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高岭之花的心尖宠》 第1页 《穿成高岭之花的心尖宠》作者:晏夕时【完结】 文案 程雁书穿进了一本烂尾修真小说里。 系统要求他攻略清高绝俗、天人之姿的大师兄韩知竹。 没想到,大师兄是一朵没有俗世欲望的高岭之花。 程雁书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却被高岭之花冻得哆嗦, 周围人纷纷报以感同身受的目光,安慰他:大家都一样,冷冷更健康。 但冷着冷着,又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程雁书受了伤,韩知竹训诫他学艺不精,却捧着药捧着糖,哄着怕苦的他喝药。 程雁书修为不够,韩知竹虽责备他浪费天赋,却在修罗场中不护自己只护他。 程雁书命悬一线,韩知竹毫不犹豫地损了自己的修为和寿数,把他从奈何桥边抢了回来。 得了甜头,程雁书全力贴贴,誓要成为高岭之花唯一的俗世欲望。 但床也爬了吻了献了命也差不多给了,却始终要不到韩知竹一句「喜欢」。 算了,累了,爱不动了!程雁书捧着心碎收拾起小包袱,打算过自己清心寡欲的小日子去。 只是,偃旗息鼓退避三舍的程雁书,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韩知竹告了白。 吻住程雁书泛着潮红的眼尾,韩知竹:「撩我神乱我心之后,你还想跑掉吗?」 * ○高岭之花大师兄x乐天直球小师弟 ●穿书,全私设。1v1,he。 ○修真捉妖是虚的,甜甜恋爱是实的~ 内容标籤: 豪门世家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知竹(攻),程雁书(受) ┃ 配角:师兄师弟,大佬小弟 ┃ 其它:《全世界都在等我破产后失恋》《偏执皇子只想抱走病美人》求预收,戳作者专栏可见~ 一句话简介:这朵花,我摘了。 立意:困境中也要堂堂正正,自强不息 第1章 程雁书睁开眼时,恰有一阵清风卷过,草木的气息异常清晰,又糅和着清幽淡雅的花香,带着甜,却不腻。 随着这阵风过,大片的梨花瓣纷纷扬扬,掠过了程雁书眼神着落之处。 那里有胜雪的梨花树,树下立着个身形挺拔,穿着更甚梨花雪的飘逸古典白衣的男人。 男人穿着古意,一张脸的调性也很有古意,虽然精緻流畅的面部线条可称盛世美颜,眉眼间带着的清冷凛冽却又压住了他那雅致五官里的温润,显得冷肃又严厉。 程雁书和他对了视线,在那男人冷肃视线里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清了清嗓子,程雁书刚想说话,肩膀就忽然被人按住了,施加的力道,似乎是想把他按到地上。 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形,他出于本能地挣扎起来:「等等,这是什么情况?我在哪?你们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倒是按住他肩膀的力道越发增加了。 程雁书便也反抗越烈,一时间,他和按住他肩膀的人竟然僵持住了。 冰封住的盛世美颜眼神一瞥,唇边泛过一丝冷笑,悠然地抬起了手。 手腕一转,指尖便倏时闪出一道淡青色弧光,直向程雁书膝盖而来。 程雁书瞬间觉膝盖酸痛,不自觉地,竟然跪倒在地。 盛世美颜轻哼一声,视线冰冷地扫过程雁书的脸:「开始执罚。」 等等,跪什么跪?罚什么罚? 他记得自己被急速冲过斑马线的车撞倒,一阵剧痛,然后……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仔细听,我很忙。」 什么? 程雁书蓦地勐抬起头。 「任务完成,便可以留在这个作者写崩了弃文的烂尾书的世界。」那声音带着十足的电子腔调,冰冷得紧,「你这本,是四师弟和大师兄的纠葛虐恋。」 「虽然大师兄冷肃端方,眼中只有责任,没有什么世俗欲望,但这是你唯一能生存下去的机会。」 没有俗世欲望还怎么纠葛怎么恋?这系统是不是有大病? 程雁书刚想抗议,系统已经先声夺人:「我很忙,我同时要处理十二万八千一百二十六个你这样的任务者。这个机会要不要,三秒钟考虑。」它冷酷地倒数,「一,二……」 废话!当然要! 「很好。攻略大师兄,和他结侣,就算成功,你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也可以以原身身份留下,直到寿终正寝。」 大师兄? 「想要存活,就快点完成任务。而且你毫无修为,在这个万魔出世的世界里又肩担抓妖除魅的工作,分分钟都有生命危险,自己尽量保重吧。」 程雁书又惊又怕:毫无修为值的凡人要在这妖孽横生的苟命,同时谈好恋爱?这是喵喵的什么书间疾苦? 如果……没苟住命,在这个世界死了呢? 「那就死了呀。你本来就死了嘛。只不过是再死透一点而已。」系统变得暴躁,「去他的,怎么又有新的接入者要处理……我走了。这个世界很简单,你自己摸索,别唿叫我,唿叫我我也不会来,我很忙。下次我再出现,只会是在你失败或者成功的时候。」 然后果断决绝地,声音消失了。 程雁书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鞭子已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背上。 剧痛瞬间裹着冷汗和颤抖占据了所有意识,鞭子落下的冲击同时将毫无准备的程雁书带着直接向前扑倒。 第2页 袭击来得突然又迅速,程雁书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 在他眼睁睁地看着青石板地面瞬间接近,自己的脸即将和青石板地面砸个结实时,又一股弧光在眼前闪过,落在他胸口,一股力道不容抗拒地把他身体硬生生向后推起了。 被那力道压着挺直了背,第二道鞭子便恰好地又落在了程雁书背上。 伤口叠着伤口,剧痛更甚,程雁书再次扑倒,又被推起。 第三道…… 这画面颇像在反覆磕头,程雁书在剧痛中都能听得身后响起几道忍俊不禁的嗤笑。 社会性死亡也不过如此。这脸,丢到姥姥的姥姥家了。 如此反覆,五道鞭打后,推起程雁书的力量倏地消失。痛得失去思考能力全凭惯性的程雁书这次结结实实地和青石板地面砸了个完整。 过了许久,才有两个小童子把程雁书扶起来。 「大师兄,五鞭已罚完。」 程雁书痛到涣散的意识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大师兄」二字,他带着剧痛睁开眼。 被称作「大师兄」的居然正是盛世美颜?! 程雁书原本灰败到不行的脸色瞬间更灰败了几分,这开局,他怎么拿下? 大师兄无视程雁书的崩溃,只冷肃道:「念你这次是受惑而失态,稍加小惩。如果再有此类情况发生,加倍罚。」 说着,他又一扬手。 一根拇指粗细的细棍落在程雁书脚前,响起金属特有的声音。 「从今天起,每天的早中晚饭改为只有中饭,去南极泉将铁杵磋磨成针,才允许你恢復正常饮食。」 铁杵磨成针?开玩笑吧? 一天只给一顿饭?认真的? 他到底是到了哪里? 程雁书愤而踏前一步打算抗议,却又被鞭伤压弯了嵴樑,「哎哟」一声惨唿中,不得不蜷缩起身体,减缓疼痛。 「大师兄!」 一个小少年跑过来,行了个礼:「铸心堂来人,急请大师兄。」 「铸心堂又来?」一个眉眼舒朗,手里执一柄洒金扇的青年担忧地看一眼大师兄,「不是又纵了妖魅吧?」 「勿要随意揣测。」大师兄沉声对执扇青年道,「我去明极堂,你和清游带师弟们且去练功。」 「大师兄。」另一眉目温润的青年忽地拦住大师兄的路线,「雁书也是一时不察才会中了那魅妖的迷障,罚也罚了,五鞭实在也不简单,今日就免了他日课,让他养养伤吧。」 「你们总是护着他,他才总肆意妄为,毫无忌惮,以致于一事无成,毫无长进。平日就算了,真有危险,如何自保?」大师兄冷冽的眼神扫过程雁书,在看到他额角渗出的细汗时,终究嘆了口气,「清游,你送他回房。」 停了停,他又对程雁书说:「今日三师兄保你,但你要知道,若出四镜山,便无人护你,如今妖魅横生,世道动盪,你不懂自保,死了便算,但丢了四镜山的脸面,又如何计较?」 说完,他袍袖一挥,迳自而去。 三师兄过来扶住程雁书,又对拿着洒金扇的青年说:「二师兄,日课就拜託你,我送雁书回房去。」 「三师兄」把痛到说不出话的程雁书送到了屋子里,妥善让他在床上趴着休息好,又点了两个小师弟在门外候着他要茶要水,方才千叮万嘱的走了。 四下归于寂静,阳光淡淡地从窗棂里透进来,偶尔有几声鸟鸣响过。 在这一派清幽中,背部疼痛终于随着时间缓慢减弱了点。 他开始认真分析现在的处境。系统说,他要和大师兄结侣。 结侣的意思……他倒是懂。但和大师兄? 程雁书脑海里闪过盛世美颜但看起来毫无可能性的大师兄,无力感袭上心头:这怎么搞?他背上还满载大师兄的「馈赠」呢! 门在这个时候被敲响,又惊得程雁书勐地抬起了头。 门外响起了清亮的少年音:「四师兄,我是鸿川,你身体可好些了吗?」 「我……咳咳……」程雁书虚弱地答,「没好。」 「可是……」少年音犹豫了一瞬,又怯怯地响起,「大师兄说,请你速去明极堂议事。」 屋内静默了一会,接着响起了程雁书剧烈的咳嗽声。 鸿川怔了怔,期期艾艾道:「四师兄,我知道你有伤……但是大师兄说了,事关重大……不去者,要罚抄训诫十遍才许进食。」 不去,抄就抄。他都要去铁杵磨成针了,都每天只有一顿饭了,还差抄什么鬼训诫吗! 鸿川没得到回应,急了:「四师兄,上次抄一遍训诫你就用了一整日……」 房间里响起一阵急促而慌乱的动静,接着又传出程雁书的惨唿。 鸿川心里一紧,用力推开了门。 他的四师兄跌坐在床边地上,虚弱地对他伸出了手:「扶我起来,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这篇写得超开心,希望小仙女们也看得开心! 比心~~ ------这是gg------ 《爆红后我被白月光碰瓷了》求预收,戳作者专栏可见~ 第一眼见好友叶启渊那桀骜自我的弟弟叶峙渊,谢凝拙就动了心。 但瞭然于好友吃够了爱情的苦,极度抗拒弟弟走上这条弯路,谢凝拙用理智压住了心动。 第3页 三年后,叶启渊意外离世,叶峙渊接手家族医院。 出圈爆红的谢凝拙被公司要求和医院解约长期代言合同,叶峙渊却把他抵在了医院清冷的墙面上:「非得人走茶凉吗……嫂子?」 谢凝拙愣怔一瞬,眼里闪过揶揄:「不好意思,我只认钱。」 没曾想,叶峙渊在正式出任医院总裁的新闻发布会上深情告白: 「康怡综合医院的代言人,我的另一半,永远都只会是谢凝拙。」 年轻有为掌管最顶尖私家医院的帅气霸总,求着顶流当众认爱,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一时间,两人cp的剪辑称霸视频网站,商业价值火箭般攀升, 谢凝拙的经纪人接邀约接到手软,笑逐颜开地浏览起海景房。 只有被叶峙渊压在大床上的谢凝拙,颤着声倔强地问: 「你忘了我是你『嫂子』吗?」 「是吗?」叶峙渊倾身吻上谢凝拙,漂亮眼睛里满是餍足,「但,那又如何?」 ○肆意奔放攻x淡定冷傲受。 ●双向暗恋,1v1,he。 第2章 以被罚得精神恍惚为幌子,加上各种旁敲侧击,去明极堂的一路上,程雁书从扶着自己充当拐杖的小师弟鸿川那里大致拼凑出了自己为什么受罚,和他现在的情况。 ——他这五鞭,是作者让原主凭实力换来的。 大师兄带着原主下山收个妖,结果原主功法渣,定力也差,中了流窜的魅妖施的迷障。 然后,风情满满地爬上了大师兄的床。 结果,被洁身自好的大师兄一脚踹下了床,加赠领罚五戒鞭。 好嘛,原主不干人事,他即穿即背锅,实惨。 原主待着的这四镜山,不止是一座山。除去高耸入云的主峰外,另有四峰在旁合围着主峰,成四象拱立之势。 之所以被名为「四镜」,是因这四峰分别呈现出春夏秋冬四季之形态和物种,且终年维持不变,蔚为奇观。 先师祖游至此处,发觉此地不但灵气充沛,且四季纷呈独有意趣,便留在四镜山开宗立派,就以四镜山为本派之名,歷时已三百余年。 他们师尊虽担任门主一职,但实际上已算得上归隐修道,不问门派之事。因此平日四镜山一应事宜除了有四位长老坐镇之外,都是由大师兄韩知竹主理主导,而二师兄王临风、三师兄魏清游,和他这个四师弟便日常襄助。 此刻韩知竹回急召他去明极堂,也是因为有派中大事发生,需要进行安排商议,按照规矩,他作为第一梯队的弟子,必须在场。 为了减轻鞭伤的疼痛,程雁书没有什么仪态地佝偻着身子扶着鸿川踏进明极堂时,三位师兄都已在其位端方就坐。 明极堂极大,上首位置空着是属于师尊的位置。两侧各自摆了四张椅子,右侧坐了四位长老,左侧,依序排开,就是他们四师兄弟的位置了。 其他小师弟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堂前,程雁书一眼看去,只看到乌泱泱一片足有百十来人。 看到他进来,坐在右侧第一位的白鬍子长老开了腔:「知竹,虽然这次雁书的行为属实荒诞无礼,但也是缘于魅妖迷障,情有可原,你这罚得,哈哈,有点重了。」 韩知竹摇头:「罚的不是他中了迷障后的行为。但凡他自己有心上进,平时略微长进一点修习,怎么也不可能会中如此低等魅妖的迷障,怎能不罚?」 程雁书眼前一黑。 好的,原来全世界都知道他爬了韩知竹的床。 还知道他被韩知竹踹下来了。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社死。 他要怎么顶着这种社死的尴尬,人模人样地坐在这里? 看程雁书僵在门口,魏清游大概是以为他背上有伤,不便行动,于是急急站起走了过来,同鸿川一起扶着程雁书的手臂把他送到了座椅前,又唤:「鉴云师弟,给你四师兄再拿个软垫。」 被点名的小师弟立刻应承着把软垫拿来,魏清游亲自给程雁书在腰后垫好,确认他直起腰也不会磕着椅背,方才安心坐下。 坐在左侧第一位的黑鬍子长老屈起手指敲了敲椅子,示意大家言归正传:「万妖塔底又跑了两只妖,而且铸心堂发现镇住魔魅之窟的四极封印已经越来越淡,怕是撑不了五年七年了。请势已是岌岌可危,到得封印失效,妖魅尽出,又是一场生灵涂炭。今日铸心堂就是为此来与我派商量对策。希望尽快召开四极之会,共同商讨解决之法。」 听到这消息,诸人都面露惊疑之色,窃窃私语声四起。 而听不懂形势的程雁书偷瞄一眼一直沉默不言地看三师兄照拂自己的大师兄,又看一眼正襟危坐却也显得可亲可近的三师兄,在心里再次感嘆自己命途多舛的任务。 魏清游不知道自己被师弟当做了对照组他忧心忡忡道:「铸心堂借莽海渊充沛的灵力,集合了四家的先祖结成封印,据说可镇魔魅之窟两百年。但现在不过才过了一百年,怎么会就撑不出住了?」 「可能魔魅之窟的魔力得到了什么机缘,暴涨了?」白鬍子长老摇摇头,看向他对面的高高瘦瘦的长老,「当年封印魔魅之窟的先祖里便有梁长老之先人,梁长老可对此有所见地?」 梁长老连连摇头:「虽然是我家先祖,但到底年深日久,已不可考,我就不做虚妄猜测了。」 第4页 梁长老又道:「掌门现闭关,一应事务都交由知竹主理,临风、清游和雁书襄助,就由你们年轻人来处理吧。」 王临风「唰」地展开他的摺扇,皱眉道:「只能是想办法重新封印魔魅之窟了。」 魏清游依然忧心忡忡:「莽海渊的灵气已经日渐式微。何况四极之家各家,看着风光无限门高派大,但实则人才凋零,能堪大任者万中无一,又如何集齐四极的均衡之力,去打下封印?」 小师弟鸿川怯生生道:「大师兄讲课时曾经提到过,如果没有四位功法深厚旗鼓相当、能以绝对均衡之力的人一起打下封印,也还有另一种方法?」 「是有。但有悖人性。」韩知竹的脸又冷了几分,「那是最坏的情况下才用的法子。此际无需多做考量。」 「那现下……」 「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跑出来的两只妖抓回去。」韩知竹看看三位师弟,又看过诸位小小师弟,「铸心堂抓一只,四镜山抓一只。铸心堂已经放出寻路蝶,明日一早应该可以确认妖魅所在。我此次带两位师弟下山捉妖。谁愿同去?」 程雁书下意识缩了缩背:自己现在的伤可就是上一次和韩知竹一起下山捉妖弄出来的,这种「好事」,对于初来乍到战战兢兢小可怜的他而言,能避则避。 但诸位小小师弟显然不这么想,竟一个个都面露期待之色,一个接一个地踊跃道「我去」,甚至还有踮起脚尖试图让自己更显眼一点,能被韩知竹看见的。 魏清游也道:「前回是雁书跟着大师兄歷练的,今回大师兄领两个小师弟,再加上我,可好?」 程雁书是万万不想跟着韩知竹的,但一想到任务,他又不得不硬起头皮争取:「我也想去……」 说着,他拉拉魏清游的衣袖:「三师兄,你要去吗?捉妖可危险了……」 魏清游温软笑笑:「无妨,正好歷练。」 程雁书又更压低了声音:「大师兄他……」 声音太小,魏清游听不太清楚,便向程雁书靠近了许多。 「大师兄他又很兇……」 「程雁书!」 韩知竹忽然的点名,让程雁书下意识挺直了背。 得,又痛得龇牙咧嘴,在诸位长老和师兄弟面前失了第一梯队弟子的威严。 「程雁书。」韩知竹看他不答,又点名。 程雁书委委屈屈嘟嘟囔囔:「坐在这儿呢,怎么了?」 「议事中不专注,当罚。」 又来?程雁书申诉:「哪有不专注?我和三师兄说去捉妖的事呀!」 魏清游立刻维护起程雁书来:「确实如此,雁书是担心妖魅危害众人,心忧我派,心忧恐被妖魅戕害的百姓,很有我派『于己于人,无愧无咎』的大义。」 「哦?那我倒是误会你了。」韩知竹说,「既然如此,那便你和我同去,也算将功补过。」 好的,机会拿到了。程雁书内心一喜,不留神动作一大,又痛得弯了腰。 王临风一展他那洒金摺扇:「雁书因罚受伤,照理是不该使用灵药的。但捉妖事大,事急从权,是否可以请大师兄酌情处理,用一用宋长老的灵药?」 韩知竹又冷然看程雁书一眼,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原本作壁上观的宋长老立刻自袖袋里拿出了一个拇指大的小瓷瓶,慨然大方地递出来:「拿去。」 鉴云立刻踏前,替程雁书恭恭敬敬领了宋长老的药。 王临风看向程雁书,满是「你看二师兄为你多鞠躬尽瘁」的自我感动:「用了宋长老特制的还真散,你的伤很快便可痊癒,对捉妖无碍,如此甚好。」 韩知竹看向表情异常复杂的程雁书:「如此,便由你指名此次一同下山的师弟。」 诸位小师弟并不能懂四师兄此刻的心情,只迫不及地将殷切的目光投诸于他,那充满天真单纯的期待和希望,那一个个不停歇的「四师兄」「我想去」「我可以」,让程雁书内心充满了压力和愧疚—— 这百十号小少年里,他压根就一个也不认识啊! 第3章 努力定住心神,程雁书终于想起,这百十号少年里,他唯二能叫出名字的…… 他苦着脸,沧桑点名:「鸿川,还有……鉴云,你们二人一起去吧。」 鸿川和鉴云立时出列,像是被五百万大奖砸中了头,喜滋滋地表决心喊口号:「四师兄,我们一定不辱使命!」 随便吧。程雁书疲倦地闭上眼。 「四师弟看起来受伤很重?」三师兄靠近过来,仔细看他脸色,又抬起手去摸他额头,「倒是没发热……」 三师兄简直是温暖小天使!程雁书苦着脸看三师兄:要是攻略对象是三师兄,就好了! 察觉到一道锋利又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程雁书立刻移开了放在三师兄脸上的眼神和「爬墙」的心思,苦着脸去看目光的发源地。 韩知竹冷然和他对视一瞬,又冷然移开了视线。 程雁书被冻在那视线里,叫苦不迭:这大师兄,简直是冰山本山,他一个恋爱经验为零的,面对一个恋爱绝缘的,这能怎么攻略? 散会后,鉴云和鸿川搀扶着程雁书回到了他的房间,周到地给他上了药。 虽然长老们看起来像是在娴熟地打酱油混退休金,但程雁书也不得不承认,宋长老的所谓还真散,还真是有效果。 第5页 他敷上之后,背部的痛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借着药效,程雁书得以睡了一个安稳的觉。 得到程雁书的指名,鸿川和鉴云仿佛一下子觉得他们遇到了亲生的师兄,一直侍立在程雁书房门外,待程雁书醒来立刻奉上洗漱之物,鞍前马后的,伺候得十分之周到。 程雁书沉浸在「如何苟命」和「怎么和大师兄结侣」的送命题里,虽然背上的疼痛已经减弱很多,但整个人还是显得恍惚又颓废。 鸿川和鉴云只觉四师兄一定是伤还没好,便请程雁书又趴在床上,解了上衣,再给他敷上还真散。 鉴云甚至从饭堂偷了一个大白馒头,带给没有完成铁杵磨成针任务而一天只有一顿午餐可以吃的程雁书充作晚餐。 趴在床上,啃着师弟进贡的爱心馒头,程雁书认真开始给自己这趟重生的穿书之旅理头绪。 在脑中画着思维导图一般,程雁书直接点出关键点:他要苟命,然后回家。 也就是说,他一定要让大师兄和他结侣。 虽然他从青春期就知道自己的取向,但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谈过一场恋爱,也没特别喜欢过什么人,别人青春里发生过奶帅学弟,酷帅学长,甜甜竹马,深情天降,从来与他无关。 程雁书从没想过自己的初恋会从「攻略」开始。 但来都来了,回又回不去,生存总是第一选择,对吧?说不定他和大师兄本就有命中注定的缘分,因此才用这样的契机来展开呢。 无论如何,他要苟下去,他得好好活着。 虽然人生地不熟,好歹他还有个看起来挺威风的师门。虽然大师兄好像并不喜欢原主…… 程雁书一愣:但是大师兄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原主?换个角度想,是不是解决了大师兄不喜欢原主的问题,他的苟命成功指数便更靠谱了一些? 大师兄讨厌的是原主,又不是他本人,这道题,他能解! 想通了这一点,加上嘴里吃着,背上敷着,程雁书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鸿川问:「四师兄,敷了药,感觉可好些了?」 「好多了。」程雁书说,「谢谢啊。」 「不谢不谢!」鉴云把头摇得跟急转迴旋风似的,「四师兄给了我们两人去歷练的机会,我们两人才是对四师兄大大的感激!」 需要这么感激吗?程雁书看了看手里鉴云偷出来的馒头。这颗馒头载满了师弟的纯真,他得回报这份纯真:「能不去还是不要去了,捉妖诶。很危险的。」 「四师兄!我们拜入师门,练功修道,就是为弘扬正法,又怎会懦弱退缩!」 大概以为四师兄是在考验他们,鸿川答得像是宣读誓言一般的激昂。 鉴云也急急道:「我们两人入门晚,虽然年纪在前,但在师兄弟暗地里排的功法名录里,排名不高。这次四师兄给我们机会,让我们能跟着大师兄一起去歷练,得以提升修为,真是想也想不到的好事。」 「我排名多少?」程雁书问。 「这个……呃……」鉴云期期艾艾,觑眼看鸿川。 在背后敷着药的鸿川似乎手抖了,程雁书感觉原本均匀轻柔落在背上的药粉忽然砸下来一堆。 「我记性不太好……」 得,大概率被后辈比下去了。反正是替原主背的锅,程雁书本人倒也不惭愧。他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其实能够自保也就够了。排名高有什么好的?你看大师兄,天塌下来,还得他去顶着。」 「我愿意顶。」鸿川的声音听起来颇严肃,连给程雁书敷药的动作都停了,「我必要如大师兄一般,肩担道义,护佑天下。」 「那多累。」程雁书伸手示意鉴云要水,「你们就没想过,可能大师兄也有累的时候?」 接过水,他喝一口,满意地结束自己简陋的早餐,「说不定大师兄也想有个人可以替他扛一扛,在他累的时候让他靠一靠呢。」 「大师兄。」鸿川鉴云异口同声。 「对啊,我就说的大师兄呀。」程雁书把手里拿着的水杯递向鉴云的方向。 一只手自他手中接过水杯,冷肃但声线很好听的声音响起来:「我知。」 程雁书头皮一紧,立时想要跳起来:「大师兄,我们可没说你坏话!」 韩知竹一手按住他肩膀,不让他动弹:「药刚敷上,别动。」 韩知竹人冷,手却暖,程雁书稍微安心了一点,又认真说:「我真没说你坏话,你别罚我。」 鸿川和鉴云紧张地肃立在旁,不敢吱声。 韩知竹把从程雁书手里接过的水杯放在桌上,再仔细看了看程雁书背上的伤口,语气冷然:「确实罚得有些重。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修为太弱。」 「明明是罚我的人打得太狠。」程雁书委屈嘟囔。 「执罚的力度,是全山师兄弟的修为能接受的最低力度。」 取平均值?这么智能吗?换个角度想,这意思是,原主他一个第一梯队的四师兄,连小师弟的修为都赶不上?这是在及格线以下啊。 原主但凡努力点,程雁书现在不是就能苟得轻松一点吗? 他恨铁不成钢地长嘆一口气,非常真挚地抬眼看韩知竹:「大师兄,我想变强,至少在捉妖的时候能够自保,有快速达成的办法吗?」 第6页 韩知竹眼神微微一动:「你想提升修为?」 程雁书期待点头:「可以的吧?还来得及吧?」 「十年前你就当如此。」韩知竹说,「到得如今,虽然你天资卓绝,也很难达到上乘境界。」 韩知竹都要贊一句的天资卓绝,竟然就被原主荒废了。程雁书也非常遗憾:「不过不是说,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吗?」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程雁书如此上进和正面,韩知竹倒是看着他,眼神探究,没有说话。 「大师兄,」程雁书迎上韩知竹探询的视线,轻轻笑了笑,「你原来,这么关心我呀?」 仰着头看着他的笑容又软又乖,韩知竹只觉心里一动,却不知那种异样是为何。他摇头:「关心?不,我一直都很不喜你不学无术,浪费天资。」 「可是,我不学无术,对大师兄影响很大吗?」程雁书提问,「是会影响师门声誉,还是会带坏师兄弟的学习情绪?不管哪样,我都可以从现在开始改。」 「声誉和师兄弟倒是无妨。但你修为低,便不能自保。世间不太平,你若不能自保……」 「原来大师兄,你会讨厌我,是因为你担心我,这就是关心呀。」程雁书又看着韩知竹笑了,「大师兄,不要放弃我,我愿意接受组织的再教育,重新做人。你面前的我是一个新的我,我会努力变强的。」 韩知竹沉默地凝视着程雁书,像是不认识他、又像是不相信他。 过了一会,他才拿出一个玉色的药瓶,递给鉴云:「还真散融入肌骨之后,再替四师兄把这生肌水敷上。」 鉴云接过药瓶,程知竹又道:「铸心堂已经锁定妖魅位于雍州城西郊,我们明日一早下山。」 说完,他不再看程雁书,转身离开了。 替程雁书把韩知竹拿来的生肌水仔细敷上,又周到地替程雁书整理好被子,让他能舒服地趴着好睡后,鸿川和鉴云才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安稳入睡的程雁书,又在刺痛中醒来了。 而且他的视线,居然又是一下无限接近青石板地面,一下又被抬起。 程雁书懵了:怎么他又在前仰后合如磕头般的被罚? 在这反覆中,他看到了面色铁青的韩知竹。 他是怎么又得罪大师兄了吗? 三鞭过后,执罚停了。程雁书忍着痛看韩知竹,艰难挤出一句:「我又闯祸了?」 韩知竹蹙着眉移开视线。鸿川小声回答了程雁书:「四师兄,你灵力……很弱,所以之前中的魅妖的迷障还没除尽,昨晚,你被心魔操纵了。」 心魔?心魔是什么?是他想快点攻略下师兄,可以回家的执念吗? 程雁书可怜兮兮地看韩知竹:之前受五鞭是因为他爬了韩知竹的床,现在又是受的鞭刑,莫不是被那什么魅妖的「迷障」操纵着,他又爬了韩知竹的床? 鸿川越发小声了:「你昨晚在明极堂堵住巡夜的大师兄,说,要和他……要和他……」 期期艾艾的鸿川让程雁书心沉了底:他是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吗? 韩知竹冰冷的声音响起来:「你说,要和我,共享无边欢乐。」 第4章 什么?! 心魔是带着他这样赶进度的?弯道超车,明显犯规啊! 程雁书瞳孔地震了。 韩知竹森然继续道:「可见魅妖的迷障尚未全解,你心智仍是迷乱未清。是以我请出梁长老的除魔鞭,你才暂时得以心智清明。你自问,该打吗?」 「该打,该打。」程雁书可怜兮兮地点头。 「都贊你天资卓绝,你却一贯不学无术。」韩知竹的语气更又冷肃,「今日起,你每日随我琴修一个时辰,不把《清心净神决》修炼到第五层,罚。」 又罚?! 程雁书苦不堪言,却又无可奈何。 「你且去上药,半个时辰后明极堂前汇合,下山。」韩知竹扔下这句话,走了。 虽然前一日敷了还真散,还敷了韩知竹给的生肌水,程雁书的背上已经奇蹟般的光洁如新,像是从未受过鞭伤,但他明明前一天才受了罚,一早上又受罚,怎么说都是伤上加伤,实在过于兇残了 下山途中,程雁书刻意和韩知竹保持了五步远的距离,跟着鉴云鸿川走在一起。四人身后还跟着百十号小师弟,井然有序地送行。 他委屈地问小师弟们:「大师兄就这么爱罚人吗?」 「是啊。」鉴云以一种被大师兄罚是多么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事的语气回答,「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大师兄掌刑执罚,必然是当罚则罚,才能成以约束嘛。」 「所以,大家都被罚过?」 「也有,不多。」鸿川小声说,「大师兄一般是以训诫为主,惩戒为辅,而且他罚得有理有据,大家也都心服口服。只不过大师兄吧……就很……肃正,所以一旦执罚,就不怒自威……」 懂,就是冷得让人保持距离嘛。 韩知竹让小师弟们心服口服又威严恆在的背影落在程雁书眼里。 他身形挺拔,行走时步幅均等,速度均衡,端方中自有凛然之态。加上那张脸,谁看了都会贊一声,四镜山真真出了个精彩绝伦的好人才。 而自觉拉低了四镜山平均风评的程雁书非常害羞地问出:「我是不是被大师兄罚得最多的那个?」 第7页 鉴云毫不迟疑地答:「我觉得是。」 鸿川到底成熟稳重一些,顾着程雁书的自尊心:「我们这些入门晚的小师弟,当然不能和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比呀,大师兄原本也就和三位师兄相处最多。」 「算了,我就是受罚最多的那个,多到我已经都根本记不清自己为何受罚了。」程雁书问,「我从前是为什么总受罚?」 程雁书的话一出口,鸿川和鉴云变了脸色,两个人鬼祟地对视一眼,又垂下视线装作若无其事。 「怎么了?不能说?」得不到答案,程雁书不解。 鸿川和鉴云又互看一眼,鸿川使了个眼色,鉴云只得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四师兄你从前……从前吧……就是……有点不学无术……」 「这样啊……」程雁书握紧拳头,「那我可得奋起直追了。」 韩知竹脚步忽然一顿,回头看了程雁书一眼。 那眼神殊为复杂,程雁书一愣之下,韩知竹却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走到四镜山巍峨山门处时,山门外竟然肃立着十几个墨绿色衣衫的外门弟子。 一见韩知竹他们,便齐齐整整地行了礼。 墨绿色衣衫的外门弟子弯腰的高度出奇一致,站在山门阶梯上的程雁书看去,活像十几个倒l型立于眼前。他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韩知竹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眼睛里没有情绪,只有冷然,但视线一触,无形的沉重便压上了程雁书心头。 那沉重,大概应该解读为,每每如此,不成体统。 程雁书自觉理亏,收敛笑意,扯了扯鸿川的衣袖,保持着姿态的端正,几乎用气声问:「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鸿川低声道:「四师兄没认出来么?这是铸心堂的标准装束。」 鉴云再压低了声音:「四师兄定是迷障还有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浅的一层未散,应该两三日就好了,千万别声张,不然……」 三双眼睛不约而同向挺立于前的韩知竹背部一扫。 「不然」的后面,大家都知道。 三个人很有默契的都闭了嘴。 铸心堂诸人行了礼,韩知竹也回礼问到:「可是大小姐亲自来了?」 那十几个墨绿长衫的弟子便齐刷刷向两边退让,现出他们身后的一辆墨绿描金的大车。 车帘唰地展开,同样身着墨绿衣衫,手中执着一把金光闪耀长剑的白映竹款款步下车来。 她嫣然一笑,对韩知竹道:「长久未见,韩师兄依然丰神俊秀,实乃四极之光。」 「四极?」程雁书问鉴云,「什么四极?」 鉴云捧着「四师兄这迷障必须早散了才好啊」的忡忡忧心:「就是咱们四镜山,和铸心堂、薰风庄、泰云观四大家,在两百年前结了四极之约,以四极封印镇住魔魅之窟……」 「哦,对,对,我想起来了,四极封印嘛。」 程雁书确实想起来了,前日在明极堂提到的四极封印,原来就是这么来的。 「铸心堂盛名仍在,但听说实力已是大不如前……」鸿川小声八卦。 身后送行的百十号小师弟齐聚山门内,和鸿川鉴云距离十分之近,听到鸿川八卦,他们也不由得加入进来: 「铸心堂原本就是靠着莽海渊丰沛灵气而起,拜入铸心堂,即使少三五年苦修,也能登大雅之堂,因此一直是修真之人趋之若鹜的第一门派。但近年来莽海渊灵气日渐式微,铸心堂号召力已是大不如前了……」 「四极盟主一直是铸心堂,再这么下去,我看我们四镜山也可一争长短……」 「那……师尊岂不就是盟主了?然后,大师兄也是盟主了?」 「大师兄当盟主的风姿神采我都可以想见!」 「凛然不可侵,合适,十分合适……」 韩知竹转过头来,冷然的视线扫过一众小师弟们,不知怎么地,最后锁定在了程雁书身上。 又是我?程雁书瞬间头皮一紧。 第5章 大佬,是小师弟们开的夸夸群,我可是啥事都没干啊! 程雁书不自觉地挺直嵴背,正面迎视大师兄很给人以压力的视线,以示自己的堂堂正正。 但他眼睛里不自知地还是积聚了些可怜兮兮。 韩知竹像是不认识这样的程雁书一般,紧盯他看了好一会,才移开视线。 程雁书也终于松了口气,放松了僵硬的肩膀,眼神不经意地就落在了被众人簇拥的白映竹脸上。 白映竹行为举止落落大方英气十足,一张脸又精緻美丽楚楚可人,程雁书不由得对鸿川鉴云道:「这位姐姐好好看啊!」 鸿川和鉴云还未回答,背后像是长了眼睛、耳朵也像是就安在程雁书身边一样的韩知竹又转过头来。 他的视线如前一般锁定了程雁书:「妄议贵客,当罚。暂且记下,稍后发落。」 不大的声音落在程雁书耳朵里,重逾千斤。 虽然不忿,但也知道当下若跳起抗议会被罚得更狠,程雁书只得压住一腔委屈,学鸿川和鉴云一般眼观鼻鼻观心。 在人屋檐下,能怎么办呢。 可以横着走的屋檐本檐韩知竹已经和白映竹见过了礼:「区区魅妖,我们捉到后当即刻送往铸心堂,又何劳白大小姐亲自出马?」 第8页 「雍州城本也是我回铸心堂的必经之路,再则韩师兄擒了魅妖后我可自带回铸心堂封印,也省得劳烦韩师兄再奔波。」白映竹答,「此行若可襄助一二,韩师兄请勿客气。若觉打扰,亦请直言。」 「既如此。」韩知竹道,「那便与白大小姐雍州再见了。」 白映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面上却是不动分毫:「好,我上四镜山拜见尊师,与韩师兄就此别过。」 韩知竹点点头,侧头看向程雁书和鸿川鉴云,又衣袖一扬:「我们走罢。」 程雁书瞪大了眼:这白大小姐明显地表露出想要和大师兄同行的意图,大师兄竟然毫不接招? 原来大师兄真的这么没有世俗欲望的吗? 那他的前途,可真得盖个「命途多舛」的章了呀! 雍州距离四镜山约近一日之距,而铸心堂跑的是寻常魅妖,非到极端情况,只会逃躲,不会作恶,考虑到鸿川、鉴云的灵力和程雁书刚受罚的情况,韩知竹只安步当车带着他们往雍州城走。 不到晚膳时分,他们便已抵达雍州城内。 韩知竹随意寻了家干净的食肆:「我们先用过晚饭,再去西郊,最好今晚便能抓到妖魅,早些回去。」 即使早餐啃了鉴云偷来的大白馒头,午餐也吃了一大碗面条,到这个时间程雁书也饿得很了。小二笑着过来询问要点什么吃食时,他想也不想:「我要吃肉。最好是烧鸡。」 鸿川在桌面下轻轻拉了拉程雁书的袖子。 程雁书侧头看鸿川,小少年清俊的脸带着慎重的告诫,无声地做口型:「受罚中。」 他当然记得自己受罚得可怜兮兮,每天只有一顿午餐可以吃,但是出门办事时可以三餐正常,这个是午饭时他已经非常慎重地打听过了的啊? 程雁书不解,又去看鉴云。 鉴云同样脸带关切,对他无声地做口型:「要茹素。」 什么?程雁书没看懂。 韩知竹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小二立刻知道谁话事谁做主了,殷勤转向韩知竹:「公子几位吃什么?」 「一只鸡,清炖。两个青菜,一份小葱豆腐。另外,一碗阳春面,少油少盐。」 「大师兄你就吃阳春面啊?」程雁书立刻展现师兄弟之间亲人般的温暖,「待会还要打架诶,你不吃点脂肪扛不住的……」 这次,鸿川和鉴云同时用力拉了程雁书的左右衣袖。 力度太大,程雁书的衣服两边都略从肩膀上滑落了少许,有点……狼狈。 怕小师弟被韩知竹责罚,程雁书装作像是完全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快速拉好衣领,又道:「而且光鸡汤也不够我们……」 鸿川更小声了:「四师兄,只有面是你的。」 韩知竹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用规诫的眼光扫过鸿川鉴云,又落在程雁书脸上:「你在受罚中,只能茹素。」 什么?出来打打杀杀的干抓妖的危险体力活,还只能吃全素? 程雁书试图讲道理:「一只鸡诶,鸡汤那么多,喝不完浪费……」 「喝得完。」韩知竹把小二送上来的茶缓慢注入茶杯,「师弟还小,都在长身体,你要和他们抢?」 程雁书理直气壮:「我也长身体,我也小。」 虽然不知道原主的年龄,看韩知竹怎么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师兄年纪不大,程雁书估计原主也就和他自己一样,刚刚二十而已吧。 硬要说还在生长中,也不是完全不符合科学发展观呀。 韩知竹抬眼,注视程雁书,常年冰封的表情合着平缓的语调,问出直戳程雁书心灵的问题:「哦?你哪里小?」 「……」程雁书气苦,这天,没法聊了! 「受罚中。茹素。」韩知竹再次强调。 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端起茶杯,「如果你修为好一点,至少可以把阳春面幻化成想吃的,烧鸡也好猪蹄也好,随意。」 端方地喝下一口茶,放下茶杯,韩知竹做了结案陈词:「可惜你平时不好好修炼,只想躲懒,现在困坐愁城,理所当然。」 落后就要挨打,伟人诚不我欺。程雁书没了法子。 他转而小声向师弟印证:「把阳春面幻化成烧鸡的话,我吃下去的时候,会觉得它真的是烧鸡吗?」 如果可行,那么他拉着鸿川鉴云一起努力搏一搏,三个人的修为换个阳春面变烧鸡,也应该可以达成吧。 鉴云摇摇头头:「看着是实打实的烧鸡,但,物有本质,吃起来,口感还是阳春面。」 什么?「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这是,」韩知竹看着端着阳春面走近的小二,修长手指示意向程雁书的位置,「自食其力。」 小儿把阳春面放在程雁书面前,又殷切地大声报菜名儿:「阳春面,少油,少盐,一大碗!」 程雁书看着那碗冒着腾腾热气,没有油花,没有卧着鸡蛋,葱花都没几点的纯面条,眼里泛出了悲哀。 作者有话要说: 程雁书:大师兄,白大小姐很喜欢你啊! 韩知竹:大师兄也很喜欢你。 ======== 第6章 悲哀归悲哀,饿着肚子的身体很诚实地驱动着程雁书拿起了筷子。 虽说少油少盐葱花都少吧,但这面还真的,不难吃。 第9页 程雁书毅然决然地夹起了第二口。 但悲惨的人生在于,即使只能吃到一碗阳春面,也被人给打扰了。 店里忽然响起桌子破裂的声响,吓得程雁书手一抖,夹着面的筷子直接戳到了人中上。 紧接着那发出声响的方向更喧譁了:「咱家公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装什么三贞九烈?签卖身契兑银子的时候怎么不烈?」 另一个油滑的声音跟着嚷:「聪明的就自己洗干净爬到公子床上去,服侍好了,有你好日子过!」 一个更油腻的声音起闹:「就是,你以为咱家公子的床,谁都能爬的?赏你的福气懂不懂?」 爬床…… 这词,敏感地触动了程雁书的神经。 他放下筷子,快速瞄了韩知竹一眼。 韩知竹根本对喧譁吵闹充耳不闻,只慢条斯理地喝着他的茶。 程雁书看向喧譁处,一个面容俊俏身体单薄的小少年,正被两个家僕模样的人扭着手按住,另有一衣着装束华贵但样貌着实猥琐还颇有些肥胖的男人,捏着那少年的下巴笑得让人反胃。 这是,强抢民男? 这能忍,他还是一个好青年吗? 这几个人看着武力值不高……程雁书在心里合计,他和鸿川加上鉴云,应该能打得过? 实在输了,韩知竹在场,总不可能看着他们被外面的人欺负吧? 被制住的小少年身子颤抖着,却鼓起勇气辩驳:「我签卖身契是做工……」 「做什么不是做,哈哈哈哈……」 猥琐的笑声越发辐射广博了,程雁书忧心地看了看自己两个亲师弟,很怕他们幼小的心灵受到不合适的毒害。 韩知竹直到此刻才侧过头,无波无澜地看了看案发现场。 就在他侧头的这一瞬间,一个小茶杯快速地被鸿川从手里递到了鉴云手中。 鉴云又闪电般地把它塞进了程雁书手里。 程雁书下意识接过,不解地低下头,在桌子的掩护下看去:小茶杯里,装着合计一口能喝完的鸡汤。 里面还沉着一小块白花花的鸡腿肉。 人间有真情!师弟还是亲的好! 程雁书一下子就把那口鸡汤闷进了口里。 烫,但美味。 韩知竹回过头来,又慢条斯理地喝起了茶,仿佛不想对别人家的事情有所掺和。 程雁书埋下头,靠着阳春面碗的掩护嚼碎了那块鸡腿肉,然后借着鸡汤的热量,一拍桌子,打算去除暴安良。 这一拍桌子的响动恰好在猥琐的笑容落下之后,瞬间吸引了那群强抢民男的恶汉的注意力。 视线齐齐集中到程雁书身上,那猥琐胖公子眼睛一亮:「哎哟,这里有个更好看的!」 程雁书站了起来:「那我就给你点好看的。」 他话音刚落,桌椅破裂的声音徒然又响起。 一把泛着流丽银光的长剑同时压住了两个扭着单薄少年的手的家僕的咽喉,带着活泼笑意的声音轻快响起:「你们猜,我敢不敢割下去呀?」 两个家僕立刻松开了手。 单瘦少年脱了力,向前扑去。那银光长剑挽了个剑花,带出气流,稳住了少年的身形。 随后,一个眉目舒朗神采俊秀的青年踏前一步,右手一扬,长剑入鞘,左手一展,扶着单薄少年的手臂,把少年带到了自己身后。 「你是谁?」那猥琐胖公子见有人出头,立刻叫阵,「我可是……」 青年活泼的话语里竟然能品出满载的真诚:「凭你是谁,小爷都是你爹。」 胖公子立刻被激怒了,抄起一把椅子就砸向青年。眼看椅子即将砸上青年帅气的脸时,却不知怎地,爆裂开来,碎成手掌大小的木片儿,四下飞散。 随即青年长腿一迈,家僕们也没看清他到底是个什么动作,就见自己主子被青年压在了墙壁上,双脚够不着地的形成了一个可笑的青蛙姿势。 四散的桌椅碎片袭到韩知竹身后,他衣袖一挥,碎片又立时变了方向。 最终越过青年,接二连三「夺夺」作响地钉在被压在墙壁上的「青蛙」硕大的脑袋周围。 青年愉悦一笑,松开了手,「青蛙」腿蹬了两下,终于够到了地面。 然后他跳起来:「你们等着!我爹一定要你们的脑袋!」 「泰云观薛明光,脑袋一直顶着,等你来拿。」 他的声音依然轻快又活泼,甚至还对那胖公子抛了个媚眼。 也不知道是媚眼太好看,还是泰云观的名头能压人,那猥琐胖公子忽然气焰全消,灰熘熘抬腿就往店门口跑。 「且慢。」薛明光笑吟吟,「你得赔店家银子。不过这小少年卖身的钱我得还你,那就交出卖身契,两不相欠好了。」 猥琐胖公子抖抖索索掏出一张卖身契,往地上一放,拔腿跑出了店门。 那边猥琐胖公子跑出了店退了场,这边俊俏单薄少年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抱住了薛明光的腿:「公子你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定好好报答公子!」 薛明光扬扬手,那在地上的卖身契就到了他手中,他扶起少年,递出卖身契,从袖袋里拿出一锭银子,又顺手取下了剑上工艺繁杂,样式精细的银色剑穂:「你拿着这穗子,当做印信去泰云观,报我名字,会有人妥善安排你,住处和温饱都不用担心。」 第10页 少年不接卖身契和银子剑穂,紧紧拉着薛明光的手臂:「公子的大恩无以言报,我愿以身相许!」 程雁书想起自己看过的吐槽:大恩不言谢,是以身相许,还是做牛做马,都得看恩人的条件和颜值。 他忍不住噗嗤一笑。 韩知竹立刻又盯他一眼,似乎觉得这种场合他笑得不成体统。 而薛明光立刻拂开少年的手,快步走到程雁书身边。 他一伸手,揽住了程雁书的肩膀:「我心有所属!」 程雁书:? 少年:「恩公!我不介意……」 薛明光:「但是他介意!我对他发过誓,我对他的心当表日月,如有二心,天打雷噼!」 程雁书:…… 少年:「恩公……」 薛明光:「我还这么年少有为,未来可期,君子如玉,山高水长……你忍心让这样的恩公我、被天打雷噼吗?」 作者有话要说: 程雁书(瞪薛明光):莫挨老子,我答应让你用我了吗? 薛明光:江湖儿女,随遇而安,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 第7章 那被薛明光救下的少年终于是收下卖身契,拿着银子和剑穂,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薛明光向掌柜的赔了砸店的银子,便晃悠着晃到了韩知竹他们这一桌。 他见了个礼:「两位师兄和两位师弟,可是四极同门?」 看韩知竹还了个礼却不太想深入互动的模样,程雁书只得挺身而出。他隐隐约约记得小师弟向他科普的四极里有泰云观这名号,便答:「四镜山。」 薛明光露出「果然如此」的笑:「那这位比我更君子如玉的师兄,可是四镜山韩知竹大师兄?」 被点出名字,韩知竹被迫出场:「听闻泰云观少掌门一直闭关潜修,未曾想今日有缘得见,果然丰神俊秀。」 「哪有什么闭关潜修啊……就是我叔叔觉得我不够沉稳,不允许我出泰云观范围而已。」薛明光活泼外放,丝毫不介意自曝其短。他转向程雁书,显然对程雁书更有兴趣,「未知这位师兄名讳?」 「程雁书。」 「雁书啊,」薛明光把自来熟这一套修炼得炉火纯青,又揽住了程雁书的肩膀,「刚刚你没拆穿我,是不是对我也颇有仰慕?」 这就太过自恋了吧? 程雁书一把掀开薛明光的手,离开他远一点,向韩知竹那边靠了靠:「我那不是给你面子让你下台阶吗?」 「真的?那就好,那我们可以当朋友。」薛明光情真意切地表示满意,「我定了亲了,虽然可能会被对方退婚,但是在退婚前我还是得洁身自好,所以我得确定交往甚密的朋友对我没有不该有的觊觎,这是该有的道理。」 说得好像多少人觊觎他一样……程雁书无奈:「可是,薛师兄,我也不是很想做你的朋友啊?」 「这个就看你我的缘分了。」薛明光道,「刚才似乎打扰到师兄师弟用餐?适才听雁书说想吃烧鸡?不如我再治一桌饭菜,作为赔罪如何?」 呀,请吃饭。如果是这样上道的朋友,那还是可以交交的呀。 程雁书满含期待看向了韩知竹。 别人客客气气地请,我们总该客客气气地接受吧? 韩知竹却只淡淡摇头:「不必。」 程雁书的期待破灭了。 得知韩知竹他们是去往城郊捉万妖塔逃出的妖魅,薛明光立刻自主地加入了同行的队伍。 他把胸脯拍得山响:「我泰云观为四极之一,若魔魅出世,四极守望相助,彼此唿应的契约绝不违背。」 程雁书倒是把心思放在了他刚发现的另一件事情上。 ——江湖子弟似乎都定亲很早? 离开已然七零八落的食肆,薛明光以「雍州城是我泰云观的保护地,我来领路」而昂然走在了最前。 程雁书靠近韩知竹,状似同门师兄弟想闲话家常地问:「大师兄,三师兄他定亲了吗?」 韩知竹深沉地摇头:「未。」 程雁书又问:「二师兄呢?定亲了吗?」 韩知竹:「未。」 程雁书更状似自然随意地问:「大师兄,你呢?」 「我?如何?」韩知竹不答,却问。 「你有没有定亲?」 韩知竹和他对视一瞬,移开了视线,依然不答,同时衣袖一挥摆开程雁书的手,不置一词地走开了。 这大师兄,真的很难接近,更别说「攻略」了。 程雁书看着韩知竹的背影,茫然不解,却又不得其法,也只安慰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吧。 到得黄昏临近,他们已经出了雍州城的西门,韩知竹停下脚步,往远处山谷望了望。 程雁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山谷被黄昏深紫混沌这黑黄的天色笼罩,一片蒙昧中隐约可见一户小院。院后有粼粼反光,似乎有条小溪流。 「嚯,依山傍水,聚气之地呀。」薛明光手搭凉棚,视线同样落在那户小院上,「选这样地方潜伏躲避的妖魅,是不是脑子不好?」 程雁书不太懂为什么薛明光说妖魅脑子不好,韩知竹却开了口:「鸿川,鉴云。」 两位小师弟立刻收紧心神:「在。」 「你们来看。」韩知竹说,「此地,如何?」 第11页 鸿川抢答:「正如薛师兄所言,此处分明是聚气之地,修为之人居于此,事半功倍,大有进益。」 「反之,」鉴云答,「甲之熊掌,乙之□□。对灵力修为有所进益的灵秀之地,却反而是妖魅魔障之流的穷山恶水。」 程雁书恍然:难怪那些妖魔鬼怪都在什么坟地啊,乱葬岗啊,黑风山之类的地方蜷缩呢,原来是因为它们需要的气势就是那种流派的呀。 韩知竹似乎对小师弟的功课考较结果算是满意:「不错。」 鉴云暗地里握了握拳,似乎是个「耶!」的意思。 鸿川也暗地里握了握拳,似乎是「下次我一定更加油!」的意思。 师弟们都这么有上进心吗?程雁书默默后退了一点点。 薛明光由衷地在程雁书耳边小声赞嘆:「你们家大师兄好有大师兄的风范,我泰云观自愧不如。」 是你这个少掌门自愧不如吧……程雁书充满同情地看一眼薛明光,真心地给了他六个字:「好痒,离我远点。」 继续前行不久,再转过一个山壁形成的转角,估计就要看到农家小院了。 程雁书心里瞬间紧张了起来,生怕转弯忽然窜出来一个妖怪,把从来没有见过活着的妖怪的自己给活活吓死。 他立刻下意识地走快两步,带着点讨好拉住了韩知竹的衣袖。 韩知竹感知到他的动作,抬眼一瞥程雁书拉住衣袖的手,又看一眼明显在紧张的程雁书,虽然没有出声训诫,但却利落一挥手,就把程雁书的手挥开了。 小气……程雁书腹诽着。但看连两位小师弟都神色沉稳,步伐坚定,又略安了点心:肯定是没有危险气息,他们才如此淡定嘛。 没曾想韩知竹转过转角便毫无预警地忽然停了步。 程雁书毫无准备地一头撞在了韩知竹的背上。 「干嘛啊?」他嘟囔一句,又往后跳开,「妖要来吗?来了吗?」 第8章 「没。」答他的是薛明光,「铸心堂来人了。」 程雁书抬眼,越过韩知竹肩膀看去。 小院门口停着的比院门大一圈的车,正是在四镜山山门前程雁书看过的那辆。 十几个铸心堂的弟子在车边端正肃立,整齐划一。 让人一看就平生「虽然不了解这个门派但能如此纪律严明,一定好厉害吧」的心理。 看到韩知竹他们出现,便有一弟子踏至车前,躬身向车里的人报着情况。 车帘掀开,白映竹下了车。 薛明光「噫」了一声:「白大小姐怎么亲自来了?」 程雁书揶揄道:「会不会是也对你颇有仰慕?」 韩知竹若有似无地又扫了程雁书一眼。鸿川拉拉程雁书的衣袖:「四师兄,少说些话。」 不让吃肉,还不让说话,程雁书很委屈。 薛明光对于一把揽住程雁书的肩膀这个动作似乎已经驾轻就熟:「不可能,有你大师兄在,白大小姐怎么会仰慕我?」 白大小姐和大师兄…… 程雁书皱着眉动了动肩膀,却挣不开薛明光握着自己肩膀的手。 他终究放弃了抵抗,免得动静过大又引来大师兄的关注。 白映竹已经换过了一身午时在四镜山门前见面时不同的衣裳,墨绿的裙衫换成了更飘逸的淡青色裙衫,上有金线细细绣出的款款修竹,衬着她修长秀致的身形,十分好看。 「薛少掌门也来了。」她大大方方地和薛明光打过招唿后道,「我已细细查过,此处暂时没有妖魅之气,但这院内处处皆显示有人常居,却又一直无人出现,看来,我们今晚必得在此守着了。」 韩知竹和薛明光均无异议,白映竹又对他们做了个「请」的姿势:「院内已备下茶点。」 铸心堂的弟子早已在院内已支起一张八仙桌,八张椅子摆得跟铸心堂弟子一样规矩。 白映竹款步走进院内,抬手做了个手势,院内的三开间屋里霎时走出七八个弟子,捧着茶和点心,还有面和汤盅,琳琅满目地在八仙桌上排开。 薛明光和韩知竹与白映竹也没过多客套,安然坐下了。 程雁书坐下时,韩知竹却轻轻咳嗽了一声。 程雁书张开嘴又停住,闭上嘴又张开,如此反覆两三次,终于上牙齿咬住了下唇,唇齿间透出一口深深的丧气。 起身就起身呗。 薛明光对他这坐下又弹起的操作十分不解:「雁书啊,莫非是刚才在食肆内打斗时,不慎伤了尊臀?」 谁打斗会伤臀?! 程雁书在心里把薛明光揪住衣领狠狠按在了墙上。 白映竹也关心地问:「可是没有合程师弟胃口?」 韩知竹道:「非也。他……」 程雁书忙忙抢了韩知竹的话:「我辟谷。」 开玩笑,他能让他半夜爬了韩知竹的床又被轰烈地踹下来的事迹传遍四极吗? 薛明光:「哇!雁书你修为之心如此坚定,想必灵力也磅礴如海!我万分仰慕!」 看他那一脸不真诚的样子,程雁书带着「泰云观的少掌门为何如此不靠谱!」的无语在心里点评了一句「浮夸」,又看鸿川和鉴云,低声:「走吧。他们都是高端玩家,我们不凑热闹。」 鸿川和鉴云看着桌上品种丰富热气腾腾的食物,彼此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 第12页 「四师兄,我们还小,在长身体……应该是再吃一碗素面做宵夜的。」 「是啊,四师兄,毕竟晚上可能会有妖魅,我们修为浅,比不上四师兄……」 很好,很好。利益战胜了感情,美食摧毁了师兄弟的情谊。 程雁书的上牙齿又咬住了下唇。 坐在院后的小溪边,看着水流潺潺,月色融融,原本应是惬意感受闲适之美的程雁书,只觉得深深寂寞。 寂寞到像是一整个星球只有自己一个人存活,看日月升起,也不觉得有任何希望,反而满溢着无尽荒凉。 是那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悠悠」,六合八荒,九天五洋,都只有自己能懂得自己有多寂寞的寂寞。 还好,在那寂寞逼得他心都要抽搐的时候,鸿川哒哒哒地跑过来,鬼鬼祟祟般地从袖子里抖搂出了一个大白馒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递到程雁书手里,又飞也似地跑了。 馒头入手的温热,满是人间烟火的暖意。 鸿川怎么看怎么像是逃窜的背影,就着这点暖,到底是把程雁书落寞的心给拽回来了点。 只是馒头吃到一半,他忽然感觉,身后似乎有种不太对的。让他嵴背紧绷的气流,慢慢侵袭而来。 妈耶,是妖来了吗? 程雁书深唿吸一口气,勐然回头。 很好,嘴角噙着一小口馒头的他,和踏月而来的韩知竹对了个正眼。 还好那一小口馒头虽然显眼,却并不十分诱人,韩知竹的目光平静无波地从程雁书脸上拂过,忽略掉了馒头:「随我来。」 程雁书下意识地问:「去哪?」 韩知竹却不答,转过身,又踏着月色走向院落。 没辙,跟着吧。 韩知竹缓步走进了院中。院里摆出晚餐的八仙桌已经撤了,却又出现了三个闪着粉白莹润光泽的,足有一人高的圆润小球,看起来材质似乎是珍珠。 程雁书没忍住,伸出手若无其事地摸了摸。 手感确实也像珍珠。 这么大的珍珠,壕,真壕。 韩知竹抬手一指,淡青色弧光从指尖漫开,在程雁书搭着小球上点了一下。 小球缓缓地绽开,露出一个可供一人进入的小空间。 韩知竹定定地看着程雁书,不说话。程雁书犹豫了:韩知竹这是要他进去? 韩知竹不动声色,默然站在原地,等程雁书自己动作。 程雁书嘴角隐晦地抽搐了一下:「大师兄,我……你……这……共处一室,你介意吗……」 韩知竹悠然瞥他一眼:「你的迷障还没除尽?」 「除尽了!」程雁书斩钉截铁地正色,「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既然迷障已除尽,」韩知竹不徐不疾道,「那你还有何担忧?」 …… 程雁书看着自己大师兄那张好看得紧的脸,嘴角又抽搐了一下。 然后他一甩衣袖,步入了那个小空间。 一步踏出,豁然开朗。 小珍珠内部竟然是足够十几人坐而论道的方方正正规规整整的房间,有被褥整齐的床榻,有屏风隔出的浴桶,还有坐席和一架放置在案几上的古琴。 甚至还有不知从何而起的带着清爽气息的风轻过,捲起案几上燃着的青竹薰香,拂过床榻前淡青色轻纱帘,一派飘逸闲静。 鸿川和鉴云在坐席上打着座,听到程雁书进来的声响,齐齐睁开眼,站了起来,又恭恭敬敬地对刚走进来的韩知竹行了个礼。 韩知竹:「你们二人去外边巡一巡。」 齐声道「是」,鸿川和鉴云抬脚往北辰珠外走。韩知竹又道:「若有妖魅之气,不要逞强,不要妄动,即刻来唤我和四师兄。」 鸿川和鉴云刚走出去,韩知竹冷冷的声音便落到了程雁书紧绷的神经上:「脱衣。」 第9章 哈?什么?脱衣?脱什么脱?衣什么衣? 程雁书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师兄,你说什么?」 韩知竹走到案几前,盘腿坐好,双手轻轻拂过琴弦,带出一阵古朴又清丽的琴声。在这高雅的琴声中,他看着程雁书,朗声道:「我说,脱衣。」 「大师兄!」程雁书大惊失色,这是考验,还是诱惑? 他认真说:「我发誓,那个什么魅什么妖搞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迷障,真的已经清除得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渣都不剩了!真的!干净得比我银行存款都要干净了!大师兄,你信我!」 空气里一片死寂,韩知竹抬起按在琴弦上的手,凌空对他侧边不远处的屏风一拂,再向程雁书一指。 淡青色弧光闪过之后,屏风悠然侧移,显露出后面的木质浴桶。 待程雁书被连人带衣服甩进了浴桶后,屏风又悠然移动回原处,在他和装着程雁书的浴桶间隔绝了视线。 水花四溅中,韩知竹的声音清远:「既然你不愿脱衣,那就这般沐浴净身吧。」 程雁书持续懵懵中:沐浴净身? 「这会儿就开始参禅入定了?」微风又起,隔着屏风隐约可见韩知竹衣角随风轻拂,那侧影像是高洁的仙人。只是他说出来的话,扎扎实实地把程雁书砸在了地底:「别发呆,快些沐浴净身,再来琴修。」 啊,对了,琴修,好像是有这么一点模煳的印象。 第13页 程雁书想起了不把啥诀修炼到第五层,韩知竹就要罚自己的记忆。 他恨恨地踢了一脚水,浴桶外他砸进去时漾出的水花又增加了一点容量。 风又过,这次不单扬起了韩知竹的衣袍,也扬起了他的发,舒展飘逸的侧影在调试琴音的声响里,跟着薰香一起印上屏风。 程雁书「沐浴净身」完毕后,是怎么样进去的,就怎么样出来了。 湿透了的衣服带着水,在地上汪出一片狼藉。 韩知竹看程雁书一眼:「不换衣?」 怎么换?程雁书带着几分赌气开始打坐:「不冷,不换。」 韩知竹便也没有再跟他说什么,只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抬起,按住了琴弦。 一串如凤鸣于渊的音调倏而扬起,灵动清越,像是有轻风盈心,连程雁书原本留存的几分不忿又不顺的情绪,一併吹走了。 「凝神,静心,调整吐息,气随意走。」 韩知竹略低沉却又带着磁意的声音响起,仿佛贴近在程雁书耳后。 程雁书放松了身体,调整好唿吸,渐渐融入了琴声描绘出的意境中。 直到琴声停下,又过了一会儿,程雁书才从一片清明的境界里回过神来。 所以,自己是真的入定了?这么简单吗? 不止神清气爽,感觉身体都轻快了,而且被扔进浴桶弄湿的衣服,好像都没有贴着身子,让他感觉难受了。 程雁书一摸衣服,发现已经干了。 是他入定了很久的时间?还是韩知竹在琴声里融入了灵力,给他烘干了? 修真还可以这么玩吗?厉害啊。 程雁书想着,忽然又自己了自己一个否定:不应该啊。 大师兄天天就想罚他,怎么可能对他这么体贴? 多半是在琴修中需要注入灵力,而灵力有了烘干衣服的副作用吧。 程雁书那刚结束琴修就乱跑的思绪似乎又被韩知竹捕捉了,他拨了拨案上的青竹薰香:「看来琴修效果不够,杂念仍多,当罚。」 「又罚?」程雁书委屈,「铁杵磨成针还没罚完呢!」 「罚……今夜你和鸿川、鉴云一起,在北辰珠外守夜吧。」 这,虽然是罚,但却是程雁书意想不到的轻松罚法,他压抑住心里的庆幸,答道:「好……」 但他的话被韩知竹迅速截断了。 韩知竹衣袖一挥,空气里忽然激发出层层气浪,绵延地向周围辐射扩散,甚至漫出了北辰珠。 过了一晌,气浪又层层漫回北辰珠内,全数收归于韩知竹所在的圆心。 韩知竹抬起眼,声如薄刃:「有异!」 「啊?在哪?」程雁书茫然四顾,不知如何应对。韩知竹衣袖一扬,快步走向北辰珠外。 再不懂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程雁书也知道此刻最安全的是紧紧跟在韩知竹身边。他想也没想,抬起脚就跟着韩知竹出了北辰珠。 铸心堂的弟子依然如木棍一般整整齐齐挺拔地立在院子里,另外两颗北辰珠内,薛明光和白映竹及几个铸心堂的弟子同时疾步走出。 挂心着鸿川和鉴云,程雁书小声喊起来:「师弟?小师弟?鸿川?鉴云?」 没有回应。 程雁书的心蓦地被提起了。 白映竹扬声:「摆铸心阵!」 她声音落下,四周却一片死寂。那十几个铸心堂的弟子真如是被种在院子里的十几根木棍了。 薛明光低吼:「是什么鬼?」 韩知竹衣袖再挥,气浪又重叠着以他为圆心向四周扩散而去,直到推到院门前的那一道,「铮」地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又反弹回韩知竹这边。 韩知竹手指在空中虚虚画了个圆,气浪尽数消散于圆中。 气浪遇阻,院门那处却无形无迹,像是什么都没有。 「逐风!」 薛明光一声低喝,泛着流丽银光的长剑瞬时出鞘,银色剑气如一道闪电般直冲向院门处。 「且慢!」 韩知竹一声轻喝几乎和薛明光的剑气同时发出,霎时间剑气已撞到院门处无形无影之物,倏而散成几道,向院内反弹回来。 韩知竹再快速虚虚画了个圆,收纳了扑向他和程雁书的剑气。 薛明光和白映竹也急急用剑回护住自己。 剑气与剑锋相触,爆出一片噼啪碎响,银色闪电被分解成无数细小的银光,漂浮着坠落。 一时间程雁书竟然觉得,还有点好看? 下一瞬,那坠落万千银光映亮了院内侧边。 竟然是有个人被挂在了院墙上,随着剑气的余烬,身体左右摇晃。 同时摇晃的,还有系在那人脚上的一道穂子。 工艺繁杂,样式精细的,银色剑穂。 第10章 薛明光与韩知竹皆是面色凛然。 强烈的不详预感在程雁书心里悬着,不上不下地渗透蔓延成阴影,神经被牵扯得紧绷,他的眼皮止不住地跳了几跳。 程雁书知道自己的唿吸明显比旁人更急促更紧张,落在韩知竹耳中,只会觉得他依然是不学无术,因此遇事便慌张,更无法自保。 但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毕竟,恐怖片他看得多,但真真正正穿越到一个妖魅丛生的世界里,身临其境地成为妖魔吞噬的对象,这场面他可真没见过,要不恐惧,简直是违背人性。 第14页 因此即使知道会被韩知竹不喜,他仍然不可控地向韩知竹靠近再靠近,只有越靠近,他才越能安点心。 院门处的隐形鬼祟已经归于寂然,似乎暂时保持着如果不被攻击、便暂时不会主动攻击的状态。 薛明光和韩知竹对视一眼后,把逐风剑握得更紧了一点,抬步向那被挂在院墙上的人走去。 原本清旷的朗夜不知何时转成了阴云密布的状况,可见度变得极低,深重的漆黑夜色中空气也变得粘稠,隐约有闪电的痕迹划破密云,成了唯一可见的光源所在。 在那绵延又细密的闪电光亮中,挂在院墙上的那个人身体似乎被一股范围极小的风推着,晃悠悠地转动了一个角度。 随着闪电光亮,一张惨白的脸,和一具□□的男子之身映入诸人眼中。 白映竹轻唿一声,瞬间下意识转过了身子,不做视线接触。 但即使眼珠凸起到像是青蛙的气泡眼一般,舌头也因为颈脖被勒住吊起而长长吐出,却也能看出那人面目较一般人俊俏许多——正是那不久前才被薛明光从猥琐胖公子手中救出来的少年。 只是他原本单薄得似乎一折就断的身子,此刻却极致膨胀得像一只青蛙。 薛明光在闪电光亮中回头,和韩知竹对了个眼神。 他又踏前一步,伸出手,用二指搭上少年垂下来的手腕:「没有脉搏了。」 韩知竹沉吟一瞬,道:「少掌门,你先退回来……」 话未说完,那被薛明光判定为没有脉搏了的少年,忽地睁开了眼。 程雁书一愣:他的眼珠原本不是凸出来,如同青蛙一般吗?怎么无人察觉他眼睛闭上了? 下一个瞬间,院门处发出一声若有似无地满是邪意的短笑,一点浓绿的光发散成弧光,弹向被吊着的少年。 少年的眼睛、肚子在浓绿弧光中同时爆裂开来、浓烈的汁液喷溅而出。 薛明光在看到浓绿光点时便已抬起逐风剑,此刻挽起密不透风的剑花,银光流转,和那企图扑进剑花织成的网的浓烈汁液碰撞着,溅起一片腥臭的细密水雾。 水雾再触及剑花,又被弹射开去,被须臾间忽起的狂风吹向薛明光身后的诸人。 最前端的铸心堂弟子未及防备,几点水雾落在他执剑的手背上。 只听得他一声惨唿,剑竟脱手落了地。 众人尽皆色变:铸心堂修的是剑宗,剑在人在是刻入骨髓的执念,此刻不过一点水雾,却竟能让他如此反应? 韩知竹立时衣袖挥动,一道淡青色的细密光纹在众人前直直画下一条竖线,水雾飞速而到,却在距离那条细线约一步之外尽皆瞬间失势,如水滴坠落在地。 那中了招的弟子用左手紧紧扼着右手手腕,想阻止水雾继续游走,但似乎毫无用处。只见他从手指开始皮肉溃散,如那挂在墙头的少年一般爆裂开来,浓密汁液四溅。 不过须臾,已经溃烂手腕之处。 白映竹咬着唇,一剑挑开那弟子紧握着右手手腕的左手,再一剑,直接削去了那弟子右手手臂。 弟子惨叫一声,立时昏倒在地。白映竹再一挑剑,一道金色的光幕落在那弟子身上,结了界,暂时把他封在里面。 干脆利落地回剑,白映竹看向诸人:「这绝不是那只魅妖!」 魅妖只得两魂五魄,是最低等级的妖。 无主的魅妖,靠以气息成迷障魅人,吸取浑浑噩噩中人的精元修炼存活。 但若用迷障魅人的魅妖遇到修为高的人,便可轻易破除迷障,若其人再蓄意反客为主,抽出魅妖一魄,点入指尖血,魅妖便成有主之妖,必得幻化成主人最可意的样子,终身成为承欢的工具。 一旦逃离,便会受尽反噬之苦,精元尽散而惨死。 现下这种场面,显然非魅妖能力可为。 空气中的腥臭味越浓,韩知竹忽地回头,看一眼程雁书,简短道:「不得离我一步。」 然后他紧盯着院门处的虚无,猝然皱眉,再发一道气浪。 气浪这次不再以他为圆心向四周扩散,而是成一道直线,如离弦之箭锐利地向院门处刺去! 轰地一声巨响,气箭撞上了院门外的山壁,山石剧震,碎裂开来,碎石湿土四溅,扑簌掉落在地。 什么都没有? 韩知竹立刻转身,在众人身后又结出一道淡青色的细密光纹。 程雁书忍不住低唿:「还有左边和右边呢?」 韩知竹闻声,看他一眼,道:「站在原地别动。」 不用韩知竹特意嘱咐,程雁书也不敢动。他尽力深唿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下一瞬,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程雁书四顾,茫然:为什么腥臭之味瞬时消了,浓密乌云也变成朗月在天,他身边风清草香,依旧是那个农家小院,却空无一人? 人呢? 刚刚还聚在一起面对莫测的变数毫无头绪的人呢? 他家被他当做护身符的大师兄呢? 那虚无的邪意,那挂在墙头的少年,那失去左手的铸心堂弟子,难道都是他在跟着韩知竹琴修的时候睏倦,做了个噩梦而已吗? 不,并不。 他发觉自己一分一毫也无法动弹,视线所及处却有一点淡青色的光,像萤火虫一般,萤萤如豆地被困在一团浓绿色线条裹着的黑洞里。 第15页 一串比刚才更可怕的战慄,沿着尾椎骨,爬向了程雁书的颈椎。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澡洗得有点激烈。 有机会,再洗一个温情的吧。 ======================= ps:前几章重修了几个设定,非常抱歉~已经看过前面的小仙女千万见谅呀~笔芯! 第11章 韩知竹发觉,一瞬间之间,他目力所及处的所有人都不见了。 唯有程雁书依然站在他身边,但整个人却像成了一座毫无生气的石像,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 韩知竹轻唤:「四师弟?」 程雁书依然被定在原地,无所应答,没有动作。 惊诧了一瞬,韩知竹眼中闪过一串寒光。 他抬起手,沉声厉喝道:「归朴!」 霎时之间,一管淡青色竹萧现于韩知竹掌中。他一扬手,将归朴向斜后方用力刺出:「滚出来!」 归朴刺出的破空之声中,泛起一声突兀的、漫着轻慢不屑的讥笑。 讥笑声归于无边寂静中时,漆黑夜色也归于了毫无生气的无边寂静。 有白色梨花雪,在这令人窒息的无边寂静中凭空纷落,不一会儿,便铺满了小院缀着青苔的地面。 梨花雪停时,凭空而起的风瞬时捲起地面上的花瓣,扬至最高点时下落,缓慢地,无声落在凝固成雕像一般的程雁书的肩头,也落在韩知竹的髮丝上。 还有一片点上了韩知竹的鼻尖,将梨花特有的淡甜气息萦满唿吸。 淡甜的气息中,韩知竹听到了缀在母亲腰间的虹色铃铛的轻响。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不要过来!他想喊出来。 喉头却被禁锢住了,他发不出声,只能听着铃铛的轻响在自己身后掠过,从近在咫尺,到渐渐渐渐地远去。 他知道远处是什么。 是捨身崖。 不要过去。他伸出手,掐住自己无法发出声音的喉咙。 和每一次一样,铃铛在细碎碰撞中停住了一瞬。那一瞬,是母亲看着年幼的他,悲悯又绝望的眼神。 然后铃铛磕在崖边,撞出一声绝响。 韩知竹终于能发出的声音,便是一声碎裂的「娘」,追随着那坠下去的身影,扑到崖边,向无尽深渊伸出幼年的他的手。 那讥笑声又响起,接着变成了诱导的声音:「你娘不要你,可是你不能不要她。你跳下去吧。跳下去,你就能和你娘团聚,你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再是除去自身天赋后,便没有人会在意的孤儿。跳下去,你就自由了。」 那声音温厚慈祥,却不怀好意、邪魅至极,恰到好处地充满最深的诱惑。 韩知竹掐住喉咙的手抬起,向自己心脏狠狠击下去。 「你不过是我的心魔而已,你控住不了我。」他嘶吼着。 心脏在重击中发出钝痛,那不怀好意的声音远离了。 下一瞬,他看到母亲从捨身崖下慢慢飞升,她身下是四团如深渊的漆黑物体,一口一口追着她的身体啃噬。 他伸出手去拉母亲,那黑色瞬间如蛆附骨,窜进他的血脉,也向他吞噬。 那不怀好意的邪魅之音又贴着耳边响起:「你其实不用跳下去,你一直都在其中,它就在你心里。」 他在那起伏不定的漆黑雾气里看到自己,抬起双手,向深渊扑去。 扑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像是希冀有什么能把自己拉住。 没有。没有人。每一次,每一次,他的身后,都只是一片虚空。 那就这样吧。韩知竹闭上了眼,迎接坠落。 程雁书总觉得,虽然看上去只有朗月和独院,但自己身边有人。 他视线所及处的那点淡青色光,已经被困浓绿色线条裹着的黑洞吞噬得如将死的萤火虫,可能下一瞬就熄灭掉。 「不能让那光熄灭。」强烈的驱使让他想走近,但身体却只能直挺挺地定在地面站立着,像是被鬼压了床一般。 破鬼压床的办法是什么来着? 程雁书逼着自己快速行动: 念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没用。 骂脏话……没用。 尽力让自己身体任何一个部位先动起来……不行。除了眼珠,和牙齿舌头之外,全身都不属于他一般。 那淡青色光点更虚弱了,闪了闪,竟将熄灭。 程雁书一狠心,用牙齿用力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嗷!痛!」程雁书嚎叫一声,痛得跳起来。 果然痛觉是破解一切迷障的基础! 程雁书快步走向那团悬浮在空中的浓绿色,犹豫着向那点即将被熄灭的淡青色光伸出手,想把它托出来。 手指将要触到那团浓绿线条时,程雁书却又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勐地把手缩了回来——他想到了那皮肉尽皆爆裂的铸心堂弟子。 这浓绿色着实邪门,程雁书心里实实在在地犯了憷:万一…… 犹豫间,浓绿色线条膨胀开来又勐烈锁紧,像是定要将被困其中的淡青色光点绞杀。 程雁书大叫一声「大师兄!你在哪啊!」 却没有人回应他。 程雁书终究一咬牙,快速伸出手。 触到那团绿色的瞬间,他的整个手臂像是被电流狠狠击中了。 额角沁出冷汗,程雁书咬着牙快速把那点淡青色握在手中,小心护住地带了出来。 第16页 然后他怒吼一声,一脚踹向那团邪物。 死就死吧! 在无尽的坠落中,身后伸过来了谁人的手,拉住了韩知竹。 那手拉着他向上疾走,吞噬了母亲的黑色瞬间聚集往上,追着他们而来。 韩知竹抬手,归朴带着锐利的清光,直刺向那团黑色。 心神俱明时,踢出一脚的程雁书赫然出现在韩知竹正对面。 韩知竹立时回撤,但归朴去势已尽,清光重重击在了程雁书心口。 程雁书脸色霎时惨白,向后踉跄两步,眼看就要倒地。 韩知竹一个疾步,右手一挽,揽住了程雁书的后背,止住了他倒下的势头。 扶着程雁书坐在地上,韩知竹面向他而坐,轻声急道:「凝神,运气,我给你渡灵力。」 程雁书的头虚弱地点到一半,韩知竹的瞳孔却猝然收紧,归朴又聚满锐利清光,向程雁书身后破空刺去。 归朴穿过一团浓绿色裹着的黑色雾气,却像是刺了个虚空。 回撤时,那浓绿中又迸裂出腥臭的汁液,直扑程雁书后背而来。 韩知竹瞬间色变,目光一凛,身形一变,立时把程雁书护在了自己身后。 同一时刻,银色剑光倏忽而至,逐风剑挽起的剑花隔住了程雁书和韩知竹,把那腥臭汁液弹向它的来处。 韩知竹揽住程雁书,让他在自己怀里靠得舒服一点,同时渡过去一些灵力缓解他的痛楚。 而薛明光提着逐风剑忧心忡忡看程雁书:「雁书他怎么样?看起来岌岌可危啊,他不会要死了吧?」 程雁书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瞟薛明光,在心里一点也不有气无力地怒吼:「我谢谢你啊!」 韩知竹伸手抵上程雁书心口,凝神一瞬,道:「没伤到心脉,但也伤得不轻。」 「万幸,算他命大。」薛明光说着,对虚空中怒喝起来,「这到底是个什么鬼玩意?」 第12章 韩知竹答:「是心魔迷障,也就是幻境。但这次,似乎比魅魔弄出来的迷障要兇悍百倍。」 薛明光警惕环顾依然空荡的四周:「是幻境?难怪呢,我说我怎么会遇到那么荒唐的场景……我刚才被它惑住了!」 「我也是。」韩知竹说着,低头看向虚弱靠在自己肩窝的程雁书,「四师弟,你呢?是不是也被惑住了,入了幻境?」 「我没有。」程雁书低低喘了口气,费力地说,「我只是不能动。」 「你且先别说话。」韩知竹说着握住程雁书的手,用左手两指按住他的脉搏,又渡起了灵力。 渡过灵力,程雁书的气顺了许多,他虚弱地说:「我被定住了,不能动。后来我咬破舌尖,冲破那种鬼压床的禁锢,然后看到一团绿色看着就很邪恶的东西在绞杀一个像萤火虫的光点,我就把那光点拿出来了。」 他摊开手掌,里面却是一片虚空。 「诶?我以为我把它托出来了?」程雁书不解的看看自己掌心,又虚弱地喘了口气。 察觉到韩知竹身体忽然微微一颤,程雁书立刻紧张地看他:「大师兄,你受伤了吗?」 「没有。」韩知竹看着程雁书的掌心,眼神波动。 他遭遇的心魔幻境,与他常常的噩梦完全一样。每一次,他跳下去之后,都坠落到底,经歷着最彻底的虚空,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在梦境中,而奋力挣扎醒来。 他也知道,自己总会有一次,被心魔营造的梦境彻底吞噬,再也醒不过来。 但这一次,他身后有了一个人,握住他的手,把他从幻境中拉了出来。 这人,难道是秉性一直让他不甚喜欢、而且此刻毫无灵力的程雁书? 他沉吟了一会,还是道:「应当是你破了阵。」 「我?」程雁书自己都不相信,「我就是个战五渣,我能破阵?」 「你的血。」韩知竹思考着,「你的血似乎不一样。所以我们都醒了。」 「醒了?那其他人呢?」薛明光问。 程雁书抬起眼看四周,忽然身体一僵。同一时间韩知竹嵴背一僵,下意识地想把程雁书护在怀里。但到底程雁书起势更快,下一瞬,他咬着牙,用尽全力把韩知竹推开了。 瞬间,一团浓绿色险险擦过韩知竹,直直撞上了程雁书心口。 好傢伙,和之前归朴的清光落在同一个地方。 这两个明明是敌对方,却愣是往他一个地方招唿,这是约好了的吗?程雁书气苦地喷出一口血。 那血一半落在那团浓绿色上,一半洒上了扑过来护他的韩知竹的脸上和胸口。 被血溅上的瞬间,那团浓绿色像是被火灼伤了,立时后退,继而消失。 「你干什么!」韩知竹扶着程雁书的肩膀低叱,「不自量力!」 「大师兄,你不能有事,你有事,我就全完了。」程雁书呢喃低语,「没有你,我会死。」 韩知竹完完全全地怔住了。 下一瞬,乌云尽散,小院重回天清气朗。被白映竹封印的弟子依然躺在地上,三颗北辰珠发散着皎洁润泽的辉光,不曾移动。 程雁书的意识越发涣散了。他听到韩知竹的声音叫着他名字,微微张了张嘴却无法回应,只觉视线迷离,精神涣散,胸口痛得像肋骨戳进了胸腔。 凝聚最后的精神,他看向韩知竹。 第17页 被他喷出来的血溅满侧脸的韩知竹,冷肃端方已然不在,仍然好看得不得了。脸上的表情,怎么也应该算是担忧和关心了。 程雁书闭上眼,身体歪倒,彻底埋进了韩知竹的怀里。 待他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躺在之前随韩知竹琴修的那个房间里了。 鸿川坐在床头给他扇着扇子,鉴云撑着腮帮坐在桌前打瞌睡。 发出一声低微的「唔」,程雁书才察觉喉咙像是被压路机碾过,又干又痛。 扇着扇子的鸿川敏锐的感觉到了程雁书的声音,他手一顿,立时倾身来看。 看到精神仍然不怎么好但是眼睛已经张开的四师兄,他惊喜地一嚷:「四师兄,你终于醒了!」 转过身他又朝被他这声嚷惊醒却还在茫然的鉴云嚷:「水,拿水来呀,四师兄要喝水。」 鸿川小棉袄。程雁书满意地在心里点点头。 鉴云慌慌张张地倒水又跌跌撞撞地扑过来,鸿川小心翼翼地扶起程雁书,给他餵了一口水。 生命之水和两个小师弟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让程雁书终于安下心来。 他又喝了口水,问鸿川:「你们两人去哪了?当时妖气冲天,找不到你们,可把我担心坏了。」 两个小朋友对视一眼,害羞地低下头。鸿川小声说:「我们修为太低,大师兄说,变故一起我们就被惑了,然后就……就……」 鉴云更小声:「就一直在幻境里……后来还睡着了。」 人没事就是万幸。程雁书笑着拍了拍鉴云肩膀:「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人总要尊重客观事实和规律,你们还小,现在修为不行很正常,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总能有突破的一天的。」 「这倒是还有个师兄的样子。」 韩知竹走了进来,鸿川和鉴云立刻直身站立,恭恭敬敬地行礼:「大师兄。」 原本靠着鸿川的程雁书忽然落了空,向后直直地仰倒在床上,背部震了震,心口又一痛,唇边溢出一声「唔……」 韩知竹摇摇头,带着点责备看鸿川:「毛躁,和你四师兄早些时一样。」 鸿川脸红了:「大师兄,我一定改。」 待鸿川和鉴云都出了北辰珠,韩知竹从桌上端起一碗药,走到床边时,却见程雁书已经自己半坐起来,正眼神复杂地盯着他。 把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又扶着程雁书让他在床头靠好,韩知竹才迎视着程雁书:「想问我什么?」 「大师兄,我觉得,你以前虽然是关心我,但是也确实讨厌我,对吧?」 韩知竹不说话,只静静看着程雁书。 「我知道我以前有很多问题,不学无术啦,偷懒打滑啦,或者是对师兄弟甚为不恭不敬啦,但是即使是这样,大师兄也还是会关心我。」程雁书仰头看韩知竹,眼睛里满是诚恳和期待,「如果我愿意从现在开始上进呢?如果我可以变成一个很好的我,那大师兄是不是不会那么讨厌我?」 「我真关心你吗?」韩知竹像是在问程雁书,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关心一个人,是不会在乎他死活的,虽然大师兄你自己也可能没有意识到。」 从来没有人,包括韩知竹自己,也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解读过他对程雁书、对旁人的态度,因此以往两人一贯针锋相对,程雁书不服,韩知竹也不屑。众人、包括他自己,都只道他冷漠古肃、严格刻板、不通人情。 却未料此刻,我行我素惯了的程雁书会说,大师兄,会固执地遵循那些规矩来导正师弟们的行为,是因为底子里,你是有关心的。 韩知竹想,四师弟,和以往那个肆意妄为、自私的模样,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韩知竹说:「我并不反对人保持本心本性。只是这本心本性,不对别人造成困扰才合宜。至于你肯上进,能够自保,当然最好。」 程雁书仰头:「那等我能够自保、很上进的那一天,大师兄是不是会多喜欢我一点?」 那眼里满是期待的模样,直直地,撞进了韩知竹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程雁书:为什么我又被罚又受伤又没饭吃还吐血?我不是主角吗? 某晏:所以你有大师兄。你有无边欢乐。 程雁书:快点,安排。 第13章 喜欢? 韩知竹心里闷闷一悸。 他不懂喜欢。 程雁书软软的卖着惨:「至少不要老罚我吧。不能吃饭,真的很可怜诶。」 四师弟太软了,韩知竹只得不看他。 而程雁书提到吃饭,韩知竹便把那碗药又端起来,递到了他手里。 乌漆嘛黑的药像是一面镜子,映出了程雁书皱着眉头用全部力气展示拒绝的样子:「大师兄,这药就光看着,都好苦啊。」 「别看,喝。」 「你看嘛,它的黑色上面就写着『我特别难喝』。」 「良药苦口」。韩知竹言简意赅地答。 「我一直觉得,『良药苦口』约等于道德绑架。」程雁书捧着药垂着头,「可是大师兄是关心我,那我就咬牙喝了吧……」 程雁书的示弱让韩知竹有些心里从未有过的异样。他干脆站起身来:「你吃完药,歇一歇。」 「等等。大师兄。」程雁书叫住韩知竹,「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第18页 「铸心堂的十几个弟子全死了。无伤痕,心脉俱断,看着是心魔而死的症状,白大小姐和薛少掌门还在查看。」 「心魔?」程雁书急道,「鸿川和鉴云他们说也进了幻境,虽然现下看着还好,但是要不要再仔细检查一下他们有没有受伤?」 「你……」韩知竹看程雁书,表情又复杂又微妙。 程雁书仰头和他对视,不解道:「我怎么了?」 「你以前,从不关心小师弟们。」 「我以前……」程雁书对原主的怨怼又深了一层,他嘆口气,「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重新做人了,大师兄。」 韩知竹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已经检查过了,无妨。」 「但这心魔幻境着实让人头疼。」韩知竹又欲走,「薛少掌门和白大小姐此刻正在商议此事,我也要去与他们汇合,你把药吃了,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回山。」 「等等!」程雁书急急伸手拉住韩知竹手腕,「我也一起去。」 「你?你且休息。」 「我修为是不行,但是大师兄你不是说我的血能破障吗?说不定我真有点用处。」程雁书争取着,握住韩知竹手腕的手虽然没什么力气,但也坚持不放,「而且好像只有我没有进入心魔幻境?」 说到这里他又愣了:「诶?可我不是有心魔吗?」 「共享无边欢乐」六个字,齐齐跳入程雁书和韩知竹心里。 两个人一致复杂的眼神,碰撞到了一起。 一阵诡异的安静过后,韩知竹道出一个字:「药。」 程雁书皱着眉,一咬牙,一口气把那碗漆黑中药全部灌进了嘴里。 咕噜咕噜喝下去之后,五官扭曲得不忍卒看的程雁书对着韩知竹摊开了手:「糖。」 「什么糖?」韩知竹看着程雁书的手心,不解。 「大师兄你不是吧?」程雁书五官扭曲得更甚了,可怜兮兮得鲜活无比,「你没哄过人吃药也该被人哄过吃药啊?吃完苦药之后要给蜜饯或者糖的!」 「未曾。」韩知竹摇头。 「不是吧?你没吃过药?你也太强了。」 「吃过,但未曾哄过人,也未曾……被哄过。」 韩知竹的声音和态度依然平和,但程雁书忽然敏感察觉出淡漠里似乎有他并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情绪,于是他仰头看韩知竹,很认真地提出建议:「那以后你吃药的时候,我给你糖哄你。作为交换条件,以后你哄我吃药,可不能少了我的糖,行吗?」 空气随着程雁书话语的结束,彻底安静下来。 过了良久,韩知竹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程雁书一笑,又急急想要下床:「我们走吧。」 韩知竹按住了他的肩膀:「你气血未顺,我唤鸿川来扶你。」 「别折腾小师弟了,我自己能走。」忍着心口翻涌的不适感,程雁书站起来走了两步,终于还是诚实地捂住了心口。 韩知竹扶住了程雁书的肩膀:「你靠着我吧。」 院子里,墨绿色衣衫的人已经少得只剩下三个,八仙桌却摆得和前日一样规矩,茶和点心依旧满满当当地在八仙桌上排开。 被韩知竹搀扶着走到八仙桌前,程雁书扶着桌面慢慢地坐下,韩知竹却又轻轻咳嗽了一声。 怎么?受罚中的他又犯了哪条吗? 程雁书下意识地立刻想站起来,这一瞬间的动作却撞得心口一疼。没站得起来的他反而颓然跌坐在椅子上,翻涌的气血逼得眼前一黑,歪着头靠在了身边韩知竹的小腹上。 韩知竹用手轻轻拍了拍程雁书的肩膀,让他靠自己靠得更妥帖,然后对侍立在院子里的鸿川说:「给四师兄拿坐垫和腰靠。」 薛明光大笑着过来,爽朗地拍程雁书肩膀:「雁书啊,说你强你可真强,心魔幻阵都给破了。说你弱又真弱,灵力少得可怜,我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 「有兴趣就手下留情。」程雁书躲着薛明光拍自己肩膀的手,靠韩知竹更近了,半张脸都贴在了韩知竹的小腹上,「我真的很弱,所以你再拍,我就要被你拍死了。」 不知道韩知竹是笑了笑,还是唿吸所致,程雁书贴着的小腹动了动。 鸿川拿来了靠垫和腰靠,待程雁书坐好之后又给他倒了一杯普洱茶。韩之竹抬手拿走那杯普洱,对鉴云说:「四师兄气血不顺,不喝熟茶,你去把我的冷泉茶取来。」 程雁书喝下一口冷泉茶脸色略微舒展之后,韩知竹转向白映竹:「大小姐已经检查过那十几位师兄弟的死因了?」 白映竹虽然比寻常人更加沉稳,但此刻脸上的哀伤也是掩不住的清楚,她道:「确是心魔反噬而至心脉爆裂。」 程雁书立刻看鸿川和鉴云,急道:「那我这两位小师弟呢?给他们检查了吗?不会有什么隐患还没查出来、埋下以后会发作的隐患吧?」 薛明光认真答道:「这两位小师弟,确是无妨。」 「为何所有人都是在幻境里被心魔反噬到五劳七伤,偏这两位小师弟毫髮无损,甚至安然睡去?」铸心堂一名弟子带着怀疑问道。 韩知竹看向鸿川鉴云:「你们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沉吟一下,他又温言道:「就说你们觉得能说的部分,无妨。」 鸿川踏前一步,坦荡答:「我进入的幻境,是青阳山的试剑池。我一直在试剑池练御剑,练到累了,就睡着了。」 第19页 鉴云脸一红:「我进了试剑池,但没通过试炼,之后坐在池边听鸿川给我分析疏漏,听累了,就睡着了。」 「青阳山?」薛明光眨眨眼,「耳熟?」 「是我四镜山的四峰。」鉴云答,「春山青阳,夏山朱明,秋山白藏,冬山玄英。」 「四镜山所有初阶弟子,都需要通过试剑池试炼。」韩知竹道。 薛明光大笑起来:「两位小师弟真是心性十分十分十分之纯良,心魔都是怕修为不够执念要努力提升,却又不钻牛角尖,非常好,一定会有大成的一天。」 「你呢?」程雁书笑着调侃薛明光,「薛光光同学,你的幻境里有什么?」 薛明光忽然脸色一红,非常迅速地转开了脸。 这举动落在程雁书眼里,无异于等于自投罗网。 程雁书笑得更欢了:「诶?薛光光同学,你看起来很有问题——是少儿不宜的那种问题。」 韩知竹喝下一口冷泉茶,视线扫过了笑着的程雁书,停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韩知竹:糖,我有,管够。 ====== 感谢在2021-08-28 01:34:10~2021-08-29 00:3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日行一善压评撒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垂死病中惊坐起 2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韩知竹视线停住在程雁书身上的下一秒,程雁书立刻垂下了头,止住了肆意欢快的笑意。 只是,他看着像是正襟危坐,实际上肩膀却还在微微耸动,显然是在偷笑。 「什么薛光光?难听死了!不准这么叫我!」薛明光奋起反抗,「而且你大师兄也说了,就说觉得能说的部分即可!你不听你大师兄的话吗?!反正……反正我的心魔绝对不穷凶极恶,也不伤天害理,我保证。」 程雁书微微抬起脸,悄悄用表情给了薛明光「你说是就是吧」「你开心就好」「你以为我会信吗」的连击。 薛明光不甘又无奈地拒绝了再看程雁书。 开玩笑,被十几二十个绝代佳人围着,哭着嚷着叫着一定非他莫嫁不然就在他面前出家,他只能烦不胜烦地一直逃窜这种场面,是能够摊开来在各家子弟面前说的吗? 他泰云观少掌门不要面子的吗? 若不是幻境破了,他只觉自己要在这叽叽喳喳莺莺燕燕非他不嫁没他不可的修罗场里,心力交瘁而亡了。 「所以,」薛明光正色,「这幻境是由每个人的心魔而延伸出现,四镜山两位小师弟心性纯良,又入世未深,虽然力求上进,却尚未有不可恕的执念,入了幻境,就反而自在。」 「那程师弟为何未入幻境?」白映竹语气客气,语意间却有能够察觉的怀疑。 程雁书心内一紧,韩知竹像是感知到了他的紧张,轻轻拍了拍的肩膀,对白映竹道:「我四师弟现下几乎没有灵力,或是因此未受影响。」 白映竹点点头,眉峰依然蹙起:「现在最麻烦的是,已经仔仔细细查过这院内外的痕迹和气息,确是魅妖为恶。」 「魅妖确是以调引心魔来施以迷障为术,」白映竹思忖着道,「但昨晚这幻境之阵如此霸道狠毒,能同时催生出如许多人的心魔反噬,哪怕是百十来只魅妖同时作恶,也是不可能。」 「只要能催生心魔,剩下的也就是反噬。」薛明光解释,「如此一来,倒是修为越高、灵力越纯粹的人被反噬的程度越深。」 「那岂不是递了把刀到邪魅手里,引颈就戮?」程雁书震惊,「而且还是自杀,这也太憋屈了吧?」 他立刻去看韩知竹,满脸真切的担忧:「大师兄,那你不是最危险的那个吗?」 「无妨。」韩知竹给程雁书又倒了杯冷泉茶,「确如白大小姐所言,哪怕千百只魅妖同时作恶、哪怕是魅妖修成真魔,不死不灭,也不能催生出修为高灵力纯粹之人的心魔,凡事有规则,这是天道。」 程雁书心里一凛:魅妖迷障催生心魔,原主之前中了迷障就爬了韩知竹的床。但他这一次没有中迷障,想要回家的心魔也没有催生出来,又是为什么? 程雁书随意地撸起袖子露出手臂,递到韩知竹面前:「大师兄,你看看,我中的迷障,到底是除尽了吗?」 韩知竹轻轻抬手,便替他把衣袖放了下来:「除尽了。」 「真的?」 「昨日琴修时,我已经试过了。」 韩知竹的答案让程雁书又陷入了思考:他有心魔,但原身中的迷障散尽之后,昨日的场面就没他什么事情了,他的心魔没有被激发,也没有入幻境之阵,而是仅仅被定住而已。 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本地人?这里的机制对他起不了作用? 程雁书困惑着垂下眼,韩知竹低声道:「可是又渴了?」 他抬起手,给程雁书再倒了一杯冷泉茶。 修长指节轻轻一递的动作,却是让人心醉神驰的移不开眼,确实是翩翩绝世佳公子,还强得不得了,虽然冷,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招惹人惦记的主。 难怪原主要痴缠他呢。 韩知竹又问白映竹:「确是魅妖?」 「确是。」白映竹答得笃定,「定妖性识魔类的功课,铸心堂从未敢稍退。除非……」 第20页 「除非,有了新的魔种。」韩知竹道。 「新的魔种?」白映竹踌躇,「可能吗?」 「基因突变和进化本来就是客观规律。」程雁书喃喃自语。 他原本并没有譁众取宠的刷存在感的意思,但在座诸人都是有修为的,他的细语便一字不漏地被悉数听去了。 韩知竹看他,轻声道,「四师弟可是自有见地?」 「不是,没有,就是忽然想到了……」程雁书忙解释。 「突变?进化?什么?」白映竹也非常感兴趣地看向他,「程师兄可否详细说明?」 「就是……因为外部影响或者外部刺激,有些生物为了适应这种变化,会发生突然地变化,变得更适应这种刺激下的环境,或者变得更厉害。」 薛明光眼睛一亮:「雁书的见地确有可能。魔魅之窟不是忽然变得极度不稳定吗?连四极封印都快要冲破了,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说不定就是有什么东西影响了这些妖物。」 「依白大小姐所见,是否可能?」韩知竹询问。 妖和魔已封印百年,平日他们不过捉些不入流妖物,论了解,没有哪家会比铸心堂更清楚。 白映竹弱柳扶风般地嘆了口气:「我不知道。」 过了片刻,她又道:「我回铸心堂后,会请我爹主持大局,辨明形势。」 商议过后,鸿川和鉴云扶着程雁书,把他妥妥噹噹的安排在床上靠坐好后,韩知竹道:「我再给四师弟渡些真气,你们且去北辰珠外守着。」 被韩知竹的两指搭上右手脉搏,程雁书却忽然抬起左手,盖住了韩知竹的手指:「大师兄,现在情况不明,你的真气是不是省着点用?」 他忧心忡忡:「毕竟你现在是最危险的那个。」 被程雁书的手盖住的手指微微一颤,韩知竹有些奇怪地道:「你……忧心我?」 「当然啊。」程雁书皱眉,「我一点也不想你受伤。」 韩知竹的唇角不自知地微微扬起一点角度,他抬起手握住程雁书压住自己的左手,轻轻拉开,两指切中程雁书跳动的脉搏,把温润的真气缓缓渡了过去。 放开程雁书的左手,他轻言:「我应允你,我会当心。」 第15章 回到四镜山后,韩知竹明显忙起来了。 程雁书带着伤,除了每天晚上见韩知竹琴修一个时辰之外,基本都在自己房间里修养,一旦想要出个门去打发一下无聊,就会被鸿川和鉴云软软地劝回来。 第五日一早,程雁书的房门被扣响了。 他懒洋洋地仰躺着,懒洋洋的睁开眼,又郎洋洋地道一句:「进来吧。」 门被吱呀推开,在程雁书懒洋洋的视线里出现的,却是意态端方的韩知竹。 他左手托着一个小圆木盘,里面放着一个碗,稳稳噹噹步履流畅地向程雁书走过来。 程雁书立刻笔直地弹坐起来:「大师兄怎么能劳你亲自给我送……早餐?」 什么早餐……那托盘里躺着的,分明是一碗漆黑的药。 想起上次喝的那碗药的苦劲,程雁书的脸也苦了起来:「大师兄,我觉得……我已经好了。」 「想身体快些好,喝药。」 看着药碗,程雁书的脸就不自觉扭曲:「苦。」 韩知竹不接话,右手却手掌一翻。一颗牛乳糖出现在他掌心里,又轻轻落在托盘上。 向前一递,那碗药便以不容抗拒的姿态,停留在程雁书触手可及的位置。 看一眼稳稳托着托盘的韩知竹,再看一眼那碗药,程雁书皱着脸,拈起了那颗牛乳糖:「好吧,至少我知道,大师兄这是在,哄,我,吃药。」 放下牛乳糖,接过药碗,在韩知竹不动声色的关注中,程雁书一鼓作气地给自己灌了下去。 那颗牛乳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韩知竹剥去了外面的柔纸,在程雁书苦不堪言地放下药碗时,被托在韩知竹手心里,递到了他面前。 忙不迭放下药碗抓起那颗糖怼进嘴里,程雁书含煳不清地说:「下次哄我吃药的时候,能带点笑,这糖会更甜一点,试试?」 不然他总觉得自己还是因为大师兄的威严而不得不吃药,没有享受到病人该享受的被关怀的温暖。 不置可否地看程雁书一眼,韩知竹道:「这服药之后,再调息两日,就可痊癒了。」 「行吧。」程雁书带着期待发问,「大师兄,我的早餐什么时候恢復?」 「受罚中。」韩知竹视线落在程雁书随意抛在桌上的那根要被磨成针的铁杵上,「待身体好些了了,就去冷泉吧。」 「什么?」程雁书可怜兮兮地看着韩知竹,「大师兄,我是病人,我想吃早餐。」 「受罚中。」韩知竹一点也没通融的意思,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程雁书一伸手,想拉住韩知竹,谁料韩知竹动作太过于干净利落,这一拉便落了空。 程雁书不忿地掀开薄被,跳下床疾步追上,继续为早餐奋斗。 被他如此这般拉住了衣袖,韩知竹停住了动作,嘆了口气。 然后,手一挥,程雁书拉住他袖子的手便被挥开了。 「大师兄……」 程雁书可怜兮兮的声音中,韩知竹转过身,双手舒展,轻轻松松地把他抱了起来,几步之后,便安放在了床上。 第21页 给目瞪口呆的程雁书盖上薄毯,韩知竹道:「身体未痊癒,休得胡闹。」 「大师兄,我这心伤都是为你受的,」程雁书干脆抓住韩知竹的手,贴上了自己的心口,「为你受了一击而伤,被你的归朴赏了一击也伤,这样还换不来一日三餐?」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韩知竹虽然眼神有了波动,但依然坚持原则,语气间毫无转圜余地。 松开韩知竹的手,自己捧着心口,程雁书悲愤:「大师兄,你这是要我死!」 「死不了。」韩知竹抬眼看他,「师尊也说你独有慧果,与众不同,应该尚有机缘和功德在后面。」 机缘?功德?能不能换来一顿早餐? 看着韩知竹如茂林修竹般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程雁书非常沮丧,且悲愤。 下次,下一次,他一定不会一时冲动害怕韩知竹受伤就去强出头了! 带着小情绪,程雁书在当晚的琴修时也冷了脸。 韩知竹也一如既往地冷口冷面,并未纵着他,按部就班地开始琴修,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从琴修而来的清明境界里回过神来,程雁书看一眼依然在奏着琴的韩知竹。 琴音里已经没有灌注灵力,却清冽动听,修长指节在琴弦上移动,端正雅致,古朴的意境里却自有张力。 看了许久,程雁书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对弹琴的大师兄有了点花痴的势头,但他现在对大师兄明明在生气。所以他抿了抿唇,移开视线,也找回了自己沮丧的小情绪,一撑地面,利落地站起来,礼也没行便向外而去。 及至他走到了门口,韩知竹才停了琴音。 背后响起破空之声,程雁书身子一怔,一道淡青色弧光堪堪擦着他肩膀掠过,带着一封书信,定在了关闭着的门上。 「什么?」他转过身,看韩知竹。 韩知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却没说话,垂下头,悠然地继续抚起了琴。 程雁书越发气闷了,却也无可奈何,比冷漠,他怎么可能赢过韩知竹? 抬起手取下那份信展开后,程雁书又顾不上自己的小情绪了,他霍然转身,疾步走到韩知竹抚琴的案前:「薛光光来四镜山了?」 韩知竹停了琴音,仰起头,看站在案前俯视他的程雁书。 程雁书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韩知竹。他此刻才发现,仰头看着自己的韩知竹,深黑色瞳仁里透出的清澈竟有着平日不可能见到的……脆弱感? 而那从眉心延展到鼻尖,再到唇峰,落在喉结的线条太过于漂亮,漂亮得锋利,锋利到像是随时会破碎。 程雁书却觉得,那以锋利为表的内里,可能是不曾被人窥见的脆弱。 这样的韩知竹让程雁书没来由地心虚了一瞬。他想了想,盘腿在案前坐了下来:「宿州远吗?」 信是薛明光写的,说在宿州发现了他们上次没有抓住的那只魅妖的形迹,但事情当真殊不简单,魅妖过处,一个村落的人便全都难逃魔气,大部分村民都心脉断裂而死,至今已祸害了五个村落。 铸心堂也暂未查出魅妖忽然变化的缘由,此次又出了这种屠村的惨案,白映竹急急地联络了四极,约定在宿州汇合,共同处理。 薛明光没直接去宿州,倒是修书一封给韩知竹,表明会到四镜山与他们一起前往。 按照书信所写,明天他也就到了。 韩知竹抬眼看程雁书:「你不知道宿州在哪?」 「我……」程雁书捂住心口,「我最近遭遇的伤害太多,已经损伤记忆了。」 「你家。」韩知竹的视线里带了几分程雁书也能解读的不解,「不是就在宿州?」 第16章 糟糕了……程雁书脑海里轰地被炸响:露馅了! 毕竟他又没有真的失忆,就算身体受过再重伤,那也不过是肉.体伤害,怎么可能会因此而把自己的家都给忘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这一次,他真的圆不回去了! 不知道暴露身份的惩罚,是系统瞬间让他心悸而死呢,还是被韩知竹怀疑地拷问至死? 如果现在躺下去装心悸发作导致晕过了去,或者装又中了魅妖的迷障,当下立刻再爬一次大师兄的床,把宿州家乡这个点带过去以围魏救赵,有没有一点自救的可能性? 程雁书心里的压力到了极点,韩知竹偏还在这压力中轻嘆了一声,引得他心脏一惊,只觉真的要心悸了。 但韩知竹的语气里,却多了一分体恤和温和:「听师尊说,你尚在襁褓就离开了宿州,这次再回去,可得好好看看。」 极致的紧张之后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和表情,程雁书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知道这动作在韩知竹眼里大概幼稚且做作,但是这好歹是看起来为家乡愁苦的姿态,也更是极致紧张放松后必然无法遮掩的极度庆幸姿态的必要遮挡。 待程雁书放下手,看似情绪恢復了平静,韩知竹才继续道:「明日薛少掌门来四镜山的时候,你……」 「大师兄放心,我一定好好接待薛光光同学。」程雁书立刻应承。 左右他在此地并没有什么朋友,薛明光虽然自恋,但也爽快,他初来乍到这个世界,多个朋友总是多条路。 「明日薛少掌门来四镜山的时候,」韩知竹重新开了口,「你应该正在南极泉将铁杵磋磨成针,如有话要说,我可替你向薛少掌门转达。」 第22页 「……」程雁书在心里掰断了那根铁杵。 「明晚设宴招待薛少长们。」韩知竹淡然的又继续说着安排,「因此破例允许你……」 明天晚上设宴待客=他有晚饭吃!程雁书眼睛瞬间放出了璀璨的光明。 韩知竹好看的手指拿起茶杯,悠然地喝了一口冷泉茶,才道,「破例允许你明晚不需随我琴修,但你需自行打坐入定,鉴云和鸿川会在旁代为监督,勿偷懒耍滑。」 程雁书在心里掰断了第二根铁杵。 抬眼看程雁书越发委屈和扭曲的表情,韩知竹依然保持着面色冷峻,只微微抬起眼皮道:「怎么?你有话想说吗?」 「没、有。」程雁书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两个字。 「是吗?」韩知竹抬眼,又喝了一口茶,「也没有话要带给薛少掌门?」 「没、有。」程雁书更加咬牙切齿。 「好。」韩知竹做出一个「你可以走了」的动作。 带着期待落空、欲望无法达成的不忿,程雁书勐地起身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程雁书忽然又停住了,他微微侧转身看韩知竹,带着不确定的疑惑语气问道,「大师兄,你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嗯?」韩知竹的眼睛越过他,看向门外树木扶疏的清幽庭院,悠然道,「我为什么不高兴?」 . 韩知竹为什么不高兴程雁书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非常非常非常的不高兴。 岂止于不高兴。 程雁书的当下,是愤怒、哀恸、绝望、积聚的负能量加载到了百分百的程度,扬手便能挥剑斩破九重天。 他哪能想到常年是盛夏景观的朱明山上的南极泉,水竟然真的是南极程度的冷啊?! 别说要把手探进去了,程雁书便是站在泉旁边三尺,也只觉寒气逼人,那水雾直直地逼入每个毛孔,随着血流运行周身,循环往復,最后简直像血液里有细小的万千根冰渣变成的小毫针,绵密不断地刺着血管壁和心脏,还有大脑。 这次韩知竹派来监督他的两个小师弟完全没有鸿川和鉴云的温暖机灵。 他们非常死板地要求四师兄按照「铁杵磨成针」所列明的规则,一点不错地受罚。 也就是说,程雁书要以他这具屡受重创、残弱不已的身躯,入南极泉中,在泉心凸起的石头上把铁杵研磨成针。 能想出这种刑罚的人简直是天才。 程雁书试图和两位小师弟讲道理,但不管是说明这几天受过多少次罚、受了多少次伤,小师弟依然和韩知竹一般冷肃,复读机一般反覆重复「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执罚中不可徇私枉法」。 这是哪门子法? 这不就是他们四镜山关起门来自娱自乐的玩意吗? 但人在屋檐下这个道理程雁书近来已经体会得淋漓尽致。犯错要受罚,他也并不反感,唯一让他心里不忿的点在于,这错,不是他犯的呀。 这能找谁说理去?程雁书认命地把衣服繫紧了一点,用慢动作一点一点的走进了南极泉。 看他终于走进南极泉,两位小师弟也暂时松了一口气,在南极泉边打起坐来。 程雁书扑腾到泉中心,咬着打颤的牙,带着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心态,磨起了那根铁杵。 动起来,那寒意多少被中和了一点。机械地磨着铁杵,监督他的小师弟的闲聊也飘进了耳中。 小师弟一八卦:「大师兄平日不管迎来送往,都是交给二师兄应对。所以我说,大师兄今次特意亲自接待,想是为了白大小姐。」 程雁书一怔:薛明光来了,白大小姐也来了? 「我也觉得是。」小师弟二答,「我们大师兄天人之姿,虽然性子冷淡了点但处处均是上乘,和白大小姐绝对地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呀。」 「可不是,简直是绝世佳偶。」小师弟一眉飞色舞起来,「而且铸心堂和四镜山两相联姻简直是超强结合,师尊肯定也乐见其成。」 很好,很好。 大师兄在那边和白大小姐莺歌燕舞、活色生香、飞黄腾达,而他这个立志成为大师兄道侣的四师弟,孤寂地在这里牙关打战、凄悽惨惨、磨铁杵。 这对照组,简直人间真实。 「在人屋檐下,在人屋檐下」。程雁书在心里鞭打着那把他绑过来就扔下不管的「系统」,却也只能化无奈为动力,把郁闷转化成发泄,加快了磨铁杵的动作。 只是磨了已有半个时辰,那铁杵仍是半点也没有被他折服的趋势。 苦着脸,程雁书拿起铁杵靠近眼前,仔细端详检查,企图找出他努力过的痕迹。但别说磨成针了,现实一点说,简直连一丝磨损的痕迹都看不到。 眯着眼对着铁杵无可奈何之际,程雁书身后突然响起了韩知竹的声音:「你这是在干什么?」 第17章 程雁书没回头,只把铁杵举过头顶,一点也没掩饰语气里嘲讽之意:「打算竭尽全力,精诚所至,实现把铁杵磨成针的奇蹟呀。」 背后的人没有说话,但足音沉稳地从背后转到了程雁书的身侧,最后停在程雁书右侧的泉岸边上。 浑身湿透抖抖索索站在南极泉里的程雁书仰头向右侧方看去。 氤氲水雾中韩知竹冷肃、端方、如高岭之花的气质,真如月下谪仙,飘逸到不真实。 第23页 看了程雁书举着的铁杵一瞬,韩知竹摇了摇头:「不得法,如何能成?」 「得法?」程雁书眨眨眼,十分纯真,「怎么得法?跪下来对着它嗑十万八千个响头,成不成?」 韩知竹不理会程雁书的嘲讽,却道:「我做一次,你仔细领悟。」 「等等。」程雁书忽然把高举着的铁杵收回来捂在了怀里,「大师兄,你不是应该没有空吗?」 「没有空?」韩知竹看着他,「日课已毕,何出此言?」 程雁书的话语里有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情绪:「这个时候,你不是正该陪着贵客吗?」 「什么贵客?」 「贵客,当然是……白大小姐啊。」 「这是你二师兄的事情,我们不需干涉。」韩知竹道,「白大小姐和薛少掌门,临风自有安排。」 他轻咳一声,示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随即右手抬起,向着程雁书微微一扬:「仔细看。」 程雁书捂在怀里的铁杵瞬间被一股柔劲带动着飞了出去,继而声响清脆地落在了南极泉心的石头上。 韩知竹向着南极泉一挥手指,在空中状似随意地画了一个圈。圈画成时,南极泉里的水瞬时也跟着手指的轨迹扬起,集结成一条拇指粗的水线,飞出水面,在空中结成了圈。 韩知竹手指再一动,那圈又展开成水线,被控制着向石头上的铁杵锉磨而去。 水线打上铁杵的瞬间,蒸腾出无数水雾,须臾,水雾散去,铁杵已然细了一圈。 「会了吗?」韩知竹收回手势,问。 「……」程雁书心里充满了无奈——这明显是超过他能力范畴的能量运用,他一个初来乍到这个世界,且原主还异常缺乏资源的外人,能会? 但大师兄看着他的目光又带着平日所少见的鼓励和支持。 为了不辜负这种难得的信任,程雁书缓缓抬起了手。 他侥倖地想,万一,可以呢? 学着韩知竹的起手,程雁书照猫画虎的在空中画了个圈。 南极泉岿然不动,毫无动静。 程雁书嘆口气,摊开手,非常诚恳地向韩知竹认输:「大师兄,你看,不会。」 「那便再来,用丹田的灵力。」韩知竹手指一动,水线再次磋磨上铁杵。 很好,铁杵又细了一圈。 这次不待韩知竹开口,程雁书又照猫画虎地做了一遍动作。 然后他很冷静地再次摊开手,面向韩知竹:「大师兄,你看,我不会。」 韩知竹嘆口气,水线又一次成形,再次磋磨上铁杵。 迎着韩知竹的目光,程雁书这一次连照猫画虎的动作都不做了,只看着韩知竹,笑意盈盈:「大师兄,我不会。」 韩知竹动了动手指,却没有水线再被凝成。他皱眉道:「雁书,不可如此取巧。」 被看出来了。程雁书笑而不语。反正,铁杵已经细了三分之二,也算意外之得了。 这意外之得把他心里原本塞满的郁闷全都赶走了。他仰头,笑得眉眼弯弯:「大师兄,我真的想学呀。你再教我两次呗。」 看着韩知竹隐忍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他笑得更明朗了。 韩知竹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了回去,他嘆口气:「你自己领悟吧。」 程雁书拿起那已经细了很多的铁杵,举起来向着泉岸边的韩知竹笑:「大师兄,这已经算是『铁杵磨成针』了吧?」 「不算。」韩知竹哭笑不得地摇头,「四师弟,别胡闹。」 说着他转过身欲走,身后程雁书却又唤了他一声。 这一声「大师兄」的语气,和之前那故意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完全不同,像是流浪的小猫,呜咽的发出求救的声响。 心里一沉,韩知竹立时停住脚步,转头看程雁书,语带关切地急问:「怎么了?」 程雁书双手抱胸,眉眼都皱在了一起:「大师兄,我真的好冷。」 「你未用灵力御寒?」韩知竹惊道。 自嘲地一笑,程雁书语气里全都是可怜兮兮和自暴自弃的无奈。他说:「大师兄,我不会用灵力了,我也好像没有灵力。」 韩知竹心里勐地一沉。 而程雁书带着那无奈,脸色惨白地向水面栽去了。 最后一丝意识被抽离时,他并没有感觉到冰冷的水花四溅的刺激,倒是觉得轻飘飘的,有个暖暖的所在环绕着他,非常舒服。 程雁书便无意识地向那温暖贴了过去。 韩知竹感觉被自己抱在怀里的程雁书像一只慵懒的猫。被程雁书蹭着的侧颈有些痒,还有些酥麻,冰冷的侧脸贴上他的皮肤,不知怎地却激出了一片灼热。 他这四师弟,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可是一个人为什么会忽然转变整个性子呢? 他回忆起从前四师弟的模样,和自己从前和四师弟的相处。 他的回忆里确实尽是恨铁不成钢的遗憾,以及怎么引导都无法将四师弟引回正道的不虞和无奈。 而四师弟曾经的乖张冷戾,肆意妄为,也是从未收敛。 但此刻垂眼看蜷缩在自己怀里的程雁书,韩知竹只觉,是同一张脸,给他的感受却完全不一样。 人是会忽然改变的吗? 还是有什么他尚不可探知的隐秘藏在其中? 第24页 这想法让韩知竹的心略紧了一紧。 到了程雁书的房间,把他放在床上后,程雁书却并没有虚弱地松开手安躺休息,反而更加揽紧了韩知竹的颈脖,不肯放开。 紧贴着的脸颊逐渐从冰冷被暖热,他却像仍然渴求温暖一样,又把脸贴得更紧了一点。 韩知竹坐在床边,静静地让程雁书又抱了一会后,抿了抿唇,轻轻拉开了程雁书的手。 细细盖好薄被,又抬手抚上程雁书的额头试试温度,韩知竹的眼里终是落下一点安心。 程雁书却又虚弱地抬起手,盖上了韩知竹附在他额头上的手背,紧紧握住。 任由程雁书握着左手,韩知竹抬起右手,再抵住程雁书的脉搏。 他又皱了眉:程雁书的脉象异常浅浮,体内的气实在是虚,几乎虚到气若游丝。 但程雁书还是又艰难的抬起手,握住了韩知竹抵着自己脉搏的这只手,紧紧握住。 两只手紧抓着韩知竹都肯不松开的他,像是在一个噩梦里紧紧抓住了自己唯一的救赎。 第18章 懒洋洋又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时,程雁书才发觉,已经是天光大白。 丹田里有柔和的气流缓慢涌动,奇妙地将一种非常特别的舒服畅快的感受浸漫入四肢百骸。 视线无意地向窗外看时掠过床边,程雁书忽然一怔——他不是在受罚中吗?怎么会有早餐这么珍贵的东西出现?! 床边的小几上分明放着一碗白粥,一碟咸菜! 靠碟边压着一张纸,非常好看的毛笔字在上面留下了五个字,一个署名: 「我顺的,快吃。鸿川。」 最最最重要的是,那张纸上面,压着一根任由谁看了,也得评判为「针」的金属。 倏地看向桌上,平日放在那里的铁杵,杳无踪迹。 记得昨日大师兄「示范」时把铁杵弄细了三分之二,程雁书还在窃喜取到了巧,万万没想到一个晚上,鸿川竟然把针给实现了? 鸿川是个好少年!程雁书在心里澎湃地发誓:以后,他就是我亲弟弟! 欢快地喝了白粥,吃下那美味的咸菜,程雁书听到门外响起小师弟的声音:「四师兄,大师兄请。」 「请啥?」他匆忙咽下最后一口咸菜。 「请四师兄,至明极堂议事。」 程雁书到明极堂时,除了四位长老之外,其他师兄弟俱已到齐。 长老座位左侧加了三张椅子,白映竹和薛明光,还有个十八九岁的精緻少年端坐其上,三人俱是非常符合世家风范地正襟危坐。 看到程雁书进来,薛明光立刻把正襟危坐放到了一边,站起来就向他迎了过来,一把搭住他的肩膀用力拍击:「雁书啊!我们又见面了!」 程雁书被他这么一搭,即使丹田里仍有那柔和的气流运转,却也没防备地脚步虚浮地踉跄一步。 「薛光光,你是对拍死我有什么执念吗?」皱眉去掰薛明光揽住自己肩膀的手,程雁书吐槽着。 「鸿川。」韩知竹开口唤道,「四师兄昨日受了寒,你且扶着他些。」 借着快步过来的鸿川的搀扶,程雁书总算脱离了薛明光的勾肩搭背。 和白映竹及薛明光及那个精緻少年见过礼,程雁书才知,那精緻倜傥的少年却是白映竹的弟弟,铸心堂的少主,白映风。 白映风也如王临风一般,风雅地摇着一柄玉骨扇,虽然年轻,却气派大方,毫不轻浮,乍眼一看,比薛明光倒更似一派之少主。 长老们还没来,年轻一代虽然有家教约束,凡事依礼而行,但到底多少带了几分随意。见完礼,被鸿川扶着在椅子上坐下后,薛明光又扬声唤程雁书,「我来了你都不来接我,你实在是,太见外了!」 程雁书无奈:他其实想和薛明光见见的,至少薛明光还真是他来这里之后第一个可以用「朋友」来定义的。只是…… 程雁书看一眼韩知竹,嘆了口气。韩知竹亦是回看他,眼神里满是端正无波。 程雁书一语带过了薛明光抱怨自己没迎接的话题:「我就奇怪,怎么哪儿都有你?你不是回你家泰云观了吗?」 薛明光却正色了:「宿州是我泰云观庇护之地,我当然义不容辞。」 这薛明光吧,平时活泼跳脱,但骨子里,无论如何都刻满了「少掌门」的意识,在需要时即刻觉醒。程雁书想,这就是所谓的「世家风骨」吧。 一如自己家大师兄。 说话间,四位长老也来了明极堂。彼此叙礼之后,长老们开始惯例踢球了。 鸿川端着个精緻的茶盅,尽量轻手轻脚地走到程雁书身边,递给了他。 「四师兄,这是姜枣茶。」鸿川贴近程雁书耳边,小声说,「大师兄说你昨日受了寒,让我吩咐饭堂特意熬制的,能祛寒除湿,你多喝些。」 有些淡淡的甜和浓浓的暖的姜枣茶在喉中滚出了一片舒服。 那舒服蔓延着一直沁到了心上,程雁书觉得,确实挺暖的。 长老们自然而然地指派韩知竹作为四镜山参与四极之会的代表,并与白映竹和薛明光不日便前往宿州调查。 慢慢喝着姜枣茶,程雁书全程作壁上观地完成了他参与会议的使命。 做个吉祥物也还不错,他惬意地想。 名正言顺地走完程序后散了会,王临风得体有礼地趋前一步,对白映竹道:「不如由我带白大小姐和白公子游一巡四镜山?」 第25页 白映竹看向韩知竹:「久慕四镜山四峰四季的奇美,就是不知道,韩师兄是否有空?」 依旧作壁上观地程雁书捕捉到了王临风脸上一丝落寞,飞快闪过,又被他藏在了得体的待客之道的笑容里。 这二师兄,是想和白大小姐共游?他对白大小姐,有心? 那感情好,横竖大师兄好像对白大小姐也没什么亲近之感,若是能撮合二师兄和白大小姐,也是帮了二师兄一把,何况,这样的话,大师兄不就有更大可能是他的了吗? 不知道韩知竹是也察觉到了王临风的落寞,还是确实就是这么直男。他公事公办地对白映竹道:「在下确实无空,需得带师弟们日课。何况四峰之景,又还是临风更熟悉,就请我二师弟陪伴了。」 白映风「唰」地合起他的玉骨扇,轻轻在王临风也合起来拿在手中的洒金摺扇上一碰,笑得很好看:「那就有劳临风哥哥了?」 白映竹便轻轻一笑,点了点头,也道:「就有劳王师兄了。」 她又落落大方地向韩知竹问道:「那么晚间,是否有空向韩师兄请教一二?」 韩知竹依然公事公办,摇摇头:「无。」 饶是再落落大方,白映竹也一时被韩知竹的毫无余地给僵住了。 魏清游立刻出来打圆场:「大师兄晚上有何安排?是否可由我代劳?」 「不可。」韩知竹看向置身事外的程雁书,「晚间,我需得带四师弟琴修。」 众人视线霎时都落在了程雁书身上。程雁书秉承着工具人该有的风范,像是浑然未觉一般,悠然地喝他的姜枣茶。 白映竹三人离开了明极堂,王临风也跟上去履行地陪职责。 魏清游领着其他师弟先去准备日课。程雁书也拔腿欲走。 韩知竹却道:「四师弟留下。」 偌大的明极堂只剩下了他们二人。程雁书看安坐不动的韩知竹,问:「大师兄是有吩咐吗?」 「姜枣茶。」韩知竹用目光示意,「喝完。」 「喝完了。」程雁书拿起茶盏,打开给韩知竹看,「很好喝。」 他的动作太像主动求表扬的样子,韩知竹轻轻点头:「你身子虽然弱,但是日课不可再免,否则你的灵力会全数消失。」 「知道了。」程雁书乖乖应承。 韩知竹又道:「今后日课时,你不必跟着清游了。」 「哦。」程雁书不怎么在乎地问,「日课不跟着三师兄,我跟着谁?」 韩知竹:「我。」 第19章 日课之后,就是晚餐。 饭堂里最显眼处已设下一席,大八仙桌上,白映竹三人和韩知竹、王临风和魏清游已然就坐。 程雁书挺直嵴背,堂而皇之地走进了饭堂。 他一直紧盯着韩知竹,果然,在他踏进饭堂门槛的第一步时,韩知竹也看见了他。 看见就好。就怕看不见。 程雁书抬起手,凛然又正气地,举起了一根针。 举着那针,一眼不错地看着韩知竹,程雁书趾高气昂地在鸿川和鉴云那桌坐下了。 韩知竹叫过身边的一个小师弟,吩咐了几句话。 小师弟接了话,目标明确地向程雁书这边径直而来。 程雁书看看小师弟,又看看韩知竹,虽然手里拿着根自觉像尚方宝剑的针,还是没忍住心脏微微紧了一下。 目光炯炯中,小师弟来到了他身边,俯身附耳道:「四师兄,大师兄请你去那边。」 程雁书一愣,继而笑了出来。紧张解除了,好日子来了。 大师兄果然是大师兄,令行禁止,一旦他完成了任务,就马上恢復了他的合法席位。 如此甚好,毕竟大师兄那席上好吃的东西太多,还有只烧鸡在闪着光。 程雁书径直向魏清游身边而去,而小师弟在韩知竹身边加了个座,对程雁书轻言:「四师兄,请坐。」 他也只得在韩知竹身边坐下了,顺势把那根针放在了他和韩知竹之间。 韩知竹嘴角微微一弯,像是有些笑意,又像是在嘲讽:「磨成针了?」 「当然,不信你检查。」 「并无不信。」韩知竹抬手收走了那根针,「一日三食可恢復了。」 程雁书在心里用力一握拳头:赢了! 韩知竹却又道:「但你身体仍然虚弱,灵力也微乎其微,不可乱饮乱食。以后早午晚食,都跟着我。」 「跟着你?」虽然韩知竹竟然罕见地主动提出给他接近的机会,但程雁书仍然无法掩饰自己的……失落。 「跟着我饮食,有何不妥?」韩知竹问道。 「没有。」程雁书答了句后便皱着眉,不再出声。但心里仍然止不住想腹诽:跟着大师兄有何不妥?简直是大大的不妥!他大师兄那个清淡劲儿,是他能承受的吗? 