路穿梭避开宫灯和宫人来到后苑,与后苑毗邻的是玄武门。 他找了个最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借着月色甚至能看到地上湿哒哒的落叶。 与临安宫不一样的是,城墙很高,太高了。 谢湛放下陆菀,熟练的从腰间取出一个像鹰爪的东西猛的用力往城墙上一抛,又拽了拽,确定稳固之后再次蹲身。 陆菀会意,趴了上去。 谢湛一手托着陆菀,另一手抓紧绳索,借着绳索和墙面便带着陆菀上了城墙,毫不犹豫又跳了下去,因着有绳索控制速度,陆菀感觉失重感并不很强。 就这么简单出了宫。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好稀奇。 于陆菀而言,这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对他来说就这么简单。 谢湛收回抓紧城墙的飞挝,背着她在黑暗中穿行。 “皇上,咱们去哪。” 闻得背上的人儿说话,他速度放慢了些,“往前门大街去。” 那是盛京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最有烟火气的地方。 “皇上累吗,妾可以自己走。” 谢湛唇角漾起了一抹笑,她在关心他。 她这么娇,等她走到逛完再回宫怕是天都要亮了。 “若在人群中被旁人听见你这一口一个皇上,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陆菀讷讷不语,谢湛这脾性阴晴难定,不过今日的确例外。 他见陆菀久久不答,脚下速度快了些,直到视线可及之处有灯火辉煌和涌动的人头,才缓缓将她放下。 他握紧她一直放在外头有些泛红的两只手。 “冷吗。” “不冷。” 他的手很暖,他明明穿的很单薄,看着他这张陌生的脸总觉奇怪。 陆菀立在原地环视四周,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她,真的出来了。 他牵着她,慢慢往人声鼎沸处走去,前方千盏明灯,就连天上都飘着孔明灯,一盏一盏徐徐往上升,寄托着多少人的心愿与希望。 往常这个点她已歇下了,京中竟如此热闹,应是过节的缘故。 陆菀已许久没体会到摩肩接踵的感觉,谢湛松开她的手紧紧揽着她的肩,避免她被人撞到。 陆菀含笑四处张望,面上印着各色的光,此刻她竟有种从前在闺中的感觉。 谢湛望着她,如玉的面容虽被兜帽遮着,但他能看到唇角有些微扬起的弧度,她此时的笑,应是发自内心的罢。 他将头向右微微倾斜,说道,“陆菀菀,你高兴吗。” 陆菀唇角的笑凝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 一个死局,不该再起涟漪。 她侧头在他耳旁如实说道,“高兴,是入宫以来最最高兴的一日。” 谢湛将陆菀往身旁猛地一扯,只见一前一后两个垂髫小儿沿着陆菀方才的位置穿梭而去,笑声清脆悦耳,纵在这挨肩叠背的人群中亦能直击人的心灵。 很快,他便揽着陆菀继续朝前走,各种叫卖声混杂在一起,那些小贩像是在比谁声音大一般,一声嘹亮过一声。 二人走到一个较大的灯贩前挑了一盏琉璃宫灯。 陆菀一眼便瞧中这个灯,灯面灿若星辰,在夜里提上这么一盏灯,犹如星月交印一般。 可惜不能带回去。 谢湛很自然从腰间荷包中掏出一个小银锞子递给了小贩。 他竟早有准备。 陆菀瞧见街上许多书卷气极浓的男子三五成群,春闱在即,想来是各地进京赶考的举子,来的也太早了。 谢湛察觉到陆菀的视线,伏在她耳侧说道,“这些人有的去岁六七月便出发来京了,为的是早些适应环境还有与各地学子比试。” 提起这个便想起兄长陆蕴,随即又想起父亲母亲,弟弟妹妹,离家这么近却不能回去看看。 今晚有诗会,有猜灯谜,可这样的地方容易暴露身份,若被有心人察觉谢湛的身形或者声音定会引发骚乱,自是不能去的。 走着便来到一片湖,此湖名曰青岚,只因湖东侧有一片清新翠绿的竹林,虽不大,却也称得上“雅”。 湖边有赁船的棹船郎,湖面上亦有来往的船只。 从前,她在这青岚湖上乘过船,有兄长,谢湛,还有堂妹陆葵。 也是一个节日,是哪个节她记不清了。 思忖间,谢湛已赁了条船,上去站定后便向陆菀伸出了手。 望向她的眸中倒映着陆菀身后那融融星火,眼底蕴着让人难以解答的绵绵情意。 二人共乘,是头一回。 第89章 念头 陆菀提灯的手微一提裙摆,另一只手已向他伸去。 那手只露出半截指尖,纤细且白腻,没了之前冷的红彤彤的模样,想来是不冷了。 谢湛没有犹豫,紧紧握住她的手,稍稍一用力便将她带到船上。 身子晃动的那一刹微风拂面,吹开了她的兜帽,人间姝色,冰清玉润。 月华之下婷婷袅袅,比月色还美,比湖光还美,是他心里那个人。 他忽地升起一个石破天惊又荒唐的念头,带她走,带她走,远离这些纷扰,她都与他出来了,何必还要回去! 他不做这个皇帝,她亦不必每日辛劳给他名义上的妻子请安,他不想背负那许多仇恨,他根本没见过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祖母,做什么要背负这些,与他何干! 平地波澜只一瞬,那些狂悖的念头消失了,一切重归冷静,理智回笼。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他绝不能做这样的事,他一旦走了,国将大乱,百姓何辜。 纵他真有抛弃一切的心思,他心中那人也不会愿意,她不会对父母亲人不管不顾,亦如他,抛不下,忘不掉。 在这个月色妩媚的夜里,陆菀并不知谢湛竟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她只知今晚是偷偷出宫,不能让旁人瞧见。 谢湛忙为她戴好兜帽,遮住她如玉般的容颜。 这一幕,被谢湛右侧身后一个胡子老长的棹船郎瞧见了,惊的下巴差点合不上,他活了这把年纪,头一回见到这样好颜色的小娘子。 直到谢湛牵着陆菀的手去到另一头那纤夫才回过神来。 船缓缓动了起来。 穿过船舱,另一头摆着一张上了年纪的长椅。 谢湛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帕,垫上示意陆菀坐,自己则坐在她旁边,紧紧挨着她。 皎洁的月倒映在水中,相映成辉,随着船只前行水中月竟从未圆过。 他捉住她的手紧握在掌心,“很晚了,船到对岸,我们就回去吧。” “好啊。” 女子侧首,眉眼弯弯,虽只是抿唇而笑,却如温柔和煦的暖阳般照亮了他,他知道,此刻她是真心欢喜。 他揽着她的肩将她带入怀中,起初有些僵硬,渐渐地便放松下来了,但她的手却微微蜷缩搭在膝上。 陆菀知道,便是为了陆府她也该继续逢迎他,可她不能一味取悦。 这本就是相互的,取悦他的途中会迷失自己,她得守住自己的心,让它好好的安安稳稳的待在身体里。 只要父母族人安好,她不会拒绝他惹恼他,更不会放任自己。 思忖间,谢湛低沉的嗓音传来,“既困了便睡吧,一会儿下了船我背你,可以继续睡。” 陆菀阖上眼,将他这些关怀之语避之门外,不念,不想。 “好,有劳。” 他用另一手握住她的手,摩挲着她蜷着的手背,此刻不想与她争论生疏与否,倒不如从旁入手得些实在的。 “既知我辛劳,便亲手做两件贴身里衣给我,就放在你屋里,不至于第二日离开时还穿着头一日穿过的衣衫,就当是......今日背你的酬谢。” 陆菀掀起眼皮,柔声道,“我的女红一向不好,子佩心细手也巧,不如让子佩代劳,我从旁协助。” “我背的是你,不是子佩。” 谢湛语气坚定,陆菀只得接下这桩事,的确该有谢礼。 船只晃晃悠悠便到了对岸,陆菀将那盏琉璃宫灯予了棹船郎,总归是带不回去的,谢湛摸出一沓铜钱交给那纤夫就带陆菀上了岸。 不曾想谢湛竟还带了铜钱,本以为会大大方方赏那人一个银锞子。 “看什么,做什么要充大方。” 说话间已蹲身示意陆菀上去,此时,街上的人比来时少了许多,可仍旧是热闹的。 陆菀伏在他背上,鬼使神差道了句,“难怪卿玉阁从未得到过天子恩赐,竟是这个原因。” 说完便生了悔意,颇有几分伸手问他要的意思,罢了,话已张口断无收回之理,且看他怎么说。 谢湛背着她不紧不慢穿梭在方才没去过的街道,是为了让她多看看盛京的烟火气,也希望今晚的独处时光能久些,再久一些。 闻得这话一时有些语塞,一开始他希望借此引起陆菀注意,后来有一次她说听旁的姐妹说召寝后会得到赏赐,他当时只在意她口中的姐妹二字,后来也明白她缘何会说这样的话。 她缺钱,子衿在宫里周旋需要银钱开道。 恐怕还想着旁人晋升时可以借花献佛。 后来准备了银票便忘了这茬。 “你想要什么,我着人送过去。” 陆菀一时有些难以抑制的澎湃,这也太简单了,从前送礼时至少要思量大半日才能选出合适的,若谢湛肯偶尔大方一些,这种事就再不用愁了,但她还是没能拉下脸,总觉得有些汲汲营营。 谢湛察觉到背上人儿的变化,就连颈侧的鼻息都透着丝丝雀跃,原来这么点事就能让她高兴,不觉浮起一抹笑。 “若一时想不出,我就让段正先随意挑几件。” 她竟又生出了想问他问题的心思,还是罢了,如今这样就很好,家里一切顺遂,她也能好好在宫里生活下去,只盼哥哥春闱能高中。 应声后便趴在他背上开始打瞌睡,对两旁的热闹也淡了兴趣,今日着实看了不少。 谢湛见状,步伐也快了些。 回到卿玉阁已快四更,屋里还留有一盏灯,陆菀脱下斗篷说道,“皇上,您留在卿玉阁只能歇一个多时辰,未免一会儿难以起身,不如现在先回去。” 谢湛扯下人皮面具,一把揽过她的腰肢,抵着她的额,又亲了亲她,“一个多时辰,不如......” 看着陆菀昏昏欲睡眼皮都抬不起的模样便住了嘴,辰时才请安,她还能睡两个时辰半。 “也好。” 陆菀看着谢湛离去的背影才算歇了口气,简单洗漱便睡了。 明明很困,偏就不能很快入睡。 翻来覆去。 面对谢湛频频示好,她只能半睁半掩。 总之,就只能这样了。 第90章 礼成 翌日晌午,从宣德殿送到卿玉阁不少赏赐,还是段正亲自领着人送来的。 除了好些华丽精致的首饰,还有一张紫檀无束腰裹腿罗锅枨画案。 此款画案淳朴敦厚,简练素雅,堪称上上品,便是祖父在时陆菀也没见过这样好的东西。 可直接将原来作画的桌案替换了。 另赏了一大堆颜料矿石,一瞧便知是山里挖的好东西,只是用之前麻烦些,与之前在御用监领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好的颜料着纸能和,多裱不脱,能传千年。 这些东西,就连陆菀也不得不承认,送到了她心坎里。 那些首饰可在妃嫔晋封或有子时相送,画案与颜料可留作自用。 想必不是段正随便挑的几件,都是谢湛嘱咐下去,亦或是亲手挑的。 子佩子衿在后头咬耳朵。 “感觉皇上费了好些心思择选。” 子衿心里也没底,“你说姑娘到底怎么想的。” 子佩伏在子衿耳侧,声音又小了两分,“说句大不敬的,只要皇上是皇上,姑娘就不可能像以前一样。” 子衿一直在咂磨这句话,“只要皇上是皇上”,什么意思,这子佩真是越来越爱咬文嚼字了。 “你的意思是......” 子佩点头如小鸡啄米,“嘘,别说了。” 众人都觉得莫名其妙,陆婕妤十来日没侍寝还能得赏,但只敢悄悄跟自己宫里人碎嘴,不敢向外头人表露一二。 就连孙宝林也是羡煞不已,她真是押对了宝,瞧这情形陆菀很快就会成为九嫔之一入主兰昭殿了,她身为临安宫的人,自也能分得两分薄面。 以陆菀的性子就算成了主位也不像个会磋磨人日日立规矩的主,嗯,是个不错的选择。 思忖间便瞧见对面卿玉阁关上了门。 屋内,陆菀主仆三个正在说话。 “去领两匹缎子,要颜色素一些花样简单的。” 子衿子佩对视一眼,没理解,只因姑娘从未嘱咐过这种事,莫不是要裁衣? 陆菀又道,“给皇上做里衣用的,他昨晚背了我一路,出于感谢给他做两身里衣,子佩去吧,子佩选的合我心意。” 子佩道,“领回来是要送过来吗。” 言下之意,这个里衣是谁做。 陆菀颔首,又叫领些丝线回来便打发二人去忙了。 二月初一。 这几日越来越暖,过几日便是立春,春天终于要来了。 请安时陆菀就发现了,皇后今日格外高兴,还赏了点心多留众人说了会儿话,这倒是极少出现的情况。 入夜,皇后早早沐浴好满心欢喜等待皇上驾临,等来的是一顶挂满珠帘通身喜色的小轿。 段正亲自来了。 “皇后娘娘,皇上请您去宣德殿,说这样好的日子,必得在宣德殿。” 皇后稍作思忖便去了,宫中妃嫔皆是如此,她也不例外,身为皇后她是有资格留宿在宣德殿的。 她迈着欢悦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寝殿,今晚,是她真正意义上的新婚之夜。 寝殿环绕着迦南香,稍稍有些凉意。 殿内昏暗不已,只隐约能看清一点不至于磕着碰着。 这是皇后第一次来这,自然是陌生的。 往里走便瞧见一个身着明黄色寝衣的男子歪在榻上。 “皇上?” “过来。” 皇后不再迟疑,忙上前行礼。 刚行过礼便被榻上那人扯入怀中,萦绕在鼻间的是熟悉的迦南香,比从前嗅到的更浓烈。 从前皇上每次躺在身侧都是这味道。 她仿佛能听见胸膛的跳动声,全身涌起一股暖流,脸“唰”一下就红了,这是“皇上”第一次抱她,她第一次与“皇上”有这样亲密的举动。 后颈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她转过头去正好与“皇上”四目相对。 咦,“皇上”怎一副很吃惊的神色,难不成以为是别人? 她垂眸含羞带喜唤了一声,“皇上......” 那人喉结翕动,再忍不了,软玉入怀,尝尽缠绵。 ...... “回去吧,朕喜欢独自睡。” 皇后虽不解,但还是听话离开了,皇上本就冷冰冰不愿与人亲近,许是真的不喜旁人在侧,难怪每回去凤仪宫都不愿碰她,但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只她现在才刚与皇上亲近,有些话不适合问。 孟广怎么也没想到,当年救的小姑娘竟成了皇后。 翌日,孟广并未离开,等着谢湛回来。 天色黑沉沉的,段正掐着点进屋服侍谢湛洗漱。 谢湛边洗漱边问道,“怎么样,没出纰漏吧。” 孟广双手环抱倚在壁上,“你这个也不让那个也不让,我上哪去出纰漏。” “来,小爷给你数数。” 说完便掰着指头数了起来,“不让亲小嘴,不让下榻,不让点灯,不让多说话,不让给承诺,出宫还不许找乐子,剩下的我一时还没想起来,想起来再给你说。” 段正听的直想笑,到底忍住了。 听前半段时还没什么,听到后头谢湛就忍不了了,“我若不管你就以你那性子如今已寿终正寝了,你知道那些个明娼暗娼身上有多少脏病?” “嚯!” “你个刚破了童子身没多久的懂的是真不少,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少教训小爷,少爷懂的比你多多了!” 孟广越说底气越薄,觑了眼谢湛又道,“你还别说,自从你当了皇帝,外头那些庸脂俗粉小爷还真看不上,俗气!” 说到这便忆起了昨晚,用胳膊肘拐了拐谢湛。 “你说你是不是有病,皇后长的可不比你那个陆姑娘差。” 寝殿虽只点了一盏灯,昏暗不已,但他常年在外奔波,夜视能力尤为突出,纵是一盏灯都没有,他也能看清。 “等你哪天不以容貌论女子,你就懂我了,在这之前,我没工夫对牛弹琴。” 说话间,谢湛已开始换朝服。 孟广面露不屑,他读的书虽没谢湛多,但也是个名副其实的“读书人”。 “切,小爷跟你说话才真是对牛弹琴!” 谢湛不再搭理他,换好朝服便离了寝殿,独留孟广一人遐思。 第91章 复位 翌日一早,传来一个令众人震惊的消息。 于婕妤复位昭容,迁入正殿飞羽殿。 众人是越来越摸不清这位皇上了,于婕妤距上回侍寝怎么说也有一个多月了,悄无声息又成了九嫔之一,皇上果真是念着的。 这一次,陆菀什么都没送。 就连旁的妃嫔都隐隐有些怨言传到了陆菀耳朵里。 “尤其是吴宝林,私底下说的可难听了,说于昭容故意的,说她们这些没什么宠爱的人本就活的艰难,偏于昭容晋位复位都得备礼,说于昭容还不如市井小妇。” 子衿说的时候眼睛忽闪忽闪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 在没得到谢湛恩赏之前,就连陆菀能送的出手的礼物都没几样,宫里仍旧有从未侍寝过的,也有像吴宝林这种好几个月才侍寝一次的,心有怨怼实属正常。 陆菀闲来无事,将棋盘摆在榻几上,一直在打谱。 黑落一子,白落一子,不慌不忙,不急不躁。 “传出去,别忘了提两嘴傅昭仪。” “是,奴婢这就去。” 子衿走之前陆菀又嘱咐了一句,“这些事得避着竹云与山奈。” “婕妤放心,奴婢都明白的。” 再过几日便要开考了,也不知兄长准备的如何,父亲母亲定是思虑过重,一心盼着兄长高中,若非为了这一日,兄长的婚事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定下。 忽地发现棋子落错了位置,摇摇头只好收纳思绪专心打谱。 入夜,陆菀还未洗漱谢湛就来了。 上次与他相见,还是上元节。 夜里是有些凉意的。 此时,陆菀正披着外衫盘腿坐在矮榻上看书,并未起身见礼,子佩悄悄退了出去。 谢湛说过,他来时不许行礼。 谢湛将她正在看的书合上放在一侧,“不是说过别这么晚看书吗。” 陆菀淡然望向谢湛,“那些个读书人日夜苦读也没见有什么,蜡也没宫里用的好。” 谢湛推开榻几坐在陆菀身侧,拉过她的手,稍稍有些凉。 “上回说的里衣可做好了。” 陆菀放下正盘着的腿,去箱笼中取出一身递给谢湛,面色平静。 “皇上明早可以穿着走了。” 谢湛直接当着陆菀的面换了起来,与此同时子衿子佩姐俩正在屋外廊下嘀咕个没完。 “皇上今儿来也不遣人说一声,悄没声息就来了。” 子佩咬了一小口点心,小声道,“估摸着知道姑娘小日子来了,也不必咱们提前备水。” 子衿颔首,看来皇上过来不为旁的就为了歇在这卿玉阁,啧啧,帝王的心思难猜啊。 “姑娘给皇上做那里衣也没量过尺寸,连个可比对的都没有,你说能合身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要不姐姐去问问?” 子衿用肘子戳了戳子佩,“你去。” “我不去,你去。” 子衿摇了摇子佩的手臂,一脸希冀,“好子佩,你就去吧。” 子佩伸出食指戳了戳子衿的额角,“姐姐可真八卦。” ...... 这头,谢湛已换好里衣坐在榻上,一把将陆菀拢入怀中,伏在她的颈窝。 此时,敲门声响起,子佩的声音传来,“婕妤,奴婢服侍您洗漱。” 陆菀忙从谢湛怀中起身,整了整衣衫,“进来吧。” 趁着子佩还未走近,陆菀侧首问道,“皇上可有洗漱。” 谢湛应了一声便躺倒在榻上了。 洗漱完还要涂抹面脂,手心手背自也不能放过,子佩常在这种时候为陆菀篦一篦发,助眠。 谢湛却替了子佩,接过那檀木梳。 陆菀正想起身就被谢湛摁住肩,“别动。” 子佩抬眸瞅了一眼,顺势端着盆盂退了出去。 陆菀兀自涂抹面脂,“皇上觉得这檀木梳可还顺手,要不要换一把。” 谢湛手下动作未停,他知道这是陆菀的习惯,之前在树上也瞧见过。 “不过一把梳子,都差不多。” 说完又俯身在她耳侧亲了亲,温声道,“还是说,你想要个新的。” 陆菀起身从他手中抽出那檀木梳放置妆案上,清浅一笑并不直视他,“新的旧的有什么要紧,妾已经用惯了。” 谢湛眸光微沉,去吹了所有灯。 见屋里熄灯了子衿扯过子佩用气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见着没。” 子佩颔首,伏在子衿耳侧说道,“合身。” 只两个字,姐俩就什么都明白了,除了摇头哀叹也没别的法子,又望了望内室的方向。 里头谢湛与陆菀已躺到了榻上。 “妾身子不便,无法侍寝。” 谢湛紧紧抱着她,“我知道,前几日不得空才没来。” 言罢又将她的身子面向自己,“我以为,你会想要一把梳子。” 陆菀将身子调整到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软声道,“这也不是簪环首饰,每日须得按着衣裳搭配不一样的。” 谢湛的手摩挲着她软乎乎的耳垂,“过几日我送你一把。” 陆菀虽不知他会亲手做一把或随便选一把,但还是说道,“别误了国事才好。” “放心,不会。” 此言便是承认了会亲手做,也罢,随他去。 今日是将檀木梳这个隐患埋下了,他日事发,不知谢湛会否偏袒傅昭仪。 “皇上不该今日来,过两日来也好留下子嗣。” 谢湛亲了亲她的唇,并未久留,“怎么,难不成今日来了过两日就来不得了。” 今晚谢湛正好知道那檀木梳的存在,陆菀此言只是想将孩子与檀木梳的事一起提一提而已,希望他会以为她久久不孕都是檀木梳之过。 那檀木梳是傅昭仪收买巧荷再由孙宝林赠予了她,里头有伤胎之物,日日用会致人不孕。 “皇上该知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为皇上着想,希望皇上能早日有子绕膝。” 只一瞬,陆菀便察觉到身旁这人气场变了,就连抱着她的手臂,都有肌肉隆起之感,很快便传来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 “你,倒很大方。” 陆菀背过身去与他隔开距离,不回他这话。 莫名其妙。 一息之间又被谢湛捞入怀中紧紧抱着,他紧贴她的后背伏在她肩头,沉重的呼吸打在她的耳侧,烫的灼人。 “你我之间,没有别人。” 第92章 下毒 陆菀一怔,想来是她方才说的希望他早日有子绕膝令他觉得她在劝他召旁人侍寝,以后不说便是。 “好,妾明白了。” “你如今很少有疑问。” 陆菀记得,她第一次对谢湛发问,是问他心里是不是还有她,可他一口否认还嫌她太寡淡,后来的每一次发问不是被赶走就是得不到回应。 没什么好问的,他愿说就说,不愿说便罢。 “妾没有疑问。” 话音刚落便感受到紧贴她背的胸膛正极剧起伏,很久,都没有说话声传来。 翌日。 晨起仍有丝丝凉意,到底得披上点。 请安时,陆菀以为于昭容听说吴宝林那些不堪的言语多少也会羞辱一番,她却什么都没做,只做不知。 这份忍性倒让陆菀有些刮目相看,与她从前的行事判若两人,难不成是顾忌傅昭仪? 不是不可能,打狗也要看主人。 直到请过安回去,都安安静静,无事发生。 初四,凤仪宫。 就在众人都忘了宫里还有薛宝林时,她就这么大喇喇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这才意识到,三月禁足期已过,冷不丁的又想起薛宝林那日闹了多大的笑话,更有人聚首又提起那日的趣事。 薛宝林恍若不觉,体态轻盈目不斜视,唇角含着恬淡的笑意与众人见礼。 自也没忘记陆菀,陆菀的位份在众人之中已算得上高。 “妾永阳宫漪澜轩宝林薛氏见过陆婕妤,陆婕妤安。” 陆菀素手轻抬示意薛宝林起身,唇角微勾朝于昭容与傅昭仪的方向看了看。 “薛宝林客气了,当着两位娘娘的面对我一个小小的婕妤行此大礼,是否不妥。” 薛宝林垂眸笑道,“二位娘娘都是大度的人,何况,妾禁足期间陆姐姐得升婕妤,自该相贺,待回宫定要择嘉礼奉上。” 陆菀应声再不作答,薛宝林因天毉凝玉膏一事禁足三月降位一级,还惹皇后动了怒,定不会将此事轻轻放下,想必已与于昭容一起想出了歪点子。 上回能算计薛宝林一次,再想算计她第二次只会难上加难,但,并非不可能。 关键是于昭容此人滑不留手,看似大咧张狂,实则根本不知她的弱点是什么。 只能走一步看三步。 请安时皇后见着薛宝林也没苛责,保持着应有的端庄与大度。 倒是薛宝林向皇后行了跪拜大礼,再三认错,求皇后宽宥。 罚也罚了,关也关了,薛宝林如此做小伏低,皇后也不好拿乔作势,便也喝了薛宝林的赔罪茶。 陆菀仔细观察薛宝林从踏入凤仪宫到敬茶时的种种行为,实令人啧啧称赞,换做是她也很难做到这种程度。 回到卿玉阁用个早膳的功夫双喜便来通传,说薛宝林求见。 还真来了,陆菀早有准备并不惧她,让双喜去请了。 薛宝林一瞧见陆菀比在凤仪宫时还热络,当即想抓陆菀的手,陆菀借扶鬓避开了,唇畔染起些许冷峭的弧度。 “薛宝林坐吧。” 薛宝林应声与陆菀相对而坐,中间隔着黄花梨圆角方桌,白苏很快就上了两盏茶。 这是白苏第一次做上茶这等伺候人的事。 还不到去太医院的时辰。 “薛宝林一路过来也累了,二月初到底还是冷,快暖暖身子。” 陆菀神色从容,先薛宝林一步饮了茶,眼睛却透过水汽观察薛宝林。 薛宝林自不好弗意,端起茶盏闻了闻,正欲饮下便想起今日为何前来,便将杯盏轻轻放了下来,示意身后的宫女将带的礼物递给子佩。 “姐姐知道,妹妹一向没什么好东西,望姐姐不要嫌弃。” 陆菀瞧都没瞧便示意子佩收了起来,给足了薛宝林面子。 “怎会嫌弃,薛宝林禁足还惦记着我,真真是难得。” 二人似有默契般,谁都没提之前假中毒的事。 “姐姐待我好,自该想着姐姐。” 说着便面露为难,似是等着陆菀发问。 陆菀只做不觉,再次端起杯盏啜了一小口。 薛宝林忍了又忍,嘴唇张张合合,额角的汗都快冲出毛孔,陆菀只掸掸衣袖根本不瞧她。 “......不瞒姐姐说,我......我......” 陆菀见她张口也不催促,已猜到了八九成。 薛宝林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语中带着哭腔,“求姐姐怜我,如今天冷,我这疹子日日发作实在难受的紧。” 说完还不忘抹泪,又挽了挽衣袖给陆菀看腕上如黄豆粒般密密麻麻的疹子。 只瞧一眼陆菀便别过头去了,实令人不适。 用茶水压了压才示意白苏去拿。 很快,白苏就拿着一个木制方盒来了。 陆菀接过后没直接给薛宝林,软白指尖将这小盒子轻轻摩挲着,时而抬眼去看薛宝林。 “不瞒妹妹说,我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只想安分度日。” 薛宝林不错眼盯着那木制方盒,看在陆菀眼中,装的。 “是,我晓得,姐姐放心,我定会劝谏于姐姐,再不与你为难。” 陆菀颔首,直接将天毉凝玉膏递给了薛宝林。 “妹妹快往腕子上抹一抹吧,瞧着难受的紧。” 薛宝林许久不用这膏,如今得了自该一试,当即打开用指尖蘸了蘸往腕子上涂,那清清凉凉的熟悉感瞬间裹挟着她,与之前的一样。 “姐姐的东西就是好。” 陆菀也没留她,她这疹子可不止腕上才有,膝上,肘上应该都有许多。 见白苏送她离开陆菀才缓缓摇头,又饮了口茶。 子佩立在陆菀身侧忍不住啐了一口,“薛宝林害人之心昭然若揭,还真以为旁人拿她没办法不成。” 陆菀浅笑不语,由着子佩扶进内室,换衣拆发。 知道薛宝林没安好心,陆菀自要先发制人。 薛宝林既知晓天毉凝玉膏无毒,大可将之前用过的空盒交给太医院的人,便是用的再干净也有残余,让太医照着做便是,何必求到她跟前。 请安时薛宝林就说要备礼送来,陆菀回来就将此事交代下去了。 她猜到薛宝林不会轻易用卿玉阁的茶,便让白苏将一味名叫金蝉蜜的毒下在内壁与杯托上,若薛宝林是沾杯不饮,那毒自会附着在唇上,若薛宝林举杯不饮,毒会附着在指腹上,再让她净手之前借由天毉凝玉膏将毒揉进肌理,事情自然就成了。 金蝉蜜不致命,只会慢慢导致精神错乱和记忆流失。 且看她能耍什么花招。 会不会连自己想做什么都忘了。 大有可能。 第93章 共梦 薛宝林得了这膏先回漪澜轩将天毉凝玉膏涂抹在身上长疹子的地方。 很快,身上那种如蚁噬咬的感觉慢慢淡而远之,直到通体舒畅才往于昭容的飞羽殿去。 于昭容化着精致的妆倚在矮榻上,丹露正为她捏着腿,一旁青花缠枝香炉中正袅袅升起烟雾。 虽三个月没与薛宝林相见,但并未切断往来,遣宫人递过几封书信。 此刻只微微抬了抬眼皮,慵懒道,“妹妹坐吧。” 薛宝林并未与于昭容相对而坐,而是坐在下首绣凳上。 “妹妹清瘦了好些,容色比从前更招眼了。” 薛宝林眸光稍涩,勉力勾了勾唇角,三个月来几乎日日挣扎在温饱线上,起初的饭食根本就是馊的,还是于昭容接济后才勉强过活,但送来的饭食也只称得上能吃,饿不死。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如何能不瘦。 她本想出来后安分些静待时机,可于昭容却让她一不做二不休,逼着她出手,她只能虚与委蛇,尽量不引火烧身。 “妹妹蒲柳之姿怎当得起姐姐‘招眼’二字。” 言罢,便将今日从卿玉阁取来的天毉凝玉膏放置于昭容眼前。 于昭容扶着丹露的手坐直身子,定定瞧着那物。 “既拿到了剩下的事你去做吧,以你的聪慧,相信三五日便能成事。” 薛宝林眼角微微抽动,又是让她去,于昭容可真会打算,这种事回回让她出面。 想想前些日信中的内容,让她去找陆婕妤要到天毉凝玉膏后再次收买石太医,让石太医寻得一味毒药重新制一匣天毉凝玉膏并将毒物掺进去,如此便没有二次加工的痕迹,再将此事嫁祸给陆婕妤,因为陆婕妤宫里有个宫女日日出入太医院,自有机会得到毒药。 于昭容信中说她已遣人将石太医的底细探了个明明白白,此人根本不是陆婕妤的人,只是拿钱办事,连拿的谁的钱都不知。 虽说会找个不致命的毒,受罪是少不了的,无论这事成或不成,于昭容都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譬如之前所有行动。 可她若什么都不做,在这宫里没有圣宠又失去于昭容的帮扶,她该怎么生存。 之前将所有的体己都给了石太医那老东西,如今再收买石太医还得靠于昭容的银钱。 她只能尽量慢一些,让石太医也慢一些,她根本不想自己给自己下毒! “是,姐姐放心。” 薛宝林的每个表情都被于昭容尽数纳入眼底,心中已有成算。 午后暖阳十分明亮,透过窗格打入卿玉阁的榻几,捧着一本书的白嫩柔夷也有了金灿灿的光芒。 陆菀放下书,视线扫至手背,仿佛能看到细密的绒毛。 “子佩,许久不曾去院中坐坐了,遣人收拾收拾。” 天气日渐和暖,若能迎着暖阳睡一会儿想来会很惬意。 陆菀身着宽松春衫行至玉兰树下,虽未开花,但那生机勃勃之态已能透过枝杈传入人的心扉,让人无端觉得它很快就要迎来它的花期。 算算日子,的确是快了。 陆菀抬手透过指缝与交叉的枝桠看那春晖。 还是得遮一遮,若晒黑可就不上算了。 如去岁刚入宫时一般,树下搭了张黄花梨躺椅,上头铺满了软垫,子佩又备了盖在身上的薄毯。 陆菀侧躺避免阳光直射,又在面上搭了方素色娟子才安然歇下。 好暖。 ...... 陆菀躺在树下突然就醒了,随手拿开覆于面上的绢子。 映入眼帘的是开了满树的白玉兰花,还有花瓣簌簌而落,一瓣一瓣,一朵一朵,落在她身上,面上。 她抬手,恰好有一朵落在她掌心,素雅娴静,晶莹皎洁,好美。 咦,怎的不见子佩。 她捏着那朵玉兰花直起身子,院中静的连落花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忽地,一阵“呲嚓呲嚓”刺耳朵的声响传来。 陆菀面容微皱循声而望。 十步开外是一个男子坐在圆凳上躬身缩脖子的背影,不知在做什么这么吵。 陆菀掀开薄毯起身捂着耳朵准备去提醒他。 一步,两步,三步...... 随着越走越近她瞧见那人身前矮几右侧摆放着好几块巴掌大小的黄杨木,仍旧很吵。 快走近时她却住了脚,她怎么能见外男,很快以素纱遮面,略有踌躇道,“你是谁。” 见那人只专注于手中的物件好像没听见,她清了清喉,将声音拔高了好些,“你是谁?为何在我家院子?” 滋滋不绝的呲嚓声在这一瞬戛然而止。 陆菀透过绢纱,只隐约瞧见那男子正缓缓转头。 不知怎的,陆菀竟向后踉跄了两步。 许是心中惶恐,后退时踩着了裙摆,身子直直向后倒去。 只见手中素绢和玉兰花高高飞起,惊呼声穿透耳膜,恍惚间她好像瞧见那人起身欲接住她。 他,究竟是谁。 ...... 陆菀胸口起伏着,一把取下面上绢子。 又做梦了。 稀奇古怪,没头没尾。 子佩忙端着茶盏快步而来。 “这是怎么了,奴婢泡个茶的功夫婕妤怎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陆菀抬头望了望,揉揉额角,“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梦到差点摔了。” 子佩这才安心,原来只是一个梦,忙递上茶盏。 陆菀接过正欲饮下,竟瞧见晒干又泡开的玉兰花漂浮着。 子佩感慨道,“去岁收的花瓣已所剩无几了,好在又到了花期。” 陆菀轻轻吹了吹,见花瓣沉底才放任茶汤流入喉间,“若没了不用便是,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婕妤说的是。”说到这又张望着伏在陆菀耳侧,“段总管递了消息,说皇上今晚会来。” 陆菀放下青玉杯盏,再次揉了揉额角,“知道了,回屋再睡一会儿,方才没睡踏实。” 这几次谢湛都来的比较早,往往是陆菀洗漱前后。 屋里还亮着灯,陆菀坐在镜前紫檀雕花椅上涂抹面脂,谢湛从袖中拿出一把比掌心短上一寸的木梳,一下下为她篦发。 铜镜上的花纹清晰可见,镜前女子容颜剔透,可惜铜镜照不出女子肌光赛雪,肤如凝脂之感。 “今日这梳篦可还舒适。” 陆菀眉间微有滞涩,什么梳篦非是最要紧的,谢湛这手法与子佩实难相较。 “皇上的东西,自是好的。” 谢湛的手稍稍一顿,没等陆菀察觉便继续梳了起来,直到陆菀将手也涂抹的白嫩软滑。 谢湛牵起陆菀,将梳子搁在她身后的案角,“一会儿还得洗掉,何不等会一起涂抹。” 陆菀恨不得嗔他一眼,一会儿的事谁能料准,女子的肌肤自该好好护着。 “也不麻烦,待会儿再涂抹一次便是。” 谢湛无甚表情,松开她的手去吹灯了。 陆菀回身的那一瞬目光扫到案角的那把梳子,定眼瞧去,是黄杨木梳。 脑中似有什么在炸开,好熟悉,可她一时忆不起。 她扶着额努力回想。 黄杨木,仿佛是午间那个梦,那个她至梦醒都未看清面容的男子身侧不正是放了几块巴掌大小的黄杨木么。 原来,那个人是他,是他在做黄杨木梳。 谢湛只留了榻几上一盏灯,却瞧见陆菀一手支在妆奁案上,一手扶着额。 谢湛大步奔去扶住陆菀,语中含着焦急,“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陆菀垂下手,抬头望着谢湛,羽睫下分明是掩不住的情怯。 “未时二刻,皇上可有做梦。” 第94章 抑制 谢湛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威压十足,很快反应过来问话之人是陆菀,便敛息扶着她坐到榻上。 除了他自己,谁会知道他做了梦,还精准到刻。 “你也做梦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这一刻他感觉与她之间心意相通。 很快又道,“梦的什么,说来听听。” 陆菀脱鞋上榻,往里头去了,心中惊愕不已,竟会一起入梦。 谢湛放下床帐黏了上去,“我梦到你快落地时就惊醒了。” 果然是同一个梦,她也是那一刻惊醒的。 见陆菀不答,谢湛吻了吻她的后颈,“转过来。” 陆菀没动,但腰间衣带已被缓缓解开,探入一只粗粝的手。 陆菀阖上眼,任由他肆意徜徉。 浴后回到榻上,他将手覆于她的小腹,“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 陆菀不知他是哪来的自信,总之,目前不可能有。 有些事要一件一件来,她不确定檀木梳能将傅昭仪一击毙命,得徐徐图之,让她多出几次错,这些人一个个解决,她将来的孩子才能更安全。 “希望吧。” 谢湛吻了吻她的额角,恍若听不出她语中的漫不经心,“你也是期待的,对吗。” 当然期待,这是后宫女子立身的根本。 “嗯。” 他捧着她的脸,顺着眉毛一路向下吻去,快到那水润欲滴的唇时陆菀向里挪了一寸。 “皇上,贪多嚼不烂。” 谢湛此时犹如被浇了一盆冰水,冰刺的感觉犹如置身寒冬腊月,她在拒绝他。 他将手扣在她耳侧,迫使她看他,他要看清她到底在想什么,“若我非要呢。” 饶是如此,陆菀也没直视他,垂下眼睑道,“妾无有不允,只能顺从。” 谢湛脸色发青,双唇抿成一条线,只觉汗毛都根根竖起了,她分明是仗着他这些日子表现出来的情意才敢拒绝他,可她,对他并非无情,他能感觉到。 他拢着她细腻柔软的身子,将心底的情绪压了下去,平心静气道,“我说过,陆府一切安好,你所在乎的,都会回到原样。” 陆菀唇角漾起一抹得体的笑,“嗯,妾相信皇上,妾只是觉得子嗣一事急不来,没有旁的意思。” 谢湛腮边紧紧咬合,到底没将陆菀推开,搂抱着她拥入怀中,与她肌肤相贴,在她头顶呢喃着,“陆菀,陆菀菀。” 自上元节那日,这是他第二次这样唤她,她已逐渐习惯他偶尔的情绪外露,不会如上次那般有失控之感。 到底,他没有再进一步。 翌日一早,身旁已空,陆菀洗漱后就服了一粒避子药丸。 请完安回到卿玉阁陆菀将那黄杨木梳给了子佩。 “我不想看见这个,烧了或者埋了。” 子佩有些踟躇拿捏不住,“......这。” “你与子衿自小跟着我,有些事便是我不说也瞒不住你们,是啊,我又将他装进心里了。” 说到这陆菀长出了一口气,“既没能控制情起,便要抑制这根情丝不再蔓延,直至彻底斩断,我能忘记他一次,第二次也只是时间问题。” 帝王妃嫔,真心是大忌。 子佩心中明白,从前是见不着才能相忘,可那忘似乎更像是封存在心底,若是不动兴许就相安无事了。 随着每一次画画回想过去,心底封的那层蜡就在缓缓融化,皇上的举动又如此引人遐思,怎能不重燃爱意呢。 如今隔几日就能见着皇上甚至偶尔还连着见,便是想如三年前那般封在心底怕没那么容易。 子佩没急着离开,捏着梳篦多问了一句,“若皇上问起该怎么说,奴婢也好与姐姐统一口径。” “就说找不到了,许是掉在夹缝中了。” 子佩得令便退了出去,让竹云入内侍奉。 子佩到底没烧,捏着黄杨木梳回房找子衿了。 这个点子衿还没起。 自竹云与山奈有了入内侍奉的资格,子衿益发放肆,对此陆菀早已默认,谁让子衿经常会在入夜后出去打探消息呢,便是睡到日上三竿也是使得的。 白苏与二人住一个屋,瞧见子佩进来便知姐俩有话要说,提前往太医院去了。 子佩拉开床帐直接坐在榻边用力摇醒子衿。 姐俩商量着将这黄杨木梳埋在哪,最终决定将它放入锦盒中埋在子佩床底下。 子衿这几日一直遣人注意薛宝林的动向,包括她见了石太医,石太医那边又比对着做了一盒天毉凝玉膏。 薛宝林收到石太医做的天毉凝玉膏时一直惴惴不安,她分明嘱咐石太医做慢些,不用急,不成想只三日的光景就做好了,看来是于昭容悄悄出手了。 原来于昭容早看穿了她的想法。 不管是为了生存还是解恨。 这个毒,她必须用了。 第95章 错乱 初九侯在凤仪宫关雎殿前时,陆菀一眼就瞧见薛宝林。 脂粉都没施,素着一张脸,唇色惨白,一脸病容就来请安。 陆菀感觉是时候了,不论是薛宝林的谋算还是金蝉蜜。 孙宝林小声跟陆菀嘀咕,“薛宝林病恹恹的就来请安,也不怕给皇后娘娘过了病气。” 陆菀只拍拍她,示意她先别说。 一会儿且有好戏看。 众人入内坐定后,皇后自无法忽略在一众娇妍花朵中病恹恹的薛宝林。 “薛宝林,你是怎么了。” 薛宝林瞧着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竟直接歪在一旁,没了动静。 这回瞧着是真晕。 因着上回薛宝林装晕一事,皇后没立即遣人去请太医,先嘱咐身后的嬷嬷去探了探。 那嬷嬷快将薛宝林的人中掐出血了薛宝林也没动静,皇后这才命人去请太医。 茶水点心用了不少才等来石太医。 好巧。 石太医行过礼就开始为薛宝林把脉,很快便惊惶道,“皇后娘娘,薛宝林这是中毒了!” 本以为只是普通病症,众人都没想到会是中毒,底下瞬间交头接耳起来。 陆菀神情与往日无异,便是上首的傅昭仪也只淡定了觑了眼陆菀。 白苏跟在赵括身边虽时日尚短,但比刚入卿玉阁时进步了不少,下什么毒,分量多少不会被人轻易察觉白苏都拿捏的很好。 对于白苏,陆菀也在逐渐加深信任。 薛宝林中的金蝉蜜,只要不是赵括出手都发现不了。 皇后隐有怒意,她当了一载的皇后便有层出不穷的事出现,这回不知又是谁的手笔。 “什么毒,可还有救?” 石太医拱手道,“此毒名曰五倍子,可引起腹泻,呕吐,眩晕与死亡,臣观薛宝林脉象,如今已到了眩晕的阶段,若再晚些,便会......” 剩下的石太医不用说大家也明白。 石太医也没耽搁,当即开始施针,同时,皇后又遣汪顺再去请位太医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薛宝林就醒了,还是病恹恹的。 香松已吩咐人拿着石太医开的方子抓药煎药去了。 皇后几番盘查,在薛宝林宫女的言语引导下最终将中毒的原因定在天毉凝玉膏上,而送这膏的人却是陆婕妤。 又是这膏,上回王氏小产也有这膏出现。 皇后正欲开口,薛宝林好似突然焕发了生机,起身指着石太医,神志有些恍惚,“是你下的毒,是你下的毒!” 薛宝林的宫女瞬间就慌了,这两日虽发现薛宝林记性差了些,刚做的事也会忘记,但也没到今日这种疯言疯语的程度。 就连石太医都惶惶然不知薛宝林这是在闹什么。 皇后本就因此事有怒意,见那宫女要去捂薛宝林的嘴,登时呵斥道,“大胆!让薛宝林说!” 薛宝林却木然一坐,什么也不肯说了。 于昭容已觉不妙,不懂薛宝林为何会如此,可她实在不适合张口,借饮茶之机眼神示意薛宝林的宫女。 那宫女跪伏在地,请求皇后命人查验天毉凝玉膏。 香松会意,命石太医查。 毒本就是石太医下的,自然是证据确凿,将问题抛给了陆菀,还很顺便的说出经常在太医院见到卿玉阁的宫女白苏。 一切皆如陆菀所料,自不会慌。 “皇后娘娘,妾只是见薛宝林被那疹子折磨的狠了才荐了这天毉凝玉膏,这膏实则出自太医院宋太医之手,娘娘可遣人去查。” 当初安排的每一步终究没有白费,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参与此事的人都有些茫然,这膏怎会出自太医院?不是说从宫外带进来了吗? 薛宝林却因这话再次有了反应,“不对,你说过,就是从宫外带进来的。” 陆菀没想到薛宝林还能清楚记得这话,不过不要紧,今日,薛宝林不会有退路,甚至会言语疯癫牵扯出于昭容。 陆菀并未反驳,多说无益,一查便能清楚。 皇后已派人去请宋修了。 宋修与白苏是旧识,陆菀第一次将天毉凝玉膏交给薛宝林之后,白苏就将制作天毉凝玉膏的方子给了宋修,让宋修将这膏过了明路,但提前嘱咐过别让旁人知晓。 汪顺带来的这位太医,正是宋修。 今日真是赶巧了,巧事一桩接一桩。 当然,这巧,并非真的巧合。 皇后一番查问,陆菀与宋修所言对得上,因为陆菀也会用这膏,后又遣人去查,证实这膏的确出自太医院,余下膏中皆无毒。 于昭容暗自将薛宝林用最难听的话骂了一通,让她装柔弱将对陆菀的信任以及失望讲与皇后,没有,让她收买医官指认白苏,没有,让她收买药局记档的宫人,没有。 白给她那许多银钱。 突然在今日就晕倒了,却什么都没做,她到底要做什么? 此时,薛宝林又起身行至石太医身边,“快,快给我解药,我不想用这有毒的天毉凝玉膏了。”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啥? 这话岂不是说,薛宝林知道这膏有毒,石太医还有解药? 皇后再次发现自己被薛宝林耍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毒分明是薛宝林勾结石太医自己给自己下毒,就为了嫁祸陆婕妤,只不知何故在关雎殿言语无状。 石太医也慌了,直接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薛宝林是疯了,这些话断不可信。” 皇后岂能听他一面之词,命汪顺去太医院查石太医的物件。 恰在此时,薛宝林跪在于昭容跟前,扶着她的膝,神色木然且呆滞,“昭容娘娘,求求你饶了我,让石太医给我解药,我以后定会为你赴汤蹈火!” 白苏说金蝉蜜会使人精神错乱和记忆流失,陆菀觉得薛宝林记得挺清,起码没找错人。 众人再次惊愕,竟是受于昭容指使! 于昭容心头狂跳,厚厚脂粉掩住了滚烫泛红的面容,她极力遏制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并未慌乱,反倒露出了莫名的神色,“薛妹妹,你在说什么?本宫怎么听不懂。” 此话一出,就连皇后都拿捏不准,但薛宝林言语无状已是事实,又的确与于昭容走得近。 这是陆菀第一次见到心理强大的于昭容,她这样镇定,只要接下来无人供出她她就可以脱身。 待汪顺回来时,已带着一众证物,是做废的两盒天毉凝玉膏,每一盒都有毒,被石太医锁在屉中,还上了三道锁。 证据确凿,石太医无从抵赖,只好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出来,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逼无奈的形象,所有错全推给薛宝林,但,从头到尾没有于昭容的身影。 所以,薛宝林做这么多自己给自己下毒就为了嫁祸陆婕妤,众人都是这么想的。 皇后碍于体面没当众将茶盏往薛宝林头上砸,只命汪顺将涉案之人关起来等候皇上发落。 直到皇后话毕,薛宝林都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好似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菀回到卿玉阁已过了用午膳的时辰,尚食局送来的午膳山奈热了热陆菀便将就着吃了。 此时,兄长应该在考场。 今日的午觉很安稳,终于又解决了一桩事,可惜还是没牵连到于昭容,需得从长计议。 与此同时,谢湛正在宣德殿前殿见赵括,皇后已命人将始末阐述清楚。 “臣没亲自去见薛宝林,但从症状分析,该是一种叫金蝉蜜的毒。” 谢湛身前摆着有关于淮的折子,仔细翻看并未抬头,“怎么确定的。” “上月初,臣给白苏姑娘提过此物的制法。” 赵括说这话并未犹豫,他是皇上的人,不该有所隐瞒。 谢湛闻得这话正翻阅的手一滞,抬眼望向赵括的眼神复杂难辨,很快恢复如常。 “知道了,下去吧。” 第96章 计划 陆菀午睡过后,神清气爽,没了薛宝林相当于断了于昭容的臂膀,往后于昭容再想算计她只能自己动手或者培植新人。 今日于昭容虽未被供出,可薛宝林那番话皇后一定入了心,往后再有诸如此类的事,于昭容会是皇后头一个怀疑之人。 下一步可以慢慢计划了,怎么才能让傅昭仪失宠。 想着便起身行至箱笼前,拿起谢湛的里衣仔细端详。 自她给谢湛做了两身里衣后,谢湛每次离开都会将换下来的留在屋里,再由竹云等人洗了晾干收入箱笼中。 或许,这会是一个突破口。 这件事得好好想想,若成了,便是傅昭仪失宠的第一步,檀木梳的事也可慢慢引出。 那把檀木梳太碍眼了。 “子佩,我没记错的话孙宝林一会儿是不是可能会来。” 孙宝林经常会在午憩后来与陆菀闲话碎嘴一会儿,偶尔也会早膳后过来。 子佩正看着陆菀摩挲皇上里衣的手出神,闻声回过神来,“是,孙宝林昨儿没来,今儿因着薛宝林的事应该会来。” 陆菀从箱笼中取出那件上衣,展开瞧了瞧,“去备些茶水果子,孙宝林在时别让竹云山奈入内。” 子佩看着陆菀的行为,本以为是思念皇上,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如今瞧着像是要做什么大事。 “是,奴婢这就去。”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孙宝林就来了,身旁跟着她最信任的巧荷。 榻几上已摆了几碟点心果子,待孙宝林坐稳子佩的茶也来了。 “今儿猜到孙妹妹会来,果不其然。” 孙宝林已两三个月未承宠,如今扒陆菀扒的紧,很快就渐入佳境。 “我就说薛宝林怎一脸病容请安,原来是为了当场晕倒陷害姐姐。” 这话离开凤仪宫时孙宝林已讲了一遍,如今又说看来是不知该说什么了。 陆菀也不揭穿,轻轻笑道,“随她们去,总归我没做过。” 孙宝林假笑两声又说了几句话忽地瞧见身侧玉枕下有一件月白色八宝纹里衣露了一角,随即边说边抽出那衣裳。 “瞧姐姐的侍女大意的,竟直接将这衣裳......往......往这塞。” 说着已将那里衣展开了,虽有些皱巴,但一眼就能瞧出是男子的衣裳。 孙宝林闹了个大红脸,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连一旁立着的巧荷都险些没绷住。 子佩忙从孙宝林手中接过那里衣,动作稍有迟疑。 就连陆菀面上也有躲闪之色,饮茶的动作也被看成了掩饰。 好半晌才道,“妹妹别笑话我,我这衣裳是给皇上做的。” 孙宝林也有样学样啜了口茶,“是是是,其实我也给皇上做了几件衣裳,不止衣裳呢,还有香囊鞋袜,姐姐别笑话我才是。” “怎会呢。” 说着,陆菀又端起茶盏饮了口,气氛一时有些奇特。 不尴不尬说了两句孙宝林就借口回去了。 子佩将衣裳叠好收入箱笼中觑了眼窗外的孙宝林主仆。 巧荷小声与孙宝林说道,“一瞧就是穿过的,不然怎皱皱巴巴被塞到那呢。” “嘘,不许告诉别人,说到底都是猜测。” 孙宝林再不聪明也称不上蠢,她如今的靠山是陆菀,陆菀如今已是婕妤,保不准哪一日就成了主位娘娘。 宫里另两个主位都不是好相与的,她若真将此事捅出来往后旁的姐妹该怎么看她,怕都要敬而远之,更何况,捉奸拿双,仅凭一件衣裳能说明什么。 这一点也是陆菀看中的,孙宝林说白了是个滑不留手不愿惹事的人,她此举只是想借巧荷的口将此事传给傅昭仪。 常在河边走,总得湿一次鞋吧。 黄昏时分,听子衿说薛家连上了三道折子,薛家说薛宝林并非薛家亲生,乃是其生母与人私通的产物,昨晚才发现此事。 不光子衿知道了此事,宫里人都知道了。 陆菀听了直摇头,这是将谢湛的脑子掏出来丢在地上践踏,偏这理由还真立得住,只要府里安排的够完善。 端看谢湛给不给面子了。 于子女众多的薛家而言,薛宝林一个庶出女只是最无关紧要的存在,他们不管理由是否荒唐,连脸面都不要了,要的只是薛家能从此事全须全尾择出来。 “备水吧,皇上既递了消息要来就早些准备。” 陆菀不想他又为她梳头,早早洗漱只留了一盏灯。 今晚,谢湛来的比往日更早。 抱着她时,她的气息瞬间冲破心中的沉郁。 “今晚怎这么早。” “皇上不是也很早么。” 谢湛将陆菀背对他的身子扭过来面对他,“入宫快一载,很累吧。” 陆菀记得她入宫后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时他也曾问过她相似的话,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这样的话陆菀只觉得矛盾,是他硬将她拉入这深宫,何必再问。 她不知如何答,只不语。 谢湛捧着她的脸想看清她到底在想什么,可她根本不让他看,一直回避他的目光。 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将她拥入怀中,眸中翻涌着悲楚。 双唇紧抿着,终是在她耳畔低语道,“以后不必悄悄动手,告诉我,我来做。” 第97章 留他 陆菀耳中似有惊雷炸响,她怔的指尖都僵了,眼中有不明有困惑还有真相被揭露的惊愕,谢湛在说什么,是她想的那样么。 “皇上此言何意。” 谢湛没与她绕弯子,也没提及薛氏的事,只吻了吻她耳侧,“意思是,往后不管谁对你有不轨之心,告诉我。” 陆菀想说,你就是那个人,你才是始作俑者,这宫里一切一切的争斗所有的手段不都因为你么。 到底没说。 就算没了于昭容傅昭仪还会有下一波人顶上,他还能为了她除了所有人么,若往后他对她这份心不在了,会否觉得当年所为荒唐。 她心中已有对策,往后的事她也能自己解决。 “好。” 可她没明白谢湛究竟是怎么知道此事的,明日得让子衿查查,再问问白苏,她不能做什么都被他知道,下次的事绝不能让他知道。 稀奇的是谢湛知道她做了这样的事竟不怪她不觉得她可怕,还说要帮她解决。 这倒令人匪夷所思。 那些人都曾是他宠过的。 足可见帝王的宠爱根本算不得什么,能将你捧上天,也能将你踩入泥里。 居安思危才是硬核。 谢湛本想追问还有谁,可他明白她不会说,她根本就不相信他,她心里一直对入宫一事耿耿于怀。 陆菀脑中飞快跳跃,她很清楚接下来该做什么。 要留住他。 她勾上他的脖颈主动亲了亲他,如小鸡啄米般很快就离开了。 谢湛眼神发亮心下一喜,她已许久没主动过,自那日之后他每次来都只得到一个后背。 他身体里仿佛奔腾着一团火,手从她腰间穿过用他骨节分明的手紧扣她的后颈,猛烈而急躁吻上了她甜软的唇。 今日她的回应比往日更热烈,二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就连她的腿也似有若无勾着他。 “今日怎么了。” 陆菀并不抬眼,“皇上不喜欢么。” 谢湛看不清她在想什么,只知道她的确有所思量,是因为他今晚说的话么。 应该不是,若是,她不会一直避开他的目光。 他并不回这话,只以更热烈的方式表达,倾轧。 他俯身看着她,她却不看他,索性阖上眼。 “陆菀,专注一点,起码此时此刻专注一点。” 陆菀将头一偏,“妾要那么专注做什么。” 谢湛离开她体内,掐着陆菀的腰与她调换,“现在你可以专注了。” 陆菀似耍赖一般贴着他紧实的胸膛,将头歪到一侧,“不,累。” 谢湛抚着她光洁滑腻的背,再次与她交换,俯身在她耳侧,唇边热浪拍打着她,软语道,“那你看着我,别走神。” ...... 浴后回到榻上,白腻腻的后背有些晃眼,长臂一伸,人儿已在怀中。 “身子这么凉,也不盖着点。” 陆菀打了个哈欠,“妾都快睡着了。” 他的掌心顺着她的小腹缓缓下移,唇也有意无意蹭着她的耳珠,“今日还早。” 陆菀躲开他的手,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比较平稳,“不早了,再过半个时辰都三更了。” 说到这陆菀转过身去,“皇上寅正起身,从现在算也只能睡三个时辰。” 他拢住她的后腰紧了紧,这一次他听到的不是拒绝,是她真的有了困意。 “那睡吧。” 陆菀靠在他怀中,柔夷指尖在他身上轻抚,“妾明晚等着皇上。” 谢湛若有所思,眉宇间透着股凌厉的气息,一息之间陆菀便感觉周围炁场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指尖也不动了,只蜷着手以指背相贴。 他几乎已明白陆菀想做什么,也罢,她既不信他,那他可以配合她,后宫沉闷,且让她随意发挥。 但,今日是不会放过她了。 他的手继续方才的动作,头缓缓下移。 陆菀抬手去推他,他的身子如石头般坚硬根本推不动。 “皇上,很晚了。” 还是推不动,上回说了一句什么惹他生气来着。 想起来了。 “皇上,贪多嚼不烂,于繁衍子嗣无益。” 闻得这句,谢湛到底抬起了头,看着陆菀一字一顿道,“便是嚼不烂,今晚也得嚼烂。” ...... 陆菀不记得什么时辰睡的,她只隐约记得,睡着前榻几的蜡都快燃尽了,瞧见谢湛穿衣离开的背影,走之前还望了她一眼,唇角挂着餍足的笑。 正欲自窗边离开时,他又走回榻边伏在她耳侧低语,“今晚等我。” 他疯了。 子佩来唤时惊异于地上的白娟子,进来前听山奈说小厨房锅灶有些乱,好像进了贼人找吃的。 “婕妤,婕妤快醒醒,再不起今日请安来不及了。” 陆菀眼珠晃了晃并未睁开,“什么时辰了。” “快卯正一刻了。” 瞬间,陆菀就坐了起来,“怎不早些唤我,快来不及了,待会路上脚程还得快些。” 头疼,她只觉得头疼。 子佩一脸难为情取了面铜镜递给陆菀,“要不,今儿告假一日?” 陆菀无奈放下铜镜,“还是别了,唤竹云来挽发,你为我上妆。” “是,奴婢这就去。” 紧赶慢赶,连洗漱都只是草草,恰好赶上香松叫进。 还好,皇后极不喜妃嫔请安无故来迟。 就为了这一盏茶,来回要耽搁半个时辰。 很快便散了。 薛氏一事估摸着这几日也就有结果了。 薛氏一案还未了结,午后便传来工部大换血的消息。 “听说工部去岁开春时在金陵的一项工程出了事,数十人因此没命,主要不是出事,是瞒报了,还瞒了一载之久,皇上早朝时因此事动了大怒,直接罪责于尚书,皇上雷霆手段将一众参与瞒报此事的人连同于尚书一起收押刑部,由督察院协理办案。” 子衿说这话时颇觉畅快淋漓,更说出了于昭容要倒大霉的感觉。 “啧啧。”说着还缓缓摇头,“于昭容可真够倒霉的,昭容一位还没坐热乎估摸着又要下去了。” 陆菀表情有些空茫茫的,垂着眼睑让子衿看不出在想什么。 好半晌才抬眸看向子衿,眼底隐有迟疑,“你说,瞒了这么久怎就事发了呢。” 第98章 配合 工部的人既选择了瞒报定早就想好对策,为何隔了这么久还会事发。 子衿吃着点心,“嗯”了好长的音,义正辞严道,“哪有不透风的墙呀,更何况那么大的事。” 陆菀不置可否,“也是,那么大的事总有风声传到京中。” 至于薛家的事,可能会因此事拖上几日。 前朝后宫总是挂钩的,于昭容怕是再也猖狂不起来了。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谢湛真的有时间来么。 陆菀一方面希望他来,另一方面又希望他别来,她想好好睡几日将昨晚熬的夜补回来。 便是现在,眼下还隐隐可见乌青。 谢湛还是来了,还来的很早。 陆菀瞧了瞧窗外,外头还未黑尽。 子佩忙关上内室的门出去了,看来得赶紧备水洗漱。 谢湛这脸色难看的紧,有些蜡黄,清隽俊逸的面容少了两分朝气。 任谁一日一夜不合眼,都必定脸色惨淡,不管这人是谁,地位几何。 陆菀正盘腿坐在矮榻上一颗颗擦拭棋子,这些事原该交给下头人做,恰好陆菀此时正执子打谱,顺便也就做了。 见着谢湛才将棋子放回棋盒,随手择了一方干净的巾帕拭手。 “皇上来的这样早,可有洗漱。” “没,想和你一起。” 陆菀只抬眸看了他一眼就垂下眼睑避开他的视线,他的目光益发炽热总能洞穿她的想法令她不敢多瞧。 陆菀垂下双足正欲起身,双膝一软正好往谢湛身上栽去,谢湛也顺势拢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不使她往下落。 此情此景真有几分投怀送抱之感,可陆菀并非故意,若子佩在,她定会搭着子佩的手臂。 谢湛眉眼间多了几分柔软缱绻,勾了勾唇,“怎么,月儿才刚爬上树梢你就迫不及待了。” 陆菀方才紧急时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攀住了谢湛的肩,闻言只恨不能使尽全力拧他一把,一想着巧荷那边可能正观察卿玉阁的动静,到底只平了平他肩上的褶皱。 站定后便轻推谢湛准备去妆奁前将头发散下来顺一顺,可根本推不开,索性也就不推了。 她抚了抚谢湛的脸,拇指指腹来回摩挲着他眼下的昏黑,他只觉面上掌心温软,指腹传来的触感酥酥麻麻的,令他如百爪挠心般。 正欲俯身吻向那红润的似两片带露花瓣的唇,唇上就覆上了一截指尖。 “皇上面色不佳,还是早早歇下罢。” 他收敛心神,手上的劲儿松了松,陆菀也借机站直了身子。 “是该早早歇下。” 话音甫落,子佩和竹云山奈缓步入内,拧帕的拧帕,捧盂的捧盂。 子佩知晓轻重,服侍完并未立即退出,留在内室在陆菀涂抹面脂时为她篦发。 心想着,可不能让皇上发现那黄杨木梳的事。 子佩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难以平静,生怕皇上又要接过她的差事。 想什么来什么,果然来了。 子佩哪能忤逆皇上的意思,只得将手上檀木梳双手奉上。 谢湛接过后连目光都未停滞就挥手让子佩出去了。 陆菀涂抹面脂的手下意识加快,温声道,“这样的事让子佩做就行了。” 谢湛将檀木梳放在一侧,双手拢了拢她柔顺的乌发,将身前的发尽数拢在后背,旋即又扶着她的肩弯腰与她一起印在铜镜中。 “你怕我发现什么。” 谢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明晃晃的冷冽肃然。 陆菀面不改色,不过一个木梳,发现又能如何。 “发现什么?” 察觉到谢湛正透过铜镜观察她的那一刻,她心底就升起了一丝不悦,但并未露于面上。 可即便是这样细微的情绪也没逃过谢湛锐利的双眼,“你说呢。” 陆菀快速将面上脂膏整理好,侧首迎上他的视线,“妾不知皇上何意。” 谢湛眸光犀利,陆菀寻常也不是软性子的人,只迫于身份才会表现的顺从些,当她第一次用凛若冰霜的目光看他时,他的眼底竟有......欣喜? 陆菀不解,他定发现了黄杨木梳的事,言语中也是一副要发难的架势,到头来竟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他,好奇怪。 正当陆菀百思不解时,他快速亲了亲她。 至此,陆菀稍稍提起的心才算沉了下去。 谢湛脱下外衫搭在木施就自顾躺到榻上去了。 陆菀嗔了他一眼便继续往手上涂抹膏子。 谢湛便是躺下了也在时刻注意陆菀的动向,这一眼凝聚着饱满情绪,是她一直隐匿在心底的真实姿态,是鲜活的她。 陆菀将手也涂抹的香香软软才回榻上,自觉往里头钻去。 谢湛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亮堂的屋子,只得起身去熄灯。 陆菀看着坐起来的谢湛,凝了凝眉,“皇上要走?” 谢湛什么都没说,将所有灯一盏盏吹灭才回到榻上。 陆菀忽觉有些羞赧,她从未注意过这个问题,更没有吹灯的意识,只因每次都是子佩做这些事。 正待陆菀准备与他说吹灯这件事时,他却捧着她的脸,轻声说着,“今晚想什么时候睡。” 陆菀毫不犹豫道,“现在。” “好,依你。” 谢湛放开她的脸,拢着她的腰,知足而惬意。 可陆菀却用指尖隔着衣衫划过他的胸膛,柔声问道,“皇上下次何时来。” 谢湛摁住她的手,唇角抑制不住漾起一抹笑,她这点小动作哪瞒得过他,朝堂上波谲云诡别管再复杂的局势他都能应付来,怎会察觉不出她这一点点变化的心思。 自她知晓入宫皆是他所为之后,她对他有恨有怨,顺从且回避,这两日明显与之前不一样了,一次次留他分明是想让他在这的事被人发现。 至于她的目标是谁,他并未遣人去打听,是谁都不重要。 他说了会帮她,可她不愿相信,那就让她好好玩。 他会配合她的行动,但不会太快。 他享受她的主动亲近。 享受她挽留他的温言软语。 更享受她婉转承欢时的娇声呢喃。 他希望她这些主动的言行能持续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明晚。” 第99章 私通 已快三更,巧荷仍旧将眼睛瞪的浑圆盯着对面卿玉阁的动静,都快盯出洞了也什么都没发现。 只好以纱覆面悄悄往福宁宫去。 福宁宫只住了傅昭仪一人,巧荷叩门的声音不敢太大,只以曾约定的叩门方式提醒。 等了快一盏茶的功夫傅昭仪身边的挽秋才半披着衣衫来开门。 眉间隐有不悦,观察四周后不耐道,“怎这么晚来,娘娘早都歇下了。” 巧荷眼神忽上忽下,低声道,“我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必须亲口告诉娘娘。” 这话让挽秋正打哈欠的嘴只张了一半就合上了,只觉此人实在没规矩,昭仪娘娘岂是旁人说见就能见的。 “与我说就是,昭仪娘娘早已歇下了。” 巧荷张望着,有些急,直接覆在挽秋耳侧说了五个字,“陆婕妤私通!” 挽秋大惊,不敢耽搁,忙引着巧荷进去,闭紧了宫门。 挽秋拿了盏烛台就入了文德殿内室,让巧荷先候在殿外。 好一会儿才唤醒傅昭仪让巧荷入内回话。 屋里已点了好几盏灯。 傅昭仪并未起身,只倚在榻上眼睛半睁半掩与巧荷说话。 “仔细说说吧。” 巧荷将昨日在卿玉阁看见的一切与猜测尽数告知傅昭仪。 傅昭仪的瞌睡劲和被人吵醒的烦耐渐渐远去。 “此话当真?” 巧荷点头如捣蒜,“奴婢本想这两日等那奸夫出现再来回娘娘,但和春兰轮班盯了两晚都没发现,想来是偶尔才来一回。” 傅昭仪紧抿着唇,忽道,“既然孙宝林知道,她可有捅出此事的想法?” 巧荷摇摇头,“我们宝林不想惹事,宁愿装个瞎子聋子。” 傅昭仪眉头微微隆起,表情凝重而集中。 当初收买巧荷主要为了借孙宝林的手送出那檀木梳,还可以盯着整个临安宫。 为此,她递家书出去给巧荷的父母兄弟脱了奴籍还置办了宅子,费了不少功夫,好在檀木梳是递过去了。 虽说陆婕妤没承宠几回,可晋升速度令人咋舌,观这情形过不了多久就与她平起平坐了。 本以为巧荷这颗棋子已没什么用,没想到还有今日这一遭。 可陆婕妤究竟为何要做这样的事,见过皇上那样卓荦超伦之人怎会甘心委身旁人。 许是寂寞久了? 大抵是吧。 皇上素来清心寡欲,一月里召寝不了几回,像陆婕妤那样一两个月也不见得能见皇上一次的人守不住也不奇怪。 是侍卫?还是太医? 保不准旁的妃嫔中也有效仿陆婕妤的,只是没被发现。 “这件事估摸着不是一日两日了,也不一定如你猜测那般,你与春兰盯紧点,最好摸清那人多久来一回本宫也好提前安排,若真如你所言,少不了你的好。” 言罢便眼神示意挽秋打赏。 巧荷大喜,虽说当初为傅昭仪做事时诸多犹豫,但家里得的好却是实实在在的,况傅昭仪出手实在阔绰,就今日的赏抵得过她一整年的俸禄。 “娘娘放心,奴婢定会将此事办好。” 言罢,便欢喜回去了。 屋内的傅昭仪与挽秋却还在继续方才的谈话。 “娘娘,这件事......” 傅昭仪微一抬手示意挽秋噤声,“不急,巧荷说到底也只是猜测,待她真正看到有鬼祟男子去卿玉阁再行安排,总之,无论如何咱们不能出面,这可不是什么好活计。” “是,奴婢会时刻准备着。” 挽秋心中有数,这种污糟事不光做的人倒霉,揭破的人同样晦气,谁会想与这样的人来往,唯有吴宝林最适合做这件事。 翌日一早,子佩看到未动过的浴桶与巾帕,还有干干净净的屋子有些愕然,皇上发现黄杨木梳的事动怒离开了? 陆菀这一觉几乎睡了个对时,颇为舒适。 人一睡饱,不光精神头好,就连气色也红润润的。 皇后也没有将请安的时辰改回去的意思,众人也就默认往后辰时请安。 子佩服侍陆菀洗漱时问道,“皇上昨晚离开了?” “并未,怎么了。” 子佩有些不好意思的眨眨眼睛,干笑道,“呃,奴婢只是瞧屋里整洁以为皇上因为那黄杨木梳生气了。” 霎时陆菀也有些窘迫,清了清喉道,“他今晚还要来,提前备着吧。” “是。” 请安时于昭容瞧着竟与往日无异,依旧化着精致挑不出半分错的妆。 她竟还稳得住。 后宫中没有家世的女子就如飘萍一般,若再没有圣宠,那就只能任人欺负。 虽暂时还称得上是“娘娘”,宫人请安时已没有往日那般恭敬,与对傅昭仪的态度截然不同。 皇后面容如常,照例赏了一盏茶便散了。 临出凤仪宫时,许是于昭容脚步太慢,几与陆菀并行。 陆菀并未拿乔,主动侧身垂首示意于昭容先走。 强弩之末,若真要踩一脚也无事,到底会落下刻薄的名声。 于昭容怔愣在原地,没想到这种时候陆菀仍顾及规矩,曾经的罚跪与掌掴,本以为她定会寻机报复。 陆菀见于昭容脚步未挪动半分,不由抬眸瞧去。 她明白了,世人揣度旁人的行为,总会习惯按自己的行事原则去揣度,于昭容以为她会狠狠打回去多多磋磨一番。 她要脸,不屑做这种事。 上回若非于昭容动手打她,她绝不会自己打回去,太跌份了。 “娘娘先请。” 陆菀再次提醒。 于昭容这才轻哼一声抬脚迈出凤仪宫。 孙宝林没好气儿道,“姐姐实在好性儿,谁都知道于家不成了。” “她到底还在昭容一位上稳稳坐着,妹妹也得小心谨慎才是。” 孙宝林如今一味讨她的好她心里明镜似的,在孙宝林还未做出不利她的事之前,她不介意提点一二。 “姐姐说的是,是妹妹唐突了。” 孙宝林稍显局促,只觉陆婕妤也太小心了,可偏偏这么小心的人竟会做那样的事,难不成是觉得那些事不会被发现? 罢了罢了,还是别想这事,得想法子找个新靠山,保不准哪一日卿玉阁就事发了。 回到卿玉阁子衿说昨儿查的事有眉目了,说薛宝林一案后赵括就去了趟宣德殿,应是赵括说了什么。 白苏当初决定用金蝉蜜时就与陆菀提过,这是赵括元月新教的方子。 陆菀没料到赵括会参与此事,更没想到谢湛知道后没有疑心,直接认定是她做的。 没问她,也没怪她,还说要帮她。 子衿又提起巧荷昨晚去了福宁宫,足足两刻钟才出来。 意料之中。 本以为薛宝林与薛家的事还要再拖几日,不成想晚膳前就有了定论。 薛宝林废去位份迁至钟离宫,永世不得出。 薛家两叶掩目,亦有失察之罪,在朝为官者皆降级惩处。 石太医索贿无度,德行有亏,赐死。 薛氏一事算是了结了。 还挺快。 第100章 禁足 这个结果陆菀不曾预料。 谢湛就这么简单放过了薛家。 记得当初贺氏假孕陷害她,谢湛直接罢免贺氏所有在朝为官之人,还勒令贺氏族人百年内不许入仕。 两相对比,其实薛氏与贺氏犯的错如出一辙,都是以自身为饵陷害陆菀,下场却差之千里。 不乏有贺氏以子嗣欺骗之故,但陆菀总觉得谢湛有夹带私心之嫌。 入宫不到一载,宫中妃嫔越来越少,上个月有位宝林风寒没挺过来,如今又少了薛氏。 思忖间晚膳已送了来,用了几样清淡的便撤了。 上回谢湛送来的颜料已被拾掇的差不多,可她却没有作画的兴致,闲时倒更愿意摆弄棋盘与看书。 子佩服侍陆菀漱口时问道,“今儿要不要早些洗漱。” 陆菀接过巾帕,“也好,早些洗漱给我准备两本书,你们也早些歇着。” “奴婢们睡早睡晚倒无妨,如今竹云与山奈都能搭上手,奴婢与姐姐轻松了好些。” 陆菀淡然一笑,“自入宫以来咱们日日提心吊胆,你与子衿实在辛苦,如今能躲懒便躲着吧。” “奴婢能做的也就这些,奴婢就想伴在婕妤身侧。” 子佩言笑晏晏,将洗漱用具收拾妥当便退了出去。 四周逐渐静了下来,陆菀捧着书都快睡着了也没等到谢湛,索性熄灯回榻上。 熄灯时不由忆起昨晚,她竟会忘了熄灯。 朦胧间感觉身侧多了个人,除了谢湛也不会有别人了,还有这熟悉的迦南香。 她刚转过身就被他拢入怀中,“这么晚,怎不直接在宣德殿歇下。” “答应你要来。” 谢湛吻了吻她的额角,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 见陆菀不答,谢湛又道,“明晚还要我来么。” 陆菀忽觉自己有些逾矩,“妾不敢,让皇上来回奔波,是妾的不是。” 谢湛来之前一直在处理工部瞒报一案,孟广的人查了两个多月许久总算找到一处足以撸下于淮尚书一位的纰漏,此案盘根错节牵涉甚广,还得从长计议。 本以为到卿玉阁能松快些,陆菀这一口一个皇上着实心累。 “往后换个称呼。” 陆菀有片刻的怔愣,这是他第二次说这话,应当不是一时兴起。 “换成什么。” 谢湛双眸闪过一瞬的讶然,她竟没有逃避,还这么快应了他。 可他却不知该说什么了,从前的称呼她不愿,如今又该以什么相称。 “以你我相称即可。” 陆菀有些踌躇,如此也不是不可以,“往后...嗯,你气恼时不会以此定罪吧。” 谢湛仔细回想,不怪她有此忧虑,从前他的确做过这种事。 “不会,往后我不会恼你。” 说着,唇已缓缓下移衔住了她略显冰凉的唇,轻咬,慢吮,手也挪至腰间熟稔解着绳结。 陆菀将头稍稍一挪,“你瞧着很累,要不改日。” “不行,我要孩子。” 说着,已再次将滚烫的唇覆了上去,将陆菀未尽的言语尽数吞入喉中。 陆菀阖上眼不再阻拦,可也无法心无旁骛。 孩子,暂时不会有,他只能怀揣期待。 若巧荷那边能早些发现,那她也会早些部署檀木梳的事,为今之计,只能等。 她能让孙宝林与巧荷发现谢湛的里衣,却不能让谢湛暴露在巧荷的视线中,只能让谢湛多来几次令巧荷有机会发现。 次数多了总能发现吧,她想。 除非巧荷与绿倚轩洒扫宫人春兰是睁眼瞎。 谢湛察觉到陆菀神思飘飞,离开了她绵软的唇,“在想什么。” 陆菀回过神掀了掀眼皮很快又阖上,“就是很困。” “那改日吧。” 说着,已伸手去拢陆菀略显凌乱的衣衫。 陆菀猛的一掀眼皮,他竟这么轻易就放过她了,不可思议。 明晚呢,明晚他会来么。 算了,提多了不太好,这件事本也急不得。 察觉到怀中人儿好一会儿都没睡着,谢湛唇角勾了勾,“不是困么,怎还未睡着。” 陆菀有些愕然,她根本就没动,他怎就确定她没睡着。 忽地忆起有一次在宣德殿装睡,如今想想只觉尴尬,好在事情已过去许久。 “很快就睡着了。” 谢湛抬手以指背抚了抚她的脸,“这么烫,怎么了。” “是你身上太热了。” 陆菀拿开他的手,往里挪了挪直到与他中间能塞下一个枕头。 谢湛黏上去紧紧贴着她,“早晚天凉,记着多穿点。” 陆菀面朝里侧反手推了推他,“你挤着我了。” 谢湛带着陆菀一起往后退了几寸,沉沉睡去。 翌日请安时已没见着于昭容。 晨起时双喜就说皇上下旨将于昭容禁足于华阳宫,瞒报一案未了结之前不得出,以免前朝后宫通了消息。 这个人,再也掀不起风浪。 陆菀本以为解决完傅昭仪才能腾出手想法子对付于昭容,没想到这么早就扑腾不起来了。 余下妃嫔除傅昭仪之外不知谁会成为谢湛的新宠。 陆菀之下,还有个不甚多言且容貌姣好的杨美人,一向是跟着傅昭仪的,只是为人低调不如吴宝林蠢且喜欢给傅昭仪当枪使。 余下的皆圣宠平平位份低,甚至还有没承过宠的。 这么久都未承宠的想来不合谢湛心意。 陆菀甚至有种预感。 新人快入宫了。 第101章 如愿 宫中妃嫔凋零,自会有人费尽心思送新人入宫。 昨晚没问谢湛下次何时来,他今儿就真没来。 陆菀有些后悔,顾忌那许多有何用,谢湛不来巧荷又如何发现,事情只能往后推。 十五那日是皇后侍寝,不知何故往常是谢湛亲自去凤仪宫,这两回皇后与旁人一样被抬到宣德殿侍寝,同样不留宿。 他对这位发妻究竟有多少情分,是因为近日心态转变么。 如今看来,他的心更多还是在她身上。 只不知会维持多久。 这日晨起,陆菀忽闻一阵清新淡雅的幽香。 不必瞧她也知,玉兰花快开了。 子佩与竹云一起备好洗漱用具便入了内室,陆菀已自行穿戴。 “咦,今儿没等奴婢来您就醒了。” 陆菀系着盘纽,眼角眉梢漾起浅浅笑意,“好香。” 子佩上前与陆菀一起整理衣衫,“婕妤鼻子真灵,正殿前的玉兰花已打了花苞。” 请过安后陆菀就唤双喜去请宋修,没说别的,只说寻常请脉。 用完早膳宋修也就到了。 宋修生的白面书生一般,一举一动颇为知礼,很有几分端方君子之气。 今儿子衿倒起得早,与子佩一起服侍在侧。 “我想请宋太医为子衿子佩瞧瞧脉,看她们二人身子可有需要调理之处。” 宋修拱手一揖,“是。” 宋修心中有惑,若是为下人瞧脉大可不必入陆婕妤的寝房,更何况,有白苏在何至于让他来,想归想,很快将脉枕与素娟备好。 为二人搭过脉后说子衿无恙,子佩脾胃稍弱,又拟了个方子便让子衿送他出去了。 紧跟着,白苏便入内为陆菀搭脉。 白苏撤手后陆菀将手收回搭在膝上,观白苏神色她便有数了,这个月谢湛来了许多次,避子药丸次次都服了的,连白苏都能觉察出,必逃不过赵括的法眼。 子佩说,去岁初雪那晚赵括为她搭了脉,避子药丸在行房后服用才见效,那时她已两个月未见谢湛,体内的药效自是淡了。 可如今......她本想谢湛留宿卿玉阁一事事发后就准备将檀木梳一事提上日程,是准备以身涉险的。 以谢湛如今对她的热忱,倘若她真有恙,必会让赵括前来。 今日将宋修请来并非闲来无事,陆菀想让巧荷瞧见,让她们觉得好端端的请太医必存着什么阴私。 “我体内的药物若不想让赵括发现需多久。” 白苏神色稍显凝滞,“奴婢不敢保证,但至少停药一月以上。” 有些事白苏不问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子佩子衿与她同住一屋经常悄悄嘀咕,陆婕妤许久才侍寝一次按说体内不可能留有避子药的痕迹,剩下的她不敢猜了。 是陆婕妤将她从泥淖中拉出来,又求皇上许她跟着师父习医,这样的大恩便做牛马也难报效万一。 “那停药期间,我是否会有孕。” “半月内不会有,但半个月后就说不准了。” 陆菀觑了眼更漏,“时辰差不多了,你去吧。” 白苏应声,行礼告退。 见白苏离开阖上门,陆菀才收回视线。 “这件事若没有走漏风声,往后你与子衿便可不必事事瞒她,但还是要斟酌着来。” 说着,子衿已回来了,子佩看了一眼便道,“是,奴婢晓得,可皇上好几日没来,奴婢怕拖的越久巧荷那边一直找不到蛛丝马迹会歇了心思。” 子衿上来便捏了块点心吃起来,“要我说巧荷与春兰是真笨,两人躲在房中自窗缝门缝轮流盯梢楞就没瞧见过皇上一次。” 说着便摇了摇头,“别说子佩会这么想,若接连这样下去,她们大抵真会觉得那衣衫是您给皇上做的只是没送出去。” 陆菀不是不明白这个理儿,巧荷得了傅昭仪的令不会太快撤手可日子一久便不一定了,若谢湛只是偶尔来一回发现不了并不奇怪。 “所以,得让皇上来。” 从现在到下月初一还有十几日,若能日日留下谢湛,巧荷总不会一次也发现不了。 言罢,陆菀也没耽搁,行至画案边,提笔写了两句诗交给子衿,让子衿带给段正。 脸面有什么要紧。 子衿与段正频频来往,自然晓得什么时辰去哪一定会见着段正。 段正只收了东西,并未给子衿答复,只说若有消息会及时送到。 看着子衿的背影段正也没耽搁,直接将东西送到宣德殿后殿。 “皇上,卿玉阁的子衿姑娘送来这个。” 段正将一个细长书筒双手奉给谢湛,他接过时幅度很小勾了勾唇,似是料到这上头会写什么。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 看完笑意更甚。 而后抬眼看向段正,“告诉她,如她所愿。” 段正得了吩咐便去了。 哪知子衿根本就没走,在离宣德殿不远段正必经之处的拐角等着呢。 子衿乍然拦了段正的路差点吓着他,也就是子衿与他相熟才敢如此。 “子衿姑娘可得小心着,被旁人瞧见总归不好。” 子衿早就将地儿探清楚了,这会儿不会有人来,娇俏一笑道,“怕什么,这个时辰甭管娘娘还是宫女内侍,都在打盹儿呢。” 如子衿子佩这样自小服侍主子的大丫鬟,皆是有几分颜色的,主子们瞧着也赏心悦目。 子衿本就鲜妍俏丽,性子又活泼爽朗,与之相处融洽又舒心,令人不自觉生了几分笑意。 “是是是。”说着又观了观四周才小声说道,“皇上说了,如她所愿。” 段正本想着回去找人递话,如今倒是没这必要。 子衿欢喜应声也没与段正寒暄,忙回去复命了。 待陆菀午憩醒转,子衿才将段正的话转告。 这么顺利。 近日每次身段低些好像都能有所得。 那么,直到三月初一的每一日,未必不能留下谢湛。 第102章 盯梢 夜色融融,天幕繁星点点。 院中还有宫灯照明,若巧荷真有心盯着,总能发现端倪。 子佩离开前已将一切准备妥当,就连灯都熄了只留了一盏。 早春的夜晚春寒料峭,陆菀并未多看便关了窗。 回首那一瞬差点惊呼出声,若非已被谢湛吓惯了,此时已是三魂去了七魄。 方才一直盯着窗外怎就没发现他? 连着两道门都没声响。 莫不是谢湛已盯着她许久了? 未及多想,唇齿间已满是他的气息。 他的手扶着她纤细的腰肢,火热,贪婪的攫取她口中每一寸,用力探索过每一个角落。 抱着推着,挪到了榻上。 直到他的唇自她唇角下移,她才有说话的机会,可也不知该说什么,只低低唤了一声。 “皇上......” 这如呓语般的娇声并未令他更加失控,反倒清醒了两分,抬眸道,“不是改了称呼么。” 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手指飞速解着陆菀腰间的绳结。 “过了好几日,忘了。” 谢湛闻言眼尾都扬了扬,这是变着法的说他好几日没来。 “你想我了么。” 陆菀别过头去不答。 谢湛亲了亲她的脸,笑道,“想了吧,我知道,你想我来。” 别管是为了什么,这一刻她是盼着他的。 衣衫一件一件甩到里侧,十指相扣,交颈成欢。 陆菀浴后回到榻上,褥单已换了丁香色卷叶纹的。 明早她不会吃避子药丸,照白苏的说法半月内不会有孕,月底她的小日子就该来了,到时也可放心些。 希望这十来日能被巧荷发现谢湛这登徒子。 思忖间,谢湛浴后冰凉的身子已贴了上来。 “在想什么。” 谢湛怎么越来越黏人,像块狗皮膏药一般,寻着机会便要贴上来,与他平日里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姿态一点不相符。 陆菀简直找不到初入宫时谢湛的一点影子,扭动着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才搭理他。 “在想你明晚会来么。” 谢湛唇角含笑亲了亲她的额角,“那得看你。” 陆菀的手已搭在他劲瘦的腰上,指尖在他腹部来回摩挲划着圈,“看我什么。” 谢湛低头伏在她耳边,声音很轻,“你从哪学的,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书。” 陆菀的指尖顿在他腰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面上已绯红一片,烫人的紧。 月初她就遣子衿寻了两本册子,但也只学了个皮毛,她还没做什么就被他看穿了,真是...... 到底,她收回了手。 “我能看什么书,平日里最多看些有趣的话本子。” “是么,我瞧着不像。” 陆菀背过身去,睡了,暗叹一句不解风情。 刚阖上眼便睁开了,他还没说明晚究竟来不来。 好一会儿也没见他贴上来,又转性了? 谢湛依旧是方才平躺的姿势,斜眼瞧着她,想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陆菀恍若置身水深火热之镜,若就这样睡过去,他下次何时来就不知道了,若转过身去又有些抹不开面。 罢了,那样的诗都写了,这种面子要不要有何用。 正欲转过身去谢湛便贴了上来,当即松了口气。 “不觉得背上凉么,转过来。” 陆菀再次转过去,那种紧绷感不那么强了。 谢湛见她身子逐渐放松,心下不忍,她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明明知道说什么做什么于她最有利,终究不能时时低头。 “明晚等我。” 闻言,陆菀悬着的那口气才算沉入腹中。 “好,我等你。” 我等你,这是谢湛听到最动听的话。 没有犹豫,抬起她的下颌吻了上去,这个吻没了来时的急不可耐,悠长,且细腻,含着柔情,含着绵绵情意。 良久才分开。 陆菀睁眼时,双瞳雾蒙蒙的似含着一汪清水,“很晚了。” 谢湛收回视线拥她入怀,“想什么呢,快睡。” 陆菀忽觉羞赧,她今晚实在是......失礼。 一连五日谢湛都宿在卿玉阁,子衿与双喜换班盯着绿倚轩,巧荷那边真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真的一次也没瞧见? 没关系,再等两日,若再瞧不见真得想些污糟法子。 这日晨起,子佩服侍陆菀洗漱,竹云收拾屋子。 玉兰花已彻底盛开,满院飘香。 自于昭容被禁足之后,到凤仪宫请安时陆菀已然坐到皇后右下手第一个位置,与傅昭仪相对。 傅昭仪将腕子搭在椅柄,意味深长道,“陆婕妤这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可有什么诀窍。” 陆菀一怔,许是谢湛日日来? 这个诀窍傅昭仪迟早有一日会知晓。 “哪有什么诀窍,不过是早睡早起罢。” 自没了于昭容,宫里安静了许多,众人本以为会有人顶了于昭容的宠,可皇上已七八日没召寝了,上一回还是十五那日皇后侍寝。 这话,她们只敢私下嘀咕两句。 可吴宝林敢说。 “皇后娘娘,皇上都这个年岁了仍旧膝下空空,姐妹们入宫就是为了皇家开枝散叶,可......听说皇上每日很早就歇下了。” 皇后仪态矜贵,秀眉微蹙,“吴宝林,若皇上知道你日日窥探宣德殿定少不了责罚。” 吴宝林霎时有些下不来台,青着脸往后缩了缩。 陆菀觑了眼傅昭仪,很快挪开视线。 一瞧就知吴宝林是为傅昭仪问的,甭管召寝与否都与吴宝林无关,却事关傅昭仪。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便散了,皇后也没追究吴宝林。 回宫后陆菀又遣双喜请了太医来,这回请的是张太医,只给子佩搭了脉,因为子衿还在榻上做梦。 上回宋修开的方子子佩抓药吃了几日,但脾胃上的问题非三五日能解决,张太医仍旧拟了张方子才走。 离开时与宋修的想法一样,大张旗鼓请他来就为了给陆婕妤身边的侍女看诊? 当晚,谢湛如约前来。 今晚是巧荷盯着。 这些日子巧荷与春兰轮流盯着卿玉阁,严重睡眠不足,白日里服侍孙宝林出了好几次纰漏,好在孙宝林没计较。 都快三更了,卿玉阁仍旧什么动静也没有,门窗都好好关着。 巧荷张望一番踏出房门,小心翼翼出了临安宫。 她怎么也没想到,前脚刚出临安宫,后头就跟了条尾巴。 第103章 下策 双喜确定巧荷进了福宁宫并未急着走,而是算着巧荷进去的时辰。 巧荷跟着挽秋一路入了文德殿内室,傅昭仪如上次那般睡眼惺忪靠坐在榻上。 “可是发现了?” 巧荷摇摇头,见傅昭仪几欲动怒很快说道,“就这几日的光景奴婢发现陆婕妤已请了两回太医,实在可疑。” 傅昭仪闻言精神了两分,“两回都是同一位太医么。” “不是,宋太医和张太医。” 张太医傅昭仪是识得的,对这位宋太医没什么印象,不由看向挽秋。 挽秋立在傅昭仪身侧,提点道,“这宋太医在下人跟前出了名的好模样,瞧着刚过弱冠。” 傅昭仪在心里细细品味,若真是宋太医,为何又要请张太医。 应该不是,倒像是宋太医太年轻了不如张太医医术出众,陆婕妤到底想做什么。 莫不是已珠胎暗结了想悄悄除了? “知道了,你继续盯着,在没真正看到人或百分百确定此事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巧荷领了赏便悄悄出去了。 傅昭仪见巧荷走远才嘱咐挽秋明日去查一查脉案。 双喜远远见巧荷出来便先她一步回了临安宫。 卿玉阁内室,谢湛眉目舒展,餍足搂抱着怀中软塌塌的陆菀。 “怎不说话。” “累。” “明晚还要我来么。” “......要。” “那睡吧。” “嗯。” 翌日一早,双喜来报,说巧荷昨晚快三更去了福宁宫,进去了约莫一刻钟就出来了。 陆菀暗忖,一刻钟能说不少话,谢湛连着来了六晚,也该瞧见了。 应该快了,接下来子衿那边该盯紧些。 屏退双喜后,嘱咐子佩带话给子衿,一丝一毫也不能懈怠。 临近黄昏,挽秋已打听到卿玉阁这两回抓的什么药,遣人瞧过,说是治脾胃虚弱之症。 傅昭仪愈发不解,一个脾胃虚弱之症用得着请两位太医么,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卿玉阁那边是越来越奇怪了。 忽地想起卿玉阁有个宫女跟在赵括身边有段时日了,应该懂些医术,或者有法子悄悄拿药不被察觉。 她几乎能肯定,卿玉阁那边绝不简单,巧荷说的兴许是真的,相信再过几日就能发现端倪。 整个临安宫弥漫着玉兰花的气息,让人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春天,孙宝林嫌玉兰花太单调,遣花房的人送来各色盆栽妆点绿倚轩。 又是两日过去了,巧荷仍旧什么动静都没有,子衿那边也说什么动静都没有。 奇怪。 难不成巧荷上回去傅昭仪宫里只说了太医一事? 瞧这情形多半是。 子衿一直遣人盯着吴宝林那边,也没见有何异常。 孙宝林自那日从矮榻上抽出那里衣之后一切如常,仍旧日日与陆菀结伴请安。 午后,孙宝林带着巧荷入卿玉阁与陆菀叙话。 二人在矮榻上相对而坐,自窗边望去,景色宜人,能将绿倚轩的一切纳入囊中。 陆菀倚着窗与孙宝林说话,午后的风不冷不热很是怡人。 倏地,陆菀手中一方月白色团寿纹绢子自窗边而落。 子佩正往茶盏中添水,自不方便去捡。 孙宝林忙遣了巧荷去。 这等事巧荷自不会拒绝,大步去了。 蹲身捡帕的那一瞬她想到了一个极佳的点子,与其在房中不错眼盯着,不如掐着点听壁根,说不定奸夫是个身手极好的侍卫她们才没发现。 天呐,她怎么早没想到这么好的法子,白白浪费了这许多日。 想着却没耽搁走路,将绢子抖了抖交给子佩,上头沾了灰已不能用了。 留孙宝林说了好一会儿话孙宝林才带着巧荷离开。 从巧荷将绢子递给子佩时陆菀便知此事成了,不禁扶额。 再有几日小日子该来了,她该怎么留谢湛。 若非不得已她也不想出此下策,根本是下下策! 不由叹息一声。 “子佩,你瞧,我都变成什么样了。” 子佩明白陆菀想说什么,唆使旁人来听壁根,还是听那种事,实在是不体面,可事已至此,有些事不得不做。 “哪里呢,是傅昭仪心思险恶早早埋下檀木梳这个祸根,咱们此举也只是反击。” 陆菀走这一步不过是为了令谢湛对傅昭仪生厌,到那时发现檀木梳是致她不孕的元凶才会对傅昭仪更加深恶痛绝,纵傅昭仪想找身边顶罪谢湛也不一定能容忍。 更有一点,这次兴许能除了傅昭仪最信任还能为她顶罪之人,比如,挽秋。 无论傅昭仪的结果是什么,她都可以准备要孩子了。 依近日谢湛一直留宿卿玉阁来看,他对傅昭仪的情分也不过尔尔。 “是,木已成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陆菀蜷在矮榻,胳膊搭在窗框上,今晚的月虽不圆却很亮,将那千枝万蕊开的正盛的白玉兰印的莹洁清丽,如云似雪。 “冷风吹久了不好,算算时辰皇上该来了。” 陆菀收回胳膊,由着子佩关窗。 子佩并未久留,为陆菀掖了掖被角便熄灯出去了。 这些日谢湛来的时辰并不固定,陆菀偶尔还能在谢湛来之前睡上一小觉。 譬如今晚。 工部的案子再过几日便有定论,谢湛忙完到卿玉阁已过了亥时。 陆菀心里装着事睡的并不沉,察觉到腰间多了只手时就醒了。 她转过身枕在他臂上,睡眼朦胧道,“什么时辰了。” 谢湛将下巴抵在她额角,将她顺滑的发往身后理了理,“再过半个多时辰就三更了。” “好晚。” “我吵醒你了,继续睡吧。” 闻言,陆菀清醒了几分,不出意外巧荷今晚会来听壁根,但她不知巧荷何时会来,会不会已听过又回去了。 陆菀翘首望着他背光的面容,屋里灯光昏暗,只能瞧见个轮廓。 谢湛察觉到她在看他,掀了掀眼皮,“怎么了,不困么。” 陆菀垂下眼帘,待明早双喜回过话再决定,今晚双喜一直盯着巧荷的动静。 “困。” 谢湛搭在她腰间的手却挪到前头来,“可我不想睡了。” 陆菀并未阻止他,反倒迎合起来,这件事不能拖太久,避子药残留的作用快失效了,月事结束之后她要避免与谢湛亲近,直至檀木梳事发。 行至半程,谢湛动作慢了下来,他察觉到有人正向卿玉阁缓步靠近,动作虽轻仍旧逃不过他的敏锐。 从脚步分辨,还是一个女子。 他收拢耳力,俯身将陆菀的呜咽吞入喉中,身下愈发稳健。 但窗下那人似乎并无要走的打算,他抬眼凝视陆菀紧闭的双眸。 这人,是她引来的么。 第104章 生辰 不管这人是不是陆菀引来的,今晚怕是瞒不住。 可她的挽留,她的软语亲近,不能这么快结束。 再等等。 本想拖着此事不被发现,细想又觉不妥,若真是陆菀引来的必会遣人盯着,再结合时辰与他怪异的行为未必推断不出他早就知晓。 她的生辰快到了,起码要过了那一日。 他离开她的唇,任由一切朝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行走,沐浴,谢湛并未刻意捏着声响。 浴后谢湛拢着她道,“明晚不必等我。” 陆菀靠在他怀中,本已倦怠至极瞬间清醒了几分,连着这么些日也该腻了,大抵是要找旁人,可她得确定他下回何时来,再拖几日小日子就来了。 “下回何时来。” 谢湛没有犹豫,“下月初二。” 陆菀心中升起一股颓然,若月事不推迟,正好就是初二前后,不过不要紧,只要谢湛肯来傅昭仪就会寻机发难,当下也没提醒他初二月事会来,恐怕初三就留不住他了。 希望巧荷今晚什么都听见了,也能听见“下月初二”这四个字。 似是察觉陆菀心中所思,他将掌心覆在她紧致的小腹上,下颌抵着陆菀的额,想着这次也该有好消息传来了。 去岁赵括为她把过脉,他当时虽未细问后来也问过,她身子很好,不会难有孕。 陆菀对他总把掌心覆在她小腹上的行为已见怪不怪,她明白,他在期待孩子。 翌日,陆菀挽发时双喜就入内禀报,子佩知道双喜今早会来,便没让竹云一起。 “巧荷一直盯着这边,直到快三更时才悄悄蹲在墙根底下支着耳朵听,丑时末才离开。” 陆菀仔细想着双喜这话,这次巧荷一定发现了,只不知有没有听到下月初二四个字。 终于要被发现了。 晌午时分,孟广出现在宣德殿,仔细端详着谢湛的面容,啧啧直叹。 “你这些天潇洒过头了吧。” 谢湛顿笔,仔细品味孟广这话,“还行。” 孟广双手环抱,疑惑道,“你这是压下那些事既往不咎了?” 谢湛神色一凛,这是他不愿去想的事,他清楚明白如今这些行为是在做什么,可头顶那根冰锥一直悬着,他想将它拿掉,却迟迟未动手。 他期待孩子的降生能融化那致命的冰锥,一个拥有他与她共同血脉的小人儿会将他们永远绑在一起,成为无法分割的整体。 那些尘封的往事终会淡去。 快了吧,他想。 思忖间孟广猛拍桌案,“想什么呢!” 谢湛收拢思绪,极为嫌恶的盯了孟光一眼,“孟少禹,我发现了,你这不着调的劲儿是刻到骨子里的,我就是把你扒皮拆骨重组一遍你也还是这样。” 忆起元月几乎日日与孟广同吃同住他还是这个样,真是莫名烦躁。 孟广轻哼一声,“这你就不懂了,我能切换自如,不像你,永远一副臭脸,看了就让人生气!” 谢湛缓缓摇头,现在不想搭理他。 孟广见谢湛提笔又要批折子,也摇了摇头,玩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言罢便准备坐到桌前吃点心去。 才刚走两步就被谢湛唤住了,“等等,于淮的事这两天能定下吧。” “差不多,最晚初一。” 提起正事,孟广才收起那副散漫姿态,又道,“吏部,户部,还有督察院,我们的人已渐渐取代那老匹夫安插的人,接下来不能急了。” 谢湛眉间舒展,颔首道,“嗯,先站稳才最要紧,还有一个多月就放榜了,你选几个可靠之人告诉我。” “小意思。” 孟广得意一笑便去吃点心了。 暮色降临,夜空雾沉沉的将月亮遮了个严实。 巧荷并未急着前往福宁宫,服侍孙宝林歇下才去。 她本可以使唤春兰,可傅昭仪实在大方,她可不能将这天大的好处让给春兰。 到福宁宫时傅昭仪已歇下,挽秋见巧荷一脸喜色就知定是发现了什么,不敢耽搁忙将傅昭仪唤醒。 傅昭仪刚睡着就被吵醒难免有些不悦,听巧荷说的越多心下就越欢喜,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 “可听见那人下回何时去卿玉阁?” 巧荷仔细回想,但确实没听太清楚,“好像是......好像说的初几,确切的奴婢听不太清。” 傅昭仪双眸一抬,莹然笑意若一朵娇艳玫瑰,“这件事你做的很好,至多不过初一到初十,你盯紧点,那几日会有人在临安宫外接应你,一旦确定皇后必会到场。” 言罢,挽秋已从袖中拿出一个红封。 巧荷大喜,忙接过了,与以往的赏赐都不同,想来分量不轻。 与之前一样,双喜见巧荷出来就先她一步回了临安宫。 陆菀猜到巧荷今日会有动作,一直等着双喜回话,在确定巧荷喜着蹦着从福宁宫离开才安然歇下。 接下来,就看子衿的了。 双喜知道的并不多,只是按吩咐办事。 二月二十八,是陆菀的生辰。 早早便收到一封家书,信中写着家中一切都好,最重要的是贺陆菀生辰之喜,可惜旁的东西递不进来,只有一沓银票与母亲亲手绣的一方绢子,都夹在家书中。 子衿子佩欢喜不已,卯时就拉着竹云双喜一众人准备寿烛,寿桃和长寿面,想着中午能好好庆贺一番。 卿玉阁一早就热热闹闹的,自是惊动了绿倚轩的人。 孙宝林手头不算阔绰,但也不好装作无知无觉,便备了一对耳坠子当做贺礼前往卿玉阁。 入宫后的第一个生辰,还是热闹的。 第105章 醉酒 热闹了一整个下午,陆菀连午觉都没顾上歇,现下真有些困了。 一下午有一口没一口吃着,睡之前嘱咐子佩晚膳不必唤她,若能直接睡到明早最好。 放下床帐没多久陆菀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很香,直到子佩唤她。 睁眼时窗外黑漆漆的,屋里点着蜡。 陆菀略掀了掀眼皮,“怎这么早唤我。” 子佩道,“婕妤睡迷糊了不成,今儿还是您的生辰,才戌时三刻呢。” “那你唤我做什么。” “宣德殿的人来抬您侍寝。” 说着,子佩已扶陆菀起身,开始为她更衣。 陆菀用力眨了眨眼,上回说初二过来,却没说不让她去宣德殿。 原来是这样。 “竹云陪我去吧,你歇着。” 子佩只笑笑,麻利的为陆菀穿戴整齐,“奴婢有什么好歇的,奴婢得陪着您。” 也罢,陆菀明白子佩是不放心,便也没说了,带着竹云与子佩一起去了宣德殿。 又是好些日子没来宣德殿,本以为要先去沐浴,段正却让她直接进寝殿。 出来时子佩为她简单挽了个单髻,没有任何发饰。 推门而入,谢湛在红木雕嵌理石圆桌前等着她,桌上摆着几碟点心与一碗长寿面。 这是宣德殿,她不知之前与谢湛说的你我相称是否还作数,一时有些讷讷无言。 谢湛起身拉着她的手带着她一起坐下。 “怎么了,几日不见怎就陌生成这般。” 说着,已将寿面置于陆菀身前。 晨起便吃过寿面,此刻只好硬着头皮吃了两口。 见陆菀放下玉箸谢湛也没多言,只抓起她的手,将一串珠子套在她腕上。 陆菀抬起一瞧,是玻璃种翡翠珠串成的手串,质地细腻纯净无瑕疵,颗颗明亮一丝杂质也无,肉眼可见珠面略带蓝色色调的浮光流动。 做成这样滚圆的珠子得产生不少废料,只一颗就能卖的上天价,这一串的价值她难以想象。 与她的腕契合的刚好。 “是你满十八的生辰礼。” “很好看。” 是真的很好看。 谢湛知道她一定会喜欢,她惯来喜欢这种清透欲滴之物,很衬她。 他本想亲手为她做点什么,但多半会被她随手丢掉,唯有选最好的料遣匠人打磨出这串珠子,这个她不会舍得丢掉,不管是为了什么。 谢湛拿过两个青花海水云龙纹高足杯,斟满酒,递给陆菀一杯。 又喝酒,陆菀不想与他喝。 “我酒量不好。” “随意饮两盏,不让你多喝。” 未免醉的太快,陆菀捏了块点心送入腹中。 一杯,两杯,三杯...... 陆菀的身子逐渐热起来,行为也放松大胆许多。 此时的陆菀脸颊泛着浅浅的红霞,一双桃花美眸变得迷蒙,清冷如霜的姿容平添几分娇媚,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也是第一次见她酒醉。 他掐着她的腰肢将她置于腿上,又给她灌了杯酒。 她醉了怎一言不发,什么也不说。 他晃了晃她,“陆菀,陆菀。” “嗯。” 谢湛长舒一口气,还能应他就好。 “我是谁。” “......皇上。” 谢湛不由皱了皱眉,又晃着她问了一遍,“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陆菀伸出指尖顺着他的眉眼一路向下,双瞳清澈又朦胧,“是......谢湛。” 谢湛又给她斟满一杯酒,可她晃着推着怎么都不肯喝,“乖,喝了吧。” 陆菀抬手揉了揉额角,眼睛半睁半合,“是圣旨么。” “是。” 谢湛应声便将杯盏送到她唇边,这一次她没有拒绝,满饮而尽。 “陆菀菀,你看看我,我是谁。” 说到这,谢湛眸中似泛着一丝晶莹,他很期待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答案。 陆菀的眼皮愈发抬不起,虚虚掩掩觑着他,“是......是。” 还未说完,陆菀就歪在谢湛肩头不省人事了。 谢湛紧紧抱着她,喉头被一种难以言说的东西堵着,手指颤抖着抚上她的右颊。 倏地,他收回手紧抿着唇埋入她颈窝,许久都未抬头。 再抬眼时,眸中已是血红一片。 他抱着她一路行至寝殿外,将她放在竹云背上,又为她搭好披风。 “带她回去,熬盏醒酒汤。” 子佩紧紧咬着唇,她跟着姑娘这么多年,这是第二次醉。 二人没耽搁,忙回了临安宫。 子衿不在,山奈此刻还未歇下,见此情形直接去小厨房熬汤了。 自陆菀升至婕妤后,卿玉阁多了几个宫女内监,但只负责外院洒扫做些粗使活计。 子佩与竹云一起给陆菀灌了半盏醒酒汤,留了一盏灯竹云就出去了。 昏暗的房间似笼了一层烟雾,缥缈朦胧,让人看不真切。 ...... “陆菀菀,你心里一直都有我是不是。” “我也是,我这眼里,怎就看不进去别人。” “那年,你清颜素衫,青丝墨染似仙若灵,我立在院门外仿若入了梦境。” “是四月,清风掠过玉兰花枝,惊的花瓣簌簌而落,你就那样在树下若轻云般慢移,轻纱水袖拂面带着几缕发丝翩飞,那一幕,是我无数个夜里的良药。” “蒹葭伊人,魂劳梦断,大抵就是这种滋味罢。” “你教教我,我该怎么融化头顶悬的冰锥,我该怎么将生了根的刺彻底剜掉。” “......” “陆菀菀,你看看我,我还是那个我。” “你看看我,你起来好好看看我。” “我,自始至终没变过。” ...... 呼—— 又做梦了。 好奇怪的梦,为什么梦里只他在说话。 陆菀眼睛一闭一睁,扫却方才的梦。 不过一个梦,而已。 第106章 围宫 陆菀都不知是怎么醉的更不知是怎么回来的,那酒似乎很烈,两盏下肚便神思朦胧,接下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通通不记得,希望没说不该说的。 思忖间,忽觉手被攥住,指尖晃动却惊醒了趴在榻边睡着的子佩,窗外漆黑一片,房中只两盏灯晃动着火苗。 “子佩,你怎么能睡在这,会着凉的。” 子佩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颈,边揉边说道,“有没有头疼,饿不饿。” 陆菀单手撑着榻坐了起来。 “我很好,快让竹云去熬盏姜汤给你,脾胃虚弱之症还未调理好万不可有别的病症加身。” “奴婢也很好。” 子佩起身将背上的薄毯叠好搁在一边,便去唤人了。 “等等。” 陆菀唤住子佩,抬起右手,玻璃种翡翠珠串还在她腕上,只一眼她便褪下递给子佩。 “这样好的物件焚了可惜了,收到我看不见的地方,不要告诉我在哪。” 话音刚落身下便有一股暖流涌动,这熟悉的感觉,没错了。 醒来时尚早,一身酒气不洗洗怎么去向皇后请安。 因着小日子来了,陆菀无法坐浴,只能唤竹云拧帕为她擦身。 请安时并未带子佩,带了竹云与山奈。 请安时傅昭仪一如往常并无异样,只等好戏开场。 这出戏,的确该唱起来了。 于昭容禁足在飞羽殿好些时日,今日终于解了禁令。 不仅是解禁令,直接褫夺位份发落到钟离宫与薛氏作伴去了。 如今的薛氏整日胡言乱语,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伺候她的人也是一阵摇头。 因为工部瞒报一案已了,于淮身为尚书虽未参与瞒报却有失察与督管不力之责,不光革除尚书一位还牵连到宫中的女儿。 对此,有暗中欢喜的,更有惶惶不安的,喜的是咄咄逼人讨人厌的于氏终于远离众人的视线,不安的是前朝后宫谁都不能出错,稍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本以为于氏的复位是皇上的恩宠,不曾想只为了昙花一现。 月光朦胧,皇后怀着雀悦乘着轿前往宣德殿。 今晚,皇上似乎格外放纵,也很照顾她的感受。 “皇上与之前好像不一样了。” 孟广搂皇后的臂膀稍稍僵了一瞬,瞳孔骤然紧缩,啥?他啥时候暴露了? “哦?说来听听。” 皇后眼角眉梢含着笑,羞红着脸道,“皇上很温柔,待妾很好,与从前......很不一样。” 原以为皇上冷冰冰的不爱与人亲近,没想到床笫之间如此温存。 再过几个月她就二十了,算不得小,这是第一次体会到来自男子的温雅体贴,是她的夫君。 孟广这才将心放回肚里,“从前朕也不知皇后还有小意和婉的一面,还这么会......” 说到这,孟广俯身亲了亲皇后,皇后娇羞回应着。 自知道皇上将日子定在二月初一后,母亲荐了好几个妥帖的老嬷嬷送入宫让她“学习”,侍寝了好几回,愈发得心应手。 “皇上从前都没好好瞧过妾,自是不知的。” “那如今,就让朕细细瞧瞧。” 言罢,二人已缠绵做了鸳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翌日便是初二,是谢湛与陆菀约定好的日子。 春兰昨儿听了一夜壁根,什么都没听到,今晚该巧荷盯梢。 巧荷特意赶了个早,掐着点便蹲在窗下易隐蔽之处贴耳听着,身旁有个大灌木遮挡并不很显眼。 里头陆菀刚洗漱熄灯谢湛就来了。 “我今儿身子不便。” 谢湛面沉如水,贴着她将手覆在她小腹上为她暖着,“过几日让赵括给你瞧瞧。” 听到这巧荷喜色浮于面上,来了来了,的确男子的声音,只听不清说的什么,当即蹑手蹑脚离开去找春兰,让春兰去给临安宫外接应的人报信。 又不是给傅昭仪报信,讨不得什么好,自该春兰去。 谢湛耳力极佳,已知今日瞒不住了,来时就知有人鬼祟躲在一旁。 陆菀眉头蹙起,过几日让赵括瞧必能瞧出她体内的避子药,绝不可以。 “我好好的瞧什么。” 谢湛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愿,但不知究竟为何,“只瞧瞧而已。” 陆菀背对着谢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前几日请太医瞧过,还给子佩子衿都瞧了,一切安好,只子佩脾胃稍弱。” 谢湛面色稍霁,“旁的太医与赵括无法相较。” 陆菀快速思索他意欲何为,转身埋入他怀中,喉间一哽。 “你是不是觉得我久久不孕失望了,可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该让赵括瞧瞧的人分明是他,登基这么久仍膝下空空。 谢湛轻抚她的发,心下不忍,是他太急了没顾虑她的感受,细想也只有上个月他才来的勤些,之前也就零散几次。 “好,我们不急,再等等。” 不必他催,既停了避子药她便不会再服了,不知今晚巧荷可有瞧见,傅昭仪那边会否发难,子衿那边一切顺利,想来也就是这几日了。 巧荷告知春兰后,春兰一刻也没误便将消息递给临安宫外接应的人。 接应的人是临安宫外洒扫宫人燕儿,燕儿前几日便将此事告诉了吴宝林,说的有鼻子有眼,还说春兰也瞧见了好几回。 吴宝林被陆菀呛了几次心头憋闷的气一直没舒展,正好借着此事在傅昭仪跟前露露脸,往后傅昭仪也会更看重她。 终于等到了,吴宝林直接带着人志得意满往凤仪宫去了。 皇后此时已歇下,香松听吴宝林禀完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忙去唤皇后。 皇后乍然一听这样的事第一反应是不信,陆婕妤不至于此吧,但也不一定,在这宫里待久了什么稀罕事都能见着。 此事若是真,陆婕妤不仅身败名裂,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若是假,吴宝林不会有好下场,以私通为由攀诬妃嫔,是大罪! 皇后简单收拾一番只挽了发便带着一众宫女内侍与吴宝林大张旗鼓往临安宫去了。 照吴宝林的说法得快些,免得奸夫察觉后提前溜了。 皇后瞧吴宝林一脸喜色如同被天大的馅饼砸中一般,只觉此人实在肤浅,不过吴宝林一直与陆婕妤不睦,此举实属正常。 往后,这种妃嫔之争只会愈演愈烈。 快到临安宫时一众人等便将整个临安宫围了起来。 陆菀并未睡着,她已付出太多,终于要见着成果了。 不知是今日还是明日,亦或是后日,总之,快了。 难以成眠的谢湛已察觉人流涌动,可他没有任何动作,安静等待这一刻来临。 第107章 抓奸 “明晚可还要我来。” 突然传来的声音令已有朦胧睡意的陆菀瞬间清醒了几分,她不知今晚情形如何,所以明晚谢湛一定要来,直到傅昭仪的好狗发难。 “我这身子不便,原不该强留你。” 谢湛将下颌抵在她额角,过了今晚一切都是未可知的。 “所以,是要我来。” 陆菀只轻轻应了一声,心中依旧存疑,谢湛缘何会如此依从她,当真为了从前那些他不愿宣之于口的情意? 此时,该点破么。 于她是否有利。 还是不说为好,不合适,保持现状就很好。 思忖间,外头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跟而来的是内监尖细的嗓音。 皇后终于来了。 陆菀压下心头漾起的激昂,直起身子看向谢湛,语中有些许惊异,“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谢湛淡定的连眼皮都没抬,“你唤我什么。” 陆菀一时有些无言,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意这个,此时众人都在殿外,不唤皇上唤什么。 整个临安宫的人无论睡着与否都立在院内待命,只有少数几人知晓皇后此行为何。 皇后看向立在跟前的子佩,语气肃然,“陆婕妤可在殿内。” 子佩神色自若,规规矩矩道,“回皇后娘娘,我们婕妤早就歇下了。” 吴宝林轻哼一声,一脸讥诮,“绿倚轩的孙宝林都出来了,陆婕妤多大的脸面,皇后娘娘亲至还顾着睡觉,你们这些下头的也是,这种时候都不去唤陆婕妤起身,是藏着什么秘密?” 吴宝林愈发确定奸夫就在卿玉阁,否则陆婕妤怎会现在都不出来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架势明显是有事才来。 孙宝林披着发有些惶惶然,皇后娘娘瞧着是来抓奸的,难不成陆菀是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思及此,觑了眼身后的巧荷,心中戚戚。 这靠山还没真正靠上眼瞧着便要塌了,如今只盼着别沾上此事,唉,可惜还未找到下一个可靠之人。 子佩自不敢与吴宝林呛声,只垂首怯怯道,“奴婢......奴婢不敢。” 子佩原意是想表达不敢去唤皇上起来迎接皇后,听在吴宝林耳中可就不是这个意思了。 吴宝林见子佩言辞闪烁,心中已是百分百肯定奸夫就在里头,今日事若成,往后定会更得傅昭仪看重。 “不敢?有何不敢?” 里头的谢湛与陆菀正不紧不慢往身上套着衣衫,将外头所有言语纳入耳中。 谢湛借着清幽的月光望向神情淡然的陆菀,忽地将她抵在榻旁架上,覆在她耳侧低语道,“你觉不觉得,我此时像个野郎公。” 陆菀忍住笑,可不就是么,起码吴宝林她们都这么觉得。 “怎会,普天之下谁也不敢将这几个字用在皇上身上。” 谢湛微一拧眉,旁人是不敢,只她敢。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唤他为皇上,可见在她心里他只是皇上,亦如那晚醉酒之言。 陆菀不明白他此时何意,怎还不出去验明正身,想看好戏? “该出去了,皇上。” 谢湛心底忽地窜起一缕火苗,愈燃愈烈,由胸腔溢至浑身上下,他俯身衔住她的唇,攻克齿关,似是惩罚般用力缠着她,缠的她舌根都传来明显的痛感,似被撕扯般。 这种感觉很熟悉,似曾发生过。 她推他踩他,依然阻止不了他,直到......她狠狠咬了他。 “疼!” 只一个字他便意识到方才的行为有多失智,口腔被血腥气填满,他的思绪太容易被她影响,已非第一次。 这大概就是祁王最根本的目的。 皇后不想听吴宝林聒噪,直接遣香松去内室唤人,才至雕花红漆门前,“吱呀”一声,里头的门就开了。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张轮廓分明沁满锋利寒意的面容。 众人大惊,方才吴宝林说了好半晌众人都以为里头会是一个侍卫或是太医,没想到会是皇上! 纵是皇后也怔愣了一瞬,很快跟着众人一齐行礼。 竟是皇上!竟是皇上! 皇后的心情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哗哗啦啦溢的遍地都是。 她本就对吴宝林的话存疑,想着今日要么真如吴宝林所言,要么什么都没发现,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皇上! 她记得很清,陆婕妤的小日子还未走。 旁人的她记不清,她就只记得陆婕妤的。 所以,皇上根本不在意陆婕妤能否侍寝,连这种时候都要伴在她身侧。 皇上心里从未放下过陆婕妤,会不会在每一个无人侍寝的夜里,皇上其实都在卿玉阁? 第108章 触墙 陆菀怎敢受皇后的礼,屈膝一礼,直到皇后起身。 “皇后,带这么多人何意。” 谢湛神态自若,淡然口吻中释放着凛冽的帝王威压。 吴宝林恨不得找个坑钻进去再将自己埋了,为何无人告知与陆婕妤私通的人是皇上? 不对,这哪是私通! 参与此事的一众宫人也麻了,反倒是白苏歇了口气,她此刻觉得自己真是小人之心,陆婕妤那样通透的人怎会行悖乱之举。 皇后已调整好思绪,将吴宝林所言一五一十告知。 未等谢湛发难,吴宝林已颤着身子跪下。 “皇......皇上。” 说到这,似想起什么,忙指向身后报信的宫人燕儿,“是她!皇上,是燕儿告诉妾陆婕妤私通!” 吴宝林说完就有悔意,她怎能说皇上私通...... 果然,话音一落谢湛便问道,“私通?” 子衿躲在双喜身后强忍着笑意,吴宝林真是不知死活,竟敢说皇上私通。 笑意还未隐下眼角,皇上说了三个字令众人差点笑出声。 “你是谁。” 吴宝林统共就侍寝了一两回皇上没记住也不奇怪。 其实谢湛知道这是谁,这些个女子的画像他看过许多遍,从孟广口中也知晓不少,此人明显居心叵测,会否是陆菀要对付的人? 吴宝林只觉浑身都不像自己的,挪不动一寸,咽了咽唾沫才自报家门。 “妾永宁宫摘星堂宝林吴氏,皇上,妾不是这个意思,妾的意思是......是。”吴宝林越说越不知如何说,再次指向燕儿,“是她告诉妾的,妾只是依样画葫芦转述给了皇后娘娘。” 燕儿身量偏矮体型瘦弱,汗珠密密麻麻浮面,双膝一软,几近趴在地上。 “奴婢也是偶然瞧见的,奴婢只是担心,担心有人秽乱宫闱。” 后头几个字说的是底气全无。 偶然瞧见,以谢湛的身法,就这些个宫女内监根本不可能发现,当初听壁根的人从脚步体态分辨不可能是这个叫燕儿的宫女。 他觑了眼身后半步的陆菀,很快收回视线。 “你是哪个宫侍奉的。” 燕儿打了个冷颤,“奴婢是临安宫外的洒扫宫人。” 谢湛自始至终未见怒意,只顺应发展。 “既不在内院,又是如何发现的,为何要选吴宝林。” 燕儿闻言心下更慌,便是吴宝林也开始回味此事。 燕儿当初找她时只说觉得她最可靠,唯有她敢于揭露宫中阴暗,她本就厌极了陆婕妤,知晓此事后哪能坐住,只恨不能将此事传的满宫皆知。 一想到传出去会让陆婕妤和她那个姘头察觉便忍了,有什么能比抓奸当场来的震撼,谁知竟是皇上! 燕儿睫下的眼珠滚了又滚,“奴婢只是慌乱之中恰巧撞到吴宝林,这才露了怯。” 谢湛又觑了眼陆菀,见她神色从容,拢于袖中的手露出的一截指尖却微微泛着白,他抬手将她的手攥紧握在身后。 他知道,不是吴宝林,亦或是,不仅只是吴宝林。 “皇后,此人所言不实,交给尚方司罢。” 夜色虽重,这样亲昵的举止自没避过皇后的视线,或者根本就没打算避。 未等皇后应声燕儿便伏在地上一阵阵求饶,她才不要去尚方司,进了尚方司不死也要脱层皮,即便不缺胳膊少腿也会少零件。 “皇上绕了奴婢吧!奴婢什么都说!” 果然,事情没这么简单。 “是昭仪娘娘身边的挽秋许了奴婢一些财帛,让奴婢将此事悄悄告诉吴宝林。” 吴宝林神思恍然,傅昭仪早就知道了? 接着,燕儿又说是绿倚轩的春兰给她报信她才知道今晚卿玉阁藏了人,将见面地点说了什么话交代的一清二楚。 孙宝林倒抽了口夜半凉风,怎地还是与绿倚轩扯上关系了,春兰那死丫头又是怎么知道的! 春兰也没想到这个燕儿这么简单就招了,挽秋疯了不成,说好了让她笼络燕儿难不成挽秋私下见了燕儿? 春兰肯做这些能知道这么多皆因亲妹子在傅昭仪宫里当差,她就这么一个亲人!若她不听话供出傅昭仪,妹妹春雪性子软,往后如何生存。 可燕儿那死丫头直接供出挽秋,她又如何替傅昭仪脱罪!这可是造谣妃嫔私通啊! 谢湛明白了,陆菀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引出傅昭仪,仅凭如此无法伤及傅昭仪的根本,她做这些只为了扯下挽秋么。 她究竟想做什么。 还是,她仅想给傅氏一个下马威。 众人将目光汇聚在春兰身上。 春兰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仍未想好说辞,燕儿怎就扯上挽秋了,太突然了! “奴婢......奴婢......” 谢湛不勉强,只看向皇后让春兰走一趟尚方司。 一听尚方司春兰也吓得浑身发抖,怎么办怎么办。 未发一言的陆菀扯开被谢湛攥的汗涔涔的手,与绢子一起拢在袖中。 春兰刚被皇后的人擒住欲带走便被谢湛叫停,“等等,遣人先查查春兰的底细。” 自燕儿供出挽秋皇后就已遣人去请傅昭仪,估摸着快到了。 等待中谢湛并未叫坐,众人就立在院中。 皇后时不时将目光落在卿玉阁外的谢湛与半步之后的陆菀身上,这样的皇上亦是她不曾见过的。 纵床笫间仍有温柔之时,可她是第一次瞧见皇上这样的眼神,望向陆婕妤时目光灼灼,仿佛一丛炽热的火焰,只一瞬便隐匿在眼底。 与她相处时截然不同。 傅昭仪迟迟未到,皇后身边的汪顺已用最快的速度将春兰的底细摸清楚,自是查出傅昭仪宫里与春兰一母同胞的亲妹春雪,就连段正都得了消息赶过来。 自查出春雪,春兰想隐藏的事自是瞒不住,已被燕儿供出的挽秋更藏不住,这件事本也跟春雪毫无干系,春雪往后还得仰仗傅昭仪,傅昭仪要家世有家世要恩宠有恩宠这么点小事定能推搡过去。 唯有巧荷战战兢兢,盼着春兰咬紧牙关别供出她。 尚方司来了两个厉害的嬷嬷,还带着刑具,谢湛抬手示意众人分于两侧。 带来的刑具虽小巧,瞧着实在骇人,望之生怯。 “给春兰上刑,别污了临安宫,直到她招。” 谢湛的声音不大不小,说出的话却令人闻风丧胆,刑具千千万,自有不流血的法子。 今晚之事实在滑稽,虽是妃嫔争风吃醋所致,可这诬人私通并非小事,皇后头一回见着这种事,皇上今日的处理方式算是打个样,往后她便知如何做。 刑具还未上身春兰就招了。 “奴婢招!” “的确是奴婢发现卿玉阁有外男来往,奴婢根本不识皇上,奴婢与燕儿都是洒扫宫人,一来二去就说露了嘴,这样的事奴婢根本不敢到处说,奴婢从未告诉妹妹春雪!” 谢湛敢肯定当初听壁根的人绝非春兰,说话时展现出的气力对不上脚步,扫视一周,若不走两步或是开口实难分辨,但,应是孙氏殿中的人。 “挽秋如何知晓此事。” 春兰有些犹豫,燕儿说是挽秋许她财帛让她将此事透给吴宝林,这个燕儿到底收了多少人的银钱! 见春兰踌躇不决,燕儿大呼一声,“皇上!挽秋与春兰分别交代了奴婢同一件事,奴婢想着既是一件事便都应了,今日事发,奴婢自知贱命不可留,只愿得一痛快!” 言罢,便起身朝墙上奔去! 段正离得不远正欲阻拦便瞧见谢湛的眼神,抬出的脚也收了回来,“嘭”的一声血溅当场。 燕儿没了。 陆菀下意识将头别到一侧,直到段正遣人将燕儿的尸首与地上的血污收拾干净。 人,不外乎七情六欲,只要掌握住她最想要什么,便可无往不利。 就连陆菀也没料到燕儿竟触墙成功,子衿为燕儿在后槽牙备好了一味很快送她离开的毒,竟没用上,可惜了。 第109章 封口 春兰见状害怕的上下牙打着颤,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看不清。 她完了,她一个宫女诬陷妃嫔私通必活不成,燕儿也是不想受罪才一死了之,那她呢,春雪又该怎么办,如今看来昭仪娘娘那边对巧荷很是信任,她想用春雪的安危换巧荷的命,希望巧荷会将她今日的壮举转述给昭仪娘娘。 “燕儿说的没错,奴婢说的也都是事实,但奴婢与春雪分处不同的宫室,平日里连面都见不上,求皇上明鉴,此事与春雪绝无干系!” 说完,又是一个触墙而亡的,无人阻拦。 巧荷这才将一半的心放回肚子里,还有一半悬在挽秋身上。 待段正将尸首抬出,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傅昭仪才姗姗来迟,虽是睡着被唤醒,仍挽了发上了淡妆,莲步袅袅,尽显风情。 来时已从宫人口中听说今晚发生的事,向帝后见过礼便立在皇后左后方。 香松将方才发生的事转述给傅昭仪,燕儿与春兰的说辞,还有二人的死。 傅昭仪自是懂弃车保帅的道理,纵挽秋根本没与燕儿见过,如今已是死无对证辨无可辩,偏春兰也是个蠢的,竟看不出燕儿被旁人收买了,挽秋怎可能越过春兰去见燕儿,岂非将刀递给对手。 这个局,是为她设的,只为等她钻。 自始至终无人提起巧荷,难不成巧荷也成了二五仔? 不像,巧荷是入过文德殿内室的,只需说两件器具摆放之处便能证实,如此便说明春兰蠢是蠢,还没蠢到极致,还知道保春雪的命。 傅昭仪提裙跪地,哀哀戚戚,“皇上,妾也是才知此事,妾根本不知挽秋会做这样的事,妾管束不力求皇上降罪!” 陆菀神色一贯的淡然,身子却松弛下来。 傅昭仪一句管束不力就定了挽秋的罪,便是能将自己择干净也失了谢湛的宠,往后谢湛该不会如以往那般恩宠了罢。 这又如何能真正择干净,谁都知道挽秋是傅昭仪入宫带进来的,是傅昭仪最信任之人。 这,只是开始。 还好,迄今为止是顺利的,倒是春兰的死出乎意料,许是燕儿带头之故。 “吴宝林心思阴狠禁足摘星堂,挽秋拔舌杖毙,傅氏。”说到这,谢湛顿了顿,“身为九嫔之首无力约束下人,罚俸一载,日日到凤仪宫在皇后跟前受教四个时辰,一月为期。” “今日之事,不许私下探讨,从哪个宫传出去,哪个宫的人就与挽秋下场一样,不仅如此,连坐三族。” 这话一出,举目哗然! 连坐三族,还是一整个宫的人! 众人大眼瞪小眼,心中有数,这是让大家将在卿玉阁见着皇上的事烂在肚子里,至于吴宝林,皇上连期限都没给,怕是永远也出不来了。 吴宝林与挽秋的求饶之语皆被段正带的人扼入喉中,一个字也发不出。 接下来,段正将卿玉阁在场每一个人都记录在册,都跑不了。 谁还没个父母兄弟姊妹,便是为着那些人的命也得守口如瓶,也不乏有孤身一人无出处无来历之人,这样的人段正会为他们找到一所好去处。 一切交代清楚便牵着陆菀回房了,余下之事段正会处理干净。 段正带的人不少,大多是侍卫,他早已得了吩咐等着这一日。 皇后与傅昭仪带了一两个亲信就离开临安宫了,余下众人都留在临安宫等着段正登记造册。 自今日起傅昭仪推翻以往所有结论,好在她早有准备,便是一时失宠于皇上,只要父亲好好的,她就好好的,何愁没有来日,只能让陆婕妤先得意几日了。 陆菀没想到谢湛会以这样的方式不许旁人将他留宿卿玉阁的事传出去,传出去又能怎么样,大不了求着他去旁人宫里坐坐,又能如何。 陆菀愈发看不懂谢湛,他好像瞒了许多事。 想想也是,她不用看懂,谢湛行事果决,自有他的方式。 但她看的真切,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有谢湛在推波助澜,包括段正几次看向谢湛的眼神。 所以,她做的一切根本就没逃过谢湛的眼睛。 “皇上回去吧。” 谢湛顿足,喉中一哽,“陆菀,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耍我很好玩么,皇上。” 陆菀本不欲挑破,但她已应下谢湛明晚来,事已至此便是谢湛什么都知道了,檀木梳的事也是证据确凿。 她一旦有恙谢湛必会遣赵括为她搭脉,她不能让赵括察觉出她体内有避子药的痕迹,便不是赵括,也不一定能瞒过旁的太医。 所以,她不能吃避子药,月事结束她不能与谢湛亲近,更不能留他,那就让他堵着一口气自己不来。 谢湛眉目微沉,扶住她的双肩似是在斟酌用词,思来想去只说了简单几个字。 “我说过,会帮你。” 陆菀语态平稳,不含一丝情感,“皇上帮完了,可以走了。” 月光似被云团遮蔽,房中一片漆黑,像是深渊巨口在等着吞噬他,胸膛处咚咚狂跳,周围除了他狂躁的鼻息再无一丝声响。 她怎就如此平静。 嗬,他猜的没错,这件事结束就被她一脚踢开了,费心力要来明晚也是枉然。 “陆菀,你休想。” 第110章 强留 谢湛不给陆菀继续赶他的机会,扛着她就往榻边去。 “谢湛!” 陆菀拍着打着,谢湛无动于衷,直到放下她为她解开外衫随意一丢将她塞到里侧,又扯开自己的外衫躺在她身侧。 陆菀背过身不理他,仍阻止不了他贴上来。 “皇上,后宫一众女子都在恭候圣驾,何苦在这守着。” 话毕,谢湛的身子明显一怔,呼出的气息仿若冰刀般划破陆菀的后颈,令她有片刻的刺痛。 “陆菀,如前些日那般留我。” 他贴着她的背紧握她的手。 她的掌心很烫,有麻木感,是方才拍他拍的。 “妾不敢。” 谢湛哂笑,若早知是这种结果他不会故意令旁人发现,起码能再拖一月有余。 倏地脑中似注入一道光,他为什么要等她留,便是她不留他也是来去自如,只少了些期待感,少了那种有人等的感觉。 他亲了亲她的后颈,再不言语。 陆菀不知谢湛还会不会来,都这样说了应该不会来吧,她想。 翌日晨起时,身侧已空了。 陆菀照常请安,昨晚皇后与吴宝林大张声势走了趟临安宫,最后是吴宝林被禁足,对此妃嫔中颇有微词,但皇后只说是吴宝林言语放肆行为不端。 让众人疑惑的是,傅昭仪怎地请了安还不走,主动留在凤仪宫。 个中缘由宫中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晓,还不敢说出去,连与昨晚在场之人讨论也不敢,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全须全尾从临安宫出来了,段正带走了数十人,至于那些人会去哪,谁也不知。 午憩后,孙宝林一如既往来了,这回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原来之前那件皱巴巴的里衣真的是陆菀给皇上做的。 “我就知道姐姐不可能做那种事,吴宝林也是自讨苦吃,虽还有个宝林的位份,往后该再也出不来了。” 陆菀淡然一笑,垂眸理了理膝上的褶皱,“旁人的想法咱们也左右不了,心思污糟之人看什么都不干净。” “姐姐说的是,咱们只管好自个儿就是了。” 孙宝林愈发觉得自己理智选了个好靠山,谁能想到皇上要宠幸一个人还偷摸着来,也好,皇上来的多没准哪日陆菀就有孕了,她也好沾沾光。 当日晚,谢湛还是来了。 躺在陆菀身侧时她还轻轻惊了一下,很快便背过身阖上眼。 谢湛擒住她的腕,将她身子掰正,冷然道,“你在扭捏什么。” 陆菀哪有扭捏,不过是不想他来而已。 “没有,妾身子不便,恐误了皇上子嗣,还请皇上移驾。” 谢湛微微抬起的脖颈瞬间躺展,将手搭在她小腹。 “你想故意惹恼我,这次又想做什么,直接说。” 陆菀想将他的手挪走背过身去,根本挪不动,索性不理他。 谢湛眼眸微眯,笑声从胸腔自喉间溢出,很快将陆菀的身子面向自己欲吻上去。 陆菀侧首提醒,“皇上,妾身子不便。” “我知道。” “知道还这样。” “哪样。” 陆菀唇瓣动了动却没出声,耳尖渐渐有了颜色,狭小的床帐中逐渐被一种奇异的氛围侵蚀。 