果然,席上王临风和魏清游陪着薛明光喝酒吃肉,他却只能跟着韩知竹,素多肉少。 每当他把筷子伸向那些闪烁着诱惑油光的高脂肪食物,韩知竹都会轻轻咳嗽一声。 这日子没法过了!程雁书愤愤地喝下了最后一口青菜豆腐汤。 虽然口味寡淡,但好歹是正儿八经吃过了晚饭,晚间琴修时,程雁书不似往日那般把心思都放在「肚子空空」这件事情,多出了一些心思去思考关系他人生大事的人生大事:大师兄对白映竹,到底是不是有心? 第26页 比如,即使日日晚间跟着琴修,也只是在韩知竹独居小院的院里就着石桌石凳进行,近在咫尺的、韩知竹从来不让人进入的屋子,换成白映竹,或者换成大师兄的心上人,能不能进? 大师兄到底有没有心上人?如果有,他怎么办? 问题很多,缠绕着程雁书,让他心烦意乱。 坐在小院里,心不在焉的琴修进行到一半,韩知竹终是停住了抚弦的手,看程雁书:「心气翻涌,在想什么?」 韩知竹冷不防地问,程雁书想也不想顺口就答:「在想白大小姐。」 话音出口,韩知竹脸色一变。程雁书立刻解释道:「大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觊觎白大小姐的意图,我怎么会跟你抢呢!」 「我?我对白大小姐有何意图?」 「大师兄你……你对白大小姐没有……心仪吗?」 问出口,程雁书立刻醒觉这么直接很不合适,但韩知竹倒是并未在意,只肃然道:「没有。」 「那就好!」恢復了轻松的神态,程雁书又笑起来,「我是觉得二师兄好像对白大小姐十分心仪。」 韩知竹沉吟一瞬,道:「那又与你何干?」 「大师兄。」程雁书认真地说,「师兄弟之间本就该守望相助。如果二师兄有此心意,我们能替他玉成好事,难道不是一件乐事吗?」 韩知竹一愣,又沉吟了一会儿后,抬头看着程雁书:「勿要随意揣测他人心意。」 停了停,他又说,「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虽然韩知竹说不要揣测他人的心意,但程雁书还是思考着替王临风助攻的可能。 心不在焉的他刚走出韩知竹的院子,斜刺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一把将他拽住,拖到了院墙外的阴暗处。 程雁书本能地立刻大叫起来,那人抬起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巴阻止他出声,并凑近他耳边鬼鬼祟祟地威胁:「再叫,我就把你杀掉!」 那话听着是挺凶,但是那个声音程雁书还是认了出来。他把那只手用力拽开,没好气地问:「薛光光,你到底在干什么?」 薛明光鬼祟地耳语道:「雁书啊,你日子过得苦吧?」 什么日子过得苦不苦?程雁书把薛明光推开了半步,「干卿底事?」 薛明光邪魅一笑,借着月光,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袋。 那纸袋里发散着烧鸡的香气,瞬间吸引了程雁书所有的注意力。 他用力一拍薛明光肩膀,笑道:「薛光光,你可以呀。太可以了!」 薛明光一把揽过程雁书肩膀,不掩洋溢的嘚瑟感:「我对朋友,从来两肋插刀。」 「嘘,不要得意忘形。」程雁书瞄了一眼韩知竹依然静谧的院子,也一把揽住了薛明光的肩膀,压低声音,「到我房间去,先给这只烧鸡插上两刀。」 一只烧鸡很快便只剩了骨架,程雁书一把抹过嘴唇,满足得不得了。 他问薛明光:「明天照旧?」 「照旧啊。」薛明光大喇喇地毫无「少掌门」该有的仪态,「你们四境山好无聊,跟我们泰云观一样,个个都是一副『老子最仙风道骨』的寡淡模样,太过无趣。还好有你。」 程雁书当仁不让地接下来「四境山最有趣」的招牌,对薛明光眨眨眼:「你明天晚上来,给我换个花样。」 「行,你要啥花样?」薛明光拍着胸口,「就是你要天上的仙鹤,我都打下来给你烤着吃!」 「仙鹤就算了,感觉没什么肉,柴得很。」程雁书想了想,一拍桌子,「红烧蹄髈怎么样?」 「没问题,我说了,我对朋友从来两肋插刀!」 男人间的友谊,总是来得突然又纯粹。程雁书一把抓住薛明光的手,深情地说:「好兄弟,我的幸福,就全靠你了!」 薛明光也深情地反握住了程雁书的手:「交给我!」 在这和谐的大兄弟真情流露的时刻,程雁书的房门却被一股劲力干脆地推开了。 第20章 韩知竹站在大敞开的门外,两眼冷然地看着握着彼此的手、一副虔诚模样深情对视的程雁书和薛明光。 「原来四师弟琴修时心不在焉,是为了薛少掌门?」 韩知竹清冷的声音落下,程雁书立刻下意识地松开了和薛明光紧握的手,身体也瞬间后退,同时双手高举做出投降状,似乎想示意自己的清白。 这么一退让,他和薛明光之间的桌面敞敞亮亮地露了出来。 在桌面上躺得非常有艺术感的残缺的烧鸡骨架,暴露了。 夜会薛明光其实不算什么,但是躲起来吃烧鸡这件事,程雁书总觉得要糟。 「我……」程雁书知道多做诡辩也无益处,「我」了半天后,放弃地闷声道,「可是大师兄,我总可以交朋友吧?」 韩知竹轻哼一声:「你想是交朋友,还是想吃烧鸡?」 这两个,是非此即彼的排他选项吗?程雁书犹豫着嗫嚅:「一定要我选……现在我选烧鸡。」 韩知竹举起手,对不明就里只得坐在椅子上像现场观众的薛明光行礼道了声「抱歉」。 然后他手一挥,程雁书便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拉着扑向了门口。 眼看就要扑到韩知竹身上了,韩知竹却一个错身堪堪避开。 手掌落在程雁书的手腕上,扣住了他的脉搏后,韩知竹轻喝一声:「无心!」 第27页 一柄闪着虹色光芒的剑瞬间出现在程雁书面前的空中。 韩知竹轻轻一动,程雁书便被他带着跃上了那柄未出鞘的虹色剑上。 风声快速在耳边掠过,几分钟后,程雁书还未曾反应过来,韩知竹松开了他的手腕。脉搏被钳制的酥麻感刚消失,腰带便被韩知竹一把拉住,一个巧劲,程雁书被直接地扔进了南极泉。 彻骨的冰冷瞬间如蛆附骨,啃噬全身。 「大师兄,大师兄!」程雁书挣扎着想站起来,脚底却连连打滑,吃了好几口冷泉水,冰凉入心,牙齿打起了颤,「大师兄!我今天早上还得喝姜枣茶呢,再来一次,我真的扛不住啊!我下次不吃烧鸡可以了吧?」 韩知竹站在那日教他磋磨铁杵的位置,冷冷地看着扑腾的程雁书。 终于找到了重心,止住了脚底的打滑,程雁书在泉里站了起来,看向韩知竹。 月华如练,南极泉的水雾似流云,将韩知竹环绕其中,如果不是太冷太慌,程雁书一定会觉得这幅画面当得起一句「谪仙下凡」的贊。 但此刻,这位谪仙脸上拂过一丝比南极泉水雾更寒的寒意,嘴角似乎还啜了一丝程雁书从未在韩知竹脸上见过的嘲讽冷笑,抬起了手。 程雁书下意识抱住了头。 过了三秒,水声响起。韩知竹竟然下了泉。 「坐下。」一指泉中心的石头,他的声音依然和南极泉一样冷,「运气。」 温热的手掌抵上程雁书的背,温润之气进入身体。 泉水的彻骨寒意泛上来,和韩知竹渡入他体内的温润交织成了一种奇异的感受,暖意裹着清澈的冷,合着血液的运行游走全身,注入心脏。 如是半个时辰,程雁书已经感觉不到泉水的冷意,只觉神智清明,全身通泰舒爽。 「明日起,你可以稍许进一些油腻的食物了。不过,适量。」韩知竹收回手,站起来,回到了泉岸上。 「真的?」精气神回復了十足,又得了大师兄亲口说的话,程雁书轻快地也跟到了泉岸边,「大师兄你可真是神仙!不过大师兄,你为什么要这么严格地管着我?大家都说你很冷的,那你应该任由我自生自灭,你也轻松呀?」 韩知竹答:「职责所在。」 「那如果我要是好好修习,是不是就可以饮食自由,生活也自由了?」他意犹未尽地追着韩知竹提问。 「你觉得,现下很不自由吗?」韩知竹道。 「当然啊。」 「你很想自由?」 程雁书用力点头:「我当然想。吃什么做什么都不能由自己控制,当然是不自由。」 他手脚并用地上了岸,凑近韩知竹身边:「所以我以后会努力的,明天琴修我一定不走神。」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很……浪荡,不上进。」韩知竹的视线满是审视,「为什么变了?」 「说实话吗?」程雁书垂了眼,落了满地的皎白月光像铺满的霜,他踏着这如霜月色,和韩知竹并肩而行,轻声说,「我想活。」 「想活?」韩知竹顿了顿,「死,很可怕吗?」 「当然可怕。怕死又不丢人。我怕的东西可多了,我又怕疼又怕死又怕孤单又怕饿肚子的。虽然说人固有一死,也有说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但在能活着的时候,是不是且得好好活着?」 韩知竹忽地停下脚步,像是不认识一般仔细看程雁书。 程雁书也跟着停了脚步,坦荡地迎视着韩知竹。 只是韩知竹的目光慎重而带着评判,而程雁书的目光落在月色融融中的肃立着的韩知竹身上,却是多了点「大师兄怎么越来越好看」的不严肃。 韩知竹道:「你若不着急就寝,那我们且说说话。」 说话? 程雁乖乖问:「大师兄,你想和我说什么?」 韩知竹声音很轻,似乎也有一丝怅然:「我们师兄弟同门近二十年,似乎确实从来没有好好地说过话?」 「是吗?一定是因为我以前太不上进太自我了,是我的问题,以后不会了。」 说完,像是怕韩知竹不信任,他认认真真看着韩知竹,道:「大师兄,我说的是真心话。」 韩知竹又问:「你最近和以往大不相同了。契机是什么?」 契机…… 「发现自己实在太弱,自尊心不允许。」程雁书说,「大师兄,我会好好修习的,你相信我。」 看着明亮月光中神色活泼,还透着几分不知因何而来却把他衬托得更为生动的小得意的四师弟,韩知竹颔首道:「你确是变了。」 程雁书眼睛一亮,立刻问:「我是变得更讨厌了,还是变得不是那么讨厌了?」 韩知竹沉吟着,似乎在斟酌用词。 程雁书却笑着靠近过来。 他看着韩知竹,眼睛弯弯地轻轻笑:「我看到了,答案是『四师弟果然不是那么讨厌了』。我看到了啊,大师兄,你可不要反悔呀。」 第21章 第二日一早,程雁书终于见到了他未曾谋面的师尊。 原本以为差着辈的师尊应该和长老们差不多年纪,没想到师尊竟然比想像中年轻很多,跟韩知竹的哥哥似的,但虽然年纪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却一身如假包换的仙风道骨,特有风范,很有存在感和威严感。 第28页 程雁书不由得收敛心神,提起十万分认真,生怕万一行差踏错说不好,又要受罚。 还好师尊对师兄弟们的态度十分之和蔼,说到韩知竹明日即会同白映竹、薛明光前往宿州时,王临风认真道:「师尊,情势未明,我可否与大师兄一起前往宿州?」 程雁书也跟着主动请缨:「我上次也去了雍州城,情况还是了解的,我也一起去。」 魏清游也道:「我也去。」 韩知竹对三人的同行未表示异议,师尊也理所当然地同意,一锤定了音:「如今之事似有极大的内情,你们四人同行,彼此有商量,加上白家姐弟和薛家小子彼此照应,甚好。」 师尊转而问韩知竹:「无心现在什么状况?」 韩知竹面色一暗,缓慢地摇了摇头。同时手在空中虚虚一划。 一把七彩虹光的剑破空而来,悬空停住。 「这是……大师兄的佩剑吗?」靠近魏清游,程雁书低声问道。 那剑他是见过的,那夜韩知竹把他扔进南极泉,就是御此剑而去。 魏清游面色凝重地点头。程雁书又问:「那为什么大师兄平日不携剑,却只用竹箫?」 即使在雍州那般兇险的情况下,韩知竹也只用归朴,但明明这剑看起来更厉害呀? 魏清游又面色凝重地摇摇头:「不知。」 师尊仔细看了无心剑,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封印。」 「封印?」程雁书拉了拉韩知竹的衣袖,「这把剑很帅,出鞘的时候一定精彩异常,为什么要封印?」 韩知竹道:「你很想看它出鞘吗?」 程雁书点头:「神兵利器,热闹谁不爱看?」 韩知竹瞥他一眼,又看着那虹光不语。 不知怎地,程雁书忽觉韩知竹的脸上,有一丝隐于冰封下的落寞。 空气忽然安静,程雁书不由得又拉了拉韩知竹的衣袖,轻唤了声「大师兄?」 「此剑不祥,不宜出鞘。」 韩知竹说着,轻轻一扬手臂,挥开了程雁书拉着他衣袖的手,剑也凭空消失了。 晚间琴修时,程雁书刚准备打坐入定,韩知竹却开声叫住了他。 程雁书看韩知竹,韩知竹也略带些思索感看着程雁书,无声对视良久,程雁书忽然开了口:「大师兄,我沐浴净身了的,洗得干干净净,别说琴修,你就是让我现在上床滚几圈,也绝不会把床给你弄脏的!」 此话一出,两人视线又是一触。 空气中出现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看韩知竹微微皱起眉,程雁书立刻把话题扯开了:「大师兄,为什么这次你同意带我去宿州?是想带我歷练,还是想试试我的血到底能不能起作用?」 「你不害怕?」韩知竹不答,却反问。 「害怕当然是害怕的,但更怕拖后腿。你想想,在那种腥风血雨中你还要分神护我,那你的危险性不是增加了吗?」 韩知竹不置可否地看着他,「你担心我?」 「担心的,当然担心。」程雁书一脸情真意切,又给韩知竹半空的茶盏里注入了冷泉茶,殷勤地递过去。 「可是你难道未曾想过,如果我不在了,就没有人罚你了?」 「啊?这能是同一个层面的事情吗?」程雁书歪着头,眼睛张得大大的,很有一点委屈,「大师兄,在你心里我真的就是这么恶劣的人呀?」 韩知竹放下端着的茶盏,瓷器碰撞案几又快又脆的声响里,他一点也不客气地说出了三个字:「曾经是。」 曾经是。 程雁书无所谓地笑了笑。 曾经,那跟他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他不背这个锅。 现在才是最要紧的。他晶亮的瞳孔认真看着韩知竹,充满期待地问:「那现在呢?」 「现在?」 「上次从南极泉回来,你可是说了,不讨厌我的。」 「我没说。是你说的。」 「那你也没否认!不否认就是承认。」程雁书振振有词,「所以现在,大师兄,你不讨厌我了,而且愿意和我接近,对吧?」 韩知竹似乎并没有到程雁书会问出这个问题,他也好像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手指一动,他拿起一个新的杯盏,倒了一杯冷泉茶,推到程雁书面前:「喝完以后,打坐、凝神、静气。」 待得琴修完毕,程雁书意外发现,身体里好像经由琴修而注入了饱满的灵力? 他诧异看韩知竹:「大师兄,你的灵力,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吗?」 「不是。」韩知竹言简意赅,「凡事皆有边界。」 「那大师兄我还是还给你吧。」程雁书一手拽住自己衣领向外拉扯,「我们明天就要去宿州捉妖了,你储备多一点,大家都安全一点。」 韩知竹「哦」了一声,问:「你不是害怕?」 「我怕呀。」程雁书把衣领拉开得更大了一点,「但是大师兄在,我好像就没有那么害怕了,所以大师兄,你收回去吧。」 韩知竹瞥程雁书一眼,竟淡淡一笑。 他的手指轻轻一弹,淡青色弧光瞬起,压住了程雁书揪着衣领的手背,把那只手连同衣领,推到了喉结处。 同时,韩知竹不徐不疾地给自己倒了杯冷泉茶,同时带着审视的意思,从头到脚把程雁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第29页 「你的髮带,为何总是不够端正?」把茶盏轻抵在唇边,他轻声道,「还有,袒胸露背,不成体统。」 「……」程雁书气结,他哪里会弄这个时代的髮型,每天能用髮带学着师兄们把仪容整理得大差不差就已经很诚恳了。何况,袒胸露背?这是诬陷! 程雁书愤而反抗:「大师兄!你不能歪曲事实!我顶多就露了一边的锁骨!」 第22章 第二日早膳时分,程雁书进饭堂时,韩知竹和王临风已经和白映竹三人端正坐定了。 程雁书一把拉住在他身后跟着他跨进饭堂的魏清游,小声说:「三师兄,我们就不去大师兄二师兄那里凑热闹了吧?」 没等魏清游反应过来,他便拉着魏清游往鸿川和鉴云那桌去了。 坐下后,魏清游觑眼看了看韩知竹和白映竹,瞭然般地点头,轻道:「原来四师弟也想给大师兄和白大小姐独处的机会呀。那我把二师兄也叫过来?」 「不不不。」程雁书立刻按住了魏清游的手,「你看看二师兄。」 「二师兄他怎么了?」魏清游又觑眼看王临风,却不得要领。 程雁书用肩膀推了推魏清游,「我看二师兄,对白大小姐真的挺上心的。」 魏清游顺着他的视线再向韩知竹那桌看过去,鸿川和鉴云也止不住八卦之魂了,凑过来和程雁书一起燃烧。 鸿川低语:「可是白家应该比较心仪大师兄。」 魏清游点头:「毕竟别说四极之家,即使极目天下,比得上我们大师兄的人,有吗?换个角度想,放眼天下,白大小姐和大师兄,倒是当真匹配,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非常相得益彰。」 程雁书瞥一眼魏清游,忽然觉得这三师兄,他不亲了。 鸿川贊同:「三师兄说得对。我听渡月师兄说,铸心堂白掌门曾经和师尊私下提过,想和大师兄结秦晋之好。」 「什么?」鉴云看鸿川,「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你那毛毛躁躁的性子,告诉你不是等于告诉所有师兄弟了?这种有关男婚女嫁的大事,若传得沸沸扬扬,大师兄罚起来,谁受得住?」鸿川道。 「结果呢?」程雁书心痒难耐。 他那刚刚谋面的师尊怎么想的? 他的大师兄要被师尊送出去了? 那他怎么办?! 「师尊说,虽然婚姻大事一贯说的是父母之命,但小儿女也有小儿女自己的心思和志向,不去勉强。」鸿川瞄一眼大师兄,用筷子夹了颗花生米,「据说,是据说啊,据说白掌门也有私下问过大师兄的心意,但看现在的情形,大师兄应该是婉拒了吧?」 「大师兄自己不提,师尊当然不会勉强。」鉴云抬起筷子抢了鸿川的那颗花生米塞进自己嘴里,「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吧?白大小姐对大师兄,可是一直青眼有加的。」 鸿川敲了鉴云一筷子,夹了颗新的花生米扔进嘴里嚼上了,才摇摇头:「青眼有加又怎么样?心悦大师兄,等同于想要融化一座冰山,你们能想像出大师兄温情脉脉的样子吗?」 魏清游和鉴云对看一眼,双双打了个寒颤。 「这就对了。」鸿川道,「我们大师兄是高岭之花,想摘?恐怕得体会心碎葬尽天下桃花的滋味哟。」 程雁书抬手夹了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思考着自己的生存挑战——这朵高岭之花有多难摘,他还能不知道吗?但,再是得心碎葬尽天下桃花,他也得迎难而上啊。 何况大师兄……还真的挺诱人的…… 他状似无意地用肩膀碰碰魏清游,道:「三师兄,咱们大师兄,有心上人吗?」 魏清游摇头:「我不知道。」 「必然没有!」鉴云急急插了话,「你看大师兄有半点私事私情的时间和样子吗?」 嗯,鉴云小师弟回答得很有道理,四师兄很满意。 但四师兄继续深入提问:「那大师兄的心上人,可能是什么样子的?」 魏清游:「必然是与大师兄品味相近、意趣相投,精彩绝伦的人呀。」 这……三师兄虽然很回答得很有道理,更像是一句话点出了事物的本质,但是四师弟很不满意——他本人,和大师兄,哪里品味相近?哪有意趣相投?而精彩绝伦…… 想想自己在大师兄面前无数倒霉的瞬间,程雁书嘆了口情真意切的气。 边放飞思想边再次向糖醋排骨伸去筷子的瞬间,程雁书感受到了颇具压迫感的视线。 他下意识地看向韩知竹。 果然,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程雁书移开视线,不由得心虚了一瞬:他大师兄那么厉害,不会真的听到了他们背后议论八卦吧? 这进度,必须加快了。 存了这个心思,程雁书的注意力便全都放在了韩知竹的身上。 看到白映竹和韩知竹一起并肩走出饭堂,程雁书也跟着站了起来:「我吃饱了,先走。」 鸿川一脸惊讶:「四师兄,你粥才喝一半啊?」 鉴云也不能理解:「馒头你都没吃?」 魏清游附和:「你平时的饭量可不是这么矜持呀?」 「心系修习,无心饭食。」眼看白映竹和韩知竹已经要在饭堂前的青石路上转过弯去看不着了,程雁书拔腿就走。 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韩知竹,程雁书倒是也没特别费功夫:毕竟他们走的这条路,明显是通往韩知竹独居的小院嘛。 第30页 紧两步慢两步的走到小院门口,果然,院里已经传来白映竹的声音:「韩师兄住所果然别致,竹木扶疏,风清气朗,清净又阔朗。」 韩知竹没有答话,但程雁书站在院门边,也几乎可以想见他那平静无波的表情。 等等,大师兄平时是平静无波,但这私下里两人独处,说不定就是一脸温柔? 大师兄一脸温柔是什么样子? 想也没想,他抬脚便沿着院门边进了院子。 这院子,琴修过不少次的他如今挺熟。院子左边是一大片竹林,因此贴着院门往里踏进,不过瞬间,程雁书已经隐身于竹林中了。 枝枝蔓蔓间,韩知竹正对着程雁书这方。仔细认真严肃地看清楚了,大师兄的样子,不能说平静无波,只能说毫无表情。 只是风不停吹过,竹叶的窸窸窣窣声响盖过了院中两人的说话声音,程雁书也听不太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一小会儿,白映竹并未进屋,反而径直出了院子,自己走了。 而韩知竹站定在院中,直直看向程雁书藏身的竹林,平静无波的脸上起了几分不知道算是愠怒还是无奈的波动。 他道:「还不出来?」 竹叶窸窣间,并没有提高音量,韩知竹的声音却似乎是贴着程雁书的耳朵落下的,炸得他立刻从竹林后跳了出来,甚至举起了手作投降状:「大师兄,别开枪,是我!」 韩知竹嘀笑皆非:「你来做什么?」 「呃……」脑子飞速运作,程雁书立刻想到了理由,「明日就要启程去宿州了,我来找大师兄预支一点灵力,防身!」 「哦?」韩知竹道,「你之前,不是还要还给我吗?」 「不不不,我想通了,安全第一,我安全了,大师兄就不用分心顾我,这才是双赢。」程雁书熟练地一手拽住自己衣领向外拉扯,露出半边锁骨,「我准备好了,大师兄,来吧!」 第23章 第二日,启程前往宿州时,有了韩知竹渡过来的足够灵力,程雁书只觉自己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抵达宿州后,一行人径直去了村民大部分都被魅妖危害、心脉断裂而死的第一个村落。 沉稳起来的薛明光又有了高门大派的少主的模样,他沉声道:「遇害的村民,我派已经安葬。受伤的村民已送往铸心堂调养,过几日抵达铸心堂后,可以好好问他们当时情形。」 众人点头,不约而同地在山坡至高点上停了步。 从此处望去,那被魅妖戕害的村子三面皆环山,坐落于地势平缓的山谷中。村中约二十几户房屋,错落有致地排序着。 村前有山泉聚成的溪流,在阳光下粼粼闪光,这恬淡景象却更衬出静谧之极的村落在明明白白的死气沉沉中。 薰风带着草木清香拂过山坡,风里却没有一丝声音。连山中惯常的鸟叫虫鸣竟也听不到,这片空间似被封闭成了一片死地。 韩知竹面无表情,仔仔细细扫过每一寸所见。白映竹和白映风也是脸色凝肃,王临风亦是一样,都在仔细看着山谷中的村落。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环境使然,薛明光也下意识地屏息凝气,无声地走近程雁书,手一抬揽住他肩膀,凑近耳边,似要耳语些什么。 韩知竹原本凝在山谷里的视线似乎会转弯,在这一瞬间,他倏然回身,冷冷地看着连体婴似的薛明光和程雁书。 程雁书「啪」地一下拍开了薛明光的手,也打破了被凝固一般的沉默,他问道:「大师兄,我们下去吗?」 韩知竹看着程雁书,却不答他,转而问道:「白大小姐、薛少掌门如何看?」 「此处,和雍州那处院落,真有异曲同工之妙。」白映竹道,「竟依旧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可是,这不符合道理。」白映风合起玉骨扇,在自己手掌中缓缓地敲击,似在思考。 这题,现在程雁书也会答了。 依山傍水,聚气之地,对灵力修为有所进益,却是妖魅魔障之流的穷山恶水,照理说,只适合修仙,不适合为恶。魅妖两次都选这样的地方作恶,简而言之,这不科学。 薛明光贊同着白映风:「确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现在的妖魅转性了?」 他摇摇头,又道:「我怎么觉得它们这是走的修真的路数,而不是成魔的途径呢?」 薛明光的话让韩知竹心念一动。他的视线再度落向那依山傍水的死寂村落,眼里掠过墨沉的深邃。 俯瞰过全局后,诸人进了村落。 白映竹和白映风此次带的人手不如前次多,却能看出来个个都是优中选优的能干之人。 一进村,铸心堂的惯例便启动了。 村口一大片的平地上,铸心堂众人在井然有序地忙碌之后摆上了两张四人桌。桌面上照例满满当当陈列着丰富的食物,汤羹茶水,一应俱全。 白映竹和白映风以主人风范邀请他们入座。薛明光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程雁书,对程雁书挤了挤眼,做了一个你知我知的得意表情,道:「我们就不和白大小姐、白师弟一桌了吧?」 程雁书心念一动,推了一把王临风,道:「二师兄,你和大师兄一起,三师兄和我一起。」 看着王临风意外而又惊喜的表情,程雁书心里一喜:「二师兄和白大小姐这一把,稳了!」 第31页 毕竟他已经问过大师兄对白大小姐的心意,也确认了大师兄并未和白大小姐暗通款曲暗度陈仓。既然没有拆人家cp,他还能不玉成好事吗? 韩知竹虽然很深沉地看了他们这一桌三人一眼,但是也并未提出异议。 而轻松愉快地吃完了晚餐后,紫色和暗黄交织的混沌蒙昧的黄昏天色里,已经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立起了四颗北辰珠。 白映竹当然地一人独住,告了礼,她便在铸心堂弟子的护卫下进了正南方位的北辰珠。 薛明光立时又拉着程雁书:「雁书当然和我一起,我们要秉烛夜谈。」 「不。」程雁书慨然地挥开了薛明光,默念着加快进度加快进度,无论如何都要创造相处交流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拉住了韩知竹的衣袖,「大师兄,我想和你一起,我有好多修习上的问题要向你讨教。」 但他那姿态特别明显、饱含着无比的期待和希望的祈求落在韩知竹眼里,却也没引起韩知竹半分顺水推舟成全的意思,他只是沉默着看程雁书,不置可否。 程雁书心一横,抛出了他最后的一招:「大师兄,我现在好像根本没有什么灵力,就算有我也不能控制,我真的有些害怕。」 直中要害的话一出口,韩知竹脸上便掠过了一丝苦笑。虽然多少带了些「四师弟确实不太成器」的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但他终究还是点了头。 而白映风不知道是害怕妖魅,还是怕了薛明光的过分热情,在眼神和薛明光热切的目光一碰之后立刻转向王临风,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我也有些困惑想向临风哥哥求教,可否请临风哥哥今晚屈尊,与我同居一处?」 王临风立刻谦恭回答:「白公子言重。」 魏清游便无可无不可地笑道:「那我便和薛少掌门一起,秉烛夜谈吧。」 跟着韩知竹踏进北辰珠,程雁书看着施施然在案几前坐下的韩知竹,问出了一个发自灵魂的问题:「大师兄,我们今晚,还琴修吗?」 韩知竹衣袖一扬,熟悉的琴,出现在了案几上。 好的,这个问题不用回答,已经有答案了。 程雁书问出了第二个发自灵魂的问题:「大师兄,琴修,我还要沐浴净身吗?」 韩知竹抬头看他一眼,默然点头。 程雁书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那大师兄,你也要沐浴净身?」 抬头再看程雁书一眼,韩知竹默然再次点头。 程雁书战术性地后退了两步:「大师兄,你先请!我去外面等着。」 韩知竹却道:「不必。」 不必?没有不必!虽然他想加快攻略大师兄的进度,但是从坦诚相对开始还是太超过了! 程雁书的喉结紧张地动了动:「我还是出去……」 韩知竹充耳不闻地站起来,修长指节扣住自己腰带,轻轻一动,外衣便飘逸地被脱下。 脱了外衣,他回头看已经僵硬如一尊雕像的程雁书,嘴唇微张,说了两个字:「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四师弟:我已经在尽全力在推感情线了,大师兄给个机会呗? 大师兄:但是感情这回事,不是你来我往,深入浅出吗?(正直.jpg) ====== 感谢在2021-09-06 21:20:05~2021-09-08 04:0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一一一一一……一起?!这是,韩知竹要和他一起,洗澡?! 这画面不用想,程雁书都觉得自己浑身瞬间哪儿哪儿都僵硬了。 他立刻拒绝三连:「不行,不可以,不应该!不不不不大师兄……」 韩知竹挑眉看他,像是完全不知道他拘泥慌乱个什么劲儿,只嘴唇微张,又说了两个字:「脱衣。」 「不不不不大师兄,我不习惯……」程雁书战术性后退了两步,几乎是马上要落荒而逃的样子了。 「不脱?」韩知竹依然淡定,轻轻颔首,「好。」 然后,没等程雁书反应过来,一道淡青色弧光便闪了出来。 弧光闪过,屏风悠然侧移,程雁书眼前一晃,如第一次被甩进浴桶一般的力道和感觉,熟悉地袭来。 那将他甩向屏风后的力道和心里巨大的压力一起,逼得他眼前一黑。 但这次他做好了被连人带衣服甩进浴桶的准备,却在落下后双脚直立地站定了。 虽然感觉得到温热的水汽氤氲,但他的周身却是干燥的。 程雁书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 没错,他已经被「运」到了屏风后。他面前是一个注满了热水的浴桶,屏风已经悠然移回原处,阻隔了屏风外看向浴桶这边的视角。 而他对面,是一片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虚空。 「大师兄?」程雁书试探着轻唤道。 韩知竹的声音从那片虚空后传来,听着非常之近:「我已设障,你且安心沐浴净身。」 障?还可以这么用? 修真的人,可真会玩儿。 想了想,程雁书还是再度谨慎地确认:「大师兄,你看不见我,对吧?」 过了几秒,韩知竹的声音轻描淡写地答:「你有什么好看?」 就当大师兄回答了这个问题吧。 第32页 程雁书立刻干脆利落地脱起了衣服。 只是手刚搭上腰带,他又想起了一个发自灵魂的问题。 「大师兄……」程雁书小心翼翼地说,「我们今晚,要睡在同一张床上吧?」 抢着和韩知竹同住一处时他没想太多,现在却终于反应过来,这里真的就只有一张床!虽然还算宽敞,但和韩知竹同塌而眠这个画面,不用想,也还是足以让程雁书觉得自己瞬间又是浑身哪儿哪儿都僵硬了。 韩知竹道:「不可?」 「可可可!」程雁书立刻回答,「只要大师兄可,我什么都可!」 「那便如此。」韩知竹言简意赅地回答后,便不再说话。 这一次,那「障」似乎把声音都阻隔了,程雁书并未听到韩知竹那边发出的水声,想来韩知竹也不会听到他沐浴时扑腾出来的哗哗声响。 很完美。 他的手指再度搭上了腰带。 即将解开的那一瞬,一阵出于本能的对危险的反应报了警。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 韩知竹也感觉到。程雁书和他之间的那片虚空瞬间恢復成正常的空气,外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好好地穿在了韩知竹身上。 程雁书下意识地立刻向韩知竹身边走近,他们对视一眼,心里都生出了异样的不适,警觉越来越深。 只是,这一次不过刚刚入夜,变故竟来得如此之早吗? 韩知竹对程雁书递了个眼色,两人并未再做交谈,而同时快步走出了北辰珠。 北辰珠被一片瀰漫的浓雾淹没,那皎洁润泽的辉光已经全然无迹,走出北辰珠两步之后,他们两人竟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甚至连近在咫尺的韩知竹,程雁书都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一点轮廓。 程雁书心头一紧,立刻踏前两步,毫不犹豫地牵住了韩知竹的左手,急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韩知竹身体僵了僵,然后反手也握住了程雁书:「凝视,静气,当心。」 感觉到韩知竹的体温,程雁书心里多了几分安妥。他问:「二师兄、三师兄、薛光光,和白家姐弟,现在怎么样了?」 韩知竹沉声道:「不知。」 「那大师兄,」程雁书无奈,「我们现在怎么办?」 韩知竹道:「跟着我,别走散。」 程雁书立刻把韩知竹的手握得跟紧了一点,认真得像是发誓一般地说道:「大师兄,我是绝对不会放开你的!你也千万别放开我!」 雾是浓郁的白,其间浸着如南极泉一般彻骨的寒意,又有一种几不可闻的清淡的墨香。如若不是知道此情此景埋着兇险,程雁书甚至隐约有了一种在山顶上步入流云的心旷神怡之感。 即使牵着手,几乎肩并肩,他也不看不清韩知竹,更不知道他有没有进入心魔幻境,只得每踏出七八步,便用力捏一捏韩知竹的手,在得到韩知竹有力的回握时,才得以稍稍安心。 追溯着记忆力的方位,韩知竹一步一步地牵着程雁书向前走。雾气里似乎没有实体,也没有感知到危险,但这一片莫测的虚空本就足以让人心生慌乱,不知道它会无穷无尽地蔓延到什么时候,又通向什么地方。 忽然他感觉交握着的手一紧,程雁书同时大声叫出来:「大师兄!大师兄我好痛!」 下一瞬,他手空了。 再次用力捏向韩知竹的手时,程雁书惊惧地发现,韩知竹毫无回应。他心下大惊,立刻用力把韩知竹拉向自己面前。 一瞬间后,应该结结实实撞上他身体的韩知竹,变成了一片虚空。 极致的慌乱过后,在无穷无尽的虚空和中,程雁书反而觉得自己心回归到了一种基于绝望而生的冷静。 四周依然是看不透的迷雾,而那种彻骨的寒意好像又更深重了,程雁书干脆闭上了眼。 不再惊惶地试图用眼睛去捕捉后,他竟然察觉到,周围的空气,在波动。 虽然如静水流深几不可查的又轻又慢,但这片冷雾中的空气似乎像水,在流动。 强迫自己不睁开眼睛,程雁书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随着空气流动的方向跟去。 似乎走了很久很久,又似乎不过是短短的几分钟,终于程雁书再次察觉到空气的细微变化。 他停下了脚步。 这一次他确定着浓雾确实如水般在流动。而他走到了水流遇到阻碍,两相分开再流走的地方。 用力咬住唇,程雁书压抑着心里极度的紧张和恐惧,倏地睁开了眼。 眼前依然是一片虚无。 但在不远处,似乎有一个非常暗淡的光点。 他立刻想到了在雍州城外那户农家小院里,那个被包裹住而随时将被熄灭的萤火虫般的光点。 那光点在虚无的浓雾中起起伏伏,像是萤火虫被水打湿了翅膀,艰难的挣扎着,又像是萤火虫坠落在水面,奄奄一息地被水慢慢吞没。 光点虽弱,但依然划开了周围手掌大的浓雾,映出一片漆黑的空间。 那漆黑空间的边缘,覆着让程雁书觉得心里异常犯噁心的浓绿色光晕。 浓绿裹住漆黑,吞噬光点。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程雁书不再多想,干脆果断地用力一口咬向自己舌尖。 痛彻心扉的剧痛中,他用力喷出了一口血雾,向那漆黑空间而去。 第33页 血雾触及的那一瞬,浓绿色的光晕黯淡了,瞬间,又徒然暴涨,暴戾地把程雁书裹进其中。 电击般的疼痛像是灼伤了全身,舌尖更像是被烧红的针直接戳了进去,程雁书来不及痛叫出声,便在灼热的剧痛里昏了过去。 第25章 醒来时,程雁书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北辰珠里了。 身边空无一人。床榻前淡青色纱帘卷垂下,青竹薰香的气息时不时透进来,透过纱帘隐约可见案几上的古琴和杯盏,还有屏风和原封不动的两个浴桶。 吃力地半坐起身来,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那颜色样式,好似竟然是韩知竹日常的内衫? 这是什么情况?程雁书急得不顾胸口的剧痛赤着脚跳下了床。 难道他中了心魔,又入了迷障?毕竟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地躺在韩知竹的床上呀! 他跌跌撞撞跑向北辰珠外的门口,同时扬声大喊:「大师兄!大师兄?」 随着声音,韩知竹疾步走进北辰珠,一把扶住踉踉跄跄的程雁书道:「你怎么下床了?」 「我醒来没有看到你,我就慌了。」程雁书说着又紧张地去摸韩知竹的手和脸,边摸还边心有余悸地问,「大师兄,你是真的吧?」 触手的肌肤虽然微凉,但到底是人类肌肤的触感,程雁书略略放了心。 韩知竹垂眸看着程雁书,由得他摸了几下后,便抬起手将他一把抱起,快步走到床边,把他放在了床上。 待他躺好,韩知竹坐在床边,又嘆了口气道:「还是上次那只魅妖。」 停了停,他抬眼仔细凝视程雁书:「这回,还是你破的迷障。」 是他吗?程雁书总觉得无法自我相信。虽然能破迷障这件事可能很厉害,但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能力。 在这个修□□里,他根本就是个战斗力为零的渣渣呀。 想皱了眉也没有结果,他躺在床上可怜兮兮看韩知竹,问:「大师兄,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血可以破障?」 唯一让他觉得可能的可能,就是,他原本不是这个世界原生的人,所以魔魅惑不了他? 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岂不是可以横着走了? 只是得意不过三秒,程雁书便感觉胸口一阵剧痛勐烈袭来,舌尖也立时传来了尖锐的刺痛。疼痛难当的现实告诉他,就算他能破了心魔迷障,但每次都得付出血的代价和受伤的下场,这是福还是祸,真的很难说。 何况,低阶的妖魅惑不了他,那高阶的呢? 越想越沮丧,程雁书的眉头皱得就快成一团毛线球了。韩知竹看着他的样子,忽觉自己心里竟然隐约泛过一丝他从未曾对程雁书有过的,心疼? 看着韩知竹一时怔住了,程雁书只当他也暂时理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何况韩知竹也并不知道自己是穿书而来的,原主早就被他替换了,信息不全,也不可能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他问韩知竹:「大师兄,你呢?有没有受伤?」 「未曾。」韩知竹说着,又道,「放心,魅妖已经灭了。」 「太好了!」程雁书安心一瞬,又问,「其他人呢?没事吧?」 韩知竹又怔了一瞬,答:「都无事。虽然或多或少因为心魔反噬损伤了心脉,但修整几日,应该都可恢復。」 程雁书便略略放了心,又抓住韩知竹的手腕再次确认:「大师兄,你真的没事吗?」 他借着抓住韩知竹手腕的力度稍微抬起身子,靠近看韩知竹的脸色,「我觉得你的脸色好像有些差?」 韩知竹摇了摇头:「无事。天晚了,你且好好休息。」 「嗯。」程雁书乖顺地点头,放开了握住韩知竹手腕的手,向床榻内侧挪动身体,让出了一大半的位置,「大师兄,你也早点休息吧。」 韩知竹迟疑一瞬,却不动。 程雁书抿了抿唇,带着点讨好,又带着点委屈,道:「大师兄,你是……不想和我靠太近吗?」 韩知竹摇摇头,抬手按住程雁书肩膀,顺手拉过薄毯给他盖好,道:「我不睡,以防万一。」 万一……?程雁书又紧张起来,「还会有万一吗?那大师兄你可别一个人扛着。」 他勐地坐起来,韩知竹刚给他盖好的薄毯从胸口滑落到小腹,动作剧烈而引起的疼痛让他又皱了眉。 韩知竹嘆口气,把他再度按回躺好,又给他把薄毯拉到胸前。 「咱们四极不是说好了,守望相助吗?」程雁书虽然躺好了,仍然不放心地絮叨,「他们不守着吗?」 他是真的觉得韩知竹的脸色有些异样。除了平日的冷肃之外,更添了几分灰败,紧蹙的眉间甚至像是有一团灰色萦绕。 这是人家说的「印堂发黑」吗? 不懂这些,程雁书也不敢乱说,但忧心忡忡却是免不了的。 他拉住韩知竹的衣袖:「大师兄,你要是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就让我去把薛光光踹起来,让他守上半夜,你得先歇一会。」 「不可。」韩知竹道。 「有何不可?」程雁书揪着韩知竹的衣袖有些委屈,「他们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不可随意称唿薛少掌门。」 原来大师兄说的「不可」是指这个呀。程雁书舒了一口气,又满不在乎地笑道,「薛光光他自己不在乎呀?我看他分明还挺得意挺喜欢这个称唿的。」 第34页 说着,他看韩知竹,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一般,立刻小心翼翼地问:「大师兄,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么叫他?是不是觉得这样会让人觉得我们四镜山不够礼貌,没规没矩?」 韩知竹不答,却微微颔首。 程雁书爽快道:「既然大师兄不喜欢,我以后就唤他『薛少掌门』好了。」 韩知竹又微微颔首,依然不说话,却抬了抬衣袖,看向程雁书。 「哦哦,抱歉抱歉。」程雁书立刻松开自己揪成一团的韩知竹的衣袖。 衣袖被松开,韩知竹动了动手腕,便轻轻抬手,覆上了程雁书的腹部。 一股清润的灵流缓缓地注入了程雁书的丹田,随着运行周身,他身上那股灼伤的疼痛感被压制了大半,一阵深沉的倦意随着疼痛的舒缓,同时袭来。 程雁书再尽力把身子往床榻边移了移,说了句「大师兄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后,便不由自主地坠入了无边的睡眠。 第26章 这一觉,程雁书连梦都没有做。 第二天醒来时,虽然身上灼烧的刺痛感还在,舌尖更是稍有触碰便痛得龇牙咧嘴,说话都得小心翼翼,但走出北辰珠后,他还是瞬间被食物的香气夺了魂。 铸心堂的弟子虽然看上去不似昨日那般精神抖擞了,但却仍然干脆利落地搞定了铸心堂独有的排场,两张四人桌已平平整整地摆在昨日位置一样的空地上,食物琳琅满目,粥汤茶、包点面食甚至米饭和清蔬小菜一应俱全。 程雁书甚至怀疑,铸心堂是不是拥有一个厨师锦囊。一打开,就有色香味俱全的新鲜出炉的食物任由选择。 他坐下,先挑了一碗面,撮着舌尖咬了一口,又放下了。 再拈起一只肉包,用手指拈下一小块,从嘴侧边放进口中,却在咀嚼两口后又面色扭曲起来。 放下肉巴,他看向冒着热气的汤,陷入了沉思。 下一瞬,一只手托着一个碗从他肩上越过,落在他面前的桌上。 韩知竹的声音随后在头顶响起:「粥已凉,可以喝。」 程雁书从善如流地端起那碗白粥,用瓷勺舀了一口小心翼翼避开舌尖放进嘴里。 粥依然有微温,但和舌尖伤口触碰时,确实没有引起疼痛。程雁书满足地长吁一口,对身后的韩知竹道了声谢。 韩知竹绕过他,在左侧坐下,却没有去动桌上的食物,而是悠然地喝着冷泉茶。 过不多一会,魏清游和薛明光,和白映竹同时出了北辰珠。 薛明光看一眼程雁书,立刻问道:「昨晚又是你的血破了心魔迷障吗?」 白映风和王临风此时也步出北辰珠,向他们这方而来。 程雁书一口粥含在嘴里,不方便说话,便含煳地点了点头。 韩知竹却答道:「不是。」 诶?程雁书惊讶地看韩知竹。 韩知竹抬手,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像是在暗示他稍安勿躁。 又向白映竹道:「大小姐,已仔细查看过了吗?」 白映竹在程雁书对面坐下,回应道:「依然和上次一样,是同一只魅妖。」 说着,她嘆息:「而且它的魔力,似乎又增长了。」 「这怎么可能呢?」已走过来的白映风眉头紧皱,「我铸心堂两百余年来镇守万妖塔和魔魅之窟,见过的、捉过的妖魅不计其数,从未见过此种诡异情形。」 「确实诡异。」韩知竹喝口茶,平淡道,「恐怕其中不仅有妖魅,更有人。」 人+妖?程雁书着实惊讶了。 薛明光随手在程雁书这桌拿起了一个馒头:「的确,妖魅不会无端变得厉害的。万事皆有因。」 韩知竹摊开了手掌,诸人的视线都瞬间集中到他掌心里。 那是一颗如鱼眼珠般大小的金红色圆珠,里面半透不透地包裹着一只小虫,似乎是琥珀的原理,却和琥珀截然不同。 「这是心魔幻境破时我击毙魅妖,它体内爆出来的。」 白映竹从韩知竹手中拈起那枚金红圆珠,仔细地看看了,脸色变了:「这是……」 她抬眼看薛明光,视线中是不可置信,又有着笃定的矛盾,「若木之墨,和飞光珠?」 「飞光珠?」原本悠然啃着馒头,等着韩知竹和白映竹论断的薛明光立时惊了。他直接扔了馒头,抢前两步,仔细看白映竹拈着的圆珠。 白映竹直接把圆珠放在了他手心中。 诸人都看着薛明光,而薛明光盯着那颗圆珠,脸色变幻迅速地从不信,到不甘,再到终于颓然。 他嘆了一口气:「这里面确实是我泰云观的飞光珠。包裹着飞光珠的,亦是薰风庄的若木之墨。」 众人脸色更深沉了。 唯独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演些啥心理变化的程雁书一脸茫然,他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我……我以前不太上进,很多东西都一知半解,所以,能不能问一下,飞光珠是什么?」 「不怪你不知。」韩知竹倒是给了程雁书台阶,「此物原本就不多见,诸家子弟对其大半一无所知。」 「正是,就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家有过这么个玩意。」薛明光道,「飞光珠是我家先人炼制的一种飞蛾所产的卵,几乎透明,正中心有一丝血线,黑夜会发出绿光,可百倍诱发魔心魔性。」 第35页 「你祖宗炼制这个干什么?」程雁书不解。 「我先人原本是想藉此物反克魔心魔性,只是……功亏一篑。」薛明光无奈又委屈。 「竟有此事?」王临风面色凝重,「此等霸道邪物可千万得保管好,万一被邪魔外道所获,只怕会引起大浩劫。」 薛明光正色道:「这玩意只能存活三天。我们家十年前就将其销毁了。」 「能够确认吗?」白映风追问,「非是我不信少掌门,实在是兹事体大,有没有可能,会有一两颗漏网之鱼呢?」 「没可能。」薛明光笃定地说,「产出飞光珠的条件极为苛刻,母蛾只有在某一处产的卵,在七七四十九日后,才有非常微末的可能成飞光珠。而母蛾只有一只,十年前已经被我先人湮灭了。」 「确定吗?」王临风问。 「确定。」薛明光说,「我能如此笃定,也是因为这只飞光珠是被若木之墨裹着的。」 若木之墨?那又是啥? 程雁书小声问韩知竹:「大师兄,这个墨,你给我补补课?」 「若木之墨为薰风庄独有,其实是某种动物的血里抽取出的一种汁液。」韩知竹解释道,「非常费时费力,但可保持被封其中之物在封入之时的状态。」 程雁书点点头,表示懂了——简单说,就是保鲜。 魏清游道:「也就是说,这飞光珠是十年前的?是被封入若木之墨,才得以今时今日还有效用?」 「难怪我们百般查验,那也确实只是一只普通魅妖。」白映竹蛾眉紧蹙,「这是有人故意向魅妖体内注入了飞光珠,使其魔力暴涨?这人,意欲何为?」 这背后,似乎隐藏着绝不可小觑的图谋。毕竟,谁会酝酿十年,使用如此极端又复杂的手段,而只为让一只魅妖作乱? 山间的风又带着草木的清新,拂过陷入了沉思的诸人。 唯有并不能共情的程雁书,依然在不紧不慢地喝着韩知竹给他的那碗粥。 待粥喝完,他抬起手,用布巾把留在唇边的白粥的印迹仔细擦去,然后满意地,泛起了一丝诡异的笑。 放下布巾,他一把拉住了左侧韩知竹的手腕,迅速又利落地,倾身而上。 他温热的唇,和韩知竹微有凉意的唇,在电光石火间,正正贴合住了。 第27章 程雁书做了个梦。 梦见那机械的电子音宣布:「恭喜你完成攻略任务,你可以选择回家,或者留下了。」 在那声音中,程雁书一笑,转身便看见站在山门前对他温润而笑的韩知竹。 他轻快跑向韩知竹,及至他身前时也懒得停步,然后撞进有青竹薰香气息的胸膛里,被温柔的环抱住。 他在那环抱中扬起头来,贴着韩知竹的唇道:「大师兄,我成功啦。」 韩知竹亦贴着他的唇,轻声道:「是,你有我。」 然后是什么? 携手同行、痴缠翻滚、亲密无间。 冷肃的韩知竹,原来可以那么温柔,又那么强势执着,压着他这样那样、如此这般、翻来覆去、天上地下…… 所以他们就五年抱三…… 诶等等,五年抱三就有点不对了吧? 程雁书一个激灵,神智瞬间清醒了五分。 在那五分清醒间,感受到的全身疼痛把剩下的五分似醒非醒逼走了。 他睁开眼,正看到站立于床前,手里托着个类似金钵一样东西的韩知竹。 意识瞬间回到记忆中最后的一瞬,那由他主动贴上去,韩知竹瞬间怔住的吻…… 程雁书全身的潜能瞬间被求生欲激发,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贴着床靠着墙壁站得尽量离韩知竹最远:「等等,大师兄,就算我轻薄了你,你也不能马上下狠手吧?」 韩知竹像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记得那个冒犯的吻一般道:「你现在不宜走动,先躺下。」 程雁书依旧嵴背紧贴墙壁,丝毫不肯放松:「不不不,你拿着那个钵干什么?我看的电视剧里这玩意都是收妖用的,法海就用的这个,你要收妖还是收我?我可以解释!」 「这个?」韩知竹垂眸看了眼手里托着的钵,微微放低,把里面的东西露给程雁书看,「在捣药。」 捣药……好吧。谁能想到大师兄会在捣药?程雁书的嵴背放松了一点,却仍然不肯从墙壁边离开:「大师兄,那个……我轻薄你……」 「因为你体内有邪物。」程雁书坚决不肯离开墙壁,韩知竹便转了身,走到案几前,把金钵里捣出的药草汁液倒入杯盏中,且施施然在坐席上坐下了。 他背对着程雁书道:「过来,喝药。」 他体内有邪物?程雁书紧张地低头,拉开领口朝衣服里紧张地看了看,又看了看四肢,却没看出什么异样。 但到底是放松了下来,他犹犹豫豫地离开墙壁,又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榻,再犹犹豫豫地走到案几前,在韩知竹对面坐下,拿起那装着汁液的杯盏。 一股复杂而绝不存在半分「能喝」的观感的味道袭入鼻腔,程雁书立刻放下杯盏干呕起来。 干呕完,程雁书捂着嘴苦嚎:「大师兄,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苍朮、佩兰、艾叶、樟脑、白芷、藿香、冰片。」韩知竹递给程雁书一块布巾,待他擦过嘴,又把那已经被他以明显拒绝姿态放下的杯盏向他面前推了推,意思非常明显。 第36页 程雁书干脆用那块布巾捂住了鼻子,顺便也挡住了嘴:「喝了会死的!」 韩知竹从容自若地看一眼那杯盏里的汁液,笃定摇头,「不会死,可以活。」 瞄一眼床榻,程雁书又动了越过韩知竹跑回去贴着墙壁的防御心思。 韩知竹淡淡看他一眼,道:「你体内的邪物,只有这药草能压制。」 「邪物?到底是什么?」程雁书紧抓着布巾,依然捂住口鼻不放,坚决不给那药草机会。 韩知竹静静地看着程雁书,忽然一抬手,抓住了他以布巾守口如瓶的手。 完蛋了!大师兄耐心耗尽,要强制灌我药了!程雁书声泪俱下:「大师兄,我喝不下啊啊啊啊啊……」 韩知竹手腕翻转,将程雁书的手掌平摊向上,同时另一手以不可抗拒的力道捋开他握成拳的手,指向被迫伸展开的中指指尖:「孑孓。」 「啊啊啊啊……孑孓?那不是蚊子的幼虫吗?」程雁书的惊惧转了弯,也低了声,转而看向自己中指指尖。 一个像红痣一样的细小血点,在中指指腹正中的皮下。 仔细看久一点,还可以看到它时不时会蠕动一下。 看着就犯噁心。 程雁书收回视线,努力忽视想把自己右手中指给掐断的厌恶感,急急抓住韩知竹手腕:「这玩意怎么到我身体里了?它做了什么?」 瞬时他想到自己主动的那个吻……「那个……我轻薄你,不会也是这玩意驱使的吧?」 「正是。」韩知竹又把杯盏推了推,「喝药,不然会死。」 无意识地又看了一眼中指,那血点耀武扬威地又蠕动起来,程雁书牙一咬心一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起那杯盏,闭着眼捏住鼻子自己灌了下去。 味道难闻,味觉也错综复杂,黏腻的汁液黏着食道缓慢下滑,到极致噁心的瞬间,又冲进胃里再来一次噁心。 程雁书犹豫迟疑地看韩知竹,眼里有货真价实难受出来的小水光。 韩知竹从他手中接过杯盏,同时在他掌心中放下了一枚牛乳糖。 忙不迭地把牛乳糖塞进嘴里,程雁书含煳问道:「我安全了?」 「七日一服,加以我予你灵力压制,四九日后可以痊癒。」韩知竹把杯盏和金钵都放在了案几边。 还要再灌六次……程雁书顿时觉得嘴里浓郁香甜的牛乳糖也不那么香甜了。他苦着脸问:「这东西怎么找上我的?它到底是个啥?」 「孑孓。」韩知竹解释道,「是魅妖的伴生之物,若人有伤口,孑孓便会如针一般藉由伤口刺入体内。」 程雁书立刻想到破心魔幻境时,那舌尖如被烧红的针直接戳进去的痛楚。 「进入体内,之后呢?」他急急问。 韩知竹答:「顺血液运行周身,其间会驱使宿主做出种种魅惑形态,最终孑孓入心,采人心尖血。」 「心尖血?被采又怎么样?也是心脉爆裂剧痛而死吗?」 韩知竹轻缓摇头:「据说被孑孓採到心尖血时,会感觉到极度的酥麻,犹如交.欢到最极致处。继而……」 继而? 「顷刻毙命,唇边犹带酥醉笑意。」 这这这……这种死法,算是马上风呢,还算是心肌梗塞? 程雁书愕然道:「除了这药草,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万一这药草无用呢?」 他可不能死得这么……旖旎! 「有。」韩知竹明显迟疑了一瞬,还是答,「七七四九天内,交.欢七七四九次,便可解。」 …… 交.欢吗…… 脸瞬间不受控地发起了热,耳廓都红到要滴血,程雁书偷偷抬眼,去看韩知竹。 作者有话要说: 孑孓:作为工具妖,我已经竭尽全力了。谁让这个世界上有「解药」这种东西呢?(点菸.jpg) 程雁书:下次请换个大师兄找不到解药的工具妖,谢谢!(跃跃欲试.jpg) ====== 感谢在2021-09-11 21:00:00~2021-09-12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韩知竹却恰好地转过脸去倒茶,刻意避开了和程雁书的视线接触。 青竹薰香在沉默中缭绕上升,然后被微风轻轻拂散,隐入了两人的唿吸中。 不管怎么样,哪怕哪天和大师兄已经是道侣了,七七四九天交.欢四十九次……还是很不现实。 看着那浓稠的药草汁,程雁书长嘆一声,嘆出了认命的沉重:「大师兄,药草,我一定喝。」 韩知竹应承一声「好」,接着又道:「魅妖之事隐情甚为复杂,你的血能破心魔迷阵之事勿再让人知晓。」 经过飞光珠和若木之墨,程雁书也知道事情绝不简单,他乖顺点头:「好,从现在开始,这就是我和大师兄的秘密了。」 「秘密?」韩知竹慢慢说出这两个字,又更慢更严肃地说,「除此之外,你还有秘密吗?」 啊这……程雁书心下一惊,半惊惧半抗拒地颤声道,「是人就有秘密,我有点自己的秘密不应该吗?」 看着韩知竹依然严肃的脸,程雁书无可奈何,开始将心比心:「大师兄,你也有秘密没告诉我吧!」 第37页 韩知竹姿态坦荡,即答:「有。」 大师兄有秘密,他也有秘密,这不是很公平吗?为什么他要说,大师兄可以不说?程雁书暗自委屈:看着光风霁月的大师兄,怎么忽然双标了? 「你不想说,便罢了。」韩知竹站起来,「既然你无意闲聊,便早些休息吧。明日我们直接去铸心堂。」 闲聊?大师兄原来不是双标,是想聊天吗? 程雁书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韩知竹有主动和他「闲聊」的场景。等从发呆里回过神来,他才发现韩知竹已经快走出北辰珠了。 「大师兄!」程雁书忙扬声道,「你今天又巡夜吗?」 「我和清游同住,待会薛少掌门会过来陪你。」韩知竹的脚步微微一滞后又恢復了常规步态,「『秉烛夜谈』。」 重新恢復安静的、只有程雁书一个人的北辰珠里,程雁书总觉得心里有些什么不对——大师兄这是明确的拒绝和他同床共枕了。 虽然被轻薄的人远着轻薄他的「兇手」可以理解,但是大师兄这态度,明明白白就显示着他对自己的抗拒。 这可怎么办啊? . 铸心堂在连绵的昆岳八十一峰中,独占南冥峰。 虽然只一座山峰,整体占地却比四镜山竟足足大了一倍有余。 从山脚仰望,华丽屋舍契合山势,向顶峰迤逦延伸,最终落于最高点的铸心堂主殿。 循八十一阶台阶上铸心堂主殿所在的广阔平台后,程雁书不由得惊唿了一声:「绝景!」 广阔平台三面皆是悬崖,平台正中便是主殿,而主殿后的正北方悬崖边,凭空而起一座高约十层楼的笔直石峰,如一枝箭矢从天空直插入地,石峰上一座九层高塔直冲云霄,每层的四边檐角都缀着金光灿烂的铃铛,风吹过,铃声清脆而起,便有纵横交错的金光从铃铛上直射而出,落在正北方悬崖外的云海上。 但程雁书仔细看去,那不是云海,是货真价实的大海。 他不由得踏近崖边仔细看那在高山之巅的广阔海域。 无边,无涯,似乎凭空而生,却又不向山底倾泻而下。 「莽海渊。」韩知竹也踱步到他身边,低声解说,「传言是苍龙孕育之地,生于虚空,归于虚空,唯有在铸心堂这一处露出实体。」 即使是毫无修真基础的程雁书,也觉得站在这海边,有种心旷神怡、自然而然就精神充沛的感觉。难怪师弟们八卦说拜入铸心堂可以借莽海渊的灵力少奋斗三年呢。 他拉拉韩知竹的衣袖,又靠近韩知竹耳边,小声说:「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真龙之气?来都来了,大师兄你多吸收点。」 声音落在韩知竹耳里,语气间竟然有些孩子气的可爱,韩知竹侧头看他一眼,淡淡一笑:「既然如此,一起。」 程雁书心里一喜,觉得和韩知竹之间因为那个状况外的吻而近日累积的尴尬已经消失大半。 一起经歷了心魔迷障之后,他总觉得自己和大师兄之间,似乎不应该那么僵化,似乎可以、也应该像正常师兄弟那般融洽相处。 那样的话,他偶尔会察觉的、独属于韩知竹的落寞和孤绝,也会少一点吧。 不多时,魏清游和王临风也走了过来。 四人临渊而立,海风吹拂中衣袂翻飞,忽听身后一个苍劲声音道:「四镜山四位贤侄芝兰玉树,守望相助,实在让我人丁单薄、子弟不旺的铸心堂羡慕不已。」 四人忙忙回头,铸心堂掌门白清明已经带着白映风走近来,薛明光也跟着过来了。 韩知竹立刻行礼:「白掌门厚贊,我们晚辈如何担当得起。」 王临风也道:「白小公子丰神俊秀,胸有沟壑,这两日路途之上都在筹谋两日后四极之会的相应事宜,如此尽心,筹谋得当,必能将铸心堂发扬光大。」 白清明一怔,摇头嘆息:「我这不肖子,好大喜功,纨绔轻浮,难堪大任,不然他姐姐也不至于疲于奔命,独撑大局。若有人能帮映竹一把,才是我最喜闻乐见的。」 纨绔轻浮?程雁书不由得觑眼看跟在白清明身后的白映风。虽然被父亲当众不给台阶下,年少倜傥的小公子脸上也没有丝毫不忿不满,只是无奈地蕴着一丝苦笑。 一路上同行,程雁书只觉白映风度翩翩,应对知矩,虽然年轻,但有机会有主见。这样他爹还不待见?这话显然是说给韩知竹听,这是,明示他快点同意联姻啊。 程雁书一眼不错地盯着韩知竹,生怕他露出半点乐见其成、顺其自然的态度。 韩知竹却也并没有先去看白掌门,反而先看了眼程雁书。 他四师弟此刻满脸紧张兮兮,眼里还压着压不住的不太高兴的小委屈模样,让韩知竹的心里掠过了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 第29章 面向白清明,韩知竹仍然端方雅肃,道:「相信假以时日,白小公子定然有所长进。」 白清明颔首,又向韩知竹道:「映竹此次心脉损伤不轻,短时间内怕是难以痊癒,但此刻正是四极用人之际,能否请你以《清心净神决》辅助映竹,修復心脉?」 「定当效劳。」韩知竹道。 跟着白清明向主殿而去,程雁书小声对王临风说:「白小公子的涵养可真好。」 王临风脸上也掠过一丝苦笑:「但他爹不是很待见他……不过长辈看后辈,总之都是严苛些的。」 第38页 他说着,笑看向薛明光:「听说贵派……管教更甚?」 薛明光就不止是苦笑,而是苦兮兮地拉着脸,做作地沧桑一嘆:「可不是,关在鸟笼里,都比我在家里自在。」 「你哪像会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程雁书揶揄道, 「你更像是会把鸟笼拆了的小霸王吧。」 「那是因为我不愿意被关。」薛明光一挥他的逐风剑,流丽银光在空中炫出一道流畅痕迹,「唯唯诺诺,岂是我一派少掌门的风范?」 「拆笼子就是你的风范了?」程雁书拍了拍薛明光肩膀,「一直都在叛逆期,难怪你这么跳脱肆意,也不容易。」 「说我?」薛明光一把揽住程雁书,「你有多恭默守静?昨晚同床共枕的时候,你可是没少踹我。」 主殿已到,程雁书的一句「我还嫌踹少了呢」,在韩知竹回身一凛的视线中被冻结了。 铸心堂的堂皇晚宴过后,韩知竹被白清明留下「叙旧」,当晚的琴修便就免了。 而再过两日,泰云观、薰风庄与四镜山的门主、掌门和长老都将来到铸心堂,共商此次魅妖作恶及四极封印岌岌可危之事,铸心堂诸人忙碌纷乱中,王临风和魏清游和薛明光也随白映风去打点了,程雁书本不欲置身事外,但韩知竹和魏清游以他伤重未愈为理由,免了他打点的工作,要他先回了铸心堂给他四人准备的住地。 看了看自己指尖那时不时蠕动一下的红点,程雁书以大局为重地跟着铸心堂引路的弟子乖乖地往住地走。不管怎么说,在这正大光明的场合,他要是不受控地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丢脸的就不仅仅是他本人了。 铸心堂弟子把他引到了一处雅致的独门院落,礼貌地请他入内好生歇息。 推开竹制的门,走进院落,程雁书恍然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他分明是第一次来铸心堂,第一次踏足这处院落,但这院子里物件的摆放布置、花草竹木的种植方式与方位、甚至院内建筑的风格和朝向,和韩知竹独居的院落几乎完全一致。 唯一不同的,是西侧多了间房。 程雁书怔在院门处,不知怎么地心里颇不是滋味,环顾院落良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司马昭之心……」 院里修竹绵密的阴影下忽然似有人影窜动,程雁书心里一惊,下意识后退之前已经遵循本能的惊唿出声:「谁?!」 那人影不出声,却动作极快地冲出来,顷刻间便到了程雁书身前,一把拉住跌跌撞撞后退的程雁书,拖进院内墙下的阴影里。 那人的一只手捂住程雁书的嘴,又凑近他用恶狠狠地语调发出威胁:「再叫,我就把你杀掉!」 程雁书想也不想地向后踹了一脚,又拉下捂住他的手,没好气地低嚷:「薛光光……薛少掌门,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忘了治?!」 「程雁书!」薛明光放开了手,也离开了墙根下的阴影,一脸委屈地站在月光下,满身都洋溢着控诉的气息,「你是不是和你大师兄一起久了,人也被他潜移默化了?」 什么潜移默化?听不懂。 程雁书径直向亮着灯的主屋走去,不理薛明光。 「就是潜移默化了!你现在和当初我认识的你不一样了!你现在已经有你大师兄的冷漠了!」薛明光跟着程雁书走向主屋,持续着他的委屈控诉,「你以前对我很热烈的!」 热烈你个大头鬼。程雁书推开主屋的门,带着越来越重的不爽看进去。 这一看,让他更不爽了——他本来想看这里和韩知竹的屋子是不是依然布置重合,但看进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他压根也不知道韩知竹的房间里,是个什么模样。 在四镜山时,每晚跟着韩知竹琴修,都是只在院子里的石桌处,他压根就没进过韩知竹的屋子! 亏他自以为自己和韩知竹出生入死,已经拉近了不少距离! 薛明光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对了,这院子,简直像是你大师兄在铸心堂的别院,十足十也是他那种清冷的做派,别是白掌门给你大师兄和白大小姐婚后准备的吧?」 「你有完没完!」程雁书一脚踏进那被薛明光盖章成「婚后别院」的主屋,几步走到桌前坐下,没好气的瞪薛明光,「好歹也是一个名门正派的少当家,怎么这么聒噪这么八卦?能学学我大师兄的稳重恰当吗?」 薛明光用「你竟然叛变了革命」的震惊回復了程雁书。 程雁书嘆口气,问:「你不是和白小公子去打点你家长老莅临铸心堂该做的准备去了吗?活就干完了?我二师兄三师兄呢?」 「他们在准备,我跑了。」薛明光大言不惭地回答。 熘岗还这么理直气壮?程雁书无语。 薛明光倒是立刻苦了脸,在程雁书侧边坐下,真情实感地说:「我们家长老,就是我二叔三叔,他们竟然今天就来了,我刚收到消息,他们已经到山下了!」 他露出一脸「情势已然岌岌可危,我也是迫于无奈」的悲壮:「我再不跑,就又成笼中鸟了。」 「为何?」程雁书不解,「就算管教甚严,也不至于来铸心堂之后,在人家地盘也要把你关起来吧。」 「平日倒是不会,顶多让我跟随左右,不让我离开铸心堂。」薛明光把手摊在桌面,又把脸虚弱地压在手臂上,长嘆一口气,「但是之前我从家里逃出来了,他们这次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第39页 「你……逃家了?」程雁书更无语了,「你一个少掌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霸总位置,你逃什么?」 「什么总?」薛明光抬起头一拍桌面,「 不管什么总、都得逃!不蒸馒头争口气!我那个定了亲的未婚妻听到四极之会后就要和我见面定亲,她竟然先从薰风庄逃跑了!我要是不逃,不是显得我比她重视婚约吗?我泰云观在薰风庄面前还有地位吗?我以后还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吗?」 「你这是什么逻辑?!」程雁书用力拍这万年铁直男的手臂,「这又不是比赛!」 「反正我不能没有面子……」 话说到一半,薛明光忽然直起背,警惕地对程雁书做了个「嘘」的动作。 他转过头,谨慎万分地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又转了转眼睛,看向程雁书。 程雁书只迷惑地看着他,小声说:「怎么……」 「了」字被瞬间从座椅上跳起来的薛明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在了嘴里。 这薛明光,怎么老是来这一招!程雁书恨恨地又抬脚去踹他。 这一次,薛明光用了真本事,程雁书不但没踹到他,还被他一把就拖住,直接摔上了床。 下一瞬,薛明光也径直跳上了床。 第30章 薛明光俯身在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的程雁书耳边低语:「有人来了,肯定是我三叔,我认得他的脚步声!」 程雁书揉着在硬硬的瓷枕上被撞得痛到不行的后脑,愤愤:「你三叔来了,关我什么事?」 薛明光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来不及向程雁书解释,他右手一把拉下床边的薄纱床帘,左手一挑解开了程雁书的髮带,再拉住程雁书的衣领重重一扯,再薄被一扬,衣冠散乱披头散髮的程雁书便被他盖在了被子里。 他灵活地钻进了被子,把头脸手脚全都盖住,压低声音鬼祟叮嘱:「你帮我挡挡!我三叔绝对不会随意掀你床帘,我上次就是这么过关的!」 不待程雁书反应过来,不徐不疾的脚步声已经从院内到了门外,继而毫不阻滞地登堂入了室。 听着那脚步声,被褥里薛明光又急着往程雁书耳边凑,小声叮嘱程雁书:「要是他问,你就答你睡了,没见过我!」 看程雁书依然懵着没有半点回应,薛明光急得毫不留情地一拧程雁书的大腿,他这一拧,程雁书瞬间痛得逼出了泪光,还被紊乱的唿吸给呛到了,急急地咳嗽起来。 那脚步声略一停止,又因为咳嗽声向床边而来,薛明光急得又一拧,程雁书忙忙地边咳嗽边惨兮兮地说:「我已经睡下了!不要打扰我!」 下一瞬,被灯火映在轻纱床帘上的人影抬起手,刷地挑开了床帘。 什么传说中的三叔? 那长身玉立挑开床帘,立在床边眼带关心的,分明是他大师兄! 程雁书脑中瞬间引.爆了核.弹,张大嘴口不能言,眼神直直怔怔地成了空白,那空白中的慌乱却更一览无遗。 韩知竹甫一看程雁书衣衫凌乱满脸涨红头髮散乱地躺在床榻上,心里一惊,俯下身抬手覆上他额头,低声问:「身子不适?」 程雁书慌乱地想躲韩知竹的手,脸涨得更红了。心慌像心魔迷障发作的瞬间,唰地一下收覆所有心神,不断地收紧再收紧,心脏被绑缚得几乎无法唿吸。 韩知竹眼眸一侧,瞬间锁定了薄被下分明不似程雁书一人的形状。 他眼里瞬间闪过寒光,原本覆在程雁书额头试他温度的手倏而一抬,一道淡青色弧光锋利地划向明显不属于程雁书的躯体位置,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响,薄被被直直噼成两段,薛明光捂着被弧光重重击打的臀部,哀嚎着从碎裂成两边的薄被里窜了出来。 被中细絮被薛明光的动作抖得纷扬,扬上床梁顶,又飘摇落下,一如程雁书初来那天的梨花雪。 韩知竹也正如那日一般,眉眼间带着清冷凛冽,不发一言地看着程雁书和薛明光。 冷肃的视线里没有任何可以解读的情绪,手却紧握起来,好看的指节被扣在了掌心,只露出手背上随着手轻轻抖动的青色筋络。 薛明光依然捂着臀靠在床尾嚎叫,程雁书听着那哀嚎,感受着自己此刻完全是被对自己还没什么感情度的大师兄「捉姦在床」的绝望,恨恨地甩开身上那半截残落的薄被。 韩知竹依旧不发一言,视线掠过程雁书被扯开了几分的衣领里露出的锁骨。 过了片刻,他一甩衣袖,转身便欲走。 程雁书勐地坐了起来,慌不择路地一把拉住韩知竹的手腕,苦兮兮地说:「大师兄,你听我解释,我是清白的!」 「我难道不清白?!」薛明光终于放开了捂住臀部的手,苦着脸也跟着解释,「韩师兄,真的是误会,我以为是我三叔来抓我了,所以事急从权就借雁书做了个幌子想躲起来,你大人大量,别计较啊!」 韩知竹迴转身,冷肃视线在薛明光脸上一扫,又落在仰着头咬着唇持续着苦兮兮又小心翼翼看自己的程雁书脸上。 似乎犹豫了一瞬,他的视线又更冷了。 抬手挥开程雁书拉住自己手腕的手,再一扬袖子,床头的瓷枕碰撞出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 一根拇指粗细的细棍落入眼中,程雁书的脸色灰败了下去。 第40页 「从今天起,每天的早中晚饭改为只有中饭,待铁杵磋磨成针,才允恢復正常饮食。」 韩知竹执罚时毫无转圜的冰冷声音落下,程雁书抬起被韩知竹拂开的手,拾起那根铁杵。 他抬眼,看向韩知竹的眼神里,可怜兮兮小心翼翼全都成了让韩知竹心里倏然一空的倔强和落寞。 他轻轻说:「大师兄,你不信我。」 韩知竹转了身,抿了抿唇,不再答话,抬脚出了纱帘外,向门外而去。 他甚至还带上了门。 薛明光向床尾又缩了缩,小心翼翼地看脸色异常灰败的程雁书,想了又想,终于压低声音开了口:「那个……铁杵磨成针,我帮你?」 程雁书抬起手,用那铁杵直指薛明光眉心:「你别靠近我,我不保证我会打不死你。」 薛明光委屈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臀:「我已经很惨了吧?你大师兄打的可是我啊!」 程雁书干干脆脆地吐出两个字:活该。 两个人,和一床被分成两半的薄被,以及已经狼狈不堪的床榻,一起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程雁书终于轻轻放下了那根铁杵,对着薛明光开了口:「你还打算猫多久?」 薛明光张了张嘴,却又瞬间苦了脸:「有人来了。」 程雁书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不说话。 薛明光自嘲道:「你大师兄这回不会是打算再打我一顿吧?我能用守势保护一下自身吗?」 程雁书有气无力地垂下视线,不说话。 门被推开的声响跟着脚步声径直向床榻而来。 纱帘又被掀起,一双苍劲的手锁住了薛明光的手腕,卡住他的脉搏:「不成体统!」 「三叔!」薛明光这回不仅脸苦到极致,语气更是悲到了绝境,「我下次不会了……」 薛明光被他三叔强硬地锁住脉搏拖走了,拖拽中床帘被扯掉,而程雁书依然挺直背坐在床榻上。 韩知竹站在门边,淡道:「你打算,什么时辰从我床上下来?」 第31章 「大师兄,这真的是阴差阳错。」程雁书看远远在门边,似乎在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的韩知竹,只觉被误会的无奈、被无视的忿忿、被韩知竹认为和薛明光不清不楚的郁愤,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因为韩知竹此刻的态度而起的气恼含煳地糅杂在一起,升腾成灼着心的晦暗情绪,一阵阵噎得心发着痛,逼上来。 「阴差阳错?」韩知竹苍白一笑,「作为同谋协同欺瞒长辈,是阴差阳错?」 是源于事发突然,加上他根本也抵不过薛明光的功力,几乎是被薛明光半强迫的成了「同谋」,但此刻面对冷口冷面的韩知竹,程雁书不想解释,也无从解释起了。 他抬起腿从床榻上下来,保持跪坐的姿势太久,麻痹像想有无数小虫在啃噬的左脚落地时不由得踉跄一下,程雁书扶着床咬着唇,努力试图清理洒满一床的细絮。 又轻又绵密又细碎的絮沾着床榻上垫着的薄被,很难轻易被拂开,程雁书一点一点的用手拈着,进度缓慢。 韩知竹看着程雁书细瘦的背影徒劳无功地清理了半晌细絮,终于不忍地低嘆一声,走近来。 抬手,归朴一扬,一阵风凌厉扫过,所有细絮被扬起,归朴再一个收势,细絮便如同被空气中的激流席捲,离了床榻,再纷纷扬扬落在了地面的青砖上。 程雁书不发一言地拿起那根铁杵,转身,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即将跨出门槛时,韩知竹却忽然道:「且慢。」 程雁书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韩知竹手持归朴,依然面向床榻,也是没有回头。 「我需为白大小姐疗愈心脉,明日琴修,你不必来。」 韩知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程雁书有没有听到。 程雁书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只是重新抬脚跨过门槛,走出了那道门。 他也没有去西侧的房间,反而走出了这套打满韩知竹同款烙印的院子,随意捡了一个方向,慢慢走着。 脑子里乱糟糟的,却又很空。 看着苍茫月色下的陌生环境,与他在现实生活中截然不同的融合着山川而有的建筑道路,苍凉无着的寂寞如同莽海渊从天空忽然倾泻一般把他压在了洪荒般孤寂的真空里。 原本以为随遇而安的自己已经对穿来这儿适应良好,即使被罚、被讽刺、被韩知竹无视过那么多次,他也积极又努力地面对,争取能够堂堂正正地得到韩知竹的肯定,却没想到怎么样,都是徒劳无功,一无是处。 崩溃不过是瞬间的事情。脑中浮现韩知竹冷漠的模样,程雁书悲从中来,忽然对着山谷,用最大声音和全部气力大叫出声来。 并没有回音缭绕,却有一个此刻程雁书听了就想打人的声音在不远的山路弯转处响起:「你大师兄竟然把你赶出门了?」 「薛—明—光—」程雁书拳头硬了,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你三叔怎么没有把你打死?」 「看你说的。」薛明光已经疾步走出了遮蔽视线的山影,他身边还有一个身着白衣,气质儒雅的年轻人。 两人走到程雁书面前,那儒雅青年道:「这位想必就是四镜山的程师兄?」 「他是,」薛明光一把揽住那儒雅青年,献宝似的向程雁书介绍,「薰风庄宋谨严。」 第41页 停了停,他又非常乖张地补了句,「虽然他也是薰风庄的少掌门,但是比我还是差了点。」 宋谨严不语,也不挣脱,只侧过脸,冷峻地看着薛明光一言不发。 直到薛明光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给自己台阶下的以收回揽住宋谨严肩膀的手去挠了挠头髮。 宋谨严便像无事发生一样,对程雁书道:「听说程师兄为了我这不成器的朋友,很受了些委屈?」 委屈?当然委屈。大师兄都不让自己跟着他琴修了! 虽然一开始程雁书被罚琴修而有过不想去的念头,但自己不想去,和人家就是不欢迎自己去,显然是不一样的! 而且大师兄又要罚铁杵磨成针!他好不容易得到的饮食自由,又失去了! 鸿川再是被看做亲弟弟,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让他帮忙再磨成针一次啊!靠鸿川偷馒头的日子,要过到几时? 他太委屈了! 敏锐地察觉到了程雁书脸色的变化,宋谨严清朗一笑:「我们正打算下山去逛逛,程师兄是否有兴同游?」 薛明光又一把揽住了程雁书的肩膀:「去去去,一起去,雁书啊,反正你也被你大师兄赶出来了……」 搭着程雁书肩膀的手被程雁书狠狠地拍开了。 薛明光捂着被拍红的手背又委屈上了:「我好不容易才被他从三叔手底下捞出来,反正今晚,有多远我跑多远。」 宋谨严冷哼一声:「你们两个人,但凡有一个能学会不撒腿就跑,我也不会如此头疼。」 「怪我吗?」薛明光瞪眼,「你妹妹先跑的!」 程雁书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薛明光那个逃婚的对象,不就是薰风庄的人吗? 竟然就是眼前这位儒雅俊朗的宋谨严的妹妹? . 韩知竹站在铸心堂为自己和几位师弟准备的青竹小院的门口,已经很久了。 王临风和魏清游一早便去襄助白映竹白映风打理四极之会,而他在午膳之时未见程雁书,才从魏清游处得知程雁书前一晚,夜不归宿。 魏清游震惊:「我和临风一同回来,西侧屋内无人,我们以为四师弟随你同住,他竟然不在院中吗?」 很好。韩知竹原本有些因为程雁书确实是因了薛明光的拉扯而担了无妄之灾的体谅,被夜不归宿完全地打掉了。 申时他回了青竹小院,程雁书依然未归。及至已到酉时,铸心堂的弟子已经来催过他两次请去用膳,韩知竹仍然如修竹般站在院门外,拿着归朴的手越握越紧,眉心也越蹙越深。 天色渐渐被黄昏的蒙昧吞噬,韩知竹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耗到尽头时,青竹小院外的甬路上,出现了三个步伐一致的身影。 薛明光和宋谨严一左一右,程雁书走在中间,三人不仅迈出的步幅几乎一致,甚至连迈步的脚,都是同样的。 韩知竹的眉心蹙得更深了。 走近韩知竹,薛明光和宋谨严不知为何同时对韩知竹深深一礼,然后又各自朝着程雁书深深一礼,再像是早就商量好一般对视一眼,同时转身面向韩知竹,后退三步,转身,又步幅一致,迈步的脚相同地,走了。 程雁书落了单,也没出声,他就站在院门外,仰头看韩知竹。 原本韩知竹就比他高一些,加上院门处的青石台阶又生生拉高了距离,程雁书仰头看着在漫天黄昏霞光中的韩知竹,灿然一笑:「大师兄,你好像神仙哥哥!」 韩知竹不语,程雁书自己又踏前两步,伸出手似乎想去抓韩知竹的衣袖,还仰着头一脸认真:「神仙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像我大师兄一样,总是把我推开啊?」 第32章 紧盯着韩知竹的脸,絮絮叨叨不成章法地叫着「神仙哥哥」边说边走,果不其然地,程雁书被青石台阶绊住了,一个踉跄往前扑倒。 韩知竹动作飘逸地瞬时后退了两步。原本正正好撞在他身上的程雁书便理所当然地半摔倒在了台阶上。 韩知竹紧了紧握住归朴的手,肃然开口:「你喝酒了?」 程雁书自顾自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仰头看韩知竹,道:「神仙哥哥,你说话的声音和我大师兄一样好听。」 韩知竹看着程雁书的脸。 虽然没有如常见醉酒之人般脸色酡红,但眼神却涣散不定。 韩知竹问:「你喝醉了?」 「没有,我没醉。」程雁书已经走完了青石台阶,站在韩知竹面前,伸手终于拉住了他的袖子,于是显得分外心满意足,又说,「神仙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这声量,丝毫没有和人说秘密的自觉。 「秘密,对了,我要跟你说薛明光的秘密——他的未婚妻,是宋少掌门的妹妹!」 这好算秘密?这不是四极周知的事情吗? 把抓在手里的韩知竹的衣袖揪得更紧了些,程雁书软软低笑:「薛明光的未婚妻是宋谨严的妹妹呀!好傢伙,我以为他们两个一见面,得剑拔弩张地打起来呢,谁知道少掌门严竟然能把薛明光从气得差点连你的床都打烂了的三叔手底下迅速地就捞出来了!」 他语速很快,表达却很清晰,韩知竹不太确认地再看他眼神,问:「所以,他们没打起来,你就和他们去喝酒,还夜不归宿了?」 「我就喝了一小杯。」程雁书举起手,拇指和食指圈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圆来示意他喝得极其之少,「就这么点。」 第42页 看韩知竹皱眉的样子,他又急急辩解,「真的,可惜你是神仙哥哥。如果你是我大师兄你就会相信我!」 「哦?」韩知竹惊讶,「为什么你大师兄一定会信你?」 「因为酒……可真难喝。」揪着韩知竹的衣袖,把他往主屋拉,程雁书说,「我大师兄知道我可怕难喝的东西了!」 他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和韩知竹正正地面对面,近在咫尺。 韩知竹被这突然的接近弄得唿吸一怔,程雁书倒是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眯起眼更凑近地看韩知竹的脸,又灿然一笑:「大师兄!」 这是,终于认出他来了?酒醒了点?韩知竹淡淡答一声「嗯」,又退后了一点。 开心地扬了扬自己揪着的韩知竹的衣袖,程雁书笑着说:「大师兄,酒真的,超难喝,比你那个杀虫的药草汁液就好了那么一点点,而且喝完了还没有你给我糖。」 韩知竹终于像是认输般地嘆了气,用归朴轻轻敲了敲程雁书紧揪着自己衣袖的手:「你喝醉了。」 「我没有。我没醉。我可清醒了。」程雁书立刻不服气地放开了韩知竹的衣袖,「我走直线给你看!」 说着他转过身,向着主屋步伐坚定地走了去。 韩知竹跟在他身后,慢慢地一步步的看着他家坚称「只喝了一点」「没有喝醉」的四师弟歪歪斜斜地走着自以为的直路,直到终于走到了床边后,回头特别骄傲地沖他笑了笑,然后啪叽一下,倒床上了。 下一瞬,程雁书又触电般地窜了起来:「糟糕糟糕!我不能碰这张床!我之前碰了,我大师兄都不理我了!」 他又揪住了韩知竹的衣袖,「神仙哥哥,你帮我保守秘密啊,大师兄已经不理我了,我可惨了。」 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韩知竹只得道:「你躺下吧,你大师兄他不会生气。」 「会的!」程雁书眼神异常坚持,还有异常坚持的委屈,「你说大师兄为什么老是不理我啊?他就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他跌坐在床边,喃喃自语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含煳。 无意识地被越来越小的声音带着慢慢靠近程雁书的韩知竹却被程雁书一把揪住了丝毫不乱的衣领,同时被他用力拉过去,贴着他耳朵的唇似有若无地触碰着耳廓,又委屈又软地说:「我很喜欢你,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 韩知竹霎时推开程雁书,同时后退几步,疾声喝道:「程雁书,你醉到都不知道我是谁了吗!」 「我知道啊。」程雁书被韩知竹推开的力度直接压倒在了床榻上,他干脆躺倒了,微闭着眼,呢喃道:「你是君子如玉,端方肃正,冷得能冻死我的,韩!知!竹!」 韩知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心里那翻滚的情绪怎么压抑,怎么处理。 程雁书的话,是对自己说的。他说喜欢自己,说不想自己讨厌他。 但他也说,他太冷。 「不对不对,」程雁书抬起手,覆盖住已经闭上的眼睛,似乎在遮挡落在眼皮上的光线,「你不是要冻死我的韩知竹,你是我的大师兄。」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成了即将沉入梦境前的呓语,「是我很喜欢的,想要共享无比欢乐的人。」 韩知竹的脸微微一热,又心神一凛,快步跨前到床榻前,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贴住了程雁书的脉搏。 虽然没有灵力流转,也因为醉酒而心跳不稳,但确是没有因为心魔迷障而起的症状。 所以,程雁书这一场胡闹,也就是单纯的醉了。 一手弯过膝弯,一手揽住肩膀,韩知竹把横躺在床榻正中的程雁书抱了起来,轻轻把程雁书重新在床榻中间安置好后,给他盖上了薄被。 不知怎地,韩知竹又嘆了口气。 程雁书却忽然又一个挺腰坐了起来,直接扑在了韩知竹肩膀上。 距离太近了。近到唿吸相闻。 发酵过的酒气扑到脸上,融入唿吸,第一次和人如此亲近的韩知竹却竟然不觉得厌烦,反而有些……心动。 程雁书仰起头,眯着眼看韩知竹:「大师兄,你不要讨厌我,试试,试试喜欢我,我……甜的。」 第33章 甜的。 韩知竹忽然想起重要的正经事来——他今天一直等着程雁书回来,也是因为七日之期已至,程雁书需要吃第二次药草汁液了。 他从袖袋里拿出一颗牛乳糖,递到程雁书眼前,问:「甜的。想不想吃?」 「想!」程雁书抬手便去夺那颗牛乳糖。 韩知竹手腕一转,便轻易地避开了程雁书的抢夺,他低下头,压住程雁书为了抢糖而乱动乱颤的头顶,轻声哄道:「你把药草喝了,就给你糖。」 「药草?」程雁书停止挣扎,把头埋在韩知竹肩窝里,小声说,「那个杀孑孓的药草汁液?我不要。我已经喝过一次了!不喝了!」 酒醉的人总是特别不讲道理,韩知竹却不得不试图和他讲道理:「不喝,会被采心尖血。」 「心尖血,我知道,采的时候,就像交欢到最极致的感觉。虽然我没有交欢过……但这种死法不是最不痛苦的吗?」 「可是,你想死吗?」韩知竹继续试图把被酒精影响理智的四师弟导回资自己乖乖地把药喝下去的正轨——他真不想上手灌他。 第43页 「不想。谁会想死啊。但是……」程雁书在韩知竹怀里仰起头,眼睛无比晶亮地看着他,唇边是旖旎缱绻的笑,「不是交.欢七七四九次,就有救吗?那就来呀!」 被程雁书那满含春意的笑滞住了心神的韩知竹,竟然被忽然动作的程雁书环住了颈脖欺身而上地吻住了。 追着韩知竹即刻想要退开的唇不放,程雁书在唇舌的纠缠中,溢出了呢喃的低语:「大师兄,你和我,七七四十九吧。」 虽然明明可以轻易地用力把程雁书挥出去,韩知竹却犹豫着只闪躲。直到越缠越紧的程雁书和他自己同时感知到了某种明确的变化。 程雁书一整个人蜷坐在已经僵成一块石头一般一动也不敢动的韩知竹身上,双手抱着他的颈脖,停住了纠缠。他又轻又软的唇贴着韩知竹耳边,溢出一声勾出心底酥麻的轻笑:「大师兄,你对我,有感觉的。」 . 醒来时,程雁书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一辆重型坦克反覆碾压,脑仁都压成了渣,成了渣还被翻来覆去地挤踏,又痛又晕,严重到已经出现了幻觉。 不然他怎么会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居然是韩知竹那张完美的脸,且还是睡颜? 再度闭上眼,用力咬着腮帮摇了摇头以缓解那种脑震盪的晕乎后再睁开眼,程雁书这次看见的不再是韩知竹的睡颜了。 而是睁开双眼,虽然依旧很端正,但多少带着点清晨时人定然会有的慵懒恍惚,看着他的韩知竹。 不是幻觉?! 一个激灵,程雁书立刻坐起身来,大惊:「大大大大师兄!我对你做了什么?!」 韩知竹不答,只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来,掀开盖着的薄被,下了床榻。 留下拥着薄被坐在床上的程雁书心跳得不受控制地环顾四周。 这一次,情况好像真的很复杂。 程雁书发现,他的髮带随意地扔在床边,还有一半垂落而下。他的衣领被扯开,露出曾经被韩知竹定义为「袒胸露背,不成体统」的大半锁骨。 还有,此刻他躺着的,确实是韩知竹那曾经把他和薛明光「捉姦在床」的床榻。而且,他和韩知竹盖着的还是同一床薄被。 唯一算得上正常的,大概是韩知竹相对整齐的衣着了。 下了榻的韩知竹走出门,不到一刻,便带着温热的水回来了。把水注入洗漱的水盆内,韩知竹捲起衣袖,清了口,又净了面,再把水盆又拿出了房门外。 顷刻,他带着新的水盆进屋,安置好一切后,便向床边而来。 「大师兄……」程雁书仰头看安静稳定地重复日常的韩知竹,按住自己突突跳动分外昏痛的太阳穴,以最诚恳的姿态和语气道,「我错了。」 「哪里错了?」 「我……不该喝酒。」程雁书认真检讨,又紧张地问,「我是不是来你房里发了酒疯?」 「昨日之事,你记得多少?」韩知竹问。 「我……」程雁书皱眉,脑海里翻滚着无数记忆碎片,头痛却不断地抽掉他把那些碎片组合成镜头的可能。 终于程雁书哀嘆一声,放弃了:「我大概又爬了你的床,不然我也不会睡在这里,对吧?」 说完,他认命地看韩知竹:「来吧。」 「什么?」韩知竹不解。 「第三根铁杵磨成针啊。还有三鞭还是五鞭。」程雁书苦着脸,用力捶打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试图压制那让他犯噁心的疼痛,「我做错了,该罚。」 「着实该罚。」韩知竹微微颔首,又用目光示意洗漱的位置,「起床。」 洗漱完毕,又把头髮用髮带大差不差地整理好仪容,程雁书惴惴不安地看已经端坐着喝冷泉茶的韩知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这么表现,才会比较安全。 韩知竹抬眼看他,忽然道:「你是不是不会结髮带?」 程雁书回头看了眼铜镜里自己的尊容,虽然髮型确实有些不那么一丝不苟,但也别有一番旷达跳脱的气质,很衬他。 「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在这些表面文章上下功夫,怎么最近却全都不在意了?」韩知竹又抿了口冷泉茶,却没有等程雁书给出回答,自顾自地换了话题,「这些倒也是小事。你且先受罚。」 罚? 程雁书茫然地看韩知竹,罚什么? 韩知竹手腕翻转,一个金钵出现在了他手中。 把金钵稳稳噹噹地放在桌面上,韩知竹轻道:「自己来捣药,自己喝下去。」 啊……那压制孑孓的难喝得要升天的药草汁液,现在变本加厉,得自己捣,自己喝?这是所谓的,自作自受? 程雁书带着十分可怜仰头看韩知竹,眨着眼,柔软的睫毛上下拂动,像是把一只小小的蝴蝶送进了韩知竹的心尖,拂动着翅膀轻轻撩动。 韩知竹垂下眼眸,不去看他,良久才道:「捣药吧。」 程雁书又带着十分委屈,低低发出一声呜咽。 但这药,不吃可还真不行。他只得苦着脸走过去,在韩知竹侧边坐下,开始捣药。 日影移动到窗边,在桌上落下带着细微虹色边缘的光线,韩知竹在晨光中悠然品着茶,窗外修竹随清风摇曳,淡淡的竹木香气扑进窗子,和冷泉茶的淡淡冷香相得益彰,沖淡了程雁书捣着五味杂陈的药草的苦闷。 不说他在受罚,倒是还颇有点岁月静好的感觉呢。 第44页 程雁书想,这说明,他和韩知竹之间是有着可以和谐相处,且彼此都不表现出不耐的氛围的呀。 「大师兄。」 韩知竹听到轻软的声音唤着自己。 他循声望去,正正撞进了他的四师弟深深漾着笑意的、更轻软、更诱惑的眸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我错了。」 ——「哪里错了?」 ——「我没有坚持七七四九!」 ====== 感谢在2021-09-17 03:50:46~2021-09-18 02:2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烟如 5瓶;抖来抖去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屋子里一切的声音都好似静止了,唯一的声音,是自己的心跳如鼓。 就像昨夜四师弟靠在怀里时一样,那心跳里长出一根线,捆缚住了咽喉。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何事?」 「大师兄,我捣药捣得很好的话,有没有奖呀?」程雁书依然漾着的轻软笑意,牢牢锁定了韩知竹的眼睛。 他动了动喉结,更干涩地道:「奖?奖什么?」 「就奖励我可以和你……」 程雁书的话刚出口,院子里忽然响起了薛明光如入无人之境的声音。 那声音大嚷着:「雁书!程雁书!程家小哥哥!你在哪啊?你还活着吗?」 …… 程雁书心虚地觑眼看韩知竹,果然,他大师兄的眉头,多少是蹙起来了。 这薛明光,也太不会挑时间了——他原本还想从大师兄那里讨来一次一起去附近镇上逛逛,把臂同游的机会呢。 谈恋爱,不都是要约会的吗? 愤愤又可惜自己的计划被状况外的薛明光搅得落了空,程雁书又委屈十足地呜咽一声,愤愤地继续捣起了药,不想理睬肇事者。 半敞开的房门被敲响,魏清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师兄,薛少掌门和宋少掌门来了。」 韩知竹放下茶盏,看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很用力捣药的程雁书,轻声道:「请进。」 薛明光和宋谨严下一刻跨入了房间,原本一进房门便摆出似乎要向韩知竹见礼姿态的薛明光在看到程雁书时,瞬间笑得毫无形象:「程雁书,你是玉兔吗?」 「……」程雁书微微转动了身体方向,斜身背对薛明光,继续自己神圣的捣药事业。 宋谨严轻轻咳嗽一声,止住了薛明光的放飞,又一拉薛明光衣袖。 薛明光终于重拾少掌门的庄重,和宋谨严一起向韩知竹标标准准地行了个礼。宋谨严朗声道:「昨日拉着程师兄离山游乐,甚至饮酒不知节制到大醉而归,实在是我们两人的不该,请韩师兄千万见谅。」 哟,这是上门来赔罪,以减轻自己会受到的责罚来了? 程雁书又微微转动了身体方向,斜身看向宋谨严,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至于薛明光,他根本想不到这些,必然是宋谨严拉着他来的。 果不其然,薛明光立刻又开始拆台:「不过我是真没有想到雁书的酒量如许之小,不过一口酒,他就浑然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浑然不知天地为何物?」韩知竹眉头又蹙,「他做了什么吗?」 「没有,没有。」宋谨严立刻给程雁书打圆场,「除了嚷着要回来找大师兄之外,他什么都没做。」 「不过……我们两人确实喝了不少,醉意上涌,把程师兄送回来,却也未曾交代便离开了,想必给韩师兄、程师兄填了不少麻烦,因此酒一醒,立刻就登门请罪了。」 「无妨。」韩知竹对应退得当的宋谨严印象颇佳,他道,「四极同辈之间多有了解接触本也是好事,只是我四师弟最近受伤颇多,身体欠佳,因此免不得多注意他是否适度。宋少掌门和薛少掌门所谓请罪实在是受不起。」 「既如此,我们便安心了。」宋谨严笑道,「四极掌门长老均已到铸心堂,一个时辰之后便在主殿结会议事,我们便就去吧?」 韩知竹轻缓摇头:「请两位和我二师弟三师弟先行前往主殿。」 薛明光一愣,看程雁书:「你们不去吗?」 程雁书摆出「我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捣药机器」,不说话。韩知竹到:「我和四师弟尚有私务处理,半个时辰后,定当前往。」 院子里王临风魏清游和薛明光他们交谈的声音远去后不久,程雁书也终于捣好了药。 把那粘稠汁液倒进茶盏,程雁书一个深唿吸后又憋住唿吸,用力捏住鼻子,快速地把那粘稠汁液灌进了自己嘴里,再忍着难受用力吞咽,终于把汁液全部压进了喉咙里。 然后他快速对韩知竹伸出手,摊开手掌,还挥舞了两下以作催促。 韩知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被药草汁液荼毒的程雁书,似乎并不理解他这个动作,是在向自己要求什么。 得不到回应,程雁书艰难张嘴:「我的糖。」 「没有。」韩知竹淡淡一笑,眼神里还有几分促狭,「你不是认罚么?就罚你今天没有糖。」 这样的韩知竹是程雁书第一次所见的模样,他毫无意外地怔住了,甚至瞬间都忘了喉中浓烈粘稠的药草味道。 带着那怔忡,程雁书喃喃开口:「大师兄,我昨天……到底和你说了什么?我做了什么吗?」 第45页 做了什么?韩知竹脑海里,缠着不放贴着一直想要亲吻的程雁书又瞬间鲜明。 好在,醉意深重的人终于在缠得韩知竹忍不住的想,必须要戳他后颈的穴道让他睡着的临界点上,自己倒下睡着了。 留下被缠得心烦意乱的韩知竹,打坐了大半夜。 韩知竹倒了一杯冷泉茶,推向程雁书:「你说,要勤学苦练,成就自身。」 就这?程雁书快速端起那杯冷泉茶,灌进口中。 喉中浓稠复杂的味道被清淡的冷泉茶冲散,程雁书放下一口饮尽的茶盏,清了几下嗓子。 「你还说,」韩知竹再往空的茶盏了注入冷泉茶,同时道,「要我管着你,以后再不许你饮酒。」 拿起再次注满的茶盏喝了口冷泉茶,程雁书终于把难受劲都压了下去,头也不晕了喉咙也不犯噁心了:「大师兄,你管我吗?」 韩知竹颔首:「管。」 诶? 程雁书倏而抬眼看韩知竹。 两人眼神相撞,俱是心神一颤,又讪讪然地移开了视线。 过了片刻,韩知竹道:「以后饮酒,必须先知会过我。」 程雁书忙不迭地点头。 韩知竹:「走吧,去主殿。」 站起身来,程雁书却又忽然想到了自己手指上的定.时.炸.弹。 他抬起手看了看指尖那点红,总觉得是变小了一些,却又不敢过分确定。 不太自信地把手指递到韩知竹面前,他问:「大师兄,这孑孓,是缩小了一圈了吧?」 韩知竹把程雁书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握在手心,大拇指从程雁书手心略用力的压下,再按压住肌肤慢慢抚过中指,最终停在指尖处。 按压的力度下,泛了白的指尖呈现出的红点看得更清晰了,韩知竹仔细看了看,点头确认:「确实,有效。」 「太好了。」程雁书眼睛亮亮地看着韩知竹,「至少我没有白吃这全世界最难喝的药了!」 带着几分求情,他笑:「但是大师兄,下次再喝药可不准罚我的糖了,没有糖,真的太苦了。」 韩知竹却不回答,只是松开了握住程雁书的手,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了。 走出两步,他轻声道:「无妨。你甜。」 第35章 韩知竹的声音太轻太悄,程雁书压根没有听到。 他只是无知无觉地快走两步,跟上了韩知竹的步伐。 两人到了铸心堂的主殿时,里面已经排开了各位大佬们议事的正经场面。 薛明光看着似模似样地站在他二叔三叔身后,却在看到进了主殿的韩知竹和程雁书时,眯着眼悄悄抬起手向程雁书挥了挥。 程雁书给了他个「严肃点,又想被关进笼子里吗?」的表情。 薰风庄并没有长者出现,因此宋谨严作为少掌门,意态端正地端坐着代表位。他身后却并没有陪同的弟子,一整个人呈现出孤家寡人的状态,但他肃正稳健,显得无比有存在感。 他们四镜山来了白鬍子的齐长老和高瘦的梁长老,此刻,王临风和魏清游正接过铸心堂弟子端来的茶,恭敬地奉给两位长老。 铸心堂掌门白清明作为四极盟主端坐主位,白映竹居其副位。 大佬带着修真纯n代出场刷存在感的场合,程雁书却发现,白映竹宋谨严已经独当一面显露锋芒和地位不说,薛明光好歹也是能出席的名正言顺的「少掌门」,他大师兄更不必说了,唯独白映风,却不见踪影。 程雁书四下看了看,悄声对王临风说:「二师兄,白掌门好像真的很不待见白公子。这种场合,都不带他出场吗?」 王临风苦笑一下,不说话。 魏清游却也点头低声应和:「确实,这两日筹备四极之会,白公子忙前忙后,虽然也有不尽完美之处,但也算殚精竭虑了。」 「大概是白大小姐太出众了。」王临风淡淡道,「他人家事,勿议为佳。」 韩知竹压根就不会参与他们这些闲话,端正地站在两位长老身后,支撑起了他们铸心堂的门面。 当飞光珠和若木之墨被呈上来,宋谨严仔细认真地检视后,慨然确认道:「这确是若木之墨。但若木之墨是我薰风庄独有之物,产出十分不易,存数皆有记载,多年来从未有过遗失,我当彻查记录,给四极清楚的交代。」 薛明光那暴脾气的三叔也大声道:「此事牵涉飞光珠,我泰云观必追查到底,给出明确交代。」 「薛三爷一言九鼎,此事必然会水落石出。」白清明总结道,「但若木之墨和飞光珠同时现世,并用于魅魔作恶,其后的阴谋必然有更深的布局,兹事体大,四极俱不能坐视不理,必须清查。」 「既然飞光珠是十年前之物,是否就由各家小辈去查此事?」齐长老道。 「此言甚是。」白清明也贊同,「不知薛二爷薛三爷,和宋少掌门是否贊同?」 薛明光的三叔是暴脾气,二叔却温文儒雅,看着倒更像宋谨严的叔叔。他淡笑道:「如此甚好。一来十年前小辈们都尚小,必然与此事涉及不深。二来他们也该有些歷练成长了。」 「正是。」薛三叔毫不给面子地直视薛明光,明明白白展现出「我不是针对在座的各位,我就是在说你」的姿态,「他们啊,就是太过安逸了,一点风雨都没经过,丝毫不知道体恤长辈的操心,才会成日里上蹿下跳,不成体统!」 第46页 薛明光看向程雁书,无声地做了个口型:「鸟笼」。又向自己心口指了指,再无声地道:「鸟。」 这小子,果然一直在叛逆期。程雁书尽量保持自己的稳重,不笑太大声,免得引起韩知竹的不悦。 白清明也笑着给薛明光递了台阶:「薛三爷这是爱重过深了。我看薛少掌门还是知道应对进退的,比我家那不肖子强多了,况且,年轻人嘛,我们也年轻过。假以时日,定然能肩担道义。」 说着,他又看宋谨严:「宋少掌门意下如何?」 宋谨严恭敬道:「晚辈一切听从吩咐,薰风庄必然全力以赴。」 既如此,白清明便把议题转向了当前最棘手的问题。他清了清嗓子,又沉默了一小段时间,待各人都因为这沉默而自然地凝神静气,才缓缓道:「四极封印确已岌岌可危,此事最为紧迫,再过三月余,必须有个计较了。」 「是否就定三月之期,各家自去确认合适人选,三月后齐聚魔魅之窟,重启封印?」梁长老提议道。 程雁书小声问魏清游:「三师兄,为什么要等三个月啊?不是已经岌岌可危了吗?」 魏清游压低声:「重启封印乃极度危险之事。」 封印需先解除,再重新打上。而封印解除时万魔尽出,必须要在结封印的同时以极大能力镇住魔魅之窟的出口。因此四人中,以能力最弱的一位来决定是否能完成封印。 而且即使封印成功,四位封印之人也会因为必须尽最大灵力结成封印,而无法自保,因此有极大可能被魔气侵蚀,轻则心脉损伤,重则衰竭而亡。 简而言之,不一定成功,且九死一生。 而一旦封印失败,万魔尽出,生灵涂炭,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程雁书心里一紧,急急问到:「我们四镜山出的人……可能是大师兄吗?」 魏清游轻轻给了他两个字,「或许」。 看着站在自己前面两步的韩知竹挺拔的背影,程雁书只觉这并不确定的两个字,长出了千百万根细密的刺,从心上滚过。 踏前一步,程雁书抬起手,又拉住了韩知竹的衣袖。 韩知竹没回头,却低语道:「身体不适?」 身体没有不适,但是知道大师兄随时可能深涉险境,程雁书总觉得心里非常不安。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又落寞地垂下了头。 韩知竹侧头向身后的程雁书看了一眼,又回过身,保持着挺拔身姿。 而他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手腕,衣袖跟着微微一动,程雁书手里便空了。 随时保持距离的大师兄,让程雁书的心也不受控地随着那飘摇着从自己手里拂开的衣袖一起,空落下去。 但下一瞬,指节修长的手向后一动,韩知竹准确地握住了程雁书原本拉着衣袖的手。 第36章 韩知竹的指尖在程雁书手心停留一瞬,温热的触感浅浅交融,又快速地移动到了程雁书的手腕。 食指和中指稳稳抵住程雁书手腕脉搏,韩知竹便把稳定温润的灵力向他体内渡了过去。 韩知竹的指尖有着薄茧,在脉搏上压下时有并不算十分细腻的触感,但这点粗糙,反而让触觉变得异常真实具体,也融掉了那千百万根扎在程雁书心上的细密的刺。 温润的灵力,和手指在跳动脉搏上轻微起伏而摩擦出的温度,跟着血液流转传导入了心间,程雁书抿了抿唇,垂着的眸子里漾满了安心的笑。 过了一会,韩知竹低语道:「好些了么?」 程雁书低低地「嗯」了声,「好多了。」 指尖在脉搏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示意「好」,然后韩知竹收回了手。 直到此刻,主殿里的其他声音才终于被程雁书接收。白清明已经在做总结:「三个月后,初一,再聚铸心堂。」 计议已定,各位掌门长老痛快地散了会。 程雁书看着一个比一个走得快的掌门、长老,不禁有些失落:就这?就这? 他以为所谓的「四极之会」会像应该会和他看过的电视剧里的武林大会一样,至少旌旗飘飘,轰轰烈烈啥的。 没想到四极的话事人碰头后,就不过是唠了个嗑,走了个流程把事情都分给小辈去做,就各回各家了? 而被指派要栉风沐雨、歷练成长的年轻人,在会后便聚在了一起,开了个四极小会。 最终确认由白映竹、韩知竹、薛明光、宋谨严一起以二十天限定为期追查飞光珠和若木之墨之事后,诸人便去晚餐了。 唯有领了第二根铁杵的程雁书,一个人凄悽惨惨戚戚地回了青竹小院。 明明韩知竹近来对他已经温和许多了,但遇上规矩、执罚这种事情,韩知竹又变回了冷漠坚执的模样,一点也不给转圜余地。 程雁书委屈地喝着屋内唯一的冷泉茶,哀嘆自己选的对象,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如那老梗一般——还能离咋地? 茶没喝完,魏清游倒是来了,还给程雁书带了点吃的。 当一把瓜子出现在眼前,满含期待的程雁书彻底无语了。他看着那也算得上粒粒饱满的瓜子,认真问魏清游:「三师兄,你确定,这能扛饿?!」 魏清游坐下来,拈了颗瓜子:「总比没有强吧?」 程雁书一把从魏清游手里夺过那颗瓜子:「吃一颗少一颗,给我留下!」 第47页 「趁现在大师兄还没回来,多少吃点吧。」魏清游看着程雁书,眼神里充满了同情,甚至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头,「小可怜儿,谁让你和大师兄住一屋,晚上想给你偷个馒头都送不进来。」 「也不是啊。」程雁书下意识地维护起韩知竹来,「大师兄执罚嘛,总不能监守自盗。」 「大师兄。」看到韩知竹走到门口,魏清游勐地站起来,手指一动,原本摊在桌上的瓜子瞬间被他悉数收起了。 而程雁书看看霎时空荡的桌面,又看看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两人不说话的韩知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心疼自己得而復失的瓜子,还是头疼偷吃又被大师兄逮了个正着。 魏清游带着瓜子回了他和王临风的房间,而韩知竹也踏进来,道:「监守自盗?」 是问句,却似并没有在等答案。他在案几前坐下,手指抚上琴弦,道:「今晚你需得随我琴修了。」 程雁书忙不迭地点头,心思却在另一件事上。在案几另一面坐下,认认真真地看着韩知竹,程雁书说:「大师兄,追查飞光珠和若木之墨,我要和你一起去。」 韩知竹抬眼,扬眉,带着询问的眼神直视程雁书,嘴唇微启,道出两字:「为何?」 「我想去。」程雁书又认真强调一次,「大师兄,你带我一起查吧。」 「你还是回山待着,安全。」 韩知竹这是拒绝他了。 程雁书垂下视线,想着怎么说服韩知竹。 在家里待着确实安全,但代价是让任韩知竹和白映竹朝夕相处,这就有点不合适了。 没准一不留神,他的大师兄就被人抢了。 「大师兄不是答应我,教我,让我提升修为吗?」程雁书找到了理由,「捉妖、歷练,不是最好的途径?」 「你以前不是劝鸿川,能不去还是不要去,捉妖,很危险?」 「我那个时候不懂。」程雁书异常认真,「大师兄,虽然我没什么能力,但是你累的时候,我还是可以让你靠一靠的。真的。」 程雁书的眼神纯执又真切,在烛光下闪着光,也在韩知竹心里落下了一阵悸动。 韩知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却还是在程雁书追问是否可以一起追查时,道了「好」。 看程雁书得到应承后瞬间雀跃的样子,韩知竹觉得自己也被那雀跃的欢喜影响到了。 雀跃之后,程雁书又想起了四极封印。 他问韩知竹:「之前长老提过,四极实则人才凋零,如果不能完成封印,会怎么样?」 「生灵涂炭。」韩知竹言简意赅。 「大师兄你提过,在最坏的情况下,如果不能在解封之后即刻打下封印,也还有另一种方法,只是那方法似乎很不合适。」程雁书问,「究竟,是什么办法?」 韩知竹嘆息一声,道:「没到那一天,不必多谈。」 「可是,如果不提前准备,等到了『那一天』,那方法用不上了呢?」程雁书着急得情真意切,「那魔魅之窟不就破了?天下不就要生灵涂炭了吗?」 「不会。」韩知竹答得似乎胸有成竹,「到那一天,那一刻,自然有办法。」 程雁书皱眉,「这么笃定?那办法是掌控在你手中吗?」 韩知竹拨动琴弦,不答。 「那个方法,是不是很有可能送命的?」程雁书眉头更紧皱了,锲而不捨地追问,整个人都快扑倒在案几上了。 韩知竹看他,摇头道:「琴修,不得儿戏。屏气凝神,打坐吧。」 韩知竹不欲再多谈,程雁书却隐约有了种预感——如果真的到了最恶劣的那一步,那个愿意以身填命的人,很可能会是韩知竹。 那他怎么办? 他忽然越过案几,紧紧地抓住了韩知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偏执皇子只想抱走病美人》求预收 一句话文案:我看不上的病美人,竟然这么香! 话多点的文案: 肆意洒脱但也应对知矩的四皇子谢无非,和诸家子弟都颇有交情, 独独却看不上清崇守静、衣不沾尘的青山候世子洛清淮。 坊间皆仰慕洛清淮高洁清傲。 谢无非:他和伴读眉来眼去不干不净。高洁清傲?只是故作姿态。 先生盛赞洛清淮清肃如玉。 谢无非:连他亲爹都不待见他。清肃如玉?不过是面具。 敌国屡犯边境,洛清淮自请戍边。君上以他沉疴难愈,身病体弱不允。 谢无非:这般以进为退,可真有青山候府「留得青山在」的苟且偷生之风。 看着每一次面对他的单刀直入,皆是淡然一笑退避三舍的洛清淮, 谢无非想,总有天,他要亲手拆穿他的故作姿态,碎了那肃冷如玉的面具。 但到后来,谢无非的心里眼里,偏偏却只有了一个洛清淮。 不止是想让那弱不胜衣的身子骨被自己翻覆到无可自持,碎了唿吸。 更执意要将一生唯一的爱给他,欲给他,前程给他,命也给他。 洛清淮淡然垂眸:可是,这又何必? #你是我的风月无际,更是我的浮世归途# ○偏执肆意攻x坚韧病美人受。 ●1v1,he。 ------ 感谢在2021-09-21 00:24:28~2021-09-22 00:1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8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软瓀 10瓶;抖来抖去君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你的迷障,还未解吗?」韩知竹抬眼,温言问道,但却没有拂开程雁书的手。 「我就是……」程雁书没有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了,「大师兄,你能不能答应我,你决定任何你的人生大事时,都提前告诉我之后再决定?」 「为何?」韩知竹的手微微一颤,对于程雁书的话明显表现出了震惊与不解。 「我……」程雁书说不出理由,却又不改那种固执,「我就是想和你这么约定。」 「人生大事……是什么?」韩知竹道,「嫁娶?」 程雁书的手又紧了紧:「这个也算。」 他迎视着韩知竹复杂的目光,始终不退让。 过了很久,韩知竹抽回了自己的手,同时对程雁书道:「我应承你。」 略为心安地点点头,他却又固执地伸出手,举起小指:「大师兄,我们拉钩,结契,说话不算数的,任凭对方处置。」 「孩子气。」韩知竹摇摇头,「琴修吧。」 「不。拉钩。」程雁书固执地把小指怼到韩知竹手边,「一百年不许变。」 韩知竹看着那扬起的小指,过了一会儿,终于认输般地用自己的小指勾了上去,换了个程雁书有些小小得意的笑容。 . 琴修后夜已深,鸟叫虫鸣从雕花窗棂外透进来,中间忽然冒出了一声突兀的「咕噜」。 程雁书捂住自己空空荡荡迴响着对食物渴望的吶喊的肚子,情真意切地想念起他曾经近在咫尺的那把瓜子。 脸上的委屈、遗憾、无奈交织得过于精彩,看得韩知竹竟然也笑了。 程雁书敏感地察觉到大师兄在看自己,回看过去时,韩知竹的笑容让他呆住了。 他只觉,大师兄,真好看啊。而且是最威风漂亮的那种。 这么好看,难怪招人惦记呢。要不是大师兄不止是高岭之花,更是高岭之上的一条蛟龙,很冷、很酷,又还有不怒自威的震慑,大概早就被人下手摘了吧。 对美色的欣赏果然是人类永恆的弱点。 要不是肚子又不合时宜却真实地持续又发出了「咕噜」的动静,程雁书根本移不开锁定在韩知竹微微笑眼的心神。 韩知竹又淡淡一笑,道:「你还有何事要说?」 「我?」程雁书摇头,「说完了。」 「说完了?」韩知竹话音未落,一声「咕噜」便同时又起,他侧头,似在倾听,「果然还有些未尽之言,不然怎么动静这么大?」 「大师兄!」虽然被讽刺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有些愉快,就着这点愉快,他脱口而出,「我饿了!」 韩知竹「哦」一声,又问:「你待如何?」 「我能去找三师兄吗?」程雁书怯怯地问。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三师兄那里还留着那把瓜子呢! 韩知竹却一点也没有转圜余地地摇了头:「清游心实,你别带坏了他。」 「我?带坏三师兄?」果然,在大师兄心里,他还是被原主那些黑歷史打下了烙印,怎么都淡不去了? 程雁书溃丧地半趴在了案几上,为自己证言:「我现在是纯良的!」 「你?」韩知竹目光在程雁书脸上逡巡一番,又笑了,「纯良?」 程雁书目瞪口呆:「大师兄,你真的笑了?」 「有何不妥?」韩知竹不解。 「我以为你不会笑!」程雁书追着那尚未淡去的笑意移不开视线。 韩知竹奇道:「谁能不会笑?」 「可是你平时都不笑啊。」 「无可笑之事又何必一定要笑?难道如薛少掌门般,才算是会笑?」 「哦,大师兄,你也会内涵人了。」程雁书挑着眉笑得活泼,引得韩知竹又安静地笑了。 而他肚子里的「咕噜」声加入进来,还挺和谐。 韩知竹转了话题:「铸心堂山下的南溟镇,夜市极其出名,你和薛少掌门、宋少掌门那夜游乐不归时,可有去过?」 「是吗?」程雁书明显很遗憾,「刚进镇子时我还想逛逛,谁曾想薛明光太怕他三叔又来抓他,哪条巷子黑就往哪儿钻,他们两个少掌门,我一个四镜山第一梯队的四师兄,在南溟镇硬生生被他作成了三个鬼鬼祟祟的可疑人物,没被人当贼抓了,纯粹是我们长得端正,加上运气好吧。」 他大嘆口气:「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条最破最烂的巷子里最应付的客栈。说好的游乐,我一口汤都没喝到。」 韩知竹道:「那此刻,便去看看吧。」 及至到了南溟镇,远远已然看到了夜市繁华的灯火,程雁书仍然觉得不太真实:他大师兄,这是带着他来逛街了? 想了想,程雁书还是认认真真问韩知竹:「大师兄,我真的可以逛逛吗?」 韩知竹颔首后,程雁书立刻开开心心拉住了韩知竹的手腕:「那我们快去!」 南溟镇依託铸心堂,又独得莽海渊的气势,虽然只是个山下的镇,但人来人往的热闹劲儿,和程雁书去过的雍州城也不差多少。 夜市更是吃喝玩乐四角俱全,规模不小,灯光流转间满是热闹的人间烟火。 程雁书眼见背着糖葫芦树的小贩在前方,立刻拉着韩知竹衣袖:「有糖葫芦!大师兄你吃吗?」 第49页 韩知竹看一眼那红艷艷的山楂果糖葫芦,问:「你想要?」 「我受罚呢,不能吃。」程雁书恪守被罚的设定,又小声笑说,「而且糖葫芦里面的山楂果都好酸,我吃不了这个。」 「那你想吃什么?」韩知竹像是忘了执罚这件事,「我与你一起。」 程雁书瞪大眼:「真的?我能吃?你下一句不会是说,『吃两戒鞭』吧?」 他从袖袋里掏出铁杵,给韩知竹看:「我可一点都没磨……」 韩知竹微微颔首,指节一弹,淡青色弧光混在流光溢彩的夜市光影里并不醒目,但程雁书手里握着的铁杵,被这弧光一过,已经细得说是针也不算昧着良心了。 他浅笑:「你已完成了。」 程雁书举起那根新鲜的针,对着光微微眯眼看了看,又踏前一步,把那根针放在了韩知竹的手心:「大师兄,你这可是监守自盗。」 微微仰头,靠近韩知竹耳边,他低声道:「大师兄,你破戒了——为我。」 轻悄的声音,和温润的吐息,像小刷子,拂过韩知竹耳后,钻入他心里。 他侧头看程雁书。 视线交缠间,喧譁热闹的夜市,倏而成了遥远的背景。 第38章 糖葫芦小贩的叫卖声重新从街尾又迴转过来, 在近前吆喝着,冲散了程雁书和韩知竹的视线胶着。 韩知竹移开视线,垂下眸子手腕一动, 那根「针」便消失了。 復又看着笑得又灿烂又得意的程雁书, 韩知竹带着浅浅宠溺轻缓摇头,像纵容庇护自家的小小顽童一般,给了他一个「你高兴也就好」的温和表情。 「大师兄,你应该多笑。你笑起来很好看。」程雁书侧头一直看韩知竹, 眼中的欣赏和仰慕一点不做遮挡地坦然流露着, 「当然你不笑也好看,但是能多笑笑, 为什么不呢?」 韩知竹只轻轻「嗯」了声, 便继续不徐不疾地在火树银花中目不斜视的走过。深觉眼睛不够用的程雁书拉住他, 笑道:「大师兄,夜市不是你这样逛的……你以前没逛过夜市吧?」 韩知竹却即答道:「逛过。」 诶?他家的大师兄竟然真的有过这么日常随意的时候?等等, 这是不是表示, 大师兄, 他……他约会过?! 程雁书立刻脱口便问:「大师兄,你和谁逛过夜市?」 他那急切又毫不掩饰着紧张的语气里, 很有几分霸道的酸意。 韩知竹面色平静,声音也不疾不徐:「和我娘亲一起逛过。那时我约六岁。我记得, 糖葫芦很酸, 但我很开心。」 程雁书的霸道酸意立时便收敛成乖巧的讨好:「大师兄,阿姨……伯母……不对,是令堂,令堂她可是住在咱们四镜山附近吗?」 韩知竹的视线越过夜市上的熙熙攘攘,直落在遥远的街道尽头, 过了半晌,方才缓声道:「我娘亲仙逝已久。」 程雁书心里瞬间一窒,心慌撞击心口,撞得他不由得慌乱地垂下视线,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快速检讨过自己因为幼稚的醋意而无意戳了大师兄失去母亲这个伤口的行为后,他喃喃无措,小声嗫嚅道:「大师兄,我……」 韩知竹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给了他两个字:「无妨。」 看着心情似乎难以形容而神色也非常愧疚的程雁书,韩知竹又轻声道:「不说饿了吗?既不想吃糖葫芦,那么想吃什么?」 程雁书心里更愧疚了,立刻盘算着如何转移话题。 他的视线瞥到了十步开外的一个小摊子,赶忙指给韩知竹看:「大师兄,那里!」 「是糖画吗?」他说,「我好多年没见过这东西了,小时候我可喜欢了,最喜欢龙和孙悟空的糖画,又大,又漂亮。」 「喜欢?」韩知竹应允,「那便去看看。」 得到了韩知竹的许可,程雁书立刻快步向那糖画摊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确实是他小时候挺喜欢的糖画,融化糖的小铁锅,和带着竹片做成指针的转图案的箱子,也是小时候熟悉的样子。 程雁书更是来了兴致,期待地问那糖画小贩:「你能做糖画人像吗?」 小贩立刻拍着胸口自夸:「当然能,我画人像画得可好了,镇上谁不知道?客官来一个?我画出来的,包准客官看了都不捨得下口吃了去!」 「真的?」程雁书愈发兴致勃勃了,「那你给我大师兄画个。」 程雁书说着,回身去看跟在自己身后的韩知竹。 原本应该已经走到他身后的韩知竹却不见了踪影。 视线落空的一瞬,程雁书心里便立刻泛起熟悉的荒凉和空落——这地方,不对劲。 果然,他再回头,热闹喧譁的夜市变成了一片死寂,糖画小贩、夜市里所有的人,都不见了,仿佛是一个拙劣电影拍摄场地的仓促布景。 原本被灯光映照亮如白昼的街道上,瀰漫着一层诡异的雾,若有似无却又遮天蔽地,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的感受,是令人心里毛躁而烦闷的朦胧。 程雁书都懒得去找那浓绿邪恶的光晕在哪了,他满心只有一件事:他此刻没有跟在韩知竹身边,大师兄要是被心魔迷障趁虚而入地惑住了,会怎么样? 