干燥温热的触感自耳垂浸润,缓缓挪至唇角,蔓延,席卷。 直到她温软的唇染上一抹异样的光泽才象征着自由。 低沉愉悦的声音自陆菀眼前溢出,“不够。” “去别处吧,别处够。” “比如。” 陆菀真是愈发好奇,谢湛近日是怎么了,从前他根本不愿听这些,今儿怎地丝毫不在意。 他这心思,一日一变,实难掌控。 “比如什么,你想去哪就去哪我又做不了你的主。” 谢湛眼底含笑,“你可以试试做我的主,未必不行。” “那你别来。” “除了这个。” 陆菀阖上眼,不理他,无论他说什么。 照今日这情形,谢湛往后仍会常来,再过两三日月事结束又该如何推脱。 这两日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没能惹怒谢湛,该另辟蹊径,随即睁开眼。 “皇上从前最宠爱昭仪娘娘,昭仪娘娘见着皇上定会欢喜。” 谢湛眉目肃然,他虽能看出陆菀当下的举动是何意,此时此刻却不知她这举动之下究竟要做什么。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是。” 若是从前,陆菀会委婉表达,如今只盼他至少半月都不踏足卿玉阁,再久一些也无妨。 很快,陆菀就感到自谢湛周身散发的凛冽寒意,不是他身子凉,是那种血液凝滞,呼吸都冷得鼻腔生疼。 他终于怒了。 谢湛脸色难看到极点,他想过昨晚事发后陆菀待他会比前些日冷淡,怎么也没想到会冷到这个程度。 “哦。” 陆菀先是一愣,很快翘首望向他,眼神晦涩难辨。 夜色浓重,谢湛看不清她,只将她翘起的头往下摁,直到紧贴他的胸膛。 陆菀无奈阖上眼,看来他真是打定主意不走了。 翌日请安时,傅昭仪照旧留在凤仪宫,对此宫中已有三五人聚首议论,无非是说傅昭仪与皇后走得近,已向皇后靠拢之类的言语。 实则皇后与傅昭仪只是公事公办,一个教一个学,虽有闲谈之时,但都未提过那晚之事,还不敢写在家书中。 皇上的封口令,谁都不敢轻视。 一连三日陆菀都没见过谢湛,看来那些话是有用的,譬如前晚,便是杨美人侍寝。 昨儿陆菀的小日子就走了,请安回宫还未用早膳便将白苏唤了来。 “停药也有些时日了,你瞧瞧。” 言罢便撩起衣袖将腕子搭在脉枕上。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白苏才收起脉枕。 “还有药物残余,但比之前已淡了许多,再过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好,去忙吧。” 白苏收起药箱行礼告退。 又嘱咐子佩,让子衿醒了来见她。 有些事可以准备了,一不做二不休,早早了结才可继续往下走。 陆菀的午膳都上桌了,子衿才打着哈欠入内。 “你昨晚在忙什么。” 子衿又打了个哈欠,“这两日太闲了,难得能早睡我竟睡不着。” 陆菀将身前的水递给子衿,“白苏与你住一个屋,怎不叫她给你配点安神香。” 子衿嘿嘿一笑,“哪用得着那个,奴婢想着很快该忙了。” 子衿行事粗中带细,陆菀很是满意。 接着便将子衿要做的事交代下去了。 之前便让子衿打听过巧荷的背景以及各种关系,如今需要更细致,包括近月来家中变化,都与何人来往,何时何地。 暂时不做什么,一旦出手,便不容有失。 为了能让傅昭仪彻底熄火,她准备了太久。 待半月后白苏把过脉,确定赵括瞧不出体内的避子药,到得那时,便可用檀木梳了。 天色渐暗,陆菀正盘腿坐在窗边矮榻上摆弄棋盘,谢湛便悄然行至身后。 陆菀只回首瞧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不理他,继续摆弄棋子。 子佩颇有眼色行礼告退,并不久留。 “等等,备水洗漱。” 子佩正欲走又被陆菀叫住,“不必,还早,皇上一会儿要走。” 谢湛负手而立,眼神复杂且微妙,很快又道,“去备水,再备好沐浴用的水。” 这才没多大一会儿子佩感觉额角已有了细密的汗,究竟听谁的! 第111章 不想 陆菀不忍子佩夹在中间,挥手示意她先出去。 子佩这才如释重负,挪动了如灌了铅的脚。 谢湛坐在榻几另一边正要碰棋子,陆菀便将掌心棋子放入棋笥中。 谢湛顿了一息便继续去捏棋子,顺着陆菀未打完的谱继续。 “陆菀,你到底想做什么,不必做这些姿态。” 陆菀垂下蜷着的双腿,用绢子细细擦拭指尖,“你不是一向能看穿我的心思么,猜猜看。” 谢湛只用余光瞧便知她垂着眸不敢与他对视,他能看穿她的心思是基于当下的行为与面部表情,再结合言语推断。 陆菀既不与他多言又藏着眼神不看他,他自问没这么大本事。 可她避着他不见他到底能为了什么? “不猜。” 陆菀仍旧未抬头,将手与绢子一起搭在榻几一角。 “回去吧,我想歇歇。” 谢湛将榻几连同上头的棋盘挪到身后,掐着陆菀的腰肢放在腿上。 “歇吧。” 一旦被他黏上根本是动弹不得,陆菀推他推的面部涨红,索性别过头不去看他。 “此等无赖行径,实非君子所为。” 不仅是今日的行为,还有翻窗翻墙溜门撬锁,这是一个皇帝?俨然一个登徒浪荡子! 谢湛突然愣住,无赖行径,这样的词竟会用在他身上,枉他日日嫌弃孟广是个不着调的浪荡子。 思及此他臂上的劲儿便松了松,陆菀也趁机从他怀中起身,整理推搡的有些凌乱的衣衫与身后如瀑青丝。 “恭送皇上!” 陆菀垂首屈膝行礼,只待送走他。 不过一瞬便被谢湛打横抱起,“送什么,我不走。” 陆菀连挣扎拍打谢湛的心思都没有,无形的压力压的她透不过气,只觉无力抗衡。 她伏在他肩头,颓然道,“别勉强我,我不是你的物件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此刻我不想。” 谢湛双眉蹙起,仍先将她放在榻上,为她脱鞋。 “你在想什么,我何时勉强过你。” 陆菀缩脚往最里头去,背对他。 “天色才暗就让子佩备水洗漱,任谁也要多想。” 谢湛脱下外衫躺在她身侧圈住她纤细的腰肢,“我去唤子佩备水,我们早些安置。” 陆菀应声谢湛便去了,子佩就守在门口听唤。 在子佩与竹云山奈几人的服侍下,二人很快洗漱完毕。 谢湛自知陆菀不喜在涂抹面脂时他为她篦发,这次便没凑上去,仍是子佩服侍在她身后。 子佩在陆菀的示意下小心翼翼选了那柄檀木梳,一下下梳着。 谢湛一向注意有关陆菀的一切,便是她常用的几柄梳篦也都记得,这把檀木梳她用了许多次,他送的黄杨木梳分明比她妆奁案上所有梳篦更上乘。 子佩见差不多了便熄灯离开。 陆菀兀自回到榻上躺下。 她扭动着避开他肆意的手,直接坐了起来,“谢湛!” 谢湛拉着她拢入怀中,“小点声。” 语罢,谢湛唇角的笑愈渐加深,她竟直呼他的名讳,醉酒那日是她第一次如此唤他,足以说明她在他身边在慢慢做自己。 这一次,他不再有过分举止,只拢着她将手搭在她腰间,与她一起沉沉睡去。 一连四五日谢湛都歇在卿玉阁,除了抱着她并无其他举动,陆菀的心也稍稍安了几分。 这日晚,子佩正熄灯时谢湛就来了,房中还余两盏灯子佩便退了出去。 谢湛脱下外衫紧贴着她,衣襟间除了一贯的迦南香还萦绕着丝丝酒香,不浓,想来只是浅酌两杯。 陆菀推搡着谢湛,他半个身子的劲儿都压着她实在太沉! “饮了酒就该在宣德殿好好歇着。” 谢湛的身子往后退了一寸,将她所有青丝绕着她脖颈放到身前,“本来是这么想的,但酒液入喉那一瞬,只想来见你。” 晚膳时分孟广到了宣德殿,吵嚷着今晚不走,谢湛本来应了,直到用膳时饮了杯酒就改了主意,为此孟广没少骂他,层出不绝的污言秽语堪比泼妇骂街。 他饮了酒陆菀有些怵,“见也见了,回去吧,明早若是睡过了误了早朝就不好了。” “回去可以,你都多久没与我亲近了。” 谢湛收拢那一寸之距,含住她的耳垂。 陆菀将头往前挪,离开他的掌控,“你我贴的这么近,这不叫亲近叫什么。” 谢湛的身子已产生变化,手也不安分的自腰间挪动,他垂首抵在她肩头耳侧低语道,“转过来。” 陆菀已变了脸色浑身紧绷,只反手推他,“你说过不勉强。” “嗯,没勉强。” 言罢,已稍稍用劲将陆菀的身子面向自己,但她始终呈保护姿态以臂挡在中间。 谢湛压下翻涌的欲念,“到底怎么了,你早就说想要孩子,如今这是在做什么。” 满室静谧。 陆菀垂下眼睑,她能感觉这几日在谢湛跟前愈发随性,这些底气兴许是源于那个梦,那个过了好几日都字句清晰的梦。 “没什么,这些日不想见你,仅是如此而已。” “你休想。” 言罢,已捧着她的脸不容分说吻了上去,一次次避着她齿关的咬合,与她斗智斗勇。 他攥住她捶打他的手,“别打我,痛的只有你。” 陆菀迎上他炽热且充斥欲色的狭长凤目,眉目含嗔忿忿道,“是,无论我做什么痛的都只有我,所以你在做什么!” “你惯来按行自抑收放自如,今日动这样的怒,真的只是为了这个?” 谢湛凝视着她,想洞穿她内心真实所想,心思刚起她便垂眸避开视线,他更肯定她不是无缘无故拒绝,他看不懂的是拒绝他又能如何? 陆菀想以身子不适为由,话刚到唇边便咽了回去,以谢湛的性子少不得去请赵括。 见陆菀讷讷不语,他的手已探向腰间解着绳结,喉结翕动着,“依你可以,但,只最后一步依你。” 他的唇游离在她唇角耳侧,握玉在手,身下火热抵着她却未有进一步的行动。 如他所言,他确实没勉强她,可她也是凡胎浊体,被这样不间歇的取悦何愁不被软化。 思忖间,腿间已传来湿腻清凉的触感,陆菀想踢他,可双足被他死死摁着挪不动分毫,酥麻的感觉令她身子愈发绵软使不上力。 “谢湛,你下流!” “圣贤出世皆先尽人伦大道,合乎本性,与下流无关。” 言罢,又继续方才的行为,时而抬眸觑一眼陆菀的神色。 漂亮清澈的桃花美眸氤氲着水光,饱满的唇在烛火照耀下益发诱人,他起身欲吻上去,她却侧首避开,只吐出一个字。 “脏。” “脏也是你的。” 说完又想凑上去,却被她绵软的手覆上他的唇。 陆菀另一只手用为数不多的力气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维持清醒。 “对别人也是如此么。” 第112章 不见 陆菀细细观察谢湛面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说这话是为了激怒他灭他的火。 可他浑不在意,挪开她的手就吻了上去,严丝合缝缠着她。 他还是没有更进一步,伏在她耳侧哑声道,“你都这样了还要拒绝么。” 陆菀抬脚踢他却被他握住脚尖微微蜷起的玉足,勾唇一笑,“骨软肉酥,没有杀伤力。” 心上人在怀,哪能自持。 “你瞧,是你在牵引我,非我勉强。” 陆菀侧首不理会他这狡辩之言,层层叠加的欢愉令她看见无数星辰,他们于星河中漂浮,融作一体,共攀山峦之巅。 ...... 翌日,天光乍现。 子佩似是早有准备,带了竹云一起入内收拾屋子。 陆菀取过铜镜瞧身上的红痕,锁骨以上干干净净,倒省了许多事。 竹云收拾完就出去了,只子佩一人在房中为陆菀挽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菀感觉头很沉,伸出双手揉了揉额,“不能服避子药,我体内残存的药效还未彻底消失,只一次应该无妨。” 子佩眉间略有愁容,“是,可瞧皇上这样往后还是会常来,恐怕避不过。” 谢湛昨晚应了这几日不来,下回再来至少会过了十五,只能再想法子,此刻也不好多说什么。 十五那日皇后照常被抬到宣德殿,她心里有许多疑问,不知今晚皇上会如何待她。 鎏金异兽纹香炉中永远熏着迦南香,能安定人心,摒弃烦忧。 那晚她是第一次踏足临安宫,院中玉兰花开的正盛,幽香随风浮动,忽深忽浅,令她记忆犹新。 想着已行至龙榻边,远远的一盏烛火与月光杂糅出的光打在榻上男子四周,看不真切。 “皇上万安。” “嗯。” 又是这副冷硬疏离姿态,唯有欢好时才会露出几分温柔,余下的怕都给了陆婕妤,无碍,只要她能尽快有孕,让嫡长子临世。 事毕,二人靠在一处。 “妾想多与皇上亲近,不仅只初一十五,皇上年岁渐长膝下犹空,是妾这个皇后失职。” 孟广虽面上冷淡抿着嘴,心底已是鼓声连连,这可是皇后啊,说这样的话也在情理之中,皇后与傅昭仪身段虽相差无几,容貌却远胜傅昭仪,他倒是想多多亲近,唯恐露了马脚。 “朕会考虑。” “只是考虑么。” 皇后将嬷嬷所教倾力发挥,自真正与皇上圆房后平添几分女子的柔媚与妩然风姿,与傅昭仪的气质相仿却又多了几分矜贵,端的是秾纤得衷,修短合度。 孟广顾不得回话,皇后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竟如此娴熟,比他还老道,三两下就勾的他难以自持。 再忍就是乌龟王八蛋! 翌日一早,谢湛回到宣德殿时孟广正打着哈欠支着头,很快将皇后所言告知。 谢湛换着冕服断然拒绝,旁的妃嫔几乎见不着他,与他也说不上话,皇后不一样,体态习惯太易暴露,能少接触就少接触。 孟广摇头叹息,可惜了。 “我也就跟你说说,万一皇后当你面提起你也知道是哪天说的。” 谢湛扎着腰带盯着他,将他面上一抹失落纳入眼底,“怎么,意犹未尽?” 孟广撇撇嘴,“可不是,皇后这等美貌佳人真是辜负了。” “你辜负的佳人何止这一个。” 孟广叹了一声便继续睡了,谢湛不在无人敢踏足寝殿,随便他睡。 临安宫的玉兰花花期格外长,开了快一个月也无颓败之势,仍傲然而立,暗送幽香。 竹云将树下的花瓣拾起收拢,按子佩的吩咐捣成汁子掺入颜料中奉至卿玉阁。 陆菀立在画案前,提笔却不知画什么,她真的已许久未画了。 这样好的颜料怎可浪费,还是算了罢。 “让子衿来回话。” 竹云应声便去了。 艳阳高照,这个点子衿该是醒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子衿就来了,竹云并未跟来。 “怎么样了。” 子衿来时顺便上了盏茶,“还未收到消息,宫外的事没那么快,总还要三四日。” “嗯,去歇着吧,换竹云来。” 陆菀仍旧立于画案前,实在不知画什么只好习字,顺便静静心。 一入夜谢湛就来了,彼时陆菀正捧着书盘腿坐在矮榻上。 她猜到谢湛今晚会来,晚膳后便洗漱完打发人出去了。 这些日子谢湛并未遣段正递消息,全凭猜测。 房中只榻几四周点着灯,除了陆菀再无旁人。 “你在等我。” 陆菀合上书放下,双臂交叠垂首,语中是难掩的萎靡与疏离。 “我太累了,想歇几日。” 谢湛面部逐渐僵硬,背后攥成拳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已经歇过了。” 偌大的屋子仿佛只烛火点亮的这一小块地方存在,狭窄,逼仄,其余皆是虚无,连呼吸都要用力才能至肺腑走一趟。 “谢湛,我很累,真的很累,由内而外的累,不想应付你,更不想见你。” 她每吐出一个字都在他心头扎了根刺,还是带倒勾那种,胸膛处每一次跳动带来的疼痛不亚于寸寸凌迟。 是真的累吧,他一早就知道,否则不会再三问她入宫是否累是否怨,他到底想得到什么答案,是她曾说的不累不怨?还是他刻在心底的自责与不安想得到慰藉。 他呀,终究毁了他心里那个清颜素衫,宛若冰雪般傲然于世的女子。 是她入宫那日。 是从祁王府假意撞上她被几位夫人瞧见那日。 亦或是,那年三月她压下骨子里的骄傲问他何故非要退婚,而他却为了让她死心问她是否愿做妾。 或者,是自他下定决心退婚那日就已摧毁了他胸膛处那颗剜了还生,生了再剜,久久不愈的朱砂痣。 “多久。” 陆菀见他沉默良久才蹦出这两个字,抬首道,“什么。” “我说,你想多久不见我。” 第113章 约定 陆菀细想他这话,本以为他还会赖着不走,果真不按常理行事。 若真要说多久,至少半个月,半个月应当能成事。 “一个月。” “好,就一个月。” 言罢,他去拉陆菀的手,“我来都来了,从明日算起,今晚不碰你。” 陆菀忆起那晚的细枝末节忽觉羞赧,面朝窗不看他,“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的。” 谢湛推开榻几坐在她身侧,握住她两只手,触手之温软令他心头发颤,“上回说不勉强你。” “与勉强无异。” “今晚保证不碰你,说到做到。” 如此,陆菀便同意他留下来,他既应了一个月就会做到,除非她受了伤中了毒,那时,他必会遣赵括来,他,应该也会来。 二人同榻而卧,相拥而眠,再无其他。 五日后子衿传来消息,说已将巧荷的事打听清楚了。 巧荷的父母兄弟都脱了奴籍置办了宅子,孙家自是察觉到巧荷的异样,递过好几封家书提起此事,但孙宝林那边好似无知无觉依旧信任巧荷。 只能说明家书被动了手脚。 孙父官职不高,女儿无甚宠爱这么久了还只是个宝林,孙家根本无力与傅昭仪抗衡,只有任人拿捏的份。 可惜子衿没有拿到傅昭仪为巧荷家里做这些事的证据,不过不要紧,子衿找不到证据谢湛一定能找到。 子衿还查出一件重要的事,巧荷有个已通过府试的表哥,虽不是奴籍,但与巧荷家自小来往甚密,与巧荷一同长大早已通了心意,只待孙宝林有一日肯放巧荷出宫嫁人。 巧荷再不济也是孙家姑娘身边伺候的,模样规矩都比外头那些小户女出挑的多。 “去查查巧荷那位表哥,与家中通个气,盯紧他,捏紧他的命。” 子衿说的累了,给自己斟满一杯温茶,直接饮了大半杯。 “奴婢还以为您会效仿傅昭仪,荐了巧荷那位表哥去陆氏族学附学。” 陆菀眉心微低,将手中绢子给子衿,示意她擦擦唇角。 “巧荷与傅昭仪沆瀣一气想让我绝子,没道理我还去帮巧荷的情郎,不过,可以暂时这么做,待巧荷一事了结再寻个由头处理那位表哥。” 子衿应声便想好此事该怎么做了,到陆氏族学附学的人不少,寻个边缘些的人推荐巧荷表哥想来不会横生事端,过七八日也就成了,再请那位表哥手书一封递给巧荷,巧荷会知道该怎么做。 巧荷那样的人能叛主一次,何愁没有第二次,不过是让她说出事实罢了。 或者,以出宫为饵,这才是巧荷最想要的。 事实上,若此事真走到那一步,巧荷不可能留着性命。 这些日子谢湛一次也未出现过,宫中唯一探讨的只有傅昭仪日日长留凤仪宫的事,但也没别的消息流出。 月底时子衿宫外的安排已成了,巧荷表哥下月初一就会入学,但还未拿到手书,想来也是个谨慎人。 避子药已停了一个多月,这个点白苏不在,只能晚些再唤她来瞧瞧脉,若瞧不出体内避子药的痕迹便可启用那把有问题的檀木梳。 子衿回房就边嗑瓜子边与子佩吐糟,“皇上口口声声想留在卿玉阁,也没耽误人家召寝,这些日子得召寝了三回吧。” 子佩瞪了子衿一眼,“那可是皇上,召妃嫔侍寝不是很正常么,姐姐可得管好自个儿的嘴,这些话不能在姑娘跟前提。” 子衿轻哼一声,没好气道儿,“双喜可是日日去姑娘跟前回话,我便是不说姑娘也都知道,姑娘都不在意你倒十分在意。” 子佩长叹一声,懒怠搭理子衿。 时令黄昏,白苏刚回房便往卿玉阁内室去了。 竹云将榻几上的棋盘挪开给白苏腾位置,而后便退出房门,她知道这种时候不适合留下。 白苏放好脉诊便开始切脉,指尖来回轻动,表情逐渐凝重,不一会儿又让陆菀换只手。 就连陆菀都感觉事有蹊跷,难不成体内药效还在?来不及等白苏收手陆菀便问出了心中疑虑。 白苏一言不发挥手示意噤声,陆菀只好耐心再等一会儿,心中却愈发不安。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白苏才收回手,望向陆菀的眼神复杂难辨,她不知这个消息于陆婕妤来说是好是坏,总之,应该不是陆婕妤此时想要的。 “虽月份尚浅,但奴婢能肯定,该是喜脉。” 白苏的话如一道惊雷炸响,陆菀先是一愣,表情逐渐僵硬唇色变得煞白,扶住矮榻的指尖在轻轻发颤,她很快握拳止住这种令她不适的感觉。 她安排好了一切,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能让傅昭仪自食其果。 天时地利人和,她终究差点运道,想想也是,谁又能事事如愿呢。 换个角度想,也好,怎么说傅昭仪的恩宠也不如往日了,听双喜说这些时日傅昭仪一次也未侍寝,之前做的并非无用功。 只那一次她就有孕了,她记得,那日是三月十二,距停用避子药只有二十来日,她不知是否会影响腹中胎儿,只好将具体日期告诉白苏。 白苏颔首推衍一番,好一会儿才道,“奴婢不敢确定,但已二十来日想来问题不大,若师父出手可保婕妤一切顺遂。” 所以,要尽快告诉谢湛,这些日盘算的那些事都得放一放,就连过两日巧荷表哥的手书也得藏下,终有一日会派上用场。 这个孩子不是她现在所期待的,既然来了,她必会护好。 “若让赵括诊脉,会不会发现我一个多月前服过避子药。” 白苏犹豫了一瞬,很快肯定道,“不会,已过去这么久,您体内的避子药已更迭殆尽,纵是师父也发现不了。” 听到这话陆菀便放心了,让白苏去唤子衿来。 今晚她必须见到谢湛,一刻也不能误。 第114章 傻子 白苏没有陆菀的吩咐不敢将此事告诉任何人,连子衿子佩都没说,只让子衿去回话。 陆菀没打算瞒子衿,简单告诉她便遣她去寻段正,这个点段正应该在宣德殿当差,但子衿还能找旁人给段正递话,是段正信任的人。 段正头一次见子衿这么急,只说陆婕妤要见皇上,还必须今晚。 段正一阵唏嘘,也就陆婕妤敢这样要求皇上,他不敢耽搁,大步去了。 谢湛闻言不觉拧眉,之前还说一个月不想见他,这才十几日,莫不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或者,只是想见他。 “什么事这么急。” “子衿姑娘什么都没说,看样子不像是小事。” 谢湛挥手屏退段正,将孟广递来的信件放入暗格中才换了身轻便易潜行的衣衫往卿玉阁去。 殿中亮如白昼,入内时,陆菀直接扑到他怀中,紧紧环着他的腰,这种感觉已许久没有过,便是她之前日日留他时也没有这样的举动。 接下来的话更是令他浑身一震。 “谢湛,我有孕了。”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扶住陆菀的肩定定望着她,眸中含着无限希冀。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你没听错,你要当父亲了。” 谢湛被这巨大的喜事撞的晕晕乎乎,丰神俊朗的容颜堆满了笑意,眸中闪烁着惊喜而明亮的目光,正欲大笑出声时,陆菀双手交叠紧紧捂住他的嘴。 “别吓着旁人了。” 面前的人儿宜喜宜嗔,他有多久没瞧见她这副模样,她也是欢喜的吧。 他轻轻扯开她的手,揽着她的腰吻了上去,既不能大笑,便要及时宣泄心底的喜悦。 满室静谧,唯有二人亲密时的吮吸声响一下下拨动着他初为人父那激动的心弦。 便是如此,陆菀仍在思索,谢湛怎就高兴成这样,当初已废宝林王氏有孕时没见他有任何表示,似乎只赏了些稀罕物件,小产时更是冷漠,难不成他见谁都溜门翻窗? 应该不会,若真是这样,宫中可不是谁都能忍住不炫耀。 大抵是真的期待与她的孩子吧,她想。 许久才视若珍宝般捧着她的脸温声道,“陆菀菀,我好高兴,我盼了这么久,我们的孩子终于来了!” 她靠入他怀中紧紧环着他,她本不欲与他如此亲近,孩子需要一个疼爱他的父亲,母以子贵子以母贵都是一样的。 “这个月我还没去过宣德殿,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谢湛的唇角想放也放不下来,他本以为还要等很久,起码一两个月之后,没想到这么快。 “放心,你只需好好养着,我会安排好一切。” 他抚着她如瀑般的青丝,语中是从未有过的温雅宽柔,心中一角好似得到了释放。 谢湛拉着她坐到矮榻上,拢她入怀,另一只手紧握她的手。 “陆菀菀,我们再也分不开。” 他拉着她的手覆在他胸膛,他胸膛处的跳动蓬勃有力,比往日跳的更快,更剧烈。 陆菀拧眉不解,陆氏族人并不多,她这一辈也就堪堪几人,最小的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陆蔓,如今已快十四了,她从未见过旁人有孕时夫君是何种模样,谢湛这样该是正常的吧。 思绪未落,谢湛又道,“可有洗漱。” “子衿出去时我就洗漱了。” “那你等等我,我去唤子佩备水。” 与子衿前后脚就来了,陆菀猜到他没洗漱,凭着他如今这份在意,她与孩子应该会过得很好。 谢湛洗漱时先将陆菀抱到榻上躺着,生怕她磕着碰着,连洗漱都不忘盯着她,像个傻子。 子佩的视线偶尔扫视到二人的眼神互动,心底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服侍完熄了灯一刻也没停就和竹云出去了。 谢湛躺在陆菀身侧如以往那般抱着她,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欢喜雀跃。 他抚着她亲着她的额发,爱怜道,“明早遣人去回皇后说身子不适,然后赵括会来,对外宣称有孕一个月,往后不必去请安了。” 皇后那边自要通个气,还要改一改彤史,这些事他得亲自去交代。 陆菀有片刻的怔愣,皇后一向不喜妃嫔请安迟来早退,当初王氏有孕时未日日请安是因胎像不稳之故,她有孕一个月就不去请安怕会惹皇后不快。 “我这身份不请安不合适。” “我说合适就合适,皇后那边我会亲去交代,你只需好好养胎,若想去走走就带上竹云与山奈。” 顿了顿又道,“两个都带上。” 陆菀靠在他肩头,想着该如何稳住他的心,思忖良久才道,“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平安健康,都不要紧,你呢。” 陆菀避开他的反问,又道,“我以为你会更想要男孩。” 谢湛略收了收唇角一直漾起的笑意,打心底来说,是,但并非喜欢,他的儿子不光要撑起这片天,更重要的是庇护陆菀。 “我想要什么不要紧,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一样疼,你别有压力。” 也好,这个孩子一旦降生,陆氏一族也有了倚仗,谢湛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哪日真想对陆氏下手也会顾虑孩子的母族。 “我没有压力,只想着你会不会哪日又不要我了,到那时我该怎么办,孩子该怎么办。” 谢湛怔了怔,这是她第一次说这话,不止他不愿提过去的事,她也是讳莫如深。 当年若没有她祖父的事他一定不会退婚,便是没有李家的助力也能登基,但不会这么顺利,磕绊会多些,祁王能多狂妄几载。 对于李家他是感恩的,李氏子弟他更是多有放纵,该封赏封赏,该提携提携。 他与皇后,结的是两姓之好,至于旁的,除了尊荣他什么给不了。 当年初得那封密信时挣扎过许多个日夜,一方面是陆氏的养育之恩与陆菀,另一方面又是生父的血仇以及被牵连的生母与祖母,这种两难的局面令他无数个夜里睁眼到天明,难以成眠。 到底,他做了选择。 “永远不会,永远不会。” 陆菀心底升起一抹哂笑,这个永远不知会是多久,曾经,她真的以为是永远,直到老去,直到黄土一抔。 第115章 昭媛 翌日一早陆菀便遣子佩亲去向皇后回话,皇后并未多言,只嘱咐好好歇着。 辰时末赵括便来了卿玉阁,孙宝林都惊了,赵括可不会随便给哪个妃嫔看诊,不过有了之前皇上出现在卿玉阁的事这也不算什么。 赵括虽是走个过场,还是好好为陆菀瞧了瞧。 “不到一个月。” 说着又稍稍挪了挪指尖,双眼放空处之泰然。 白苏一直立在赵括身侧,陆菀闲来无事便瞧见些端倪。 赵括心思平和专心为她搭脉,白苏却时而露出两分女子娇态,眼神中有崇敬有倾慕。 陆菀又将视线挪到赵括面上,唇边挂满了胡须,俨然一副年近而立之态,不光比白苏大了十岁,还有妻有子,实算不得良配。 她本以为白苏与宋修是旧相识,宋修模样也生得好,该有一段才是,没想到白苏瞧上的竟是赵括,人呐,都有慕强之心,她竟不知当初荐了白苏跟在赵括身边学医是对还是错。 她得寻个机会与白苏说说这事。 “婕妤的胎象目前瞧着还好,臣先开个安胎药的方子一日服三次,往后这个时辰臣会日日来请脉。” 陆菀颔首,收手整理袖摆。 赵括将方子递给子佩后白苏说道,“奴婢送送师父,这个点该去太医院了。” “去吧。” 这件事瞧着也不是一日两日,待白苏回来再与她说也不迟。 赵括离开不久便传出陆菀有孕的消息,谢湛下了早朝乘着龙辇直奔凤仪宫。 这是他头一回白日前往凤仪宫。 皇后与傅昭仪已候在关雎殿前接驾。 傅昭仪多日未见皇上,没想到今日竟在凤仪宫见着了,皇后就是皇后。 谢湛视线未落在任何人身上,只说与皇后有要事相商。 待二人进关雎殿后,段正侯在殿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谢湛没有言语铺垫,直接告诉皇后陆菀的受孕日在上月二十八,彤史要稍作改动,因为陆菀从宣德殿回卿玉阁的次日月事就来了。 皇后绝美的面容似被什么黏性极强之物粘住了,傻愣愣坐着盯着前方呈放空之态,眸中盈着一汪水雾迟迟未落。 婚后几载,她很少在白日见过皇上,如今竟为了陆婕妤的事反复交代。 本以为圆房之后一切会好起来,没想到还是那样,一月两次侍寝她怎能快速有孕。 陆婕妤这胎有皇上庇护定能顺利产子,只盼她生的是个公主,嫡长子始终比嫡子更尊贵。 “是,妾知道了,皇上可还有旁的要交代。” 谢湛双手搭在膝上,仔细想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很快说道,“嘱咐那些人无事别去打扰陆昭媛,送礼也不必。” 那些人,谁是那些人,是不是也包括她,皇上就这样冷情冷血么,到底都是他的女人,何至于此。 “陆昭媛?” “是,朕来时已拟旨晋她为昭媛。” “陆妹妹孕育皇嗣辛劳,也该晋晋位份。” 入宫不到一载从才人一位到如今已是九嫔之一,还有了身孕,瞧皇上如今对陆昭媛的热忱,产子那日定会给个妃位,该急的人不是她。 谢湛颔首便说要走,皇后起身屈膝相送,却在皇上自她身边走过时,闻到了一阵说不上熟悉也算不得陌生的气息,有迦南香,还有另一种香。 忽地唤住谢湛,上前欲为他整理衣襟,更亲密的都有了,这个算什么。 谢湛直接侧身避开,冷声道,“不必。” 说完便头也不回大步离开了。 这一次皇后闻的真切,是玉兰花香。 满宫上下玉兰花树倒是不少,唯有临安宫皇上才会常去,也是,皇上昨晚定是歇在卿玉阁,否则赵括哪能一早就往卿玉阁去。 谢湛出关雎殿时傅昭仪还候着,他并未停留直接乘着龙辇离开了。 傅昭仪已是眼眶含泪,皇上果真因那件事恼她了,皇上何时对她这样冷过。 只她想不通的是陆氏怎会有孕,巧荷明明说陆氏极爱那檀木梳,便是皇上常常留宿也不该有孕才是。 很快轻哼一声,有那檀木梳在,便是有孕也难以留住,走着瞧吧。 满宫上下都知晓陆菀有孕的事,还晋了昭媛一位,虽不是九嫔之首,但陆昭媛身怀有孕怎么看也比傅昭仪更得脸。 陆菀知晓自己晋为昭媛时还迟疑了一会儿,谢湛竟没与她提,她的婕妤也没晋多久,晋升速度实在快。 孙宝林得了消息便往卿玉阁走了一趟,喜的如自己怀孕了一般,好一番恭维。 本该有新的宫人到临安宫侍奉,段正那边只说人多眼杂伺候的人多不一定是好事,待物色几个靠谱之人再送来。 想来是谢湛嘱咐的。 子佩子衿有的忙了,吩咐人开了临安宫的正殿兰昭殿,空了这许久自该好好拾掇一番,也不着急住进去。 下午谢湛那边拨了个身材略敦实的厨娘来,虽只来了一人,有山奈等人打下手也够用了。 刘娘子的手艺很好,还会做紫玉兰酥,与之前在宣德殿吃到的一模一样。 听子衿说,的吃食谢湛大多出自刘娘子之手,在谢湛还是皇太孙时刘娘子便一直跟在他身边。 晚膳后不久白苏便回来了,回到房中刚用了盏茶就去见了陆菀。 陆菀没让白苏站着说话,自谢湛留宿的事被众人知晓后她对白苏愈发信任,白苏如今心系赵括,她得好好问问。 “赵括有妻有子,你知道吧。” 白苏瞪圆了眼,瞳孔骤然紧缩,好半晌才颤抖着唇道,“娘娘怎么知道。” “我只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陆菀不知白苏作何想,她怎么说也是自小受过诗书礼教的官家女,不该有给人做妾的心思,十三岁才没入宫中为奴,十多年来皆有奴仆服侍在侧,她怎会甘心日日给主母捧盂打扇。 白苏的唇张张合合,她不想去想这个问题,或者说不愿去想,她年岁也不小了,十九年来第一次遇见令她倾心之人,起初她只以为是单纯的仰慕。 渐渐地她越来越盼着每日能前往太医院,师父总是那么耐心,她所有疑问师父都能一一解答,也什么都肯教她。 “奴婢......奴婢,如今只想着跟在师父身边好好学医,往后才能更好感激娘娘相救之恩。” “白苏,你得好好想想,过两年我这边安定下来会给你找个好归宿,但终究得由你自己选择。” 陆菀话已至此,剩下的得先白苏自己想通透,白苏隐忍多年才将花房欺负她的人都收拾了,怎就在这件事上黏黏糊糊。 白苏离开不久谢湛就来了,仍旧眉眼含笑,一派喜色。 “想什么这么专注。” 陆菀没抬头看谢湛,他已习惯三宫六院妻妾成群,便是告诉他也不会理解,说不定会直接将白苏给了赵括,这算什么。 第116章 嘱咐 “没想什么。” 陆菀正欲穿鞋,却被谢湛摁住,“要干嘛。” “想回榻上躺着。” 谢湛将她拦腰抱起往榻边去,“那你说一声就是,弓腰穿鞋也不嫌累,往后别自己穿。” “未免矫情。” 谢湛将她放平,直接往最里侧放,“该矫情就得矫情。” 放好便脱了外衫去熄灯。 见谢湛已吹了一盏灯忙唤住他,“等等,还早呢,我还没洗漱。” 谢湛停下熄灯的动作,去唤门外候着的子佩备水。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陆菀才收拾妥当,自始至终没下榻,谢湛恨不得帮她涂抹面脂。 其实陆菀到现在什么反应都没有,没有旁人说的嗜睡孕吐,亦没有吃不下饭。 过几日待谢湛这股欢喜劲儿淡了就该不来了吧,毕竟她身子不便。 “我明晚不来。” 明日是初一,的确不会来。 “嗯。” 谢湛吻着她的额发,抚了抚她的小腹,心中已有计较,待她平安产子他不会再瞒她任何事,会将有关他的一切袒露于她。 “陆菀菀,我心里许久没这么安宁了,有你,有我们的孩子。” 或许冥冥之中都是注定的,若陆贺两家没有定亲他不会这么早让陆菀入宫,他会想到更好的法子,可如今他们连孩子都有了,未必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可她心里自入宫起就从未安宁,自知晓祖父参与害先太子一事心中愈发陡峭,时刻担心谢湛一时忿忿对陆家出手。 便是知晓谢湛如今心系于她仍是担心的,他能弃她一次就有第二次,哪能真的安心呢。 “嗯。” 谢湛借着昏暗的光低头瞧了瞧陆菀,这声“嗯”寄托了许多别样的情感。 “怎么反倒惆怅起来,快当母亲的人了,得放宽心。” 母亲,就算位列九嫔之一她怎敢称腹中孩儿的母亲,“好。” “安心,我会为你为我们的孩子打算,再给我些时日。” 起码得先收拾祁王那个老东西。 陆氏百年清誉纵不能全部挽回,也可挽回绝大部分,他怎会让陆菀永远屈居妾妃之位,李家与皇后都无大错,他不会废后,还有别的法子。 陆菀仍只回了一个字,檀木梳的事暂且放一放,巧荷的表哥也不能动,会有派上用场那日。 翌日,孟广与谢湛正共用晚膳。 瞅见谢湛那时刻漾起的嘴角孟广便忍不住呲他。 “就这一个瞧把你高兴的,往后小爷儿女成群看我怎么挤兑你。” “随你怎么挤兑。” 若是往常谢湛定要训诫一番,少不得赏孟广两记白眼,今儿从始至终都是笑盈盈的,孟广与他相交这几年头一次见他高兴成这样,真是稀奇! “赶紧吃了走!” 谢湛放下玉箸,拭了拭嘴角大步离开。 孟广被谢湛这行为惊的口中美味都忘了咀嚼,囫囵咽下后啧啧两声继续吃! 不到一个时辰皇后已入了寝殿。 殿中一如往常昏暗,只能勉强视物。 待到龙榻边未及行礼就被榻上男子拢入怀中,欺身而上,突阵强袭。 皇后在身前男子俯身那一瞬,萦绕在鼻间的唯有迦南香,许是沐浴后洗却干净之故,她想。 想着,便侧首欲亲吻伏在耳侧的男子,还未真正碰上就被拒绝了。 嬷嬷说男女欢好该是如此,可皇上从未与她这般过。 孟广正上头呢差点就被皇后得手了,他这面具再真实也怕露馅,别亲着亲着分层了! 皇后一次不成也没有尝试第二次的想法,兴许皇上就是不喜如此,没的惹皇上生厌就不好了。 陆菀的心一日比一日安宁,谢湛除了初一那晚歇在宣德殿,一直到十四,每晚都陪在她身边。 偶尔来的早还会亲手为她洗脚,譬如今晚。 她深觉如此不妥,可谢湛坚持,当着子佩竹云等人的面也毫不掩饰。 待子佩等人出去时,陆菀已靠在他怀中。 “你是皇上,哪用得着做这些。” “在你面前,我只是我。” 陆菀以掌心覆住他的唇,“不许说这种话。” 谢湛不急着挪开她的手,眉眼反倒变弯了,他知道,她的心再一次在融化,这个孩子紧紧系着他们。 好一会才将唇边她的手握在掌心,紧紧攥着。 “你生辰那日送你的珠子哪去了,我怎么一直没见着。” “太贵重不舍得戴,收起来了。” 陆菀不知子佩放哪去了,但的确是收起来了。 “上回的料还未用完,又打了两支步摇,匠人正在做,都是你喜欢的。” 他亲自画的图纸,反复斟酌了许久修改了多次,光图纸前前后后约莫一个月才定稿,并非因她有孕才要给她。 “孩子出生前我也不用去请安,也很少出临安宫,那些首饰也用不着。” “妇人产子极为凶险,赵括说产妇心情愉悦于生产有利,平日里多打扮打扮,自个儿瞧着也高兴,待月份大些要多走一走,一定要带上竹云与山奈。” 于他而言,陆菀的生命重于一切,赵括每日给陆菀瞧过脉下午在谢湛不忙时还要去宣德殿回话,谢湛问了他许多怀孕生子的事。 谢湛又嘱咐了许多,陆菀却神思翩飞。 她忆起先太子妃便是因先太子亡故才受惊难产诞下谢湛,自己却丢了性命。 谢湛说这些话时一定记挂着他的生母。 他了解这么多这么细致,是担心她会如他生母那般吧。 他,真的已不在意祖父那封信么。 第117章 黏人 谢湛见陆菀许久不理他,瞧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 “罢了,这些事我让赵括叮嘱你宫里的白苏,再由白苏转达给子佩她们。” 陆菀将衾被往上提了提,“谢湛,每晚让我枕着你胳膊,不会麻么。” 当然麻,他失而复得岂会放手。 “不会。” 倏地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明日春闱放榜,你怎不问问我你兄长是否榜上有名。” “这种事我怎好过问。” 陆菀当然想早些知道,但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日。 “六月初的殿试,你兄长会参加。” 只这一句陆菀就懂了,兄长考中了,只待殿试定名次! 这一刻的喜悦比知晓有孕时更甚,陆家有望了,父亲母亲不早早给兄长定亲就是在盼这一日。 自祖父仙去陆家不如往日多矣,陆氏族人都盼着兄长能重振陆家门楣。 如此也说明,谢湛从未阻挠过陆家的前路。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怎不说话,欢喜过头了?” 陆菀被他低沉的嗓音怔忡了一瞬,身旁这人给她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是他,又不是他。 “嗯,我很欢喜。” 他将温热的掌心覆在她小腹,想早些见着孩子,想与她携手抚育。 “那就延续下去,将你的欢喜传给我们的孩子。” 陆菀应声便阖上了眼,他真的好期待这个孩子,这么想要孩子为什么不让赵括为宫中妃嫔调理身子,为什么那些妃嫔只私底下一盏一盏喝坐胎药,为什么与皇后成婚多载皇后从未有过身孕。 嫡庶终究有壁。 次日是十五,谢湛没有出现,陆菀已在这日入主临安宫正殿兰昭殿,果然比卿玉阁宽敞的多,摆件大多都是谢湛派人新送来的,一应布置也都是子佩安排。 也是在这日晚膳,陆菀第一次感觉平日里爱用的荤食瞧着都腻腻的不想用,只稍稍用了些瞧着清爽的素菜便撤下去了。 才有孕一个月多点便有了反应,但她并不觉得难耐,她腹中有一个小生命与她血脉相连,虽还未感受到胎动,但这种奇异的感觉令她产生了无限憧憬。 翌日早膳刚用了几口粥便觉反胃,平日里瞧着可口的小菜也都不想用。 待赵括请脉时陆菀腹中空空面色有些难看,人也显得恹恹的没精神。 “怎的才过了一日娘娘的气色就差成这样。” 昨儿晚膳就用的不多,一晚上没睡好,总觉得自腹部到喉头都腻腻的不舒服,早膳用了几口粥就吐了,很饿又吃不下,难受的紧。 这些话是由子佩转述给赵括,陆菀实在提不起劲儿。 赵括提笔拟了几个药膳递给子佩,还嘱咐不管多少一日三餐不可废。 赵括走之前在陆菀手臂上几个穴位上扎了几针,午膳时那种腻腻的感觉便好多了,起码没吐。 因着午膳用的不多,午憩后不久便饮了盏刘娘子炖的莲子燕窝羹,用赵括教的法子炖的,果然清爽不腻。 到院中廊下坐了一会儿便回房继续睡了,这一觉很舒适。 醒来时谢湛正坐在榻边握住她的手,痴痴望着她,那眉心皱的厉害,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心疼与担忧。 赵括说完她今日的状态他就有些分神,到底处理完政务才过来。 方才听子佩说用了盏燕窝羹才歇下,怎的气色还是不太好,唇瓣用力抿了抿。 “怎么来了也不说话。” 说完又意识到此刻是日光,天还大亮着,他分明不想被人瞧见他在这,怎么大白天就来了。 “才一日不见怎么感觉隔了许久。”说着以指背抚了抚她的右颊,嘴唇开合三次都未将心中所言表露。 他差点就说让她迁到宣德殿住着,虽只后殿能安寝,到底每日来往之人繁多,还是不便,且易被人诟病。 陆菀将头挪到他腿上,一语不发。 谢湛爱怜的捋顺她的青丝,殿中安静的只有二人并不重的呼吸声。 “饿不饿,想吃什么。” 陆菀本以为自己睡了许久,如今瞧这天色应该也就睡了半个多时辰。 “晚些再吃,你若饿了可让刘娘子早些准备。” 他饶有兴致把玩着她的指尖,“不急,等会与你一起。”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陆菀又睡了过去。 这一小觉醒来时屋里已暗了,她还枕在谢湛腿上。 一整日睡睡醒醒,头都睡的昏沉了,明日再不能如此。 “饿了吧。” 陆菀轻轻应了一声便支着榻要起来,谢湛自然而然为她穿鞋,又取过外衫为她披上。 陆菀见他做这些实在不自在,被旁人瞧见实在不像话,这种事他反倒不遮掩。 “这些还是唤子佩来做吧。” “顺手的事唤子佩作甚。” 说完便去唤殿外守着的竹云,让她吩咐下去让刘娘子备膳。 回首时陆菀正在点灯,谢湛忙大步过去接过她手中的火折子。 陆菀被谢湛一只手搀到矮榻上坐定才说道,“我又不是泥捏的,走两步坏不了。” 这样被人捧着护着的感觉仿佛已许久没有过,这个孩子是在他父亲期待中来临的,很好。 “走两步倒是无妨,关键屋里太暗,容易磕着碰着。” 不一会儿屋里便亮堂起来,谢湛倒了杯温烫的水递给陆菀见她喝了才推开崭新的黄花梨榻几,坐在她身侧一手抱着她另一手紧握她的手。 “谢湛,你好黏人。” 陆菀微微翘首望着他,他却直接亲了亲她,并不深入,只浅尝辄止。 于她而言,这样浅显的吻才最打动人的,不为那些旖旎之思,只因她是陆菀。 “黏着你和孩子不是应该的吗。” 细想想,入宫之初谢湛虽言辞冷淡整日一副臭脸,可他仍旧喜欢与她贴近,他打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只从暗黏变成了明黏。 “我和孩子好好的,哪有什么应不应该。” 谢湛稍稍有那么一点点被揭破的窘,很快就消失了。 少时只偶尔在无人处才能碰一碰她的手,就算碰到了也不敢像如今这般轻抚摩挲,只记得那时心头狂跳,紧张的几乎忘却掌心牵的是她的手,哪有现在这般随性,便是被人瞧见也无所畏惧。 想着,搭在她肩头的手渐渐滑至腰后。 双唇相贴时不自觉阖上了眼,不同于初次与她亲密接触时的感觉,那时的他生疏且茫然,隐约还记得咬破了她的唇。 少时那些悖乱的梦都成了真,还结了果。 第118章 对弈 察觉到有人靠近兰昭殿他才松开陆菀,只攥着她的手。 是晚膳备好了,唤二人前去用膳。 他紧攥着她的手,一路牵着行至桌前坐下。 子佩与竹云不敢出去,怕陆菀一会儿要吐。 谢湛夹了一箸芙蓉鱼片递到她唇边,“你尝尝能不能吃下,别勉强。” 陆菀只张口咬了一点,咽下后感受了一番才将整箸鱼片含入口中。 谢湛见她咽下后眉心处便微微蹙起,又给她夹了箸清爽的菜压一压。 陆菀没吃,子佩见状忙倒了杯水递过去,陆菀饮了大半杯那股劲儿才好些。 这次换谢湛蹙眉了,才吃了一口就难受成这样,往后怎么办。 陆菀放下杯盏见谢湛神情凝重定定望着她,吩咐竹云为谢湛布菜。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二人才算是用完,陆菀虽用的不如往日多,荤食也吃不下去,好歹用了些素菜和半盏刘娘子在灶上煨了一下午的雪蛤燕窝羹。 子佩等人没着急将碗碟撤走,先备水服侍二人洗漱,洗漱完就不用她们这些下人服侍啦。 时辰尚早,陆菀与谢湛洗漱完坐在矮榻上对弈。 入宫这么久,二人闲来对弈还真是头一次,再往前追溯,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黑白棋子交替前行,黑子胆大棋风泼辣,招招奋勇,大有气吞山河之势,再一观谢湛,肢体放松眼神坚定,好似赢定了一般。 陆菀并未被他影响,只按自己的棋路走下去。 直到她故意埋了个坑被谢湛察觉到。 谢湛捏着一枚黑子迟迟未落,抬眼觑着陆菀,所以,她做事之前都会提前埋下暗桩,等着敌人往里钻。 她是何时学会这些的。 陆氏一族从无妻妾嫡庶之争,那就是入宫后。 这次他并未跳入陆菀设的陷阱,反其道而行之,将黑子落在了连他也没想过会落的位置。 陆菀见状并无异样,似是早有预料,二人继续有来有往,直到整个棋盘再落不下一子。 陆菀嗔了谢湛一眼,“没意思。” 言罢便起身往榻边去。 谢湛笑着将她拉到腿上坐着,环着她仍不盈一握的腰肢。 “怎么了。” 陆菀轻轻挣脱便起来了,往榻边行去,“你说怎么了,早就可以赢偏要拖着,是打量着我看不出来么。” 观棋如观心,谢湛只是想多了解她如今的思路。 谢湛将灯熄了跟上去,掀开衾被贴着她,自觉将手自她颈下穿过。 如今日这般守着她小憩,与她共进晚膳,乃至方才的对弈,都让他觉得无比惬意,只瞧着她进食太少难免有两分不痛快。 他不能代替她孕育子嗣,只能从旁宽慰。 “没有拖着,是你棋艺精湛,每次来都见你在摆弄棋盘,你怎地不相信自己。” 语中既平稳又笃定,就连陆菀都怀疑方才是不是感觉失误,很快便否认这个猜测。 “我瞧着你不是夸我棋艺精湛,是在夸自己。” 谢湛见她言语轻快,笑意自心底萌发。 他们之间有了这个孩子果真变得不一样了,骨血相融塑造出了一个新生命。 谢湛以掌心托着她下颌,随着二人的唇越来越近,陆菀直接伸手挡在中间。 “不可以。” 床帐未落,皎洁的月色打在她面上,她扑闪的羽睫很快往下垂,垂下那一瞬眸中带着一丝羞赧,颊上隐隐浮起了桃色。 “这点自控力还是有的,我不会越了那一步。” 这话与那日的只最后一步依她有些像,想到这颊上更烫,她疯了不成,怎么老想到这些。 谢湛将她所有神色纳入眼底,随即与她脸贴脸,感受着自她脸颊传来的温度,果然很烫。 不过几息之间就被她推开。 笑意自胸腔扩散,溢至四肢百骸,“你这是想到什么了。” 陆菀推开他背过身去,用衾被将自己裹严实。 “不早了,快睡吧。” 谢湛紧紧抱着被子,被子里有她。 想是白日里睡多了,在谢湛蹑手蹑脚穿衣时她竟然醒了。 谢湛刚束好腰带便瞧见她正侧身看他。 “怎这么早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谢湛坐在榻边为她掖了掖被角,顺便拉过她的手握住。 “今晚本就觉轻。”她将手从他掌心扯出,催促道,“还等什么,快走吧。”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才离开。 这个点还早,陆菀又躺平睡了过去,直到子佩唤她。 “午膳前叫上竹云山奈一起,我想去后苑走走,整日闷在房中不好。” 子佩顿觉欣喜,这几日姑娘胃口不佳,走走再用膳说不定会更有食欲,多吃些腹中皇子才能长得更好。 “好,奴婢也是这么想的。” 自赵括昨日针灸过,用膳时只稍稍注意些便不会吐。 用了早膳便让子佩去唤白苏了。 那件事过了这么久也该想清楚了。 子佩出去不久白苏就进来了,子佩主动侯在殿外。 白苏半个多月来一直在想她与师父的事,在子佩唤她之前她还是一头雾水,但此刻,她心里有了答案。 “娘娘,奴婢想清楚了。” 陆菀面露浅笑,示意她坐下说。 白苏并未拒绝,跟在昭媛娘娘身边日久,她愈加发觉娘娘并非初入临安宫时她以为的心思阴沉之人,只表面瞧着冷,实则待身边人很好,否则哪会管她做不做妾呢。 “奴婢的确心悦赵院使。” 这一次,白苏没有称赵括为师父。 “但奴婢不想做妾,更不愿为外室。” “情起而深,一寸相思千万绪,奴婢往后想一直跟在赵院使身边学医,不作他想,只要能常常相见便可。” 陆菀怔了怔,以赵括如今的年岁至少能在太医院任职二十载以上,白苏若一直跟在她身边便可日日前往太医院。 一寸相思千万绪,这样的陪伴岂非日日备受折磨,若是她,会直接割舍再不相见。 人与人终究不同,兴许这就是白苏真正想要的。 第119章 散步 陆菀尊重白苏的决定,白苏的医术日渐进益于她而言是好事。 白苏离开兰昭殿内室时,通体畅快,既已捋清思绪,往后只需好好做事即可。 赵括按着点来请安,问了问陆菀用膳情况与孕吐反应,把了脉便离开了,并未针灸。 巳正一刻陆菀就携子佩竹云一众人等往后苑去了,选在这个点也有此时妃嫔少有前往之故,毕竟是快用午膳的点。 唯一一次来后苑还是在去岁的重阳夜里,那晚她偶遇了谢湛。 白日的后苑景致更佳,古柏参天,各式各样怪石异花点缀在园中,再往前走几步便是万春亭。 虽已是九嫔之一可以乘坐辇轿,但今日本就为了散步赏景,多日未走这么远,瞧见亭子哪能不去歇歇。 甫一走近没有古柏老槐遮蔽才瞧见傅昭仪带着侍女歇在此处,杨美人在她左侧坐着,石桌上还摆着香案,瞧这情形是在调香。 还真是巧了。 竹云与山奈已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浑身都绷紧了,她们绝不可让昭媛娘娘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她们身份暴露便是因昭媛娘娘受于氏掌掴之故。 陆菀并未骄矜,主动见了个平礼。 只杨美人起身规规矩矩向陆菀行了礼,陆菀抬手叫起,没有为难,她与杨美人连话都未讲过几句,只是立场不同。 傅昭仪停下手中动作觑了一眼陆菀就垂首继续调香了。 “多日未见陆昭媛,有孕也难掩姿色,难怪得皇上看中。” 傅昭仪已许久未侍寝,本以为陆昭媛有孕后皇上能少去临安宫将恩宠分给旁人,没想到自上月底到现在除了皇后初一十五往宣德殿去了两次,皇上竟一次也未召寝! 万春亭前头还有个浮碧亭,陆菀本想去那歇歇,傅昭仪竟拈酸起来。 “昭仪娘娘才是皇上心头所好。” 若是在去临安宫之前听闻此言傅昭仪会觉得此话悦耳,如今只觉陆菀在挖苦她,那晚的事便是她也不敢与旁人提起,皇上既开口连坐三族便不是假话,否则那些孤身无出处之人也不会平白消失,这件事只能烂在肚子里。 “谁是皇上心头好你我心知肚明,倒不必在本宫跟前狐假虎威。” 谢湛召寝次数本就少,如今宫中流传的最得宠之人不知为何仍是傅昭仪,陆菀此言不过是顺势,细细想来还真有几分讽刺之感。 陆菀并不作答,傅昭仪说什么做什么于她而言好像都不太重要,点头示意便离开了。 这几句话把杨美人听的云里雾里,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她也没觉得陆昭媛仗着有孕拿乔作势啊,语气听着与往日一样。 她与傅昭仪本就附属关系,只有傅昭仪问她的,没有她问傅昭仪的资格。 想着便已回头瞧了眼陆昭媛的背影,被宫人团团围住,什么也看不清。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专心做事吧!” 杨美人被傅昭仪这厉声惊的冷汗涔涔,忙收回视线继续调香。 傅昭仪心底冷笑,听巧荷说与孙宝林去兰昭殿时还能瞧见妆奁案上的檀木梳,陆菀这胎一定保不住,便是能生下来也是个有问题的,她得意不了多久了。 陆菀快行至浮碧亭才瞧见旁边叠砌垒垛的假山,这应该就是堆绣山了,水声哗哗流淌,与异木间阵阵莺雀的婉转啼鸣此起彼伏,令人如痴如醉,阖上眼去感受,仿若置身山间林中。 方才就听见水声,如今更真切了。 她怎么如今才踏足后苑呢,这当真是一处纾解心情的好地方。 从前不来是怕图惹是非,如今她的位份仅在皇后之下,又有竹云山奈相护,偶尔来一次倒是件赏心悦目之事。 往后也不用早起请安,整日闷在屋里对孩子也不好,就像谢湛说的,多走走于生产有利。 浮碧亭的亭和抱厦均为绿琉璃瓦黄剪边,攒尖顶上安琉璃宝顶,方亭内天花正中有双龙戏珠八方藻井,周围为百花图案,檐下苏式彩画,尽显皇家气派。 子佩在石墩上垫了一方素娟陆菀才坐上去,又有竹云将备好的水倒了一盏递给她。 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继续游览,一路走来,仅遇见了傅昭仪与杨美人,说明这个时辰的确没什么人来。 只不知傅昭仪是日日来还是偶尔来,回头得让子衿打听打听。 回到兰昭殿时陆菀的腿已有些酸胀,往后还是备上撵轿到了后苑她再下地走比较好。 累了一通觉得午膳都变得可口了,荤食也多用了两箸。 天色渐暗,谢湛来的只比昨日稍晚些,正赶上陆菀用晚膳。 “又来的这样早,可有用晚膳。” 谢湛接过子佩递的手巾便坐在陆菀身侧,“想着你这两日晚膳用的晚,说不定能赶上。” 竹云直接摆好了碗碟,这些是早已备好的。 “今日感觉如何,可有好些,有没有多吃一点。” 陆菀盈然一笑,随意夹了一箸菜塞入他口中。 “问题太多,还是先吃吧。” 他攥住她的左手,胸膛处被她的此刻的笑容填的满满当当,她与他相处益发随性自然,待孩子出生,他们只会更好。 一餐饭用的舒心,早早洗漱后谢湛又提议与陆菀对弈,陆菀只嗔他,默然拒绝了。 他的棋风激进中透着小心,似乎能看穿她每一步的真正用意。 谢湛行至矮榻瞧见榻几上放了一个绣了一半的赤色金线封边的小肚兜。 她一向不喜女红,这是在盼着孩子。 他也一样盼着。 第120章 发现 “此刻还早,你若没有困意不如我们去写写画画,或者我抚琴给你听。” 陆菀立在他身后,眼尾轻扬,“往日我点灯看书你都会说伤眼睛,今儿就不怕伤眼睛了么,抚琴也不可,我平日里少有碰琴,你抚琴更是不妥,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听出来。” 他转身抚着她的颊温声道,“哪里是叫你写写画画,多点几盏灯,你看着我画。” 见陆菀略有迟疑,又道,“虽不如你画的好,就当图个乐吧。” 如此,便需要子佩竹云服侍在侧。 子佩去备水和颜料,竹云拿出上好的牛油蜡点在画案四周,将整个画案照的亮如白昼,又哪里会伤眼睛。 画案右侧还放着陆菀近日常用的字帖。 子佩将各色颜料一一摆好,满屋都飘着玉兰花香,虽平日也屋里也是这味儿,此刻更浓烈了几分。 “好香,也就你才有这样的巧思,作出的画都添了几分雅致。” 说话间已提笔画了,画了他最想画的。 陆菀时而坐着时而站着,偶尔会将茶水递到他唇边。 子佩瞧着这一幕,若是当年什么都没发生,姑娘与皇上也该是这样,如今瞧着,虽还是那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多了点什么又少了点什么。 半个时辰后,谢湛笔下的画就初具模型。 他画的很快,结构框架很娴熟,连思考都没有,像是画了多次。 又是半个时辰,他的画几乎已完成了七七八八。 她立在他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看的真切。 画中是从前她在陆府住的院子,玉兰树下是一个女子,衣衫水袖被风吹的翩飞在面上,带飞了几缕发丝,花瓣被风惊的斜斜落地,又形成一小股并不猛烈的龙卷风,将画中女子拢在花瓣中央。 好美,连她都不禁赞叹。 那个梦根本不是梦,或者说,不仅仅是梦。 她早该知道,寻常的梦醒来便忘了大半,起身后就如浮光掠影般几乎忘却干净,可那个梦中的一字一句她至今都记得无比清晰。 所以,生辰那日他是内心积压太久才哄她醉酒抒发心中情意。 他说他眼里看不进去别人,他说他自始至终没变过。 又过了约莫两刻钟,谢湛的画已完成。 他画的很好,就连轻纱拂面的姿容都颇具神态。 那是少时的她,颊上还有未褪去的圆润感。 她用手中绢子为他拭了拭额角,“画的很好,累了吧。” 子佩已拧了手巾递给谢湛,谢湛接过细细擦拭。 “这叫什么累。” 将手巾递还子佩又道,“这画先晾在这,我明早带走。” “带便带吧。” 陆菀先他一步往内室行去,他忙大步跟上,轻轻捉住她的腕,又与她十指相扣。 她的步伐并未因他减缓,只带着他一起。 一路走,一路熄灯。 直至回到榻上。 “方才听你说今儿去了后苑。” 陆菀靠在他臂弯,阖上眼如实道,“嗯,景色极佳,今日之前只去岁重阳那晚去过一次。” 谢湛白日里一次也未去过,也未见过后苑的全貌。 “景色既佳偶尔闷了也可去走走,一定要带上竹云与山奈,步行过去太远,还是来回乘轿吧。” 陆菀抿唇,提起这个她的脚乃至双腿便有些酸胀,本想着多走走是好事,哪晓得她太久没走这么多路根本受不住。 谢湛见她讷讷不语便知她今日定是走过去的,很快将臂从她脖颈下抽出,坐起来揉捏她的足。 陆菀将腿缩了缩,也坐了起来。 “今儿子佩已为我捏过了,你不必如此。” “我篦发的手艺虽不如子佩,这个却比子佩精通的多。” 他扶着她的肩让她躺好,又握住她稍稍有些凉的脚,一下一下按着,慢慢上升到小腿,大腿,又换另一条腿。 一套动作下来已过去了两刻钟,方才的酸胀感逐渐淡而远去,他竟连穴位都能精准把控,他这几载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倏地起身抱住他,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她想问问他在做什么,他此刻究竟在做什么! 想想便罢了,他会回她什么呢,会说他心里只有她,亦或是他心甘情愿为她做这些。 无论说什么都会动摇她,她不要,他最好什么都别说,只这样就好。 谢湛将手覆在她背上,轻拍着她,低沉的嗓音自胸腔至唇边溢出,“怎么了。” “没有,只是觉得腿舒服了许多。” 他松开她,带着她一起躺下,又嘱咐道,“多走走是好事,但头三个月胎不稳,下次再去后苑乘轿去,到了再下来走,也别走太多累着。” “好。” 一夜安眠。 谢湛已习惯寅正起身,他没有忘记要带走昨晚那幅画。 从前画的都收在柜中,只昨晚那幅他画的最好,不仅将她的神韵画的栩栩如生,画上也都是她的气息。 为她掖了掖被角才轻手轻脚出了内室往画案处走。 忽地碰了下画案前的一把椅子,将右侧案屉撞出了一角,他觑了眼内室的方向仔细听了听,发觉并未吵醒陆菀才走过去欲将案屉合拢。 都已合上了却又拉开,合上那一瞬借着清幽的月光瞧见右下角有个浅色小瓷瓶倒了,正欲扶正发现散了些东西出来,有药味。 他捏起一粒放置鼻尖轻嗅,药味很浓,她为什么将药放在这,这是什么药,她为何要服药,是身子有何不适么。 思忖间已将流出的药丸装入瓷瓶中,带了两粒走准备问问赵括,自没忘卷好那幅画带走。 晨曦穿过重重云霞,陆菀睁开眼,四周的景象逐渐清晰。 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感,直接就开始呕吐。 子佩推门而入轻拍她的背,一脸忧色。 因着腹中空空,呕了好一阵什么也没吐出来,直到漱了口那种感觉才稍稍减缓,但仍旧不适。 早膳也觉得腻味,只堪堪用了几口白粥。 待赵括来时,针灸了一刻钟多点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才好上许多。 “本宫这胎还好吧。” 赵括神情有一瞬的木讷,边取针边说道,“娘娘放心,只要按时服用安胎药,每日保证营养摄入,必能母子平安。” 陆菀闻言心下稍安,只要孩子无恙就好,又问了孕吐会持续多久,赵括说一般有孕三四个月时就会好转甚至消失。 其实这话白苏说过,但从赵括口中证实才更令人放心,并非她不信任白苏,赵括怎么说也是国手,说出的话自有分量。 她抚着小腹,如今才一个月多点,看来再等两个月左右这种感觉便会渐渐消失了。 两个月而已,会很快。 白苏如往常一般与赵括一起离开,刘娘子熬了一个多时辰的粥也上了桌。 早膳用的少,这会儿的确是饿了。 第121章 避子 赵括掐着点在宣德殿寝殿外候着,这些日他都在皇上午睡起身时前来回话。 皇上的事他知之甚少,一向只按吩咐做事,但他能瞧出陆昭媛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正想着,便闻得殿内叫进,没等皇上问他便主动开口。 “昭媛娘娘今日孕吐加重了,早膳只用了几口粥,臣施过针后好了许多,离开时正瞧见小厨房的人端着粥和几碟小菜往兰昭殿去。” 谢湛身着中衣扶额道,“总是施针缓解孕吐会否对母体有影响,会很疼吗。” 赵括愣了愣,对于皇上关心的点他日益习惯,很快答道,“皇上放心,臣用的针很细,酸胀感多于痛感。” 谢湛垂手抬眸,见赵括眉间微有凝滞,似有难言之语,拍了拍榻边示意他说。 “臣从昭媛娘娘有孕那日诊脉时就察觉娘娘体内似有药物残余,但只隐隐有些,并不明晰,似有若无的,所以臣不敢随意与皇上说,怕是误诊了。” 说着,觑了眼皇上,见他面容无异正仔细听着又道,“这些日子臣日日为娘娘诊脉,随着这两次施针,臣更能感觉到之前的诊断无误。” 这也是他头一次诊脉就开了安胎药方的缘故,寻常若是无恙根本不必用安胎药。 “是什么药。” “娘娘似乎已停药有段时日,臣无能,瞧不出。” 谢湛起身行至紫檀木桌案前,从一个巴掌大的锦盒中取出从兰昭殿画案屉中取来的两粒药丸递给赵括。 赵括在接过的那一瞬就知晓这是什么东西,但还是细细嗅过还抠了点尝尝,百分百确定才拱手回话。 “皇上,这里头有黄柏,紫草,绿豆,川芎,藏红花......” 赵括还未说完谢湛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忙打断他,“别掉书袋,直接说。” 赵括不知皇上是从哪得来的这两粒药丸,但已有猜测,回话时更是战战兢兢。 “是避子药!” 谢湛脑中“轰”的一声炸响! 他竭力控制自己维持一个帝王该有的冷静,背在身后的手却不自觉攥的骨节咔咔作响。 那响声令他逐渐恢复神智,可额角却汗液涔涔。 看来前些日子她推脱着不与他亲近是因停了避子药之故,她一开始就不想要与他的孩子,盼着孩子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他。 这么久以来他表露出的渴盼她都看在眼里,却一语不发暗中服药。 所以,她说一个月不想见他究竟想做什么,得查查了。 “大概停药多久,会否影响腹中胎儿。” 赵括缓缓摇头,“此丸用药稍猛,不可能对娘娘的身子完全没影响。” 这药若是出自他手必不会产生任何影响,想来该是出自白苏之手。 