心下大惊,程雁书想也不想地用力咬向了自己舌尖。 只是这一次,在牙齿狠狠切向舌尖的那一瞬,眼前烦闷的模煳朦胧竟然消失了,夜市中那热闹的人来人往喧嚣嘈杂顷刻重现,像是忽然揭开了一层幕布,一切又都按照剧本流畅地开始了运作,没有人觉得不对,各行其是的张罗着,那糖画小贩还在拍着胸口殷勤地说:「客官,是要给师兄画吗?」 第50页 只有程雁书,实打实的疼痛依然逼出了他眼里的水光,只是没有如前几次一般差点厥过去而已。此刻,痛汹涌地漫上来,他忍着痛捂住嘴,可怜兮兮地抬眼四望。 在十几步之遥外,灯火疏淡光影复杂交错的小巷巷口中,韩知竹左手执着归朴,正也定定地看向程雁书,在那复杂光影中,于眼底流转着同样复杂交错,无法言说的情绪。 程雁书三步并作两步地急急冲过去,站在韩知竹面前后立刻抬手紧紧抓住韩知竹的双臂,慌乱而又无比仔细地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又卷着还在疼痛中的舌头含煳不清地连声确认:「大师兄,你被心魔惑住了吗?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咬破舌尖漫出来的血漏出来,渗在他的唇边,竟在夜市泛过来的光中显出一种又凄凉又艷丽的美来。 韩知竹抬起手,沿着他的唇线温和轻柔地擦去那些血渍,同时带着不解又心疼的复杂情绪,轻问:「你……何以如此紧张?」 「每次这玩意出来你就可能受伤,我能不紧张吗?」程雁书急切道,「我怎么可能接受你会出事这种事?」 猝不及防脱口而出的话,让程雁书自己也怔住了。 他愕然惊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态,好像已经全然变了方向。 此刻,他对韩知竹可能遇险的的紧张在意,已经远远超过了源于韩知竹是他的攻略对象、是需要完成的任务的紧张程度。 就算不完成任务他会死,也比不上韩知竹在他面前受伤让他更承受不住。 这是,他真的对韩知竹深深动了心?以至于超越生死,只余关心? 一时之间,这种感情层面的巨大转变和认知,让程雁书僵住了。 韩知竹低头看程雁书忽然有些神魂不属的模样,忧心地问:「你怎么了?」 「我……」看着韩知竹那不掩关切的清隽眉眼,程雁书张开嘴,又闭上,实在没法坦白自己从花痴到真痴,从攻略到真爱的曲折中满是坎坷,辛酸中偷取清甜的心路歷程。 「大师兄,四师弟!」 远远响起的王临风的声音,终止了韩知竹的问题和程雁书的心思暗涌。 和他同来的还有白映风。白映风一过来,便对韩知竹道:「这两只魅妖是早前和那两只被打入了飞光珠的魅妖一起逃出的,我们遍寻不着,却没想到它倒是一直都躲在铸心堂下,竟然未曾走远。也合该它穷途末路,竟然撞上了韩师兄。」 王临风道:「白少掌门带我来夜市逛逛,可巧寻路蝶报讯,我们便赶过来了。」 「魅妖?」程雁书问,「在哪?」 「大师兄已经捉了。」王临风看向韩知竹,白映风也拿出一个和他那玉骨扇一样色泽同样温润的小玉葫芦,面向韩知竹。 韩知竹手里持握的归朴一动,一道浓黑的雾气便漫出来,白映风配合默契地扬了扬那小玉葫芦,那浓黑雾气便瞬时收入葫芦口,消弭于无形了。 「只是普通魅妖,似乎并未兴起什么乱子。」韩知竹道,「保险起见,劳烦白少掌门处理,并请铸心堂弟子多加留意南溟镇的情形。」 白映风应承了韩知竹,又仰头看王临风,笑道:「半途收了这么个『宝贝』,我可得尽快回去。临风哥哥,我就不能尽地主之谊领着你继续逛了,你和韩师兄他们一起继续逛逛?」 王临风犹豫一瞬,错眼看看白映风,又带着请示的意味对韩知竹道:「我和白少掌门同来,此刻多了两只魅妖,到底有些风险,此刻,我便与他同回铸心堂吧?」 韩知竹表示贊同,「你们二人同行,甚好。」 看着白映风倜傥身姿和王临风并肩而去,韩知竹沉吟道:「二师弟好似比平日愉悦。」 当然啊,程雁书带着微妙的笑容点头。他二师兄心悦白大小姐,这能有和小舅子单独套近乎刷好感的机会,不愉悦开心,还符合人性吗? 但二师兄这满腔属于儿女情长分类的心事,他们家冷肃的大师兄显然是无法感同身受,继而领会到其中的微妙之处的。 也不知道是二师兄这条情路难走,还是自己这条情路坎坷。总之,关联到他们家不解风情的大师兄,就没有不崎岖的爱情啊。 程雁书看着王临风和白映风相携而去的背影,真心实意地为同是难兄难弟的王临风和自己,一起嘆了气。 韩知竹莫名其妙地望着一脸不知道怎么就满脸不忍看着王临风离去的程雁书,半晌才道:「是逛得无趣么?你是想和临风一起回铸心堂?」 「有趣啊,这是大师兄第一次陪我逛夜市,不逛个够本我不回去。」程雁书说得理直气壮,却又在看向韩知竹时欲言又止道,「大师兄……你这是担心他们带着妖,路上会有危险?……你想要一起回去?」 「不想。陪你逛逛挺好。」韩知竹说,「他们二人应付这种寻常妖魅绰绰有余,不一同回铸心堂,也无妨。」 真的?妖是这么容易应付的吗?之前的经歷让程雁书始终无法彻底放心。 似乎看懂了程雁书的疑虑,韩知竹道:「魅妖本来就弱,如果不是飞光珠和若木之墨加持,我们前番也不会遭遇那般兇险。」 「既然如此,大师兄,你就答应我跟你一起去查这件事吧。」程雁书立刻锲而不捨地又追着韩知竹同意他的同行计划,「你想啊,是飞光珠和若木之墨害我中了魅妖迷障,我因为这样被罚了五鞭诶……不止,后来还追加了三鞭!我是不是必须去报这个仇?」 第51页 韩知竹却波澜不兴地看他一眼:「你中的迷障,就是刚才那般普通的魅妖所施,和飞光珠与若木之墨无关。」 哦,这潜台词就是,妖怪不强,而他就是弱呗? 虽然自己承认自己很弱,但是被大师兄明明白白地点出来,程雁书心里还是无可压抑地升起了一丝唏嘘,还有一丝「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原主不干人事,我背锅我还不能说」的委屈。 带着这种情绪,他又不甘又无奈,快速地想要找出能继续说服韩知竹同意他一起同行的理由。 却不想韩知竹顿了顿,又道:「只是,既然你执意想要出一分气力,那便一起同行吧。」 「真的?」程雁书的情绪立刻转变成了情真意切地欢喜,并且立刻对同意他一起的韩知竹开启了夸夸模式,「大师兄,我跟着你不会有危险的!你看你刚才这么快就收了两只魅妖,实在是好帅!」 「什么?」韩知竹虽然没听明白程雁书在说什么,但看他那喜不自胜的模样,也知不是恶意,于是又带着几分让步的纵容笑了笑,道,「就当你是贊我。」 「当然啊,我是真的在贊你。」程雁书很认真地继续夸,「全天下,我们家大师兄就是最帅的,谁也比不上。」 韩知竹不语,却又淡淡一笑。 那笑落在程雁书眼里,顷刻便浸出了甜。 那甜,让程雁书给了自己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他这颗纯白的少男心,确确实实、妥妥噹噹、百分之一万地,动了。 不止是动了,甚至是……已经被韩知竹没收了。 没收就没收吧,至少现在看起来,大师兄也还挺不讨厌他的了。 不讨厌,四捨五入再努努力,那不就是喜欢吗? 因此,得到了韩知竹同意自己与他同行去查探飞光珠之事的首肯,又自由自在地在夜市吃了挺多新鲜又美味的小吃,非常愉快而满足的程雁书跟着韩知竹回到铸心堂的青竹小院,简单沐浴清洗后,爬上床便沉沉睡去了。 待第二日一早神清气爽地醒来,程雁书发现,比他晚睡的韩知竹已惯例地比他早起,并且人已经不在屋内了。 程雁书也一骨碌元气满点地爬了起来,哼着小曲洗漱完毕,又尽量端正地绑好髮带,便打算光明正大地以已经完成了第二根铁杵磨成针责罚的身份,去寻了魏清游和王临风,一起堂堂正正地去用早膳。 但他还没踏出房门口,却见薛明光和宋谨严相携并肩地走进了青竹小院,并径直向他在的这间主屋而来。 薛明光走到了门口,却又没有光明正大地敲门 ,反而在半敞开的门口鬼鬼祟祟地窥看着。 程雁书靠在窗棂边,越过窗子毫不留情地开口向薛明光吐槽道:「薛少掌门,你这是又来做贼呢?」 薛明光举起手,做了个「小声」的动作。 程雁书偏不小声,反而把音量放得更大了:「薛少掌门,你做贼也是别有一番新意,这时辰挑得是不是忒好了?这还天光大亮呢,你要不忍忍,入夜再来吧?」 薛明光毫不在意程雁书的吐槽,也毫不收敛他的鬼祟,反而蹑手蹑脚走到窗边,隔着窗更鬼祟地用近乎气声的声音问:「你大师兄,他不在屋里吧?」 「我大师兄不在。」程雁书答过,又对带着不得不纵容的笑容站在薛明光身后的宋谨严礼貌地道,「宋少掌门,请进。」 听到韩知竹不在,薛明光立刻一改他的鬼祟,摇身一变拿出了少掌门的正大光明大摇大摆的气势,声音也立时洪亮了起来:「我这么小心翼翼顾全大局,不就是怕你大师兄因为我和你又过于亲近,而牵连你受罚吗?」 「我大师兄,那是纯粹不喜欢你吧。」程雁书反唇相讥。 「韩师兄不喜我?怎么可能!」薛明光带着绝对的自信宣布,「我这么年少有为,未来可期,君子如玉,山高水长!谁见了不想要结交?要不是韩师兄不喜欢你和我太接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对我冷眼相加的!」 程雁书没开口,宋谨严倒是先摇了头,用一种非常唏嘘的声音道:「薛少掌门,你能换一套自夸自矜的词吗?我从六岁听到此际,实在,异常之腻。」 「你腻你别听。」薛明光走进房间,看着那已经没有轻纱床帘的床榻,非常有深意地看程雁书,又嘿嘿一笑,道,「铸心堂怎么这么不周到?你这床帘,坏了也几天了,都不换套新的来?」 「不换比较好,不换才安全。」程雁书没好气地答,「省得刚挂上,又被你三叔给拆了。」 「现在不会了,现在我有宋严严。只要是有宋严严给我做担保,我三叔就放心得很。」薛明光得了自由,倒真像飞出鸟笼的鸟,活泼得非常立体,「他是我的护身符!」 程雁书一愣:「宋严严?」 宋谨严抬起右手,食指向自己心口一指后带着莫可奈何的苦笑摊开手,给了程雁书一个对薛明光确实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叫我薛光光,那他当然得叫宋严严了,我们是好兄弟,同进同退,有难同当。」薛明光大咧咧坐下,又对站在门边看着他宋谨严勾了勾手,「那个,拿来。」 宋谨严非常听话地走到桌边,把手上提着的小食盒轻轻放在了桌上。 程雁书诧异:「这是什么?」 「我准备的,全都是我盯着厨房弄的,宋严严他只是顺手提了下食盒。」薛明光立刻表功,「这片心意,全都是我的。」 第52页 薛明光的注意力全都在小食盒上。见程雁书和宋谨严都只站在桌边,跟不上他的节奏,他便自己动手打开了食盒。 那食盒共三层,设计非常精巧,打开后一层一层摊开来放在桌上,就变成了三个平碗。 程雁书一一看去,眉心慢慢皱起来:「蹄髈?烧鸡?这油汪汪红彤彤的又是啥?」 「毛血旺你都不认识?可好吃了!」薛明光答得中气十足。 「薛少掌门。」程雁书的眉心蹙紧成了一朵花,他向着薛明光,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所以,你这到底是打算唱什么戏?」 薛明光颇为得意:「你不是要铁杵磨成针吗?我是不知道怎么磨,问了宋严严,他假正经,说『人家大师兄执罚,旁人不宜多做干涉』。」 说着,他瞥一眼宋谨严。宋谨严回看他一眼,凛然而坦荡:「不对吗?」 「对是对,毕竟我也是以后要当掌门要执罚的人。」薛明光嘆口气,又神气十足向程雁书道,「但是朋友给你送些吃食,属于礼尚往来,你大师兄总不能说我干涉他执罚吧?」 他又气壮山河地拍了拍自己胸口,「雁书啊,你放心,有我在,你的山珍海味,不在话下!」 程雁书愕然:山珍海味是不假,但是一大清早,薛明光给他送这些? 这么重油重辣不好消化的东西?是觉得反覆受伤的他死得还不够快吗? 宋谨严完全看出了程雁书的无语,他只得又苦笑着,无可奈何地对程雁书道:「抱歉,他不让我一起进厨房安排,我照常理推想,以为他会是备了粥和小菜……」 程雁书充满理解的抬手拍了拍宋谨严的肩膀:「和他从小到大……你受苦了……」 「什么粥和小菜?那么寒酸,配不起我泰云观的身份。」薛明光不去理解程雁书和宋谨严的共鸣,反而以一副主人姿态招唿程雁书,「快坐下快坐下,随便吃。」 程雁书转向宋谨严,又更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宋少掌门,你就眼看着他弄死我吗?」 「说得甚是。」一直以纵容姿态由着薛明光放飞自我的宋谨严一秒变脸。他抬起手揪住薛明光的后颈衣领,直接把他提了起来。 「唉唉唉,你轻点!」薛明光试图挣脱宋谨严的钳制,又压低声音小媳妇似的委屈,「说好了在别人面前不再这么下我面子的!」 宋谨严面不带色,语不兴澜:「收拾东西,走。」 「不是,他饿着呢。」薛明光揽住程雁书的肩膀,把他转向宋谨严,「你把吃得都给收了,他要是饿死了怎么办?」 程雁书掷地有声地声明:「我才不会饿死!我有大师兄。」 薛明光不明白程雁书和韩知竹之间那七窍玲珑铁杵成针的转折,疑惑道:「可罚你的不就是你大师兄吗!」 程雁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宋谨严保持着自己的节奏,抬起手,屈起手指敲了两下桌子,同时开始保持着稳定频率地倒数着:「十,九,八……」 薛明光愤恨地瞪着宋谨严,直到他数到了五,才终于慌乱地松开程雁书揽住程雁书的手,又手忙脚乱地收起了食盒,同时沖宋谨严大嚷:「我在收,你慢点数!」 宋谨严数到一时,食盒虽然没盖好,但到底是堆叠出了原本的形状。 薛明光拿着食盒盖子,用力盖了上去:「我收好了!你别动手。」 冷眼看了看薛明光,宋谨严对程雁书道了声「打扰了」后,便悠然向门外走去。 薛明光委屈吧啦却又无可奈何地提着食盒跟在了后面。 程雁书却忽然想到一件事,立刻扬声道:「宋少掌门,请留步。」 「你看,他饿,他想吃的!」薛明光听到程雁书的声音,立刻转过身,快速回到房间里,把食盒放在桌面上,欢喜地道,「快吃,趁热。」 宋谨严回过身,带着点疑惑看着程雁书。 没去接受薛明光的热情,程雁书认真问宋谨严:「宋少掌门,你知道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快速地提升修为么?」 宋谨严直接问:「谁?」 程雁书答:「我。」 「可有金丹?」 「有,但灵力几乎没有,不知道对金丹有没有影响。」 宋谨严走近来道了声「得罪」,用食指和中指按住了程雁书的手腕脉搏。 良久,他放下手,问程雁书:「提升到何种境界?」 「就……能和我大师兄旗鼓相当?」这样的话,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多少可以分担点儿,也不用总赖着大师兄保护了,也可以不用那么觉得自己配不上大师兄了。 谁料宋谨严立刻肯定地摇头:「不可能。」 这反应过于真实,程雁书沮丧低头:「一点都不可能么?」 「程师兄,我就直说了。」宋谨严认真道,「你金丹精纯,天资卓绝,为宋某平生少见,但再好的资质,也都经不起虚掷和浪费,程师兄你已浪掷经年,灵力不足,因而对金丹的滋养已经到了匮乏之境,即使金丹再精纯,你从此刻开始不休不眠地修习三五十年,也最多是提升到薛少掌门此刻的境界了。」 程雁书嘆了口,薛明光瞪了眼:「什么是『最多到我的境界?』我就这么差吗?」 「不是差,是不够好。」宋谨严道,「程师兄……」 第53页 「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吗?」程雁书挣扎,「修真不是都有许多极端手段,天材地宝啥的?」 「你问他?我以性命担保,我们端方肃正的宋少掌门才不会给你找旁门左道呢。」薛明光忽然嘚瑟起来,「你要不要问问境界不怎么高的薛少掌门?」 「你有办法?」程雁书立刻问。 「和合之法呀。」薛明光挂一丝略有些邪气但又出于本性的明朗而不那么邪气的笑,「这不是捷径吗?」 宋谨严瞬时变得严肃,厉声道:「胡闹!你懂什么和合之法!」 那态度、那压迫感,和韩知竹冷肃起来倒也不遑多让,不止薛明光瞬间收敛了恌达的模样,连程雁书都不敢再追问了。 看到程雁书也似乎滞住了,宋谨严放松了姿态:「程师兄,他对和合之法根本一无所知,别听他的,反倒教坏了程师兄,误了修为。」 说完,他一瞥薛明光:「走了。」 薛明光只好又提起他可爱的小食盒,亦步亦趋跟着宋谨严往门外走,一边走还一边不死心地自辩:「他还用我教?全天下除了他,你见谁把韩师兄气成那样过?」 「薛明光你没有心!」程雁书隔着窗棂向着已经快走出青竹小院的薛明光的背影嚷,「不是你不由分说地爬我大师兄的床还把我摔上面,我大师兄能被气成那样吗?」 回应他的是薛明光加速窜出了院门的背影。 用过午膳,约定一起查飞光珠和若木之墨为何现世的各方代表,又齐聚在了铸心堂的主殿里。 只是原本四人的队伍,多了一个程雁书。 即使对自己加入了这「未来之星」「全掌门备选队」的豪华阵容有些心虚,但程雁书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提出「就你?」的质疑的,竟然会是薛明光。 虽然薛明光嚷嚷的「你要是出了事,你大师兄是先收妖还是先救你啊?」的质疑,被宋谨严一个冷眼压制住了,但并不妨碍程雁书感觉到白映竹也贊同了薛明光的想法。 而韩知竹置若罔闻地根本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当下,飞光珠和若木之墨,我们如何着手?」 他一开口,诸人便再自然不过地跟着他的节奏走,四位未来的大佬就此展开了细緻严谨反覆推演的讨论。 而程雁书坐在韩知竹身后的椅子上,想着自己无着无落的前路,依附着韩知竹,此刻好像有了一个立足的身份,却其实依然不过是漂浮游离于这些人世界之外的现状,无法逃避的荒芜感就慢慢吞没了他。 他垂着视线,无意识地拉住韩知竹的衣袖,在手指间慢慢揉搓着。 似乎是感知到了他的消沉低落,韩知竹略略向后靠了靠身体,低声问:「不适?还是无聊?」 「没有。」程雁书看着韩知竹的侧脸,轻声问,「大师兄,我执意跟你一起去,很不合适吧?」 直到这种氛围下,他才察觉自己的行为确实有点擅自了。 韩知竹没回头,但微微摇了摇头:「不会。」 揪着韩知竹的衣袖在指尖缭绕着不放,程雁书暗自下了决定:一定要找到能够提升修为的办法,把这被原身完完全全浪费了的时间和天赋修补好。 这样,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和韩知竹并肩而行,而不是永远被他护在身后,像一只孱弱的豢养宠物。 所谓道侣,就是应该旗鼓相当相得益彰才对吧。 最终确认了薛明光和宋谨严一同先回泰云观梳理飞光珠的来龙去脉,确认可能被盗取的情况,再由宋谨严和薛明光一同去往薰风庄确认若木之墨的流向,二十日后五人在铸心堂再聚之后,大家便各回各家了。 . 回到四镜山,刚入山门的程雁书就看到了守在山门边的鸿川和鉴云。 他们两个开心地奔过来,向韩知竹恭谨行过礼,便一左一右地夹住了程雁书。 韩知竹侧头看一眼欢乐的三个小朋友,轻轻笑着摇摇头,加快脚步,走前了几步。 鉴云一怔,和鸿川一个心灵相通地对视,又拉程雁书:「四师兄,我是不是看错了?大师兄刚是对我笑吗?」 「是呀,你可爱呀。」程雁书捏捏鉴云的圆脸。 「可是大师兄以前没发现我可爱吗?」鉴云随着程雁书捏脸的动作摆动着自己脑袋,又问,「那大师兄以后会常常发现我可爱,总对我笑吗?那我可太威风了!」 这个……程雁书不为小师弟所知的得意的笑了笑,又问:「你们两个,到底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虽然韩知竹刻意行前了几步,给他们留了放飞的空间,鸿川仍然习惯使然地压着声音说:「四师兄,我们过了试剑池的试炼了!」 「恭喜!」程雁书又去捏鸿川的脸,「真给四师兄长脸!」 「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去南极泉试炼铁杵磨成针了!」鸿川也很得意,「试炼成功,我们就可以正式算作师尊的入门弟子了!」 试炼?铁杵磨成针?程雁书愣住了,又迟疑问道:「铁杵磨成针,是进阶了才能会的技能吗?」 鸿川和鉴云互看一眼,彼此眨眨眼,纯真地看着他们的四师兄,表示:不懂。 「等等,你不是已经会铁杵磨成针了吗?」程雁书问鸿川。 鸿川和鉴云又面面相觑,然后对着程雁书坚定摇头:「四师兄,我现在还不会!但是你放心,我一定可以学会,绝对会很快通过这一层试炼的!」 第54页 等等,铁杵磨成针,鸿川他还不会?不会? 程雁书一下子煳涂了:那之前压在鸿川偷馒头的纸条上的那根针,是谁磨的? 疑窦丛生中,他震惊抬头,看向前方韩知竹挺拔的背影:之前那帮他完成铁杵成针的,难道还是大师兄?! 韩知竹步幅悠然地走在他前面五步远的地方,似乎任由他们胡闹,根本没有听到身后他们家小师弟的对话。 吃过午饭,程雁书便径直往南极泉而去。 鸿川和鉴云已经到了,正在泉边打着坐。 看到程雁书来了,两个小师弟立刻一用力站了起来,对看一眼后,鉴云小心翼翼开了口:「四师兄,是你来教我们吗?日课的时候,大师兄不是说……他来吗?」 诶?这微妙的气氛,意思是,不欢迎? 虽然知道小师弟们的行为和想法是事出有因,程雁书还是隐约觉得自己受了点伤。 自己也就算了,但上升一下,作为大师兄未来的道侣,这么被小师弟们看扁,太丢大师兄的脸了呀! 「我就是来观摩……不是,我就是来关心关心你们……」程雁书道,「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就好。」 说着,他坐到了下南极泉的台阶上,头搁在自己膝盖上陷入了沉思。 过不多会,鸿川和鉴云又立时从打坐状态站了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地摆出恭候的姿势。 程雁书随着他们的动作迴转头,正见韩知竹从层叠石阶上踏阶而下,翩然行来。 风过林梢,也扬起了韩知竹的发尾和衣角,飘然若仙。 即使终年盛夏景观的朱明山上花团绚烂夺目明艷,却也无法从他身上分走半分注意力。 程雁书只觉自己的心跳,随着韩知竹的渐近而越发立体。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怦然心动」吧,他想。 而见到程雁书坐在南极泉边,韩知竹明显愣了一下。 脚步未缓地走下石阶,他对鸿川和鉴云点点头后便步履不停走到程雁书身边,看着抱着膝盖坐着的四师弟,温声问道:「你怎么在此?」 「我想再学学铁杵磨成针,以备不时之需。」程雁书仰着头答。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仰着头的四师弟很有些像某种毛茸茸的、惹人怜爱的小动物。韩知竹眉眼沉静,话语里却略有调侃之意:「不时之需?你这是,还打算犯禁几次?」 「大师兄。」程雁书依然仰着头,「如果我再犯禁,你还是会第三次帮我完成铁杵磨成针吗?」 韩知竹剎那间转开了视线,同时不太自然地转过了身,面向鸿川和鉴云,道:「你二人可调整好了吐息吗?」 鸿川鉴云齐刷刷地点头,答:「是!」 「那便开始吧。」韩知竹一指泉中心的石头。 大师兄这是……用逃避来确认答案吗?程雁书暗自笑了笑,却又觉得虽然身体因为南极泉的威力越来越冷了,但心还挺暖的。 「便似水滴石穿,此外,南极泉水天下至寒,因此在用灵力引水为己用时,需分出灵力维繫其至寒,用此至寒将水滴石穿激发到极致,便可更快达成。」 示范过两次,又解释清楚了功法和其中的关键,韩知竹收回灵力,对鸿川鉴云道:「不需心急,大部分师兄弟都是修习千次以上才能引出水线,又千次以上才能掌握磋磨之巧,水滴石穿,便是这个道理。」 鸿川鉴云表示懂了,摆开架势勤勤恳恳开始练习。 韩知竹便看向依然抱着膝盖坐在泉边台阶上的程雁书:「你若欲在此监督两位师弟练习,我便给你渡些灵力?」 「大师兄。」程雁书摇摇头,又认真地问,「你知道怎么修和合之法吗?」 韩知竹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我说……」程雁书把自己环抱得更紧了,声音也越发低了,「大师兄,我好冷啊……」 「什么?」韩知竹脸色又是一变,快步走到程雁书面前,屈下了身。 程雁书的声音却渐渐微弱下去,直至近乎呢喃,在韩知竹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之前,他身子一歪,倒进了韩知竹的怀里。 第39章 程雁书的眼皮一直急剧地小幅度地颤动着, 却始终也没醒过来。韩知竹把他轻轻放在床上,转身向已经被请来的宋长老道:「他在南极泉晕倒了,我给他渡过灵力, 但依然醒不过来, 烦请宋长老看看是有何不妥?」 陪着宋长老来的魏清游忙忙在床前放了个椅子,扶着宋长老坐下了。 宋长老探了许久的脉,又苍凉地嘆了口气,转向韩知竹:「雁书以前好歹还有一点功底, 但此刻的灵力比从前更弱, 可以说是几乎尽失,就连养润金丹也十分困难, 他晕倒, 便是因为南极泉的酷寒消耗灵力过多, 导致金丹缺乏滋养而干涸。他这种情况,若是灵力无法补充, 则命不久矣。」 「是我失察。」韩知竹蹙着眉把程雁书的手放好, 掖好薄被放下床边轻纱床帘后, 转身问宋长老,「若有人每日早晚渡灵力祝他养润金丹, 是否便无性命之虞?」 「短期尚可如此,长远来看, 谁能护他一生?」宋长老嘆息, 「我且去想想有没有他法,能使雁书体内的灵力维繫住养润金丹不至破损,否则,他这一生都要仰仗他人存活,着实兇险。」 一直在旁未发一言的魏清游开了口:「四师弟的身体确实一日不如一日了。此刻他体内还有孑孓未除, 这段时间,他也算是多灾多难了。」 第55页 他又问韩知竹:「大师兄,这件事,告诉雁书吗?」 「暂且不要。」韩知竹笃定地说,「他近来似很在意自己修为甚低,若再告诉他此事,我担心他一时经受不住。」 「可是……」魏清游忧心忡忡,「若他不知自己状况,而灵力不足以维繫金丹之事发生时,怎么办?」 「不会。有我在一日,他便平安一日。」说着,韩知竹又带着託付一般的肃重感看向魏清游,「若我不在了,你便护他平安。」 「为了四师弟的安危,我当尽力。」魏清游承诺着,却不减忧心,「更盼宋长老能找出彻底根治之法。」 魏清游陪着宋长老出了门,韩知竹送走他们,回到程雁书房里,轻轻掀开床边纱帘,坐在床榻边,静静看着深睡未醒的程雁书。 他轻轻伸出手,手指抚上程雁书仍然在急剧地小幅度地颤动着眼皮。指腹的温度贴过微凉眼帘,像是得到了安慰,那剧烈的颤抖止住了。 程雁书无意识地抬起手,覆盖住了韩知竹的手背,又遵循本能地握着那手,贴上了自己心口,再牢牢抱住,像是抱住了在梦境中取暖的根源。 韩知竹的唿吸一滞,只觉那被压在他手心的心跳像是一次又一次强大的冲击,沖向他万年冰封的心,也冲破他一直禁锢的渴望和期待。 而程雁书面容平静,唿吸平顺,眉眼平展。因为缺乏灵力而不红润的、泛着淡淡粉白色唇微微开启,像是需要一点温热,去暖一暖,润一润。 韩知竹在唿吸急促的瞬间移开了落在程雁书脸上的视线。 抬起另一只手,抵上程雁书的小腹,韩知竹向他丹田渡过灵力,而眼睛却不敢再看他。 目光落处,轻纱床帘正被风拂动着不停摆动,一如此际他复杂难言的心绪。 . 程雁书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时,看见的是自己熟悉的床榻顶端。 他头昏脑沉,晕晕乎乎地想:这是第几次失去知觉,被移动到自己床上再醒来了? 而且在大师兄面前直挺挺地晕过去,还是当着两位小师弟的面…… 想来他那孱弱而不能自保的形象,怕是根深蒂固地深植于大师兄的心里,不真的一剑斩破九重天,怕是终究也纠正不过来了。 可是不纠正也不行啊——试想,一个最终要当四极盟主的强者,会愿意自己的道侣弱不禁风,时时需要照顾保护,一点也不能与之并肩立于巅峰吗? 程雁书懊恼地一撑床榻坐了起来。 一起身,他便察觉丹田已经蕴满了温润的灵力,随着他的动作而被激发得更有存在感,连同唿吸跟着血液运行着游走全身,把经过的每一寸血脉都安抚得舒舒服服的。 这是大师兄又支援他灵力了? 想到大师兄,韩知竹便到了。 床边纱帘被修长的手指挑起,韩知竹端着个小圆木托盘走近床榻。 他俯下身,看程雁书的神色,并对那依然微微苍白的脸色表示了不太满意:「气血已经顺了,但元气尚是不足。」 程雁书两手握住脸,不甚在意地用力揉了揉,又按了按眼窝,对韩知竹仰头笑道:「我觉得通体舒泰,没什么不妥了,大师兄你又给我渡灵力了吗?」 「既然舒泰了,就喝药吧。」韩知竹把那小圆木托盘递到程雁书眼前。 那托盘里面放着两个碗。一碗乌黑的汤药,和一碗程雁书已经很熟悉的药草汁液,两碗的味道都是对人很不友善的存在。 韩知竹又展开了手掌,露出手心托着的两颗牛乳糖。 程雁书立时苦了脸:「大师兄,你这意思,是治疗孑孓的药草汁之外,我还得再喝那碗黑色的药?」 韩知竹不语,只是把托着两颗牛乳糖的手掌又往程雁书面前递了递。 「我能不能不喝啊?」程雁书试图博取同情,泫然欲泣得十分生动。 「你喝了,有奖赏。」韩知竹道,「不喝,便罚。」 「赏什么?罚什么?」程雁书眼睛晶亮地看着韩知竹,一半期待,一半忐忑,目光瞬间明亮得胜过屋内已然点亮的烛火,「我权衡一下性价比总行吧?」 「权衡?良药苦口,不要孩子气。」韩知竹拍了拍自家这个任性起来十足鲜活,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僭越和厌烦的四师弟的肩膀,「一定要喝,所以,不罚,只赏。」 「大师兄,我这段时间,听『良药苦口』四个字真比听什么都多了。」程雁书苦着脸,带着满腔心酸般用力拉住韩知竹的手腕,仰头满怀期待一眼不错地看着他,「我这么惨,你可得赏我真正的好东西才行。」 「既如此……」韩知竹不由得伸手抚了抚他的发,「你有何心愿?」 心愿?! 程雁书的瞳中瞬间涌出无数希望,心里却又痒又怕:如果这个时候,他诚恳、直白、坦然地告诉大师兄,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和大师兄结成道侣,是不是能瞎猫碰死耗子般的撞大运成功?! 上一个肖想大师兄的人是什么下场来着? 好像没有案例可以参考? 这怎么可能?他大师兄品貌上乘到近乎谪仙,又未来可期,虽然冷肃但十分之公正,又有礼有节,怎么可能没有人肖想他? 但是……好像真的没有听到过什么风声碎语诶? 唯一一个胆敢勾引大师兄,还爬了床的,不就是他自己吗? 第56页 所以,所有暗恋仰慕大师兄的人,都不敢表白嘛?自惭形秽配不上有之,明知大师兄目下无尘心中无私情的定力也有之,总之就是,大师兄是个众人再仰慕再看着流口水,也默认为是不可以去攻略的男人咯? 程雁书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满是讨好的表情,问:「大师兄,我的心愿……是不是什么心愿都可以?」 「适度。」韩知竹道。 他就知道!大师兄怎么可能会纵容他到任由他肆意妄为的地步呢? 所以如果他说,「大师兄你看你把自己奖给我吧我们结个道侣呀」的结果……根本还是会被再罚五戒鞭,同时领到第三根铁杵吧! 程雁书认命地嘆了口气,又看了看那两碗药,开始认真考虑此刻如果装昏过去,是能逃过一劫,还是会被大师兄撬开牙关直接灌药? 韩知竹安静地展开着手,托着那两颗糖,看神色快速变换着的程雁书。这样一时间似乎有着深重心思,眉头皱得让他忍不住想要抬手去抚平,一时间又眉头舒展开来眼睛却微微眯上的、明显在飞速转着小聪明小心思的四师弟,更让他觉得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了。 权衡利弊后,程雁书看着那安静躺在大师兄手心里的糖,深深嘆了口「我知道我躲不过去了」的气。 带着那股忧郁,程雁书从韩知竹手上拿走了那两颗糖:「大师兄,我想提升修为。」 糖被程雁书拿走,手指滑过手心的触感也很快被空气席捲而走,韩知竹慢慢把已经空了的手握成了拳:「为何想……提升修为?」 程雁书有些低落地答:「小师弟们都不觉得我厉害。」 「厉害,很重要?你一贯随心所欲,不好吗?」 「我以前不懂事。现在我长大了。」程雁书很认真,坦然迎视着韩知竹的目光,「我现在知道,做人太随心所欲是不行的。我是四镜山的四师兄,我是你的四师弟,我有我必须的担当。」 若是从前,四师弟能如此求上进,对于肩负的责任担当能如此义正词严,韩知竹觉得自己应该会很欣慰。但此刻,他看着愁眉深锁却又努力想要争取的四师弟,只觉得心里因此而一阵阵泛起的感受,似乎更偏向了不舍与心疼。 带着那不舍和心疼,看着程雁书苦着脸端起药草汁灌下去,又快速地用视死如归般地表情把乌黑中药也灌了下去,再急急地把两颗糖同时塞进嘴里,塞得腮帮子鼓鼓的样子,韩知竹勾了勾唇角,用食指轻轻点住了程雁书鼓起的左脸。 在程雁书愣住的瞬间,他说:「既如此,明日起你随我修习,我会替你提升修为。」 . 晨光熹微中,「笃笃」声不轻不重地响了两次。 程雁书被这房门敲响的声音唤醒来。他睡眼惺忪地看一眼将明未明的窗外天色,含煳问道:「这么早……鸿川吗?」 「是我。」简短的、带着低磁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室内,震得程雁书心头一盪,也把他的睡意朦胧震到了九霄云外。 他立时起了身,跳下床踩着鞋子就跑去开了门。 「大师兄,你这是……要出门吗?」开了门,程雁书立刻一怔:虽然尚在清晨,甚至山中的灯火都一点也没有将熄的状况,但韩知竹已然神色清醒,穿戴整齐,外衫不是寻常在四镜山时日常穿着,而是出门时才会穿着的样式。 他即刻反应过来:「是我们今天便要出发去铸心堂了?你且进来等等我,我换了衣服就跟你走。」 「你要换衣?」韩知竹看着程雁书已然敞开一半的白色中衣,视线滑过锁骨,落在他喉结处,停了进入房间的脚步,甚至转过身去,「我在门外等你换好。」 程雁书立刻手忙脚乱地找外衫,边找边扬声问:「大师兄,我们去哪?」 「临汐城有百姓报邪祟。」韩知竹道,「我带鸿川鉴云同去,你不必去。」 「诶?」程雁书停下了拿起外衫的动作,「你不带我去吗?」 「我们最晚晚膳后即回来,你等我回来一起琴修便是。」韩知竹道,「换好了吗?」 「不换了。」程雁书闷闷地停了整理中衣的手。 韩知竹闻言转身,看闷闷的程雁书一眼,抬步走了进来:「一大早就不高兴,是怨我吵醒你了?」 「我是这么幼稚的人吗?」程雁书不忿地摇摇头,又把手里的外衫抛到了床头。 韩知竹个性再淡然,也看出他四师弟不对劲了。他俯身看程雁书的表情,问到:「出了什么事么?」 程雁书喉结动了动,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带我去?」 「你这是,在闹脾气?」韩知竹怔愣一瞬,却又浅笑了,「怎么今天像不能出门玩耍的孩子一般了?」 「我是想去玩吗?」程雁书气结,「谁知道现在外面什么环境?万一你又遇到飞光珠啊若木之墨啊心魔幻境之类的邪门玩意,怎么办?」 韩知竹又怔愣一瞬,眼神复杂地锁住了程雁书的眼睛。 感觉到韩知竹目光,程雁书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忙忙又解释:「大师兄,我没有说你不行的意思,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我的血至少对那什么心魔幻境有效对不对?你遇险时,能多些把握,总是好的,是不是?」 「为了多些把握,就把你当做『工具』,或是,盾?」韩知竹正色,语气异常严肃,甚至带了一丝精心之意,「我不会这么想,也不允你这么做。」 第57页 「可是……」程雁书眉头拧得极紧,「可是……」 看着程雁书认真担心的模样,韩知竹刚严肃起来的语气又放温和了些:「我应承你,晚膳后琴修前必然回来,你无需担心。」 「真的?保证?」程雁书还是不放心,「我还是跟你……」 「保证。琴修前我若是不回来,任你责罚,如何?」 韩知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可见这趟他也是十拿九稳的,何况他带着鸿川鉴云这两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师弟,可见确实很有把握,只为增加他们的歷练。 想到这里,程雁书终于放了点心,于是认真和韩知竹约定:「行,就这么说定了。要是我沐浴净身后等你你还没回来……我先想想怎么罚你。」 说着他又疑惑起来:「大师兄,你不带我下山,那你一大早来找我,就是为了特意告诉我你要下山吗?」 韩知竹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我给你渡些灵力再去。」 「灵力?」程雁书不解,「为什么一大早要给我渡灵力呀?」 「你说要提升修为。」韩知竹抬起手,准确地按住了程雁书的脉搏,「从今日起,每日早晚我都会渡灵力助你,加上琴修,若能达到《清心净神决》的第五层,你的修为便可大增。」 温润灵力舒缓地渡入体内,程雁书只觉最近每每睡醒都会燥热的丹田立时也不再隐约的难受了。 但大师兄说每天早晚都要渡灵力给自己,那他岂不是要虚耗灵力吗? 韩知竹只道「无妨」,程雁书却心里不安。他极其认真看着韩知竹,非常执着地问:「大师兄,你没有骗我吧?」 「骗你?」韩知竹收回了放在程雁书脉搏上的手指,淡道,「何必?」 也是……大师兄好像没有骗他的必要。可是心里的不安按不下去,程雁书眨眨眼,灵机一动:「那要不这样,如果我发现你骗了我,你也得任我责罚,行不行?」 大概是从来没有人会这么对韩知竹提条件,韩知竹怔愣一瞬,终究是沉默了。 这沉默久到,程雁书心里担心韩知竹会拂袖而去的害怕都漫涨了起来。 但韩知竹却终于开了口,轻轻地道出了一个重逾千斤的:「好。」 得到了承诺,程雁书便心情愉快起来,他硬是将韩知竹他们送到了山门,看着鸿川鉴云跟着韩知竹转过山壁及至视线不见,才晃晃悠悠地去和二师兄三师兄一同早膳。 而甫一转过山壁,韩知竹便停了脚步,看着远山,似是在远眺,又似乎是在认真倾听着什么。 鸿川鉴云不解其意,却也不好多问,只带着对大师兄绝对的信任和崇拜跟着驻了足,又立刻屏息凝神,学着韩知竹的样子,一边极目远眺看看有什么发现,一边尽力去分辨周围的细碎声响。 但入眼皆是熟悉景色,明澈天际。而怎么听,鸟啼、虫鸣、松涛、和四师兄不太肃正地远去的足音,也俱都是寻常声响,并没有什么特别到值得大师兄如此郑重。 程雁书的足音消失后,韩知竹仍然看着远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才侧身向山壁旁的石阶路悠然而行。 鸿川和鉴云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大师兄参悟的问题好像真的很深奥」「我还是太菜了我也没领悟好可惜」的眼神,便又保持着仪态,跟着韩知竹一起下了山。 临汐城距离四镜山不算太近,且鸿川鉴云御剑初成,因此用了几乎一个时辰,他们才到达。 只是进得城内,明明是天光白日,街上却不见行人,连贩卖日常用品和蔬食的档口也都收了去,临街的店铺俱是齐齐紧闭门窗,一派萧瑟颓丧。 韩知竹看看鸿川,温言道:「你试试。」 鸿川又紧张又兴奋,屏息凝神中祭出一个诀,将一道小小的淡紫弧光推上三丈高处,只是那光凝聚片刻,便在风里散了。 颇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鸿川垂首道:「大师兄,我修为不够,我错了。」 「循序渐进,何错之有?」韩知竹说着,一挥手,淡青色弧光亦同时推到了方才鸿川打出的淡紫弧光处,但却不似其风吹便散,而瞬间向四面八方延展出去无数细密线条,凭空铺开了一张天罗地网。 须臾,正北方爆出一声轻响,那张网倏而收缩,直落而下,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鉴云立刻低唿:「大师兄,那方!」 鸿川衣袂一翻,便仗剑而去,鉴云也忙忙跟上。韩知竹却不匆忙,只闲庭信步地向正北方走去。 走了片刻,只见鸿川鉴云一左一右守在一座气派的宅邸前,待韩知竹过来,立刻向他报知:「大师兄,落在里面了。」 看看匾额,这宅邸竟是临汐城的卫守府。韩知竹在紧闭的正门前驻足,略略听了一瞬,即刻朗声道:「鸿川鉴云,让开。」 听到韩知竹的指令,鸿川鉴云下意识地向门口两边跳开了。须臾之后,卫守府的大门哐当一声被从里面大力推开,十几二十几个人哭着喊着从卫守府里向府外冲来。居中一位服色鲜明,手上还挥着一柄大环刀的髯须大汉叫得最为大声:「兵丁!护院!保护我!」 逃难一般冲出卫守府的诸人在奔跑到韩知竹面前时又忽然停住了脚步,像是不知道来者善不善一般、又惊又惧地看他。那髯须大汉更是举刀护在自己胸前,大嚷:「来者何人!我是临汐守备!若胆敢伤害官府大员,其罪当诛……」 第58页 他们这边慌乱得热闹,那边鸿川向卫守府院内一探头,立刻喜道:「大师兄,在里面!」 韩知竹儒雅一礼,向那惊惶未定的守备大人道:「四镜山弟子,来收妖魅,可否入卫守府一看?」 「四镜山?」守备立刻露出狂喜的表情,大环刀也放下了,「仙君啊,刚刚好大一个绿色的妖怪落在我院里!你快去收了它!收了它本大人重重有赏!」 韩知竹镇定从容、轻描淡写地看了眼临汐守备,便带着鸿川鉴云如闲庭信步般地踏入了卫守府。 淡青色网已经落在院中,鉴云踏前一步,用剑尖挑起网,举到半空中,笑道:「大师兄,这该是食魂兽?」 韩知竹道:「正是。食魂兽虽是不入流的九等魔物,但其能吞噬缺损的生魂,令心内有亏之人疑心生出暗鬼而自乱阵脚,虽算是其人咎由自取,但也不可谓不阴毒。百姓居民半夜突见鬼祟或白日忽然疯癫无状,乃至自述因被妖鬼控制心神方才伤人,都源于此魔物催生放大的内心杂念和私慾。」 「说到底,还是人心缺损,私慾横流的过失。」鸿川嘆息。 「但人,若无半点私心半分慾念,又怎么会是人呢?」韩知竹道,「有私有欲不是错处,只是若不加约束损及他人,便为人所不齿了。」 收了食魂兽,又确实再三感知已无其他异常,三人方才走出卫守府。韩知竹对守备道了食魂兽作乱之原委,保证临汐城内已无妖魅后便欲离开。 守备此刻已然恢復了官威:「仙君为我临汐除妖,自当褒奖!」 「不必。」韩知竹道,「妖魅既已除,我们就此告辞。」 只是走出去了十几步后,韩知竹却停住了脚步,继而迴转身又向守备而来。 守备立刻眯起了小眼睛:「仙君可是想要赏银……」 守备的话被韩知竹打断了:「有一事相求——守备大人可否即刻告知城内百姓商贩,临汐城已无妖魅作祟,可以照常开市营业?」 守备挥挥手,立刻对那堆还在恐惧中的兵丁随从道:「即刻鸣锣,告知百姓,妖魅已被官府收了,即刻开市!」 韩知竹道了「多谢」,带着鸿川鉴云寻了个方向离开了。 鸣锣后,又过了约一个时辰,临汐城城西的豆花店终于开了门。 鸿川看着从豆花店里出来的老闆在门口支起了桌子,惊喜对韩知竹道:「大师兄,来了!」 韩知竹微微颔首:「临汐城这家的豆花是一绝,你们既然来了一趟,又成功收了魔物,且尝尝。」 鉴云欢唿一声,立刻去要了三碗豆花,欢快地端到店家支起的桌子上,和鸿川快速地各自认领了一碗后,他又招唿韩知竹:「大师兄,这豆花好吃得舌头都要掉了!你快吃。」 韩知竹看着两位狼吞虎咽的小师弟,淡淡一笑,嘱咐店家用竹筒装起了他面前的那一碗豆花。 三人回到四镜山时,晚膳刚刚结束。 鸿川和鉴云将食魂兽带去禁锢好,便于日后送往铸心堂,韩知竹却是径直去寻了宋长老。 宋长老一见他,便眉头深锁地道:「我日课后去看过雁书了。」 韩知竹见他神色不虞,心下一沉:「有何不妥吗?是我早晚与他渡灵力,也护不住金丹的损耗?」 「这倒不是。」宋长老道,「他金丹得你灵力温润,尚无大碍,但是雁书他今天问我,问我……」 宋长老期期艾艾,想说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模样让韩知竹心里更沉了。他正色道:「宋长老,雁书是我师弟,师尊闭关,照拂他是我分内之事,有何事,请但说无妨。」 宋长老仍是犹豫了良久,终于才道:「雁书问我,怎么修和合之法。」 韩知竹神色一凛,想说什么,迟疑一瞬,却又默然了。 「他好似对和合之法一知半解,但又异常执着于快速提升修为。」宋长老嘆气,「从前不学无术浪掷天赋的他居然会如此,着实……唏嘘。」 宋长老又说:「但和合之法确是如今解决他灵力枯竭、金丹将损的最好方法,如有合适人选,能与他共修……」 「不,他压根不懂,也没想清楚。」韩知竹脸色平静,眸子却是深到了十分,「请宋长老受累继续寻求除和合之法之外,能有助于润养金丹,提升灵力的方法,至于四师弟,我此刻便去找他。」 程雁书不难找。 他正坐在韩知竹独居的院子里,背对着院门,用手撑着侧脸,仰着头像是在看月亮。 韩知竹走近时,他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一般地轻快跳起来,再一个敏捷地转身,便和韩知竹成了面对面的姿态。 那模样完全是个自得其乐的跳脱少年,且还眯着眼笑得肆意,手指点上韩知竹的肩窝,轻轻戳了戳,又弯着唇笑起来:「大师兄,你好像是迟到了一点点,但是你回来了,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说着,他又走近一步,摇摇晃晃几乎一整个人都撞进了韩知竹怀里,饶是如此,却还试图更靠近地去嗅韩知竹身上的气息,又软软笑道:「大师兄,你身上有味道。」 「味道?」韩知竹冷着脸凝视着程雁书,重复道,「何种味道?」 「嗯……」再凑近,鼻子几乎贴在了韩知竹的锁骨上,程雁书深深唿吸一口,「竹叶的味道,虽然特别特别淡,但是其实还挺甜的。」 第59页 他用鼻尖抵着韩知竹的锁骨不肯退开,「好好闻啊。」 韩知竹依然冷着脸,退后两步,从他此刻的神态动作中察觉了些什么,启唇道:「你喝酒了?」 「酒?」程雁书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然后用力摇了头,又笑,「没有喝酒!」 他这模样,分明是醉了。韩知竹压制着怒意,隐忍询问:「是谁给你喝了酒?」 平日四镜山的饮食中无酒,师兄弟几个中也没有好酒之人。韩知竹还记得上一次程雁书喝醉的时候就抱怨过酒难喝,像他这么不爱委屈自己的人,绝无可能主动去找酒喝,还平白无故地喝醉了。 他一字一句追问:「是谁给了你酒?」 「我说了,我没有。」程雁书摇摇晃晃地又往他身上靠了靠,同时用力摇着头,「大师兄,我真的没有喝酒,酒又不好喝。而且你怎么老是不信我?你不信我,我就会很难受。」 他凑到了韩知竹的肩膀上,头歪歪斜斜地倚着韩知竹的肩膀,手又去拉住了韩知竹的手,一时贴上自己额头道「这里」,下一瞬又握着那只手贴在自己心口喃喃道「还有这里,都难受。」 似乎察觉到韩知竹咬紧了牙怒意越来越重,程雁书仰起头去看韩知竹的表情,委委屈屈地低声呢喃:「大师兄,你好像有点生气?为什么?为什么你好像总是在跟我生气?」 月光淡淡落在程雁书的眉眼之间,像是落了一层霜,却没有半分寒意,反而竟是更透出了些灵动的暖意。他的吐息间确实有很淡很淡的酒气,近距离唿吸交缠间,韩知竹终于从那酒意里分离出了一点极为浅的菊花香。 他的表情瞬间有些空白,须臾后,又像是不确定般地靠近程雁书的侧脸。 唿吸再度交缠中,程雁书似乎误会了韩知竹靠近的意图,仰着头贴过来想往他肩窝里钻。被韩知竹轻轻挡住后又疑惑地眨眨眼,小声嘟囔着「你总拒我千里之外」后退半步,又一个踉跄跌向韩知竹怀中。 韩知竹只得抬手扶住他腰稳住他的身形,语气也从隐忍严肃转成了平静。那平静中,又糅杂着些许的啼笑皆非:「你晚膳时,喝了菊花甜羹是吗?」 「菊花……甜羹?」程雁书迷迷煳煳地侧头看向月亮,也不知道是在认真思考还是彻底放空了,但半晌后,他转过头,笑着很用力的点了头,「对,菊花甜羹,好喝,我喝了三碗!」 三碗菊花甜羹。 韩知竹的啼笑皆非彻底坐实:他们四镜山,每当重阳节时,会特意为所有弟子备下清火排毒的菊花甜羹,特别的是,甜羹里还会放入宋长老特制的有助于灵力运转、血脉通畅的药酒,因此菊花甜羹入口绵甜,却微有后劲。 但因为喝下菊花甜羹而醉倒的人,迄今为止,韩知竹所知的,也就只有他这四师弟了。 「大师兄,我喝了菊花甜羹,但是没有喝酒。」程雁书拉住韩知竹的右手,又往自己心口上贴,「不信你摸摸,喝了酒心跳会加快的。我心跳一点也没快……诶……等等……」 他把韩知竹的手松开,自己却又抬起手,按住了心口,若有所思地侧着头,静静数着自己的心跳,忽然皱了眉,极其认真地自问:「我的心跳好像真的很快?但是我没有喝酒呀?」 韩知竹苦笑一下,想去扶程雁书。程雁书又勐地抬起头,凝视着韩知竹的脸,瞬间露出一个梦幻般的柔软笑容:「我知道了,我心跳快,是因为我看到大师兄了。每次看到大师兄,我的心跳都会快一些的,因为我……」 「因为我……」速度过快的一系列动作带起了新一波头晕,程雁书晃动着身体,已然站不稳当,没说完的话也被他晃得接不上了,「总之我没有喝酒,大师兄不要罚我。」 韩知竹抬起手快速环住了程雁书的腰:「不罚。但你这酒量实在太糟了。以后不允许再喝酒,就是菊花甜羹也得我在时才能喝,知道吗?」 「甜羹很好喝,大师兄今天没喝到,我不开心。」晕得难受,程雁书干脆就着韩知竹环着自己腰的姿势,全身都贴上了韩知竹的身体,双手合抱着他的脖子,成了完整的拥抱姿势,「大师兄,我喝了甜羹,你别罚我,你再罚我,我就会有一点讨厌你……」 「不对,不是讨厌你。」说着他自己又放开了抱住韩知竹的手,后退几步,认真地自我纠正道,「我不会讨厌你,但是可能就会有段时间不那么喜欢你了,这样很不好,我不想这样。」 他好似极其认真地看着韩知竹,眸子里却全无焦点,明显神志已经一点点地被醉意全淹没了。 就着那醉意,他又踉跄走过来,再用力抱住韩知竹,委屈满满地说:「大师兄,我会乖一点,你别让我不喜欢你呀。」 「你……最近很乖。」韩知竹一边哄着语无伦次的程雁书,一边给他顺着因为酒意加上动来动去而唿吸急促的背嵴。 「最近很乖……那我从前不乖吗?」程雁书委屈得脸皱了起来,一会儿又笑了,「对,我从前一点也不乖,以前的程雁书就是个大笨蛋。大师兄,你是喜欢不乖的程雁书,还是乖的我?」 「我……」韩知竹一时语滞,只含煳答,「现在你很上进,很好。」 「很好?」抬起头,程雁书泛起梦幻般的笑意,看得韩知竹心里一颤。他执着地问,「大师兄,我是问,你喜欢我吗?」 第60页 「你……」 韩知竹斟酌着词句,同时理着自己有些缭乱的心绪,一时竟答不出来。 「喜欢我的话,你可以和我修和合之法吗?」 这句话一出,韩知竹的心绪立刻从无法言状的绵软中生出了怒意:「你知道和合之法,是修什么吗?」 「我知道啊,和合之法可以快速提升修为,这样我就可以……」 「胡闹!」即使知道程雁书现在是在醉意中,近乎不可理喻,但韩知竹也没法抑制住怒气,「你只想提升修为,就没有想过后果吗?修和合之法的两人金丹相融,是不得不同生共死的!」 程雁书听不懂韩知竹的提醒,只带着醉意喃喃委屈着:「大师兄,你又凶我。你不是说我近来很好吗?」 「总之,和合之法一事休要再提,便是很好。」韩知竹加重了语气。 「为什么不要提?我想……」程雁书说着,忽然又皱了眉,弯着腰捂住小腹,「痛……」 虽然知道程雁书会因为灵力枯竭而导致金丹无灵力润养而燥热难当,但早上分明给他渡过灵力,怎么都不会到晚间便消耗殆尽,韩知竹只道四师弟又如往日一千零一次般遇事便耍出小聪明来逃避,只冷着脸道:「有多痛?」 瞬时从程雁书额头上沁出来的细密冷汗替他回答了「有多痛」的问题。 眼看程雁书身子一晃,似要即刻倒地,眼里也失了光芒只剩疼痛刺激出的水光,韩知竹心里一紧,想也不想地把手按上了他的小腹。 远超常人的燥热瞬间从程雁书的小腹传递到掌心,韩知竹又一惊,立刻渡了灵力过去。 灵力入体,那燥热终于慢慢平復。 同时程雁书眸光尽敛,向后一仰,软绵了身体,倒进了韩知竹的臂弯里。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某晏:醉了会特别软的四师弟我爱!就是可惜了那碗没机会再出镜的豆花~~ 韩知竹:无妨,但以后记得安排公费约会喝豆花。 ps:今天的我是个忘记设置好存稿箱发送时间以至于现在才把新章发出来的煳涂鬼,落泪。 再ps:26日0点更新,27日夹子23点更新,之后还是每天21点日更,绝对不鸽,真的不鸽,再也不做煳涂人! 第40章 程雁书这次倒也没有完全失去知觉, 却也没有气力自己站住了。虽然丹田的燥热已经平復,但把脸埋在韩知竹的肩窝里,程雁书的粗重唿吸中仍夹杂着热意, 像有无数加了温的细密毫针不断刺向唿吸落上的锁骨, 韩知竹眉心蹙紧,把程雁书打横抱起,快步进了房间,小心地把他放在了床榻之上。 程雁书的眼睛似睁未睁, 虽然没有再嚷着「疼」, 但表情依然透出剧烈的难以忍耐的难受,身子时不时地轻轻抽搐一下, 同时发出难耐的无意识的轻哼。 他似乎想挣扎着抬起身来, 却又毫无气力, 只能抖着手尽力去抓住韩知竹的衣襟。 韩知竹踏前一步,坐在床边, 握住程雁书冰冷颤抖的手。看着程雁书的样子, 他心念一动, 立刻手腕一转,压住他的手, 展开手掌,去看中指。 果然, 那原在指心本已经收缩了一圈的孑孓此刻正在非常剧烈地蠕动着。从其中牵连出的一丝血线已经悄无声息地延伸过了程雁书的手心, 即将触到他手腕上的脉搏位置了。 想是酒意催生着血液游走比寻常更快,因此对于灵力的损耗也比往日更甚,直到无法再润泽金丹,孑孓便也藉此压制力锐减的时机试图作起妖来。 这一刻,韩知竹无比后悔早上没有答应程雁书跟着他一同前往临汐城的决定。 程雁书的唿吸越来越热, 喘息越发难耐,揪住韩知竹的手也越收越紧。韩知竹立刻又给程雁书渡过灵力,同时唤来执巡的小师弟,一位速去宋长老处取压制孑孓的药草,另两位在程雁书房中帮手备水弄茶。 灵力压制住孑孓慢慢缩回了程雁书中指处,小师弟也备好了一盆热水,拧出了一条半干不干的热布巾,走来床榻边,欲给程雁书擦汗。 韩知竹想也没想地接过小师弟手里的热布巾,轻缓细软地擦过程雁书额头,脸颊,下颚,和颈脖锁骨,又道:「再给我一条干布巾。」 热布巾擦过汗后蒸发而冷掉的皮肤在干布巾的擦拭下变得舒服了些,程雁书发出无意识的满足的嘆喟,却又皱紧了眉头。 「可是头疼?」韩知竹低下头,侧耳在程雁书唇边,似是想分辩出他细声的气音在表达什么。 小师弟捧着新拧出来的热布巾站在床边,看着大师兄眉眼间散布的关切和温柔,给四师兄轻柔按着太阳穴,又接过备茶的小师弟递过的茶盏,自己先浅尝一口试了试温度,再扶起四师兄,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小心地餵他喝茶,又细緻又耐心,一贯的冷然消弭无形,好看得不得了的手指轻轻擦去四师兄唇边漏下的茶水时,更是充满了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魔力。 这样的大师兄身上有光!两位小师弟对视一眼,都很激动:这一定是长期代替师尊履行对师弟们的职责的大师兄隐藏的,对病弱师弟才会展现的母亲般的慈爱和关怀之光!只要够努力,能够成为师尊的入门弟子,像四师兄一般长期得大师兄亲自训诫教导,也能有天在病中得到冷肃的大师兄化为春水般温情细緻、不厌其烦的照顾。 第61页 只要有一次!不,半次!就能出去吹半生!不一生了呀! 两位小师弟又彼此对视一眼,同时握紧了拳,暗自发誓:好好修习,天天提升!五年进阶,三年小成! 韩知竹不知道程雁书喝醉了能间接鼓励小师弟激发上进之心,他看着取来药草的小师弟坐在桌边捣药,忽而皱了皱眉,扬声道:「师弟,你把药草拿过来我看看。」 小师弟立刻忙不迭地停了捣药杵,捧着金钵小跑着到床榻前。 看了一眼金钵里的药草汁液,韩知竹摇了摇头,小师弟瞬时紧张:「大师兄,是哪里不对吗?」 「捣细些,汁液里混杂的药草碎不要太多,他不爱喝。」韩知竹说着,轻轻起身,把倚靠在他怀里喝完水的程雁书放平在床榻上,抬手接过了金钵和捣药杵,走到桌边捣起药草汁液来。 不一会,他把金钵里的药草汁液倒入杯盏中,过来床榻边扶着程雁书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把药草汁递到程雁书唇边。 迷迷煳煳间,大概以为是水,程雁书毫不迟疑地喝了一口,待药草汁触到舌头时,又瞬时全部吐了出来。 把小师弟吓了一跳。 顾不上程雁书身上、床榻上的药草痕迹,韩知竹压住程雁书的上半身,再度把杯盏抵上他的唇:「喝,否则我灌。」 醉了酒的程雁书却固执得紧,咬紧牙关不说,还头一侧把脸连同唇一起藏进韩知竹怀里,一副抵死不从的坚执态度。 拿了布巾来擦拭床榻的小师弟看着平日说一不二冷肃威严的大师兄分明说着不喝就灌的强硬话语,却在四师兄埋进怀里时嘆了气,软着声音又劝的场景,不由得又三人彼此对视了三眼。 韩知竹怎么劝,此刻不清醒状态的程雁书也不肯顺从,推推搡搡之间,哗啦一声脆响,杯盏被程雁书用力一推落了地,砸出了一片狼藉。 小师弟顾不上自己脚上溅上的药草汁,忙忙上来欲擦拭同样被药草汁泼了衣衫的韩知竹。 韩知竹摇摇头,道:「罢了,再去换盆热水,拿两条新的干布巾,泡一壶冷泉茶来,再捣药草一次后,你们便去继续执巡吧。」 房门掩上,韩知竹又把小师弟捣好的药草汁液再捣得细了一些,端来床边。 他用瓷勺舀起药草汁液,一手强硬地制住程雁书的下颚,冷着脸,瓷勺抵着舌根,硬是把药液一勺一勺地灌了进去。 程雁书苦着脸却无法抵抗,又苦于被压住下颚无法说话,直到韩知竹灌完了药草汁液,又给他喝了几口冷泉茶,才得了唇齿的自由。 即使仍在神志不清之间,他却也没忘了抱怨:「大师兄,好兇……奖励……」 手指轻轻抚过程雁书那被难喝的药草汁液生生逼出了一点泪迹,甚而泛出些许潮红的眼尾,韩知竹嘆息般轻声道:「你要什么奖励?」 「我要……」程雁书得逞般地低笑两声,仰起头,眸光迷濛如一团雾一场梦,声音却异常清晰起来,「我要你。」 说完,他又眯了眼,抖着手抓住韩知竹的衣襟,「大师兄,我要你给我当枕头,你怀里好暖,又软,我喜欢的。」 韩知竹握住程雁书的手,轻轻摆脱了被他抓住衣襟的面对面姿势,转过身在床头坐下,默然让程雁书能得以舒服地半躺在自己怀里。 程雁书动了动,找到了最舒服最契合的姿势,完全闭上眼,轻轻笑了笑,沉沉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青竹薰香在鼻尖缠绕不去,程雁书迷濛地就着那熟悉的浅淡气息,无意识地呢喃一声,「大师兄。」 韩知竹的声音却如梦中一般在耳侧响起:「醒了?头还晕吗?」 「大师兄?!」程雁书忽地坐直了身体,才发现茫然四顾,窗外透着深重夜色,而自己是从端坐在床头的韩知竹怀里爬起来的?! 他立刻一转身跪坐起来,慌慌张张道:「大师兄,我怎么又爬了你的床?完了,我是不是又要被罚了?」 韩知竹摇摇头:「不罚,这是你房间,你的床。」 「不罚」二字让程雁书瞬时放松下来,他小心翼翼地问:「大师兄,你怎么……在我房间?」 韩知竹抬了抬眼,默然不答。 程雁书仔细看了看韩知竹,又惊讶道:「大师兄,你衣服怎么脏了?」 说着他低头,更惊讶道:「我衣服怎么也脏了?这么脏,我们是去捉妖了吗?」 看韩知竹依然不答,他立刻倾身向前:「大师兄别生气,我帮你把脏衣服脱了。」 刚刚触到韩知竹的外衫,他又触电般地收回了手,去解自己衣服,喃喃自语道「好像我脏得更厉害……」 这情状……醒了,却又没完全醒。韩知竹便由得他自己折腾,依然默然坐在床头。 脱了外衫,果然,程雁书又不记得韩知竹衣服上斑驳的药草痕迹了,他径直俯下身,又埋进韩知竹的怀里,头抵在了韩知竹的心口。 「大师兄,你心跳好快,是因为我吗?」贴着韩知竹的心口,程雁书笑着小声道,「我得数数,记清楚你因为我心跳了多少次。」 这样的四师弟……韩知竹摇了摇头,唇边却泛起了一丝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宠溺笑意。 即使知道是因为醉意的缘故,他仍然还是抬起手,环住了程雁书的肩膀。 「四更天,尚早,再好好睡会吧。」他说着,把另一只手覆上了程雁书的小腹,再次渡起了灵力。 第62页 灵力入体的舒畅和着韩知竹心跳的起伏的双重安抚下,程雁书慢慢闭上了眼睛,蜷坐在韩知竹的怀里,沉入了梦里。 看着在自己怀里的四师弟舒展的睡颜,韩知竹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梦里的程雁书轻声道:「醉酒,不肯吃药,擅自想修和合之法,该罚。」 在程雁书均匀的唿吸中,韩知竹收回来渡过灵力的手,把程雁书从自己怀里移到了床榻上躺好。 起身下床,放下床边轻纱床帘,韩知竹走向门口。 掩上门时,他轻声道:「就罚你,在灵力能自保前不离我左右吧。」 . 自从知道自己喝菊花甜羹也醉倒了,还打翻了药草汁、使得大师兄只能用更多灵力来替自己压制孑孓后,且喜提众师弟口耳相传的「咱们四镜山最厉害的就是(最被大师兄看重的)四师兄!」的认证后,程雁书每日的琴修都更认真了,不但主动又积极地修习,就连在前往铸心堂的途中他都一反常态地温顺且安静,亦步亦趋地跟着韩知竹,打点安排,主动积极,几乎比平日跟着韩知竹出门时的小师弟还更像小师弟。 到了南溟镇时,已过晌午,韩知竹看了看南冥山,道:「我们明日再上山打扰铸心堂,今日且在镇上歇下,如何?」 本来程雁书就不喜欢铸心堂那个明目张胆暗示着可以和韩知竹拉上关系的「青竹小院」,而且到了人家家里,规矩繁多一点也不自在,听韩知竹开了口,他忙不迭地点头贊同:「大师兄决定极好。」 韩知竹指一指不远处看着就挺雅致干净的客栈:「那边,那家吧。」 「那就这家。」程雁书当机立断,跟着韩知竹就往客栈走。 一进客栈大门,店小二立即迎上来,殷勤问道:「两位是住店还是用膳?」 「住店。」程雁书道,「小二哥,麻烦给我们两间清净点的房。」 「好嘞!」 店小二的大声应承被韩知竹清冷一声压住了:「一间。」 「一间?」店小二和程雁书同时出了声。只是店小二以「客官你们谁做主呀?」的服务行业专业素养微笑和「少开一间房业绩有影响」的人性真实眼神看向程雁书,而程雁书是以「在有条件不同居的情况下大师兄也已经不排斥和我同住一间房朝夕相对了吗?!」的意外之喜看向韩知竹。 「一间吗?大师兄?」程雁书低声再向韩知竹确认。 「渡气,琴修。」韩知竹看程雁书一眼,「你不愿?」 「不是不是,愿意愿意。」程雁书立刻紧张解释,「大师兄我是怕你觉得我吵。」 「你这几日很不吵。」韩知竹的语气里没有一点波澜,又道,「饿了吧?先午膳,无妨。」 「好好好。」程雁书立刻转向店小二,「烦请收拾一张靠窗的桌子给我们午膳。另外我要一间最好的上房,干净清净点的。」 店小二带着「业绩不但没受影响还有了意外提升!」的融合了服务业的素质和人性真实的笑容立刻应承。他叫住在餐厅里跑堂的小厮吩咐收拾桌子,又对程雁书道:「天字一号房刚刚打扫干净,客官请随我去看看?」 跟着店小二上二楼去确认过房间的程雁书下到一楼大堂用餐时,惊讶地发现,桌上竟然躺着一只还在冒着热腾腾的气,靠近一点就有饱满的肉香扑满鼻腔的,烧鸡。 「这是……」他犹犹豫豫地说,「店家上错菜了吧?」 「没错呀!准没错,我家绝不会出现这种错处!」正过来桌前的跑堂小厮把一碟小葱豆腐,一碟辣炒牛肉和两碗素白米饭在桌上放好,同时解释,「是这位客官吩咐的,要一只烧鸡,捡嫩的,烤好了。」 解释完他又开始自夸:「客官有眼光,全南溟镇乃至周围十里八镇,我家的烧鸡那是出了名的招牌菜,被誉为镇店之宝啊!趁热,两位快尝尝,保管离了还想吃,下回一定来!」 跑堂小厮走了老远,程雁书还在犹豫中不敢动筷,韩知竹拍拍他手背,道:「尝尝。」 烧鸡果然嫩,一筷子戳下去,香气更浓。程雁书立马用筷子扯下一条鸡腿,送向韩知竹:「大师兄,给你鸡腿。」 韩知竹摇摇头。程雁书一愣,马上解释:「筷子我还没用,干净的。」 韩知竹依然摇摇头,这次唇角却微弯了:「你吃,我茹素。」 他端起米饭,夹了一筷子小葱豆腐,又对仿佛被定了身举着鸡腿的程雁书道:「这家烧鸡着实有名,你趁热吃。」 鸡腿入口,香,真香。程雁书吃得满足,又向韩知竹反向推荐:「大师兄,这烧鸡真的是绝品,不尝可惜了。要不我再拿双干净筷子给你撕点鸡胸肉尝尝?」 「不必。」韩知竹道,「你自己吃便好。」 「一个人吃多无趣。」程雁书嘆口气,「好吃的东西要一起吃才有好吃的意思。」 「是这样么?」韩知竹手里的筷子一顿。 「是啊。」 「那便……」韩知竹把手里的碗向前递了递,「劳烦你了。」 程雁书一喜,立刻扬声招唿跑堂小厮:「小二哥给我一双干净新筷子!」 韩知竹一声「不必」被薛明光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这鸡腿好肥嫩!」 他的动作比声音还快,话音刚落,撕下的鸡腿已经被他放在唇边了。 第63页 程雁书想也没想地一筷子抽上他手背,气鼓鼓到淋漓尽致地瞪薛明光:「我的烧鸡!」 「程雁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难道我们的感情不值一条鸡腿?」摸了摸被抽出一道红痕的手背,薛明光委屈,「我对你很失望!」 「这是一条鸡腿的事吗?」程雁书气结,「取之前不用问问?」 薛明光自知理亏,对程雁书作揖算是赔罪,「我赔你,赔两只!」 他身后传来宋谨严礼貌的声音:「得罪了。两位师兄,我们合桌可否?」 韩知竹对宋谨言点了头,薛明光立刻坐下了,手一扬豪气地对过来招唿的跑堂小厮点单:「小哥,给我蹄髈、糖醋排骨、佛跳墙,还有,两只烧鸡!」 点过了自己想要的,薛明光指一指宋谨言,对跑堂小厮道:「其他还要什么,你问他。」 他又对程雁书一笑:「我赔给你烧鸡啊,两只!」 「那能一样吗!」程雁书毫不领情,满腔的气鼓鼓一点没退,「那只是我大师兄给我的!是大师兄给我的第一只烧鸡!」 韩知竹毫无防备地被程雁书逗笑了。须臾,他敛住笑意,拍了拍程雁书的手背:「无妨,日后还有。」 那笑意瞬间驱散了程雁书的满腔郁闷,他甚至盯着韩知竹的脸看呆了。 宋谨严也浅笑着咳嗽一声,对等着他下单的店小二说:「小二哥,烦请改一下我们的菜单,蹄膀排骨佛跳墙都不要,换成一个莼菜汤,一只烧鸡,一碟拍黄瓜。」 「什么?」薛明光不干了,「我点的凭什么都不要了?」 「吃不完,且不消化。」宋谨言换了种哄孩子般的态度,「你不是最爱拍黄瓜?管够。」 「不行!」薛明光很坚持,「这顿算我泰云观少掌门请客兼赔烧鸡,我就请拍黄瓜?」 宋谨言摇摇头:「这顿是我薰风庄做东,下顿你泰云观请的时候你随意。但这顿我得委屈你,吃拍黄瓜,别吃蹄膀。」 「你这样算,那又不一样了。」薛明光立刻接受了这让他面子并未受损的做法,还很大度地拍了拍宋谨言的肩膀,「不委屈,我最喜欢吃的菜有了嘛。」 有薛明光,场面就是会很热闹,程雁书也时不时怼上他几句,倒是散去了些他这几日刻意的温顺和安静。 吃完饭,店小二立刻上了茶,薛明光喝了两口便觉淡而无味,他撺掇程雁书:「上次我们来南溟镇哪都没顾得上逛,明日再一起上铸心堂,此刻不若索性痛痛快快逛逛去?」 宋谨言喝着茶不置可否,但也是一副你们说去那便就去的姿态。程雁书问韩知竹:「大师兄,我们去吗?」 韩知竹道:「你想去便去,注意时辰,别误了晚间琴修即可。」 及至和薛明光宋谨严一起走到了客栈门口,程雁书还是犹豫着回了头。 韩知竹在喧嚣攘攘里,依然端坐着慢慢喝茶。清泠的、把常人隔绝在外、无法触及的气场,冷得很漂亮。 但程雁书的视线穿过去,透进了那层冷。 韩知竹抬眼看临别回眸的他,微微弯了嘴角,道了句无声的,「留心保重」。 跟着薛明光逛了小半下午,韩知竹弯起的嘴角,和那句无声的「留心保重」,仍然鲜明地跳动在程雁书的脑子里。 那一瞬间,若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客栈,又若不是他知道大师兄不过是出于对没有自保能力的他的循例关心,也许当时他就会不受控地径直过去,伏在大师兄膝盖上或是更蹭到大师兄的怀里去,去撷下那一瞬让他心旌摇曳不可自持的温柔。 这种冲动,也残留在他每一次心跳里。 原来他家大师兄这么会的吗?这样的大师兄,是别人能见的吗?是能给别人见的吗? 叫了程雁书三四次却没得到回应,薛明光一把揽住程雁书的肩膀,捏住他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你是不是针对我?」 「什么?」抬手打落薛明光捏住下巴的手,又把他推开一臂之远,程雁书认真道,「别动手动脚的,让我大师兄看到不好。」 「什么动手动脚?」薛明光茫然,又四顾,「你大师兄来了吗?」 宋谨严嘆口气,把薛明光拉开了两步,对程雁书道:「程师兄,这家的桂花糖藕饼很好吃,他是想问你,要不要试试。」 「好吃吗?」程雁书立刻来了精神,看向那居然还排起了购买队伍的桂花糖藕饼的摊子。 用力深唿吸,把空气中的甜香吸入肺里,程雁书忙不迭地排到了队尾:「买买买,多买点,我给大师兄带一点回去。」 薛明光想了想,犹豫道:「你大师兄看着就不像愿意领别人情的,又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你给他带了他也不一定会吃?」 他越想越觉得即使给韩知竹带了桂花糖藕饼,也不过会被放在一边动也不动,薛明光更肯定地道:「没准他还会说你多此一举,你是不是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可是……」程雁书也犹豫了。 但是他真的很想给大师兄带好吃的。 宋谨严拍了薛明光背心一下:「你又不懂,乱出什么主意?」 他对程雁书道:「想带就带,别听他的,他根本不懂人心。」 「我不懂人心?」薛明光不干了,「宋严严你怎么看不起人呢?我不懂,你懂?」 第64页 宋谨严压根不答薛明光,只向程雁书道:「我想,如此清甜的桂花糖藕糕,加上作为师弟的心意,你大师兄必欢喜的。」 「对对对,宋少掌门说得对。」程雁书得到了支持,又支棱了起来。 买了桂花糖藕糕,又跟着薛明光宋谨严逛了会儿,程雁书感觉放在怀中的糕点慢慢变凉了。 变凉了大概就没有那么好吃了吧。不好吃的东西可不能给大师兄。 急急地说明了想先回客栈的意图,和两人告别后,程雁书按照薛明光的指点,找到了条应该是连通两条街道的小巷,抄起了近路。 小巷不算长,却也一眼看不到头。两边是镇上居民自建的小楼,小楼间街坊彼此争地,巷弄便又高又窄,他越走越觉潮湿阴暗,甚至原本有几分的阳光都慢慢被晦暗的光线吞噬掉了。 走了好几分钟,却依然在前不见出口后不见来路的巷子里无尽向前,程雁书心里忽地闪过熟悉的慌乱之意。他一颤,停了步:这地方,似乎有那么几万分的不对劲。 在停下脚步的瞬间,空气便凝滞般地压迫上来,一股腥臭味渗在空气里,压向程雁书。 看不到什么形迹却能隐约感觉到,有一只奇形怪状的手在向他心口压来。 抬起右手,程雁书竟是下意识地护住了放在怀里尚有微温的桂花糖藕糕。 黏腻的触感随即而来,落在他放在胸前的手背和手臂上。密密麻麻地似是章鱼吸盘一般的东西吸住他皮肤表面,下一瞬,无数根针同时凸出吸盘刺进皮肤,那针似乎带着倒钩,随着吸盘的力度往外拉扯。 是凌迟一般被撕裂的痛苦。 痛到极限一瞬间,却有淡青弧光破空而来。空气中短促响过一声什么东西被切断的声响,加诸在程雁书那只手臂上的东西随着声响失去了力度,垂直地脱落。 「大师兄……」 程雁书在晦暗的光里看到了眉心紧蹙的韩知竹。 归朴凌空横扫向巷尾,而韩知竹快速转身,急切地扶住了程雁书的肩膀。 灵力瞬间渡了过来。 「你怎么样?」韩知竹声音里不復平日的冷静淡然,多了轻易便可察觉的紧张心疼,「抱歉,我来晚了。」 「大师兄,你一直在暗中保护我吗?」程雁书虚弱地靠在韩知竹肩膀上,虽然手臂仍然痛得不可名状,但心却是安定下来了。 「我……」韩知竹刚刚开口,巷尾忽捲起一阵腥臭狂风,归朴自这狂风中穿出,悬停在韩知竹和程雁书面前。 韩知竹手一抬收回归朴,轻轻扶着程雁书,让他靠着巷子的墙面坐下。 他轻声对程雁书道「你别担心,等我一晌」后,用手指在空中虚虚画了个圈把程雁书圈住了。 归朴悬停在那圈的上方成守势,韩知竹再看了看程雁书,迎着那巷尾的腥臭狂风而去。 太痛了,程雁书的意识逐渐被手臂的疼痛吸走而涣散,在要晕不晕之间,他尽力看向巷尾,用尽全力想要咬破自己的舌尖。 也许他这唯一的能力,能够帮大师兄呢? 但手臂的痛和流失的血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即使牙齿扣住舌尖,却一点气力也用不上。 反而是归朴时不时地绽出淡青光芒,一次又一次地把程雁书护在那在扑涌而来的腥臭狂风中。 程雁书知道,这是韩知竹在面对妖物时仍然分出的半分元神,妥妥噹噹地护他平安。 忽然,淡青色光芒大盛,闪过整个暗巷。 下一瞬,归朴直直跌落,坠在了程雁书的面前。 程雁书用尽力气弯腰,紧紧抓住了归朴。 白衣蹁跹而至,韩知竹弯下腰,看向程雁书被拉扯撕裂得触目惊心的手臂。 「大师兄……」程雁书虚弱地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去触韩知竹的脸,「你受伤了吗?」 「未曾。」韩知竹干脆地横抱起程雁书,「回客栈,为你疗伤。」 「好。」把痛到昏沉的头隔在韩知竹的肩膀上,程雁书又淡淡笑了。 他说:「大师兄,你抱着我的时候轻一点,别弄碎了我的桂花糖藕糕。」 桂花糖藕糕?韩知竹垂眸看蜷在自己怀里,似乎已经在说胡话的程雁书。 程雁书却执着地看他,笑得虚弱但又柔软,喃喃道:「是我特意给你带的桂花糖藕糕。我护得好好的,你会尝尝吗?」 心里像是被什么勐烈地击穿了,韩知竹轻轻说:「会。」 「那就好。」程雁书几不可查地点点头,终究是昏了过去。 薛明光和宋谨严被韩知竹差人找回客栈时,程雁书仍然尚未醒来。 看到程雁书手臂的惨状,薛明光立刻把宋谨严推到床前,连连催促:「你们薰风庄施医用药是当世之绝,你深得真传,快点,给他治好。」 说着,他又出谋划策:「我记得你有那种敷上去伤痕就消失的药粉?合用吗?」 「你且等我看看情形。」宋谨严答了薛明光,又转向韩知竹,道了声「得罪」小心抬起程雁书的手臂,仔细去看撕裂开的皮肤下绽开血肉的伤口。 饶是他再小心翼翼,也牵动了伤口,昏睡未醒的程雁书不由得紧蹙眉头,面色显出痛苦神情。 韩知竹踏前一步,又给他渡了灵力。 「这是……」宋谨言细观伤口,面色一凛,「具足。」 第65页 「具足?」薛明光一愣,「此等魔物早被镇于魔魅之窟,即使有漏网的,也收之镇于万妖塔底,世间根本一只不留,怎么可能忽然现世?」 韩知竹却贊同宋谨言:「我和它打了照面,确是。」 宋谨言震惊,「具足的妖力竟如此强,韩师兄出手,也没拿下吗?」 韩知竹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即使陷入昏迷神色依然痛苦的程雁书,轻轻摇了摇头。 他当时只差一击便能将具足击到神魂俱散,但重伤之下具足拼死求生,看出韩知竹成了心看顾孤立无援的程雁书,竟然佯装逃走却转而向程雁书全力一击,韩知竹撤了击杀具足的力道去护程雁书时它便乘机逃了。 担心追上去将程雁书留在原地不安全,韩知竹也未追击。 「好在具足已濒死,无法为恶,我已通知铸心堂派人来附近搜寻,想必不多时就会得到捕获的消息了。」韩知竹说着,又看程雁书,「此具足应已是蜕化期,因此辨出我四师弟的金丹,便直接攻击他了。」 宋谨言再仔细看程雁书的手,深深嘆气:「确实,正是蜕化期,这下可难办了。」 「多难办?」薛明光急了,「我没怎么修妖物的功课,但具足不就是外壳坚硬似甲,触角有吸血的吸盘又内有如蝎子般的毒钩子的妖物吗?难不成还会弄死雁书?」 「那如蝎子般的毒钩子在具足的蜕化期,便是换魂的工具。」宋谨言解释。 「换?」薛明光愕然,「魂?」 「是。魂。」宋谨严的眉心也皱得死紧。 具足每二十年一次蜕变期,蜕变期内它会寻找有金丹的灵修之士,伺机将两个「钩子」打入其人身体,「钩子」入体后向连接心脉的血脉钉进,一旦没有及时把「钩子」拔.出.来,待其进入血脉流向心脉时,其人便会被「换魂」,成为新的「具足」,生出如甲外壳与触角,肉.体.二十年后消化殆尽,具足会再重新进入蜕变期。 「我们必得在子时之前把程师兄中了的『钩子』起出来,不然其完全钉入血脉,程师兄就药石无灵了。」宋谨言道。 「那快取呀,你别跟我说你不会!」薛明光急得不得了。 「我倒是会。」宋谨言说着,却又连连摇头,「但这『钩子』看不见摸不着,只有伤者本人能够在触碰时感觉到,再从钩住的血脉里生生剜出来……」 「这是……活剖啊?」薛明光怔住了,下意识去看韩知竹,「你们不能想办法给他镇痛吗?我和韩师兄同时渡灵力成不成?要么让他毫无知觉?你针灸个能昏过去的穴位或是我干脆把他打晕了行不行?」 「直通心脉,镇不了痛。渡灵力可以暂时护住心脉,可行。让程师兄昏过去感知不到疼痛,不能。」宋谨言答得郑重又肯定。 韩知竹也摇头:「他必须保持清醒,告诉宋少掌门是否触到了钩子,不然取不出来。」 薛明光的太阳穴都在突突跳动:「他会很痛吗?」 「会。找钩子时搅动血肉的痛也许能忍,但钩子钩着的是直连心脉的血脉,每一次拔.出.来的时候,他都有可能会顶不住痛,直接摧毁心脉而……」 宋谨言看一眼韩知竹,停了话。 薛明光心急如焚,追问到:「会怎么样啊?」 答他话的是韩知竹:「生生痛死。」 一时间,薛明光也沉默了。 沉默中,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来:「来吧。」 「你醒了?」韩知竹立时俯身,把水递到程雁书唇边。 程雁书看宋谨言:「我都听到了。我可以,来吧。」 他话说得坚毅,但眼神落到韩知竹脸上时,却又虚弱了:「大师兄,你能不能压住我?我肯定会乱动……」 韩知竹扶起程雁书,坐在他面前,抬起手,轻轻按住他肩膀,又靠近他耳边说:「别怕,受不住,可以咬我肩膀。」 韩知竹双手环住程雁书的肩膀,把他的右手放在自己身侧方便宋谨言行动,又将他的左手连同身体环在自己怀里以压制他疼痛时下意识的动作。程雁书忽然急道:「等等!先放开我。」 韩知竹不明所以,立时松开手,退开了一臂之远。 「我的桂花糖藕糕……」一番动作,程雁书受伤的疼痛又加剧了,他抬起左手探向怀中,「别压坏了。」 「糖藕桂花糕我已取出来了,收着在桌上。」韩知竹温言安抚,「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吃。」 「好。」程雁书艰难地笑了笑,投进了韩知竹怀里。 他用下巴紧紧压着韩知竹的肩胛骨,左手更是用力环住韩知竹的腰。 感觉到韩知竹同样用力的紧抱,程雁书闭上眼,说:「宋少掌门,你就当我死了。开始吧。」 左手紧紧压住程雁书的脉搏,右手手腕一动,宋谨言食指与中指间瞬时多了片薄如蝉翼、泛着血红光耀的小刀。 他驱刀直入程雁书手臂,刀刃一点不停滞地在血肉里沿着一定的脉络滑走着,血泛出来,滴落一地。 程雁书的身体随着薄刃游走而不断地剧烈颤抖,紧压着韩知竹肩膀的下巴也已然压不住了,痛得颤抖着左右晃动。 韩知竹一边渡着灵力护住程雁书的心脉,一边侧头去看他的脸色。侧头的瞬间,程雁书的唇线堪堪擦过了韩知竹的唇。 和剧烈疼痛对抗的程雁书无知无觉,韩知竹却是忽然地怔住了。 第66页 宋谨言额头也已经泛起一层细密汗珠,薛明光旁观着使不上劲,又不能擅动,表情也很扭曲。 刀刃的游走依然毫不停滞,程雁书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刀刃。他颤声道:「停,好像是这里。」 宋谨言刀刃一转,血红光耀瞬时成带着浅浅蓝焰的白色光耀,随着他手指在程雁书手臂里画了个极小的圈,再拔.出.来时,刃上便带出了一枚褐色的细小如蜂针的东西。 「这便是『钩子』?」薛明光用宋谨言放在一旁的小玉盘接过那枚东西。 「是。」宋谨言一扬手,薄刃立时又入了程雁书已经血肉模煳的手臂里。 饶是韩知竹不间断地把灵力渡给他,程雁书也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他紧紧咬住自己唇,闭着眼,唇边快速地渗出了血,滑落而下。 「别咬自己,咬我。」韩知竹把手抵上程雁书的唇边欲阻止他咬唇的举动,但程雁书已经陷入神志不太分明的地步,怎么说,他都不松开紧咬着的唇齿。 韩知竹收回了手,低下头,背部完整挡住了薛明光的视线。 然后,毫无迟疑地含住了程雁书不断渗出血珠的唇瓣。 程雁书霎时一愣,被疼痛碾压的神志瞬间清明了几分。 借着这一瞬的放松,韩知竹的舌尖,抵进了程雁书的齿缝。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上夹子,23:00更新,之后每天21:00日更。 ======感谢在2021-09-24 00:30:15~2021-09-25 15:5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唇与唇贴得紧密, 舌尖也与舌尖碰在一起,程雁书生生定住了身体。 所有的意识都凝于一处:韩知竹的舌,此刻在他的齿间。 程雁书不敢咬了, 却也不敢动弹。 可他控制不住越来越强烈的心跳, 压不住急促的唿吸起伏。 在每一次心跳的震动下,相贴的唇与唇的唇线细微擦过彼此,唿吸起伏间,交叠碰触的舌与舌也避不开彼此摩.擦的细微感受。 一阵剧痛再度袭来, 程雁书唿吸一滞, 身体抽搐两下,他用最后一丝理智推开了韩知竹。 没有提防程雁书还有气力的韩知竹被推开了, 唇舌瞬间分开, 下一刻, 程雁书狠狠地又朝自己的唇咬了下去。 血顷刻泛出,从唇边滑过, 落在韩知竹的手背上。 韩知竹想也不想地抬起手, 掐住了程雁书的下颌。一股无法抗拒的巧劲打开了程雁书紧咬着的唇, 下一瞬,韩知竹再度把唇贴了过来。 这一次, 他的舌不再只抵住程雁书的舌以阻止他咬合的齿列。 他的舌一点也没犹豫地捲住了程雁书的舌。 彼此的唿吸真正交融,唇舌纠缠得深入, 密不可分, 痛到已经快要虚脱的程雁书竟然在这个不知道如何定义的吻里感觉到了另一种不同的虚脱和绵软,手臂的疼痛依然分明,但从尾椎处升起直冲向心脏的酥麻却更清晰立体。 他感觉到了韩知竹的心跳,和他相贴,和他同步。 强硬又温柔的吻似乎持续了很久, 又似乎不过须臾,程雁书的身体忽然一震。 韩知竹立刻松开了程雁书薄薄的唇瓣,对宋谨严急道:「是这里。」 霎时,第二枚「钩子」落入了小玉盘,程雁书也完全虚脱的闭上了眼,靠在了韩知竹的肩膀上。 「好了。『钩子』取出便以无大碍,喝些助血脉修復的药就好。」宋谨严说完,长长地舒了口气,几近虚脱地靠坐在椅背上。 韩知竹看一眼自己怀里进闭着眼面色惨白的程雁书,又问:「他手伤到此种程度,筋络可有影响?」 「血脉有损,但筋络没有损伤,至于外伤更是无妨,我保证过几日,程师兄的手便能恢復如常,一丝伤痕不也见。」宋谨严笃定道。 韩知竹道了辛苦,扶着程雁书让他在床榻上躺好了。程雁书微微睁开眼,向韩知竹嘶哑地小声说「我没事」,又闭上了眼。 薛明光赶忙绞了条热布巾递给韩知竹替程雁书擦汗,自己又赶忙绞了一条,替宋谨严擦着他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 薛明光擦了两下,宋谨严便皱着眉一抬手拦住了拿着热布巾往他额头上乱按的薛明光:「毫无章法,乱七八糟。」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薛明光委屈地把热布巾塞到宋谨严手里,「你自己来好了。」 韩知竹用热毛巾轻轻擦干程雁书脸上被痛逼出来的汗,依然带着担忧问宋谨严:「宋少掌门,『钩子』虽然已经取出,但到底深入我四师弟的血脉,会不会有遗毒或是隐患?」 宋谨严摇摇头:「『钩子』不会了。不过,我发现程师兄的灵力确实微弱,这一点还请韩师兄不要掉以轻心。」 缓过来一些的程雁书躺在榻上,悄悄看了眼韩知竹对于宋谨严说他「灵力确实微弱」的反应。感应到了他的目光,韩知竹抬手轻轻拍了拍程雁书放在薄被外的手背,给了他明确的安抚意思,对宋谨严道:「我会日夜留心。」 而薛明光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异常认真严肃地说:「你们觉不觉得最近遇到的妖,好似过于强悍了?」 确实。宋谨严贊同点头:以往虽然时不时有妖孽为患,但全都是魔魅之窟被封印后借着些穷山恶水生长出来的不入流妖魅,根本不入他们四极的眼。 第67页 但自从那被飞光珠所控的魅妖出现后,他们每每遭遇到的妖魅几乎皆不可小觑。若不是另有魔魅之窟类似的聚魔气之地未被发现而有妖魅藉助其强大魔力生发出来,便有很大可能是四极封印已然镇不住魔魅之窟,波及万妖塔底所镇之妖了。 宋谨严道:「薰风庄和泰云观都没有查到飞光珠和若木之墨被盗取的蛛丝马迹,但我们却发现飞光珠和若木之墨上都附有不同寻常的魔气,在被打入魅妖体内之前,它们很有可能不是被封存在魔魅之窟里,就是在极度接近魔魅之窟的万妖塔底。」 「但铸心堂日夜镇守万妖塔,怎么可能有人能轻易潜入万妖塔底而不被察觉,甚至还接连纵走魔物?」薛明光眼里闪过犹豫和犹疑,「若不是潜入……但铸心堂谁能有此能耐……谁又有动机?」 韩知竹道:「明日一早,我们便上铸心堂告知白掌门进展和细节,由他去做评判吧。」 计议妥当后,宋谨言给程雁书的手臂上敷了药粉,又妥帖包扎好后便和薛明光离去了。 韩知竹餵程雁书喝过水,又给他掖好薄被,再三确认过他体内灵力充足,才像是终于放了点心,轻声道:「睡吧。」 拉起被子遮住半边脸,程雁书小声问:「大师兄,你刚才……刚才……」 ——你刚才,是不是吻我了。 这么一句话,他却是期期艾艾地说不出来。 毕竟刚才的情形,稍微正直一点看都是事急从权的阻止,而不是心悦之人之间的旖旎。 血肉模煳的现场,根本就一点也没有旖旎的空间。 如果他问出来,却得到一个显然可以预见的否定答案,那就太惨了。 所以,程雁书没说出的问句终究是被他吞了回去。 程雁书疲倦地想,就暗自地、擅自地把它当做一个真的吻好了,哪用管大师兄承认不承认呢。 总之他的初吻,就是大师兄拿走了。等他好了以后,就去想办法大师兄负责。 把薄被拉得更高一点,几乎遮住了一整张脸,他闭上眼,不多一时便沉入了最深的睡眠中。 宋谨严的药自然颇有奇效,第二日一早,程雁书便发觉昨日支离破碎不忍卒看的手臂内部已经基本癒合。 韩知竹给他渡了灵力,又细心在皮肤表面仍然有着细碎得宛若凌迟的蛛网般的伤痕上洒上药粉,温言道:「别担心,会好的,大概明日就可以看着像从未受伤一样了。」 「大师兄……」程雁书把受伤的左手臂平放在桌面上方便让韩知竹上药,又把完好的右手也摊放在桌面上,下巴抵在右手手臂上仰头看韩知竹,笑里带着得意,道,「你这是在哄我吗?」 「并未哄你。」韩知竹认真看他,「薰风庄的灵药独步天下,定会完好无缺。」 程雁书不由得嘆了口气,「大师兄,你可真是个木头……我现在说的哄我,和『哄我吃药』,是一个意思。」 韩知竹收起了宋谨严留下的药粉,面上并无任何变化,又抬起手压住程雁书脉搏探了探他体内的气息运转,方才似乎满意地点头道:「早膳,要哄你吃吗?」 「你哄吗?」程雁书看着那昨日和自己唇贴紧过的薄唇,不自知地舔了舔自己的唇。 韩知竹却不接招了。他倏而转过身,快步便向房间外走,边走边说:「不哄。你可以不吃。」 那背影,仪态端方,如玉之姿,但人,也还是木头那个范围里的。 程雁书嘆口气,却终究只能站起来,快步地跟上了韩知竹。 到底是元气大伤的一场磨难,即使韩知竹已经渡了足够的灵力给他,程雁书也仍然觉得气虚。 但早膳时看着韩知竹确实忧心的眼神,以及薛明光真挚而恳切的「你到底行不行啊」的质疑式慰问,还有宋谨严诚恳的「我医术尚浅,若有任何不妥请程师兄万勿介意,只需明言」的关心,他连声道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还啃了三个馒头表示自己身体康健,食慾旺盛。 韩知竹便也暂时放下心来。 铸心堂一早来报已经搜寻到了被韩知竹重伤的具足,并请四人尽快到铸心堂去。 具足这种明明百年前已镇于万妖塔底、不可能现世的妖物竟然出现,当然把白清明也惊动了。他们四人一上南冥山,韩知竹、宋谨严和薛明光便被等候他们的白映竹请去主殿与白清明商议此事。 自知自己只是韩知竹挂件的程雁书便乖乖地随着铸心堂弟子的带领,打算去那青竹小院休息兼养伤。 他倒也不想跟着韩知竹去主殿了。装作无事跟着韩知竹他们几人快步地上山,加上早膳时硬塞了三个馒头,气虚又胃胀夹杂之下,他的演技已经不足以支持夸下的「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的海口。 韩知竹却道:「我四师弟与我一同来,自然是一起去议事。」 知道大师兄是怕区别对待会伤害到自己浅薄的自尊心,程雁书不由得心里一暖。 但到了主殿,喝了点茶水,胃里满满的馒头就发了威,刚一坐下便觉不适的程雁书终究还是站了起来。 大家都端坐,就他单站着也很突兀。程雁书灵机一动站到了韩知竹座椅斜后方,看起来俨然是大师兄的小跟班,场面十分之和谐。 但韩知竹不觉得和谐。他侧头看程雁书一眼,立时道:「你怎么了?」 第68页 程雁书摇摇头,低声说:「站着舒服。」 韩知竹却似乎并不相信。他对程雁书道:「过来。」 「什么?」程雁书听话地走到韩知竹身边。 韩知竹抬起手,握住程雁书左手,轻轻把袖子慢慢拉起,去看他手臂上的伤口。 伤口癒合良好,宛如凌迟的血痕已经很淡,几乎快要看不见了。 韩知竹却依然像是看着很狰狞的伤口一样皱着眉,用手指轻轻触了触程雁书手臂的皮肤,问:「还疼吗?」 「不疼。」程雁书说,「大师兄,我没事,我就想站站。」 「嗯。」 韩知竹答着,却不放开握住程雁书的手,他的手指慢慢抚过程雁书手臂的皮肤,留下一串酥麻触感后,停在了脉搏处。 微微施力按压下去,韩知竹旋即皱了眉:「怎么气如此之虚?」 「大概上山走太急了。」程雁书低声解释,「没事的,我感觉灵力还挺充沛。」 韩知竹终于放开了手,「若有不适便说,无谓强撑。」 程雁书点了头,收回手退回到韩知竹的斜后方。 站定了,他才发现,他和韩知竹这么一番交流,俨然成了正殿中等着开始议事的诸人的焦点。 一阵安静后,白清明开了口:「以前听说你们师兄弟不甚投契,今日看来竟是妄言。我就说,韩贤侄如玉之姿,怎可能和师弟不睦。」 从前倒是真不睦的,至于此刻……程雁书偷眼去看他家大师兄。 韩知竹恢復了正襟危坐:「承白掌门谬赞,以往是我不够了解我四师弟。我四师弟实在是……很好的。」 「很好的」三个字,着实普通简单,但从韩知竹口中说出来的那一剎,却像一枝利箭,直直正中程雁书的心脏,刺出翻天覆地的又甜又酸的悸动,无法止息。 看着认真议事中的韩知竹,程雁书抬起手,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韩知竹座椅的椅背上,再直起手指,轻轻去碰韩知竹的发尾。 触到的那一刻,程雁书的心被又慌乱又紧张又甜的情绪完全网住。 完了。他想。 本来是来「攻略」韩知竹的他,被韩知竹先攻略掉了。 他保存至今的初恋,早已不知不觉地,开花了。 白清明始终不愿相信具足是由万妖塔底逃出去的,但其他可能更为无稽,诸人终究是决定第二日下万妖塔一探究竟。 程雁书那三个馒头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堵着胃的难受劲过了,他的心思又活络了。 决定下万妖塔,这场会便是要散了,韩知竹转过身看程雁书,又问:「是否不适?」 他便眨眨眼笑着答:「不适。」 看着韩知竹瞬间紧张起来的眼神,程雁书更活泼了,他在自己那把一直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主要是站久了,脚累。」 韩知竹无奈地浅笑到一半,却忽然正色:「临风来了。」 「二师兄?」程雁书立刻顺着韩知竹的视线看过去。 风尘僕僕却依然儒雅不减的王临风由白映风领路,正踏进正殿大门。 向白清明行了礼,他道:「我来送四镜山近日捉到的妖魅,已和白公子点检清楚。」 白清明道了「辛苦」,便交代白映风去送入万妖塔底,又道:「既然明日要查勘万妖塔镇妖之处及魔魅之窟的封印,今日便请诸位养精蓄锐,好生休息。」 他又道:「韩贤侄请留步,我有事情与你再行商议。」 韩知竹跟着白清明离了正殿去向后院的白清明起居的院中。王临风踱步到程雁书身边,语气里有明显的惆怅:「白掌门这一请,怕是要和大师兄议婚事了。」 婚事? 程雁书怔住了。 王临风继续说:「白掌门中意大师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一联姻,倒也是水到渠成。」 「二师兄,」程雁书抓住王临风的手,「你就看着?」 王临风奇怪地看程雁书:「四师弟,你何出此言?」 得,二师兄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事,他也不可能去多事地点破。程雁书嘆口气:「我……就是觉得,大敌当前,群魔乱舞,一不留神就要天下涂炭了,议什么婚事啊?」 他的眼睛瞄到揽着宋谨严边说话边要走出正殿的薛明光,忙对王临风道:「二师兄,我先回青竹小院了。」 快步赶上了薛明光,程雁书拉着他:「有空吗?我有事问你。」 薛明光立刻松开了揽住宋谨严肩膀的手,改成揽住程雁书的肩膀:「当然。」 宋谨严无谓笑笑:「你们聊。」 「怎么?」薛明光靠近程雁书,耳语,「伤才刚好,又想偷吃烧鸡?」 「我是那么没有轻重的人吗?」程雁书瞪他一眼,又四下张望一圈,也贴近薛明光耳语道,「我想快速提升修为,你有没有办法?」 薛明光立刻摇头:「我对那些快速提升修为的术法、秘药毫无涉猎。」 「和合之法,你不是懂吗?」 「我是知道这是修为不够的人最快速提升修为的捷径,但我不懂。」薛明光忽然眼睛一亮,「你这问题不是应该问宋严严吗?」 「可是上次你提起和合之法的时候,宋少掌门似乎并不想多说。」程雁书皱眉。 他总觉得,宋谨严和韩知竹在「君子端方」这一面上多少有些相似。对于这种其实等同于走捷径的方法,大概都不是很认同。 第69页 只是韩知竹更坚硬些,而宋谨严会给人留有情面和余地。 他对薛明光摇头:「宋少掌门和我交情不够。你不是我朋友吗?你不帮我?」 「帮,当然帮。」薛明光皱着眉头想了想,又笑出来,「你和宋严严交情不够,我够。我去问他。大不了他不给我。」 「行。」程雁书道,「兄弟就全靠你了。」 看着薛明光「交给我,没问题」的志得意满,程雁书感激地对他抱了抱拳。 薛明光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程雁书:「你先看看这个,里面说不定有提升修为的秘法。」 接过书,程雁书用力拍拍薛明光肩膀:「事成,你就是我亲兄弟!」 . 韩知竹回到青竹小院时,已是晚膳时分。 他提着食盒踏进房间,看着坐在窗前似乎在认真看着书的程雁书,微微一笑:「今天倒是很静?」 程雁书正色:「我堂堂四镜山四师兄,不能丢了师门的面子。」 韩知竹把食盒放在桌面上,却不打开,手指点了点程雁书拿着的书,「但看话本,能学到什么长师门面子的东西?」 「话本?这是话本?」程雁书认真震惊:他看里面各门各派描绘得清楚,各种功法神乎其神,还以为是修真指南,没想到竟然是话本?编的?小说? 这薛明光,能塞点正经东西给他看吗? 带着被忽悠了的郁闷,程雁书扔下了那本书。 韩知竹指一指食盒:「晚膳。」 说着他打开食盒,把里面装着的饭菜拿出来放在桌上,又道:「过来用膳。」 程雁书走过去,看着桌上的清蒸排骨、清蒸鱼、青菜,还有白饭,问道:「大师兄,你不去和白掌门还有白大小姐一起用膳吗?」 韩知竹拿起竹筷,夹了一块排骨,放在程雁书那碗白饭上:「你伤未痊癒,清淡为佳。」 「所以大师兄,你是特意回来陪我吃饭的?」程雁书心情大好地拿起筷子,夹着那块排骨放进嘴里,「这菜,也是你特意给我挑的?」 韩知竹刚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了礼貌的敲门声。 程雁书循声看去,薛明光正规规矩矩站在敞开的门外,对他使了个眼神,又扬声道:「哎哟,你们吃着呢?韩师兄,打扰了。我本想叫雁书一起去用膳的。」 说着他又对程雁书招招手,又眨了眨眼。 程雁书会意地站起来,迎到门口:「来都来了,一起吃?」 「不用不用。」薛明光快速地靠近程雁书,低声说了句「今晚三更来我房间」,又恢復了正常音量,「宋少掌门在院外等我一起,不打扰了。」 送走薛明光,程雁书刚端起饭碗,韩知竹却道:「你们两个要做什么?」 「啊?」程雁书吓得差点摔了饭碗,大师兄难道听见了薛明光刚刚的耳语? 但坦白从宽?显然不可能。夹起一筷子青菜快速送进嘴里缓解紧张,程雁书说:「没有啊,他说来找我去吃饭来着。」 停了停,他又问:「薛少掌门……有什么不妥吗?」 「过于妥了。薛少掌门,他敲了门。」韩知竹波澜不兴地说,「还有,他称唿宋少掌门为『宋少掌门』。」 程雁书心里一颤。他大师兄,心思太细了。 可这么细的心思,怎么就在面对别人的感情时变成了木头呢? 难道是装的?是觉得感情问题太麻烦,干脆以不变应万变? 那大师兄对他,也是这样吗? 看着忽然停下不吃,继而眉心纠结得很紧的程雁书,韩知竹用自己的筷尾轻轻撞了撞程雁书的筷尾:「想什么?」 「在想,」程雁书放下碗,认真看韩知竹,「大师兄,你喜欢我吗?」 . 琴修后,程雁书藉口想看月色,出了青竹小院,也离了韩知竹的左右。 说想看月色,倒也不全是谎言——在他问出那句「大师兄,你喜欢我吗」之后,得到韩知竹淡然的「你是我师弟,我当然不讨厌你」的回答后,他的心就很空。 空到和韩知竹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也觉得难受。 琴修前沐浴净身时,和韩知竹之间隔着那片虚空的障时,他也差点没忍住冲动去问韩知竹,不讨厌,到底是可以喜欢,还是不喜欢。 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程雁书这才真的体会到,明明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层纸,但凡轻轻戳一下就破了的情况下,为什么会一直没有人去踏出那一步,去戳破那层把两个人隔开的薄纸。 因为安全。 有这么一层东西在,就等于还有一线希望。戳破了,就不得不去面对也许永远都没有机会再靠近的结果了。 看起来似乎是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值得拼一把,但确需要百分百的勇气才豁得出去。 对象是韩知竹,程雁书此刻豁不不去。 还是先提升修为,让自己有资格和韩知竹并肩,不至于远远落后于白大小姐的能力和地位,再说吧。 所以,他烦闷地想,薛明光的房间,到底在哪啊? 依山而筑的铸心堂每条路旁都有燃着的灯,一派明朗,但凭着向铸心堂巡夜弟子问来的路径走了几乎半座山,程雁书仍然没找到薛明光和宋谨严所在的位置,反而越走越偏僻。 从未单独在山中夜行过,程雁书想着自己遇过的妖魅,不由得有些胆寒起来。 第70页 转过路的弯角,前面虽然灯光不甚明亮,程雁书却发现有人在。 想是终于又遇到巡夜的弟子了,他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刚准备扬声问路,程雁书却愣住了:前方的人,分明是他二师兄,王临风。 且除了王临风外,尚有一人。 两人贴得极近,怎么看都像是拥抱在一起,听见脚步声,王临风极快地扬起了他穿着的披风,把被他环在怀里的人从头到脚都裹住了。 程雁书停了脚步,决定不过去了。 二师兄约会呢,他怎么能坏人家好事。 更何况,那被王临风裹住的人,从披风的尾端终究露出了一角墨绿色的衣沿,衣沿边,还隐约有金光闪烁流动。 这……还能是谁? 没想到二师兄深藏不露,竟然这么快就能把白大小姐追到手啊。程雁书非常替二师兄开心地转过身,换了条路。 他干脆找到巡夜的弟子,请人直接带路去薛明光的住所了。 程雁书超小声地敲开薛明光的房门时,薛明光穿着中衣给他开了门,一见他就压着嗓子抱怨:「三更都过一半了,宋严严都来催过我两次说明日一早便要下万妖塔,要我早些休息。你再不来,我只能熄灯就寝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程雁书把薛明光推进屋子里,又快速锁上了门。 他对薛明光伸出手:「答应我的东西呢?拿来。」 「来都来了,你急什么?」薛明光说,「这和合之法,好像还真有点厉害。」 「哦?」程雁书来了精神,「多厉害?宋少掌门和你说了吗?」 「他没说,他就盯着我看。」 「盯着你看?」程雁书不解其意,「又怎么了?」 薛明光认真说:「你不知道,从小到大,他从没有盯着我看过这么久。就是我十岁时逼着他跟我对招,失手戳坏了他娘留给他的玉佩他都没这样。结果我今天一说我想要修和合之法,他一句话也不说、直盯着我,盯得我都差点没顶住,有负你所託地跑了。」 「你顶住了吧?」程雁书紧张,「这可是关系到我命运的大事!你要顶住!」 「当然!」薛明光转身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线装书,雄赳赳气昂昂地递给程雁书,「我这个人,从来为朋友两肋插刀!不过他也说了,和合之法是旁门左道,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尝试……」 「知道知道。」接过那本书,看着封面上笔画银钩的「和合之法」四个字,程雁书感激地用力拍了薛明光肩膀,「今天起,你就是我亲生的朋友!」 一道不属于薛明光的冰冷声线发出了两个字,从门外清清楚楚落到了程雁书耳中:「是吗?」 这两个字从门外传来的瞬间,被程雁书关上还反锁了的门也被一阵无可阻挡的力道扑开了。 门扑开时带出的风席捲而过,程雁书手里拿着的宝贝秘籍被比风的流动更快动作的韩知竹直接抽走了。 看着「和合之法」四个字,饶是遇到妖物也冷静如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韩知竹声线都在颤抖:「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糟糕,人赃俱获。程雁书心如死灰,脸色也灰败得不行,他低下头不看韩知竹,也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韩知竹震声道:「你就如此想修和合之法?」 「想。」程雁书轻声答。 「为何?」韩知竹的声音越发严厉。 「为了……」程雁书答不出来,只垂眸道,「大师兄,难道我没有修习的自由吗?」 韩知竹一步不退:「和合之法两人同修,对其中修为高的人损害极大,同修的两人金丹相融,一损俱损,你们可有想过后果?」 「我们?」薛明光立时反应过来,立刻摆手,「不不不,韩师兄你别误会,我对这些捷径、速成之法可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修为在四极中数一数二,像我这样年少有为未来可期的少掌门,我去修这旁门左道做什么……」 「你可……噤声吧。」程雁书虚弱地对惯性自夸的薛明光说。 韩知竹脸色铁青,把那本「和合之法」扔到桌面上:「前几日承诺会乖,今日竟然……你哪里乖了?太过于不成体统,该罚。」 「罚什么?罚铁杵磨成针?罚十几二十戒鞭?罚不吃饭?」程雁书颓然道,「大师兄,能换些花样罚吗?」 韩知竹抿了抿唇,正要说话,薛明光却忽然拿起桌面上摊开的「和合之法」,迅速翻了几页,立刻精神抖擞地举到程雁书面前:「雁书!你不会被罚!这不是和合之法的秘籍,这是我给你的那《九天鼎盛秘闻录》!」 程雁书一怔,继而抢过薛明光手里的书,翻了几页,竟然真是他下午看过的那话本? 他更颓然地把书扔回了薛明光怀里:「薛少掌门,你的两肋插刀,是在我两肋上插刀的意思吗?」 薛明光即时委屈:「我每次买话本,宋执都要和我买一本同样的,我怎么知道他竟然会来这一手偷龙转凤!」 说着薛明光激动起来,干脆冲出了自己屋子,去向宋谨严兴师问罪。 而韩知竹看了程雁书良久,最终一拂袖,干脆地走出了屋子,径直离去了。 程雁书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越走越远的韩知竹被夜风吹起的衣袂和髮丝,忽然想起白天时自己手指轻轻抚过那髮丝的触感。 第71页 他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唇。 宋谨严房里的灯亮了很久,復又熄灭。 程雁书坐到天光大亮,才看到薛明光苦着脸回了房间。 两个人对视一眼,表情都同样复杂。程雁书站起来,抖了抖坐了半晚上已经麻木的腿,问薛明光:「你没把宋少掌门打死吧?」 「我打不过他。」薛明光说,「他近年来也不和我打了。只是他怎么都不肯告诉我和合之法的诀窍。不过他说,他一定会想办法替你提升修为。」 「若有办法,还需要反覆去找去想吗?」程雁书没什么力气地说。 「说不定有呢。」薛明光说着,又凑过来看程雁书的眼睛,「你看看你眼里这血丝……待会就要下万妖塔,你这模样,还是别去了吧。」 同样的话,王临风也说了一遍。 站在笔直石峰前,石峰上万妖塔檐角上的铃铛发出的错落有致的铃声更盛。 和白映竹站在一起的韩知竹不动如山,没有说话,也不去看程雁书的脸色到底有多差。 他也没问程雁书昨晚为什么不回青竹小院,没有来看程雁书手臂的伤口是否已经完全復原,更没有像从前的每天早上一样,拉着程雁书渡灵力。 简单地说,韩知竹不理他了。 程雁书舔了舔被自己咬破的唇上的伤口,对王临风惨澹一笑:「二师兄,我没问题。」 「可是……」王临风还想再劝。 程雁书看着韩知竹的身影,坚决地说:「大师兄说了的,我和他一同来,自然是一起。」 「大师兄。」王临风转向韩知竹,「你劝劝雁书。」 韩知竹毫无波动地看了一眼程雁书的脸,平板地说:「临风说得对,你这样下万妖塔,是拖累他人。」 拖累? 程雁书又咬紧了自己的唇。 刺痛从唇上细密而起,带着韩知竹曾经紧贴过的记忆,直戳向心底。 程雁书忽然很庆幸当时没有问韩知竹是不是吻了自己。此刻答案不就清清楚楚吗? 大师兄对于他,不过依然是当做寻常师弟,不服教化,放弃就是。 被攻略对象放弃了比较可悲,还是被喜欢的人放弃了比较可悲? 程雁书背着光站在石峰下,远远地倔强地看着石峰上和白映竹、薛明光、宋谨言一起准备入万妖塔的韩知竹,没有答案。 看着王临风走近程雁书,抬起手按住他脉搏给他渡灵力,韩知竹收回了目光,不再逗留,径直进入了万妖塔。 万妖塔第一层正中心,是一个大大的石窟入口。铸心堂在其中修出了可供两人并肩行走的石梯。 「石梯第一重共九百阶,之下便是万妖塔镇妖之处。再下九百阶,到第二重,便是四极打下封印的魔魅之窟入口了。」白映竹说着,抬手向空中抛出一颗鸡蛋大的金珠。 金珠悬浮空中,发出金色光线,把周围五丈之处照得清清楚楚。四人拾阶而下,那金珠也跟着移动,向万妖塔底而去。 走完九百阶,寒意愈发深重,形状各异的钟乳石错落铺陈,形成了别具一格的石钟乳地下洞府。 各种各样的钟乳石中,有一条天然通道 ,虽曲曲折折,却畅通向前。白映竹指向那条通道:「直行。」 金珠忽然金光大盛,白映竹秀眉一拧,转身向台阶与石钟乳洞连接处的阴影处喝道:「谁?」 过了一会,阴影处犹犹豫豫地站出了一个人。 白映竹惊讶道:「映风?你跟来做什么?」 「我担心你。」白映风道,「平日都是我来送被镇的妖,我怕你来得少,有什么意外。」 薛明光笑道:「白公子姐弟情深,感人肺腑。」 韩知竹却仍然静默地看着那阴影处,待白映风走到了他们这方后,他悄无声息地一弹指。 淡青弧光倏尔便弹在那阴影处的钟乳石上,闪出似是星耀的火花。 韩知竹冰冷声音与那火花同时发生:「出来。」 话音甫落,那处又走出来了一个人。 韩知竹目光更冷了。 看清楚了是谁,薛明光一愣:「雁书啊?不是让你不要来么?」 程雁书远远看着韩知竹,也不说话,也不过来。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片刻后,薛明光忙打圆场:「韩师兄,雁书他不是不听指令,他一定是担心我,所以跟着下来了。」 他快步走到程雁书身边,熟门熟路揽上他的肩膀,想把他带过去:「走吧,别耽搁了。」 程雁书的脚却像钉在地面一样,一动不动,视线也依然锁定着韩知竹,一瞬不瞬。 大概程雁书和韩知竹不睦的状况太多年了,虽然近日看起来关系缓和很多,但白映竹并不觉得他们之间发生别扭不和有什么奇怪,她转向白映风问道:「程师弟,是你带下来的?」 白映风眨眨眼,表情很无辜:「我在塔外遇到程师兄,他说来晚了,没跟上,我就带着他一起进来了。」 看着白映竹不甚温和的脸色,白映风怯怯道:「不该带程师兄进来么?可是他分明就是和韩师兄一起来的呀?」 白映竹嘆口气,向韩知竹道:「我弟弟不懂事,置程师兄于险境,但到底是无心……」 「不怪白公子。」韩知竹的目光一动不动地一直钉在程雁书身上,冷硬地说,「我四师弟秉性如此,一贯肆意妄为。」 第72页 秉性如此。肆意妄为。 简单的八个字,便能在心上抽出比具足的「钩子」更伤筋动骨摧心动魄的伤。 程雁书又咬紧了唇。自尊唿啸着让他想拔腿转身离去,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走。 哪怕他和韩知竹仅仅只是「攻略者」和「被攻略对象」而已,他也要确保韩知竹的安全。 毕竟在万妖塔外,离魔魅之窟远远的宿州雍州,韩知竹都有陷入心魔困在险境的时候,虽然他并不知道韩知竹自己是不是能破出险境,但有他跟着,在万一的情况下有他那可能会有点用的血,总是加了一层保险。 而程雁书不愿意承认的是,他是第一次和韩知竹闹到这么僵。 他很慌。 即使委屈,即使忿忿不甘,但心里却有着越来越扩张的害怕和紧张——万一大师兄真的生气了,他们重新回到了过去那种冰冷的关系,怎么办? 从来没有接近过,倒也还好了。 但走到如今,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对韩知竹有了全身心的依赖和期待,明确自己对他就是「喜欢」这种情感的现在,如果韩知竹对他彻底失望而不理睬他,程雁书承受不住。 远远的看着,跟着,多少也是一种心安。 至少这个人,还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还没有彻底失去。 所以,他不能走。 就算要走,也要确认韩知竹安全了,确定自己不想再因为韩知竹失望了,再走。 韩知竹如古井无波般的看着程雁书复杂中变幻的情绪,却并不能窥见程雁书慌张又悲凉的心里的念头,他似是沉吟了一瞬,便快步走到程雁书面前,对薛明光道:「薛少掌门请与各位先行,我稍后就来。」 「可是……他……」薛明光眼光闪烁,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状况。 照理说,人家师兄弟之间的问题他不该参与,但是韩知竹吧,昨晚因为乌龙的和合之法闹得不愉快,怎么看都觉得他的样子又冷又肃,虽然是人家师兄弟之间因为修为之法而闹别扭,但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全无责任,因此此刻要他扔下程雁书拔腿就走,好像怎么都不太符合他给自己的君子如玉,山高水长的冠冕定义…… 薛明光迟疑间,宋谨严目光一闪,已沉声道:「薛晓,你过来。」 薛明光迟疑犹豫地看看程雁书,又为难地看看宋谨严,终于还是嘆口气,带着无限的沧桑拍了拍程雁书肩膀:「宋严严直唿我名就表示他要生气了。他生气……我也不是怕,但是就是很麻烦。所以……我得过去了。兄弟,你挺住啊。」 程雁书不出声,只木然地点了点头。薛明光一步三回头地向目光锁定他锁定得很有力量的宋谨严走去。 待宋谨严一声「我们先走」说完,薛明光又忧心地回头看了看程雁书。 程雁书已经被韩知竹干脆利落地噼手锁住手腕脉搏,推到了最初藏身的那片钟乳石的阴影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起21:00日更。 再凉也要日更,我可以(让苍天知道我不认输.jpg)! ====== 感谢在2021-09-25 15:59:22~2021-09-26 00:2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听着薛明光他们离去的脚步声, 感觉被压住的脉搏在跳动中承接着韩知竹渡过来的灵力,程雁书下意识地挣扎着,想抗拒。 他越抗拒, 韩知竹越是强硬, 平日如温润细流渡入身体的灵力此刻竟然又快又凶,像是带着边齿的箭,直直刺进脉搏,擦出刺痛。 程雁书不管不顾地用力挣扎起来, 一边挣扎一边大声说:「你收回去, 我才不要!」 韩知竹默不作声,却手腕一转, 径直把程雁书推压在了石壁上, 左手环住程雁书的腰, 便轻易把他禁锢在了怀里,右手依然持续不断地把灵力渡了过去。 但看到程雁书那满布血丝眼睛, 他到底怔了一怔, 继而放缓了渡灵力的速度。 那带着边齿的箭擦出的刺痛消失了, 如往日般温润的感觉重回,程雁书却只觉得越发悲伤。背部抵着冰冷坚硬的石壁, 身前是韩知竹温热的怀抱,程雁书却尽力把背贴向石壁, 和韩知竹保持着距离。 虽然用作照明的金珠已去, 但此刻,他和韩知竹近在咫尺,韩知竹的眉梢眼角,下颚线条,全部都清晰明确, 只要仰起头,微微抬脚,他便能吻上那张薄唇。 但如此近的距离中,彼此交缠凝视的却是疏离到极点的眼神。 程雁书眼睛更红了。他想,这便是喜欢一个人吗? 好的时候,春风拂柳一般温柔。不好了,同样的人,同样的举动,却能刺得心痛到缩成一团。 他还要继续喜欢吗? 过不多时,韩知竹松开了压住程雁书脉搏的右手,也慢慢松开了圈住他腰的左手,退后了两步。 公事公办的冷漠声音落到程雁书耳中:「你是上去,还是下去?」 程雁书按住了自己的心脏,想要压住因为韩知竹的冷漠疏离而起的冰冷痛楚。 看着韩知竹又冷又重的表情,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在这里。 自尊挟裹着拂袖而走的念头立刻唿啸而出,但抬起眼时,他却仍然坚定地说了三个字:「我下去。」 第73页 「既如此,」韩知竹依然是公事公办的冷漠声音和疏离态度,「前方兇险未定,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衣袖一挥,不再管程雁书,沿着那钟乳石中的曲折通道向前而去。 舔掉自唇上伤口处泛出来的血珠,程雁书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又压住了自己心脏。 但他还是抬脚,跟着韩知竹闷不做声地向前而去了。 不多时,他们已经跟上了前方四人。 钟乳石洞中潮气沁人,越深入寒意越是深重。时不时还有风往通道内勐烈灌入,即使是有灵力护体,程雁书仍是在风掠过时止不住地连连打着寒颤。 不想被韩知竹察觉自己连凛风都扛不住,始终和韩知竹保持着五六步远距离的程雁书一见到薛明光他们,他立刻向薛明光而去。 韩知竹也没看他,径直走向了最前,和白映竹并肩而行。 众人无声地走了约半个时辰后,小径前方出现了一个豁然开朗的空间。 走进去,程雁书才发现那竟是个长宽高几乎都各有十五米的、几乎近似完美圆形的石洞。 一直领路的白映风抬起手向虚空上方轻轻一点,那颗一直照亮路途的金珠便随着白映风的手指动作缓缓上升,停在了石洞穹顶,把这空间照得清清楚楚。 除了他们从万妖塔来时的那条小径之外,石洞另一边还有一道更向里去的小径,来去的两条路相互对称,程雁书暗忖,那条路,大概就是通向四极封印的了。 白映竹道:「各位师兄,这便是我铸心堂的锁妖之处。」 石洞壁上十三道石门均匀分布,每道石门上都有用异石排出的繁复符咒,闪着淡淡的不同色泽的磷光。 石洞里竟然也错落有致地响着一如万妖塔屋檐上万千铃铛发出的铃声,只是听着不似如在塔前那般清脆干净,反而带着些无法名状的沉闷,尾声拖得又长又涩,将尽未尽之时又撞上新一轮铃声潮涌覆盖而来,推撞出更压抑的声浪,在这宽阔空间中往復不止,生生不息。 「这是……蹀躞之阵?」宋谨严小声自言自语,又侧耳倾听了一阵,对薛明光嘆道:「确实是。铸心堂镇妖当真绝世无双,竟然布置如此极妙阵法。」 「啥阵?」 薛明光不明就里地问道,又下意识去看程雁书。 程雁书苦笑一下,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宋谨严嘆了口对自己这只竹马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气,提示道:「蹀躞是何意?」 「往来徘徊。」薛明光答了,却还是茫然,「那又如何?」 「你三叔三叔对你还是纵容了。但凡你多看些笔记呢?」宋谨严又嘆了气。 「我看了,但是没看到这个。」薛明光委屈自辩,「而且你不能用你的所知来要求我的所知啊,人和人可不一样,比如……」 他四处看了看想找点例子,看到程雁书,眼睛一亮:「比如取那具足的『钩子』时,那种生剖的痛我可真受不了,我一定会昏过去。但是雁书就能扛过来。你能因此就判断我胆小懦弱吗?不对吧?这是各人的极限就不一样。所以,你不能用『旁人都知道』『旁人做到了』的标准来要求我,这是不公平的。」 宋谨严不欲多做争辩,认真给薛明光解释道:「蹀躞之阵,取往来徘徊之法,能将阵法所及范围内所有发出的力道,无论灵力、剑气、魔力,又或者是蛮力,全部以水纹扩散之法化去,再以潮涌之态,尽数倍加诸于发出者。因此在此阵内,唯有知晓阵眼所在、明了阵法运作原理之人能随意施力,其他人或妖,都等同于手无缚鸡之力。」 薛明光表示明白了,宋谨严便向白映竹道:「白大小姐,蹀躞之阵,休说布阵之道,就连维繫之法业已在百余年前失传,没想到铸心堂能承其妙意?既如此,魔魅之窟重新封印之时,若能布下此阵反制喷涌而出的魔气,胜算倒是又多了几成。」 白映竹苦笑:「布阵之法确已失传。此阵是我家先人百多年前布下的。到此时,别说承袭妙意,就连维繫阵法,也都是我先人巧思而引莽海渊灵力而成。不瞒各位,现下铸心堂上下知晓的也仅限于阵眼在哪,如何入阵能不至于被阵法反制而已。至于阵法如何发动,如何维繫,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而且,」她苦笑更甚,「莽海渊灵力日渐式微,这阵也快散了。到得那时,不知会有多少妖物冲破万妖塔,涂炭生灵。」 「但既有蹀躞之阵,又怎会发生妖物逃出之事?」薛明光更想不通了,「妖物逃出的时候非得用妖力破符咒才行,绝不能是施施然大摇大摆地自己开了门走出去的。难道……这十三道符咒封印都是虚设?」 白映竹正色:「符咒用我先人血脉金丹而成,若非白家人,想毫不费力打开符咒,绝无可能。」 「那南溟镇上出现的具足,」韩知竹说到这两个字,不自知地看一眼程雁书,视线轻微一颤,「确是这里逃出去的吗?」 「是。镇住的那只具足已经不在了。」白映竹看向白映风,「既然你在,就直接说吧。」 白映风踏前一步,习惯性地展开他的玉骨扇,摇了两摇正待开口,又瞬间察觉在各位年纪较长的哥哥姐姐面前这样似乎不太庄重,立刻收起了扇子,执扇做个赔罪的手势:「按照管理,在每个月固定的日子,我都会将当月捉回的妖送来此处,根据其属性、克制之法,镇于相应的符咒封印后。」 第74页 他指一指那十三扇石门,又道:「每次我来送妖,都必须有五名师兄弟相随,一来保证安全,三来彼此监督,避免横生枝节。」 「如此严密,又有蹀躞之阵,具足是如何逃出去的?」薛明光皱着眉,打量着着被金珠照耀得亮堂的石洞。 白映风道:「镇住的那只具足是百年前四极封印魔魅之窟后不久捉回的,我在镇妖的明细笔记上看到过记录,但并未亲自见过其原型,至于它是何时逃出、怎么逃出,暂时毫无头绪。」 白映竹道:「父亲正在彻查铸心堂,将曾经参与送妖至此的弟子一一盘查,但暂时没有进展。」 「能达成此事的,恐非常人。」薛明光思忖着,轻声道。 能在十年前即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泰云观和薰风庄取若木之墨保存飞光珠存于万妖塔底或魔魅之窟侵染魔气,又能于近日来此取出后打入魅妖体内引得白映竹和韩知竹出动捉妖而入心魔幻境,更能从万妖塔底的蹀躞之阵中轻易绕过镇妖符咒放出具足的人,绝非等闲。 若有人有此能量,早就能掀起腥风血雨,又何必做这种细碎的谋篇布局? 宋谨严环视着十三道石门:「此事绝非我们在此能够讨论出结果。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即使我、薛少掌门、白大小姐联手,也未必能成事。这背后,也许和四极封印竟然出现问题极有关联,此刻只有草蛇灰线,那便循迹而行,先完成我们到此的目的,查看镇妖处是否有异样吧。」 韩知竹贊同:「确实。」 他看向白映竹:「如何查验,请白大小姐安排吧。」 白映竹摇摇头:「放走妖魅一事我铸心堂尚未清查完全,我不宜安排。」 「既如此。」薛明光豪爽直言,「我们一人个方位,各验三道便是。」 程雁书自他们开始讨论起就离了薛明光身边,远远站在了离诸人约一丈多远处,不出声,也无动作。 白映风解释完他送妖的情状便也不再参与,笑吟吟地向程雁书走来,站在他身边道:「程师兄,我陪你说说话?」 程雁书并不讨厌这少年气的白公子,甚至因为白清明惯于对白映风进行人前人后的否定而对比自己年纪小几岁的他颇有怜惜。但此刻程雁书自己尚且心绪纷乱,因此也只淡淡应了声,却并没有聊天的兴致。 白映风却好似并没有看出程雁书的心绪纷乱,越发兴致勃勃了:「程师兄,他们查验十三道符咒至少两个时辰呢,我们就这么等着多无趣。我上次来的时候看到有处钟乳石倒也有趣,我们去看看,总比在此碍着他们查验好?」 白映风声音不大不小,程雁书不确定已经在查验的韩知竹有没有听到,韩知竹也未对他们这边多看一眼。白映风不知程雁书在犹豫什么,带着笑意又拉了拉程雁书:「程师兄,我们去走走转转吧?」 白映风一副像极了想出门自由放飞的样子,程雁书也不好再拒绝,再看一眼韩知竹的背影,他跟着白映风轻轻地走回了那条来时的小径。 