白苏跟在他身边学习之前医术也可,但与他仍有差距,配出的药自不可相较。 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透过窗棂打入屋内,与谢湛此时的心境判若天渊。 他一双狭长凤目中顷刻间布满血丝,眼底像是染了一层血色。 他压下喉头迸发的腥咸,吞咽几下才开口。 “依你看这胎能否顺利生产,会不会对母体有损伤,孩子健康与否。” “只要娘娘按时服用安胎药,每日保证营养摄入,再有臣施针调理可保母子平安。” 谢湛又嘱咐赵括好好尽心便挥手打发他出去了。 段正一进来便瞧见皇上颓败坐在桌案前,双手交错抵着额。 察觉段正进来,谢湛并未抬头,“去查子衿一个月前在做什么,别被察觉了。” 段正应声直接去了。 他打开昨夜那幅画,阵阵幽香袭面,画中情景他至死难忘。 他抚上画中女子的面庞,与如今的确不一样了,那时的她初具女子形态,娇俏可人,面对他时刻都漾着笑意,如今的她,清冷如霜,好似捂不热。 不对,一定是暖热了的,昨晚那个拥抱就是铁证,便是冰雪也有消融之时。 今夜,谢湛去的并不早,选在夜色浓重之时,陆菀已躺在榻上,房中留有一盏灯。 他脱下外衫躺在她身侧,环住她。 “还以为你今晚不来了。” 好一会儿没见声响她才转过身去看他,他面容冷峻双眸紧闭,瞧着并无异样,只有些许疲态,又道。 “往后忙的太晚便歇在宣德殿吧。” 他突然睁开眼,眸中布满血丝,瞧着有些可怖,未等陆菀言语他便吻了上去,这个吻急切中带着克制,直到双唇发麻舌尖发颤他才松开她。 此刻的占有令他心安,至少她还在他身边,还有他们的孩子在。 他们,永远分不开。 第122章 粼光 陆菀娇嗔着拧他,“往后不许这样,万一......” 谢湛拥她入怀,压了一整个下午那团郁气好似散了许多,那些都不要紧,现在很好,待孩子出世他们会更好。 至于避子药,不论她出于何种心思服药此刻他都不能问她,起码她知晓自己有孕后第一时间告诉了他而不是私下解决这个孩子。 若惹她动气影响到腹中孩子就不好了,以后再说罢。 “哪有什么万一,除非是你难以忍受欺负了我。” 她又拧了他一把,“你想得美!” 谢湛终于展颜,问了她今日吃得好不好才拥着她沉沉睡去。 次日晌午段正便查清子衿前些日做的事,竟只是查了孙宝林身边一个叫巧荷的宫女家中情况,周转着荐了巧荷的表哥去陆氏族学附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至于巧荷知不知道这事段正不清楚,总不好直接去问巧荷。 又道巧荷虽明面上是孙宝林的贴身侍女,其实家中在数月前就脱离了孙家,幕后之人绕了几个弯才出手,但没查出真正的幕后之人,因为牵线的人在巧荷父母摆脱奴籍不久就意外身亡了,做的很干净。 “那就盯着巧荷,看她与后宫哪位妃嫔来往。” “是,奴才已派人盯着了,一有消息就会来回皇上。” 临安宫的玉兰花已开败,一阵清风都能将花瓣吹得满院飘飞。 陆菀每日虽吃得少,但刘娘子会在两餐之间炖上盏药膳羹汤,陆菀未见瘦,反倒丰腴了几分。 隔一两日便会在午膳前去后苑走走,子衿说傅昭仪只偶尔才会去后苑,十几日来倒一次都没见过傅昭仪,就连旁的妃嫔都未瞧见。 这个时辰选的果然好。 这期间,陆菀在午后前往凤仪宫向皇后请了次安,只说了两句便回了。 这晚,雨声夹杂着雷声,闪电划过的那一瞬将屋里照的亮如白昼。 这些日子除了初一十五,谢湛每夜都歇在兰昭殿,雨这样大,他应该不会来。 子佩担心她被雷声惊的睡不着一直守着她,直到谢湛湿漉漉前来。 歇在矮榻上的子佩猛然起身,就连陆菀都坐了起来。 “你怎么下这么大的雨还过来,就不怕染上风寒么。” 子佩不敢久留,忙退了出去。 陆菀走过去和他一起褪下已湿透的衣衫,好在他还晓得戴个笠帽没让头发湿了。 “知道遮住头发,怎不连身上一起遮一遮。” “行走不便,放心,我没那么纤弱。” 衣衫褪尽真就是一丝不挂了,谁让他湿了个透呢,又用巾帕将黏在身上的雨水擦拭净了才躺到榻上裹着衾被。 陆菀想去唤子佩烧水就被谢湛攥住了腕子。 “别去,我不会有恙。” 谢湛过来不是为了给陆菀找事,雷声太大,他心中难安。 见他眼神坚定她才罢了,用了子佩快速熬的姜汤二人才真正歇下。 段正安排盯着巧荷的人这些日子毫无动静,谢湛却未有一日忘过这件事。 因着下雨之故,屋里有些凉,他淋雨过来身子却一如既往的暖。 又是一道惊雷炸响,谢湛紧了紧怀中的人儿。 “谢湛,我不是小孩,我也不害怕打雷闪电,往后不必淋雨前来。” 思之深情之切,谢湛总担心她害怕,在他心里她好像一直是当年那个唯恐晒黑,走路都会顾及脏了鞋和裙摆的娇软女娘。 这种时候连子佩都想守着她,他怎能不陪在她身边。 “京中少有下大雨,尤其是晚上,这种时候不会太多。” 她已有孕快两个月,即将为人母的感觉好似越来越强,那种喜悦裹挟着她,令她连有孕带来的孕吐与种种不适都能欣然接受,不生半点燥意。 似乎也因此优待孩子的父亲,关怀他,担忧他。 “以后还是别了,墙面湿滑,终究有危险。” 谢湛亲了亲她的额发,唇角漾起笑意,他好像能看见未来与她携手抚养孩子的情景,他们就如曾经一般心意相通,言语随意,不存任何欺瞒。 想着已吻上她的唇角,缓步攻陷,握着她的手带向他忍耐许久之处。 陆菀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攥住,索性依着他,挪开唇揶揄道,“你不是说能自控么,这可不是我难以忍受欺负你。” 谢湛迷离着眼声音稍涩,“我说的自控不是这个。” “乖,别动。” ...... 五月下旬天气愈发热起来,孙宝林仍旧常找陆菀说话,还会给陆菀带来外头的消息。 譬如妃嫔们对皇上久不召寝早已是怨声载道,近两个月只皇后去过几次宣德殿,旁人连皇上的边都没摸着,更传出皇上有怪癖,喜好男风,所以才只要段正服侍。 这话陆菀听一次笑一次,之前告诉谢湛时他竟一点反应没有,也没有令宫中杜绝这种传言,浑不在意。 谢湛好像一直都是从容平和的,似乎没什么能影响到他的情绪,只那日拿出祖父信件时癫狂了些。 谢湛几乎日日都劝她多吃些,她有时候听烦了还会嗔他几句,又不是她不想吃。 有刘娘子在,她就算吃的少也在日渐丰腴,足以说明营养充沛。 赵括几乎隔一日施一次针,以此减轻她孕中不适。 这晚,谢湛来的很早,与她共用晚膳,子佩与竹云立在谢湛身侧一左一右为他打扇。 谢湛想用冰,偏陆菀不热,此举也就罢了。 他将一个模样精致的锦盒放在陆菀跟前,示意她打开。 陆菀忆起他之前说用上回没用完的玻璃种翡翠给她置了一对步摇,她还以为他忘了,没想到如今才做好。 她缓缓打开锦盒,一种蓝调浮光映入眼帘,她捏起一支,钗柄一端很锋利,柄身像是银质又不似银质,闪烁着明亮的光泽,与钗尾交缠且拱起的蓝调浮光辉映。 又有颗颗比芝麻略大的玻璃种翡翠珠制成流苏模样长长垂着,流苏底部还坠着黄豆粒大小的珠子,珠子下有一朵朵羊脂白玉制成的小小玉兰花,晃动间如浮光跃金般,似能想到戴上它步履摇曳之景。 难怪这么久才做好。 谢湛见她双眼泛光就知她喜欢,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精美的衣衫首饰,寻常金银只是俗物,衬不出她。 “取个名字。” 陆菀将步摇放回锦盒中,阖上搁置一旁。 “你早就想好名儿了吧,说来听听。” 言罢已拿起银箸夹菜。 谢湛轻笑,“我的确想好了,但不知你是否喜欢。” 见陆菀静静听着又道,“就叫,粼光。” “那便依你。” 可惜陆菀这会儿没挽髻,只将满头青丝随意用发带绑着垂在右肩,不然他定要好好欣赏她戴上“粼光”时是何种姿态,一定很美。 到了夜里,谢湛只着亵衣抱着裹好衾被的陆菀,他热! “赵括说有孕的女子体热,你怎就不热。” 陆菀将手拿出来压着被子,“我这才两个多月,兴许还不到热的时候。” 言罢又嗔了谢湛一眼,“热你还抱我,过几日更热,要不就歇在宣德殿。” 谢湛稍楞,很快说道,“其实还好,不盖被子也没那么热。” 陆菀并不揭穿他,只略略含笑睡了。 很快迎来六月初的殿试,陆氏长子陆蕴进士及第,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直接入了翰林院,授予正七品编修一职。 虽只是七品,但陆家郎君刚及弱冠,前程似锦,模样更是没得说,头名状元已是不惑不龄,再如何也无法与今届探花郎相较。 说亲的人直把陆家门槛都踏破了,是真的踏破,传言门槛一日能修缮好几回。 最后这句是子衿说与陆菀的。 知晓兄长是今届探花时陆菀心中欢喜之余还有淡淡忧思。 兄长并非常人口中的少年天才,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否则也不至于去岁才中举,他究竟付出了多少才能只一载的光景就得到殿试的资格,又能被读卷官将卷子递到谢湛跟前。 兄长日夜苦读是为了陆家,亦为了她。 正如她,心心念念都是父母兄弟姐妹皆安。 第123章 见红 不知道二妹陆葵怎么样,仔细算算,她那小外甥也有七个多月了。 再过两日便是皇后寿宴,那日会如去岁一样,宴请百官大肆操办。 陆菀那日不会出现,人多眼杂被人冲撞就不好了,已备好贺礼准备今日就送去。 从谢湛之前赏的金银首饰中随意挑了一件,谢湛送来的东西,不管选哪件都能拿得出手。 估摸着皇后午憩的时辰便往凤仪宫去了,一路乘着轿并不累。 抬辇轿的人是谢湛亲自挑的,段正当初将人送来时刻意提了一嘴。 她坐在铺满软垫的辇轿上轻抚着小腹,有孕三个月只稍稍有些隆起,若不细细感受连这点隆起都发现不了。 谢湛这几日很喜欢将手覆在她小腹上,还一脸慈父笑。 思忖间辇轿已落,她在竹云与山奈的搀扶下躬身下轿,子佩在前面叩门通报。 不多时皇后身边的香松便亲自迎了出来,亲亲热热将陆菀领到关雎殿。 殿中,皇后已坐在上首,仍是那副矜贵端方姿态。 陆菀行过礼便将带来的礼物奉上。 “娘娘千秋宴那日妾身子不便无法出席,望娘娘见谅。” 皇后顾盼间微微含笑道,“你有孕在身本就该好好歇着。” 二人都不是话多之人,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倏地,陆菀感觉身下有一汩暖流涌出,这感觉不妙,自有孕后她再没来过月信。 皇后察觉陆昭媛神色有异,忙关切道,“怎么了?” 皇后眉头紧锁,若陆昭媛在她宫里出了什么事皇上必不会轻易放过。 陆菀不敢耽搁,语速都快了几分,“妾感觉身子不适得马上回去请太医,皇后娘娘见谅。” 皇后已起身行至陆菀身侧,竹云山奈一左一右扶着她。 她没感觉小腹有任何不适,但就是不敢随意动,轻轻挪着,她心里很慌,很慌。 竹云见状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出了关雎殿。 这一幕看呆了凤仪宫的人,一个女子竟有这样的臂力! 那一瞬挥动的气息窜入皇后鼻间,有玉兰花的味道,还有一股女子自带的甜香。 满宫上下的玉兰花都谢了,临安宫应也不例外,为何陆昭媛身上还有玉兰花香。 她突然想起傅昭仪当初中毒一事,陆昭媛赠予傅昭仪的画上便有玉兰花的气息,歹人就是借此陷害陆昭媛,那时候也不是花期。 看来陆昭媛爱极了玉兰花,殿中定收了好些花瓣。 她自窗边望了眼陆昭媛的背影就命人关了窗。 竹云将陆菀轻轻放到辇轿就急急往临安宫去了,子佩遣了个脚程快的内侍去请赵括,还吩咐一定要快些。 子佩小跑着在辇轿身侧询问,语中微有凝滞,“娘娘究竟怎么了,别吓奴婢。” 陆菀稳稳扶着辇轿一侧,眉间紧紧蹙着,“倒没有不适,就是来月信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出错了,还是小心为上。” 子佩闻言再不言语,只跟着辇轿一路小跑,直至临安宫。 落轿后仍是竹云将陆菀抱回寝殿。 褪去衣衫一瞧,果真是血! 此刻几人都慌了,包括陆菀。 虽没有哪里不适,仍担心孩子的安危,胸膛处剧烈跳着,眸中隐有泪光闪动。 她此刻竟然很想见谢湛。 更换了衣裙拾掇一番便平稳躺在榻上不敢动,直到赵括带着白苏前来。 赵括也是一路跑来的,到兰昭殿时气喘吁吁,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不敢耽搁,白苏快速背好脉枕和绢子赵括便搭上手指。 又问询了一番才下定论。 “娘娘安心,皇子无恙,出血量很少应该没有大碍,臣重新拟个安胎药方先喝上几日再观察观察,这几日要卧榻静养。” 言罢,殿中几人才稍稍安心,但那根弦仍是紧绷的。 赵括开了方子又针灸一番才离开临安宫,白苏并未跟去,此时已不早了。 谢湛听段正说陆菀的辇轿从凤仪宫出来便不对劲,抬轿的人一路小跑,就连赵括都匆忙去了趟临安宫。 听说此事他也心慌,虽说赵括有把握母子平安,别是在皇后宫里碰了什么不该碰的。 赵括出了临安宫就往宣德殿去了,皇上一向关注兰昭殿的动向。 谢湛赶到兰昭殿时已近黄昏。 云层缓缓流动,被夕阳染了色的云朵,仿佛触手可及,又远在天边。 踏进内室时屋里已点了蜡,陆菀靠坐在榻上,子佩正一勺一勺将盏中羹递到她唇边,竹云与子衿随侍在侧。 几人瞧见皇上,忙将手中物件放下行礼,起身后又踌躇着要不要退出去,皇上一向喜欢与娘娘独处,不喜她们在侧,可今日实在特殊。 陆菀一瞧见谢湛便有泪意上涌,从在关雎殿时她就慌了,一路回到兰昭殿看到血的那一瞬她更惶恐,哪怕赵括说孩子无恙她仍旧是担心的。 都说为母则刚,她反倒越来越软弱。 在谢湛风尘仆仆坐到榻边那一刻她就扑到他怀中,紧紧环着他的脖颈,哽咽着。 “谢湛,我害怕,我今日真的怕了。” 他轻抚她的背,低声轻哄,“别怕,有赵括在孩子不会有事,孩子还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谢湛又哄了几句才扶着她的肩令她靠稳,接过竹云递来的手巾将手里外擦拭干净才端起子佩方才放下的碗盏,一勺一勺给她喂。 子佩观着这一幕,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微不可觉叹了口气立身待命。 陆菀吃完不久又饮了盏安胎药才漱口躺下。 谢湛也没心思用膳,用了几块点心,饮了几杯茶就命子佩备水洗漱。 时辰尚早陆菀睡不着,他就捧了本书坐在榻边给她念着,直到她沉沉睡去才熄灯躺在她身侧。 这一晚他没有抱她,怕将她吵醒了。 谢湛醒来时陆菀正靠在他怀中扒着他,听这呼吸并未睡着。 觑了眼窗边,至多刚到五更,他恐怕是被热醒的! “今儿怎醒的这样早。” 陆菀略掀了掀眼皮,惺忪道,“睡的太早了。” 谢湛将身上的衾被掀开,露出精瘦的身躯。 “你觉不觉得你的衣衫被我的汗濡湿了。” “无妨,一会儿换一件。” “现在换吧,我去拿。” 谢湛一离开,陆菀便感觉身上有丝丝凉意,直接解起了衣衫。 谢湛从箱笼里翻了件看起来宽松些的衣衫就往陆菀身边去,此时的陆菀上身只有一件看不清颜色和纹样的肚兜。 这样看......她好像丰腴了许多,但腰怎地还是那么细。 陆菀察觉到他滚烫的视线,忙将他手中的衣衫扯过穿了起来。 谢湛喉结滚了滚,帮她一起穿,为她系着绳结。 指背有意无意触到她肌肤时直令他血脉喷张,挪不动脚。 碰过陆菀之前他从未有难以自控之时,如今已三个月没碰她,只瞧她一眼都觉难耐。 屋里虽未点灯,月光清幽,陆菀并非什么都看不见。 衣衫换好谢湛又点了盏灯换了褥单二人才重新躺下。 陆菀嗔了眼说热却又贴上来的谢湛,“你都快走了做什么还躺下。” “还有小半个时辰,不急。” 第124章 疑心 说着,身体那蓬勃的欲望渐渐扩散,直烫到陆菀的腰腹。 ...... 陆菀靠坐在榻上,接过谢湛递来的巾帕细细擦拭指缝。 “我饿了,你走之前去小厨房瞧瞧山奈和刘娘子谁在。” 谢湛应声又与她温存了一会儿才穿衣离开。 陆菀今日并未下榻,子佩竹云一直侍奉在侧。 好在今日没有见红,一切又趋于平稳。 近日陆菀也渐渐能用些荤食,不会如前两个月一般闻着便觉腻味。 当晚谢湛如往常一般来了,还说明晚不会来。 是了,明晚是皇后的千秋宴,他不光要参宴,还会与皇后共度良宵。 翌日,孙宝林早早就出了临安宫,陆菀仍卧榻静养,外头的喧嚣与她隔绝开来。 皇后早早便在交泰殿接受朝贺,文武百官和众妃嫔的礼一件件入凤仪宫,堆的如小山一般。 晚宴时,文武百官与妃嫔分殿而席。 皇后随皇上在百官所在的殿宇略坐坐饮了几盏酒就回到了含元殿妃嫔所在之处,这期间皇后一直能嗅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夹杂着玉兰花香,还混合着迦南香。 透过繁复的冕服她仍能嗅到,只是很淡,不易察觉。 但这个味道她已不是一次闻到,皇上身上有,陆昭媛身上更浓一些。 宴饮结束已很晚,今儿是她的生辰,皇上直接命人带她去净室沐浴。 记得去岁生辰时贺氏假装小产嫁祸陆昭媛,毁了她的生辰宴。 那时她还未与皇上真正圆房,皇上连合衣躺在她身侧都没有,没过两日就宣了陆昭媛侍寝,如今想来,皇上该是在担心陆昭媛,不知是碍于什么没立即召寝。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宫里竟还一直说傅昭仪最得圣宠,真是笑话。 如今傅昭仪少说也有三四个月未侍寝了,这种无稽之谈总算无人再提。 沐浴后入寝殿时,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殿中角落都搁着冰盆。 皇上一如往常倚在榻上,灯光昏黄,无端给殿中添了几分旖旎氛围,令人毛孔缩紧,脚趾不自觉微微蜷起。 行过礼后皇上只轻轻应了一声,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每当这种时候她总是放松的,感觉和皇上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几个月以来陆昭媛不能侍寝,皇上又只见过她一人,这几次回回都卡着三更才放她走,她不明白的是为何就不留她过夜呢。 一靠近榻上男子,身上为数不多的衣衫便凌乱起来,急促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耳侧,男子的掌心落在肩头锁骨,寸寸至下...... 已快三更,皇后靠在男子肩头,此刻已是身子绵软,似没有骨头一般。 倏地,她察觉身旁男子身上只有迦南香的气息。 她用力嗅了嗅,还是只有迦南香。 她与皇上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她是在净室沐浴的,那皇上呢。 寝殿入口似乎有一个小隔间,是沐浴的地方,但她从未用过,皇上兴许就是在那沐浴的。 皇上的头发高高束起,是干的。 她将身子往上挪了挪去嗅皇上的头发,只有迦南香的气息,宴席上她分明嗅到了别的气息。 孟广见皇后如此还以为是她躺的不适,又将她往下带了带,臂上劲儿松了松。 因着未睁眼,他根本没看见皇后的面色已煞白,毫无血色。 皇后不敢久留,忙起身告退。 她尽力维持一个皇后该有的仪态,可每走一步都感觉身子在轻微颤抖,脚底似有针锥一般。 她不敢去想,她难以深思! 被香松扶到隔壁净室沐浴时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香松屏退众人,低声关切道,“娘娘,究竟怎么了。” 皇后在浴桶中打了个颤栗,这么一会儿她心里已闪现过一百种可能,可每一种都那么荒诞可笑! 那脸,分明就是皇上无疑。 她怎可以生出这种怀疑。 “香松,你跟在我身边见过皇上不少次,皇上身上是什么味道。” 香松细细回想,好一会儿才道,“是迦南香,这香虽不止皇上能用,但这样上好的沉香可遇不可求,旁人很难得到,天下间能用此香之人,怕是寥寥无几。” 皇后颔首,又道,“你就没嗅到别的香?” 香松一脸茫然,双眉凝了凝,“没有啊,皇上很少召寝,更是从不踏足妃嫔寝宫,身上也不会留有女子的脂粉香。” 皇后轻嗤一声,她记得陆昭媛很少涂脂抹粉,自然不会有脂粉气了,她甚至产生了自我怀疑,她告诉自己前几次嗅到的气息都是她嗅觉出错。 可分明不是! 她阖上眼任由香松将水浇灌在肌肤上。 这件事未查清之前不可告诉任何人,连香松都不可以。 一切只是猜测,并无实据。 她猛的睁开眼,皇上一月里只见她两回,今日是特例,再过几日便是十五,她又能见到皇上。 那么,这两日她可以去见见陆昭媛。 听说那日出了凤仪宫这几日一直卧床,她身为皇后,去探望有孕妃嫔合情合理。 第125章 凤驾 翌日,皇后将众妃嫔打发走之后,等到辰时才乘着凤辇往临安宫去。 这是她第二次前往临安宫。 在临安宫外恰好瞧见赵括离开。 当初王氏有孕时皇上可没这么在意。 一想到昨晚的猜测便郁结难舒,胸口憋闷的一个字也不想说。 陆菀此时正靠坐在榻上捧着一本书看,子佩随侍在侧,时而递果子,时而递水。 双喜的通传声响彻临安宫。 陆菀也没哪里不适,只是遵从赵括的话才卧榻好几日,此时已垂下双足,欲起身给皇后行礼问安。 皇后一踏入内室便嗅到玉兰花香,与昨晚宫宴皇上身上那淡淡的甜香与玉兰花夹杂的香气相近,这香味如此真切,再次加强了昨晚的记忆。 皇后只带了香松一人入内,旁人都在殿外候着,陆昭媛殿中未焚香,不知是因有孕之故,还是本身不喜焚香。 陆菀行过礼就与皇后分坐于矮榻两侧,今日奉茶的是子衿。 虽不解皇后何故前来,一会儿就知道了,到底没露半分神色,恭敬相待。 皇后略一迟疑,似笑非笑道,“那日你从关雎殿离开本宫就一直悬心,今日见你气色尚可才算是放心了,若非事忙,早该来瞧瞧的。” 陆菀半带笑容微微垂首道,“妾那日实在失礼,让娘娘担心是妾的不是。” 皇后往陆菀仍旧平坦的小腹觑了眼,“哪里有失礼呢,什么都没皇嗣要紧,这毕竟是皇上头一个子嗣,再谨慎些都是应该的。” 陆菀只笑着端起杯盏抿了一口,若真是担心她腹中皇嗣早该遣人来问候,可是没有,拖到今日才来,应该是有旁的事。 皇后思来想去也不知此事如何开口,又该从哪问起,双方宫人都在,有些事也不可说的太露骨,她也不敢与陆昭媛独处,若真出了什么事她满身长嘴也说不清。 在场诸人心知肚明,皇上便不是夜夜留宿兰昭殿,也是经常来,不然为何不召旁人侍寝。 “不知昭媛可否留意到皇上身上的伤,实在触目惊心,本宫瞧着真是心中难忍。” 说着已垂眸捏帕拭了拭眼角。 这话一出其实众人都有窘色,听说皇上沐浴从不让人侍奉在侧,至多只段正一人服侍,除了侍寝过的妃嫔旁人没见过皇上赤身。 便是陆菀也没料到皇后会说这样的话,颔首道,“是,皇上的确吃了不少苦。” 皇后眉间微蹙,难不成是她多想了? 又说了几句不尴不尬的话皇后便离开了,陆菀只将皇后送到兰昭殿外就回房了。 皇后今日的言行着实奇怪,当着众人说那样的话实在不体面,她回话后皇后的表情也颇为怪异,似是对她的话存疑。 不对劲。 黄昏时分谢湛就来了,陆菀仍靠坐在榻上,屋里已点了蜡。 “今日身子可有不适,胃口如何。” “与前几日差不多。” 陆菀阖上书递给子佩,又侧身放平枕头躺下闭目养神。 谢湛眉宇微皱看向子佩,“已用过晚膳了?” 子佩微微躬身,垂首道,“娘娘申时二刻用了一盏枸杞红枣乌鸡汤,这会儿想来不饿。” “一碗汤能顶什么,去备膳吧。” 子佩一出去房中便只剩二人,谢湛坐在榻边握住她的手。 “又怎么了,这个点你寻常是不困的。” 陆菀并未睁眼,平和道,“是不困,这几日老躺着身子有些乏。” 他掀开衾被,开始给她捏腿。 “是皇后说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陆菀唇角微扬,“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仪态端方,不会言语无状。” 她仍在想皇后今日真正的来意,下午看的书也选的从前看过的,哪怕分神了也能继续看下去。 谢湛紧抿着唇,胳膊还没按完子佩就与竹云一起进来了,托盘上有主食汤羹,还有陆菀这些日爱吃的几样菜,备的不多。 “晚膳已备好,还请皇上移驾。” 谢湛松开她的手,“你好好吃,我去去就来。” 见陆菀应声他就去了。 子佩将榻几搬到榻上,将碗碟摆好。 这几日陆菀都是这样用膳,赵括说明日把过脉应该就能下榻了。 谢湛行至桌前时桌上备了冰盆,子衿与山奈一人手中拿了柄团扇,谢湛见状便没让她们离开。 “今日皇后为何前来。” 当时只子佩与子衿在殿内,子衿想了想说道,“皇后娘娘说那日自我们娘娘从关雎殿出来皇后娘娘就一直担心,今日得了空便来瞧瞧。” “别的呢,还说了什么。” 说起这个子衿顿觉难言,硬着头皮道,“还说心疼皇上身上的伤......” 谢湛夹菜的手一愣,好端端的皇后为何到兰昭殿提起这个,是孟广那厮露了端倪? 看来明日得把孟广叫来好好问问。 倏地唇角勾了勾,顿觉胃口大开,将旁边备好的一壶酒满满倒了一杯。 “还有呢。” 子衿又说了皇后走之前说了话,“还嘱咐娘娘好好养胎之类的话,缺什么少什么遣人去凤仪宫说一声。” 闻言,谢湛再不言语,只专心用膳。 回到内室时,陆菀还未用完,正小口小口饮着汤羹,当真是秀色可餐。 陆菀觑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子佩和竹云正欲放下手中物行礼就被他挥手制止了。 坐在矮榻上等了一会儿陆菀才放下银箸漱口。 子佩与竹云还未走远谢湛就凑了上去,刚坐到榻边就被陆菀轻轻推了一把。 “好端端的喝什么酒。” “就一杯。” 陆菀正欲躺下就被谢湛掐着腋下锢住,“刚用了膳不适合躺下,等一会儿。” 见陆菀没再往下缩他才松开,将手探向她的小腹,没了从前的平坦,虽只隆起了一点点,但他真切的感受到一个小生命在他掌下。 是他与她的骨血。 第126章 心思 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子佩与竹云山奈一起服侍二人洗漱,洗漱完留了一盏灯便退了出去。 谢湛已躺到陆菀身侧。 夏日的夜晚并不安静,总有几声蝉鸣交替作响。 这几日陆菀已感觉有些闷热,但房中还未用冰,只换了一床薄被,估摸着再过几日她也得用上冰了。 谢湛这几日也不抱她,只着亵衣侧身面对她,什么也不盖,偶尔会握住她的手,譬如现在。 这模样其实瞧着有些滑稽。 去岁夏日她去宣德殿时,殿中各角都摆的冰盆,惬意十足。 看来,宣德殿今岁省了许多冰。 陆菀的手都被他捏出汗了,忙抽出来用枕下的绢子拭了拭。 谢湛抬了抬眼皮,“你怎的还没睡着。” “手被你攥得太紧,睡不着。” 谢湛热的难捱,同样睡不着,“明晚让子佩在屋里置几个冰盆,有我抱着你不会冷。” “谁要你抱。” 说完就背过身去了。 谢湛忍着热贴了上去,轻咬了下她的耳珠,“陆菀菀,抱着你睡的更香,想与你一起入梦,不是那个眼瞧着你摔倒却惊醒的梦,是有你,有孩子的梦。” 那个梦她只隐约记得一点点,具体细节已记不清了。 “睡吧,你明儿还要早起。” 拢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声音低沉且悠长,“再让我抱一会儿。” “再抱下去我的衣裳又该被你的汗濡湿了。” “明晚一定备好冰盆,别忘了。” 谢湛松开陆菀,往边上挪了挪。 翌日晌午时分,孟广便收到消息悄悄摸进宣德殿,谢湛正坐在红木雕嵌理石圆桌等他,一桌子美味。 孟广上来就倒了盏冷茶一饮而尽,好不痛快! “还是你这凉快,这样,反正你天天晚上不在,往后我就歇在这了。” 谢湛没应他,侧首问道,“你在皇后跟前有没有露出破绽?” 孟广一屁股坐下,先是拧眉,后又细细回想与皇后上次在宣德殿的情景,也就是前晚的事,很快就记起了。 “不可能,那天我一个字都没说更没有下榻!” 谢湛目光幽幽,一双漆黑眼眸若有所思,“你确定?” “嗐!这种事小爷还能骗你?” 说着已拿起玉箸夹菜去了。 谢湛更疑惑,孟广这人平日虽不着调关键时刻却不掉链子,皇后为何有此感怀。 孟广闯荡江湖多载,身上的伤比他只多不少。 难不成真是心疼了? 见谢湛沉思不语,孟广问道,“发生了啥你要问这个。” “皇后到兰昭殿感慨了一番,说心疼你身上的伤。” 孟广一怔,神情有些不自然,大多女子看到他身上的伤第一反应是害怕远离,当面说心疼他的自然也有,譬如后宫这些个一心搏宠的女子,如这般当面不说背后说心疼他的这还是第一个。 难怪皇后偶尔会以指腹顺着他的疤轻轻抚过,原来这就叫心疼。 谢湛一向观察入微,他从未见孟广脸上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少禹,你不对劲。” 孟广长叹一声,“哪有啥不对劲,就是觉得...觉得...” 谢湛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慢条斯理夹着菜,“觉得什么。” “懒得跟你说。” 孟广一挥手,继续吃了起来。 谢湛心下稍安,知道孟广没说错话也没做什么就行,至于孟关的小心思让他自己慢慢悟。 当晚,谢湛到兰昭殿时已是凉意袭面,虽不如宣德殿的冰盆摆的多,到底舒爽了太多,通体畅快! 陆菀今日已可以下榻,不必只卧榻什么都不做,实在太闷。 谢湛来时陆菀正坐在画案前翻看一位大家的字帖,时不时还摹上两笔。 “别看了,伤眼睛。” 谢湛正要将字帖合上就被陆菀叫停,“等等,我看完这页。” 谢湛直接将陆菀从紫檀椅上抱起来往内室去了,“我都来了你还看什么,明儿再看。” 陆菀只锤他,还在他脖颈处稍稍用劲咬了一口。 “你来了我就不能看了么,都说了只看完那一页。” “嘶......” 声音渐行渐远,子佩与竹云不敢跟上,也不敢进屋熄灯,为二人阖上门就出去了。 出了正殿后竹云低声道,“皇上不会在娘娘有孕的时候还......” 子佩被竹云这话说的有些羞,很快也压下声音道,“怎么可能,没看这些日子都没叫咱们备水么。” 这些日子大多是竹云与子佩一起服侍陆菀,子衿与双喜负责院儿中的事务,山奈在小厨房给刘娘子打下手,她与子佩熟悉了许多,有些话倒也可以说说。 “就是吧,我有的时候收拾屋子,还有,嗯,那啥。” 子佩看了看周围才捏着嗓子道,“嘘!这个我也不清楚,但肯定是没有的,你忘了咱们以前没备水的时候厨房有多乱吗。” 竹云深有感触,点点头便回房去了。 房中谢湛已将陆菀放到榻上,脱下外衫躺了上去,一路回到榻上已将灯熄了,唯有榻旁不远的一盏烛台长明。 他紧紧抱着陆菀,好像已许久没这样好好抱过她了。 “冷吗。” 陆菀身上搭了部分被子,紧靠在他怀中,“有你贴这么紧怎会冷,你就像冬日用的暖炉一般。” “不冷就好。” 言罢,已抬起她的下颌,慢慢凑近。 陆菀抬手覆在他唇上,“难怪非不让我看完那页,竟存着这样的心思。” 谢湛挪开她的温软的手,唇角含笑,“什么心思。” 陆菀想背过身去,却被他紧紧按着后背,他掌心好烫,她一向不太热的此刻竟感觉浑身燥热。 烛台中的火光忽明忽暗,一种难言的氛围渐渐弥散在房中。 谢湛眸光迷离,她娇羞的面容在跃动的阴暗间愈发动人,长而卷翘的羽睫每一次扑闪都在撩拨只为她颤动的心弦。 “又想躲。” 他背着光,整张脸黑黝黝的,只隐约能看清轮廓。 他与她贴的很近,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颊上,令她本就烫的面容愈发火烧火燎。 “你就不能克制一下么。” “我哪有不克制,你放心,为了孩子我也不会到那一步。” 言罢,已吻了上去,像是枯木逢春般找到一汪甘泉,拼命汲取,手也自衣襟探入攀上他许久不敢碰又朝思暮想之处。 并非真的不敢碰,只是担心自己克制不住。 今晚,他的确存着别的心思。 第127章 求见 陆菀已软绵如水,衣衫不知何时没了踪影,他又如之前那般俯身取悦她,令她颤栗连连。 “谢湛......会伤到孩子......” “不会,我问过赵括,已三个多月了,你愉悦了孩子自然好。” 但赵括还是交代绝对不能到那一步。 陆菀抬脚踢他,可惜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不必费劲便摁在掌心,连她的脚趾都颗颗圆润令人爱不释手。 “你怎么连这种事都问赵括,往后我哪好意思见他。” 谢湛不再回她,只抬眼欣赏着她此刻的表情,他要永远记住,刻在心里,融入骨髓里。 直到陆菀眸中氤出水光时他才躺到她身侧吻干她的眼角,又握着她已不能自主张合的手肆意挪动。 她的掌心很软,因着殿中有冰盆之故还带着丝丝凉意,尤其是指尖。 这点凉意令他的皮肤迅速起了一层小颗粒,很快就被那层层欢愉湮没,不复踪影。 他凝视着她,一双美眸半睁半掩,好似渐渐回笼了意识也在看着他,手指也微微屈动着。 他吻上她的唇,攫取那片甜丝丝的娇软。 她回应着他,配合着他,直到他从冰盆中拧了个巾帕擦拭她的手,反复好几遍才罢。 他紧紧拢着她,与她严丝合缝贴着,直至入梦。 梦里有他们有孩子,竟不是在宫里,只是一处普通的三进院,他好像没什么正事,整日陪着她和孩子,她总是漾着笑意,夫君夫君的唤他,她的声音好甜。 画面一转好像是好几年后,她又有孕了,抚着肚子一步一步走的极为艰难,可她很欢喜,总是笑盈盈的,他也时刻伴着她扶着她。 直到醒来他都一直在笑,这个梦太过美好,他当初若留在陆家顺利与她成亲,大抵就是梦中场景。 他轻轻挪动抽出手臂,穿好衣裳为她掖了掖被角就离开了。 子佩与竹云入内便发现地上有几方用过的绢子,陆菀更是身无寸缕,雪白肌肤上还有欢好过的痕迹。 “你们别想多了,没有,去备水吧。” 竹云去了后,陆菀便在子佩的服侍下更衣,用早膳。 今儿是十五,谢湛不会来了。 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也没有一点风,就连枝杈和底下的灌木都一副萎靡不振的姿态。 皇后这两日一直在想怎么能在今晚去宣德殿之前见皇上一面。 虽有陆昭媛言语证实皇上身上的确有许多伤,但她还是不放心,总得再三确定。 当初与皇上大婚之前皇上遇刺一事只有少数人知晓,她能知道也是祖父说的,那些伤许多都是那时候留下的吧。 “走吧,去宣德殿求见。” 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再过几个月就及笄了,婚事一直悬而未定,前几日便收到家书说瞧中了陆家那位刚中了探花的郎君。 嫁过去不仅没有妻妾嫡庶之争,还可直接掌管中馈,往后便是陆府当家主母。 陆家郎君今岁刚及弱冠,模样更是没得挑,父亲母亲乃至祖父都极为满意,主动请媒人提过,但陆家尚未应允。 无论皇上是否同意,她都可以借此接近皇上。 说来有趣,她是家中嫡长女所以被许给了皇上承载着家族重担,她的妹妹却能安稳一生,得夫君疼爱,没有妾室与庶子女烦忧,便是她母亲也是如履薄冰整日与父亲的妾室斗智斗勇,算计那一点点利益。 更重要的是,陆家郎君年纪轻轻就进士及第,前途不可限量,难怪连父亲与祖父也想极力促成这桩婚事。 或许还想着陆昭媛是未来皇长子的生母。 这样看来,与陆府结亲的确是一个好选择,会让她妹妹一生无忧。 思忖间,凤辇已落。 旁人无诏不能靠近宣德殿,她可以。 此时的谢湛正在前殿御座上,殿中还立着四位大臣。 “万岁爷,皇后娘娘求见,说有要事。” 几人面面相觑,尽皆告退。 见几人走了谢湛才对段正说道,“宣。” 很快,段正便亲自引着皇后入殿。 皇后打开身后香松提的食盒,端了盏紫苏饮子奉到谢湛身前。 “暑天炎热,妾亲手制了盏冰饮子。” “皇后有心,今日前来何事。” 谢湛将碗盏挪到一侧,挥手赐座,这甜饮子是孟广喜欢的,寝殿的冰饮子与点心大多都入了孟广腹中。 皇后背过身往下走,皇上挪碗那一瞬她再次嗅到那股气息,挥手时嗅的更真切,甜香中夹杂着玉兰花香,甚至压过了迦南香的气息,比生辰那晚嗅到的更浓,她确认无疑,那晚嗅到的味道不是错觉。 那么,今晚就能见分晓。 回身落座那一瞬已收敛所有思绪。 “妾今日来是为了妹妹眠月前来。” 觑了眼皇上又道,“听闻陆昭媛的长兄是今岁探花郎,模样极为出众,至今尚未婚配。” 谢湛心中了然,李家是想与陆家结亲,求他赐婚。 “这件事容朕想想,你先回去吧。” 皇后还想再说几句却被这话堵得再不能言语,也好,今日两个目的都成了。 她该为李家做的也做了,至于皇上会否应允,估摸着要与陆昭媛商榷后再决定。 皇后一走谢湛立马将段正唤到身侧,让他闻一闻他身上有什么味。 段正用力嗅了几息,“皇上身上一直是这个味。” “什么味。” 段正长长“嘶”了一声,“奴才也说不上来,日日跟在皇上身侧闻习惯了。” 谢湛抬起手臂也用力嗅了嗅,他也什么都闻不出,怕也是闻习惯之故。 他还以为是孟广那边出了纰漏,没想到是他,难怪皇后前日会对陆菀说那样的话,应是在试探。 一次试探不成自有第二次,今日就是那第二次。 方才皇后用力呼吸那一瞬自没避过他的眼,还有皇后今日过来的行为。 皇后知道他不喜任何妃嫔无诏靠近宣德殿,这个任何人自然包括她,往常宫里发生的大事都是遣内侍来回话,几乎没亲自来过。 今日所求虽说是为了李眠月的人生大事,她大可夜里侍寝时提起,何必非要走一趟讨不痛快。 “去唤两个可靠的内监来。” 很快,就来了两个年岁不大的内监。 谢湛让二人到他身侧闻他,勒令必须如实说。 两个小内监虽对这怪异的要求心中生疑,但还是奉命仔细去闻。 其中一个小内监先道,“有玉兰花香。” 谢湛头顶发麻却不露声色,他没猜错,皇后真的因他身上的味道起疑了。 第二个小内监紧跟着说道,“还有皇上常用的迦南香,但很浅。”顿了顿又道,“其中最浓的应该是一种玉兰花与淡而甜又很清幽的气息夹杂在一起的味道。” 谢湛知道,那是陆菀的味道,他日日与陆菀在一处夜夜歇在兰昭殿身上自然都是她的气息。 “下去吧。” 第128章 解忧 见人离开才吩咐段正,“以后我穿过的衣衫别急着送去洗,留着给孟广穿,尤其是里衣,陆昭媛做的那两身不给他穿。” “是,奴才明白。” 今晚谢湛本想寻个理由免了皇后今晚的侍寝,如今看来是不行了,他必须让皇后得到答案打消疑虑,否则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试探。 没过一会儿便收到陆府递来的家书,谢湛打开大致扫了一眼便交给段正照以往的例重新封好遣人送到兰昭殿。 黄昏时分孟广就来了,谢湛正等着他用晚膳。 “你这人说话怎么反复起来,前几日不是让我今天不来吗,突然把我叫过来差点让小爷跑断腿!” “少装,三天两头歇在这的人难道不是你。” 说着,指了指孟广身前的甜饮子,“这是皇后下午送来的,说是亲手所做,一直给你冰着。” 孟广握住汤勺搅动着紫苏饮子轻哼一声,“哪是给我做的,分明是给你做的。” 谢湛凝视着孟广这副连坐姿都不成体统的模样,只觉之前那一个月都白教了。 “殿中的甜食哪一样不是入了你腹中,况且,我也没说是给你做的,只说一直给你冰着,是‘我’嘱咐人一直给你冰着。” 孟广迎上谢湛眼神时顿觉失态,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那样的话,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轻咳两声很快进入正题,“说吧,为何突然找小爷过来。” 谢湛没有啰嗦,将皇后这两次奇怪的行为说与孟广,发现了他身上陆菀的气息侍寝时却没在孟广身上嗅到,然后又让孟广每次在皇后来之前穿他换下来的衣裳。 “你还是不是人?这大热天的让我穿你穿过的脏衣服?” 谢湛无奈,但也只能如此,他将手搭在孟广肩上, 长长叹息一声,“忍忍吧,我保证不出汗,穿不了几次夏日就过去了。” 孟广抖开他的手,恨恨的将手中紫苏饮子一勺一勺送入口中,像个受气包。 用了晚膳谢湛便将衣衫里里外外脱给孟广,略带惋惜看了眼他,他的里衣离开兰昭殿时才换的,今日早朝后又一直待在宣德殿,是真的没出汗。 又将皇后今日说想与陆府结亲一事告知孟广,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此时的陆菀刚看完家书,泪意汩汩。 父亲说,欲与皇后母族结亲,另有几句关怀之语,还夹着厚厚一叠银票。 便是父亲不说她也知道陆家为何想与李家结亲,一方面是皇后母族势大,陆家需要这样强势的妻族撑门面,另一方面希望她能在皇后底下舒坦些。 皇后终究是皇后,若两家有姻亲关系,再怎样皇后也不会过分为难,就算将来她失了谢湛的宠,宫里那些个拜高踩低的也会顾念她与皇后之间的关系不会太过苛待。 家里时刻挂念着她,为她打算。 她也得尽力而为才是。 想着便捏帕拭了拭泪,提笔回信。 夜色渐渐浓重,孟广洗浴过后换上了谢湛穿过的里衣,那真叫一个浑身不自在,抬起胳膊嗅了嗅,虽没有汗臭味还香香的总归是谢湛那厮穿过一整天的! 直到开门声传来,他才压下浑身的狂躁躺展。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行至他身侧。 “皇上?” 熟悉的嗓音传来,他喉结滚了滚,伸手便将皇后带入怀中,手熟练剥着二人的衣衫,很快便赤诚相见,像一匹饿狼一般。 皇后在靠近皇上那一瞬就嗅到了下午在前殿嗅到的气息,一模一样,因着此时衣衫少的缘故,那气息反而更浓,与陆昭媛房中的味道一般无二。 她真是想多了,生辰那晚兴许只是错觉,她只是淡淡的嗅到一点,或许皇上那几日根本没去兰昭殿。 放下思绪便与身前男子调换,这眉眼轮廓分明就是皇上,她怎会有那样荒唐的想法。 皇后微微俯身轻声道,“皇上,妾做的紫苏饮子可还合口。” 孟广双眼放空回味着,“不够甜。” 皇后眉眼含笑,看来皇上是真的用了,想着便亲了亲身下之人的唇,只浅浅啄了一下。 孟广一懵,他的初吻......没了。 认识谢湛之前他穷困潦倒,有贼心贼胆也没银子使,后来在谢湛的谆谆教导耳提面命下,他也觉得那些个花钱就能陪他睡觉的女子不干净,直到谢湛登基为帝。 唉,他也就是在市井多买了几本带画像的书,也就喜欢多看看美人儿,不过,外头那些个美人都不如宫里的,尤其是眼前这位,有句诗叫荷什么花,秀什么古来着,很是相宜。 谢湛真是个眼瞎的! “甜么,皇上。” 孟广思绪回笼,咽了咽唾沫,又咽了咽,甜不甜他还真没感觉到,太快了。 见身下男子不答亦没罪责她,皇后心底又生出几分雀跃,再次俯身。 这一次孟广反应极快,侧首避开,可不能再被得手了,方才的吻只浅浅一下,这次可就不一定了。 他不能让脸上这玩意分层! 他假借避开之机重新翻身而上掌握主导,将身下女子的手交叉握着,她眼神虚掩,饱满的红唇微微张着却不能一探究竟,造孽啊! 想着已生出一股无名火,除了占有,只能占有。 第129章 赐婚 翌日一早谢湛便问了孟广昨晚的情形。 孟广只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了句“好着呢”,就再没下文。 谢湛只觉莫名其妙。 烈日当空,这两日愈发炎热。 孙宝林养在院中的花草蔫头耷脑的,让人看了就无端气闷起来。 团扇摇的再快也是无用,风都是热的。 巧荷脑子一转提议道,“宝林,不如去兰昭殿坐坐吧,那边用着冰必定凉爽。” “糊涂!昨儿才去过今日可不能去了,否则我的心思不都摆在脸上么!” 满宫上下也就孙宝林能与陆菀多多来往,她可不能让那边对她有了厌恶之心,现在各司各局对那边殷勤着呢,连带着对她也客气的多,这样天大的好处可得好好握紧。 陆菀从昨日起白日也用了冰,就连子衿这两日无事时都喜欢往她身边挤,好在双喜是个可靠的,有他盯着外头陆菀还算放心。 子衿嗑着瓜子吃着点心品着茶好不痛快,子佩戳了戳子衿的额角,嗔道,“姐姐可真会躲懒,也就娘娘好性儿才惯的你这般。” 竹云在一旁只笑,这会儿山奈应该在厨房看着火,想想就热,她算是跟着享福了。 难怪宫里人都说跟着一位好主子比那些无宠的妃嫔日子还好过,她这不就是么。 正盘着腿捏着棋子的陆菀将腿垂了下来,谢湛说不能一个姿势坐太久。 此时,山奈端着托盘进来了。 托盘上是一盏刘娘子刚炖好的乌鸡黄芪当归汤,有补血益气之效,此刻正氤氲着热气。 “先凉一凉,一会儿再喝。” 山奈正好借机躲个懒,纳会儿凉,这屋里可比厨房舒服多了。 陆菀一整日都没踏出房门,只在太阳落山后开门瞧了瞧,热浪袭面,很快就阖上了门。 一转身就瞧见了谢湛。 他总是这样出其不意,好在她已习惯,不会如起初那般总被他吓着。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侧首嘱咐子佩备水洗漱。 这个点只子佩在房中,大家心里都有数。 他上前一步拢她入怀,只一日没见她就思念的紧,只有这样才心安。 陆菀的头抵在他下颌,每一次呼吸都喷洒在他时而翕动的喉结。 陆菀轻轻推开他往里屋走,他跟了上去。 “怎这么冷淡。” “没有,方才站了好一会儿,想坐着。” 言罢已被谢湛拉着坐到他腿上。 她咬了咬他的耳朵,拍着他的肩,“你松开我。” 他一手搂着她的腰,另一手固定在她的后脑与脖颈处亲了亲,只浅尝辄止。 “别动,我有事跟你说。” 他看了陆府送来的家书,但还是要亲口与她说一说。 “皇后说,想与陆家结亲,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 陆菀还是略有惊疑,信中只说是李家主动派人说和这件事,她没想到皇后也会求到谢湛跟前,看来,是想求赐婚。 “嗯。” 谢湛也只是提一嘴,两家长辈都同意谁也拦不住,只是赐婚与不赐婚的区别。 “就算赐婚了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来,六礼得慢慢走。” 说到这便忆起他当初与皇后大婚,日子赶,除了婚礼隆重些,其余礼数只是走个过场。 她还是只浅浅“嗯”了一声。 他埋在她颈窝亲了亲,他对前路已有规划,事情没彻底定下来之前他不想轻易许诺,再等等。 感觉到子佩的脚步就将陆菀放了下来,推开榻几让她坐在他身侧。 二人洗漱完就靠在一处捧了本书看,很有几分惬意。 他抚了抚她的小腹,与前两日差不多大。 “再过一个多月就能感受到胎动了。” 陆菀放下书阖上眼静静靠在他身上,“嗯,我能感觉到他在我腹中一日一日长大,那种感觉很奇妙。” 在这深宫有个小人儿与她血脉相连,这种感觉很好。 谢湛看的真切,这个孩子可能不是她一开始期盼的,但这些日子随着孩子在她腹中长大,她的那种期待与洋溢在脸上的喜悦都感染着他。 见她已有困意,他吹了灯将她抱起来往榻边去。 她环着他的脖颈靠在他胸膛,他的臂膀坚实有力,稍稍一用力就能将她带起来。 他将她轻轻往里放,自己也脱下衣裳躺了上去。 之前让段正留意巧荷的行踪,到现在都没有消息,那边说十二个时辰轮流盯着,巧荷一直很安分没单独去过其他妃嫔宫里。 这事倒有些匪夷所思。 很快怀中人儿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已是睡着了。 直到步入七月,谢湛仍日日歇在兰昭殿,朝堂上已有非议,有为自己女儿抱不平的,也有说皇上该为子嗣着想,甚至提出了充裕后宫。 这些话都被谢湛的亲信与李家的人压下去了,如今后宫只皇后有宠对李家来说是好事,没准哪日皇后就有孕了。 也是在七月初一,谢湛正式为陆李两家赐婚,至于婚期,两家自行选定,当真是莫大的荣耀。 旨意下达不过一个时辰半,谢湛的舅舅江绍钦在宣德殿外求见。 谢湛猜到舅舅会来,这道赐婚圣旨将陆李两家绑在一起,李家如今权势正盛,陆家也因出了一位探花郎而门庭若市,舅舅所期盼之事已是难上加难。 殿中只他与舅舅在,段正在外头候着。 江绍钦鼓胀着三角眼,满面愁容还含着愤恨,“皇上是打定主意要抬举陆家?” 舅舅与他独处时很少称他为皇上,看来真是气急了。 “不是我要抬举陆家,陆蕴的考卷我从未动过手脚,若真想抬举,大可点他个状元,至于赐婚一事,是皇后亲自求的,这其中少不了李家推波助澜。” 已是进士及第,无论是状元还是探花,亦或是榜眼,都无伤大雅。 江绍钦的笑声从胸腔到喉间,低低溢出,说不出的讽刺。 “自陆氏女入宫皇上愈发独断,这种事竟不与臣商榷。” 谢湛敛下眼眸,狭长凤目倏地抬起,幽深的眸底涌动着坚定。 “舅舅,那是我孩子的母亲。” 江绍钦怒目圆瞪,猛的起身呵道,“她也是你杀父仇人的孙女!害死了你的母亲我的妹妹!” 谢湛并未追究舅舅的失态言行,看着舅舅此时满脸涨红的模样他喉头似卡着异物般。 当初的确是舅舅将他救出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但,他不可能对陆家下死手,不全是陆菀的缘故,是陆家将他养大,是陆家赋予他学识,陆家从未因他寄居的身份苛待过。 他快当父亲了,有些东西是时候该抛弃。 “舅舅,我会手刃祁王。” 第130章 牙印 他是想现在就对陆菀说明一切,但赵括说过,陆菀的胎并不十分稳固,切忌心情大起大落,现在不是最佳时机。 还有六个月左右孩子就出生了,他不会等太久。 江绍钦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早知自己这个外甥被陆家养的胳膊肘朝外拐,否则早该想法子将陆家连根拔起,何至于还让陆氏出了一个探花郎又与李家结了亲,真是荒谬! 重重哼了一声便挥袖离开。 陆李两家的婚事算是定了,接下来便是走礼,待六礼走完还得好一段日子。 今晚他又不能去见陆菀,皇后会去宣德殿,他若同时出现在兰昭殿被旁人察觉了会变天。 堆满了晚霞的天空渐渐没了色彩,月亮似被云层遮蔽,透不出一丝光。 皇后身披轻衫缓步走着,她渐渐觉得皇上待她虽不如陆昭媛真心,到底有几分夫妻情分,李家想与陆家结亲的事她提了一次皇上就允了,可见在皇上心中她这个皇后并非毫无分量。 靠近龙榻时就猛的跌落在男子身上,紧实的胸膛没有衣衫遮蔽,二人之间只隔着她身上一层单薄的小衣。 孟广的心跳的极快,与女子肌肤相贴并非初次,一想到上回那个浅浅的吻他就有些心猿意马,视线下移,口中更燥。 或许,尝一下也无伤大雅? 衣衫小衣缓缓被丢开,他尝试着俯身亲上去绕了两圈,甜软香糯,那种奇异的感觉瞬间从他口中扩散,从发丝到脚尖,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不敢久留,很快就离开了,脑中已将谢湛骂了千百遍! 皇后对身前这人突然的行为感到新奇,那种感觉同样浸润着她,将她的感知带向另一个高度,才刚阖上眼那种奇异的感觉就消失了。 她坐起来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将那片柔软往他唇边递,那人却避着她不肯继续方才的行为。 “皇上......” 娇媚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孟广疯狂吞咽,感觉耳朵痒酥酥的,大手一挥,殿中唯一那盏灯也熄了,四周瞬间暗了下来。 孟广将手覆在皇后光洁滑腻的后背,再一次亲了上去。 只要不碰小嘴,就算分层也察觉不出! 事毕,二人餍足靠在一处。 他感觉覆在双唇粘的那玩意有被剥离的感觉,他尝试按压了几次也没什么用,唉,被泡的太久了,得搞几个新的。 今夜,皇后感受到的比以往更多。 “皇上,妾还未谢您肯给眠月赐婚。” 孟广的困意一扫而尽,但也只轻轻“嗯”了一声。 时辰已到,皇后不能久留,摸黑穿好衣衫就离开了。 还没走几步就闻得一声女子的尖叫,孟广凭着夜视能力赤着脚大步行至皇后身边。 皇后将手搭在他双肩,攀着他缓缓起身,才刚起来一点点腿又弯了下去,搭在他肩上的手攀得更紧。 可就是这份紧,她竟然感觉到右手掌下好像凸起着两排牙印,不像是新伤,像是陈年旧伤。 带着疑惑用指腹感受了一番,的确是牙印。 皇上身上怎会有牙印,还留了疤,是谁恨他恨得下这么重的口,是当年退婚时陆昭媛留的? 不会吧,二人虽有婚约但总该顾及礼数,怎会有如此悖逆之举。 正想着,脚踝处的痛感席卷着她。 她竟扭伤了脚。 皇上这不点灯的毛病真是害惨了她! 孟广知道皇后的脚伤了,想也不想便将她打横抱起行至榻边坐着,还是没点灯。 他握着皇后的脚仔细检查,有些错位。 “忍着点。” 说完先轻轻揉了揉,在皇后稍稍放松时咔咔两声就将骨头正回来了。 皇后疼的泪花直冒,好端端的侍个寝还要遭这罪。 孟广还是头一回看姑娘哭,那真是手足无措,他寻思着也没这么疼吧。 本想安慰几句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说多错多,还是算了。 房中黑漆漆的难怪皇后会摔倒,本着不点灯的原则直接将正抹泪的皇后抱起来送到殿门后,这回总不会摔倒吧。 放稳就大步离开了,外头的人还点着灯笼,他可不敢久留。 皇后被两个宫人搀着,一瘸一拐的走向净房。 香松关怀道,“方才奴婢就听到娘娘的惊呼,但想着皇上在又不敢进去,究竟怎么了。” 皇后整张脸皱成一团,“无妨,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遣人去请太医到凤仪宫候着。” 今晚轮值的是张太医,皇后一见着张太医便放心多了,张太医的医术虽不如赵括,那也是顶好的。 张太医不敢碰皇后的足,只让皇后走两步,又隔着一层纱摸了摸关节处。 “皇后娘娘放心,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便可。” 说完又开了个方子便离开了。 皇后叫住张太医,将皇上如何为她揉捏脚踝的过程说了出来。 “哦,可见皇上极精通正骨一术,便是臣也没那么快。” 皇后闻言不禁皱眉,皇上为何连这个都会,难怪她从寝殿出来时脚便没那么疼了。 皇上于陆家长大,陆家是诗书礼教之家,虽也请了武先生教导,没道理连岐黄之术都有涉猎,就算有,何至于连张太医都难做到的事皇上却信手拈来。 还有那个牙印,若不是陆昭媛留下的还能是谁。 从前侍寝时一次也没嗅到过皇上身上陆昭媛的气息,这两次都有,只今晚淡些。 或许,从前皇上并未歇在临安宫,吴宝林揭发时皇上才开始留宿,否则怎会一直不被人察觉。 不对,她总觉得不对。 她心里很慌,越来越慌。 第131章 囫囵 谢湛回到寝殿时孟广将一张人皮面具撂在他跟前,大喇喇道,“这个粘不稳,再来几个新的。” 谢湛正换着冕服睇了他一眼,“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是昨晚才换的新的。” 谢湛目光如炬,孟广眼神飘忽压根不直视他,看来是真做了什么。 他扎着玉带淡然道,“说吧,又做什么了。” 孟广的趣味瞬间被提起来,好好和谢湛探讨了一番,详细描述了那销魂滋味。 谢湛将孟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他一直以为孟广在结识他之前尝尽了男女之事,他总是规劝才渐渐收敛,如今看来都是嘴上功夫。 “孟少禹,原来你真的没我懂。” 孟广“唰”的一下犹如被浇了一盆冰水,唉,早知道不给他说了。 不过一瞬又嬉皮笑脸凑到谢湛身边怼了怼他的肩,“那你说说,你比我懂啥。” “无可奉告。” 谢湛说完便不再搭理孟广。 段正在一旁听的那是老脸一热,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曾经他也是个完完整整的男人。 夏日烈阳落在临安宫右边一棵高大茂密的老槐树上,穿过层层树叶,满地都是斑驳光影。 陆菀前些日在午膳前去了一次后苑,虽有古柏老槐遮蔽,还是热的人难耐,索性就不去了,待哪日凉爽些再去,下个月应该不会这么热了。 她已二十来日没去向皇后请安,没想到皇后亲自来了。 只不知这次来有什么目的。 皇后黛色峨眉略微舒展,顾盼间微笑道,“昭媛的气色愈发好,可见皇子在腹中很是康健。” 陆菀眉梢蕴了丝冷意,柔声道,“有娘娘这个嫡母时时挂怀,怎会不好呢。” “皇上赐婚圣旨已下,往后咱们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谢湛说过赐婚一事是皇后提的。 还未入宫她就做好了皇后会针对她的准备,毕竟她曾与谢湛有过婚约,但没有,皇后好像一直在履行她身为皇后的职责,但又十分忌惮旁人有孕,她这胎目前还未见皇后有不轨之举。 “娘娘说的是。” 陆菀恭敬有礼,皇后端方自持,二人各怀心思你一句我一句竟说了一个多时辰,从诗词歌赋论到女红,又从女红论到饮食,后又说到皮肤保养。 陆菀一一配合,不懂皇后来意,只因皇后一向不与妃嫔走动,晨起请安时也少有留人说话,今儿竟像开了话匣子一般,身边带的也不是香松。 难不成真是因陆李两家结亲之故? 皇后见天色渐晚,这才起身告辞。 这个点陆菀哪有不留饭的道理,本以为皇后会拒绝,谁知竟应下了。 上次皇后来时连她宫里的茶都没用,今日不光用了茶和点心,竟还留下用膳。 皇后仪态端方夹了一箸蜜渍豆腐,连连赞道,“听说昭媛宫里这位刘娘子是皇上送来的,手艺果真比尚膳监好许多。” “娘娘若喜欢可常常来。” “昭媛盛情,本宫只能应了。” 陆菀面上不露分毫,与皇后和善用完一餐饭才亲自送皇后出临安宫。 此时天色已暗了七八分。 一回去就瞧见谢湛,脸上和手背上有好几个豌豆大小的红疙瘩,像是被蚊虫叮咬了。 瞧见他这模样便笑了出来,看来是等很久了,大抵连晚膳都未用,赶忙吩咐子佩,让刘娘子再备些菜。 她与皇后这餐用了小半个时辰,两个女子细嚼慢咽自然久了些。 竹云备了盆水拧了个手巾来,谢湛好好将脸和手洗净这才开口,“你何时与皇后有这许多话。” 竹云收回巾帕就退了出去,房中只余二人。 “你这是听壁脚了?” “我耳力好,不必偷听。” 谢湛拉着陆菀往内室去,一进去便将她抵在门边亲了亲,“陆菀菀,我想你了。” 陆菀羽睫扑闪,垂眸道,“不害臊。” 谢湛再次俯身吻了上去,不同于方才的蜻蜓点水,柔软清甜的绵软令他无法抵挡,只得继续深入,起初是温柔的,很快就带了几分强势,霸占着勾着。 这种感觉令人上瘾,只想痴缠着再不分离。 陆菀推开他时双唇都木木的,“一会儿子佩她们来了。” “关着门你怕什么。” “我哪有怕,你就不能等等么。” 说到这陆菀垂下眼睑,眸光黯淡了几分,分明昨晚才与皇后欢好过,今儿就急成这样,一想到家中为她做的一切那点子不快也消失了,抬眸时已是方才那副娇嗔样。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几分真几分假,几分虚几分实,只能暂时囫囵着。 他抚着她的后颈浅浅啄了一下,“好,等等,等我们的孩子顺利出生。” 刘娘子手脚麻利,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做好六七道菜,于谢湛而言已是够了。 陆菀陪他一起用膳,洗漱后又在他身上蚊虫叮咬处上了药。 他抱着她抚了抚她的小腹,随着她的小腹日渐凸起,他那种即将为人父的感觉愈渐强烈。 “我准备开始想名字,男孩女孩各一个,你若想到好名字记得告诉我。” “还不到四个月,先取个小名就成。” “先想着吧,早晚都得取。” 她放下小圆罐往榻边去,谢湛紧随其后。 “皇后好端端的怎么过来了。” 陆菀驻足回首凝视着他,他好像很在意皇后说了什么,上回还问子衿皇后说的所有话,要么是在意皇后,要么是担心皇后说什么不该说的。 如今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若想知道何不去问皇后。” 说完便径直上了榻,背过身去。 谢湛跟上去躺到她身侧,“并非想知道,只是奇怪。” “哦。” 谢湛回想赵括曾说过的话,叮嘱道,“这段时日切忌多思多虑,放宽心。” 什么意思,是怕皇后会说什么令她思虑忧心的事? 他真是想多了,皇后说什么她都不会在意。 “谢湛,我的心很宽,你放心。” 谢湛眉宇微蹙,这话怎么听都像在赌气,她,又醋了。 这个孩子来的恰到好处。 “我心里只有你和孩子,别想别的。” 她目前知道这点就行,至于旁的,解释起来太复杂,他不知说出来她会喜还是怒,这些都不是她如今能有的情绪,太容易牵动胎气,他赌不起。 于如今的她而言,稳定才是第一要紧事。 “我知道。” 她知道啊,她当然知道,从那晚醉酒时的梦,从他在她有孕还日日留宿时就知道,她只是不知他这份热忱能持续多久。 不过已不是那么重要,不管这胎是男是女她的地位都无可动摇,陆家蒸蒸日上,如今又与李家定了亲。 若谢湛能保持这份心到孩子出生,她至少能得个妃位,地位只会更稳固。 “知道还背对我,乖,快转过来。” 第132章 划伤 陆菀挪着转向他,他抚着她光洁的面庞,借着并不明亮的烛火凝望着她。 在陆府时他从未以这样的距离看过她,听旁人说有孕的女子会变丑,她还是这么美,靡颜腻理,目若朗星眉似画。 这样炽热的目光令陆菀有几许不自在。 “你老看着我作甚。” “当然是因为你好看。” 这话脱口而出,半分犹豫也无。 不等陆菀答,已欺身吻了上去,继续今日那个意犹未尽被她提早结束的吻。 倏地忆起孟广晨起时那些放浪形骸之语,手已隔着衣衫覆了上去,又觉不够,只好解开腰间系带,扯下小衣。 松软的触感令他心颤,逐渐挪开她的唇,步步至下,划过脖颈,锁骨。 “谢湛......你怎么老这样。” “哪样。” 她只拧他,任他放肆。 ...... 凤仪宫。 皇后正歪在矮榻上打着哈欠,平日里常点的香今儿也都没点。 “本宫从兰昭殿回来也好一会儿了,你再闻一闻。” 香松俯身细细嗅,又闻了闻头发,几乎将全身闻了遍。 “都有,但好像只有玉兰花的香味,旁的......淡淡的。” 那股甜香是陆昭媛身上的,她虽在兰昭殿待了近两个时辰,到底没如皇上一般与陆昭媛同榻而眠。 她今日一是想亲自试一试,二是想探探陆昭媛的品性。 与陆昭媛说了许久话,实在是个温文尔雅礼数周全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怎会在没真正成亲前有那样逾矩的行为。 还有,如果沐浴时不连着头发一起洗,那就该头发上有味身上没有,可惜前两次她忽略了这点,只知道身上有香味,却没特意去嗅头发。 她唯一一次在宣德殿嗅“皇上”的头发是初次疑心之时。 若身上有味发上必有,若没有,会说明什么。 下次,她一定都会注意到,至于那个牙印,她必须找机会证实。 半夜就下了雨,沙沙的响声吵醒了陆菀,雨势渐大,屋里又有睡前才换的冰盆,此刻的凉意令陆菀紧贴谢湛,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还冷吗,若还冷我去将冰盆挪出去。” “这会儿不冷,你走的时候再挪。” 说完,又往谢湛身上拱了拱。 雨后清爽,前些日的燥热荡然远去,开窗那一瞬,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竟还有几分凉意,许是太早之故。 今儿倒很适合去后苑散散步,空气凉爽又有树荫遮蔽,想来不易晒黑。 临行前,子佩为她挽了个像凌虚髻的发髻,将额前的发尽数往后拢,发髻略偏,又将两支粼光一高一低簪于一侧,除此之外,髻上再无其余钗环。 晃动时产生的蓝调浮光投于镜中,恰是镜中这种朦胧感令这对步摇平添几分神秘。 谢湛的眼光,很好。 “去唤竹云与山奈,咱们走吧。” 