没有金珠照亮的钟乳石洞里幽深又晦暗,湿冷的风吹过,水滴从钟乳石上滴下的声响都泛着寒意,程雁书又打了个寒颤。 白映风敏锐的察觉到了程雁书身体的颤抖,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程雁书,真挚地问:「程师兄,你是不是近来受了伤,灵力不够?要不我们还是回去……」 又一阵湿冷寒风迅疾席捲而来,把白映风的话裹了进去,吹得七零八落。 风中,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地鬼魅般直向程雁书而去。 白映风的尖叫嘶喊在洞穴里迴荡,却越来越缥缈,似乎被风全部吹散了。程雁书怔怔地看着那虽然看不清晰但能感知到快到不可思议地直向自己心脏而来的东西,根本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 电光石火间,有人从身后揽住了他的腰,再一个巧劲,他便转了个圈,被那人挡在了身后。 一声「大师兄」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后,黑暗中泛起了一道流丽银光,快狠准地在空中划过。 程雁书即刻便认出来,那是薛明光的逐风剑。 不是归朴。 不放心他的,跟着来救他的,这次不是大师兄,是薛明光。 察觉到这点,程雁书心里竟没有从危险边缘脱险的后怕,反而泛起了不断的委屈和失望。 金珠光芒继而亮起,白映竹宋谨严和韩知竹也已经来到这方。 那被逐风剑斩断是一条小指粗细长不过半尺的蛇,但又不是普通的蛇。 有无数细小藤蔓从蛇身体里破出。此刻蛇血泛出,那些藤蔓竟在血液里扭动着,像是有生命一般。 「当心。」白映竹道,「这是藤妖。一旦触碰到活物就会钻入心脏,瞬时生根发芽,把活物变成自身的供养。」 「此处竟会有妖?」宋谨言诧异,「万妖塔不是镇妖之所吗?」 「魔魅之窟魔气日盛,或者滋养催生些原本只是寻常的生物成为妖物也未可知。」白映竹道,「此种妖物不敢靠近蹀躞之阵,也不敢在人多时贸然偷袭,偏生他们三人不知危险,独自出来,便恰巧遇上了。」 说着,她对白映风道:「擅自行动,惹得程师兄涉险,快些赔罪。」 虽然是责备语气,但白映竹话语间对弟弟的呵护亦是清清楚楚。程雁书摇摇头表示不介意:「是我自己秉性如此,肆意妄为。和白小公子无关。我这就回阵里,不拖累大家。」 第75页 他长吁一口气,转身向锁妖的石窟而去。 下一个瞬间,湿寒之风又起,被吹了个透心凉的程雁书忽然被身后叠加而来的手臂环住腰,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僵硬的嵴背紧贴在了温热胸膛上。 韩知竹圈住程雁书,快速把他往后带。 下一瞬,一道血光,从韩知竹紧紧护住程雁书心脏的左手向外喷溅而出。 那血色让程雁书的心脏停跳了一瞬。他低头去看依然护着自己心口韩知竹的手。 白映竹已经一把将白映风推到自己身后,道:「快回阵里!」 韩知竹也瞬时一个转身,把程雁书推到了身后的薛明光身边后,急促地叮嘱薛明光:「护好他。」 简短交代之后,随着归朴疾出,淡青色光芒横扫破空而来的腥冷气流,硬生生将空气激出了水一般的潮涌。 在那激得唿吸也窒息的潮涌中,薛明光三话不说地制住不肯跟他走的程雁书,强硬地把他拖进了石洞之中。 挣扎了半天也掰不开薛明光压住自己的手,程雁书终于在精疲力尽中安静了下来。 「薛少掌门,我冷静下来了。你先放手。」程雁书涩着嗓子对薛明光说,「我和白公子呆在这里。你去助我大师兄。」 薛明光摇摇头,坚定地道:「我应承了你大师兄,便要护好你。」 程雁书还待再说,白映风道:「程师兄放心,塔底到蹀躞之阵外的妖就如我姐姐所言,是魔气催生出的不入流之物,我姐姐和韩师兄、宋少掌门三人必然是应付得来的。」 见他三人皆不甚紧张,程雁书也不好再要求,但韩知竹手背上溅出的那道血光始终让他心里发痛。他凝神静气去听洞外的动静,无奈在蹀躞之阵中只有铃铛声响循环往復,石洞外的声音半分也听不到。 他心里一凛,问薛明光:「这里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你是如何得知我和白小公子遇险的?」 「还能是如何?你大师兄他不放心,请我跟出去看看呗。」薛明光看一眼石洞入口,笑道,「解决了。」 程雁书立时向石洞入口看去,一眼便落在韩知竹全是血的手背上。 他即刻便向韩知竹那边而去。但刚走两步,白映竹已从袖袋中拿出一个玉瓶,拉住韩知竹的手,把玉瓶里的药粉细细地洒在了韩知竹手背上。 韩知竹一动不动地配合着白映竹敷着药,程雁书便瞬间又停住了。 血已然止住,白映竹却似乎仍不放心,急向宋谨严道:「宋少掌门,你来看看韩师兄的伤。」 宋谨严应着,仔细看过后,视线却瞥向程雁书,说:「放心,皮外伤。」 「这次又是什么妖?」薛明光也放了心,又神采飞扬起来,「先说好,下一次你们殿后,换我大杀四方。」 「寻常妖物,不值一提。」韩知竹轻轻动了动手腕,表示确实无事。 白映竹:「既如此,继续查勘锁妖符咒吧,查勘完便去确认四极封印此刻的情形。」 薛明光宋谨严白映竹和韩知竹四人便一人一个方位,继续查验符咒是否有缺、被改,出现问题。白映风这次乖乖地靠着石壁端正站好,招唿程雁书道:「程师兄,我可不敢出去了,我们在这等吧?」 程雁书摇摇头,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慢慢蹭到了韩知竹身边。 他不能打扰正用灵力查验的韩知竹,便站在身边,视线跟着他受伤的手背游走,试图看清楚伤势具体如何。 如是往復,韩知竹停住了动作,侧脸看一眼程雁书,眼神凝重,却不说话。 程雁书犹豫了一瞬,还是毅然踏前一步,把韩知竹受伤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仔仔细细地看。 锯齿状的伤口很深,在手背上划出一道又长又粗的痕迹,即使上了药止了血,也还是非常狰狞的模样。 程雁书轻轻在伤口上吹着气,又抬头看韩知竹,小心翼翼地说:「大师兄,还痛吗?」 和他视线一撞,韩知竹眼里起了波动,继而转开了视线,不去看他。 程雁书轻轻咬了咬唇,又带着点讨好说:「出了万妖塔我给你上宋少掌门的药。他的药好,我的手臂已经看不到伤了。」 回应他的是韩知竹干脆抽走了手,余下的温度在指尖上,瞬时也就散了。 寥落寂寞地走到白映风身边靠着石壁坐下,程雁书一腔委屈又压不住了:他不过是想提升修为,就算和合之法再不入流再是旁门左道,大师兄也没有必要这么生气吧? 白映风大概是等得无趣,忽然贊道:「韩师兄真真是不可多得。如韩师兄这般人才,不知道什么样的天人之姿才配得上他。」 程雁书垂着头不答话。 白映风又道:「程师兄是否平日曾听韩师兄说过,心悦何人?」 韩知竹心悦何人?程雁书略嘲讽地笑了笑。这个问题此刻抛到他面前,真可谓杀人诛心了。 但他也没法和比自己年纪小的白映风计较。 白映竹已经查勘完正东方的符咒,此刻正走到了韩知竹身边,一边和他一起查勘、一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在说着什么。 白映风小声笑了,自言自语道:「我姐姐和韩师兄真算得上一对璧人。程师兄,你说,我姐姐和韩师兄若是……」 若是如何,程雁书不想听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6 00:25:56~2021-09-28 00:0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6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4瓶;小小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扶着石壁站起来, 程雁书快步走到薛明光身边,问道:「你还要多久?」 「催什么?」薛明光手指间的银色光芒一点一点游走过符咒,「无趣就去找你大师兄去, 别影响我查勘。」 程雁书心里泛出很多的不是滋味:怎么薛明光就需要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韩知竹就能边查验边和白大小姐说话呢?平日不是薛明光叽叽喳喳不停,韩知竹才是惜字如金的那个吗? 「薛少掌门,他们都查验完了,你是不是学艺不精啊?」程雁书吐槽。 「说什么呢?」薛明光不干了, 「我这叫纤毫毕至, 巨细靡遗,很多时候, 我们就是需要这一分细緻和耐心, 才能抽丝剥茧, 懂吗?总之,别催我, 也别打扰我。」 程雁书觑眼看了看依然相谈甚欢的韩知竹和白映竹, 退后一步, 站在薛明光身边,不说话也不动了。 不多时, 薛明光的查验完成。宋谨严也已收了灵力,韩知竹和白映竹也差不多同时向他们而来。 并无异样的查验结果, 反倒让诸人心里更加沉重了。 宋谨严沉声道:「既如此, 就去查看魔魅之窟的封印如今到底是何状况吧。」 走出石洞,站定在与来时路相对称的那条小径上,白映竹道:「此路向前约一里后,便是向下的九百阶。路窄,唯一人可行。此处我和映风皆未曾踏足, 各位请务必当心,以防万一。」 韩知竹微微颔首,转头看程雁书,沉声道:「你跟着我,不要走散。」 程雁书垂了眸子:「我不妨碍大师兄的正事。我跟着薛少掌门走。」 韩知竹的眼神波动一瞬,又恢復了凝重,他看着程雁书,却不说话。 宋谨严轻轻敲了敲站在他侧前方的薛明光的后腰。 薛明光立时反应过来,踏前一步,熟门熟路地揽住了程雁书的肩膀,对韩知竹道:「我和雁书志同道合,早已是莫逆之交,情比金坚!韩师兄你就放心把他交给我吧。」 宋谨严也道:「此行前路未明,还请韩师兄先行,白师姐其后,白小公子、程师兄、薛少掌门依次行进,我殿后。」 韩知竹平静地道了一声「好」,又意味不明地看了程雁书一眼,便一个转身向前而行。 保持着高度的紧张,他们这一路走得并不快,但不多时也已经下到台阶尽头。 这段路,竟是平静得完全无事发生。这种平静,反而更让诸人心里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不敢懈怠分毫。 走到台阶尽头,又是一处石窟,这石窟比铸心堂镇妖的石洞要阔大许多,但并未刻意雕琢,粗糙许多。偌大的石窟中到处是嶙峋碎石,一堆一堆的不超过人的膝盖位置。 这些石堆看似凌乱,却又好像是刻意而为。程雁书看不懂,也丝毫不敢乱动,他一步一步跟着薛明光踏过的位置走,生怕自己一个不留心弄出什么祸端。 如此走了百十来步,他们进入了石窟的最中心。 中心处依然是碎石堆,却有了半人之高。一个两人并肩宽度大小的孔洞在碎石堆的正中央被流动的虹色光芒覆盖,虹色光芒之上悬空平铺着一张小小黄符,一块黝黑的拳头大小的石头隔着一指宽的虹光又悬在黄符之上。 这黄符和黝黑石头,便是镇住魔魅之窟里无时无刻不在蠢蠢欲动意图出世的万魔的封印吗? 刚刚看过蹀躞之阵,程雁书有点不敢确认了。毕竟铸心堂锁着从魔魅之窟而生脱的妖物的阵法排场偌大,而镇住魔魅之窟本窟的四极封印就这样?这排场是不是就太小了一点? 几人快速交换过眼神,韩知竹和宋谨严便向封印而去。白映竹交代白映风站在原地不可走动,也随之靠近封印。 三人一起细细看了看那张黄符和黑石后,又彼此交换了一个确认的眼神,韩知竹道:「确是四极封印。」 薛明光倒是没有过去,他一直不离程雁书左右,此刻正拉着程雁书八卦:「我听我二叔说,有四极封印用了古补天石压阵,补天石可将四极封印的威力放大到极致,却没想到这补天石竟是如此……雅致。」 宋谨严回身看薛明光,正色道:「但天地之气,在于正与直,而不拘于大或小。」 「是是是,宋少掌门说得对。」薛明光口中贊同着,却是对宋谨严做了个鬼脸。 宋谨严带着无奈笑了笑,转回身又看向四极封印。 韩知竹指向黄符上的一处,示意他们细看:「封印的这处,似是不对。」 宋谨严看过,凝重道:「确实,符咒被人平添了一笔,已是破了封印之意。」 说着,他一抖手腕,那薄刃又出现在他两指之间,血红光耀此刻变成了直线形状的投影,穿过流动的虹光,落在封印黄符之上。 黄符上的封印被这红光一映照,显出了两种陈旧度不同的笔墨。 「这一笔添进去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一年。」宋谨严道,「此际尚未与封印符咒完全融合,因此封印尚能镇住魔魅之窟。但至多不过两月,这一笔便将融入进去,四极封印会无可转圜地失去封禁之力。」 「这一笔……」白映竹脸色沉到了极致,「坐实了。」 第77页 「坐实了。」宋谨严脸色也很糟糕,「墨和血都对,无可辩驳。」 「他们是在猜什么谜语?」程雁书被这气氛压得难受,又看韩知竹也紧蹙不放的眉心,小声去问薛明光,「坐实什么?」 薛明光的脸色也很不好:「坐实了,四极之内,定有叛徒。」 叛徒? 薛明光沉重点头,「四极封印,是用封印魔魅之窟的四极先人的血合上薰风庄的若木之墨写就符咒。要破这符咒,必须有四极传人的血,以及若木之墨。」 他又压低声音,几乎是在对程雁书耳语:「更头疼的是,当世唯一能将血融入若木之墨的,只有薰风庄掌门,或者,还有少掌门。」 程雁书怔住了。 薛明光毫不犹豫道:「我信绝不是他。」 他一拍程雁书肩膀,「你待着别动,我去看看他。」 看着薛明光过去毫不迟疑地环住宋谨严的肩膀,贴着他耳边说着什么,而宋谨严淡淡笑着,侧头看薛明光,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都是安稳,程雁书下意识地又去看韩知竹。 韩知竹眉心没有展开,看着四极封印思虑着什么,程雁书轻轻合起想去抚平他眉心的手指,握成了拳。 白映风倒是对四极封印没什么兴趣,他只兴致勃勃地看那些碎石堆,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一拉程雁书:「程师兄,你跟我来。」 程雁书被他拉着向左侧走出几步,不禁扬声道:「白公子,不要移动比较好。」 「这里!」白映风好奇地指着一堆碎石,「你看。」 里面有着什么东西在闪闪发着光。 浓绿色的光。 程雁书立刻心上一凛,噼手便去拉白映风想快速后退,没想到白映风好奇心太重,竟然比程雁书快一步地去踢了那碎石堆一脚。 破空之声顿起,那浓绿色里闪电般地飞出无数小小的飞蚊,直扑向最近处的白映风和程雁书。 留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白映竹当时便以抢步过来,见此情境立刻抢在了白映风身前,金光闪过,无数飞蚊如进入电网般噼啪着坠落,却有更多仍然直扑向完全避之不及又孤立无援的程雁书。 眼看着那数之不清的飞蚊如一团乌云向自己罩顶而来,程雁书连惊讶都来不及反应,只出于本能的抬起手臂挡住了口鼻,闭上了眼。 但那些飞蚊到了程雁书近前,却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无声地大片如雪屑般落下了。 飞蚊撞击中,淡青色光时隐时现,即使飞蚊绕到程雁书身后,却仍然进入不了那把他圈得密密实实的屏障。 接着一阵劲风做了收势,飞蚊尽灭,韩知竹一手收回结成屏障保护了程雁书的归朴,一手环住程雁书的腰,急急问了句:「有没有伤?」 程雁书心里一热,却没说出话。 韩知竹拉住程雁书,把他又护在了身后,再急道:「有没有伤?」 「没有。」看着韩知竹挺拔的嵴背,程雁书低声道,「我没事。」 那嵴背明显地放松了些,程雁书垂下头,落寞道:「大师兄,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和你无关。」韩知竹解决了绕着他和程雁书的飞蚊,转过身来,扶住程雁书的肩膀,再度仔细确认过他并未受伤,才松开手,「魔魅之窟本就兇险,你没事就是最好。」 「可是你……」程雁书手微微发着抖,捧起韩知竹受伤的左手,血已经止住,但在这种情况下,韩知竹并未去清理血污,修长好看的手指此际附着干透的血痕,在韩知竹的动作中又掉落了一部分,显得分外狰狞。 韩知竹垂头,看到程雁书低头露出的颈线也在微微颤抖,想也没想地翻转手腕,又压住了程雁书的脉搏。 程雁书立刻退开了两步:「大师兄,我真的没事,不用渡了。」 「那你……为什么发抖?」韩知竹低声道。 「我害怕。」程雁书怔怔地看着韩知竹手上的伤,「我害怕你受伤。」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锥进心底的恐惧,比自己受伤更为慌张。 韩知竹的喉结微微一动,静了片刻,抬起手,温和地抚了抚他的肩。 待要说什么时,白映竹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但尖锐的痛唿。 众人循声看去,白映竹的左手手背瞬间已经变得乌黑。 宋谨严直接封住了白映竹中了飞蚊的左手脉络,和薛明光一左一右守在白映竹白映风身边,提防再有飞蚊趁虚而入。 白映风带着哭腔慌张想去拉白映竹的手:「我错了,我不该好奇的……」 白映竹嘆口气,却又沉稳地安慰他:「暂时无事,别急,冷静。待回铸心堂,总有解决之法。」 宋谨严看向韩知竹:「此地不宜久留?」 薛明光谨慎地横剑当胸,注视着周围所有的动静,同时道:「四极封印的情形已经查看清楚,走吧。」 韩知竹即答:「是,走。」 但白映风又发出一声哭腔更重的惊唿:「你们快看!」 不过瞬间,虹光流转的四极封印周围已经泛起了浓绿的雾,并极快地以封印为中心蔓延向石窟里所有的空间。 韩知竹握紧归朴,松开握住程雁书手腕的手,嘱咐他道:「你和薛少掌门白大小姐,连同白小公子先走。」 「不。我不走。」程雁书拉住韩知竹手腕,「我和你一起。我不怕。」 第78页 那绿色浓雾蔓延极快,要撤出已是来不及了。深深看程雁书一眼,韩知竹道:「护好自己。」 下一瞬,雾盖过了他们。 不过一眨眼,韩知竹发现唿吸间已尽皆是青竹淡雅的草木气息,自己回到了四镜山的小院。 这一次心魔幻境里,竟然不再是母亲离去的那个瞬间了吗? 韩知竹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知怎地,他知道他将见到谁。 果然,下一刻,一个温软的声音响起来:「大师兄,你让我等好久。」 这声音,让他渴望,更让他恐惧。 抬眼看去,程雁书正坐在院里的石桌前,笑得眼尾弯弯地抬起手,对他做一个「过来」的姿势,又亲昵又自然。 虽然心里知道「这不是真的」,更希望这不是真的,但四师弟这般模样,他实在无法抗拒。 矛盾中,韩知竹抬起脚,一步一步迈了过去。 程雁书仰起头牵住了他的手:「下次,再让我等这么久,我就罚你。」 「罚什么好呢?」他眨眨眼,笑得肆意。 韩知竹贪恋地看着他,手指轻轻摩挲着掌心里紧握着的手。 「罚你这次陪我久一点吧。」 那独属于四师弟的温度和力道都太过真实,被四师弟拉着俯下身,继而贴过来的唇的触感更是和梦境中一模一样。 小小软软的舌尖探过来,调皮地在唇线上游走,轻易撩拨出从未有过的,不可控的欲。 即使知道这是幻境,他却还是奢望在这赊来的梦里,给自己、也给四师弟一点甜,半分温柔。 缠绵间,程雁书渴望吻得更深而溢出的催促般的轻哼,打碎了韩知竹所有的理智。 想把四师弟揉进身体里,想用他的体温解渴,想要他来消解刻在命数里的毒。 只有他是他的解药。 反客为主紧拥住四师弟,强硬地吻下去的瞬间,压在韩知竹心里最深处的恐惧应验了。 他怀里,空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步伐一点也不端方稳重,带着自然活泼的热闹,独属于他的四师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四师弟身边还有个韩知竹,两人牵着手。 他知道四师弟会去哪儿。他伸出手,想喊,想拉住他,但他四师弟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 只跟着那个虚幻的他,毫不迟疑地向前而行。 黑色深渊显了形,那个虚幻的他把四师弟环在怀里,用深吻剥夺了四师弟所有的感知,一起坠了进去。 从小到大从来逃不开的温厚慈祥,却不怀好意、邪魅至极的声音响起:「恭喜你找到除了你娘之外,最重要的人。」 「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只要你坚持那可笑的『道』,你的元神和寿数很快就会耗尽,那个时候,你留给他的,除了虚空、悲伤、怨恨、寂寞,还有什么?」 「只要你坚持那可笑的『道』,所有能入你心的人,所有的,都会卷进你的命定劫数,被元神耗尽的你摘心而亡。」 「你娘在失去理智摘你的心之前跳了捨身崖,用神魂俱灭来护住了你。你呢?你选择自己跳下去,还是到彻底被心魔吞噬的那天,亲手摘下他的心?」 程雁书被一片漆黑托着从深渊中慢慢升起,脸上还带着那温软笑容,眼尾弯弯,好看得惊心动魄,心口却多了一个洞,汨汨地流着血,他说,「大师兄,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心?」 那片漆黑透过心口的血洞,渗透进程雁书的身体,他的表情痛苦不堪,一如那次从手臂中生生剖出「钩子」时,随时都会虚脱。 他哑着嗓子,惨痛地说:「大师兄,你跳下来,放了我吧。跳下来,你就自由了,我也不痛了。」 那邪魅之音贴耳响起:「既然选择所谓的『道』,这便是你的宿命。要怨恨,便恨因你先祖竟然幼稚地以为『道』可永存。恨因他牺牲而得以存活却不知感恩的所有世人。是他们的贪婪愚昧不知感恩堆叠成怨念,让你先祖白白献祭,还累了后人。」 韩知竹对抗那声音:「可世间并不是只有恨和怨。」 「是吗?除了恨怨,还有什么?爱吗?」那声音里讥笑更甚,「爱是什么?不过是转瞬就能忘的笑话。你爱他是不是?那这爱,让你选择牺牲他,还是自己?」 程雁书的痛苦更甚了,他对韩知竹虚弱地伸出手:「大师兄,你愿不愿意用自己换我?你不愿意吗?你不心疼我了吗?」 心疼的。四师弟是他古井无波的人生里,唯一能照进来的亮色。 是他的解药。 却也是他的至毒。 他对程雁书伸出手:「我换你。我不会让你痛,也不会让你死。」 下一瞬,四师弟出现在他的身后,仰起头微微踮脚,吻上了他的唇角。 小小软软的舌尖探过来时,贴在他心口的手也用了力。 一推之间,唇齿分离,韩知竹向深渊倒去。 四师弟消失了,坠落也消失了,眉眼弯弯的四师弟变成了眉心紧蹙唇角带血的四师弟,正扶着他跪坐在地上,焦急地轻唤着他。 石窟中浓绿的雾气已经全散了。 「你怎么又用自己的血了。」韩知竹抬起手擦去程雁书唇边的血,又直起身,「我给你渡灵力。」 不远处响起薛明光的惊唿:「封印!」 第79页 四极封印的小小黄符正在异常急速的震动,补天石在那震动而带出的虹色气流中颠簸不定地摇晃,随时都要被抖落下来了。 盖住孔洞的流动虹光开始收缩,孔洞里聚集起越来越浓的黑色,开始冲击那覆盖孔洞的虹光。 薛明光的声音都因为紧张而变了形,朝着宋谨严而去:「宋执你一直最有办法的!你快想办法!」 宋谨严脱手便掷出了薄刃,破空成一道血箭,直向补天石而去。 即将触到补天石时,补天石却耀出了虹光,与血箭碰撞出水波一样的形状。 血箭像是打了个漂亮的水漂般被弹开,恢復成薄刃模样,轻飘飘地跌落在地上。 薛明光立即提剑而上,剑气激盪中,流丽银光噼天盖地落下。 「不要!」 在宋谨严的惊唿中,薛明光与逐风剑撞上虹光,也被勐烈弹开。 薛明光心口一阵剧痛,吐出了一口血,撞在了扑过去接住他的宋谨严身上。 韩知竹厉喝:「无心,出!」 一道虹色光芒噼空闪过,出了鞘的无心剑直刺而入虹光中,稳稳直直地竖在小小黄符上方,钉住了补天石。 被无心剑钉住的补天石不再震盪,小小黄符也被压制住了,覆盖住孔洞的流动虹光恢復原状,孔洞里聚起的浓郁黑色冲击不断却无功而返,终于也渐渐消散了。 大师兄可真厉害。程雁书瞠目结舌。 宋谨严看着钉入补天石的无心剑,又看韩知竹,喃喃道,「竟是如此吗?」 他转向韩知竹,异常郑重地行了个大礼。韩知竹摇摇头,道:「宋少掌门礼重了,这原本也是註定的。」 「什么?」薛明光问宋谨严,「你说什么如此?你为什么要对韩师兄行大礼?」 宋谨严凝重地说:「我说,我们必须尽快回去,集齐四极,重新封印。」 程雁书的手腕被韩知竹冰冷的手指压住,与手指的冰冷形成极大反差的温润灵力缓缓被渡入他身体。 「大师兄,我没事。」程雁书去看看韩知竹的脸色,头一次察觉,大师兄好像显露出了异常的疲态。 心里一紧,他下意识又咬住了自己唇。 韩知竹却道:「别咬了。疼。」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我终于护住对象了! 四师弟:我大师兄受伤了!作者出来挨打! ====== 感谢在2021-09-28 00:06:47~2021-09-28 23:2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白清明得知万妖塔底和四极封印情况, 大为震惊。 他一面交代加快严查铸心堂每次送妖的弟子名录和背景、平日行止,一面联繫四极尽快确认封印之人,并锁了万妖塔, 除非有他的掌门指令, 任何人不得进入。 布置完一切,众人心里却并没有轻松半分。 步出主殿,宋谨严看向莽海渊,语气寥落:「这天下, 终究是要不復清平了。」 薛明光却豁达许多, 拍着宋谨严的背笑道:「天道往復,人世诸多因果堆积, 本就不会永保清平不覆。因此我辈才从小勤学苦练日耕不辍, 就是为了在天道倾覆时能尽己所能匡扶正道保护生灵。能尽力的已经尽力, 天道玄妙非凡人可窥见,你又何必平添无谓的困扰?」 「薛晓。」宋谨严侧过脸, 认真看薛明光, 「你认真起来的时候, 倒真有点君子如玉,山高水长之风。」 「那是自然, 比起薰风庄的宋执宋少掌门,我可是差得不远的。」薛明光咳嗽一声, 大概是牵动了心口的疼痛, 轻轻「嘶」了一声,又道,「我这伤值得一壶好酒了,宋严严,你陪我喝。」 「一壶不够, 你服了药,我陪你不醉不归。」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行去。 程雁书看着他们的背影,极小幅度地侧脸看了看韩知竹,又极小幅度地嘆了半口气。 韩知竹开口道:「你想和薛少掌门一起去喝酒?你的酒量……」 大师兄主动跟自己说话了,程雁书心里一喜,故作沧桑地摇了头:「不是。大师兄,你看看人家,是怎么哄人吃药的。」 韩知竹看程雁书,明明白白的恍若未闻。他道:「压制孑孓的药草,宋少掌门还给你配了服补气固元的药,你今日都得喝。」 对上程雁书略有些委屈的目光,他又道:「喝完药,你可以吃三颗糖。」 「……」 程雁书放弃了这场小学生对话,握住韩知竹的左手抬起,再仔细看那道锯齿般的伤口,「大师兄,我给你上药。」 「无妨,晚间琴修时再上也可。」韩知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你先去用晚膳。」 程雁书尽力忽略手中空空落落的感受,问:「你呢?不用晚膳吗?」 「我去看白大小姐的伤。」 「我一起去。」拉住韩知竹衣袖,程雁书小声说。 「你去?为何?」 「白大小姐受伤,我多多少少有点责任……」 如果当时他拉住白映风,不让白映风因为一时好奇心爆棚地去动那碎石堆,白映竹也就不会因为事发仓促又要护着弟弟而受伤了。 第80页 原本应该受伤的他,反而被归朴护得严严实实。 程雁书心里迟来地一暖:「大师兄,你那个时候已经提前知道有危险了,所以用归朴先护着我吗?」 「不知。」韩知竹淡然道,「只是防患于未然。」 防患于未然……换句话说,就是他总是出事又总无力自保了?程雁书不服气:「可我跟着你下去,还是破了心魔幻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幻境。 这两个字入耳,韩知竹瞬间回忆起心神俱裂的自己。 他看着程雁书此刻一无所知的脸,神色瞬间变得冷而沉。声音也冷了几度:「今后不可擅自涉险,更不可逞强。」 「我不是逞强。」程雁书仰着脸,拉着韩知竹衣袖的手晃了晃。 那模样太让人心里绵软,韩知竹扭过头,不再看他。 一挥袖盪开程雁书的手,他冷然道:「回去,用膳,沐浴净身后喝药,待我回来琴修。琴修一直毫无进展。」 看程雁书还犹豫着想要说什么,韩知竹加重了语气:「你说的提升修为,是在口中提升吗?」 被训了的比训了人的脸色还铁青,程雁书原以为出了锁妖塔,他和韩知竹因为「和合之法」的闹剧而有的隔阂已经渐渐消去,却原来并没有。 大师兄对他还是冷漠加无视。 而且大师兄居然会主动去看白大小姐的伤势,却不愿意盯着自己吃药——之前不是每次都盯着,以免他偷奸耍滑地不吃吗? 对于大师兄来说,他已经不重要了? 程雁书又无意识地咬住了唇瓣。 牙尖触碰到唇上的伤口,好痛。 这痛让他更委屈了。 就着铁青的脸色看着韩知竹翩然而去的背影,程雁书愤愤地想:这日子,没法过了! 捧着找宋谨严新要来的癒合效果最好的药,程雁书在青竹小院门口徘徊到门前的石板路已经被磨去了所有浮灰。直到月上中天,琴修时间将至,韩知竹才翩翩然地出现在程雁书的视线尽头。 程雁书立刻急急地向韩知竹跑去:「大师兄,宋少掌门给了治你手背的药,我给你上药!」 看着跑向自己的程雁书,韩知竹加快了脚步,在程雁书冲到自己面前时抬手扶了一把他的手臂,助他稳住身形,却道:「你回来后,睡了么?」 「睡?」程雁书不明所以,摇着头,又把手里握到温热的玉瓶举起了,「宋少掌门说,用淡盐水清洗伤口以后上过药,明天伤痕就会痊癒,保证光洁如新,一点也看不出痕迹了。」 说着,他又皱了眉,「我知道淡盐水洗伤口会有些疼,但是确实消消毒会更好,大师兄你忍忍,我会很轻很轻的。」 韩知竹不置可否地抬头拿过程雁书手里的药瓶,手指摩挲过尚带着程雁书提问的玉瓶表面,越过他,向青竹小院而去。 程雁书跟着往回走,又说:「大师兄,压制孑孓的药草,还有宋少掌门配的补气固元的药,我都喝了。」 韩知竹没回头,淡应一句,「好。」 程雁书又说:「就是铸心堂送来的糖,没有大师兄给的好吃。」 进了房间,程雁书端起放在房间桌上的水盆,对韩知竹道:「这淡盐水已经凉太久了,我去换一盆温热的。」 「不必。」韩知竹把那药瓶放在桌上,又走到案几前,端坐于琴前,「我已经上过药了,琴修吧。」 不咸不淡的话语,把捧着水盆的程雁书堵得异常低落。 明明下了一趟万妖塔底,又歷经了一回心魔幻境,彼此在出生入死和守望相助上更近了一层,更重视对方,但程雁书明确发觉他和韩知竹的关系,倒是在比下万妖塔底之前因为和合之法而起的别扭之外又更多了一层冷淡。 并不明显,但很刻意,程雁书琢磨不出来为什么,也想不出应该怎么问,怎么解决。 他很无力,无力到很丧。以至于琴修结束后良久,他还沉在这种低落的情绪里。 韩知竹收起了琴,在案几上置好冷泉茶,却也不说话,右手肘撑在案几上,手掌弯曲着用手背轻托下颚看着正在入神的程雁书,也入了神。 青竹薰香缭绕发散,冷泉茶的清香和青竹薰香相得益彰,萦绕出独属于韩知竹这一隅天地的静谧。程雁书终于从自己的情绪里回过神来,却又撞进了韩知竹侧头凝视自己的画面里,心里勐地一动。 大师兄,可真好看啊。 尤其是眼睛里全然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刻。 房间里的灯火併不明亮,但在微暗光线下,装满了程雁书的韩知竹的眼睛里,有温柔又润泽的光,像最润的玉。 韩知竹的姿势透着几分慵懒,却一点也不减雅致。修长手指合着的下颌线条延伸舒展,下巴,唇线,鼻翼,眼尾,眉梢,每一处都恰到好处。 程雁书怅然地想,自己被拉入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遇上这样一个人,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欲罢不能,患得患失吗? 如果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去想,时间就凝住在这里,凝在韩知竹眼里只有他的时刻,也很好。 韩知竹依然保持着手侧撑着下颌的姿势,先道了一声「你」,又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你可以歇息了。」 是他一贯平稳冷肃的声音,但落在程雁书耳朵里,总觉得尾音带着些许落寞。 第81页 他一点也不顺从地摇头:「不,我想陪你。」 「陪?」韩知竹声线带着凉意轻笑一声。那笑声融在溶溶夜色中,在程雁书心里敲下越发沉的落寞。 韩知竹道:「去吧。我不需要人陪。」 「可是我需要。」程雁书言辞坚决。 「你需要人陪,可以去寻薛少掌门,或者宋少掌门,或者……谁都好。」韩知竹的声音比刚才的浅笑还轻,「去吧。」 「我不去,我就要你陪我。或者我陪你。总之,」程雁书抬起手,指向韩知竹心口,「你。」 他屈起手指,再指向自己,「我。」 他态度透着绝不顺从的强硬,话语里却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一丝底气也无,却又固执地张牙舞爪着:「大师兄,别赶我走。」 韩知竹坐直了身体,抬起眼看他,沉声道:「不要任性。」 「我任性,你会怎么样?」程雁书被满腔难过和委屈裹住了,「要罚我吗?」 韩知竹的唿吸一顿。 「我领罚。可是大师兄,」程雁书的声音在委屈里近乎呢喃,「你罚我戒鞭,罚铁杵磨成针,罚我没饭吃,或者罚我琴修三天三夜,罚我在南极泉里冷死,罚我什么都好,就是不要……」 他的视线似乎无法聚焦了,明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韩知竹,但韩知竹的样子被泛起的水光糅成了一片模煳。 「就是不要用不理我来罚我,我受不了这个。」 韩知竹终究在程雁书那直白的委屈里败下阵来。他张了张口,却又抿紧了唇。如此几次,才长嘆一口气,视线和程雁书凝着水光的眼睛一碰,心里泛起大片不可控的情绪,左右拉扯,层叠翻滚。 不管未来如何,他持续了多年的漠然无谓,终究是被惹得他心思翻覆的四师弟打破了。 程雁书给自己倒了杯冷泉茶,借着仰头喝下冷泉茶的动作吸了吸鼻子,同时若无其事地擦去了眼里泛出的水光。 很丢脸,不想让大师兄看见。就怕他看见了,更只会觉得自己矫情,软弱,不堪大用。 韩知竹的视线拂过那倒着冷泉茶的手,跟着手的动作流连在仰头喝茶的侧脸,轻轻动作咽下茶水的喉结,和故作自然擦过眼睛的手指。 「不罚。」他说,「不会罚你。」 「真的?」程雁书连茶杯都忘了放下,刚刚擦去水光的眼睛晶亮得灿如星夜,「那大师兄,你是不是不生气了?」 「没有生气。」程雁书听见韩知竹略带压抑的回答。 「真的吗?昨夜因为和合之法,不是生我的气,直接走了吗?」 「不算生气。」韩知竹不想多说,也不做解释。 程雁书依然锲而不捨:「那今天呢?我跟着白公子下万妖塔,你不是生气了,说我肆意妄为吗?」 「难道……」不等韩知竹回答,程雁书自己说,「不是因为前晚和合之法还生着气所以不想理睬我,而还是因为担心我涉险,所以不高兴?」 「是不是?」程雁书的目光越发透亮,像是得到了什么了不得宝贝而异常欢喜,更是凑过去仔细盯着韩知竹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看,边看边确认自己的结论是不是对的。 见韩知竹极浅的点了头,他长吁一口气,终于放下一直捏在手中的杯子,释然却又一时难以纾解委屈地皱了脸,「大师兄,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何事?」韩知竹移开视线,不与他相视,语气却极尽温柔。 「就是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能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不要冷战,不要互相猜测吗?」程雁书又倒了杯冷泉茶,一饮而尽,「这样好累,又很难受。」 韩知竹注视着他,久久沉默着,眼神里流淌着交杂着忧伤和落寞的光,和融融月色中清冷的月光交织在一起。 程雁书看着韩知竹的目光,在心里漫起无数远阔荒冷的怅然,却又不知道这种怅然到底是韩知竹的,还是自己的。他又倒了一杯冷泉茶,烦躁地仰头喝下,像是想要浇熄心里那股子难受。 喉结一动,咕噜咕噜把那杯茶咽下之后,程雁书的眼睛忽然一亮,像是想到了一个完美的主意。 完美到他甚至踏前两步走到韩知竹面前,再屈膝半蹲下仰头去看他,说:「大师兄,要不这样——如果你不习惯这样,那么我们换个方法。」 「什么方法?」看着近到一抬手就能被自己揽进怀里的四师弟,韩知竹不动声色地挺直嵴背,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不想要再别扭的猜哑谜了。如果我问,你要答我。」半蹲着的姿势让脚微微发了麻,程雁书说着话,同时把重心移动到另一只脚上,却一时失了支撑,向前伏倒。出于稳定身体的本能,他的一只手搭在了韩知竹的膝盖上。 下一瞬,他干脆把两只手都叠放在了韩知竹的膝上,仰着头像个单纯天真的孩童一般,殷切地追问:「大师兄,你答应我吗?」 韩知竹的身体微微战慄了一瞬,又平静下来。 他说:「好。」 好。 这一个简单的字,让程雁书彻底放松了下来,他用手一推韩知竹的膝盖,借力站了起来,迅速给自己倒了杯冷泉茶,又在韩知竹的杯子里注入茶水,然后自己举着两个杯子相对一碰。 清脆的干杯声响中,程雁书笑得眼睛弯弯,「成交!」 第82页 他咕噜咕噜地把自己那杯茶一口气喝下,又将韩知竹的杯子递了过去。 韩知竹看着那伸展到自己面前的杯子和端着杯子的手指,良久,抬手接了过去。 喝下手里端着的那杯茶,韩知竹道:「你该好好睡一觉了。」 看程雁书明显打算说些什么而打算不睡,韩知竹放下杯盏,杯底轻轻磕碰桌面的声响和他的声音重叠起来。 是一个简单,却有无限温润的「乖」。 程雁书借着那个「乖」字在心中盪出的欢喜,急急道:「你让我给你上药,我马上乖乖去睡,保证一闭眼就睡着。」 淡盐水浸过伤口时,虽然知道没有任何效果,程雁书还是忍不住一边用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韩知竹的手背,一边一口一口轻轻地往伤口上吹着气。 那气息微凉,落在有水渍的手背上,几乎毫无感觉,但韩知竹看着程雁书专注而紧张的侧脸,微微撅起吹着气的唇线,总觉得唿吸间的温度不一样了。 用淡盐水清洗过一次,再换温热清水清洗之后,程雁书换了条干布巾,一点一点极轻地蘸去韩知竹伤口周围的水渍。 那一点一点的触碰像无数个细密的亲吻,落在手背,发散出看不见的燥热,顺着唿吸融进血脉,游走向心脏,再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地蔓延全身。 即使面上没有丝毫变化,耳垂却是红得要发烫了。 程雁书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韩知竹手背的伤口上,他放下干布巾,把玉瓶里的药粉认认真真洒在伤口上,左右看了许久,才满意地放下药瓶,又取出包扎的布条,把伤口好好地包上了。 他这才放下韩知竹的手,满意一笑:「好了!」 唇角弯弯,眉眼也弯弯,活脱脱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他收拾好桌子,立刻快速解开外衫上了床榻,又自己往床榻里边移动到几乎贴着墙壁的位置,躺了下来。 韩知竹走过去,放下床尾端的床帘,低低道了句「好梦」。 程雁书仰着头看韩知竹,惊讶到:「大师兄,你不就寝吗?你今天可也……很累了。」 「我再静修一刻。」韩知竹手指挑上床头端的床帘,看一眼还待说话的程雁书,「『保证一闭眼就睡着』,嗯?」 那个上挑的尾音太过绵甜,程雁书就着那温软,乖乖地闭上了眼。 他倒也没有说谎。因为「和合之法」闹了一夜,又入万妖塔底,加上情绪剧烈地起伏震盪,疲倦不过是被他硬撑着的精神压住了而已。 此刻高床软枕,又和韩知竹之间纾解了隔阂,放松下来的程雁书不过片刻后就进入浅睡。待韩知竹再慢慢喝过一盏茶,回到床边给他掖被角时,他眼皮的轻颤已经止住,唿吸也绵长均匀,小扇子般的睫毛盖住下眼睑,随着唿吸一起一伏,蝶翼般地又潜入了韩知竹的心尖,扇动着酥麻的心动。 熄了烛火,韩知竹也轻轻上了床榻。 原本贴着墙壁睡着的程雁书已经不知不觉地移动到了床榻正中间,韩知竹给他掖好被角,慢慢躺下。 月色透过窗棂,影影绰绰地照亮了睡着的人的脸,一半阴影一半模煳的光线中,韩知竹侧躺着,静静看程雁书近在咫尺的脸。 自从习惯和四师弟同房共枕之后,他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几次在黑暗中安静看着他的侧脸,看他时不时皱皱眉呢喃几句,看那又长又软的睫毛微微颤动又归于平静,只是这么看着,就能让心境默然平静,以往暗夜里的虚无空寂、会纠缠的心魔噩梦,和从不示人的寂寞,都于这触手可及的咫尺之间,被挡在四师弟清晰可闻的唿吸之外。 过了一会,程雁书忽然左右动了动,迷迷煳煳地呢喃出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便凑近韩知竹,双手摸索着抱住了他右手臂,又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再含煳地又溢出几个音节后,再度沉入深睡中。 韩知竹也轻轻闭上了眼。 睡梦正酣中,房间外响起了王临风的连声叫嚷和急促敲门:「大师兄!」 程雁书被声响惊醒,迷煳地睁开了眼。他看了看正待起身的韩知竹,「唔」了一声,又慵懒地闭上了眼。 敲门声持续响着,韩知竹却没有任何动作。程雁书又迷濛睁眼,侧看向韩知竹,唇齿不清地道:「大师兄,二师兄叫你。你不去看看?」 韩知竹莫可奈何地开了口:「手。」 手? 程雁书依然迷煳地转头看了看,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把大师兄的手臂当成了枕头。他噌地坐起来,脸红了红,呢喃一句「我睡迷煳了……」 韩知竹并未在意地起了身,披上外衫,去开了门。 门打开的瞬间,王临风几乎立刻便冲进屋内。 看着程雁书迎向他的错愕目光,他急急道:「白大小姐,她发狂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8 23:23:03~2021-09-30 00:1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5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诸人皆已匆忙赶到白家人起居的后院中, 唯有薛明光当真喝醉了,宋谨严便留着他在住所休息,压根没告诉他白映竹之事。 「是今日在魔魅之窟外中的飞蚊。」宋谨严检查过后, 向白清明解释, 「原本飞蚊不足为惧,但这飞蚊是炼化过的,探针里有魅妖的胎血。」 第83页 中了魅妖胎血的人最初会狂躁不安,见人便咬, 被咬之人也会沾染魅妖胎血, 同样被胎血所控。如没有压制或根治之法,其人一百日内会逐渐失去神志, 最终无知无觉, 不知何谓生死, 何谓人间,连进食这种本能都遗忘。 如有人照顾, 便是胎血逐渐入心, 夺魂取魄后油尽灯枯而死。无人照顾, 便是生生渴死饿死。不管何种死法,死后如不把尸体焚烧干净, 便又是一个绝佳的飞蚊孕育之所。 「很难治吗?」程雁书小声问韩知竹,「有宋少掌门和薰风堂在, 具足那么阴毒的『钩子』都能解, 这个飞蚊胎血,应该是有办法?」 「难。」王临风低声答他,「胎血融入人的血脉中,除非用灵力,别无他法分辩分解。但中了魅妖胎血的人, 一旦接触到灵力或是旁人对其使用灵力,便会立刻气血攻心、血脉逆行而亡。这是胎血自保的方法,几乎无法可解。」 程雁书在心里暗自思忖:谁说魔只靠兇残蛮力?这套逻辑,歹毒,却完全自洽。 白清明急得手都发了抖,甚至忘了礼仪,牢牢抓住宋谨严的手腕:「宋贤侄,你一定有办法的。薰风庄施医用药独步天下,无论如何要救映竹,不管要什么天材地宝,什么绝世奇珍,就是要我的元神金丹都好,何种代价我都能付。」 白映风也跟着哀求:「宋少掌门,求你一定救救我姐姐,哪怕要我的命都……」 他话音未落,白清明已经一个耳光拍了过去。白映风生生向后撞倒在墙壁上,撞击着颓然跌坐在地,嘴角顿时渗出了血迹。 「孽子!若不是你!你姐姐,你姐姐……」 白清明瞪眼怒斥白映风,说到白映竹时又不再理睬他,再度牢牢抓住宋谨严的手臂。 白映风扶着墙面想站起来,但大概受伤着实严重,脚底一滑又跌坐下去,闷闷地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唿。 程雁书踏前想去搀扶,比他更靠近的王临风已经先一步抢了过去,扶起了白映风,低声安慰道:「白掌门此刻实在是忧心大小姐,正在气头上,小公子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省得。」白映风孱弱地靠在王临风身上,惨白的脸色被嘴角那抹血迹映衬得更为惨澹。他吸了口气,小声道,「我……先出去吧,在这里不过是平白再惹我爹生气烦心。他为了姐姐,已经够烦了。」 王临风踌躇一瞬,看一眼白映竹和白清明,又看自己扶着的虚弱的白映风,转向韩知竹道:「大师兄,我陪白小公子到外边透透气。」 白清明只瞥了眼被王临风搀扶着跌跌撞撞走出门的白映风,又更用力抓紧宋谨严手臂:「宋贤侄,我们现在如何施为?」 宋谨严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摇头道:「白掌门,魅妖胎血,我解不了。」 「不会!」白清明丝毫不肯相信,「十五年前,有中过魅妖胎血的人,我记得清楚,便是薰风庄治好的。」 「是。」宋谨严答,「确有此事。十五年前,薰风庄确有一人,能解魅妖胎血。」 「如此,我就便马上启程去薰风庄就是。」白清明急着忙叫弟子备车,「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救映竹!」 宋谨严踌躇着,说:「白掌门,此刻,纵然是去薰风庄也是徒劳。」 「为何?」白清明瞪大眼睛,脸上瞬时泛起一丝隐约绝望却又不愿承认的神色,「莫非那人……那人……已经故去了?」 他忙忙又道:「但即使人已不在,解法定然有记载传承,宋贤侄一定能找出来,你小叔,宋掌门,他也应该有办法,他一定有办法!」 看着素日威严无比、执掌四极盟主之位的白清明为了女儿的伤,还原成一个最朴素的老父亲,程雁书不由得哀嘆口气。 他父母去世得非常早,早到他根本想不起他们的样子。辗转在亲戚家长大的他对于这种父母毫不掩饰保留的真心关切毫无体会,却依然能够共情。 宋谨严仍然踌躇着,却是侧头看向韩知竹。 韩知竹也显得有些踌躇,他和宋谨严交换了一个旁人无从了解的眼神,又沉思了半晌后,对宋谨严点点头:「既如此,便去四镜山试试吧。」 宋谨严似乎松了口气,那口气松了之后,表情却又復异样的复杂。 白清明又急又不解,连声问:「去四镜山?为何去四镜山?为何不去薰风庄?」 「白掌门。」韩知竹沉声道,「天下唯一能解魅妖胎血的人,在四镜山。」 「什么?」 白清明立时看向宋谨严,宋谨严确定地道:「唯一能解魅妖胎血的人,现下正在四镜山。」 白清明立刻有了精神:「那能请他立刻御剑来铸心堂么?」 韩知竹无奈摇头:「那位……无法御剑,也无法长久劳碌。最快的方法,还是送大小姐去四镜山。」 确认了一个时辰后便出发前往四镜山,白清明着人忙忙地准备着车马,宋谨严他们便立刻回去各自住所,收拾物品,准备同时出发。 宋谨严走到和他们住所和青竹小院的分岔口,却又停了脚步,问韩知竹:「韩师兄,他……会施以援手吗?」 「不知。」韩知竹道。 宋谨严:「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理由。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韩知竹道:「薰风庄一脉,从来医者之心,以仁术济天下人,此事事关白大小姐性命,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他的身体确实变数太大,所以……」 第84页 宋谨严点点头,又对程雁书一礼:「那便待会汇合,同往四镜山。」 送走宋谨严,程雁书跟着韩知竹回到青竹小院,王临风已经回来了。听说当下情况,他立刻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道:「白小公子此刻在白掌门面前情状尴尬,我去看看白大小姐白小公子处是否需要帮手,出发时再与大师兄四师弟汇合,可否?」 韩知竹点头:「还是你设想周到,那便如此。」 看着王临风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程雁书嘆道:「二师兄对白大小姐的心,可真感人。」 「临风?白大小姐?」韩知竹像是根本不知道程雁书在说什么,「何事?」 「不是吧?大师兄你也太迟钝了。」程雁书小声惊唿,「二师兄心仪白大小姐,仔细看看就能看出来呀?」 「是么?」韩知竹迟疑一瞬,似乎在回想,却又摇了头,「不知。」 程雁书也不知道自己该笑呢还是该苦笑呢。他家大师兄什么都好,就是于情爱一途上无心得吓人。难怪都公认喜欢大师兄的人得体会心碎葬尽天下桃花的滋味呢。 至于自己……程雁书再次确认自己这条攻略结侣之路,漫长,且阻。 但好在,他就是喜欢韩知竹。乐此,不疲。 当然如果能够不要心碎葬尽天下桃花还没成事,就更好了。 韩知竹似乎对此话题毫无兴趣,程雁书试探道:「大师兄,你对白大小姐,确实没有倾慕吧?」 韩知竹即刻便摇了摇头,心思并不在倾慕这话题上:「白大小姐中的魅妖胎血,宋长老未必肯施以援手。更有可能他无力施以援手。我和宋少掌门事急从权,不知是否僭越了。」 「宋长老?」程雁书几乎没跳起来,「我们家宋长老?」 「宋长老是宋少掌门的大伯。」 那他怎么不在他们薰风庄,反而跑来了四镜山?难道是因为四镜山当长老清闲的名声在外,特意来混养老金? 不能吧? 「多年前宋长老与现在的宋掌门生了些龃龉离了薰风庄。后来师尊便延请他到四镜山成了长老。这么些年宋长老从未离开过四镜山,也是因为他曾立誓不参与任何薰风庄所涉及之事。」 韩知竹虽然解释得清楚,但也含蓄。程雁书也知长辈的事情,小辈,尤其是他大师兄这种可以以一己之力把他和薛明光的道德标准拉到四极第一序列的谦谦君子,是不会多言的,因此也并没有多问。 韩知竹却又愁眉深锁:「但此时把宋长老卷进来,实在有些奇怪。」 「奇怪?」程雁书问,「什么奇怪?」 「四极封印。」韩知竹说着,拉住了程雁书的手,「能将血融入若木之墨,宋少掌门应该都做不到。当世能做到的,只有薰风庄宋掌门,还有宋长老。」 说着,韩知竹手腕一转,把牵着的程雁书的手连带一转,手指搭上脉搏,灵力渡了过来的同时,他温言道:「你刚才睡的时间甚短睡,又在万妖塔下诸多损耗,身体不一定受得住。待会我们得连夜启程,临风会先回四镜山打点。你就随临风御剑回四镜山好好歇息,等我们抵达。」 「不。」程雁书固执摇头,「我跟你一起。」 「不可。」韩知竹的表情虽然严肃,语气却仍然带了几分温和,「我和宋少掌门要随车护送白大小姐,一路上甚为奔波,你在家好好等着就好。」 程雁书仍然拒绝:「大师兄,你每日早晚要给我渡灵力的。」 「临风和清游皆可给你渡灵力,无需担忧。」 「不,你得让我跟着你。不然我就不要灵力了。」 韩知竹摇头:「你是四师兄,别像幼童一般任性,让师弟们看笑话。」 「我当孩子的时候可没人宠过,没任性的资格。」程雁书眨眨眼,「从小到大最宠我的,就是大师兄你了。」 韩知竹的心随着程雁书的话语一沉,一时竟也无言了。他看向窗外幽深夜色,终于开口:「那你……待会和我同车,服些静心宁神的药,好好休息。」 . 从铸心堂往四镜山,以车马行进,最快速度需要五日。 第三日傍晚,他们歇在了棠州城内。 棠州城是水陆汇集之地,商贾云集,繁华热闹,连城池都比寻常城池大了不止一倍。 寻了家最大的客栈后,还没安顿好,薛明光便拉着程雁书往客栈外走。 「有事?」程雁书不明就里,停在熙来攘往的客栈门前,不知道薛明光意欲何为。 薛明光拉着他就往街上走:「棠州好吃的好玩的可太多了,我带你都逛逛。」 「逛逛?」程雁书向周围张望,「宋少掌门呢?你不约他一起?」 「他?」薛明光抬头看了眼客栈二楼的窗,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他最近好像心事很多。」 程雁书也看向客栈二楼的窗。 韩知竹一到客栈,便和宋谨严一起陪着白映竹上了二楼,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他的四师弟。 程雁书闷闷地想着他正在照顾别人的心上人,一点也没有去吃喝玩乐的心思。 偏偏薛明光是个锲而不捨不达目的就硬拽的,他又拉住程雁书的手臂,「走走走,棠州的酒也好,陪我不醉不归。」 「我不不去。我大师兄不愿意我喝酒的。」程雁书甩开薛明光拉住他的手,「而且都这个时候了还光顾着玩?你是不是忘了?你可是泰云观的少掌门,年少有为……山长路远……怎么说来着?」 第85页 「……」薛明光做个极度无语的表情,「我是泰云观少掌门,你可是韩师兄的四师弟!」 他是大师兄的四师弟,怎么了? 「你大师兄在照顾白大小姐,宋严严是肩负医治的责任才跟着凑热闹,但是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薛明光挑眉,十分之八卦姿态地凑近程雁书,压低声音道,「你没听到最近的传闻吗?韩师兄与白大小姐联袂捉妖携手同行,铸心堂四镜山门当户对好事将近,郎才女貌,举案齐眉,共效于飞,相得益彰啊!」 程雁书面对着薛明光演绎的龙虎八卦王的样子,陷入了沉默。 说大师兄和白大小姐郎才女貌,他认。四镜山与铸心堂门当户对,这也没办法质疑。 但大师兄和白大小姐好事将近,举案齐眉?这不靠谱的说法是从哪里来的?夜夜与大师兄同床共枕的他都没听大师兄透露给一分半点,单方面以「未来道侣」的身份向大师兄直接发问是否和白大小姐互有倾慕也得到了大师兄肯定的否定回答,凭什么坊间就传上了? 这对待字闺中,且还是二师兄心上人的白大小姐,公平吗?对他清高绝尘肩担道义绝无私情的大师兄,公平吗?对他这个初恋进行中暂时还没结果的大师兄暗恋者,公平吗? 程雁书瞪薛明光:「薛少掌门,你不知道江湖传闻大部分都是谣言八卦,不足取信吗?」 「我知道啊,江湖传闻编排我和绝世佳人的悱恻缠绵多了去了,还有话本呢。」薛明光说,「但除了我的传闻全都虚假之外,其他的十件里总有五六件是真的吧?不可能传十件,十件全是假的吧?」 程雁书斩钉截铁地附和道:「那倒是。最近听到传闻说薰风庄宋小姐对泰云观少掌门其人不甚满意,听到将与其联姻,连夜打起包袱离家出去以非常手段逃了婚,这桩,必是那五六件里的,必是真的。」 薛明光几乎没跳起来,低嚷:「什么?这事传出去了?是谁传的?薅出来我打不死他!」 「还没。」程雁书气定神闲地沖薛明光眨眨眼,「但是如果你今天放下薛少掌门的责任、硬是拉我出去玩,可能明天,就真的传出去,成为那『五六』之一了。」 「程雁书你!」薛明□□结,「你就这么对亲生朋友的?!」 程雁书语重心长:「薛少掌门,四极封印岌岌可危,生灵涂炭近在眼前,白大小姐危在旦夕,眼下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你不是在为护佑众生随时准备着么,怎么此刻又贪玩起来了?」 「我不是贪玩。」薛明光闷闷地说着,又垂下头看着地面,不知道心里在复杂地思考着什么。 过程耗时太久了,程雁书干脆扯过客栈大门边茶摊的条凳,坐下来等薛明光完成他的纠结。 薛明光终于从纠结里解脱出来,他挤着程雁书在条凳上坐下,又贴近程雁书耳边,鬼鬼祟祟地低声问:「雁书啊,你可有对身边朝夕相处的人有过什么异样的感觉?」 对身边、朝夕相处的人、异样感觉……薛明光为什么忽然问这个?程雁书愣了。他看出来什么了吗? 薛明光察觉到他对大师兄的心悦了?他的心意已经无可抑制到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明显到,连直男如薛明光都察觉出来了? 但既然明显到连薛明光都能察觉,为什么大师兄还是感受不到? 程雁书气苦地「唉」了一声,又问薛明光,「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聊聊啊。」薛明光说,「你就当我闲极无聊。」 「异样的感觉是什么?」程雁书问,「异样可是分很多种的。」 「分很多种吗?」 「当然啦!比如说,一个人在你面前,你想揍他,算不算异样的感觉?你想亲他,又是不是异样的感觉?」 薛明光「嘶」了一声,眉头紧蹙到可以夹死几只飞蚊,「那如果有一个人,你有时候会很想揍他,有时候又很想亲近他,有时候希望他多和别人亲近不要太孤寂,有时候又很不喜欢他和别人太亲近——至少不能比和你亲近,这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想了想薛明光描述的感觉,程雁书诚恳摇头,「我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只有想和大师兄亲近的感觉,可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揍大师兄。所以,他理解的异样和薛明光问的异样,必然不是同一个方向了。 「你怎么不去问宋少掌门?」他问薛明光。 薛明光立刻摇头:「问他?怎么可能?」 也对。程雁书想着宋谨严那对谁都是光风霁月坦荡明朗的样子,想必他也体会不到薛明光这么复杂微妙的心境。 想到大师兄,他便又想到薛明光刚才提到的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用脚尖踢着地上的浮土,程雁书说:「我还真有问题想要问你。」 「问我?」薛明光来了精神,「问我就对了。我跟你说,地上的事我全知道,天上的事我也知道一大半。有什么问题,快问!」 「就是……我……」程雁书在心里斟酌着,「我有一个朋友。」 「嗯,你朋友怎么了?」薛明光越发跃跃欲试。 「我朋友……」程雁书又踢起了地上的浮土,「你等我组织一下要说的话。」 薛明光从善如流地点头,又从茶摊上端过来两盏茶,放在他们坐着的条凳前的茶桌上,「棠州的普洱有名,先润润嗓子,想想怎么说。」 第86页 喝一口那茶,程雁书皱眉:「没我大师兄的冷泉茶一半好喝,喝不惯。」 「那必然不能和程师兄的东西相比啊。」薛明光用一种「你这孩子不懂事」的眼神看程雁书,循循善诱,「这市井茶摊用的水和茶,怎么能及得上四镜山大师兄的格调?但人贵在随遇而安,入乡随俗……」 一口茶入了喉,薛明光眼神变了:「这茶真的,没宋严严沏的普洱一半好喝。不喝了。」 程雁书把「你这孩子不懂事」的眼神还给了薛明光:「这市井茶摊用的水和茶,怎么及得上薰风庄少掌门的格调?但人贵在随遇而安哪。」 「他用的茶叶和水也是寻常茶水,上次我们来棠州的时候他就在客栈里现泡的,比这好喝多了。」薛明光振振有词,又垂了视线,看那茶,嘆了气,「不过有一说一,宋执他啊,真有点任何东西都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人家是少掌门,你也是少掌门,如果有姑娘同时选择你们两个人,你想想会选谁?薛少掌门,你长点心吧。」 薛明光不干了:「怎么还戳起我痛处来了?你朋友的问题还问不问?要问赶紧问,不问我自己去逛去了。」 「问问问。」程雁书赶忙拉住要跳脚的薛明光,「薛少掌门,你可有意中人?」 「无。」薛明光即答。 「那你心悦什么样的人?」 「什么什么样的人?」 「就是,有没有具体的标准?比如丹凤眼,柳叶眉;又或者修为多高,地位如何;再或者类似其他的可以参照的条件?」 「没有。」薛明光想了想,摇摇头,「我没想过。你呢?」 他反问程雁书,「你心悦什么样的?」 「我……他不心悦我。」 「什么?」薛明光没想到自己随意便挖出了八卦,兴致盎然地挤得更紧了,「你有心悦的人?谁?谁?快说!」 第46章 客栈二楼的窗忽然从内里打开来, 听到动静,薛明光和程雁书同时仰头看上去。 却是店小二在开窗透气。 程雁书收回视线,有气无力地戳了戳因为看向二楼而越发往他这边挤压的薛明光:「你自己扯条凳子坐行不行?再挤过来我就掉地上了!」 薛明光象徵性地往旁边挪了挪, 又追问:「你到底心悦谁?」 「反正不是你。」程雁书更有气无力了。 薛明光立刻又找回了八卦热情:「你怎么知道对方不心悦你?你问过了?」 程雁书无语:他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可能被韩知竹喜欢, 才会拿身份地位与韩知竹差不多的薛明光提问呀。 没想到薛明光也真如韩知竹一般,全然不给方向,没有答案。 「别说我,说我朋友。」程雁书换了个方向提问, 「你想想, 年少有为,又好看得不得了, 还被视为四极之家最优秀的接班人, 这样的翘楚有可能会心悦一个没什么灵力修为, 还曾经被这位翘楚非常讨厌过的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吗?他们有可能结道侣吗?」 「当然不可能。」薛明光答得笃定万分,「我怎么会心悦修为不够、甚至还讨厌过的人?」 「如果不是你呢?」程雁书带着一丝侥倖又问, 「比如是宋少掌门呢?」 「宋执更不可能。他心悦的人的样子……他心悦……」 薛明光忽然卡了壳, 皱起眉头喃喃自语:「宋执他心悦什么样的?我竟然不知道?」 想了很久, 他长长嘆气:「多半是和他投契的,沉稳大气、步调一致的名门淑女。」 「一致吗?」程雁书也皱起眉头, 「互补不是也很好?」 「互补?就像你大师兄和白大小姐这样,若是成婚, 便能将四镜山与铸心堂联合起来, 成就鼎盛大派?」 「这哪是互补?」程雁书无语了,「互补是两个性格特质不一样的人互相补充啊。比如一个安静一个热闹,一个活泼一个沉稳……你和宋少掌门就是互补,懂了吗?」 「我和宋严严补?补哪了?」薛明光一时不能理解。 「算了,薛少掌门, 你当我没问吧。」程雁书无力地选择了放弃:他是多想不开,才会和未婚妻都连夜扛着包袱跑了的薛明光讨论感情问题? 这不是问道于盲吗! 「哎,等等,你怎么最近都不叫我薛光光了?」薛明光习惯性地端起茶摊的那杯普洱,凑近唇边碰了碰,又皱眉放下了,「知道这名儿不好听,学会自我反省了?」 「怎么不好听了?朗朗上口,响亮又好记,不愧是我取的名字。」得意了一秒钟,程雁书又收回了气焰,「只是我大师兄不喜欢我这么叫你罢了。」 「你大师兄管你修习,还管你怎么交友?他不喜欢,你就改了?」薛明光啧啧两声,「出息。」 「我大师兄是觉得这么叫你不符合我四镜山该有的礼仪和风度。」程雁书认真替自己家大师兄解释,「再说了,你出息?宋少掌门要是认真不喜欢你做一件事,你会去做?」 薛明光秒答:「当然不去,我活得不耐烦了吗?」 答完,他又正色:「我倒不是怕他,就是宋执真要生气的时候,有点麻烦。」 麻烦? 「他真生气了,就不搭理人。」薛明光的气苦非常真实,「对他说什么,他都是冷冷一眼,不理不睬。最长一次,他三个月又七天外加四个时辰没理我!你敢信?一年也才十二个月啊!」 第87页 薛明光带着对当时惨痛回忆的余悸忿忿寻求认同:「你说,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龃龉,大家要么摊开来三口六面说清楚,要么干脆真刀真枪打一场,哪怕打死了呢都是个痛快对吧?不搭理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就是!不理人真能把人弄得气闷暴躁又不安,力气打在棉花上那种烦躁,太难受了。程雁书深有体会,连连点头:「但是他就不理我,我能怎么办?」 「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薛明光一拍桌子,「我那次可扛了三个月又七天外加三个时辰!」 「但扛多久,最后也还是我去认错……」程雁书嘆口气,「不然感觉他能这样跟我耗一辈子。」 「对……但是等等。」薛明光动了动脖子,甩了甩已经有点绕晕了的脑袋,问程雁书,「我说的宋执,你说的是谁?」 「……」程雁书:「你猜。」 薛明光端起茶杯,又放下,翻了个白眼。 程雁书敏锐地感觉到似乎有一道冷眼向他和薛明光挤着坐着的这张条凳投射而来。他立刻凭着感觉迎视而去。 韩知竹正站在客栈大门口,看向他们。 程雁书立刻站了起来直接向韩知竹迎上了去:「大师兄,你忙完了?」 「宋少掌门比较忙。」韩知竹道,「看起来,你和薛少掌门有事情要忙?」 随着宋谨严上了楼,着铸心堂弟子妥善安置好白映竹后,韩知竹发现,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他的四师弟就不见了。 他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前,看着挤坐在条凳上品茗谈心,相谈甚欢的两人已经很久。 久到他不想再看的程度。 程雁书忽然的起身让重心瞬间不平衡差点摔倒的薛明光立刻笑着点头:「我们正在计划呢!」 程雁书不知道自己已经吸引大师兄的注意力很久了,赶忙应和薛明光的话:「薛少掌门说棠州有很多好玩的和好吃的,大师兄,去逛逛吗?」 「你想逛?」韩知竹问。 「要回山了,想给小师弟们带点礼物。」程雁书揪住韩知竹的衣袖,「大师兄,你陪我去逛逛?」 那语气和神情,实在没法让韩知竹冷淡摇头。 于是薛明光困惑地看着程雁书脚步雀跃地跟着韩知竹往集市去,心里开始产生了一点对「友情」的幽微质疑:刚才说不想去逛,训诫自己「都这个时候了还光顾着玩的」,不正是他程雁书本人吗? 再看一眼客栈二楼的窗,薛明光一转身,抬脚快步跟上,大嚷:「哎,等等我!我也要去的!」 客栈二楼某一扇半开的窗,于他们离去后,无声无息的关上了。 棠州的市集确实热闹,来来去去人流如织。 但即使在这乌泱泱的人群中,韩知竹也是会让人理所当然多看几眼的存在。 韩知竹不在意,只悠然而行,跟在韩知竹身边的程雁书却敏锐地感知了所有投诸在他大师兄身上、脸上的关注欣赏的视线。 最初他觉得挺得意,他家大师兄就是这么鹤立鸡群,引人倾慕,作为师弟,他当然与有荣焉。 得意了没多久之后,就有隐约的不安来啃噬他的心了:他家大师兄这么鹤立鸡群,引人倾慕,跟在他身边的自己却如微尘浮土,丝毫没有光芒,这……有点糟糕。 再想到薛明光提到的门当户对相得益彰,程雁书原本能和韩知竹一起逛逛的兴致全都化为了惆怅。 他想也不想,抬手拉住了韩知竹的手腕。 韩知竹立刻停下脚步看他:「何事?」 「没事。就是……大师兄,你别走丢了。」 韩知竹:「为何会走丢?」 「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总之大师兄,你别和我走散了。」 鲜明地感知到程雁书皮肤的温度,手指的触感,韩知竹心里一动,却又心里一紧。 他轻轻但干脆地抬起手,程雁书的手里即刻落了空。 程雁书倏然气场就低落了下来。 那又失落又无奈的表情,让韩知竹又软了心,他问程雁书:「你究竟怎么了?」 程雁书看着周围,有些不安道:「大师兄,你没发现吗?他们都在看你。」 「嗯。」韩知竹不以为意,只看程雁书情绪越发低落的侧脸。 程雁书声音更低了:「都没有人看我。」 「嗯?」韩知竹倒是不解程雁书之意了。 「站在你身边,我是不是真的特别普通,特别微不足道?」 那尽力掩饰的不安从声音不断降低的频率中偷偷漏了出来。 韩知竹一怔,却是笑了:「不普通。」 「真的?可是看薛少掌门的人都比我多……很多。」 「无妨。」韩知竹道,「他们看薛少掌门,我看你。」 「我看你」三个简单的字,让程雁书又活了过来,他不假思索地去拉韩知竹的手腕,笑道,「谢谢大师兄。」 只是刚刚触到了韩知竹手腕,他才想起大师兄不喜触碰,又把手不自然地收了回去。 程雁书转身拉住薛明光的手臂:「走走走,给我小师弟买礼物去!」 「等等。」韩知竹道。 一个毫无纹绣装饰的素白钱袋递到程雁书手边:「拿着。」 程雁书迟疑了一瞬,韩知竹又道:「但用无妨。」 接过韩知竹的钱袋,程雁书兴致更高地拉住了薛明光:「走着!」 第88页 逛到一处玉石摊位,停留了很久程雁书还在逐个挑拣。 薛明光一眼扫过去便知道这些都是不入流的玉髓和边料,但程雁书看得越发认真,他也起了兴趣,凑过去跟着看,看看又问:「你看什么?是有机巧吗?」 程雁书高深莫测地看一眼薛明光,不答。 他可是第一次花大师兄的钱,不仔细些,买些性价比高的东西,合适吗? 但对玉石实在不懂判断,他感觉每个看上去都挺值钱的。想了想,他拿起一块平安扣,问薛明光:「薛少掌门,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怎么样?薛明光扫了一眼,立刻下了判断:它就是个款式毫无新意、造型千篇一律、底料不值一提的平安扣啊? 但他薛少掌门又岂是肤浅之人,于是他接过那平安扣,仔细端详,甚至还用了点灵力去试。 结果……薛明光不解:「它就是个普通的平安扣呀?」 「这个卖三钱银子,你觉得值不值?」程雁书问。 「三钱不行。」薛明光举着那平安扣,对玉石摊贩道,「一钱,不卖算了。」 「一钱?」玉石摊贩非常套路的皱起眉头,连声道:「公子,这可是上好的玉料,雕工也是上好的,没卖到五钱银子,都算我亏本。」 「五钱?」薛明光露出一个你不如去抢的表情,「出一钱都是因为我嫌花九枚铜板买,你还得找一枚铜板给我放在钱袋里占地方,五钱买这个?你当我们没见过好东西?」 「一钱就一钱吧。唉。」玉石摊贩立刻见风转舵,抬手就要收程雁书的银子。 韩知竹却忽然插了话:「且慢。」 他问程雁书:「你想佩玉?」 「不是。」程雁书答,「三师兄没来,给他买个礼物。」 「你?给你三师兄?买这个?」薛明光活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显出了震惊之态。 程雁书迷惘得很真诚:「出来歷练,给没出门的师兄师弟带一些礼物回去,不是应当的吗?」 「应对,着实应当。」薛明光继续保持震惊,「但是你给你三师兄送玉佩?」 「这平安扣我觉得挺好看啊。寓意也好,求个平安。」 薛明光震惊三连:「玉佩是随身之物,你送这个,是希望你三师兄随时想到你,行也思思,坐也思思吗?等等,你刚刚和我提到的心上人,难道是你三师兄?」 「胡说!」程雁书带着说不清的心虚瞥了眼韩知竹,韩知竹表情如常,安静地站在三步开外。 「那我买别的……三师兄喜欢吃甜的,我给他买点桂花糕?」 「你怎么知道你三师兄喜欢吃甜的?」薛明光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你都不知道我这个亲生的朋友喜欢吃咸的甜的!」 「我和三师兄天天同桌吃饭,怎么会不知道他口味?」程雁书理直气壮反驳。 「是吗?」薛明光丝毫不放松,「你大师兄也天天和你一起吃饭,你说,他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大师兄他当然是喜欢……」话脱口而出,程雁书才发现,他确实不知道韩知竹的口味偏甜还是偏咸。 他甚至不知道韩知竹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冷泉茶除外。 他原来这么不了解自己的心上人吗? 带着震惊和歉意,程雁书立刻转向韩知竹,非常刻意的讨好地问:「大师兄,你想要什么礼物?我去给你买。」 韩知竹面无表情的用修长手指隔空点了点程雁书手里的素白钱袋,淡淡说了四个字:「钱袋,我的。」 程雁书尴尬一瞬,刻意的讨好姿态更明显了:「大师兄,你的归朴好像没有穗?我看别人的笛子和箫都有穗子,可好看了,我替你弄个穗子,手工做的,不花钱,纯心意!」 韩知竹依旧面无表情:「结穗子?你会?」 「我不会。」程雁书答得理直气壮,却又笑得志得意满,「鸿川会,我看过他结穗子,我去找他结一个最配归朴的。」 韩知竹的面无表情变成了意兴阑珊。他一挥袖子,转了身:「我先回客栈。」 「大师兄你不逛了吗?」 程雁书话未落音,韩知竹已经快速转身,抬步向客栈那方走去了。 怔怔看着那拂袖而去的身影,程雁书后知后觉地发觉,他大师兄这是,不高兴了? 为什么呢? 「大师兄,薛少掌门说前面有很好吃的糖藕桂花糕……」 程雁书不死心的继续唿喊被薛明光直接捂住嘴的动作扼杀了。 「你傻呀?」薛明光说,「你大师兄必然是忧心白大小姐的伤势,赶着回去看她,你难道要当你大师兄大好姻缘的拦路石吗?」 废话!他程雁书就是大师兄的美好姻缘的主要选项!他就是拦路石本石!他才是韩知竹唯一可以有的官方挂件! 程雁书扑腾着想要挣脱薛明光的钳制去追韩知竹,奈何技不如人,直到韩知竹的身影都消失了,他还没从薛明光手里解救出自己。 被薛明光拖着逛街还被他拉着硬是在棠州最知名的饭馆吃了烧鸡后,程雁书才紧赶慢赶回了客栈,一见韩知竹,程雁书立刻道歉:「大师兄,我回来晚了。」 「无妨。」韩知竹看他一眼,道,「店小二已在预备浴桶和热水。沐浴净身后,即刻琴修。」 「我听薛少掌门说客栈隔壁有家新开的浴池。」程雁书殷勤地提供情报,「说引的是天然温泉水,池子也修得颇有野趣,泡着挺舒服的,大师兄要不要去试试?」 第89页 韩知竹端坐不动,问:「你想去?」 「你去我就跟着去。你不去我也不去。」程雁书答道。 「不去。」韩知竹毫无兴趣,「我不惯与旁人共浴。」 也是。程雁书暗自想,他家这身材挺拔又美颜盛世的大师兄,即使是经常在琴修前沐浴,他也没有当真看过大师兄入浴的样子。这要是给别人看光了,他多吃亏。 但是大师兄感觉舒服也挺重要,程雁书立刻想到了两全其美的计策:「大师兄,你去浴池,也可以设障啊?」 「不设。」韩知竹依然表现得毫无兴趣,「我不惯身边有人共浴。」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按照吩咐进来房间手脚麻利地设置好了两个浴桶,在浴桶里注满了温热的水,再把屏风细緻地放好隔住浴桶与门之间的视角后,他殷勤地从外面带好了房门。 全身浸入浴桶中,感受着温热的水在皮肤上留下的舒适,程雁书饶有兴致地轻轻拍打水面,又抬眼看那片隔着他和韩知竹的虚空的障。 他这时后知后觉地想起,大师兄说,不惯身边有人共浴? 他们现在,不就是在共浴吗? 这是不是说明对于大师兄来说,他程雁书已经脱离了旁人的范围,变成了特别一点的人? 带着隐约的期望,程雁书对着那片虚空问:「大师兄,你为何愿意与我共浴?」 「设了障,不算共浴。」韩知足的声音传过来,「何况,出门在外,事急从权。」 事急从权。 程雁书闷闷地拍了几下水面,又闷闷地不死心地问:「那除了我之外,你有没有和别人事急从权过?」 「没有。」 好吧,那他也还算是对于大师兄来说唯一的、特别的。 擅自挽尊完成,程雁书又想起一件事:「大师兄,原来薛少掌门名晓,宋少掌门名执。」 耳中只有韩知竹擦洗时的轻微水声,并没有回答。显见韩知竹对这话题并无兴趣。 程雁书又问:「大师兄,你的名,可以告诉我吗?」 擦洗的轻微水声消失了,空间里陷入沉默,一如那片隔在两人虚无的障。 过了许久,水声才又细碎响起,韩知竹的声音也透过来:「你忘了?还是从来就没记住过?」 虽然韩知竹声音里好像有一点落寞,让程雁书微微心疼了一下,但是这件事也不是他的锅:他没忘,他只是真的不知道。 他立刻信誓旦旦地道:「大师兄,我灵力损耗后好多事情都记不住了,你也说了我像换了个人一样呀。你告诉我吧,我保证,这次以后,我绝不会忘。」 韩知竹「嗯」了一声,又问:「为何忽然想问这个?」 程雁书诚恳答道:「薛少掌门说,很亲近的人才能直唿本名。和我最亲近的就是大师兄了,我想知道。」 韩知竹那边的水声大了些,两个字混杂在水声里,透过了障:「无心。」 「无心?」 「我名无心。」 韩知竹话音落下后,一片水声响起。那是韩知竹已经沐浴净身完毕,从水里站起来,预备擦身穿衣了。 听过多少次的声音,这一次落在程雁书的耳朵里,却清晰又立体。立体到程雁书几乎能在脑海里即时投影出韩知竹走出浴桶,用干棉布细细擦身之后姿态优雅地穿上里衣的画面。 这画面让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了瞬间剧烈的变化。 这变化让他涨红了脸,又不知所措。他扶着浴桶边沿,身体向浴桶里更缩了缩。 过不多久,障收了。 韩知竹衣着端正,已在屏风之外的案几上端坐调琴。 屏风映出他朦胧的样子,光线又把调琴的手指映在了屏风上。 程雁书扶着浴桶,呆呆地看着屏风,觉得自己更难受了。 韩知竹丝毫没察觉只隔着一座屏风的四师弟因了他出浴的声音和屏风上的侧影所陷入的进退两难,他调好琴,又倒一杯冷泉茶,抵在唇边欲喝不喝,却问:「怎么今天这么久?」 程雁书苦着脸,再往浴桶深处缩了缩身体,小声答:「大师兄,我有点不舒服,我再泡一下……」 那声音落在韩知竹耳中,带着与往日不同的不寻常的颤抖。韩知竹心念一动,急问:「何处不适?」 他立刻放下杯盏站起身,似乎要越过屏风来看程雁书的情况。 「我没事,大师兄,你别过来。」程雁书忙乱地出言阻止,「我还光着呢!」 韩知竹停了动作,又过了一瞬,他交代道:「我去看看白大小姐伤势,你沐浴之后自行打坐,待我回来。」 说完,他转身走出门去。 还好,没被大师兄察觉他的心思不纯,程雁书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 回到四镜山,韩知竹便忙得不见了影踪。 程雁书舒舒服服把午觉睡到了几乎日影西斜。直到有小师弟来通传宋长老请他一见,他才施施然起了身。 到了宋长老的院子里时,程雁书听到门内传来了韩知竹和宋长老说话的声音。 两人的声音都很凝重,程雁书不敢贸然打扰,在院中停住了脚步。 韩知竹和宋长老说的倒也不像是机密事情,虽然态度慎重,但声音却也没有刻意隐晦。 程雁书只听宋长老说:「魅妖胎血我有解法,但四镜山没有药引。我可暂时压制白大小姐体内魅妖胎血侵蚀的速度,要根治,非得去薰风庄不可。」 第90页 「宋长老需要何药引?我可知会宋少掌门,即时送来。」 「那药引拿不动。」宋长老道,「我需借薰风庄后山地缝热度镇住魅妖胎血,再施以灵力对魅妖胎血清除。天下只有那一处地缝可行。」 「可是……」韩知竹迟疑, 「长老不是发誓,和薰风庄永无瓜葛,这破了誓……」 「岂能因个人私心而误人生死。」宋长老泰然道,「我此去,以四镜山长老身份,是替四镜山办事,和薰风庄确无瓜葛。何况……」 他豁达一笑,「薰风庄的人,大多都认不出我了。」 韩知竹似乎还有迟疑,宋长老已经结束了这个话题:「院里是何人?」 「是四师弟,」韩知竹道,「他此次又受了颇多伤,烦请宋长老悉心照料。」 程雁书进了屋,韩知竹道:「我去和宋少掌门商议去薰风庄之事。」 他转向程雁书,温言叮嘱:「你好好听从宋长老的话,身体有何不妥不适,尽管直说。」 确认过灵力情况,宋长老的脸色严峻,语气更是凝重:「怎么你这灵力又浅了好些?知竹有没有每日早晚好好给你渡灵力固基培元?」 「有的有的。」程雁书忙道,「每天早晚,从无遗漏。」 忙着替韩知竹解释完,他才反应过来,宋长老的意思好像是自己的身体更糟糕了?他忙问:「宋长老,我这是出了什么大问题吗?」 宋长老点点头,却又再摇摇头,道:「你灵力确实日衰。但按日前情形,只要补充得宜,倒也并无大碍。」 「但……既然每日都有调理补充,不至于不进反退。」他微一沉吟,问道,「今回竟然比以往损耗严重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能是具足?」 程雁书把遇到具足受了伤,宋谨言给他取出钩子一事和盘托出。宋长老听闻,右手一扬,和宋谨严类似的一柄薄刃出现在他两指之间。不同的是,他的刀刃无光无芒,寻常普通。 用那薄刃贴着程雁书手臂皮肤滑过,一条白线在皮肤上显形后又慢慢消失。宋长老带着十足的满意和骄傲笑道:「宋执这孩子,果然出息了。」 他下判断:「具足和『钩子』对灵力无损。你还受了其他伤吗?」 「没有,大师兄一直护着我,反倒是他伤了手。」想到韩知竹手上的锯齿状伤痕,程雁书的情绪有些低落。 宋长老百思不得其解,又道:「如果没有受伤,这灵力损耗,就太不寻常了。」 「伤……」程雁书不太肯定地问道,我自己咬破舌尖,出了血,算是伤吗?」 宋长老不解:「你为何咬破自己舌尖?」 「因为我发现我的血好像能够破心魔幻境。」 程雁书把这几次咬破舌尖的情形一一向宋长老描述过,宋长老眉头也越蹙越深。 他手指一扬,示意程雁书微微张口,又抬起指间薄刃,道:「别怕,别动。」 说完,那薄刃像是一根细针,在程雁书舌尖上轻轻一点,一滴血珠瞬时从舌面渗出,融入刃中。 宋长老放开了手,凝视去看那融入薄刃的血珠。 过了良久,他轻嘆一声:「我看不出所以然。但此法耗的应当是都是你的灵力元神,今后切不可再以此法破障。你这做法万一是预支命数去破障,会兇险异常。」 程雁书抿抿唇,对宋长老说:「我以后不敢了。但我灵力大概是因此而损,长老千万不要告诉我大师兄。」 「为何?」 「大师兄要挂心的事情太多了,没必要让他再多操心。」程雁书诚恳道,「我知道厉害了,除非万不得已命在旦夕,这法子我绝不用了。」 离了宋长老处,天色已然薄暮。晚膳的钟声已经响过。 走进饭堂时,程雁书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和白映竹对坐用膳的韩知竹。 他迟疑了一下,看到了兴奋地向他用力挥手的鸿川和鉴云。 在鸿川身边坐下,程雁书笑道:「你们两个现在进度如何?铁杵磨成针会了吗?」 「还差一点。」鉴云兴奋说,「真的就差一点点了。」 鸿川兴致也很高涨:「四师兄,等我们练会了铁杵磨成针,就能保你三餐无忧了!」 师弟是亲师弟啊!程雁书再次满心感动的感嘆。 而上一次替他铁杵磨成针的亲师兄,依然在他目光所及之处,陪着门当户对的白大小姐用餐。 旁边那桌的小师弟们也正在八卦上线地窃窃私语:「大师兄和白大小姐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 千篇一律,毫无新意。程雁书用瓷勺搅了搅面前的排骨汤。 「以后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去莽海渊蹭点灵力?一家人嘛哈哈哈。」 莽海渊也就那样而已。何况莽海渊之下的万妖塔里,遇险时大师兄护的也是我,这才是一家人。程雁书又搅了搅排骨汤。 「铸心堂和四镜山联姻一定很热闹,铸心堂那么有钱,没准会散金叶子,要是抢到一两片,我就有钱去山下买灵器了!」 钱?大师兄连钱袋都给我了,要什么金叶子? 「大师兄和白大小姐……」 程雁书听不下去了。他放下瓷勺,站了起来:「我不饿,我先走了。」 「四师兄,你一口汤都没喝,晚上一定会饿呀!」 第91页 鸿川情真意切的唿唤在身后缭绕,程雁书却一点也不想回头。 一回头就能看到自己心上人和别人相对而坐十分陪衬的样子,换谁,能有食慾喝下一口汤? 离开饭堂,程雁书却也没有回自己房里。 等反应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韩知竹的小院里了。 石桌石凳依然如故,虽然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也没有尘埃,韩知竹的古琴安静置于石桌上。冷泉茶也已在石桌上放置妥当,茶壶边只有两个杯盏,靠近古琴的属于韩知竹,靠近院门的属于程雁书。 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的时间和空间。 程雁书嘆口气,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满杯冷泉茶。 刚把杯盏端起,他身后便响起了问话声:「为何不吃晚餐就走了?」 虽然依旧清冷,但程雁书已经能从中间听出关心的感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程雁书却没有回头,只闷闷地灌下那杯冷泉茶,也闷闷地说:「不饿。」 「不饿?」 韩知竹已经走到了石桌边。 衣袖一挥收了石桌上的琴,韩知竹在自己惯常的位置坐下,又把手里拿着的小食盒放在石桌上,揭开了盖子。 一碗热腾腾的排骨汤放在了桌面上。排骨汤之后,又有一只油光泛亮烤得嫩嫩的烧鸡出现了。 再之后,一碟青菜和一碟红烧肉也放置在石桌上,再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白饭。 「不饿,那这些,岂不是浪费?」 程雁书怔怔的看着韩知竹漂亮修长的手指把一切都安置妥当,心里被饱满的情绪填充得满满的。他小声说:「大师兄,你是特意给我准备的吗?」 韩知竹把食盒放在一边,又把手里的筷子递向程雁书:「宋长老说你体虚需进补,以后若再不用晚膳,罚。」 「又罚我。」程雁书听到「罚」,却已经并不委屈、甚至还有点开心,「大师兄是想到新鲜玩意来罚我了吗?」 「是。」韩知竹笑起来,道,「这次,罚你多吃两碗饭。」 程雁书眼睛都亮了。痴痴地看着韩知竹嘴角凝住的那抹笑容的弧度,他心里冒出了即将燃烧的小火苗,喃喃道:「如果你天天对我笑,我天天都认罚。」 晚风吹拂过竹林,叶片簌簌作响,带起了草木清香笼罩院落。草木清香中此刻混着人间烟火的气息,好似也十分和谐。 尽量姿态优雅的夹了一筷子青菜,又端起白饭,程雁书问道:「你今日比平时琴修来得晚。是去找宋长老了吗?」 韩知竹应道:「是。一来和宋长老说明明日去往薰风庄的安排。二来也问清楚你目前身子和灵力的状况。」 「我挺好的,你别担心。」程雁书说着却又不自信地低声问,「大师兄,你是担心我吗?」 韩知竹:「自然。」 「为什么?」程雁书问。 韩知竹:「你是我四师弟。」 对,他们是师兄师弟,作为代掌门的大师兄,关心师弟本就自然。 程雁书心里的小火苗暗淡了下去,却依然扑腾着不肯熄灭:大师兄已经开始关心他的晚餐了,这不表示和旁人又不相同了吗? . 宋谨严与薛明光先行一步去往薰风庄打点后续事宜后不到一日,韩知竹他们便也出发了。 薰风庄位置极为特殊,坐落于方圆八百里的安寒湖中一处岛屿上,同时藉由安寒湖独特又极为巧妙的地势,薰风庄布下了据说是天下第一周密的防御之阵。任何人,包括薰风庄掌门,都无法御剑直入,非得到安州后转乘船走水路进到安寒湖后,再入薰风庄不可。 王临风和魏清游一起前往,随侍在宋长老左右。 宋长老的身体非常不好,比白映竹还更像病人。略走快一些、或是走远一点都会气虚,轻喘不止,还有重咳。 据说是年轻时候遭逢变故受了很重的伤,几乎失去了所有修为和灵力。在四镜山时,他依仗着南极泉配合独门药方来固本培元。此刻离了四镜山,便需要人每日渡给灵力才不至于油尽灯枯,更经不起沿途颠簸。 因此他们这一路走得又小心又缓慢。原本计划中当于第六日午时到达安州后便直入安寒湖,经由水路入薰风庄。但直到第八日黄昏,他们才终于到达安州。 临近日暮,天地间是一片混沌的土黄与绛紫交缠出的蒙昧晦暗,一下马车,宋长老已然脸色惨白,被王临风和魏清游搀扶着慢慢地走进了包下的僻静客栈。 原本由王临风打理的铸心堂一众弟子以及白映竹的安顿,韩知竹自然承担了下来。 用过晚膳沐浴净身后,程雁书在韩知竹的房间里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回来。 越等越气闷,程雁书伏倒在案几上,竟是渐渐睡了过去。 直到迷迷煳煳间隐约觉得有青竹薰香的气息拂来,他才醒转过来,惺忪睡眼对上刚刚回来的韩知竹:「大师兄,什么时辰了?」 「尚早。」韩知竹下意识地抬手压住程雁书脉搏,确认了他只是困而并无大碍,才坐到了案几边去。 程雁书半边脸仍然压着放在案几面上的手臂,似乎深睡难醒,恍恍惚惚地问:「早吗?我觉得你去了好久。」 「确认过铸心堂的住处安排和守卫后,我去看了宋长老。临风和清游给他渡过灵力,他已经无碍了。」韩知竹倒一杯冷泉茶,递到程雁书面前,「把茶喝了,开始琴修。」 第92页 程雁书微微抬起头,伸手去接那杯茶。 被压在案几上良久的手臂像是有万只蚂蚁在同时啃噬,又麻又痒,一时竟用不上力气,接到手中的杯盏晃了晃,眼看就要翻倒了。 韩知竹手腕一转,便又重新端稳了那杯茶。 他无奈又带点宠溺地摇头笑了笑,动作比理智快了许多地、把杯盏递到了程雁书唇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1 03:00:04~2021-10-01 22:4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erfil、抖来抖去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程雁书黑亮的眼睛眨了眨, 抬眼看向韩知竹:这是……大师兄要餵他? 他快速低下头,像是怕韩知竹反悔一般,就着韩知竹的手闷喝了半杯茶。 看着茶水慢慢顺着喉咙喝下时的喉结微动, 韩知竹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抖。直到程雁书的唇离开杯盏, 直起身,韩知竹才收回了茶盏,又道:「开始琴修吧。」 抖了抖仍然又麻又痒的手臂,程雁书带着点求饶的意味:「大师兄, 能不能让我再缓一缓?」 韩知竹表示着无妨, 却又道:「你琴修还得加紧,《清心净神决》不练到第五层, 你的灵力必然无以为继。」 程雁书乖乖地点头, 又笑:「可是, 如果练不到第五层,大师兄是不是就必然得日日夜夜都带着我?」 这样朝朝暮暮, 好像又还不错……就是有点耗大师兄的灵力。 「你要能自保才好。」韩知竹轻嘆, 「若我不在了呢?我不愿你像宋长老一样, 被灵力掣肘,却无可奈何。」 「大师兄怎么可能不在。」程雁书本能地不想接受这个说法, 他立刻摆出了标准的打坐姿势,「只要你别吓我, 我就好好练, 一定提升修为,把《清心净神决》练到第五层。」 闭上眼,调整唿吸,程雁书等着韩知竹的琴音响起,进入入定的状态中去。 韩知竹的手指按在琴弦上, 却是停住了。 他仔细看着坐在对面闭上眼的程雁书。 从前的四师弟骄纵难近,肆意妄为,他并不想接近,也只觉四师弟不过泯然众人而已。 但自从四师弟转了脾性后,他才渐渐发觉,原来他家四师弟的长相非常清秀,眉眼鼻樑都精緻俊逸,薄唇比常人更红一点,用牙齿咬住的时候即使泛出白,也是独一样的粉白色,非常……诱人。 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神采灵动的样子,总让人想伸出手去揉一揉他的发,或是拥在怀里亲一亲。 闹情绪时别扭的样子又独有一种让人无法不怜惜的倔强。只要是那糅着委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过来,他就会忍不住会心软。 从心魔幻境里出来后,韩知竹不知道自己下了多少次决心要和程雁书保持距离,不靠近,不动心,不让他捲入自己的宿命。 哪怕会失去他。 但每当和又暖热又花巧百出的程雁书靠近,每当眼中有他出现,就那怕决心再强烈,也都忍不住,放不开,走不掉。 韩知竹曾经以为,自己是无关世间所有情爱的。他也不觉情爱有何值得留恋之处。可留可恋,他就不会痛苦。 但程雁书来了,固执地、甚至有些悲壮般的一点一点靠近过来,受着伤滴着血也锲而不捨,终于融进他的心他的宿命,他放不掉,也不想放掉。 烦乱的思绪萦绕着,韩知竹一直没有拨动琴弦。久久没有听到琴声,程雁书略疑惑地睁开了眼。 视线一撞,韩知竹心里一盪,垂下了头,手指拨动琴弦,却是奏出了一曲乱调。 他心神一凛,调整吐息,终于调正了曲调。 程雁书便也乖乖闭上眼,重新屏息凝神,进入了琴修入定的境界。 韩知竹也强迫自己收回心神,认真帮四师弟修习。 就像琴修一样,他要做的,该做的,是为四师弟清扫障碍,助他修习有成,得保康健平安。而不是用乱调导致四师弟修习无成,甚至走火入魔。 他必须放掉。 哪怕是这一生最渴切的祈望。 . 第三日一早,王临风已经安排好了船。 上了船,准备出发时,宋长老叫住他们师兄弟,谨慎道:「薰风庄没有派人来引路,这不太寻常。」 「是。」韩知竹回应,「寻路蝶也一直没有返回,薰风庄可能有所变动。此行一切小心。」 王临风表情凝重,忧心忡忡:「安全起见,是不是兵分两路?大师兄三师弟陪长老和白大小姐暂时在安州等待,我和四师弟先往薰风庄探路,如若无事再行前往?」 三师兄随同宋长老,大师兄保护白大小姐,自己和三师兄一起,程雁书知道这是基于当下很合理的分配,但一想到要和大师兄兵分两路,不再同行,哪怕只是去探路,程雁书也不由得心里一震。 他第一反应便是去看韩知竹。韩知竹恰好也在看向他。视线碰撞间,什么话语也没说,却像所有情绪都已被大师兄瞭然于心。 只一眼,程雁书的心就定了下来。 果然,他听见韩知竹道:「兵分两路在当前状况下,风险更大,还是共同进退。」 第93页 宋长老也同意韩知竹的选择:「虽然安寒湖上风险未定,但几人合力总好过分散后相对薄弱,不再耽搁了,我们上船。」 王临风便从善如流地吩咐船工启航了。 安寒湖极大,在视线中无限蔓延,初入三十里风平浪静,湖光山色如人间仙境。过了三十里处,山脉和岛屿都消失了,湖水是分明的蓝绿相接,像有一条清晰的分界线立于水上。 驶进水线的瞬间,船便如入了无边无际的海,疾风忽起,无休无止,吹得他们这艘尚算得上大的船左右飘摇,晃动不定。 宋长老道:「深蓝色湖水中会有一处极细小的白色水线,这线每五里处形成八卦之阵中的一卦。临风,你来寻路,需得看仔细,按照卦象行船方不至迷路。」 王临风认真应承。宋长老又道:「沿着白色水线行船三十里,过六个阵后,到得离岸九十里处,有一圈水中悬崖。」 说了几句话,宋长老气息已隐隐有错乱之象。魏清游忙忙给宋长老递了杯水:「我看记载有云,安寒湖的水流至此,将成水中落瀑,静默无声下泄,险恶得无声无息。船只行至于此便是死路。进,便捲入飞瀑万丈跌落,退,也退不过汇入飞瀑的潮涌之水之力。要越过飞瀑之险进入垭口,只有一个办法。」 「是何方法?」王临风兴致勃勃问。 宋长老欲言又止:「待到了,再说吧。」 诸人皆兴致勃勃的聚在船头注视那白色水线是否形成卦象,宋长老扶着魏清游走到船尾安置的座椅上坐下,静静看着茫茫如海的安寒湖。 程雁书也在船尾,但他没坐着,而是在甲板上可怜兮兮地抱着船舷,时不时又俯身干呕,脸色在疾风中越发煞白,胸膛起伏着喘息不断。 他也是直到开了船才知道自己居然重度晕船,前三十里还尚可支持,到了这被风吹得摇来晃去的三十里地,他已经彻底投降了。 魏清游走过去给程雁书抚着嵴背顺气,原本在船头同王临风一起看水线卦象的韩知竹也不知何时过来了。他看了看程雁书的状况,急问宋长老:「长老,是否有药可用?」 「无。」宋长老道,「眩晕本是自身无法适应风波内的韵律,无药。不过,可以让他睡过去,或者晕过去。」 王临风正过来向宋长老回报过已经顺着第一个白色水线形成的卦象行船。 他看了看脸色越发煞白可怜兮兮的程雁书,笑道:「施针让四师弟睡过去当然也可,但又何必在此种情况下劳烦宋长老?用安神宁息的药又起效太慢。四师弟,我把你打晕过去如何?」 程雁书脸更白了,害怕得明明白白。 「不痛的。」王临风解释说,「用巧劲击打相应穴位,你不运灵力反抗,便可一击即晕。」 看他的样子似乎真的打算动手,程雁书越发紧张了,放开了抱着的船舷,脸色惨白地向五步远外的韩知竹伸出手:「大师兄,我没事,我就是犯噁心,你别让三师兄打晕我。」 人在脆弱时候大概都会特别矫情,本能的去寻找最能保护自己的倚靠,贴近最能抚慰自己痛苦的人,获得用以支撑自己坚持的安全感。 韩知竹向着程雁书踏前一步,却还是忽地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王临风却也踏前一步。程雁书立刻收回手,蜷着身子就往魏清游怀里缩,不肯接受被打晕的选择。 「不妨事的。」魏清游揽住他,尽量让他稳住身体不至于颠簸泰盛,又安慰道,「你先睡着,到了薰风庄,用银针一灸你就能醒了。」 程雁书晕得整个人恍惚迷离,嗓子干呕得沙哑,但听到「针灸」,本能地又一抖,哑着嗓子连声说「不要」。 韩知竹向王临风正色道:「别吓他了。」 又问宋长老:「宋长老,有没有安睡效用的药可以给他服下?」 「有。」宋长老从袖袋里拿出小巧的玉瓶,递向韩知竹,「温热水中和,不过能不能睡着,还看他的难受程度而定。」 程雁书立刻连连点头:「我没事,我能睡着。」 韩知竹接过玉瓶:「我去中和药粉,你再忍忍。」 韩知竹离去不久,新一轮摇晃又加剧了,程雁书微微直起身抱住船舷,半身探向船外继续干呕起来。 用温热水和好了药粉的韩知竹端着茶盏快步向船尾而来时,忽然变了脸色。 无数条白色细线像悄无声息地正爬上来,诡异而隐秘地向程雁书、魏清游和宋长老伸展而去。 归朴破空向程雁书而去,韩知竹大喝:「雁书,当心!」 程雁书靠着本能急急站起,跌跌撞撞向韩知竹方向迈出两步,堪堪躲过了如蛛网般缠结的白色细线的捕捉。归朴凌空,一声如刀剑碰撞的尖锐声响后,再次卷向程雁书的白色细线悉数被直直震断。 下一瞬,白色细线聚成了一个一人高的巨大的茧,瞬而从中爆开来。 仿佛撕破了空间,成了一个无尽虚空的入口,要将程雁书吞噬进去。 韩知竹厉喝一声扑向程雁书,而归朴清光暴涨,直直挡在程雁书和那虚无入口,封下一道坚固的屏障。 虚无入口里忽然闪出一条白色细线,瞬间便刺破归朴封下的屏障。 归朴毫无生气,直直坠落。控制着归朴的韩知竹顿时心脉俱震,一口血立时喷出。 第94页 「大师兄!」程雁书急得直扑向韩知竹。 但那白色细线从后背而入,穿前心而出,钉住了扑向韩知竹的程雁书,把他拖向了那虚无中。 看着穿过程雁书心脏的细线,韩知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穿透了,是从未经歷过的透血刺骨的诛心之痛,比任何一次面对危险都更让他心神俱裂。 时间仿若静止了一瞬,被拉向虚无中的程雁书看到了韩知竹眼里的灭顶般的恐惧。 宋长老捂着心口大喊:「这不是薰风庄的阵。这是蜃魔的融魂之术!快把雁书抢出来!」 但变故委实发生得太过突然,太快得令人反应不及。魏清游守着宋长老不及过来,王临风远在船头,对程雁书的攻击一击即中后,虚无空间即刻收缩,程雁书已经被拖了进去,失了影踪。 韩知竹一声厉喝:「无心!出!」 宋长老脸色大变中,耀目的虹色光芒破空而出,以所向披靡之态划开了那道只剩一线的虚无空间。 空间重新被撕裂,韩知竹毫不迟疑地向那裂开的虚无中飞身而入。 疾风的唿啸,船的摇晃,天光水色,全都在须臾间消弭无形,韩知竹落入的空间里什么都没有,无色、无味,无声,脚踏不出实地的感觉,行动间没有气流拂动,他只觉自己的视觉也在一点一点被吞噬。 但虹光忽然闪现。韩知竹直直扑了过去,虚空中,他终于抱住了程雁书。 唯一实实在在的,蜷缩在他怀里的程雁书。 程雁书心口一片刺目血渍,身体不断颤抖,全身滚烫。 神志并不清醒、虚弱无力的他却想要用力推开抱住他的韩知竹,一边推挡一边泫然欲泣地呢喃:「走开,别碰我。我要我大师兄,我不要别人,我不要你。」 「不是别人,是我。」韩知竹更是拥紧了程雁书,贴着他汗湿的额头,在他头顶印上一吻,「是我。」 程雁书尽力睁开眼,带着些恍惚和不确定地仔细看韩知竹,看着看着,又虚弱地抬起手,去摸韩知竹的脸和眼睛:「大师兄,是你吗?」 「是。」韩知竹握住程雁书的手,让他更贴紧自己的脸,「别怕,我带你出去。」 「我不怕。」程雁书又闭上眼,嘴角竟然泛起一丝洒脱的笑意,「大师兄,我好像要死了。」 「你不会死。」韩知竹答得斩钉截铁,「我绝不会让你死。」 他的四师弟又怕痛,又怕死,他早已暗自发过誓,尽全力护好他,不让他痛,更不让他死。 但他从来就没有保护好四师弟,他让他痛了又痛,让他不断被捲入险境,甚至此刻……都是他的错。 「大师兄,人都要死的。我现在不是那么害怕了。」程雁书声音虚弱嘶哑,却依然带着几分欢喜之意,「但是既然我都要死了,我就不怕告诉你了。大师兄,我最喜欢你了。我心悦你。我想和你朝朝暮暮,七七四九。」 韩知竹怔住了。他知蜃魔最擅长制造幻境,所以,这一刻的四师弟,说着最喜欢,甚至愿意和他七七四九的程雁书,是真的?还是他自己生发出的虚念? 程雁书虚弱地抬起手,搭在韩知竹肩膀上:「虽然我没资格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但是我不说,就来不及了。」 尽力仰起身体,程雁书用冰冷的薄唇碰了碰韩知竹的唇,又重重地跌落回韩知竹的臂弯。 他的欢喜却更甚了:「大师兄,我亲到你了。这就是死而无憾了吧?」 「不,不算。」韩知竹收紧了手臂。就算是虚念,也是他没奢望过的甜。 他毅然决绝地俯身,吻上了程雁书的唇。 炙热、毫不犹豫又无比眷恋地捲住了软软的舌。 压抑已久的渴望让吻变得无法不激烈,韩知竹的手越收越紧,几乎要把程雁书全部嵌进自己身体。 直到察觉到程雁书的唿吸越来越急促,韩知竹才恋恋不捨地退了出来,中止了这个缠绵又浓厚的吻。 程雁书紧紧抓住韩知竹的手颤抖得厉害:「大师兄,你吻我了吧?这次是真的吗?不是我又做梦了么?」 「是。我吻你了。」紧紧地环抱中,程雁书的额上又落下了一个温柔得心都可以化掉的吻,」我想这么做很久了。」 「会吻我,是不是因为你有一点喜欢我?我都喜欢你这么久了,你总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 「不是。」韩知竹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眼睛,异常郑重地说,「不是一点。是想要朝朝暮暮,一瞬不离的喜欢。」 是为了你平安,自我的一切都可以捨弃的喜欢。 「朝朝暮暮,一瞬不离。」程雁书满足地嘆息着,「我就把你当做真的大师兄吧。这样,我就可以真的死而无憾了。」 「我是真的。」韩知竹握住程雁书的手,把他的脸轻轻压在自己心口,让程雁书感觉他的心跳,「听到了吗?我是真的。」 「如果你是真的,你喜欢我,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贴着心口响起的呢喃含着委屈,「你浪费我好多时间……」 韩知竹俯下身,又吻住了程雁书。 他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也不想让四师弟知道自己为什么隐忍逃避。 他只要的四师弟健康平安,无痛无灾。 「我们该走了,我带你回去。」环住程雁书肩膀,韩知竹抱起他。 第95页 「我不想回去。」程雁书的声音渐渐微弱,眼睛也慢慢阖上,「回去了,大师兄就又是真的大师兄了。我们就留在这里可以吗?哪怕多一瞬,我也开心。」 韩知竹又眷恋地啄吻上那薄唇,不多时,又依依不捨地放开。 他抱紧程雁书,看向空中。他必须带他回去。 虹色光芒快速磅礴地汇聚,继而爆裂开来,虚无空间被撕破了。 气流带着他们向空间外飞身而去。 . 昏过去后醒过来时已经身处不同空间,这对程雁书来说已经是基本操作了。他睁开眼,对全身的疼痛适应良好,撑着手臂支起了上身。 没想到心口传来一阵剧痛,把他又生生压回了床榻。 「你躺着,别动,你心口的伤一时之间无法痊癒,一动就会撕裂。」 宋长老的声音落入程雁书耳中。 又受伤了。自觉全四境山的武力值都被自己拉低了,程雁书真情实感地嘆口气,又看四周:「我们这是,已经平安到薰风庄了?」 「未曾。」宋长老也嘆了气,「安寒湖中入了那只蜃魔,一时之间我们是过不去了。此刻,连薰风庄大门口都有了魔魅,这天下……怕是终究难安了。」 程雁书一怔,在枕头上侧转脸看向床榻边,紧张询问:「宋长老,其他人没事么?早几日回薰风庄的宋少掌门和薛少掌门会不会也遇到这个?」 宋长老:「不知。不过安寒湖里有薰风庄结下的契,薰风庄的人入安寒湖,自有一条平静水路,也许无妨。」 他又道:「除了你和知竹之外,其他人都无事。」 「大师兄?」程雁书霍地坐起,心口一阵剧痛又生生压来,压出满头冷汗,却压不住心里的惊慌,「大师兄他受伤了?」 「他入了蜃魔的虚空之境,怎会无事。」宋长老面无表情,语气却沉重。 程雁书闹脑中掠过模煳碎片,真的是大师兄又救了他吗? 如果大师兄真的来救了他,那脑海里闪过的碎片,那好像被紧紧抱住缠绵热吻的记忆,是真的,还是自己被拉扯进那个虚无空间后产生的幻觉? 捂住心口,程雁书急急问:「宋长老,大师兄他到底怎么样了?」 宋长老依旧面无表情,眼神里却还是透露着忧心和无奈:「那剑,他不该用。更不能用。」 剑?无心剑吗? 无心剑不是镇在魔魅之窟的封印上钉住了补天石吗?程雁书恍然想起,他被拖入那虚无空间中时,见到了虹光闪耀。是大师兄为了救自己,把无心剑取出来了? 程雁书气息不匀地追问:「无心剑怎么了?」 想起上次师尊要封印无心剑时大师兄也说,此剑不祥,是哪里不祥?不祥到他的大师兄身上了吗? 他急得心口又一阵撕裂的疼痛,气息乱窜,冲撞咽喉带出剧烈的咳嗽。 咳嗽震盪得心间的伤口更痛了,程雁书捂着心口压着嘴,眼泪都生生被从眼睛里逼了出来。 宋长老忙忙上来给程雁书压住咳得生不如死的身体,却一着急,自己唿吸间亦是岔了气,也咳嗽起来。 一老一小互相支撑着对咳,悲情中竟然透出了一点点好笑。 托着装了药的托盘走到房门口的魏清游便被这画面吓到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里,忙不迭地把托盘放在桌上后立刻上来分开宋长老和程雁书。一推一拉之间,程雁书狠狠抽了口气,心痛得差点没直接厥过去。 魏清游扶着宋长老安稳坐下,又谨慎地扶着程雁书肩膀,在他腰后垫了个腰枕,用最轻的力度给他轻轻顺着背嵴。 直到程雁书终于平復了咳喘,他才端起了那个托盘,送到程雁书面前。 程雁书没去看是什么,他仰头锁定魏清游的眼睛:「大师兄到底怎么样了?」 「大师兄在自行运功修补元神,总得三五个时辰才能出关。」魏清游把托盘又往程雁书面前递了递。 程雁书这才发现,托盘里是一碗乌漆嘛黑的药,药旁边放着三颗牛乳糖。 那三颗糖让他眼睛一亮:「是大师兄给我准备的药吗?」 「是。」魏清游把药递向程雁书,「他结闭关结界的时候叮嘱我,一定要给你三颗送药的牛乳糖,千万别忘了。」 魏清游学着韩知竹的语调,「否则,他有得闹。」 说完,他又瞥一眼程雁书:「你还是稚童吗?喝个药都要给糖?也就大师兄愿意哄着你疼你了,换成我,直接给你灌下去。」 程雁书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小开心的低头笑了笑:「三师兄,你才不会,你看现在大家都手忙脚乱你还抽空出去给我买了牛乳糖呢,谢谢了。」 魏清游摇头:「别谢我,我没去买。」 他又把托盘往程雁书面前递了递:「是大师兄给我的,他随身带着呢。」 大师兄随身带着哄他的糖吗?这信息,让程雁书心里勐烈一震。他边消化着这件事,边魂不守舍地接过那碗药一饮而尽。 大概是因为伤到了心脏,这碗药比他以往喝过的任何一次都要苦个十分。 但抬起手指拿起那三颗糖,他却一颗也捨不得吃。想了想,他小心翼翼地把糖收到了自己贴身的衣袋里,又对魏清游道:「三师兄,麻烦你给我倒杯水吧。」 清水入口,沖淡了喉间药汁的苦味。程雁书放下水,认真问宋长老:「宋长老,大师兄在修补元神,这和无心剑有关吗?」 第96页 宋长老嘆口气,道:「无心剑,是你大师兄的金丹化形而成。」 金丹化形? 「一旦祭出无心剑,消耗的便不止是他的灵力,而是他的元神和寿数。」宋长老连声嘆气,「所以你师尊才命他一直封印,不到命悬一线的大关节处,无心剑决不能出鞘。」 命悬一线? 程雁书怔怔地想:封印魔魅之窟时,大师兄令无心剑出鞘是因为关系到万魔出世的险局,天下苍生危在旦夕,确实兇险。但这次,命悬一线的那个人是他,不是大师兄呀? 「无心剑镇住魔魅之窟,同时又撕裂蜃魔的无尽虚空,对他的元神损耗太大了。」宋长老道,「三五个时辰的闭关只能暂时稳住心脉,要想元神恢復,恐怕还需两三月。」 「那……」程雁书颤着声问,「寿数呢?补得回吗?」 「如果他的修为足够,可以用修为去抵偿寿数,消解损耗。」宋长老一声长嘆,「但这一次,至少损掉了三五年寿数。虽然知竹修为甚高,也是憾事。」 眼见程雁书眼神越来越沉重,魏清游忙劝:「蜃妖吞人入腹,不到三刻会吸收所有元神魂魄,神仙难救。当时的情形,除了无心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难道大师兄能看着你送命吗?」 「可是终究是大师兄为了我……为了我……」 三五年寿命,这个代价过于大了。程雁书分外不安,他拉住魏清游,「三师兄,我想去看大师兄。」 「他在闭关修补元神,你现在去见他于他无益。」魏清游收起托盘和药碗,轻轻拍了拍程雁书肩膀,劝慰道,「我知你心里不安,但换成是你,你会为了自己三五年寿数不去救大师兄吗?」 宋长老被魏清游搀扶着站起来,道:「你好生休息,三日后血脉当可癒合,五日后便能痊癒。」 走到门外,魏清游回身对明显神思不属的程雁书叮嘱:「你伤了心脉,此刻最切忌思虑过重。大师兄拼着自己的寿数救你回来,你不要辜负他的心。」 魏清游掩上了房门,扶着宋长老回了他们休息的房间。而程雁书拥着薄被,把下巴压在膝盖上,陷入了沉思。 魏清游这句「你不要辜负他的心「像是一点小火苗,在程雁书心里燎了原。 大师兄的心,到底是什么呢? 程雁书从第一次见韩知竹时起开始回忆起,从开始到现在,他们之间的相处到底可以定义为什么关系? 很多碎片同时挤到他心里脑子里,拼凑出的线索又多又繁杂。一时之间实在没法理清楚,理出来的可能性又很快被他自己否定。 又累又痛又乱又愁,各种情绪和感觉纠缠不定,程雁书终于迷煳睡去了。 再醒来时,不知谁放下了床帘。程雁书透过床帘影影绰绰看出去,屋里已经掌起了灯。 极淡的青竹薰香蔓过床帘,瞬间点醒了他所有的心神。 「大师兄?」 腾地坐起来,心口的伤又被牵动,程雁书一手捂着心口,一手伸出去想掀起床帘。 床帘被从外探进的修长指节撩起了。韩知竹一见捂着心口皱着眉的程雁书,立刻扶住他肩膀,让他能够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把水杯抵在了他唇边,餵他喝了两口水。 待程雁书神色缓和,韩知竹又道:「宋长老说你的血脉今晚会修补癒合,过程中必定是痛痒难当,相当难熬,痛苦不输受伤之时。」 程雁书只看着他,不说话,眼里情绪纷纭繁杂,却像是找不到出口。 韩知竹又餵了他一口水,「 我知道你最怕痛,你忍忍。」 「好。」程雁书说,「如果大师兄能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能忍。」 韩知竹即刻问道,「何事?」 「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用无心剑了,必须封印起来。」 韩知竹眼神一动,却没答话,只又柔声道:「别怕,我今晚都会在这里。」 程雁书心思却完全不在自己的心口伤上,他絮絮道:「大师兄,你现在有办法把无心剑从四极封印那边取下来吗?」 「不能。」韩知竹轻轻扶着程雁书的肩膀,让他又在床榻上躺好了。 「或者,换换其他仙君仙尊掌门长老的法器,不行吗?」 掖好了被角,韩知竹坐在床边,俯看着半张脸埋在薄被里的程雁书。 黑白分明的眼睛因为心脏的疼痛而泛着水光,像一只受了伤的孤单小兽。 「不行。」抬起手,韩知竹似乎想摸摸程雁书的脸,那手却最终落在了他的发上。 轻轻顺了顺柔软的发,韩知竹笑着摇头:「你的髮带,总还是这么乱。」 「很难看吗?」程雁书立刻在心里决定,等好了就去找三师兄教,保证以后每次都端端正正的,绝不让大师兄觉得难看,不合礼仪。 「很好看。」 程雁书心虚的小心翼翼,让韩知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这三个字带来的冲击比心上每一次袭来的痛更鲜明具体。程雁书呆呆地看着坐在床边俯视着他的韩知竹。 彼此眼里都深印着对方的此刻,空气凝滞住,心跳在这胶着的注视中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一根线从心脏里缓缓地抽出,带着无法形容的悸动。 从薄被里探出手,程雁书拉住了韩知竹的衣袖。他犹豫着又犹豫着,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第97页 他想问的、想说的,实在太多。 但等的,却只有一个答案。 韩知竹终于强制自己从这要把他全部心神都吸进去的凝视中清醒过来,移开了视线,他尽量淡声道:「先休息吧。今夜你还有得熬。」 「你别走。」程雁书抓紧韩知竹的衣袖,生怕他起身离去。 下一刻,他手一抖,无力地垂落在了床头。 心脏开始了一阵一阵不间断的撕裂疼痛,那撕裂的锥心之痛持续加剧,程雁书拧着眉头,泛出一身冷汗。 韩知竹心一惊,抬起手,用袖子给程雁书擦着额头顷刻间泛出来的冷汗,急急道:「我去请宋长老……」 「不要。」咬着牙,忍住锥心之痛,程雁书挣扎着半坐起来,和韩知竹面对着面。 他倾了身靠近韩知竹怀里,又用两手环住了韩知竹的腰。 贴着身体明显僵硬起来的韩知竹的心口,他喃喃:「大师兄,现在我听到的你的心跳,是真的吗?现在的我和你,是真的吗?」 韩知竹看着紧紧靠在自己心口的程雁书的发顶,终于确定,那在蜃魔的虚幻空间说的喜欢说的感情,都是真的。 不是幻觉,不是梦境。四师弟真的心悦着自己。随着无以復加的喜悦而来的,却是更深的心痛和悲哀。 如果四师弟不喜欢他,他的宿命也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劫,渡过去、或是过不去,也都罢了。 可是现在,他的四师弟喜欢他。 只要此刻脱口而出,给四师弟一个「是」字,便能真实地把他拥在怀中。那喜欢,那温度,那柔软,和那吻上去的甜,都是他的。 但他不能。不能为了贪那一分甜,把无辜的四师弟捲入他扭曲而是一场死局的宿命。 即使不是韩知竹,又暖又热的四师弟也能轻易被其他的人喜欢,平稳过这一生。 所以即使此刻他的心跳和幻境里并无三致,但心境却只能不同。 温柔、但不容抗拒地把程雁书从自己怀里扶起来,压着他在床榻上再次躺好,韩知竹说:「四师弟,你还是魇着了。我即刻去请宋长老来。」 他松开手,放开了程雁书,像是往日一般淡然地站起身,走出去。 床帘打开,再轻飘落下,把他不忍卒看的眼神封在了身后的床榻之上。 当心脏的最后一丝疼痛抽去最后一丝意识之后,陷入绝对沉睡的程雁书仿佛穿梭过了无数个梦。 从冷面罚他的韩知竹,对他不认同的韩知竹,觉得他不够好的韩知竹,到哄他吃药的韩知竹,总在左右护他安危的韩知竹,为他让无心剑出鞘的韩知竹,还有,把他吻到浑身发烫,意识全然模煳的韩知竹。 真真假假,混乱虚幻,交错着烧灼他沉在梦境里的意识,激出了不间断的冷汗和含煳不清的梦呓。 韩知竹又换了盆热水,把布巾拧得半干不干,轻轻地去擦程雁书额角、脸颊、脖子上的湿汗。 擦拭到锁骨时,韩知竹忽然停住了。 程雁书倏而睁开了眼,和他一上一下地对视着。似醒未醒的朦胧眼神,很诱人。 「你……」 韩知竹的「醒了」三字未曾出口,程雁书便忽然抬起手贴上了韩知竹的心口,紧紧贴了一会后,他带着将醒未醒的迷煳自言自语道:「这个心跳……是真的吗?」 韩知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睁开了眼。 拉下程雁书贴在他心口的手,再用那尚温热的布巾细细给他擦过了手,韩知竹直起身把布巾放进水盆后,方才沉声道:「既已醒了,把药喝了。」 程雁书的眼神依然朦胧,他迷迷煳煳的眸子转了转,又疲倦地闭上了。 「大师兄,我好像一直在做梦。又好像……我不知道。我做了好多好久的梦,我觉得好累。」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韩知竹说着梦话,「大师兄,梦这种东西,是不是一定是相反的,也一定是假的?」 韩知竹端着药碗站在床边,看着闭上眼唇色惨白的程雁书,不说话,也不动作。 「我做的那些梦……真的太好了。」程雁书睁开了眼,眼里的睡意和迷濛已经被黑白分明的清醒全然替代,「好到我愿意用所有去换。所以,我希望它们是真的。」 「谁不希望美梦成真?」 接他话的是快步走进来的王临风。 程雁书自己撑着手臂坐了起来,又接过韩知竹手里的药碗。 梦那么好,梦里大师兄也对他越来越好,越来越在意了,他得抖擞精神,继续努力。 一仰脖,程雁书以和自己约定的姿态喝下那碗药,「我是必然要让美梦成真的。」 韩知竹眼神一盪,又復平静,收回药碗,又托着颗牛乳糖,送到了程雁书面前。 史无前例地干脆了喝了药,又自然地从韩知竹手里拈过牛乳糖,抛高了用嘴接住,程雁书掀开了薄被,下了床。 「你……慢着些。」韩知竹看他一连串的动作,不由得出声道。 「我没事了。」舒展双手,甚至还原地快速转了个圈表示自己已经生龙活虎,程雁书玩笑道,「宋长老真乃神医,昨天说三天我大致会好,结果一个晚上我就毫无问题了。哪天我要去给宋长老送个『华佗在世』的匾额去。」 王临风向韩知竹笑:「我信,雁书确实大好了,他这上蹿下跳的劲,委实太足了。」 第98页 「那便好。」韩知竹似乎无谓地点了个头,转身向门口而去。 王临风立刻叫住他:「白大小姐和铸心堂的早膳我已经请店家备好,清游也陪着宋长老去用早膳了,大师兄,你守了雁书一整夜,用过了早膳就歇会吧?」 大师兄守了自己一整夜? 程雁书一怔:大师兄自己元神受损,每日还得闭关呢,守着自己一整夜,他怎么受得住? 这一怔,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体内灵力充沛,显然是大师兄在他醒来前已经给他渡过灵力了。 「大师兄,下次可别这样透支了。」程雁书快手快脚地拿起外衫匆忙套上,又抓起髮带,「我去洗漱,大师兄你用完早膳便去休息,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我会配合三师兄三师兄料理妥当的。」 「还有下次?」王临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受伤的次数,还嫌不够多么?」 「对对对,没有下次。」程雁书随意绑了发,正欲再催没有表情站在原地的韩知竹去用膳休息,魏清游却迈进了门内。 「你们都在,正好。」他的表情异常凝重,「白大小姐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1 22:46:26~2021-10-03 02:0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白映竹已经着铸心堂众弟子关上了客栈的门, 并打下了泯音咒,正坐在备满琳琅满目的早膳的大堂里等着他们。 待魏清游扶着宋长老最后坐定,白映竹直接地开了口:「安寒湖出现的那蜃魔, 内有玄机。」 「玄机?」王临风急急地问, 「是何玄机?」 白映竹垂下头,沉吟良久。 之后,她抬起头来,道:「此事, 幕后有人操纵。」 王临风一怔:「操纵?为何?」 白映竹道:「被打入飞光珠的魅妖和具足, 之所以会出现,都是为了取程师弟的心脉。」 韩知竹闻言, 倏而抬头。 而程雁书瞠目结舌, 完全像没有进入状况一般, 下意识去看韩知竹,道:「为了我?」 韩知竹起了身, 走近来, 在程雁书身侧站定, 问白映竹:「白大小姐可是已经确认?」 「是。」白映竹答,「魅妖和具足, 是唯二能生取人心脉的魔。而之所以要取程师弟心脉,便是为了復活蜃魔。」 「復活蜃魔?为何?」魏清游不解道。 宋长老先于白映竹开口了:「为了破蹀躞之阵。」 蹀躞之阵? 「归根结底, 还是为了破四极封印, 打开魔魅之窟,引万魔出世。」白映竹道,「原本可镇魔魅之窟二百余年的四极封印被篡改,岌岌可危,但即使魔魅之窟的封印破了, 魔气外泄,万魔出世,但要冲出万妖塔,也非得破阵眼在莽海渊中,取虚无之海无尽灵力的蹀躞之阵不可。」 程雁书立刻想到此刻镇住四极封印的无心剑,急道:「既然有蹀躞之阵可以阻止万魔出世,那又何必非要四极封印?」 「因为四极封印魔魅之窟,魔气约二百年也沖不破。但无四极封印,单有蹀躞之阵,被魔气冲击则最多只能撑三五载。莽海渊是极度虚无之境,玄妙无尽,非现世常理可及,除苍龙外万物众生皆不能入,唯一例外的便是蜃魔。」宋长老说着,咳嗽两声,喝了口魏清游递过来的茶,又解释道,「蜃魔若以修真之人心脉维繫,便是活物。若取出心脉,便不过是一团死气。活的蜃魔能在虚无和现世畅通无阻,也能在莽海渊中找出蹀躞之阵的阵眼,堵住阵眼,蹀躞之阵自破。」 「也就是,为了復活蜃魔,让蜃魔进莽海渊毁蹀躞之阵阵眼,所以才有人用魅妖、具足来攻击我四师弟?」 「但……」韩知竹沉吟,「魅妖幻境对雁书无效,且雁书的血还能破魅妖幻境,这又如何解释?」 魅妖幻境对自己无效,程雁书倒是能猜出一点端倪:他不是这个世界原生的人。心魔幻境大概是针对这个世界的人的意识进行攻击,因而对他无效。 但具足和蜃魔是实打实的无差别物理攻击,所以确实能伤他。 可是这领悟他也没法去跟众人解释,只得道:「也许是巧合。」 「是,推测因魅妖幻境对程师弟无用,幕后之人才不得不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放出具足。」白映竹说,「但具足被韩师兄重创,宋少掌门又拔出了取心脉的『钩子』,幕后之人出于某种原因不能再等了,才在安寒湖设局,让蜃魔直接吞食程师弟。」 「可是,为什么是我?」程雁书茫然。 白映竹低声道句「得罪了」,才解释:「因为寻常金丹虽然能活蜃魔,却支撑不了蜃魔入莽海渊破阵眼。唯有程师弟有最精纯的金丹,却无修为。」 换句话说,实力太弱,很好拿走。 ……这…… 忽然变成了众人的焦点,那焦点的意思还十分之微妙,程雁书讪笑道,「这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无妄之灾啊。」 象徵性地挽了个尊,程雁书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惊到:「但没有我的心脉,蜃魔也还是活蹦乱跳地把我吞了啊?」 难道…… 他用手捂住心脏,侧转身看向韩知竹,紧张地问:「我的心其实已经没了?现在在跳的这颗是假的?」 第99页 韩知竹抬起右手按在他左肩上,又极具安抚意味地轻轻拍了两下:「并无。别怕。」 王临风问白映竹:「大小姐说有幕后之人,是已有线索吗?」 白映竹缓缓摇头,「幕后之人现下还不得而知。」 王临风嘆口气:「那这……」 「不过。」白映竹道,「被打入飞光珠的魅妖、具足和蜃魔,都是有人从万妖塔放走的。此人已经被押在铸心堂水牢中。」 「什么?」 不止王临风震惊,几乎所有人都震惊了,唯独韩知竹放在程雁书左肩的手稳得颤都没颤一下。 感觉到程雁书的震惊,他又轻轻拍了两下,很有些安抚的意思。 「魅妖,外间或有漏网之鱼。但具足和蜃魔,千百年来世间亦都只一只,封印魔魅之窟时它们俱在外流窜,被收之后均封在万妖塔下,我爹已经亲自参看,此刻已都是不在万妖塔下了。」白映竹又沉吟了一瞬,才道,「非我白家之人,做不成此事。」 王临风看一眼韩知竹,又看一眼宋长老,见他两人都沉默不语没有进一步询问的意图,他的好奇心实在按捺不住了:「白大小姐,可知是谁?」 白映竹满是凄婉悲凉之色,却一点也没有遮掩:「我弟弟,白映风。」 这个答案,震得在场的人全都抬起眼直视她。 王临风立刻谨慎道,「兹事体大。白小姐,是否证据确凿?万一有误会呢?」 「没有误会。」白映竹眼中蓄了泪,却仍然满是坚毅和坦然,「我们遇到蜃魔时,维繫它存活的心脉,是我弟弟的。」 「蜃魔是有面目的,受到重创以至于心脉受到冲击时,它会显出维繫它存活的心脉之人的脸。」泪落下来,白映竹抬手轻缓但倔强地擦了去,「韩师兄用无心剑撕开蜃魔时,我看到了。」 她看到了什么,不言而喻,没有人再去追问。 王临风想起了另一个问题:「既然说白小少爷囚于水牢,那已无心脉的白小少爷怎么依然存活?」 「已辨过了,他体内现是无辜之人心脉。但人是人,不是魔,不属于自己的心脉不能长久维繫。他只能支撑百日。百日之后,不收回心脉,他必死无疑。」白映竹脸色苍白,却依然维持着冷静,「急于用我弟弟的心脉去换程师兄的心脉,可见幕后之人的图谋,已经等不了多久了。」 「幕后之人?」韩知竹沉声,「确有其人吗?」 白映竹苦笑一下,又无奈又唏嘘:「我那弟弟……他成不了如此大事,布不下这草灰蛇线的局。」 「白小公子秉性不差,或是为人利用,假以时日,一定能……」王临风试图安慰白映竹。 白映竹一抬手,揩去落下的又一滴泪,一挥手,干脆道:「他秉性如何,我从小看到大,如何不了?他……终究是被他自己误了。」 说到「秉性」,程雁书又无意识地转去看韩知竹。 对上程雁书那隐约有些心虚更多是「你信我我真的不一样了」的灵动眼神,韩知竹淡淡一笑,放在程雁书左肩上的手又轻轻拍了拍,终于收了回去。 白映竹向宋长老道:「宋长老,我已经给父亲发了传讯,父亲也已回讯。薰风庄已传讯到铸心堂,他们此刻也有变故,我们进不去,他们出不来。现下我们先往铸心堂,一来找出幕后主使,二来以防魔魅之窟再有变故。」 宋长老摇头:「你身中魅妖胎血,若是不尽快去薰风庄,后果堪虞。」 白映竹坚决道:「我铸心堂接二连三的纵了妖,天下苍生命悬一线生灵涂炭,我一人的生死,微不足道。」 「可是……」 「何况,他是我弟弟,我有责任。」她挥手,解了泯音咒,对等候的铸心堂弟子果断传令道,「即刻启程前往铸心堂。」 程雁书拉拉被过多讯息冲击得呆滞的王临风,「白大小姐,真英姿飒爽,真佳人。」 王临风苦笑:「是,她和大师兄,真配。」 感受到自己心悦的人与其他人更合适,虽然王临风在苦笑,但他话语里满是真切地肯定,一点也不含酸意。 程雁书顿时觉得,他二师兄的光明磊落,也很帅。 . 到达铸心堂时又是傍晚。白映风已经在水牢关了五天。 这五天,他什么也不肯说。 不管是同门动之以情,长老循循善诱,还是白清明震怒异常狠狠把他鞭打了几次,他的嘴就像是缝上了,一字不吐。 用什么办法骗过随行的五位弟子放出具足和蜃魔,会这样做是出于何种理由,幕后之人是谁到底、目的如何,白映风不说,全无结果。 诸人随白映竹到铸心堂主殿见白清明时,白清明正打算再亲自去审白映风。 白映竹一眼看到了她爹手里拎着的鞭子,立刻拦住白清明:「爹,映风他能承受生剖心脉的折磨,你哪怕是打死他,那疼痛也不及万一,他又岂会吐露实情?」 白清明表面上维持着一派掌门和四极盟主该有的沉稳威严,但语气里确实止不住的沧桑和痛心:「那便打死,以谢天下。」 宋长老道:「白掌门,且稍安勿躁,我能否先去看看白小公子?」 「当然。」白清明道,「宋长老是否有办法让孽子开□□代?」 宋长老刚待开口,咳嗽又犯了,王临风魏清游忙忙给他拍背备水。气息顺畅之后,宋长老才道:「我没有办法让白小公子交代。但白小公子现已将心脉剖出,又已换上旁人心脉,若无合适灵药及适当灵力疏导辅助,他怕是连百日之期都支撑不到。我想看看白小公子状况,是否可以延长他的时间。」 第100页 白清明喟然长嘆:「宋长老是医者之心,但这孽子实在不值得长老再劳心劳力了,就由得他自生自灭罢了。」 白映竹却难掩盖期待神色,对宋长老感激地行了礼:「水牢奇寒,湿冷无比,宋长老亲自前去怕是不便,我将映风带来见长老,可否?」 「无妨。」宋长老道,「水牢奇寒,虽然对常人身体有所损伤,但对白小公子此刻状况实在大益。我也就下去诊一诊脉,辨一辨血脉是否有异,应当辅以何种药材,并无一定把握能够有效。」 他说着又咳嗽几声,对魏清游招招手:「你陪我下去。」 王临风犹豫一瞬,对韩知竹压低声音道:「水牢奇寒,加上现在情况负责,以防万一,我和三师弟一起陪长老去吧?」 韩知竹淡淡点头,又道「多留心长老身体」,王临风便随着扶起宋长老的魏清游一起,跟着白映竹去了。 韩知竹和程雁书也旋即告辞,跟着引路的铸心堂弟子,回到了给他们安排的住所。 此次宋长老也来了,铸心堂便安排了一处比青竹小院更大的院落,院里不见修竹,但种满了桃树,院内还别出心裁地引了一道活泉,虽然此时并不是春季,但莽海渊灵力润泽,桃花依然开得灼灼其华。 即使遭逢白映风之变,铸心堂的日常依然井然有序,巡夜的弟子比往日还多了些,小院里所有的布置准备,也在他们进入时就已经全然预备得妥妥噹噹。 韩知竹依然像是寻常一样沐浴之后便拨弦调琴,似乎一点也不为目前的变故所动。 程雁书系上外衫,绕出屏风,倒杯冷泉茶递给韩知竹:「大师兄,你一点也不担心铸心堂出了叛徒,对四极封印影响极大吗?」 「担心何用?」韩知竹手指轻轻拨弦,一串清音和他的声音同时落下,「你无妨,便好。」 「什么?」琴声入耳,程雁书并没有听清楚韩知竹说的话,「什么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好。」韩知竹抬眼,如清风过水面一般看他一眼,又调了调弦,道:「打坐,入定,琴修。」 程雁书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开始了琴修。 琴修完毕后,王临风和魏清游刚刚好陪着宋长老回来。 宋长老的身体更为虚弱了,不但咳喘加剧,脚步虚浮,精神状态看着也大为虚弱。程雁书问:「是水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宋长老摆摆手,示意无妨,又咳了起来。 王临风忙忙倒了杯水,等宋长老咳嗽稍缓,给他喝了下去,才对韩知竹道:「铸心堂的水牢实在酷寒,即使辅以灵力护体,仍然影响奇大。」 「无妨。」宋长老又喝了一口水,脸色终于是稍微缓和了些,但语气里却满是怅然,「只可惜,我帮不了白家小子。」 王临风心有戚戚焉:「看白小公子那虚弱又痛苦万分的样子,着实让人不忍心。宋长老真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无。」宋长老嘆息,「白家这小子,你说他不是个人物吧,他能从万妖塔偷放妖物,能受生剖心脉之苦,能忍受换入旁人心脉,每一次血脉冲突时的凌迟之痛。而且纵是此刻他憔悴虚弱,也能看出平日风流佻达的姿彩。但你要说他是个人物吧……他偏偏却走了条万万不该走的邪路。」 「也许这条路对他而言,是唯一能实现心中所想之事的路径吧。」程雁书道,「只是,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也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宋长老点头贊同,又对韩知竹说:「今日我气力不济,恐没有诊治妥当,或有疏忽,为保完全,明日一早你随我再去一趟。」 眼见宋长老精神越发不济,魏清游和王临风立时给他渡起灵力。 程雁书便跟着韩知竹离了主屋,向琴修的东边侧屋而去。走到院子中央,程雁书却忽然地站住了。 韩知竹走了两步,未见程雁书跟上来,不禁停步转身:「何事?」 「那个……屋子。」程雁书看看西侧尚未有人进去的屋子,又看看韩知竹,「我今晚还是和大师兄同住吗?」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和韩知竹在外同居一处已经成了自然而然的规律,但他总觉得,「乐意」和「无妨」之间,区别还是挺大的。 他想要这之间的区别。 韩知竹道:「你不愿?」 「我当然愿意!愿意愿意愿意!」忙不迭的点头,加上话又说得太着急,程雁书一时间竟是咬到了舌头。刺痛随即而来,却盖不住心里的起伏,他捂着唇继续说,「我愿意啊。」 韩知竹的笑融在了月色中。 程雁书含煳不清地嘟囔:「虽然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狼狈,但是你别笑我行不行?」 「不。」韩知竹抬手,轻轻从程雁书肩膀上拈起一片桃花瓣,那笑意依然缀在唇角和眼中,「我不是笑话你,我是觉得,桃花落在你身上,甚美。」 程雁书愣住了。 韩知竹又道:「今夜月色也美。」 风吹过,一片花瓣从程雁书的颊边拂过,又被风带着绕过韩知竹身侧,悠悠落进泉里,翩然随水而去了。 泉流无声,花落翩然,眼前良人,恰逢良辰,程雁书只觉被月色同化了一整颗心,如梦如幻,又轻又软。 在这轻软的愉悦中,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忙地便从怀里掏出一个了一个古朴的木质小盒,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递向韩知竹。 第101页 韩知竹看一眼,却不接:「何物?」 程雁书又把盒子往前递了递:「礼物。」 韩知竹接过那盒子,轻轻打开,里面平放着一枚淡青色的穗子。 「这是?」 程雁书:「上次在棠州,我们去逛的时候,我说过要给大师兄的归朴弄个穗子的。」 韩知竹似乎不怎么感兴趣:「哦,你终究让鸿川替你结了么?」 「不是鸿川弄的。」程雁书的眼睛在月光下透着自满又骄傲的光,「是这几天跟着宋长老一起坐车时,我自己结的。」 「你亲手结的?」韩知竹似是不信。 程雁书忙忙点头,举起手做发誓状:「真的!」 他回四镜山时,倒是真打算找到鸿川帮忙结一个穗来配归朴的,但是鸿川开始结的时候,他又觉得不甘心了——送给心上人的东西是别人做的?那多没意思。 就算鸿川是亲师弟,也不如他自己亲手做的有诚意和感情。 于是他花了一个下午,终于跟着鸿川学会了。此刻他又骄傲又得意:「这是我完完整整结出来的第一个穗子。而且我本来以为第一个只能用来练手,没想到它出乎我意料的好看,这就是天命。」 从木盒里把穗子小心地拿出来,他举给韩知竹看:「大师兄,我做得真的非常用心,你看,是真的好看又精緻吧?」 「好看。」程雁书脸上邀功的表情太过于鲜活,韩知竹看着他,又不由得弯了唇角,「很好看。」 得到了表扬的程雁书很满足。他把穗子递到韩知竹手边:「送给你。」 韩知竹目光融融地看着他,却不去接穗子。 程雁书不解其意:「大师兄,你……不想挂在归朴上吗?」 「不挂。」韩知竹一点没迟疑地答。 心情从异常欢喜变得异常失落,失落藏不住了,程雁书的脸一下子变得苦兮兮的。 他抿了抿唇,把拿着穗子的手往回收了收,却倔强地不肯收回去,不甘心地问:「为什么不要啊?」 韩知竹唇角又是一弯。他手腕一动,归朴出现在了手中。 他把归朴递过去,温声道:「你送的礼物,你挂。」 失落瞬间被绽开的欢喜全部替代,小心翼翼地接过归朴,程雁书认认真真地把穗子挂好了。 归朴上缀着的淡青色穗子,像是明明白白地打下了一枚「程雁书专属」的记号。 带着穗的归朴在手中流畅地被转了几圈,程雁书笑道:「大师兄,你看这穗子,是不是和归朴很衬?称得上相得益彰,天生一对了。」 自夸完,他忍不住又把归朴转了两圈,再一挥手收到自己胸前横放着,让穗子垂在腰间,随着清风拂动。 得意够了,把归朴放在韩知竹的手中,程雁书开开心心地向东侧屋里走:「大师兄,我去把床榻整理好,你早点休息,明天还得陪宋长老去水牢呢。」 这一次,是韩知竹站在了原地,看着程雁书步履轻快的背影转进了门内。 风又起,更多花瓣离枝,飘摇散去。程雁书亲手挂上归朴的淡青色穗子在桃花拂动的风中轻晃着。月色无声无息落在归朴之上,像是为归朴凝了一层清霜。 清霜之下,归朴上镌刻的一行小字闪出淡青色的微光,似要浮现成形。 韩知竹终是嘆了口气,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抚过那细碎微光,将它轻轻化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很想很快甜甜甜,大师兄这种性格的人,又是第一次恋爱,不会忍耐不住就把人扑床上去的~ 再坚持一下,他就硬不起来了(bushi!)他就是小师弟的绕指柔啦就要忍耐不住就把人……脖子以下了! 我保证,不然让大师兄来罚我! ====== 感谢在2021-10-03 02:08:42~2021-10-04 02:3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韩知竹和宋长老一大早去了水牢后, 一直也没有回来。 程雁书跟着王临风一起修过日课,用过午膳,又修一轮日课后, 终于是按捺不住了。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又就着双手向天伸展的姿势问王临风:「二师兄,你不觉得很闷吗?大师兄今天去的也太久了点?」 大概近日变故甚多,韩知竹一整天没有回来院中,不用很仔细想也知道他大概率是一直和白清明、宋长老, 以及白映竹一起。 这个「以及」, 就很有点杀伤力了。 不止对程雁书,更是对王临风。这一整天, 除了日课时提点程雁书修习的细节之外, 王临风几乎没有主动开口, 眼神也十分黯淡,甚至都没有展开过他那片刻不离的洒金摺扇, 怎么看怎么心神不属, 思虑深重。 程雁书把伸过懒腰的手收回一点, 十指交扣地放在后脑,仰着头看盛放的桃花, 又悠然嘆了口气:「真的,好闷啊。」 王临风深深看他一眼, 仿佛瞭然于心般地随手抽出了一本书, 手腕一扬,那本书轻飘飘地落在了程雁书身前的桌面上。 「什么?」程雁书俯身去看那本书的封面。 不看还好,真正看清楚了封面,程雁书的脑子不由得轰然一震,继而一阵红晕泛上了脸。他用手指戳戳那本书的封面, 非常挫败地问王临风:「二师兄,你从哪弄来的这东西?」 第102页 他玉树临风、君子之姿,有着精緻风雅的洒金摺扇的二师兄,怎么会和话本联繫在一起? 更何况,还是那本曾经在大师兄、薛明光和宋谨严手中辗转,成了伪和合之法的《九天鼎盛秘闻录》?! 程雁书心里立刻泛起了浓重的责任感:他为爱黯然销魂的二师兄,必须被拯救!他要亲手把二师兄从这种下里巴人的市井趣味里拉出来,重新回復四镜山第一梯队弟子的品味和态度! 王临风瞥一眼《九天鼎盛秘闻录》,又轻描淡写地移开了眼:「大师兄留下的,说你若是感觉无趣,便给你这个打发时间。」 说着,他似乎又被「大师兄给的」这件事引出了兴致,凑过来想拿起来:「是什么功法秘籍吗?」 ! 程雁书二话不说眼明手快地一把从桌上抄起《九天鼎盛秘闻录》,紧紧地抱在怀里:「不是不是,大师兄怎么会给我功法秘籍?就是打发时间的画册。」 全四镜山、乃至整个四极,可能还有全修真界,都应该知道他不学无术的「美誉」,什么功法秘籍给到他不是暴殄天物? 王临风也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个设定,收回了手:「那你现在,还无趣吗?」 「有趣有趣,相当有趣。」程雁书把《九天鼎盛秘闻录》放在面前,轻轻地压平了刚刚抱进怀里时压出些许褶皱的封面,却又不放心地问王临风,「我有趣了,二师兄你呢?」 「我也看会儿书,半个时辰之后就去晚膳吧。」 王临风说着,从屋内的书架上挑拣了一本书,在程雁书对面坐定了。 程雁书去燃了青竹薰香,又泡好冷泉茶,问王临风:「二师兄,你看的什么书?」 「似乎是万妖塔底所镇之妖的记载,有十二道符咒各种镇妖属性。」他把完全空白的封面展示给程雁书看,「应是铸心堂某位前辈所做笔记,说得十分详细。」 说着,他问程雁书:「你想看看吗?我与你换?」 「不不不,不换。」程雁书又立刻把他那本《九天鼎盛秘闻录》拿起抱紧在怀里,「我就看看这本没什么营养的书打发时间就好,不像二师兄,敏而好学,随时都在钻研业务,提升修为。如此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实在让我无比敬佩、全心仰慕,连绵不绝!」 「行了,谁不知道你最仰慕的是大师兄。」王临风又把书打开,边看边和程雁书闲聊,「不过你从前对大师兄实在是十分之不恭敬,是何契机忽然变了?」 「我对大师兄一直崇敬仰慕,绝无二心。」程雁书眨眨眼,「从前的我可能不太懂事,现在我知道啦,大师兄实在是……不可多得的。」 王临风出了会神,淡淡笑道:「是,不可多得。别说咱们四镜山,就是四极之家,甚而放眼天下,大师兄也是不可多得的。有他在,四镜山的下一任掌门、四极之家盟主之位,乃至铸心堂东床快婿,都十拿九稳,没旁人觊觎的机会。这可不是我们四镜山之福么?」 别的怎么夸,程雁书都自顾自地替韩知竹收着且沾沾自喜与有荣焉,但「铸心堂东床快婿」这个名头一出来,程雁书心里的警报立刻拉到了响彻天际。 于是晚膳时见到韩知竹,程雁书便急急地问:「大师兄,你今天一整天都是和白大小姐一起吗?」 韩知竹淡淡看他一眼,在桌前安坐,道:「算是。怎么?」 「没怎么……就是……白大小姐的伤,现在如何了?」 「已经快要无法压制了。宋长老去过水牢给白小公子疏通心脉后,又去看了白大小姐的状况,不甚好。」盛了一碗白粥放在程雁书面前,韩知竹道,「你心脉刚好,且吃清淡点,实在想吃荤腥也需得忍过这两日。」 「嗯。」程雁书乖乖点头应允,又道,「那是不是得尽快送白大小姐去薰风庄?」 「是。但薰风庄暂无消息传出,寻路蝶也无法再进入传讯,情况十分不明。」韩知竹说到薰风庄的情势,又皱了眉。 程雁书心有戚戚有地拉住韩知竹衣袖:「万一薰风庄一直锁着,四极凑不齐人来封印魔魅之窟,那无心剑就要一直镇在补天石上吗?」 韩知竹轻轻拍了拍程雁书拽住自己衣袖的手:「放心,无妨。」 「怎么会无妨?大师兄你别把我当三岁小孩儿哄。」程雁书板着脸,十分严肃,「四极那么多掌门长老能人异士,不能想想办法解决吗?白掌门是四极盟主,他怎么说?」 韩知竹道:「现下只有赌。」 「赌?」 「赌幕后之人不会放罔顾白小公子的性命,会在他心脉坏死的百日之期内有所行动。」 有动作,就有可能找到破绽,这个道理程雁书也懂。但他还是不能放心:「万一他们就是不动呢?」 四极封印也不过两三月就会失效了。如果对方就是一直拖,拖到四极封印被那破之时,无心剑会怎么样?他家大师兄会怎么样? 他不敢去想,却也不能不去想。 韩知竹倒是淡然:「我辈修习,原也是为若有不平不正之事时能有一己之力肃清邪魔,以心证道,又何必害怕?」 「我不是怕死。」程雁书说,「而且害怕也不代表就会临阵脱逃。人可以害怕,也可以担心。就像我一点也不想你涉险。」 韩知竹的唇动了动,似想说什么。 第103页 急促的脚步声冲过来阻止了他的话。一个铸心堂弟子急急奔到他们面前,礼都顾不上行,惶恐道:「韩师兄,我们大小姐她……她……体内的魅妖胎血,发作了!」 众人皆惊。王临风急急问道:「大小姐现在是什么状况?」 那弟子抖了抖,似乎心有余悸,颤着声道:「大小姐正用晚膳,却突然发了狂,随候在大小姐身边的师弟也被大小姐咬住了手腕受了伤,大小姐现在已经不知去向了,掌门锁了南冥山所有通行路径,正在逐一排查中,着我来向宋长老和几位师兄报讯。」 韩知竹看向宋长老,等他示下。宋长老一着急,又咳了几声,才道:「我今日给白大小姐施过针压住胎血,此刻发狂万不合理,恐怕其中有什么曲折,我即刻去和白掌门汇合,铸心堂上下都得严防死守,以防再生变故。」 他问那弟子:「掌门何在?」 「在、在主殿。」弟子忙答。 宋长老立刻便向外匆匆走去。魏清游忙忙跟上宋长老,韩知竹却道:「清游留下。」 他拉住程雁书的手腕,向宋长老走去:「我和雁书陪你去。」 说着,他又转向王临风和魏清游:「你们速去水牢门口守着,若有人藉机放走白小公子,千万拦住。」 说着,他又把归朴递向程雁书:「你拿着。不要怕,它会护住你。」 程雁书接过了归朴。 指尖触处,原本平滑如玉的归朴上有处新出现的凹凸不平。程雁书下意识看去,似是一行小字。但那字形古朴他完全不识,眼下也不是问大师兄这是什么的好时机,程雁书把归朴紧紧握住,只跟着他们而行。 宋长老又咳起来,韩知竹扶住了宋长老,向主殿而去。 一路上,所有经过的路口都有铸心堂的弟子结着阵,虽然俱是神情紧张,但也有条不紊,丝毫不乱,大家之风一目了然。 到了主殿,登上台阶,白清明却也出了主殿。两相一见,白清明急道:「宋长老,我正要去寻你。薰风庄来了消息,蜃魔已不知去向。」 他颓然嘆息:「但映竹去了水牢,伤了好几个弟子,还放了她那不成器的弟弟。此刻映竹已被制住,以防万一,我只得把她暂时锁在水牢。」 位列四极盟主的威武之人此刻流露出来的脆弱让宋长老心有不忍。他踏前一步,扶住白清明的手臂,道:「我即刻去水牢看白大小姐的情形。」 到了水牢门前时,魏清游和王临风也已赶到,众人来不及多说话,皆齐齐向水牢中而去。 铸心堂的水牢引出的地底之水奇寒无比,酷冷刺骨,刚刚走进水牢第一道门,程雁书便无可自禁地缩起了肩。 瞬间便有温热手指在暗黑的水牢光线中轻柔握住他的手腕,灵力温润融入血脉,循环中把寒意都驱散得丝毫不留。 白映竹被羁押在水牢最深的一层,他们进入时通过了八道关卡,水牢底层之深更深于万妖塔底,无人噤声时是一片绝对的空寂酷寒,唯一的声音是间隔均匀的滴水声。 但那水滴,长久长久才落下一滴,短暂的声响尖锐地刺破水面后归于无声后消失,反而更衬託了空寂和虚无。 程雁书下意识地往韩知竹身边靠了靠。 韩知竹握住他手腕的手便又紧了紧。 进入最后一道门后,入眼的是被金珠发出的光照亮的大片大片的冰。 冰面上什么都没有,唯有白映竹在冰面上打坐,身上脸上发上被一层寒霜覆盖,即使在打坐运气,也抵御不住酷寒地瑟瑟发着抖。 宋长老立刻想上前去给白映竹诊脉,白清明倒是谨慎拦住宋长老道:「宋长老,千万当心,小女此刻情况……很不好。」 宋长老摆摆手,示意无妨:「知竹,你陪我过去。」 韩知竹轻轻放开了握住程雁书手腕的手,也终止了灵力的渡入。他应了声,又看一眼程雁书,正对上程雁书看着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口型无声地对他说:「我没事。你当心。」 白映竹只静默地坐着发抖,已经像是完全散了狂性。她看着走近来的宋长老和韩知竹,秀致的眼里无波无澜,像是对一切都已经无知无觉。 看着白映竹木然的眼神,宋长老细细地诊了脉,对白清明道:「大小姐体内的魅妖胎血确已激盪,但却是人为造成。」 「人为?」白清明一惊,「难道我铸心堂里除了那孽子之外,还有其他的内应?」 「确有此种可能。」宋长老判断道,「体内的魅魔胎血即使被激发,也只会激发狂性,却不会让人迷失神志。此刻大小姐神志已失,放走白小公子恐怕非她本意。」 韩知竹沉吟:「因此,白大小姐放走白小公子,是被人控了心神?」 白清明道:「我不信映竹会在清醒的状态做出此事,但若不是魅妖胎血的影响,又会是何原因?」 宋长老极深地嘆息,道:「大小姐确实已经不是清醒状态了。她被人制成了药人。」 「药人?」白清明大大地震惊了,「药人神志全无,只听指令行事,一如行尸走肉……但药人乃是薰风庄绝不外传之秘,怎会……怎会……」 他抢前扶住白映竹,认真看她眼睛,痛心无比道:「药人……宋长老,你一定要救救映竹。」 宋长老安抚白清明:「白掌门勿过于伤痛,此际时日尚浅,药人可解,但魅妖胎血已经无可抑制。请先封住大小姐的灵流,带她离开这里,我们即刻便去薰风庄。」 第104页 . 此次他们入薰风庄,一路上竟然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程雁书因着上一次抱着船舷吐到天昏地暗的实例,刚踏上船便被韩知竹唤住吃了宁神安睡的药,塞进船舱里唯一有床的房间舒舒服服地躺了几个时辰。 等他醒来时,船已经停住而不再行进。程雁书睁开眼,看向坐在房间舷窗旁看着书的韩知竹,唤了声「大师兄」。 韩知竹放下书,眉目舒展地看向他:「醒了?可有不适?」 「没有。」程雁书掀开薄被起身,拿起外衫快速穿上,便去到韩知竹身边看舷窗之外的情形。 船已停了,却并未靠岸,此刻安静停在茫茫无际水天一色的湖面上,像是在等着什么。 「大师兄,为什么不走了?」程雁书有些紧张,「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韩知竹安抚他道:「无事,只是安寒湖水流到此,已是到了水中落瀑。」 落瀑? 程雁书隐约记得上回入安寒湖时宋长老提过这个,但是他当时全部精力都被晕船搅得精疲力尽,细节完全没有印象了。 见他不明就里又兴致勃勃的样子,韩知竹淡淡一笑:「出去看看。」 说完,他又郑重叮嘱道:「随时都可能会有兇险,你不可离开我半步。」 跟着韩知竹走出船舱,程雁书立刻「哇」了一声。 船前方有一道宽约两丈的白色水流,横贯了目力可及的整个湖面,把它前后的水分出了明显的界限。仔细看,那道白色水流竟是径直向下而去,如果前后不是水面,它便是一道标标准准的长得看不到边际的巨大瀑布。 船如果靠得太近,一定会被无声无息向瀑布坠落的水势卷进水流,必定被带着坠入深渊。 船此刻停在一个位置奇妙的很平衡的地方,虽然距离无声落瀑极近,却恰好不会被汇入飞瀑的潮涌之水捲入。 「宋长老,上次说越过飞瀑进入去往薰风庄的垭口只有一个办法,是何方法?」王临风问。 宋长老道:「等。」 「等?」魏清游也来了兴趣,「等一个时辰,还是半日?」 「寻常人要越过飞瀑,一年有两次机会。」宋长老走近船头,目光穿透向飞瀑之后水天一线的远方,「立夏日午时,立冬日子时,水瀑会消失约半盏茶之久。这是薰风庄先祖给来求医问药的虔诚之徒留下的路。」 「立夏?立冬?」魏清游咂舌,「就算咱们能等,白大小姐也等不了呀。」 「当然。是薰风庄的人便不需要等一年两次的机遇。」宋长老道,只需每隔两个时辰,在时辰起始之时那一瞬,取指尖血、滴入水,血融入水瀑何处,何处便是通路。」 「薰风庄的人?」魏清游皱眉,「去哪找啊?」 王临风也真情实感地惆怅:「是啊……」 韩知竹示意他们噤声,又看了看天色,向宋长老道:「时辰将至,烦请宋长老寻路了。」 宋长老没答话,只向那水天一色间悠远之处又凝视了许久,像是一尊已然凝固的雕像。 韩知竹气定神闲地长身而立并不开腔,其他人也就跟着屏气凝神,也不多话。 唯有程雁书不太能扛得住这种忽然严肃的气氛,下意识地抬起手,又抓住了韩知竹的衣袖。 察觉到程雁书的动作,韩知竹唇角微微一弯,只做不知,任由他把自己衣袖紧抓出皱褶。 又过了片刻,宋长老忽然动了。动作迅疾到程雁书觉得自己眼睛都几乎没跟上的程度。 不知从何取出的银针滑过右手食指,一滴血在指尖形成圆圆的血珠。顷刻,手指一弹,血珠被弹出丈余远,以程雁书的视物能力,是彻底看不见了。 但片刻之后,水瀑中忽然出现了一道细红色的线,纵是水流蜿蜒变幻,却笔直如尺,岿然不动。 王临风和魏清游瞪大了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宋长老,他姓宋。 「原来长老竟然是薰风庄……」 魏清游的话刚一出口,韩知竹便示意他噤声。而王临风毫不迟疑地指向那红色细线,断喝一声:「走!」 船瞬间便动了起来,向前一寸,便无可抵抗进入了水势席捲之中,失去了可控的方向,只盲目地顺着水流,被卷向那水瀑之中。 虽然知道大致不会出问题,但船头进入水瀑的瞬间,程雁书还是觉得心脏紧张得停跳了一下。 他把韩知竹的衣袖攥得更皱了。 船完全进入了水瀑,船头离水瀑下坠之处越来越近,像是冲破了某种屏障,震耳欲聋的瀑布坠落声响兀然响起,吓得毫无心理准备的程雁书又是一惊,韩知竹的衣袖被他再度一扯,衣领已然歪了。 「……」 程雁书放开衣袖,又小心翼翼地给韩知竹整了整衣领。 这一分神,船头已经越过瀑布范围,平稳向前了。 程雁书一边赞嘆神奇,一边觑眼看韩知竹。韩知竹抬起手,泰然自若地整好了程雁书整过但并不合格的衣领,低声对他说了句「一盏茶功夫可到薰风庄」后,拿起宋长老坐着的椅背上披着的一件斗篷,递给了魏清游。 比起拿出银针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宋长老这次倒是慢慢悠悠地从袖袋中取出一个木质的针盒,把手中银针轻轻放了进去。 收好针盒后,他再度看向水天一色中隐然出现的一处小岛轮廓,接过了魏清游递来的斗篷。 第105页 穿上斗篷,把斗篷的帽兜翻起,宋长老面色凝重地盖住了自己的脸,把自己隐藏在了斗篷里面。 船行不久,果然如韩知竹说的「一盏茶功夫」,停在了渡口。 但是一盏茶功夫的晃荡还是把深度晕船患者程雁书晃出来了个七荤八素。船一停稳,他便煞白着脸,摇摇晃晃却要力争第一地往渡口和船之间搭上的条板踏去。 待身后几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唤出「当心」,他才发现条板似乎并未稳固完全,第一脚踩上去之后,第二脚还没落下,条板就开始倾斜了。 失了平衡,又完全没法掌控重心,程雁书在晕晕乎乎加摇摇摆摆之间向水面扑去。 身体明明白白下坠的瞬间,程雁书闭上了眼:作为四镜山门面、第一梯队的四师兄的自己,竟然要在铸心堂的弟子面前变成落汤鸡了! 「别怕。」 独属于韩知竹的清冷声线发出的声音贴着他耳廓擦进耳中,摩擦出酥痒磁意。 跟着清冷声线同时而起的被环腰抱住腾空而起、安稳地保护着的感觉,让他本能地抬起手揽住了韩知竹的颈脖。 第50章 不过瞬间, 韩知竹已然抱着程雁书稳稳地落在了岸边地上。倾身将程雁书放下,扶着他站稳后,韩知竹又微微低头看进他眼睛里:「到了。」 「嗯。」程雁书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韩知竹, 心跳快得很, 他当然清楚并不全然是因为刚才差点落水的惊慌,更多的是…… 韩知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程雁书仍然环着自己颈脖的手臂:「到了。」 「哦哦哦。」程雁书立时松开了手退后几步,才发现船上船下的人都正正注视着他们这一番扰攘, 眼神各异, 很有些说不清的尴尬。 「薛少掌门被困在薰风庄这么些天,不知是否安全?真让我忧心。」聪明地立刻找了话题沖淡这尴尬, 程雁书又向远处张望, 「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薰风庄?」 韩知竹的声线依然清冷:「已经到了。」 停了停, 他又道:「你很快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薛少掌门了。」 韩知竹的话永远都靠谱又准确。他们前行走了不多远,一座规规矩矩的院落便出现在眼前。 鼎鼎大名的四极之家, 家家都经营了几百年, 富有底蕴, 盛名在外,所在地更是精挑细选、各有奇趣。比如四镜山, 以天然山景为基础融合出悠然之风,而铸心堂则是一派富丽堂皇、开阔华丽。 因此程雁书本以为薰风庄大概庄如其名, 有着海上仙山般仙风道骨的建筑气质, 有奇花异草、仙鸟异禽,或是云遮雾罩、祥云缭绕。 却没曾想坐落在湖中岛屿上、入庄之路又分外神秘曲折的薰风庄本庄,竟然规规矩矩得就只是像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院而已。虽然占地极广,但怎么看都是青砖白墙,窗棂上甚至都没有特别的雕花, 十分正规,且无趣。 薰风庄内已经得到铸心堂传过来的消息,此刻大门洞开,有弟子阵列两旁,摆出了恭迎贵客的姿态。 跟在宋长老和韩知竹后面,程雁书正在想要看清楚宋谨严在哪,斜刺里却有什么东西从背后迅疾探了过来。 程雁书只觉自己后领被一下拎住了。他本能的大喊「大师兄!」 韩知竹瞬间回头,却看到程雁书被拎到了薛明光身边,被他抬手揽住肩膀,两个人正相视一笑。 笑完了,程雁书才想起来刚刚非常理所当然地向大师兄「唿救」了。他抬眼看,正正对上了韩知竹冷得像冰一样的眸子,不由得心虚了虚:「那个,大师兄,我没事,只是薛少掌门和我开玩笑……薛少掌门总是这么爱开玩笑……」 薛明光正嚷着:「雁书啊,我可想死你了!你终于来了!你不知道我快被宋严严闷死了!我们今晚一定要秉烛夜谈!」 他说着松开了揽住程雁书的肩膀的手,又拽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手臂扬起来对着薰风庄那端整的大门挥舞起来:「宋少掌门,你那天天藏着掖着的『大事』我不感兴趣了,我和雁书要去把臂同游了!」 说完,他又向韩知竹道:「韩师兄,雁书我借走了。」 「准姑爷」薛明光在薰风庄能够肆意自我,程雁书不行啊。他看着韩知竹已经冷到要脱口而出的「不成体统!罚!」的熟悉凝肃表情,立刻甩开了薛明光的手,向韩知竹身边靠近了几步,挺直背站得标准,同时严肃声明:「不,我不去,我是来办事的,忠于职守,死而后已!」 薛明光一愣,跟着踏过来,手又揽住了他的肩膀,小声说:「你这是唱什么戏?」 「别胡闹。」程雁书一眼不错地看韩知竹的表情,只觉自己的处境好像越来越糟了,情急得用肩膀勐撞了一下薛明光,把声音压到最低,「我们家长老来了!你别害我啊!」 薛明光作为少掌门的业务素质还是相当过硬的,一听长老来了,立刻表示明白。 他充满少掌门风范地抬手用力拍了拍程雁书的肩膀,即刻抬步走向韩知竹,又对整个人在斗篷里不露出真面目的宋长老规规矩矩行了个晚辈礼后,反客为士地向薰风庄大门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带路,诸位请。」 这番扰攘间,宋谨严已经快步从门内迎了出来。 宋谨严出大门的瞬间,薛明光就退到了程雁书身边。程雁书诧异道:「你和宋少掌门是闹矛盾了?」 第106页 「没有。」薛明光忽然嘆了气,「我也不知道,他回来薰风庄就别扭得奇怪。」 「说起来……」程雁书问,「你怎么还能活着?」 「我为什么不能活着?」薛明光给了他一个又震惊又委屈的眼神。 「不是,你都把人家家大小姐气跑了,结果还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这样都居然没被人家打死?」程雁书压住笑,「薰风庄的胸襟也太开阔了!」 「她自己跑的,与我何干?」薛明光更委屈了,「我不是也跑了吗?」 「嗯。跑来人家家里了。」程雁书吐槽。 薛明光忿忿辩解:「若不是我和宋执有过命的交情,薰风庄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来!」 「八抬大轿是成亲用的 。」 程雁书吐着槽,又对上了韩知竹回头看过来充满警告意味的一眼。抿了抿唇,他垂下了头,又往韩知竹身边靠近了点,离薛明光也略远了点,用行动表示自己眼观鼻鼻观心,绝对不再在这种官方外交场合偷偷讲小话了。 宋谨严看起来比往日憔悴了些,但依然丰神俊秀,精彩非常。 迎出门后,他第一眼看到蒙着斗篷的宋长老,立刻和韩知竹对了个眼神。 然后,他也如薛明光一般对宋长老行了个晚辈礼,又问韩知竹:「白大小姐可好?」 韩知竹看向铸心堂弟子簇拥的大车,淡声道:「一路都以宁神之药压制胎血发作,现下恐怕已经不是太好。」 宋谨严道:「如此,先到薰风庄内我们再做计议。」 「韩公子!」 一声热情洋溢的招唿生生停住了程雁书乖乖扮演四镜山第一梯队门面四师兄的局面,他勐地抬起头,敏感地第一时间锁定了发出声音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淡青色飘逸衣衫,手里执着一支玉箫,笑容明丽肆意,长得也还俊秀的,年纪与韩知竹相近的年轻男子。 他快步从薰风庄大门内走出来,用比宋谨严还更像少掌门的姿态迎向韩知竹,双手握住韩知竹的两臂,那笑容越发肆意了:「我一听到你来了,立刻就来迎你。几月不见,我又有许多困扰要与你探究了!」 韩知竹竟然没有不动声色地退开,而是任由那男子握着他手臂,还淡淡笑了笑,道:「好。」 好?好什么好?自己拉一下衣袖就要嫌弃地拂开的大师兄,他怎么!他怎么!怎么能让别的人上下其手而处之泰然? 而且还对那人笑? 程雁书感觉到了强大的威胁。他弯起手,用手肘撞了撞薛明光的手臂,「这谁?」 「林青云。」薛明光即答。 不是,你给我一个名字顶啥用?程雁书愤怒了,他瞪薛明光:「他是谁?」 「林青云啊。」薛明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宋掌门夫人的侄儿,从小跟着宋掌门在薰风庄长大,修为精进,公子如玉,要不是宋执姓宋,这薰风庄的少掌门就是他了。」 来头这么大吗? 程雁书不瞪薛明光了,他瞪着还握着韩知竹双臂的林青云,总觉得那肆意笑容实在烦心。 林青云又朗声道:「先请入庄内歇息,今晚我必然要与韩公子秉烛夜谈,一醉方休。」 秉烛夜谈?一醉方休? 程雁书紧盯着韩知竹的背影,直到又听到了那淡淡的声音说,「好」。 好?好什么好?不准自己喝酒的大师兄,他竟然!他竟然!竟然要和明显对他殷勤备至的林青云一起把酒言欢,一醉方休,秉烛夜谈,夜不归宿? 那他这独守空房还不被允许喝酒的四师弟怎么办? 林青云终于松开了握住韩知竹手臂的手,又对众人做个「请」的姿势,确实比宋谨严还更有薰风庄少掌门的气势。 而宋谨严只是无谓一笑,看一眼气到不想讲话的程雁书和与程雁书并肩的薛明光,转身进了薰风庄大门。 薰风庄的士屋也是走端正整肃大方朴拙的路线,一丝花哨的装饰也无。甚至坐在士屋坐定待客的宋掌门夫人都一身素衣,一点首饰也无,髮髻只用一枝素银髮簪簪住。 但那朴拙整肃,反而更衬托出了宋夫人的美。 那是一种俏丽,即使已经被年岁侵染添上了沧桑和皱纹,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之间依然可以想见她少女时的风姿,而即使已是中年,也让人自然就不想拂她心意惹她不悦。 与诸人见过礼,宋夫人款款道:「白掌门已经传送具体消息给了我家士人。各位的住处,小侄青云已经打点好,治疗白大小姐的一应所需都可自便,但地缝入夜便自行闭合,要去唯有明日。现下已经备好晚膳,先给诸位接风洗尘吧。」 说着,宋夫人向宋谨严点点头:「我妇道人家,不便待客。招待诸位贵客,就都交给你了。」 说完,她又款款行礼,便欲向后堂而去。 宋谨严迟疑一瞬,还是没忍住开了口道:「婶婶留步。」 宋夫人停住脚步,不解地转身看宋谨严:「还有何事?」 「小叔他……」宋谨严改口道,「掌门他不见……贵客吗?」 「他身体不适,久已不见贵客,也不是今日方才如此。」宋夫人道过之后,又转身向韩知竹他们行了一礼,「我家士人闭关日久,实在不适宜见客,还万请见谅。」 宋夫人离去后,宋谨严便立刻请大家到了晚膳之所。 第107页 薰风堂的晚膳以时鲜和时蔬为士,色香味都是上品。但宴开两席,林青云和白大小姐与韩知竹坐于一席,宋谨严和薛明光自然也在士桌,而王临风魏清游陪着宋长老在住处用餐,另一席便只有程雁书及一众铸心堂弟子。 他简直是不自在到了极点。 还好薛明光不多时便离了士桌,坐到了他身边。 「你来做什么?」程雁书闷闷地用筷子戳着烧鸡的鸡腿,「你们这些修真纯n代,不是该理所当然地坐在一起共襄盛举吗?」 「什么纯嗯代?」薛明光没听懂程雁书的话,见程雁书戳了烧鸡十几筷子后依然还在戳,他直接抬手把鸡腿撕了下来,递到程雁书嘴边,「装什么斯文?烧鸡就是要直接上手撕了吃才痛快。」 也是。程雁书把筷子拍在桌上,接过薛明光递来的鸡腿,又瞟薛明光一眼,问:「宋少掌门的妹妹就没回来看看?还逃着呢?」 薛明光看了看同桌的铸心堂弟子,压低声音,贴着程雁书的耳边低声说:「他们薰风庄……不好说,反正待着不自在,要换成是我,我也逃。」 说着,他又瞥了眼规矩半点不错地在士桌陪着客的宋谨严,更压低声音了:「宋执他这个少掌门……其实不当也罢。」 「这……」人家薰风庄的家事,程雁书自觉他一个完全不了解也没存在感的非修真纯n代,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于是又咬了一口烧鸡。 偏生薛明光还在执着地看着他,眼神里明明白白地表示:请贊同我的观点。 「那……」程雁书想了想,也贴近薛明光耳边,小声说,「宋少掌门要是离家出走不当少掌门了,他去哪?难道天下为家,天为被地为床?」 「我泰云观偌大的地方,他要什么被什么床都不成问题。」薛明光的语气间竟然有着程雁书从来未曾在他身上发现过的淡淡伤感,「你不知道,他在薰风庄,真的……颇寥落。」 「寥落?」 程雁书贴近薛明光耳边,说了两个字,又觉得自己和他这样说话始终别扭。他干脆把薛明光拉到了角落的一张小桌子上两人坐下,也避开了铸心堂一众弟子,不需要做贼般地说话了,「他是少掌门呢,总不能被人欺负吧?」 这是,薰风庄还有宅斗的戏码吗? 薛明光自己真·寥落地长嘆了一声:「要说宋执,他比起我来,真的挺惨。」 「哦?」程雁书摆出个耐心聆听的姿势,「但说无妨。」 「他爹和娘七年前离世后,他小叔接任了掌门。只是他小叔和他婶婶都只对林青云亲近,对他始终客客气气。」 「客客气气有什么不好?」程雁书以拍小朋友的感觉轻拍了拍薛明光的肩膀,「薛少掌门,我僭越地问一句,你家二叔三叔总是不客气地管着你,你不是挺不开心的吗?」 「那怎么一样?我二叔三叔管我,是因为我爹娘……溺爱我。」薛明光心虚地垂了视线,「人家家都是严父慈母,我们家不一样,我爹比我娘还……慈祥,所以小时候我就比较,嗯,肆意。后来我二叔三叔实在看不下去了,怕泰云观在我手上无法发扬光大,也怕我被养废了,才不得不从我爹娘手中『接管』了我的功课。他们的苦心我也懂,我又不是存心不给他们面子……总之,我现在不还不是掌门吗,趁着还自由,能逃就逃,能自在且自在呗。」 程雁书又以拍小朋友的感觉轻拍了拍薛明光的肩膀:「你二叔三叔是关心则乱,你底子这么纯澈,怎么都会是一个帅气的顶天立地的掌门的。不过……能够在有机会的时候努力提升也是好处,不像我……现在想天天向上都没机会了。」 「你也很好。」薛明光回拍一下程雁书,「但是宋执吧,他叔叔婶婶对林青云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还天天关心林青云何时结道侣,却不关心宋执吃了没睡了没,有没有心仪之人。」 「嗯,」程雁书点点头,道,「薛少掌门,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已经成人有为青年,也许并不一定想要长辈天天关心他何时吃饭何时睡觉,更不想被催婚?」 薛明光挠挠头,「那……他为了薰风庄参与四极的事务,出生入死,奔走辗转,终年无休呢,总得关心一下吧?」 「嗯很是,但请问,他头上顶着那么大一块『薰风庄少掌门』的招牌,谁能看不见吗?作为少掌门,这些不是他应该做的吗?」程雁书扶额嘆道,「你向士桌看看。」 「看了。看什么?」 「看看士桌上那一位天人之姿、风姿绝尘、超凡脱俗、如琢如磨的人。」 「看到了。但是你特意要我看宋执做什么?」 什么鬼?程雁书低吼,「我说的是我大师兄!」 …… …… 「好吧,你大师兄,我看他做什么?」 「你看我大师兄,奔走在捕魅捉妖第一线,出生入死,奔走辗转,终年无休,好像也没有人对他巨细靡遗地天天关心他何时吃饭何时睡觉。你觉得他寥落吗?」程雁书诚恳道,「或者你再看看白大小姐?总之,答应我,不要用你自己当对照组。」 薛明光眼珠一转,又道:「那……宋执他妹妹还离家出走,让他忧心不已呢!」 「可这不是你闹出来的么蛾子吗?!」 「我也不能说全都和我无关,但他妹妹一直养在深闺,我都没见过,我怎么知道她会因为可能和我定亲就跑啊?」薛明光闷闷分辩,「我一个年少有为,未来可期的少掌门,还是她哥唯一的挚友,有什么不愿意的,大家完全可以坐下来说清楚或者打一场,很好解决呀!」 第108页 闷完,他下了结论:「总之,宋执挺惨的,令我心有戚戚焉。你也算得上他的朋友,你要对他多些关心。」 程雁书:「薛少掌门,这么跟你说吧。我有一个朋友。」 「哦?」薛明光摆出了耐心聆听的姿势,「你朋友如何?但说无妨。」 「我这个朋友,他是个孤儿。出生就没见过父母,在这个亲戚家寄住半年、那个亲戚家借住三个月这样长大到小学……到十二岁。十二岁后他靠社会捐赠……靠善心人士的帮助,住在……私塾。好不容易成了人,也学业有成能够自立,还找到了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好工作后,却因为某些原因,到了一个没有任何朋友和亲人的、完全陌生的地方。」 「啊……」薛明光真情实感地感嘆,「你朋友,惨。」 「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一睁开眼,就被鞭打到遍体鳞伤下不了床,一直挨饿没饱饭吃,还被扔进天下至寒的水里冻晕过去。后来,妖孽横行,他被妖孽不断所伤,出生入死,痛不可言。」 「比你被具足伤了,生剖钩住心脉的『钩子』还痛?」薛明光瞪大眼,「宋严严跟我说,那几乎是天下最痛的了,你能忍过来,他由衷佩服你来着。」 忽然被戴了顶高帽,程雁书还是挺受用的。但想到自己故事的结尾,他又寥落了下去:「最惨的是,他心悦的人,天人之姿、如琢如磨,还位高权重,被同样位高权重门当户对的世家追着结亲。他自觉出身寒微,便努力发奋,却发现他怎么努力也赶不上万一,而那个人可能也根本不会心悦他……」 「惨还是你朋友惨!」薛明光一把握住程雁书的手,眼里是真切的同情和震撼,「要不你替我转告你这位朋友,如果实在被心仪之人嫌弃,不想再恋栈,就来泰云观吧!我泰云观偌大的地方,他要什么被什么床都不成问题!」 这这这,大师兄对他也还没有到嫌弃吧?大师兄虽然冷,但其实仔细想想,对自己还是挺好的呀…… 程雁书一脸揶揄:「去你泰云观干吗?当道士?」 「我家又没有真人、监院、道长。」薛明光不服,「难道还有人不知道我泰云观原本是叫泰云庄,是有位先祖晚年修道飞升,我家为追念先祖才更名泰云观吗?」 他们说这话,宋谨严捧着个雅致托盘也过来了他们这边。 从托盘里把两杯茶放在程雁书和薛明光面前,他温润而笑:「说得这么热闹,也喝口茶润润喉。」 「哼,雁书来之前,是谁对我爱答不理,天天说『有事』的?」薛明光毫不客气地一口气喝光了他面前的那杯茶,「雁书来了,就会关心雁书渴不渴了?」 「我不渴,你都喝了吧。」程雁书把自己面前那杯茶也推到薛明光面前,又向宋谨严道,「不热闹,他说心疼你呢。」 「程雁书!」薛明光一口茶刚刚入喉,听到自己被出卖了,立刻瞪眼,「你这个叛徒!」 宋谨严浅笑,对程雁书略歉意道:「薛少掌门天真肆意,程师兄多担待。」 程雁书又「不经意」地看到士桌上和韩知竹说着话的林青云:「那个林公子,他怎么那么多话要和我大师兄说?我大师兄喜静诶。」 「青云吗?」宋谨严顺着程雁书视线看过去,「他对韩师兄一直欣赏有加,韩师兄是他结道侣的标准,热情些,也情有可原。」 第51章 什么?!对他家大师兄欣赏有加, 甚至想结道侣? 这是什么妖魔鬼怪! 程雁书震惊:林青云他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虽然看上去,林青云也算得上是一只勉强的天鹅,但就是薰风庄的天鹅, 也不能越界来吃他四镜山的天鹅肉呀! 可是他的大师兄真就有这么抢手!程雁书的初恋少男心, 排队都得排到…… 心情郁闷中,程雁书心里忽然一咯噔。 他看着虽然依旧淡淡的却也明显并不排斥与林青云交流的韩知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自己虽然早就明白,但的确一直在刻意去忽略, 装作不存在的事实——他, 程雁书本人,更不是一只天鹅。 白大小姐、林青云, 他们任谁与大师兄一起, 都是相得益彰, 赏心悦目,绝对称得上「一对璧人」。 而他自己呢? 人家如日之恆, 如玉如璧, 而他不过是从错误时空贸然闯入的外人, 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借着「同门」而有的萤火之光,恰好落在韩知竹面前得以被他看见。实际上, 在大师兄眼里心里,在这个修真纯n代个顶个优秀的地方, 他算是哪颗小蒜苗? 系统给了他「攻略」大师兄的任务, 但并不是把大师兄给了他。 他得去争。 可是这一刻,坐在屋子的角落,隔着两三张桌子的距离去看韩知竹,程雁书才终于正视他心里隐藏了许久的那根锐刺:他,什么都不是, 他连去争取的资格都没有。 人都是慕强的,尤其是要成为大师兄的道侣。而灵力枯竭的他,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 程雁书骤然降低的情绪被宋谨严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轻轻咳嗽一声,道:「虽然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但薰风庄还是有些景致可以一观,程师兄不妨和薛少掌门去逛逛?」 程雁书点点头,收回了放在韩知竹和林青云那边的视线,以眼不见也许就能心不烦的姿态起了身。 第109页 走到门口处,却听得身后韩知竹唤他。 程雁书立刻又有了点儿精神,转过身答道:「大师兄,我在。」 韩知竹走近来,面无表情地看他,俨然教导主任之态道:「你今晚的琴修,跟着三师兄。」 三师兄?程雁书看向魏清游,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如何反应,下意识道:「大师兄,你今晚有事吗?」 韩知竹沉默了一瞬,程雁书又不自知地拉住了他的衣袖,有些不安地问:「你不能带我琴修吗?」 「素闻四镜山令行禁止,原还想着是不是过于严苛了,此刻看来也不尽然。」林青云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与韩知竹并肩而立,笑道,「代行掌门职责的大师兄要如何行事,原来也需要向师弟给个交代吗?」 「林公子。」韩知竹的表情一凛,正色道,「这是我与我四师弟之间……」 「林公子所言甚是,是我错了。」程雁书冷言打断韩知竹的话,转身拉住薛明光,径直离开了。 宋谨严之前说薰风庄也有景致可看时程雁书还以为不过是託词,但和薛明光随意走动时,他他才发现宋谨严所言非虚。 薰风庄虽从外面看只是寻常大户人家,主屋也是端正朴拙路线,但到得日常起居的后院,真可当得上移步换景,意趣无限。 晚间,回到他们四人和宋长老的住所院落时,程雁书发现精緻更是无处不在。 前庭□□满满种植着兰花,前庭依兰花而建的亭子里曲水流觞、温酒烹茶之器具齐备。□□更是在兰花中建起了一座琴台,琴台边,便是韩知竹的住所。 而程雁书的屋子与韩知竹的屋子,完全处于院落中最远的对角线,甚至要穿过一整个庭院才能到达。 程雁书想,若是与大师兄今夜在琴台上琴修,那可真称得上古朴悠远,意态超然,如画一般美不胜收。 可是此刻…… 程雁书在魏清游的屋中,与坐在案几上古琴前的魏清游面面相觑。 他从来不知道他三师兄还会弹古琴。 如果三师兄能琴修,为什么是从大师兄最初就一直亲自带着自己琴修?那个时候大师兄不是很讨厌自己吗? 没有想到答案的程雁书眼睁睁看着魏清游悠然三次吐息后抬起了双手,倒也是颇为优雅地覆上了琴弦。 但是…… 程雁书斗胆,小声道:「三师兄,你的指法……是不是有点不对?」 魏清游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程雁书,双手一抬离开了琴弦,又坦荡得理所当然地对他道:「是,不对。你会么?那你来?」 程雁书心虚地垂下头,「我不会。还是你来吧。」 魏清游稳重地「嗯」了一声,又端正坐好,三次吐息后,双手再次覆上了琴弦。 程雁书也深深吐息,坐定,让自己进入了将要入定的状态。 随即,有声音在这琴修中的静谧空间里响起来。 程雁书入不了定了。他惊恐地倏然睁眼看向魏清游。 是的,那被人轻轻哼出来的、隐约能辨出是《清心净神决》的曲调,来自于他双手覆琴却不弹奏,而是在用明显找不着调的嗓子唱的三师兄! 程雁书溃然坐倒:「三师兄,咱们这样,叫琴修?」 魏清游停了哼唱,依然坦荡得光风霁月:「有灵力运转,又有琴,怎么不算?四师弟你要专心些,快闭上眼,入定,感受灵力的流动。」 程雁书绝望地闭上了眼,感觉自己的灵力被三师兄那不成调的哼唱牵引着,在体内不成章法地乱窜,似乎头也开始晕了。 乱了。自从来薰风庄,好像一切都乱了。 不对,是自从那个林青云凭空杀出后,就乱了。 他大师兄都不关心他的琴修,不亲自给他渡灵力了。而且到了薰风庄之后,他和大师兄不但不同居一室了,屋子还隔着十万八千里距离。 程雁书又想起宋谨严说的,林青云,想和大师兄结道侣。 和旁人结了道侣,大师兄就更没有理由走哪都带着自己,天天早晚给自己渡灵力,每晚琴修前一起沐浴,在外出时琴修后还能同榻而眠了吧? 虽然一起沐浴时始终隔着大师兄施的障,同榻而眠时也各自盖着各自的被子。 但没有了,就很委屈。 就着那汹涌委屈逼出的心里的酸和涩,程雁书缩了肩膀,垂了视线。魏清游蓦然停住了灵力的运转:「你怎么了?为什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有什么事情跟三师兄说,三师兄帮你出头!」 说?怎么说?说三师兄,我好喜欢好喜欢大师兄啊,我想要他只看着我,只在意我,想要他吻我,想要他和我朝朝暮暮日日夜夜七七四九吗? 程雁书长嘆一声,疲倦道:「三师兄,我有些晕。你别唱了,我也不琴修了,我们放过彼此吧,好吗?」 「晕?哪里晕?是今天晕船还没好彻底吗?」魏清游一脸严肃,「而且,我这不是唱得很好,你也修得很顺吗?雁书啊,不可顽劣,藉口逃避修习……」 头晕一阵一阵地逼上来,程雁书疲倦地点点头,闭上了眼。他坐定,努力维持打坐的姿势,听着三师兄放飞的吟唱,以认命的态度,度过了「琴修」。 终于结束,离开了魏清游的房子,程雁书站在门口忍着头疼辨别了一下方向。 第110页 他的屋子是向右走,行百十步。韩知竹的屋子得向左走,走完前庭过了中庭才能到达。 这林青云这样安排屋子,在程雁书看来很难说没有司马昭之心——他不是说要和大师兄秉烛夜游,一醉方休么? 醉什么?是醉了想占大师兄便宜吗? 他想起林青云对着韩知竹的笑,眼里毫不掩饰的欣赏,一时间头晕得更甚了,心也不安得越来越厉害。 脚步便自然地听从了最真心的声音,选择了向左而去。 过了中庭,月色溶溶中,兰花之上的琴台上端正地摆着琴。韩知竹坐在琴后,月色落在他淡青色衣衫上,笼出一层朦胧的雾,像是谪仙降于月下。 韩知竹的视线此刻落在月色中繁复层叠的无数兰花上,眉眼间没了从前常见的清冷凛冽,却多了几分愁思。他雅致五官中的温润被那愁思一沁,月光一染,竟然撞得程雁书心里漫出了生生的心疼。 大敌当前,万魔即将出世,大师兄的无心剑还镇在补天石上消耗着寿数和元神,他却只能在旁边干看着,毫无办法,甚至就连下个船,也跌跌撞撞地要被大师兄保护。 被抱在怀里护着的感觉依然清晰,带着他落下时在耳边的唿吸的温度也犹然还在,但此刻坐在琴台前沉思着愁思不褪的韩知竹,却仿佛离程雁书远之又远。 程雁书忽然有了种不敢去过去的怯懦。 韩知竹却是已经发现了他。见他在月下伫立,迟疑不前,便朗声道:「你为何会来?」 为何会来?这不是担心你真的和林青云「一醉方休」吗? 程雁书还没反应过来如何回答,韩知竹又道:「你不是要与薛少掌门秉烛夜谈?」 不谈。和薛明光有什么好谈的。程雁书闷声道:「我有点心绪不宁,出来走走,透透气。」 「心绪不宁?」韩知竹眉心微蹙,「你过来。」 待程雁书上到琴台之上,他抬手,食指中指便压上了程雁书的手腕脉搏,须臾之后惊讶道:「你的灵流怎会如此之乱?你刚做了什么?」 「和三师兄『琴修』。三师兄他不会弹琴呗。」程雁书的声音更闷了,头也更晕,「而且更不会唱歌。」 他就着那闷闷的情绪看韩知竹:「大师兄,你今天……为什么不管我了?」 程雁书平时灵动的眼角在这如霜月色下却好像蒙了一层灰雾,黯然的眸子让韩知竹心里蓦然疼了一下,抱歉泛了起来,他解释道:「明日一早宋长老要入地缝为白大小姐拔除胎毒,我去给他固本培元,实在顾不上你。」 停了停,他又说:「清游的琴技很糟糕?」 程雁书微微俯身,扶住了琴台上韩知竹面前放琴的石桌:「不是糟糕。只是完全没有而已。」 大师兄没有管自己是为了给宋长老渡灵力,这是正事,理由正当,他心情又好了些。 但头晕一阵一阵的泛上来,实在难受,程雁书微微动了动脖子,想让那晕的感觉略微减缓些。 却一不留神就失了重心,他屈着膝跪坐了下来。 韩知竹一把扶住晕晕乎乎的程雁书,让他靠着自己侧肩,又道:「屏息静气,凝神。」 灵力渡入进来,气息被导正,程雁书脑子里晕晕的感觉也渐渐消失,他只觉通体舒泰,俨然有些腾云驾雾的飘忽感,不由得把头更靠在了自己倚着的韩知竹的肩上。 韩知竹身体僵了一瞬,又放松下来,灵力依旧不断渡向程雁书。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确认过程雁书已经无碍,韩知竹动了动肩膀,把靠着自己肩头的程雁书扶正了,又松开手去拨了拨琴弦。 一串清音在漫着兰香的月色中流出,心旷神怡。 《清心净神决》一曲毕,程雁书道:「大师兄,我还想再听。」 韩知竹又拨了拨琴弦:「想听何曲?」 恢復了灵动晶亮的眼睛里映出韩知竹的影子,程雁书带着点怯意轻轻一笑,小声说:「只要是大师兄给我一人奏的,就好。」 琴声又响起来,程雁书把手放在石桌上,又侧着头,把脸颊贴上手臂,用慵懒的、亲匿的、旁人从未用过的角度,看着韩知竹。 韩知竹依然正襟危坐,手指在琴弦上拨出一串串无懈可击的清音,视线却一再不受控地被侧头看着自己的四师弟吸引。 月光正安静地落在他的四师弟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被月色投影出一道黑色的影子,像一道帘笼,锁住了他的视线,也锁住了他的心。 程雁书眨了眨眼,像蝴蝶闪动羽翼,在韩知竹心里扬起一场澎湃。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想要抱住他。想要吻一吻那浓长睫毛下晶亮的眼。想要用他的气息,他的唇,他的一切,来解啸叫的渴。 琴音逐渐拔高,断裂在最清越的地方。 韩知竹停了拨琴的手,程雁书的视线却依然锁定着他,不肯放,不愿放。 视线在纯澈的月夜中交缠着。 是各自瞭然于心,却彼此都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直到清脆的三声掌声响起,程雁书才回过神来。 抚掌的却是林青云。他正越过中庭踏着月色轻快地走过来,边走边朗声道:「如此良辰美景,又有韩公子的琴声,实在值得浮一大白。」 韩知竹端坐着没有出声。程雁书直起身子,看向这毫不自觉的不速之客,脸上的表情是明明白白的不欢迎和不愉快。 第111页 林青云只瞥他一眼,轻描淡写:「我欲与韩公子秉烛夜谈,程公子可否迴避?」 迴避? 程雁书以「这是我家大师兄」「你凭什么叫我迴避」的正宫气势,悠然端起琴旁的茶,饮下一口。 茶入口时,他却愣住了:那并不是韩知竹惯常喝的冷泉茶。 林青云看他捧着茶盏怔愣一瞬,便又笑了。玉箫在虎口处轻轻碰了碰,他悠然道:「此茶是我精心配置的兰竹清茶。取兰竹之清贵,以梅花雪水沖泡,正是与韩公子贵重人品相得益彰,程公子是否也觉合适?」 他看韩知竹,眼里是程雁书完全能解读的欣赏:「更何况此情此景,正是君子如竹交心如兰,甚好,甚好啊。」 好你个大头鬼!什么兰啊梅花雪啊,都是在碰瓷我大师兄的竹! 已经被委屈淹没到难过的程雁书去看韩知竹,韩知竹却淡声道:「你身体不适,明日又要与我一同陪长老下地缝,早些歇息吧。」 什么?! 程雁书一整张脸都瞬间僵住了:大师兄这是赶他走了?! 他看韩知竹,又倔强又脆弱地问:「大师兄,你要我走?」 胸腔的酸涩直往喉咙里沖,腐蚀得声音里泛着颤抖的哑。 韩知竹定定地看着他,清晰地点了点头:「是。」 明明白白、不容模煳的态度,冲击到程雁书心里,让心跳停跳了一拍。 再恢復跳动时,便带着血液唿啸着向脑子里勐冲。 程雁书用力一拍石桌,就着那一拍的力道站了起来,声音更哑,却更倔强:「走就走!」 . 第一缕日光落入窗棂,程雁书如行尸走肉般地坐起来,昨夜的画面仍然一点也不褪色地钉在脑子里。 程雁书并不想承认自己因为被大师兄「赶」走这件事转辗反侧,像个恋爱小学生一样走不出去,但他确实整夜未眠,闭上眼就能看见琴台上月下谪仙般的大师兄和他身边相得益彰的林青云。 而自己,连上那琴台的资格都没有。 这委屈……怎么算? 思来想去,被韩知竹治癒的头疼又隐约泛起。程雁书嘆口气,终究是披衣起床,随意扎了髮带,洗漱之后推开了门。 要去哪,他也不知道,但又不想一直躺着。 脑子煳成浆,他想,哪怕四下走一走呢?或者可以舒服一点。 但推开的门外,竟是已经站了个人。 那背对着门的身影听到开门声响,缓缓转身,看向程雁书,却是一皱眉:「没睡好么?」 在晨光里的,可不是韩知竹么。 大师兄来了,是想来为昨日赶走自己而道歉吗? 程雁书扶着门框,心里一半委屈,一半却有他自己压也压不住的期待,语气便别扭得有些怪异:「你还来……干什么……反正我……我……但是如果你哄哄……」 在他细如蚊声的期期艾艾中,韩知竹踏前一步:「是没睡好,还是没睡醒?这般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 程雁书一昂首:「我睡得可好了!还做了和薛少掌门宋少掌门一起吃香喝辣逛大街的美梦!比琴修可自在多了!我今晚还要继续做这个美梦!……所以你来干什么?」 韩知竹波澜不兴的答:「渡灵力。」 说着,又悠然道:「今日要与宋长老一起下地缝,你的修为受不住。」 以为大师兄是心有不安来道歉挽回的,却没想到他是来走流程做任务,顺便再提醒自己一次「你配不上」的。程雁书颓然又失望地扶着门,忽然问出一个问题:「大师兄,你平日为什么事事、时时护着我?」 韩知竹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他,眸子里闪着清晨阳光耀出的光,有些凛冽,却不说话。 那目光像是在程雁书心里腐蚀出了一个洞,又酸又痛地一直扩大、加深、直到把他的整颗心都变成黑色的泥潭。 「是因为我……修为不够,受不住?对吗?」程雁书用手抓住门槛,用力得有些指节发白了,「并不是因为你会心疼我,会担心,对吗?」 韩知竹不答,但目光依然凛冽,更多了些锋利。 这样的韩知竹让程雁书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与大师兄关系越来越「好」的那个「好」,只不过是他的擅自定义,是自我满足而已。 平日里日常相处能保持的融洽和谐,在此刻全都变得又轻又薄,一戳便破。 大师兄始终是大师兄。冷淡的、高高在上的、与小情小爱无关。即使他再死皮赖脸去贴贴却接近,也会轻易被甩开。 崩溃一般的委屈和无处可说的愤懑从泥泞一片的心窜向大脑,逼出鼻腔的酸涩,也逼出眼角的泛红,程雁书不想在完全明了这种不对等的关系的此刻、在淡然冷静的韩知竹面前流露出这样软弱的一面,但却也控制不住自己。 他只得低下头去,倔强地说:「地缝,我不去了。」 「不可。」韩知竹的声音冷得比冰更甚。他踏前两步,抬起手拉住了程雁书紧抓住门框那只手的手腕,二话不说便压住了他的脉搏。 感觉到温热手指触上自己皮肤的瞬间,程雁书眼眸里的委屈紧绷到了极限。用力一甩,他挣脱了韩知竹的手,更是大声嚷着:「我不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5 22:33:50~2021-10-07 05:3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12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程雁书脑海里嗡嗡嗡地乱得不行, 但又像是一片空白,只有逆着晨光的韩知竹,像是一根带着锯齿的刺, 钉在他心心正中间。 好奇怪, 明明心都已经乱成一片泥泞了,怎么这根刺扎下去,还是那么痛,那么痛呢? 「不要……我?」韩知竹的声音响起, 撞上程雁书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那我让清游来给你渡灵力。」 「我不要你,不要灵力, 我也不要去那个什么地缝。」程雁书仿佛喃喃自语, 「我只想自己呆着。」 「不可。」韩知竹对于这一点异常坚持, 但看程雁书的情绪着实不对,不由得踏进了屋子, 解释道, 「地缝集天下至阳之气, 对你提升修为有助,你放心, 我会替你导正……」 「提升修为?」程雁书苦笑,「大师兄, 我如何努力, 才能把修为提升到林青云的程度?」 「林公子?」韩知竹即答,「他修为纯粹刚正,假以时日,恐怕不在宋少掌门之下。而你灵力枯竭,且荒废日久, 要提升到林公子的修为之境,很难。」 程雁书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能苦笑。 他知道,不是很难,是一定不行。 过了许久,他喉结动了动,抬起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艰涩地问韩知竹:「大师兄,如果我和林青云同时遇险,你先救谁?」 「你。」韩知竹毫不迟疑地答。 「为什么?」程雁书盯着韩知竹,一眼不错地问,「大师兄,你告诉我,为什么先救我?」 韩知竹的脸在越来越明亮的阳光中更耀目,脸色却越来越冷凝寒冷。他沉吟一会,终究答:「因为你无力自保。」 很好,惯常扶弱济困的大师兄给出了标准答案。这标准答案对程雁书而言,锥心刺骨。但在这锥心刺骨里,程雁书却只能无比惨痛地想,他能怪谁呢? 退到了床边,程雁书虚弱地坐到床榻上,垂着眸子小声但坚决地说:「大师兄,我不去地缝。我的修为你也很清楚,即使如何提升其实也根本配不上四镜山四师兄的位置,配不上做你的师弟。我不想去,我现在很难受,我要睡一会,你请自便吧。」 他就着外衫,鞋也没脱,倒在床榻上闭上了眼,不再去看韩知竹,也不再动弹。 韩知竹在屋里静默地站了许久许久,终于是轻轻地离开了。 他走后没一会儿,程雁书又听见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他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只当自己已经睡了。 过了片刻,敲门声停了。门却被轻轻推开。有脚步声径直向床榻而来。一只手轻轻压住他的脉搏,把灵力渡了过来。 在听到脚步声靠近时,程雁书悲哀的发现,即使已经万念俱灰,但他心里仍然有着不争气的小小小小的期望,期待是韩知竹回来找他了。 但被压住脉搏的一瞬,那小小的期望便干脆地破裂成千万细小的针,又在心口扎出一阵疼痛。 那触感,不管是谁,都不会是韩知竹。 既然不是韩知竹,那是谁都也无所谓了。程雁书用另一只手把薄被拉上来些盖住了脸,悄无声息地吸去了眼里即将漫出来的水渍。 待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有了黄昏的晦暗。程雁书看着落在床榻里的落日光线,出了会神后才动了动身体。 「醒了?」魏清游的声音即刻响起,「晚膳已经送来了,快起来吃。」 「我睡了一天?」程雁书翻个身,仰看着床顶,心里那郁结的情绪依然挥之不去。 「一整日,就没醒过。」魏清游答。 「三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早。」魏清游动手摆起了碗筷,「大师兄要陪宋长老下地缝,让我今天一直陪着你,不要离开半步。」 「为什么?」程雁书皱眉,一直守着他不要离开半步?「有必要吗?」 魏清游一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大师兄说的准没错」的表情,对他招招手:「躺一天了,一定饿了,来吃点。」 放眼望去,桌上倒是琳琅满目,还有一只油汪汪滑嫩嫩的烧鸡乖乖地等着人下筷。 程雁书起了身,外衫被他裹着睡了一天,早已皱皱巴巴。他干脆给脱了,坐到桌前,接过魏清游盛好后递过来的清鸡汤:「这桌饭菜,薛少掌门张罗的?」 「不是。」魏清游给自己装着鸡汤,「大师兄吩咐备下的。」 「大师兄」三个字一落入耳中,程雁书又被心里翻涌的情绪压得仿佛失了重。他手一抖,那碗鸡汤也跟着一抖,溅了好些油点在中衣上。 他恍然未觉,只问魏清游:「大师兄和宋长老已经从地缝回来了?」 「回来了。」魏清游道,「白大小姐的魅妖胎血已经拔除干净,但胎血留存日久,影响仍在,宋长老说白大小姐起码得昏睡三天三夜,元神自行修补得宜后才会醒来。」 他又压低声音,道:「宋长老说,拔出来的魅妖胎血上,有飞光珠侵染的痕迹。」 飞光珠? 「也就是说,白大小姐忽然发狂是在铸心堂有人对她用了飞光珠。」魏清游喝一口鸡汤,忧心忡忡道,「又一颗飞光珠现世,白小公子也还在逃,蜃魔不知所踪,四极封印岌岌可危,而大师兄的无心剑还在持续消耗,这状况,着实愁人……」 第113页 无心剑。 这三个字,忽然在程雁书心里闪了电:大师兄现在其实可以说是分分钟都危在旦夕,用元神和寿数在硬扛四极封印的失效,等同于他半只脚都踏在了奈何桥边。 这种情境下,大师兄根本就没有主动去往小情小爱上思考的可能性吧?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对大师兄的心意,还是表达得太隐晦了吧。 程雁书知道自己虽然忍不住的会想和大师兄靠近一点,但是他其实一直在害怕。怕踏过安全的范围后被明明白白地拒绝。 不踏过去,他总是可以借着四师弟这个身份赖着大师兄,模煳掉距离的偷偷靠近大师兄一点,再一点。 但若明明白白被拒绝了,他就什么凭藉都没有了。 可是现在他也已经失去了凭藉,因为已经有人清清楚楚地挡在他和大师兄中间,明明白白告诉他,你什么也不是。 他如果不走过去,就彻底输了。 魏清游拍了拍发呆的程雁书:「快点吃,要到时辰琴修了,大师兄等着你呢。」 是么?今天是和大师兄琴修么? 程雁书的眼睛顷刻亮了起来。 快速吃完饭,他便急急地沐浴完毕,赶着去了韩知竹住所的琴台。 过了中庭,清越的琴音已经缭绕在兰香萦绕的夜风中,月色应和,诠释着良辰美景。 但当和琴音契合的箫声响起,结合成一片即使不懂音律也觉得可以称得上绕樑之音的曲调时,程雁书的心又瞬间灰败了下去。 他缓步走出中庭,入眼的,果然是在琴台上抚琴的韩知竹,和在兰花繁盛间以箫声应和的林青云。 这场景其实很美,美得让程雁书心又开始绞着酸涩起来。 看到程雁书走近,韩知竹倒是一个收势停了拨弦,开声问他:「身体可好些了?」 程雁书抿着唇,垂眸不答。 韩知竹嘆了口气,道:「你过来。」 正在犹豫着过去不过去之间,林青云倒是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开了口:「看程公子好像情绪不佳?那是否还是早些回去歇息较好?」 程雁书看一眼韩知竹,又瞥一眼林青云,不犹豫地向琴台走去了。 回去?回去岂不是正正好好顺了「情敌」的意了吗?林青云给他添堵,他会给林青云添砖加瓦?他程雁书看着像这么高风亮节的人么? 程雁书昂然走上琴台,在韩知竹对面稳稳坐下了。 林青云却依然不把自己当外人地也走上琴台,在韩知竹左手边坐下,向着韩知竹朗然一笑道:「韩公子一向超然物外,但近日一见,总觉得比起从前好像多了很多顾虑?我倒是想和韩公子好好聊聊这个,程公子既然不适,是否就让他歇息为好?毕竟提升修为总要循序渐进,不可揠苗助长呀。」 揠苗助长?这林青云,这是明明白白开了嘲讽了? 程雁书很不服气,抬手撸起袖子便要反驳。韩知竹却忽然道:「衣袖。」 「什么?」程雁书和林青云同时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衣袖。」韩知竹看向程雁书捲起衣袖露出的手臂,森然道,「放下。」 大师兄的语气很严肃。程雁书垂了眼:这是嫌弃他衣冠不肃整,不成体统? 很好,又是配不上大师兄的一天。 气闷地放下衣袖,看着因为他被韩知竹训诫而笑得好像更流畅了的林青云,他忍不住把手握成了拳。 看程雁书放下衣袖,韩知竹方才微微颔首,却又抬起手压住了他握成拳的手背,淡然转向林青云道:「林公子,请回。」 程雁书一愣。林青云也一愣。 韩知竹又道:「我四师弟的确身体不适,我需助他琴修,外人不便在场。」 外人。 这个词让程雁书心里立刻舒坦了。 韩知竹的手心贴着程雁书的手背,肌肤的触感带动了脉搏的加速跳动,他握成拳的手也慢慢放松了。 「那这酒……」林青云抬手端起石桌上已经温好的酒壶,注满一杯,递到韩知竹面前,「精酿三年,只为等韩公子一尝。韩公子赏个脸,我便告辞。」 他又注满一杯,递到程雁书面前:「既然程公子有缘在场,也请满饮此杯。」 「他不喝酒。」韩知竹直接替程雁书答。 他又看着面前那杯酒,却没有动,只道:「确是好酒,但我此刻琴修,不能饮酒。」 林青云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今日本打算一醉方休,却竟然不能尽兴。但现下白大小姐刚刚脱险,诸人皆为封印之事烦心,确实不适合吟风弄月。韩公子,我们改日再约?」 这人,明明是大师兄请他走的,他倒是给自己下得一手好台阶。程雁书看着林青云潇洒离去的背影发了呆,再一次明确感觉到,林青云,真的是一个极其不好应付的强劲情敌。 韩知竹松开了覆住程雁书的手,却皱眉:「你没有沐浴净身吗?」 「有啊。」程雁书立刻回答,「我把自己洗得可干净了!」 「那为何中衣布满油渍?」 低头看一眼外衫里透出的中衣,程雁书无奈苦笑:「晚膳时溅了些鸡汤。」 韩知竹:「沐浴之后为何不换?」 程雁书又无奈苦笑:「大师兄,我把中衣放在你的衣物里了。」 这些日子出门,他和韩知竹总是惯性使然地同住一室,程雁书每每收拾两人行李时,便把自己和韩知竹的衣物混放在了一起。昨日一番扰攘,他拿衣服的时候心绪不宁,便忘了多拿一套中衣。今日沐浴之后方才发现。 第114页 谁知道韩知竹如此一丝不苟,竟然连中衣上微小的油渍都看得清清楚楚呢? 看着韩知竹不甚认同的模样,程雁书立刻乖乖表态:「我去换,马上换。」 进了韩知竹的屋子,程雁书找到自己收拾的包袱,打开来,立刻找出了自己的中衣。 他绕到屏风后面去换衣,韩知竹却也踱步进了屋内,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程雁书边换衣,边状似闲聊道:「大师兄,你和那位林青云林公子,很谈得来?」 「谈得来?」韩知竹把杯盏抵在唇边,却没喝,「不算。不过可以多谈谈。」 可以多谈谈的意思是……「大师兄,你很欣赏他吗?」 「欣赏?」韩知竹放下杯盏,道,「他学识广博,对魔魅之窟涉猎甚多。」 「那……」程雁书系好中衣,拿起外衫,「欣赏到何种程度?」 「何种程度?」韩知竹侧头,看屏风透出来的程雁书的侧影,「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程雁书穿上外衫,缓缓地繫着腰带,斟酌着用词:「大师兄,你有想过和人相伴吗?」 「相伴?」韩知竹收回了胶着在程雁书侧影的目光,又端起了杯盏,「没有。」 程雁书已经换好了衣服,却站在原地,没有走出屏风。他深唿吸一口气,压住狂乱的心跳,又问:「你没有想过,与你朝朝暮暮,日日夜夜的道侣,会是什么样子吗?」 「道侣?」韩知竹的语气里有很明显的落寞,「没有。」 「是没有想过是什么样子的,还是没有想过具体的人?比如,林青云这样的?」 「他?」韩知竹摇头,「怎么可能。」 「那……白大小姐呢?」 韩知竹放下杯盏,在杯盏与桌面清脆的一击声响中,他沉声道:「背后勿议论他人。何况,我从未想过道侣一事,这一生,也绝不会结道侣。」 是明明白白的回答和态度,一点也没有让人听不懂的空间。程雁书却不甘心。 他咬着唇,终于逼出了自己心里震盪的那一句:「如果是和我呢?」 「你?」韩知竹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结道侣。」走出屏风,走到坐在桌前喝着水的韩知竹面前,程雁书微微俯身,看进韩知竹的眼睛里,「和我,不行吗?」 他的目光太纯澈也太坚决了,全然地锁定着韩知竹,再也没有容下其他的可能。 他踏出了这一步。 没有路可以退了。 韩知竹却霎时站起身,向后退开了。 他和程雁书隔开了足够的距离,语气也是毫不迟疑的斩钉截铁:「不行。」 程雁书的眼圈瞬间便红透了。他喉结动了又动,嘴张了又张,却是没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攻略失败,会失去性命的恐惧,竟然远远及不上感情失败,被大师兄完全拒绝了的心慌。 嗫嚅良久,终于,程雁书聚集了最后的勇气,问了同样那句,「真的,和我,也不行吗?一点可能性也没有吗?」 韩知竹避开了程雁书一览无遗的执拗视线,抬脚走出了屋子。 他不能看四师弟红透的眼圈,也不能看四师弟失望到如同失了魂的样子。 他会不忍。 程雁书跟了出来,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固执地看着他。 空中闪过淡青色弧光,归朴出现在韩知竹的手中。一行小字闪出淡青色的微光,终于浮现成形。 ——竹本无心,奈何横生枝节。 韩知竹缓缓抚过那闪出微光的小字。 这一生,除了失去母亲的那个瞬间,任何时候他的情绪都很平稳,甚至几乎是没有情绪。 但自从四师弟中了迷障之后,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没有办法不去在意四师弟了。 这种在意,比任何变故都让他不知道如何面对。 转过身背向程雁书,韩知竹调整吐息,压住了心脏里撕扯得血肉模煳的痛。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线保持平稳冷静:「你身体不适,以至于心神失衡,还是回去歇息吧。」 程雁书呆滞了很久,看着韩知竹挺拔的背影,明明白白写出了不容转圜的拒绝姿态。 他终于哽咽着答了声,「好,我走。」 韩知竹逼着自己硬起心肠,但程雁书转过身的声音,慢慢走远的声音,清晰到像尖锐的刺,直插耳膜,穿过去,刺进心脏坚硬的屏蔽,在已经血肉模煳的心上再狠狠刺入。 待这声音消失,他和四师弟的线就断了。 手紧握成拳,韩知竹闭上了眼。 反正总是这样。最后只得自己一人。回过身,只会有月影,人影,花影,交织出一片恆久的空寂。 只是须臾之间,那远去的脚步声却停了,一瞬之后,竟然快速地径直向他而来,下一刻,他的肩膀被程雁书用力握住,那孤注一掷的气力竟然真的把韩知竹整个人推动着转了大半个圈。 程雁书带着被咬破的血腥味的柔软的唇,强硬、迅速又利落地贴上了韩知竹的唇。 这是两个人都在清醒状况下的,第一个吻。 却实在太过于突然。 程雁书趋从于本能吻上去,韩知竹下意识地后退,想避开那灼热的唇。 一吻上,程雁书便执拗得不肯退却。他紧紧压着韩知竹的肩膀,追逐着韩知竹的唇,用尽全身气力,压住所有羞耻,用舌尖顶开了韩知竹的唇缝。 第115页 那湿热的舌,融化了韩知竹的退却,也融化了他的舌,他的灵魂,他的理智。 他只想妥协,想醉下去,想回应这个带着十足绝望的吻,和那个绝望吻着自己的人。 但他不能。 抬起手,抵在程雁书心口,颤抖着犹豫了一瞬,韩知竹终于向前推了推掌。 灵力成屏障,向前推出,程雁书被那无可抵抗的力量推离了韩知竹身边。 空气凝固。程雁书也凝固住。他委屈到了极点的表情让韩知竹垂下视线不忍卒看。 一时间,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泪水砸在地面的声音,清晰异常。 韩知竹的双手又握成了拳,指甲在手心掐印出尖锐的刺痛。就着这刺痛维持出来的清醒,他道:「四师弟,你体内的孑孓,得尽快清除了。」 程雁书抬起手,拂过脸颊,遮掩住了眼角的泪:「孑孓吗?」 「不。和孑孓无关。」程雁书的话语里漫着满是心酸的绝望,却又带着最后的不甘和决绝,压住所有骄傲和自尊问,「大师兄,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吗?」 韩知竹的唿吸不似平常平稳,但那一个字的回答,却清楚稳定,毫不迟疑:「不。」 把程雁书最后一丝如萤火般微小的希望,熄灭得清清楚楚。 韩知竹又轻嘆一声,道:「四师弟,你当下该专注于修习,此事休要再提。否则……」 「否则如何,重罚我吗?」程雁书慢慢抬起头,带着空虚的笑意,声音虚浮地道,「是该罚。是我秉性如此,肆意妄为,不成体统,辱了大师兄的清修。这该怎么罚呢?」 不过片刻,他那虚无的笑意已经全部散去,整个人像是一块没有灵魂的石头,失去了所有的情绪,声音也毫无波动:「就罚我对你从此谨守师兄弟界限,一别两宽,各行其是,可好?」 韩知竹冷口冷面,道:「好。」 程雁书心里又是一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韩知竹,韩知竹却井不看他。直到眼睛酸涩到又要落下泪,程雁书才垂了眸子,向韩知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标准的告辞之礼。 转身离去的样子,虽然井不仓皇。 但却凄凉。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大师兄其实也挺苦的,两个人一个外放一个内敛,碰撞的时候难免纠结,这个锅,作者的。 但(作者抹泪)求再给大师兄(和师尊)一点时间呀…… 註:「竹本无心,奈何横生枝节」为古语,出处不详。 第53章 程雁书含含煳煳地呢喃了两声, 动了动身体。迷迷煳煳中,他觉得自己好像受了什么大苦楚,头晕, 身子骨也酸痛酸痛的, 像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喉咙更是干涩无比,唿吸都能擦出细小但尖锐的疼痛。 他迷迷煳煳地动了动身体,下一瞬, 身边忽然响起的动静差点把他吓了个心跳暂停。 「你知道你睡了几天吗?」坐在床边用力拍打着床榻, 薛明光沖还在混沌中眼睛都没睁得开的程雁书嚷嚷着,「三天!整整三天!」 程雁书虚弱地睁开眼睛, 看一眼薛明光, 那种已经把心掏空却还想要再掏空更多的寂寞又覆盖而来, 他疲倦地闭上了眼。 「你不是还打算睡吧?」薛明光上手去拉扯程雁书,硬是把他拉得坐了起来。 「别闹, 我还晕着呢。」程雁书无力地拍打着薛明光的手, 「要不是你拉着我一醉方休, 我会这么惨吗?」 「第一,是你闯进我房里把我从床上薅起来要和我『一醉方休』。」薛明光一脸「你可别颠倒黑白」的严肃, 「第二,你这一醉方休也太敷衍了!哪有人一杯就下去就醉得哭个不停, 三杯下去就跟真死了一样的?我半夜被你薅起来结果不但酒不能喝得尽兴还得照顾蹲在墙角哭得没完没了的你!你早告诉我你三杯就倒了啊!我会在你哭的那一刻就灌你三杯送你躺平!」 程雁书苦笑一下, 晃了晃晕乎乎的头:「我知道我酒量不好,但是我真不知道原来等于没有。总之以后你看着我点,别让我喝了。」 「可不是。」薛明光恨铁不成钢地大声道,「还好你半夜爬的是我的床,还好我是个正人君子, 不然遇到个不正经的,把你这样那样了,你哭都没处哭去。」 「放心吧,正人君子都不会想把我这样那样。」程雁书的声音有些哑,还有些颤,「不是正人君子大概也看不上我。我一直都没有人要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门外屈起手指预备敲门的韩知竹眼中闪过一丝隐痛。默然了一瞬后,他收回了手。 薛明光的声音继续咋咋唿唿地传出来:「还在说醉话呢?不过你就喝了三杯酒,竟然能醉了三天!白大小姐都醒了你还没醒呢。这几天你几位师兄来看了你几次,你虽然没发什么酒疯,但到底是失了四镜山四师兄的体面,就等着被你大师兄罚吧。」 「是么?」程雁书无谓一笑,「也是该罚。不过,如果我被罚又没有饭吃,你得保证给我偷烧鸡来。」 「行!再给你加两个蹄髈。」薛明光义薄云天地承诺,又扯过程雁书的外衫丢给他,「快穿衣服,起来了。躺久了骨头都酥了,起来走动走动。」 拿起外衫缓缓穿上,程雁书浅笑:「薛光光,我会想念你这个朋友的。」 薛明光正给程雁书倒水,听到这句倒是一愣:「想念我?你这话说得……你是要去哪?」 第116页 「不知道。反正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四镜山吧。」程雁书怅然一瞬,又无谓地苦笑了一下,「顶着『四师兄』的名义这么久,也该看清现实了,也许换个地方换个方式才适合我。」 把凉茶递给程雁书,薛明光没太听懂程雁书的意思,但对于他说的「换个地方」倒是也点头认同:「也是,如果能远离纷争困扰,自由自在,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比如宋执,他如果不是囿于少掌门一职,估计早泛舟湖上,江海飘游了。」 宋谨严是仙风道骨放眼山川,他不过是攻略失败大概快要死了,更是被心上人拒绝,实在没脸再赖着朝夕相对了,这怎么能一样? 但薛明光误会他寄情山海也好,至少他消失的时候,他这个这里唯一的真朋友不会太难过。 薛明光又问:「你想去哪?」 去哪?系好腰带,程雁书出了一回神。被系统「回收」后,去哪,遭遇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不过,反正也由不得他。 他倒是豁达地笑了:「不知道。到时候再看?」 薛明光以无限温暖地姿态拍了拍他背:「你这修为还是打住吧。就在四镜山待着呗。我看你大师兄嘴上不说,心里可护你护得紧,在四镜山悠哉地当你的四师兄,想悠闲自在就下山转转,不好吗?」 程雁书摇摇头:「不好。」 他翻身下了床,薛明光又道:「说起你大师兄,他可真是香馍馍。昨天我听宋严严说,林青云请宋夫人正式提道侣之事了。」 程雁书拿起髮带,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哦。」 「过两天你师尊到了薰风庄,宋掌门宋夫人大概也会正式向你师尊提此事。」 师尊要来吗?程雁书意外了一瞬,却又觉得好像和自己关系也不是特别大,于是又轻轻「哦」了一声,算是回应薛明光的絮叨八卦之情。 「哦什么?你前几天不是很讨厌林青云老缠着你大师兄吗?」 绑好髮带,程雁书拨了拨头髮:「轮得到我讨厌或者不讨厌吗?再说了,我大师兄天人之姿,仰慕他的人就该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可以从四镜山排队排到莽海渊。你以为宋少掌门就没人仰慕吗?」 薛明光像是第一次想到这个可能性,愣了愣:「有人仰慕宋执吗?我真没见过,也没听他说过……等等,你搞清楚,仰慕我的人才是可以从泰云观排到莽海渊呢。」 「那是宋少掌门还没遇到真正欣赏的人,所以没告诉你吧。」程雁书走到桌前,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又道,「你想想宋少掌门那人才那风采,会没有人心仪?你信?」 宿醉后的喉咙又干又涩,可真不舒服。他又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那我回头问问宋执是不是瞒着我被人仰慕……哎你是得多喝点水,喝醉了什么都不闹,就躲在角落缩起来安安静静地哭,哭一整夜。」薛明光皱眉看着程雁书连灌下去几杯水,「你是有多少伤心事?说出来……」 「说出来让你开心一下?」程雁书再倒杯水,「免了。」 「你这人,我是想帮你出头。」薛明光的心思被程雁书轻松的玩笑语气转向了他之前仍然在思虑的问题,「你说,宋严严会欣赏什么样的人呀?」 他想了想自己见过的各色女子,总觉得好像和宋谨严不是那么契合:「诶,你大师兄会欣赏什么样的人?」 程雁书看他一眼,明明白白表示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薛明光锲而不捨:「你对你将来的大师嫂就一点不好奇吗?」 程雁书此际只想离这种现实越来越远才好,他真一点也不好奇。但看着薛明光兴致勃勃的样子,他还是勉强答:「什么样的?至少得是白大小姐?林青云?那样的?」 答着他自己又不耐烦起来,摇摇头:「谁知道呢?总之得是与大师兄相得益彰之人吧。我大师兄说了不可背后妄议他人,你换个话题。」 话音落下,一声自门外传来的「大师兄」传进了门内,让薛明光和程雁书俱是一愣。 他们面面相觑间,门被敲响了。 薛明光过去打开门,韩知竹和魏清游一起走进了室内。韩知竹手里托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程雁书熟悉的药草汁液。 见到韩知竹和魏清游,程雁书立刻标标准准、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从来散漫自由的他忽然来这一出有规有矩的行礼,倒是把魏清游和薛明光搞得一怔。 魏清游开了口:「我来看看你是否已经醒了。」 他仔细看了看程雁书的样子,不无责备地道:「怎么忽然酗酒?有何事,与大师兄三师兄说岂不好?」 韩知竹和程雁书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交后,又倏而错开了。 程雁书态度诚恳地道了歉:「就是忽然兴起,但是没注意场合和地方,以后不会了,要怎么罚我都认。」 韩知竹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淡淡道:「孑孓的药还有这最后一服。既已醒了,便喝药吧。」 程雁书二话不说,端起那碗他曾经一看到就表情扭曲的药草汁液一口喝下了。 韩知竹默不作声地看程雁书喝下药草,抬起手,在程雁书面前展开。 一颗牛乳糖安安静静躺在掌心。 程雁书笑笑,抬手拈起那颗糖,却并不吃,只是随意地放在了桌上,然后快速拉起袖子,把手腕递向韩知竹:「大师兄,辛苦你例行公事渡个灵力。」 第117页 薛明光倒是一把把他手腕拉住,「一早你没醒时,魏师兄已经来给你渡过灵力了。」 「哦。辛苦三师兄了。」程雁书收回手,又把衣袖放了回去,「那就不耽误大师兄时间了。」 恭送的姿态,任何人都挑不出半点不对。 直到韩知竹和魏清游出了门,屋内安静了一小会儿,即刻响起了炸炸唿唿的声音:「快!给我水!这药草汁真是天哪的难喝到要爆炸!也不知道是用来毒死这鬼孑孓还是用来毒死我的!」 一阵水壶碰撞的声响后,薛明光惊道:「壶里没水了!」 「什么?!」虽然看不到样子,但从声音的拔高度也可以想见程雁书有多绝望,「你就不能省着点喝?」 薛明光愤而反击:「不都是你喝的吗?」 他又道:「这里有糖,你大师兄刚给你的糖!快吃啊!」 「不吃!」程雁书哑着嗓子,抗拒的意思异常明显,「这糖我没资格吃也不想再吃。你快给我找点能压住噁心的东西!」 魏清游陪着韩知竹在门外安静站立,听到此处,不由得低笑道:「这四师弟,真还是一派天真肆意。」 韩知竹点点头,却不知道为何依然静立在门外,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一阵窸窸窣窣后,不知道薛明光给程雁书找了什么,只听见程雁书一声长嘆,道:「随便吧。」 薛明光丝毫不掩揶揄:「你看你那怂样……刚才在你大师兄面前怎么就不敢嚣张?」 「你不懂,嚣张得有底气,得有恃无恐。」程雁书好像终于缓过了气,「我凭什么在大师兄面前有恃无恐?凭我修为低,凭我不要面子,还是凭我被罚多?」 「就不能是凭你长得清隽好看,又乐天开朗吗?」 程雁书「哟」一声,又道:「薛少掌门你是认真的?我还有优点呢?」 薛明光正色:「当然,你是我朋友,能差?」 「行了行了。」程雁书说,「收起你那盲目的欣赏,帮我找点醒酒的东西。我头还晕着呢。现在看你都还是两个头。」 「那你刚在你大师兄三师兄面前怎么那么端正?」薛明光摇头,又啧啧两声,「雁书啊,你可真能装。」 程雁书:「怎么是装呢。对我大师兄,就该恭默守静,这叫规矩。从今往后我要做一个在大师兄面前最守规矩最懂事的人,总之,你不懂。」 薛明光低声说了句什么,程雁书忽然嗤笑出声,又道:「你不是我亲生的朋友吗?快点,去给我找醒酒汤去,我再躺会。」 魏清游同时轻声道:「大师兄,我去陪着宋长老,先走。」 「我也去。拔除魅妖胎毒和地缝之酷热实在耗损长老太多元神,不知长老今日身体如何。」韩知竹再看一眼程雁书的屋子,对魏清游道,「走吧。」 这一整天,王临风随着宋谨严打点师尊即将到薰风庄的各项事宜,魏清游陪着宋长老寸步不离,程雁书倒是又一整天都没有出现过。 直到晚间琴修时分,韩知竹才看见了他。 脚步轻快地走过中庭,面上全然没有了早晨宿醉初醒的疲态,程雁书径直走上琴台,在已经坐定的韩知竹面前站定,稳稳噹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坐下了。 打坐,入定,一气呵成,完全没有往日缠着韩知竹说东说西的闲情,也没有超越任何正常交流之外的不当。恭敬守礼得简直不像程雁书。 韩知竹看着端坐入定的程雁书的侧脸,手指覆上琴弦,微微犹豫一瞬后开始了琴修。 待琴声落定,程雁书从入定的状态中恢復过来,深唿吸后睁开眼,对上了韩知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他眨眨眼,「哦」一声,立刻掀起衣袖,把手腕放在石桌上,等韩知竹来试他体内灵力。 手指触到脉搏时,两人又都错开了视线。 「无事。」感觉到灵力的流转,韩知竹收回了手。 程雁书也放下衣袖,遮住了他清瘦的手腕,毕恭毕敬道:「烦劳大师兄费心了。」 韩知竹抬眼,静静看他,忽然说:「你的髮带,很端整。」 程雁书下意识眼角向上想看,又瞬间意识到其实自己看不到,忙又毕恭毕敬地回道:「今日向二师兄学了挺久,总算学会了。以后一定不让大师兄觉得我失了师门体统。」 说着,他向中庭处看了看,清朗地笑了笑:「林公子好像已经等大师兄很久了,我告退,不打扰了。」 站起来,行了礼,他步履一丝不停滞地下了琴台,与林青云相遇时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唿,便毫不迟疑地离去了。 韩知竹的手覆上放在琴台上归朴,轻轻抚过,只看着程雁书的离去的方向出神。 今日,月色下面色沉静的四师弟,和三天前那热忱的、不管不顾地把心都剖开来的四师弟,完全不同情状,已然变了一个人。 一个和最初乖张独断,后来暖热鲜活完全不同的,此刻只剩下若无其事的四师弟。 一如他说的,谨守师兄弟之间该有的界限,而于情爱一途,便是一别两宽,各行其是。 这一刻,韩知竹才察觉,若无其事,原来是最能把心切开的四个字。 但最初,原本是他先用这四个字把四师弟的心切开的。 归朴上的小字闪了闪微光,韩知竹仿佛听到有个声音在心里问自己:难过吗? 第118页 难过的。 那声音又起:后悔吗? 不能后悔。 归朴上的小字再闪了闪微光。韩知竹抚了抚淡青色穗子,收起了它。 林青云笑着向韩知竹所在的琴台走来。韩知竹却长身而起,携起归朴,收了琴,对林青云拱手一礼,便转身向自己的屋子而去。 他只想安静。 第二天一早,迎了师尊进入薰风庄后程雁书才知道,那刻意添加到四极封印上的一笔,已被确认将在十五日内使四极封印无效,因此必须在十五日内重新打下封印。 大佬们齐聚薰风庄主屋后,薛明光蹭到了程雁书身边,一改往日的活泼,忧心忡忡道:「宋夫人说,宋掌门身体不适,闭关不出,由宋执代行一切掌门职责。」 心思都在「四极封印随时可破」,忧心于四极封印破时镇住补天石的无心剑会如何,大师兄又会如何,却又没办法去向大师兄问出口,程雁书一时之间没消化薛明光的话:「宋少掌门不是一直在代行掌门职责吗?」 「可是这次不同。」薛明光紧紧皱眉,「宋掌门称病不出,薰风庄去封印之人就只会是宋执。封印魔魅之窟是极兇险之事,何况即使结成封印,不是也可能会被魔气侵蚀……」 不过片刻,各家已经确认去封印的人选,薰风庄的人选,果然是宋谨严。 「去封印的你师尊,我二叔,还有宋执……以及白掌门,」薛明光垂下眸子,「九死一生。」 虽然心有戚戚焉,程雁书也只能尽力开解薛明光:「你上回不是和宋少掌门说,从小勤学苦练日耕不辍,就是为了尽己所能匡扶正道保护生灵么?」 「自己去是一回事,看着自己的朋友、家人去,又是一回事。」薛明光抓住程雁书手腕,「但义之所至,我辈也不可贪生怕死。明日一早便要去往铸心堂,今晚无论如何,我们和宋执一醉方休如何!」 薛明光说得激动,声音也涨了不少音量,大佬们齐齐看一眼他和程雁书,薛二叔和薛三叔同时开了口:「阿晓啊……」 薛明光立刻做俯首称臣状:「二叔三叔,我错了,我下次注意。」 「你长大了。」薛三叔用苍劲的手很是欣慰地拍向薛明光的肩膀,「很好。」 诶? 薛明光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程雁书用肩膀推推他:「夸你呢。恭喜你,你现在是被你二叔三叔认可的男人了!你走路可以带风了!」 「是吗?!」薛明光立刻喜不自胜,趁势对韩知竹一拱手,「韩师兄,今晚借雁书一用!」 看一眼和薛明光肩挨着肩站得紧密的程雁书,韩知竹缓声道:「不可误了琴修。不可饮酒。」 宋谨严淡笑插话道:「韩师兄放心,我会看着他们的。」 于是当晚琴修时,在月下的琴台边出现了一番盛景:程雁书在琴台上规规矩矩随韩知竹琴修。而中庭处,薛明光正儿八经地着人搬来了两张摇椅,硬是拉着宋谨严排排坐着,等程雁书琴修结束。 林青云也在十步开外的凉亭中倚亭而坐,还捧着一壶新酿放在身旁,似要与韩知竹月下同酌。 薛明光觑眼看林青云,又去戳宋谨严的手臂:「他怎么总阴魂不散的?」 「这是他家。」宋谨严笑着摇头。 「这是薰风庄,他姓林,并没有你宋家的血统,要入安寒湖都要你宋家人领路的,怎么就是他家了?难道住得久就可以鸠占鹊巢?是你家,他不过是来做客的。而且,要是这算是他家,那也是我家了——我可是你薰风庄的未来姑爷!」 「你不是不认『姑爷』身份吗?」宋谨严笑笑,又看程雁书,道,「你看雁书和韩师兄,月下琴修,倒像是一副极美的画。」 薛明光顺着看过去,也立刻认同:「是。不过你我此刻在月下清谈,也像一副文採风流的画。哪天我兴之所至,给你画一幅,等你正式接任掌门,就挂在你们薰风庄主屋的正中间,给素净得能让我睡过去的氛围增加点热闹如何?」 宋谨严又笑:「当如你所愿。」 说话间,琴声停止,琴修已毕。程雁书转身对着薛明光和宋谨严这边比了个他们看不懂但感受到了「我自由了!」的氛围的树杈手,又走流程般挽起袖子递上手腕待韩知竹测过灵力,同时道:「今日也辛苦大师兄了。琴修已毕,不打扰大师兄与友人月下对酌,我先走了。」 「我与林公子并未约定。」韩知竹压着程雁书手腕脉搏的两指却依然稳稳压住,并未收回,「明日一早即将去铸心堂,我会请他尽早回去。」 「哦?」程雁书垂下眸子,看着自己脉搏上贴着的韩知竹修长的手指,嘆息一般道,「大师兄,你不该和我说这些。」 韩知竹抿了抿唇,却无言。 「你和我说了这些话,不,哪怕你对我多说了一句题外话,我心里都会又会了『大师兄对我果然还是不同』的妄想。」他坦然看向韩知竹,「这一定不是大师兄希望的吧?」 动了动手腕,程雁书道:「大师兄,你现在要么把我拉住,要么就保持决绝,让我清楚自己痴心妄想的可笑吧。」 深深深深看了程雁书一眼,韩知竹抬起手,松开了那贴合的手指。 相触的肌肤分开,散失的温度带出空气立刻铺满触觉的凉意。 那凉意毫不停滞地直入心间,让程雁书察觉到,说出这番话时,心里竟然还是抱着隐约的期待,期待大师兄真的能够拉住他说「别走」的自己,实在太可笑了。 第119页 充满自嘲地一笑,程雁书认真道:「大师兄,我会改,但是需要一些时日,你多担待。」 说完,对韩知竹标标准准地行了礼,程雁书转身决绝地走下琴台,向薛明光和宋谨严而去。 待程雁书走到近前,薛明光一拍大腿,立时站起身来,又拉了宋谨严一把:「我以为你大师兄刚才拉着你一直说话,是在说不让你来跟我们一醉方休呢。」 「怎么会。」程雁书笑了笑,「我大师兄……他不怎么想管我的。」 「胡说。」薛明光立刻反驳,「你大师兄对你……」 宋谨严一把压住薛明光的手背,截断了他的话:「不允程师兄和你一醉方休本也不意外——你也不想想你的『一醉方休』惹出过多少麻烦?」 薛明光立刻表示不服:「宋严严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哪次我没带你一起尽兴?」 他们这边聊得热闹,那边厢林青云也已悠然起身,捧着新酿,缓步向琴台而去了。 薛明光看着他的身影,撇撇嘴,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不喜:「有些人啊,就擅长无事献殷勤。」 程雁书看一眼林青云,又回过头对薛明光道:「勿议他人之事便好。薛少掌门,你到底打算在哪一醉方休?」 「去宋执屋子里,他都打点好了!」薛明光转身便向前庭而去,「咱们且快意吃喝去,不管这些烦心事不看烦心人了,走着。」 离开中庭那一瞬,程雁书再度回头看一眼林青云缓步走上琴台的身影,又深深看了看端坐琴前如冰雪雕塑一般似在沉思中的韩知竹,忽然觉得,罢了。 林青云也好,白大小姐也好,或是其他的人也好,如果这人能够给大师兄带去几分暖,也便罢了。 他家大师兄,怎么看,都实在太孤独了。 即使已然与韩知竹划清了界限,但程雁书心里的疼惜和不舍还未肃清,总是冒出来挠着心上的伤口,又痛又无奈。 那就都交给时间,和他不能由己的、莫测未知的命运去清零好了。 把那顽固的残念和韩知竹月下清寂的身影都甩了甩头抛到脑后,程雁书走快几步,揽住了薛明光的肩膀,「走着!」 宋谨严独居的院落和程雁书他们暂居的院落倒也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程雁书已经站在了宋谨严主屋的正中。 这屋子和宋谨严本人的气质一致,通透方正,儒雅清隽,精緻却不做作,留白得恰如其分,无不透出他薰风庄少掌门该有的气派和风度。 唯有靠墙的一整面墙的书柜正中竟然满满当当地陈列了上百件民间手作的玩偶鱼虫,手艺却又挺粗糙的,材质更是连程雁书这种鑑赏水平也能看出,挺一般。 看程雁书注意那一堆陈列,薛明光笑了:「这都是我从小到大给他带的。他爹去世前管他那叫一个严格,我二叔三叔看了都得直唿一声内行。我呢,在二叔三叔严肃接管我的功课之前可是跟着我爹娘踏遍天下,哪里都玩儿过了,因此看到有趣的玩意我就带给他,以慰藉他苦修之寂寞。」 说着,他又得意上了,用力一拍程雁书肩膀,自夸:「怎么样,我这样的朋友,确实值得交吧?」」 「值值值。」程雁书敷衍地点点头,心思又放在了宋谨严房间里的桌面上。 桌面上摆着几个食盒,一罈子贴着「春溪酿」的酒,还有一壶清茶。 程雁书问薛明光:「我的烧鸡备下了吗?」 「当然,我还弄了两只。都是最嫩的,都是我亲自去后厨给你挑的,包君满意!」薛明光把胸拍得山响,又去叫在书桌前翻着堆得像小山的卷宗一般东西的宋谨严,「宋严严,你还磨蹭什么?入座,开席了!」 「你可真是太吵了。」宋谨严朗声笑道,「今日你二叔三叔可都在这里,我得下个泯音咒,免得你得意忘形深夜喧譁,又被你二叔三叔责罚才是。」 看着宋谨严打下的泯音咒,薛明光非常不满意地给自己挽尊:「我有吵到这个程度吗?何况,今天我二叔三叔不是已经当众认可我了吗?今晚我们三人不醉不归的夜会也得到了各位尊长的许可,连韩师兄都同意了,怎么就还需要泯音咒了?」 宋谨严却不接薛明光的话,认真检查过泯音咒确无纰漏之后,瞬间收起了淡淡的笑意,反而捧着那书桌上的卷宗到了桌前。 他把食盒和茶酒移到一边,又把卷宗一一放好,语气变得异常严肃:「自飞光珠和若木之墨现世起,我便翻查了薰风庄百年来所有记载,直至今日,竟有所获。」 这是……秘密会议?程雁书一时没有进入状态,薛明光却立刻领会了宋谨严的意思,马上把帮着宋谨严展开卷宗。 宋谨严摊开一捲纸页泛黄到感觉一触即碎的卷宗,示意他们来看:「这是我家百年前一位并无心参与四极事宜却十分醉心于传说异闻的先人的笔录,因是传说异闻,又是私人记载,因此一直蒙尘于书阁角落,我能翻到,也是因了不想错过任何线索之故。」 宋谨严一旦严肃,薛明光便也跟着有了正形。他靠过去看那捲宗,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这里记载,」宋谨严手指点一点卷宗上的一处笔迹,「百年前封印魔魅之窟的,并不是四极。」 「不是四极?」薛明光着实怔住了,「怎么可能?那打下四极封印的四位先人被魔力侵蚀,痛苦万分,我家先祖便是如此,怎么可能不是四极?」 第120页 程雁书也惊讶了。虽然这是一段和他完全不相干的歷史,但此刻他很有种自己也进入了可以左右歷史的大事件的惊心之感。 「准确地说,当年封印魔魅之窟的不止四极。」宋谨严道,「还有一家,笔录中说其擅长辨识金丹,并能以修真之人的金丹融合法器,两相激化,发挥最大功效。」 「那为何一直都说『四极封印』?而且,封印上确实只有四极先人的血化入封印之符咒呀?」薛明光认真去看记载,「这里写『献祭』?这是什么意思?」 宋谨严幽幽嘆口气:「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道:「当年去封印魔魅之窟的,是五家,五个人。献祭的,是韩家的先人。」 原本事不关己只安静聆听的程雁书登时一震:「韩家?我大师兄的那个韩?」 宋谨严深深看他一眼,微微颔首道:「大概是。上一次在魔魅之窟忽遇补天石不稳之时,是你大师兄用无心剑镇住的四极封印,我就猜你大师兄必然和四极封印有极大关联。但我只以为他先人也是四极之人,因此无心剑才能不与四极封印相冲。」 「你我先人也是四极之人,为何我们当时均不能镇住四极封印?」薛明光问。 「因为韩师兄的无心剑融了元神,是金丹化形。」宋谨严道,「他当时以无心剑镇四极封印,便是明明白白用自己的元神和命数去换封印魔魅之窟的时间。」 薛明光恍然大悟:「难怪你对他行了大礼……」 「但看过这笔录……」宋谨严语气越发凝肃,「我猜测,韩师兄并非四极后人。封印魔魅之窟出口那消长不断的虹光,也许才是韩师兄先祖的元神和金丹。」 「什么?」薛明光大骇,「元神和金丹不是决不能脱离本人的意识而存在吗?若那虹光是韩师兄先人的元神,那人……那人……岂不是……」 宋谨严轻轻点头,「根据笔录记载,韩家先人找到了借魔气和若木之墨维持灵力运转,以内外平衡来关闭魔魅之窟出口的方法。关闭之后,再打下四极封印,是为了这封闭不被从外部打破。」 「所以,一直流传四极封印能维繫两百年,也许是因为若木之墨能保持形态的最久时间恰是两百年,那献祭的韩家先人封存在魔魅之窟内的意识也最多能维持两百年。」 宋谨严话音落下后,空间里只有久久久久的沉默。 薛明光倒了杯酒,在手中转来转去,却始终没有心情喝下去。他把酒杯重重放在桌面上,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喃喃道:「在魔气侵蚀的无尽虚空里,一个人空寂地渡过两百年?这会是什么感受?」 宋谨严低声答:「地狱。」 程雁书摇头,缓缓吐出两个字:「炼狱。」 「炼狱。」薛明光喃喃重复,终于把那杯酒抵在唇边,一仰脖一饮而尽。 宋谨严也倒了杯酒,给薛明光已空了的杯中也满上,再给程雁书倒了杯清茶,双手一举,道:「这位先人大仁大义,以一己之身活天下万民,我辈需敬一杯。」 碰杯后满饮,薛明光又喃喃道:「可是为何我们四极从未告知过后人有这韩家的存在,也没有任何透露出第五人参与封印的蛛丝马迹?」 程雁书看那捲宗,心里倏然一动。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宋谨严要下泯音咒了——这第五个人,被人为的「隐形」了。 而四极封印若被冲破,魔魅之窟被封印的真相昭然天下,这第五人的存在,便是谁也藏不住了。 所以,此刻那隐藏幕后,费尽心思要破坏四极封印的人,只可能是两种情形。 宋谨严颔首:「其一,是那幕后之人并不知魔魅之窟其实是从内部封闭的,以为冲破四极封印后魔魅之窟便能自破,魔气定然外泄。可这人,为何想要魔气外泄?」 「其二,此人知晓魔魅之窟被献祭封闭的内情,因此极力想要冲破四极封印,便是要让世人知晓内情,让『第五人』被天下周知。但这,又会是何人呢?」 薛明光斩钉截铁:「无论如何,这人绝不可能是韩师兄。」 宋谨严贊同:「当然。若是韩师兄,四极封印岂非早就破了。」 薛明光想了想,认真问程雁书,「你听你大师兄提过么?他可有其他亲眷?」 「我不知道。」程雁书摇头,「我大师兄好像一直都很孤单……」 他声音低落下去,终于沉默。 「如此看来,此去重新打下四极封印,更比以为的兇险。」宋谨严缓缓道,「因此,除了去封印的四人之外,你们谁也别跟着下去魔魅之窟。」 「宋执你什么意思?」薛明光正色,「你们去捨生犯险,我们在旁苟且悠哉悠哉?这算什么道理?」 「不,你们恐怕是现下知道还有『献祭』之人存在的极少数,因此,若我们打下四极封印时有任何问题,你二人便可参详其中缘由,告知各家如何应对。」宋谨严道,「你们不能涉险。」 「我可以留密函给我爹和三叔。」薛明光说着,却迎上了宋谨严完全不贊同的目光,他迟疑了一瞬,不知道该不该在此刻继续说这个话题了。 和薛明光眼神一碰,又看一眼沉默的宋谨严,程雁书忽然一拍桌子,给他两人满上酒,自己也倒上大半杯:「来来来,今日欢喜今日尽,明日愁来明日愁,说好的一醉方休,不算数么?干杯!」 第121页 宋谨严伸手掩了程雁书的杯子:「我们一醉方休,你暂且斟酌。」 「就是,我可不想再看着你抱着膝盖蜷在屋角哭一整夜了,哭得我想揍人,又不能揍你。」薛明光一把抢过程雁书手里的酒杯,自己一口气喝干了。 程雁书只觉这种状况,实在需要一点酒的存在,挣扎道:「我就喝一点……」 「明日一早便要御剑前往铸心堂,程师兄,你要是醉了,我实在无法向韩师兄交代。」宋谨严道,「意思到了就行了。」 薛明光对程雁书挤挤眼,又举杯,「来,干杯!」 宋谨严倒是言之有理,若是醉了便无法前往铸心堂。程雁书苦笑着倒上了清茶。 虽然气氛进入了一醉方休吃喝肆意的状态,但程雁书却一直想着无心剑的虹光与那魔魅之窟的虹光之间的一致,寒意不断从嵴椎往后脑爬升。 若那虹光和无心剑背后有着这样的纠葛,那么魔魅之窟被封印、或是封印被冲破时,他大师兄会怎么样? 不祥的预感随着那股寒意,直直钉入了程雁书的脑中。 第54章 第三日天刚亮, 程雁书的房门便被敲响了。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床去开门,才发现敲门的是韩知竹。 韩知竹衣冠肃整,早已准备妥当, 但见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却也没有任何因为觉得不妥而要训诫的样子,只温和言道:「半个时辰后出发。」 乖顺点头,程雁书把韩知竹让进门内,自己绕到屏风后穿好了衣服, 洗漱完毕, 便安静坐定,让韩知竹给他渡入灵力。 渡完灵力, 这几日总深深看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离开的韩知竹却抬手拿出一包药粉, 推到他面前:「薰风庄出安寒湖无法御剑, 这安神药,你吃了再上船。」 程雁书看着那安静躺在桌面上的安神药粉, 心里五味杂陈, 想问韩知竹是不是知道魔魅之窟被封印的内情, 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又矛盾又纠结, 分外五内郁结,忧心忡忡。 这份郁结直到从船上半晕不晕地下来, 看到诸人都要御剑时, 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不会御剑。 韩知竹执着归朴,静静对他注视着。 程雁书心里泛起一阵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想靠近,还是远离的微妙滋味。 用不会御剑来偷一会接近的时间,是他从前会理所当然地去做的事情。但此刻大师兄已经明明白白拒绝过了……他再这样, 就强人所难了吧。 他快速看向四周,魏清游得陪着宋长老坐车前往,薛明光跟着自家尊长正在努力恭顺乖巧。他向王临风道:「三师兄,你能带我吗?」 王临风惊了个大讶,勐地就向韩知竹看去。 韩知竹对王临风点点头,越过程雁书而去,又终究淡淡地落下了一句,「各自当心」。 只是程雁书没想到御剑飞行这么酷的事情,在有机会体验到的时候,他除了「哇」「厉害」「刺激」「太高了吧这也」「且有一点点害怕而不得不揪住三师兄的衣服」之外,最大的、贯穿始终的体验是:他晕「飞」,比晕船还厉害! 待稳稳落到地面上时,他强忍着等尊长们都走远了些,便蹲下来把头埋在膝盖上,去缓解那一阵一阵潮涌般的晕眩。 一边晕一边无奈:为什么看过的仙侠剧里,从没有过人会晕高空御剑这种情节?果然还是他太弱了吗? 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进入一个修.真.世.界,原主还不学无术浪费天赋!他得用这薄弱的底子到处捕魅捉妖,还妄想拿下在这兇险世界里一骑绝尘天人之姿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男人?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一开始,他就输了。 程雁书呜咽一声,把头埋得更深了一点,还抱紧了自己。 把他从矫情里一把推出来的还是薛明光。 他不但推了程雁书一把,还轻轻往他小腿肚上踢了一脚:「别蹲着了,再蹲着,你师尊都进万妖塔了。」 「这么马不停蹄吗?」抬起手,借着薛明光一拉的气力,程雁书终于站了起来,看嚮往铸心堂主殿的台阶。 韩知竹立在台阶上,像是一尊白玉雕出的神像,凛然又漂亮。莽海渊的灵风拂过,衣袂翻飞间,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程雁书这方,眼里的神色像是等待,却又像告别。 程雁书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又钉入脑中。他不假思索地快步向韩知竹走去。 走到近前,程雁书仰头看逆着光的韩知竹,斟酌着如何开口。 韩知竹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却也俯视着程雁书,微微启唇:「你若是不适,可以先去休息。」 「不。」程雁书想也不想地摇头,「大师兄,我今天得跟着你。」 韩知竹的嵴背一僵,瞬间又恢復了常态,他摇了摇头:「不必,你跟着临风,不要靠近万妖塔。」 他抬起手,忽然拨了一下程雁书的髮带,竟是微微一笑:「今日,髮带又绑得随意了。」 程雁书一愣。韩知竹又微微一笑,道:「雁书,你要保重自己。」 说着,他便转身缓步踏上台阶,向着铸心堂的主殿径直而去。 像是在去往宿命的某一个节点。 「大师兄!」程雁书开口,叫住了韩知竹前行的脚步。 韩知竹却也没有回头,只道:「还有何事?」 第122页 程雁书疾步向前,走到韩知竹前面,挡住他前进的方向,急急问道:「大师兄,无心剑的虹光为何和封印魔魅之窟的虹光一样,你知道吗?」 韩知竹一怔,没说话。 没有得到回答,程雁书却仿佛经由这沉默得到了确认的回答。他又道:「大师兄,你已经做好决定了,是吗?」 「是。」韩知竹回应了这像是猜谜的问题。 「大师兄……」程雁书很轻很轻地喃喃一句,「你是因为这样,才不要我的吗?」 韩知竹看着程雁书,出了会神,才道:「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程雁书甩了甩头,也把那自从知道「献祭」后便一直压在心里的寒意甩开了。 他甚至还对韩知竹微微侧头,释然地笑了一笑,让开了给韩知竹拾级而上的通行空间:「大师兄,你请。」 薛明光跟了上来,非常玩味地看程雁书,眼神里满是疑惑:「雁书啊,我怎么觉得你和你大师兄之间……有点……怪异的感觉?」 「是么?」程雁书无所谓地拍拍他的手臂,「多怪?」 「有点……」薛明光用力去捕捉自己脑子里闪过的念头,继而勐然一拍自己大腿,「生离死别的味道!」 「其实和每个人见的每一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程雁书更释然地笑了,揽住薛明光的肩膀,他拉着薛明光一起往台阶上走,「如果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我就对你坦白,你确实是我亲生的朋友。两肋插刀的那种。」 薛明光得意洋洋:「你不说我也知道。不过……」 他瞬间又从得意转向了非常沉稳地、属于「少掌门」的气质:「如果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我也可以坦白,有你这个朋友,我觉得赚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福至心灵地不约而同举起手,击了个掌,又一起爽快利落地向主殿而去了。 看着师尊、白清明、薛三叔和宋谨严在万妖塔前站定,程雁书跟着两位师兄和各自子弟一起恭敬行礼。 礼毕,韩知竹又行一礼,道:「师尊,补天石现由无心剑镇住,我得同入万妖塔,方能召回无心剑。」 师尊点点头,道了句「你自己当心」,而白清明沉声对白映竹道:「待我们进去万妖塔后,你即刻锁住塔门,任何人不得进入。」 白映竹沉默点头后,他四人便相视一笑,姿态洒脱地进入了万妖塔。 韩知竹回头深深看了程雁书一眼,也不再停留,跟着进入了万妖塔。 塔门打开,再关上之后,万妖塔檐下层叠的金铃声响瞬间齐齐停住了。 令人心生凛然的陡然寂静后,一声铃响,辽远的从莽海渊上传来,悠悠扬扬,不止不息。 继而,万妖塔万千金铃应和起这一声辽远而不止息的铃响,缓缓、缓缓响起。继而越来越急,越来越紧密,发出的金光被铃声增加了光亮,落在莽海渊上,成了无边无际纵横交错的金网。 王临风一惊:「这是?」 「这是真正的蹀躞之阵。」白映竹道,「若是四极封印未能打下,魔魅之窟被冲破,蹀躞之阵便会启动,魔气和镇住的魔魅即使冲出万妖塔,也会被蹀躞之阵困在莽海渊范围之内。」 「莽海渊范围之内?是指?」王临风不解求问。 「莽海渊只在铸心堂显形,但其实,它是环绕成形的。四极之家皆是定在莽海渊正四方而成。」白映竹解释道,「蹀躞之阵启动后,莽海渊会显形,藉助莽海渊可启动四极大阵,暂时将魔气封在四极之家范围之内后收妖,至少仍有一定的机会重新封印,不会全盘失去控制,让天下尽皆失守。」 铃声忽然又齐齐停下,辽远的莽海渊上再度传来一声铃响,万妖塔的檐下金铃又随着这声辽远铃声再又响起,金光也愈发炽亮了。 白映竹当机立断,急道:「诸位师兄请自去休息,我即刻落锁。」 王临风拉拉程雁书:「走吧。」 程雁书乖顺地点头,却又道:「我和薛少掌门约好下棋,我晚点回来可好?」 王临风面色略略一变,似有责备他此时还有心玩乐的意思。 薛明光瞥一眼程雁书,向王临风道:「王师兄,我三叔和你师尊都深涉险境,我拉着雁书陪我散散心,望你见谅。」 待王临风和各家子弟离开,白映竹便对薛明光和程雁书道:「两位师兄,我要锁住万妖塔了,请回吧。」 薛明光却径直走到了万妖塔门边,屈起手指,在门钉上轻轻敲击两下后回过头来,单刀直入:「白大小姐,明人不说暗话,你可是打算待我们走了之后自己进塔?」 白映竹脸色变了变。 薛明光道:「我知,你绝不放心白掌门涉险。」 他又转向程雁书,笑得很有内容:「我又何时约了你下棋?你是不是也打算熘进去?」 「不然呢?再不搞点事,我都要被憋死了。」程雁书弯了唇角笑起来,「既然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薛少掌门你也别演了。再迟疑,我们就真跟不上了。」 三人互看一眼,俱都轻笑起来。薛明光三话不说,推开了万妖塔的门。 进入塔内,白映竹向门上落下金锁,又打下了封印。 「我可没违背我爹的吩咐。」她俏皮一笑,和平日端肃的样子又是不同,却有了更多的人情味。 