此时已是午时,正是众人用膳的时辰。 到后苑入口便落地自行,她还是头一回戴着粼光出来,珠与珠之间的碰撞声萦绕在耳侧,令人心生喜悦。 后苑密林繁绕,高高矮矮的叶片挂满了透明珠子,鼻间充斥着芳草香味,书中提到的南方气息大抵便是如此吧。 拨动间,偶有雨珠浮于面上,就连鞋底都沾了几分湿腻。 子佩为她搭了件轻薄的披风,又换了双鞋才继续往前走。 好巧不巧,又遇见了傅昭仪。 傅昭仪与她相对而立,瞧这情形是要离开。 她还是主动见了平礼。 “昭媛今儿倒有兴致,听说平日里甚少出门。” 说着还打量着陆菀的小腹,而后又将视线挪到髻上那对步摇,瞳孔骤然紧缩,就连嘴唇也微微张开一个缝隙。 皇上赏人物件大多是金银玉玛瑙一类的首饰,眼前这个瞧着像翡翠好像又不是,清透欲滴隐隐泛着蓝色光泽,一瞧就非凡品,除了皇上谁还能得到这样的物件。 真是该死!若早知此人会有这番荣宠又身怀有孕,她定会早早解决,何至于好几月都见不到皇上! 很快起伏的胸口便回归正常,不要紧,这胎不会为陆昭媛带来更多荣宠,反倒有可能失宠,她用了那么久檀木梳哪里能顺利分娩。 见傅昭仪只盯着她双眼放空,陆菀主动侧身让出一条路,虽然路并不窄。 “昭媛还是如此知礼。” “娘娘怎么说也是九嫔之首。” 这话没令傅昭仪快意,反倒更生怨恨,这话不就是说此刻陆菀让路,他日狭路相逢让路之人便是她! “那就,祝愿昭媛平安产子。” “娘娘美意自不可辜负。” 傅昭仪颔首便缓步离开,连背影都娇娆妩媚令人颇想凑上去瞧瞧佳人是何模样,可惜,容貌欠了些。 陆菀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期间还遇见郑采女与从前没怎么注意过的两位妃嫔。 看来都趁着今日凉爽来逛园子。 约莫两刻钟左右陆菀便回了,走这一会儿刚刚好,腿也不觉得酸,人也松泛许多。 回去就散了发髻,将两支步摇拿在手中细细瞧着,正放入匣中时一个走神竟划伤指腹,血珠子瞬间沁了出来。 子佩瞧见忙用绢子缠了两圈,秀眉皱着,“这种事本该奴婢做,娘娘往后递给奴婢就行。” 陆菀神色淡然,只一瞬的刺痛而已,口子也不大,“换个大些的锦盒,以后别伤着你了。” “是。” 第133章 显怀 皇后等了十来日,终于等到十五,又是她侍寝的日子,真相如何今晚便可验证。 这日,是中元节。 皇后一早便与皇上祭祀先祖,本以为天色一暗宣德殿那边就会遣人来接,可段正却亲自来说皇上今日政务繁忙不得空。 遣段正亲自来,当真是重视。 这种情况并非初次,没想到这次便赶上了。 那就意味着还要再等半月,她整日忧思惶恐,哪里还能再等下去。 临安宫。 陆菀正洗脚呢谢湛就溜门而入。 “今儿怎么来了。” “想来。” 言罢已接替子佩挽起袖子蹲身为她洗脚。 见他正欲伸手,陆菀直接将脚背拱直从水中抬了起来,水花溅到他脸上也没见他不悦。 “你一路过来手脏死了,不许碰我的脚。” 言罢便示意子佩擦脚。 谢湛也不恼,嘱咐竹云备水,他好好洗一遍就是了。 用香胰子反复洗了好几遍才上榻。 她的腹部孕态更加明显,赵括说胎象渐稳但仍不可掉以轻心。 直到如今孕吐仍未彻底消失,胃口还是不甚好,只能稍稍用些荤食,补汤大多是强忍着喝下。 “赵括说,九成把握是男孩。” 九成把握其实就与十成差不多,身为医者最忌将话说满,能说到这个地步除了赵括旁人根本没胆子。 “那你可欢喜了。” “自然是高兴的,就算是女孩我也高兴。” 谢湛紧紧抱着她,唇角的笑意不做掩饰,都展露在她眼前。 “陆菀菀,你生产那日我会守着你,别怕。” “不行,普通男子都不能进产房,你就更不能进了。” 谢湛眉宇间添了几分冷冽。 “世人皆说产房血腥怕染上污秽之气,可上至帝王下至普通百姓,谁人不是由此而出,若说会影响国祚,简直荒谬,一个王朝的兴衰又怎会因此事影响,不过是推诿罢了。” 他一定会陪着她,妇人产子犹如一脚迈入鬼门关,不是生便是死,他要她生。 陆菀明白,他不仅是遗腹子,一出生母亲便因难产而亡,他害怕,就算他是帝王也有害怕的事,担心的人。 她没再用什么生孩子时面容狰狞姿态不雅怕他有阴影之类的言论拒绝他,她只知道他一定会守在她身侧,紧紧握住她的手,与她携手看着孩子降生。 此刻,他的满腔真心她感受到了,他是不是也有许多无奈之处,哪怕身为帝王也不能随心所欲,连来见她都要用这样的方式。 “谢湛,我答应你,答应你陪着我,但,你可不许嫌我那日太丑。” “你何时丑过,在我心里,你永远是这世间最美最纯洁的姑娘。” 任何形容词都不足以形容她,他心底翻涌的情意也非三言两语能囊括。 ——自少时而起,至终老而止。 陆菀挪动着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刚分开两寸之距就被他扣住后颈。 “太快了。” 她再次吻了上去,主动与他纠缠,他粗重的气息打在她面上烧灼着她,分明是她主动的,主动权却渐渐被他握住,一寸一缕,皆为他而生。 * 陆菀如今穿着衣衫都能瞧出腹部的弧度。 “你们瞧,我这衣衫是不是有些紧。” 子佩笑着,“哪里呀,再穿一个月也不紧。” 竹云也跟着笑,皇上隔两日就遣人送新衣裳,箱笼都快放不下了,娘娘哪会缺衣裳穿。 调笑间,段正来了。 送了一沓上好的宣纸,有几本育儿的书,有新做的衣裙,还有别的稀罕物什。 随着八月到来,宣德殿的冰已撤了一多半。 这日下午,孟广早早便来了。 皇后第二次去兰昭殿一事谢湛总觉不安,所以才免了上月中的侍寝,往后也得尽量少让皇后来宣德殿。 此刻段正也在殿内,孟广已洗浴过换上了谢湛的里衣。 “你来闻一闻我们的区别。” 灯一熄什么都看不见,能让皇后起疑的除了香味还有什么。 段正日日跟在他身边,就算闻不出他身上的究竟是什么味,也能与孟广区分开。 段正将二人细细嗅了一遍,总结出几点。 “皇上身上从发丝到掌心都与衣衫一个味,孟大人只衣衫所在之处有味。” 谢湛颔首,果然是不一样的,皇后既起了疑便不会轻易放下,或许是这些细节令皇后再次走了趟兰昭殿。 既如此,暂且走一步看一步,若皇后继续疑心此事,他只能另寻出路。 思忖间,已看向孟广。 “往后不必穿我穿过的里衣,你过会儿去将自己里里外外洗一遍,包括头发,每次见皇后都是如此。” 孟广被折腾的恨不得将谢湛打一顿,想想便忍了,唉。 当晚,皇后按着惯例被抬到宣德殿。 她有些紧张,既怕也怕。 还好,今日还有灯为她照明,只龙榻四周太过昏暗。 坐在榻边时,榻上男子一反常态迟迟不动,她等不了,主动抬脚上榻。 她小心翼翼靠近,一直注意鼻间的气息涌动,直到彻底靠近都没嗅到前两次侍寝嗅到的气息,只有澡豆和胰子那些清洗之物的气息,与之前差不多。 勾住他脖颈时有意往上挪了挪,头发竟有湿潮感,看来是才洗过不久,应该是嗅不出了。 与之亲近时指腹有意无意划过肩头的牙印细细感受,的确是两排牙印,为了不露端倪,顺带将上身两道凸起的疤轻轻拂过。 腕子却被攥住。 “你在做什么。” 皇后陡然一惊,垂下眼睑,身子有些微颤抖,她是真的畏惧,身旁这人若真是皇上也就罢了,若不是,一怒之下了结了她可怎生是好。 “......没,妾只是心疼皇上。” 第134章 胎动 孟广是头一回从皇后口中听到心疼二字,上次是谢湛转达的。 他心底漾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蔓延,扩散。 忽地忆起当年救她时哭的泣不成声的模样,那时候竟没瞧出会美成这般光景,果然呐,美人儿撕心裂肺哭起来也美不起来。 咦,他救过的人可太多了,今儿竟能想起来皇后当年的模样,稀奇。 “弦月。” 皇后的闺名是谢湛今日告诉他的,不知怎的竟唤了出来,片刻的不知所措消融后转化为动力。 皇后心中大为触动,她与皇上夫妻多载这是皇上第一次这样唤她,但她还是不能确定身侧之人就是皇上。 可这脸庞,这声音,难道都能作假不成。 既然今日无法从香味辨认,牙印的事她得想法子确认,越拖她越怕。 孟广察觉到今晚的皇后总是走神,他都主动成这样皇后也没动静,方才还主动这会儿却歇菜了。 “皇上,妾今日身子不适,不如改日吧。” 轰! 孟广傻眼了,为了今晚他洗了好几遍,这这这...... 看来谢湛推断的没错,皇后是真提防上了,想着便开始回想谢湛那个爱臭脸的平时是啥样。 很快坐直了身子,横生冷意,“往后若不愿便不必过来,朕也好提早换旁人。” 见皇后有些懵,又道,“你走吧。” 这语气,这声音,的确是皇上。 再等等,得等她彻底确定。 回到凤仪宫时便留了汪顺一人在,连香松都被支出去了。 “你说,这世间有什么法子能将容貌换成旁人的模样。” 汪顺暗忖,成为皇后身边的总管日久,他在做事时自然知晓那些个内监宫女不知道的,但这件事他是真不知道。 “奴才不知。” 皇后轻叹一声,罢了,她本没想汪顺能知道,既熄了灯什么都看不见,有些东西便要用心去感受,嘱咐汪顺悄悄打听这件事便打发他出去了。 她已许久没见陆昭媛,陆昭媛是个知礼的,这几日也该来请安了吧,她去的次数多了难免令皇上生疑,再急也得先弄清状况。 翌日晚,陆菀正歪在矮榻上看书吃果子,谢湛悄然而至。 竹云将早已备好的水递到谢湛跟前,谢湛洗净后才将陆菀的足拿下来垂着坐到她身边。 子佩与竹云已躬身退了出去,留下漱口水与痰盂。 陆菀放下书,捏了个果子递给谢湛。 谢湛握着她的手送还到她唇边,“你吃吧。” 陆菀张口吃了,正咀嚼忽地感觉腹部似是被踢了一下,她停下咀嚼的动作,细细感受着。 谢湛察觉到她异样的神情,揽着她紧张道,“怎么了?” 陆菀木然摇头,攥着他的手覆到小腹上,与他一起感受。 都这样了谢湛哪能不明白,她一定是感受到胎动了,连着他也一脸希冀。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动静,二人逐渐有些气馁,但依旧没撤手。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腹部终于又有了动静,比方才更有劲儿,还是连着两下。 眼瞧着谢湛就要笑出声,陆菀忙捂住他的嘴。 “谢湛,你明明不想旁人知道你在这,为何总有这种举动。” 他紧抱着她细想这话,面对任何事他都可以保持冷静,前提是,那些事与她无关。 他必须改变这一点,冷静才有良策。 他吻了吻她的掌心又挪开,“以后不会了。” 待陆菀漱了口二人就回到榻上,今日的喜悦令二人那种为父为母的感觉越来越强,心口被填的满满当当,孩子每时每刻都牵动着他们的情绪。 “谢湛,今日是八月初二。” “嗯,记住了。” 接着又道,“我这些日想了许多名字,总觉得不合适,不是我心里想要的。” 陆菀将身子躺平望着帐顶,“还有五个月孩子才出生,不急。” 他亲了亲她的右颊,“好,我会想到一个最适合我们孩子的名字。” 陆菀轻轻应了一声便阖上眼睡了,第一次感受到胎动的喜悦被她带入梦中,一夜美梦。 从这以后,她每日都能感受到胎动,有时候是晨起,有时候是傍晚。 因着天气转凉,她隔一两日便会去后苑逛逛放松心情,已多日未去向皇后请安,谢湛虽说过不必向皇后请安,皇后终究是皇后。 与之前去的时辰一样,选在午睡之后。 这个点,神清气爽最适合去请安。 今日她没戴粼光,属实有些招摇,只簪了一支寻常玉簪。 到凤仪宫时稍候片刻就被领了进去,多日未见皇后,皇后气色与上次见时相比差了好些,何事能令皇后烦忧至此。 “昭媛孕态初显,人瞧着也容光焕发。” 陆菀垂眸浅笑,“妾整日在房中养着吃的也多了些,倒是娘娘整日操劳实在辛苦。” 皇后眸光略沉,强撑的笑意瞬间便散了,她虽忌讳与陆昭媛独处,怕惹事上身,可陆昭媛瞧着极爱重腹中皇子,该不会以此陷害,况且,她已令汪顺侯在隐蔽处。 那件事扰她多日,必得寻机一问究竟。 “本宫有几句私房话想与昭媛说,烦请昭媛屏退左右。” 竹云与山奈立时拉满了警惕,就连陆菀也不敢轻易应下皇后的请求,皇后这几次的行为实在奇怪,她不得不防备。 “不瞒娘娘,这几位都是妾的亲信,不会将娘娘的话传出去。” “昭媛放心,本宫亦会将身边人遣走,殿中只你我在,皇子若有事定与本宫脱不了干系。” 皇后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陆菀再不应就是打皇后的脸了,她伸手在皇后看不见的地方捏了捏竹云的腿。 以竹云与山奈的身手对付宫里这些个宫女内监那是手到擒来,陆菀袖中亦藏了柄开过刃的匕首,是竹云方才给她的。 “娘娘这话便见外了,娘娘宅心仁厚妾从未疑过,宫里的皇子公主不管出自谁腹中娘娘都是嫡母,是母后,娘娘一片赤忱定会将妾腹中孩儿视为己出。” 言罢便屏退左右,皇后身边的宫人也跟着退了出去。 殿中只余二人,静的只有皇后食指与拇指间杯盖一下下掠过杯壁的脆声。 待皇后轻啜一口盏中茶才开口。 “不知昭媛是否注意过,皇上右肩可有印记。” 陆菀端起杯盏掀开杯盖,雾气霎时上涌,陆菀的视线穿过雾气觑了眼皇后,很快又不饮一口放下杯盏。 皇后究竟期待她说什么。 她心里切实知道,谢湛不管左肩还是右肩,都没有印记。 “妾从未注意过,娘娘可是瞧见皇上肩上有什么印记?” 见皇后抿唇不答,陆菀又道,“娘娘不妨一说,妾,会寻机瞧瞧。” 这话是表明她可以经常见到谢湛,这件事皇后不会不知道,她只是提醒。 此时不光皇后烦忧,就连陆菀也心生疑窦。 第135章 答案 皇后忽地意识到自己错算了一件事,若与她欢好的人真的不是皇上,那个人该是皇上信任的人,皇上为何要这么做,仅为了陆昭媛守身如玉? 既可笑又荒唐。 她似乎越来越倾向这种可能,抛却香味不论,一是“皇上”精通岐黄之术,二是“皇上”左肩那两排牙印。 方才说右肩只是试探,陆昭媛不知是没说实话还是在与她做戏。 还有,为什么圆房之前皇上一直都是亲至凤仪宫,圆房时包括圆房之后却一直让她与旁的妃嫔一样被抬到宣德殿,侍寝时从未亮堂过,真相呼之欲出,她却一直自欺欺人! 荒唐!荒唐! 那么,陆昭媛是否知情。 皇后直接饮了半盏茶,饶是如此胸腔那股几欲迸发的怒火也难以抑制,也就能在陆昭媛面前堪堪维持一会儿。 “本宫今儿想与昭媛说几句心里话。” 见皇后并未接着方才的话题陆菀也没追问,只含笑颔首,“娘娘请讲,妾定会知无不言。” “本宫没有恶意,只是李家与陆家已是姻亲,所以才想多与昭媛亲近一二。” 见陆昭媛带笑不语皇后又道,“陆家家训不论男女皆一夫一妻,女子宁低嫁也不能坏了家训,本宫想问昭媛是怀着何种心情入宫。” 这个问题其实是有些失礼的,陆菀自问与皇后无甚交情,即便两家有了婚约,也没到什么话都能说的程度。 但皇后已问,她就必须答。 “妾自知违背祖宗家训,入宫一事实非妾能做主,唯有随遇而安。” 真话掺着假话才让人分辨不出,她从未想过寻死,但也并非随遇而安。 一入宫便受到各司各局苛待,连颜料都领不到,后来又一次次讨好谢湛却被一次次推开,直到知晓祖父一事承受了谢湛的怒火,又在初雪那日设计让谢湛打破旁人的认知出现在众人眼前带她走。 再后来,谢湛好似一点点在摈弃那些仇恨,在竭力待她好,直到有孕后,他欢喜的过了头,更是事事顺从。 皇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看似说了,却又什么都没说。 “皇上如今三宫六院昭媛就一点不醋?” 今日皇后所言太过直白,难怪要屏退众人,只这言论太过跳跃,方才还在问谢湛的事,现下又问起她醋不醋,她醋不醋于皇后而言重要的点到底在哪。 “妾不敢,妾既已入宫便要恪守宫规,身为妃嫔不可妒。” 皇后只笑,与其说陆昭媛进退有礼不如说是刀枪不入,她想从陆昭媛身上探听到有用的消息根本是不可能。 她甚至可以想到,便是她直接问皇上左肩的牙印是否陆昭媛所咬,陆昭媛也只会给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也罢,事已至此,陆昭媛知不知道此事并非最要紧,她,不会再想法子自欺欺人。 “昭媛辛苦。” 这是下逐客令了,陆菀缓缓起身行礼告退。 好在皇后只是问话,一切平安,这些话着实奇怪,尤其是问谢湛右肩可有印记,皇后是发现了什么还是随口一提。 皇后到底想从她这得到什么消息。 宫中盛传皇上召寝至多只留一盏灯,甚至不点灯,宣德殿寝殿又那样大,点再好的蜡也是昏暗的,她往日去宣德殿时虽不亮堂,也没到昏暗的地步。 还有皇后所问右肩印记一事。 心底隐隐有了答案,但她不想去想了,她要避免多思多虑,这话不仅赵括说过,谢湛也提过多次。 有些事还是孩子平安落地再思虑比较合适。 离开凤仪宫便安稳上了辇轿,侧首朝关雎殿的方向望了眼,似乎听见杯盏碎裂声,并不真切。 香松赶忙进殿,皇后已哭的泣不成声。 她该怎么办,她被旁人脏了身子! 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一手所为,滑天下之大稽! 她是皇后,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啊! 香松手足无措,只得躬身捏着绢子为皇后拭泪,“皇后娘娘,是不是陆昭媛说了什么,究竟怎么了。” 皇后抬起血红的双眸看向香松,这件事她要如何开口,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脏! 这事宣扬出去皇上少不得被骂荒唐,然后呢,皇上终究是皇上!而她,只会背上一个淫妇的罪名,那皇后之位呢?是否要拱手他人? 难怪皇上这把年纪从不担心子嗣一事,他的子嗣怕只会出自陆昭媛腹中,可笑。 皇上究竟为何要答应李家与陆家的婚事,是因为愧疚,当真想将这事瞒她一辈子? 或者,将来以无子的罪名废了她扶陆昭媛上位。 皇后唇角不时抽动,两颊的泪就这么啪嗒啪嗒滴在裙上,皇上连这种事都能做出来,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祖父当初许婚时为何就没想过今日,皇上自陆府长成,陆氏家训根深蒂固又如何会接受旁人! 此刻,汪顺也臊眉耷眼走了出来,看着皇后这样他们这些伺候的心里也不痛快,但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陆菀与皇后独自在关雎殿说话一事很快就传到谢湛耳朵里。 谢湛眉目肃然,吩咐段正传信孟广,让孟广立刻来,还要拦截凤仪宫所有信件,密切注意凤仪宫每一个人的动向。 皇后多半是知道了,他虽断定皇后不敢轻易泄露此事,有备无患总是对的。 还有,皇后对陆菀究竟说了什么,陆菀有没有动气,孩子好不好。 便是再担心此刻也不能去兰昭殿,既然没传太医想来无碍,孟广与皇后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他没懂问题究竟出在哪,香味一事按理说皇后不该再疑心,那么,定是孟广有事没告诉他。 等了快两个时辰才等来孟广,此时天色已黑尽。 谢湛端坐在红木雕嵌理石圆桌前,只孟广神情略显放松。 “皇后知道了,难怪上回要拒绝你。” 孟广怔了怔,长长“嘶”了一声,“我也觉得挺奇怪。” 谢湛将小臂搭在桌上,侧首盯着孟广,“你有多少事没告诉我一并说了吧,还有之前皇后从宣德殿崴脚回去,我问过张太医,说你为皇后正骨。” 上回孟广只说皇后崴了脚,并未说为皇后正骨一事。 孟广浑不在意,于他而言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那不是顺便吗,总不好让人家歪着骨头去沐浴,等她回去再请太医不定多严重。” 谢湛不禁扶额,孟广久经江湖,崴脚断骨一事见多了对他来说就是伸伸手的事,可宫里的太医大多只对千金一科熟稔,宫里又少有这种事发生,难怪皇后起疑。 但只这一件该不至于此,皇后几番动作定已确认此事,必得拿出良策。 谢湛一番分析孟广方才大悟。 孟广在他跟前再随性于正事上也是有思量的,谢湛眼眸深沉,狭长的眼底尽是阴郁。 “你究竟是因为顺手还是关心则乱?” 第136章 往事 孟广一顿,手中的点心也不甜了,什么叫关心则乱?倏地嗤笑出声,神情却非往日那般吊儿郎当。 “你的意思是,我关心皇后?” 谢湛按下不表。 孟广双手托腮做思忖状,这件事对谢湛来说是大事,他大咧惯了许多事的确没谢湛思虑的多,可这思虑不无道理,皇后的确疑心了。 他细细回想与皇后每一次相处,以及皇后说的话与行为。 近几个月他只见过皇后。 想了约莫一刻钟他终于有点头绪,旋即脱下外衫扒开肩侧的衣衫,“阿湛,这两次皇后总是摸我的肩,还有身上其他几道疤,就从皇后崴脚那晚开始。” 他一直以为是皇后心疼他。 谢湛起身细观,左肩有两排很深的牙印,看来问题极有可能出在这,他登位之前几次遇险,这些皇后是知道的,皇后不会对孟广身上其余疤痕起疑,偏就是牙印。 难怪一直不能打消皇后的疑虑。 是啊,谁敢咬他,便是在陆府也留不下这样深的牙印,难怪皇后再三接近陆菀。 孟广来之前段正说兰昭殿那边一直未请太医。 陆菀若无恙一切好说。 “你这牙印究竟从何而来。” “是皇后咬的。” 孟广长叹一声,将当年一事娓娓道来。 ...... 那是在正隆二十五年四月底的一个夜里,那时帝后已定亲只待五月完婚。 孟广在京郊一处陡峭的密林撞见一伙人意图对一女子不轨,有四个成年男性,身上还都有血迹,那女子头发蓬乱颤着身子往后缩,哭的那叫一个声嘶力竭,瞧着都哭昏了头神志有些模糊了,几个男子却嬉笑着满口污言秽语。 在那几人扒光自己准备去扯那女子衣衫时孟广双剑齐出,快狠准直接封喉,四人色令智昏,只一瞬就都歇菜了。 喷涌的血糊住了女子的眼,在孟广蹲身去碰时被那女子铆足了劲上来就是一口,饶是他一贯承受力强都感到一阵疼痛,一个女子竟有这样的气力! 孟广稍用了些力将那女子一把推开,斥道,“你个没良心的,好好看看,贼人已被我解决了!” 那女子抽抽搭搭的侧身取出一方巾帕捏着指尖擦拭,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之人,果真不是那群身着黑衣的贼人。 夜色太暗看不清面容,只瞧着五官轮廓很是端正,一身短打看不清面料,与京中子弟大不相同,只听声音该是个年轻公子。 “你......你是谁。” “是救你的人!” 孟广左肩汩汩渗着鲜血,晃动旋转一番确认只是皮外伤才放心,又见那女子哭的双眼肿胀鼻尖通红仍抽噎的模样实在好笑的紧,那点不悦霎时远去反倒笑出了声。 这样看,这女子模样生的很好,眼睛肿成这样都能瞧出是个美人儿。 “喂!别哼哼了,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只见那女子扶着树起身,十分端方有礼,对着孟广盈盈拜谢,纵是蓬头垢面也能看出家世不凡。 孟广听这女子不停道谢和道歉实在不耐,打断道,“行了行了,快说你家在哪。” 那女子却踌躇着不肯说,只温声道,“公子住处何方,待小女归家,家父定会遣人登门重谢。” 这个重谢多半就是银钱了,孟广还是头一回救这样有来头的人,连身份都不肯说,想来是顾忌名声。 孟广提剑在身旁一棵树下做下记号,大喇喇道,“要真想感谢,就在三天后今晚这个时辰将银钱放在树下。” 李弦月闻言心下稍安,她很怕这人会如话本子里写的那般要她以身相许,若真是那样她大概只能一死赔了这救命之恩,还能保住李家名声。 李弦月又规矩一礼,肿胀着眼微微笑道,“公子放心,三日后谢礼必会奉上。” 孟广那叫一个高兴,他难以想象这个重谢会有多重,五十两?一百两? 他可不怕这女子的家人杀人灭口,行走江湖多载,这点防范还是有的。 自师父没了,他出入江湖不到两载,前两日才解决那可恨的嫡母为生母报仇出了气,过几日正好带着银钱离京快活一段时日。 想着已将目光扫到女子脚下那双软底绣鞋,这鞋子能走回去?怕是脚磨秃噜皮了也走不回去。 “来吧,我送佛送到西,背你回去。” 这话却把李弦月吓得后退两步,“小女知道公子是好心,但男女有别,此举甚是不妥。” 孟广环视四周,黑黢黢一片,只好在周围捡了个还算长的干树枝,将另一头递过去,二人这才开始往外沿走。 孟广无奈,走的实在太慢! ...... “就这样走了半个多时辰她家人来寻她,然后我就走了,三天后果然有大批金银在那树下搁着,我就拿走了,好巧不巧就撞见你这厮要死不活的被追杀,害的小爷只能拿金银锭子当暗器使!” 想起就觉得可惜,那是他头一回见着这么多钱,足够他后半生买块地盖个房娶百十房美貌妾室,就这还花不完! 谢湛拧眉仔细听着,孟广说曾经意图对皇后不轨的几人身上都有血迹,看来十有八九是祁王派人做的,死伤不少人才能成功将皇后劫走。 皇后若在那晚被贼人得逞了,他与皇后的婚事自然是不成的。 这件事一点风声都没漏,看来李家人瞒的极好。 他虽早已明确该从哪方面着手,如今有了这么一段,有些事就更便利。 但,还有另一手准备。 第137章 祭月 “孟少禹,你是不是对皇后动心了。” 孟广从未思虑过这个问题,于他而言哪有什么动不动心,不就是那回事。 此时此刻谢湛等不到孟广自己悟,他将连月来孟广的神情一一分析,从他头一回告诉孟广皇后心疼他的伤起,还有那盏紫苏饮子,直到他为皇后正骨这个行为。 “少禹,你仔细回想,我说的可有错?” 孟广又想起谢湛方才那句关心则乱,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正骨一事会露马脚。 见孟广垂首不答谢湛说道,“这几日你先好好想想,皇后那边我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事,但也只是暂时的。” 旋即起身拍了拍孟广的肩,“我不逼你做什么,再过几日就是十五,你若说对皇后没有恻隐之心,我会料理好一切。” 孟广倏地侧身抬首看向谢湛,很快又将身子正回去,他太明白对一个帝王而言这句料理好一切是什么意思。 皇后一个弱女子发现与自己欢好之人是旁人,还是所嫁之人一手策划,她应该很伤心很愤怒,顾及颜面才会暂且隐忍。 既然她发现了牙印,为何就没想起来这牙印是她所留,大抵已将他忘了。 想想也是,不过一面之缘而已。 谢湛看着一向不拘细行的孟广陷入沉思,只得悄然自暗门处离开。 今晚他必须去见陆菀,他得亲眼看见她好。 到兰昭殿时内室已熄灯,但仍给他留了盏灯。 床帐未落,她还未睡。 陆菀直起身子将散落在身前的青丝拨到耳后。 “我以为你今晚不来。” 谢湛不答,只细细观察她的状态,抿了抿唇说道,“怎这么晚还没睡。” 陆菀也在打量谢湛,纵使背着光也能感觉整个人传来的疲惫感,就连声音都有些沙哑。 他应该还未洗漱,否则不会只站着。 她指了一个方向,“去吧,水是子佩离开前备好的。” 谢湛颔首,去了。 他与孟广说了许久话,走时也没工夫让段正备水。 不到一刻钟谢湛便只着里衣躺在她身侧,伸手将她拢在怀中,又抚了抚她五个月的孕肚。 “今儿饭进的怎么样,可有哪里不适。” 还是用得不多,好在有赵括开的药膳养着,刘娘子又尽职尽责。 “还行,没有不适。” 谢湛将覆在她腹部的手收回,她似乎一切正常并无异样,所以皇后应该只是旁敲侧击,这种事皇后岂会轻易告知旁人。 “往后别去凤仪宫请安。” “好。” 陆菀背过身去,看来他心中仍不能全然释怀。 不要紧,都不要紧,她一遍遍告诉自己。 “陆菀菀,在想什么告诉我,你不能过多思虑。” “没有,我只是困了,很晚了你也睡吧。” 她感觉大脑放空似是什么都没想,又好像,无法去想,又或许她已认定那猜测。 这几日一如往常,谢湛每晚都来,但这几日都来的较晚,表面瞧着与往日无异,但总给人一种他很疲惫的感觉,大抵是朝堂上有烦心事罢。 陆菀身在临安宫都能听见外头的欢声笑语,今儿是祭月节。 谢湛晌午便送来月饼与一壶桂花酒,还遣人传消息,说可以抿一小口,但不可贪杯。 今晚她不会出席宫宴,她想在众人都在席上时前往后苑,择一佳处祭月许愿。 她很想家人,太想了。 陆菀早早用了晚膳吃了月饼但没有饮桂花酒。 谢湛许她抿一小口大抵只是想让她有过节的感觉,其实不必,为了孩子她不会饮酒,有月饼有子衿子佩陪着也是一样的。 估摸着时辰,这会儿妃嫔都在席上,就连宫女内侍也大多在为宫宴搭手。 月亮高悬在上空,没有云层遮挡,仅凭月光都能看清脚下的路。 陆菀乘着辇轿往后苑去,带着母亲亲手绣的绢子。 下轿时,陆菀小心翼翼一手扶着竹云另一手抚着肚子,山奈手一直伸着怕她有什么意外。 掌灯宫人前后各四人,陆菀在中间缓缓走着,两侧是竹云与山奈,身后是子佩。 快行至万春亭便瞧见郑采女带着一位宫人笑盈盈福身行礼,前方掌灯宫人立即分于两侧。 郑采女,陆菀记得,与从前那位有过身孕的王氏和暗中为傅昭仪做事的周御女走得很近,自二人相继离世也没听说这位郑采女与谁来往过密。 还有,去岁初雪那晚本该郑采女侍寝,因着谢湛带她留宿宣德殿,所以郑采女至今都未侍过寝。 她记得郑采女好几次看她的目光都透着嫉恨,今儿本该在含元殿参宴的郑采女却出现在这,还一脸和善。 陆菀素手微抬示意郑采女起身。 “昭媛娘娘再过四个多月便要产子,妾提前恭贺娘娘,愿娘娘母子平安万事诸顺。” 陆菀微微含笑,“本宫就多谢采女美意了。” 郑采女没有侧身让路之意,垂眸时眉梢蕴了丝不易察觉的阴恶。 “哪里呢,宫中姐妹都盼着能亲至娘娘的兰昭殿与娘娘说话解闷,可惜皇后娘娘下了严令不让打扰娘娘。” 陆菀收起方才的笑,原来是在等她。 “本宫还要继续往前,烦请采女避一避。” 此话一出郑采女脸上有些挂不住,陆昭媛如今愈发张狂,言语间丝毫不顾旁人。 想归想,一息后又赔上笑脸。 “娘娘,妾这里有个消息,事关娘娘最关心的家人。” 陆菀若无其事般淡然道,“本宫的家人与采女无关,不必代劳。” 言罢已抬手示意掌灯宫人继续走,郑采女不避也得避。 郑采女却迅速跪了下来,双手捧着一封信至于头顶,言语急促。 “请娘娘务必一观,娘娘的嫡亲堂妹陈少夫人等着救命!” 子佩忙叫停前头的宫人。 陆菀心中咯噔一下,很快平静下来,陆葵有恙该她夫家想法子,实在不行也该去寻陆家才是,陆家才能更快帮到陆葵,为何曲折求到宫中妃嫔跟前,还是郑采女。 这件事里外都透着不对,郑采女什么都不说只给一封信,信上淬了毒? 最好的法子是让谢湛去查一查,若陆葵真到等着救命这种程度,她相信谢湛会伸手拉一把,毕竟她与陆葵和谢湛自小是一起长大的,怎么也不至于看着陆葵去死。 思虑清楚已无心祭月许愿,不管这事是真是假她得尽快遣人将此事告知谢湛,宜早不宜迟。 郑采女见陆菀转身已走,再次呼道,“求娘娘务必一观,信中有详细细节,娘娘一看便知始末更可快速想出对策!” 陆菀顿足。 郑采女言之凿凿咬定陆葵有恙,她知道自己不该相信,可陆葵与她自小一起长大情分匪浅,在她心中与一母同胞的妹妹无异。 这封信她不能要,还是先问过谢湛为好。 思及此提步又往回走,身后却传来一道凄厉的高音。 “陆葵与她八个月的儿子都死了!” 第138章 棋子 陆菀只觉耳朵里嗡的发出尖利的哨声,有片刻的耳鸣。 她来不及去想个中细节,转身那一瞬正瞧见子佩重重给了郑采女一巴掌,郑采女手中的信也飘落在地。 “谁准你在娘娘跟前胡说八道!” 郑采女唇角流了血,被一个侍女打了她也不恼,面上那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又道,“妾有没有胡说八道,昭媛娘娘遣人打听就知,不需费多大功夫。” 陆菀紧紧扶住竹云与山奈,她不能动气,发生这么大的事宫里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要么子虚乌有,要么是谢湛下了封口令。 若真是如此,又怎会允她随意走动,就连孙宝林那边也一切如常。 陆菀眼神示意子佩捡起那封信。 她走的很慢,似乎将所有力气都搭在二人臂上,不能急,她要见谢湛,郑采女本就对她有敌意,敌人的话不可信。 “子佩,你先回去让子衿去找皇上,然后让白苏侯在殿中。” 子佩领命快步去了。 陆菀一步一步走了许久才上轿。 她紧靠在一侧,让自己的身子尽量稳住,她的视线始终凝聚在腹部。 这一路好像比来时慢,怎这么久都没到。 良久,辇轿终于停在临安宫外。 陆菀扶着竹云与山奈下轿,行至内室时子佩与白苏都在。 稳稳坐好示意子佩熄灯只留一盏较暗的,然后让白苏里外检查信纸。 这封信她暂时不看,她也不想从白苏与子佩面上察觉一点端倪,她要等谢湛,等谢湛亲口告诉她陆葵母子无恙。 “娘娘,这封信没有淬毒,只是普通信纸。” 见白苏装好陆菀便伸手接过,亲手放在妆奁屉中最下面压着,房中已重燃烛火。 子佩见白苏出去后低声道,“娘娘,您可不能听信郑采女的话,她们这些人一心盼着您生不下孩子。” “安心,我没信,我只是在等消息。” 等了一个多时辰谢湛才来,这个点宫宴应该已散了。 “你来了。” 他看着倚在矮榻上的陆菀,正要伸手去碰她的手,却被她的声音打断。 “郑采女说陆葵母子都没了,我不信也不愿深思,你告诉我是真是假。” 谢湛有些怔愣,眼底很快浮现愤怒与不悦,郑采女在陆菀跟前嚼这样的舌根看来是看淡生死了。 “陆葵母子好好的,若他们有恙我这边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陆菀倏地精神起来,直起身子望向他,晶亮的眸子闪烁着几点泪光。 “果真?” “自然是真。”很快又道,“你好不好,孩子好不好,别被这样子虚乌有的事影响到身子。” 说着便推开榻几坐到她身侧抱着安抚她。 “我很好,孩子也很好,旁人说的话我不信。” 言罢又从他怀中起身握住他的手,一双美目盛满担忧,“谢湛,你再遣人去看看他们母子。” 谢湛吻了吻她的额,“好,今晚我不能留下,郑氏在你跟前胡说八道此人不能留了,我还得查查她身后是何人指使。” 陆菀只浅浅应了一声,是了,不光要处理郑采女一事,今晚还是十五。 在谢湛起身欲走时她却拉住他的衣袖扯到身前。 她环住他的腰侧首贴着他。 他抚着她柔顺的青丝,没舍得扯开她的手,“那你等等我,我将此事安排下去就回来。” 陆菀松开他,“别,正事要紧。” 谢湛双唇紧抿成线,今晚事情太多,他就算能来也在三更以后,那个点过来会影响到她安眠。 走之前还是俯身在她唇上浅浅落下一吻。 约莫半刻钟谢湛就回到宣德殿,进殿之前让段正立刻遣人带赵括进宫,再将郑氏控制好。 踏足寝殿时孟广已在。 “想的怎么样了。” 孟广坐在桌前蔫头耷脑的,头低低垂着。 “没想好,可能确实有那么点舍不得,但还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谢湛睇他一眼,“好,我知道了,那往后不必见了,我会处理这件事。” 言罢便作势要起身,却被孟广摁住手臂。 “唉......我也说不清,见不着吧其实还是挺舍不得的,但你说,皇后那样的贵女为啥会放弃尊位选我。” “皇后不可能放弃一切,还得取决于你怎么做。” 言罢便一本正经与孟广将事情掰开揉碎分析,孟广也不是蠢人,他只是从小生长在那种环境中导致他在情爱一事上本能的排斥,只想得过且过,便是他常说的往后要娇妻美妾如云。 “所以,今晚你要不要见皇后。” “见吧见吧,这事不能拖。” 谢湛颔首,见了皇后该怎么说怎么应对孟广有数。 二人商定好就准备唤段正进来,门却在这时被猛的推开。 除了段正不会有旁人,但段正一向知进退,这样的举动定是发生了大事。 “奴才安排的人才出宫门就得了消息,陈少夫人母子的确已毙命。” 谢湛双手蜷握,他方才在兰昭殿时还义正辞严告诉陆菀他们母子无恙,连他都才收到消息,郑氏为何能早他一步知晓此事。 “什么时候的事,因为什么。” “也就半个时辰前,具体细节还在打探,目前只知是因为陈右参议之子的一个外室。” 陆葵嫁的便是陈右参议之子,当初结亲时陈陆两家都满意,陈家也知道娶陆氏女不许纳妾,如今竟搞出这么一个外室。 谢湛眼底似淬了冰,事发在半个时辰前,陆菀却在两个多时辰前就知晓此事。 看来是怕他提前封锁消息才来了一招先发制人,此事根本是冲着陆菀腹中孩子来的,还为了离间他与陆菀。 这大概就是祁王那老东西愿意顺应他的计划送陆菀入宫的其中一层原因,或许从他刻意将消息散到祁王耳边时陆葵与陈家已是祁王手中的棋子,只待落子。 如今,子落了。 第139章 失去 陆菀若知晓此事再不会原谅他,是他先开了头才让陈彦洋胆大到敢养外室,即便其中少不了祁王的撺掇。 这就是陆菀最在意的事,陆氏的百年声名,陆家她在意之人的安危。 他最怕的,是她自责。 “少禹,改日再见皇后。” 他本想先让孟广与皇后说清楚,明早再提审郑氏。 “明白,有啥要我做的。” “查清此事,挖出内幕。” 孟广起身就自暗门离开了。 谢湛也没耽搁,命段正将郑氏立刻带到偏殿,他要亲自审。 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人参与。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谢湛就在偏殿见到郑采女,谢湛端坐在上首,尚方司的嬷嬷提着刑具立在两侧,郑采女被绑着跪在地上,眸中的惊慕令他恶心。 “谁指使你做的,你可知自己会有什么下场,郑氏一族又会有什么下场,包括你生母一族。” 郑采女不屑轻笑,她已是被家族遗弃之人,入宫一载半从未侍过寝到现在都还只是最末等的采女。 家中无人得力,更无人肯替她斡旋,她本来有一次侍寝的机会的,却被陆昭媛生生夺了! 若那次她成功侍寝,也不至于如今还只是个连下人都不肯给她好脸色的采女。 “是关在钟离宫的于氏托宫人传的话,当然知道下场。” 谢湛眼眸微眯,还未动刑就说了,看来是一心求死,没那么容易。 于氏一个关在钟离宫的废妃无权无势,只能向祁王推荐一个能走到陆菀身前的人。 段正会意,忙亲自带人往钟离宫去了。 段正回来之前谢湛就看着郑氏受刑,肯做这样的事竟是因为去岁初雪那日陆菀坏了她侍寝。 郑采女被折磨的手指断了好几根,就这样她还在问陆菀是否滑胎。 段正踏着碎步进来,面上一片阴郁,“皇上,于氏两个时辰前自缢了。” 于氏是逃过一劫,眼前这个贺氏就逃不过了。 “将她带下去受刑,不许死了。” 贺氏惊的恨不得立刻触柱,可她被人紧紧钳制浑身又使不上劲。 她后悔了,她太后悔,原想着做完此事就割腕自尽,几次都没下去手。 谢湛走出偏殿立在院中,他已许久没有如今这般茫然,他想去找陆菀又怕面对她的诘问,他答应陆菀遣人去看看陆葵母子好不好。 一夜难眠。 早朝后孟广就出现在寝殿。 他说昨晚陈彦洋的外室将陆葵八个月大的儿子剖心虐杀致死,因为有神医说外室腹中胎儿不稳需要亲兄弟的血引子。 陈彦洋本来是不允的,是那外室自作主张找人将那孩子偷走了。 陆葵知晓此事昏厥又醒转,直接提着厨房的菜刀到外宅去寻那对奸夫淫妇。 弱女子终究抵挡不住成年男子,陈彦洋护着外室挨了两刀,但陆葵却身中数刀而亡,最后被换上一身干净衣衫带回陈府假做自缢。 吊上房梁时为了防止血浸透衣衫还在身子上裹了层油布。 此事宫外已传的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在探讨,说什么的都有,经过昨晚众人才知陈彦洋悄悄养了个外室,从前一点风声没露。 谢湛一夜未阖眼脸色惨淡,听孟广说完面色更加阴沉,令人胆寒。 “陈家,不必存在了,祁王的事也得抓紧。” 谢湛从昨晚就封锁了宫内外的消息往来,可在谢湛封锁消息前这件事就被有心人在宫中传扬,今日更是众人皆知,独陆菀一人被瞒着。 皇上下了严令,任何人不许对陆昭媛提及,就连孙宝林都不敢出现在兰昭殿。 赵括今日卯时就来请脉了,什么也没说,只重开了张方子让竹云去药局抓药,还针灸了两刻钟。 陆菀心细如发,便是赵括不说她也有所察觉,为什么谢湛总是叮嘱她多吃些不要过多思虑,为什么她要日日三盏安胎药,为什么赵括每隔一日就要给她施针,为什么今儿会来的这么早,为什么昨日才针灸过今日又要针灸,还换了安胎方子。 直到用完晚膳回内室时发现子佩在妆奁前躬身找着什么,她才真正意识到,谢湛恐怕骗了她。 恰在此时,谢湛来了。 他面色晦暗,远不如昨晚那匆匆一面时精气神十足,即使望向她仍是眉眼含笑。 子佩满面涨红垂首告退。 “今儿来的很早,可有用膳。” 谢湛颔首,伸手去握她的手,“手怎的这样凉,可是冷了。” 言罢又探向她的额,后颈,竟有丝丝冷汗。 谢湛心中稍显慌乱却并未表露分毫,牵着她的手往矮榻边走,陆菀却不动。 转身那一瞬只见她的泪汩汩自腮边而落,表情极为痛苦。 “谢湛......我......我好疼。” 谢湛低头一瞧,裙摆处已有滴滴答答的血流到地上,一滴,两滴,流的越来越快,那殷红的血似乎流入了谢湛眼眶中,他只觉眼前血雾一片,看不清。 他晃了晃头,仍看不清,仅凭直觉将陆菀抱到榻上躺着,大声呼喊子佩,口中不断安慰。 虽看不清,但能感觉手上黏糊的是她的血,全是血。 胸膛处似被利爪撕扯鲜血直流,通身的灼痛感令他五感丧失,皮肤也洇出血来,只隐约瞧见一个血蒙蒙像子佩的身影不停在眼前晃。 他扯住子佩,告诉她立马让白苏过来,再派人去请赵括。 他感觉自己应该说了,可听不见声音,他究竟有没有说。 直到屋里又进了人,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了。 他不再坐在榻边将位置让出来,扶着墙面。 五感渐渐回笼,浓重的血腥气充斥在鼻间,垂下的手却止不住颤抖。 谢湛望着周遭,子佩在哭,白苏在施针,陆菀的脸色愈发惨白,死命攥住白苏的衣袖嘱咐她一定要保住孩子。 他知道,有些东西在慢慢失去。 第140章 是谁 陆菀醒来时已是两日后的晌午,身旁只有子衿子佩守着她,子佩双眼红肿,子衿也不遑多让。 许是躺久了胳膊有些使不上劲,尝试了好一会儿才抬手覆在小腹上,心中陡然一惊,她隆起的腹部怎这么平坦,孩子呢,孩子在哪。 很快又恢复平静。 此刻仍能想起孩子离体那一瞬的痛,心里的痛大过身体的痛。 那个孩子,她一眼都没瞧见就昏了过去。 子佩呜咽哭了出来。 陆菀的泪也止不住顺着眼尾流入鬓间。 她颓然将手垂在身侧,好一会儿才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 “现在可以告诉我陆葵的事了。” 子佩拭了拭泪道,“娘娘好几日都没好好用膳了,还是先用些粥吧。” 陆菀看向子衿,“你来说。” “外头传来的消息说是意外,现下已好生葬了。” 子衿知道这事瞒不住,否则姑娘怎会受惊滑胎,姑娘尚在小月中,得好生休养,出了月再知真相也不迟。 “好,去备膳吧。” 陆菀并未下榻,用了半碗粥就让姐妹俩出去了。 她感觉身子好虚,抬手都觉得没力气。 她直起身子缓缓垂下双足,一步一顿行至矮榻,她想找一个曾绣好的小肚兜都找不到,她记得榻几上还有一个绣了一半的。 思忖间已缓缓行至箱笼边翻找,除了她与谢湛的衣物什么都没有,好像这个孩子从未来过。 她一手扶着箱笼另一手抚着肚子哀恸出声,子佩闻声而入。 “娘娘,小皇子还会回来的,小月期间不能哭。” 她这五个月的欢喜雀跃一夕之间化为乌有,那些苦涩的药汤与银针带来的痛她都可以忍受,只要孩子能好。 她呀,并非上天眷顾的人。 陆菀曾想过那晚不该去后苑祭月许愿,后来又想贼人若意图害她还会想别的法子见她,恐怕就是早几日晚几日的区别。 除非她整日龟缩在房中谁也不见,若早知如此,她宁愿闭门不出与外界彻底隔绝开。 “嗯,你先出去吧。” “娘娘,奴婢先扶您躺下,身子要紧。” “我无事,你先出去吧。” 前几日不看那信是顾及孩子怕被刺激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捏帕拭泪,见子佩出去才自矮榻角落褥垫下方翻出一封信。 那晚,她独自一人时已将信自妆奁屉中挪了位置。 她坐在榻上长舒一口气,陆葵母子不在人世已是事实,无论信中写着什么她只看看就好。 她展开信纸抖了抖,越看颊边的泪越多,衣衫被泪濡湿了一大片。 这就是子衿子佩不肯告诉她的真相? 八个月的孩子被陈彦洋的外室剖心虐杀致死,只因要为外室腹中胎儿取血作引。 陆葵叹陆氏女可悲,悬在屋中梁上自缢而亡,一尸两命。 所以,是三条命。 她突然明白那日为何会滑胎,是藏在心底的自责。 自入宫起笼罩她的阴霾从未散过,愧疚与不安时刻裹挟着她,或许这些情绪也是她的胎一直不稳的原因。 她料到陆葵母子的死与她入宫有关,没想到不仅是有关。 若她没有进宫坏了陆府百余年的规矩,陈彦洋没这个胆子养外室,还与外室有了孩子。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祖宗传下来的真理果真不假。 陆葵母子因她而亡,还有那个在她腹中才五个月的孩子。 她放下信纸,回顾从前在家中时与陆葵的点点滴滴。 她们同年所生,陆葵只比她小一个月,大好年华却长埋地底。 陆菀将信收好躺回榻上,她不能再哭了,她得再睡一会儿。 醒来时天色已黑尽,眼睛肿胀着睁不太开,屋里空无一人。 子佩在外间守着,听见动静忙推开内室的门用手中烛台将屋里的蜡一一点亮。 陆菀将一头青丝用一根丁香色缠枝纹发带绑好垂在肩头,温声道,“这几日皇上可有来。” “皇上一直守着您到昨日寅正才离开。” 山奈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上头放着一碗粥和几碟小菜。 陆菀坐在榻上将山奈送来的吃食都用了,又在子佩与竹云的服侍下洗漱,服了些安神药再次睡了过去。 黑沉沉的夜无边无际,仿佛被浓墨泼洒,连星光也透不出。 谢湛正与孟广在宣德殿用膳,四周只有碗盏与玉箸的碰撞声。 良久,孟广才放下玉箸拭了拭嘴角长长叹息一声。 “你这身上的红斑什么时候能消失。” 好一会儿见谢湛仍专注用膳才知他没听见,这两日总是这样,尤其是入夜后,跟他讲话总是听不见。 听段正说从那孩子没了以后就添了这毛病,间歇性的,好在白天发病时较少,一次少则持续半刻钟,长的时候有小半个时辰,身上还洇出许多红斑,赵括日日过来针灸,耳背的毛病也不知哪一日能好。 旋即拍了拍他的肩,让他看着口型与他沟通,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二十天左右。” 孟广颔首又指了指耳朵,做着夸张的口型,“那耳朵呢。” 谢湛摇头,“赵括说不确定,可能明早就好了,也可能一年半载也好不了。” 谢湛这两日时时将赵括带在身边,就怕上朝听不见,有赵括在施针一番也就好了,无事时倒也清净,只不能如从前那般出宫,太危险。 兰昭殿的人晌午时来回话,说陆菀醒了,他这副样子怎么见她,除了脸上,身上有许多紫红色斑块,就连手背也不例外。 好在赵括说无恙,过些日子也就淡了。 更重要的是,陆菀不会想见他。 见孟广兀自神伤又道,“今晚让皇后过来吧,这事不好再拖。” 孟广没有拒绝,看着谢湛这样心里咋就这么不舒坦呢,真不如给一刀来的痛快,唉! 谢湛用了膳耳识就恢复了,歇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寝殿。 远远看一眼兰昭殿也好。 皇后在小半个时辰后就沐浴完入了宣德殿寝殿。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紧张,她已确定这个“皇上”是假的。 这几日她想了许多一直没想透,她没将此事告诉任何人,不知该怎么办,今晚差点想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来宣德殿。 但该面对的总得面对。 奇怪的是今儿既非初一也非十五。 孟广素了多日乍然瞧见皇后的身影一时真有些情难自抑,只觉口干舌燥通体难耐。 要不完事了再说? 一抱着就感觉皇后身子紧绷极为排斥他的模样,就连神情也透着不自然,霎时便去了兴致。 这种事要两厢情愿才能体会其中乐趣。 他脱下上衫赤着身子去捉皇后的手摸肩头那牙印。 皇后坐在榻边怕的直缩手,却还是被迫覆上左肩那牙印。 她紧张的心头咚咚直跳,估摸着这人是发现她知道了。 如今她是想装作不知也装不下去,那么,该尽最大的努力保住李家的荣耀。 “所以,你是谁。” 第141章 迂回 说这话时皇后的身子抖得厉害,身侧这人赤着上身,体格健硕,有好些可怖的疤,她当真怕的紧。 “别怕,这个牙印是你咬的。” 皇后怔了怔,连身子都停止颤抖。 她仔细回想,唯一一次与男子有过这种接触是当年成为太孙妃前那次被劫,她回去就病了几日。 若非救她那男子突然出现,她是存了死志的。 见皇后神情木然,很快又浮现一抹别样的神色,孟广知道,皇后定是想起来了。 旋即下榻点灯,途中已扯下面上附着之物。 转身面向皇后时已恢复本来面貌。 皇后抬眼打量着,与皇上身量差不多,都是面容端方俊逸之貌,不一样的是皇上长相偏硬朗,言谈间皆透着冷硬疏离,她好像从未见皇上笑过。 眼前这人长相偏女气,右鼻翼有颗浅痣,瞧着明明没笑却总觉得他在笑,但总感觉有些痞痞的,不像正人君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前这人的容貌瞧着与陆昭媛有一两分相像,尤其是嘴。 倏地意识到眼前男子赤着身子忙垂首敛了敛神思。 那晚夜色太暗只隐约瞧见救命恩人的面部轮廓,再与牙印对应上,应该是他吧。 恩人肯对陌生女子施以援手想来不会如之前猜想那般随意了结她。 可她,的确脏了身子。 今日事后明日不知是何光景。 二人虽已行房多次,她却一直以为是皇上,眼前这人总觉陌生,此刻的拘谨与羞赧令她不断缩脚,甚至想逃离。 孟广差点想去拉皇后的手,伸到一半还是忍住了,见皇后脸红的要滴血,忙清了清喉穿好上衫。 也不好挨着皇后坐,中间隔了十寸之距。 饶是如此,皇后仍觉得太近了,她又往榻边挪了挪。 孟广正不知如何开口就闻得皇后的声音,透着难堪与纠结。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但公子所求的谢礼早已奉上,此事实在荒唐,不知皇上与公子是如何商议的。” 孟广既已扯下那面皮便也不必装作谢湛的语气与行为,当即将一只脚搭在榻沿还将手臂搭上。 这做派令人咋舌。 “其实吧,那晚的银钱我拿到了后来又丢了。” 皇后斜眼瞧着,只觉这人的行为有些......粗俗,还有,说这话难不成是希望她重新报恩么。 孟广此时心里不痛快的很,仔细算算他已素了好久,美人在旁还只能看不能碰,窝火啊。 还没怎么着,有些地方就不听使唤了。 皇后又羞又恼,收回视线侧过身去。 孟广喉结滚了滚,心里几番挣扎,还是凑上前紧紧抱住了皇后。 皇后惊的努力挣扎,但身后这怀抱越来越熟悉,令她逐渐失去力气。 良久才抚平心绪道了句,“公子实在唐突。” 软玉馨香在怀,孟广此刻才觉得他是他自己,可以放肆做任何事,不必担心脸上那玩意分层。 皇后察觉耳后的吻又开始挣扎,“放肆!本宫是皇后!” 孟广一怔,还好今儿提前做了安排外头只有段正候着,皇后的宫人都被远远打发了。 但他还是没松手,早就是他的人了皇后什么皇后。 直到手上被一滴一滴的泪打透他才松开。 上一回见女子哭也是她,唉,真是愁人啊。 “好端端的你别哭啊,没人说你不是皇后,你们那位皇上说了,你永远是皇后。” 嘿嘿! 皇后止住泪微微侧首,意思是皇上不会废了她? “此话可真?” 孟广再次将身体贴上去紧抱住皇后,“他亲口说的还能作假?要是不信你明天去问。” 皇后晃动着却怎么也挣不脱,脸色难看到极致。 “放开本宫。” 孟广的手已开始解着衣带,唇边的亲吻和鼻间的滚烫都灼人的紧。 “弦月,往后你就是我的,没人阻挠你做皇后,还是及时行乐吧。” 皇后被这下流的话气的几欲昏厥,她竟跟这样的无赖扯上关系,祖父与父亲若知道定会将这人剁成肉泥! 察觉到皇后身子僵着不肯配合,只好行迂回之计。 “弦月,不知为啥我这牙印时不时会痒,要是不痒我前些日子也发现不了你总是摸我,还有,我现在十分难受。” 皇后怔怔,这下流胚子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摸他?句句都是不入耳的话,红着脸道,“你难受与本宫何干。” 孟广一听就知皇后瞎想了,身下又凑近几分,忍笑哀哀道,“肩膀痒的难受,是你咬的,你说与你有无干系啊。” 皇后感觉自个儿的脸愈发滚烫,真恨不得立刻离开,可这人紧抱着她,一句接一句的下流话没个完,一会儿说她手滑,一会儿说她腰细,还有其他的,真是说不出口! 好在只是说说,除了抱她并无其他逾矩行为,就这些话变着花样说了近一个时辰才放她离开,末了还说今后要常常接她来挠痒痒,说牙印痒得厉害谁咬的谁挠,当真无赖至极。 出寝殿时还是去沐浴了,只留香松侍浴,她身上没有欢好过的痕迹不能让旁人瞧见。 香松近日察觉到皇后的异样皇后也感觉到了,主仆之间从前几乎没有秘密,可这件事事关李家的声名和一国之母的尊严,皇后不敢向任何人提。 “陆昭媛怎么样了。” “今儿晌午醒了,用了膳就一直在睡。” 皇后颔首再不言语。 都是可怜人。 第142章 怯 翌日下午,皇后前往宣德殿求见。 彼时,谢湛正在寝殿躺着接受针灸,便让皇后多等了一会儿。 “朕这耳疾就没更好的法子吗。” 赵括缓缓摇头,“皇上的耳疾来的突然,只能循序渐进。” 谢湛一阖上眼脑中就盘旋着陆菀那日的痛呼声,还有她攥着白苏衣袖的声声哀求。 许是血脉相连之故,从一见着血他就有种孩子离他远去的感觉。 那个孩子他看了,血淋淋的,好小。 “昭媛身子如何。” “表面瞧着尚可,听侍女说能吃能睡,但臣搭脉时却察觉不太好,郁结于心,气结于胸。” 赵括还是日日去兰昭殿请脉,今日离开时陆昭媛却说有白苏在往后不必他来回跑,这话他也告诉皇上了,但皇上这脸色实在难看,尤其脖颈处那根筋耸的老高,骇人的紧! “依你看,朕若去见她会不会刺激到她。” 这磨牙凿齿的声音令赵括胆寒,冷汗涔涔说的就是此时的他。 “臣不敢说,若昭媛娘娘一直如此......不是好事。” 谢湛掀开眼皮望着帐顶,冷声道,“时辰到了,取针吧。” 去前殿见皇后时已是平时那副姿态,负手走来,直接落座纹饰繁复的明黄色龙椅。 皇后行过礼便坐在下首,今日的心境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这个人熟悉又陌生,他是她的丈夫,却亲手将她推给别人。 她恨透了皇上,若非顾全李氏一族她必要鱼死网破。 可就是这份顾忌令她被牵绊着,永远无法随性而为。 似是察觉皇后今日的用意,谢湛主动开口。 “这点的确是朕对不住你,但朕无愧李家,你想求什么朕都会满足你。” “妾的人生已被皇上毁了,想来也不会有子嗣留存于世,那么,惟愿李家一世荣华安稳。” 谢湛目光如炬,一看便知皇后的心思一点都没留在孟广身上,这条路且得多走几步。 “准。” 前提是李家无大纰漏。 皇后见皇上应的如此干脆,也知有些东西是相互的,既没有情分可言,唯有你来我往才能令皇上上心。 “作为回报,妾自当为皇上看顾好在意之人。” 谢湛默然半晌,缓缓抬眸望向皇后,幽深的眼底似蕴着一把冰刃。 “不是不可,但,你得想清楚。” 谢湛原意是不想皇后接近陆菀,他担心皇后说的话会加重陆菀的病情,但一想到陆菀入了宫便一直憋闷,能说几句真心话的人只有子衿子佩,可子衿子佩不一定能真正开解她。 皇后明白皇上话中深意,无非是怕伤到他的心上人,她才不会做这种傻事,眠月终究要嫁入陆家。 “皇上放心,陆昭媛怎么说也是眠月未来的小姑子,李陆两家已是姻亲,妾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谢湛颔首,眉目冷然,“有件事朕想问你,听说那日你留她单独在关雎殿说话,说了什么。” 这话问的突然,皇后凝神细想将那日所言细细告知。 “你说你问她朕肩上可有印记?” 皇后不解,颔首应声。 空气像是闷绝窒息了一般,谢湛阖上眼,她那样的聪慧人一定猜到了,一次次的冲击压垮了她,心里的事太多,纵使不刻意去想也总是惦念在心。 皇后并不知陆菀的胎不稳,他该怪谁。 他忽觉鼻酸。 就差一点,差一点他们就可以看着孩子出生,他会在她出月后身子稳定下来告诉她这些年发生的所有。 告诉她,他已释怀。 至于是何时释怀的,后来细想过,大抵是在她腹中有了他的血脉时。 “这事是朕不对,但她是自你问她肩头印记那日才知晓此事,你别怪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愣了愣,陆昭媛竟真的不知道,难怪那日会反问她是否瞧见印记,原来也想借她的口探得真相。 但她觉得奇怪,这种事于陆昭媛来说是好事,皇上为何瞒着,看来这其中还有许多旁人不知的隐秘。 不等皇后收拢神思谢湛已开口。 “退下吧,过两日再去兰昭殿。” 见皇后离开他才抬起手背,看着已是紫红色的斑块,笑声自胸腔低低溢出。 “这幅鬼样子,没的吓着她。” 段正进殿时正好听见这句,连他进来都不知道,皇上这是耳疾又犯了。 明明还不到八月下旬,空气中却总给人一种萧瑟之感。 陆菀用完晚膳披着外衫坐在妆奁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不过几日的光景便瘦了一大圈,好奇怪,这两日明明有好好用膳,尤其是今儿午膳,用了好些之前吃不下的荤食,刘娘子的手艺真的很好。 陆菀从屉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置于案上缓缓打开。 她拿出粼光晃了晃,光影婆娑,好美。 镜中却远远出现谢湛的身影,子佩也随之行礼告退。 身姿挺拔,气质冷峻,镜中他的目光却透着丝丝柔和,将他硬朗的五官都衬的亲切了几分。 “虽只过了几日,但感觉很久没见你。” 谢湛本以为她见了他会如从前那般称他为皇上,亦或是直接不理他赶他走,她却自顾拨弄粼光。 “我很想你。” 陆菀仍没有多余的神色,“那为何不来。” “怯。” 陆菀唇角微勾,起身单手拢了拢外衫行至谢湛身前,步履间右手粼光泛出的蓝调光泽有些晃眼,珠帘缠绕的环佩声竟令人心头紧了紧。 “为何非要我进宫,为何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我。” 陆菀声音平稳,不含一丝怒,仅是问。 谢湛眉头紧锁,望着她的目光坚定且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 “我只要你。” 陆菀心底哂笑,他竟毫不掩饰,没有委婉没有含蓄,没有找任何借口。 心头压抑多日的怒火仿佛因这四个字愈燃欲烈,灼烧着她,将她架在炉上烹饪,所有的怒都汇聚在右手掌心。 “为了成全你的一己私欲就可以毁了整个陆氏族人。” “陆葵那边我没料到,京中一点消息都......” 粼光已刺入谢湛肩头,他的血,她的血,滴落,融合。 谢湛猜到了也看见了,他没有躲,她的怨她的恨总要发泄,发泄出来总比闷着好。 “我只遣人时刻关注陆府的人,陈家那边是我疏忽了。” 他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仿佛并未受影响。 陆菀抬首望着他,羽睫下的悲恸呼之欲出,泪已落音却稳。 “不全怪你,苍蝇不叮无缝蛋,但你确实给陈彦洋打了样,否则他不敢。” 言罢已用力拔出粼光抛落,意想中滴滴哒哒的碎珠声并未听见,谢湛眼疾手快已接住布满鲜血的粼光,就是这个举动令并不深的伤口撕裂,血留的更多。 谢湛放下粼光牵起陆菀的手细细看着,果真伤了。 “若真要如此,可选一柄锋利些的匕首,簪柄到底钝了些。” 她的泪愈渐汹涌,他是天子,她不能伤他性命,就以此全了十多载的姐妹情罢。 “你走吧。” 第143章 不能 谢湛没理会这几个字,打开内室的门告诉子佩让白苏带着药箱来。 子佩见皇上身上有不少血惊的瞪圆了眼,忙跌跌撞撞去唤白苏。 谢湛回身问道,“子衿子佩为了你的身子着想不会告诉你,是谁告诉你陈彦洋做的事。” 陆菀用完好无损却沾染些许血迹的左手寻了那封信递给谢湛。 她对信中内容并不全信,但总有部分是真,至少外室的存在不会假。 谢湛打开信迅速看完,还未开口子佩已带着白苏入内。 白苏立在谢湛身侧想给他处理伤口,谢湛却让白苏先看看陆菀。 陆菀没有扭捏,摊开手让白苏瞧。 此刻才真正感受到疼。 伤口并不小,虎口下方皮肉掀开一块,瞧着有些瘆人。 “放心,有赵括在不会留疤,以后别用这种办法。” 谢湛说完又指了指那带血的粼光,嘱咐子佩处理干净。 陆菀垂下眼睑,眼神并未聚焦,漠然道,“留不留疤不要紧。” 这是谢湛最怕的,她一向在意容貌,怎会容许手上留疤,她这样自责,她将陆葵母子的死都算在她头上,还有那个在她腹中才五个多月的孩子。 “陆葵没有身孕也非自缢而亡,更未叹陆氏女可悲。” “那天我没骗你,陆葵母子是在郑氏将消息递给你之后才遇害,是祁王设的圈套为了害我们的孩子,为了离间你我,这一切与你无关,你要怪就怪我。” “是我强行让你入宫,是我为陆葵招来祁王这个敌人,是我没能及时察觉陈彦洋养了个外室,都是我。” “但,陆菀菀,你别自责。” 当然该怪他,若她没有入宫,陆葵母子都会好好的,陆家也好好的,她也不会失去怀了五个多月的孩子。 陆菀抬眸望向他时双眼通红仍在落泪,她想停下来,可不行啊,这泪怎就流不完。 白苏为谢湛处理伤口时陆菀无意瞧见他遍布上身的紫红色斑块,就连手背上都是,细细望去脖颈处好像也有,似乎涂抹了什么遮盖。 二人换了衣衫洗漱好,手上身上的血也都处理干净了。 “你这么爱美,不能哭了。” 其实谢湛想说月子期间不能哭,话到唇边就变了。 “见了见了伤也伤了,离开吧。” 这句谢湛只听了一半,耳疾又犯了,周遭安静下来。 他看着陆菀的唇让她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陆菀凝眸看着他,语中充满了果决,“我说,你可以离开了。” 谢湛颔首,的确该离开了,这次听不见不知会持续多久。 陆菀见他离开阖上门才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思绪烦杂。 事已至此,养好身子才是第一要紧事,父亲母亲时刻挂怀她,她好,他们才能放心。 翌日下午,赵括到兰昭殿请完脉开了些祛疤的良药。 本来陆昭媛说往后不必来,皇上说必须来,两相权衡自然听皇上的。 正欲告退却被陆菀打断。 “赵太医,本宫今日要你一句真话,本宫的胎为何一直不稳。” 赵括垂首捋了捋胡须,最根本的原因是因当初有孕时体内还有避子药的残留,可这点皇上不让说。 “娘娘有孕时体质尚未调理到最佳状态,这才致使娘娘有孕五个多月孕吐仍未消失,孕期又最忌情绪大起大落。” 竟还有这么一说,有孕前还要调理。 陆菀端起杯盏轻啜一口,随口道,“这几日听说没让白苏去太医院跟着学习,往后是不必去了么。” “呃......往后去的话臣会遣人通知白苏。” “所以不是皇上下的令,是皇上的身子出了问题你必须日日守在宣德殿。” 见赵括赧然不答,陆菀又道,“他身上那些是什么,为什么本宫说话他听不见。” 昨晚谢湛转过身离开时陆菀唤他,问他陈家人会怎么处理,他却浑然不觉,陆菀感觉奇怪又唤了他一声他竟直接阖上门离开了。 皇上的事赵括怎敢轻易泄露,更何况皇上分明不想让陆昭媛知晓这事。 “臣不敢说。” “本宫不为难你,回去带个话,让他晚上来。” 赵括应声告退,带话给皇上,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回到宣德殿就入后殿见了皇上。 “昭媛娘娘的伤只是皮外伤,臣已开了祛疤的良药,旁的只能慢慢调理。” 然后又将陆昭媛带的话传达,还有他不敢如实相告的那些话。 说完就让皇上躺好,开始施针。 “其实还是有点疼,昭媛从前可有呼疼。” “不曾。” 谢湛阖上眼,感受陆菀曾受过的苦。 殿中鎏金异兽纹香炉兀自燃着迦南香,本该令人静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晚膳略用了几口便往兰昭殿去了。 陆菀的劲不大也没下死手,身上的伤并不重,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什么都不做会令她永远愧对陆葵母子,对他出手同样令她伤怀。 往后,只能走走看看。 天色只稍稍有些暗,到兰昭殿时陆菀已侧躺在榻上,殿中没有旁人。 谢湛用榻几上备好的手巾拭了拭手才坐到榻边,陆菀正盯着他。 “你耳朵怎么了。” 谢湛轻轻握住她包扎好的右手,淡然一笑,“没什么大事,就是间歇性耳疾,持续不了多久。” “身上那些是什么。” “过几日就褪了。” 陆菀情不自禁颔首,阖上眼问道,“陈彦洋的下场。” 她没问祁王的下场,因为她知道谢湛不会放过祁王。 “暗律处以绞刑,连同那外室一起。” 后来查清陈彦洋的外室根本没有身孕,一切都是为了治陆葵母子于死地。 只这话就没必要告诉陆菀了,怕会惹她再哭一场。 还有陈家,亦有放任之过,但此时动陈家谁都能与陆葵一事联想到一起,恐惹非议,再过几个月动陈家也不迟。 “今晚我能留下吗。” “不能。” 第144章 证实 谢湛后悔问这句,他就该洗漱后直接脱衣上榻。 “陆菀菀,我们还会有孩子。” 陆菀心底轻嗤一声,“也许吧。” 恐怕不会再有了,她如今除了活下去让家人安心不作他想,旁的都如昙花一现,难以长久。 但祖父的事一直是她心底一根刺,直到现在她都不能全然不顾,细想想,昨日虽有些冲动她却一点不担心谢湛会迁怒,许是明白谢湛的心意才敢那样放肆。 陆葵母子......怕是终其一生也抛不开。 谢湛抬起陆菀下颌迫使她看他,一字一顿,“没有也许,一定会有。” 陆菀推开他的手,将衾被往上提直接阖上了眼。 “没有什么是一定的。” 烛光映在他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的愈发分明,双眸深处藏着无尽的困扰与忧思,他的双肩微微颤了下,一声低沉的叹息在周遭缓缓散开。 “这段时日好好调理身子,赵括还是会日日来请脉。” 陆菀只轻轻应了一声。 屋里的烛火一盏盏熄灭,随后便听见开门的声音,很快又关紧。 不到一刻钟门那边再次传来响动,随后便是窸窸窣窣的声响。 谢湛脱下外衫将陆菀挪到里侧便躺了下来。 抱着她时那种满足感令他短暂忘却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所带来的痛。 “陆菀菀,我怎么做才能让你真心欢喜。” 他的气息逐渐靠近,熟悉的迦南香令她有恍然如梦之感。 他带她出宫那日便说过望她真心欢喜,在这宫里谁能真心欢喜,就连他也做不到。 “陆家安稳,和放我走。” 谢湛紧抿着唇,眼角隐有抽动,这应该是真心话,就算心里有他还想着离开他。 “陆家会安稳,但你走不了,我在哪你就在哪。” 陆菀猜到他会这样说,若真愿放她走当初也不会曲折到借祁王的寿宴送她入宫。 就算没有陆葵母子的事陆家也失了从前的安稳,如今怕是街头巷尾都在喋喋不休吧。 “嗯,所以往后别问我。” 他喉咙发紧用力环住她,似是这样才算是真正拥有她,紧绷的表情透着极力克制的怫郁,想去吻她却被拒绝。 这一幕有些讽刺,自她有孕后他们几乎日日同榻而眠,所有的亲昵动作都显得那么自然,如今比她刚入宫时还不如。 他以掌心固定她的后颈再次吻了上去,她的僵硬,她的抗拒,她浑身每一个动作都在拒绝他。 这次,他没再继续,仅抱着她度过这个难以成眠的夜。 祁王的事他得再快一些,在下一个孩子来临前得除了那老东西。 还有皇后与孟广的事,孟广是真笨。 翌日,天空灰蒙蒙的似是要下雨,总给人一种天还未亮的感觉,令人浑身疲乏。 陆菀用过早膳便又睡了,迷迷糊糊间子佩来唤她,说皇后来了。 这个点估摸着众人才从凤仪宫回来。 皇后已在外间,陆菀只将头发梳顺穿好外衫就去了。 才刚屈膝就被皇后拦下,拉着她的手缓缓坐在紫檀雕花椅上,她的手瑟缩了下到底没撤走。 “昭媛身子还未好,不必多礼。” 陆菀眉心微动,皇后与之前待她不一样了,言语,神态,动作,处处透着刻意的亲近。 思忖间,皇后又道,“昭媛瞧着气色比之前差了好些,人也清瘦了。” 语中颇有几分怜惜,转念一想,她自己又何尝不需要怜惜。 陆菀浅浅一笑,“娘娘仁善,待出了月妾的身子就好了,难为娘娘纡尊降贵亲至兰昭殿。” 皇后露出一个稍显勉强的笑,旋即屏退所有宫人。 陆菀虽诧异却并未表露,如今她没有身孕,皇后该没有理由害她吧。 “那日乍然提起皇上肩头印记一事是本宫不对,本宫那时实在害怕,所以急于求证,不成想累得你忧思。” 皇后回宫后才将这事想明白,陆昭媛小产兴许与她说的那些话有些关系,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 纵使怀疑皇上的真假,她从未想过伤害陆昭媛泄愤,到底不是陆昭媛做下的事。 陆菀怔愣住,忙垂眸掩饰,皇后竟这样直言直语。 “不瞒娘娘说,妾直到现在都不知娘娘忧心的到底是何事,只是猜测。” 提到这皇后竟落起了泪,那件事她不敢告诉香松,但陆昭媛既已猜到就没什么可瞒的。 “本宫实在难以启齿,昭媛猜的没错。” 言罢,泪意更甚。 陆菀眼底的情绪剧烈一颤,虽已猜到,但皇后亲口证实带来的冲击令她惊的无以复加,谢湛他怎么敢! 难怪皇后一而再再而三在她跟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都是为了证实谢湛的真假。 难怪妃嫔中无人有孕,就算谢湛真能找旁人替他宠幸妃嫔也不会留下子嗣,当初的疑问都能想通了。 那么,初入宫时她曾瞧见隐蔽在树上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谢湛。 她记得那晚是傅昭仪在宣德殿侍寝,所以她直接排除谢湛,还以为是旁人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他疯了,他难道不知被人发现会造成什么后果么。 未等陆菀出言安慰,皇后吸了吸鼻子,低声道,“这件事本宫连最亲近的人都不敢说,实在是荒唐!” 陆菀将自己的绢子递了过去,事已至此她该怎么安慰皇后,当着皇后的面骂骂谢湛? “如今错已铸成,娘娘只能当好这个皇后,咱们这些人,谁不是为了身后的家族活着。” 皇后接过绢子将面上泪痕拭尽,颔首道,“本宫已是残破之躯,唯有尽全力护住李家。” 忽地忆起今日来的目的,话锋一转,“昭媛也别伤心太过,陆家的事皇上会处理好,至于孩子,总会再有的。” 陆菀眼角微微皱起,颊上浮起一抹略显苦涩的笑。 “娘娘说的是,妾会好生保养以待来日。” 皇后颔首,顾盼间已是睥睨生辉,撩民气怀,唯眼睛与鼻尖还有些泛红。 “待昭媛出月也可常去凤仪宫坐坐,有些话本宫实在不好与旁人说,唯有昭媛是知情者。” “娘娘盛情,妾定不会辜负。” 二人又说了许久话,皇后用了午膳才离开,彼时,天色还是阴沉沉的。 宣德殿中孟广与谢湛也刚用过午膳。 谢湛陷入沉思,方才孟广说昨晚发现舅舅去了京郊一处别院,一路上倒是坦荡,孟广跟过去后发现别院不光有奴仆,还有几个练家子,很是恭敬的样子。 他还头一回听说舅舅在那地方有个别院。 第145章 瓜子 嘱咐孟广遣人好好查一查那别院,就不再说这件事。 饮了半杯茶润色一番才道,“烈女怕缠郎,但得拿捏好分寸,皇后此人最是讲规矩重礼数凡事要求得体,就你这二流子样,我看还是趁早放弃。” 孟广霎时不乐意了,重重放下玉箸,那种征服欲“蹭”的一下就冒起来了。 “诶诶诶,小爷这都是帮你,瞧你这样,一脸不耐烦。” “不瞒你说我已和皇后达成交易,我护着李家,她帮我开解陆菀。”下颌轻扬,又道,“你还有什么用。” 孟广眉间皱的能夹死蚊子,难怪那晚皇后百般不肯,看来还是顾及身份有别,但他却觉得很刺激啊,总有种...... 想到这又觑了眼谢湛,这厮竟也看着他,没来由的一激灵。 “不就是规矩礼数得体吗,简单,我就装一装你不就得了。” “还有,皇后喜欢端方君子,你还得多读几本书。”言罢远远指向桌案,“那一沓你都可以看。” 唉,美人难求啊,长这么大皇后是他见过容貌最出众的女子,那方面又颇为契合,这种尤物他可得好好抓住。 那红润润的小嘴他还没尝过,今晚说什么也得尝一尝。 谢湛看了一下午折子,孟广就在他身侧看书,看的无比认真。 直到黄昏,段正亲自带着人前往凤仪宫传旨召皇后侍寝。 皇后内心备受煎熬,那人虽是她的救命恩人,可当初父亲该谢的也谢过了,就算他弄丢了银钱,难不成还真让她重新报恩么。 “本宫今儿身子不爽利,不能侍寝。” 那边料到皇后会拒绝,段正早已想好各种对策。 “皇上说了,赵院使在宣德殿候着,娘娘去了正好可以瞧瞧。” 段正的声音不大不小,关雎殿的门并未阖上,大多数宫人都听见了。 皇后连怒都不可以,这是在逼她! 话已至此,若她再不去就是当众打皇上的脸,那人上回都没强迫她,这次应该也不会。 思虑再三,还是去了。 按着规矩沐浴完才往寝殿去,这次,她穿的规规整整,只一头青丝披散着。 入殿时根本没有赵括,殿中算是亮堂。 鎏金异兽纹香炉中袅袅上升的不是以往常用的迦南香,闻着像松木香,清香中带点苦味,苦味中又含着一缕青涩,给一向沉寂的宣德殿添了一抹别样风采。 刚过拐角便瞧见一男子只着寝衣负手背对着她,单看背影,的确有七八分像皇上。 察觉到有人走近,孟广轻轻转过身,橘色暖光在他身上笼了层深浅不一的阴影,俊朗的面容融在疏浅的光线中,唇角的笑结合眉眼,竟有种不真实的清俊,那晚的痞气亦丝毫不见。 “弦月,你来了。” 皇后心头鼓声作响,总觉得眼前男子陌生,可又像是再熟悉不过的人。 在孟广提步上前时,皇后亦倒退一步。 “公子有话直说,不必太近。” 孟广含着浅笑的唇角略微有些抽动,到底稳住了。 “我今日新得了瓶祛疤的良药,这样吧,我这疤何时褪了,当年一事就算过去了,往后谁也不提,咱们也不必再见了。” 言罢便将手中备好的瓷瓶递给皇后,意思很明显嘛,得皇后上药。 见皇后不接,孟广又道,“这疤若让我未来的夫人瞧见不好解释,还是,你其实舍不得不见我?” 皇后秀眉微皱到底接了瓷瓶,温声道,“公子莫要胡说,本宫是皇后,这疤既是本宫当年留下的,也是本宫对你不住,待疤痕褪去那日,望公子言出必行。” “击掌为盟。” 孟广当即伸出手,皇后却断然拒绝。 “不必,公子是个好人,本宫信你。” 孟广收回手也不觉得尴尬,与谢湛描述的没什么区别。 但这模样可真难与之前与他共赴云雨时的李弦月联想到一起,完全不是一个人啊。 不过,还挺有趣。 皇后拿着瓷瓶主动往红木雕嵌理石圆桌走去,孟广袖中落出一颗瓜子抬手一弹,皇后直接惊呼着向前栽去。 孟广手眼合一,一手接住掉落的瓷瓶,另一手捉住皇后的手一拉一起便稳稳落入他怀中,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他紧揽着微微踮脚的皇后,头顶正好抵在他人中,滚烫的呼吸打在她额角,紧贴的身躯也在叫嚣。 皇后的脸已是绯红一片,但这人就是不肯松手。 方才还觉得他与那晚不一样,这才多久就原形毕露了。 “放开本宫!” 孟广将瓷瓶寻了个软和处轻轻一抛,人已俯身吻了上去,是他朝思暮想的小嘴,妈呀,好甜,好软,芳香四溢。 皇后也愣住了,这种新奇的体验令她身子发软,若无身前这人托着怕要摔倒。 正欲重重咬向口中搅扰的异物,又忆起他左肩那牙印,再来一下怕又被这人缠住。 思忖间,衣带已开,身前唯有一件青色芙蓉羽纱肚兜遮挡春光。 她猛的侧首,正欲怒喝,唇再次被封堵住。 孟广的手已缓缓向下探去,嘴角却浮起一抹笑,旋即托起皇后令她双腿缠在他腰上往榻边行去,不给她一丝一毫开口的机会。 他刻意走的很慢,每一步都与她撕摩着,衣衫也在缓缓掉落。 皇后只觉骨软筋酥,酥麻的感觉爬遍全身,一点力气使不出。 孟广带着皇后走到榻边将她缓缓放下,终于离开她那被他亲的红彤彤的唇。 春光乍泄,好一番美景。 他离她仅三寸之距,这还是第一次以本来面貌这样仔细看她。 “弦月,我叫孟少禹,二十有二,爱吃甜食。” “与我何干......” 这几个字说的软绵绵的,说完便作势起身,孟广没拦她,眼看着她刚站起来便双膝一软,大好机会怎能不顺势接住。 “这可是你今晚第二次投怀送抱。” 言罢便将她放平,一把扯下肚兜,急不可耐覆了上去。 良久,孟广蓄势待发,皇后情动涟涟。 孟广觉得是时候了,这才抬首哑声道,“弦月,睁眼看看我是谁。” 第146章 有人 皇后缓缓睁开眼,那双含着水雾的盈盈美目细长有神,一顾一盼间,妩媚之姿尽在眉眼,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欲语还休。 察觉到皇后表情逐渐产生变化一副要骂人的模样,孟广顾不得让她认清与她欢好之人是谁,忙覆了上去令她开不了口,与她彻底融作一体。 ...... 阴了一整日本以为要下雨,结果到入夜时反倒有种拨开云雾之感,月光莹莹,给绕月的星星都添了几分柔和。 子佩正在熄灯,陆菀都躺下了倏地又坐起来。 “之前双喜说今晚皇后侍寝是不是。” 子佩颔首应是。 陆菀起身披上外衫就要往外去。 子佩拉住她的手臂,“娘娘不可!您不能见风!” 陆菀轻拍子佩紧抱住她胳膊的手,柔声道,“子佩,我就在门口看一眼,看一眼我就回来。” 子佩不解,但还是缓缓松了手。 “这么晚了看什么呢,月子坐不好是会落下病根的。” “放心,不会的,我只看一眼。” 陆菀将外衫穿好,发丝理顺,缓缓拉开门,径直往宫门右上方看去。 那有一棵高中宫墙许多的老槐树,高大挺拔,时令仲秋,那枝叶已不如之前繁茂。 的确有人。 若不仔细瞧其实是看不出的,她能准确找到皆源于初入宫时的深刻印象。 那道灼热的目光此刻也向她望过来,她心中鼓荡,快速阖上门大步往内室去。 子佩忙倒了杯水递给呼吸有些重的陆菀,“娘娘,您是看到什么了?” 陆菀大口饮下才道,“没有。”说着又放下杯盏抬眸看向子佩,“今儿不必守在外间,熄了灯就回去歇着吧,我也困了。” 子佩离开不久,屋里就多了一道熟悉的气息。 陆菀坐在榻上,看着漆黑房间内晃动的身影。 她压下音量,只用气声,饶是如此也能听出怒意,“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被旁人发现会怎么说你!” 谢湛步步倾轧,直至坐到她左侧,紧握她的手。 “再怎么说我也是无人撼动的皇帝,时光会冲淡一切,对吗陆菀菀。” “不对不对不对!” 她侧身用没有伤的左手拍打谢湛,泣不成声。 有些东西根本冲不淡,她如何彻底忘记陆葵的存在,如何摒弃二人从小玩到大的情分。 还没打两下腕子就被攥住,“疼的是你。” 她将头垂的很低,泪大颗大颗滴落。 她若赶他走他能去哪,继续去树上待着么,耳疾未愈来个人也察觉不出,宫里这么大竟无他容身之处。 赵括今日说的话犹在耳边。 ——皇上自娘娘小产就有了耳疾,身上那些臣推测是痛苦到极致皮下洇出血所致。 他捧着她的脸用绢子一点一点拭干她的泪。 “别哭,不能哭,我不该这么早见你是不是,我本想待你出月再来见你。” 但赵括说她气结于胸长久下去会伤身,那么,他得让她发泄出来。 “睡吧,睡吧。” 陆菀说完就脱下鞋径直躺到里侧。 谢湛眉心微动,唇角逐渐上扬却没直接上榻,“我身上太脏。” “难不成你想让旁人知道宣德殿一个皇上这里又一个么。” 谢湛将身上衣衫脱的只剩亵衣才躺到陆菀身侧,熟悉的味道令他无比安心,就算她言语再狠心里对他也是不忍的。 谢湛此刻再次确定,她的心与初入宫时完全不一样。 “陆菀菀,你祖父那件事我不再追究,过去这么多年,该够了。” 陆菀面向里侧轻轻“嗯”了一声。 他差点就说让她放下陆葵母子的事,话到嘴边却没出口,如此倒像是与她交易。 还不是时候,再急也不能说。 谢湛贴上去将手臂穿过她颈下,另一手环着她的腰,忽地忆起之前这样抱她时孩子还在她腹中动,眸中便有了湿润感。 别说陆菀了,就连他想到那个孩子都控制不住难受。 那个他已取了名的孩子,走了还不到七日。 他有很多话想与她说,又怕惹她哭,她现在太敏感太容易哭。 翌日,谢湛照旧寅正起身,将昨晚脱下那身脏衣服穿走了,屋里没留下任何他来过的痕迹。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皇后那边也仅皇后一人知晓。 一路顺着熟悉的路回到宣德殿,又自暗门处回到寝殿。 才刚阖上门踏进一步就听到孟广的高音。 “你站住别动!等会儿再过来。” 孟广睡得正香,惯有的警觉令他随时在睡梦中苏醒,往常谢湛回来他是不会醒的,今天不一样啊,弦月还光着身子呢,可不能被那厮看了。 素的太久,折腾的也就晚了些,满打满算睡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好在殿中有洗浴的地方,否则真有些麻烦。 好一会儿才将皇后唤醒。 “弦月,谢湛那厮回来了,快起来穿衣裳。” 皇后听说皇上回来瞬间就清醒了,见殿中还亮堂着忙用衾被将脖颈之下捂的严严实实。 “别怕,他在后头看不见,我给你挡着,快起来穿衣裳。” 谢湛见那边半晌都没好,清了清喉提醒。 皇后又羞又急,不是穿错这个就是穿错那个,正反也没顾上,总算是都套在身上了。 末了轻声问孟广,“我得请个安吧。” “请什么安,不请。” 说完便伏在皇后耳侧低低笑道,“你这模样太诱人,只能给我看。” 说着已将手探入皇后衣襟扯下那青色芙蓉羽纱肚兜,还抬起来晃了晃。 皇后更觉羞赧,伸手去夺,他却将手举的老高。 此时又传来一声轻咳,皇后只得拢了拢衣衫甩袖离开。 谢湛过来便瞧见孟广头发蓬乱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手中还攥着一个女子的肚兜,当即收回视线。 “我懒得说你。” 孟广笑的那叫一个贱嗖嗖,一脸得色,“不懂了吧,小爷这叫情趣。” “随便你,别把人气急了。” 其实谢湛心里是满意的,甭管孟广用什么法子,能将皇后留到现在也是他的本事。 “这你就更不懂了,我拿了这个她肯定时刻惦记着,下回就不会找理由拒绝过来。” 说完就将肚兜往衣襟塞,四仰八叉躺回榻上。 第147章 疏远 翌日,谢湛与孟广正在用晚膳,孟广这个点过来看来是想让皇后来。 但有些事也非一日两日能成,说不定多隔几日更能将孟广与皇后之间跃动的那点情绪充分调动。 “今晚你亲自去一趟我舅舅的别院看能否查到什么,旁人我总不放心。” 孟广的脸顿时拉了下来,“我觉得皇后那边应该趁热打铁。” 谢湛放下玉箸,“你想想,你拿了皇后的......物件,她肯定日夜忧思,当这种情绪到达一定的点时,她会不会分不清是想你还是想拿回这个物件。” 孟广眼底瞬间有了光,很快又白了谢湛一眼。 “道理是有,但你别以为小爷不知道你为啥这么好心,我看你是巴望着皇后赶紧爱上我好给你的陆姑娘腾位置。” “我掩饰过吗,没有吧,况且,这事征求了你的意见,若你对皇后没那个意思,我自有别的法子断不会勉强你。” 言罢,谢湛又捏起玉箸,随口道,“怎么样,可有改变主意。” “去去去,少给小爷下套。” 孟广的表情实在丰富又好笑,说完就大口吃起了菜。 “你这菜的口味可不如以前好,总觉得差点意思,唉,你也不挑。” 提起这个谢湛再次放下玉箸,刘娘子既给了陆菀就不会要回来,听赵括说她这几日饭进的很香,吃的比从前有孕时多。 也好。 陆菀将抄了一个时辰的经交给子佩,“让山奈备膳吧。” 晚膳的荤食没有午膳多,但仍旧可口。 入夜后谢湛就来了,陆菀正在洗漱。 竹云见状,忙去多备了些水。 洗漱时二人一句话没说,直到子佩与竹云离开。 谢湛轻握陆菀裹着纱布的右手瞧了瞧,赵括说她这伤想将疤完全去除需要日日涂抹药膏半载以上,她是被娇养大的,寻常连破皮都少有。 他曾想过从贺家那边下手,可陆家是重情义之人,既已有婚约,就算他给贺宗宪安排一出意外,陆菀也极大可能会嫁过去守一辈子。 当初知道陆菀与贺宗宪订亲后,他几次三番遣人在贺宗宪跟前周旋,无奈贺宗宪说什么也不肯退了这门亲。 他带着她走到妆奁前随意拿过一柄梳篦为她篦发,却被陆菀避开。 “好些日没洗过发,别污了你的手。” “无妨。” 言罢又抬手去整理,仍被陆菀避开。 “走吧谢湛,回宣德殿。” 他双手搭在陆菀肩上,微微躬身看着镜中的她,很专注,眸中似蓄了几缕晶莹。 “陆菀菀,你看看我,我与从前可有分别。” 陆菀微微低头垂下羽睫,眉头紧锁双手紧攥,仿佛被两股强大的力量撕扯。 “你觉得,我们还可能回到从前么。” 谢湛被她这凛若冰霜的言语击的心头一寒,一直以来他在陆府安插了许多人,有监视之意,更多是保护,独独忘了嫁入陈府的陆葵。 此刻他分明伸手就能触到她,却怎么都到不了最想去的那个位置。 “就算你因此恨我,我也不悔,哪怕你当初真的嫁予旁人,终有一日会回到我身边。” 陆菀倏地抬眸看向镜中凝视她的谢湛,眼底仿若弥漫一层雾气怎么都看不清。 初入宫时她是真的只将他当做一个帝王看待,一言一行皆有奉承之意,后来察觉到他的心意开始逐渐放松,由着自己在他跟前放肆。 此刻她再次意识到他是皇帝,是不容违逆的皇帝。 她起身微微福身,恭敬道,“皇上,长久以来是妾逾矩了。” 谢湛眸底似淬了一层冰,眼神略显麻木,一种难言的悲戚在他心底翻涌,汹涌地冲到咽喉,想自口腔迸发却被他咽了回去。 他提步去外间漱了口才回到内室,不由分说熄了灯抱着陆菀躺到榻上。 再无一言。 秋雨绵绵,这场雨下了两日也未停。 沙沙响声令屋里抄经的陆菀难以沉静。 自那日之后谢湛每晚都来,她如初入宫那般与他生疏客套次次行礼,他也由着。 二人甚少说话,谢湛若来得早,他们就各看各的书,若来的晚就直接上榻睡觉,但他每晚都抱着她,不肯松手。 就连皇后也来了两次,没说别的,只与她闲话,皇后言谈间能看出真诚。 晚膳前,这场下了两日的雨终于停了,听子佩说外头空气很好。 陆菀躺到榻上放下床帐又裹好衾被,让子佩将门窗打开换一换屋里的空气,待陆菀重新下榻时,鼻间充斥的都是雨后清新,令人神清气爽,脊背都比往日直了几分。 宣德殿内谢湛正与孟广说起昨晚孟广在舅舅江绍钦那处别院发现的暗室,但孟广还没找到进去的办法。 “今晚别去了,去的勤了难免被察觉,过两日再去,今儿正好是初一,我觉得也差不多了。” 孟广往嘴里塞了块点心,还没咽下去就开口说道,“你倒是千奇百怪的书都看,没准能有办法进去,可惜耳背,万一在那发了病被你舅舅的人当做贼在你身后把你宰了都没处说理。” 谢湛睇了他一眼,“你可以不说话。” 孟广又拿了块点心准备吃却顿住了,啧啧两声。 “你这几天不对啊,哎哟哟,是不是又在陆姑娘那受气了。” “还有功夫过问我的事,还是想想怎么讨皇后的好吧。” 谢湛起身重重拍了下孟广的肩就往桌案处去了,今儿晚膳用的早,等会儿再走。 孟广却自胸膛处拿出两本压箱底的书翻看,时不时觑两眼谢湛,这种书只适合与弦月一起看。 这些日子皇后一直在等宣德殿的人来抬她侍寝,她的贴身衣物宫中都有记档,不要回那肚兜心里始终像扎了根刺一般。 那人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 沐浴完刚迈入宣德殿就双脚悬空被抱了起来,吓得她差点惊呼出声。 她低声呵道,“放开本宫。” 孟广抱着她一路往榻边走,看着她被气的小脸涨红的模样实在有趣,情不自禁低头重重亲了她一口。 “这才几天不见又开始本宫本宫了,我还是喜欢你那晚的声音,既动听又美妙。” 说着还回味起来,面上也是一副春情萌动的模样。 皇后的脸愈渐滚烫,挣扎着想跳下去,但身子被锢的很紧动弹不得,这人果然与那晚初见他真实相貌时的印象一般无二! 直到行至榻边孟广才将皇后放下,欺身时手已快速探向那心向神往之处。 皇后身子一颤,还没来得及啐他双唇就被含住,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袭来的欢愉,雪白足背绷紧又放松,放松又绷紧。 直至孟广伏在皇后耳侧,与她共赴顶巅。 第148章 活寡 “弦月,只有与你才有这般体验。” 男子温柔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可这话却令她清醒几分。 “无耻!” 孟广大笑几声,看着她精致妖娆略显嗔怒的眉眼与餍足后未散的春意,旋即勾了勾她的下巴,“无耻什么,你不喜欢?” 皇后侧首避过他的手,“快将我的东西还给我。” 孟广缓缓抽身去拿白娟子,“那不行,不能这么快还给你,见不到你的时候总得让我有个东西睹物思人吧。” 皇后气急,正欲再骂两句就见这人轻柔地替她擦拭,心头堵着的气不知怎的竟去了几分。 察觉到皇后炯炯发光的眼神,孟广斜了斜眸,“还是我好吧,总不至于让你守活寡。” 皇后闻得这话整个人似卸了力一般,茫然且无措。 她是皇后啊,现在正与别的男子在皇上的寝宫做这种事,若被旁人发现她能被唾沫星子淹死,就连李家也得与她一同承受。 从前能说是不知情,如今呢。 若真不想从他上一次他不可能得手,亦或是闭上眼时这个人的一切都太过熟悉令她难以抗拒,还是她打心底已是破罐子破摔。 不可以,她不可以继续下去,她不想被旁人将那样不堪的词用在她身上,她是皇后,她永远都只能是皇后。 思忖间已快速起身往身上套着衣衫。 孟广攥住她的衣衫不让她穿,“诶诶诶,这是干嘛。” 皇后轻轻叹息,细长有神的美目变得深沉,像夜色下的湖面,只能看清水波轻晃难以看清底部。 “你我身份有别,不适合再见。” 孟广从身后抱住她,将下颌抵在她肩上,这话怎么听出一种再也不见的感觉呢,实在不舒坦。 “二月初一是你初次来这见我,到现在有七个月,弦月,你早就是我的了。” “那时候我以为你是皇上。” “那厮就不行,怎么可能是他。” 孟广在心里呸呸呸几声,他也就随口说说,谢湛行不行他哪知道。 皇后用胳膊顶开他,拿起衣衫就往外走。 孟广怎能轻易放她走,提步追了上去从身前拥住她。 “你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叫我别停这么快就忘了?” 皇后羞的连颈子都泛着诱人的粉红。 “不着调!” 孟广长长“嘶”了一声,这话有些耳熟。 未及多想已动情地吻着她泛红的耳侧,手顺着后颈那优美的弧线滑进去,肩头衣衫缓缓松散,他将抚在她背心的手掌微一用力,二人的身子贴合的愈加紧密。 “别走,好不容易才能见一面明早再走。” 皇后阖上眼,思虑再三还是将身前男子推开了,她竟糊涂至此! 皇后才抬脚迈了一步就被孟广攥住她的腕,“弦月,你我就算长久如此也不会怎么样,你知道的,为了你我可洁身自好很久了。” 说这话时孟广面色如常丝毫不像说假话,洁身自好是真,但根本原因还是因为陆菀有孕时谢湛夜夜前去。 皇后虽知皇上总会去探望陆昭媛,却不知多久去一次,但这话着实令人不适。 “那你就去找别人。” 言罢她猛的甩开腕上那手,拉好衣衫大步离开了。 孟广愣了片刻,有点懵,他说错什么了? 看来明早得找谢湛分析分析,真是莫名其妙。 翌日一早孟广便将昨晚二人的对话拣选提炼一番说给谢湛,尤其是最后那几句。 谢湛双眉紧皱黑着脸一副随时能动手的模样,也就语气还算淡定。 “你还真以为你说洁身自好会令皇后感动?于皇后而言,她在上你在下,能与你春宵一度已是你莫大的荣耀,你也该开窍了,真以为得到皇后以后还能左拥右抱?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要么还是放弃吧。” “嗬!” 孟广围着正在脱外衫的谢湛啧啧几声,“瞧你这邋遢样还训我,看你这样估计连门都没进去在树上睡了一夜,小爷比你可强多了!” 谢湛的确在树上睡了一夜,昨晚陆菀知道他在哪却没看他一眼,子佩又歇在兰昭殿外间,他可以悄无声响翻窗去寻陆菀,但他终究没去。 “嗯,你强。” 仅凭孟广方才的话谢湛可以推断出皇后对孟广已有了那么点意思,但还不够,还需要一把火。 于皇后而言,更多是自小接触的诗书礼义所带来的枷锁,捆绑着她令她难以挣脱。 此时,段正已备好洗漱用的水进殿。 谢湛顿了顿没立刻将手探入水中,反倒看向孟广,“少禹,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孟广皱着眉,头发凌乱,不时还伸手抓一抓。 “说实话,我还是不太理解你对陆姑娘的心是什么样的,我就觉得往后见不到那个人会有些不痛快,但没想过往后只守着一个人,那太不现实。” 谢湛睇了他一眼开始洗漱,他在思考他对陆菀的心究竟是什么样的。 于他而言,无论是在陆府时的发乎情止乎礼,还是前些日子那些互相依偎的甜蜜,亦或是如今的相对难言,都丰富了他的生命,他的心似乎一直在告诉他,有陆菀在,他才是完整的。 恍惚间,他发现过往那些深刻的记忆几乎全是陆菀的身影,喜怒哀乐爱恨嗔痴,皆是她。 他接过段正递来的手巾细细擦脸,忽地侧首看向孟广,似想透过孟广去看他记忆中那个五彩斑斓的女子。 “少禹,你可能不懂,如果没有她,也不会有别人。” 第149章 诓骗 孟广双手环抱脸颊略微抽动,轻嗤一声,“那我的确不懂。” 谢湛将手巾啪的一下丢入水中,转身去更衣。 “随你。” “对了,昨天有件事没告诉你怕误了你的兴致,傅云礼远在边关还不忘传书回来问及傅昭仪,说来说去意思就是见不得女儿失宠,问傅昭仪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言罢,转身拍了拍孟广的肩,“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孟广怔愣住,方才的笑僵在脸上木木的,好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 今晚若是碰了傅昭仪,弦月那边肯定是一点希望没有了。 倏地眼尾微挑,瓮声瓮气道,“你不是诓骗我吧。” 谢湛下颌微抬让段正去前殿将傅云礼的书信拿来给孟广看。 段正才迈了两步就被孟广叫停。 “为啥非得今晚,过几天,容我想想。” 谢湛已将冕服穿戴规整,斜眼觑着孟广,眼底含了抹趣味。 “不好吧,傅云礼那边可不好交代,从前你最喜欢傅氏那样妖娆多姿的,在我跟前说了不少次。” “你可省省吧,要真怕不好交代就不会冷着人家这么久,今晚我还得见见李弦月。” 言罢,孟广已躺回榻上,身子弓成煮熟的虾一般也不知在想什么。 谢湛唇角勾了勾就离开寝殿上朝去了。 今晚过后,孟广与皇后之间兴许就有转机,要么进,要么退。 皇后自昨晚回到凤仪宫就一直愁眉不展,一晚上至多睡了两个时辰,连众妃嫔请安时都神思翩飞,差点失了皇后的体面。 眼瞧着这些花朵般的女子逐渐凋零,心中更是难言。 自郑采女蓄意惊了陆昭媛的胎丢了性命之后,宫中除却病故的一个低位妃嫔,唯余十一人了,太少。 翻过年皇上就二十二了,估摸着开春便会有人进言扩充后宫。 有什么用呢,就宫里这些妃嫔还有没侍过寝的,送再多美貌女子入宫都只会便宜了孟少禹。 皇上这样低调很少示于人前,除了她怕无人会疑心皇上的真假。 叫散后用了早膳就乘着凤辇往临安宫去了。 有些话也就能与陆昭媛说说。 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陆昭媛进退得当,每每与她说话都如春风化雨般。 当初与皇上说的要帮他看顾心上人竟有些多余,反倒是陆昭媛总在宽慰她,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皇后到兰昭殿时陆菀正坐在画案前抄经。 “昭媛再急着抄经也该等出了月,这样劳累实在不该。” 陆菀将笔放在笔搁上,面含浅笑。 “哪里有劳累呢,每日至多一个时辰。” 她总得为亡灵尽尽心。 这些日子照旧一日三盏药汤调理身子,她都快成药罐子了。 所有宫人在皇后的示意下全部退出,皇后每次来都是如此,子佩等人备好茶盏点心便没她们什么事了。 二人随着宫人退出径直往内室去,分坐于榻几两侧。 “与昭媛日渐熟悉,你虽看着为人旷达,实则心思细腻不是个能将事情轻易放下的人,难怪皇上时时惦念你的安好。” 陆菀双手交叠置于腿上,垂首敛眸,唇角勉力牵起一抹笑。 “不瞒娘娘,妾若不入宫就不会有这些事发生,妾这心里的确很难放下。” 皇后颔首,忆起去岁陆昭媛入宫是因在祁王寿宴那日被几位夫人撞见与皇上私相授受,又有人说其实没有私相授受,是皇上醉酒不小心撞到陆昭媛,为名声着想不得已纳了陆昭媛入宫。 那日,离陆昭媛嫁去贺府只差十日,贺陆两家礼都过完了只差拜堂,最后还是退了这门亲。 如今见皇上如此钟爱陆昭媛,去岁祁王寿宴那事多半就是皇上自导自演了,至于其中有多少弯弯绕绕才能将事做的如此密不透风,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曲折,多半是想着陆昭媛入宫后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当初晾了多日才召陆昭媛侍寝,后又在临安宫发现皇上的踪影,多半都是保护。 众人都说傅昭仪最得宠,这样的消息多半也是皇上授意传出的了,也就近几个月才没有这样的话传出。 原来,一个男子心里真正有一个女子时能周全到这个地步。 不光能抛却品行道义,还能将发妻赠予旁人! 而她,偏就是那个不被在意的发妻! 如今想想,皇上可有将她视作妻子?恐怕一日都没有。 难道当初退婚娶她都是祖父逼迫的么,但皇上并不像能被欺压逼迫之人,这其中还有什么事。 “听说昭媛入宫是因为在祁王寿宴那日......” 皇后想说什么陆菀知道,但有些事不能一一与皇后诉说。 祁王寿宴之后,就算谢湛不降下圣旨她也不可能顶着那样的声名嫁入贺府,当初,谁都没想到谢湛会召她入宫。 她与父母商议过,要么永远留在陆府,要么另府别住,还有一条路是陆菀觉得最可行的,那就是出家,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保住陆府的名声。 可圣旨一下却打乱他们所有计划,抗旨不遵有多严重谁都了然。 她就这样入了宫,成了才人。 “那日之事实是意外,妾怎可能与皇上在祁王府私会,不过人云亦云罢。” 皇后含笑颔首。 “本宫与你相处多日对你也有几分了解,就算与皇上自小在一处长大情分匪浅,也不是那等不知分寸之人。” “其实,本宫早就知道你是知礼懂进退的,当初问你皇上肩上可否有印记说白了是在自欺欺人,本宫心里大概早就认定在宣德殿见的不是皇上,只是拼命在求证,证明心里的想法是错的,没想到意外惊了你与腹中皇嗣。” “是本宫对不住你。” 言罢已面色泛红,垂首黯然,俨然一副愧悔之色。 陆菀主动握住皇后搭在榻几的手,见皇后抬首望她才露出一抹灿若朝霞的笑。 “娘娘不该罪责己身,任谁处在娘娘的位置都会焦灼万分,坐卧不宁,妾没保住孩子与娘娘毫无干系。” 皇后身子微微向榻几前倾,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陆菀的手背,眼神中溢满鼓舞之意。 “是,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昭媛既知道也该看开些。” 陆菀一怔,原来皇后不仅是抱歉于她,真正用意是劝她别再伤怀,看来,皇后明白她心里那层桎梏到底是什么。 “娘娘深意妾都明白,还真是应了那句枉己正人目不见睫。” 皇后快速接话,语中略显急促,“昭媛何必妄自菲薄,你我相知虽短,却惺惺惜惺惺,只叹不能早些结识。” “能得娘娘如此相待已是妾的福分,但有些事妾无法抛却,眼下只能尽力过好余生不令家人忧心。” 她与皇后的处境虽不全然相似,却同样身陷囹圄,有陆李两家的姻亲关系在与父亲隔些日子递来的书信和银钱,她往后会过得很好。 陆氏男子倒是无妨,与往常一样不纳妾便可,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陆蔓明年就及笄了,婚事至今没有着落。 有了陆葵的前车之鉴,父兄该会好好替蔓蔓择选,就算出嫁后也会常常关怀时刻戒备。 “昭媛别怪本宫失礼,本宫能看出皇上对你是一片真心,你的心意却令人难以捉摸。” 皇后能察觉到陆昭媛与皇上之间似乎在闹别扭,大抵是因为陈家少夫人母子的死,也就应上了陆昭媛说的那句若她不入宫这些都不会发生。 陆菀有片刻的失神,不是因为心中杂乱,而是太清楚明白。 当初察觉到情意重燃时曾下定决心抑制情丝蔓延直至彻底斩断。 她终究只是浊骨凡胎,能控制外在行为却压不住心中那缕因日日浇灌而枝繁叶茂的情丝。 第150章 偏爱 陆菀端起杯盏轻啜一口,凝眸看向皇后时眉眼含笑却不达眼底。 “有无心意并非最要紧,要紧的是,得对得起自个儿的心。” 皇后捏住杯盏的手紧了紧,那她呢,她是否对得起自己的心,她的心之所向又在何方。 直到茶水的温度透过杯盏烫到她才猛的丢手,茶汤四溢。 这失礼的行为令她面色稍显窘迫,陆菀没将视线停在皇后面上,只抬高音量唤人进来收拾。 直到用了午膳皇后才乘着凤辇回宫,思绪混乱,连下午的宫务大多都由香松等人代劳。 令她没想到的是,宣德殿那边今晚又召她侍寝,还是段正亲自前来。 但,今晚她无论如何也无法侍寝。 午憩后月事就来了,段正听说后明显顿了一瞬,很快又道,“皇上说了,今晚有重要的事与娘娘商议。” 这话已令香松心生疑惑,往常有事商议皇上都会亲至凤仪宫,今儿怎么...... 皇后没再说什么,如今能与她商议的人不会是皇上,可孟少禹能与她商议什么,既不会与他发生什么走一趟也无妨。 这次没有去浴房直接进了寝殿,殿中烛火明亮燃的是松木香,只那一人坐在红木雕嵌理石圆桌前,眉宇间竟有淡淡愁容。 这倒与他平日里那副不着调的性子相去甚远。 孟广在皇后进入视线的那一瞬就受到了冲击,从前见她都是褪去簪环华服的素洁姿态,今日的李弦月身着锦罗玉衣,明艳的容貌灼若芙蕖,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妩媚,身在高位养出的雍容端庄在这一刻真正令孟广体会到身份带来的差距。 嘴唇开开合合始终唤不出“弦月”二字。 皇后主动坐到桌前,但与孟广之间相隔甚远。 “说罢,有什么事。” 孟广还未从方才的感受回过神来,待回神时已主动坐到皇后身侧。 没有铺垫,直接与皇后说了傅云礼送来的信件与谢湛让他择日不如撞日的事。 皇后唇角略有抽动,低眉敛目道,“你不是说洁身自好很久了么,如今正好如愿。” 孟广的眼底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胸口处似被堵塞般不能顺畅呼吸。 “这可是你说的。” “嗯,这会儿还来得及。” 皇后答得很快,说完就起身朝外行去,步履却不如来时稳健,簪环的叮当声刺激着耳膜,令她眼角垂了垂。 孟广在即将看不见她身影时大步行去一把捉住她的腕将她扯入怀中紧紧抱着,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垂下的流苏也因动作猛烈而缠绕在一处。 “弦月,但我不想。” 他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一种强大的欲望掌控,从头发丝到脚趾还有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渴望与她接触,与她交换。 皇后双臂被夹在二人中间,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拥抱,这是唯一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她真的可以将他推给旁人么。 从前以为是皇上也就罢了,古来帝王皆是三宫六院妃嫔无数,可身前这个只是一个普通人。 不对,她竟有这种想法,往后既不打算产生纠葛何必理会他与何人亲近,都与她无关。 “想与不想都是你的事,与本宫无关。” 孟广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眼底蕴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意,这个女人怎就这么心狠,竟一点也不在意他。 他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手捧着她的脸垂首重重吻了上去。 他的唇瓣温热,熟悉的气息气势汹汹侵袭感官,她感觉自己快站不稳了,像沉溺在水中,窒息燥热,渴求他的靠近,等着他渡气。 许久,孟广才放开她,本还心情郁郁的他在看到皇后唇周迷乱的口脂时竟哈哈大笑起来。 皇后同样看到了他唇周的颜色,霎时明白这人在笑什么,忙背过身去拿出绫帕擦拭。 孟广收起笑上前半步自身后抱住她,面上是少有的庄重。 “弦月,我有了你就不想要别人。” 皇后心头一颤,她从未被人如此坚定偏爱过。 皇上为了陆昭媛可以罔顾一切只为守住心中的美好,眠月将来嫁入陆府亦不会有妻妾之争,那她呢。 她的未来会如现在一般日日陷于繁杂宫务之中做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还要时刻忧心会被替代。 就因为是李家的嫡长女便与眠月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她也想拥有夫君完整的爱,不必忧心地位动摇,更不必整日思虑如何管束妾室以及庶出子女,是的,她想。 第151章 手札 终究只是想,而已。 “本宫是皇......” “那又如何。” 皇后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孟广急促打断。 他松开她缓缓牵起她的手往桌旁走去,他从未这样牵过女子的手,与那些床笫之欢不同,这种温温软软的触感,暖在心底。 他忽地有些理解谢湛对陆姑娘是怎样一种情感,哪怕只是简单的触碰都能将胸膛那颗心撩拨的剧烈颤动。 二人坐定后他仍紧攥她的手,眸中闪烁着一抹明亮的光芒。 “弦月,跟我走,离开这。” 皇后深吸一口气猛的甩开他的手,看向孟广的眼神瞬间变得森寒幽深。 “你胡说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孟广,孟少禹。” 皇后:“......” 她被气的说不出话,将方才用过的金丝攒牡丹绫帕丢给他,厉声道,“先把你的嘴擦擦。” 孟广又将绫帕塞到皇后手中,将脸凑到皇后跟前,言下之意很明显了嘛。 皇后没有为他擦拭,亦没有背过身去不面对他,她的眼神坚定仿若铁铸一般,言语更是果决。 “孟少禹,你我绝无可能。” 孟广有心理准备,谢湛说过她将礼法规矩看的很重,不可能轻易动摇。 “不瞒你说,往常我救过的姑娘可不止你一个,冲着我这面如冠玉之貌想以身相许的不是没有,不如......这次我就委屈委屈接受你。” 说着还挤眉弄眼,一副浪荡样,皇后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面上虽透着几分嫌恶心里却感到新奇。 一般人听到她这样果断拒绝早该拂袖离开,他却如没事人一般与她说笑,也不知是不是缺根弦。 “你不是说当年的金银丢了么,本宫将当年的金银翻番再给你一份,如此便可两清。” 孟广也不恼,抱过皇后令她跨坐在身上紧揽着她再次吻了上去,粗重的呼吸打在鼻尖感染着她,滚烫的吻顺着脖颈一路至下,胡乱拱衣衫的模样像匹饿狼。 在即将触到那片丰盈时却停了下来,抬首望着已迷乱在情欲中的李弦月,笑道,“你看,你根本就拒绝不了我,怎么能两清。” 皇后的意识瞬间回笼,她早就意识到这点,曾经分不清是因这个人带来的触感熟悉还是她已破罐子破摔才如此放任自己。 现在她明白了,追逐快乐是人的本能。 她讨厌迷失在情欲中的自己,亦不满那些丧失理智难以自控的行为,但,她的本能在渴求。 她身为皇后尽职尽责,为了李家的地位与荣华安稳抛弃了自我,曾以为皇上有隐疾才冷落她多年,她不光理解还为皇上瞒着,到头来却被皇上送到他人榻上。 她对得起所有人可有真正对得起自己一日。 她是皇后,她也是李弦月。 思忖间眼底愈发清明,她环住眼前男子的脖颈奉上了自己的唇,与之前不知他身份时一样主动,不,更加主动。 缠绵着挪到床榻时衣衫已不知去了何处,簪环尽褪,发丝翩飞。 孟广将她最后一件亵衣褪下时被眼前刺目的红惊着了,霎时如泼了盆凉水一般,都到这一步了,她却不行,这不是折磨人是什么! 李弦月的玉足勾住他的脖颈,将他勾到身前。 “看什么,继续。” 她此刻的嗓音柔柔媚媚的,令人难以抗拒。 ...... 谢湛好几日没见陆菀,心中如百爪挠心般,察觉今晚无人守在外间纵身一跃就稳稳落在墙头,再一纵身,人已在临安宫,又一路潜入兰昭殿内室。 陆菀迷迷糊糊正欲睡着就清醒了,谢湛又来了,她只作不觉,不动亦不作声。 他环住她的腰,声音略显低沉,“既没睡,就与我说说话吧。” 陆菀还以为谢湛会默不作声,毕竟前些日就是如此。 “皇上说罢,妾听着。” 谢湛胸口憋闷,呼吸也愈加浓重,“你在惩罚我还是在惩罚自己。” 陆菀仍旧未睁眼,淡漠道,“皇上想多了,妾没有惩罚任何人。” 谢湛轻笑两声,眼底是掩不住的苦涩。 他将陆菀身子掰正,半起身将手覆在她心口处问道,“陆菀菀,我今日问你,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陆菀睁开眼望着他,屋里唯有微弱月光照明,他整张脸因为光线微弱显得有些黑洞洞的,尤其是眼睛,令人望而生畏。 “皇上是天子,不该执着于儿女私情。” 谢湛抬高音量又道,“回答我。” 陆菀的眼底透出难以名状的目光,她侧首淡然道,“皇上既知道还有什么问的必要。” “我要你亲口说。” 谢湛在见到子佩从兰昭殿出来时就知道是陆菀不忍他在树上故意为之,他可以容忍自己承受她的怨她的漠视,却见不得她夹在中间两难。 良久,陆菀仍未开口。 谢湛挪开手躺回去,看着黑漆漆的帐顶。 “往后皇后去宣德殿时我不会再来了。” 翌日一早,谢湛回到寝殿时殿中窗户尽皆开着,还有些微凉意,孟广正坐在榻边顶着一夜没睡的脸冥思苦想。 在与孟广说话前谢湛先将窗阖拢。 孟广见谢湛走近,沉声道,“阿湛,我要她。” 这次,谢湛竟在孟广的语气中听出了坚定,看来昨日那一击是推着他向前了。 “光你要顶什么用,也得看皇后肯不肯跟你。” 孟广轻叹一声,这的确是个难事,别看昨晚她十分主动,完事后却对他不怎么热络,连榻上那些血污都使唤他收拾。 “唉......今晚我带个会捣鼓机关的人去你舅的别院看看能不能发现点啥。” 谢湛颔首,“小心点,别打草惊蛇了。” 树叶在风中飘落翻飞起舞,秋日已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深处。 陆菀许久没随众人请过安,竟有些不习惯。 看着凋零至所剩无几的妃嫔,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这宫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临近辰时傅昭仪才缓缓而至,为数不多的妃嫔齐齐请安,唯陆菀一人只见了平礼。 “久不见陆昭媛,清瘦不少,还是别伤心太过。” 说的话虽有关怀之意,但陆菀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讥讽,傅昭仪有什么资格嘲讽她,恐怕还觉得她落胎与那檀木梳有关。 “昭仪也别急,总有一日会有自己的孩子。” 果然,傅昭仪闻言脸色骤变,她都半载没见圣驾自然不可能有孩子。 听在旁人耳朵里只觉二人是在客套,毕竟都是面带笑意。 二人之间还没有下一句香松就来唤众人进殿。 皇后如往常一般赏了盏茶就叫散了,不一样的是今日留了陆菀。 不光留了陆菀用早膳,还在用膳后带着陆菀往内室去,将所有宫人遣走才放心说话。 “娘娘这几日瞧着心胸开阔不少。” “是啊,有些事看开了心胸自然开阔,你也该看开些才是。” 自月事结束只十日的光景皇后往宣德殿去了三次,每每临近五更才离开。 她想过,皇上不可能主动泄露此事,只不知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 “是,妾其实没什么看不开的,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只需过好现在和以后。” 皇后颔首,没再说类似的话,又说了些旁的转移话题。 谢湛晨起就收到孟广从舅舅暗室中寻来的一本手札,竟是陆菀祖父陆怀安的。 他收在暗格中,下朝后才独自坐在案前翻阅。 他看了整整三个时辰,没有用膳,没有午睡。 在阖上手札那一瞬他双目猩红,眼底染上抹自嘲,他感到胸膛处似被一柄木制匕首不断在扎,不会流血,只有阵阵袭来的钝痛。 第152章 身世 手札中每个字都是陆怀安亲笔所书,内容详尽到每日吃的什么穿的什么,这又如何作假。 他将段正唤入,命他立刻派人去请舅舅过来。 有些事,他必须亲口问。 金乌已坠,在江绍钦到宣德殿前殿时,谢湛已等了他接近两个时辰。 谢湛将手札举起给江绍钦看了一眼又重重放下。 “舅舅,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江绍钦的表情逐渐僵硬,那双三角眼眯了眯,与眉间长久的愁容相衬,整个人显得愈发阴沉,缓缓抬眸时连面上的肌肉都在抽动。 “原来你一直在查这件事。” 江绍钦将那处别院藏得很好甚至不是以他的名义买下的,这些年少有踏足,他记得很清楚,只前些日去了一次而已。 只能说明他的一切都在谢湛监视范围内。 那个暗室是他早些年请顶尖匠人打造的,机关也设置了重重枷锁,这本手札更是埋在地砖中,竟还是被谢湛发现了。 他曾多次想过要毁了这本手札,到底没动手。 谢湛登基不到两载已成长到这个地步,是他小觑了。 手札中记录着陆菀祖父陆怀安生平所有,陆怀安肯为祁王传信是因陆菀的姑母被祁王劫走了,并以此威胁陆怀安做事,那时候陆菀姑母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陆怀安几番纠结也没应,祁王最终妥协,答应只让陆怀安做一件事就放人,否则不光要毁了陆菀姑母,还要将此事宣扬让陆家声名尽毁。 而这件事就令先太子送了命,先太子妃与先皇后也相继离世。 当初江绍钦救出襁褓中的谢湛后并不知陆怀安参与此事,是江绍钦秘密找上陆怀安将谢湛身世告知,是他们二人一起为谢湛编造了身世,只是行动的人是江绍钦,江绍钦也是在陆怀安故去后才得到那些信与手札。 陆怀安对谢湛悉心教导,还将最宝贝的孙女许给了谢湛,不仅看中谢湛此人本身,更是想以此弥补那件逼不得已的错事,否则凭谢湛当年的身份怎么可能与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侍郎的嫡亲孙女定亲,就算同在陆府,若无陆怀安允准连接近都不可能。 那时候,谁都没料到谢湛会登基为帝。 谢湛一向沉得住气,但一想到手札中的内容便怒火中烧,祁王的手段数十载如一日,当年对皇后也是行此龌龊之事。 他大拍龙案,立身喝道,“你瞒了我这么多年,可知我失去的是什么!” 当年,舅舅只说是陆怀安为祁王递了刀,是舅舅为他奔波安排了身世。 他一直疑心为何陆府无人疑过他的身份,原来是陆怀安为他起了名,还安排了一切。 “失去?他陆怀安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要了你父母的命还反过头来示好,他该死,陆氏一族都该死!” 江绍钦说这话时横眉怒目,一张脸因凶狠的神态显得皱皱巴巴,他的妹妹走时还那么小,用命换来的就是这么个逆子! 若非想着是妹妹唯一的血脉,当初真不如掐死他。 谢湛再次落座,神情已恢复往日的镇定,只眉宇间不得舒展。 “朕不追究你欺瞒之过,但自今日起,你只是江绍钦。” 江绍钦倏地笑出声,“果真是翅膀硬了,若当年你知全貌,真能心无芥蒂迎娶陆氏女?” 谢湛紧抿着唇,当年就算不能全然放下,在得知一切皆有隐情时他也绝不会娶旁人,江绍钦这样欺瞒,无非就是想置陆家于死地。 “母亲于朕有生恩,陆家是养恩,你也看到了,就算如你之前所言朕也没有动陆家,如今就更不可能,你那些心思趁早放下。” “好好好,皇上今非昔比,臣,就好好看着。” 江绍钦说完就铁青着脸大步离开。 谢湛双手交叠抵着额。 孟广还在江绍钦的暗室中发现许多先太子妃的画像,再结合江绍钦如此疯狂的举动,谢湛不得不疑心江绍钦对他母亲不仅是兄妹之情。 查清这件事也意味着孟广接下来的主要任务是主攻祁王那边。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 谢湛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寝殿走,惨淡的月光笼罩在四周,淡漠的风凌厉地在他周身穿梭,他却听不见一点风声。 陆菀一向敬重她祖父,这件事不能瞒她。 回到寝殿就换了身衣衫等待耳识恢复,到兰昭殿时陆菀正在洗漱,他也就顺便一起了。 子佩猜到皇上今晚会来,毕竟她家姑娘昨日就算出月了,昨儿没来今儿一定会来,就连沐浴用的水都在准备,只待一会儿将浴桶置在外间。 子佩与竹云服侍完二人就垂首退出内室。 陆菀涂抹完面脂后就捧了本书盘腿坐在矮榻上自顾看了起来,一页还未看完就被谢湛将书夺走丢在榻几上。 陆菀什么也没说,只将双腿垂下穿鞋,才刚俯身就被谢湛拦腰抱到榻上,房中依旧明亮。 第153章 过往 欺身而上时他的滚烫灼烧着她,粗重的呼吸打在她耳侧,二人已许久没有这般亲近。 随之而来的便是陆菀冰冷的声音。 “请皇上快些。” 短短五个字就让谢湛冷了心,他顿了顿,很快将身子躺平不再碰她。 “我有事与你说。” 见陆菀毫无反应他便直接将手札中的内容悉数告知,没有一丝欺瞒。 陆菀听得仔细,泪已潸然而落。 原来竟是祁王以姑母的清白以及陆府声名胁迫祖父。 谢湛握住陆菀放在腰间的手,目光中透着深深的眷恋,“陆菀菀,若我当年知晓此事不会退婚。” 她抬手拭泪,忽觉心境开阔不少,压在心头的重石也似挪开了一般,往后再不用担心谢湛会因祖父一事迁怒陆家。 那么,她也不必再见谢湛了。 “皇上既知当年祖父有苦衷,还请皇上万万记得陆府对您的养育栽培之恩。” 谢湛一怔,心中已觉不妙,“你想说什么。” 陆菀直起身子跪在榻上对着谢湛行了拜礼,抬眸时眼神清冷淡漠,宛如静水般清澈,没有一丝波动。 “妾往后只愿在这宫中平安终老。” 谢湛亦坐了起来,他对陆菀知晓此事后的行为已有猜测,但他还是选择维护陆怀安在她心中的伟岸,说到底还是放不下陆葵母子的事。 他拢着她的腰带她一起躺下,与她相对而卧。 “你打算因为陆葵母子的事永远不见我吗。” 陆菀唇角勉力牵起一抹笑,“没必要再见。” “什么叫没必要,你我情起年少,两情相悦......”说到这,谢湛的声音已露了几分情怯,压了压又道,“陆菀菀,不管你我之间发生任何事,你永远只能待在我身边。” “那你可有想过我是否愿意。” 陆菀的睫毛微微颤动,眼泪瞬间盈满眼眶,哽咽道,“你只考虑你,我根本不想入宫,是你先不要我,我也早就将你忘了,为什么还要将我留在这种地方!” 谢湛抬手抚在陆菀脸上,他凝视着她,眸中情愫仿佛能穿透人心直击深处,让人不由得为之动容。 “你说,还能为什么。” 陆菀的泪一滴滴浸在枕上。 “陆家人丁不旺,我与陆蕴年岁相当性子也合,自小便在一处,你不知道吧,你尚在襁褓中时我就抱过你,那时候小什么都不懂,只觉得你粉嫩粉嫩的,眼睛又水灵又大,皮肤很白,我一抱着你就和我笑,但只抱过那一次。” “后来渐渐长大,陆蕴疼你,连带着我也经常与你个小不点在一块,你也总是颠颠的跟在我身后,甚至超过了对你亲哥哥的喜欢,直到入学,我们见得越来越少,我开始期待旬日,因为那个时候可以见到你,那时候只以为当你是妹妹,你太小了,我也太小。” “直到你十二我十五那年,我们终于定了亲,我们的见面似乎变得光明正大起来,我可以不必跟着陆蕴才能见你,可以在无人处牵着你的手与你说话,大多时候都紧张害羞的不知与你说什么,可那种悸动,我永远也忘不了。” “我们一起放风跑马,吟诗作画品茶鉴香,还有埋在树下尚未取出的合卺酒,我为你刻那些小玩意时你都陪着我,还有许多,太多了。” 听到这,陆菀已是泪眼模糊,过往的记忆随着这些言语逐渐清晰,亦如她曾赠予谢湛的那六幅画,每一幅都是他与她的年少时光。 她曾盼着通过那些画让谢湛念旧情让她能在宫里过的舒心一些,每幅画场景是完整的,画中却只有她一人,她想通过留白让谢湛去回忆,可她也因此忆起过往许多,她,真的许久未作画了。 言罢,谢湛已将陆菀拥入怀中,下颌抵在她的发顶。 “陆葵的事是我疏忽了,原谅我。” 陆菀阖上眼,脑中回荡的是从前与陆葵在家中的欢声笑语,随着最后一滴清泪落下,她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们,不要再见了。” 第154章 僵持 谢湛的身子僵了一瞬,不过一息之间就恢复如常,淡然道,“你刚说话了吗,我又听不见了。” 她想推开谢湛说给他看,可他将她抱得很紧,又道,“明晚再说,我累了。” 陆菀胸口起伏着,用力将他推开,睁开哭的有些红肿的眼睛望着他,“我说,我们不要再见了。” 谢湛再次将她锢入怀中,这次,他抱得很紧,没给她推他的机会。 “你知道这不可能。” “可能啊,为什么不可能,你我,终究有缘无分。” “缘不缘分的由我决定,我说有就是有,我最初离开陆家时同样郁结难舒,现在我可以全然不在意,陆菀菀,你也可以,我给你时间,我们的孩子还会回来找我们,我们还有未来,我们......” 说到这谢湛已情绪失控,再说不下去,他很少有这种时候,大抵是真的感觉她想离他而去。 陆菀从未见过谢湛这样,她想安慰他,可是没有,该断就断。 陆葵母子的事会永远盘旋在她的脑海,若非她入宫,祁王不会盯上陆葵。 谢湛仍紧抱着她,冷静下来才带着鼻音说道,“陆菀菀,不急,不急。” 陆菀再不言语,许是知晓悬在陆家顶上的刀被挪开之故,她睡的很好,往后再不必忧心此事,只需让家人知道她平安就好。 翌日,陆菀醒来时身侧已空,请过安回来她就让子佩将那张黄花梨躺椅放在她们屋。 她说不会见谢湛是真的不见,谢湛若来寻她,她就只能暂避子佩她们房中,日子一长谢湛该明白她不是说笑。 风卷着尘土不时打在窗棂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陆菀用过晚膳洗漱后就往子佩她们屋里去了。 她们这屋一直是子衿子佩白苏三人住,如今加上一个陆菀显得愈加拥挤。 白苏自从没去太医院后一直在房中研究翻看赵括给她的医书,有不懂的会记录下来找机会问赵括,赵括也并非时刻在宣德殿。 子衿也闲下来了,宫中妃嫔越来越少又都无宠实在没什么可打探的,如今还往宣德殿去的唯有皇后一人,俨然已是独宠。 朝臣虽对皇后独宠有不满,但都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只敢私下说几句。 子佩行至陆菀身侧,蹲身道,“娘娘在躺椅上睡一晚肩颈定会不适,还是与奴婢换换吧。” 话音才落,门就被猛的推开,陆菀侧首去瞧,那如煞神一般冒着黑气的人不是谢湛又是谁。 没等她反应过来,谢湛就上前将她扛在肩头大步往正殿去了,推门之前还回首将看热闹的一众宫人扫视一圈。 “谁若传出去,该知道下场。” 说完就推门而入,快速阖上门。 谢湛留宿兰昭殿对临安宫的人来说已是不是秘密的秘密,这些人都被段正筛选过,那些无父无母没有顾忌的宫人早就被带走了。 随着有些事越来越近,他留宿兰昭殿的事即便传出去也无伤大雅,只要孟广与皇后在宣德殿之时他不来即可。 殿中一片漆黑却未点灯,他将陆菀放在榻上压上去,他浑身的血液就如沸腾的水,血红双眸中带着一股难以宣泄的怒意。 “我究竟有多可怕你要这样躲我。” 不等陆菀答他已吻了上去,他很久没这样吻过她,他一直遵照她的意愿,控制着,压制着。 陆菀推他,拧他,咬他,通通没有用。 他此刻的模样像一头凶兽,没有理智也不会思考。 衣带缠在一起令他焦躁,索性用力扯断,他的手他的唇游离在各处,留下他的印记。 在最后一刻他还是停了下来。 “陆菀菀,你可以不原谅我,但别躲我,没有用。” 说完便将散落的衣衫随意丢到地上,扯过衾被盖好,只抱着她。 陆菀方才差点以为他要强迫她,还好没有,否则......否则她能怎么样呢。 谢湛本打算放过她,可这样与她贴着,他实在难以自控。 他已半载没碰过她。 他带着她的手去触碰,她却将手捏成拳就是不张开。 “就算你不愿也该帮帮我。” 陆菀仍将手握得很紧,“你可以自己来,不用我帮。” “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只能......”言罢又凑到她耳侧小声嘀咕。 陆菀听他说了好几个法子,颊上已是绯红一片。 没等陆菀作出选择,他已捧着她的脸细细吻着,不放过分毫。 陆菀狠狠拧了自己一把,然后推开他背过身去,蜷缩着。 谢湛贴上去环住她的腰,温声道,“不勉强你了,睡吧。” 可他那股邪火始终下不去,陆菀反手推了推他想与他隔开些,手却被谢湛攥住,什么都不说,也不松开,就这样僵持着。 终究,陆菀还是抽回了手。 第155章 情夫 翌日一早,陆菀收拾妥当去凤仪宫请安。 因着与孙宝林同行,所以并未乘辇轿。 昨晚的事孙宝林是通过巧荷的口知道的,无宠这么久有些事也习惯了,还好她与陆昭媛同住一宫,宫里那些人也不敢小觑她。 只可惜陆昭媛的孩子没保住,否则啊,她也可帮着照看一二,宫里那些人就更得对她恭敬些了。 “瞧皇上如今对娘娘的心,相信很快就会再有孕。” 陆菀对孙宝林的心思了然,说到底不过是个在宫中挣扎求生的女子,只要没有害她的行为她不会太苛刻。 “慎言,皇上说了不许人传,如这般探讨自然也是不许的。” “是是是,是妾碎嘴了,差点闯了大祸。” 请过安陆菀又被留下用膳,但今日皇后没说什么旁人不能听的话,用了膳就回去了。 今晚,陆菀没再躲到子佩房中,躲过去也没什么用。 双喜说宣德殿那边传了皇后侍寝。 皇后沐浴完入寝殿时孟广已在来回踱步。 一瞧见皇后便大步迎上去直接将她抱了起来,狠狠香了一个,悠悠道,“你可真慢。” 皇后勾住他的脖颈覆在他身上嗅了嗅。 孟广脚步稳健有力,眉梢眼角都透着春风得意,嘚瑟道,“放心吧洗过了,干干净净的,也没有别人的味道。” 