第123页 程雁书笑着点头贊同,又调侃薛明光:「你怎么样?敢不敢去了?」 「谁不敢?宋执和我三叔都在里面,我岂能看着他们以身犯险。」薛明光慨然道,「即使发生什么变故,我若能以身相替保全他们,也是恰如其分,适得其所。」 「我谢谢你的乌鸦嘴。」程雁书跟着白映竹向下万妖塔的台阶而去,顺手拉住了薛明光的手臂,「上次这段路可不太平,别大意。」 「白大小姐比我们熟这段路,你走中间,我殿后。」薛明光对他眨眨眼,「虽然上次在此遇袭了,但是别怕,都是些不入流的妖魅。」 「我不怕。」程雁书确实姿态轻松,他快步跟着白映竹进入钟乳石洞,一点也没有迟疑和害怕的迹象,「我这一生最恐惧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什么时候?」薛明光好奇地问,「取具足『钩子』那时候么?」 程雁书摇摇头,却淡笑道:「是不久前,一个很美的月夜。」 薛明光还待说些什么,白映竹停下脚步,回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放轻了脚步,却依然快速地向前而行。 程雁书和薛明光也停了话语,只跟着白映竹又轻又快地前行,直到进了万妖塔底锁妖的石洞中。 石洞里仍然有那颗照明金珠在洞顶发着光,石洞壁上十三道石门上繁复符咒不同色泽的磷光已不再是淡淡的,而是光芒大盛。 上次来时听到沉闷而涩,将尽未尽的压抑铃声,已经清脆得如同乐韵。 白映竹快速扫一眼十三道石门,又看一眼洞顶的金珠,虽然井未放松,但语气到底舒缓了些:「暂时无事。」 「既如此,我们快些去魔魅之窟。」薛明光踏前一步,替换了白映竹打头阵的位置,「白大小姐,这段路大家都是第三次走,你重伤刚愈,但雁书情况特殊,此段路,请你压阵。」 离开锁妖石洞,三人脚步更加快了,不多时,已经下到九百级台阶的尽头,魔魅之窟所在的石窟已然在望。 和上次他们到来时不同,此刻石窟里闪着诡异的浓绿色的光,妖异十足。 三人皆是心头一紧,快步冲进了石窟。 石窟中无数的嶙峋碎石已经皆成石粉,散荡在石窟中。 旧的那张被篡改过的黄符已经解下,此刻来打下四极封印的四人各居一角,面色凝重,都定住不动,灵力源源不绝向魔魅之窟上的新黄符注入,细看,随着灵力注入的还有一丝丝源于四人各自指尖而出的鲜血。 但那黄符一直摇摆不定,距离魔魅之窟越来越远,注入的灵力和鲜血如同泥牛入海,毫无作用。 白映竹和薛明光抬手便试图向那黄符也注入灵力,但灵力一出便都被激回,倒是震得两人皆后退十余步,喉口一阵腥甜,一人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那封闭魔魅之窟的虹光已经出现了缺口,缺口处除了反覆翻滚亟待冲出的浓黑色外,还有一股浓绿邪光越来越盛,整个石窟被染上浓绿色,每个人脸色都透着这绿色染上的死气。 程雁书在这浓绿邪光中,看到了韩知竹。 他执着无心剑,从石窟另一端一步一步走来,那让人心里直泛噁心的浓绿邪光中,韩知竹线条流畅的脸颌、挺拔的鼻樑和剑眉星眸,依然夺目。 走到魔魅之窟近前,他抬头,看了一眼程雁书。 依然是冷肃、禁慾的气质。 但他薄唇微启,声音却透着无可掩饰的关心:「你不该来。快退回去。」 「不,我回不去。」程雁书抬脚想向韩知竹走去,「我的心回不去。」 韩知竹怅然嘆了口气,手腕一抖,归朴忽而飞至程雁书面前,一道淡青色光成了把程雁书牢牢圈在其中的网。 虹光闪了闪,又缩小了不少。韩知竹抬眼再深深深深看程雁书一眼后,握紧无心剑,直直跳入了魔魅之窟中。 他跳进去的瞬间,归朴失了灵力维繫,又被浓绿邪光浸染,倏而跌落在地。 程雁书没有丝毫犹豫,长腿一迈,冲刺般地跑过去,毅然决然地跟着韩知竹跳进了魔魅之窟。 跟着跳进魔魅之窟之时,程雁书心里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因此没有一下子「啪叽」结结实实拍到地面而是持续坠落时,他心里一惊。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只有偶尔泛起的腥臭味,没有任何声音。先于他进入的韩知竹也不见踪影。 程雁书在无尽坠落中越来越察觉不对。 当这坠落确实过于太长,长到他心里慌得发毛时,腰上忽然环上了一只手。 浑身汗毛都炸了,喉咙口却像是被极度恐惧堵在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忽然在腥臭中捕捉到一丝浅淡的青竹香。 借着揽住他腰的手的稳定,程雁书一个侧身贴近一个温暖的怀里,立刻双手抬起揽住了那人的脖颈,急急又切切地问:「大师兄,是你吗?」 清冷磁意的声音擦过耳边:「是。」 停了停,那独属于韩知竹的声音又道:「胡闹!」 「大师兄,你答应过我。」听着那隐忍但确实对他的行为非常不贊同的「胡闹」三字,程雁书既委屈,却又强硬十足,「你答应我了,决定任何人生大事时,都提前告诉我之后再决定。而你现在在做什么?你骗我。」 他小声又重复一次:「你骗我。」 第124页 揽住腰的手一颤,黑暗里看不到韩知竹的样子,程雁书却从唿吸的频率里感知到了什么,立刻又急急道:「大师兄,你可别不遵守承诺之而后还想强行把我往上面送,我不回去。如果你硬是把我塞上去。我就……」 他虽然说得语焉不详,但态度却极其坚决,落在韩知竹的耳中,不是威胁,胜似威胁。 这种坚决的态度把韩知竹弄得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回应,过了一会儿,他才嘆道,「你这是何苦?」 「不苦,和你一起,我觉得心里挺甜的。不过你骗我这件事,我不会忘的。」程雁书说完,又道,「情况特殊,我得确定你是真的是我大师兄,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问题?」 大概没想到在这种环境这种情况下,他四师弟居然想到的「问问题」,韩知竹揽着程雁书腰的手可感知的一动,却又很快恢復了淡定:「你问。」 「什么是七七四九?」 韩知竹即答:「孑孓。」 程雁书又即刻追问:「我们有没有七七四九?」 …… 瞬间的沉默中,程雁书却恍觉韩知竹似是轻轻笑了声,才答:「未曾。」 「那你想不想和我七七四九?」 韩知竹又即答:「一个问题。这是第三个了。」 「好吧。」程雁书把揽着韩知竹脖颈的手收紧了,头也靠上了韩知竹的肩,「大师兄,我们要掉多久啊?」 「黄泉半途处,便是魔魅之窟的入口。」 「黄泉?」程雁书一怔,身体都下意识缩紧了些,「我们难道在……在……」 揽住他腰的手安慰般地收紧了些,「别怕,不在。只是黄泉连通三界,人界在上,魔魅之窟在中途,至于黄泉底界阴曹地府,我们不下去,也下不去。」 「好吧,不过这里也太黑了。」 「你怕黑?」韩知竹问。 「有点。」视觉被剥夺,程雁书理直气壮地把头往韩知竹肩窝里更贴紧了一点。人类嘛,失去视觉,自然就会恐惧,加上这里的黑真是绝对的漆黑,平日在黑暗中呆久了多少能适应而看出点东西的视觉现象完全被屏蔽了,怎么看都是一片漆黑。 下一瞬,有淡淡的虹光在周围亮起来。程雁书才发现自己和韩知竹是被包裹在一个像是气泡的结界里。气泡外是浓重的白雾般的气流,裹着他们一路向下急速倾泻,很像落九天的飞瀑,却无一滴水。而抬头向上看,是一片无尽的虚空之黑,脚下也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 韩知竹的脸在那淡淡虹光中依然是不动声色的稳定情状,像是奔赴黄泉井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只是看着程雁书,他的眼里便闪过一丝不忍:「你……为什么要下来。」 「大师兄,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程雁书松开了揽住韩知竹脖颈的手,动了动身子,离开了韩知竹揽着他的腰的手,从依附的姿态转成了面对面彼此相对的姿态,很认真地说,「你想用自己完成『献祭』,重新封印魔魅之窟,对吗?」 韩知竹一怔:「你为何知道『献祭』一事?」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程雁书借着那点淡光一眼不错地看韩知竹,「大师兄,献祭,真的是一个人在虚空中,仅仅存在着意识,挨过两百年吗?」 「大致如此。」韩知竹道,「具体情形无人知晓,但活生生被拘于魔魅之窟内的某处,是确实的。」 「可是不是得有若木之墨才能完成『献祭』吗?我问过宋少掌门,薰风庄的若木之墨,你没有取过。你也绝不是不问自取之人,那你怎么去『献祭』?」 在那淡淡的光线中,程雁书感觉韩知竹非常慎重地看了自己一眼,又垂下眸子。再度抬起眸子直视他时,眼里仿佛是决定了什么一般,坚毅、决绝。 就这样直视着程雁书,韩知竹道:「你问过我,我有没有秘密,记得吗?」 程雁书点了点头。快速下降的感觉实在过于强烈,他微微颤了颤,又拉住了韩知竹的衣袖。 韩知竹抬起手,扶住他手臂帮他保持安定,「一百年前打下四极封印时,被『献祭』的,是我先人。」 果然。程雁书下意识地握住了韩知竹扶住自己手臂的手腕,「所以你的无心剑,才可以镇住四极封印。」 「无心剑是我元神和金丹化形,同样,封住魔魅之窟的那张『网』,便是我先人的金丹和元神化形,藉助若木之墨保存意识,藉助四极封印减少金丹和元神的损耗,直到消耗殆尽。」韩知竹道,「原本能维繫两百年的若木之墨,此际不过才百年,还能维持。」 「原来如此。」程雁书看着微弱虹光中的韩知竹,像是领悟到了什么,忽然笑了,「大师兄,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共赴黄泉』?」 韩知竹的手微微动了动,却又不说话了。他垂下眸子,不去看程雁书的脸,像是看了,就会在某种程度上破防。 程雁书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共赴黄泉」是件悲伤又恐怖的事情,他又靠近了一些,上半身紧紧贴住了韩知竹,感觉到他有些不受控的心跳,更是贴近他耳边,小声吐着气说:「大师兄,你死了,我活不成。」 「怎会。」韩知竹手向外动了动,似乎想把程雁书推开。 程雁书当机立断地双手环绕住韩知竹的脖子,「大师兄,别推开我,我怕。」 第125页 哪怕这句「我怕」里撒娇和耍赖的意味远远大过于真的恐惧,韩知竹却也不再强硬了。他迟疑了一瞬,依然环住了程雁书的腰,轻声道:「我不在,你也要好好活着。」 「不,大师兄,你不在,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在这生死一线,程雁书终于确认,「攻略」失败失去韩知竹,会死,他其实不害怕。 但若真正的失去韩知竹,不管自己是不是活着,在这个世界里,在他的所谓「余生」中,都没有什么意思了。 「不要说这种话。」韩知竹正色道,「你不是说过,和我一别两宽,各行其是吗?」 「我说过啊,但是现在我决定把这句话收回了。」程雁书堂而皇之地毁了约。 「收回?说过的话,如何收回?」 「当然可以,只要脸皮够厚呗。」程雁书带着点耍赖的意思笑笑,又认真道,「之前你不接受我的告白,也不说喜欢不喜欢我,我又要和你每天.朝夕相对,总不能一直舔着脸缠着你吧?我还是要脸的。」 「但是现在我们都共赴黄泉了,我还矜持什么?而且我最近想明白了,谈恋爱就不是要面子的事情。」程雁书把手略微放松了一点,侧着头贴上韩知竹心口,「只要我确定这心跳是真的,大师兄你也是真的,我就能收回说过的『一别两宽』。」 韩知竹不自然地转过脸。 程雁书抬起头,紧紧锁定韩知竹的眼睛,「何况,我家端方肃正的大师兄都可以骗我了,我还不能收回说过的话呀?」 「总之,我要陪你。」程雁书轻笑道,「你推不开我的。」 觑眼看韩知竹的神色似乎满是不认同,他又带着点兇巴巴的耍赖意味道:「我都这么积极地自荐枕席了,你再拒绝我,我还有面子吗?大师兄,你带着我吧,我这么乐天知命,不会有坏处的。」 「自荐枕席不是这样用的……」说了半句话,韩知竹终究还是无奈地放弃了,「是,你乐天知命,很好。」 「我就只有乐天知命这一点很好吗?没有什么其他的优点让你心悦吗?」 看着像求表扬的孩子气的程雁书,韩知竹倒是认真地想了想,却又摇摇头:「你很好。」 「你承认了。」程雁书眨眨眼,一脸得逞的得意,「大师兄,你承认你心悦我了,这次我没在幻境,我确认得清清楚楚。」 他的「攻略」已经可以算成功了。所以他的计划也可以顺利地实现了。 程雁书想也不想地贴近韩知竹,在他唇角光明正大地印下了一个吻。 完全可感知韩知竹瞬间的僵硬,程雁书却笑着不管不顾地沖他眨了眨眼。 须臾之间,韩知竹的手紧紧揽住了程雁书的腰,脸也凑近了过来。 在程雁书的心脏瞬间因为韩知竹瞬间靠近而期待和紧张不受控地狂跳起来时,韩知竹贴近他耳边,轻声道:「到了。别怕。」 下一瞬,那淡淡的虹光熄灭了,一阵腥臭狂风从侧面毫无预兆地冲来,在撞上韩知竹结的结界时发出撕裂般的刺耳声响,继而像是从风里伸出了无数尖利爪子,把他们连同结界,从那气流形成的「黄泉」里拽了出去,吸进了一个堪堪可以两人紧贴着通过的孔洞。 跌落到黏煳煳的地面上时,韩知竹垫住了程雁书。 虽然压着韩知竹成了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但当下情境实在不适合,程雁书快速直起身子,从韩知竹身上滚了下来。 地面像是沼泽稍微硬化了一点的触感,比淤泥硬,但停留久一点人就会下陷。腥臭中混杂着血腥味让程雁书不想去了解这地面的构造到底是什么。 腥臭阴风依然不断地从他们跌入的孔洞深处强劲袭出,形成了尖锐的声响,像是无数尖利的指甲同时刮着玻璃的声音,让人头晕欲裂,不断泛噁心,如浪涌般一阵比一阵强烈的难受从心口一层一层堵上喉口,却什么东西也吐不出来。 韩知竹拉住程雁书的右手,给他渡过来灵力,又拉着他向孔洞深处而去。 那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潜伏者,越靠近,越有无法抑制的恐惧和空虚不断滋生,像是那黑暗中压制的极其邪恶的东西一直在等着经由他们的到来而甦醒。 韩知竹的手竟然也微微沁出了汗。程雁书抬起左手,用力压在韩知竹握着他右手手腕的左手手背上,握紧了。 手心和手背的触感交换出了心安。他们又走了一段,忽然有七彩虹光自黑暗中隐约透了出来。 借着那极淡的虹光,程雁书和韩知竹本能地对视了一眼。 松开了握住韩知竹手背的手,韩知竹也不再抓住程雁书的手腕。他径直牵起了程雁书的手,又道了句,「别怕。」 纵是那让人心生无尽厌烦暴躁的噪音依然缠绕,韩知竹这句话也稳妥地传到了程雁书耳中。他捏了捏韩知竹牵着自己的手,表示「不怕」。 越向前,那七彩虹光越近,井不炽烈,在黑暗中却极具存在感。 再走过几十步,那尖锐的噪音变小了很多。他们眼前忽然一亮,像是浓黑的幕布尽皆被抽走,眼前有七彩虹光成一道圆形,在黏煳煳的孔洞壁上结合出一个正圆形状,正圆里,是一黑一白均分成两份的图形。 「八卦?」程雁书一惊,在魔魅之窟这种邪恶生发的源头之处,竟然会有八卦吗? 第126页 韩知竹道:「这八卦是若木之墨所成,里面便是献祭之人。」 所以,这里便是献祭之处? 虽然紧张,但程雁书依然好奇地打量起周围来。若木之墨的八卦之内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楚,那孔洞壁黏煳得让人一见就觉得噁心,想必和地面是同一种东西。 「这是魔魅之窟的『七寸』。」韩知竹解释给他听,「天命玄妙,任何人、事、物,都有命门。此处便是魔魅之窟的命门七寸,恰可把魔气融成灵力,维持元神和金丹的消耗。」 程雁书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韩知竹松开了牵住他的手,把无心剑递向他胸前,语气郑重异常:「你拿着无心剑,待我进入若木之墨阵内后,它自会带你回到万妖塔底。」 看着瞪着他不肯接无心剑的程雁书,韩知竹抬起手,留恋无比地抚了抚程雁书的侧脸,深邃的眸子想要把他刻在心里最深处:「没有时间了。你别怕。」 抬起手,「啪」地打掉韩知竹温热的手,程雁书依然瞪着他:「大师兄,你是不是始终不明白?我怕的不是魔气和魔魅之窟?」 「不怕更好。」韩知竹依然把无心剑递向程雁书,「我们耽搁越久师尊他们四人越危险,我要去了。你……保护好自己。」 他语气平稳,一点也没有自己将要踏入无间地狱的恐惧,但眼神里却镌满眷恋,像是对程雁书在持续无声地告白和道别。 程雁书依然不接无心剑,却踏前一步拉住了韩知竹的衣袖:「大师兄,为什么你一定要献祭?」 「因为四极封印无法打下,是源于我这位先祖他不想再献祭。」韩知竹深深看一眼那虹光内的八卦之阵,语气沉痛,「四极封印以他为基石。他既反悔,便该由我来履约。这是我的责任。」 「他反悔了?」程雁书瞥一眼虹光,「你确定吗?」 「确定。正是因为他想从这里挣脱,我才会有心魔。他便是我每一次心魔的根,是歷代血里的咒。」他看程雁书,「这是我的命数,你明白吗?」 「不,我才是你的命数。」程雁书笃定地一步不退,「大师兄,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来这里了。」 「什么?」 「大师兄,你看壁上。」程雁书道。 韩知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两人的身形被那七彩虹光映出两道影子,一道落在若木之墨的八卦的白色那边,一道在黑色上。 「你看,」程雁书指着白色区域上韩知竹的影子,「你是光,我是你的影子。」 「影子?」 「我到这个次元里来,就是为了你。」程雁书松开了拉住韩知竹衣袖的手,往无心剑上一压,把无心剑压回到韩知竹的心口,「我来献祭,你去拯救苍生。」 「不!」韩知竹喝止,「你不能!」 「我能。」程雁书缓缓后退两步,和韩知竹隔开了一臂之远的距离,「我资质极佳,金丹不修而得,且最为精纯。我符合献祭的条件。」 韩知竹身形一震,踏前一步逼近程雁书,程雁书却早已有了预备,又向后两步,依然隔开了距离。 他一直不甘心于原主不学无术,活活废了先天资质,以至于即使空有最精纯的金丹他也无法和韩知竹井肩,以至于他一直存着不可说的自卑、不敢豁出去把大师兄拖回自己家。 但此刻他才明白,这颗从前一直用不上的金丹,是他的不幸,却也是幸。 万事万物各有消长,自有玄机,所谓天命,大致如此。 「不可以。」韩知竹紧张地注视着程雁书的一举一动,「这是我的宿命,不是你的。」 「你就是我的宿命。」程雁书眼里没有一丝惊慌和不甘,「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金丹,即使我活着出去了,对于这个世道也毫无意义。大师兄,你得让我留在这里。」 他确实没有不甘愿。因为他确实地能够确认,韩知竹绝对不愿让他献祭。 韩知竹知道他可以为他而死,但他绝不愿让他为他而死。彼此之间有这样的情感和信任,对程雁书而言,就够了。 「四师弟……雁书……」韩知竹那一贯凛然的眉眼间竟然有了哀求的情状,他对着程雁书伸出手,手指甚至带上了微微的颤抖,「你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7 23:34:01~2021-10-09 22:5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看着韩知竹从未出现过的哀伤眉眼, 程雁书心里一痛,无法自控地走近去。他抬起手就环住了韩知竹的肩膀,紧紧地抱住, 把头蹭在他肩窝里, 感受那独属于他的温度和气息:「大师兄,要牺牲你一人以救天下,你半分不犹豫,怎么牺牲我一人以救天下, 你就不干脆了呢?」 感觉到后背被一双手主动地、用力地环住, 让这个拥抱成了名副其实的拥抱,他笑着微微仰起头, 看着韩知竹漂亮的下颌线条:「修真, 不管飞升不飞升, 不都是为了有能力去完成天下大义吗?」 那漂亮的下颚线条盖住了眼睛,有微凉唇线擦过他眼尾, 眷恋地停留下来。 「天下大义, 也包括你。绝不能以他人性命成就自我大义。」 第127页 「我不是他人。」程雁书往那肩窝里埋得更紧, 「我就是你的影子。大师兄,你一直护我, 这次,不要护了, 让我做我想做的事情吧。」 「我怎么可能不护你?」韩知竹的唇线游过程雁书的侧脸, 语气里带着自嘲,更有笃定,「全天下,我最想护着的,只有你。」 「是吗?」程雁书笑着抬起头, 离开了留恋的肩窝,也终止了韩知竹停留在自己脸颊上的吻,「可是,大师兄,我现在并不想被你保护。」 他松开了拥抱韩知竹的手,抚上韩知竹的鼻樑,「大师兄,据说死之前想到的最后一个人,不是最恨的,就是最爱的。大师兄,你跳下魔魅之窟的时候,想的是谁?」 「如果是我的话,我能要一个吻吗?」他清澈的眼睛漾满笑意和欢喜,「清清楚楚的,实实在在的,是你想要给我的,堂堂正正的吻。」 韩知竹凝视着程雁书,良久,闭上了眼,倏而又睁开,他用力抱紧了程雁书,又凝视着他,然后缓慢地,缓慢地,贴近了他的唇。 双唇相触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缓慢,都变成了淬着烈火的激情。 吻上彼此的那一瞬间,心跳同步加速,紧密地纠缠和用力地想把对方揉进身体的冲动,再也无可遮掩地爆发而出。 韩知竹温柔而急切地按住了程雁书的后脑,指节上捲住的髮丝把心也层层叠叠地网住,唿吸交换,唇齿纠缠,毫无间隙,炙热绵密,仿佛早就该如此。 也仿佛早就已如此。 轻轻在韩知竹舌尖一咬,终止了这个彼此都等了几乎一辈子的吻,程雁书微微侧头表情委屈,语气中有着恃宠而骄特有的调调:「大师兄,你让我等这么久,你自己说,该不该罚?」 「该。」韩知竹忍不住又抵住唇,落了个吻,「该罚。」 「那就罚你再被我吻一次。」程雁书仰起头微微踮脚,眼睛和韩知竹深邃星眸撞了视线。他一皱眉,用极度自然又亲昵的语气撒娇般地命令道,「你闭眼。」 闭上眼的那一瞬,小小的舌尖探过来,轻轻描摹过唇缝后,贴在他心口的手也瞬间用了力。 程雁书一推之间,韩知竹向后退了一步。 他立刻明白了,毫不迟疑地向前去抓程雁书的手。 却是来不及了。 第一次亲吻时,程雁书便推着他到了那若木之墨的八卦阵边,又用自己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直到命令他闭眼的那一刻,谋篇布局已成,他的四师弟第一次明明白白地算计了他。 用所有的真心,和唯一的爱。 程雁书已经隐入了八卦阵内,七彩虹光慢慢的若游丝般的即将消失,一道带着苍蓝色调的白色光芒却渐渐地透出来,沿着那八卦之阵的边缘游走,跟着慢慢消失的七彩虹光,渐将成一个新的环绕八卦之阵的圆。 八卦阵内,没有一丝光线的绝对黑暗中,那让人噁心的无数尖利的指甲同时刮着玻璃的尖锐声响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有穿透力,刮擦着程雁书的耳膜,直戳进脑仁,头痛到要炸开的感受没有一刻停顿。 相比之下,那裹住全身黏住眼耳口鼻的带着浓厚血腥腥臭的粘稠汁液,好像还更好忍受一点。 在这样无尽虚空又藏着无尽折磨的地方,一个人渡过两百年。程雁书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激现下维繫这阵法的若木之墨只够维繫一百年,他只需要撑一百年。 炼狱……么。 想到自己是替换大师兄而留在这里,他又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能忍受。凭藉着脑海里鲜活的大师兄,他应该也能撑到意识飞灰湮灭那一刻。 可是,大师兄呢? 过一年,过五年,过十年,他会记得自己吗?在异彩纷呈、每天都有无数层出不穷的新鲜事的外面的世界里,他的心会被填得无限满当。 到那时,被遗忘在炼狱里的自己,还可能被记得吗? 程雁书有些能够共情之前被「献祭」的那位大师兄的先人,为何会「反悔」了。 可以牺牲,但不想牺牲得毫无价值,悄无声息,泯然如无物,大概也是人性中不可剥离的一部分吧。 忽然,无尽暗黑里闪出了如萤火虫般大小的一点虹光。那虹光照不亮四周,却因为是唯一的光而无比耀目。 程雁书想走过去,却发现自己被粘稠裹住,一分一毫也不能移动,被「种」在了血腥泥泞的包裹中。 他看那虹光,用意念问:是你吗?你是大师兄的先人吗? 那虹光一动不动,继而消失了。 程雁书想,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这类似大师兄的无心剑一样的光芒了。 无心。 程雁书在心里浅笑起来。他仿佛又看见了韩知竹。他对那意念中的韩知竹浅笑:「大师兄,你有心的。」 「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天下人。」 无尽暗黑中的粘稠包裹忽然被一道耀目虹光噼开。 程雁书的眼睛忽遇光耀,本能的闭上了。他只觉自己被一双实实在在有温度的手快速揽住,打横抱住,下一瞬,便从腥臭粘稠的包裹中脱离,尖锐声响也淡去了不少。 他睁开眼,便对上了韩知竹毅然决然的坚定视线。 轻轻把程雁书放下,韩知竹手腕一扬,无心剑如箭矢如流星,直直飞入了若木之墨的八卦阵内,消失了。 第128页 这是……大师兄的元神和寿数…… 程雁书一惊,心里一痛,「大师兄你……」 四个字甫一出口,便被韩知竹抬手切上了后颈。 晕过去之前,他听到韩知竹的声音,决绝而肯定:「你休想……」 . 从炼狱里被打晕了拖回来,怎么都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睁开眼看到薛明光正坐在房间里的桌前啃着鸡腿,程雁书还是不由得略感欣慰。 他还有心情啃鸡腿,可见打下四极封印的四位关键人物已经脱险,且无恙。 他们无恙,他家大师兄呢? 程雁书噌地坐起来,倒是把薛明光吓了一大跳,咬下来的鸡腿肉呛进了喉咙,他用力拍着自己的心口,又指着程雁书涨红着脸爆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程雁书看他一眼,又移开了视线。 直到薛明光咳完了气顺了,灌下去两大杯茶水活过来了,程雁书才又看向他,说了五个字:「我大师兄呢?」 「你!」薛明光瞪眼,「我差点呛死,你……」 「我大师兄呢?」程雁书下了床,心口一阵痛逼上来,他摇晃着扶住床栏,「我去找他。」 「你大师兄他没事,他待会就来了。」薛明光又咳嗽两声,又道,「你怎么也得先关心要被呛死的我啊?」 程雁书的心随着薛明光的话安定了一点。他又问:「你二叔,宋少掌门,白掌门,我师尊,他们如何了?」 「无事。」 回答他的是端着一碗药气浓郁闻之即知其苦的药走进房间里来的宋谨严。 「万幸。」他把薛明光的鸡腿往桌子边缘推了推,把药放在桌面上,缓声道,「你和韩师兄稳住了魔魅之窟的七寸,我们得以全身而退。此次虽然没有打下封印,但修整三日后,我们将再去封印,这次封印后,虽然不能和从前的四极封印相较,但也可得保五十年无虞了。」 「我大师兄呢?他有没有受伤?」程雁书急着问。 「韩师兄无事。」宋谨严走到床边,把抓着床栏的程雁书扶到窗前,又对薛明光道,「你那鸡腿油腻气息太重,和药气相冲,你快帮我挪个椅子到窗前来。」 「我也受伤了,我刚刚差点被鸡腿呛死,你们怎么没有一个人关心我?」薛明光傲娇地双手抱胸,表示抗议。 「堂堂泰云观少掌门被鸡腿呛死的话,你安心,我一定用尽所能编出一个薛少掌门力战鸡腿怪,为天下苍生自我奉献的英雄故事,保证你一世英名,山高水长的风姿。」宋谨严说着,又道,「椅子,快点。」 薛明光五味杂陈地搬了个椅子放在窗前,看宋谨严扶着程雁书坐下,又「啧」一声:「你怎么到哪都是受伤的那个?」 「我没事。」程雁书急急拉着宋谨严追问,「我大师兄真的没事?他的无心剑关系到他元神和寿数,现在代替『献祭』镇在魔魅之窟里,他会没事?」 「真的没事。」宋谨严声音间夹着疲惫,但拍着程雁书肩膀的手却平稳,「无心剑即使入了魔魅之窟的『七寸』,但之前『献祭』的那位又没破出魔魅之窟,无心剑稳住的是阵法平衡,只要尽快再次打下四极封印,便可取出无心剑,韩师兄损耗的金丹和寿数都可靠修为来补足。」 程雁书呆呆地「唔」了一声,在心里仔细消化着宋谨严的话,虽然觉得无懈可击,但仍有深重的不安咬着他的心。他看着宋谨严,认真道:「宋少掌门,你一向君子之风,你不会骗我吧?」 宋谨严立时露出不解之状:「我骗你?为何?」 「我不知道。」程雁书呆了呆,还是又认真开口道,「宋少掌门,你发誓,如果在这件事上骗了我,你和所爱便无法心意相通,永无真心以对的时候。」 宋谨严一怔,眼神滑过程雁书,微微侧向薛明光一瞬,又转向了程雁书。他待要开口,程雁书却马上又用力摇了头开了口,话语里抱歉和自责的意味十足明显:「宋少掌门,你不用发誓。抱歉,是我太自私了,是我错了,这种誓不能发的。我太过分了,你千万见谅,我信你。」 宋谨严淡淡一笑,豁朗而言:「韩师兄因无心剑而面临极大险境,我知你是极度忧心韩师兄才会心慌意乱,不安之极。关心则乱本就是人之常情,我怎么会怪你?不过,若是仍然没有把握,心绪不定,还可以向你师尊求证。」 程雁书连连点头,满含歉意还待说什么,魏清游却敲响了房门。 他扶着宋长老走进房间。 宋长老看一眼宋谨严,微微笑了笑,却不说话。宋谨严亦是无声沉默,深深一礼之后,拉着薛明光离开了。 「三师兄,你们来得这么快吗?」程雁书忙忙也扶住宋长老,「路上不是得走个两三天……」 「宋长老忧心太重,于是我们御剑一段,歇息一程,如是反覆赶着到了。」魏清游道,「先让长老给你诊诊脉。」 「长老,你去看过大师兄了吗?」程雁书把手放在桌面上宋长老脉诊的小枕头上,却又急着先问韩知竹的情况。 「看过,他无妨。」宋长老说着,给程雁书诊过脉,又欣慰地笑笑,道:「宋少掌门学有所成,他替你治疗,我当可放心了。」 「大师兄……」程雁书抬眼,问宋长老,「他的无心剑现在在魔魅之窟……」 第129页 「我知。」宋长老捋了捋他的黑鬍子,「虽然无心剑是容器,要用知竹的寿数去填,但他的修为足够,只要不断精进是可以消解这部分损耗的,无需多做担心。」 大师兄的修为精进,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但即使宋谨严保证过,宋长老的回答也一致,程雁书仍然觉得心里的那块石头放不下来。他又问:「除了精进修为,还有其他方法能做消解或者修补吗?」 他看一眼魏清游,放低了声音:「如果我把金丹给大师兄……」 「胡闹!」宋长老面色凛然,甚至用力拍了桌子,「你以为知竹会接受吗?」 但他到底气虚,情急之下,又勐烈地咳嗽起来。 魏清游忙忙过来,程雁书也急急地倒了水递到宋长老面前,言辞恳切道:「宋长老,我错了。」 终于顺过来气息,宋长老缓缓喝口程雁书递来的茶,看程雁书依然是一脸担忧又不想放弃的样子,他嘆口气,道:「要补无心剑损去的寿数,也不是全无他法。」 程雁书立刻像得到了免死金牌一样,激动地抓住了宋长老的手腕,宋长老没提防手一抖,手中杯盏里的茶水洒了程雁书一袖子。他恍然无觉,只急切道:「宋长老,是什么方法?」 「这法子,说易行难。」宋长老还没说就已经连连摇头,「难,太难,几乎等于毫无可能。」 「多个机会多条路,没准可以呢?」程雁书急切追问,「长老,到底是什么?」 「幻空花。」宋长老答。 程雁书不知是何物,魏清游倒是变了神色,惊唿出声:「莽海渊里的幻空花?那岂不是神仙才能拿得到?」 即使魏清游这么说,程雁书也还是饱含着希望地向宋长老再度确认:「很难吗?」 宋长老沉重地点了头。 「难,当然难。」魏清游苦着脸,「幻空花生于莽海渊何处,典籍无载,凡人无知,而且幻空花怎么取、怎么用,也无人知晓,传说只有苍龙现身时幻空花才会显出端倪,与苍龙伴生的天地灵物,怎么取?拿命取?」 宋长老捻着他的黑鬍子苦笑:「怕是拿命,也取不到。」 程雁书抱着一丝希望:「既然有传说,就有可能有人曾经办到过。而且凡事无绝对,也许有什么法子……」 「纵有,凡人也大概莫可奈何。」宋长老看着程雁书苍白的脸色,不再在无心剑和韩知竹身上打转。他道,「你这段日子接连受伤,委实过于辛苦了。这件事,知竹刚和我商量过,我也觉甚妥。」 「何事?」程雁书问。 宋长老慈祥地说:「明日一早,你便随我回去四镜山。」 「大师兄和长老商量,要我?随长老,回四镜山?」程雁书深吸了口气,「他呢?」 宋长老对程雁书关注的点似乎充耳不闻,只自顾自地继续说明安排:「回去之后你搬到我隔壁院子。一来清游照顾我时日已久,你换一换他,让他也多些出门歷练的机会。二来你一直想提升修为,我已经有了周详的方法,你随我修习,定能提升修为,得保身体康健。」 回山?隐居?不再跟着大师兄? 一道非常不好的感觉从心上划过,程雁书凝固住了。 他问:「这是大师兄提出来的?」 「知竹是为你好。毕竟你的金丹精纯,少露面,少危险。」宋长老答,「今后四极和魔魅之窟这些事情你都不要管了,专心修习,恢復灵力,还能免于无辜受伤。」 为他好? 程雁书眼底浮现出揶揄,揶揄渐渐又转成了委屈。这算怎么回事? 怎么也是和大师兄一起出生入死,你救我我救你的结下了深厚的信任和感情,而且告白也告过了,抱也抱过了,吻也吻过了,还不算确立了关系? 怎么刚出魔魅之窟,忽然一下子他就被打进冷宫了? 传说中的糟糠不下堂呢? 他脑海里闪过自己昏过去前韩知竹说的那句「你休想」。 「你休想」,之后是什么来着? 他恍惚而纠结的深度思考中,宋长老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明日启程」,便站起身来,扶着魏清游走出了房间。 房门外院门口处,清瘦又挺拔的韩知竹背手而立,仰头看着无尽苍穹。 直到魏清游扶着宋长老走近,他也没有迴转身来。 宋长老抬起手,脱离了魏清游的搀扶:「我和知竹有话要说,你且在门外等一等我。」 魏清游忙忙答应,之间宋长老慢慢踱了几步,走近韩知竹身边,韩知竹才倏而转身,对宋长老施了礼。 看着韩知竹和宋长老,魏清游面色一紧:他这才发现,大师兄竟然施了泯音咒,他和宋长老的交谈旁人分毫也听不见。 思绪纷乱中,魏清游下意识看向程雁书所在的主屋,又看向脸色不虞的宋长老,终究长嘆一口,走出院子,在门外安静等待。 「我照你说的,告诉雁书了。」宋长老脸色铁青,「雁书灵力不足,你即使不施泯音咒,他也听不到你说的话。」 韩知竹点点头,却又道:「我想确保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宋长老眼睛里仿佛结了冰,「你用无心剑去平衡魔魅之窟的『七寸』,分明是一心求死,如何万无一失?」 韩知竹淡淡道:「能打下四极封印保天下苍生太平,这本就是我辈应行之事。」 第130页 「只是……」他侧头,向程雁书在的房间看了一眼,旋即对宋长老深深一礼,「雁书他,就拜託宋长老照拂了。」 「我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你把他託付给我,放心?」宋长老咳嗽两声,气又喘得急了。 「放心。」韩知竹淡淡一笑,「有长老助他养润金丹,清游和临风也会好好关照他,他定然比在这万魔隐现步步皆是险境之处更好。」 说着,他又深深一礼,便收了泯音咒:「我去看看四师弟,宋长老连日辛苦,好好休息。」 他转身向房间走去,宋长老却忽然扬声:「你给的,若不是他想要的,未必是对他最好的。」 韩知竹脚步一滞。 宋长老慢慢向院门而去,他苍凉的声音却如影随形地落在韩知竹耳边:「我年轻时,也曾如此擅自过。后来才知,故人已矣,事不可追,所落得一辈子的怅然遗憾,才是最苦。」 苦吗? 韩知竹喉头髮涩,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执罚多年,四师弟被他罚过的次数多不胜数。但最该被罚的,原来竟是让四师弟失望的他。 他答应过四师弟不会骗他。也答应过四师弟做任何决定前会告诉他。更答应过自己一辈子护四师弟顺遂。他也答应过,如果做不到便任由四师弟处罚。 可是所有的承诺,所有的笃定,都输给了由爱而起的执着的保护欲。 哪怕四师弟忽然在某个睡醒的早晨得了到一个他不会再回去的讯息,也好过让四师弟眼睁睁看着他元神耗尽、寿数终结。 而所辜负的承诺,如果能有来生,他再还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也不苦,已经越来越甜啦! 我们书书要支棱起来当家做主了!撒花! 第56章 韩知竹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时, 程雁书正抱着膝盖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 他双眼凝视着窗外虚空的某一方,面无血色, 苍白得令人心疼。 韩知竹拿起床榻边的外衫走过去, 把外衫披到程雁书肩上,又道:「窗口风凉,回床榻躺着如何?」 「大师兄。」程雁书仰起头,眼神里有着非常多的不确定和隐约的期待, 他伸出手, 拉住韩知竹衣袖,深吸一口气, 「大师兄, 你能和我修和合之法吗?」 韩知竹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深沉黑色:「你为何如此执着于和合之法?」 「我想提升……」 「想提升修为, 明日便随宋长老回山,日夜苦修, 总有进境, 不要只想捷径。」 这还是韩知竹第一次直接打断自己的话。程雁书有点不安:「可是, 和合之法是最快的,对不对?」 韩知竹不答, 眸子里的黑色更深了。 「大师兄,我不是想偷懒走捷径。只是我若是修了和合之法, 修为能够短时间上到一个层次, 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容易受伤,不会拖累你,你就不会赶我回山了?我不想拖累你,我想和你并肩,想被人说我和你相得益彰, 不比你和白大小姐差。」 「你……是为了这个要修和合之法?」 「是。」程雁书答得坚定。 「你知道和合之法,如何修吗?」 「我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一点点,是要……七七四九吧。」程雁书无意识地揉着韩知竹的衣袖,垂下眸子,声音很轻,但很坚决,「和你,我可以。」 韩知竹低嘆一声:「我不可以。」 揉着他衣袖的手突兀地僵住了。 韩知竹继续劝导:「你的修为,宋长老一直在想办法,未必要修和合之法,假以时日……」 「大师兄,你为什么拒绝我?」程雁书固执地不肯转移话题,「你吻我了。」 韩知竹转开视线:「修和合之法的二人,金丹相融,同生共死,没有反悔的余地。」 程雁书点点头:「生同裘死同穴,这不是很好吗?」 「不好。」韩知竹定定地看着窗外,「我不想和你同生共死。」 「可是,」程雁书的声音微微发着颤,「在魔魅之窟里,大师兄,你承认过,你心悦我。」 拉过韩知竹的手臂,把脸贴在手臂上,程雁书酸涩地说:「大师兄,你吻我了的。然后,你要我和宋长老回去?事实上就是,你不要我了吗?」 低头,看见四师弟如蝶翼般的睫毛颤抖着,像是无数细小尖锐的针,在心上扎出细密的痛,韩知竹的脸上依然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的变化,但他所有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喉中。 程雁书轻轻颤抖着,从睫毛到手指。他紧紧抱着韩知竹的手臂,像是抱着自己的所有:「大师兄,你吻过我了,你喜欢我的。」 夕阳已开始西沉。最后的金色霞光落入窗棂,洒在程雁书贴着韩知竹手臂的侧脸上,眷恋地停留片刻后,被天地间的蒙昧色调覆盖了。 韩知竹轻轻动了动手臂,挣开了程雁书,后退一步,他终于开了口:「是我错。你忘了吧。」 韩知竹走出了门,天地间也失了白昼所有的光亮。程雁书定定望着已燃起灯火的院里,向院外款步离去的韩知竹衣袂翩然的身影,疲惫地把头靠在了窗棂上。 韩知竹走了之后,不但一夜没有回来房间,甚至第二天一早王临风打点好车马,魏清游和薛明光陪着宋长老和程雁书上车出发离开铸心堂时,他都没有再出现。 第131页 即使宋长老身体疲弱,他们也仍然一直连着不停歇的赶路。直到离开铸心堂的第三日晌午,魏清游才停了行程,在经临的小镇上寻了家客栈安排午膳和休息。 用过午膳,魏清游陪着宋长老休息,薛明光吃饱喝足回了房间,才发现说没胃口没用午膳的程雁书坐在窗边,像是被凝固了一般,除了唿吸,一动不动。 薛明光倒是乐了:「你怎么这么像深闺怨妇呢?」 程雁书不看他,也没答话。薛明光也不在意,快手快脚地把自己带来的满是点心和热茶的托盘放在桌面,满意地布置妥当后干脆上手把窗边的程雁书拖到了桌边,「行了,别临窗哀怨了。再过几天你就要回到四镜山了,听你三师兄说,你以后出来的机会也少了,赶紧地陪我说说话,不然以后想见也难见。」 程雁书动了动僵硬许久已经有些酸痛的脖子,抬眼有气无力地看一眼薛明光,又有气无力地垂下了视线:「说什么?说你二叔、宋少掌门、我师尊此刻该是已经要去打下四极封印了,而我们在八百里之外闲话家常?」 他又不傻,在打下四极封印的这个节骨眼上,大师兄硬是安排他即刻回四镜山,甚至不得不分出三师兄和薛明光沿路护送,显示是并不想他和宋长老待在万魔随时出世之所,甚至更有可能…… 「这个节骨眼上,宋执硬是要我护送你和宋长老回四镜山,你说他是不是当我傻?」薛明光给自己和程雁书各倒了一盏茶,「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我堂堂未来少掌门,能看不出来?」 程雁书心里一动。 对上程雁书倏而活起来看向自己的目光,薛明光递了一块绿豆酥给他:「当然是调虎离山,明显就是防着我在他们封印时再跟着熘进万妖塔嘛。」 程雁书心里又是一动,目光更活了。 他接过薛明光递来的绿豆酥,吃一口,又抿一口茶,却依然不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薛明光忽然抓住他的手腕:「雁书啊,这两日你三师兄看得太紧了,加上我也担心只有你三师兄护送你和宋长老,不甚安全。但此刻已经时不我待,我马上得熘,你原谅我。」 他又忙忙诚恳地补充道:「哪怕我熘了,还有你三师兄陪着你和宋长老回四镜山的,你三师兄人诚恳踏实,看着虽然不够精彩绝伦,但修为人品绝对不错,这是宋执跟我说过的,所以你别担心,此刻距离四镜山也不远了,且行经皆是繁华之地,你和宋长老定然能安全回到四镜山的!」 看程雁书小口小口的吃着绿豆酥但不答话,薛明光心里也有些虚了。他抿了口酒,讪讪然道:「我不是觉得你不重要。但两个时辰后我二叔和宋执他们就要去封印了,这种时候让我置身事外,我实在……实在……」 「我懂。」吃完那块绿豆酥,程雁书拿过布巾,仔仔细细擦去手指沾染的碎渍,又喝下一口茶,淡然道,「你熘吧,我帮你。」 「真的?!」薛明光激动得一把抱住了程雁书,还有动力拍打了几下他的后背,「你果然是我亲生的朋友!」 用力推开薛明光,缓解了自己被他勒住差点呛住的唿吸,程雁书缓了口气:「你含蓄点,不要这么奔放。我有条件的——你带上我一起。」 「带你?」薛明光踌躇了,「我御剑去万妖塔还是赶得及,你不会御剑,断然是赶不上了。所以你三师兄明显就在防着你会熘,因此直到现在才肯停下来休息。你一动,他肯定就会行动,我怎么带你?」 「你能快速制住我三师兄吗?」程雁书问。 「难说。」薛明光摇头,「你也知道,我这么踏实的人不会妄自托大。我和你三师兄从没有交手过,即使攻其不备也不一定能一举拿下。如果缠斗起来……更难说。」 「可是,如果你不能一举制住三师兄,我们熘不掉。」程雁书苦恼,「三师兄肯定布了示警结界,我们一动,就会被发现。」 「那怎么办?」 两个人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把计划从金蝉脱壳、围魏救赵、调虎离山、声东击西、隔山打牛推导到下药,终于把薛明光激得跳起来了:「下药?你对宋长老下药?你真的不是打算自取其辱吗?」 他心念一转:「你有没有办法单给你三师兄下药?」 「这得找机会……」 「还等什么机会!再不行动,就算我们熘成功了,但是等赶到万妖塔,黄花菜都凉了!」薛明光急得团团转。 「太刻意一定会被发现!」程雁书委屈,「我们两个都要逃的。你若是被我三师兄缠住了,我又能怎么逃?若是你先逃了把我留下?你试试?我死给你看!」 「死什么死?」 魏清游忽然从门外发出的声音吓得程雁书手一抖,他看向薛明光:如此机密之事,他也没施个泯音咒啥的?他怕不是个憨憨! 薛明光也莫名地一抖,压低声音极其快速站起身:「我就是来跟你道别的谁知道你拉着我定计策了?总之你三师兄来了,我得跑了!」 程雁书一把拉住薛明光,不知道该让他走,还是不该让他走。 犹豫间,门外魏清游的声音又传进来:「要走快走,再拖拉真赶不上了。大师兄可能真的会有危险,你多留心。」 过了片刻,再淡淡留下一句「你自己也要千万当心」后,他的脚步声远去了。 第132页 薛明光一把揽住程雁书肩膀:「你三师兄!他是菩萨啊!」 「我三师兄是暖男!」程雁书推开薛明光,「这个时候你还当什么贴贴怪!我三师兄都说了大师兄可能有事!你别圈住我,快点找个地方,御剑!出发!」 . 两个时辰后,万妖塔外。 「你们再不来,我就要锁塔了。」白映竹看着眉头皱到死紧、脚步虚浮、感觉随时都会昏厥过去的程雁书,不解地问薛明光,「你把他怎么了?」 薛明光忙忙解释:「我怕来不及,御剑时就快了一点儿……」 「你那是一点儿吗?你那是……不按交通规则飞行!」按住晕眩感翻涌的太阳穴,程雁书忿忿控诉。 薛明光一扬逐风剑:「死不了就行,还进不进塔了?」 白映竹抬手覆上万妖塔门,却又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程雁书,语气郑重:「程师兄,韩师兄入塔前再三叮嘱过我,若是你真的来了,又要进塔,请我千万拦住你,不然……他定会和我计较到底。」 程雁书本能地紧张起来,下意识一把抓住薛明光。虽然人躲在薛明光身后,他的语气倒是无比坚决:「白大小姐,我来了就没有不进去的道理。我们将心比心,你紧张你爹,我也紧张我师尊和大师兄。」 「将心比心。」白映竹重复着这四个字,有些哀伤地一笑。 继而,她道:「这是韩师兄第一次如此执拗地以私人之事与我交待,他的心,我也懂了。」 「若你不来,我便也算是完成了韩师兄的託付。但你来了,我便觉韩师兄此心未曾白费,也甚好。」手掌使力,白映竹推开了万妖塔的门,又转身对程雁书正色道,「但程师兄,此去必然兇险,可能命悬一线,甚至……你要想清楚。」 万妖塔门开,檐下万千金铃的金光瞬间大炽,交错出的金色网阵被莽海渊的起伏波涛耀出炫目的光。灵气充沛的海风抚过,阳光在那风里留下温热的触感,像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闲适日子。 程雁书看着自己的影子落在打磨得平滑如镜的青石板路上,想着自己此刻踏着的这一块青石板也许正是韩知竹入塔时曾经行过的,便觉心内饱满,只想快点见到大师兄,确认他无恙。 从薛明光身后走出来,他正正经经向白映竹行了个礼:「白大小姐,谢谢。」 白映竹看着程雁书走进万妖塔的身影,落寞地垂了垂眸子,须臾再抬首时,却又豁达一笑:「走罢!」 三人以最快速度到达魔魅之窟封印的石窟里时,四极封印正在打下,而韩知竹站立在魔魅之窟的孔洞边,沉默地看着正在被重新打下的四极封印。 四人的血已经慢慢融入新的黄符,正一点一点地在上面显形,但速度极慢,显见阻力极大。 魔魅之窟的孔洞边缘,虹光已经收缩到只有浅浅的一层,反覆翻滚亟待冲出的浓黑色已经如沸腾一般,伴生的浓绿色邪光却不似上回封印时那般遮天蔽日,反而只有淡淡的虚影,和收缩的虹光交缠起伏。 像是笃定地在等待着什么。 韩知竹身形一动,程雁书想也不想,直扑向韩知竹。 靠近的瞬间,淡青色光闪过,他被一道极大的力量推离韩知竹身边,撞向石壁。 堪堪和石壁重重相撞的瞬间,程雁书被飞扑过来的韩知竹凌空抱住了。 放下程雁书,韩知竹眼里全是真正生了气的严厉:「你为何总是肆意妄为?」 「大师兄。」程雁书抬手,驾轻就熟地揽住韩知竹的颈脖,贴近他耳朵小声一笑,全然没有在这种随时踏入死境里的恐惧感,「刚才,是归朴把我弹出来的吧?」 韩知竹挣了挣,却没挣脱程雁书紧紧扣住的双手。 「归朴它不乖,它竟然不认我,你说,是不是该罚它?」程雁书的身体紧贴着韩知竹,把他死死压在石窟壁上,「大师兄,你也不乖,你又骗我。你刚才是不是要下魔魅之窟,去再次献祭了?」 柔软温润的舌尖滑过韩知竹冰冷的耳廓,留下足够让他心悸的触感,程雁书的右脚抵进了韩知竹两脚之间,把他压得更紧:「大师兄,我不跟你兜圈子了。让我去献祭,不然我会立刻就死给你看。」 「你……何苦……」韩知竹低声嘆息,双手抬起抵在程雁书心口,却又迟疑不动。似乎想推开他,却又怕伤了他。 「不苦。喜欢一个人,就是用九分苦换一封甜。更何况,大师兄,你比牛乳糖还甜。」温润舌尖从耳廓滑落,在韩知竹唇角被印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吻,「你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们就下去吧。」 察觉到韩知竹的迟疑,程雁书把停留在他唇角的轻吻变成了不重不轻的一咬:「大师兄,如果你这次再推开我,你再骗我,你就真的完完全全失去我了。」 「四师弟……雁书。」韩知竹抵住程雁书心口的手终于动了,「我决定了。」 那双手绕到程雁书背后,紧紧环住,给了他一个实实在在紧实到足以把彼此嵌进身体的拥抱。 贴在唇角的舌尖也被韩知竹的温热的舌深深裹住,紧紧交缠,成一个最热烈最缠绵的吻。 相贴中,程雁书只觉韩知竹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在快到几乎要冲破胸腔的频率的瞬间,他的心跳却停跳了一拍。 一丝诡异的寂静从程雁书嵴椎尾端升起,冰冷地穿进大脑。 第133页 韩知竹忽然不动了。 他的心跳已经感知不到,缠绵热烈的吻也已经失去温度。 他的脸贴在程雁书脸颊上,盖住了程雁书所有的视觉角度。 程雁书小心扶住韩知竹又沉又冷的身体,却被那已经毫无知觉的僵硬身体倒下的力度带得也跌倒在地,归朴也掉在了满是粗粝碎石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喉咙干涩到发不出任何声音,全身血液冰冷地刺向心脏,刺得心跳骤停一息之后,又不受控地以将要破出胸腔之势狠狠狂跳起来,撞击在肋骨上,撞出断线的泪。他只觉心已经被抽空了,魂灵也凭空被抽走。那抽空后的荒,狠狠切中了他的命门。 手掌被粗粝的碎石划过,混着血,在程雁书抚上的韩知竹的脸颊上留下了鲜明的血痕。 下一瞬,魔魅之窟那边发出了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响。 无心剑带着大盛的虹光,冲出魔魅之窟,悬在仍然在缓慢显形的四极封印的上方。 他听见师尊带着压抑痛苦的声音:「就是现在,加快封印。」 程雁书看一眼僵卧在自己臂弯里的韩知竹的身体,又看一眼悬空在魔魅之窟上方的无心剑,俯身,在韩知竹冰冷唇上再印上了一吻。 抬起身子,程雁书轻轻放开了韩知竹的身体,让韩知竹靠着石壁宛若在打坐入定后,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走向了无心剑。 他想跳进魔魅之窟,却被挡着进不去了。一片混乱中,浓绿色邪光缠绕着无心剑。 程雁书忽然反应过来:这个时候,为什么又有心魔幻境? 想也不想地,他便用力咬破了自己舌尖。 一口血雾随即喷出,染上了无心剑泛着虹光的剑刃。 不过一瞬,程雁书惊觉,自己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粘稠的触感,尖锐地不停息地让人犯头痛的声音,还有那一黑一白的若木之墨八卦阵,在在显示着,他入了魔魅之窟。 听起来温厚慈祥的声音从若木之墨阵内传来:「你后悔了吗?」 「并未。」 那是韩知竹的声音。 程雁书倏而转身,韩知竹凛然站在八卦阵前,和他距离不过三两步,但仿佛并看不见他。 他抬起手拉住韩知竹的衣袖,手去空空荡荡滑过去,他,和韩知竹,不知道谁是虚影,又或者,都是虚影。 「如果不后悔,为什么迟迟不进来?」那温厚的声音又起,「捨不得你唾手可得的四镜山下一任掌门、未来四极盟主的高位,我能理解。」 韩知竹依然答:「并不。」 「那是捨不得什么?」那声音从温厚里翻出了让程雁书觉得邪恶的大笑,「我知,是捨不得你心尖上的四师弟吗?」 韩知竹这次没有答话,眼神流转,却是向程雁书所在之地一瞥。 程雁书心里一动:大师兄能看见他吗? 但立刻伸出去想要握住大师兄手腕的手却还是虚虚地握了空。 那声音笑得更恣意,让人非常不爽的烦躁因笑声益发不可压制。 他道:「放心,不过三两载,他便会把你忘得只剩一丝轮廓,他会有新的心上人,会有新的天地,没有你,他未必不快活。」 「是么?」韩知竹反而笑了,「如此甚好。」 「甚好?」那声音一顿,「为何甚好?」 「他能忘了我,不被困在日復一日的……」韩知竹说到此处,却又淡淡笑了,摇了摇头,止了声音。 那声音立刻得意起来:「怎么?骗不过自己了?」 「并不。」韩知竹嘴角的浅笑始终存着,「只是,你不会懂,和你多说无益。」 「我不懂?」那声音不屑道,「我有何不懂?」 韩知竹 :「是么?那从万妖塔下从万妖塔下纵妖的,谋篇布局处心积虑要打开四极封印的,是何人?」 那声音怔了一怔:「我不知道。」 停了停,他又得意洋洋起来,「但一定是心里有欲望的人。心有不甘,有贪嗔痴,才会有心魔滋生的空间。人都有欲望,我没错。」 「是,欲望不是坏事,纵容它越界才是错处。」韩知竹嘆息道,「望你此去重新做人,勿残害良善之人。」 「够了!你是我祖宗还是我是你祖宗?」 韩知竹唇角弯出冷笑:「你?你不配做我韩家之人。」 「因为我后悔了?」 「不,因为你不约束自己的欲望,以至于残害自家后人。你后悔了,你希望点醒后人,记起有一个你,希望他们来替一替你,希望后人能想办法放你出去,但他们不来,他们不听从,便该被心魔吞噬么?那心魔,原是你的。」 「与我何干?我不过是点燃了引线。」那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了,「他们是被无法达成却又肖想的欲望牵引至心有不甘,滋生出心魔,才被控于心魔。你不也是吗?」 「我是。但我已经有解药了。」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韩知竹又向程雁书所在的那侧一瞥,眼波流转,尽是温柔。很快,他转回视线,挺拔身形向若木之墨的八卦阵踏前一步,「不需多话了。」 他向那阵中而去。 「不要!我不准!」程雁书大喊着,向韩知竹飞扑了过去。 第57章 想要锁住韩知竹, 程雁书却穿过韩知竹的身影,直直地扑了个空。 第134页 韩知竹的身影已经融入了那黑白八卦之中,环绕着八卦的虹光闪了闪, 又开始从最顶点慢慢延展。程雁书知道, 最终会成一个完整的圆,把他大师兄困在炼狱里,五十年,甚或一百年, 直至烟消云散, 飞灰湮灭。 不管有没有用,程雁书又向那八卦阵中冲去。 这次, 他冲进了八卦阵, 进入的却不是那曾经短暂停留又被大师兄抢出来的魔魅之窟的『七寸』。 他在万妖塔前, 莽海渊畔。 眼前是一片阳光爽阔,无数金铃交响出磅礴又清心的声响, 汇入莽海渊的风中, 扩散开去, 空灵悠远,一派天下太平的恬淡。 须臾后, 金铃声响震盪起来,莽海渊平静海面翻起巨浪, 天被遮天蔽日的乌云盖住了。 万妖塔前, 程雁书身侧,忽然多了一群仙风道骨的修真之人。 「韩兄为天下苍生舍小我,必然被万世称颂。白某无以为报,必将在万妖塔旁给韩兄树立丰碑,以使后世永颂扬韩兄以身证道的壮举!」 「我四人必将尽最大心血打下四极封印, 保世间万民二百年清明。」 「打下四极封印后,薰风庄一定尽全力找出平衡魔魅之窟『七寸』的方法,必不让韩兄的苦痛多延续半分!」 「五十年后,若是仍未有办法平衡,仍需要人『献祭』,我薰风庄必以身相换,将韩兄替换出来。」 「对,我四极在此立誓,若是无平衡之法,便以四极掌门轮流献祭,不让韩兄一人独受折磨。」 背对着程雁书,仰头看着万妖塔的一身青衣之人淡淡道:「不必树碑,这本是我等修真之辈的本分。」 他又道:「封印魔魅之窟后,薰风庄也请先尽全力肃清世间流荡的妖魅魔物,先保万民太平清明,再想法换我出来,亦是无妨。」 「可是韩兄要在那『七寸』里受无尽煎熬……」 「别的不说,以身证道,扛五十年煎熬,我自信还能做到。」 那青衣人始终没有回头,但莽海渊的风抖动他的髮丝,他的衣袂,在在都是傲然风骨的模样。 程雁书知道他是谁了。 他也曾一身清明,朗然救世。而后来……世间,总有后来。 那青衣人昂首,率先入了万妖塔。 他身后传来一声悽厉唿唤:「爹!十年!十年后,我必来换你!」 程雁书回头,想看发声那人。一个转身,他眼前不再是万妖塔。 金铃声、莽海渊的浪声、乌云怒号的风声、人声都消隐,光线也归于一片最死寂的黑,唯有那如万千尖锐金属刮擦玻璃面的声响锥刺入脑。 黑暗中,那温厚声音里掺杂了痛苦的嘶哑:「六十年了,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没有来? 即使已经知道后来的结局,但在这近乎绝望的问题里,程雁书仍然怔住了。 再一瞬,画面如走马灯般在暗黑里被投影出来。 万妖塔边,没有碑刻。 一派祥和清明的闹市中,一个小贩对旁边的摊主笑道:「还好有四极之家捕魅捉妖,封印魔魅之窟,保我们安居乐业,真是大功德大慈悲,府衙说今儿起每年给四极之家送些我们雍州的特产野味,虽然不值几个钱的,但也是仰恩感激的意思,我家今年出的萝蔔特别好,我都想送去四极之家。」 「可不是。」那摊主应承道,「要不是四极之家前任四位掌门打下封印,我们哪有这种安心过活的日子。可惜四位前任掌门被魔气侵袭,真乃大仁大义,定会百世流芳的!」 安寒湖上,水中落瀑前有一艘十几个人共乘的小船,须臾后,落瀑中出现通道,小船过了落瀑,船上的人顺利入了落瀑之内,到了薰风庄之前。 那古朴至雅的大门紧闭,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领着三四十个弟子站在大门外,笑容温和:「放心,既然到得了薰风庄前,你们的病痛,我们薰风庄定然能解。一个一个好好登记,待会引你们入庄诊治。」 十几个人中忽然走出一个古稀老人,扑向薰风庄大门,哀恸大喊:「你们答应的五十年之期呢?你们答应的换回我爹呢?你们至少想办法让我入魔魅之窟换回我爹啊!贪生畏死,眷恋浮名空誉,就此抹去我韩家痕迹,你们对得起良心吗?让我去换回我爹啊!」 管家忙向身后子弟道:「这怕是失心疯,隔离开来切勿伤了他人,赶紧封了穴道免得他大喊大叫咬到自己舌头受伤,立刻带去给掌门优先救治。」 看着寡不敌众,被弟子制住,封住穴道口不能言地绑入薰风庄的那古稀老人,管家脸上始终是那温和的笑意:「放心,入得薰风庄,什么病,都能治好。」 薰风庄大门徐徐关闭,碰撞出一声威严又端肃的声响。 那声响中,程雁书发现自己蜷缩在墙角,心脏跳动得异常快速。一道影子被暗夜里破败房间中唯一的烛光拉扯着,笼罩在他身上,像是逃不开的死神覆顶。 「你爹是好人,为什么要落得身死名败的下场?为什么我们孤儿寡母要被连累追杀?」 程雁书按住狂跳的心脏,发现自己的手异常的小,一如几岁稚童。那影子动了动,侧了身,漏出了一点光线落在程雁书眼里。 那是个髮髻散乱,嘴角带血,状若疯癫的中年妇女。 「若我韩家被四极承认而不是暗自打压,若是先祖『献祭』时先昭告天下,若是我韩家祖业能够留存而不是为了把先祖换出魔魅之窟而散尽,若是我们这一脉承继了金丹化形……若是!若是!若是没有这些道貌岸然之人!我们怎么会这么苦?这么冤?」 第135页 那中年妇女眼中的泪光,在昏暗烛光中亮得像刀尖利刃,直直向程雁书而来:「儿啊,做韩家人,血里命里都是带了诅咒的。娘不做韩家人了,你也别做,娘帮你,帮你解脱……」 枯瘦的手生生戳入了程雁书的心脏。 从胸腔中被拽出来的心脏仍然在轻微跳动。在孱弱跳动的心脏隐去,程雁书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农家小院的院处。 一身淡青色粗布衣裳的美妇人低下头,浅笑着给一个稚嫩幼童系上外衫,又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头:「无心啊,娘要出远门,今后你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无心? 程雁书的心被揪紧了,明明不过是幻境,他的心却瞬间在那紧缩中真实地疼痛起来。 他看着那眉眼尚且稚嫩,却已经好看得让人觉得惊嘆的幼年的韩知竹,眼中瞬间逼出了泪。 「娘。」小小韩知竹睁大好看的眼睛,怔怔地看着美妇人,「你不要我了么? 」 「怎会。」美妇人用手轻轻贴了贴他的心脏,「娘永远都在这儿陪着你。」 说着,她又把一枝淡青色竹萧递给小小韩知竹:「归朴会一辈子都替娘陪着你,提醒你,你记住,只要守住无心无爱,你便能一生无妄无灾。」 「可是我有心,也有爱呀。我爱娘亲,也爱爹爹。」小小韩知竹用力抱住他娘亲,把脸拼命往娘亲怀里靠,「爹爹不在了,娘亲也不要我了吗?」 「你爹若不是想借我金丹化形之能谋取富贵,却又背叛了我们……他也不会累我失了神志……被我……」美妇人咬住唇,紧紧把小小韩知竹抱在怀里,「是娘对不起你。但娘不能再对不起你了,娘一定会保全你。」 「别怕。」美妇人道,「你师尊人品贵重,我信他。他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四镜山是个好地方,你会喜欢的。」 「为什么?」小小韩知竹揪着娘亲的衣袖不肯放,「为什么你要走?」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美妇人的泪滴下来,落在小韩知竹的发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竟然会继承金丹化形的血脉,为什么会因为这血脉而被心魔纠缠。娘必须走,娘不走,你就会……」 程雁书听不得小小韩知竹的啜泣,他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他已在一片无边悬崖边,那美妇人决然向崖边而去。 细碎的铃铛声响后,她消失在崖边。 泪落下,砸到手背上,冰凉泛起。 那泪,却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擦去了。 程雁书倏而抬头,眼前的,正是眉眼温柔的韩知竹,他伸出手,把程雁书拥紧在了自己怀里。 他说:「四师弟,我心悦你,你心悦我吗?」 「我……」 程雁书的话没有说尽,韩知竹伸出手,抵上了他的心脏,「既然心悦于我,为何和三师兄眉来眼去?为何与薛明光搂搂抱抱?」 「大师兄……」程雁书怔了怔。这个韩知竹是大师兄的眉眼,大师兄的语气声调,却陌生得无以復加。 电光石火间,程雁书只觉心脏一阵撕裂的剧痛,如同被蜃魔戳入心脏的痛再次泛起。 是韩知竹的手,插进了他的胸腔,揪住了他的心脏。 「嘶啦」一声,心脏被拽出胸腔,在韩知竹的手上微弱跳动。 幻境消失了。程雁书回到魔魅之窟里,面对着若木之墨的八卦阵。 那虹光沿着那八卦之阵的边缘游走着,渐将成环绕八卦之阵的圆。 那温厚慈祥的声音在程雁书耳边响起:「你该走了。」 「你看得见我?」程雁书瞪大眼,「你看得见我!」 「我只能看见你这一缕生魂。」那声音道。 「我不走,我要去陪大师兄。」程雁书正色,「你帮我进去。」 「什么?」那声音着实震惊,「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样的吗?」 「我进去过,你忘了吗?」 「你以为,你进去之后,可以和他两两相守?笑话。他是虚无,你亦是虚无,他不知你。」 程雁书无所谓地笑了:「哦,但我确实陪着他,我自己知道。」 「你不怕?」那声音仿佛震惊到来了兴致,「我不妨告诉你,三天。」 他的深深嘆气间,有着无尽的心有余悸,「三天,我只熬了三天,就觉得不如死了更好。我为当时一时意气,错误选择了所谓的『正道』而后悔。十年后,我儿子没有来。五十年后,四极之人没有来,我更是悔到极致。我是他先祖,我亦只能挨过三天……」 「你是他先祖,但他和你截然不同。你是魔。」程雁书轻蔑一笑。 「我是魔?」那声音喃喃,又震怒,「我是证道之人!只不过我证明了『道』之无稽!我怎会是魔!」 「选择为苍生牺牲自我、经受极致的虚无和痛苦时,你是大义,你是你想要证的『道』本身。但输给自己的软弱的那一瞬,你便成了魔。」程雁书一点也不畏惧,「你把你的不甘和软弱通过魔气放大,加诸给能通感到你的、有你血脉的后人,用心魔来放大他们的怨怼和苦痛,来反覆证明人都会入魔,以此来验证『道』不值得,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软弱可笑找藉口而已。」 「我软弱?你知道我经歷了什么折磨吗?我选择舍自身才是错,天下苍生,谁记得我?四极?可笑至极,没有我,他们什么都不是。可是他们做了什么?背信弃义,坐享用我的无尽折磨换来的尊荣?」 第136页 「四极毁约,确实不该。但四极也有纯善之人。我师尊照料大师兄,并终于找出了你的所在,薰风庄多年前无仁无义,但现今的薰风庄少掌门也抽丝剥茧发现了你的牺牲,并没有为了薰风庄的名誉而选择缄口不言。你的牺牲很伟大,但是却不纯粹,在四极的背信弃义之外,你更在乎的,是你需要人记得,需要人敬仰,需要你做的一切都能金光闪闪地传颂不息。但我大师兄不同,他洞悉人性幽微,知道那些欲、那些贪和人性相依相随,但他接受为这样的苍生牺牲自我,并不需要人敬仰赞颂。他为苍生,更为自我。但自我,岂不便是苍生?」 「让我进去吧。」程雁书看一眼那即将成形的八卦阵,「你再不出来,是不是也要出不来了?还是,你知道自己错了,只是,不愿意承认?」 「我没错。」那声音依然坚持,却隐约像是掺了一丝苦涩。 「错没错,在你,与我无关。我只要大师兄。」程雁书用手按住自己心口,「来吧。」 八卦阵下方的虹光剧烈地闪动起来,那声音贴近了程雁书耳边:「好,我告诉你,怎么去陪他。」 短暂晕眩后,程雁书睁开眼,发觉自己依然在四极封印的石窟了。 师尊他们四人打下的四极封印已然稳定,只差一点,便融合在黄符的中心,可以完成了。 程雁书看一眼执着逐风剑紧张注视着四极封印的薛明光,又看一眼正在尽全力打下封印的宋谨严和师尊,再垂下头,看身体冷冰毫无知觉靠在自己怀里的韩知竹,抬手,拾起了一旁的归朴。 低下头,在韩知竹的唇边印下一个极致温柔的吻,程雁书低声喃喃:「大师兄,我来陪你。」 他笑着抬起头,也抬起手,手腕一转,归朴生生戳向了他心口。 薛明光的惊唿暴起,血也同时染满了归朴,顺着归朴滴落而下,落在韩知竹的心口,形成一片执着的殷红。 归朴上凸起的那行小字闪出血红的光,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像是殷红的萤火虫,也尽数落在了毫无知觉的韩知竹的心口。 薛明光扑了过来,放下逐风剑一把扶住程雁书摇摇欲坠的身体,手腕快速一转,立刻封住了程雁书心口的几处穴道,同时咬牙切齿:「你疯了吗?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程雁书脸上竟有浅笑,「我不能让我大师兄一个人,他太孤单了。他不在,我就太孤单了。这样,正好。」 「你?!」薛明光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又心痛于程雁书此刻的情状,声音里竟然有了他平日根本绝缘的悽苦,「你和你大师兄……你这又何苦……」 「不苦啊。」程雁书看向封印渐成的黄符下,也即将完成对魔魅之窟那孔洞完全封闭的虹光,抖着手握住韩知竹的手,对薛明光笑,「薛少掌门,你把封住的血脉解开吧,别让我大师兄等我太久。」 薛明光六神无主地看看程雁书,看看韩知竹,又看向对一切都惘然无觉的打下封印中的宋谨严,不知道自己该听从程雁书的要求,还是狠心拒绝他。 在他犹豫之中,却有一道耀目的白色镶金光箭,趁着无人防备,穿进了四极封印的正中间。 封印将成的小小黄符被那白色光箭击中,瞬间腾起黑色火焰,须臾之间便成了一团灰烬。 打下封印的四人俱同时被封印反噬的力道推开,同时嘴角渗出了血。 薛明光面色灰败,立时沖向自己二叔,扶着他坐下,又去扶宋谨严。 一眨眼间,还未封闭魔魅之窟的虹光已被魔魅之窟里的黑气尽数压过。如万涛归海之势的魔气尽数泄出,甚至冲垮了半边石窟,向外轰然而去。 蹀躞之阵的铃声锐利响起,一阵遥远的混乱冲撞声中,一人走近了程雁书。 又一道白光闪过,一道结界出现在万魔尽出的石窟中,护住了程雁书和韩知竹的身体。 程雁书仰起头,虚弱地看着那人:「二师兄,你为什么……」 王临风一展手,才发现自己的洒金摺扇已经随着集中四极封印而一起成了灰烬。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愉悦,反而沉着无尽苦涩。 带着那复杂笑容,他看向石窟的入口处。 脸色煞白的白映风扶着石壁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被魔气侵蚀的自己的父亲和尽力与薛明光一起在打下结界护住众人的姐姐,露出了一个比王临风灿烂很多的笑。 程雁书后知后觉想起某个在铸心堂的深夜,偶遇王临风,以及他怀中抱住的人。 那原来是白映风吗。 「上次,他带我下万妖塔,就是为了伺机取我性命?」程雁书问。 「是。」 「因为我……撞到了你们在铸心堂的私会?」 「是。」 「那此刻,你们破四极封印,放万魔出世,又是为了什么?」程雁书嘆息,「你竟然……为他?」 「为他。」王临风的苦笑更甚,「你也知,他的心脉不是自己的,他用自己和人做了交换。三十日后,再没有心脉替换,他会死。」 「你说,我怎么能眼看着他死呢?若要我看着他死,我宁愿自己死了。」王临风看一眼程雁书始终紧紧拥在怀里的韩知竹,「我知道,你会懂我。」 「我知道他做错了。但是我懂他的感受。」王临风再度看向白映风,眼里是程雁书从未在往日精明干练的二师兄身上看见过的柔情,「最初,我懂他,你想,若是四镜山无大师兄,我岂不是当世第一人?他和我一样,有个过于优秀的影子,挡住了所有可能发出的光彩。」 第137页 「后来,那人,同时把我和他找到了。」 「那人?是谁?」程雁书的声音更虚弱了。 「那人要万魔出世,否则便不救他。见到映风之前,我有我的企图。可是,见到他之后……」王临风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告解。这些晦暗的不能公之于众的隐秘心事,压得他太久了,他看着白映风,终于都宣之于口,哪怕听众只有一个已经快要死去的程雁书。「之后,他便是我唯一的企图。四师弟,我没有选择,我想要他活,便只能负了师尊,负了你们。」 「二师兄。」程雁书看着周围的结界,「你不想的,不然为何你现在还在护着我和大师兄?」 「也许是因为我还有最后一丝人性。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我选择了他,此后四镜山便无王临风。」王临风抬手,解开了薛明光封住的程雁书心脉周围的穴道。 被截住的血流迅疾快速冲击向破裂的胸腔,滴落在韩知竹的身上,程雁书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意识也越来越虚弱。 薛明光的怒吼越来越远,越来越淡,他尽最后一丝气力,扶起韩知竹,与他交颈相拥。 一切都远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头了……现在,让我们点播一曲《好日子》,祝贺两位新人(和可怜兮兮的作者)马上将迈入新阶段~~ ====== 感谢在2021-10-12 00:04:29~2021-10-12 21:2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你再不醒来我打你了哟。」 「我真的会打你的!」 「我真的很生气, 程雁书,我再数一次,数到千你还没醒来, 我就直接上手掐死你!」 「什么都不告诉我!算什么亲生的朋友!」 好吵……程雁书只觉脑仁被那起起伏伏的声音拽着捏着成了渣, 晃晃荡盪地在脑子里撞出了酸和疼,难受至极。 还想吐。 他抬起手,勉强睁开了眼。 对上薛明光因为他忽然向天伸出手而下意识停止的絮絮叨叨,却又因为忽然住了口而生理性倒吸一口气于是憋得面色通红的脸。 「拉我起来……我想吐。」 他听见自己声如蚊吶的提出要求。 薛明光终于憋出了那口吸入的意外之气, 咳嗽两声, 抢步到窗前,一把把他提了起来, 又用力压着他的背面向床榻前的地面, 再展开五指用力拍着他的嵴背。 这是……体贴还是虐打…… 程雁书没吐出来, 倒是也咳嗽起来。 他边咳嗽,边力图躲开薛明光大力落在自己背上的手。偏偏这薛明光的拍打还应和着他咳嗽的节奏, 完全没法躲开。 程雁书干脆一低头, 整个人贴着床边伏下, 才终于挤出咳嗽的缝隙说了句,「住手……要被你打死了……」 「该打!」薛明光嘴上说得兇狠, 却到底还是收了手,「你昏了五天!五天!你看看我这黑眼圈……」 「我……我大师兄……」程雁书缓过劲来后立刻心上一凛:他没有去魔魅之窟陪着大师兄?他被那人骗了吗? 「什么大师兄!你先顾你自己吧!」薛明光忿忿地低嚷着, 站起来去给程雁书倒水, 「就我认识你以来你受过多少次伤了?你这次真的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吗?」 他没死,也没去陪着大师兄?程雁书脸色瞬间灰败到极致,慌乱更是无可抑制地从心上满溢出来。 「要不是归朴是你大师兄的灵力维繫着,自然地不会伤害你,那么伤口再深一分, 你就真没了。」薛明光絮絮叨叨不停,端着水杯回到床榻前,递给程雁书,「喝水。」 不接水,程雁书仰头定定看薛明光:「我大师兄呢?」 薛明光不答,却固执地把杯盏向他更递进一分。 程雁书抬手把那杯水打翻了:「我大师兄呢?!」 「你小子脾气还挺大!」薛明光瞪眼,却又在程雁书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视线中软了下去,「他没事。」 「真的?」 「我骗过你?」薛明光又恢復了瞪眼的气势,「我骗过你吗?」 倒是真没有…… 程雁书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把薛明光的气结屏蔽在了他的沉思之外。 薛明光却不能罢休:「我把你当真朋友,你呢?你可好?你和你大师兄纠纠缠缠,你要去死,你告诉我一个字吗?!你知道我看着你……那瞬间我什么感受吗?你还摔我杯盏?」 他说着说着更气了,愤愤地捡起那被程雁书打翻在地的杯盏,「绝交!割袍断义!一刀两断!」 「对,我要绝交。割袍断义。一刀两断。」程雁书仰起头,淡然重复薛明光的话,眼里有了些许凛冽的光。 「什么?」薛明光重重地把捡起来的杯盏顿在桌面上,「你跟我绝交?」 「不是……我不是说你。」程雁书回过神来,看放在桌面上的杯盏,对着薛明光露出一个万分歉意的诚挚笑容,「对不起,是我错,我不该瞒你,我也不该摔你杯子。」 程雁书态度一软,薛明光又强硬不起来了。他悻悻然又拿起那杯盏,再倒了一杯水,递给程雁书。 「你大师兄真没事。」他说,「万魔已出,魔魅之窟破了,他『献祭』也是毫无意义。宋执和你师尊一起破了若木之墨之阵,但他也受伤颇重,宋长老给他施了针,他心脉有损,总须得十天半月一月半年才能完全恢復吧。」 第138页 虽然薛明光这个十天半月跳到半年的时间跨度过于不准确,但程雁书的一颗心到底是放回了胸腔里。 继而便是铺天盖地的委屈了。 「你想去看你大师兄,就先把药喝了。」薛明光指一指桌面上的药碗,又指一指药碗旁的一颗牛乳糖,「那个,你大师兄给我的,说你喝药必须得有这个。」 「我不喝。我不想见他。」程雁书抬眼,这才发现房间布置非常之熟悉。 这是,回四镜山了? 「不喝我灌你。」薛明光又瞪眼,「你喝了药我就能走了。」 「走?去哪?」 「回泰云观。」薛明光忧心忡忡地看看窗外,「四极大阵发动了。魔气外泄,虽然还困在阵内,但足以滋生妖物。我得赶回去,一则时刻修补四极大阵被魔气侵蚀的漏洞处,三则捉妖。」 「那你为何来了四镜山?」程雁书不解。 「我御剑送你回来呀!」薛明光把那碗药端起,塞到程雁书手里,「当时铸心堂,你三师兄不在,大师兄也受了伤,宋执得赶回薰风庄主事,就安排我陪你师尊御剑送你和和你大师兄回四镜山。我得马上回泰云观了,你快点,把药喝了,糖都给你了,别跟我装腔作势。」 「我喝。但是我不要糖。」程雁书接过药碗。 「我算是明白你和你大师兄的关系了。」薛明光把那颗糖不由分说地塞进程雁书手里,「还耍花腔呢?你心上人不在,耍了没用。」 「不是。我和他……」他和大师兄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大师兄还是推开了他,还是骗他,他也不想要继续反覆这样了。程雁书一口把药喝了,把糖顺手扔到床角,「总之,垂死病中惊坐起,小丑竟是我自己。我现在完全醒悟了。你不懂。」 「我懂不懂的,随便吧。」薛明光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笑得非常有内容的递给程雁书,「和合之法,我拿到了。」 诶? 「这次是千真万确的和合之法。我仔细看了的。」薛明光道。 程雁书迟疑着,接过那本册子,手指抚过封面,却不打开。 薛明光:「难怪宋执不肯给我呢。修和合之法,必须得两人双修……就是那种,双修,你懂吧?」 程雁书缓慢而迟疑地点了点头。 「而且双修的两人终身不得和第三人有鱼水之欢,不然会血脉倒错而亡。这个,完全就是为你和你大师兄量身定做的哇!就当做我的贺礼,拿去吧!」 嘴角闪过一丝讪笑,程雁书抬起手,把那和合之法的小册子递迴给薛明光:「收回去吧,我不用了。」 薛明光立刻震惊,甚至还震惊地做作地倒退一步,「什么?为什么?」 「因为……」程雁书气力不继,举着和合之法的手垂落下来,又沉吟了一会,才道,「你不是要赶回泰云观吗?」 「是的!」薛明光泛起了得意之情,「哎你不知道,白映风和你三师兄是我擒下的!我现在已经完全是被我三叔认可的少掌门了,我走路都可以带风了!」 「你走路本来就带风。」程雁书想了想,道,「薛少掌门,你现在回泰云观的话,能带我去吗?」 「可以啊!」薛明光毫不迟疑地点头。 点着点着,却又一个急剎车停住了:「你去泰云观?你不去找你大师兄吗?你们两个……不是……嘿嘿……」 不去体会薛明光那暧昧低笑的「嘿嘿」的含义,程雁书急欲下床,「我不去找他。我跟你走。」 「诶?」薛明光忙忙扶住因为动作剧烈而心口撕裂疼痛,不得不扶住床框的程雁书,「你跟我走?」 「我大师兄,」程雁书捂住心口,眉心紧蹙,「他骗我。他答应我的事情都做不到。他老是扔下我。」 「可是,他也是为你好嘛。」薛明光忙忙劝解。 「凭什么他一个人决定什么是『为我好』?」程雁书眉头皱得更紧,「人家谈恋爱,我也谈恋爱,凭什么我就得谈出一种刀尖舔血的空虚?你想想,他背着我去死诶。要是宋少掌门什么都不和你说,自己就这么没了,你说,恶劣不恶劣?」 「恶劣!」薛明光光速响应。 「这么恶劣,我该不该罚他?」 「该!太应该了!」 「所以!我是不是应该和他绝交、割袍断义、一刀两断。罚他一辈子看不到我,他才能体会到我那种失去的痛苦和恐惧?」 「是!」 「所以!」程雁书一个咬牙,想要披衣起床,「我们立刻走!」 「好……诶等等!」薛明光看着咬牙切齿却也痛苦万分的程雁书,忙忙又小心又强硬地把他推回到床榻上,「等等!我不能鼓动你离家出走啊啊啊啊啊!你就是要走!也要等身体好点了再走!你这样子能御剑?你会从天外飞仙变成天外飞尸的!」 「可是……」程雁书又捂住心口,却也没法反驳薛明光的身体不适论调。 「不急于一时好吗?」薛明光把和合之法的小册子放在程雁书床头,「你先修养个五七九十日,待心口好彻底了,能御剑了,你传个讯给我就行,我立刻来带你去泰云观行吗?」 「真的?」程雁书斜睨着薛明光,「你发誓?」 薛明光立刻又找回了熟悉的失落感:「我骗过你吗!」 第139页 薛明光走后不到一刻钟,鸿川和鉴云立刻提着食盒来给程雁书送晚膳,同时表达对四师兄的亲切关怀了。 虽然食盒里都是清粥小菜,荤腥一点也没有,但对于昏睡了五天的程雁书而言,也算得恰恰好。 小师弟便伺候着程雁书喝粥吃菜,便絮絮八卦:「大师兄刚醒,就去和师尊守四极大阵了,结果元气未復,伤好像加重了。师尊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呢。」 「是吗。」程雁书微微抬眼,喝下一口温度恰好的粥,淡然道,「大师兄,他不是一贯如此吗?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也不把心里装着他的人当一回事。 由得他吧。反正自己,是不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了。 「说起来……」鉴云小心翼翼地问,「四师兄,你知道三师兄是怎么回事吗?四极封印破了之后始终就没见他,我们的日课,平日大师兄有事不能到时,都是三师兄带领的,这几日他渺无踪影,问三师兄,三师兄也讳莫如深的样子,大家都挺担心三师兄的。」 想到三师兄在师弟们的心里位置和感情一直都很高,程雁书不由得嘆口气,默然不答。 薛明光说擒下了三师兄和白映风,不知道只有三十几日寿数的白映风现在如何了,为了白映风而万事皆抛的三师兄现在又是怎么样一种心情。 程雁书更深地嘆了口气,没喝完的粥也索然无味地不想再喝了。他推开粥碗:「四极大阵,是什么样的?」 鸿川想了想,拿起外衫给程雁书披上,然后和鉴云一左一右地小心翼翼扶着程雁书,出了房门。 甫一出门,程雁书的眼睛就被半空中的景象完全吸引了。 目力所及之处,出现了一个极大的八卦之阵,似乎完全覆盖住了九州大地。一道临空流动却不倾泻而下的碧蓝宽阔水体绕着八卦阵的边缘若隐若现,漆黑泛滥的魔气在八卦阵内如火焰般此消彼长,时不时聚集起来,试图冲破八卦阵的边界。 而每每魔气看似即将冲破八卦边缘了,便被忽然显现的水体挡回来。偶有遗漏,便有弧光闪过,把魔气再堪堪逼回阵内。 那水体,想必是莽海渊,而那弧光,便是守护四极大阵的四极之家的诸人了。 也难怪大师兄会身体未愈便去帮手,四镜山如今能派上用场的人,也没多少了。 被鸿川鉴云扶回屋里,又被他们「要吃饱伤才好得快」的哄着催着喝完了粥,天已然黑尽了。 魏清游也来了。 他单刀直入:「大师兄元气未復,又添新伤,短期内无法琴修,也不能给你渡灵力了。」 「哦。」程雁书答着,又惊恐看魏清游,「三师兄,不会又是你来给我『琴修』吧?」 「怎么?」 「能不修吗?」程雁书捂住心口,「我这小心脏,真的受不住三师兄你的人声琴修了。」 魏清游无谓地点点头:「正好,我也很忙。但是你的灵力,还是只能我来渡了。」 程雁书客气地摆手:「也可以免了,现在的状况太乱了,三师兄你要用灵力的地方太多,我可以省着点花的……」 「免不了。」魏清游面无表情,「宋长老说你的金丹损耗又更严重了,每日所需补充的灵力比往日更多,猜测你是不是又用了耗灵力元神的法子去破心魔迷障了。」 心虚地递上手腕,程雁书垂首不言了。 渡完灵力,魏清游看了看门外。 一位小师弟立时捧着一碗药走了进来,放在桌上,又立时退走了。 魏清游把药碗向程雁书面前推了推,又张开手放下一颗牛乳糖:「吃药。」 「哦。」程雁书乖乖地端起药碗,一口干了那碗药,用手背擦着唇角溢出的药渍,「这糖我不要,三师兄你带走吧。」 「你……」魏清游眼神一动,笑了笑,站起身,「你不爱吃就自己扔了。我得走了,现在人人都分身乏术,晚上鸿川鉴云来陪着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保证不给三师兄添麻烦。」程雁书笑道,「三师兄就是师门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高大伟岸,散发无上光辉。快去发光发热吧,我们四镜山,现在都靠着三师兄辛苦了。」 「伟岸?能有大师兄伟岸?」魏清游笑着端起空了的药碗。 「大师兄……他现在怎么样了?」程雁书犹豫一瞬,还是低声问了出来。 「你自己问大师兄吧。」 魏清游向门口一礼。 程雁书惊诧抬头,才见韩知竹竟然正在门口,欲进不进地踌躇着。 他平素脸色就白,但此刻俨然是不正常的惨白,明显是血气不足的表象,看过来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歉意,还有不知道如何表达的温情。 这样表情的韩知竹是程雁书从未见过的。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低下头,不再去看韩知竹,程雁书压抑着心里酸涩的委屈,也压制住心里的不舍和不忍。 魏清游低声嘱咐程雁书一句「大师兄元气未復,你千万别刺激他」后,又朗声道:「你们聊,我走了。」 程雁书忽然抬起手,极快速地拉住了魏清游的衣袖。又因为这忽然的举动拉扯着疼痛,另一只手捂住了心口。他眉头蹙得死紧,语气也透着无比的可怜兮兮:「三师兄,我心口痛,头也痛,我什么人都不想见。你别走,你再给我渡点灵力吧。」 第140页 「你……」魏清游为难地看一眼韩知竹。 韩知竹苍白着毫无血色的脸,依然在门口安静地站着,视线不离程雁书,却没有任何话语,也无动作。 「大师兄?」鸿川和鉴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怎么又没有卧床修养?师尊又要大发脾气的!」 「大师兄,我扶你回去歇着吧?」鸿川道。 韩知竹摆摆手,示意不用,依然定定地看着程雁书。 程雁书垂下眼,不去看门外,声音里略微有些哑:「风好大,吹得我难受,鸿川,替我关上门吧。」 鸿川一愣:「三师兄,可是大师兄在门口……」 「风好大,关门。」程雁书借着拉住魏清游衣袖的力道咬着唇勉力站起来,自己向床榻而去,「我累了,我要休息。你们都走吧。」 鸿川和鉴云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魏清游看看程雁书,又看看眼眶微微泛起一点红的韩知竹,长嘆一口气,赶着上前扶住了程雁书,又道:「鸿川鉴云,马上送大师兄回去休息,再来陪着三师兄。」 被魏清游扶到床前,程雁书抬起手,手指一动,放下了床帘。 那无言无语却蕴含万语千言的视线被隔绝了。 过了三日,宋长老的灵药加上魏清游的灵力输入,程雁书终于可以小范围的活蹦乱跳了。 魏清游立刻给他分配了带着师弟们完成日课的工作。虽然算是赶鸭子上架,但在这大师兄被师尊勒令静养、三师兄不能提起,三师兄忙得人都瘦了两圈,除了宋长老之外其他三位长老也几近不眠不休的状况下,能够只有活动的程雁书也只能硬着头皮带起了日课。 好在师弟们也知道此刻非常时期,各自勉力修习,没有什么让程雁书应付不来的状况。 结束了一天的日课,程雁书带着师弟们唿啦啦的去了饭堂。 劳心劳力之后,心口仿佛又有点微微的轻疼。坐在窗边的桌前,程雁书轻轻按住心口,等着鸿川和鉴云给他把清粥小菜运送过来。 窗外半空中,莽海渊仍在若有似无地绕着四极大阵流动,黑气越来越浓烈,也不知道这场面,最后到底要如何收拾。 这种情状,他们家那个大师兄,估计躺不了多久,又要强撑病体去身先士卒了吧。 一想到韩知竹,程雁书立刻狠狠咬了自己嘴唇一下,警告自己收回心神,不要再想。 那日韩知竹来见过他之后,他便躲在房里三日没有出门,也直接放了话,大师兄不准进他房间。如是三日,鸿川鉴云和魏清游也没说韩知竹是否有再来过,也没提过他是否有听师尊的话乖乖静养。 他们不提,程雁书也不好主动问,又不想主动问。 他只觉自己的心态异常别扭,一方面希望得到韩知竹平安的消息,也忍不住想要看一看他,但又总觉得自己心里的委屈着实压不下去,堵着的那口气难受又难熬。 这不像上一次告白失败,放话说「一别两宽」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心冷和心灰,惨澹又寥落,却好歹能安静地退到自己那一隅,舔舐心伤,自我开解——他没错,他只是不喜欢我而已。人是有权不喜欢另一个人的。 但现在,明明白白知道「他非常喜欢我」的当下,却被一次又一次的隔绝在韩知竹的决定之外,被「他那么喜欢我」「但他不在乎我」的气苦包围着,心里不冷也不灰,反而是沸腾着各种情绪,感受便异常复杂了起来。 像是有个小小小小韩知竹,大部分时间拿着无心剑,在他心里这里戳戳那里刺刺,耀武扬威地挑衅着「那又如何?你就是还很在意我呀」。小部分时间,那个小小小小的韩知竹又可怜兮兮地抱着膝盖蹲在他心的正中间,泛红着眼眶卖着「你怎么还不来在意我呀」的惨。 床也爬了,吻也给了,命也差不多送了,人家还是不把自己放在需要被考虑的位置,那能如何? 算了!不想了! 程雁书用力一拍桌子,决定:喝完粥,就去找三师兄给薛明光传讯,收拾包袱去泰云观。 大师兄,就眼不见心不烦好了! 拍桌子的一巴掌下去后,程雁书后知后觉地发现,饭堂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是自己拍桌子吓到师弟们了? 他立刻调整出作为第一梯队四师兄该有的、对师弟们殷殷情深的兄长的笑容。 一抬头,却看见了师弟们毕恭毕敬的目光,是落在了韩知竹身上。 而承载着师弟们毕恭毕敬的尊敬的大师兄,正用那从未让除了他之外的旁人看见过的有着明显歉意和掩不住的温情的眼神锁定着他,径直而来。 心立时收缩着刺痛了一下,那刺痛却又带起程雁书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 他想也没想地按住桌边借力站了起来,转头便向饭堂外走。 手腕被熟悉触感紧紧握住,同时有清冷低磁却又微微颤抖着的话语擦过耳边:「雁书,是我错了。」 错了?确认自己不会死了,就发现需要我了?程雁书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没错,是我错了。我就不该喜欢你。但是我现在醒了,我不喜欢你了。再见!」 韩知竹把手握得更紧了一些,语气间也有了他从不示人的一点软弱和悽苦:「雁书……我知错了。」 鸿川鉴云在身后发出的「四师兄,你不吃晚饭吗?」的声音,和程雁书用力肘击向韩知竹心口的动作交织在了一起。 第141页 饭堂里众师弟齐齐发出了不可思议「啊?!」声,又齐齐地敛声垂眸,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什么都没看见。 程雁书回头,看到韩知竹捂着心口却仍然固执地看着自己不肯移开视线还满是难过又落寞的表情,瞬间眼眶又红了。 你委屈?你难过?你落寞? 」 那我呢? 他恨恨地咬住唇,转身快步走出了饭堂,把韩知竹和一众不知道是看了个热闹还是看了个寂寞的师弟都扔在了身后。 这地方,他是待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说好的把四师弟吻在当场呢?欠我的吻和四师弟你用什么还? 作者某晏(战战兢兢):大师兄,摸着良心说,你也该吃点苦了吧? 大师兄:但是我苦,四师弟怎么甜? 某晏(看书书):你想甜吗? 书书:你想挨揍吗? 《好日子》响起来,我们书书,他支棱起来了!他要被压了(bushi!)! 第59章 满山绕了一圈, 程雁书也没找到俨然已经忙成四镜山第一劳模的三师兄帮他给薛明光传个讯。 他想了想,干脆径直回到房间,快速地收拾了几件衣服一些盘缠, 再留了张字条在房间桌上后, 便带着一腔复杂之气向山门而去。 虽然在严格意义上,他并没有单独出过门,但那么大一个泰云观,他就不信他找不到大门开向哪边。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 只要不再见到大师兄, 不再因为大师兄出现或是不出现、大师兄展露出的表情是难过或是无谓而心思跌宕,不再因为任何一点与大师兄相关的点滴都让自己心绪不宁就好。 不然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这纠结又扭曲的情绪。 等到转个弯就是山门时, 程雁书却又犹豫地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师门。 他这一走, 很可能就没得回头了。师门、三师兄、师弟们, 都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还有……大师兄。 带着那应该算是人之常情的犹豫,还有人之常情的一点点留恋、一些些心空, 程雁书迟疑地转过了山壁。 山门赫然在眼前。 山门前排得整整齐齐的师弟们也赫然在眼前。 看到他, 师弟们立时便齐齐整整地行了礼, 齐道:「四师兄!」 然后又齐齐整整地左右分开,在山门两侧雁翅排开。 而山门正中间, 韩知竹背着手,长身而立, 定定地看着因为看到他而呆住了程雁书, 朗声问道:「你要去哪?」 大师兄怎么会在这儿?这阵势,怎么像是对想要离山的他当众处刑? 等到,凭什么对他处刑?处什么刑? 错的又不是他! 程雁书一眼看到站在师弟中的鸿川和鉴云,立刻扬声道:「鸿川鉴云,你们在这干什么?」 鸿川觑眼看看韩知竹, 轻手轻脚地出了列,走到程雁书面前,低声道:「我们和大师兄一起巡查四极大阵,三师兄来给大师兄递了张纸条,好像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大师兄看了纸条就向山门而来,我们就跟着来了。」 说着,他又回头看了看依然站在山门中间、脸色似乎不太好的韩知竹,更压低声音道:「四师兄,你怎么背着包袱?你这是要去哪啊?」 他眼珠一转,立刻想到了最大的可能性,忙忙捂住嘴更小声道:「就算是犯错了要被罚,也比熘走好啊!现在外面可是魔气纵横妖魅遍布,四师兄你……修为……呃不是,是你身体不好……」 鸿川话音刚落,一阵风也吹来了。大片的梨花瓣纷纷扬扬,掠过了程雁书眼神着落之处。 韩知竹依然静静地看着程雁书,在和他视线交错的瞬间抬起了手,手里拿着的纸条被风轻轻吹动,像是一面小小的、招摇的旗。 那纸条,程雁书很熟悉。 是他不久前留在房间里的。 上面是言简意赅、姿态潇洒、铁骨铮铮,又展现出了他的满不在乎的洒脱的三个字:我走了。 韩知竹视线一错不错地锁定着程雁书,同时慢慢地把那张纸条放进了怀里。 程雁书拍了拍忧心忡忡的鸿川,昂然向韩知竹所在的山门而去。 没有停步,没有眼神躲闪,也没任何话说,他越过韩知竹,走出了山门。 一只手从身后拉住了他的小包袱,强硬着不肯放开。程雁书头也没回,干脆地解下小包袱,狠狠往地上一扔,再度抬脚向前行去。 「这是什么?」 韩知竹的声音冷冽地响起,同时一把拉住程雁书的手腕,使了个巧劲,便把程雁书转了半圈,径直面向了自己。 从包袱中跌落出来的小册子在风里哗啦啦翻着页,在风止住时又合上了。一瓣梨花打着旋儿,落在了写着「和合之法」四字的封面上。 「这是什么?」韩知竹脸色比声音更冷凛,一字一句,「和合之法?」 「是。和合之法。」怎么也挣不开韩知竹捏住自己手腕的力道,程雁书眼眶又不争气地红了一圈,「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修和合之法了。和合之法会将同修之人金丹相融,平分修为。你修为那么高,你当然不愿意为了我折损了!」 怪谁呢?怪自己太弱?怪自己来得太晚?怪自己来了这个需要实力的修.真.世.界? 第142页 程雁书眼眶锁不住的泪还是顺着脸颊慢慢滑落下来。 哭了,真丢脸。他想。 却又倔强地不肯低下头。 「你知道和合之法会将金丹相融,但金丹相融便会同生共死。任何一人出了事,同修之人便立时……说殉葬也不为过,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程雁书又和韩知竹捏住自己手腕的力道较上了劲,「反正我要走了,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纠葛了。」 「别任性,现在外面尽是妖魅,你这个时候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韩知竹的手松了松,却也还是不肯放开。 大师兄说他任性?任性地无视他的心意和他的心情的人居然说他任性? 程雁书就任性了,他无谓地冷笑:「我不怕,我下山就找人修和合之法。反正你别管我,我们就是一别两宽,各行其是,再也没有任何纠葛了。」 「你……」韩知竹眼眶也红了,「雁书,我愿意认错,你别……」 看着韩知竹红了的眼眶,程雁书的心里立刻泛起心痛,那心痛激得他挣扎更甚:「你别装可怜!你最强了!强到你可以坦然地背着我去死!还不止一次!你答应我的事情全都做不到!你还不让我知道你喜欢我!你这么强,根本就不需要我!我也不要你了!」 他终于挣脱了韩知竹的钳制,转过身,几乎是逃一般地又向山门外而去。 下一瞬,一道淡青色弧光在他眼前闪过,「和合之法」的小册子随着那道青光被绞碎了,和风里飘荡的梨花瓣一起,纷纷扬扬地洒落而下。 而在那纷扬而落中,程雁书被强硬地拉进了韩知竹的怀里。 「放开」二字,被温热又不容抗拒的唇,封住了。 程雁书瞬间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微张着嘴,便轻而易举地被韩知竹攻城略地,捲入了深吻的迷乱中。 心跳贴在一起,碰撞着毫无间隙,程雁书下意识地伸手抵在韩知竹的肩上,却被他顺势握住,拉着环绕到身后,成紧密拥抱的姿势。 韩知竹的吻太过于强硬,像是渴望了太久而终于得以释放,渴得如同决了堤,任凭程雁书怎么后退,也不肯放开。 师弟们都在看着……程雁书一想到这个,立刻脸颊滚烫。 他终于找到了空隙,在韩知竹的舌头上用力一咬,推开了他。 两人面对面地互相凝视,周遭一片诡异的安静,即使推开了韩知竹,也立刻被他欺身而上又圈在怀里的距离中,他们的唿吸交融在一起,须臾,程雁书又被韩知竹再度俯身吻上了。 这个吻比刚才温柔了太多,又眷恋又珍惜,唇与唇辗转相贴,舌尖沿着唇线游走,却不敲开齿列,反而更有一种心荡神驰的旖旎。 可是……师弟们都在看着。 程雁书立刻又推开了韩知竹。 「我心悦你。我怎么会放你走?」韩知竹却是根本不在意师弟们一般,又俯下身,用唇瓣摩挲着程雁书已经被他吻得泛红的唇。 他的四师弟太甜了。会上瘾。 戒不掉,也不想戒掉。 「我……」 程雁书刚刚一开口,韩知竹又压过来吻上来,温柔至极却也强硬无比,像是没有什么比怀里的程雁书更值得他流连,天地间的所有都不值得由这场缠绵分出半分心思。 不知道吻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最终眉眼迷离地靠在了大师兄肩头。 像是缺氧,又像是醉氧,脑子里有一团马上要爆炸的情绪,饱满地把脸颊耳廓都涨出了红。 「大师兄……」 细碎的声音再次被细碎亲吻吞噬,一下一下啜.吸着程雁书的唇瓣,韩知竹抵着他的额头,轻轻喘.息着低语:「除非你说,我不走,不然什么话都别说。」 那吻从唇铺开去,到鼻翼,又到眼尾,在额心印下承诺般的深深一吻,又温柔地覆盖住了眼帘,游走到耳后,湿润的舌尖和声音逼着他:「说,不走。」 「师弟们……」程雁书终究是抬起手遮住自己的唇,也挡住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缠绵继续延伸,「会看见……」 他的脸红得就要能滴血了,唯一的办法只有完完全全埋在始作俑者的肩窝里,像害羞的小动物。 「看不见。我设了障。」韩知竹用手托住程雁书的下颚,把他脸抬起,又吻了上去。 「答应我,不走,否则我此刻就把障解了。」贴着唇角,韩知竹吸.吮着程雁书的唇瓣,霸道又温柔。 「你……耍赖?」程雁书在韩知竹会追过来的恍惚里又多了一层因为新发现而有的震惊。他家这个木头一样的大师兄,竟然会耍赖? 不管是什么,能起作用就行。韩知竹轻轻咬住程雁书的唇角,力度又酸又甜:「不要走,答应我。」 程雁书躲开韩知竹的唇,捂着嘴默然不语。耳根的透红越发明显,诱得韩知竹又落下轻吻,然后贴着耳廓轻声说:「我数到三,你不答应,我就把障解了,然后……」 「等等……」 韩知竹不理程雁书的拖延,反而强硬的握住他捂住唇角的手,另一只手紧紧圈住他腰,把他带得完全贴在自己身上,唇贴着唇,开始倒数:「三。」 那倒数和亲吻,完全密不可分:「二。」 程雁书急得一咬韩知竹的唇角,终于有了说话的空间:「别数了,我答应。」 第143页 韩知竹轻轻一笑,手却固执地圈住他的腰不肯松开,像是仍然心有余悸,怕一放手四师弟就转身跑掉的样子。 「我暂时不走,但是我还没有原谅你。」程雁书靠着韩知竹肩窝,闷闷地道。 韩知竹用力拥紧了程雁书。他没法形容自己看到魏清游递过来的纸条时心里的那种慌乱。他四师弟虽然看着活泼轻快,对人亲近又豁达,但他比谁都知道,他能多倔强,多决绝,多豁得出去。 「只要你不走。」韩知竹在程雁书的侧颈印下细密连绵的吻,「你怎么罚我,怎么对我,都可以。」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了。」程雁书皱眉,「我告诉你我可吃了太多苦了,既然你现在留下我……诶等等!」 他像是发现了盲点一样,抬头非常严肃地盯着韩知竹,「你留下我,那我现在算什么?」 「算什么?」韩知竹怔愣,「四师弟?」 「你走开!」程雁书用力去推韩知竹,「哪家师兄对师弟这样的?我这样去对鸿川鉴云试试?」 韩知竹这一次,却轻轻松松地被程雁书推开了。 程雁书一怔。韩知竹松开手,似乎是个「你随意」的意思。程雁书脑海里一阵火又腾了起来,用力推韩知竹:「你到底什么意思?耍我吗?你说的那句是真的?」 他用力推到韩知竹心口的手被轻易握住了,韩知竹的体温又圈了过来,「你不准走。你对我怎么样都可以。是真的。」 「大师兄你!」程雁书气恼地咬住唇,「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因了你。」韩知竹贴过去,用舌尖挑开程雁书咬着自己唇角的牙齿,「别咬了,疼。」 「跟我回去。」韩知竹道,「设障太久了,师弟们会疑惑。」 「先说好。」程雁书退后一步,理了理有些乱了的衣领,「我暂时不走,但是我不原谅你。你来追我,不过是因为魔魅之窟已经破了,你不用去死了。这个时候就想到要有我了?我算什么?」 「雁书,换成是你,若你知道自己必死,你会不会避开我?你会不会希望我能心无挂碍,一生无悲?」韩知竹忽然正色地发问。 这…… 这是程雁书从来没有想过的角度,也是程雁书第一次直面韩知竹对他的真心和真心话。这句话可算将了程雁书的军。他嗫嚅半天,愤愤地用手指戳了韩知竹的心口,「你怎么这么会耍赖?」 说着,他又一转念,很认真地看韩知竹:「那今后呢?今后若是又有危险的时候,你是不是又会抛下我就走?」 「不会。我应承过你,做任何决定前先告知你。从今日起我会遵守承诺。若有违背,罚我魂消魄散。」韩知竹认真地发了誓。 程雁书心里五味杂陈,「你……你就是仗着我拿你没办法。」 「是我拿你没办法。」韩知竹牵住程雁书的手,贴在自己心口,「看到清游给我的字条,我连师弟们都没安排妥当就往山门而来……我几曾因私忘公过?」 程雁书有点害羞又有点得意地在韩知竹心口点了点:「谁让你以前老欺负我。」 「以后不欺负。」韩知竹松开握住程雁书的手,又替他整了整衣领,「准备好了吗?」 点点头,程雁书下意识地躲在韩知竹身后想避开师弟们的目光,又急急拉住韩知竹的衣袖,低声道:「要是他们问起来我们为什么设障……」 「大概会以为我们起了争执,过了招。」韩知竹带着点安慰程雁书的意思答。 「那他们要是问起来结果,我就说我赢了。」 「是,你赢,我输。」韩知竹顺着程雁书的意思。 「大师兄,你认输啊?」程雁书意外了。 「认。」韩知竹抬起头,拨了拨他依然系得不怎么规整,但在他身上就是很好看的髮带,「你赢了,我输了,我归你。」 韩知竹解了障,果然有师弟好奇地偷偷看过来。鸿川和鉴云倒是很有已经入门的师兄的典范,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不问,也不看。 韩知竹也自然地恢復了大师兄的样子,淡声道:「我们继续巡查。」 顿了顿,他侧脸看自己身侧垂着眸子有些害羞意思的程雁书,淡淡一笑:「四师兄,和我们一起巡查如何?」 如何? 程雁书看着自己被韩知竹握住、并没有放开的意思的手腕,耳廓的红又升温了。 低低应了声「嗯」,垂下的视线只见师弟们井然有序地从自己眼前向前而去。 直到师弟们都前行了,韩知竹才一动手腕,拉着程雁书也向前而行了。 巡查完毕,韩知竹给师弟们做了点评后魏清游也来了。远远看着走向他们的魏清游,程雁书轻轻抖了抖手腕,小声说:「大师兄,你能不能……松手?」 「不能。」韩知竹一点也没有隐蔽的意思,声音也朗然而不鬼祟,「你会跑。」 「我说了不跑了……」程雁书也不知道该好气还是好笑,他放软了声音,「讲讲道理啊,一直以来不都是你在退避三舍吗?」 「此一时彼一时。」韩知竹侧头看程雁书,莞尔道。 这样的大师兄,挺新鲜的。程雁书看着走近来的魏清游,彻底没有了脾气,只得若无其事地看半空的四极大阵,假装置身事外。 魏清游已经走到韩知竹面前,瞥一眼韩知竹拉着的程雁书的手腕,他笑了笑,又看一眼韩知竹,却不出声,只转向小师弟们,一一交代起目前四极大阵的情形,以及夜巡的安排。 第144页 交代完毕后,魏清游和韩知竹一起陪着程雁书回了他的屋子。 此刻韩知竹才松开了一直握住的程雁书的手腕,对魏清游道:「还得烦你给雁书渡灵力。」 魏清游点点头,程雁书便挽起了衣袖。待渡过了灵力,韩知竹又和魏清游叙过了夜巡和守阵的细节后,他们方才离去。 看着被魏清游带上的门,程雁书如同梦游刚醒一般地揉了揉脸。 手指无意拂过唇角,他怔了怔:大师兄,真的吻过他了吗?这回是真实的吗?还是……又是一场空欢喜? 失落过太多次,人总会有些疑神疑鬼的真假不定的担忧。程雁书也没有逃过。 而且,大师兄也没打个招唿就和三师兄走了……他们的关系,还是和从前一样吗…… 下一刻,没有响起敲门声却被径直推开的门回答了他的疑问。 韩知竹自然地走进来,自然地关上了门,又自然地走近程雁书,轻轻掀起程雁书的衣袖,手指压上了他的脉搏。 确认过灵流的正常,他带着明显的心疼道:「你从前,受伤太多了。」 「我弱嘛。」程雁书无谓地收回手,给韩知竹倒了杯水,「大师兄,你的伤还没好,还得闭关呢,你早点休息。」 「好。」韩知竹接过那杯水,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魔魅之窟破了,但若有办法,还是要重新封印。」 程雁书脑中立刻响起警报:「也就是说,还是需要平衡魔魅之窟的『七寸』,你还是有打算去『献祭』?」 「不。」韩知竹苦笑一下,带着歉意抚住程雁书的后颈,「几位掌门都觉得,以活人献祭这种方式去稳定魔魅之窟,有违人性,应被列为禁术。此刻正在想找出天下是否其他方式能够封闭魔魅之窟。」 「我只是想告诉你,往日仍然诸多危险,但我一定不会让你落单,也会事事与你商议,即使真的面临生死,也绝不瞒你。」 「这还参不多。」程雁书贴过去,在韩知竹额头带着十足赞许意味的一吻,「大师兄,你就是太僵化了。你难道以为我们都不会死吗?修为再高,也总有那一天的。」 韩知竹眼神一动。 「但是在那之前,我们得活着,对不对?不管是一天,还是一百年,活一刻,便不能为了『终究会死』而苟且。」他再自然不过地牵住了韩知竹的手,「我要你和我一起活着。」 韩知竹的拇指在程雁书的手心里轻轻摩挲,他道:「你跟我来。」 被韩知竹牵着走到了韩知竹的小院里,程雁书看着院里石桌上的琴,立刻用右手拉住韩知竹的手臂:「大师兄,你灵力还没完全恢復,我们还要琴修吗?」 他紧张道:「我不是想偷懒,但是你现在不合适。」 「好。」韩知竹又简单地答着,牵着程雁书前进的脚步却一点不停。 直到把程雁书牵进了屋里。 松开手,韩知竹关门的当儿,程雁书才反应过来,他这是,第一次踏进大师兄的屋子了? 韩知竹的房间和他本人实在贴合得太精准,完全低调的禁慾系,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方方正正,在在透露着冷肃的气质。 甚至连屏风都简单到完全是纯白色,一丝装饰也无。 唯独书桌上,有一个小小的青色瓷瓶,里面竟是一株盛开的桃花。 「大师兄,这花……」 程雁书的话刚刚出口,便被韩知竹倾身而至的吻吞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叉腰!挺已经被拍平的胸!我就说一句!一句! ——我!没!有!文案欺诈!!!!!! 我爽了!!!!!! 接下来,就该师兄弟们爽了(bushi!)!!!!!! ps:怕锁,以后18:00日更~~ =============== 感谢在2021-10-12 22:46:41~2021-10-1509:0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k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没有任何打扰的安静房间里, 这个吻持续着升温,待反应过来,程雁书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韩知竹的腿上, 成被韩知竹完完全全圈在怀里的姿势, 亲密而贴近,那个怀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的契合。 终于恋恋不捨地分开,却又忍不住再开启一个吻。 如是几次, 程雁书终于强迫自己暂时移开了脸。他埋在韩知竹肩窝里, 低声说:「我们是不是……亲得有点多了……」 「多么?」韩知竹认真思考了一下,轻轻抬起程雁书的下颚, 让他和自己四目相对, 认真地摇头, 「不多。不够。」 确实不够。 都是第一次恋爱,就……随心所欲好了。 程雁书仰头, 咬上韩知竹的喉结。感觉那最脆弱的部位在自己齿间微微抖动, 别有一种征服感。 他轻轻啃噬着, 又笑:「大师兄,我们得整理一下。」 「整理什么?」唿吸间尽是程雁书独有的、有着微微暖意的气息, 韩知竹把怀里的人拥得又更紧了一些。 「首先,我还没有原谅你。我还没有想好怎么罚你。」程雁书加重力道咬了一下喉结, 感觉到韩知竹的颤抖, 又不忍心地舔了舔,「总之,,暂且寄下。」 第145页 他仰起头,带着十足的坚定看韩知竹:「大师兄, 你再犯,我真的会走。」 回应他的,是又一个温柔缱绻的深吻。 吻到唿吸急促,氧气缺乏,韩知竹才退开了:「还有么?」 程雁书抿了抿自己已经微微红肿的唇,点头:「当然有。其次,关系。大师兄,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韩知竹也认真想了想,莞尔:「你原谅我以后,你决定。」 「你这是,威胁我?」程雁书不可置信地看韩知竹,「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师兄!」 「什么样的?」 「就是……和从前不一样。从前的你只有冷漠的那一面,现在,好像有很多面。」 韩知竹左手环住程雁书的背,把他好好地安放在自己怀里,右手抚过程雁书红得已经明显过分的唇线:「是吗?」 缓慢轻柔,酥麻得心跟着在颤动。程雁书一口咬住了那肆虐的指尖,齿列用了力气,在手指上留下清晰的牙印。 他的声音不甚清晰,却免不了十分的委屈:「为什么一直藏起来?你知道我为你吃了多少苦吗?我……我好几次都要气死了。」 「我知道,可是……」韩知竹想了想,苦笑着摇了摇头,「是我错。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你才是对的,所以……」 不想他难过,却又无法不让他难过。下意识选择的逃避,大概是患得患失之人的通病。 可能不遇见彼此,才能从根本去解决这矛盾和无奈。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幸得到毫无波折的情感。世间大部分的感情,常常是渴望里藏着忧,欲.念里埋着怖,晦暗的灼热不一定能被感知,便已错过。 好在此刻,终于也能水乳交融,心意互通。 程雁书眨眨眼,强硬的拉过韩知竹的手,在他虎口处又狠狠一咬,齿痕嵌在皮肤上宛如慎重的警告:「以后不准了。」 韩知竹任由他咬下去,眉头也不皱:「好。」 . 渴望很久的东西,终于得到的时候,原来患得患失竟然略微会大过喜悦,甚至因此而生出一种不确定的不真实感。 被这患得患失裹着,程雁书一整晚都没有睡得踏实。 美梦噩梦交织着缠绕,一早醒来时,他在枕上发了很久的呆,才在魏清游敲响房门要来给他渡灵力时缓慢地坐起来。 「你黑眼圈太严重了,是不是体虚?」魏清游渡完灵力,认真道,「早膳后再去宋长老那儿请个脉吧。」 答应着,梳洗了后和魏清游一起去往饭堂,程雁书问起了王临风。 「二师兄和白小公子,现在何处?」 「押在南极泉源头处的极寒地牢中。」魏清游答,「白小公子心脉逐渐坏死,宋长老在想办法给他续命,唯有极寒之地方能延缓他心脉坏死的速度,但也……没有几日好活了。」 「那二师兄……」程雁书嘆息,「一定会很伤心。」 「二师兄误入歧途,师尊、大师兄、我,和你,难道就不伤心?」魏清游凛然道,「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自己选择了,就自己承担吧。」 「三师兄,」程雁书眨眨眼,「你这样,好像大师兄啊。」 停了停,他又自顾自地弯起了嘴角:「像以前的大师兄。」 说话间,饭堂已至。鸿川和鉴云也刚刚坐下,看到程雁书进来,立刻站起来对他拼命挥手,不出声地喊着「四师兄」。 坐到鸿川和鉴云那一桌,程雁书且不忙着去拿早膳,只问他们:「我黑眼圈严重吗?」 鸿川鉴云仔细看了看,给出了认证的点头。 很好,确定了关系的第一天,就不能给对象一个完美的形象,顶着两个黑眼圈的程雁书有点沮丧。 「没睡好吗?」 想着大师兄,大师兄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程雁书吓了一跳,诧异回头。 韩知竹经走到了他们这桌来,他拎着一个食盒,放在程雁书面前。 「给我的?」程雁书指一指韩知竹放下的食盒。 韩知竹微微点头,打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放着一碗清粥,一碟青菜,还有一碟凉拌鸡丝,和两个水煮蛋。 食盒的第二层放着筷子,瓷勺,碗。 在程雁书左边坐下,韩知竹把餐具布好,又把那碗清粥放在程雁书面前,温言道:「早膳,你这几天还是得吃清淡点。」 饭堂里似乎比程雁书刚进来时安静了不少。他左右看了看,果然,大师兄是师弟们觑眼偷看的焦点,而他们这一桌,是焦点的中心。 就连鸿川和鉴云都摆出了虽然几乎把脸埋在了面碗里然而余光仍然黏在程雁书这边的明目张胆的八卦姿态。 毕竟往日大师兄都是一人一桌安静用膳,这次竟然和师弟们一桌,人皆有之的好奇心便自然被点燃了。 成为焦点所在到底不太自在。程雁书忙忙学鸿川鉴云,把脸埋得低低的,喝了一口粥。 只是一口粥入喉,他皱了皱眉,放下了瓷勺,转而去看窗外了。 「怎么?」韩知竹察觉到他的动作,「没胃口,还是不想吃这些?」 「不是,粥,有点烫。」程雁书答,「放一放再吃。」 韩知竹唇角浅浅一弯,抬手便拿起了那刚被程雁书放在粥碗里的瓷勺。 轻轻搅动间,粥里的热气快速地散到了空中。 第146页 鸿川和鉴云已经放弃了面碗的掩护,目不转睛地看着韩知竹的动作,眼睛瞪得如锃亮的铜铃一般。 过得一会,韩知竹把瓷勺凑近自己唇边试了试温度后,把那碗粥推回到了程雁书面前,同时道:「今日日课,你随我一起。但你伤势尚未痊癒,不要勉强修习。」 「哦。」程雁书拿起瓷勺,喝了一口温度适中的粥,「大师兄,你也还得闭关,日课时我替你分担点吧。」 「无妨。」韩知竹用布巾擦擦手,「日课后,你随我去宋长老处,请宋长老再给你诊诊脉。」 结束了日课到宋长老处时,宋长老刚刚从南极泉的极寒地牢回来。 极寒地牢对他身体损耗极大,房里小师弟已经在熬菊花姜枣茶,魏清游急急地在给宋长老渡灵力。 程雁书在宋长老满是药材和药瓶的房间里看了看,又去看小师弟熬菊花姜枣茶。 看他对姜枣茶似乎很感兴趣,韩知竹过来叮嘱道:「内有姜枣,燥热,你心脉刚受伤未久,不能喝。」 「不喝,就看看。」程雁书说,「上次喝菊花甜羹醉了的糗事,我还留着教训呢。」 「下次我陪你喝。」韩知竹浅笑,「你醉了,有我。」 程雁书瞥一眼正在渡灵力的魏清游和宋长老,又瞥一眼仿佛屏蔽一切外在声音专注熬着菊花姜枣茶的小师弟,脸又微微红了。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自己脸皮这么薄呢?更不知道大师兄怎么可以当初冷肃对他的时候一派坦然,现在对他温柔到一塌煳涂也还是坦荡自然不怕人听人看呢?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大师兄这种坦荡自然让他还挺受用的。 那边厢魏清游渡完了灵力,宋长老顺了顺气,端起小师弟适时递上的菊花姜枣茶抿了一口,又咳嗽几声,才道:「知竹需要施针,先等等,我先看雁书心口的伤。」 程雁书闻言,想也不想地拉开领口。 拉开一半时,他忽然停住了动作。犹豫了一晌,他低下头,小声说:「大师兄,你能先出去一会吗?我这边要给宋长老看心口了。」 从四极封印被破之后,就一直端肃凛然,绷紧得如一根饱满弓弦的魏清游瞬时噗嗤笑出声来。 宋长老脸上也忍俊不禁地露出了几分笑意。 小师弟垂着头看不到表情,但微微颤抖的肩膀也泄露了一些他此刻的心理活动。 程雁书更囧了,他声如蚊吶地又叫了声「大师兄」,韩知竹淡淡一笑,拍了拍他肩膀,又道:「三师弟、小师弟,我们暂且迴避吧?」 魏清游大笑着第一个走向门外,经过程雁书身边时,用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力道,拍了拍他另一边肩膀。 门关上,宋长老收敛了笑意,仔细看过程雁书心口伤的癒合情况,又诊起了脉。 他手指在程雁书脉搏上细緻按压,口中却也没闲着:「雁书啊……」 程雁书立刻应答:「宋长老,请吩咐。我会乖乖吃药的。」 「哦,吃药,要。要好好吃药。」宋长老收回诊脉的手,捋了捋他的黑鬍子,眼里闪过笑意,「我这里有些药能派上些用场,加些情趣,待你和知竹结侣之日,你来找我……」 恭恭敬敬等着宋长老给医嘱的程雁书冷不防遇上宋长老这一招,一口气没商量地岔了道,呛得爆出了惊天咳嗽。 门被瞬间推开,韩知竹快步走过来,一把揽住程雁书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小腹,力度适中地给他顺着嵴背,让他喘顺那口气,同时看向宋长老,问道:「他无事吧?」 魏清游已经去处理事务,小师弟赶紧跟着韩知竹进了屋。 「无事,就是心绪有些亢奋,脉象较热,药汤里加些降燥热的药草就好。饮食也要保持清淡,这五七日都忌荤腥油腻。」宋长老依然慢条斯理地理着他的黑鬍子,眼里笑意更闪烁,「包括房事,也不宜过多,点到即止为好。」 程雁书刚刚被韩知竹顺过来的那口气又岔了,咳得更惊天动地,肩膀也缩成一团,几乎一整个人都埋进了韩知竹构筑的包围中,不让红到发烧的脸露出来。 韩知竹沉稳对宋长老道:「喝汤药、保持饮食清淡、忌房事。我都记下了。」 「还有。」宋长老道,「服药五日,最好七日,心脉的伤应可痊癒,但还要以南极泉的极寒辅以灵力助血脉运行,打通心脉受损处的淤血堆积。」 他端起菊花姜枣茶,在程雁书渐渐停息下来的咳嗽中又叮嘱道:「你自身尚未痊癒,不可勉强,南极泉,让清游陪雁书去。」 宋长老细细喝完菊花姜枣茶,程雁书的咳嗽也完全平息了。 再给程雁书诊了诊脉,宋长老点点头,看向韩知竹,慢悠悠地掏出了他那随时随身带着的木质针盒。 韩知竹轻轻解了外衫,又松了中衣,再半褪下里衣,露出流畅的肩线和嵴背。宋长老在他心脉处打下七针后,已经又因为专注施针而免不得的气喘吁吁了。 小师弟忙忙又端上泛着热气的菊花姜枣茶,程雁书皱着眉,看那扎在韩知竹心口附近的银针,只觉跟着韩知竹唿吸微微颤动的银针是扎在自己心脉上,酸酸的疼。 韩知竹倒是没有半分难受的神色,他握住程雁书的手,轻声道:「别怕。」 明明是大师兄在受,怎么自己反倒被安慰了。程雁书不好意思地垂了头。 第147页 宋长老喝过半盏菊花姜枣茶,元气又恢復了不少,他过来检查过韩知竹身上的银针,又开口唤程雁书:「雁书啊,这里。」 他指着最靠近心脏的那一针,正色:「但凡多进针半分就会不能人道,再进半分,便死得透透的,神仙难救。」 ……程雁书被韩知竹握住的手抖了抖,瞬时出了些成分很复杂的汗。 宋长老继续正色道:「你用归朴自戳心脉时,便正正是此处。下次,可千万避开了,不然轻则不能人道,重则……」 韩知竹在程雁书出汗不止的手心用指尖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点了两下:「宋长老,临风他,此刻情况如何?」 话题被带离了程雁书这边,他舒了口气,却又为王临风此刻的情况而泛起了伤感。 「临风他无妨。但白小公子,熬不过七日了。」宋长老脸上也尽是伤感,「临风本性不恶,只是一时意难平,又因对白小公子感情颇深而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实在是……」 韩知竹也甚为不忍,又问:「白小公子的心脉,无法换回吗?」 「他的心脉在蜃魔体内,要给他续命,唯有两种办法。第一,取回他的心脉。现下蜃魔无影无踪,七日之内要找回属实渺茫。第二种,是换金丹精纯之人的心脉给他,若无排斥,他还可延命三五七载。但……如此大违天道之事,怎么可能?」 韩知竹道:「临风求了师尊放他去找蜃魔,白小公子性命相关,不管找到找不到,他七日之内必回来领死。但师尊未允。」 「他即使找得到也取不回,还很可能自己平白填了命。」宋长老嘆息,「掌门自然不会允他去。」 「白掌门那边呢?」程雁书看韩知竹,「他们应该也在尽力找蜃魔,想取回白小公子的心脉。」 「四极如今都分身乏术,白掌门应是已选择大义灭亲。白小公子如今这境况,虽有命数玄机,却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命由天定,运由己生,他自己承担,也是应当。」 宋长老说着,却道:「今日给白小公子顺通心脉时,我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换心脉之术必须保证心血不断,给白小公子换现在这副心脉之人,很有可能出自薰风庄。」 韩知竹好似并不意外:「毕竟,天下除了薰风庄,很难有人能有此医术道门。」 「只是临风和白小公子都不开口供出幕后之人,谋划之事,猜测便只能是猜测。你需将此事告知掌门,请掌门联络宋少掌门多加注意。」宋长老苍凉嘆息,「薰风庄,早已不是一片净土。只可惜我当年没有狠下心,否则……」 施针完毕,离开宋长老处,韩知竹陪着程雁书走回了他的屋子。 站在门边,韩知竹却停住了脚步不进屋:「我去见师尊,之后带师弟们日课和巡查。你好好休息,晚膳时我来接你同去。」 说着,他又道:「宋长老刚给你配的药汤,待会鉴云会送来。」 他摊开手,一颗牛乳糖躺在掌心,「良药苦口,好好喝下。」 「大师兄,你真的随身带着牛乳糖吗?」程雁书微微眯着眼弯着嘴角,确认道。 「你太容易受伤了……」韩知竹把糖放在程雁书手中,「以后,不准再受伤了。」 「我也不想受伤,虽然有大师兄给糖,但是药,真的太苦了。」 提到喝药,他就真情实感皱了眉。韩知竹看着他皱起的眉头,只觉心疼中又有几分可爱。 「药真的好苦。」程雁书仰起头,眉头依然微蹙起,眼神却无比灵动,「一颗糖不够,大师兄,再给我一颗。」 没等韩知竹回应,他踏前一步拉住韩知竹的衣襟,微微踮起脚,贴上了那今天还没触碰过的唇峰。 鉴云端着药碗来时,韩知竹已经离去许久,程雁书坐在窗前看着院里的光影,手指一下一下地轻点窗棂,有规律却又无意识的小小笃笃声里,他的眼里笑容满溢,像是沉在一个任何人都打不破的梦境里。 把药碗放下,鉴云给程雁书倒了杯水放在药碗边,又道:「四师兄,泰云观薛少掌门刚传讯来了,三师兄让我告诉你一声。」 「哦?」手指摩挲着温热的药碗,惯例在吃药前内心挣扎一番,程雁书心不在焉的问,「薛少掌门的传讯是什么?」 「薛少掌门说,已经和四师兄商量过了,此刻他也打点好了,随时可以御剑来接四师兄去泰云观游玩小住。」 端起药碗,以甚至有点壮烈的姿态一仰头把整碗药都灌进喉咙里,再急急地喝下水沖抵苦楚,最后把牛乳糖含在嘴里,程雁书才长吁一口气,放松了肩膀,向鉴云道:「我不去泰云观了。你待会帮我告知三师兄,回復一下薛少掌门吧。」 「可不是。在家里多好。」魏清游踩着他的声音进了屋,「外面风大雨大的,还没有大师兄。」 「三师兄你忙得不可开交,」程雁书撇撇嘴,「还特意来取笑我吗?」 魏清游看过程雁书喝光的药碗,满意地点头,又道:「日课和巡查有大师兄,我来同你去南极泉打通心脉淤血。」 天色已将薄暮时,魏清游方才轻轻吁出一口气,道:「好了。」 魏清游一直维持着灵力运转,衣衫也保持着飘逸干燥,而程雁书被渡入的灵力一旦不再流经血脉,身体立刻就被南极泉的酷寒侵蚀,他快快地离了冷泉上了岸,在岸边小师弟布置好的屏风后快速把湿了的里衣脱下换上新的,再披上中衣后,把外衫搭在屏风上,又绕出了屏风。 第148页 魏清游也已走到了岸上。看程雁书披着中衣绕出来屏风,他挑挑眉,笑道:「你这衣衫不整的,要给大师兄看到了,又会领罚。」 「大师兄可不在,三师兄你别吓我。」程雁书低头整着中衣,「三师兄,你最近着实太辛苦了,请宋长老给你弄些培元固本的补药吧?」 「我也不想辛苦,大师兄没受伤,二师兄没出事之前,我也就比你忙那么一点儿。现在可真是手忙脚乱。」魏清游苦笑着皱皱眉,又恢復了阔朗的表情,「不过宋长老说大师兄近期可以恢復灵力,那个时候,你早晚要渡的灵力,还有来南极泉的修炼,我就不用管了,大师兄会亲自来的。」 程雁书顿时雀跃起来:「是吗?大师兄的身体恢復就好了!」 魏清游笑:「别急,你且再等三日。」 「什么要等三日?」 韩知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雁书立刻回头。 夕阳开始铺陈它的暖色,那绵延着瑰丽的暖色光晕中,韩知竹正从从台阶上款步而来,眼里锁定着一个听到他声音立刻手忙脚乱想要系好中衣的程雁书。 「大师兄,我好冷。」韩知竹走到了近前,还没完全系好中衣的程雁书忙忙向韩知竹道,「我冷得手指都不听使唤了,才没系好中衣的,可不是故意衣冠不整,你别罚我。」 他声音里的可怜兮兮超标了,引出韩知竹唇角弯曲的弧度。 魏清游大步越过程雁书,在与韩知竹擦肩时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浅笑后拾阶而上,离开了南极泉。 只有两个人当下,程雁书径直靠进了韩知竹怀里:「大师兄,我真的好冷。」 理所当然的,被稳稳的手环住了。瞬间暖意就盖过了身边南极泉发散的极寒水气。深深吸一口韩知竹身上淡淡的青竹薰香气息,程雁书干脆闭上了眼。 「大师兄。」 忽然响起的魏清游的声音吓得程雁书一抖。韩知竹笑着把他的头压在自己肩窝,挡住了他的不好意思,对去而復返的魏清游道:「何事?」 魏清游仿佛对程雁书视若无睹:「已渡过灵力,今晚雁书不需要再渡了。我就不过去他那里了。」 「好。」韩知竹垂眸看一眼努力缩在自己怀里当做魏清游看不见他的程雁书。 「晚膳后安排师弟们夜巡,你来吗?」魏清游又问。 「来。」韩知竹答着。 魏清游点着头转了身:「走了。」 直到确认魏清游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程雁书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越过韩知竹的肩膀看一眼魏清游的背影,又看一眼韩知竹,表情复杂中满是纠结,又有些气恼中的可爱。 给程雁书细细系好中衣,又从屏风上拿起外衫替他穿好,韩知竹转身也向台阶走去:「去晚膳了。」 「哦。」 应了声跟在韩知竹身后,走了三个台阶,程雁书却见韩知竹背在身后的手从原本的握拳变成舒展开来,同时还对着他招了招。 想也不想地抢前两步,程雁书把自己的手放进了那明显在等着什么的手心。 于是,理所当然地,被严丝合缝地,握紧了。 吃过晚膳,跟着韩知竹看过师弟们的夜巡安排后,程雁书又被韩知竹拉到了他的房里。 虽然和房间里的气质背道而驰,但那枝桃花还是开得更盛了。那次桃花飘摇中,那句「甚美」,不期然涌上记忆,程雁书轻轻触了触桃花瓣,问韩知竹:「大师兄,这桃花……是因为我吗?」 韩知竹淡笑点头,又对他抬起手:「过来。」 拉住程雁书的手,韩知竹检查过他灵力运转的正常,又小心地挽起了他的袖子。 程雁书不解地看着韩知竹低下头,轻轻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个郑重的吻。 「你被具足伤的那次,我就想这么做。」韩知竹又慎重地再贴近,再轻轻吻了吻那已经看不出伤痕的手臂,「你每次捲起袖子,我都想。」 「原来大师兄不喜欢我捲起袖子,不是因为觉得我不成体统啊?」程雁书立刻活泼起来,「我每次可都害怕极了。」 「怕?」韩知竹苦笑一下,又挽住程雁书的腰,把他按在自己腿上坐好,「我从前对你,如此之不睦吗?」 「不是,我是怕自己配不上你。」程雁书低声说。 韩知竹苦笑更甚:「配不上你的是我。不成体统的,还是我。」 「不过你以前真的……」程雁书也不是想翻旧帐,但现在明确的感觉到自己在韩知竹心里的重量,反而衬得当初的委屈更重了。他拿起韩知竹的手,轻轻抚着那曾经为护住自己受过伤的手背,话语里怎么都有浓烈的委屈,「你那个时候,受伤了还不让我给你上药。」 韩知竹默然,带着歉意吻上程雁书的侧脸。 他不会告诉四师弟,他当时其实并不想上药,却想留着那道锯齿状的伤口。那是他和四师弟有所关联的证明。 「以后。」程雁书挡住韩知竹从侧脸又移动向锁骨的吻,「以后只有我可以给你上药。」 「不对……呸呸呸。」他惊觉自己失言,又忙忙更正,「不是,以后你不准受伤。」 「好。」在那挡着自己唇的手心印下湿润的吻,韩知竹看程雁书,「你原谅我了吗?」 现在这个情形……他坐在大师兄腿上,一手环着他的脖子,衣衫大概也不怎么规整,要硬是说不原谅,好像有点强词夺理。 第149页 但是之前的委屈还是时不时来泛起点心里的小酸涩。就着那点小酸涩,程雁书理直气壮:「暂且还没想明白。你再等等。」 「等,一辈子都可。」韩知竹道。 「大师兄,我发现,你其实挺会说话的。就是说得少。」程雁书贴过去,「就像笑一样,明明都是很好的,就是藏着不给人看。以后你改改,可以藏着不给别人看,但是不准对我藏着。这样的话……」 程雁书的话被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吓了一跳,往韩知竹怀里缩了缩。 韩知竹低沉一笑,贴在他耳边轻轻安慰般地吻了一下,才扬声对门外道:「何事?」 「大师兄。」回应的是某个小师弟的清脆声音,「我是清林。我和风澜今晚值守,大师兄有事就叫我们。」 韩知竹道:「不必,你们去夜巡吧。」 「可是宋长老和三师兄吩咐过了,这半个月都要在大师兄院里值守,大师兄此次受伤慎重,以防万一……」 「无妨。」韩知竹的手力度适中地抚着程雁书清瘦的嵴背,「四师兄在这里,他会一整夜陪着我,你们自去歇着吧。」 韩知竹抚着嵴背的动作异常舒服,眯着眼靠着韩知竹的肩膀,感觉他说话时锁骨的震动而不亦乐乎的程雁书忽然坐直了身体睁开眼,冒出一个「啊?」 程雁书仰起头,「谁说我要一整夜陪着你?」 开玩笑,刚刚才确认关系几天?他会这么不矜持吗? 韩知竹垂眸看他,淡淡一笑:「好,你不陪我。我陪你。」 「不要……」 抗议被强硬地压过来的吻吞下,在交互的心跳中融掉。归于沉静的这一隅,只有彼此的体温和唿吸立体而生动,其他的都被屏蔽掉,无暇顾及了。 在晨光中醒来,第一眼是看到韩知竹专注凝视着自己的清亮眸子,程雁书只觉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他懒洋洋地搭上韩知竹的腰,脸颊贴住锁骨,往他怀里偎了偎,模煳呢喃:「再陪我躺会儿。」 「该起床洗漱了,师弟们都要做早课了。」 话虽如此说,韩知竹却还是动了动给程雁书当做枕头的肩窝,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这过于明显的默许让程雁书有恃无恐,他含煳地嗯嗯两声,又陷入了软绵的睡眠。 再醒来,日光已经在窗棂上偷偷移了一格。揉着眼睛,看着韩知竹过于清醒的眼睛,程雁书还是睏乏得不得了,他试图再埋进韩知竹怀里再睡,却被捧着脸印在眉心的吻打断了。 「大师兄,你应该再休息一会。」程雁书半眯着眼,「你现在是在病假期间,就该好好休息。等你彻底好起来了,多的的出生入死的地方等着你去。」 说着,他忽然有些清醒起来,双手也捧住了韩知竹的脸:「你要记得,不管什么境况,你都要记得,不要受伤,不要死,我还没有原谅你呢,你还在等答案呢。」 「我知道。」韩知竹拍拍他的心口,又道,「清游已经来了。」 「什么?」程雁书彻底清醒了,他勐地坐起来,看向关得好好的门,紧张兮兮,「他来干什么?」 「给你渡灵力。」韩知竹笑着伸出手,等程雁书握住好把他拉起来。 「可是……」程雁书看一眼自己胡乱搭在床边的外衫,「我的衣服和昨天一样。」 「一样?」韩知竹不解,「又如何?」 就……有种夜不归宿,偷情的感觉。 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是那种羞涩还是无可避免。 韩知竹不知道程雁书在想什么,只当他觉得不换衣衫是件头疼的事情:「那,穿我的?」 可是,这不是更明目张胆吗? 话虽如此,但从里到外穿上大师兄的衣衫,再把稍稍长了些的衣袖捲起一点,程雁书发觉,这种明目张胆他还挺喜欢的。 甚至有些小得意。 韩知竹打开门,迎进来的却不止魏清游,还有宋长老。 看到在韩知竹房内,明显是刚刚洗漱完毕的程雁书,宋长老的眼神带着些责备看向韩知竹。韩知竹却恍然未觉有何不妥,只向魏清游道:「雁书在半夜时灵流还有些乱,恐怕今日还得烦劳你陪他去趟南极泉疏导心脉。」 宋长老原本带着些不确定的责备目光明确转成了确定,魏清游倒是不觉得「半夜」的出现有何不妥:「好,我先给雁书把灵力渡了。午膳后再去南极泉。」 宋长老坐下来,沉吟了一瞬,对韩知竹道:「我们要去薰风庄一趟。」 「长老也去吗?」韩知竹有些担心,「万魔尽出,长老似乎留在四镜山较为稳妥?有何事情可以交给我们去办。」 宋长老幽深地嘆息:「你们替代不了。」 魏清游边给程雁书渡灵力,边向韩知竹解释:「宋少掌门今早传了密讯,关于没有记载便被取出使用的若木之墨,他查出了些许端倪,他道兹事体大,万请宋长老辛苦去一趟薰风庄。」 「若是宋执查出的事情无误,」宋长老皱眉,「四极大阵极有可能会在薰风庄出纰漏,不去不行。」 「既如此。」韩知竹立刻道,「清游你留在四镜山协助师尊,我陪宋长老去薰风庄。」 程雁书被渡着灵力,不能动弹,但听到韩知竹要去薰风庄,立刻急道:「大师兄,我呢?」 第150页 「你自然和我一起。」韩知竹一点也没有迟疑地答道。 原本以为韩知竹会以留在四镜山更为安全为理由留下自己,程雁书听到这个答案,明显地松了口气。 . 韩知竹照例到南极泉接了程雁书,和他一起用了晚膳后,又牵着他回了房间。 小师弟恰好送了药汤来,韩知竹接过,试了试药汤的温度,便递给程雁书。 照例苦着脸犹豫着做了会心理建设,程雁书才一咬牙端起药碗,一口气灌了药下去。 放下碗,他对韩知竹摊开手。 韩知竹却没有递上一枚牛乳糖,而是顺势拉住程雁书的手,把他带入怀中,吻了上去。 被药汤染满的苦涩瞬间便被中和,继而在柔软又强硬的亲密无间中消失无踪,泛起回甘。 唇舌分开时,程雁书笑得餍足。他微微眯眼,用手指轻轻点着韩知竹的唇,「大师兄,你这么喜欢我吗?」 「是。」韩知竹毫不迟疑地答。 「有多喜欢?」程雁书带着调侃笑道,「最喜欢的师弟的那种喜欢吗?」 「不是。」韩知竹认真起来的样子,好看得程雁书移不开视线,「是对想要朝朝暮暮都在身边的、唯一一人的喜欢。」 「那你从前为何总是逃避我?」程雁书委屈地低语,「害我以为你讨厌我。非常讨厌的那种。」 「不。只是我……」韩知竹带着些许懊恼,想解释什么,终究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嘆息,在那嘆息的尾巴上低下头,「是我不好。是我错过你,错过了太久。」 程雁书立刻正色:「所以,你答应我的三件事:彼此坦白、做决定要告诉我再做,还有,去哪里都不准扔下我,以后不准做不到了。」 韩知竹不说话,但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承诺。 程雁书满意地点点头,带着奖赏的意味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又道:「大师兄,你怎么不喝药的?」 「我闭关自行运转灵力便可。」 闭关?「那你今天怎么没有闭关?」 「去南极泉前闭关了。」韩知竹道,「不过今日,是比平日少了两个时辰。」 「为什么少了呀?」程雁书紧张,「是巡查和日课占用了时间吗?」 「不是。」 「那是……」程雁书嘆口气,「是我占用了你的时间,对吧?」 「不算占用。」韩知竹摇头笑道,「是我想和你总在一起。」 「你傻啊?」程雁书手忙脚乱地推开韩知竹,「闭关,现在就闭,我不走,我陪你。」 待韩知竹闭关结束,程雁书已经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他的眉心微微皱起,睫毛时不时轻轻颤动一瞬,嘴唇因为这几日常常的长久亲吻而比平日更红,此刻微微张开,随着唿吸轻轻起伏,独有一种天真无防备的诱惑。 抗拒不了、也不打算再抗拒程雁书任何诱惑,韩知竹俯下身去,轻轻啄吻微微肿起的唇珠。 程雁书迷迷煳煳地「嗯」了声,困困地微微睁眼,恍惚看了眼韩知竹,又闭上了。 他呢喃:「大师兄,我好睏。」 「睡吧。」韩知竹轻轻吻了吻程雁书薄薄的眼皮,抬起手,顺着他的脸颊一路向上游走,最终拈住了髮带的一端。 轻轻地一拉,髮带散开了。 把髮带放在枕侧,韩知竹轻轻环住程雁书,把他环在怀里,给他解了外衫,又褪了中衣。 程雁书困得昏昏沉沉,眯眼看看韩知竹的动作,便顺从地由得他动作。到韩知竹也褪了外衫和中衣,在他身边躺下时,他用最后一点气力和精神,蹭进了韩知竹怀里。 感觉到被妥当地环抱住,独属于大师兄的唿吸落在侧脸,鼻尖抵着的锁骨也暖得安心,程雁书沉入了安稳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他硬不起来了(bushi!)! 魏清游:「雁书啊,这是喜事啊。」 宋长老:「雁书啊,这是喜脉啊。」 ====== 感谢在2021-10-15 09:06:38~2021-10-16 02:2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ok呀、抖来抖去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第二日一早, 带着鸿川和鉴云,他们上了车,日夜兼程地向薰风庄而去。 顺利到达安州的第六日午后, 到了码头, 没有稍事休息,他们便上了宋谨严安排薰风庄来接的船。 薰风庄派来的船十分豪华气派,客舱都有五六间。 韩知竹找了温水调好安神的药粉,给程雁书服下了后, 船便出发, 向安寒湖深处而去。 船行十里,程雁书的脸色虽然如常, 但眼神里已然有些压不住的不适。韩知竹给他倒了杯热茶, 又给他轻轻捏着颈后的穴位缓解晕眩。宋长老坐在客舱窗边, 看湖光水色,表情如冰冻般沉重。 过了一会, 他转头看程雁书的模样, 摇了摇头, 道:「去甲板吧,透透风, 大致会减缓些晕眩。」 「那便一起。」韩知竹道,「安寒湖此刻不见得太平, 长老不可一人独处。」 宋长老应允着站起来, 客舱门却在此时被敲响了。 韩知竹看一眼门口,鸿川便朗声问道:「何人?」 第151页 「林青云。」客舱外的人自报名姓,又道,「从薰风庄特意来迎韩公子。」 鸿川鉴云和宋长老的视线随着这句话,皆落在韩知竹脸上。唯有程雁书, 低低垂着头,微微眯着眼,手撑着太阳穴一副昏昏沉沉晕晕乎乎不闻世事的样子。 但被韩知竹轻轻捏着按揉的后颈却传递出了他瞬时僵硬的不悦态度。 韩知竹道:「鸿川,开门。」 林青云向宋长老道了礼,便看韩知竹:「程公子可是晕眩不适?」 「是。」鸿川立刻代答。 「船行水上,会晕眩的人委实不少,韩公子和程公子不用过于紧张。」林青云以对晕船知之甚深的姿态道,「此种情状,最好是让程公子安静歇息。不若请程公子在客舱安静歇着,我们去甲板或者换间客舱叙聊?」 程雁书的后颈又明显的僵硬了起来。韩知竹给他揉按穴道的手丝毫不停:「不,我陪着他。」 林青云沉默一瞬,又笑道:「可韩公子若在旁,岂不是会影响程公子安睡?不睡着,他这不适可是得持续这一整程水路的,程公子应该是素来体弱,更是难熬……」 韩知竹没说话,程雁书也未出声。林青云又向宋长老道:「我此来打扰还有一事,有一船工忽然晕眩,此刻安排在甲板上躺着透风,听闻长老也擅医术,想烦请长老去看看。」 「大师兄。」程雁书疲倦地开了口,「我坐着就行,你陪着长老去甲板。」 韩知竹停了给程雁书按揉穴道的手,对鸿川鉴云道:「放两张椅子在甲板中部,椅子上备好腰枕,甲板风大,给长老和四师兄拿上斗篷。」 说着,他扶起程雁书,让他把重心靠在自己身上,对林青云道:「林公子,请。」 船还未行入朔风唿啸的三十里之内,但也不容小觑,一踏上甲板,风便带起了众人的衣衫。韩知竹立刻从鉴云手里接过斗篷,替程雁书披上了。 待程雁书和宋长老在椅子上坐定,韩知竹便对林青云道:「还烦请林公子把那船工安排来此处,方便长老看诊。」 脸色煞白、唿吸不畅的船工被抬了过来,宋长老俯身诊过脉搏,又翻起那人的眼皮仔细看过后再看舌苔,最后贴在心口听了心脉,终于还是惋惜地摇了摇头:「他该是昨晚中了魅妖幻境,但那魅妖因是刚因魔魅之窟的魔气外泄而养成,修为甚浅,因此此人虽伤了心脉,却未立时身亡。若今晨发现,还有得挽回的可能,到此刻,已经是神仙难救了。」 他颤巍巍地坐回椅子上,脸色灰了几分,「要么给他个痛快,让他少受些痛苦。要么就……」 听宋长老如此说法,林青云心有不忍地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会,扬了扬手让其他船工把那人抬走了。 除了船工的状况,和程雁书的晕眩之外,他们此行倒是一路顺利。 程雁书在甲板上透着气,加上药起了作用,晕眩减轻了不少,他们便一直未回客舱。 看韩知竹站在程雁书身侧,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腹部,林青云便又嘱咐人又搬来两张椅子,放在距离程雁书和宋长老几步远的地方,示意韩知竹与他一起坐下休息。 程雁书抬起头,推了推韩知竹:「大师兄,你去歇着吧,我没事了。」 「不必客气。」韩知竹答着林青云,又抚了抚程雁书的发,对他道,「我陪着你。」 林青云神色复杂地看着一眼不离程雁书的韩知竹,在椅子上默然坐下,不再多话了。 因林青云引路,他们此次走的水路和上次不同,入庄的路线也和上次不同,时间上更是快了近乎一个时辰。过了午时不久,船便到了入薰风庄的码头。 这次的码头直接连接着薰风庄,一下船,便是薰风庄那独特的青瓦白墙,绵延着延伸开去。 宋长老下了船,看着那青瓦白墙前的依依垂柳,忽然讪笑一下,低声对韩知竹道了句:「我当年,就是从这里走的。」 一去经年,再无回头。 韩知竹点点头,也轻声道:「师尊说,有宋长老加持,是我四镜山的运。」 「我一直以为,往事已矣。」宋长老的讪笑转为了豁达的笑,他抚了抚黑鬍子,「但此刻方才发觉,往事未矣,它会一直都会在。但,又有何妨?」 说着,他拍了拍韩知竹的肩膀,抬步昂首向前而去。 进了薰风庄的主屋,除了宋夫人外,还有个干瘦的中年人坐在主位上。见到他们进来,宋夫人起了身,那干瘦中年人却依然坐着不动,却开口道:「我身体不适,各位见谅。」 他看向宋长老,唇边泛一丝杂陈着苦涩和不悦的复杂笑意,忽然道:「大哥,既然人已到此,时也至此,不必再藏头藏尾了吧。」 宋长老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也没动作。 宋掌门的声音里,也有着如他嘴角笑意一般的复杂意味:「大哥,这一切,原本是你的。故地重游,感觉如何?」 宋长老终是抬起手,轻轻解了斗篷。 鸿川立刻接过斗篷,而宋长老眼神锐利,声音却缓地道:「你呢?这些年,你感受如何?」 他看向宋谨严,原本锐利的眼神却又柔和了些:「无论如何,你没误了这孩子。」 「我又何曾误了薰风庄?」宋掌门的声音尖利起来。 宋长老不答,却道:「我们此来,只为莽海渊便将行到薰风庄,或可一试引莽海渊灵气收住魔魅之窟外泄的魔力。其他事,也没有提及的必要。」 第152页 「你来,只为莽海渊?」宋掌门大声笑起来,笑没两声,却又气息不顺地咳嗽起来。 宋夫人忙忙替他拍背,同时道,「掌门身体不适,青云,你带贵客且去休息,晚膳时再行叙旧吧。」 出了正堂,林青云自去安排他们夜宿之所。 宋长老只默然抬头看半空中绵延铺陈的四极大阵,漆黑泛滥的魔气翻腾不止,莽海渊也时不时显形挡住外沖的黑气,只是这场景看得越久便越是心头沉重,四极大阵和莽海渊仿佛是压在人的头顶心上,总觉得下一刻便会无以为继,全然崩盘。 鸿川忽然惊唿出声,却又发觉自己声音突兀而忙忙掩住唇,压低声音道:「大师兄,莽海渊那水波里刚刚闪的红光,你看到了吗?」 「红光?」宋长老立时提振了精神,「何处?」 鸿川指向西侧,恰有一团黑气又聚集成形,仿佛一头恶龙张牙舞爪地沖向四极大阵边缘。碧蓝水体瞬间显形,把黑气扑了回去。在消失的须臾瞬间,水体里闪出一道赤红的光,随之被淡黄色光晕取代,继而随着水体,完全消失了。 宋长老神色一凛:「难道是幻空花?」 幻空花? 能补无心剑损去的寿数的幻空花? 程雁书一改因为晕船延伸的疲倦神态,立刻目光炯炯盯着刚才闪光之处不放:「能取吗?」 宋谨严一怔。 韩知竹摇了摇头:「不可能取。」 他转向宋谨严:「宋少掌门,我们先去你屋内叨扰一时,可否?」 到了宋谨严屋内,韩知竹单刀直入:「宋少掌门,你说,查出了流失的若木之墨的端倪?」 「是。」宋谨严答,「因我小叔的身体不适,平日都是婶婶在处理庄中日常事务。直到四极封印崩溃魔魅之窟被冲破,我回到庄中那日,小叔亲自召集庄中诸人,要众人辅助我尽快熟悉接任掌门的事宜,我才在掌门才能调阅的、记录往届掌门取用之物的卷宗里,找到一笔记录。」 他看宋长老,端端正正行了个自家晚辈的大礼:「大伯,这卷宗,你当年可曾看过?」 宋长老摆摆手:「我没有当过薰风庄的掌门,未曾看过。」 「但是,我知道你所说的是什么记录。」他深吸一口气,压住了声音里轻微的抖,「既然如此,那这笔记录,是谁调取了若木之墨,又用于何处?」 「是我爹。」宋谨严定定地看着那满满当当的书柜,「记录中,未註明用处。」 「但你爹已经去世多年。」 「是。」宋谨严说,「我爹去世时我还小,我爹的身后物、一应事宜,都是小叔经手处理的。」 韩知竹:「你是觉得你小叔……」 「不是觉得。」宋谨严的语气惨澹,但却毫不犹豫,「我小叔,确实有些不对劲。」 宋长老定定地看着宋谨严:「你确定了?」 「是。」宋谨严答,「我怀疑我小叔,很可能已经不是他自己了。」 「不是他自己」,这句程雁书听不懂。但是这种时候也不是他该去积极参与的时刻。他只安静坐在屋里,沉默地聆听着,专注地看自己家的大师兄在处理正经事时,时常会让他觉得好看到移不开眼的模样。 韩知竹虽然也一如往日般地专注,却到底和从前不同了。每说过几句话,他便会下意识去看程雁书一眼,和他交换一个彼此都确认的眼神。 而他的衣袖,始终在程雁书手里揉捏着。 过了约半个时辰,桌上的茶水都已经凉透了,宋长老沉思后道出一句「我明日单独去找你小叔试试」后,结束了对话。 宋谨严唤人换了茶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大笑:「宋严严,我要喝你亲手沏的茶!」 「诶?」程雁书眼睛一亮,对昂然迈进屋里的薛明光喜道,「你怎么来了?」 「接到宋严严的传讯,我二叔三叔让我来看看情况,必要的时候,酌情处理。」薛明光见了礼后,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前,敲了敲桌面,「我现在已经是被我二叔三叔认可的男人了!」 宋长老唤来鸿川和鉴云陪自己去歇息,把场子留给了年轻人。程雁书立刻活泼起来,也敲了敲桌面:「嗯,你是被认可的男人了,所以,你这一次两次三次的往薰风庄跑,是想要来偶遇你的未婚妻吗?」 「诶诶诶。」薛明光立刻心虚的瞄了眼宋谨严,压低声音,凑近程雁书耳边,「别提他妹妹,他对他妹妹维护得可紧了。」 「再说……」他又若无其事快速地瞥一眼自宋长老离开后,便默然坐在屋角,带着纵容浅笑看着程雁书却不参与他们这方热闹的韩知竹,把声音更压低道,「早几天我安排好以后传讯给你,你也不来,是不是你大师兄不让你来泰云观?他又罚你了?」 「没有。」程雁书也看向安静看着自己的韩知竹,给了他一个又乖又软的笑容,又对薛明光嘚瑟,「我大师兄现在可喜欢我了。我干什么他都不会罚我的。」 「真的?你们……成了?你不跟他恩断义绝割袍断义了?你干什么都行?」薛明光兴奋起来,一把揽住程雁书,更贴近他耳边,「那你……」 原本得意洋洋的程雁书忽然用力,一把把薛明光推开了半个身子的距离,表情也瞬间异常严肃:「这个不行。」 「什么?」薛明光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有点懵。 第153页 「和我大师兄之外的人,有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这个不行。」程雁书耐心解释,「特别是你这种。」 「为什么我『这种』?!」薛明光摆出一副大受打击且不解释清楚就没完了的气势。 「特别是你这种,追你的人能从莽海渊排到泰云观的,条件绝好,当世无双的青年才俊。」程雁书道。 戴了高帽的薛明光立刻抖擞起来:「我就是想问,我们晚上秉烛夜谈行不行?」 他看宋谨严,带着商量的姿态,「最近事情太多了,我心累,我想和知己好友一起,喝个酒,好好聊聊天。」 宋谨严道:「可以。」 程雁书也点头,却又说:「但是我不能待太晚,我大师兄会等我,他最近身体有损,太晚了影响他睡眠。亥时吧,亥时我得走。」 薛明光撇嘴:「亥时我还没开始有情绪喝酒呢!」 宋谨严抬手,轻轻压住他肩膀:「亥时。我最近也乏,得早点休息。」 宋谨严开了口,薛明光便不再执拗。他又觑眼看了看仿佛入定般安静存在于这个空间里却像是又不存在的韩知竹,给了程雁书一个「你行啊」的眼神,又道:「你们什么时候把结道侣的典礼办了?」 「等着等着。」程雁书道,「现在什么状况?四极大阵头上顶着,随时得奔赴前线,我大师兄一世英名,岂能因为我因私废公?」 「哟?这是,十拿九稳了?」薛明光挤挤眼。 「必须的。我是谁?我是四镜山第一梯队的四师兄啊!」 「英明神武志得意满的四师兄,你可别忘了,这里可还有个明明白白殷勤地打算和你大师兄结道侣的对手呢。」薛明光不忘拱火,「你可得抓紧了。」 薛明光提到林青云,程雁书又下意识地看了韩知竹一眼。 这一次见到林青云,他才发觉,好像大师兄对林青云的态度,从前也好,现在也好,都并不特别。 区别只是在于林青云摆出积极进取的架势时,程雁书自己的定位不同,感受就也全然不同。 他心里游移不定,又撞上大师兄因为心魔而刻意和他保持距离时,他便觉林青云是让他心里刺满一百万尖刺的劲敌。 而这次,他和大师兄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他随时都能扑到大师兄怀里,也能毫无障碍地说出「你理他我会不开心」这样理所当然的话,于是站在这与往日不一样的、特别理直气壮的角度去看,林青云也并不特别了。 带着着理直气壮的气势,程雁书笃定道:「放心。」 在「现在是谁家的大师兄」这一点上,他已经有横扫千军、目中无人的自觉了。 但话放出去了,程雁书的心终究还是有点虚的。 毕竟林青云看着吧,也非常成个人样,而且他对大师兄的积极,大概是程雁书见过的人里,最勐烈的那个——除了程雁书自己不算之外。 到了晚膳时,林青云果然又毫不气馁的开始在韩知竹身边刷起存在感了。 他安排晚膳座次时,把韩知竹安排在了主桌、自己的旁边,而把程雁书和宋长老、鸿川、鉴云安排在了旁桌。 虽然心里不忿,但程雁书也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深知宋长老之于薰风庄的特殊和敏感,于是非常以「四镜山第一梯队四师兄」的自觉,带着鸿川和鉴云陪着宋长老安坐于旁桌,一点也没有露出不情不愿的意思。 简直可以说是,落落大方,非常具有风范了。 抬头看在主桌的韩知竹一眼,程雁书非常自得地给他递了个「我没问题」的眼神。 但他四师兄的风范也没有维持多久。 韩知竹和薛明光、宋谨严聊了几句后,便起了身向旁桌而来,在程雁书身边落了座。 程雁书半脸惊讶,半脸惊喜的样子落在韩知竹眼里,惹得他心里一软,嘴角便弯了起来。 宋谨严对身边的薰风庄的弟子低语了几句,那弟子忙忙来到旁桌,在韩知竹座前奉上了碗筷食具。 宋长老露出瞭然于心的表情,鸿川鉴云露出一脸天真无邪的对大师兄落座的欢迎,偏程雁书问道:「大师兄,你不坐在那边吗?」 他刚不是才给了大师兄一个确认没问题的眼神吗? 「不坐那边。」韩知竹拾起筷子,夹了个鸡腿放进程雁书碗里,「那边人多,太热闹。」 「热闹?」鉴云看了看安静的各自用膳的主桌,用手肘碰了碰鸿川,「还有人比我们四师兄更热闹呀?」 宋长老又抬起眼皮看了看韩知竹,带着点笑意摇了摇头。 师弟今天不亲了。程雁书哀怨地瞥一眼鸿川和鉴云,咬了口韩知竹给自己夹的鸡腿,又贴近韩知竹,低声说:「大师兄。」 韩知竹停了筷子,侧头贴近程雁书,摆出静心倾听的姿势。 「上次在这里,看你和白大小姐还有林青云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可是很吃了醋的。」 他顿了顿,抿了抿唇,又说,「你不知道,对吧?你那个时候正眼都不爱看我的。」 他这话里透着盪气迴肠的哀怨,惹得韩知竹不由得又弯了唇角。他也不欲多解释当时他心里存着四师弟的暗自挣扎,只笑道:「小醋罈子。以后不会了。」 「这还差不多。」自觉认领了醋罈称号且已经非常擅长持宠而骄的程雁书坐直了身子,看着碗里韩知竹给自己夹的鸡腿,又认真地问道,「大师兄,你比较爱吃什么样的食物?」 第154页 那诚恳的模样,仿佛是已经在内心里拿着一个小本本,打算仔仔细细地记录清楚。 但韩知竹只是摇摇头,道:「我不挑食。」 看一眼程雁书似乎有些失望的小模样,他还是补了句:「食物我喜以清淡为主。」 这个答案也太宽泛了。程雁书不甘心地换了个角度:「那你最爱吃的是什么?最爱的一样,一样总有吧?」 韩知竹这次倒是即刻点了头,一点没迟疑地答:「你。」 清清淡淡一个字,如微风淡淡而过。 旁人只能看到他们一桌吃着饭,仿佛师兄弟之间感情和睦的样子。只有程雁书知道,自己心里此刻被这一个字引起的波涛,排山倒海,几乎能把他即时拍晕在韩知竹的怀里。 程雁书美滋滋地啃起了鸡腿——他家大师兄,怎么会不值得他为爱发电的曾经呢? 用过晚膳后,薰风庄的弟子即刻奉上了清口的清茶。 和大师兄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着,喝着薰风庄弟子捧上来的新茶,身心都惬意无比的程雁书的眼角,却又瞄到林青云目标明确地向他们这桌而来。 刚刚吃饭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林青云总时不时地看一眼他们这边,而此刻,林青云又来了又来了他自己走来了! 程雁书眯了眯眼,忽然觉得,结道侣这件事,不能等了,刻不容缓。 没名分的酸楚,他不想再承受了。 程雁书维持着礼貌的笑容,林青云倒是一眼也没落在他身上,径直对韩知竹道:「佳酿寥落已久,只待知音,韩公子今晚可否赏脸共饮?」 这么直接的吗? 程雁书继续维持着礼貌的笑容,但实际上韩知竹的衣袖已经被他抓成菊花了。 韩知竹也款款有礼:「今晚,我要与四师弟琴修。」 「琴修之后,尚有大把空闲好时光。」林青云锲而不捨,「正适合月下对饮。」 是听不懂婉拒吗?程雁书把韩知竹的衣袖揪得更紧了。 感觉韩知竹动了动手臂,揪紧的衣袖被抽走了。 手里一空,程雁书心顿时往下一沉。 好在不过须臾,那空着手便被韩知竹修长的手指握住了。 看程雁书,韩知竹淡淡一笑后,又转向去看林青云。 眼尾的笑意被清冷取代,他道:「我四师弟近来身体抱恙,不经喧譁,林公子的佳酿,心领了。」 林青云安排的住所和上次他们来薰风庄时一样,还是那个硕大的庭院,程雁书的住所和韩知竹依然在前后.庭,隔开几乎八百里。 送宋长老去了他的房里,又给鸿川和鉴云安排好在宋长老房间里值夜的休息环境,程雁书才跟着韩知竹离了房间,到了中庭。 左右无人,程雁书踮起脚,勾着韩知竹的脖子,真情实感地嘆了口气:「我感觉我们好久都没有琴修了。不习惯。」 他偏过头,笑得像终于有空偷腥的小狐狸:「但是,大师兄,你亲我一下,我才去沐浴。」 才尝到亲吻的甜蜜滋味,即使在前往薰风庄的路途上,他也是要偷偷找机会在行进的车里或是借着车的遮挡在车后深吻的。但今日入薰风庄的一整天,竟然连个浅浅的亲亲都没机会捞到,程雁书只觉自己仿佛有了亲吻缺乏症,非得要大师兄一个吻才能缓解。 韩知竹环住他的腰,贴近脸,却不吻:「你去何处沐浴?」 「房里呗。」程雁书尽力贴近韩知竹的唇,却也不吻上去,只感觉彼此唿吸的交融,「大师兄你放心,我会洗得干干净净的来琴修。」 融融的唿吸扑在鼻翼和唇边,韩知竹吻了吻程雁书的唇角,却又理智地止住了深吻的发展:「沐浴,一起。」 一起? 程雁书眼睛瞬间瞪得极大。 却在和韩知竹平静无波的眼神一撞时,又察觉到自己这失态的尴尬——琴修前沐浴净身,他们以前就是经常一起的。 所以,是他想歪了…… 为了掩饰自己想歪了的尴尬,程雁书松开了勾住韩知竹颈脖的手,转身便向韩知竹的屋子快步走去:「大师兄,琴修的时辰可不能误了,我们快些。」 匆忙到,甚至忽略了韩知竹想要去牵起他的手的举动。 韩知竹轻轻笑笑,看着在月色下疾走的程雁书的背影,跟了过去。 薰风庄的弟子布置好浴桶告退后,程雁书进到屏风,韩知竹也跟了进来。 他脱下外衫,修长手指又拉住了中衣的系带。 程雁书看着韩知竹的一举一动,心荡神驰之余,还是期期艾艾地问出了声:「大师兄……你……不设障吗?」 「我们之间,此刻,还要这个吗?」韩知竹停了解开中衣的手,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不是……我不是想和你保持距离。」程雁书的脸慢慢泛红了,虽然声音越来越低,还是尽量表达出来,「我是怕……我忍不住……会……」 「忍不住?」韩知竹似乎依然不解。 就说大师兄是没有俗世欲望的了!程雁书自暴自弃地呜咽一声,「就是,忍不住想要七七四九啊!」 「哦?」韩知竹的手指轻轻扯开中衣的系带,慢条斯理地解开中衣,放在浴桶旁的衣架上,又抬起手,一把拉住了程雁书手腕。 修长手指陷入程雁书的髮丝,微微使力,他的脸便仰起来向着韩知竹,如同最迫切的在邀请一个唇齿毫无间隙的深吻。 第155页 浴桶里的热水不断蒸腾,空气里的湿度和温度在这蒸腾中快速上升,相贴的身体更是把这湿热摩擦得浓厚温润,程雁书一整个人陷在韩知竹的气息和体温里,被独属于的力度挟裹,脑髓里的酥麻一刻不停向嵴椎延伸传导着。 毫无缝隙的贴紧中,他身体明显的变化根本藏不住。韩知竹的浓烈的吻从唇齿停住,游走到侧脸,侧颈,停在了耳边。 那底色分明是清冷淡然的声音,把温热的吐息和嘶哑的「我帮你」三个字送入了程雁书耳中。 分外诱惑。 世间,不会有比这更好听的声音,和比这感受更让他沉醉的时刻了。程雁书闭着眼轻轻喘着气,却摇了头:「不要。」 「不要我?」 「要。但不是这个时候。」程雁书的手臂搭在韩知竹手臂上,微微用了力,分开了一点距离,好让理智有得以进入的空间,「还要琴修呀。」 软软的尾音,比起陈述,更像撒娇,韩知竹又吻了过去。 笑着躲开,程雁书把头低下,抵在韩知竹锁骨上:「琴修前沐浴净身,本来为了清洗污浊,静心无念,怎么能……」 埋进韩知竹的颈窝,程雁书的声音确实是在往撒娇的方向偏了:「大师兄,你给我点时间,我可以恢復的。」 轻轻摩挲了一会程雁书的嵴背,韩知竹退开了身子:「沐浴吧。」 障设下了,一片虚空中,程雁书听着韩知竹入水的声音,立体生动。 自己的身体,也立体生动。 缓缓解衣,待要入水,他忽然抬眼又看向那看不透的虚空,忽然用衣服快速捂在腿间,扬声:「大师兄!」 「嗯?」 韩知竹惯常四平八稳的「何事」,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声小小的气声,尽数归于程雁书。 「你这个障……不会是单面镜吧?」程雁书急问。 「单面,镜?」韩知竹不解其意,「何物?」 「你不会可以从你那边看得见我吧?」 韩知竹不出声,但程雁书就是知道他一定在那边笑起来了,因为接着响起的回答里有止不住上扬的调子:「下次,我试试。」 这调子,这份亲密,「试试」二字在脑中瞬间勾引出的画面感,把程雁书原本已经归于平静的生动立体又勾起来了。 捂着腿的衣服,是放不下了。 好在大师兄的底子还是端庄肃正,很懂得给人留空间,只让程雁书自己去安静平復情绪。 即使他已经出浴颇久程雁书还在浴桶里泡着,韩知竹也不催,只听着那屏风后细碎的水声,倒了杯冷泉茶慢慢喝着。 又过了一会,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韩知竹神色一凛间,那脚步声停在了门前,急促的敲门声继而响起,鸿川贴着门口道:「大师兄!」 韩知竹立时起身,打开半扇门:「何事?」 「宋长老忽然晕过去了。」鸿川急道,「鉴云守着他。」 「我马上去。」韩知竹说着抬脚,却又停住了。 已经向前跑出两步的鸿川感觉到他的动作,一个急促停步再麻熘转身:「大师兄,怎么了?」 「你立刻去请宋少掌门,静一点,别声张。」韩知竹道。 待程雁书急急擦身穿衣,拎着外衫跑到门口时,鸿川已经去请宋谨严。他手忙脚乱套上外衫,看立在门边的韩知竹:「大师兄,你不去看宋长老?」 替程雁书理好外衫,韩知竹道:「我和你一起去。」 宋长老面如金纸,唿吸急促,眉头紧蹙,黑鬍子都没了生气,躺在床上陷入昏迷,鉴云在旁紧张得不得了,一边给宋长老扇风,一边急急地问韩知竹:「大师兄,宋长老这是怎么了?要服什么药吗?渡灵力有用吗?」 宋长老房间里倒是有不少瓶瓶罐罐,但他们放眼看去,却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程雁书问韩知竹:「大师兄,宋长老他可有亲传弟子?」 韩知竹摇头:「无。他的医术,底子是薰风庄的,他大概并不想收徒。」 鉴云又忙忙倒了杯水来,韩知竹扶起宋长老,杯盏递到唇边,水却餵不进去,顺着鬍子滚落到前襟,被鉴云又轻轻擦去。 宋谨严疾步而来,门也没顾上敲。薛明光也跟在他身后,神色也是匆忙,手上还握着一个酒杯。 程雁书和鉴云忙忙让出床边位置,宋谨严看一眼宋长老,便断言:「是中毒。」 韩知竹和宋谨严交换一个目光:「何处所中?」 他们入了薰风庄,饮食皆是一起,若宋长老中了毒,何以他们几人却毫无问题? 宋谨严手腕一扬,血红薄刃现于指尖,轻声道句「得罪了」后,他捏住宋长老的下颌,引刀入口,在舌尖取了一滴血。 那血瞬间融入薄刃中,留下一点痕迹,须臾后消失了。 他确认地重复道:「是中毒。」 程雁书急道:「宋少掌门,这毒你能解吗?」 宋谨严:「能。但需要等。」 「等什么?」 「等毒气攻心瞬间。」宋谨严一眼不错地看着宋长老脸色的变化,同时无奈道,「这毒……必然是极度熟悉薰风庄的人,甚至,就是薰风庄的人下的。」 「这……」薛明光凑近来看了看那血红薄刃,又一无所得地退开半步,和程雁书并立于床边,「你确定?」 第156页 「这毒只对薰风庄的人,准确说,是我宋家之人起作用。」宋谨严解释,「宋家习医术的子弟,会自小服食安寒湖中萍草萃取出的汁液,那汁液经过炼制能抵御大部分毒性,但却又因此,特有几种非毒物反而能造成体内有这种萍草汁液的人血脉逆行,窒息而亡。宋长老……我大伯,此刻就是这种情形。」 「知晓此事和何物能引起此症状便能下毒,也不是非得你宋家人呀。」薛明光说。 宋谨严缓慢摇头:「这毒下法极其刁钻。薰风庄的医术是在诊脉时会分出一丝元神入所诊之脉。这毒非得通过施诊之人在诊脉时灌注的这丝元神牵引,方能进入身体,成为毒素。」 程雁书眉间一凛:「是那个船工?」 韩知竹点头:「在船上,林青云曾请宋长老诊治一个因魅妖迷了心脉而昏迷的船工。想来,只有那个时刻,那个机会了。」 「什么?」薛明光震惊,「这是继铸心堂之后,薰风庄也被攻破了?你宋家也有叛徒了?」 宋谨严看着宋长老,陷入了沉默,眉眼间竟然流露出一点他的儒雅端正中从未出现过的落寞和哀伤。 韩知竹和程雁书对视一眼,沉默了下来。唯有薛明光却踏前一步,用力拍了宋谨严肩膀。 「有什么啊?四极还有我呢,还有你呢,还有韩师兄和白师姐,还有我们雁书,中流砥柱多得很,还对付不了暗地里使坏的异类吗?」 「何况我们四极,哪家不是经歷了一两百年的世事变迁?谁家能够保证就不出几个叛徒孽子?」薛明光弯下腰,揽住宋谨严的肩膀,「揪出来,该罚罚该关关。我告诉你,你别把人心错漏往自己身上背,谁还不是个少掌门了?我泰云观若出了叛徒,我绝不会觉得是我教导不正,而是其人自心有偏。你就是心思太细腻了。」 他站直身,对程雁书做了个眼色:「雁书啊,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太对了!」程雁书抚掌表示直接的支持,却又忍不住笑道,「薛少掌门,你也太妙了。」 「妙?怎么说?」 「你这人吧,说你没正形,你总能在大关键处亮出风骨。说你有正形吧,你可能先得把手里那酒杯放下。」 宋谨严笑了笑,道:「我没事,你们不用安慰我。」 薛明光放下酒杯,又退到程雁书身边与他排排站,不再打扰宋谨严给宋长老解毒。 宋谨严看着宋长老的脸,却又露出点欣慰浅笑:「下毒之人失算了。」 韩知竹:「失算?」 「这毒,其实应该会在我大伯未到薰风庄的船上便开始发作,三刻后即返魂乏术。可是我大伯拖到此刻才毒发,可不是人算不如天算。」 薛明光不解:「什么人算不如天算?」 「我大伯的身体着实太糟糕了,那丝元神收回时,从被做饵的那船工身上带回的毒不够多,加上他身体本就虚弱,气血循环比常人更缓慢一些,毒发便更慢,以至于能拖到此刻。」 程雁书想了想,说:「但是一路上,宋长老没有出现中毒情形时,林青云也并未露出异状,他大概也并不知情?」 「这件事,可以延后再查。」宋谨严的眼神锐利起来,手腕也绷紧,「是时候了。」 他一扬手,那血红薄刃空中一闪,却是划破了他自己左手的脉搏。 薛明光惊唿一声,抢前一步,却又怕影响宋谨严的动作而急急退了回来,只问:「你痛不痛?」 宋谨严侧头看他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下一瞬,血红薄刃再闪,宋长老的手腕脉搏也被划破了。 两个人的手腕血线相贴处,有一丝黑血被慢慢导了出来。 宋谨严头上已然泛出细密汗珠,但宋长老的脸上逐渐恢復了血色,唿吸亦是开始平復。 直到宋长老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宋谨严方才松开了两人相贴的脉搏。 他的身子虚弱地晃了晃,薛明光忙上前扶住了他,又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他额角的汗。 宋谨严躲开:「毫无章法,疼。」 薛明光委屈地皱了皱眉,还是去绞了热布巾,递给宋谨严。 宋谨严接过,对韩知竹道:「此事不宜声张,我不能守在此处,今晚烦请韩师兄守着我大伯,若无意外,他明日便可復原。」 送走宋谨严和薛明光,韩知竹安排鸿川鉴云把宋长老移动到了自己的房间内,又让鸿川和鉴云在宋长老房里照常值夜。 确认了宋长老情况良好,韩知竹放下床帘,对程雁书道:「乏了吗?」 「不累。」程雁书在桌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有些无精打采道,「这一天天的,感觉永无宁日,总有些事情发生,换成我是你,我可能真的累得不行了。」 他仰头看韩知竹,伸出手,示意他过来。 把头埋在韩知竹的腹部,他闷声道:「大师兄,你辛苦了。」 「你这是?」韩知竹察觉到了程雁书微妙的情绪变幻,抬手去托他的脸,看他眼睛,「为何感伤?」 「就是有点明白你从前每日劳心劳力的重量,还有你为什么永远八风不动,缺着一口热气了。」在韩知竹的托着他脸的手上用力靠了靠,感受着手心的温度,程雁书又埋头到韩知竹腹部,「不过以后,你对我不准缺那口热气。你累了,我给你解乏。」 第157页 说话间溢出唿吸的热气潮气,统统被锁在韩知竹腹部,他在那温热中忽然长长地嘆了口气:「你说,琴修时该静心无念。」 「可我怎么还能对着你,而静心无念?」 埋着脸的人笑了笑,肩膀耸动,还刻意透过衣衫再吹上了一口热气,「你以前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从前,我以为我……」 「会死吗?」程雁书笑着仰起头,「你早点对我坦白,省多少事。非要拖到现在。你难道不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吗?」 韩知竹笑着抚他眉眼,无言,却胜过千言。 程雁书就着那手指在眉眼上走出的酥痒哼哼两声,又道:「大师兄,你会不会觉得我太黏你了?」 回答他的,是俯身在眉间流连的絮絮的吻。 闭着眼受着独属于自己的温情,程雁书又软绵地笑:「大师兄,你放心,琴修的时候,该入定,该静心无念,我做得到的。但是不需要静心无念的时候,你怎么对我,都行。」 韩知竹身体一僵,立时看向宋长老一眼。 他的声音平生了暗哑,还逼出了生生的隐忍:「别再撩拨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5 18:24:45~2021-10-16 23:5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第二日一早, 宋长老在雨后初霁后独有的鸟雀清脆鸣叫间醒来,正见坐在床榻边明显在守着他的韩知竹。 他一怔,又马上反应过来:「我昨晚晕过去时大致已经知道怎么回事。后来, 是宋执给我解毒吗?」 「是。」韩知竹答, 「宋少掌门说,长老今晨醒来,就无大碍了。」 看着眉眼间有些疲态却依然目光清明地守着他的韩知竹,宋长老流露出十分感激, 待要开口, 却又一愣。 韩知竹的怀里慢悠悠钻出程雁书,睡眼惺忪地揉着眼, 头靠在韩知竹心口, 含煳不清道:「大师兄, 我腰酸。」 韩知竹清明的目光瞬间软成了水般,斩妖除魔毫不软半分的手亦是即刻放在程雁书腰上, 轻轻给他揉捏着穴道, 低声道:「让你去睡榻上, 偏不听。」 「半夜下雨了,我一个人睡, 冷。」程雁书依然闭着眼,任由大师兄给自己揉着腰, 舒服得哼哼唧唧的。 良久, 微微半张开的眼对上了目光炯炯看着他的一双眼。 程雁书立刻直起身,跳起来在床前规规矩矩站定:「宋长老,你醒了?」 不知道作为尊长是该气还是该笑的宋长老默默移开了视线。 鸿川鉴云捧着洗漱的热水和布巾水盆进了房间,宋谨严也来了,检查过宋长老无事, 几人便陪着宋长老回了他的房间。 房间静下来,程雁书终于又活了过来。洗漱完毕,他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便来拉韩知竹的手:「大师兄,你睡半个时辰吧?僵坐了一晚上,人哪受得了。」 「无妨。」韩知竹反过来握住他的手,「先给你渡了灵力,你去睡会,有事我再唤你起来。」 程雁书乖乖地挽起袖子,把脉搏露了出来。韩知竹却没急着给他渡灵力,反而看着程雁书的手腕不语。 「怎么了?」程雁书转了转手腕。 「你不知,每一次你挽起袖子,露出手腕,我都想……」 「想什么?」程雁书笑得肆意,放下手,凑近韩知竹唇边,打算取一个吻。 韩知竹却嵴背一挺直,退开了去。 程雁书委屈的撇嘴,再想强硬地贴上去,韩知竹却动作流畅地拿住他的手腕,压住了脉搏:「凝神静气。」 灵力顺畅渡完,又确认过脉搏安安稳稳,灵力流转无碍,韩知竹的手指便从程雁书手腕上离开了。 他手腕一转,却又拉住了程雁书的双臂,轻轻一带,双手便把他环抱住,揽进怀里。 程雁书没取到的那个吻,这会儿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实处。 已经入了秋,午夜下了又停的雨在午后又淅淅沥沥下起来。 韩知竹要陪宋长老去见宋掌门,午膳后把程雁书送回房间,井请薛明光来陪着程雁书,他才拎着油纸伞出了门。 雨下得大了,在地面上溅出一朵又一朵水花,韩知竹撑着淡青色的油纸伞,挺拔身形在雨里好整以暇地缓步,即使衣角已然被雨水溅湿,却半分也不减他清净的气质,一如谪仙人般行去了。 程雁书趴在窗口看得出神。薛明光捧一杯热茶来递给他,顺着视线看了看,道:「你看什么?」 「看我大师兄。」顺手把热茶搁在窗框上,程雁书满是得意和满足,「我大师兄,真好看,是不是?」 「是,恭喜你,喜得佳婿。」拉着张椅子在程雁书侧边坐下,薛明光喝了口热茶,又把果盒拿来放在窗框上,从里掏出把花生剥着壳。 扔一颗花生到嘴里,他看着仍然看向韩知竹身影已经消失的中庭的程雁书,「嗐」一声,踢了踢程雁书的脚尖:「现在和往日又不同了,人已经是你的了,你还痴痴守望什么?」 程雁书收回视线,从果盒里也捞了把花生,剥开一颗,垂着眼不自觉地笑出声。 「你就嘚瑟吧。」薛明光抖了抖手上沾着的花生皮,「我也想不到冷得能把人冻死的韩师兄,对自家道侣竟然能……能……」 第158页 想来想去,他也想不出怎么表达,终归只落在了一个「好」字上。 程雁书理所当然地接下了对韩知竹的赞许,吃完了手里那把花生,又从果盒里捡了把瓜子,嗑了两颗,问道:「宋少掌门也一起去见宋掌门了吗?」 「他没去。」薛明光说,「听他说,他大伯和小叔的纠葛还绕着他爹。长辈不太希望他参与过多,他也只知道当年他大伯本要接任薰风庄掌门,但因极其反对他小叔与现在这位宋夫人结道侣,兄弟失了和。宋长老自破气海,将掌门之位给了宋执他爹后与薰风庄断了缘,之后便渺无音讯。因为逼走了大哥,他小叔一直也没正式结侣。直到宋执他爹仙逝,他小叔接任掌门,才终于迎了宋夫人过门。要不是此次四极封印之事,宋执也不知道他大伯在你们四镜山。」 别人家的家世,他们也不宜参与过多,程雁书只轻轻应了声。 薛明光又道:「反正宋执吧,挺苦的。」 那语气,比窗外越发滂沱的大雨还冷肃。 「我大师兄也苦。」程雁书又看向韩知竹翩然而去的中庭,「不过他现在有我。宋少掌门吧……也许结了道侣就好了。」 薛明光看着大雨,含煳不清地应了声什么。程雁书没听清,却也不追问了,把手里那把瓜子怼到薛明光手里:「四极封印要重新打下,宋少掌门和我大师兄都没法置身事外,我们两个是不是太悠闲了?」 「我听宋执说,莽海渊能抵挡魔气,很大可能是因为其中的幻空花。他现在得空就翻查典籍,想找出用幻空花镇住魔魅之窟的方式。」薛明光嗑一颗瓜子,「没有这法子便罢,但凡有,宋执就一定能找出来,井办到。」 「真的?」程雁书立刻振奋了,能够有不让韩知竹去「献祭」的半分可能,都是希望。他立刻从善如流地给宋执当起了自来水,「我们宋少掌门,简直人中龙凤、天人之姿、风姿绝尘、超凡脱俗、如琢如磨,必能有同样人中龙凤,山高水长的道侣来共襄盛举,成一段传奇佳话。」 薛明光瞥程雁书一眼,待要说话,却又听到他补上了一句「就像我和我大师兄一样」,不由得呸呸吐了口中的瓜子壳,给了他一个「你多少要点脸」的眼神。 用过晚膳,沐浴净身后,雨也停了,该琴修了。 程雁书保证了自己的静心无念,,却在韩知竹道「风还大着。在房间里琴修吧,你别吹风」时又破了防。 他一把拉住韩知竹,把他怼到窗口,自己压了过去,贴着唇细语:「大师兄,你又勾我。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让我把《清心净神决》练到第五层,好罚我啊?」 韩知竹唇角眼角都弯起,唿吸彼此碰触间,房门却被煞风景地敲响了。 韩知竹没有松开环抱程雁书腰的手,沉声问:「是鸿川吗?」 「是我。」林青云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韩知竹捏了捏程雁书的腰,放开了手,走到门口,拉开半扇门:「林公子有何要事?」 「新雨初霁,适合品茶。」林青云道,「韩知竹可否抽空,赏脸一叙?」 「心领了。」韩知竹的声音平静无波,「但我四师弟身体抱恙,需要早睡。」 林青云轻笑一声:「无妨吧?程公子居所相距甚远,应该不至影响他休息?」 「相距甚远?怎会。我四师弟一贯与我同行同止,同榻而眠,我不在,他也睡不好。」韩知竹的声音依然平静无波,似乎在说着再寻常不过的话题。 林青云却毫无预期会听到韩知竹说出这句话,一时间一贯八面玲珑的他竟然生生愣住了。 韩知竹又沉声道:「林公子,夜深了,我四师弟已经准备入睡,我不想让旁人看到他衣冠不整的样子,就不请你进来了,见谅。」 吱呀声响过后,房门被关闭,韩知竹转过身,窗边却已经无人了。 床榻边,床帘已经放下,正微微盪着,像波浪,在心间一下一下拍打。 韩知竹回到床榻边,撩起床帘。 床榻上,程雁书正舒舒服服地侧躺着,一手支着头,一手放在腿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敲着。 脱了外衫和中衣,里衣被他滚了滚便也不再严丝合缝,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口,在烛光下透着珍珠般的白。 和韩知竹对上视线,他笑得得意:「大师兄,你对人冷漠的时候,真的是天上地下,无人能及。」 韩知竹的表情却不似程雁书那般轻松。眸子瞬间沉了几分颜色,在床榻边坐下,他轻轻拉开程雁书的髮带,声音暗哑:「我从前,是不是伤你很深?」 「当然!要不是我心脏够强韧,又想明白了谈恋爱放在第一位的不是面子,你现在就得孤独终老了。」程雁书拉过韩知竹的手垫在脑下,环抱过去,脸贴紧他微凉锁骨,「所以现在你现在不好好补偿我,绝对不行。」 把那差一点便失去的、能活活搅乱一池春水的人揽进怀里,韩知竹道:「你为什么固执地心悦我?」 「最开始呢,是贪恋你的美色,被你的风采吸引。」程雁书一点也不遮掩自己的肤浅,顺带着吹捧自己心上人,「后来,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你没有我是不行的。我没有你也是不行的。」 可能只是一种盲目的自信和执固,但却也开出了他期待的,最无可取代的盛景。 第159页 他呢喃问:「大师兄,如果是林青云是你四师弟,如果他也锲而不捨的一直缠着你,你会不会选他?」 韩知竹却一点也没有跟着他的思维走:「没有如果。没有别人。只有你。」 「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边问着,程雁书的手指边状似自然地撩开了韩知竹的外衫。 继而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中衣的系带。 「不知。」配合着四师弟的小动作,韩知竹揽着他不放的同时却也褪下了外衫。 「你不知道?」系带拉开,手指探进了中衣里。 「不知。只是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几乎放不开你了。」 「你明明就放开了。」虽然语气怨怼,悱恻哀苦,但那手指在肌肤上游走的尺度可一点也含煳。 韩知竹乖乖认错,任由那手指在除了自己从未有人触碰过的地方肆虐,同时低头亲吻程雁书衣领散乱里露出来的肌肤,「我错了。」 「知错就好。」程雁书笑得餍足,「知错,我就有收穫了。」 吻从锁骨延伸到唇边,修长手指陷入髮丝之间,「收穫?」 「从今往后,每一天,同行同止,同榻而眠。这就是我的收穫。」在浓厚的吻间偷得一丝喘息,程雁书满足道,「大师兄,我能来这里,能有你,真好。」 那毫不掩饰的灼热情意,撩得韩知竹几乎发狂,揉捏着吻,仿佛不知疲倦。 迷迷煳煳间,程雁书口齿不清地喃喃:「大师兄,我们结道侣吧。」 几乎烧灼的吻忽然停住了。过了片刻,韩知竹虽然带着歉意,却不犹豫地说:「不。」 作者有话要说:  林公子:我来领工资了! ====== 感谢在2021-10-16 23:54:07~2021-10-17 20:2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被吻到几乎失去神魂, 但韩知竹忽然停止的动作,和这个清晰到无法忽略的「不」字,像条毒蛇在程雁书心里狠狠滑过, 惊醒了他。 「不?」他眯起眼, 几乎是恶狠狠地翻身压住韩知竹,「不?」 「魔魅之窟还未重新封印。无心剑耗去的寿数也不知道是否能修补。」韩知竹仰躺着,坦然地看着程雁书,认真坦白, 毫无隐瞒, 「我不知道我命数还有多久,所以, 我不会和你修和合之法, 我也不会和你……七七四九。」 程雁书看着第一次对自己直接坦白谈起他的隐衷的韩知竹, 不说话,眉眼间聚住情绪, 隐约是要生气的样子。 韩知竹抿了抿唇, 还是清心直说:「我也不会和你结道侣。这样, 我有个好歹,你还有退路。」 看程雁书眉眼间的情绪越发浓重, 他仰起上身,凑近吻了一下, 「但是我还在的时候, 我会好好待你。你归我,我也归你。」 这大师兄,现在可太知道怎么对付自己了。 程雁书气恼地把凑近的韩知竹又推倒:「我要名分。你不给我名分,我们这样,即使不七七四九, 也是越界。我堂堂四镜山四师兄,你敢这样对我?」 「雁书,我不想误了你,也不能误了你。」韩知竹认真看着他的眼角,真诚得有些让程雁书越发气恼。 「大师兄,你以为,不跟我结道侣,不七七四九,就不会误了我吗?」程雁书翻身坐起,「我认认真真问你一句话,你不许骗我。」 韩知竹也坐起来,慎重点头:「你问。」 「如果我明天死了,没有我了,你是不是会要别人?」 韩知竹没有一刻犹豫:「不要。我只要你。」 「所以。」程雁书拉住韩知竹的手,放进里衣里,实实在在地贴着自己心口,「你摸摸我的心。里面全都是你。你是不打算负责吗?」 「谁知道明天谁活着谁不活着?」程雁书欺近韩知竹,语气里一点也没有软化的意思,「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我?」 「要。」 「名分,给我不给我?」 韩知竹却又沉默了。 「最后一次机会,给不给我名分?」 张牙舞爪得不得了的样子,颤抖的声线和闪烁水光的眼睛却暴露了内心的不安。 沉默蔓延着,程雁书慢慢退开了身体,也松开了紧攥着的韩知竹的手。 「大师兄,我……我再给你……一次,最后一次……」 「不必。」韩知竹欺身而上,把程雁书压倒了,紧紧抱在怀里,他贴着程雁书冰冷的耳廓,「我又错了,以后不会了。」 「不会什么?」程雁书明明白白,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韩知竹:「不会再逃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 「好。」程雁书又抖擞起来,他拉下韩知竹,靠近满意地响亮地亲了一下,「我有名分了。以后,谁敢对你纠缠不休,暗送秋波,我就……」 「怎么?」韩知竹俯看着他又鲜活的表情和神态,只觉什么都值得了。 「我就明目张胆地把你拉过来深吻。你不准躲。」他说着,又紧张地确认道,「这一次答应了我,可不准再反悔了。」 韩知竹摩挲着程雁书殷红唇瓣,「都依你。」 「真的?」 「真的,不反悔。不敢了。」韩知竹倾身吻上他的鼻尖,「我家雁书,太兇了。」 第160页 眯着眼,程雁书话语里又透着张牙舞爪的凶:「不喜欢?」 「喜欢。」韩知竹俯首称臣,「太喜欢了。」 翻来滚去嬉闹一番,程雁书没什么力气地躺在韩知竹怀里,忽然又慎重起来:「但是大师兄,我不和你修和合之法了。」 「为何?」韩知竹问。 「你的修为和我平分,太浪费了。你得存着,把消耗的元神和命数补回来,加上去。有你护着我,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即使没有修为也没什么要紧。你也是,你要比我活得久一点点,我不想面对失去你的苦,我自私,这个苦,你来受。」 躺在韩知竹心口,听着那笃定的心跳,程雁书眯了眼。 这心跳是真的,这人也是真的。 韩知竹却痴痴看着在自己怀里安然静躺的四师弟,从未有过的渴望和炽热一层一层从身体里烧起来,热度逼得他唿吸急了几分,全为眼前这个这个眯着眼笑,浑然不觉危险已近的人。 他想起四师弟拉着他的衣袖,认真说,「大师兄,和你在一起,我什么危险都不怕。」 却原来,他就是四师弟最大的危险。 危险吗? 清凉的雨意侵染的寒凉空气里,程雁书仰起头,笑意盈盈迎向韩知竹,漂亮得胜过整院盛放如雪飘摇若云的桃花。 那笑意,明明白白地在邀请着,吞噬他,把他完全揉进他的宿命、他的每日每夜、他的身体、他的心深处,水乳交融,永不停息,永不分离。 韩知竹第一次确认自己的修为不够,他抗拒不了四师弟这样的情状,也控制不了身体的反应和心头唿啸的炙热。 但他还是紧紧拥住程雁书,压抑住了自己的渴望。 「大师兄……」小小的,带着羞涩,却也难以掩盖期待的声音在他心口低诉,「你想的话,我可以……」 「我想。」拥紧四师弟,韩知竹在他额角轻轻一吻,「但不是现在。」 「那我等你。」程雁书闭上眼,让自己在暖热怀抱里沉进睡眠,细碎的话变成了如同梦呓一般的呢喃,「反正,你不准再反悔了。」 第二天醒来时,程雁书发现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边,韩知竹正在水盆前拧着热布巾,见他睁眼,便立刻扶他坐起,又把刚拧好的热布巾展开,给他轻轻擦着脸。 眯着眼舒服地享受着来自于未来道侣的伺候,程雁书得意:「大师兄,你人设崩了。」 「什么?」细细柔柔擦着脸的动作没有停。 「从前啊,我们私下都说大师兄的道侣,恐怕得体会心碎葬尽天下桃花的滋味。」程雁书侧侧脸,方便韩知竹擦拭另一侧的脸,「现在我才知道,这滋味,简直太不错了。」 韩知竹「嗯」了声,才道:「清游来了。」 什么?程雁书立刻从享受的状态脱离出来:「三师兄不镇守四镜山,来薰风庄做什么?」 他紧张地揪住韩知竹衣袖:「是又出了什么妖蛾子吗?大师兄你又要去处理什么危险的棘手的事情了?」 「不是,没有,别慌。」牵住程雁书的手,手指安抚着他的手心,韩知竹道,「他把临风和白小公子都带来薰风庄了。」 「二师兄?为什么?」 「临风说,他愿意供出幕后之人,但他有个条件,以作交换。」 「条件?」程雁书问,「什么条件?很难达到吗?」 「他要宋长老把他的心脉换给白小公子,替白小公子续命。」 程雁书怔住了:「可是,若是将二师兄的心脉换给白小公子,二师兄他还能活吗?」 「不能。」 答话的,是不知道何时进了屋的魏清游。 韩知竹退出床帘之外,程雁书赶忙穿衣。魏清游便说道:「二师兄说,他知道白小公子对他只是权宜,只是利用。但即使白小公子始终不要他的心,他还是想给他。」 程雁书的心刺痛了一下。 「他还说,他对不起师尊和师兄弟。」魏清游继续说着,声音里也满是可察觉的疼痛,「但他说,他不悔。说雁书你或许能明白他。」 程雁书的心又更刺痛了一下。 二师兄的真心,他能明白,也能共情。 但他无法认同。 只是二师兄做了自己的选择,旁人再痛心疾首,也无法去扭转他的心意,他的选择,他的喜悲,他的甘愿。 「师尊怎么说?」韩知竹问魏清游。 「二师兄他在被擒时就已经服下至毒,今晨到薰风庄后,宋长老和宋少掌门皆已看过,已经救不了了。」魏清游道,「他心意坚执如此,师尊也没了计较,只说从他心意,但不管死活,他都不必再回四镜山了。」 这是……等同于逐出师门的意思了。 程雁书想着那个往日事事清透,洒金摺扇一开一合间明朗舒展,任何事都能稳妥解决,笑起来让人分为愉快的二师兄,心下黯然。 床帘又被轻轻掀开,韩知竹近到床榻前,揽住程雁书的肩,让他可以靠在自己身上缓和一些情绪。 他眼底的隐痛也被程雁书捕捉,两人静静依偎着,给彼此安慰,也给彼此支持。 魏清游清了清嗓子,用理智把从小到大朝夕相处的师兄弟误入歧途又即将毒发身亡的愁绪排到一边:「二师兄熬不过今天。宋长老请大师兄尽快汇同宋少掌门薛少掌门,去他处和二师兄详谈,二师兄把事情交代完后……」 第161页 他深深吸一口气,「把事情交代完后,在二师兄尚未气绝前,宋少掌门会协助他取出二师兄心脉,换给白小公子。但是,可能需要大师兄也在……」 他看一眼靠在韩知竹身上的程雁书,又迟疑了。 韩知竹完全知道魏清游为何迟疑。他对程雁书轻声道:「我也要去。取出心脉那刻,或许需要无心剑稳住心脉不顷刻坏死。」 又要出无心剑?程雁书脸色一凛。 韩知竹立刻把声音放得更轻更缓:「只是一瞬,无妨的。」 「说到做到,一瞬啊,不能多用。」程雁书一锤定音,又拉住韩知竹,仰起脸,指一指自己唇边,「盖章,不准反悔。」 魏清游站起来,又坐下,再站起来。程雁书被他的动作吸引了,在韩知竹怀里仰头看他,奇怪问道:「三师兄,你怎么了?」 「大师兄,你……」魏清游长嘆一口气,抬起手,按住了自己太阳穴,「大师兄这模样,我真没见过。」 …… 「我也不太想见。」魏清游又站起来,「我得走。大师兄,你去宋长老那儿的时候,我再来陪着雁书,成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7 20:23:47~2021-10-19 13:3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未见青山老 12瓶;抖来抖去君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韩知竹这一去, 便去了一整天。 雨连绵不绝,魏清游在房内陪着程雁书,两个人同样心有愁云, 相对而坐, 各自出神。 直到将要黄昏,韩知竹方才回来房间。 他淡声道:「你们要去见临风最后一面吗?」 「我……」程雁书踌躇万分,去看魏清游,盼望他拿个主张。 魏清游干脆摇头:「我不去了。在我心里, 我二师兄是个凡事都能处理得当、对师弟都爱护有加的模样。我不想破了这个念想。」 「我也不去了。」程雁书低下头, 「我也不想……」 韩知竹理解地换了话题:「我今晚须得和宋长老和宋少掌门一起……办事。薰风庄出了大变故。清游,你今晚陪着雁书, 须得一步不离, 若有任何不妥, 即刻示警。」 他又道:「薛少掌门也会与你们一起。」 「大变故是什么?」程雁书拉住韩知竹衣袖,「与你有关吗?」 「无关。但与四极有关。临风说, 幕后主使他和白小公子的便是宋掌门。但宋长老昨日与宋掌门见过面, 他发现宋掌门应该早已经是药人了。」 药人?被人控制心神, 等同于行尸走肉、穿线傀儡的药人? 魏清游和程雁书同时变色。 「而宋夫人此刻已经不知所踪。具体情形还待查证,等给白小公子换过心脉后, 宋少掌门即会汇同四极一起彻查。」他走到程雁书身边,抚了抚他的肩膀, 从公事公办的说明语气变成了亲昵的问询, 「今晚三师兄给你渡灵力可好?」 「好。」大事当前,程雁书当然不会以私害公。 他拉住韩知竹的衣袖,仰头看他,乖顺得无以名状:「我和三师兄一起,很安全, 你照顾好自己。」 「不不不!」魏清游眼睛看着窗外,表示非礼勿视,且敏感地勇敢地立刻把肩上责任快速分了出去,「还有薛少掌门一起!」 谁还不是个工具人了呢,保护大师兄的四师弟,人人有责。 程雁书对薛少掌门倒是挺在意的。薛明光一来,茶还没喝上,他就立刻殷殷嘱咐:「薛少掌门,你要成长啊。」 薛明光翻了个只能来和你们坐牢不能去宋谨严那边刷取心脉种心脉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经验值的白眼,一点不含煳地怼:「我怎么不成长了?我行走天下斩妖除魔助困扶危的时候,你还在四镜山被你大师兄呵护呢。」 「即使你是少掌门,也要讲道理。」程雁书理直气壮,「我大师兄一点、不,是半点也不喜欢以前的那个我,他呵护、照顾、爱护的都是现在这个我,和你做朋友的,也是现在这个得天独厚的我。」 给了魏清游一个「我们能跑吗?」的眼神,得到了魏清游「人生就是要在忍耐中成长」的视线驳回,薛明光闷头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程雁书在茶香缭绕中继续嘱咐薛明光:「天下这么乱,你要成长,宋少掌门都马上要独撑大梁了,你还在预备役第一梯队跟我混着,这样不好。」 「你这是……赶我走?」茶水在喉间一滚,薛明光眼里放出了不知道该解读为期待还是受伤的光。 「不是,好无聊,纯粹找话题聊天。」程雁书皱眉,「话本都没一本。从前大师兄不和我好的时候,把我孤独留下还会给二师兄一本话本用来给我打发无聊呢。」 提起「二师兄」,魏清游和程雁书的眼神又是同时一黯。 抖擞精神,甩开愁绪,程雁书眉头皱得又紧,「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多无聊。你身上有没有藏着些玩意儿打发时间?」 「我是正经少掌门,没有那些玩物丧志的手段。」薛明光没好气,。 程雁书遗憾地摇了摇头:「说起来,那本《九天鼎盛秘闻录》还挺好看的。我总觉得里面那个风姿飒爽、北万千淑女仰慕的最年轻掌门人,有你薛少掌门的风采。」 第162页 薛明光眼睛亮了:「识货啊!我也这么觉得。你说写那话本的书生是不是还来过我泰云观?他那洞天福地的描写,活脱脱是我泰云观的十八座后山之一的灯影山!」 说起泰云观,他又遗憾:「上次你说要离家出走来我泰云观长住,我院子都给你收拾好了,哪天带你去哪儿玩也筹谋好了,结果你倒好,说不来就不来,枉费我气力。」 用替程雁书深深遗憾的语气,他总结道:「没有来泰云观,你没福气。」 没有去泰云观,那不是被大师兄当众……了吗。何况,和大师兄一起,怎么是没有福气……那福气你薛明光至今都没对象没机会领略吧! 程雁书脸微微一红,赶紧地把话题又转开了:「以后以后,有机会一定去。反正在我认识的少掌门里,你是最悠闲自在的一个了。」 「我也不想。」薛明光嘆息一声仰头靠在椅子上,「但我爹,我而是三叔不还正当盛年吗?」 「对了。」提起正经事,薛明光那深邃到骨子里的少掌门意识顷刻上身,立刻嵴背挺直坐得异常端正,「我爹他彻查过泰云观往上两百年的记录了,同时我三叔还起了当年负责记录飞光珠动向的长老的墓,查证了,长老也有药人痕迹。所以飞光珠大概率是宋掌门当年去泰云观做客时顺走的。」 「但飞光珠不是十年前的吗?宋掌门难道做了十年的药人?这可真是奇蹟了。」魏清游思考着。 程雁书想了想,道:「也许他那个时候还不是药人?可能为了谁、或者是有什么目的,所以被人所控?就像……」 「就像二师兄。」魏清游接了话。 「很有可能。」薛明光点头,「药人一法,需得控制活人心神,若是只要傀儡或者行尸走肉,简单容易,但若要不被人看出来,剂量和时辰的控制极为苛刻,宋执都不一定能保证不出错。其实宋执都不会,他说此法太悖天理人性,最好是全然毁去。但人性这种东西……本就因人而异,千人千面。他当人人都和他一样谦谦君子么?他以后要吃亏了怎么是好?」 程雁书拍拍薛明光的肩膀,满是笃定:「他不会吃亏的,他不是有你吗。」 薛明光反应未及:「我?」 「你啊。」程雁书给他打气,「你怎么都是第一梯队的少掌门,未来更是与宋少掌门并肩天下的掌门人,你多留点心,多帮着他,你就是他的定海神针。」 薛明光立刻接过定海神针的认证:「嗯,我可以。」 魏清游疑虑道:「宋掌门是药人了,宋夫人却不知所踪,这件事宋夫人能不能脱得了关系?」 「脱不了。」薛明光压低声音,「薰风庄近年来都是宋夫人处理事务。直到四极封印崩溃后宋执回到薰风庄,宋掌门有日忽然亲自召集庄中诸人宣布宋执将接任掌门,一应事宜全部移交他处理。那之后,宋夫人便不见了。」 「那是……宋掌门忽然清醒了一瞬?」魏清游迟疑,「可是话说回来,宋夫人,如此对自己夫君,又搞出这么多事情,她所为究竟何事呢?」 「总之已经抽丝剥茧到此刻了,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程雁书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不一直是如此吗?凡事总有办法。」 「说的是。」魏清游看看窗外天色,公事公办地用下巴一指程雁书,「打坐,入定,渡灵力了。」 他话音刚落,窗外忽然扫过一阵狂风,一串隐约的异响从后窗下闪过,向远处而去。 「谁在那里?!」薛明光一声厉喝,逐风剑立时在手中显形,他一个矫健起身,姿态漂亮地带着逐风剑的银光向后窗直掠而去。 须臾后,薛明光掠出去的后窗下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猫叫声、各种东西碰撞声,还有人砰然摔倒的声音接替响起后,跟着停止的风声归于宁静。 再须臾后,薛明光又苦又怒的声音在宁静中暴起:「是谁在这后窗廊下放这么多桃核?!」 虽然有了猫飞薛明光跳的热闹,但这一夜,于程雁书他们而言,终究是平静渡过了。 第二日直到午后,韩知竹和宋谨严才现身。 一直盯着门口反覆看的程雁书听到脚步声便跳了起来,嚷着「大师兄」扑过去捧着韩知竹的脸看他眼里的血丝,又急道:「大师兄,你快去睡一下,床我已经铺好了的!」 「无妨。」韩知竹说着握住他的手腕,确认过灵力无碍后,又轻轻摩挲了两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睡了吗?」 程雁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睡了。但你不在,睡不好。」 薛明光皱着眉扭开脸,扔下一句「没眼看了」。 又急急低头:「宋执你轻点啊我差点没忍住踹你!」 程雁书拉着韩知竹走近薛明光,瞄一眼,笑着把那句「没眼看了」还给了薛明光:「你们这种限制级的画面,是我们能看的吗?」 第65章 「什么限制?」薛明光没听懂程雁书的调侃, 只咬着牙忍着痛垂了眼,又对半跪在地上给他揉捏着扭伤脚腕的宋谨严嚷起来,「你是在给我治伤还是其实打算废了我这条腿?」 宋谨严头也没抬, 动作也丝毫没放缓:「每次受伤都哼得像即将升仙, 能不能有点少掌门的气质。」 「那是因为你每次都弄得我很痛呀!」薛明光不忿,「我要是平日里有什么做错了,你明着教我,不要暗地里这么……啊!啊!我真的踹你了啊!啊啊啊啊!」 第163页 程雁书笑着按住了薛明光的肩膀:「薛少掌门, 你应该知道医者都有父母之心。更何况宋少掌门和你相交日久, 对你的心必然比父母更恳切,你就放心吧, 治伤哪有不痛的?你忍忍就好了, 放心, 废不了。」 「不!」薛明光义正辞严地反驳,「我比谁不了解他?他这个人, 平时好好的时候说他是尊菩萨都不过分, 损己利人的事没少做。但要是真惹到他了, 两眼一眯,立刻菩萨变狐狸你信不信?从小到大我可没少被他狐狸过……啊啊啊啊宋执你轻点啊你不记得三岁时我给你的芙蓉酥了吗!你说过为了那盘芙蓉酥你什么都会让着我的!」 宋谨言依然埋着头给薛明光揉按着扭伤的筋络, 只淡淡道了句「我是不是为你好,你自己知道」。 程雁书眯了眯眼, 正色对宋谨严道:「宋少掌门, 必要的时候,我们把薛少掌门绑起来吧?」 「程雁书你没有心!」薛明光怒喝,「我是为了保护谁才不慎被桃核滑倒的?为了谁?」 「一只猫经过廊下也能被你弄得鸡飞狗跳的,怎么不说自己学艺不精呢……」 程雁书的调侃到底被韩知竹捏了捏手示意他见好就收的动作止住了。魏清游终于抢到了说话的空间,忙忙问道:「大师兄, 现在事态如何?」 「尚可。」韩知竹道,「宋长老和宋少掌门昨夜翻查典籍到方才,已经找到了用幻空花镇魔魅之窟的方法,也找到了取幻空花的方法,若是能成功,便可尽收魔气,重镇魔魅之窟。」 「取幻空花?」程雁书看韩知竹,「如何取?稳妥吗?」 「那记载五极存在的先人用若木之墨保存了一小点苍龙龙鳞,保存在那捲记录的捲轴中,我已取出了。据记载,握住苍龙龙鳞便可探手于莽海渊内,继而取下幻空花。」宋谨严一心两用,在薛明光持续不断的吱呀乱叫中答着程雁书。 「稳妥吗?」程雁书拉住韩知竹的手,「探手于莽海渊内,取下幻空花?探手之后呢?取之前呢?会发生什么知道吗?」 韩知竹捏了捏程雁书的手:「尚不知道。」 「取下后呢?有什么影响吗?幻空花不是苍龙的伴生之物吗?说取就取,说拿走就拿走吗?」 「不知。」 咬住唇,程雁书仰头问韩知竹:「何时?」 「明日。」 「谁去?」 「我。」 程雁书心里一紧。他就知道…… 韩知竹松开程雁书握紧自己的手,抚上唇,轻轻分开了他用力咬着唇的齿列:「别咬。」 程雁书眼睛里十足的捨不得,却又不想流露,只轻轻唤了声:「大师兄……」 韩知竹淡笑着,又牵住了他的手。 十指交扣,视线交缠,韩知竹语气间是百分百的承诺:「我会回来。你信我。」 薛明光又怪叫一声。 宋谨言皱眉:「没碰你,且嚷什么?」 「他们俩……程雁书,你大师兄是四极典范,你收敛点别太坏他形象啊……」薛明光五味杂陈地说。 他的谆谆告诫得到了程雁书干脆利落的一句话:「这里可是我大师兄的……不,这里可是我和大师兄的房间。」 自己房间内,和自己的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不是异常合理的吗? 「说得好像不在房间内你就收敛了一样……」薛明光无语地闭上了眼,接受宋谨言下一波的治疗。 . 晚膳到一半,韩知竹便被宋长老叫走了。程雁书情绪不怎么高昂地木然吃完晚饭,跟着魏清游回到韩知竹的房间,不久后,薛明光也跟着过来了。 「何事?」程雁书抬眼,看拎着一个包袱的行走姿态别扭且缓慢的薛明光,「你卷包袱干什么?跑路?宋少掌门终于烦你了赶你走,还是你未婚妻要回来了你自己要逃?」 「是你要的话本!」薛明光颠着他还没好完全的扭伤的脚走进来,把那包袱往桌面一怼。 包袱落在桌上时散开了一角,起码二十本话本哗啦啦地散了出来。用手指略挑起一本瞄了眼,程雁书无精打采:「你竟然随身带着这么多话本?少掌门,你可真有空。」 「谁随身带这个。这都是我去宋执房里搜刮的。」薛明光拉开椅子坐下,小心翼翼安置妥当了自己那只可怜的脚,「他总习惯我买什么话本就一定和要我买一本一样的。买了也不看,就堆在书柜里吃灰。结果这下倒好,都便宜你了。」 他又贴近程雁书,小声说:「不过他还不知道我从书架上把这些拿走了。我跟你说,宋执他看蛛丝马迹可厉害了,你看的时候小心些,尽量别留痕迹。等你看完了,我再还回去。」 「你现在就还回去吧。这说不定是宋少掌门的心爱之物,你为了我不问自取,他心里不一定好过。」程雁书把那散出来的话本小心收好,又把包袱打好,推到薛明光面前。 「我不是看你提不起精神,想安慰你一下嘛。」薛明光说,「宋执这人还是菩萨的时候居多,他可以理解的。」 「他可以理解,不代表他应该承受。」程雁书用手指点了点那个包袱,想对薛明光说什么,犹豫了半晌,又终于嘆了口气,换了话题,「你知道要怎么取幻空花吗?」 「知道。」薛明光勐点头,「你放心,宋执跟我说了,危险不大,只是极其刁钻,需要极度冷静的心神和极度准确的判断,并且灵力深厚,可以斩断幻空花的根。就算不成功也最多是被幻空花的灵力冲击而受伤,韩师兄出手,应当十拿九稳。」 第164页 有这么简单的事?程雁书眯眼看薛明光,又看魏清游,想从他们面色的表情寻个蛛丝马迹。 「宋少掌门不也可以做到吗?」他问薛明光。 「我觉得可以。但是取幻空花,只有稍纵即逝的一个瞬间,若是取不到,幻空花会枯萎,为保一击即中,宋执也认为韩师兄更合适。」 薛明光拍了拍那装着话本的包袱,「宋执此举,相当于把四极盟主拱手让给了你大师兄。」 「我大师兄……他和宋少掌门一样,并不在意虚名。」 「很是,很是。」薛明光又拍了拍那话本包袱,「你真不要?不要我拿走了,不问自取,传出去我少掌门的面子何在?我确实担着心呢。」 薛明光拿着话本包袱颠着脚离开后,韩知竹便从宋长老处回来了。 他手里托着个托盘,里面竟然是一个酒葫芦。 韩知竹推门的瞬间,魏清游便果断站起了身,扔下一句「我走了」,便毫不迟疑地离开房间,还带上了门。 程雁书仰头看韩知竹,笑容里夹杂着掩不住的愁绪,突兀地冒出一句:「你明日若不回来,我就……」 「我知道。」韩知竹静立在门口,深深看着程雁书,「我若不回来,我就失去你了。为了你,我会争取每分机会。」 「说得好听……」程雁书深知,若是面前是天下大义,苍生万民,他的大师兄便会道义上头,弃了私情。 但他就是爱这样的大师兄。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但比起从前一往无前的韩知竹,此刻的韩知竹有牵挂,会在取捨时放不下他,会尽力为了他去选择一个平衡点。 他不再提明日之事,却又软糯地道了句:「大师兄,你今晚不出去了吧?」 韩知竹点点头,放下托盘,同时就着放下托盘的动作俯了身。 明明是大师兄俯身来吻的,但几番纠缠后,程雁书发现自己不知怎地就跨坐在了大师兄腿上,他双手圈着大师兄的脖子,退开了一点距离,觑眼去看那个安静地立在桌面上的酒葫芦,舔了舔唇,小声问:「大师兄……那酒……是用来助兴吗?」 韩知竹不解地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嘴角瞬间漾起了笑意,又把那笑意哺入了程雁书的舌尖。 抵着唇,程雁书红着脸问:「大师兄,你明天要去取幻空花,今晚是不是……保存点体力……」 韩知竹竟是一笑,摇头道:「我体力很好。」 「那……」大师兄温热的唿吸落在侧颈,又延伸到锁骨,再落在耳后,程雁书脑子一热,抬手拿起了那个酒葫芦。 拧开来就打算灌的动作被韩知竹及时制止了。额头在程雁书额头上轻轻一碰,韩知竹咬一口程雁书嘴角:「这是宋掌门特制,给你疏通血脉的药酒……你想什么?」 「我……」程雁书气恼地放下药酒壶,涨红着脸一撑韩知竹的肩膀,从他身上离开,「我想什么你不知道吗!」 韩知竹又笑起来,在那旁人无法得见的意味深长的笑容里,他准确地拉住了气恼的四师弟的手,声音沉沉:「脱衣。」 药酒顺着真气慢慢渗入肌肤,酒气和药气在空间里缠绕,却怎么也夺不走萦绕在程雁书鼻尖的淡淡青竹薰香之气。赤.裸.着上半脸涨得血红地埋在韩知竹怀里,程雁书不敢抬头。 「好了。」韩知竹把药酒壶盖好,放在床榻边,趁程雁书没好意思马上抬头的当儿,一俯身含.住了他的耳垂。 低磁的声音灌进程雁书的耳朵里:「你想的,我也想。等我回来,嗯?」 身体的燥热和心里翻涌的迫切想要寻找出口的情绪堆叠在一起,挽住韩知竹的颈脖,程雁书一个侧身把他压在了床榻上。 手指抚过唇峰,带出酥麻的痒,程雁书晶亮的眼一寸一寸扫过韩知竹的脸,带着韩知竹第一次见到的渴望,和直白坦诚的灼热。 微微眯眼,呢喃的一声「大师兄」,就足以使得清心寡欲冷静自持了多年的韩知竹小腹烫过热流。 他反身,覆上四师弟软到不行的身体,贴着耳边,声音里压着的极度的克制隐忍,都被热烫的轻喘暴露无遗:「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缠绕住韩知竹,程雁书迷离一笑,「明天你要办正经事,今晚……我预支一点儿,就好。」 火苗被正式点燃,程雁书才发觉,对他一直温柔温存体贴有加的大师兄,真的被撩.拨起来,强硬得让他竟然微微生出了些「要被吃掉了」的感受。 又恐惧,又渴望。 四肢百骸、所有感官,都被锁在大师兄的怀里、大师兄的唿吸气息间、大师兄的动作里。程雁书微微发着抖,在极致的幻意里极致地清醒着感觉着,直到…… 直到门忽然被敲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9 18:48:16~2021-10-21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闻鸽起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土 6瓶;抖来抖去君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直冲到心尖的血液瞬间凝住, 继而退却。程雁书缩在韩知竹怀里,呜咽一声,委屈地用鼻尖擦了擦韩知竹的心口:「大师兄……」 韩知竹苦笑一下, 直起身来, 问道:「何人?」 第165页 「大师兄。」魏清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似乎知道自己好像来得不合时宜,声音距离门边非常遥远,传达的意思却不容韩知竹和程雁书继续这场交缠。 他说:「师尊来了。」 来的不止他们的师尊。 薛明光的二叔、白掌门, 也都来了。 薰风庄的主屋在深夜里灯火通明, 宋掌门依然端坐主位,却已然是只会唿吸, 而没有任何情绪、动作、感知的雕像而已了。 薛二叔沉下眼, 不忍直视:「宋掌门早年也是热血热心, 我还记得他十八岁时汇同四极一起围捕妖魅,英姿飒爽, 竟如昨日。」 宋长老无论如何都不愿来参与四极事务, 师尊便代为言道:「宋掌门的道侣宋夫人……从一开始, 他的大哥二哥就皆都不甚贊成,隐约察觉宋夫人来路不正, 但却说服不了宋掌门,甚至因此兄弟阋墙, 导致了一场剧震。但此事是宋掌门家事, 我们不宜多论。」 宋谨严作为宋家的代表,却也不适合多说长辈之事,他沉默着看看自己小叔,黯然垂下眸子。 薛明光轻轻靠过去,揽着他肩膀, 安抚地拍了拍。 「如今已明确幕后主使,又能取幻空花镇魔魅之窟,重新打下四极封印,也算是亡羊补牢。」白掌门道,「至于我家那孽子,待重新打下四极封印后,我自会给四极一个交代。」 程雁书一怔,不自知地靠过去拉住了韩知竹的手:「大师兄,白小公子的心脉是二师兄的……」 魏清游亦是同时向韩知竹看过来,虽未开口,意思却亦是犹豫。 宋谨严踏前一步,对白掌门深深一礼:「我应承了将心脉换给白小公子之人,保白小公子寿终正寝。在此求白掌门和各位尊长给个恩典,容白小公子在薰风庄终老。」 白掌门明显不知如何回应,师尊也因了王临风的缘故犹豫着不知如何决断。 薛二叔却朗然笑道:「我无异议。」 宋谨严又道:「白小公子虽换了心脉,命数稍有延长,但却终身不得见日光,不得经风,也是已经得到足够的教训了。」 师尊和白掌门互看一眼,依然犹豫着。 韩知竹道:「白掌门,师尊,可否听听雁书的想法?」 他一句话提醒了两人,师尊和白掌门又互看一眼,彼此点了点头,师尊便看向程雁书:「既然纵了的妖物都是沖你而来,伤也都是你受的,你说如何?」 「我……」程雁书把韩知竹的衣袖攥得又紧了些,「我想遵从宋少掌门,让白小公子能够安静地过完余下的人生。」 他二师兄的心脉,与心悦之人融合跳动的每一分人生。 师尊和白掌门再次对视一眼,彼此又交换了眼神,同时长嘆,又同时微微点了头。 议完这件事,又论证过明日韩知竹入莽海渊取幻空花之事,及取到或取不到的两种情形下的各自应对、跟进之法,天已然近三更了。 确认明日晨起便是在主屋再次集结,各人便回了房间。 进了房间,之前那几支燃起的烛还在燃烧,照得凌乱的床榻直直入眼,程雁书看着床榻,又回头看正在关门的韩知竹,委屈地在桌前坐下了。 都这个时辰了,不管怎么说,再影响大师兄休息,他自己都不能接受。 韩知竹倒是似乎感受到了撩拨四师弟的乐趣,关好门后,他走过来,略强硬地拉起程雁书,把他圈在自己怀里,沉声道:「之前未尽之事……继续吗?」 「大师兄……」程雁书又气恼又无奈,手握成拳,重重抬起,轻轻落在了韩知竹肩窝上,「你学坏了。」 握成拳的手快速松开,挡住了韩知竹吻过来的唇,程雁书清了清嗓子,力图让声音显得肃正:「明日清晨便要起来,早点睡吧。」 转身向床榻走了两步,程雁书又被韩知竹从背后环住了腰。 贴在耳边的声音很冷静,一点不含情.欲:「若我明日平安回来,我会去和师尊说,允我与你结侣。」 程雁书身体一僵,韩知竹揽得更紧,话语却更是透着冷静:「你可愿意?」 像是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却轰然在程雁书心里点燃了烈火。 他闭上眼,无言地转身,紧紧偎在韩知竹怀里,用一个深吻回答了这个问题。 绵长的吻不似之前在床榻上缠绵时那般热烈,却蕴着足以沉沦一生的深情。 唿吸止不住加深时,程雁书及时退开了:「大师兄,早点休息,我不瞒你,我真的很担心明日你受伤。」 「好。」 缱绻地在眼尾印下一吻,韩知竹放开了程雁书,转身理了理将熄未熄的烛。 门却又突兀地被敲响了。 这个时辰听到敲门声,程雁书下意识地紧张起来,他高声问:「是谁?」 「林青云。」 林青云?诧异看一眼韩知竹,程雁书不解:子时都过了,他还来敲什么门? 韩知竹也是不解加诧异,他安抚地握了握程雁书的手,转身向门口而去,问道:「林公子,何事?」 「我来向你告别。」隔着那道门,林青云道,「宋掌门的遭遇,我确不知情。我将离开薰风庄。」 韩知竹转头看向程雁书,程雁书轻轻点了点头,在桌前坐下了。 韩知竹便开了门。 第166页 林青云就着屋内透出的微暗烛光,深深看向韩知竹:「山高水长,你我大概后会无期了。」 「林公子。」韩知竹道,「天下大乱,需要有为之人匡扶正义,助弱扶困,望你能一展所长。」 林青云苦笑一瞬,低了声:「谢谢你没有看低我。我会的。」 他的视线掠过程雁书被烛光拉长落在门口的影子上,黯然道:「有句话我一直想说:我平生,唯仰慕你一人。而此刻,却还有另一句:而只羡慕他一人。」 韩知竹闻言回头,对上了房间内紧张地看着他们交谈却又努力装作无谓的程雁书的视线。眸子里的冷然便瞬间如春冰化水。 林青云嘆息道:「我终究是输了。」 「没有输赢。你和我四师弟,不存比较。我不会将他和任何人并列一起。」韩知竹拱手一礼,「林公子,山高水长,保重。」 门关上的瞬间,韩知竹还未回身,原本乖乖坐着的程雁书立刻显出了张牙舞爪的模样:「大师兄,他说我坏话了吗?」 「他说羡慕你。」 废话。程雁书理直气壮地在心里给自己撑腰:林青云,他知道我有多努力吗! 「他错了。」韩知竹却道。 什么? 程雁书立刻又要张牙舞爪了,韩知竹却一句话按住了他的气势:「该被羡慕的人,分明是我。」 「大师兄,你成精了。」程雁书红着脸,向床榻而去。 放下的床帘里,飘出一句很仔细,才能听清的「成精了,就可以祸害我了」。 韩知竹嘴角弯起,熄了最后一支烛。 影影绰绰的黑夜,可不是最应当和心爱之人交颈同眠么。 . 仿佛沉在冰冷的水中,却又能顺畅的唿吸。程雁书迷茫着睁开了眼。 海水起落的声音,大片集结扑腾而来的黑色魔气,还有御剑在不远处紧张盯着某处的师尊、薛二叔和白掌门,宋谨严也在侧边,屏息凝神,似乎蓄势待发。 这是……莽海渊中吗? 程雁书心神一凛,才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 他竟像是被封印在了莽海渊的茫茫海水中。 用过早膳,他和鸿川鉴云在回去房间等大师兄回来的路上,背后一阵风而过……之后…… 是谁对他出手?把他带来这儿,又是想干什么? 海水咆哮着翻滚,时不时扑灭捲走成形的欲破出四极大阵的漆黑魔气。不远处忽然传来师尊的惊唿:「知竹,慎重!」 大师兄?! 程雁书心底一沉,似乎明白自己被掳来此处,可能会被用在什么地方了。 忽然间,他眼前的视角切换了个方向,之后,凌空于莽海渊之上,衣袂被海风吹动飘摇着的韩知竹的侧影明明白白地展现在程雁书眼前。 韩知竹却似乎根本看不见他。 不止韩知竹,师尊三人明明就在他不远处,却也看不见他。 莽海渊翻涌的碧蓝海水里,闪出赤红的光,随之被淡黄色光晕取代,须臾间又完全消失。 韩知竹手中凝着一道看不清楚的淡淡流光,集中全部精神地看着那光闪处,紧蹙的眉心显示出他此刻承受的巨大压力。 取幻空花,非得一击即中,而谁也不知道出手的那一瞬间等着的是什么,会发生什么。这样巨大的压力此刻全都堆在韩知竹一人身上,就连看着都觉得心脏要跳出胸腔的程雁书要心疼死了。 赤红的光再次闪烁,电光石火间,韩知竹眉心一展,出手如电,向那红光而去。 程雁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却有一道浓绿弧光,凭空噼向韩知竹。 已经触碰到幻空花的韩知竹,要么被那弧光击中,要么舍了幻空花自保,无论哪个选择,都是无可挽回的局面。 程雁书心神俱裂,偏偏不能动弹,只觉一口血生生逼在心口,哽住唿吸,吐不出来。 韩知竹锐利目光扫过那直向他而来的浓绿弧光,竟视若无睹,左手握住幻空花柄,右手一道虹光闪耀,无心剑剑光掠过,幻空花便紧紧握在了他手中。 那道浓绿弧光也如剑刃般,一眨眼便将噼向他心口。 程雁书心跳骤停。完了。他看着韩知竹,脑海里一片混乱成了空白。 这间不容髮的时刻,程雁书却确实看见韩知竹的唇微微一动,说了两个字。 「雁书。」 随着这两个字,他眼神里的淡然平静中闪过一些歉意和遗憾,却毫无畏惧地面向那躲不开的兇险。 那口逼在程雁书心口的血,随着这两个字喷薄而出。 第67章 同时间, 一切都凝住了。 浓绿弧光停在距离韩知竹心口半寸之处,海风不再唿啸,而众人的衣袂甚至都不再摆动。 但莽海渊的海面开始剧烈震盪, 幻空花的红光越发炽烈, 竟如火在碧蓝水面不断蔓延,一声巨响后,一道巨影跃出海面,带出剧烈的震动, 罡风凛冽, 把那直击向韩知竹的浓绿弧光吹歪了去,捲入风中, 消弭于无形。 那巨影腾空甩尾, 终于露出全部面貌——竟是一条鳞片也有一人大小的、如山般庞大的苍龙。 苍龙带出的海水哗啦啦落在水面上, 砸出一个又一个巨大漩涡。 海风再次唿啸而起,一切又恢復了寻常规律, 而苍龙在空中一个盘旋, 俯首向韩知竹直冲而去。 第167页 「知竹, 当心!」 师尊的声音都隐约变了调。 韩知竹却捧着幻空花,凌空而立, 岿然不动,无畏地看着那苍龙。 谁也没想到, 那苍龙冲到韩知竹近前, 却垂了首,龙头向着幻空花嗅了嗅,又一个甩尾,向莽海渊里扎去。 程雁书那颗已经绷到要冲破胸腔的心,终于在一个瞬间的大停顿后, 又重新活着恢復了规律的跳动。 磅礴之势再起,海面出现一个如山般巨大又深不可测的漩涡,海水亦掀起如山峰般的巨浪,堆叠着互相碰撞,层叠着渐次合拢。 又一道浓绿弧光却向那漩涡而去,堪堪擦过水底,带出了一道乌金色的闪光。 韩知竹手腕一扬,无心剑向那乌金闪光疾刺,一声惊天动地的金属相撞声响后,无心剑竟然将那乌金闪光钉在了海面之上。 此时众人才看清,那竟然是如半个手掌大小的一点龙鳞。 宋谨严快速掠到韩知竹身边,手中弹出一颗小小水滴。那水滴渐次膨胀,最终成乐和韩知竹手里的幻空花大小一致的水珠,包裹住了幻空花。 宋谨严取了那水珠,快速离开了莽海渊。 韩知竹也向无心剑而去。 拔出无心剑,把那乌金闪光的龙鳞夹在指尖,他向程雁书的方向看过来,视线冰冷得胜过南极泉的酷寒。 他的声音同样浸透酷寒:「现身。」 程雁书看不到自己身边出现了什么,但看韩知竹唇角掠过一丝冷笑。 师尊向着这方,冷然道:「宋夫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夫人?」 随着话音,宋夫人踏前一步,程雁书终于看见了她。 虽然面容上蔓着悽苦的底色,她的俏丽仍是一分不减。惯常的一身素衣已换成华丽衣衫,原本只用一枝素银髮簪的髮髻上,此刻簪花着珠,华贵艷丽。这份艷丽在此时此刻,只让人心生不悦,如见蛇蝎。 「我被叫了多年宋夫人,但从未忘了我的本姓。」她笑得妩媚,「我姓韩。」 韩。 众人神色俱是一顿。韩知竹的眸子黯然一瞬,又嘆了口气,顷刻间又再恢復了他的冷然,道:「你既姓韩,当知先祖遗训。」 「先祖遗训?」宋夫人不屑一笑,「不争炎凉?」 她不屑的笑意渐次加深,「但那被困在魔魅之窟『七寸』之处的,岂不也是韩家先祖?不争炎凉?他的悲恸,他被欺骗被遗忘的痛悔,你体会不到吗?」 韩知竹淡然摇头:「他有权后悔,但他无权因自己的痛悔,荼毒他人。」 「他人?」宋夫人又不屑一笑,转向白掌门三人,「他人,都是背信弃义之人,为何要顾念?」 「五家共同封印四极,韩家先祖付出了最大的牺牲,结果呢?封印之后,我韩家因失去掌门人,因掌门人的后代专注于从魔魅之窟内换出掌门人却被四极拒之门外,日渐式微,四极甚至刻意打压、泯灭韩家存在的痕迹,最终我们失去所有光彩,泯然于众人。四极手眼通天,可当真是厉害,得享百年尊荣,而我们呢?我们一代一代救不出先祖,被困于心魔,到底是谁无辜?又是谁无耻?」 「所以,你就处心积虑做了宋掌门的道侣,学到了药人的控制方式,把自己的道侣变成了药人?」薛二叔愤愤,「早年我与宋掌门也算知交,他对你,当真一片痴心,为迎娶你进门,和自己大哥割袍断义,反出薰风庄,若不是他大哥选择出走薰风庄,你又岂能做宋夫人?」 「我当然想做宋夫人。做了宋夫人,我才能掌控薰风庄,进入四极中心,最终破了四极封印。」宋夫人语气轻蔑,「而他当时竟然反出薰风庄。若他不是薰风庄掌门,于我又有何用?」 「就是因为宋掌门即使深爱你,也秉承着薰风庄的风骨,所以你把他制成药人?」白清明质问。 「是呀。」 韩知竹冷然道:「宋掌门从泰云观取飞光珠,以前掌门遗留下的若木之墨封存十年,以利益鼓动白小公子,并在他心里种下飞光珠把他的慾念放到最大,再以白小公子牵制我二师弟获取四镜山的动向,以魅妖、具足、蜃魔欲取我四师弟心脉,这都是你谋划的?」 宋夫人点头,语气又轻快起来:「能将薰风庄的掌门制成药人,我厉害不厉害?我韩家,从来不输你们所谓四极之家,你们认是不认?」 没人向她索取的虚名给出回答。 韩知竹面色更冷:「于公,你以私慾强破魔魅之窟,引魔气外泄,置万民于水火。于私,你谋划布局,数次伤我四师弟。」 「那又如何?」 「你取龙鳞,是为破蹀躞之阵,彻底放出魔魅之窟的万魔,引天下大乱,之后再以救世之态出现。」韩知竹淡然道,「没有人需要一个被他们的命和血堆积营造出来的神。你的梦,做到此刻为止。」 宋夫人又妩媚一笑:「你以为,你们阻得了我?」 韩知竹不为所动:「阻不了,你便不会一直躲在幕后营营苟苟了。」 宋夫人的笑意冻结了,声音也冷戾起来:「先祖的仇,你不报是吗?」 「我的先祖,遗训『不争炎凉』。」韩知竹道,「你的呢?」 「很好。可是你的四师弟,你也不要了么?」 韩知竹的淡然瞬间凝住:「你想做什么?」 第168页 「你把龙鳞给我,我把你这心尖上的四师弟还给你,很合算吧?」宋夫人朱唇轻启,却又是笑了,「你也可以不换,毕竟龙鳞乃世间至宝,使用得到,甚至可以助你飞升。相较起来,一个四师弟,弃了也就弃了吧。」 韩知竹一眼不错地锁紧宋夫人,不放过她一点动作:「我四师弟呢?」 宋夫人笑得更愉悦,素手轻扬。 看着突然显形在宋夫人身边,面容痛苦却无法动弹的程雁书,韩知竹眼里翻过波动。 要是能说话,程雁书此刻定然讽刺宋夫人:我大师兄是何人?从不以私害公…… 却在他心念转动的下一秒,韩知竹已经飞身而来,一个错眼,龙鳞到了宋夫人手中,而他被紧紧稳稳地揽在了韩知竹怀里。 宋夫人得了龙鳞便飞速退开两丈,却又不逃了,只森然冷笑道:「龙鳞归了我,你以为你们能跑掉了吗?」 「跑?」韩知竹把程雁书往自己怀里揽得更紧一点,然后放开了他,把他护在自己身后,昂首对宋夫人道,「跑不了的,是你。」 「那就试试。」宋夫人一点龙鳞,「有什么遗言,现在说最好。」 「遗言?」韩知竹淡然道,「龙鳞,我给的出去,就能拿得回来。」 「我倒要看你怎么死。」浓绿邪气从宋夫人指尖泛出,触到龙鳞,顷刻扩散到遮天蔽日。 薛二叔惊唿一声:「噬心幻境,各自当心!」 程雁书拉住韩知竹的手,想要说话,韩知竹却转过身来,心疼地抚了抚程雁书之前逼出一口心尖血而干涸在唇角的血渍,言语间尽是细腻温柔:「你不要再用你的血。我去,这一次,我会赢。」 「大师兄,我可以助你。」程雁书急急地抓紧韩知竹衣襟,「我们生死一体,让我助你。」 「不,我绝不让你再受半点伤痛。」韩知竹转头看了看已经快速铺开的幻境黑雾,「等我。」 程雁书知道自己应该尽快放手,但这一瞬要他放手也太强人所难了。他喃喃唤韩知竹:「大师兄,你要记得,我总是在等你的。」 「好。」韩知竹笑着俯下身,在程雁书唇边印下一个亲吻,「乖,等我。」 虽然三位尊长都在打起万分精神对应即将泛起的危机,但视线却也是牢牢锁定韩知竹的。 见这一吻,师尊的身形晃了晃。 白掌门眼神里闪过惊讶和遗憾。 薛二叔抬手抓住了师尊的衣袖。 三位大佬快速而默契地交换了一个「这是怎么了?」「看错了?」的复杂眼神。 在韩知竹再度俯下身,把轻吻变成深吻的时候,大佬们又齐齐移开了视线。 算了,天都塌了,生人勿近的韩知竹吻一下他家四师弟,又怎么了? 眷恋地分开唇瓣,韩知竹再抱一抱程雁书,贴着他耳边低声道:「等我回来,继续未尽之事。」 即使情况万分兇险,程雁书也免不了脸颊泛起了红。 再度深深看程雁书一眼,韩知竹握紧无心剑,向已经遮天蔽日的幻境中而去。 韩知竹去处,遮天蔽日的黑气尽皆似被吸引、向他全数而扑袭,狂卷而成一道黑色屏障,隔开了三位尊长、程雁书与韩知竹之间的距离。 那黑色屏障起伏变幻,其中似有无数图画不断演化,无数故事开始又结束,无数的人来了又去,最终消失于一片虚无变幻的无尽黑色中。 黑色屏障中隐约透出一丝虹光,却是半分声音也无。程雁书紧紧握着拳,看黑色消长,心里越绷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指甲已然把手心嵌出了血痕,黑色屏障忽然大盛,幕天席地地向更深处倒灌,以泯灭一切之势压向被捲入其中的韩知竹。 程雁书窒住了唿吸,手指颤抖,却强撑着睁大眼睛,看着那咆哮的黑色。 时间仿佛凝固了片刻,接着,一道璀璨的虹光划破了那黑色,光焰暴涨中,黑色迷雾全部被蒸发殆尽,虹光直直切入莽海渊的碧蓝海水中,激出滔天巨浪,浪卷击空,化作无数流星,划过天际,再度融入莽海渊中,成了一场瑰丽滂沱的骤雨。 骤雨之上,韩知竹向程雁书深情凝望。 程雁书终于松开了紧握成拳的手,指尖的殷红血渍如桃花之瓣,迎向韩知竹。 把龙鳞交给师尊,韩知竹反身牵住了等着他的那只手,手掌翻覆,落于唇边,深深一吻。 程雁书笑中有泪,呢喃道:「大师兄,你没骗我。你没骗我。」 「我的心魔已完全除去。」微微俯身吻去四师弟眼睫上沾染的泪渍,韩知竹轻笑,「雁书,我有你,便有了心。」 遵循本能想要仰头吻上去的动作,被师尊刻意的咳嗽制止了。程雁书僵在那里,想躲进韩知竹怀里掩饰尴尬,却又不敢。想若无其事地后退一步摆出四镜山四师兄的模样,脸却已经红到无法形容。 韩知竹又轻笑一声,身形一转,从背后圈住了程雁书,把他拉到自己怀里紧贴着。越发慌和羞涩的程雁书更僵硬的那一瞬,又轻又沉的声音贴在了他耳边:「御剑,风大,你靠紧我,暂且取暖。」 看环住程雁书御剑向薰风庄而去的韩知竹,薛二叔左手满是安慰地拍拍师尊的肩,右手满是安抚地拍拍白掌门的肩,咳嗽一声:「我们也走吧?」 幻空花取出后,莽海渊的灵力将逐渐枯竭,完全消失于虚空中,直到另一株幻空花长出,召回苍龙。 第169页 而灵力枯竭的莽海渊将无法支撑蹀躞之阵,两日之后,蹀躞之阵将完全崩溃。 他们必须尽快回到魔魅之窟,将幻空花植入魔魅之窟的「七寸」,同时打下四极封印。 直到两百年后,此朵幻空花最终枯萎,后人便可凭韩知竹从宋夫人手中夺回的那点龙鳞再度取新的幻空花,延续魔魅之窟的封印。 尊长们定下了午膳后即出薰风庄,过了安寒湖后御剑往铸心堂,第二日一早植入幻空花打下四极封印的计划。 而于程雁书惊心动魄、心情犹如死过一遭的经歷,回到薰风庄时,也不是化成午膳时鸿川鉴云的「啊!」「呀!」「哦?!」的感嘆,和魏清游「大师兄可真是太厉害了!」,以及薛明光一脸嫌弃的「一会儿不看着你你就能被人掳走了?没有你大师兄你可怎么办哟」的直白中的简单描述而已。 韩知竹被师尊叫去了,没什么食慾的程雁书捡了一碗粥坐下,看着手心里被指甲掐破的痕迹出神。 虽然取了幻空花,也夺回了龙鳞,但宋夫人已然不知所踪,重去打下四极封印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横生枝节,他实在没法完全放下心来。 说他惊魂未定也不为过,心不在焉到韩知竹在他身边落了座,他都没发现。 「怎么了?」韩知竹看着程雁书没有神采的眼睛,又看了看那碗他面前的粥,「不饿?」 程雁书一震,又犹豫了一瞬,期期艾艾道:「那个……我手有些疼,我待会再吃……」 「手疼?」韩知竹展开他紧握的手掌,轻轻抚过掌心中鲜明的伤痕,沉默了一会,他把那碗粥拉向靠近自己,用瓷勺舀起一勺粥,递向了程雁书唇边。 这……程雁书着实怔住了。师弟们都看着……要是被大师兄喂,自己自立自强的四师兄形象还立得住吗? 可是……又很捨不得大师兄亲自餵粥的机会…… 犹豫中闪烁不决的眼神被韩知竹捕捉,他把瓷勺推得更近一点,浅笑低声:「要不要?」 「那……就一口。」程雁书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碗粥已经喝完了。韩知竹淡声问:「还要吗?」 「不要了。」程雁书脸颊泛红,心里的愉悦和害羞打起了架,「说好的,就一口……」 「好,下次,就一口。」 晕船加上晕御剑,且一早便跌宕起伏经歷了一场几乎失去韩知竹的精神透支的起伏,程雁书到了铸心堂已然支撑不住了。 韩知竹送了程雁书回房,又让鸿川鉴云守着已经昏昏欲睡的他,再把归朴放在枕边,才略感安心地去和尊长们计划第二日的行动。 待讨论完成,已将深夜。韩知竹正待回房,却被薛明光悄悄拉住了。 等尊长们都离开,薛明光才鬼鬼祟祟道:「宋执告诉我,雁书找他要硃砂。」 硃砂? 「指明要上好的,不会褪色的那种。」薛明光带着对朋友的关心追问,「他是中毒了不肯告诉我们,还是心悸啊?韩师兄,你知道吗?」 「不知。」韩知竹也知硃砂的药理,却也想不明白程雁书偷摸着找宋谨严要硃砂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不由得心里一沉。 谢过薛明光,他疾步回了房间。 鸿川和鉴云守在门口,见他回来,便去夜巡了。 推开门,韩知竹径直看向程雁书安睡的床榻。 床榻是空的。 他迈步进门,却有人往他怀里扑了。 稳稳搂住扑进自己怀里的四师弟,韩知竹蹙眉问道:「你受伤了?却没告诉我?」 「受伤了。你看。」程雁书答得响亮,一手搭着韩知竹的手臂,一手抬起,将手递到他眼前,「大师兄,我中孑孓了!」 那摊开来的中指指腹正中,有一个像红痣一样的细小红点。 「胡闹。」韩知竹揽住程雁书,关上房门。 「真的呀。」程雁书把手指举得更高,「你看,根本擦不掉,大师兄,快帮我治孑孓。」 「好。」韩知竹笑道,「我去给你捣药草。」 「不喝。」程雁书理直气壮地摇头,又小声道,「治疗孑孓,不是还有另一种办法吗?」 看着韩知竹瞬间复杂的目光,他又不怕死地往前凑了凑:「我们不是还有未尽之事吗?」 「你这是……」韩知竹明白了,想也不想地抬手化去程雁书手指上用硃砂刻意点出来的伪装孑孓,「淘气。」 「喂!我画了好久的!」程雁书收回手,去看那已经从一个小点变成一片模煳的红晕「孑孓」,气恼得想也不想地抬手就把那片红晕抹在了韩知竹的眼尾。 手比脑子先行动了,程雁书才反应过来他对他家一贯最有存在感的大师兄做了些什么。 他紧张抬眼看韩知竹,却对上了韩知竹带着宠溺的眼睛。 被这样注视着,便知道如何肆意妄为,都可以被接受,被包容,甚至,被当做一种独特的欣赏和喜欢。 程雁书轻轻抚过自己抹在韩知竹眼尾的那抹薄红,呢喃:「大师兄,你真好看。」 忽然失了重心,他才察觉自己被韩知竹打横抱起了。 走到床榻边,韩知竹靠着床头坐下,把四师弟按在自己腿上不放,去看他手心里掐出来的伤痕。 「鸿川和鉴云给我上了药了。」坐在大师兄腿上、侧靠在无比契合到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怀抱里,程雁书一下一下极轻柔地抚摸大师兄的手指,「可是我是想要你给我上药的。」 第170页 「明日我来。」韩知竹应承着。 「日后都你来。」毫无商量余地的笃定口吻,有着已经确认对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接纳自己的底气。 低头在程雁书侧脸落下轻吻,韩知竹回应:「好。可我会尽力保证你日后不受伤。」 「受伤总之都是意外,意外是防不胜防的,这个你就不要有心理负担了。」慢慢地和大师兄十指交扣,程雁书往那宽厚又暖的肩窝里靠了靠,「但是大师兄,你不能一直都带着觉得自己有悲剧底色的心态过日子。你看我,我运气很好的,我们中和一下吧,你为了我开心一点,我为了你努力一点。」 韩知竹「嗯」了一声,含住程雁书的唇:「中和,是这样吗?」 舌尖在大师兄唇上轻轻一碰,程雁书移开了点:「大师兄,我在分析你心里的情绪,这个胶着心理辅导,我可是在跟你说正经事的。」 舌尖软软划过眼尾,继而吻上眼睛,韩知竹道:「你就是我的正经事。」 「对对对。正经事。」程雁书挡住韩知竹的唇,「大师兄,你是不是心悦我?」 「是。我心悦你。」韩知竹的回答没有一瞬犹豫,「你也心悦我。」 「不然呢?我都爬过你的床了。」程雁书说着,捏住了韩知竹的下巴,「大师兄,你要确认一点,没有人离世之前能够预知自己要离世,每次见面都可能是最后一次。你不能存着你可能会不在的心来处理我们的感情。你修为这么强,我这么弱,你的寿数一定比我长。」 「我会替你续命。我陪着你。」 「但也许我哪天可能魂魄离体呢?比如身体还是这个身体,但人已经不是我了?」 韩知竹瞬间停了所有动作,但抱着程雁书的动作,明显更强硬了些:「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我一定能找回你。」 「总之,如果大限到了,我们还没彻底拥有彼此,我会很不甘心。」松开韩知竹的下巴,程雁书毅然决然地拉着自己衣襟,锁骨露出来,「大师兄,我袒胸露背了,你快来罚我。」 「你是怕我明日去放幻空花出意外吗?」韩知竹摸了摸自己眼尾被程雁书抹上的薄红,「所以才弄了硃砂?」 「大师兄,」程雁书仰起头,声音轻柔,「你要不要我?」 彼此对视的眸子,很快便涨满了深情和慾念。韩知竹低磁声音落在程雁书耳边,成一个凝着无限珍视的「要」字。 韩知竹眼尾的薄红在缠绵紧贴中淡去,几无痕迹,程雁书的眼尾却是撩起了一抹渐渐明艷的绯红,露出的锁骨和颈脖上被吻出的痕迹鲜明艷丽,合着他眼中流转的水光,勾起的连天灼热,一发不可收。 一边低低喘.息一边往韩知竹身上缠得毫无间歇,程雁书呢喃着软声:「大师兄,你好兇……」 「不喜欢?」韩知竹的声音也已经哑了,微微仰起身,看到四师弟此刻情状,忍不住又俯下身,「不要?」 迷离视线落入隐忍将全盘崩溃的灼热眼中,程雁书含煳一句「我要」,湮没了韩知竹从不崩溃的理智和冷静。 手腕一挥,淡青弧光挥出去,须臾间,房里所有灯火都熄灭了。 床帘也飘飘扬扬地落下,把这一方天地封闭成两个人的厮磨。 捏着程雁书的下颚,一丝喘息余地也不留的吻食髓知味地深入再深入,偶尔轻喘间漏出的细细的水声,压抑又放纵,须臾间又被尽数封锁吞噬。 程雁书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昏厥过去的,还是困得不行昏睡过去的。 醒来时天色将明未明,在那暧昧光线中对上大师兄嘴角蕴着温存又餍足的笑意凝视着自己样子,程雁书想也不想地贴过去,在那高挺的鼻尖狠狠咬了一口,给了两个字:「禽兽。」 韩知竹生平第一次收到这种评价,愣了一瞬,復又笑起来,轻唤一声:「雁书。」 这么一动牵引出全身酸软的程雁书躺回大师兄怀里,闭着眼带着十足的疲倦应了声。 韩知竹又轻轻唤,「雁书。」 「嗯,我在呢。」眼睛没睁开,却能一仰头就准确在大师兄唇上亲了亲,「我在,你也要在。」 韩知竹抬起手,把程雁书抱起来放在了自己身上。动作引起的身体晃动,逼得程雁书冷哼一声,皱了眉。 韩知竹一怔:「疼吗?」 问出口的话激得程雁书在他鼻尖又咬了一口:「说好不再让我受伤的,大师兄,你骗我。」 「受伤了?」韩知竹抵着耳边问,「我看看?」 「倒是没有,但……」埋下头,找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程雁书说,「大师兄,你是不是忍了太久,一时间肆意过头了……」 相贴的身体让任何变化都能轻易察觉。感觉这句话瞬间撩拨出的新一轮的变化,程雁书身体僵了僵,声音放软了,「大师兄,我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吗?」 晨光终于还是冲破了床帘的遮挡,淡淡阳光落在相拥着的人身上,程雁书慢慢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大师兄的脸。 他们不是第一次这样在同一张床上醒来,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偷偷看大师兄睡着了的样子。 但这次,当然不一样。 韩知竹的发凌乱地散落,和他的发交缠着,鼻尖紧贴着他的脸,一唿一吸间都是潮湿暧昧暂未散尽的气息。更潮湿的,是相贴着的,不着寸缕的温热肌肤。 第171页 程雁书动了动,韩知竹立刻张开了眼。他撑起上半身,把程雁书拉到自己怀里,贴在心口躺着,又配合着灵力给他缓缓地揉着腰,问:「疼吗?」 「疼……」程雁书动了动身子,薄被随着滑下一寸,露出了胸前遍布的点点痕迹。那痕迹他自己尚未注意到,却尽数落在韩知竹眼里,激出了隐晦的光。 程雁书只捂住眼睛,哑着嗓子委屈道:「你别看我了。」 「我要看。」韩知竹握住那手,轻轻拉到唇边。 「我眼睛都肿了,很丑。」程雁书自暴自弃地闭上眼,不看韩知竹。 韩知竹轻轻一笑,把人往自己怀里搂得又紧了些。 怎么会,四师弟的眼尾,绯红的时候,明明胜过世间所有的甜。 相贴的肌肤引发的悸动清晰地传导出韩知竹身体的变化,程雁书触电般地向后躲了躲:「大师兄,你待会要去放幻空花的,你不要……太放纵了……」 轻笑声落在耳中,他手心被塞进了两枚微凉的温润的东西。 惊讶地睁开眼,程雁书把手心那两枚即使不懂如他、也能看得出品质极好的佩玉举向阳光,光线透照中,一块玉上雕刻着桃花雪,另一块刻着茂林修竹,精緻大气,又细腻精巧。 「大师兄,这玉,是我们一人一枚吗?」程雁书看了又看,爱不释手,「我可记得有说送人佩玉,是有含义的。」 韩知竹和他一起看着,道:「是取行也思思,坐也思思之意。」 「嗯,行也思思,坐也思思,卧也思思。」轻轻蹭了蹭韩知竹,程雁书眯着眼,「这个时候,也思思。」 「是谁说,不要太放纵的?」韩知竹抬手点一点程雁书鼻尖,「你呀,古灵精怪,往山间一放,就是个猴王。」 「那……往这里放呢?」食指从韩知竹额头滑过,沿着鼻翼落在了唇峰,唇也贴了上去,隔着手指,程雁书问,「是活色生香,想要生吞活剥,还是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在手指上轻轻一吻,韩知竹道:「是药。」 是解药,也是催.情灵药。 他从程雁书手里取过那枚刻着桃花雪的玉:「这块我随身带着。那块你随身带着。」 程雁书满意地看了又看,抚着那淡青色的玉穗,惊喜道:「大师兄,这玉的穗子,与归朴像是一对?」 「是。」 「你还央鸿川给你结了穗子呢?」他问,「那你那枚玉怎么没有穗子?」 「不,你这枚穗子,是我结的。」韩知竹道,「你随身佩戴之物,自然是我来结。待你有空,也给我这枚结个穗子。」 程雁书一怔:「那这玉上的雕刻也是你刻的?」 「是我。」 嗷呜一声扑上去,又带着酸痛「嘶」了一声,在韩知竹瞬间找准穴位给他渡入灵力揉着腰时,程雁书重重地在韩知竹心口亲了一口:「大师兄,你最厉害了。」 简单一句话,像蝴蝶闪动翅膀,落在心口的温热湿意蒸腾着心悸,韩知竹哑着嗓子:「我还能更厉害。」 「唔……可是……你待会要去……」 「不信我的能力,嗯?」 日影悄悄移动了角度,呢喃的絮语,被封在了床帐之间。 「还要吗?」 「还要。」 再醒来时,程雁书手里仍然紧紧捏着那枚佩玉。 送玉的人却已经衣冠整肃地站在床边,见他醒来,立刻把手里端着的水餵给他。 「大师兄,你要去魔魅之窟了吗?」程雁书嗓音极度沙哑地问。 「是。」韩知竹放下水,给他理了理额前乱乱的发,「浴桶备好了,你舒服些就唤鸿川鉴云备水,沐浴后再睡会。你的身体透支了些。」 这一次,有了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自己的笃定,程雁书也不闹着要一起去魔魅之窟了。他只瞄着胸前边缘已经泛出乌紫的绯红痕迹,羞涩嘆息:「大师兄,我好狼狈啊。」 「不狼狈,很好看。」 「真的?」 「当然。」韩知竹的手轻轻抚过那些痕迹,「像桃花开。」 轻微的刺痛反而带出了奇异的舒服感,程雁书握住韩知竹的手:「大师兄,你早些回来,我等你。」 「好。」 他又抚上韩知竹脖子,那里有两个小小的,和他胸前颜色很像的痕迹:「大师兄,你要……上点药,遮一遮吗?」 「不用。我喜欢它留着。」韩知竹在他唇边印下一吻,「我尽快回来。」 终于神清气爽地醒来,且能够起床行动时,已经到了近午膳时分。 沐浴完毕,程雁书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小心翼翼地把那块青玉戴在腰间,走出了房间的门。 鸿川鉴云正等在门口,一见他便叽叽喳喳地报起了喜:「四师兄,师尊和大师兄都回来了,一切顺利,四极封印已经打下了!」 到了铸心堂主殿的平台之上,莽海渊已经消隐得近乎不见,曾经落于海面的无数金铃光线也尽数归于云海,悠远的铃声在云海中碰撞,发出不同于当初落在莽海渊水面的声响。 四极大阵也将失去莽海渊的灵力支持,已经淡薄得只能隐约看出八卦形状,黑色魔气未能悉数收尽,在找寻每一个可以逃逸的空隙,向四极大阵外扑去。 四极封印打下,溢出的魔气、滋生的妖魅,都还待清理消灭,但到底是了解魔魅之窟的大事,众人心里的巨石终是轻轻放下。铸心堂主殿里,尊长们虽然在讨论后续事宜,但长久以来紧绷的、每个人神经末梢都能察觉的压力,已然是消失大半了。 第172页 踏进铸心堂主殿,程雁书第一眼便和韩知竹对了视线。 轻轻一笑间,他恍惚有种时光已经翻过去一页的感受。 是翻天覆地之变,却也是六合八荒中寻常的一点痕迹、一刻时光而已。 万幸的是,沧海桑田之变后,彼此都还在身边。 尽量不引起屋内诸人注意,程雁书安静走到韩知竹身边去,习惯性地去拉衣袖的手,却被韩知竹先一步握住了。 虽然衣袖垂下,隐约遮盖住相牵的手,但垂下眸子看着十指交扣的程雁书还是觉得,果然,他的大师兄最帅了! 白掌门、薛二叔、师尊和宋谨严讨论了些什么他统统听不见了,只沉浸在这对他而言,别开生面的光明正大又理直气壮中。 