皇后没作声,只安心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一双细长有神的美目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孟广将皇后轻柔放稳便覆了上去,欢好时一遍遍在她耳侧唤着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让她感受到自己在被呵护,传入耳中的酥麻感更是令她阵阵颤栗。 良久,明黄色龙榻才安静下来。 皇后趴在孟广身上一动不动,孟广却清醒了几分。 “弦月,我不会长久留在这。” 皇后滑到他身侧枕在他胸膛,低低问道,“为什么。” 孟广深呼吸,思忖间脸上露出丝丝难以察觉的情愫,“有些事暂时不能告诉你,但不会超过半载我就要离开。” 皇后又问,“离开去哪。” 孟广将一侧手臂反手放在枕上托着头,望向皇后的眸底满是期盼。 “当然是云游四海,天天睡到日上三竿,走到哪算哪。” 这样的日子太无趣,谢湛那厮给了他不少金银财帛,他十辈子也花不完,连盛京的铺子都给他置办了好些个,往后那真是想干嘛就干嘛。 见皇后垂首黯然,孟广又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感受广阔天地,去感受你在书中看到却没去过的美景,体会各地的风土人情,还有各种没吃过的美食。” 皇后抬眸望着孟广,对他说的广阔天地露出几分向往,眼神已失了从前的坚定。 “又说胡话,我是皇后,我不可能离开。” 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皇后已了解孟广的身世,也知他与陆昭媛是表兄妹,沾了层亲。 孟广一听语气就知有戏,但并未直言,谢湛说了,得循序渐进。 “你还真想留在这守活寡,整天在屋里扒拉算盘珠子有什么意思。” 孟广如今是真想带她走,似乎找到点有家的感觉,他长这么大只有姨娘在时才有这种感觉。 从前他总想着娇妻美妾如云,日日做新郎,如今却觉得能只与一人走遍天下互相依偎也挺好,毕竟像弦月这样的极品可不是哪都有,嘿嘿。 面对无力更改的事实,皇后微不可觉叹息一声。 “我是李家嫡长女,家族的命运不说系在我一人身上那也系了一半,我只能留下。” 孟广面带一丝轻蔑,撇撇嘴不屑道,“那我只能说你们李家男人废物,他们的荣华富贵凭什么让你去争,自己好手好脚的不会去拼啊。” 皇后怔愣住,她好像一直觉得这些都是她身为李家嫡长女该做的,巩固后位,平衡妃嫔,还一直想着抢占先机生下嫡长子,却从未想过这些是不是她真心想做的事。 “你这人怎没大没小,果真是个泼皮无赖。” 说着,已握拳重重砸在孟广胸口。 孟广将脑后的手抽出捂着胸口一脸痛苦样。 “喔......谋杀亲夫啊你!” 皇后眼神骤变,瞬间变得阴郁,“你,并不是我的夫。” 孟广只是小小逗了个趣,弦月这小劲儿怎么可能打疼他。 “现在不是以后是。” “以后也不是。” 孟广翻身而上,唇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那就暂时当个情夫吧!” ...... 翌日一早皇后才掐着点回凤仪宫,一路都在思索孟广说的广阔天地。 盛京外头究竟是什么样的,其实,就连盛京她都没好好逛过。 众人请安离开后皇后照旧留了陆菀用早膳,用膳时就屏退所有宫人与陆菀说话。 “娘娘如今与妾初入宫见您时大不一样,整个人都充斥着活力。” 只眼下乌青稍稍有些重,像是一夜没睡。 “是么。”说着还抬手以指背抚了抚脸。 其实,皇后自己也感觉近日不太一样了,孟少禹此人洒脱不羁我行我素,甚至有些离经叛道,这些都是她不具备的,她好像被这个不着调的人渐渐影响甚至吸引,心疼他的身世,向往他说的广阔天地。 还有昨晚他说的李家的荣华凭什么让她去争。 她的心,在蠢蠢欲动。 第156章 软语 陆菀忆起一件事,当初王氏小产时是买通一个小医官去药局取麝香一类的伤胎之物,麝香这样的东西并非随时能取,当初她曾怀疑是皇后放任之故,如今却有些拿不准。 她又有了一个怀疑对象,谢湛。 那个孩子肯定不是谢湛的,所以谢湛想除掉也是情理之中,谁都有动机。 罢了,这件事她也不好问皇后,过去这么久是谁都无所谓。 二人也没说什么旁人不能听的,陆菀用了早膳并未离开,而是被皇后带入内室。 “本宫从前在家中时到了年纪就一直跟在母亲身边观摩,学习主持中馈,虽不知往后会嫁入谁家,却也憧憬过未来夫君会是什么样,想着与夫君举案齐眉。” 说到这,皇后低眉敛目微微一笑。 “直到成为太孙妃本宫的梦都没破灭,总想着本宫的好会有一日被发现。” 说着凑到陆菀耳侧低声道,“不瞒昭媛,曾经本宫一直以为皇上有隐疾。” 说完便掩唇笑了起来。 皇后从未想过有一日竟能与皇上的心上人说这种话,还说的如此随意。 陆菀讪讪一笑,皇后愈发随性了,这种话也能宣之于口看来没防着她。 其实,她初入宫时也是这么以为的,甚至还向孙宝林委婉打听过。 “这件事,终究是皇上伤害了娘娘。” 皇后断然否定,“不,本宫现在不这么认为,若能得一男子倾心相待是幸事,只是皇上的倾心之人不是本宫。” 说到这,皇后面上似有踌躇,好一会儿又道,“昭媛可有入夜后在盛京逛过,可有去过盛京之外的地方。” 皇后身子微微向前倾,眸中似有无数颗星星在闪动。 陆菀从未在皇后面上看到过如此憧憬的神情,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令皇后短短时日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未入宫前逢年过节会与兄弟姐妹结伴同游,但从未出过盛京。” 皇后的眸光瞬间黯淡几分,也是,陆昭媛与她同是闺阁女子。 “咱们一直被束于宫墙之中,你可有想过出去看看。” 陆菀有一瞬的惊愕,不是因这话,而是这话是由皇后说出。 寻常妃嫔入宫后除了那一条路根本出不去,她想过出宫,但仅是想回家,从未想过离开盛京。 陆菀如实说完皇后并未惊异,在遇到孟广之前她也从未有过如此狂悖的想法,孟广的言行竟对她影响至此。 二人闲话许久,直到用了午膳陆菀才回兰昭殿。 小憩一会儿就开始抄经,起码得抄够七七之数。 今日却有些静不下来,皇后的话回荡在耳边,出去看看,出去看什么呢。 时值深秋,树木枝叶青中泛黄,黄中透红,似彩色的蝴蝶多姿多彩,随着晚风轻拂,落叶飘飞纷扬而落,竟生出几许凄迷。 陆菀坐在窗边矮榻,胳膊搭在窗框上倚着窗棂发呆,头发半干着垂在身后。 忽地伸出一只手将她从从窗棂处扯开,将窗阖拢。 “有风,别着凉了。” 谢湛的声音清冽低沉,听不出情绪。 谢湛撩开她的乌发抚了抚背心,又去箱笼中找出一套宽松些的衣裙递给她。 “后背都湿了,换下来吧。” 陆菀接过衣衫,踟蹰着并未立即动,见谢湛一直盯着她才道,“你先出去我再换。” 谢湛将手撑在她两侧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唇角漾起浅浅笑意。 “看来是要我帮你换,或者......脱下来就不必再穿了。” 陆菀心中鼓荡,他怎么总是这样,不要再这样了,别再有这样的举动,别再待她好。 她抬手推开谢湛,径直回到榻上放下床帐开始更衣。 谢湛将手背在身后握的青筋四起,额上已有细密的汗珠。 他再次感受到她的坚决,她,是真的不会原谅他,无论他做什么。 许久,帐内窸窣的响声才停止,帐帘仍未掀开。 谢湛深呼吸几次令自己恢复平静才脱下外衫掀开帐帘,将她方才换下的衣裳拿出来才躺在她身侧。 他没抱她,只攥住她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竟看不出她是怪他多一点还是自责多一点。 “你不光在折磨我,也在折磨自己是不是。” “没有,我只是在做应该做的事。” 一如她曾对皇后说过的话,她得对得住自个儿的心,她始终觉得,如当初在家中那般长久不见谢湛就能将他彻底忘掉,不会太难。 “应该?压制你内心真实的感受就是你觉得应该做的事吗陆菀。” 谢湛握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面向他,音量不高语气也只与寻常有些微差别,但陆菀却打了个寒颤。 谢湛察觉到身前人儿在怕他心中不忍,久在高位令他的话不怒自威,从前在陆府时,他永远都顺着她,与她说话时从来都是温和的。 不过须臾,他的态度就软下来。 他揽着她的腰拉近,让她紧贴着他,滚烫的唇已落在她耳侧。 “陆菀菀,今晚能不能别拒绝我。” 第157章 医书 陆菀将头挪了挪避开他的唇,如此举动已是拒绝他。 谢湛顿觉一股寒流从头顶窜到脚跟,彻骨的冷。 她终究不肯。 陆葵母子的死在她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还有那个孩子。 那也是他的孩子,他看着那个孩子从她体内娩出,又将那个孩子亲手埋了,他就不痛吗! 他渴望孩子,更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就算他已是帝王,却不能事事遂愿。 “好,我不勉强你。” 说完就抱着她再不作声。 今岁的初雪来的很早,十月中旬第一场雪就落了。 月华影转,朔风轻拍殿檐窗棂,将檐上昨晚才堆积的一层薄雪吹的肆意飞舞。 这些日子,谢湛常来兰昭殿,二人虽也说话,但更多是谢湛说,陆菀听着。 她次次拒绝他也不恼,该来还是来,唯有犯耳疾时话才少些,要么抱着她静静看书,要么躺在榻上歇着,想与她对弈她却一次也没应过。 今晚他应该不会来了,是十五。 一入夜,细雪又飘了起来,雪落枝头犹如新蕊初绽。 皇后照旧入了宣德殿,孟广已候多时。 这些日子皇后听孟广说了许多他曾经历过的一切,都是她没听过更不曾见识过的,着实新奇。 “有一次我在市集上见一个六旬老太被她儿子打骂还逼她去讨饭,你知道的,我一向见不得这些,自然是出手了,结果那老太还拿着拄手的树枝打我,说我欺负她儿子。” 皇后靠在孟广怀中直接笑出了声,很快轻咳两声转为微笑,实在不合体统。 “可见无论什么阶层都不能骄纵子孙。”说完又抬首看看孟广,“你也因此长记性了吧,不该出手还是别出手的好。” 孟广嘿嘿两声,“还是出手的好,否则哪能遇见你。” 若那日他没有搭救李弦月,就没有三日后的重谢,他不如约去取那些金银就不会遇见被追杀的要死不活的谢湛,不遇见谢湛就不会有今日。 言罢将皇后搂得更紧,可惜到现在他都没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唉,也不急,慢慢来吧。 翌日,院中只有浅浅一层薄雪,甬道上的雪已被宫人连夜清理干净了。 陆菀请了安就留在凤仪宫与皇后一起煮茶烹酒,闲话赋诗,还对弈了几局,晚膳后才略带酒意乘着辇轿回到临安宫。 谢湛竟在房中等她。 子佩与竹云正要出去时就被陆菀唤住。 “让白苏备盏醒酒汤,尽量快些。” 谢湛见二人离开就上前将门闩紧,但没动外间的门。 陆菀才在矮榻上倚好就瞧见谢湛这个动作,忙起身去拦,谢湛却靠在门上不让她碰。 她一靠近就有清幽的酒香窜入鼻间,是松醪酒。 陆菀立在谢湛身前,目光幽幽,似是猜到他真正用意。 “谢湛,我很清醒,你也该清醒些。” “我清醒太久了,今日想醉。” 言罢,便捧着她的脸吻了上去,缠绕着攫取她口中残留的酒液,她的唇今日异常莹润香甜,他也不急,只缓缓与她共舞。 这个吻,令她沉醉,她很清楚自己今晚没醉,她不能,她不可以。 她推不开他,只能将齿关用力咬合,谢湛瑟缩了下却未停止,任由鲜血涌出依然缠着她,却愈加猛烈,急切,仿佛在宣泄对她的不满。 他的血在她口中肆意涌出,又顺着喉流入腹中。 推着搡着,终于挪到了榻上,衣衫已所剩无几。 她拔下髻上步摇抵在他腹部,他终于离开她的唇,唇角犹有血迹。 他肯离开不是因为怕被她伤到,仅因尖端是朝向她。 陆菀的手在颤抖,她不想伤害自己,唯有如此才能逼退他。 他一把将步摇从她手中夺走抛在地上,又将她髻上簪环全部丢掉。 他赤红着双眼脸颊在抽搐,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只觉胸腔如翻江倒海一般,开口时仍是平日待她的语气。 “你想让我怎么办。” 陆菀扯过衾被盖在身上,推开谢湛坐了起来。 “我只是不想见你,你也不该见我,我们早就不该再见了。” 谢湛扶着陆菀的肩,令她侧身面向他,他要看到她的神情,他要看到她的真实想法。 “我每次来你脸上一闪而过的欣喜都是假的吗?” 陆菀垂首敛目,“真假如何不重要,你该知道,我的拒绝不是与你说笑。” 谢湛阖上眼,意识回到她刚入宫那段时日,她小心翼翼的靠近,他口不从心的拒绝,大抵是内心深处怕轻易玷污了他心中那个纯洁无瑕的姑娘。 他甚至有些怀念,怀念她的讨好她的奉承,那时候她心甘情愿与他紧密相贴。 直到回到宣德殿,他的思绪仍在漂浮,迈入寝殿看见孟广时才回过神。 “哟,这么早就回来了,又被赶出来了?” 谢湛抄起手边一个抱月瓶朝孟广砸去,恨不得把他的嘴砸的四分五裂。 孟广伸出俩手抱住,身子还向后踉跄了下。 “嗬!这可是值钱的好东西,碎了多可惜。” 抱着就放到原来的位置,左右逡巡见摆正了才拍拍手朝桌案旁的谢湛走去。 “我看啊,就算弦月肯给你的陆姑娘挪位置你的陆姑娘也不见得肯坐上去。” 陆菀会肯的,就算为了陆家她也不会拒绝,或者,他可以尝试向她许诺,只要能让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想着,已抬脚朝暗门处大步去了。 孟广一头雾水,摇摇头接着去睡。 谢湛才离开兰昭殿不久子佩与竹云就入了内室,一地的衣衫与断裂的首饰令子佩有些担忧,好在陆菀无恙。 子佩服侍陆菀穿着衣衫,竹云就在一旁收拾地上的物件,竹云才收拾干净出去白苏却突然进来扑通一声重重跪在陆菀跟前,颊上已挂满了泪。 “奴婢对不住娘娘!” 陆菀起身去扶白苏,白苏自来到她身边为她做了不少事,为人妥帖行事周到。 “有话起来说,何必要跪。” 白苏仍旧不起,泪更是如泉涌般倾泻而出,哽咽道,“奴婢当初医术不精,为娘娘调配的避子药药效太猛所以致使娘娘有孕时胎气不稳,都是奴婢害了小皇子!” 陆菀的眸底剧烈一颤,身子向前打了个趔趄,子佩伸手扶了一把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陆菀坐回矮榻,尽力维持声音平稳。 “怎么知道的,为何现在才说。” 白苏哭的身子都在抽动。 “奴婢近日一直在研读师父给的医书,上头有师父做的标注,奴婢也是今日才瞧见有关避子药的调配。” 陆菀的身子不自觉颤抖,迷惘失神的美目中有着极度的哀恸。 “所以,赵括一定是知道的。” 白苏俯身拜下的动作已说明一切。 所以赵括说的她有孕时体质未调理到最佳状态不是假的,当初白苏说过停药一个月以上赵括才有可能不察觉,她受孕时只停药二十来日。 根本原因不是那些大起大落的情绪,是因为避子药,因为避子药她的胎才一直不稳。 为什么只那一次就有孕了,为什么孩子不晚一点来,为什么......就那么巧。 “你们先出去吧,去备水,我要沐浴。” 子佩扶着白苏缓缓退出内室,开门时却惊愕的唤了一声“皇上”。 第158章 请吧 谢湛离开宣德殿就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兰昭殿,他要许她皇后之位,这个位置等了她太久。 按谢湛的行事原则不到事成那日他不会轻易向她许诺,可他怕了,他怕陆菀的心离他越来越远,他要将她永远留住。 可刚踏入兰昭殿正欲推开内室的门便听见她们主仆说话。 谢湛提脚迈入将门阖拢,一步一步行至陆菀身侧推开榻几坐了下来。 “你早就知道。” 陆菀觑了他一眼,声音很平静,可恰是这份平静令谢湛心中无端生了几分胆寒。 他握住她紧攥的手,既已知道便无需藏着掖着,问了他一直想知道的事。 “为什么要吃避子药。” 方才她忍着一直没哭,听到谢湛的声音却再也忍不住。 谢湛见她这样心中比她更难受,他侧身将她拢入怀中,拍着哄着。 她将额抵在他心口处,后背微微颤抖着,“当初王氏有孕时遭了多少暗害,我怎么敢。” 还有一点,她一直想用檀木梳回报傅昭仪,想檀木梳的事解决再计划旁的,若非孩子来的突然,那柄檀木梳已用出去了。 谢湛怔了怔,竟是这个原因,她竟是怕护不住孩子才吃避子药,那当初停药后又为何拒绝与他亲近。 “怪我,有些事我早该告诉你,也不至于让你做这种伤身之事。” 陆菀从他怀中坐直,停止哭泣,捏帕将面上泪痕拭尽。 自她入宫起一切都是错的,他们之间从未真正信过彼此,他瞒着,她也瞒着,直至酿成如今这个结果。 她起身去妆奁前找出那柄藏着药物的檀木梳递给谢湛。 “这是傅昭仪辗转送到我跟前的,你若不信可以去查,我不想与你那些妃嫔玩斗来斗去的把戏了,你去解决。” 这柄檀木梳谢湛见过,陆菀曾多次当着他的面使用。 他面上的表情立马凝住,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她服避子药一开始是担心步王氏的后尘,后来想用檀木梳让傅氏自食其果,停药是怕被赵括诊脉时察觉出她体内的药物,所以她在停药后拒绝与他亲近。 有些祸端在一开始就埋下了。 他怔怔捏着檀木梳,狭长凤目失了抹神采。 “我早就与你说过,一切交给我,我来做。” 陆菀凄然一笑,当初她对薛氏出手之后他的确说过这话,可她一直以为他对那些女子都有情,宫中种种争端都是因为他,她被抛弃一次何愁没有第二次,她怎敢将未来交付于他,又怎能授人以柄。 从他离开陆家那一刻,他们之间就已是陌路。 她看着稳坐在矮榻上几欲将檀木梳捏断的谢湛,侧身阖眼,袖中的掌心已被指甲嵌入。 “谢湛,你心里那个清颜素衫女子,早在退婚那日被你抛弃了,正隆二十五年的三月是诀别之时,忘了她也放过你自己,试着接受旁人,生儿育女,造福社稷,平安终老。” 谢湛一怔,似被抛进无边的冰域中,浑身的血液倒灌,逆流,直冲喉间。 他记得清楚,唯一一次在她面前提起“清颜素衫”四个字是在她生辰那日被他哄得酒醉时他埋在她颈窝的言语,她醉的不省人事,怎会记得。 那晚,他想探查她真正的心意,他想知道在她心里他究竟是谁,蒹葭伊人,魂劳梦断,是他逃不脱的宿命。 似是知道谢湛在想什么,陆菀又道,“是我梦见的,我总觉得不仅只是梦,还有你曾在我这画的那幅画,足以证明那不仅只是梦。” 谢湛猛的起身,满室静谧唯有他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他想伸手去捉陆菀的手,她却后退两步,他的手微微蜷着直至合拢,到底收了回来。 “是,不仅能证明那不是梦,亦可证明你我早就心意相通,还有曾经别居两殿却入了同一个梦,陆菀菀,无论我叫什么名字,你心里那个人一直是我。” “那又怎样。” 陆菀猛的抬头,眸中充斥着复杂情愫,拢在袖中的手,掌中血已蔓延到指缝。 她甚至想过,若她初入宫时他便将所有告诉她再如从前那般温柔以待,她兴许真会逐渐沉溺在他的温情中再慢慢拾起在家中时的过往,与他生儿育女,共携此生。 可如今,入宫一载半,受过责挨过打,更主动害过人,还失去了一个孩子,最重要的是,因为她入宫让陆葵家破人亡还丢了性命,这些都牵绊着她,将她整个人死命困住,不得动弹。 “曾经我将整颗心悬于你身,既已丢掉便不是你想捡就能捡,就算......就算如今......” 说到这,陆菀胸口起伏喉间有明显吞咽,有些话到底没继续说下去,看向谢湛戏谑一笑。 “往后,妾只愿日日不相见,岁岁无今朝。” 言罢又垂首敛目屈膝行礼。 “皇上,请吧。” 第159章 定罪 谢湛看着陆菀,她此时言辞决绝心志坚定,这个时候许她皇后之位怕只会起到反效果,若她一口回绝他又当如何。 这件事他不能被拒绝,只能再找时机。 谢湛颔首转身,步履沉重,一步一步朝外走。 袖中的拳握的青筋凸起,内心被撕扯的鲜血直流,她说的对,丢掉的真心想捡时早已不是原样,需要修补,缝合,抚平。 往后他不再日日来,或许日子久了陆葵的死给她带来的冲击会慢慢淡化,亦如曾经的他。 陆菀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底说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或许都有罢。 再不必煎熬了。 无声的雪花在悄然飘落,不消一刻钟,整个宫中已被皑皑白雪覆盖。 谢湛回到宣德殿就遣段正带人去搜查傅昭仪的福宁宫,还将打呼噜的孟广也揪了起来,让他戴着人皮面具装作内监跟着去,孟广某些方面不着调,但这种时候比那些内监侍卫都机敏,旁人发现不了的他都能发现。 此时,谢湛已派人通知皇后前往福宁宫,自己也乘着龙辇去了。 傅昭仪还从未见过段正亲自带人搜宫,段正就代表皇上。 她只能想到是陆昭媛那边的檀木梳出了问题,可都这么久了,不应该啊。 檀木梳里那味药通过梳篦浸入肌理,按理说药量很轻不该被发现才对。 想给段正塞点金银打探,段正收了却缄口不言,气的傅昭仪恨不得跺脚,碍于体面只能在袖中撕扯绢子以作发泄。 谢湛到福宁宫时皇后已落座,谢湛还带了孙宝林和巧荷以及如今日日居于宫中的赵括。 入文德殿时搜查尚未停止,谢湛已开始审问。 他将檀木梳置于托盘中遣人拿到傅昭仪跟前。 “赵括查了,上头裹了一层东西,下面藏着一味叫川芎的药,日日拿来篦发会耗伤阴血难以成孕,就算有孕也难顺利生产。” 谢湛的声音似是从牙缝里发出来的,听起来异常冰冷森寒。 傅昭仪面上闪过一瞬的惊慌,很快如常。 “妾从未见过这个。” 谢湛不想与傅昭仪多费口舌,直接让巧荷说,是人都有弱点,巧荷的弱点不过是家人与那位入了陆府族学的表哥。 稍加蛊惑便令巧荷畅所欲言。 巧荷将何时为傅昭仪办事,都做了什么事,还有文德殿内室的摆件大体位置都说的分明,表面她的确与傅昭仪有往来,还说为了避嫌已许久没来过福宁宫。 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傅昭仪狡辩。 很快,段正那边也有了消息。 傅氏入宫不到两载竟在宫中暗挖密格,里头藏了好些伤身的毒物,有唇脂,有书卷,还有首饰,上头都被做了文章,大多是致人不孕之物。 看样子是孟广发现的。 谢湛瞧了一眼就命人拿走,雷厉风行当即给傅氏定了罪。 没送到钟离宫亦没有赐死,仅是废黜位份发还本家。 有了这些脏东西就连傅云礼也说不出什么,若想傅家继续安稳,傅云礼该知道怎么做。 巧荷的下场是杖毙,她那位表哥自然不能继续待在陆氏族学,至于孙宝林,的确不知情,只是不太聪明,被身边人瞒了这么久竟什么都不知道,但因失察之过罚俸半载。 孟广的视线多次落在皇后身上,到底没失礼于人前,皇后也似察觉到一般频频相望。 谢湛见二人这情形眉间隐有笑意,但一想到陆菀今晚的态度那点喜色便收了回去。 “皇后今晚辛苦,回去吧。” 今晚之事皇后并未做什么,只因她是后宫之主必须在场。 本想让孟广扮的内侍亲自送皇后回宫,又怕孟广做出什么倒行逆施之事,便没开口,只看着孟广仿佛能拉丝的目光逐渐收回。 漫天飞雪,回到宣德殿已是四更,殿中地龙烧的火热,一路的寒意很快褪了大半。 谢湛觑了眼孟广,见他对傅氏的下场毫不动容心下稍安。 虽未赐死,但发还本家与赐死无异,傅云礼不会容忍家中有个被皇上休弃的女儿,还害了皇嗣,做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事。 若非傅云礼为人尚可对谢湛还有用,此番之事定会牵连到傅云礼。 孟广倒了杯冷茶满饮而尽,重重将杯盏放下瞪了谢湛一眼。 “你是真没眼色啊,这么好的机会直接让弦月跟着来宣德殿多好。” 谢湛没理会他,再过一个多时辰就该上朝了,这厮还真是见色忘友。 洗漱一番并未歇在榻上,往后还得重新打一张龙榻。 这场雪虽只下到五更天,却堆的很厚,早起请安时甬道上还有宫人在处理雪。 孙宝林一早便侯在兰昭殿外等着跟陆菀道歉,说她当初赠檀木梳时并不知这东西被动了手脚,也不知巧荷早就是傅昭仪的人,陆菀并未与她计较,带着她一起上了轿。 “雪太厚行走不便,妹妹一起吧。” 孙宝林见状就知陆菀是信她的,忙欢喜上了轿。 请安时已没见到傅氏的身影,孙宝林在路上就已将昨晚的细枝末节尽数告诉陆菀。 陆菀听完后不禁咋舌,果然,于谢湛来说就是抬抬手。 皇后将傅氏的恶行告知诸位妃嫔,还让众人务必好好查查自个儿屋里有没有脏东西,但凡觉得有问题的都可以请太医查验。 一向与傅氏交好的杨美人此时默不作声将头埋的很低。 众人心中明了,入宫后一直没有身孕都是傅氏做的手脚,就连陆昭媛滑胎也有傅氏送的檀木梳之过。 自今日之后,皇后隔三差五就被抬到宣德殿,有时甚至连着去好几日。 而陆菀,已许久没见过谢湛,每日除了请安后与皇后说会儿话就是回到兰昭殿做那些打发时光的事,还有孙宝林偶尔相伴,倒不算寂寞。 如此便说明谢湛是真的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兴许开春便会召新人入宫,也好。 十一月中旬,通政使司右参议申诉文书时出了纰漏,虽没有牢狱之灾却罢了官,多年来的辛劳也付诸东流。 通政使司右参议便是陆葵在世时的公爹。 直到除夕夜,陆菀时隔两个多月才在含元殿见到谢湛。 这夜,又下了雪,但并不大,只细细飘着。 今年谢湛并未召大臣一同入宫守岁,只与众妃嫔一起,纵使不刻意将视线停在陆菀身上,余光也从未离开。 这么久了,陆葵的事于她而言也淡化好些了吧。 陆菀如今是除了皇后之外位份最高的,不光得皇后看中,陆李两家还有姻亲关系,即便无宠也无人敢小觑。 陆菀端起杯盏轻啜一口,很快放下。 “我想去更衣。” 子佩与竹云闻声就跟着去了。 含元殿四周灯火辉煌,各处挂满了惹眼的喜庆物件。 还未走到更衣之处就有人拦路。 他冕服着身,站在一株红梅之下,伴着光影衬的他鼻梁益发高挺,雪月下颀长身影卓然而立,神色宁和淡然,身后有段正与一众内侍候着。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总觉得他身形瘦削不少。 第160章 许位 在陆菀行礼时他解下鹤氅提步搭在她肩头为她系好,不容拒绝。 熟悉的呼吸打在额角,属于他的气息伴着细雪窜入鼻间,仍是迦南香。 陆菀身后一众宫人尽皆后退,躬身垂首不敢抬头。 “你还好吗。” “妾很好。” 言罢就抬手去解鹤氅。 他按住她的手,她的手背传来些微凉意,他想都没想直接将她拦腰抱起,走了。 “去个人向皇后回话,就说陆昭媛伤了脚今晚不能守岁。” 这话除了段正敢去回旁人不敢去,这可是睁着眼说瞎话啊,还得解释皇上为什么也不回去,难! 陆菀挣扎一番没挣脱,索性拢了拢大氅将自己捂严实。 谢湛一想到宣德殿寝殿龙榻的床板都被腌入味了心里就膈应,径直往兰昭殿去了。 这几个月朝堂上祁王的势力大部分已剔除,祁王就快坐不住了,很快就是他的死期。 谢湛低头脸贴脸感受她的温度,还好,不算凉。 起身时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许久未见,可有想我。” “没有。” 这些日子赵括虽未日日去兰昭殿把脉,隔两日也会去一次,主要还是为她调理身子,小产对身子带来的伤害不能掉以轻心,还有她心中郁结。 “什么时候才能对我说实话。” 陆菀快速接话,“此时此刻就是实话,妾已说过多次不再见皇上,皇上怎就听不懂。” “两个多月没见你已是极限,你若实在不愿见我尽管当我不存在。” 雪花片片飘落在谢湛脸上,很快又融化,丝丝凉意令他心底舒缓几分。 其实他更想背她,又担心她不配合。 因着这次是光明正大到兰昭殿,所有宫人全部出来见礼,子佩等人亦忙着备水服侍二人洗漱。 殿中被装饰的很有过年的氛围,就连窗棂上都贴了红色的窗花。 谢湛握住陆菀之前伤了的右手展开看,疤仍旧很明显,当即看向子佩。 “每日可有好好涂抹祛疤膏。” 语气有些冷,子佩额角很快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好在捧盂的手没晃。 “尊赵院使的吩咐,一日两次按时涂抹。” 陆菀抽回手继续洗漱。 二人洗漱完谢湛就让子佩备了些笔墨纸砚棋盘之类打发时间的物件,今晚到底是除夕。 殿中灯火通明,二人在里间,子佩子衿等人都在外间守着,就连子衿嗑瓜子的声音都小心翼翼的不敢随心所欲。 谢湛已将棋盘摆好,将盛满白子的棋笥放到陆菀身侧。 “你若想发一晚上的呆我也可以陪你。” 陆菀没去碰棋子,侧身靠在玉枕上捧了本书看,真就当谢湛不存在。 长夜漫漫,谢湛又将棋笥拿回来自己下,唇角略微扬了扬。 就这样伴在她身侧也是好的。 察觉到陆菀在打蔫儿,起身取过鹤氅盖在她身上,鹤氅搭在身上那一瞬她直接清醒了。 抬眼时与他的目光交汇,他的脸近在咫尺,眼神直白未见收敛,透着欢喜,透着真诚,与眸中她的清冷姿容交叠融合在一起。 在他逐渐俯身快触上她的唇时,她直接侧首,谢湛怔了怔,还是在她颊上轻啄了一下。 “困了就睡吧。” 除夕守岁是为了驱邪避灾,更为了延长父母寿命,即便是传说也不可忽视。 她挪开鹤氅,唤外间的子佩沏盏浓茶。 子佩上了茶就退回外间。 子衿低声问道,“怎这么安静。” 子佩觑了觑里屋,只用气声低低道,“一个在下棋一个在看书。” 子衿捂了捂嘴,继续轻轻柔柔的嗑瓜子。 东方的地平线泛起丝丝亮光,小心翼翼浸润着弯月并未消失的暗色天幕。 陆菀掩唇打了个哈欠便唤子佩备水洗漱,用了早膳就可以歇下了,与去岁一样,初四才去给皇后请安。 谢湛这几日也是不必早朝的。 陆菀坐在妆奁前涂抹面脂,平和道,“皇上该走了。” 谢湛行至她身后抚着她如缎青丝,眼眸低垂,“你冷了我多久可有算过。” “不必算。” 谢湛明白她这三个字什么意思,往后皆是如此自是不必算了。 “若我说,许你皇后之位呢。” 他语气淡然,仿若随口提起,便是如此也有种振聋发聩之感,迫使她不得不抬头望向镜中的他。 皇后之位,她的确没想过,皇后如今还稳坐凤座他要如何许她皇后之位。 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全身心接纳谢湛。 但,可以让陆家平步青云,还有她的蔓蔓,往后谁敢轻视皇后之妹。 谢湛见她眼波流转就知她动心了,他知道,为了陆家她会肯。 “我知你与皇后近日来往甚密,不必忧心,你入宫后我就有此想法,但那时和现在的想法有出入,总之,皇后会自请离宫。” 陆菀只浅浅应了一声,谢湛见她不问缘由也知她想知道,便将孟广与皇后之间的纠葛尽数说予陆菀。 陆菀有短暂的惊愕,垂首将视线挪开,难怪皇后近月来变化颇大,之前还问她可有出过盛京,恐怕已有舍弃一切的想法,但她觉得不会那么简单,哪个女子能真正抛开家族。 “皇上的要求呢。” 谢湛放下手中青丝将手搭在她肩上,微微躬身,眼神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我要你如从前那般倾心相待。” 陆菀心知不可能,但她没有一口回绝,皇后难立亦难废。 “那就等皇上能做到再说,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谢湛明白她语中之意,也能从她面部表情分辨一二,这么久了她仍不能释怀。 “记得当初我给你那支紫檀木玉兰簪时你说礼尚往来,问我你能回馈给我什么,我说你给不了,你却说将来一定能给,只要你有,会双手奉上。” 那日的话言犹在耳,他双唇紧抿,伸手绕前抬了抬陆菀略微低垂的下颌令她看他,嗓音如沁入温水般柔软。 “那么,现在就是将来。” 第161章 走水 陆菀眼皮上抬望向镜中的他,他闪亮的眸中满是期盼,他兴许不知,那支紫檀木玉兰簪早已被她焚毁。 当时的她一心只想在后宫扎根,想讨谢湛的好,所以努力回想过往的一切将那些画面呈现在画中赠予他,亦想通过你来我往的方式令他挂怀。 “妾就算应了皇上,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口头答应而已。” 谢湛撤回手,他懂了,就算以皇后之位将她永远束于他身侧,她也不会倾心相待。 他没再留下,乘着龙辇回了宣德殿。 他在想,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知道他的人生中有许多该做的事和不该做的事,亦有许多能做的事和不能做的事,便是成了帝王,也有想要却得不到的。 当初江绍钦找到他时他的身份只江绍钦一人知晓,当初的江绍钦于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他可以悄悄解决这个唯一的知情者永远留在陆府,但他没有。 多番证实后选择担起责任去报生恩。 这是他该做的,他不后悔。 曾经他觉得与仇敌的孙女不能在一起,所以他选择放弃。 但,从一开始到现在,他想要的唯有与陆菀琴瑟和鸣,真心相守。 他不要她的怨,不要她的冷淡疏离,亦不要她为难自己。 回到寝殿时孟广睡的正香,不时还扬扬唇角,看来是在做美梦。 陆菀在谢湛走后便躺到榻上,一夜未眠脑中却愈发清醒。 不见,不念,她究竟有没有做到。 直到子佩进来唤她用午膳她都没睡着,时而盯着帐顶,时而闭目沉思。 午膳简单用了些又服了盏安神药才睡着。 ...... “姐姐......” 陆菀被这如空谷幽兰般的嗓音唤醒,她竟伏在妆奁案上睡着了,揉了揉额角,眼缝略微睁开时却瞧见烛火映照的镜中有一道清丽的女子身影。 她猛的起身转头去看,真的是陆葵,她梳的不是妇人髻,衣衫也是从前在家中时见过的。 她冲上去紧紧抱住陆葵,泪水汩汩而出,“葵儿,我好想你。” 陆葵面露浅笑回抱她,温声道,“我也想姐姐,但姐姐看起来比从前在家中时多了些风霜之感。” 陆菀抬手拭泪,从陆葵肩头缓缓离开,唇角的笑自心底而发。 “看到你好我就放心了,你不知方才听旁人说你不好时我有多担心。” 说着还不忘抚一抚肚子,因为衣着宽松,五个月的孕肚很明显。 陆葵看见这一幕,唇角牵起的笑稍显勉强,伸手以指背抚了抚她的肚子。 “姐姐与姐夫天作之合,终于结了果,真好。” 陆菀面露羞赧,颔首垂眸道,“他如今......待我很好。” 看着陆菀溢满幸福的面容,陆葵为她欢喜,很快死死攥住陆菀的手,眸中泛着晶莹。 “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 陆菀拧眉不语,不明白陆葵好端端的怎会说这种话。 思忖间,陆葵的身影逐渐模糊,陆菀有些慌,耳边却一直回荡着陆葵最后说的那句经文,直至陆葵的身影彻底化为点点星光。 她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抓到,周围的蜡忽地全灭了,一片漆黑,意识也逐渐沉沦,消弭。 ...... 子佩与子衿侯在外间等着陆菀睡醒,可天色眼瞧着就要黑尽了也不见里屋传来半分动静。 二人小声嘀咕,还是子佩决定不进去打扰,晚膳用的稍晚些也无妨,毕竟上午也没睡。 正嘀咕呢外头就吵嚷着说宫里走水了。 子佩忙开门唤双喜进来询问,雪从昨晚下下停停,这会儿下得很大。 双喜立在门外跺跺脚才入内,面露惊恐,着急忙慌道,“凤仪宫走水了,据说火势不小,宫里的宫人好些都赶过去了。” 子佩面露疑惑,宫里那么多宫人都过去有用吗,挤得水泄不通反倒不利于救人。 未及开口就见双喜双手快速抬起,一记手刀将二人敲晕。 “二位姐姐对不住了。” 愧疚说完便服下一粒药丸推开内室,将二人拖到榻底推向最里侧又在子衿身上塞了封信,最后寻了些遮盖物。 末了拍拍手,从袖中取出竹哨吹响,掀开床帐觑了眼榻上陷入昏睡的陆昭媛,眸中神色复杂,一刻钟前他就自窗缝将迷药吹了进来。 竹云与山奈察觉哨声异常,立刻奔了进来,正想质问双喜,从门窗处瞬间涌入数十个黑衣人,个个人高马大,一瞧就知是练家子。 与此同时,宣德殿的谢湛与孟广也得知凤仪宫起了火,孟广快速换了身内监服饰赶过去。 没等谢湛琢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段正又大步入内。 “皇上,探子来信,祁王已带人往西华门去!” “垂死挣扎。” 谢湛闻声已提步前往偏殿去穿戴盔甲,眼神阴沉而锐利,冷硬的面庞透着探究,为什么是西华门,不是午门他理解,为什么也不是玄武门和东华门。 一脚才踏出寝殿就顿足不前。 “快!带人去临安宫!” 他的呼声响彻宣德殿,来不及穿盔甲,赤手空拳就朝临安宫奔去,唯有西华门离临安宫最远。 以他的速度,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从去岁腊月他就防着祁王,皇城各个门都已就绪,城墙脚下亦有重兵把守,就算他不去也改变不了大局,但陆菀那边他必须去。 祁王那老东西就喜欢在女人身上做文章,竹云与山奈身手称不上顶尖但也差之不远,定能支撑到他赶过去! 但他觉得此事不简单,他一直提防祁王,祁王的人没可能溜入宫中,究竟通过什么手段才能打临安宫的主意。 他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第162章 掳走 竹云与山奈一入内室就嗅到房中气味不同寻常,快速从脖间吊坠中取出一粒可解百毒的药丸服下。 二人只一息就发现黑衣人的目标是榻上的陆菀,竹云以足尖顶住墙壁使力一蹬,身子便向榻旁跃去,山奈紧随其后。 直接与一众黑衣人缠斗在一处,还夺了两把刀。 众黑衣人见两个女子如此生猛也不敢小觑,无论受伤与否皆蜂拥而上,榻上这人必须快点带走! 见其中一人快靠近床榻,山奈当胸一脚将人逼退,很快又抡动右臂挥刀斩向另一人,头颅掉落,鲜血喷涌。 众黑衣人面面相觑,下手更狠,竹云与山奈亦是脚脚见肉,刀刀见血。 房中器具也随着打斗发出“哐哐当当”的碎裂碰撞声。 因着双喜吹入迷药时床帐紧拉着,陆菀吸入的药并不多,直到床帐被拉开才又吸了些,许是太过吵闹,她竟逐渐恢复意识,可眼皮竟抬不起,手脚也似有千斤重。 能令她在睡觉时中了迷香她宫里一定有人为祁王做事,还是得她信任能随意进出内室之人。 众人迅速分于两侧,留了两人暗中行事。 竹云的刀很快被打飞,一边躲着对方的杀招,另一边又握拳猛攻,此时的拳头犹如钢铁般坚硬且感受不到疼,裹挟着阵阵劲风呼啸而出,拳拳直击要害,脚也不忘往男子最薄弱之处袭去。 山奈的情形与竹云差不多,但刀还在手上。 很快,二人身上全是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随着血液快速流失,二人的体力也在消弭。 一众黑衣人在一挥一斩中将竹云与山奈分开,正好给藏于暗中的两人寻到机会,一把扛起榻上人破窗离开。 竹云与山奈想追却被一众人等死命拦住,哪怕以肉身作盾也不让二人离开内室。 在破窗那一瞬,冷风与雪花让陆菀的意识愈发清醒,她想抬手咬破腕上血管却被颠的难以下口,来不及思考与耽误,舌尖往前顶便重重一咬。 既能让她更清醒,又能留下踪迹。 冷静,冷静,她不能慌,必须冷静。 心知挣扎无用便没动,为了让血流的快些,她伸出舌头以唇瓣按压。 她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劲风打在她身上连骨头都冷的生疼,翩飞的衣衫与发丝在风雪中肆意乱刮,遮住了她的面庞,很快又拽了把头发抛落。 二人带着陆菀时而在地面,时而在檐上,似乎很熟悉宫中的路,连如何避开宫中守卫都一清二楚,瞧这方向,是往西北方去。 西北方的宫殿大多都空着,长年失修,既不是出宫,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谢湛说过,祁王当初就是掳走姑母欲毁陆家声名,讲皇后与孟广之间纠葛时也提到二人是如何相识的,那么,还能有谁会对她做这种事。 她就算不愿与谢湛亲近也不能被旁人玷污,只可惜此时头上一支发簪也无。 倏地,她注意到远处凤仪宫方向起了大火,火势大到几乎吞了整个凤仪宫。 今晚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说到底是为了对付谢湛,谢湛此时估计也脱不开身,她只能寻机自救。 可她,竟然希望谢湛立刻出现在她眼前,思及此不由哂笑,这种下意识难以自我欺骗,两个多月的自锢竟是白费。 那熊熊大火好似发了疯一般四处乱窜,赤红的火焰席卷着每一处。 火势起来时皇后正在沐浴,想着今日有可能会去宣德殿便提前准备,结果赶上走水。 侍浴的宫人除了香松之外还有两个宫女,察觉到火光与宫人的呼喊便立刻给皇后更衣,可就穿衣裳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火苗已窜入门沿。 皇后胸中鼓荡,这个火太不正常了,雪这样大火势还能快成这样,定有助燃物加持,凤仪宫的人都瞎了不成? 香松大步去拉门,才触到就收回了手,太烫了。 很快去找了一块手巾,反复叠了几折才去拉门,用力拉了好几次都没拉开,门竟从外头锁上了! 想去开窗又意识到净房的窗很高,又小。 大声呼救时听到汪顺恐慌的声音,“娘娘别怕,奴才这就来开......锁。” 话音未落就有鲜血自门缝撒入其中一个宫女身上,几人吓得大声尖叫,谁都知道汪顺是没命了。 随着房中烟雾渐浓,主仆几人愈发慌乱,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忙将房中一张摆放杂物的黄花梨长条桌拖到窗下。 本着不让皇后受伤的原则,两个宫女先下去,皇后下时再接着皇后,香松垫底。 还顾忌着方才对汪顺下手那人。 窗洞不大,好在房中几人都还算纤瘦,不会卡住。 第一个上桌的宫女在窗口张望一番就跳了,才落地便一声痛呼。 第二个宫女很快也跳了下去。 皇后在香松的帮扶下也上了桌,才探出头便瞧见火光中一个蒙面大汉的刀从一个宫女脖颈上抽离,那宫女捂着伤口抽搐着倒地,眼睛瞪得浑圆,似是在告诉她,千万别下。 皇后大惊失色不敢再看,踉跄着将窗合拢,捂着口鼻用力咳起来。 落地时整个人都靠在香松身上,死亡逼近的感觉令人窒息,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出嫁前被劫走那次,在她决意以死保清白时孟广就那样在黑蒙蒙的夜空中出现在她眼前。 烈火燃烧的呲呲声在耳边蔓延,突然,“嘭”的一声,两扇雕花红漆门伴随着滚滚烟雾应声倒地。 一内侍打扮的人就这样在熊熊烈火中出现在皇后视线,橙红的光瞬时倾泻而下,火与飘落而至的雪缓缓相融,仿佛为他镀了一层金光。 皇后的心在这一刻安定下来,快步冲到他怀中与他紧紧相拥。 孟广一路行来忧心如焚,天知道他在内心设想了多少种可能,今晚时机太好,他必须说服弦月跟他永远离开这,但这里却不是说话的地方。 火势太大,凤仪宫肯定保不住,他顾不得耽误牵着皇后的手就往外走,皇后却顿足向身后香松伸出了手。 这种时候香松也顾不上深思皇后与此人是什么关系,跟着就走了。 孟广身上有血有泥污,还湿漉漉的,有他开路皇后安心的不得了,可湿哒哒披散着的头发还是被烧了几缕,就连衣衫也在奔走间破损了多处。 今晚宫中大乱,除了这场不寻常的火一定还有别的事,思忖间,孟广带着二人避开宫人奔到宣德殿翻墙而入,又自暗门将她们带到寝殿。 “你们先在这歇着不要乱跑,今晚一定发生了不少事,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孟广声音急促,将二人安顿好就自正门出去了,他现在身着内监服饰行走方便,如果找不到段正就直接往临安宫那边去。 祁王那老东西阴招一个接一个,要死了还不忘多拖几个垫背,真是晦气! 第163章 杀人 谢湛奔到临安宫时,除了竹云与山奈在与黑衣人厮杀,其余所有宫女内侍全瑟缩着不露面,偶有几个胆大的都成了尸体。 山奈挥砍躲避中用仅有的力气说陆菀被两个人掳走了。 谢湛听到这话只觉牙齿都在打颤,见此情形知二人撑不了多久,俯身捡起几片碎瓷片朝几个黑衣人的命门挥去就走了,如此,二人活下来的机会大大增加。 来的路上他已猜到是谁在帮祁王,此刻脑中拼命运转,陆菀会被带去哪。 出宫是不可能,东南西北,只有西北方与东北方可以藏人,临安宫在东北方,祁王却选在西华门生事,西华门在西南角,是为了调虎离山也为了混淆思绪,那么,他现在该去西北方寻人。 根本没有过多思虑的机会,只能一往无前。 快速在地面留下暗号就朝西北方奔去,段正与孟广看到了会知道往哪去。 凛冽的寒风呼啸在耳旁,雪在短短时刻好似小了许多,但陆菀依旧很冷,来回伸展手指不至于等会儿僵的什么也做不了。 陆菀察觉快到目的地,心一狠又拽了一把头发,虽不知是否有用,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是隆禧殿! 竟会选在历朝太后太妃礼佛之地羞辱她! 殿中烛火长明,有个内侍转身看到这一幕吓得张大了嘴,黑衣人怕他惊呼出声冲过去就抹了脖子,人轰然倒地。 以陆菀角度什么也没看见,只听见一些细碎的声响。 她本以为二人会将她带到一处无人所居的宫殿却没想到会是隆禧殿,当真是诛心,明日若有太妃前来礼佛发现她,就算她身死魂灭陆家族人也再抬不起头。 所以,她不能死,无论如何也得活下去。 黑衣人踏足殿中就将陆菀往佛龛前一甩,陆菀见机扯住案前垂下的金黄色稠幔,“哗啦啦”的声响此起彼伏,案前供奉的碗碟碎了一地,里头的食物也撒了陆菀满身。 落地那一瞬疼的她眼冒金星,此时真是又冷又疼,倏地看见身侧不远一个小内侍躺在地上,血还在涌出,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 她忽然想起下午做的梦,那个梦好清晰,她仿佛真的看见了陆葵,还有陆葵在梦中对她说的话。 陆葵最后念的那几句经文大抵是想告诉她人生无常且短促,意外随时会来,既然活着就该珍视现有的一切与价值,而不是如她那般极力与自己对抗。 梦里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是在做梦,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梦中的时光会是失去孩子的前一晚,她内心深处希望一切由那时改变。 那时候,她有了孩子,有谢湛日日相伴,还从皇后口中知晓替身的存在,她打从心底里感到甜蜜。 陆葵母子的事为什么能成为她心中的死结,究其根本是她心中难以接受这件事是因她入宫才发生。 她趴在地上没有起身反抗,默默将身前一片窄而尖锐的瓷碗片捏在手中。 其中一个黑衣人将刀往地上一丢,扯下面上黑布,露出了满脸胡茬有个痦子还油滋滋的面容。 “这可是皇帝的女人,咱哥俩竟也能尝尝味!” 说罢就一脸得意开始解腰带让另一个黑衣人先出去望风,等会再和他换。 另一个不肯,也一把扯下面上黑布,眯缝着眼一脸不甘,凭啥头一个尝味的不是自己,将刀扛在肩上,力争道,“不行,刚才老子扛了一路累的小腿肚都在打摆子,必须老子先。” 痦子脸推搡着眯缝眼,“滚滚滚,抓紧时间,你都打摆子了还怎么先,先去望风歇会再说。” 陆菀静静听着二人的对话,若只有一人在,她成功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她又觑了眼躺在不远处的内侍,紧盯着小内侍的伤口,就是那,能一击毙命。 她只有一次机会,若能成,便可捡起地上那把刀在门口等着第二个人进来,就算不能杀了第二个人,也要尽量拖延。 她留下的血迹与发丝究竟有没有人发现,又或许,谢湛根本就不知道她被贼人掳走了。 若事败,她必将承受无与伦比的屈辱。 她开始回想当初以粼光刺入谢湛肩头的感觉,她一定要再狠一些,要用尽全力! 思忖间,二人已商量好还是痦子脸先。 眯缝眼不爽的扛着刀出去,还体贴地将殿门关严实。 痦子脸见状躬身朝陆菀走去,还用脚将拦路的碎碗碟和点心踢开。 “哎呀,听说还是个主位娘娘,老子倒要瞧瞧有多好看!” 说完便舔舔嘴,蹲身将手探出。 陆菀将手中窄而尖锐的瓷碗片紧握在右手掌中,调整好面部表情,缓缓回头。 她眉目清绝,如月色朦胧般透着几分不真切,羽睫上还有雪化时凝成的水珠,鼻尖被冻得有些泛红,整张脸透着楚楚可怜。 就算发丝散乱,唇角有些许血迹也遮不住那绝美的容颜,莞尔一笑时直令痦子脸失了神志,三魂去了七魄。 就是现在! 陆菀用左手握住右手助力,将浑身力气注入右手,猛的刺入! “噗嗤”一声,瓷碗片进入痦子脸喉间! 血顺着脖颈缓缓流下。 陆菀脸色煞白,胸口极剧起伏,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本能的松开手瑟缩着向后退,眼看着痦子脸一手捂着伤口,额边与脖颈处青筋凸起,鼓瞪着眼,嘴巴还一张一张。 她杀人了! 但那痦子脸仿佛没死绝,另一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去捡刀,却直接向后栽倒。 陆菀正欲爬起来先他一步,随着一声闷响,自殿门处猛的飞进来一个黑衣人倒地不起,血缓缓从身下流出,越来越多。 陆菀将视线挪去,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迅速进入视线。 谢湛真的来了! 他奔到陆菀跟前蹲下身子去看她。 她性命无虞。 谢湛提着的那口气沉了下去,在看到她平安无恙时终于将心放回原处,那种失而复得之感比当初她初入宫时更甚,那个时候他知道她还好好的活着,但今日,他不确定。 他顺着西北方追寻便发现雪上的血迹,顺着血迹又发现头发,放入鼻间一嗅就知是陆菀的头发。 好在今晚雪下的大没有化,鲜红的血和乌黑的发在雪上还算惹眼。 他握住她的手,好凉,身上只有薄薄一层寝衣,她是如何撑到现在的。 他快速脱下外衫搭在陆菀身上,却迎上她那双惊恐的眸子和止不住颤抖的肩。 陆菀的害怕是源于她今日......亲手杀了人,往后的日日夜夜怕都会因此惴惴不安。 谢湛明白她心中所想,视线挪到捂着脖颈瞪着眼嘴唇还在翕动的痦子脸身上,这人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保不住命却是真的。 他捡起身旁一个稍大些的碎瓷片朝痦子脸猛的一抛,瓷片没有扎入喉间,反而在划破喉咙时带走了插在喉间的瓷碗片,鲜血霎时喷涌而出! 谢湛快速挡在陆菀身前不让她被这污血溅到。 滚烫的血浇在他后背缓缓浸入衣衫,传来令人作呕的黏腻感。 “陆菀菀,他刚才只是受伤了,是我杀了他。” 第164章 罗网 这一刻,陆菀终于可以松懈下来。 她一生顺遂,原以为当初的退婚就是她最悲苦之时,直到入宫才发现那只是开始。 今晚发生的一切才真正称得上至阴至暗。 到这就完了吧,她想。 她被谢湛揽入怀中,他的胸膛坚硬而有力,好温暖。 他抚着她的背,轻声道,“哪里受伤了。” 陆菀的声音有些抖,“舌头。” 谢湛双唇抿成一条细线,眉间肃杀之意笼罩着整个隆禧殿。 “这里不是久待之地,我们先离开。” 安顿好陆菀他还得解决祁王的事。 他握了握陆菀赤着的双足,以佛龛案上用的稠幔撕扯成布条裹住她的足。 裹好后带着陆菀起身,将她发丝捋顺,拍了拍她身上的点心渣,又为她穿好他的衣衫。 倏地,他察觉有人正向此处靠近,数十人左右,不是他的人。 果真有埋伏。 他立在原地环视四周,隆禧殿没有藏身之处。 赶来隆禧殿时看见凤仪宫的火势已非人力可挡,他相信孟广救出皇后会快速赶来,即便去凤仪宫之前孟广并不知西华门的事,也该猜到今日会发生什么,凤仪宫的火只是引子。 他几乎可以断定,掳走陆菀一事是江绍钦做的,除了祁王只有江绍钦才恨陆菀恨陆家到这个地步,祁王也是乐见其成,两人一拍即合。 而凤仪宫那边绝对是祁王的手笔,江绍钦再不满他,也不会想对他和皇后下手。 看来,江绍钦是被祁王摆了一道。 “殿外有人逼近,你别怕,跟紧我躲在我身后。” 见陆菀颔首就自腰间拿出一个瓷瓶,取出两粒豌豆大小的药丸一人服了一粒,而后牵着她缓缓往外走,她身上他的衣衫太长,她只好用手一直提着才不至于在行走时被绊倒。 外头的雪仍未停,才出隆禧殿不过十步便瞧见约莫二十人向他走来,领头的果真是江绍钦,身后那些,看衣着打扮像是府丁,但从步伐来看,半数左右身手不差。 看来,江绍钦仗着他的势竟能在宫中打点一二。 在离谢湛百步左右便挥手示意停步。 江绍钦那双三角眼眯了又眯,已看见躲在谢湛身后的女子,重重嗤了一声。 “为了个女子连西华门那边都不去,你还真是放心!” 谢湛目光如炬,没等他问江绍钦就自己说了,看来是知道瞒不过他。 “从拿到那本手札时朕就说过,你,只是江绍钦,哪来的胆子用这种口气跟朕讲话,今日你不惜与祁王联合将主意打到陆菀身上,该知是什么下场。” 话音未落杀心已起,很快他就察觉到孟广在不远处快赶过来了,至于段正那边,估摸着还得一刻钟左右。 江绍钦的笑自肺腑而发,涩中带干,他知道谢湛不会放过祁王,但他,更不想放过陆家所有人,哪怕赔上自己一条命! 陆菀也从二人对话中明白,她今日之祸竟是祖父当年一事的延伸,还有,西华门那边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谢湛见江绍钦但笑不语,空闲的左手已指向江绍钦右侧一个体态雄健身材高壮的男子,抬高音量道,“你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看看你身侧都是些什么人。” 谢湛用惯了人皮面具,自然能分辨其中细微差别,江绍钦所带的人里面至少一半都用的人皮面具。 其中还有祁王那老东西在,身形与气度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就算他不开口挑破,祁王也不会再等,索性挑明让祁王猜不到他的真正用意。 凤仪宫与西华门那边都是为了搅乱形势的幌子,祁王猜到他会因陆菀急中生乱孤身前来,所以在此设伏。 江绍钦的头还未彻底转向右侧就被左侧男子扼住喉,一动也不敢动。 随着几声大笑,祁王缓缓扯下人皮面具露出真容。 明明才过不惑,眼尾与额上全是褶子老态横生,想来是这几载过的益发不痛快。 谢湛神色淡然丝毫没有慌乱之色,如此淡定让祁王生了几分警惕,不敢轻易出手,视线左右来回飘。 “陆怀安果然会培养人,比你这便宜舅舅精明得多。” 说完还不忘觑一眼江绍钦。 谢湛敛眸凛声道,“怎么,想用他换你的妻儿?” 十日前祁王暗中送妻儿出城时被孟广带人截下,谢湛嘱咐过,一个也不留。 但祁王并不知妻儿早已丧命,或许,能猜到几分。 祁王的神色果真凝了一息,看来是说中了,但他还是笑了两声。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妻儿算什么。” 谢湛冷笑,若真的全然不在意就不会冒险送妻儿出城,今晚也不会出现在这,不仅想着要他的命夺他的位,还想救回妻儿。 突然,祁王的人快速将江绍钦的人解决,当真不费吹灰之力! 如今还站着的除了江绍钦全是祁王的人,十人左右。 谢湛还想开口拖延,祁王却根本不给机会,除了祁王与扼住江绍钦的人其余尽皆朝谢湛涌来。 谢湛快速带着陆菀后退往孟广所在方位挪。 此时,孟广已赶到,轻身向前滑行来到谢湛身侧,将手中武器分了谢湛一件。 谢湛抬手接过,心中底气更足,却仍担心会伤到身后的陆菀,而且,她穿的太少。 这是陆菀第一次见孟广,原以为混迹江湖的人会是粗犷大汉,没想到是个容貌皎皎的郎君。 孟广察觉到陆菀的视线还回首飞了一眼,行为之轻佻令陆菀咋舌,皇后......真的会心悦于他? 敌人已快逼近,谢湛踩了孟广一脚暗示他收敛些。 对方上来就是杀招,招招狠辣直冲命门。 祁王带的人个个身手不凡,便是孟广与谢湛联手也不能快速结束战斗,段正应该快了。 陆菀不想成为累赘又帮不上忙,谢湛却一直牵着她的手从未放开。 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雪花漫天卷地落下,四周一片雪白,雪光将一切都映照的清晰可见。 祁王示意扼住江绍钦的人去帮忙,抬手接过江绍钦扼住他,关键时刻当个肉盾也不错,只可惜突然出现一个高手,否则谢湛已经没命了! 谢湛身上的伤逐渐增多,血也在往外渗,好几道都是护着陆菀才被伤的,反观身后的孟广,几乎没受什么伤还杀了两人。 陆菀所有情愫自她的眉眼,唇角,一丝一缕流露出来。 “你放开我,我死了不要紧,你是帝王你不能死!” “休想!我早就说过,我在哪你就在哪!” 谢湛的声音铿锵有力透着帝王之威,不容半分质疑,但此刻,陆菀一点儿也不惧他。 从前听这话时只觉他霸道专横不顾她的想法与意愿,而现在,他的身躯变得高大起来,能为她遮风挡雪抵挡所有伤害,但,自他身上缓缓流出的血却那么刺目。 今日发生的所有她看得真切,祁王正面迎上谢湛毫无胜算,只有通过谢湛的舅舅将她带到此处引谢湛孤身前来。 谢湛如此精明怎会猜不到此处有罗网等他,可他还是来了。 他牵着她施展不便,他还能坚持多久,还要受多少伤流多少血。 更重要的是,他能不能活下来。 她,不想成为累赘。 生者必有尽,若注定要有尽头,只愿,不负吾心。 第165章 中箭 她脑中产生了一种想法,还未实施就被谢湛的声音扯回现实。 “没保住孩子是我终身之憾,但,若今日没护住你,我不会原谅自己!” 似是察觉到陆菀紧握他的手逐渐变松,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余光扫一眼她又道,“你放心,我在来之前留下暗号,我的人马上就到了!” 陆菀心下稍安,这才摒弃方才的想法。 祁王时刻注意谢湛那边,将二人的互动尽数纳于眼中,只听不清说的什么。 唇角不由上扬,他就知道当初顺应谢湛的小手段将陆氏女送入宫是明智之举,否则哪有今日的良机,一个女子而已,可惜刀上淬的毒被今晚的雪冲刷的七七八八,谢湛能不倒下多半是提前服了解毒的药物。 思忖间房檐上出现一个中等个头身形亦不出挑只臂膀粗壮的男子。 祁王冷笑几声,示意檐上举弓之人将目标瞄向陆菀。 此人单膝跪在雪上,从箭篓里抽出一支沉甸甸的铁箭,缓缓拉弓上弦。 谢湛与孟广都察觉到檐上那人,更能感受到谢湛的大批御林军正快速往此处赶来,不远了。 此刻,与谢湛和孟广交手的人只余四人,这也给了拉弓之人提供了更好的视线。 就在这时,一支箭如白虹贯日自檐上俯冲,朝着谢湛等人的方向精准袭来。 孟广耳聪目明,抬腿在其中一人的胸口重重一脚,借力腾跃到陆菀跟前长剑一挥便将箭矢打飞,很快又回归原位。 此时,不光谢湛与孟广被这箭激怒,就连祁王的人也因这只箭鼓舞了士气,仿佛打了鸡血一般,一刀下来能震的手臂发麻。 檐上那人一箭未得手并不气馁,又接连好几箭,可惜都被挡掉。 恰在此时,孟广已将身前缠斗之人解决,只谢湛跟前还有两人。 “这两个你解决,上头那个太烦了,我去!” 孟广快速往檐上拉弓那人奔去。 拉弓之人见状直接抽出三支箭错开,前后交握,“笃笃”声响起,箭矢尽皆朝谢湛与陆菀而去。 祁王没想到二人的身手这么好,尤其是后来那个,二人拖着一个弱女子他的人也不是对手,可惜能混入宫的人不多,本以为只需对付谢湛一个,结果还有一个! 天时地利人和他样样不占! 思绪已慌乱起来,而江绍钦却在此时一把挣脱,回首死命掐住祁王的脖颈,大声呼道,“快!别让他跑了!” 谢湛提剑刺入最后一人的胸膛直接抽出,又抬剑挥开朝他与陆菀袭来的一支箭就顺着声音将视线挪到江绍钦处,机会稍纵即逝,没有丝毫犹豫将所有力气注入右臂,重重抛出手中剑瞄向祁王胸口! 正在此刻,第二支箭迎风朝陆菀头颅而去! 他手中空无一物,只得按着陆菀的肩低头避过。 知道还有第三支箭谢湛不敢耽搁,立刻拉着她跑,陆菀却在起身时踩到长长的衣摆,身子重重向前栽去! 谢湛伸手欲扶她起身,恰在此时第三支箭迎面朝陆菀而来! 如果不能避开,那就得保命。 这一刻,周围的一切好似慢了下来,连雪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整个人挡在陆菀跟前,挪着,调整着。 再往右挪半寸,好,就是这里。 谢湛在此刻看见方才挥出那一剑命中祁王的胸口,他知道,他的父母终于可以瞑目了。 没等陆菀站直发现这支箭,谢湛的身子剧烈一震向她倒来。 她随着谢湛一起摔入雪中,抬首时便看见谢湛当胸一箭! 她对他所有的冷淡与责怪在这一瞬全部崩溃,疯狂绝望的哭泣,颤抖。 她坐在雪地中抱起谢湛的上半身,嘶吼着唤他,不让他睡。 “谢湛!你怎么能挡在我身前,你是帝王!你是帝王!你怎么这么自私!” 谢湛唇角有血迹缓缓渗出,耳识渐褪,本就有疾,此刻已是什么都听不见,还好,还好方才一直没发病。 他倒在陆菀怀中时已浑身都是血,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可她,看起来很伤心,是真心担忧他吧,他想。 “原谅我......陆葵之事非我本愿。” 雪落在谢湛脸上很快变成水珠,与陆菀的泪融在一起。 陆菀的心仿佛被人握住又掏出,那种悲痛无法言喻,无处宣泄,胸口空洞洞的缺失了一大块。 泪不断涌出,划过她沾了不少血迹的面庞。 她身上除了被黑衣人甩到地上的淤伤,便只有手在将瓷碗片扎入黑衣人喉中时划破的一点伤,身上脸上的血都是旁人与谢湛的,他一直护着她。 他的血怎就止不住。 她看着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可控,可那哽咽感仍很重。 “好,我亲眼见到你为陆葵报仇了,只要你安然无恙我就原谅你!” 安然无恙四个字陆菀说的几欲崩溃,箭在这个位置他究竟有几分活下来的希望! 她是怪谢湛不顾意愿强行召她入宫连累了陆葵,但更多是自责。 谢湛说的没错,她就是在折磨自己,压制自己,她一直觉得与谢湛相守死后会无颜面对陆葵。 梦中陆葵念的那几句经文再次萦绕在耳边,似乎是陆葵在点她。 若谢湛因为护着她丢了性命,她可会后悔之前的冷待? 谢湛想说话却开不了口,表情也控制不了,只木木的盯着陆菀,眼前逐渐模糊就连陆菀也只是虚影,很疲累,想睡觉。 大批御林军涌来,孟广也在解决檐上之人后朝这边奔来。 脚步声冗杂,陆菀不知谢湛的意识还能坚持多久,怕此时太吵他会听不见,但他应能看清她的口型,勉力撑起一抹笑,含泪说出他最想听的那句话。 “你说得对,无论是谢湛还是裴清珩,我心里的人一直是你。” 第166章 无忧 孟广狂奔而来凑近一看就知没有性命之忧,虽是胸口中箭却没伤到心肺,这厮怕是故意的,就算真的避不开完全可以用胳膊挡嘛。 但若不及时救治还是会影响小命,孟广没工夫管二人腻腻歪歪,弯腰就去抱谢湛。 “赵括一直在宣德殿,必须先回去。” 陆菀抽噎着松开谢湛,这种时候一刻也误不得。 孟广抱着谢湛就大步离开,隆禧殿与宣德殿虽同在西侧,但还是有些距离,也就是他脚程快,带上谢湛估摸着半刻钟就能到。 段正将手中鹤氅披在陆菀身上,她没有拒绝,快速系好往宣德殿去。 段正也陪着她。 她一路担忧一路想,希望她到宣德殿时赵括会告诉她谢湛没有性命之忧。 从被掳走到现在连半个时辰都没有,可她却感觉过了许久,很漫长, 段正在一旁心有不忍,“皇上吉人自有天相,有赵院使在必会福寿绵延。” 陆菀抬手抚了抚脸,全是泪,难怪连段正也会安慰她。 她解开鹤氅丢给段正提起衣摆大步往宣德殿跑! 规矩算什么!礼仪算什么! 她要快点知道谢湛好不好,她怕自己撑不到走过去就会倒下! 更怕谢湛等不到她。 陆葵的事已发生,不如从故去之人的身后事着手,陆葵没有子嗣留世,往后也无香火可承,她能做的事还有很多,不能永远与自己和谢湛较劲。 跑到宣德殿时,段正紧随其后。 赵括正在为谢湛处理伤口,胸口的箭已被拔除,他身上没有一件衣衫,可伤口却不少,榻上有很多血。 赵括肯做这些是不是说明谢湛还活着? 她气喘吁吁上前,谢湛双目紧阖,脸色苍白,一副很痛苦的神色。 孟广双手环抱倚在一边,没等陆菀问就说道,“放心吧,他死不了。” 本想打趣一番,见她狼狈成这样身上都是血还一直在哭,便歇了心思。 方才进来时弦月和她那个宫女还在这,又不能去别的地方,只能先让她们先躲一躲了,等赵括离开再行安排。 陆菀听到这话一下笑了出来,泪却愈发汹涌。 谢湛的手突然动了下,掀了掀眼皮。 含了会儿参片果然有了些力气。 他将手摊开朝陆菀弯了弯示意她上前,此刻耳识已恢复。 陆菀坐到榻边正欲伸手握住他的手就顿住了,她的手太脏。 再一看他的手也不干净还是握了上去,他掌心的厚茧都是这几年磨砺出来的吧。 “别哭,我没事,让段正先带你去沐浴。” 陆菀知道,他不是嫌她脏,是怕她自己觉得不舒服。 “不急,等会儿再去。”说完又小心问道,“疼吗。” 谢湛知道,这一刻,陆菀不再介怀,只不知他伤好之后她又会是什么样。 赵括身为医者,适时提醒道,“皇上最好别说话,这些伤若在旁人身上早就没命了,不可掉以轻心。” 谢湛看着陆菀,眼神中满是渴求,“别走。” 陆菀从他开口时就没再落泪,微微俯身,温声道,“好,我不走,你别说话了。” 孟广忍不住轻咳两声,这谢湛在他跟前和陆姑娘跟前还真是两副面孔,完全不是一个人啊。 此刻,段正已备了温水入内,陆菀本想亲自为谢湛擦拭血污,但她身上实在太脏,想脱下身上谢湛的外袍,里头又只有寝衣,这里还有外男在。 谢湛本不欲再开口,见陆菀此时情状还是让段正遣人备水带她先去沐浴。 才出寝殿,陆菀便问段正,“临安宫此时是何情形。” 谢湛离开临安宫后,竹云与山奈又撑了数十招,差点抵挡不了时是孟广出现帮她们解决。 段正躬身答道,“竹云与山奈伤的很重但性命无碍,白苏姑娘已在救治二人,但没发现子衿子佩的踪影。” 陆菀脸色凝重,眉头久久不能舒展,“应该出不了临安宫,多派些人去找找。” “是,奴才这就安排。” 她迫切的需要知道子衿子佩的消息,嘱咐段正一旦有了消息就算她在沐浴也要遣人递消息给她。 心中实在不安,简单洗了洗就回到寝殿,此时已换了身干净衣裳,但头发未干只好披散着。 赵括还在为谢湛处理伤口和包扎,孟广仍在榻旁立着。 段正送进来一盏热腾腾的姜汤,她很快饮下就到榻边陪着谢湛了。 孟广别开视线心里那个急,他真怕弦月等不住了蹦出来。 他想的是凤仪宫反正着了火,正好让弦月摆脱这个身份,可惜到现在都没机会与弦月说话,心急火燎的还不能表现出来,真是难受! 赵括将谢湛的伤处理了快一个时辰才算完,将陆菀伤了的右手包扎好,又给段正交代了许多注意事项就亲自去煎药了。 孟广见赵括走了才赶忙扯过段正,“快,把宣德殿的人全弄到前殿去,偏殿收拾出来给我。” “偏殿已收拾好了,内侍也都去前殿了。” 孟广拍了拍段正的肩,满意至极,“你做事就是妥当!” 说完就去暗门旁的隔间带出两个女子,这一幕把陆菀惊了一跳,一个是皇后,一个是香松,二人身上皆脏乱不已。 与皇后点头示意算是打招呼,此时也不方便说话。 很快,几人就消失在视线,离开了寝殿,段正也退了出去。 谢湛身下褥单也被换过,方才血迹斑斑的模样已没了踪影。 谢湛失血过多整张脸惨白惨白的,但还强撑着没睡等着两人独处之时。 “上来。” 陆菀脱下鞋径直往里侧去,心里却是忧心如焚,子衿子佩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谢湛从段正口中听说了,知道她担心二人,若没得到二人的消息她恐怕一晚上都睡不着,所以吩咐段正在陆菀前面饮的姜汤中加了些安神的药物,她惶恐了一晚上需要好好休息。 “我被孟广带走之前你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那时候他耳疾犯了什么也听不见,就连眼前也模糊一片,只隐约瞧见她的嘴在张合,应该是说话了。 陆菀的思绪被他的话打断,待忆起他问的是什么,很快泛起一抹绯红。 “赵括说你不能说话,还是快睡吧。” 见陆菀这神色谢湛心中爬上抹喜色,她说的话一定是从未说过的,他被好奇心驱使的迫切想知道她说的什么。 “你说了我才能安心睡。” 陆菀平躺转为趴着,头翘了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望向他的目光清澈而明亮。 “你猜猜我会说什么。” 第167章 发热 谢湛感觉胸口的伤因为心跳加速有些疼,这画面在梦里出现过多次,却在今日成为现实。 他不知陆菀的转变是因何产生,会是他伤重时她作出的转变么,至于她说的什么,他只能猜个大概。 “猜不到。” 陆菀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听到那句话,或许只是想从她口中再听一遍,求一个安心。 “我说,无论你叫什么名字,我心里那个人一直是你。” 谢湛眉梢眼角都是笑,想抬手去抚她的脸却提不上劲。 “我知道,我也是。” 他的目光热忱,明澈而真纯,不含一丝杂念。 陆菀给他掖了掖被角,声音是许久没有过的轻柔悦耳。 “快别说话了,睡吧,一会儿还要起来喝药。” “等等,段正说你一路跑来的,连鞋都没穿,你的脚可还承受得住。” 说完这话谢湛的脸色愈加苍白,额上已有了细密的汗,可他必须知道她好不好,疼不疼。 陆菀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我很好,你为我裹得布条缠的很稳,除了有些冷没有受伤。” 谢湛应了一声就阖上了眼,西华门那边听段正说只是虚晃一枪,好在祁王已死,多年来的努力与筹谋总算没白费。 陆菀见状也改为平躺睡了,本以为睡不着,谁知竟睡得很快。 屋外的雪还在下,但已有停的趋势。 孟广与皇后进了偏殿,香松被段正带到别处歇着去了。 一进殿皇后就坐在桌旁的八足圆凳上,她竟听孟广的话躲了这么久,好几次想出去都忍了。 孟广见状忙蹲下为她捏腿,一脸谄媚,“弦月弦月,你可别动怒,你看谢湛伤成那样就知道今晚发生了好多事,我不是故意不理你。” 皇后将他扯起来坐在旁边,面上露了几分不悦,她何时受过这种冷待,想着今晚发生的事便也罢了,她能活到现在还是孟广所救。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你把我藏在这做什么?” 从被孟广悄悄带到这心中就有猜测,她心里澎湃着激动,也害怕。 这些日子她与孟广的感情日益增加,他虽看起来大咧张扬,实则是个顶聪明又会拿捏分寸的,几个月以来他只与她说外头的见闻,再未提过要带她走的话,但她却将他说的那些趣事入了心。 孟广的视线从进来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此刻的眼神中透着绝不退缩的勇气与坚定。 “天一亮宫里人就知道皇后葬身火海了,跟我离开这吧。” 说完这话他心里还是没底,这么好的机会都被拒绝那就真的没戏了! 皇后猜到他会说这个,在真正听见时心头还是颤了颤,局促着不知该说什么,只用手攥着膝上的裙衫。 她不能就这样跟他走,若他喜新厌旧了又该如何,那时她没了身份无依无靠该找谁说理。 “不行,我一旦离开了就再也无法与家人相见,你若在外头处处留情我岂非连现在也不如?” 孟广拧眉陷入沉思,想着谢湛往日对陆姑娘是什么样,都为她做了什么。 “这样,我让段正寻人给你改个身份,我名下的宅子和铺面都过到你头上,财帛也都给你,我保证,只要你肯跟我走,往后我就只有你一个,你与陆姑娘不是处的挺好的嘛,你走了她就是皇后,你要是受了委屈大可找她给你撑腰,谢湛也得听她的。” “还有啊,之前说的你永远都是皇后可别骗你,你这一走可不就永远都是皇后,不对,以后还会被追封为太后,这多好,你那一家子吸......咳咳,嗯,可以尽情享受你带来的荣光。” “你要是跟我走,马车能走的地方咱们坐车,走不了的地方咱们骑马,马都骑不了我就背你,实在思念家人我就给你易容悄悄带你去看。” ...... 孟广叭叭说了小半个时辰,李弦月就静静的听,他此刻的认真与专注她并非初次见,在她最绝望之时他总能将她带离。 她想过,孟广的存在可能就是皇上派来搅乱她的心的,为的就是给陆昭媛挪位置,或许她真正出宫之后就会被弃如敝履,可今晚若无孟广出现她必死无疑,孟广若是假意大可不管不顾。 思及此,她一把抱住他将下颌抵在他肩上,孟广也住了嘴笑着回抱她。 “是不是决定跟我走了?” “没有,以后是不是没有锦衣华服,没有人服侍,也没有精致可口的点心。” 孟广一听这话就知八九不离十了,“怎么会,咱不差钱儿啊,要是玩累了就找一处你最喜欢的地方定下,不会比现在的日子差,还有你那个宫女,想带的话咱也可以带上。” 李弦月轻轻推开他坐直身子,视线并不落在孟广身上,将手翻过来翻过去的看。 “好吧,那你先去备水吧,我要沐浴。” “好嘞!” 孟广心里充盈着喜悦,他长这么大从未如此刻这般欢喜,仿若得了世间珍宝一般,能得到李弦月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晨曦的阳光自窗棂淌进,流入殿中。 陆菀猛的睁眼半起身去看谢湛,她怎么睡到了现在,谢湛有没有吃药,子衿子佩找到没有。 谢湛也因她的动作惊醒,醒来就能看到她的感觉,很好。 “别担心,子衿子佩无事。” 陆菀提着的心终于放下,还好,经历了这场风波她在意的人都还好好的。 忽地发现谢湛神色不对,不仅声音有气无力,面上还有许多汗液。 她抬手去抚他的额他的脸,好烫,又将手探入衾被,都是湿的。 掀开一看,全是汗。 她忙起身披上外衫去寻人过来,却被谢湛攥住腕子。 “赵括才离开不久,我没事,只是有些发热。” 陆菀坐下取过绢子为他擦拭脸上的汗,温声道,“褥单和你的衣裳这些都得换,太湿了于养病无异,我一个人实在不便,得寻个人帮我。” 谢湛将紧攥她的手缓缓松开,应了。 陆菀才出寝殿就瞧见子衿子佩焦急候在殿外,见着二人好端端的心中欢喜万分,但此刻得先照顾谢湛。 姐俩想说什么已被陆菀拉入殿中帮忙。 谢湛身上的伤太多,最重的就是胸口那箭,陆菀小心翼翼先将他上半身扶起来,他却伏在陆菀耳侧小声说道,“去找段正来,我要更衣。” 此更衣非彼更衣,陆菀自然明白,因皇后与孟广在偏殿歇着,宣德殿的宫人皆不得入后殿。 “找段正做什么,我扶你去。” 第168章 尽心 “我太沉了,你搀不动。” 其实是谢湛有些拉不下脸,这种事还是别被她瞧见的好。 “我可以。” “别,还是去唤段正,孟广也行。” 陆菀见他坚持也就去了,换做是她也不愿当着他的面。 陆菀寻到段正时孟广正好自偏殿而出将她唤住。 谢湛将孟广的身份说的清楚明白,她也知二人实则是表亲,主动见了个平礼。 “孟表哥安好。” 孟广轻咳两声有些不适,与弦月初见他时一样,他实在不习惯这些规矩礼数,只干笑两声。 “表妹有礼了,那个,随我去一趟西偏殿。” 陆菀面露窘态,这人行事实在不严谨,有什么话在这说也是一样的。 孟广突然察觉自己言行不妥,很快又道,“我不进去,有人在等你。” 陆菀这才放心,多半是皇后了。 进去后皇后与香松都在,陆菀正欲行礼就被皇后抬手拦下了。 “皇后在昨晚就已葬身火海,此刻在昭媛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女子。” 陆菀怔了怔,将皇后打量了一遍,衣着发髻只是普通。 谢湛说皇后会自请离宫时她只信了三分,在初见孟广时更是怀疑,但从昨日到现在的相处结合皇后曾与她说过的话她逐渐能理解皇后的选择。 孟广的随性洒脱是她们这些束于闺阁的女子接触不到的,她们自小接触的男子只有家中兄弟,个个都知书守礼默守陈规,乍然见到这样的新奇人物自然会生出几分兴趣,更何况,孟广的模样的确出众,鼻翼那颗浅痣更添了几分不羁。 李弦月拉着陆菀坐下,唇角的笑竟下不去。 “不瞒昭媛,我一直将皇后之位看的很重,也一直想早些诞下嫡长子巩固后位,在慢慢证实皇上真假时我痛苦到甚至想将这件事传扬出去,但这样做伤的只会是我。” “孟少禹露出真容后我只感到无尽的羞辱,但你不知他这个人脸皮有多厚。” 说到这李弦月面上笑意更甚,“其实我一直很羡慕皇上待你的一心一意,是我可望不可得的,还有眠月,分明都是李氏女,却是不一样的人生。” “但孟少禹说他往后只我一人,而我,也被他的善良与风趣所打动,你别看他大咧张扬,但其实他的心很软,见不得旁人受苦,哪怕只有一个铜板也会让给更需要的人。” 孟广于她而言就像寒冬的一缕阳光,温暖了她,给她带来无数不曾想过的可能,若她的皇后之位不变,她心甘情愿跟他离开。 见陆菀听的仔细,李弦月又道,“想来,将来的皇后会是昭媛,眠月即将嫁入陆府,还望昭媛看在李陆两家的姻亲关系能对李家照拂一二。” 陆菀浅笑,李弦月与孟广之间的情感比她想象中的深,难怪李弦月肯抛弃一切远离皇宫。 “将来的事谁也不知,但你放心,但凡我能帮得上忙定不会退缩。” 李弦月含笑垂首,“我还有一件事想求昭媛。” 在陆菀的眼神示意下拉过身后香松的手,“我在这宫里没什么牵挂,唯有香松一人,若跟我走许不得什么好人家,但若以皇后身边人的身份,就算许给官宦之家也是使得的。” 香松闻言直接跪了下来,泪已潸然而落。 “奴婢知娘娘是为奴婢好,可奴婢自小跟着娘娘实在舍不得!” 李弦月眸中也氤氲着泪,伸手将香松扶了起来,她与孟广的事在今日才告诉香松。 “姑娘家总得嫁人,若有机会我一定去看你。” 这件事陆菀应了下来,如今宫中没几个妃嫔,都威胁不到她,谢湛的敌人也没了,竹云山奈年岁都不小,待二人伤好,也得为她们相看起来。 二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陆菀就离开了,这会儿谢湛应该躺回去了。 回到寝殿时,子衿子佩已备好洗漱用的一切在等她,觑了眼躺好的谢湛就先洗漱用膳了。 只简单用了几口粥就去喂谢湛,赵括说他这几日只能用些清淡的粥。 谢湛的高热直到三更才降下,陆菀又给他换了衣衫二人才躺下。 见谢湛没有睡意,陆菀问道,“这么晚了怎还不睡。” “我伤好之后你会不会又像之前那样。” 谢湛伸手去握她的手,开口之前略有踌躇,他甚至想过,若陆菀有半分犹豫他兴许会在伤好之后装病。 “谢湛,快点好起来吧。” 谢湛侧首看着她,不明白她这答非所问究竟是何意。 陆菀迎上他紧皱的双眉与略微失神的狭长凤目。 “看什么,好起来不就知道了么。” 谢湛松开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额角,声音中充满着不确定与忧虑。 “你若不说,我不敢好。” 陆菀没将头枕在他臂上,只将他手臂轻轻放回原处趴着看他,皮肤虽不十分白,却很细腻,五官协调线条流畅,只这苍白感为他添了几分病容,但,也是好看的。 如今,他身上除了迦南香还有药味,混合在一起竟不觉得难闻。 她伸手将他额前碎发捋了捋,唇角挂着笑,眸中闪烁着令人遐思的光芒。 “逝者已逝,我想将陆葵和我的外甥从陈家族谱挪出来,然后寻几个懂事的孩子过继在陆葵名下,让陆葵得享香火,这些孩子长大会繁衍后代,生生不息,香火不绝。” 如此,也算是她能为陆葵尽的心了,总不至于让陆葵永远与那样的东西绑在一处还无香火可享。 谢湛拧着的双眉总算舒展了,她肯这样为已故之人打算说明她想弥补,更说明她不再执着此事。 “好,这些我来做。” 陆菀颔首,她在宫里做这些不方便,若真要做只能传信回家让父兄帮忙,谢湛肯应下是最合适的。 谢湛突然将身子转向她,侧身时带来的疼痛令他的面容稍显狰狞。 陆菀拧眉问道,“你不好好躺着,这是做什么。” “想抱你,想看着你,还有......” 谢湛顿了顿,拉过陆菀的手展开贴在他胸膛,里头那颗心不安分的不像话,眼含柔情又道,“你在旁边总让我胡思乱想。” 第169章 沿用 陆菀没将手抽回,将头轻放在他臂上望着他,颊上泛着好看的红晕。 “那就只能想想了,实在不行我去别处歇着。” 谢湛慢慢倾下身,鼻间她的味道愈发浓郁,牵引着他,令他不得不加快擒住她的唇,这种香甜许久没尝过,便是伤口裂开也是值得的。 他缓缓向里探,攫取着只她才有的芳香,温软的触感令他如徜徉在温泉水中一般。 陆菀在这种亲密中将头往上挪,不至于让他太费劲。 她的身子缓缓向他靠近,这个吻也在两人的靠近中逐渐加深,他嘴里淡淡的药香很快成为她的。 察觉到陆菀也在积极回应他,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他等来了她的心甘情愿,可惜只能浅尝辄止,察觉到她舌中间的伤,动作又轻缓了几分。 到底是陆菀先挪开,昨晚咬的伤口还是疼。 谢湛解开腰间束带,带着她的手往下挪,“怎么办。” 陆菀将手缩回,羞赧道,“还能怎么办,总不好让赵括明早来搭脉时发现用过的白娟子吧。” “发现就发现又不会怎么样,你冷了我多久,我忍了多久。” “但你还伤着。” 谢湛再次攥住她的腕向下挪去,吻了吻她的耳珠,粗重的呼吸打在耳畔,声音也透着喘息,在被她触到时更是心口一紧。 “所以才要你来。” “不害臊!” 陆菀的脸更烫,但这次,她没有拒绝他。 ...... 陆菀特意起身将用过的绢子丢到红木雕嵌理石圆桌旁的渣斗中,若被赵括瞧见实在有些拉不下脸。 谢湛神清气爽,眉梢眼角都透着笑,见陆菀躺回来又将她拢入怀中。 翌日,赵括卯时就来了,子佩与段正也跟了进来,二人睡的正香闻声才醒。 陆菀知道赵括这几日随时可能进殿,就连半夜也来过,虽床帐从未拉开,她还是将衣衫穿的很严实。 在给谢湛搭过脉就将他的手放回榻上。 “皇上身体强健,伤也比旁人好的快些,但......” 赵括轻咳两声,似有些难言,“皇上失血过多,此时正是固本培元固精益气的最佳时机,房事不可操之过急,伤口若因此崩裂更是于身子无益。” 陆菀的脸“唰”一下就红了,昨晚是多此一举了,什么也瞒不过赵括,也不知是嗅到了什么味道还是搭脉搭出来的。 谢湛却如没事人一般轻轻应了一声,浑不在意。 若他身上没有伤,陆菀定会狠狠拧他几下。 赵括又写了张方子交给段正就出去了,房中只子佩还在。 子佩看着紧拉的床帐,小心翼翼问道,“皇上与娘娘可要起身?” 往常这个点陆菀还睡着,见谢湛双目紧阖也没有要起的意思,张口道,“再等一个时辰吧。” 子佩应声就去了,刘娘子昨儿一早就回了宣德殿,这会儿可以唤她准备早膳。 察觉到殿门合拢谢湛就笑出了声,还没笑两声就捂着胸口一脸苦瓜样。 陆菀伸手轻抚他的胸口,没好气儿道,“笑吧笑吧,往后我是再也不做这样的事了。” 谢湛再不敢大笑,看着陆菀只略略勾唇,他有多久没在她面上看见过这些神色,回回见她都面无表情一派恭敬,如今这样,很好。 “往后也用不着了,再过三五日我就能随意走动。” 陆菀没忍住在他臂上没伤的地方拧了一把。 “你还真不怕死,旁人受这些伤估摸着一个月都不能下榻,真是......” “真是什么。” “色中饿鬼!” 说完又嘟囔道,“从前竟没看清过你,没想到是这样的人。” 陆菀说的从前自然是在陆府之时了,那时他只敢在梦中幻想她,怎敢如今日这般言语挑逗。 他收起笑,伸臂将她拢入怀中亲了亲她的脸,打趣道,“我说的三五日随意走动是指可以正常上朝,自己用膳,你想到什么了?” 陆菀咬了口他的脸,“胡说!” “那就算我胡说。” 陆菀收起方才那副玩味之态,与他说起正事。 “宫中皆知皇后身死,皇上重伤,后宫的事总要有人打理,还有皇后的丧事。” 谢湛将她拢得更紧,“我想你陪着我,后宫琐事你身边的子佩还算得力,性子也沉得住,让她试着做,上手了以后也能帮衬你,至于丧仪,让礼部全权处理。” 陆菀这才发现自己多虑了,谢湛将一切都考虑的很周到。 如今祁王被灭,满朝上下都是谢湛的人,后宫那些女子......说起来都是可怜人。 “后宫那些女子呢,你准备怎么办。” 谢湛紧抿着唇,元年入宫的妃嫔不少,当初既是顺应朝臣,也是想因此巩固皇权。 “看她们自己的意思吧,愿意留下就好好供养,若不愿,出宫嫁人亦可,多备些财帛。” 陆菀眼神有些杂乱,宫中余下妃嫔不超过十人,有病死的,有畏罪自尽的,还有废黜处死的,永宁宫有个禁足的吴宝林,钟离宫还有一位疯了的薛氏,的确该尊重她们的意愿。 “谢湛,你可是皇帝,真就打算空置后宫么,日子久了朝臣不会容许。” “若我愿意当初就不会有孟广了,不是他就是我,我与孟广早有商议,祁王身死他就会离开,没有孟广在,后宫自然会一直空置,只要我将权利紧握在自己手中,旁人许不许并不重要。” 忽地想起陆菀那日决绝之言,那句让他接受旁人生儿育女的话现在想起来还心如刀割。 罢了,都过去了不该再提,有一件事却到了该提的时候。 “不想听你叫我谢湛。” 陆菀秀眉微皱,她一直这样唤他怎今日提起这个。 “你是觉得连名带姓唤你不妥当?” 谢湛费劲侧身面向她,无暇顾及伤口疼不疼。 “不是,我想听你如从前那般唤我。” 上一次从她口中听到“清珩哥哥”是在元年初雪那日,那晚她发了高热,一声一声的呓语令他记忆犹新。 那时候心底是欢喜的,但因挂怀生父一事并未表露,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又入了她的心,只不确定分量有多少。 陆菀面露羞色,她年岁也不算小,再沿用少时的称呼总觉得怪怪的。 之前谢湛也曾这样要求过,但那时她打从心底里不肯,如今是觉得有些......叫不出口。 “再过不久我就十九了,怎还能那样唤你。” 谢湛瞳孔紧了紧,分开那年她才十五,正是女子最娇柔之时,她承受了太多,他也错过了太多。 “才十九而已,有何不可。” 第170章 拆信 谢湛满怀期待就想听,陆菀尝试了几次直到浑身起了一层小颗粒都没能唤出口。 “还是算了吧,我总觉得难为情。” 谢湛神情略有凝滞,大抵真的是年岁渐长她才觉得难为情,方才想到了江绍钦的事,现在正好适合提。 “那晚的主谋不仅是祁王还有江绍钦,若无江邵钦,祁王的人进不了宫,你觉得该怎么处置他。” 谢湛表情凝重,眉宇间似笼罩了一层寒霜,江绍钦意欲毁了陆菀和陆家,可他,还顾念着当初江绍钦将他救出的恩情与血缘之亲。 江绍钦欺骗他在先,掳走陆菀在后,他不该再容忍。 陆菀忆起那日便有些胆寒,痦子脸恶心的嘴脸似在眼前一般,身子不自觉瑟缩了下。 谢湛察觉她的情绪波动,抬手搂紧了她,眉间紧紧蹙着,“我不该这样问你,念在他是我母亲的兄长,就免去刑罚,赐他个了断吧。” 言罢,传来一声微不可觉的叹息,可陆菀就在他身侧,自是察觉到了,到底是他亲舅舅,若真因为她而选择要了江绍钦的命,怕会成为他心里一直难以忘怀之事,这件事终究因祖父而起。 “别,将他找个地方关着派人严加看管就行了。” 谢湛有些怔愣,侧首望着陆菀的眼神含着困惑,很快又多了几分感触,他的陆菀菀一心为他着想。 他又将身子侧向陆菀,抬手去抚她光洁的面庞,“如此,你可会怪我?” 陆菀靠入他怀中,过往种种皆已消散,江绍钦是他唯一的亲人,就算恨极了也很难看着江绍钦死,但江绍钦死不死对她来说并不要紧,只要看住他别让他出来作乱就行。 “不会。” 很快又道,“其实我一直不敢信任你,你每次待我好我都会反复提醒自己不要沉溺,若再次被你弃之不顾时也会更容易接受。” 谢湛将手覆在她后腰,略微用力将她拢紧,就用了这么点力气都令他疼的直皱眉。 “你虽时隔两年才见到我,我却在学了孟广的本事后总是爬上陆府墙头去看你,在你与贺宗宪定亲那晚,我头一回瞧见你醉酒的模样,那晚明明很冷,你却衣着单薄披散着青丝拿着酒瓶倚在树下,时而哭时而笑,却什么都不说。” 他轻抬陆菀下颌时,她羽睫下一双美目中已蓄满了泪,但他的话还未停止。 “那晚,是否想到了我。” “我早就对你绝了念想,但那晚,许是知道自己即将嫁作旁人妇心怀感伤罢。” 说到这,陆菀情绪隐隐上涌,她将额抵在他的喉头,紧攥着他肩头的衣衫,红了眼眶。 他抚着她的发轻拍她的背,眸中亦泛着水光,“对不起,往后不会让你伤心,永远。” 陆菀抬眸时眼中有滴泪正顺着眼角滑落,“这个永远是多久。” “生同衾,死同穴。” 言罢已俯身吻上她的眼角,微微泛红的鼻尖,直到唇。 他一点点掠过她的唇,浸润,好一会儿才开始往里探,气息交织,缠绕着汲取。 他的手也自她后腰挪了位置,绕到身前自襟口斜入。 陆菀紧攀他双肩的手却在这时将他轻轻推开。 “你想干嘛。” “你说呢。” 说完便又要去吻她。 陆菀伸手捂他的嘴,“忘了赵括交代的么,再说了,你的伤还没好何苦折磨自己,还有,马上子佩就来了。” 谢湛将手拿出又绕回后腰摩挲着,见她撤了手才道,“那还不是因为你总不让我碰,现在就在旁边却只能看不能吃,你想想我得多难受。” “从前怎不见你难受,这也没多久。”说到这陆菀仔细算了算,“还不到一载。” 谢湛察觉子佩的脚步在逐渐靠近,不欲与她争辩,只得罢了。 “嗯,急不得,还是养好身子再说。” 进殿服侍二人洗漱的只有子佩与子衿,谢湛用膳时还是靠坐在榻上,虽能自主进膳,但还是喜欢陆菀亲自喂他,喝过药又睡下了。 陆菀轻轻退出随子衿子佩去她们现在住的房间,有些事还没机会说。 子衿没有耽搁,将那日是如何晕倒的,醒来时在何处说了出来,又从袖中取出双喜留下的信。 陆菀神色微凝,她将宫中所有人排查后疑过双喜,能进内室的人就那么几个。 果真是双喜,当初决定信任双喜之前子衿观察过双喜很久,从未察觉双喜与谁有来往,为她做事时亦是勤谨万分。 不及多想便拆开信纸抖了抖。 才扫一眼便皱了眉,没想到双喜的字写得这样好。 看完时面上并无多余神色,有点良心,但不多。 信中写着他入宫之前就是祁王的人,是祁王在他八岁时帮他葬了父母送他入宫,入临安宫时他根本不知自己要做什么,祁王没给他传过信他也没递过消息,只是本能的知道要得到陆菀的信任。 直到除夕那晚才收到祁王派人传来的消息,为了恩情他必须遵照祁王的嘱咐将陆菀迷晕,把子衿子佩藏起来是怕伤到二人,平日里与她们姐俩感情最好。 还有竹云与山奈,他知道这二人身手好,本可以用别的法子引来暗中藏着的黑衣人劫走陆菀,但他却选择吹响竹哨,如此能引来竹云山奈拖一会儿。 信的最后写着无限的歉意。 双喜的纠结皆因陆菀待他不薄,陆菀银钱丰厚,打赏起来自不会吝啬,她对信任之人又一向关怀。 有些棋子只用一次就能要人命,这颗棋子藏得太深,差点就要了她的命。 人心,的确太难掌控。 当初谢湛来往临安宫的事泄露时,段正在登记造册后将所有孤身无来历者都带走了,至于那些人被带去哪了陆菀不知,若非陆菀保住双喜,双喜也该在那日被带走,不成想留下了隐患。 “双喜现在在哪。” “死在竹云手上。” 第171章 告别 罢了,人死如灯灭,陆菀将信递给子衿嘱咐烧了,又与子佩说谢湛准备让她去接管后宫琐事。 子佩虽有些踌躇,但还是应了。 自李弦月与孟广搬入偏殿后,后殿就没几个伺候的人,段正来回跑也是辛苦,此刻又将各司各局的人召集引见子佩,段正的话无人敢轻视,子佩就这样暂时接过宫中庶务。 临安宫死了太多人,就算谢湛伤好之后陆菀也不会住回去,心里膈应。 她与住在绿倚轩的孙宝林总归有同住的情分在,让子佩给她换了个住处,不至于令她日夜恐慌。 暮色渐渐模糊,堆满橘色晚霞的天空渐渐融在黑暗中,没了色彩。 陆菀正在殿中为谢湛擦身时孟广与李弦月缓缓入内,陆菀忙将床帐拉好,给谢湛穿好系好才盖好衾被拉开床帐。 孟广见状正想调笑几句就被李弦月狠狠掰了下手指头,他这才忍住不发话。 李弦月发现了,唯有如此才能令他疼,正欲对着谢湛行礼就被孟广拦住。 “你给他行什么礼,往后他还得管你叫表嫂。” 孟广这话一出陆菀与李弦月都有些瞠目结舌,唯谢湛神色如常眼神毫无波动,兴许是习惯孟广如此做派。 “嗯,不必行礼。” 李弦月见皇上发话才止住欲行礼的动作。 孟广拉着李弦月坐在一旁圆凳上,“你这边事也了了,我与弦月是来道别的,再见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谢湛颔首,“你将手头上的事都交接好就行,我没意见。” 孟广将手搭在双膝上,埋着头似随意提起一般说道,“我往后就打算带着弦月游山玩水,要是把钱花完了还得回来找你。” 李弦月满面涨红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每年光那些铺子赚的钱都取用不尽,她也没奢靡到这种程度,想着又悄悄在袖中掰了下孟广的手指头。 咔咔两声响几人都听见了,但李弦月仍是从容守礼的模样仿若什么都没发生。 这狠劲儿把孟广疼的直嘬牙花子! 谢湛抬手微微蜷住轻咳两声掩饰笑意,瞧这情形孟广已被拿捏的死死的,他也有今日。 “小事,若不方便回来递个消息也行,我一定遣人快马加鞭将你需要的银钱送到。” 这几载孟广帮了他不少,不仅将往日所学皆授予他,还助他除了祁王,这一桩桩一件件非财帛可衡量。 “好兄弟啊,还得是你!” 孟广觉得自己有几分运道在身上,满意一笑后就拉着李弦月走了,再无别的言语,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这种分别还挺难受的,他怕再说几句会丢人。 谢湛看着二人的背影心中也是百味交加,从与孟广结识到现在他们经历过许多次生死,替对方挡过刀,也曾互相劝诫,此番分别的确令人感怀。 孟广热爱自由不喜拘束,这里不是他的归宿,也好,总归是要离开的。 陆菀见二人走远颇多感触,往常矜贵端庄仪态万千的皇后竟能抛下所有与孟广离开,这种抛下一切的勇气不是谁都能有。 回过神看谢湛时他已将眼阖上,睫毛根部隐有湿润,他在意之人也就这么几个,心里一定不好受。 陆菀什么也没说,只缓缓解开他的衣衫继续为他擦身,赵括晚膳前为他换药时说伤口恢复的很好,再过几日就可以正常上朝,但行动时得万分小心。 “你以前没做过这些,很累吧,还是唤两个内侍来做吧。” 陆菀清浅一笑,将巾帕放入水中投洗。 “我也是这几日才忆起你总会抱我去沐浴,每次沐浴回到榻上时褥单都被换过,熄灯的人总是你,从前竟没在意这些细节,你也曾多次亲手为我洗脚,还有生火烧水。” “其实,我早该意识到,你在与我相处时从不以帝王的姿态与身份自居,你与从前那个会亲手为我做点心的裴清珩是一个人,只是一叶障目,看不清。” 此刻,她已拧干巾帕去擦谢湛的胳膊。 谢湛却突然捉住她的腕不让她继续,许是劲儿太小巾帕拧的不够干,还在向下滴水。 “是我的思想被禁锢才让你吃了那么多苦,这些只是随手而为不值挂怀。” 陆菀用另一手接过巾帕抛入盆中,水花溅起时她将腿往后缩了缩。 “还有,去岁工部瞒报一案是你费尽心思揪出的,于氏父亲的下场也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是不是。” 谢湛眉宇微皱,“也不是什么事,倒也不必邀功。” “你就是这样,什么都不与我说,我又不够聪慧哪能猜到这么多。” 谢湛忆起陆菀曾对付傅氏时那环环绕绕,若非他太过了解她还真得被她作筏子使,可惜啊,事成了就卸磨杀驴不搭理他。 “你若不够聪慧这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陆菀挣脱开往前坐了坐,双手交叠搭在他肩上又将下颌抵上,稍稍用了些力。 “又在取笑我。” 她这点力气还真不够看,反而让他感受到她身前的柔软,当初离开陆府时远没有如今这般丰盈。 “不敢,你也就现在能欺负我,过几日就该我欺负你了。” 陆菀被他这些话背后隐喻的涵义激的有些薄薄的怒意,总是对她说这样的话,小小的报复一下也无伤大雅。 她坐回方才的位置攀住他的肩,身子微微向前倾,一点一点,慢慢的,靠近他。 她伸手捏住他的下颌,指腹在他已不十分苍白的下唇左右摩挲,很快又抚着他的脸凑到他耳侧亲着啄着。 谢湛不动也不打扰,只以视线追随她,唇角挂着抹了然的笑,想看看她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 陆菀忽地直起身子看他,面上没什么反应,视线后移,衾被之下已是蓬勃不已,都这样了还装的这么淡定,果真是谢湛。 她再次凑近,这一次她环住了他的脖颈,以鼻尖去触他的鼻尖,触碰时唇瓣虽有交汇之时,却只是浅浅的。 谢湛仍旧不动,从容道,“这些小动作在哪学的。” 陆菀一双美目半睁半掩,一下下啄着他的唇,却并不深入,声音亦转变的柔情似水。 “哪里用学,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么。” “可有想过,今日逃不掉。” 陆菀的动作在这一瞬停了下来,谢湛的语气虽与方才无异,眼神中却充满掠夺,她正想起身离开,腕子上已多了只手将她紧紧攥住。 再次抬眼去看谢湛时,他唇角上扬的弧度与眼底蕴着的那团火无一不在表明他今日志在必得。 第172章 婚期 不过一息,谢湛眼底那团火就熄灭了。 想想实在不上算,若今日真被她调戏成功,才结痂的伤口必然崩裂,又得多养上一阵,暂且放过她。 在陆菀以为他即将不顾有伤在身时攥住她的腕却骤然松开,谢湛收回视线以掌心撑着榻缓缓下移,平躺,再不言语。 陆菀没再管地上那盆水,脱鞋上榻躺到里侧,谢湛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只在她额角浅浅落下一吻,仅此而已。 略微刺骨的寒风自黑暗深处倏地吹过,地上的雪已被宫人处理干净,只檐上与枝头留下前日那场大雪的踪迹。 李弦月戴着兜帽,身侧是孟广,前方不过百步就是玄武门,她胸中鼓荡怦怦直跳,身居高位多载还未这样走出宫门过,再往前便没有回头路了。 倏地,她的手被身旁男子握住,她的心在这一刻静了下来。 她驻足侧望,唇角扬起一抹笑,“孟少禹,你我之事已过了官府文书,自晌午我就是你的妻了。” 昨日段正就将这件事安排下去了,还备了好些通关文牒,文书上虽还是李弦月,但只是同名同姓的旁人。 孟广那些铺子也都在段正的安排下尽数过在李弦月名下。 孟广此刻的笑都快咧到耳根了,“是是是,往后真就是亲夫了,可不许心狠手辣啊。” 他还真没想过会这么早与一个女子定终生,往后大概真不能纳妾了,不然怎么对得起弦月抛弃的皇后之位,那可是一国之母啊! 啧啧,想想就舒坦啊,这么美的小娘子外头还真见不着,他算是明白什么叫秀色可餐。 正想着,手指又被掰了一下,疼的他身子都歪了歪,真狠啊! 段正在二人身后直笑,好在习惯了,能忍住不笑出声。 李弦月捏帕拭了拭孟广的唇角,下手有些重,“瞧瞧你的嘴角,真不知你都在想什么。” “除了想你还能想什么,快走吧,宫门马上下钥了。” 孟广嘿嘿笑了几声就拉着李弦月大步走了。 他说翻墙出去弦月却怎么都不肯,非要这样走出去,唉,这一步一步的真是慢,好在有段正相送,旁人不会怀疑他们的身份。 玄武门守卫的御林军一瞧是段正谁也不敢拦,速速给几人开路。 宫门外已备好一辆车身简洁大方的马车,门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有种低调典雅的气息。 李弦月正欲扶着孟广的手踏上马凳就被段正唤住。 “夫人留步。” 李弦月驻足回身,披织锦镶毛斗篷晃动间在月光照耀下将她的身姿衬的益发绰约。 段正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鎏金打造的令牌双手递过,恭敬道,“这是皇上嘱咐奴才交给您的,皇上说他对不住您,过往种种皆因形势所迫,若孟大人将来食言,您可凭借此令牌随时入宫,皇上会为您做主。” 李弦月伸手接过心中了然,垂眸时有种如梦初醒之感,这一刻她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至少还保住了皇后之位与李家的荣耀,往后不必时刻忧心地位不保。 “是,还望段总管转告皇上,多谢。” 段正应声又是一拜,看着二人乘的马车渐行渐远,长长吁叹一声。 孟广将令牌拿到手中反复瞧,比他那块大两圈,这行为倒不太像谢湛会做的事。 李弦月一把夺过,“别看了,这是陆昭媛嘱咐段正给的,皇上心里除了陆昭媛何曾在意过旁的女子是何感受,倒是陆昭媛,我与她虽相知甚晚,也算不负宫中寂寂岁月。” “这下你更放心了吧。” 孟广说完就一把揽过李弦月的腰肢靠入怀中,往后,真的不一样了。 晨风轻抚脸颊,稍显凉意的触感令人神清气朗。 谢湛在初七这日用过早膳就已尝试着下地走,在陆菀的搀扶下从一开始的缓慢到不用人搀扶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勉强算得上行走如常。 也是自今日起,他身上不再需要缠着厚厚的纱布,那些伤口已彻底结痂,赵括说敞着反而好的更快。 午膳才用完,段正就引着一群匠人将寝殿的龙榻浴桶等物搬走了,不到一刻钟便有新的龙榻送往殿中。 远远就能嗅到一股沉香气息。 待匠人摆好,宫人收拾完又铺好床时陆菀才走近去瞧。 这张龙榻全身乌黑却又泛着淡淡的光泽,材质光滑细腻,摸上去如古玉般温润,做工精细繁复,足有六根床柱支撑,顶上也有裙板遮蔽,四周亦有防护。 谢湛看着这个带着暗香的庞然大物心里颇为满意,侧首看向陆菀,“可还满意。” 陆菀扶着谢湛行至榻边坐下,随口道,“我满不满意有什么要紧,你满意就行了。” 谢湛环住陆菀的腰将头靠在她颈窝嗅着她身上的气息,“此话不对,重要的你满意,毕竟往后会日日歇在此处。” 陆菀将他推开,青天白日的门还敞着呢,被人瞧见实在有伤风化。 “谁要与你日日歇在此处。” 谢湛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她这含羞带怒的模样实在好看,瞧着便令人心生欢喜。 “婚期定在四月十六,那时皇后的祭礼也过了百日,四月初二放你回陆府待嫁,婚后也不需要旁的宫室,就与我在这宣德殿。” “我早知你黏人,却不知黏成这样。” 陆菀说完时面上的红晕愈加鲜艳,直蔓延到耳尖与身后颈间,低垂的羽睫正轻轻波动,此刻竟有种初嫁之感,仿佛与谢湛从未亲近过一般。 谢湛握住她的手抬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往后的每一日,我都想好好珍惜。” 第173章 逞强 陆菀忽地抽回手,眉间隐有嗔怒,当初与贺宗宪的婚期就定在四月十六,谢湛也是在那日召她入宫,如今又选在那日大婚! “你什么意思,为何又是四月十六。” “钦天监监正回过话,四月十六的确是个绝佳的好日子。” 谢湛说着已一手撑着榻缓缓起身,行至桌旁倒了盏冷茶,还未送入口中就被陆菀一把夺过置于桌上,茶汤四溅。 “你是不是一直醋着这件事。” 谢湛神色未变,只轻轻抬起陆菀的手取过一旁巾帕低头为她擦拭。 “这有什么好醋的,你与贺宗宪至多见了三五回。” 陆菀估摸着就这三五回也够他一直醋着,当即抽回手轻哼一声。 “那你还与旁的女子同榻共枕呢。” 谢湛随手将巾帕抛在桌上,牵过陆菀的手往榻边行去。 甫一坐下便扣住她的腰问她与贺宗宪到底见过几回,都是在哪见的,见的时候周围可有旁人,都说了什么。 “还有,他有没有碰过你的手。” 陆菀眼尾上挑,“我还以为你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原来也不知道。” 谢湛扣住她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 “上香时远远见过一次,陆府见过两回,贺家老太太寿宴上见过一回,还有一回是在你与家人踏青归家途中他拦下车马与你说了几句话,还给了你一个锦盒,应该、没了吧。” 至于在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谢湛是真不知。 陆菀有短暂的惊愕,这些事她都记不清了谢湛竟能一一道来,原来她的行踪都在他掌控之下,那么,她一直议亲不顺多半与他脱不了干系! 想着已侧首攀住他的脖颈重重咬了一口,这一口颇用了几分力气,谢湛脖颈上血印子都沁出来了,陆菀却在抬首时红了眼眶。 “你娶了旁人还不让我嫁人,哪有你这样的!” 谢湛忍着疼将她的头按在胸膛,“怪我,怪我。” 陆菀正欲说话就闻得一阵脚步声,忙推开谢湛直起身子。 是子衿带着宫人进殿布膳。 谢湛的寝殿往常不许段正以外的人随意出入,毕竟孟广的存在不能被任何人知晓,如今不同,陆菀在这不能没有人服侍,子衿子佩都能随意出入,旁的宫人在子衿的吩咐下也能出入。 子佩这几日对宫务益发熟稔,有些拿不准的会来问陆菀,也会在晨起时服侍陆菀洗漱用膳。 用膳后歇了一会儿便在旁边的净房沐浴,回到寝殿时段正在为谢湛穿衣。 谢湛如今仍不能坐浴,只能在小隔间让段正服侍着站浴,但还得避着伤口。 陆菀接过段正手上的衣衫,段正躬身行礼告退。 谢湛垂首看着身上歪歪扭扭的疤,这几载还真收获不少。 “我身上这些你见了不怕么。” “怕什么,你又不是妖魔鬼怪。” 陆菀立在他身前为他整理好襟口又去系腰间绳结,手却被他粗粝的掌心握住。 “不必系了吧。” 陆菀知他所言何意,嗔他一眼道,“胡说什么,才刚下地走路就想旁的。” “太折磨人了。” 谢湛伸手揽住她的腰肢稍稍用力往身前带,面上却露了几分委屈的神色,陆菀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不免有些动容。 “......要不,我来?” “还是算了,你一会儿就累了,反倒把我勾的不上不下。” 谢湛松开陆菀,自己系起了衣带。 陆菀不语,又嗔他一眼脱鞋上榻背对着他,难得主动一次还被拒绝了,真是......有些无颜。 谢湛望了她一眼便跟上去紧抱着她,手已覆上身前的丰盈,在她耳侧低低道,“其实我小心些也不是不行,就是担心你不够尽兴。” 陆菀“啪”的一声重重拍了下身前的手。 谢湛将她拢的更紧,头埋在她后颈啄吻,陆菀却将身子往里缩,避开他的亲近。 谢湛再次贴上去,手已绕前解着她腰间衣带,伸手探入衣襟时连带着身前小衣也扯了下来,滚烫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轻捻,后颈喷洒的气息愈渐急促,唇上的温度也烫的灼人。 “陆菀菀,不要你来,还是我来好不好。” 陆菀转身攀上他的肩,眸中水雾迷蒙,已然是动情。 “我怕你伤口崩裂。” “不会,我能控制好。” 言罢已含住了她温热的唇,不必费劲便探了进去,今日的她十分配合,从前,她很少这样。 他的唇缓缓下移,顺着锁骨一路至下,感官带来的快感令他渐渐忘记伤口的疼,只想汲取更多。 久违的感觉紧紧围裹着他,令他的声音不自觉自喉间溢出,还未真正开始便瞧见陆菀眉间紧皱神色瞧着十分痛苦,他也因此停了下来。 “怎么了。” “有、有点疼。” 谢湛缓身而退,语中颇有几分自责。 “可能是太久没有过了,怪我太心急。” 言罢已后撤埋头将唇覆上,拨动间视线一直落在陆菀面上。 她的额角已出了一层薄汗,时而滚烫时而清凉的触感令她频频颤栗总想往后缩。 谢湛见状一把将她滑腻的腿扛在肩头固定好。 好一会儿陆菀才微微抬头觑他一眼,眼角已溢出几点水光,声音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带着气声。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阅女无数才会这些伎俩,原来与我一样。” 谢湛抬头时唇角微勾,不舍的缓缓挪到她身侧,手已游离至各处。 “与你第二回那次你说疼,后来我就找了许多书册研究,我不想让你疼。” 说到这唇角笑意更甚,“但其实,我也乐在其中。” 言罢又吻上她的唇,这次他吻的又急又欲,手上的力道也重了几分,陆菀知道,他已忍的十分难耐。 她将手覆在他的肩头缓缓将他身子推平,顺滑的青丝倾泻在他脸上,扫过肩头,胸口,腹部,直到腿侧,酥痒的触感令他浑身紧绷。 等了好一会儿那种温热的感觉都没传来,这才抬头去瞧。 她笨拙的模样令谢湛急出一头汗,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只得伸手助一把,终于。 ...... “谢湛,我累。”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传来陆菀委委屈屈的声音,对此谢湛早有准备,带着她缓缓翻身,夺回主导权。 “逞强的滋味如何。” 陆菀软绵绵的躺展,声音亦是有气无力,“……累。” 谢湛眼底含笑,嗓音撩心入骨。 “那,我开始了。” 第174章 崩裂 ...... 月光柔和似絮,为殿中长明的烛火添了几分和缓。 直到三更谢湛才停下,陆菀浑身酸软连胳膊都抬不起,一双美目也虚掩着,若非这几日她看着赵括给谢湛换药他身上又的确伤痕累累,她简直怀疑他是装的! 与以前好像没什么区别,反而更...... 思及此便感觉右侧剧烈一震,打眼一瞧,是谢湛的手撑在榻上,很快,便有血一滴滴落下,巡视而上,上腹一道两寸长的伤口已然崩裂,好在只裂开了不到半寸。 陆菀的力气只一息就彻底回笼,直接坐了起来扶着谢湛躺好,顾不得榻上难为情的污秽与通身的黏腻就慌忙穿着衣衫准备去唤段正,必须让赵括来瞧瞧! 谢湛见她如此慌张不由说道,“你别急,我其实不疼。” “还说呢!方才是谁说的能控制好,以后再不与你胡闹了!” 说话间已快速将衣衫穿好,狠狠瞪了谢湛一眼就大步去了。 待赵括入殿时陆菀已开了门窗通风。 谢湛也在匆忙中只赤着上身坐在红木雕嵌理石圆桌旁由着赵括处理崩裂的伤口,子衿与子佩在更换榻上褥单,段正去遣人备水了。 赵括是在睡梦中被唤醒的,来的匆忙衣衫穿得并不十分得体,正欲好好叮嘱几句就被制止。 “什么也别说,朕心里有数。” 赵括只得住嘴,暗自腹诽,要真有数何至于此! 待一切归置好二人清洗完已过了半个时辰,谢湛面上不见苍白虚弱,反倒有种神清气爽之感,唇角还一直挂着餍足的笑。 陆菀收回视线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不快些安置还笑得出来,明早还得上朝。” 谢湛却将她揽得更紧,低头重重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就阖眼睡了。 自初一那场雪后天气日渐和暖,那场大雪并未停留太久就融化了。 此刻,通州香河县一处布局规整端方有序的三进宅院中,一容貌绝俗的女子正绽着笑颜在莲池旁赏莲钓鱼。 孟广与李弦月离宫那日在盛京临时歇了一晚,后又在周边寻了处县城歇脚,李弦月说做皇后做的太累了想一月后再启程,也想过几日寻常夫妻的日子。 孟广说要给她一个婚礼,可她偏不要,说既已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便不想受那罪,孟广也只能应下,奔波几日才找了一处有莲花盛开的宅子,听牙人说原房主极爱莲,废了好些心力才能在这时节培植出莲花,因家中突生变故不得已才出售。 孟广也是巧了才能遇见这处宅子,只瞧一眼就定下了,谁让弦月喜欢呢,她说就想见到雪花与莲花出现在一起的场景,可惜年初那场雪不过几日就化了,这倒是美中不足。 为博美人一笑,只好想些讨巧的法子,比如现在。 莲池中有花却无鱼,孟广趁着李弦月午睡时特意去市集买了一兜鱼,各式各样有大有小,又备了鱼竿,待她醒来便被孟广撺掇着钓鱼。 孟广怕她冷,在她刚下竿时就在池旁架起了炉子,一会儿将鱼钓上来还能现烤现吃,想想便惬意。 可惜,他独身多载还是头一日知晓鱼换了池子便活不了! 没等钓上一条鱼,莲池表面便翻了一片白肚,李弦月被吓的直往后缩差点栽倒在地,幸好被孟广搀了一把。 “孟少禹,今晚别叫我用膳,我吃不下!” 孟广什么也不敢说,小心翼翼扶着李弦月略微颤抖的手臂,身子都不敢站直,表情更是像足了一个犯了错的稚子。 末了还朝身后使劲挥了挥手,示意仆婢将池子里的鱼快些处理了。 东风翩然吹落几瓣花瓣,后苑中四顾无人,唯有花光柳影与莺雀婉转啼鸣。 自天气和暖,陆菀与谢湛总会在晚膳后携手到后苑散会儿步,如今没了往日的困扰由内而外感到惬意,谢湛也再不必整日龟缩在宣德殿担心遇见妃嫔被瞧出与孟广的差别。 宫中妃嫔在正月时就已散了一半,都是从未侍过寝的,后头那几位见先走的那批人得了不少财帛,甚至嫁的不错,慢慢的也动了心思。 今儿是四月初一,迄今为止仍有三人不肯离宫,为此也无人逼迫,宫中的富贵日子哪里是外头可相提并论的,便是与人平头正脸做夫妻也没什么趣儿,倒不如宫里悠闲自在,起码孙宝林是这么想的。 远远瞧见皇上正往陆昭媛髻上簪着什么就快速掉头离开,这副场面可无人敢上前打扰。 陆菀伸出玉指抚了抚粼光垂下的流苏,翩然一笑道,“我也瞧不见,也不知你簪的好不好看。” 堆绣山上水声哗哗作响,谢湛牵着她的手到一旁浮碧亭去,后头跟着的宫人已在石桌上摆好茶水果子,就连落座的石墩也擦拭了好几遍。 “你就算将一头青丝随意披散也好看,粼光只是锦上添花。” 陆菀环顾四周面上有些烫,“你是愈发不管不顾了什么都说,也不怕旁人笑话了去。” “笑话什么,你明日都要走了还不让我随性一些么。” 言罢已伸手揽住她的腰,微一用力便使她只能紧攀着他。 宫女内侍见状尽皆背过身去,不敢再瞧。 “满打满算我回家还不到半月,其实在你伤好之后我就该回去,偏你就是不放我走!” 谢湛的伤在二月中旬基本就已好全,这些日子除了上朝与处理政务,二人几乎形影不离。 前几日收到孟广递来的消息,说他们夫妻二人本打算在通州香河县临时歇一个月,临走时却发现李弦月有了身孕,因此不得不暂住香河县待产,还夸赵括医术高超,他才停药就要当爹了。 这些日子,谢湛还快速将纳彩、问名、纳吉、纳征几步都走完了,把礼部的人累得够呛,既要礼仪完备,又要将所有事完成的没有一丝纰漏。 陆葵母子已被迁出陈氏族谱,谢湛寻的那几个孩子陆菀也看了,都是好孩子,还说会在她成为皇后之后追封陆葵为郡主给予陆葵死后哀荣,陆蔓也会一并被封为郡主,兄长陆蕴的探花郎身份再有她皇后之位加持注定会官运亨通,陆氏一族会比祖父在时更加鼎盛。 “我恨不得四月十五再放你回去,一日也不想与你分开。” 二人用了半盏茶就携手往回走了,回到寝殿时宫人已将沐浴的水备好,明日她就要离宫,今晚谢湛不知会闹到何时。 第175章 归家 陆菀沐浴完回到寝殿时瞧见谢湛正坐在桌案前看着什么,旁边放了个精致无比的黑曜石锦盒。 陆菀走近一瞧,是她曾给他的那六幅小画,她随意拿起一张瞧着,看着看着眸中已有了几许水光。 画中是在一棵树下,画中少女正抱着坛酒准备放入挖好的土坑中,旁边一个俊俏的小郎君正抬起袖子准备为少女拭去额上土尘。 这酒,是当初约定好作为成亲时的合卺酒。 陆菀将这画给他时画中只有一人,如今,缺失的另一半已被补齐。 谢湛将陆菀拉到怀中坐着,喉中传来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震颤。 “明日你回府之前我们去将这坛酒挖出来吧。” 陆菀又拿起旁的画端详,“你明日不忙么。” “再忙也要把你送回去。” 谢湛早就想好要陪陆菀一起回陆府,当初他认祖归宗后就与陆府断了往来,为此不少人说他薄情寡义,他也的确该亲自上门一趟。 倏地,陆菀从一堆画中拿起与画一般大小的纸,上头只有一个字,擎。 她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指腹一个没捏稳便落了下来,正好被谢湛接在掌中。 这个,是谢湛曾为那个孩子取的名,一早知道是男孩便没想着取女孩的名。 陆菀的情绪只一瞬便沉了下来,她能从这个字中看到谢湛的深意,也怀念那个孩子,那个在她腹中很爱动的孩子。 谢湛将这个字倒扣,紧紧环着陆菀埋在她颈窝,迷惘失神的双眼不想被她看见徒增伤悲。 好一会儿才道了句,“不早了。” 言罢已抱着她往榻边去,方才的情绪已在默默不语中淡而远之。 没有过多言语,只有最原始的渴望。 这一晚,陆菀都不知自己何时歇下的,只知道睡醒已是午时,床帐掀了一半,谢湛正坐在榻边含笑望着她。 陆菀将衾被拉到面上只露了双眼睛,露出的一小截手臂上有好些引人遐思的红痕。 “不许这样看我。” 说完便发觉声音干涩涩的,用力清了清喉。 谢湛却直接笑出了声。 陆菀见状直接起身跪坐在榻上往他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昨晚她好几次往前爬都被他黏了上来,怎么也不肯放过她。 咬完想离开时后腰已多了只手将她锢住。 谢湛一双凤目微微一弯,温声道,“连衣裳都没穿就这样勾引我。” 说着另一只手已向下探去,眉间很快皱了起来,昨晚的确放纵的有些狠了。 陆菀以为他要继续做什么时他却突然撤了手起身去拿她今日备好要穿的衣裙。 还剩最后一件外衫时陆菀说道,“剩下的我自己穿,你去唤人,我要洗漱用膳。” 午后的风伴着阳光透过树叶,光影细碎流动,无端添了几分清幽与闲适。 陆菀立在宣德门下,想着前方的路心中溢满喜悦。 昨日子佩就将收着的玻璃种翡翠珠串交给她,一起的还有那柄黄杨木梳,她知道,子佩不会烧毁。 这次归家将子衿与子佩一起带上了,不仅如此还带了伤势完全好转的竹云与山奈,若没有这二人跟着谢湛不会放心,宫中琐事暂由香松掌管。 两个多月前陆菀就写信让母亲为香松竹云山奈几人相看着,正好趁着这十来日瞧瞧能否将几人的终身大事定下,待她成为皇后便可准备发嫁事宜,至于子衿与子佩,可再留两年。 谢湛这次与陆菀一起出宫没惊动太多人,宫门外备的也是寻常公侯之家乘的车驾,不算招摇。 子佩几人乘的马车紧跟在后头。 此行会先去京郊陆菀与谢湛埋酒之地,然后再回陆府。 二人少时曾在这放过风筝,这里有山有水,现在回想起来已是多年前的事了,好在,他们还有机会挖出这坛酒。 宫人侍从远远候着,谢湛与陆菀携手朝当年那棵树下行去。 曾经,陆菀以为这坛酒会永埋地下,不成想她竟真的要成为他的妻,这一路太过艰难。 谢湛松开陆菀拿起小铁锹开始挖,在察觉快挖到时动作放缓。 陆菀兴致勃勃从谢湛手中接过小铁锹一点点挖起来,看到坛口时心中充盈着喜悦,直到二人一起将这坛酒捧出。 倏地,谢湛察觉身后不远处似有人逡巡不前,回首望去却什么都没看见,这里树荫遮蔽极易躲藏,若非调动人马搜捕的确难以发现。 此人,是谁。 很快便带着陆菀走了。 天色已晚,陆菀掀开篾帘看着熟悉却又不那么熟悉的街巷心中感慨万分。 离家两载就连巷子两旁的变化都如此大,那,家人呢。 思忖间,手已被谢湛温热的掌心紧紧包裹,“紧张吗。” “不是紧张,是那种迫切希望看到家人却又担心他们与我想象中的模样不一样,希望他们都好,却又担心。” 谢湛没有这种感觉所以难以体会,但她说出来他大概就能懂了。 “放心,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好,都盼着能见到你。” 陆菀颔首,她相信他。 摇摇晃晃的马车渐渐放缓,家,就要到了。 谢湛先下去,很快又伸手去扶陆菀。 陆菀的脚还未落到实处便瞧见匾额下的父亲母亲与兄长,二叔二婶也在,弟弟妹妹应该在院内候着。 母亲正一下下用绢子拭泪,在二人站定后,一众人便齐齐行礼,但因收到的消息是皇上此行不欲让旁人知晓,便只是行礼。 陆菀在谢湛跟前早就没有什么礼数不礼数的,直接扑到母亲怀中诉着思念,手还抓着父亲的手。 母亲没什么变化,倒是父亲,两鬓生了几缕银丝,想来是操劳太过。 陆母抹了抹泪,想说女儿无礼却又没说出口,方才见女儿下车时是皇上亲手所扶,可见二人感情甚好,更何况女儿很快就是皇后,她岂能责皇后。 众人没在陆府外逗留太久就进去了,晚膳已备好,只等入席。 陆家虽人丁不旺,宅子却不小,是先帝赐给祖父的。 在席上陆菀才真切感受到,家中都好,一切都好。 唯兄长陆蕴变化最大,许是已入仕,身上多了些官场之气,行事亦进退得当,与李家眠月的婚期也定下了,在今岁九月。 弟弟陆茗已十七,但他却没有入仕的想法,反倒对二叔经营的商道感兴趣。 妹妹陆蔓已出落成大姑娘,亲事到现在也没定下,但自传出陆菀即将为后的消息提亲的人便络绎不绝,总得细细挑选,只要人好便是门楣低些也无妨。 陆菀与母亲和妹妹说了好些体己话,谢湛与父兄在一块说话,这种时候论的竟是朝堂之事。 晚膳足用了一个时辰半才散,谢湛没让众人相送,只让陆菀一个人送他到陆府外,子佩等人都在门后候着。 二人手牵着手依依惜别,但因在大庭广众之下,便少了许多亲昵之举。 “等我娶你,那日,我会亲迎。” 寻常人娶亲自是要亲迎,但皇帝不同,按着规矩该由娘家人将她送到午门,但她与谢湛之间,没有规矩可言。 “好啊,我等你。” 第176章 大婚 见谢湛乘的马车走远陆菀才缓缓转身。 甫一转身便响起一男子高亢的声音。 “草民贺宗宪,求见昭媛娘娘!” 后头的子佩等人忙快步挡在陆菀身前,不让贺宗宪接近。 陆菀没想到时隔两年还能见到贺宗宪,他此刻已瘦的脱了相,很难与从前那个翩翩世家公子联想到一起。 当初的贺才人假孕害她,谢湛以贺家教女无方为由将贺家所有在朝为官者全部罢免,更下令百年内不许贺氏族人入仕。 “草民并无恶意,只想亲口向娘娘表达歉意。” 贺家虽无人在朝为官,到底有以往的根基在,也称不上落魄。 在得知陆菀会在这日出宫待嫁,他一早便守在宫门不远处,只为了当年微风掀起帷帽纱幔时那惊鸿一瞥。 只那一瞬就令他下定决心要娶她为妻。 陆菀怔了下,眉心微微动了动,“贺公子此言何意。” “舍妹当年行差踏错差点祸及娘娘,诸般所为皆因草民之故,万望娘娘宽恕。” 贺宗宪因此事自责万分,他身为长房嫡长子当年被退婚后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见人,这才致使妹妹为了报复做这样的错事,更害了贺氏全族。 陆菀对贺宗宪没有情意,更称不上了解,但兄长曾赞他秉性良善,否则她就算一直嫁不出去父母也不会同意贺家这门亲。 记得当初贺才人假孕时她还腹诽过一个娘胎出不了两种人,如今看来,是她小人之心了。 “此事过去许久,令妹已得到应有的惩罚,贺公子不必挂怀。” 言罢便一副要走之态,她与贺宗宪不该说太多。 贺宗宪见状拱手一揖到底,“惟愿娘娘,岁岁无忧,安宁永康。” 陆菀眸中再次闪过惊愕,此人的确胸怀坦荡非常人所及。 “多谢,愿公子亦如是。” 贺宗宪颔首离去,这桩事这个人他终于可以放下,贺家还等着他撑起来,他年岁不小也该成家了。 见陆菀安稳入内,暗处的谢湛才放心离开。 夜色愈发浓重,今晚陆菀是与母亲一起睡的,她有许多体己话想与母亲说。 这一晚她将入宫种种还有谢湛待她的点点滴滴都与母亲说了,还说婚后会与谢湛同住宣德殿,母亲却担忧会招致群臣非议。 “即便要非议,也该非议谢湛空置后宫的事。” 陆母听完这些心中倍感安慰,“听你说来皇上的确待你真心,但方才你说每次收到家书都有厚厚一沓银票?” “是啊。” 陆母凝眸长叹,“自你入宫后,你二叔二婶一直怪你,陆葵出事后他们更将所有事怪到你头上,若非皇上决意立你为后到现在他们还会日日念叨陆氏祖训。” 陆菀歪了歪头,家中铺子一直由二叔打理,二叔既怨她至此,又怎会答应父亲给她这么多银钱。 若那些银票不是出自陆府,便只能是谢湛了。 原来,在她入宫初期谢湛就在默默为她周旋,初入宫时谢湛每一次将她推离都在与他自己抗争。 母女俩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歇下。 这些日子陆菀整日与家人黏在一处,一家子和乐融融度过了十来日,香松几人的婚事也基本有了方向。 终于,到了四月十六。 陆母亲自为女儿施衿结褵,原以为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没想到女儿会成为皇后。 陆菀身着翟衣,头戴九龙九凤冠,云髻峨峨,凤翥龙翔,顾盼间眸若明珠,纵敛了神色亦有气势迫人之感。 添妆之人众多,陆母含泪嘱咐女儿,陆蔓亦抹着泪,唯陆菀没有哭。 如今比之前的处境好太多,她可以随时将母亲与妹妹召入宫中相见,便是小住几日也无妨。 吉时将至,兄长说谢湛已至陆府迎亲。 她心中既欢喜又忐忑,在兄长蹲身时已伏了上去。 兄长背着她自院中一路穿行,每一步都走的十分稳健。 自她入宫那日起,陆府内外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兄长并非天才,能以及冠之龄进士及第全凭日夜苦读与那颗盼着她与陆府平安顺遂的心。 她,很心疼兄长。 “哥哥,你这两年闭门苦读该是累坏了。” 陆蕴唇角勾着清浅的笑,宫中险恶,他若不争气些又如何为菀菀撑腰,半晌才意味深长道,“其实想想,若非陆府突生变故我也不会将自己逼的这么狠,又怎能得中探花,是祸也是福。” “是啊,福祸相依,不管发生何事总有苦尽甘来那日。” 直到炮仗声由远及近,她知道,谢湛就在前方等她。 三十二人抬的火红花轿异常华贵,轿帘上印满龙凤交织的图案,宝塔顶部的琉璃泛着金色光芒,坠着的流苏亦是金珠所织。 旗幡飘扬,皇帝一席大红冕服神采奕奕,出尘逸朗的俊颜容光焕发,直到皇后坐进喜轿唇角的弧度也没放下。 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在围观这场帝后大婚,但都被御林军拦在路两旁不得靠近,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接踵,个个皆面头探脑去观望这场举世难得一见的场面。 底下说什么的都有,再次提及帝后青梅竹马的情分,又说起当初街头巷尾言及陆氏女与皇后之位失之交臂一事,如今看来,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红锦毯铺满全城,从陆府抬出的嫁妆车队行至午门还没有尽头。 直到喜轿在午门停下,百姓都没从皇家威仪之下缓过气。 当谢湛牵着陆菀的手踏入皇宫正门那一刻,钟鼓和鸣。 陆菀被一步一步牵引,直到在交泰殿与谢湛共同接受文武百官朝贺。 谢湛从缠着红缎的黑漆描金托盘中取出一枚掌心大小通体洁白的凤印捧到陆菀身前,眸光炙热。 “陆菀菀,我在这万山之巅等你很久了。” “是啊,我终于来了。” 言罢,陆菀眉眼含笑接过凤印递给身后子佩,将手放入谢湛手中与他紧紧相握。 四月十六,陆菀受册为后。 在这一天,陆菀与谢湛在宣德殿饮着多年前二人共同酿的玉兰酒交杯合卺,做了夫妻。 谢湛与陆菀的这份情,终将——自少时而起,至终老而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