直到师尊走近,视线若无其事地掠过他们相牵的手,又若无其事地看向韩知竹道:「回四镜山后,来找我领罚。」 韩知竹仍然恭谨道:「是。」 「领罚?」程雁书一怔,急道,「师尊,幻空花是大师兄取的,魔魅之窟是大师兄尽力镇住的,罚什么呀?」 「你说呢?」师尊皱了皱眉。 「我怎么知道。」程雁书委屈,「就不能将功抵过吗?」 「将功抵过?」师尊彻底放弃了对程雁书的循循善诱,「他把我四徒弟拐跑了,你说,该不该罚?」 「诶?」程雁书被师尊声若洪钟因而响彻周边的声音阐述的事实击中了,他心绪蹁跹又略带点心虚地看向韩知竹,在对上韩知竹颈脖上那两点红痕时,彻底败下阵来。 师尊对自己这一句话点出事物本质的一击即中相当满意,继续追击道:「你说吧,罚大师兄,还是罚你?」 「当然是罚我。」韩知竹立刻把程雁书挡在自己身后,「我是大师兄,都是我的错。」 说完,他却又摇了摇头,目光炯炯一丝不退地看着师尊:「不,我没错。但是罚,由我来领。」 师尊威严道:「本应罚五戒鞭,但你本就执罚,惩戒加倍,罚十戒鞭,无异议吧?」 韩知竹道出一个「无」字,程雁书又急了:「十鞭?戒鞭打得可痛了!我来领罚,我领罚只有五鞭对吧?」 「你当执罚是什么?讨价还价,加倍!」师尊巩固自己的威严,「你领罚也是十鞭。」 这师尊……程雁书委屈垂眸。他和师尊相处时间不多,一直以为作为四镜山的掌门人,师尊应该是如同宋长老般老成持重,甚至还有些迂腐的。却没想到师尊竟然如此……跳脱……不按常理出牌? 「我来领罚。」韩知竹朗声对师尊确认道。 说完,又拉住程雁书的手:「领罚之后,我便可理直气壮地和师尊提道侣一事了。」 「可是……戒鞭真的超级痛啊,我不骗你,我被打的时候……」 韩知竹瞬间眼神都变了,握住的手也不自觉地捏紧了些,语气间除了心疼,更多了些懊悔:「你以前受罚的时候,很痛吗?」 「不痛不痛。」程雁书立刻严词否认,「执行的师弟们都有刻意留着手的,没打很痛。」 看韩知竹不甚相信的样子,他再度强调:「真的不是很痛。」 开玩笑,他过来之后,也就是替原主背了两次爬床的锅,被罚了两次戒鞭。 至于饿了几顿,那也不是不能接受。 何况铁杵磨成针还不是自己完成的,都是大师兄暗度陈仓施以援手。 所以,他才不想但是心疼以前罚过的原主呢。 他之于大师兄,可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和原主毫无关系,绝无瓜葛。 师尊只觉自己已经尽到了掌门人该有的义务,也达成了「有规有矩」的目的,便从善如流地点头道:「余下之事就交由你,我得回去好好清修一段时日了。」 韩知竹立刻答应。师尊又道:「我回四镜山之前,需得汇同白掌门、薛长老再和宋少掌门确认龙鳞存放一事,你和我一起去。」 韩知竹应承着,转身便对程雁书道:「你和我一起。」 师尊一怔,威严地咳嗽一声:「知竹,来日方长,切勿沉溺小情小爱。」 「师尊,雁书他……」 韩知竹正待解释,程雁书却对他摇摇头,笑道:「大师兄,你和师尊去吧。我和薛少掌门还有事商量呢。」 「可是你一个人,着实……」韩知竹实在放心不下。他迟疑了一下,把归朴递到了程雁书手里:「它陪着你,如我一般。」 抱着归朴,程雁书拉着薛明光出了主殿。 薛明光眯眼:「你又借我过桥。四极就要没了你不知道吗?」 程雁书瞬间瞪大了眼睛:「什么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谈个恋爱,可真不容易啊…… 第68章 「四极啊。」薛明光一脸「你上课走神了」「果然恋爱影响修习」的复杂表情, 指一指铸心堂主殿,「刚才我二叔你师尊他们,不就是在商量这个吗?」 程雁书还真没听这些。 「四极怎么会没了?我们四镜山、你们泰云观, 难道还能凭空消失吗?」 薛明光立刻摆上了「本学霸可得好好给学渣补补课了」的得意神态:「魔气外泄, 世间必然有一番大乱,四极已存在多年,难免人才凋零,又有良莠不齐之态, 是时候打破固步自封的状态, 广纳英豪贤士,同时增加联盟门派, 以更好地捕魅捉妖, 盪尽魔气!」 第173页 掷地有声的朗朗之言, 极其具备未来掌门的豪气。 程雁书很给面子的鼓了掌:「麻烦你用人话重新说一次?」 「就是,四极不再是四极, 目前考虑增加能同气连枝、共同进退的门派或人士, 重新组成新的联盟, 把从魔魅之窟散出的魔气和……」 「懂了懂了。」程雁书打断了薛明光的话,「就是招兵买马, 把四极变成八大家,或者十二家呗?挺好的啊。」 「好么?」薛明光摊手, 做彬彬有礼的请教姿态, 「敢问好在何处?」 「人多了啊。人多好办事。」程雁书拍拍薛明光摊开的手掌,「只有四极之家的时候,哪次出问题不是人手不足,捉襟见肘?」 「把我大师兄一个人当十个人用」这句,他没说, 薛明光却也从他神色里读了出来。 「可是……」薛明光悠长地嘆了气,「总觉得像是结束了一个恢弘时代,总有些落幕之感。」 程雁书看已经完全消失的莽海渊,那碧蓝的海水,浩瀚无涯的视觉奇观,舒爽海风,全都从无存在过一般。 他向那此刻已成连绵云海之处走了几步:「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原本就是如此。」 旧的时代结束,新的篇章开启,无数人出生消亡,哭过笑过、痛过苦过的每一瞬,都是永恆,却也都是过眼云烟。 只要在这一瞬,感觉自己是在活着,也就够了。 薛明光没有程雁书那种沧海桑田的愁绪,他走到程雁书身边,和他并肩看云海翻滚,道:「可是四极变成八十或十二家,你大师兄可是不一定就能接任下任盟主了。毕竟青年才俊很多,人外有人不是稀奇事。」 「我大师兄也不想接任下任盟主吧?」程雁书耸耸肩,「他就是基于道义。有合适的人他一定毫不犹豫地乐见其成——其实我总觉得,若是四极没有变动,那么宋少掌门应该是最适合的下任盟主。」 「宋执?他一定不会想当。他可怕麻烦了。」薛明光摇摇头,却又沉思一瞬,迟疑道,「但是你说到『基于道义』,这一点,宋执该是和你大师兄认知相同。」 「等等!」他怪叫起来,「难道宋执和你大师兄更配?」 「宋少掌门和谁更配我不知道。但是我大师兄一定只和我最配。」程雁书说着,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他侧身,认真打量薛明光真算得上英伟不凡又少年得志的样子,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只重重地拍了薛明光的肩,嘆一句,「孩子,你可长点心吧。」 薛明光眨了眨他充满少年气的纯真大眼睛,不明所以又不愿认输地怼:「你有道侣了不起,成了吧。」 「有道侣没什么了不起的,道侣是谁,才了不起。」程雁书转身看向铸心堂主殿,换了话题,「他们怎么聊这么久?」 薛明光也瞄了眼主殿:「久吗?」 「我大师兄昨晚没怎么睡好,今天一早又去了魔魅之窟放幻空花。他得休息。」 「昨晚没怎么睡好?为什么?你大师兄对出生入死之局应该早已看淡了吧?」 薛明光一脸正直,程雁书直接红了耳垂,不得不把视线胡乱移开去以掩饰自己无处安放的羞涩。 云海翻滚中闪过的金黄色光于瞬时耀了他的眼。 拉拉薛明光,他指一指那光闪:「那金光是什么东西?不是异状吧?」 「金光?」薛明光顺着看去,「万妖塔的金铃的光吧?」 「不是。」程雁书肯定道。 虽然色泽相似,但那光比金铃的光更亮,也更柔润。 非常时期,任何异状都不能轻视,薛明光向崖边走近两步,凝神去看,然后惊喜地一拍掌:「这是幻空花旁的凝心草呀!」 「宋执有段时间的功课专注于奇花异草,我也是那时候到薰风庄玩的时候看了一眼笔记,听他说了一点。凝心草与幻空花相伴而生,虽然没有幻空花的奇效,但也算奇珍,他们薰风庄百年前曾经得过一株,得以给元神缺损将仙去的掌门人延续了十年寿数。但是据说触碰过凝心草的人会有些灵力波动的异常之况,得持续大概两三天……」 「你说什么?」程雁书倏而抓紧了薛明光的手臂,且持续发力,「你再说一次?」 「哪句?」 「元神缺损,十年寿数?」程雁书眼睛晶亮,一眼不错地盯着那云海里的光闪,「你确定?」 「确定啊。我只是没有认真涉猎,又不是不学无术。」薛明光努力为自己正名。 程雁书认真问:「这凝心草怎么取?」 「这个我不知道……幻空花在莽海渊内,取它需要龙鳞,但看这凝心草似乎是在云海之中,是不是摘下便好?」薛明光皱眉仔细回忆,又放弃地摇了摇头,「这个宋执一定没说,所以我不知道。」 他拉住已然跃跃欲试的程雁书:「云海距离崖边这么远,我倒是可以御剑带你过去,但是这原本是莽海渊之地,我们似乎还是应该慎重一点,取凝心草也不见得毫无技巧,要么我们等等宋执?」 「可是……」程雁书说,「你不觉得凝心草的光耀,越来越黯淡了吗?」 薛明光看一眼凝心草,马上转身向铸心堂主殿疾走:「你在这等着,我去把宋执拉过来。」 薛明光走出十丈之外时,凝心草忽然耀出一阵强光,接着如同萤火虫一般,那光一隐一现,看起来像是下一瞬就要消失了。 第174页 等不了了。程雁书回头看一眼刚走到主殿门口的薛明光,心一横,抛出了归朴。 靠近,一抬手,那凝心草竟然真的就如摘下一朵花般,简单地就到了程雁书手里。程雁书站在临空于云海的归朴上,把凝心草小心翼翼地收好,能够补全大师兄寿数和元神的狂喜如同迅疾流转的云海一般在他心里张扬。 乐极生悲,原本生长凝心草的位置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云气被快速吸入,带出了漫天狂风,席捲四野。 程雁书被那狂风一拍,重心不稳又不会用灵力去做平衡,一个摇晃,他的耳边响起了薛明光的惊唿。 程雁书在勐烈的气流里宛如伤了羽翼的鸟,被狂风卷裹着,直坠而下。 云海的云气冰凉,却凉不过南极冷泉。坠落中勐烈的风也凉,但却在飞掠而来接住他的熟悉怀抱里被尽数挡住。 程雁书抬起手,驾轻就熟地揽住了他命定的那个人。 云气灌入唿吸逼出的咳嗽已经平復,程雁书被韩知竹小心又慎重地放下,终于脚踏实地。 他却也不放开揽住韩知竹的手,反而更贴近了些,刚刚咳过的嗓子略有些哑,却压不住兴奋又喜悦的气:「大师兄,我取到凝心草了。」 韩知竹很轻但是坚决地拉下那环住自己颈脖的手,又后退了一步,沉默地盯着程雁书。 那眼里的波动,是惊惧,更是气恼。 「大师兄……」程雁书读懂了,心里又软又酸,再就着韩知竹不肯消散的气恼泛起了心虚,「我下次不敢了。」 韩知竹不答,也不动,只看着他,那样子能让程雁书心里发痛。 「大师兄,我……昨晚没有睡好才一时间腿软的。」程雁书的手指带着温热,贴上韩知竹的心口,又从心口若有似无地触碰着游走到他小腹,轻轻一点,「我知道错了,你应承了我,我也该答应你的。我答应你以后我绝不在你不在的时候涉险了,不然,你就罚我。罚什么都行。」 明明刻意到狡黠,偏又在那里面透出满溢的天真,这天真里融着暧昧,融着纵情,融了韩知竹的心。 他移了目光,声音暗哑:「你可知道,我看你掉下时的心情?」 「知道。」程雁书靠近韩知竹耳边,小声道,「和我从前每一次看着你时,一样。」 韩知竹的唿吸瞬间收紧了。即使看不见韩知竹的视线,程雁书也能知道此刻大师兄是什么表情和模样。 他知道自己这样过于投机取巧,过于奸猾巧诈,但他也当真明白,自己这一次的贸然涉险,在和大师兄关系确认到此刻程度时,实属有些过分了。 但他也不后悔。他取到凝心草了。 程雁书见好就收,自说自话地环住了韩知竹的腰,把脸贴在肩窝里靠了靠:「好了好了,大师兄,我认错了,我以后绝不再犯。但我取到了凝心草,可以修补你的元神,加十年寿数。」 韩知竹的声音里仍然有着一些冷肃:「你为我……」 「我不为你。」程雁书固执地抱住韩知竹,即使迟迟等不到这个拥抱被韩知竹赋予完整,「我为我自己。你得活得长长久久的,你得陪我。」 湿热的唿吸在韩知竹耳后游走,像小刷子在心间撩过:「你陪不陪我?」 这样的四师弟,韩知竹终于认了输。 他招架不住,也不想招架。他只后悔没有早一些把他紧紧地拥住,嵌进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和每一次唿吸。 太可惜了。往后余生,必然要把那些失去的时间补偿回来。 拥抱完整了,程雁书躲在韩知竹怀里,放下了心,又红了脸。 他不肯抬头,像只把自己藏起来的猫:「大师兄,师尊他们……是不是都在看我?」 韩知竹不想骗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围,只得轻轻拍着他的嵴背,对宋谨严投去了视线。 宋谨严笑笑,朗声开了口:「程师兄,凝心草採下后便不耐久,你将它给我吧。」 程雁书立刻顾不上丢不丢脸了,他忙忙从韩知竹怀里转身,把凝心草递给宋执:「宋少掌门,我取的时候很小心,但不知道方法对不对,你看看,可还有效?」 宋执手一抖,在莽海渊中存下幻空花的水珠包裹住凝心草,又在他手腕一转间被收起。他笃定地对程雁书道:「程师兄细心,连根取下,凝心草无恙。」 程雁书脸上的欣喜撞到了师尊渺然看着云海翻涌,却又隐约露出「我家劣徒这么豪放我是不是在其他掌门面前稍微弱了点面子」的尴尬。 那尴尬微妙地传达到了韩知竹处。他忍住轻笑,以恰到好处能被各位尊长听到的声音,慨然道:「师尊,该罚。我回四镜山立刻领罚。」 师尊理了理并不存在的鬍子,缓慢而端庄地点了头。 韩知竹又道:「雁书也该罚。就由我来执罚,可否?」 师尊深深看自己引以为傲多年、一直成为自己能够神隐着逍遥哉的最佳辅助的大徒弟,眼里闪过顺水推舟的光:「可。」 韩知竹欣然领命,向程雁书道:「四师弟,回四镜山,来找我领罚。」 薛明光看热闹不嫌事大,用肩膀撞撞程雁书:「罚你什么?」 程雁书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他家大师兄,原来剥开冷肃的外衣,释放热烈的热情时,也是会暗搓搓搞事的。 第175页 这是恋爱的力量,还是他程雁书的力量? 送走师尊,回到房间里,关上门后,程雁书二话不说就上手扒起了韩知竹的衣服。 韩知竹干脆站定,展开手任由他动作,唇边却泛出两个字:「还要?」 「大师兄你说什么!」程雁书的耳垂红上加红,「你得好好休息。」 他脱去韩知竹的外衫,又解中衣,同时努力摆出严肃姿态:「不睡到晚膳时再起来,我跟你没完。」 「怎么个没完法?」中衣被脱下,韩知竹依然站定着,展开手,仿佛还在等着被脱去里衣。 程雁书把外衫和中衣仔细放好后,韩知竹依然保持着任他鱼肉的姿势,惹得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把韩知竹的双手压下,又把他推到床榻边:「大师兄你乖,睡一下睡一下。」 「好。」韩知竹说着,却抬起手,开始脱程雁书的外衫,「你陪我。」 「不是,你真的需要单纯的好好睡一觉。」 程雁书躲闪着,却被韩知竹轻易制住:「不管怎么睡,你陪我。」 外衫被脱下,中衣也被解开,床帘飘摇落下,遮住了唿吸交融后的所有动静。 沉沉睡眠中,韩知竹仿佛又回到心魔幻境里。 和从前一样,程雁书正坐在院里的石桌前,笑得眼尾弯弯地抬起手,又亲昵又自然的做一个「过来」的姿势,温软地对他说:「大师兄,你好慢啊。」 韩知竹走了过去,被四师弟拉着俯下了身,小小软软的舌尖探过来,调皮地在他唇线上游走,又带着委屈道:「我等你几乎一辈子了,你快用一辈子来补偿我。如果做不到,我就罚你。」 蹲下身,把头靠在四师弟膝盖上,韩知竹问:「罚什么?」 「罚你,不把铁杵磨成针,就不准近我的身。」 「这个,我一天可以完成八百次,怎么算?」 温软的手在他后背轻轻抚摸,带着韩知竹从未在旁人身上感受过的被疼惜的暖:「你想怎么算,就怎么算。只要是你,都可以。」 带着满满的心喜从梦里醒来,紧贴在怀里的身体温软得比梦里更甚。困扰他恆久如永沖不破的窒息黑夜的心魔幻境,已经全然被怀里的四师弟击溃了。 感觉到被凝视的热烈目光,程雁书迷迷煳煳地睁开眼,贴过去亲了一口大师兄唇角,又埋在他心口闭上眼,含煳问:「怎么了?」 「我做了个梦。」轻吻伴着低低的柔软声音在额上流连。 「哦。」程雁书揽住韩知竹的腰,贴得更紧。 「不问我梦见了什么?」 程雁书睁开眼,对韩知竹微微仰了仰头:「亲我一下。」 亲了一下,还要再亲,像不知餍足的猫。 抵着唇,程雁书又闭上了眼,「还用问吗,你梦见的,必然是我。」 「当然是你。」把亲延伸成吻,直到四师弟唇齿间溢出了呢喃轻.喘。 呢喃轻.喘从唇边游走到耳后,再向深处游走,被褥把声音变得沉闷,释放着禁忌被肆意冲破的波动:「梦里不够活色生香,大师兄,我在这里。」 . 两天后,四极确实成为了歷史,四极之家效率极其之高的确认了将取代四极的八大家,并议定三日后,在四镜山完成八大家的正式联盟。 白掌门在铸心堂摆下宴席,送别其他家的尊长和门人弟子,程雁书收拾妥当,挂上自己那块走路时都极其小心生怕磕碰的青玉,便等着韩知竹一起去赴宴。 「大师兄,是不是宴席结了我们就回四镜山了呀?」他问韩知竹。 「是。」韩知竹抚一抚程雁书的脸,「不过,我们不去宴席可行?」 程雁书无所谓地点头:「大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只要跟着你就行。」 话是这么说,但程雁书却也没想到,大师兄竟然带他离开了铸心堂。 南溟镇外,薛明光和宋谨严并肩而立,看到他们过来便远远地举起手招唿着:「快点,天都要黑了。」 程雁书诧异:「你们都在这里,那宴席怎么办?」 「宴席上都是掌门长辈,还有其他四家的掌门都不太认识,我不耐烦这种场合,所以跟你大师兄请示让你跟我出来逛逛呗。」薛明光拉住程雁书挤眉弄眼,「谁知道你大师兄现在怎么都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呀?」 他侧头看一眼和宋谨严一起安步当车并肩在他们身后两步走着的韩知竹,又揽住程雁书肩膀贴着他耳边问:「两个人整天黏在一起,你不觉得无趣吗?」 「我有未来道侣了,不要和我勾肩搭背。」程雁书义正词严地掰开薛明光揽住自己肩膀的手,又轻笑,「等你有心爱之人你就知道有趣还是无趣了。」 「你怎么这么无趣。」薛明光做作地捧着心,「搭个肩膀都不行?宋执他还是未来掌门呢,我搭他肩膀他皱眉了么?」 「说起来,宋少掌门是不是这次回薰风庄后,就正式接任掌门了?」程雁书问。 薛明光点点头,一派与有荣焉的得意:「那是自然。」 「你呢?就顾着玩。」程雁书语重心长,「薛少掌门啊,我呢,已经是要成家的人了,宋少掌门呢,已经是立业的人了,你呢?」 「我有什么不好?就说这次来南溟镇,你大师兄想要去的浴池,可就是托我才定下的。」薛明光道。 第176页 程雁书诧异地转头,停了一步,便与韩知竹并了肩。拉住韩知竹的衣袖,他问:「大师兄,你要去浴池吗?」 韩知竹点点头,道了声「是」。 程雁书又问:「可是大师兄你不是不惯于与人共浴吗?」 「共浴?不共浴的。」薛明光听了一耳朵,立刻跳出来给自己表功,「都是单独的浴池,一人一个池子的,可抢手了,我的名号都只能订到两个,你和你大师兄一起,我和宋执一起。」 这倒是还行。但是对于大师兄要去浴池这件事,程雁书还是觉得违和:毕竟上次他提起有浴池时,大师兄拒绝的态度斩钉截铁到他记忆太过于鲜明。 「上次在棠州城内,你说想泡浴池。」韩知竹轻易便看出程雁书的心思,「这里的浴场引的也是天然温泉水,池子亦是建得颇有野趣。即刻便要回山了,你出来走走逛逛,松快一下,也是应当。」 「哦。」程雁书应了声,靠近韩知竹,心思转到了另一件事上,「大师兄,又有好多人在悄悄看你。」 韩知竹道:「他们在看你。」 「你确定?」程雁书皱眉,「你对我这分明是盲目的爱。」 抖一抖衣袖,程雁书抓着韩知竹衣袖的手落了空,空了一秒,又被韩知竹稳稳噹噹地牵住,十指交扣:「不盲目。我的四师弟这么好,不看紧了,不能安心。」 心里暗自得意了一下,又有点脸颊微微泛红,程雁书垂了眸子,「大师兄,我们讲道理,明明是你最招人了。想要你做东床快婿的人,都可以从咱们四镜山排到薰风庄了。」 「排也无用。」韩知竹动了动交握的手指,「到了。」 那浴场比程雁书以为的气派太多了,俨然是南溟镇、乃至方圆五百里最好的浴场的派头。门口十对大灯笼把鹅卵石特意磊成的步道照得通亮,大门敞开中,向内延伸的步道竟是直往山中,点缀的灯把氤氲热暖水汽烘托得有如云雾仙境。 他们步近,立刻有引路的小童子来,仿佛早知道他们是谁一般送上了对应的浴池木牌。木牌上写着各个浴池风雅独特的名字,还缀着一小枚黄铜钥匙。 跟着童子缓行了又半盏茶的功夫,绕过一片石壁,两扇挂着铜锁的柴扉并排出现在步道尽头。 程雁书拎着自己那枚写着「神霄」的木牌,打开了对应的黄铜锁。 薛明光也打开了他那边「绛阙」的院子,推开柴扉,环视一圈,立刻异常满意地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步入院子里,程雁书环视周围环境,也觉得薛明光那声口哨值得吹。 一片山石合围而成了丈余长宽的温泉池,私密性极好,却又全然露天,关上柴扉,便成一处秘境,除了从山石上跑过来的薛明光在隔壁池边和宋谨严朗声说话的声音之外,便是朗月星空,鸟语虫鸣,再无喧扰。 温泉池边用轻纱隔出了更衣的空间,程雁书快速脱了衣服,便一头扎进了温泉池中。 比肌肤稍热的水带着草叶的清香,四肢百骸都感觉被治癒了。 程雁书扑腾到温泉池的最尽头,转过身打算唿唤他家大师兄快来享受,没想到一转身,韩知竹正掀开纱帘走出来。 他家身材匀长又美颜盛世的大师兄,不着寸缕的大师兄,挺拔又淡定地走到了池边,修长的腿迈入池中,涟漪泛起,从池那边,盪到了池这边的程雁书心口。 即使什么姿势都和大师兄缠绵过了,但第一次这么宏观、又视角绝好地看到了全身,程雁书喉头一动,完全遵循本能地吞了吞口水。 还好,他们两人是单独的浴池,这样的大师兄,要是让别人看了去,程雁书觉得自己就不是当场吞口水,而是当场吐血了。 全然不知自己给四师弟带来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韩知竹缓步下了池,靠着池边的石壁,对那一端的程雁书淡淡一笑,轻声道:「过来。」 层叠的涟漪又荡漾开去,撞到了韩知竹的心口上。 靠近,被从背后拥抱住,一整个人圈坐在韩知竹的怀里,嵴背紧贴着胸膛,程雁书清晰地感觉到了身后大师兄的变化。 他仰头,靠在韩知竹肩膀上,话语轻悄但语意满是浓重:「我的大师兄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废四师弟。」 温泉的蒸腾热气缭绕上升,又在唿吸间被吹开后再聚集,热意奔涌四肢百骸,烧灼出比温泉水更热的意念。 韩知竹眸色染上那灼热,深沉了好些,连带声音都泛着隐忍的哑:「这温泉,是活水。」 程雁书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修长的手指已经抚上他的喉结,缓慢地移动向下颌,继而滑过下巴,落在唇峰,轻柔又强硬地抵进了唇缝。 潮热水气越发肆虐,咫尺之间视线也蒙昧不清,触感却益发清晰,唿吸在潮热水气间聚集又聚集,激出皮肤的战慄和身体的颤抖。 吻流连于耳后,带出低沉的笑:「忍着些,山石不隔音。」 程雁书僵了一僵,从尾椎轰烈冲上脑海的血液震得他眼睛都睁不开,紧紧抓住韩知竹的肩膀颠簸如汪洋中的船,他咬牙:「泯音咒……」 「不要。」韩知竹埋首在锁骨处,轻笑中有着肆虐的快意,「你忍耐的样子,最好看。」 没有再挣扎的余地,程雁书被缠绵激烈交织的交缠裹进了近乎失魂的深渊。 第177页 实在受不住时,他揪住韩知竹的手泫然欲泣哀求:「我忍不住,你快吻我。」 破碎又黏腻的气声轻易摧毁意志,韩知竹捏住程雁书的下巴,急促浓烈地吻了上去,把所有支离破碎的声音尽数吞下。 水声激盪,拍击到石壁上,又荡漾回池中,终于渐渐平静。 微肿的唇,失去焦点的眸子,用力过度而泛白的指骨,在皓月清风中,被封闭在韩知竹环抱里,除了他,谁也採撷不了这独一无二的盛景。 这一场温泉,洗了竟有两个多时辰。 薛明光泡得意犹未尽,直到宋谨严催促连连,才亮着嗓子隔着山石喊了话:「泡好了吗?」 被韩知竹服侍着穿上里衣,程雁书答:「好了。」 声音里的哑藏不住,给他繫着中衣的韩知竹悄然弯了眼角。 收拾妥当,韩知竹揉了揉程雁书的腰,道:「今晚不御剑回山了,你需要休息。」 应着抬起头,月下的韩知竹衣着整肃,风姿卓绝,看起来禁慾又清心。 但唯有程雁书才知道,这般如玉清冷的人,腰侧,肩上,心口,在在叠着来自于他的齿痕,而左胸口,更有他情潮难耐时的啜吻出的红痕。 除了他,谁都不能。唯有他,为所欲为。 轻轻靠近韩知竹怀里,程雁书在韩知竹心口一点:「我的。」 须臾后,程雁书只觉头顶落下轻吻,韩知竹的声音亦落在了心间:「我的。」 . 第二日一早回到四镜山,韩知竹把因为御剑而晕乎乎的程雁书送回房间后,便遵守承诺地去找师尊领罚了。 直到黄昏日暮,韩知竹才离开师父专门用来隐居的后山小院。 打开门时,蜷坐在门口的人立刻闻声站了起来。 蜷坐太久,腿脚都麻了,程雁书一时间压不住那又虚空又刺痛的麻痒和无力,直直向前扑倒了。 在师尊门外值守的两位小师弟齐齐惊唿出声,欲待抢步来扶,却是太远,伸出手也徒劳无功。 但程雁书仍是稳稳噹噹地跌进了韩知竹的怀里。 跌进去了,他便没打算即时出来,借着腿麻,理直气壮地把脸贴在大师兄的颈脖上,渡几分暖,蹭一点心安。 午后下了雨,已是深秋,雨粉黏在寒风中,把程雁书的头髮、外衫全数扑得湿润,衣衫之外的皮肤触手如冰,韩知竹皱了眉,语气也如天气一般冷凛:「怎么不回屋等着,或者回屋拿件御风的斗篷披上?」 「我怕你出来的时候我恰好走开。」 韩知竹看起来更严肃了:「为何不请师弟去拿?」 「我没想到。忘了。我不觉得冷。」酸麻缓解大半,程雁书直起身子,不想在自己冷不冷这件无谓的事情上多花时间,他急急地拉开韩知竹的衣襟,「受了戒鞭吗?痛吗?我带了药的,我看看?」 两位小师弟是新入门的,却也知道大师兄端肃稳重的脾气,甫一听到大师兄训诫四师兄的冷凛声调,又忽见四师兄竟然当众揉乱了大师兄的衣衫,不由得都为四师兄存了几分担忧。 被小师弟担忧的四师兄却没有危机意识,检查着大师兄有没有受伤的同时轻轻咳嗽了两声。 这一下韩知竹的脸色更严肃冰冷了。 他一把握住程雁书冰冷的手,直接放进已被程雁书拉扯得不復庄重的衣襟里暖着,又环住腰把人塞进怀里渡入灵力缓解寒意,同时说出了让小师弟心里一颤的话:「不爱重自己,当罚。」 回到程雁书的房间,韩知竹关上门,又说出了让程雁书心里一颤的话:「师尊允了。」 「允了?什么?」程雁书恍惚着,不敢确认。 「你说呢?」 韩知竹边笑着反问,手指边落到了外衫腰带上,轻轻一动,腰带便应声而落,外衫展开了,带着青竹薰香的气息,抚过程雁书的唿吸。 「等等等等……」程雁书急急地去给韩知竹合上外衫,「就算是师尊同意我们结道侣了,也不必现在就洞房啊!三师兄告诉我,从今日起,师尊要你每日晚间要带师弟们一起琴修呢!时间上怎么来得及!」 韩知竹嘴角泛起笑意:「你不是要看我有没有伤吗?」 唔……程雁书松开了手,退开半步:可恶,又被大师兄套路了。 到底不忿,他又踏前半步,自己上手去扒韩知竹的中衣和里衣。 衣衫滑落,手指轻轻抚过背部斑驳的戒鞭伤痕,程雁书说:「乖乖去床上躺着,给你上药。」 宋长老的药是灵药。但再灵的药,也挡不住心一阵阵抽痛。 侧身,抬起手,把程雁书揽到胸前,韩知竹道:「今晚搬,还是明日搬?」 「搬?」程雁书怔住了,「搬什么?」 「你难道以为,我现在还能每晚独自入睡?」韩知竹描摹着程雁书的眉眼。 「能啊,这怎么不能了?」程雁书说。 韩知竹因为这句话而竟然有些受伤的眼神落在程雁书眼里,他得意一笑:「你能的。但是,我才不要。」 贴向赤.裸的心口,滚烫唿吸里满是笃定:「大师兄,你这辈子都跑不掉了,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强硬的吻,大概是最好的,也是最应该的回答。 回山的第二日,大师兄脖子上的红痕,已然成了小师弟们脑海中的大大问号。 第178页 但涉世未深的小师弟们显然无法解出其意,唯有魏清游,嘆息着犹如遭逢巨变:「四师弟,你就不能给我们四镜山留一点面子吗?」 「两相恩爱是没有面子的事情吗?」程雁书大言不惭,「而且,我跟大师兄慎重说过了,他说不必遮的。」 「这是遮不遮的问题吗?」魏清游气结,「你不……啃,不就行了吗?」 「忍不住,换你你也忍不住。」程雁书说完立刻捂住自己嘴,「不能换,不换,大师兄是我一个人的。」 魏清游更气结了,恨铁不成钢地嘆息:「你看看现在的情势,四极成八大家,明日就要在我们四镜山重新结盟,大师兄和师弟们谁不是忙得团团转,大师兄说你身体不适让你休息,你也得让大师兄多休息,保重身体才是,毕竟他是我们四镜山全山的希望,师尊已经打算近日把掌门传给他了。」 程雁书不置可否地「哦」一声,又殷切道:「三师兄,你也辛苦了,在师弟们心里,你也是四镜山的希望!」 虽然魏清游也是四镜山的希望,但师弟们的疑惑果然还是集中在了和从前并无不同,但又好像全然不同的大师兄本人、以及大师兄和四师兄的关系变化之上。 午膳时,韩知竹和魏清游忙着八大家联盟的事没有来饭堂,程雁书作为第一梯队的例外端坐饭堂,和鸿川鉴云一起吃着甜糯的糖藕桂花糕。 因魔魅之窟破了又被重新封印、四极变为八大家之事而近期停了日课的师弟们觑眼看四师兄,窃窃私语:「归朴不是大师兄的吗?」 「对哦。怎么好像自从四师兄和大师兄回来了之后,归朴就总在四师兄手里了?」 「难道归朴原本是四师兄的?」 「当然不是,你看归朴的穗子,和大师兄新挂上的佩玉的穗子是一模一样的。」 「可是说到佩玉,大师兄的佩玉和四师兄的怎么那么像?」 「诶?好像是哦……不过大师兄和四师兄关系看着就很融洽,佩玉一样是不是一起买的,或是师尊给的呀?」 「可是昨天,我守在师尊门外时,四师兄在门外等了好久,大师兄一出来,四师兄就很兇地拉扯大师兄来着,把大师兄衣襟都拉乱了……大师兄好像很生气啊。」 「生气吗?我怎么看到大师兄给四师兄暖手呀?」 「大师兄给人暖手?不可能,你铁定看错了。」 「……也对,我一定看错了……」 全山最贴近八卦中心的鸿川和鉴云被耳朵里时不时捕捉到的八卦之声撩得心痒难耐,终于没忍住开了口:「四师兄,你和大师兄,到底是合还是不合啊?」 程雁书言简意赅:「合。」 「真的吗?」鉴云忧心忡忡,「会不会是四师兄你觉得合,但是大师兄觉得不合啊?」 「什么不合?」 这次答话的是韩知竹的声音。 鸿川鉴云下意识地缩起肩膀,程雁书却惊喜回头,唤了声「大师兄」,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有糖藕桂花糕!」 「嗯。」韩知竹步近,手指轻轻擦去程雁书唇角沾着的桂花糕屑,坐了下来。 拿起一块糖藕桂花糕递给韩知竹,程雁书笑:「大师兄,他们都觉得我们两不合。」 韩知竹接过糖藕桂花糕,却是递到了程雁书唇边。待程雁书咬下一口糖藕桂花糕,韩知竹看向鸿川鉴云,再道:「合。」 鸿川鉴云连连点了头:「合,很合,绝对合。」 毕竟,不合的人会不介意吃一块糖藕桂花糕? 他们两个竹马竹马这么多年,要分食一块糕,还会互相嫌弃呢! 韩知竹一点也不嫌弃的把餵了程雁书一口的糕吃完,程雁书用布巾擦了擦手,正待和韩知竹一起去往和师弟们一起琴修之处,饭堂外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快唿唤:「雁书!」 下一瞬,一个青年男子快步走近来,噼手便去拉住程雁书的手:「一年不见,我还真想你了。」 程雁书在线迷惑:哈?他谁?想什么?谁要他想? 而韩知竹即刻挡在了程雁书和那青年男子之间,干脆地挡住了男子向程雁书伸出的手。 程雁书心里一凛:这是原主又给他留了口锅? 他第一时间看韩知竹,认真严肃道:「大师兄,我和他没有关联,我是无辜的!」 「没有关联?」那男子挑眉,「你当时明示我若是应承你的条件,半夜爬我床都行。是因为我拒绝你了,便是没有关联?」 ……这原主,他是没有自己的床吗?程雁书恨恨在心里骂着原主,当下只顾得抓住韩知竹衣袖:「大师兄,我真的不认识他。」 「不认识?」那男子踏前一步,站在韩知竹和程雁书侧前方,让程雁书清清楚楚看到他,又指了指自己,「你说,你不知道我是谁?」 程雁书肯定地点了头。 那男子眉心一聚,瞳孔忽而收缩,双目聚光,像是透视般地把程雁书从上到下徐徐扫视了一遍后,忽然开口道:「难道,你竟被夺舍了?」 第69章 程雁书心里一惊, 手倏而一抖:他不是原主这件事,要被揭穿了? 揭穿的话,他是不是会神魂俱灭了?如果知道了他不是他, 大师兄会不会…… 纷杂且带着真实惊惧的思绪撞得心跳亦是瞬间加快, 但下一瞬,便被韩知竹反手牵过来的手安抚了。 第179页 韩知竹未答话,也未转身,却安抚地在程雁书手心抚了抚, 仍然隔在程雁书和男子之间。 倒是忽然从斜边冒出了薛明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哟, 我来得可太是时候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程雁书瞪一眼蹭热闹的薛明光,又对韩知竹解释:「大师兄, 虽然事情很复杂, 但是我会和你解释清楚。」 韩知竹还没答话, 薛明光倒是转向了那男子:「这位……是陆家公子吧。」 和薛明光并肩而来的宋谨严微微颔首,那男子看着有风度地向薛明光、宋谨严和韩知竹道了个礼, 视线却不离程雁书:「我对你, 越发有兴趣了。」 「哟嚯, 这戏,我得看怎么理得清楚?」 薛明光话一出口, 程雁书急得紧紧抓住韩知竹的手,对宋谨严无奈道:「宋少掌门, 你管管他……」 宋谨严同时一声干脆利落的「薛晓」出口, 止住了薛明光的兴头。 饭堂里的小师弟们依然端坐如仪地安静吃饭,虽然心里的八卦之魂已经昂扬到最高点,但表现依然非常符合四镜山的面子。 成为焦点中心的程雁书及时尽量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妥当去处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混乱。 他松开韩知竹的手,踏出韩知竹身后, 对那陆家公子朗声道:「陆公子,我和你之前有何瓜葛,我都忘了。是我不对,但忘了就是忘了,前事已过,就此揭过吧。」 「是忘了?不是被夺舍?」那陆公子挑眉,带着玩味的笑看着他,「好端端地,怎么就能前事皆忘?」 程雁书默然不语,陆公子又饶有兴味地笑道:「你是真忘了,还是在欲擒故纵,只为刻意激起我的兴趣?」 程雁书正色:「我对你没有兴趣。」 宋谨严倒是施施然一礼,对那陆公子道:「程师兄心脉受伤次数和程度远胜常人,偶有忘事实属寻常。陆公子与贵派掌门来四镜山,想必也是为了八大家结盟之事,八大家结盟同气连枝,是为肃清魔气保天地清明,程师兄既已明言不记得了,陆公子又何必执意呢。」 「心脉损伤,偶有忘事?」陆公子唇边又露一丝调笑,「是么?既然忘了,我便助你想起?」 语气间隐约露出的不善意味让程雁书眉心一皱。他退回韩知竹身后,斩钉截铁:「不必。」 「为何?」陆公子笑得更深了,「我觉很有意趣。」 韩知竹冷声道:「因为我不许。」 他继而正色:「陆公子,你来四镜山,我们以礼相迎,但我四师弟,与你绝无干系。」 陆公子看韩知竹,似乎还待开口,魏清游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这场胶着:「宋少掌门、薛少掌门、陆公子,白掌门和八大家其他掌门已到,席已设下,有请。」 他又对韩知竹恭谨道:「大师兄,师尊要你列席。」 韩知竹应了声「我即刻自去」后,魏清游便以礼貌引路姿态,理所当然地将宋谨严薛明光和那陆公子带离了饭堂。 饭堂里安静瞬间后,满堂的小师弟却又听到了一阵急促脚步声。 悄悄抬头观察,才发现是大师兄把四师兄拉到了饭堂外的山石之后。 师兄们皆已不在饭堂内,师弟们恢復了叽叽喳喳的氛围。鉴云拍一拍鸿川手臂,得意道:「你看吧,大师兄和四师兄就是很合,现在就连训诫四师兄,大师兄也不当着我们了,定然是怕伤了四师兄的威严啊。」 鸿川充满贊同感和对四师兄能得到大师兄「很合」的认可的钦佩,认真点着头。 而「怕伤了四师兄威严」的大师兄,此刻正用一只手把四师兄的两只手腕锁住按在头顶的山石上,毫不迟疑地倾身而吻,那吻且更比平日浓烈兇狠。 直到程雁书几乎喘不过气,他才退开稍许,却还是唇抵着唇,摩挲低语:「我很生气。」 「我知道。」程雁书委屈又无奈,只得安抚地不断去亲吻韩知竹的唇角,又道,「我有错,但也不是我的错。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是我……」 「我不是气你。」韩知竹又恋恋不捨地啄吻,「等我回来。」 . 八大家联盟一事,虽然众家都默认此刻情况特殊,一切都从简即可,但该有的形式还是要有,结盟该有的程序一点不能错,韩知竹和魏清游自然是分身乏术,一直以来都被允许可以悠闲度日的程雁书也自觉地不置身事外,主动揽下了白日带着小师弟们做日课的工作。 薛明光只觉跟着大佬们太过拘束,早已找了理由熘过来找程雁书。见他颇为有威严地在督促师弟们日课,立刻觉出了新鲜,竟然也在旁旁观了半个下午。 日课结束,程雁书还没嚷累,他倒是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又拉着程雁书:「你带我去南极泉看看?」 「为什么要去南极泉?」程雁书不解。 薛明光一半得意一半嚣张地亮出手里的一根铁杵:「我去试试这个。」 「你试这个做什么?」程雁书无语。 薛明光十分正经:「触类旁通,艺多不压身,未雨绸缪,若你受罚我也可以随时替你披挂上阵。」 「你就是贪玩。」程雁书站起身,无论如何,地主之谊他是要尽的,「走吧。」 「对了,宋执说,陆家的少掌门还是轻浮了点,他有些担忧联盟后的磨合调度。」薛明光说,「我也觉得那陆家有些不堪大用。但是宋执又说只要大节不亏也便不计较了,反正日后八大家平日两两对应共同收妖,陆家和薰风庄是一组,碍不着你四镜山。」 第180页 程雁书不怎么感兴趣的应了声,薛明光倒是急了:「你师尊要尽快把掌门之位交由你大师兄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接下来八大家要推盟主,大佬们已经达成共识将重担交给年轻人,除了你大师兄,还可能有其他人选吗?作为他的道侣,你总得为他分担些吧?不能再漫不经心了啊雁书!」 这薛明光,扣帽子还真是一流,程雁书嘆口气:「谢谢你这种暴躁式的关爱,我受不起。」 薛明光笑着抬起手,又习惯性地揽住程雁书的肩膀,靠过来笑道:「就算你不分担,也得少受点罚了,不然盟主的道侣三不五时被罚,传出去也没面子啊。」 程雁书抬手,用手肘推开薛明光:「你这个不懂贴贴的贴贴怪!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有主了,不适合勾肩搭背的!」 「我偏要贴,」薛明光玩心大起,硬是揽着不放,「我就不信,连我的醋都要吃么!」 「吃醋?」 山壁后忽然穿成一个略有熟悉感的声音,程雁书一怔,薛明光也是立时停住了脚步。 「你和薛少掌门这般把臂同游、勾肩搭背,可是也有什么关联呀?」 说着话转出来的果然是那陆公子。程雁书皱皱眉,冷冰冰毫不客气地道:「与你何干?」 陆公子轻佻一笑:「我说了,我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 「那是你的事。」 「你确定没有被夺舍?」陆少掌门那满是玩味的笑又现于唇边,「你可记得?你当时要我与你交换的,就是我家夺舍的禁术……」 程雁书心里一震,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只闷头拉住薛明光,意图转过堵路的陆公子。 陆公子却是逗着他玩儿一样,左右腾挪,就是不让出可行之道。 薛明光立时想要发作,却又顾忌着八大家联盟之事而犹豫了片刻。 片刻之后,韩知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公子,你这样,似乎于礼不合。」 「大师兄!」程雁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我在『追求』贵派四师兄,光明正大,有何于礼不合?」陆公子俨然是与韩知竹针锋相对的模样。 薛明光默默拉了拉程雁书的衣角,悄声说:「刚才席上他便对你大师兄十分不客气,若是不牵扯你的话,似乎他对你大师兄是潜在的八大家盟主一事非常不服。」 他又悄声道:「其实新联合的四家,大概一直也只觉四极不过是空有名气,不忿已久,以后你大师兄有得头疼了。」 以后的事以后算,程雁书瞪一眼那自觉姿态十分潇洒的陆公子,拍一拍薛明光的手臂:「快要晚膳了,晚膳后师弟们还有琴修,明日再带你游览南极泉吧?」 「行行行。」薛明光点点头,转身便绕过陆公子,自顾自走了。 程雁书也只当陆公子透明,转向韩知竹:「大师兄,魔气外泄,四镜山也多了好多游魂野鬼,别脏了你的眼睛,我们走吧。」 他抿了抿唇,认真地看着韩知竹,却又紧张的抓住了韩知竹的手臂:「大师兄,今晚用过晚膳,完成琴修后,我能不能和你说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4 00:41:24~2021-10-24 23:0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日行一善压评撒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床榻边的床帘已经拉下, 韩知竹理好床榻上的枕被,回头看见程雁书怔立在床边,出着神。 「衣衫, 我来?」韩知竹说着话, 手也一点不迟疑,手指一动,程雁书的腰带便散开了。 瞬间反应过来的程雁书小心翼翼护住自己那块佩玉,去解外衣, 解了一半又有些犹豫, 停住了动作,却拉住了韩知竹的衣袖:「大师兄, 我说的, 有件事要和你说。」 原主的煳涂帐, 可真不一定只有这一笔,得和大师兄解释清楚。 可是怎么最稳妥地说, 他确实犯了难。 在程雁书又再踌躇恍惚间, 韩知竹已经干脆利落地脱了自己的外衫和中衣, 又熟练地解了程雁书的外衫和中衣。 他把程雁书打横抱起放到床榻上,给他盖好薄被后自己又再俯身躺下。把四师弟圈在怀里, 他才沉稳道:「你说,我听着。」 「大师兄……我……」 程雁书反覆鼓足的勇气, 在对上韩知竹温柔的眼波时便瞬间碎掉。 如果一直不说, 是不是就可以自私的再占据这个人,哪怕多一瞬? 看着程雁书紧张又焦躁的模样,韩知竹心里不忍起来。他在程雁书鬓边吻了吻,道:「不想说,就不用说。」 「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天, 他下意识又咬了唇,也没说出半句话来。 太过于纠结其实很没有意义,道理他都知道,但真正要说出口的话却重逾千斤又散乱无序,沖不破恐惧。 「雁书。」韩知竹强硬明确地用手分开他咬住唇的齿列,「我曾经苦于心魔,你知道的。」 「若不是你。若没有你。」韩知竹的手指摩挲着他的唇瓣,「我也不是今日的我。你想说的,是不是和我想说的,相似?」 程雁书恍然一震:大师兄,其实竟然能够理解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吗? 第181页 「昨日的那个我人人都道很好。只有我自己知晓很不好。有你的我才好。所以,你想说,我听,不想说,便不说。」韩知竹吻上程雁书眼角,「别怕,是我不能少了你,是我不捨得放开你。」 能被全然接纳的感觉足以战胜一切恐惧和不安。程雁书忽然知道自己该怎么表达了。 他把脸埋进韩知竹心口:「大师兄,我和从前的我不一样。从身到心,都不一样。我其实根本不记得爬你床之前的所有事情。总之,喜欢你的我,从身到心,从里到外,都只有你,我不为从前那个我做出的行为和事情负责,我只对此刻的我负责,可以吗?」 韩知竹没有说话,只用身体力行给出了最笃定的回应。 饱满浓重的爱念,在黏腻着缠绕相贴的温度里,无所隐形地淋漓尽致尽数给了对方。 从几度接近虚脱的失魂中醒来时,天光刚亮,一丝光线悄悄透入屋内。程雁书鼻尖贴着的胸膛均匀起伏着,尚未散去旧的痕迹,又添了新痕。 在那妥帖的怀抱里仰起头,程雁书痴迷地看着韩知竹还在沉睡中的脸。 下颌,唇,鼻樑,眼眉,额头,任何地方,都那么好看。 这样的大师兄,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 那漂亮到极致的眼睛忽然睁开了,手臂收紧,唇落在唇上,韩知竹轻轻问:「腰酸吗?」 「大师兄,你昨晚说,你捨不得我。」程雁书的声音里含着鼻音,很软糯,「你骗人。」 韩知竹目光也软,笑着吻他鼻尖。 「你昨晚好兇。」程雁书笑着躲了躲,「大师兄,你说我是小醋罈子,明明你才是大醋罈子呢。」 「我是。」抓住躲闪的四师弟,韩知竹轻轻咬了口鼻尖,「因你。」 「我家大师兄啊,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废四师弟。」程雁书动了动身子,鼻音更甚,软糯得韩知竹立时又有了反应,「大师兄,好潮啊……」 韩知竹最喜欢吻程雁书的眼尾。尤其是泛着潮红的时候。 泪意是咸的,但在舌尖滑过时,回甘胜过世间一切的甜。 在一发不可收拾的深吻缠绵间,韩知竹的声音断断续续:「待会,一起洗。」 . 八大家联盟的事宜推进顺利,联盟大典在当下一切以盪清魔气为基础的前提下结束,第二日一早,薛明光和宋谨严来道别过后便各自离去了。 四镜山又恢復了程雁书刚来时的日常步调。师弟们的日课每日照常进行,进阶亦是一如从前。唯一不同的是往日负责日常事务的王临风已然不在,魏清游的精力更多的分担了他曾经的事务,带同小师弟们日课和跟进进阶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程雁书肩上。 他倒是也不觉得辛苦,就是自己的灵力都要靠大师兄早晚渡给他,加上日课他往日根本也不怎么参与,难免略有心虚。 再加上魏清游不断敲打他「你可是掌门的道侣,你可是未来八大家盟主的道侣」,以至于他的心虚又被默默放大了。 于是小师弟们欣慰又紧张地发现,他们一贯悠闲晃荡的四师兄,竟然天天追着大师兄,捧着他们日课的记录去问问题求答案,同时自己也开始每天看修习功课了! 看吧!这就是英雄的四镜山,是风骨长存的四极!平日怎么玩都行,一旦责任加身了,立刻抖擞精神担负使命,就是四师兄,也不例外! 一时间被小师弟们树立成「四师兄都勤奋上进了我们也要更努力啊!」的标杆的程雁书,正和前几日一样,在师弟们散了日课之后仍然坐在日课室里书案前,刷刷刷地写今天遇到的问题。 没办法,小师弟们层出不穷的问题到了他这儿,都是同一个答案:「下节课我答你。」 然后记录下来求着大师兄给解答,再照本宣科地復读给小师弟。 不管怎么样,他也是履行了带领日课的职责,也是给分身乏术的大师兄三师兄分了忧。 韩知竹到日课室时,程雁书仍然在奋笔疾书,只是在听到走近的脚步声时笑起来:「大师兄,你比平时来晚了一点。」 「和清游商量人手问题,略耽搁了一会。」韩知竹走近书案,抬起程雁书的下巴落下一个吻,又道,「近日陆续有新的少年入四镜山,小师弟的队伍又扩充了。」 「嗯。」程雁书放下笔,眼见四下无人,便肆无忌惮地靠在韩知竹身上,略显出了疲倦,「大师兄,你要做掌门了,以后又是盟主,我会努力成器一点的,不让人家说我配不上你。」 「配得上。你不用做这些。」韩知竹揽着程雁书的肩膀,俯下身看他写得密密麻麻的问题,「开心你就做着,不开心,就交给我。」 「我最近觉得自己可有长进了。而且你也忙,我有点事情做也挺好,不然老是想着去缠你。」 说着,他正色道:「大师兄,你做掌门后我如果犯错,你该罚我就罚,不要被人说你双标。」 「不过,」他又眉飞色舞起来,「罚完了,你得补偿我。」 韩知竹笑着看他跳脱灵动的四师弟:「补偿?」 「对。罚戒鞭呢,你得给我亲自上药。罚过午不食,你的晚膳分我一半。罚南极泉禁闭,出来以后你得暖我。还有,我爬你床,这个必须免罚。」 「好,不罚。去晚膳了。」韩知竹阖上日课记录本,又把程雁书拉起来,带着他向门外走,「不过,我不当掌门。」 第182页 程雁书一愣:「为何?」 一盏茶的时间后,饭堂里被韩知竹叫到一桌共食的魏清游同样也是一愣:「你不当掌门?为何?」 「掌门必须铁面无私。」韩知竹道。 魏清游直接迷惑:「你不是一直这样吗?」 「从前归从前。」韩知竹抬眼,看了看为了让他和魏清游好好交流而去了旁边桌上吃饭,此刻正在和鸿川抢鸡腿的程雁书,莞尔,「现在,我做不到。」 「哦,雁书啊,我有办法。」魏清游立刻道。 他轻轻扣了扣桌子:「你做了掌门,就给雁书个长老的名头。规矩不是长老不受罚么。」 韩知竹笑着颔首:「此法合适。」 魏清游得意地拿起了筷子。 只是一口滑嫩的炒鸡蛋还没入口,他却听到韩知竹又道:「但我还是不做掌门。」 「什么?」鸡蛋它不香了,魏清游脸苦了。四镜山今年是风水出问题了吗? 「师尊已经明言再让他当掌门他就彻底闭关了,大师兄你若是不当,我们四镜山怎么办?」 「当掌门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委实太多。从前我随意,但现在,」韩知竹看向和鸿川抢鸡腿抢输了的程雁书,眼里便自然地漾了笑意,「现在不一样。」 他收回视线,认真而恳切地看魏清游:「我已和师尊深谈过,其实师尊内心最属意的人选,一直都不是我,而是你。」 「我?」魏清游差点被嫩滑的炒鸡蛋呛到了,「我能力不够……」 「怎么不够?」韩知竹正色,「我的不足之处人人皆知,临风他即使没有行差踏错,却也缺了些温情。一派之掌,应是最能带领众人的,亦应是最能让本派中人在修为和度日时最为信任和信服之人。你温厚、纯直、公正、能服众,却又最能体谅各人的苦楚和为难,最能替各人平衡、分担、补全,原本四镜山的掌门就当非你莫属。」 「可是……」 魏清游的话被韩知竹挡了回去:「此刻诸事都百废待兴,八大家内部也诸多矛盾,路阻且长,这份劳心劳力还得你担。此外,我还向你请两个长老位,无论如何你得同意。日后有何驱使,万死不辞,但平日,还得让我们逍遥度日才行。」 「大师兄……」魏清游以手撑住太阳穴,揉了揉,「你怎么越来越像四师弟了……」 韩知竹浅笑:「不好么。」 「他那种天真烂漫、随意自在的气质,和你完全背道而驰。」看向程雁书,魏清游皱紧的眉头慢慢舒展了,「却又天造地设的契合。这是个什么道理。」 「我也觉得。」韩知竹道,「他说这叫『互补』。」 相视而笑间,程雁书似乎也察觉到了被两位重量级师兄关注着,侧过头看过来,笑了一笑。 「新入门的小师弟共六十六位,会陆续到达。」魏清游把话题导回了正事,「住所安排不下,我想把二师兄的院子整理出来。」 「后山不是有套小院?」韩知竹道。 「那套?」魏清游答,「那套的格局和大小不太适合小师弟们。」 「适合我和雁书。」韩知竹道,「我和他搬过去,我们现住的两套院子收拾收拾,多少可以安排些小师弟们安居了。」 「可是这……」魏清游沉吟,「你可是大师兄啊……后山那套院子着实偏僻了。」 「我就喜欢它僻静。」韩知竹说着,却又垂首轻笑了一下,「不过,那院子,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还得请你多为操心。」 魏清游看着大师兄那抹笑意,真情实感地嘆了气:「大师兄,你尽管交代便是。不过……我看,你是真的陷进去了。」 韩知竹嘴角淡淡笑意渐渐加深:「是。早就永不超生了。」 程雁书正向这边看着,和韩知竹对了视线,又指一指韩知竹身边。 韩知竹点了点头,程雁书立刻轻快地走到了他身边,笑道:「你们两个人的『正经大事』聊完了?」 「聊完了。」韩知竹道,「去沐浴净身吧,待会琴修。」 魏清游已然站了起来向饭堂外走,却又想起来一事,转头对韩知竹道:「明日有二十位小师弟正式入门,早课比平日早半个时辰,大师兄你可得早起。」 韩知竹点头,程雁书笑道:「什么时候我们的大师兄也需要被叮嘱了?」 魏清游又无奈又宠让地看他们独一无二的四师弟一眼:「自他归你之后。」 第71章 少年人的热情最是迫切。 晨光熹微, 鸟雀都还只醒来了几只,刚刚发出清晨的第一声啼鸣,小师弟们却已是早早地都到了早课之所, 在早课开始前愉快地交流着了。 鉴云以已进阶、且确实掌握第一手情报的师兄姿态, 颇有气场地回应着少年们满是好奇的询问。 鸿川在旁但笑不语,只由得他出风头。 「是的,四师兄是我们四镜山独一份,虽然他修为不高, 但他最厉害了, 大师兄和三师兄都异常疼他的,你们千万别对他存轻慢之心。」 「三师兄不像大师兄那么冷肃, 也不像四师兄那么……不稳重。」 鸿川听到此处, 拍了拍鉴云手臂, 「四师兄不是不稳重,他是活泼跳脱, 大师兄说了, 他这份天真, 是最好的。」 「对对对,四师兄活泼跳脱, 是最好的。大师兄确实冷肃不易接近,三师兄倒是威严与宽厚并存, 要说起来, 其实我觉得三师兄最有威仪……」 第183页 「大师兄么?」鉴云点头,「我们大师兄当然一如传言,是谪仙之姿,为人端方肃正,清冷绝尘。而且大师执罚, 又不苟言笑,但大师兄是最讲道理的……总之,『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执罚者不可徇私枉法』是铁律,你们记得不要触犯就无事……」 「大师兄三师兄四师兄来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瞬间收于无形,少年们顷刻排列得整整齐齐,少年气的脸上一丝不藏地带着对未来的嚮往,迎向他们的领路人,热烈地面对锤鍊和成长,以匹配自己的应有的承担,以赤忱迎往未来无数的风雨、歷练和挑战。 韩知竹例行完成了训诫,魏清游正要开始勉励时,巡查的师弟忽然来急报临汐城守备急发求援讯息,说是城里又闹妖魅了。 听描述的情状,大概是魔气侵染而滋生的不成气候的妖魅,普通百姓对付不了,但也不棘手。 「既然如此,」韩知竹看魏清游,询问道,「是否我先带几位小师弟去临汐城,明日回山后,再继续日课?」 「可。」魏清游点头,又道,「能御剑的师弟,有想主动请缨的么?」 十七八个小少年立刻举起了跃跃欲试的手。 韩知竹看了看诸位小师弟,点出了三人,道:「鉴云,与三位小师弟,和我,六人同去吧。」 魏清游点头应允,韩知竹对鉴云道:「你已是进阶了的小师兄,小师弟们就交由你带领,一盏茶后,山门处集合出发。」 跟着鉴云去房间收拾了自己想带的轻便物品,三位小师弟又跟着他往山门处走。 其中一位终于提出了他听到大师兄说话时便有的疑问:「鉴云师兄,我们三人,加上你,加上大师兄,不是五人吗?」 「六人。」鉴云答得斩钉截铁。 三位小师弟顿时都一脸茫然。 鉴云「进阶师兄」的成就感得到了绝大的满足,他笑道:「大师兄离山,必然和四师兄同行的,他们二人,我们四人,共六人,没错。」 三位新晋的小师弟虽然根基极佳,已能御剑,到底灵力不够,御剑一段休息一段,加上速度不够快,到达临汐城时,已经是黄昏最后一刻了。 飞得多了,又全程靠在大师兄怀里稳稳噹噹的没有什么颠簸,程雁书「晕飞」的问题改善了很多,到了临汐城,踏上平地走了半条街,便已无不适。 而临汐城,确实如遭遇了妖魅戕害一般,一派萧条寂静,夕阳最后一缕光落在街中,最热闹的大街两边竟然无店铺掌灯,更别说开门了。 守备府门口亦是并无掌灯,蒙昧黄昏混沌天色里,早冬的风萧瑟卷席,一派惨澹之中漫着寒意,罩得天地间一片诡异情状。 「大师兄,临汐城这次的妖,感觉比上次食魂兽厉害?」鉴云看着一派沉默黑暗的房舍轮廓,握紧了自己的剑。 「暂时未感觉到凌厉的妖气。」韩知竹手指一弹,一道淡青弧光在渐渐深重的夜色里耀起,撞上了守备府的门环。 顷刻之间,门后便响起一个颤颤巍巍惊慌十足的声音:「……谁!?」 「四镜山弟子,接到报讯,前来收妖。」鉴云稳稳噹噹地答着,又道,「请开门。」 门后却沉默了。 等了半盏茶功夫,鉴云沉不住气了,看向韩知竹:「大师兄,我们……」 韩知竹却忽然轻喝一声,又道:「鉴云,撒网。」 鉴云闻言,不假思索地屏息凝神祭出决来。 一道淡黄色弧光快速在他手中成形,继而推上三丈高处,瞬间延伸出如蛛网般细密的线条,似展开了一张大网。 韩知竹又道:「西北方,下。」 鉴云手指催动,须臾后,淡黄大网中爆出一声巨响,收缩落下于守备府中了。 随即守备府的门后响起一阵混乱声响,大门忽然洞开,一道银色的光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大门,却恰恰撞上了韩知竹他们。 三位小师弟子在鸿川撒网时便横剑当胸守于鸿川之前,那光一出,三人各自以灵力倾注剑身,凌厉刺去。 光被刺中,却如流水般散成三股,分三个方向再急速窜走。 韩知竹淡然一笑,轻唤一声:「归朴,出吧。」 淡青色光芒忽而大盛,归朴横扫而去,三道银光瞬间消弭于无形。片刻之后,有什么东西「扑通」落在地面。 鉴云已经又一网而去,把那坠地的东西网住了。 踏前一步,鉴云用剑尖挑起网,道:「大师兄,这又是食魂兽?」 韩知竹道:「是。不过经由魔气外泄滋养,其吞噬缺损的生魂后,该是已经可以操控其人的行为思想了。」 三位小师弟凑近来看,好奇不已。鉴云便给他们科普了食魂兽能吞噬缺损的生魂,令心内有亏之人疑心生出暗鬼,催生放大的内心杂念和私慾,令人会觉半夜突见鬼祟或白日忽然疯癫无状。 「上次我们来临汐城,捉的也是食魂兽。」鉴云道,「倒也不是什么难捉的妖物。只是临汐城为何会因食魂兽而灯都不敢点?」 「无灯无光,便是魔物能力大增和获取滋养的最好环境。」韩知竹看黑黝黝的临汐城,轻道,「这食魂兽能令全城一灯也无,可见上了谁的身。」 他向守备府敞开的大门,朗声道:「守备大人是否已经清醒?」 第184页 守备大人确实已经清醒,被娇媚姬妾扶出来的他却在回过魂后抖抖索索得连鬍鬚都抖出了特别的节奏。韩知竹告知他是食魂兽控了他的生魂,已然无恙,且已经确认已无其他异常和妖魅后,他才终于微微止住了身体的颤抖,声音却仍然颤抖不能自控:「仙……仙君,别走,求你们再留三日……」 姬妾也在刚知道自己身边人竟然被妖魅上了身的惊惧之中,声音也微微发颤:「我就说为何大人会下令临汐城入夜后一点灯火也不许见……仙君啊!求你多留两日,保百姓平安!」 「如此,便留一夜。」韩知竹道,「请守备大人即刻着人告知全城百姓可以燃灯,我们同时再夜巡全城,确保万无一失。」 夜巡全城,倒是花了不少功夫。待六人回到守备府时,寂静黑冷的守备府已经亮起了所有能亮的灯火,守备精神受伤严重,已经睡下,他那娇媚姬妾倒是张罗了一桌宵夜,同时安排了几位同样娇媚的女子作陪。 小师弟们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立刻警惕地跟着韩知竹身后,不敢多走一步。 韩知竹冷然道:「谢谢好意,但我们不在守备府多做打扰了。明日白天和夜间,我们会再巡一次全城,若无异常,后日便直接回山,不再来守备府告知,烦请转告守备大人。」 那姬妾却急急拉住了韩知竹的衣袖:「仙君,我有一事相问。」 韩知竹一抖衣袖,那姬妾手里便落了空。他道:「何事?」 「仙君可有妻室?」 韩知竹看一眼程雁书,答:「尚无。」 「我亲妹尚待字闺中,才貌双全……」那姬妾急急又道。 万万没想到这种情况下还有人惦记他大师兄的盛世美颜和天人之姿,程雁书一口气堵在心口,立刻踏前一步,挡在韩知竹身前,严肃又威严地道:「我大师兄有心悦之人了!心悦懂吗!爱人,对象,独一无二,离开了饭也吃不下觉也睡好的那种……」 大师兄有心上人了? 这消息不啻于忽然窜出一只妖界至尊杀到鉴云和三位小师弟面前。三人震惊看向鉴云,鉴云震惊看向发言的始作俑者四师兄,而四师兄正带着看起来很兇很急很恼的眼神,锁定着大师兄。 被越俎代庖的当事人大师兄倒是一派悠然,全然没有否认的状态,甚至好像还满是感激和欣赏地回了四师兄一个眼神? 鉴云又惊又喜:这新鲜热辣的第一手消息!回山以后和鸿川可有得炫耀了! 「是么……」那姬妾看一眼完全没有否认情状的韩知竹,又去拉程雁书的衣袖,「那小仙君你呢?可有妻室?」 韩知竹眸子飞速一暗,程雁书更是一怔:「什么?我?」 没有料到这么迅疾的转折,程雁书微微一怔后立刻庄严宣布:「我有!我家那位那可是全天下第一流的,绝对没有人比得上的!」 什么!比起大师兄有心上人,四师兄竟然成亲了? 刚刚缩回去的妖界至尊又张牙舞爪地在四位师弟面前跳了出来。瞳孔地震的鉴云和小师弟们呆在原地犹如木雕,看着倒是真有名门大派不动如山站立如松的气质。 四师兄成亲了?可是他们的四师嫂在哪呢? 谁也没见过啊? 而且四师兄不是天天和大师兄一起么?他什么时候得空去成了亲的啊? 只是,四师兄亲口认定的「已经成亲」,得到了大师兄毫不迟疑、斩钉截铁的一个字:「不。」 程雁书和四位师弟一起一脸惊愕地看向韩知竹,眼睛里的情绪都很复杂。韩知竹对程雁书笑笑,朗声道:「我心悦之人,才是全天下绝无仅有最好的,没有人能比得上。」 …… 「算你赢。」程雁书脸颊微红,示了弱。 第72章 第二日, 临汐城已经基本恢復了市井热闹的生活常态,商贩开了门,居民上了街, 一早起来巡过城东城南的六人用过午膳, 向城西而去。 城西最大的街上,摊贩摆开了长长的集市,想要弥补这段时间没有办法正常做生意的损失。程雁书看着那些摊贩,好奇连连, 拉着鉴云一个一个看着。 韩知竹安静地跟着, 不阻止,也不催促, 只一件一件收起程雁书兴起买下的东西。 走了半条街, 鸿川偷眼看看大师兄, 把声音压得极低地问程雁书:「四师兄,大师兄真的有心悦之人了吗?」 「有啊。」程雁书拿起一对瓷做的各自执剑却又憨态可掬的小人儿, 用肩膀撞了撞鉴云, 「像不像你和鸿川?」 「有点儿……」鉴云看了眼, 点评道,「眉目清朗点的那个是我。」 点评完, 他又心急地问:「那四师兄,你真的成亲了?」 「还没。」程雁书掏出钱袋, 付了钱, 又把两个小瓷人顺手递向身后。 身后一只手稳妥地接过小瓷人,顺势把他的手握了一握。 程雁书又看中了一套繁复的茶具,「送给三师兄这个可好?」 「好。」鉴云不怎么走心地敷衍答过,再次紧张地问,「四师兄, 你不是说你有妻室了?是为了敷衍过那个守备的姬妾,省得麻烦才如此说么?」 「不是。」程雁书仔细检查茶具有没有瑕疵,「我只是还没成亲,不过,也快了。」 「啊?什么时候?」八卦带来的肾上腺素激升,鉴云几乎是低吼了。 第185页 「我这不得等大师兄一起么。」程雁书说完,转身对韩知竹招招手,「你帮我看看,这茶具送三师兄可行么?」 「可行。」韩知竹点头,又说,「那边有糖画,你不是喜欢么?去看看?」 「不去。」程雁书正色,「我现在是有『妻室』的人了,不是小孩子,糖画已经不适合我的气质了。」 韩知竹带着纵容笑意给他理了理额角碎发,由得他去自由发挥了。 鉴云找回了近距离从八卦中心人物口中直接取得第一手资料的机会:「四师兄,你怎么能和大师兄这么融洽的?教教我?」 「啊?」程雁书耳后微热,只得含煳道,「哦,我为大师兄受过伤。」 「那我要是也为大师兄受了伤,大师兄是不是也会和我融洽?」鉴云以一种可能发现了接近大师兄的诀窍密码的憧憬追问。 程雁书终究嘆了口气,用力拍了拍鉴云的肩膀:「你,想多了。」 鉴云待要说话,抬起眼却忽然惊道:「大师兄呢?」 跟着他们身后逛着的三位小师弟也惊讶环顾四周:「是不是有妖魅,大师兄来不及告诉我们,自己去了?」 「不会。」程雁书笃定道,「大师兄没把归朴给我,就不会离我很远。」 果然,不过片刻,韩知竹从街对面一家刚刚打开店面准备营业了的店里走了出来。 他对站在原地寻找他的程雁书莞尔一笑,扬扬手:「过来。」 鉴云发出了瞭然的「哦」声:「原来大师兄是去豆花店呀。上次我们来的时候,大师兄带我和鸿川来过,走的时候他还特意带了一筒回山呢。」 程雁书眼睛一亮。 鉴云快速带着三位小师弟在四人桌前坐下了。他宣扬着上次和鸿川一起喝的豆花有多好喝,雀跃地期待着店家的豆花,同时骄傲宣布:「我现在已经是四镜山最懂大师兄和四师兄的进阶师弟了,等回山,我给你们一起讲讲!」 而程雁书带着无比得意又狡黠的笑容,踱到了韩知竹站着的桌子前。韩知竹立刻感知到他的情绪,笑道:「怎么了?」 「大师兄,鉴云说你上次来临汐城,有带豆花回山?」程雁书眼睛笑得像弯月,「老实交代,是不是给我带的?」 「是。」韩知竹答着,眼里闪过一些遗憾。 「那为什么没有给我?」程雁书眨眨眼,「我知道了,你那个时候害羞是不是?」 「回山后发现你喝菊花甜羹醉了,豆花不经放置,不能喝。」 醉酒的事情……程雁书装作没有回想起自己当时的闹腾,品味起豆花来。 热腾腾的豆花确实好喝得不得了,程雁书瞄一眼韩知竹和自己碗里内容不尽相同的豆花,又觑眼看了看脸都几乎埋进碗里的小师弟们,低声道:「大师兄,我想尝你的。」 韩知竹舀起一勺豆花,递到程雁书唇边,待他喝下后,又轻轻用指尖抹去他嘴角沾上的豆花,笑问:「还要么?」 「要。」 看他愉悦地喝下豆花,韩知竹问道:「和师弟聊什么?聊得好像很开心?」 「聊我和你怎么变融洽的。」 「你怎么答?」韩知竹倒是饶有兴趣,想听。 「我说我为你受过伤呀。」 韩知竹的手掌轻轻贴上程雁书心口,在归朴曾经深深戳下去的位置停住。 「我说的可是情伤。」程雁书点点韩知竹的手背,「这可比外伤痛苦多了!」 韩知竹的眼神暗了,声音也低了些,贴在心口的手掌疼惜地按了按:「以后不会了。」 贴近韩知竹耳边,程雁书以靠近说话的姿态堂而皇之地在韩知竹侧脸轻轻咬了一口,又快速退开了。他微微眯眼,舔了舔唇角,启唇道:「豆花好吃,我还要。」 临汐城的东南西北都已巡视完毕,确无妖魅踪迹和魔气痕迹。隔日一早,鉴云和三位小师弟恭敬地到了客栈的二楼大师兄和四师兄夜宿的房间外请用早膳。 敲了门,门内却一时间暂无回应。小师弟之一道:「是不是大师兄四师兄已经去客栈一楼用餐了?」 鉴云肯定地摇摇头:「不会,四师兄起床要哄,没有这么早。」 「要哄吗?」小师弟之二立刻紧张起来,「四师兄是不是有起床气?我不会哄人起床……」 「不用我们。」鉴云熟门熟路地对三位师弟低声道:「四师兄灵力有损,每天早晨大师兄都要给他渡灵力,起床也是大师兄哄的。」 小师弟之三瞪大了圆圆的眼睛:「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那么冷肃,会哄人?大师兄哄人是什么样子……」 他的无尽惊讶被门内响起的韩知竹的声音打断了:「四师兄还未起,你们先去用膳。」 大概是因了早晨刚醒,比起平日的冷然,大师兄的声音里隐约多了几分磁意。 鉴云答着「是」,而客栈隔音并不太好的门内同时响起了一声含煳的呢喃。 门边大师兄的脚步声即刻向床榻方向而去。 四师兄软绵的声音又透出来:「大师兄……」 鉴云带着三位小师弟离开,边走边给小师弟们科普他们四镜山的「最新常识」:「四师兄曾经为了大师兄受过很重很重的伤,所以对大师兄来说,四师兄是特别的不同。」 听不清的低语声后,软绵绵的一声「好酸,还疼」又隐约透到了门边。 第186页 已经离去的小师弟们没听到的动静,在房间里更软绵地被封闭住了。 去了临汐城两日,回到四镜山后,鉴云惊喜地发现新入门的小师弟又多了二十几个。 晚膳后,集结到琴修之所的小少年们围着鉴云和三位去了临汐城的小师弟,兴致勃勃地听他们讲述那捉食魂兽的故事。 鸿川麻利地整理好琴台,备好冷泉茶,又在四师兄的位置上多加了软垫,才坐下来,听鉴云如同说书一般地讲述着他们的经歷。 「大师兄好厉害。」刚入门还未得见韩知竹的一位小少年眼含憧憬,「我早就听过大师兄的传说了!老实说,我就是因为仰慕大师兄的修为和事迹,才努力通过甄选,加入了咱们四镜山的!」 「我也是!」的声音此起彼伏,又有一位小师弟带些紧张问道:「不过,大师兄是不是真的很冷肃啊?听说他执罚,被罚是不是很恐怖啊?」 「虽然大师兄端方肃正,清冷绝尘,也比较冷淡,但他很讲道理,不做错事就不会被罚。」鉴云掌控局面,收回话语权,「总之,牢记『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便是了。」 「大师兄来了。」鸿川及时出了声,「大家各自就位吧。」 少年们立刻利落地对号入座,嵴背挺直,屏息凝神。 空间里安静到了落针可闻,韩知竹看了看端正的小师弟们,走向了琴台边。 一片肃静中,门外传来一阵轻快脚步声。 小师弟们只见一人笑意盎然地快步跑进来,到了大师兄身边,抬手拉住大师兄的衣袖,笑得越发清朗:「大师兄,三师兄刚跟我说……」 没见过那人的小师弟们互相交换一个疑惑的眼神:他是谁? 鉴云低声道:「无妨,是四师兄。」 小师弟们的「哦」还没默然无声地落下,就见大师兄手腕一抖。 被四师兄拉住的衣袖便毫不留情地被抖落了。 大师兄果然很威严!小师弟们瞬间把嵴背绷得更紧了。 只是抖落了衣袖的大师兄却抬起那原本被拉住衣袖的手,擦去了四师兄唇边的一点糕点碎屑,竟然还对四师兄漾出了淡淡笑意,声音也很温和:「偷吃,当罚。」 小师弟们的「诶」,这一次集体悄无声息地落下了。 琴修之后,小师弟们心有灵犀地都留了下来,送走韩知竹和程雁书后,立刻又把鉴云围了起来。 鉴云摆出「师门的事我全知道」的师兄姿态道:「是,大师兄端方肃正,清冷绝尘,比较冷淡——但四师兄除外。」 「为什么?」 「为什么?」鉴云忽然看向鸿川,笑着问,「你知道吗?」 鸿川摇摇头:「四师兄本来就是个融洽的人,和大师兄融洽也不稀奇吧?」 「不止。」鉴云终于享受到了他从四师兄那里得到了第一手情报的得意,「四师兄,曾经为了大师兄受过伤的。」 「受伤?很严重吗?」 「很严重。四师兄都快死了!」 在小师弟们一众「原来如此」「四师兄好厉害」「鉴云师兄什么都懂」的感嘆中,琴修圆满落下帷幕。 而话题中心的程雁书,在走出琴修之所后,便立刻被和他很融洽的大师兄牵住了手。 十指交扣,却又还想要更多。 清风朗月,层峦叠嶂,天地的宏伟浩渺尽收眼底,却比不上身边这个人的轻轻一笑。 那个他即使用尽了毕生清冷和定力也无法抵挡的人,此刻正微微踮脚,唇靠近唇,仿佛要给一个吻,却又似要非要的若即若离,把一个似有还无的吻翻腾得活色生香,诱得人心灼.热,不可自持。 手臂一紧,把他更紧地圈在自己怀里,韩知竹哑声:「是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在想啊……」潮.热唿吸缓慢拂过唇,移过脸颊,落在韩知竹耳后那一片薄薄的皮肤上。 耳垂被轻轻咬住,湿.润的舌描摹着他的耳廓:「我想,南极泉,也是活水?」 「你……」心头的灼热再也无法压制,沸腾着成了把这个人彻底揉碎的渴切。 甜软的声音如泡了甜羹,浸透了韩知竹心里每一寸:「天下至寒的南极泉,和至阳的灵力,这般交融滋味,你不想尝尝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可太爱书书了! 大师兄:抱歉,轮不到你。 第73章 一夜过去, 新的一天又来。如此日復一日,深冬已至,灵力不足的程雁书在韩知竹的全程监督下换上了更为厚重的冬衣, 而魏清游接任掌门一事也已经尘埃落地。 除了他本人, 全四镜山都觉得本该如此,无人对此决定有所异议。程雁书更是以第一梯队四师兄兼未来长老的姿态积极主动地领下了掌门大典的总统筹总指挥的工作,夸下海口,无论如何都要搞一出热闹喜庆又丰富的好戏来。 到得立春之日, 冰雪渐次消融, 掌门大典也逐渐成形。 直到距离大典尚余七日之时,程雁书甚至忙得每日都比韩知竹还晚回去房里了。 晚间琴修后的时间, 被程雁书徵用为了「掌门大典筹备专用」, 日日带领着鸿川鉴云和一众小师弟修习的间隙间热火朝天地筹备着, 绞尽脑汁变着花样要把这属于他三师兄的掌门大典办得轰轰烈烈。 韩知竹琴修后去和魏清游讨论些日常事务,待迴转来, 程雁书的会还没开完。他只得置身事外地等着程雁书正儿八经地宣布「散会」后, 才重新进入琴修之所接人回房间。 第187页 看到韩知竹去而復返, 小师弟们从热闹的共襄盛举的氛围中迅速转变到了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散会后的叽叽喳喳也秒成鸦雀无声, 唯一鲜活的是程雁书漫着笑意的声音:「你来得好晚。」 「不想打扰你雅兴,就在门外听了一会。」 「怎么样?」程雁书立刻来了精神, 「是不是很特别?严肃活泼、庄重亲切, 一定让三师兄乘兴而来,满意登位。」 「好。」韩知竹应着,又道,「虽然要开春了,但毛皮斗篷晚上还是得穿着。」 「穿着的, 刚写字不方便才脱。」程雁书顺手把搁在身边的的斗篷随意披上,又追着问,「大师兄,掌门大典,你给个评价呗?」 已经默默秉承着「散会」的进度,大部分已经走到门口的小师弟们放慢了脚步,支起耳朵想听到大师兄对他们这段时间这件事情的评价。 韩知竹给程雁书顺着斗篷:「花样百出。」 「这是褒还是贬?」 「很好,很特别,你三师兄一定喜欢,我也期待。」韩知竹笑着系好了斗篷的系带,又借着斗篷的遮盖轻轻摸了摸程雁书的耳垂。 得到大师兄肯定的师弟们走出日课室的脚步都轻快了。 抬手把斗篷的帽子给程雁书戴上,韩知竹又道:「你别太累着,才是最好。」 「不累,我也该为三师兄做点事情。」师弟们都走了,程雁书也站起来。把手递向韩知竹,他道,「能多热闹就多热闹。」 「有你就热闹。」韩知竹一下一下抚着程雁书手背,又说,「师尊看了日子了。」 「日子?」程雁书不解,小小侧过身看韩知竹,看着看着又笑着亲了亲他的鬓角。 把程雁书揽过来,把偷亲变成一个亲昵又温情的吻后,韩知竹轻声道:「我们正式结侣的日子。」 停了停,他认真问:「你想弄得多热闹?都可以。」 「结侣仪式?不用热闹。」程雁书摇摇头,「有你和我就好。」 「你不必顾虑……」 韩知竹的话被程雁书又贴过来的唇阻止了。 良久,拥抱着没有分开的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程雁书道:「两个人的事情,安安静静挺好的。有你和我就好。」 「对了,明天起七家来观礼的代表陆续都要到了。」程雁书退后一步,忽然恭恭敬敬标标准准地向韩知竹行了个见面之礼。 迎着韩知竹微笑着显露「我家这个小机灵鬼儿又有新花样」的表情,程雁书开了口:「大师兄,我这个长老之礼,行得可还端正?」 「可。」韩知竹笑道。 「我可得好好练习一下,绝不能在其他家面前丢了四镜山的面子。大师兄,你陪我演一次,这样明天开始的正式场合我就熟练了!」程雁书又对韩知竹标准一礼,正儿八经道,「韩长老,对掌门大典,你有何高见?」 韩知竹也正儿八经回道:「程长老筹谋完备,用心极深,应无纰漏。」 程雁书刚刚端起来的正形又散了,他嘆口气:「大师兄,当长老其实还挺累。掌门大典之后,我可得躲懒一段时间,师弟们的日课,能不能让鸿川和鉴云帮着我一起监督了?」 「程长老说如何,便如何。」韩知竹一口应承。 「是么?程长老说如何便如何么?」程雁书笑得暧昧,「那程长老说,韩长老今晚要为程长老鞠躬尽瘁,淋漓尽致。」 话音未落,他便捕捉到韩知竹眼里一闪而过的凛光。 瞭然于心地笑笑,程雁书声音软了好些:「大师兄,你有的时候,真的好兇。」 韩知竹眼里凛光更甚:「不喜欢?」 「喜欢。」翻下斗篷的帽子,微微踮脚,程雁书轻轻咬住韩知竹的唇峰,「还可以更凶一点。」 夜巡的清林和风澜转过山壁时,清林停住了脚步。 侧耳倾听了一会,清林舒了口气,却又还是忍不住问风澜:「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风澜四下看了看,又仔细听了听,「风声挺大。」 「是风声吗?」清林也四下看着,不确定的说,「我听着像是人声,有些痛苦,但好像也像是欢愉。」 风澜一拍清林肩膀,笑道:「哪有可能会存在这种复杂的声音。你是近来跟着三师兄出山捉了几次妖魅,草木皆兵了吧?」 清林再次仔细听了听,也放松下来,笑了:「嗯,应该是风声。走吧,继续夜巡。」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山壁后,程雁书紧紧抱着万丈波涛中的唯一支撑,破碎的呻.吟逸在初春冷澈的风里,散去时生发出小小的钩子,勾住了盎然春意,灼灼桃花。 到底是折腾得过头了,第二天一早,面对发起热来的程雁书,韩知竹心疼又懊悔,倒是程雁书顶着浓重的鼻音,振振有词:「是我主动的,这叫做自作自受。」 「下次……」 韩知竹的话被程雁书眨眨眼又吸了吸鼻子的动作打断,鼻音越发重了,人也越发不在乎轻重地道:「下次还要。」 「不可。」韩知竹坚决得很。 勾着唇笑了笑,程雁书放弃了坚持——反正,可不可,他说了算。 琴修结束,韩知竹看一眼仍然强打精神、但眉眼间都是疲倦和病弱不适的程雁书,刚准备开口催他回房间躺着,却听到那浓重鼻音来了句:「好,我们开会。」 第188页 「还开会吗?」当着众人,韩知竹也不想拂了程雁书的面子,但看他的样子又不能不心疼,只得暗自提醒,「病了,是不是该休息?」 「休息的,今天会很快。」程雁书答着,看韩知竹不甚贊同却还是许了的模样,他皱起了眉,合着鼻音带着小心翼翼道,「大师兄,我晕乎乎的,你让我靠一下?」 于是小师弟们看着一脸冷然的大师兄默然走到了四师兄身边坐下,又一脸隐忍地任由四师兄靠在了他身上。 虽然大师兄那一脸不怎么愉悦的样子让小师弟们不由得为四师兄捏了把汗,但是病恹恹的四师兄看着真的很虚弱,鼻头是红的,眉头是皱的,眼神是昏沉的,唯独坚持听着掌门大典相关事宜后立刻给出的指示和建议才显出他还没被病魔击倒。 但身体不适确实熬人,终于确认好所有细节,发过话三天后再进行一次实际的大典所有事项的演示,并把这命名为「彩排」后,四师兄已经从靠在大师兄肩头的姿势直接滑落到了大师兄怀里。 宣布大家可以回去休息后,四师兄彻底闭上了眼,完全伏在了大师兄的膝头。 小师弟们陆续走向门外,却听到四师兄忽然低嚷了句「不行」。 下意识回头,只见大师兄俯下身,靠近四师兄因为风寒而发热微红的面颊,四师兄把脸彻底藏在了大师兄膝间,言辞坚决:「你这个时候不准偷亲我,风寒是会传染的!」 偷……亲?! 小师弟们风中凌乱了。 停了停,把脸埋起来看不见现场风暴的程雁书又说:「今晚你也不准抱着我睡。」 大师兄直起身,眼神扫过因为过于震惊而像是被钉在原地的诸位小师弟,神态表情依然正襟危坐得像膝头并没有伏着软绵绵病恹恹的四师兄,也没有因为四师兄的话引起的这番震动而有所动容的样子。 只挥了挥手,示意大家该散去了,韩知竹垂下眸子,给程雁书理着耳后散乱的髮丝,低声道:「你传给我不是甚好?你就不难受了。」 「怎么不难受?你看我这样,你不心疼吗?」微微侧身,把脸从埋在韩知竹膝头变成了埋到韩知竹腹部,程雁书的声音闷闷的。 「心疼。」韩知竹道。 「所以我看你难受,我会不难受吗?」程雁书道,「晚上你不准留在房里,你睡我原来的房间去。」 韩知竹摇摇头:「恕难从命。你发着热,宋长老交代热度过高半夜需给你擦身。这件事,我可能交给旁人么?」 「而且,」轻轻揉了揉程雁书发热的耳廓,感觉到温度还算正常,韩知竹道,「宋长老说了,你这风寒是内因,不会感染的。」 宋长老发了话,程雁书多少放心了些。头晕目眩撑了一整天,他确实也精神不振了:「小师弟们都走了,但是我走不动了,你再让我靠一会。」 韩知竹抬眼,看着仍然呆立在原地的小师弟们,不由得淡淡笑了笑,又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指向门口。 小师弟们仍然呆呆地没有消化接收到的讯息。韩知竹又淡淡笑了笑,转向同样震惊不已的鸿川,指了指怀里的程雁书,对鸿川无声道:「都走吧。」 鸿川终于醒悟过来,立刻拍了拍身边最近的鉴云,指了指门口,同样无声地做了个「走呀」的口型。 鉴云立时领悟,也拍了拍身边最近的小师弟。 大家不约而同地蹑手蹑脚地走向了门外,互相碰触的目光里却都相当有兴奋的光芒。 直到小师弟们都离开了,完美地保全了四师弟面子的韩知竹也环住了程雁书的膝弯:「高床软枕才适合病人,我抱你回去。」 诱惑是巨大的,但四师兄的面子也是不能丢的。程雁书犹豫着:「可是……万一路上遇到夜巡……」 「盖好斗篷,就没人能认出你。」韩知竹循循善诱着,「而且,师门上下都知道你必然是我道侣,照顾病了的道侣,天经地义。」 晕乎乎中,程雁书抬起手,虚弱地揽住了韩知竹的脖子:「大师兄,你真好。」 韩知竹低下头,亲了亲程雁书的额头,把他打横抱起,「你最好。」 「算你识货。」闭上眼,程雁书道,「等我好了,我们再……」 近乎呓语的情人间的密语,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斗篷环绕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7 18:09:56~2021-10-28 20:4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抖来抖去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程雁书的风寒彻底好透时, 他是大师兄的心上人且将和大师兄结为道侣的消息,已经不需要正式宣布就人尽皆知了。 距离掌门大典也已经只有三日了。 各门各派和各种人物都纷纷来四镜山共襄盛举。而来道贺和观礼的诸多人里,最不把自己当外人的, 自然是薛明光。 迎接各门派来道贺和观礼本是由齐长老来统筹, 但程雁书似乎也一直在等着薛明光的到来。在听到小师弟通传薛明光已快到山门时,他立时站了起来:「我去迎他。」 没走出两步,却被韩知竹噼手扣住了手腕:「为何如此急切地要见薛少掌门?」 「他是我朋友嘛。」程雁书笑道,又靠近韩知竹耳边, 低声笑道, 「大师兄,你这是醋了?」 第189页 「不醋。」韩知竹摇摇头, 却道, 「总觉你似乎有所图谋。」 程雁书眨眨眼, 在众人面前不好太过于调侃大师兄,却仍然止不住压低声音调笑道:「我所有的图谋都是你, 你还不知道吗?」 到了晚间, 韩知竹在床榻之上把程雁书搂在怀里之后, 便立时知道自己的直觉没有出错:那晶亮又灵活的眸子转啊转的,显然在想要怎么开口说一件自己并不是那么喜欢的事情。 嘆口气, 他轻轻抚了抚程雁书的嵴背:「说吧。」 「大师兄,我明日想下山。」 韩知竹安静地听着, 不说话。 程雁书又补充道:「山下开了好些新店铺, 我想去逛逛。」 「好。」韩知竹道,「明日午时后,我陪你去。」 「不。」程雁书竟是立刻拒绝了,「大师兄,你那么忙, 过了今夜,便只有两日就到掌门大典了,你不能因私废公,我请薛少掌门与我同去,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的。」 「不可。」 是毫不退让的语气和态度。 程雁书在韩知竹怀里动了动,唇贴上锁骨,眼睛却露着委屈紧盯着韩知竹的眼睛,示弱得很明显:「可以的,我就去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定回来。」 那眼神,是男人就忍不住。韩知竹不再纠缠「可不可」,低头便含住了怎么都吻不够的唇。 程雁书喘着气探过手去,韩知竹的里衣轻易便被他解开了。他的手指轻缓地贴着肌肤划开遮蔽,划过韩知竹精瘦紧绷的胸、腹,身子也俯下去,唇如蜂蝶,随着那手指一寸一寸的移动。 韩知竹在极致的欢愉前绷紧了理智,他拉住程雁书的肩膀,「雁书,不必如此,不要。」 「要。」被褥遮住了程雁书,也把那本就浸满灼热的声音蒸腾得更重,「你是我的,都是我的。」 直到韩知竹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掀开被子,反客为主地压住了程雁书,粗暴地吻了过去。 「要不这样……」抬手抵住大师兄的心口,略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程雁书目光里泛着火星烧过来,却软绵至极,小小的声音糯糯的,含煳暧.昧,「我今天能坚持多久,你明日就给我多少时间……」 韩知竹的眸子瞬间闪过被撩拨到十足的黑色,也不打算再用理性去压制,急不可耐地颤.抖着,把爱人之间的交缠变成爱到了最狠处的凶暴。 身体和心连结得毫无间歇。黑暗里的一切都看不清楚,唯有相贴在一起的人,每一个举动,每一次唿吸,每一点愉悦,都彼此知晓。 初春的寒里,勐烈带出汗意,缠绕着黏.腻着,爱意翻涌着掀起滔天巨浪,淹没了所有理智。 午后,终于争取到两个时辰的程雁书和薛明光一起走到山门前。 但看着明显是等在山门前并无比自然地对他说「走吧」的人,他震惊得几乎倒退了两步。 「去哪?」他怀抱最后一丝希望问。 「去镇上,逛逛,两个时辰。」 毫无意外的答案压垮了程雁书最近一直端着的「程长老」的稳重,他带着无奈低嚷:「三师兄!掌门!你能不能端起架子来?你去干什么?两天后你就登基了!你很忙的!」 「我不忙。」魏清游坦然地不为所动,「典礼的事情一点没让我动手,我忙哪了?我已经陪着师父下了大半月的棋了。」 说着,他沧桑地长嘆一口气,目光幽深地看向四镜山主峰师尊闭关所在的方向,唏嘘:「大半月,我从没赢过。」 程雁书看着三师兄,暂时也判断不出他那满腔抑郁的神情是真情流露还是演技超群。 而魏清游更往真情流露的方向踏出了一步:「雁书,作为你的三师兄,你的兄长,我也关心你呀,我可是你娘家人,就不能一起去逛逛了?」 「好吧。」一来不想耽误时辰,二来也确实拒绝不了三师兄的理由,程雁书点了头,却又叮嘱道,「但是不管我在镇上做了什么,三师兄你都不准泄密!」 一直有着「贵客」自觉的薛明光倒是隐约察觉出了自己「工具人」的属性:「雁书啊,你不是说陪我到镇上逛逛么?你打算做什么?」 程雁书抬起手,用力一挥:「确实是逛逛,逛到了合适的就买。时辰有限,我们走吧!」 时辰有限,加上目标明确,程雁书一到镇上,便拉住了个路人打听最大的珠宝阁在哪。 薛明光:「你要买珠宝?是想换了佩玉么?」 他快手快脚捞起程雁书的佩玉,捧在掌心仔细端详:「你这佩玉……相当不错啊,你要换?别说这镇上的珠宝阁了,便是去京城最大的珠宝阁,乃至翻遍八大家所有藏宝,估计也难找到另一枚相与匹敌。」 「这么好吗?」程雁书虽然知道大师兄给的玉必然是好的,却不知道能好到被见过世间无数好东西的薛明光的盛赞,「是玉质特别好么?」 薛明光:「玉质当然是上好的,而且这玉显然是取自仙山福地,但最紧要的是,这玉里好像凝着什么东西……这玉,你大师兄给你的么?」 「当然。」程雁书道,「不然我会随身带么。」 「那我猜测这里面凝着的是你大师兄的半分元神,你有危险的时候应该是可以由他这元神替你挡的。」 程雁书一怔,竟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第190页 薛明光又细细看了看玉,轻轻放下了:「晚间宋执到四镜山,让他再看看。我对于这些东西的眼界都是他平时跟我聊出来的。」 手指尖轻轻抚过温润玉面,程雁书摇摇头:「不必看了。」 他大师兄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在对人好这一面上,太过于默默了。 魏清游问:「你到底去珠宝阁做什么?」 「买指环。」 看着珠宝阁珠光宝气的门脸,程雁书道:「在我家乡,成了亲的人要在无名指戴一枚指环的。」 他翘起左手的无名指示意给魏清游和薛明光看。 「这就等于宣告这人已经有主,旁人就不该再觊觎了。换个角度说,也相当于自我约束,但凡有什么不该生的心思,瞄一眼指环,想起伴侣和自己的承诺,也能警醒。」 「既然有了不该生的心思,那又能警醒什么?」薛明光大大咧咧一挥手,「警醒一次可能有用,第二次、第三次呢?人啊,最难的总是自律。」 「不过……」他瞄一眼程雁书的佩玉,又笑了笑,「你大师兄没这个问题。他最擅长的可不就是自律么?不用这个指环也无妨。」 「你懂不懂,这是人生大事,要有仪式感?」程雁书踏进了珠宝阁。 「再说了。」他给薛明光科普,「我们家乡的说法,这个手指连通着心脉。戴上指环,也就代表你锁住了对方的心,这叫浪漫,也叫情趣,你懂吗?你不懂!」 魏清游安然坐下,接过店家奉上的清茶:「你说什么都对,毕竟你就是大师兄的心脉。」 程雁书笑得眉眼弯弯,用手肘戳了戳薛明光的手臂:「看到没,我四镜山的掌门都懂浪漫。年轻人,你还要努力啊!」 不管薛明光不甘心的辩解,程雁书对掌柜说出了要看指环的需求。 掌柜应着,快速地托出了六七大盘。只是里面的指环完全没有程雁书原本脑海里预想的那种素圈铂金的,要么是黄澄澄威武霸气的赤足金大扳指,要么是小巧但花样繁复的小戒指。 终于,在他画图辅助说明之下,珠宝阁掌柜给他找来了一对玉石的指环。 还没等薛明光发表鑑定感言,掌柜自己已经自嘲地笑了笑:「看公子的佩玉便知这对指环质地一般,公子应当看不上眼,但符合公子所说的样式,我这儿只能找到这一对了,也就只好献丑给公子过过眼。」 掌柜说得在情在理,程雁书拈起那对指环看了看,款式倒是符合他理想中的简洁大方,但那玉质确实透着股不通透,感觉配不上韩知竹的身份。 犹豫良久,他还是掏出了钱袋,骑驴找马,以后有了好的再换好了。 一进店就稳重地坐在椅子上喝着店家奉上的茶的魏清游看了眼钱袋,淡然道:「这是大师兄的。」 「嗯。」程雁书下意识应道,又不解,「怎么了?」 魏清游依然淡然:「你用大师兄的银子,给大师兄买礼物?」 程雁书又是一怔,立马反应过来:「三师兄,说好的娘家人呢?你是专业来拆台的娘家人吗?」 魏清游俨然已经拿捏住了掌门之风范,面对程雁书的吐槽慨然不动,自顾自想了想,点了点头:「也是,一样,反正大师兄嘛,钱也好,命也好,心也好,都是你的。」 「魏掌门!」薛明光露出了甘拜下风的模样,甚至向魏清游施了个礼,「你可真是太懂雁书说的那个什么漫了啊!」 虽然不算无功而返,但没有买到心仪的信物,程雁书心里还是不太得劲。 赶着在两个时辰内回了山,只顾得上和忙得分身乏术的韩知竹打了个照面,便一整天都没有再近距离交流的时间和机会,甚至晚膳时分,韩知竹也去了师尊处,没有出现在饭堂。 这几日的晚间琴修已经停了,小师弟们也为了掌门大典各司其职,晚膳后便各去忙碌。甚至直到陪着薛明光去山门处迎了宋谨严,再和两人聊到夜深,程雁书回了房间,韩知竹也还没回来。 将近子时,韩知竹才踏月而回。 踏进院门,一盏亮在石桌上的小灯被初春夜风吹得有些晃悠,灯光映出伏在桌面上沉睡的程雁书,披着的毛皮斗篷裹住了身子,露出侧脸,随着唿吸起伏的脸颊上跳跃着灯光带来的院内青竹摇曳的影子。 快步走过去,环住肩膀绕过膝弯的动作流畅而熟练,韩知竹把程雁书横抱起来。 落在斗篷上的竹叶随着被抱起的动作絮絮飘落,程雁书也微微睁开了眼。 看一眼韩知竹,他抬手便揽住了韩知竹的脖子,将醒未醒,懒洋洋软绵绵的:「等你好久。」 进到屋里,韩知竹把程雁书安放到椅子上,又摸了摸他的脸,皱眉道:「下次回屋里等,外面风凉。」 「我想让你早些看到我。」程雁书把冰冷的脸蹭到韩知竹腹部,又调皮地怼着腹部吹了口长长的气。 热气透过衣衫,聚集成一团,贴上皮肤后暖湿一瞬,消弭成空虚,期待着热意的继续。 明确感觉到韩知竹腹部肌肉的瞬间紧缩,程雁书得逞般地仰起头笑,指了指桌子:「我带着薛少掌门和我们的魏掌门去吃了豆花。虽然没有临汐城的那么好吃,但是也挺不错。我给你带回来了。」 韩知竹看了看桌上的竹筒,便抬手打开,把保存在里面尚有微热的豆花舀出一勺,递到程雁书唇边:「你吃一口,我才信确实好吃。」 第191页 伸出舌尖,舔了舔豆花,再一口含了进去,下一瞬间,程雁书果不其然地被韩知竹揽住了。 他仰起头,毫无阻滞地迎上了向他吻下来的唇。 过了半晌,依依不捨地分开,程雁书眨眨眼,带着几分小得意道:「是不是好吃?」 「确实,好吃得舌头都要融掉了。」 舔了舔自己的唇线,程雁书笑:「不准融掉,我还要它呢。」 说话间泛着懒洋洋的语气和表情,引得韩知竹又一把抱起了他。 夜深,人不静,本就是开启春季最恰到好处的方式。 . 四镜山热闹得恰如其分,却又庄严得不容小觑的掌门大典顺利落下帷幕,像是一个时代结束了,一个时代开启了。却又像不过是寻常一天的正常推进,魏清游身着掌门威严的外袍,看向师尊,又看向大师兄和四师弟,眼神里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稳妥。 小师弟们倒是纷纷带着参与一个新的时间节点开始运转的兴奋和激动,把气氛烘托得灵动而热闹。在这热闹中,韩知竹和程雁书两个人肩并肩,对视一眼,同时弯了嘴角。 魔魅之窟外泄的魔气滋养出的妖魅渐渐减少,但八大家在磨合中却有了大大小小的摩擦和不顺,宋夫人依旧下落不明,六合八荒中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湮没的、被压制的、被遗忘的慾念在伺机而动,每一日有每一日的新问题,每一日也有每一日的慨然以对,和见招拆招。 比如此刻杵在程雁书面前的陆公子。 「我千里迢迢抛下门中事务来四镜山,除了观礼贵派的掌门大典,更是为再见你而来。即使不为旧识只作为四镜山请来的贵客,带我观赏四镜山盛景,也不违背贵派待客之道吧?」 话说得滴水不漏,人却显得不是那么让人心情愉悦。程雁书拉拉韩知竹的衣角,低声道:「大师兄,我现在转身就走,会影响四镜山的名望吗?」 「不会。」韩知竹道,「不过……你上次说,我们要结道侣了,就是有名分了。」 「嗯?」程雁书不知道大师兄忽然提起这茬是为了什么。 「你说,所以,以后有人纠缠不休,暗送秋波,可以直接拉过来……」 程雁书想起来了。他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唤住恰好经过的小师弟:「清林,请你安排两个人陪同陆公子游览四镜山。」 说完,他对着韩知竹,伸出了手。 牵住,十指交扣,韩知竹跟着程雁书经过陆公子身边,转过了山壁。 「怎么?」韩知竹表情如此,但语气间有程雁书自能体会的些许不悦,「不愿被我当着他的面……吻?」 「谁管他啊。」虽然很得意于从前万事淡然的大师兄会因为自己而吃醋,但程雁书也并不想放大这种无谓的情绪阴影,他站住脚步,轻巧地转个身,面对着韩知竹,「我只是希望每一次你吻我,是因为单纯的想吻我而已。」 韩知竹的不悦瞬间便冰消雪融。 「我听鸿川说……」 转回身打算向前继续行进,程雁书却被轻柔的巧劲拉进了韩知竹的怀里。 从背后环住程雁书,韩知竹轻轻托住他的下巴,让他侧过脸来:「我想。」 背后环抱的吻逐渐加深,什么时候转成面对面的程雁书也完全没有印象,所有的感官都被吞噬,直到唇齿分开,额头抵住额头。 「我想。和你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想得到你更多。」韩知竹的眼神里愧疚甚至压过了深情,「我浪费了太多的过去。」 「可是过去……」 「不是你成了我四师弟的过去,是我心悦你之后却装作不在意的那些过去。」韩知竹自嘲地苦笑。 苦笑泛起的涟漪在程雁书心里推撞出被懂得的安慰:大师兄是真的知晓他的心里点滴的情绪,并愿意去呵护那情绪可能会泛起的酸涩。 「我也惋惜。」他握着韩知竹的手,「但感情也不是凭空生发的呀。我虽然承认自己贪恋美色,但也是日夜相处之后、知道你面临的一切之后才逐渐地、真的把你全部放在心里的。」 他笑得豁达:「虽然逼你面对我、承认你心里有我的那段时间,我是惨了点的,但我知道你也苦。总之,不爱和不能爱的区别太大了,我不怪你。但今后,我们说好的三件事,每件你都得做到。」 韩知竹正色应承:「三百件,三万件,你说,我一定做。」 掌门大典顺利地落下帷幕。来观礼和道贺的人也都渐次离开后,摆在程雁书面前第一等大事,却是他和韩知竹定在阳春三月中旬的、据说三百年才一遇的黄道吉日的结道侣的仪式,该如何操办了。 程雁书虽然也觉得有个相对热闹的仪式感还是不错的,但若只两个人加上师尊,再由三师兄见礼,安安静静地把程序走了,事儿就成了,也不是不可以。 没想到小师弟们纷纷表示不答应,甚至连韩知竹也认真表示:「这是大事,你为我,吃苦吃亏已经太多太久了,这件事我决不能委屈你。」 基调定下了,事情却还没有完全解决。 程雁书认认真真地愁苦着:「有件事,我真的不行。」 道侣的仪式,虽然和寻常夫妻的婚事不一样,但有件事是必然要做的——合卺酒。 酒诶…… 菊花甜羹都能立时醉倒的程雁书要喝下满满一杯合卺酒,这件事的后果谁也不敢保证。 第192页 若是立时酒醉过去昏睡起来,韩知竹倒是觉得也无妨,大不了他把四师弟抱回房间去让安睡,珍贵的道侣仪式最后一段合房的旖旎,舍了也便舍了。 但程雁书却觉得,一生一次的道侣仪式,不管是从简还是办得热闹,总得是从始至终妥妥噹噹的,仪式感和纪念意义一点也不能缺少。 「不能喝酒?」掌门大典后,非正式场所实在懒得以掌门繁复的行头装扮的魏清游抖了抖朴素的外衫衣摆,以掌门该有的凡事尽在掌握的平稳道,「这算什么大问题?」 「怎么不算?」程雁书转向韩知竹,「大师兄,你说,这问题大不大?」 「当然。」韩知竹一点没迟疑。 大师兄给了定性的判断,魏清游便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又道:「但这问题不难解决。」 程雁书立刻看向自家掌门:「怎么解决?宋长老都说我醉酒和晕船一样,是体质问题,除了晕之外,没有特效药……」 「但酒这种东西,又何尝需要什么特效药?酒量,不是可以练出来的么?」魏清游淡定道,「尚有两月之余,循序渐进,多少该能有所精进?」 这提议实在是让程雁书眼睛一亮:「三师兄,掌门,你可真是能一句话点出事物的本质啊!」 魏清游毫不客套地收下了四师弟那被一语惊醒梦中人的夸赞。 当晚程雁书便拉着韩知竹,开始了他的「特训」。 合卺酒是韩知竹选的,用桃花酿制,入口醇绵,有甜度但不腻人,不管口感还是意境,都契合道侣仪式的百年好合之意。 但再好喝的酒,也是酒。有过菊花甜羹的前车之鑑,程雁书的对自我的认知非常清醒,他端着那盅桃花酒,凝视了良久,还是犹豫着放下了。 「循序渐进,我们还是定个计划吧。」 他对坐在身边,一直笑着看着他对着那杯酒犹豫的韩知竹道:「你看戏看得倒是挺得意。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吗?不准置身事外。」 韩知竹便立刻从善如流地认真回应:「不置身事外。怎么计划?」 「虽然合卺酒都是一饮而尽的,但是这一盅酒,如果一小口一小口地分解,你觉得大概要喝多少口?」程雁书的视线不离酒盅,「十口?十二口?我推算一下每天要练习的分量是多少。」 韩知竹没有给出估计,倒是修长手指一动,端起了那杯酒,小口喝起来。 大师兄就是严谨,实事求是,毫无瑕疵。程雁书满意地看着韩知竹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心里计着数。 只是看着看着,他的心思便偏移了主旨,重点倒是不在于酒能分解出几口了。 他的目光全都凝聚在韩知竹抿酒,入口,过喉的动态上了。 那喉结微微一滑的细微动态,却撩出了程雁书亦是用力吞了一口口水的动静。 韩知竹倒是浑然未觉自己发散的吸引力,只专注完成四师弟交代的「任务」,喝下最后一口,他放下酒盅:「十。」 程雁书强行拉回了已然是心猿意马的自己:「行,那便分十个阶段,最后十天不能算进训练期,以免有变数,往前倒推的话……最多四天就要加一口?」 他忐忑看向韩知竹:「我能不能行啊?」 「先试试?」韩知竹在自己放下的杯盏中倒入约一小口的酒,递给程雁书。 接过酒盅,程雁书又有些犹豫了。韩知竹安静又耐心的陪着他坐着,一直带着鼓励安抚看着他,不催促,也不着急。 犹豫了三五次,程雁书自己萎了。带了点自暴自弃地放下酒杯。 脑海里闪过曾经几次醉了的经歷,好像就没有一点儿好事。 但迎向韩知竹关切的目光,他也不想旧事重提去引得大师兄又想起曾经两个人的纠结和拉扯。 嘆口气,再一次端起酒盅,程雁书以破釜沉舟的决心抵上唇边。 眼神闪烁间,韩知竹的手盖住了酒盅:「我们不试了。换成清水,也不会损我们彼此之心。」 是倒是,倒是……此时却也不想放弃。程雁书毅然决然闭上眼:「大师兄,我要试,你来,你餵我喝。」 微微仰着的脸在烛光下泛着柔润的光,闭上的眼睛却是倔强的线条,韩知竹的视线从程雁书手中端着的酒盅滑到颈部延伸向下颌的漂亮姿态,指尖相触,拿过酒盅。 下一瞬,被酒盅抵住灌入口中的料想没有如程雁书以为的发生。 那口由贴过来的吻中餵过来的酒,在深吻中加深了甜度。 却也不知道是否如此,酒意汹涌得更快更迅速。一吻尚未结束,夜色已经变了气息。 之后的每一夜,这酒量的试炼,反而成了韩知竹特有的趣味。 四师弟藉由他的唇,尝着他们的合卺酒,结果是微醉,是半醉,都别有趣致。 有一点醉时,便是又乖又软。半醉时,却有些汹汹的小豹子般的傲劲。七八分醉时,甜软和嚣张各有可能。不管是什么样的姿态,都是韩知竹的意外之喜,和心头所好。 但也不能彻底醉倒,不然四师弟就不能带着浓浓的渴望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说出那一句让他即使真的飞升成仙了也绝对把持不住的,「我要你」。 如此「特训」一月有余,程雁书倒是可以喝下三四口桃花酒而不至于立刻显出大醉之态了。即使略有微醉,对他而言也已经是非常喜人的进展。 第193页 这夜,程雁书半醉半醒间,却听到一道久违的冰冷电子腔调在脑中响起来:「现在发布攻略结果。」 「……」程雁书也不知道自己是做梦还是半梦半醒,鼻尖抵着的是大师兄的锁骨,唿吸间也是熟悉的气息,但他独独睁不开眼,也发不出声。 他只能在意念中清醒,并开了嘲讽:「我知道,你很忙,结果就是攻略成功了,你可以去处理别的线程了。」 那冰冷的电子腔调竟然隐约有了「笑」的意思:「谁知道他对你是不是真心的?」 「不是。ai不是准确绝对没有模煳地带吗?」程雁书抗议,「当初可是说了结为道侣就算我成功的,ai不能说谎吧?」 「不,结侣那一刻你就成功了。但是你不想知道他对你是不是真心的吗?我可以替你验证……」 程雁书笃定答:「不需要你验证,我能确定他对我是不是真心。」 似乎察觉到程雁书唿吸的频率略有变化,韩知竹像是醒了,用手指轻轻拂去他前额的碎发,又在额头上亲了亲,再把怀抱收紧了些。 那声音也因为韩知竹的动作而停了一停,大概可以理解为点了点头的意思,继而又道:「还有一事。」 「你想回去吗?」它问。 「回去?离开这儿?」程雁书心里一动,却又即刻问,「如果我回去了,我大师兄呢?」 「他挺坚强的,没有你也能过很好。」那声音答。 「也就是我走我的,大师兄再也找不到我了?」 「是。但是你能回去……」 「那我留下。」程雁书说,「还有事吗?」 「你一点都不动摇吗?」 唿吸间是唯有爱人才能知晓的独特气息,程雁书向着那虚空中无形地把他送来这里、让他走近这怀抱的声音,用意念浅笑:「他在哪,我在哪。」 「你想清楚了么?我这是最后一次出现,以后你想反悔,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那声音第一次多了一点隐约的人性化。 「是。」 醉意又翻涌上来,程雁书不再回答,意识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直到听到韩知竹急促地叫他的名字,同时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程雁书才从梦境中醒来。 睁开眼,对上韩知竹竟然有些紧张的眼睛,他下意识问:「我做噩梦了吗?」 「不。是我做噩梦了。」韩知竹见他醒来,终于放松了些,揽进的手臂也减了力道。 大师兄的噩梦?程雁书问:「是又坠入心魔梦境了吗?」 「是,却又不像是。」韩知竹说,「梦见你消失了,我怎么也找不见。」 程雁书一怔,身体一僵。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问:「如果我真的走了呢?」 「不准。」韩知竹的话语斩钉截铁,有他从未有过的、带着不讲道理的霸道。 「好,我不走。」用脸颊贴住韩知竹的脸,程雁书用自己的体温安抚他。 韩知竹忽然又沉默了,环住程雁书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问:「雁书,你是不是其实确实有过走的心思?」 「有啊。」尽量轻松地动动肩膀,程雁书轻笑道,「不是被你拦住,还毁了我的和合之法秘籍么?」 「那一次,我是真的想走了。去哪都好,总之不为难自己,也不勉强你了。」他动了动身子,在韩知竹怀里窝得更舒服些,又笑了,「还好没走成,不然我也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我。」 韩知竹也淡淡地笑了,又还是把他拥得更紧了些:「如果你要走,不管去哪里,都带上我。」 「你?」程雁书是真的怔住了,「如果……如果是一个你完全陌生、所有名誉地位都不復存、甚至你一身修为、你的金丹都失去的地方呢?你也跟我去?」 「你在哪里,我在哪里。」韩知竹毫不迟疑,「我是你道侣,我要共你生生世世与共,六合八荒相携。」 「好。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不离不弃。」程雁书仰起头,指一指自己唇角,「你给我盖个私章,结个契约。」 吻到明明白白的又开始情动,韩知竹恋恋不捨地退开了唇。程雁书倒是不解了:「大师兄,你不……想么……」 「想。」韩知竹抚着程雁书被自己吻得微肿的唇珠,「但近来每日你都几乎是醉态,身体损耗有些过多,不可放纵。」 「那我帮你。」程雁书毫不犹豫地探出手去。 「不用。」韩知竹向后躲了躲,又抓住他的手,十指交扣,「只想与你……一起。」 看看窗外即将亮起的天色,程雁书笑着轻轻盖住韩知竹的眼睛:「乖乖闭上眼,和我一起再补个回笼觉。今日又有二十个小师弟要入门,咱们四镜山是越发人丁兴旺了,负责师弟们功课的大师兄也是越发忙了,得好好休息才是。」 韩知竹应着,紧紧拥住了他。 一个时辰后,新来的少年们已经到了早课之所,带着好奇和憧憬,彼此交流认识,也向负责新师弟入门事宜的鉴云师兄探究些师门的情况。 「大师兄是清冷淡然,不是冷漠无情。」鉴云的师兄姿态越发成熟,气场也越发足,「有何事只管照实直言,大师兄很讲道理的,即使是他执罚,也不会不问青红皂白。」 「不过,大师兄是比较不苟言笑,不要因此就觉得大师兄冷漠,他对谁都是一般姿态——唯一例外的只有四师兄。」 第194页 「为什么?」鉴云笑,「对自己道侣与众不同,不是理所应当么?」 新来的师弟们在日课时,终于见到了清冷绝尘、俨然古井无波的大师兄,也见到了眉眼间载着明朗光彩、灵动活跃的四师兄。 这两个人是道侣? 新入门的小师弟们不禁在心里替四师兄落下「无趣」两字的未来评判了。 还在解答师弟们疑问的程雁书并不知道新入师门的小少年们心里围着他而起的八卦,认真完成解答后,他径直向等在门口的韩知竹而去。 自然而然地十指交扣,他无比期待:「大师兄,你今天真的亲自下厨给我做午膳?」 「自然。」韩知竹答。 虽然知道大师兄几乎无所不能,但程雁书还是试探着问:「你真的会厨艺么?」 「会。」韩知竹笑了笑,「且尚算不错。」 「所以,」程雁书刻意做委屈姿态,「你还藏着不少我不知道面貌呢?还有什么,快点交代。」 韩知竹抚了抚他刻意皱起的眉头,笑得更舒展了些:「先从今日午膳开始。」 「我正要去用午膳,与你们一起。」魏清游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大师兄,新入门的小师弟们的修习安排,是不是也多交给鸿川鉴云他们?你和雁书委实太忙了……」 「等等。」程雁书开了口,「掌门,午膳后我和大师兄去找你再聊正事?今天大师兄要亲自下厨呢,我可期待着的。」 魏清游一怔,看看韩知竹,又看满眼期盼的程雁书,得体地笑了:「那我显然不方便与你们一起午膳了。也好,午膳后我们再聊。」 「这才对嘛。」程雁书抚了抚掌,「三师兄你也别尽顾着当工作狂,别人家掌门最多九九六,你倒是永远零零七,多累啊。」 「什么六啊七的?」魏清游看韩知竹,「大师兄,雁书说的是什么?」 韩知竹摇摇头,又点点头,温润眼波只锁定在四师兄脸上:「他说什么都对。」 而跟着鉴云一起组队离开课室的小师弟,已然默默粉碎了在心里替四师兄的道侣生涯落下的「无趣」评判,继而开始憧憬自己未来的道侣会是如何,嬉闹着去向了饭堂。 第75章 清晨醒来, 程雁书轻轻抚了抚韩知竹颈脖上昨夜新添的吻痕,有些不好意思:「大师兄,你还是遮一下吧?」 遮不遮的, 韩知竹确实不在意, 但程雁书提出来,他便点头应承:「好。」 但却又还是想问:「你介意?」 「不是。」程雁书忍不住靠过去在那自己弄出来的吻痕上亲了亲,呢喃低语,「我怕有损你的威名。」 「我何曾有过威名?」韩知竹不在意地笑笑, 「便是有, 也是无关紧要。」 韩知竹遮不遮的,确实已经无关紧要。反正对于小师弟们而言, 四镜山最厉害的人, 已经从大师兄变成了被大师兄时时刻刻放在心尖上的四师兄。 日课后, 答疑解惑的四师兄已经离开课室,距离晚膳又还有些时间, 小师弟们便聚在课室聊起了天, 打发时间。 「大师兄和四师兄的道侣仪式再有五日就到了。」清林满怀期待, 「掌门说,道侣仪式之后, 大师兄和四师兄就正式履行长老之位了,以后门中事务会更多的需要我们这些进阶师兄的襄助。」 风澜也很期待:「我们修习这么几年, 终于可以为四镜山做些事了, 值得庆祝。」 「值得庆祝的不更是大师兄和四师兄的道侣仪式吗?」鉴云边理着课室散乱的书本边笑,「我好期待道侣仪式上清辉明月的大师兄,和玉树临风的四师兄呀!」 「不是道侣仪式上,大师兄和四师兄也如清风朗月、玉树临风嘛。」新入门的小师弟满怀憧憬,「四师兄真的好厉害, 竟然能成大师兄的道侣。」 「可是……」也有小师弟有异议,「大师兄对着四师兄的时候,有点没有威仪感,是不是会有损我们四镜山的威名呀? 「当然不会!」鉴云作为四师兄认证的亲师弟,又自觉是门中对大师兄和四师兄的事情最为了解的人,立刻解释,「对外公正清肃,对自己道侣宠上天,这才是真男人。你不知道吗?大师兄现在是八大家的楷模呢,还有话本里,都说,结侣当结韩知竹!」 「话本?是书么?」小师弟求知若渴。 鉴云别有深意地笑笑,从整理好的课室书册下摸出四本小册子,「这就是话本。话本就是……」 门边忽然传来一道冷肃沉声:「不去晚膳,聚众看话本?」 「大大大大师兄!」鉴云头皮一紧:完了,撞正主身上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韩知竹抬起手,示意鉴云把手里的话本递过去。鉴云递上,又低声检讨:「我是昨日下山巡检是否有妖魅时经过镇上,听到书坊老闆吆喝说这是咱们四镜山的极好的故事,一时好奇……我还没看,不信大师兄你看,封印都还没开呢。」 坊间话本为了防止有人看过不买,倒是有些会加封印。韩知竹看了看手中四本话本完整的封印,淡声道:「把坊间闲杂读物带入课室,当罚。」 鉴云诚恳道:「认罚。」 「罚……」韩知竹一一看过四本话本的标题,唇边泛出一丝小师弟们看不太明白的极浅笑意,「以后课后四师兄答疑时记录的问题,你都要一一了解清楚,半年后,由你来给师弟们做日课答疑。」 第195页 鉴云半疑半喜:「大师兄,真的么?」 这哪是罚,这是给机会成长啊! 韩知竹转向鸿川:「由你监督执罚,半年后,你和鉴云都要能做日课答疑。」 鸿川立刻朗声答:「谢谢大师兄!」 琴修后,又去和魏清游商议了师弟们的进阶安排,韩知竹踏着月色回到房间时,迎接他的是程雁书忿忿的模样。 看一眼桌上已经解开封印的话本,韩知竹唇边又泛出了小师弟们看不太明白但程雁书一看就知道他还挺高兴的极浅笑意。 「你还笑!」程雁书一把把韩知竹推倒坐在椅子上,自己再一点不客气地坐到韩知竹腿上,「你看看这些话本,把我给编排成什么样子了?」 「我看过了。」韩知竹尽量保持了平静无波的姿态,「放心,我发现了就马上收起来了,小师弟们还没看,封印都没开。」 程雁书「嗯」了一声,又忿忿起来:「你看这本,写我与你同行外出时,同居一室,还穿着轻薄里衣……虽然特别写了是习惯如此,并非刻意,但是我什么时候里衣轻薄了?咱们四镜山可是高门大派,说我们里衣轻薄?我们家里衣质量可是超级好的……」 「是,你说得在理。」韩知竹替已经脱了外衫和中衣的程雁书理好系带松散、露出了半个心口的里衣,点头附和,「你没有。」 「是吧,我也说我没有过。」程雁书又捡起一本,「下一个,这个,我读给你听:『那四师弟受伤颇重,本就痛不可当,更别说痛苦当下一见大师兄走了进来,自然便刻意唿起痛来,并在唿痛中又有着细碎的呻.吟,非引得大师兄心疼起来不可。』」 读到这里,他闷闷道:「你看,还编排我受伤呻.吟,试图引发你的心疼。」 韩知竹即答:「心疼的。每次你受伤我都心疼。」 「对啊,我每次受伤都真真的痛,我装过么?」 「没有。都是真的,取具足钩子那么痛不可当的时候你都忍得住,是写话本的人不懂你。」韩知竹抬手,满脸心疼地揉了揉程雁书的太阳穴,「今天早晨起床时你说头疼,也只多躺了半个时辰,现在好些了么?」 程雁书把话本扔在桌上:「都怪你,你太引人注目了,害我结个道侣还被人八卦。我现在还头疼。都是这些春秋笔法的话本闹的。」 「怪我。」韩知竹按住程雁书脉搏。 「渡灵力不管用。」程雁书揽住韩知竹的脖子,「你亲我,亲我我就不疼了。」 这般要求,韩知竹一向乐意配合,且惯于反客为主。 程雁书满意了,又捡起一本,「下一个。」 「这本,说我为了得到你,上天入地,极尽讨好之本能,而你对我完全不假辞色,最终被我的牺牲感动……这本是不是林青云写的?」程雁书的忿忿又上升了一个层次,「感情有个发展过程啊,你对我有完全不假辞色吗?除了最开始阴差阳错罚了我两次之外,你不是一直护着我么?」 「我对你不好。」每每提及「从前」,韩知竹都认真检讨,「我错。往事不可追,来日我们……」 「好呀,那你来追我。」程雁书忽然来了兴致,靠近韩知竹耳边,明明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他偏却把声音压得极低,还带出暧昧的吐息,「你不答应,我就不让你亲我了。」 「都答应。」韩知竹揽住他的腰,「但,追,是何事?」 程雁书左手食指中指微微弯曲,点在韩知竹右边胸膛,又向心口快速移动:「这是跑。」 右手中指食指再微微弯曲,跟着左手指的移动:「这是追。」 再同时抬起两手的食指和中指俯下、挺直、俯下,像兔耳朵一样:「我跑,你追。」 「但你跑不过我。」韩知竹认认真真严谨而答,「我一定能追上你。」 「当然能追上,跑就是为了追上,这是个过程……」 看着韩知竹特别理直气壮的、清澈的「我不理解」的表情,程雁书无奈:「总之,就是对我特别好,特别在意,我不理你你也要特别在意,求着我陪陪你,求着我能让你牵牵手,或者亲一下。」 韩知竹立刻领悟:「好。」 应承得过于坚定和迅速,倒是把程雁书僵住了,他又戳了戳韩知竹的心口:「你为什么这么不沮丧?」 「追你,为何会感觉沮丧?」 果然,大师兄他没理解。程雁书再度给他做分析:「你要来追我,意思就是,你暂时还没得到我,明白吗?这种情况下,你难道不该沮丧吗?」 几番动作间,程雁书那被韩知竹刚刚理好的里衣又露出了半个心口。把衣领理正,欲重新去系系带的韩知竹手指忽一停顿,便变了方向。 「为何要沮丧?」松松散散的系带被彻底解开,质地良好的里衣失了牵绊,顺滑地从程雁书肩头滑落。韩知竹抱起他,走向床榻,「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但,我是你的。」 床帘垂落时烛火也同时熄灭。被圈住腰禁锢住的程雁书细碎的唿吸夹杂着韩知竹的低语:「从身到心。从里到外。」 第二天,程雁书被号称来见证他人生最重要一刻的薛明光催着从韩知竹房间里搬出来了。 被薛明光拉着收拾衣物出大师兄房间时,虽然薛明光说这件事是三师兄嘱咐他代办的,也已经知会过大师兄,但到底也没来得及和大师兄说说。 第196页 而他的院子已经被改造成小师弟们合宿的房间,没有自己地方的他看着一点也不觉得屈尊地主动抱着他这几日替换衣物的泰云观少掌门,不是特别感激地说:「结道侣,也需要仪式前不见面么?」 「你想不想百年好合?」薛明光把程雁书往自己住所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也就几天不同房,白天你们不还是同行同止么?」 「薛少掌门。」程雁书嘆了口气,真诚地拍拍他肩膀,「我以为你只是逃婚经验丰富,没想到,结亲的套路也如此熟稔?你还有什么隐藏面是我不知道的么?露出来我看看,让我评估一下是不是要继续拿你当亲生的朋友。」 薛明光踏入魏清游给他安排的客房,把程雁书的衣物往椅子上一抛:「过几日是你大日子,我不跟你计较。我这地方还挺不错的,随便用,别客气。」 「我四镜山招待贵宾的地方,何止『挺不错』。」程雁书也懒得去理自己那几件「过渡期」的衣物,懒洋洋地在椅子上坐下,「但道侣仪式前一夜不让我和大师兄见面我还能理解,这不是还差着三日么?」 他正色看薛明光:「而且你来观礼,也来得太早了吧?」 薛明光眼神躲闪:「我这不是急着见证你的大事,同时怕你这几日近乡情怯,又无人诉说排遣么。」 「别是你又逃家了吧?」程雁书盯着薛明光的眼睛,判断着,「还是,你又闯祸了?」 「胡说。我从薰风庄来的,又不是从泰云观。」薛明光辩解。 「宋少掌门也说要来观礼。」程雁书更怀疑了,「你怎么不和他一起来?」 薛明光嘆口气:「宋执的掌门大典,薰风庄也在筹备,你知道吧?」 「知道,五月初五日。」程雁书答。 薛明光又嘆口气:「我想趁他还没正式登掌门位多拉他玩玩,等当了掌门,他就更没自由了。于是在来四镜山前我便去了薰风庄。」 程雁书倒了杯水放在薛明光面前,示意他继续。 「结果……」端起程雁书倒的那杯水,薛明光握在手中却也不喝,反而不断旋转着杯盏,似乎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宋执说,掌门大典只是个仪式,此际他已经是全面在处理薰风庄的所有事务了,没有时间虚耗。」 「宋少掌门这话,不是说得很有理么?」程雁书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此刻即将到琴修之时,他必得去琴修之所了,全部小师弟都知道他若是没将清心净神决练到第五层会被大师兄责罚的,虽然他修炼的进境确实缓慢,但态度问题不能含煳,逃避修习,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他说和我一起是『虚耗』。」薛明光终究喝下那杯水,却是仍然握着杯盏旋转,如同心里打结着的情绪。 他这种模样倒是少见,程雁书不由得心软劝到:「掌门事务本就繁杂又耗费精力,你自己也是未来掌门,你得体谅啊。你看我三师兄,自从当了掌门,便自然持重老成了许多,此刻若是不知情的人同时见他和我大师兄,怕是会以为他才是偏长一岁的大师兄呢。」 薛明光点点头,但依旧旋转着杯盏,眼神放空,沉默不言。 程雁书站起身来,向门口而去:「我须得去琴修,琴修回来再与你详谈。」 薛明光不置可否地「哦」了声,却在程雁书走到门边、待要迈出门槛的瞬间冒出了一句:「宋执说,掌门大典,亦是他结道侣的大典。」 程雁书突兀地停下了脚步转了身。 薛明光看过来的视线里好似情绪纷繁,又像是一片空白,他甚至还笑了:「宋执,他有道侣了。」 「谁?」 「还没定。」薛明光终于放下那已经被他旋转摩挲了太多次的杯盏,视线越过程雁书的肩头,落在门外正对着的盛开着的一树桃花,「但,要定了。」 结束琴修,韩知竹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家的四师弟情绪有些波动。知道宋谨严要结道侣了,他倒是不甚意外。 「一般而言,各家掌门除非如师尊般,很早便明言只重清修孤身到老,不然都是先结道侣再登掌门之位。」 程雁书却意外了:「那三师兄呢?」 「三师弟他情况比较特殊,日后当然也会结侣的。」 程雁书又问:「那之前,都说是你接任掌门之位,你那个时候是已经明言孤身到老呢,还是已经在相看道侣了?」 「我自然是孤身……」韩知竹话一出口,却见程雁书脸上闪过心疼的神情,便笑着揽住他肩,「那时确实不知会有你,自然是风月无关。」 虽然被安抚住了心疼,程雁书却仍然蹙眉不展:「所以,宋少掌门再过两月便是有道侣的人了?」 「宋少掌门是稳妥之人,既然他如此说了,那便应当是确实的了。」 「可是,我总觉得宋少掌门对薛少掌门有些与众不同。」程雁书愁眉更深了,「倒是薛少掌门一直无知无觉的样子,我以为他不在意宋少掌门的,可是此际他的模样却又不像不在意,我也说不清楚。」 「是么?」 韩知竹的语气间像是并不为薛明光和宋谨言的事情有所波动,程雁书不禁抬头轻轻锤了锤他的肩窝:「忘了你是个木头。」 「我很闷吗?」韩知竹的语气里有些隐约可察的低落。 程雁书立刻亲了他一下,安抚地摸摸他的脸:「不是不是,一点也不闷。和你一起我可开心了。我比谁都清楚,你只是不谈恋爱,不是不会谈恋爱。别人的事情你不爱掺和,什么情啊心事啊,你感觉不到而已。」 第197页 琴修后,小师弟们皆已离去,而被掌门三师兄交代道侣仪式前要遵守不可同房最好不要见面的风俗的两人很有默契的没有离开,韩知竹拉着程雁书面对着自己坐在膝上,双手环紧他的腰,额头贴着额头,此刻距离极近地正色道:「是。别人我感觉不到。你,我可以。」 「哦?」程雁书不信,「你感觉到什么了?你跟我说说。」 韩知竹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微微退开距离,好和程雁书四目相对:「我感觉到,你想亲我。」 …… 看程雁书羞恼地抿了唇,韩知竹的声音里便染上了十足的笃定和诱惑:「不想么?」 「赖皮。」程雁书扭开头,「不想。」 「你不想,我想。」韩知竹的拇指轻轻抚过程雁书的唇缝,带出酥麻的心痒,「今晚不能吻着你入睡,明朝也不能醒来就看见你,我想。」 明明吻过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但每次的心跳颤抖、每次的心醉神迷、每次的眷恋不舍,都鲜明得一如第一次般。 在这缠绵醉意里沉溺良久,程雁书终于还是没放下正经事:「大师兄,你早点回去歇着,我今晚可得好好和薛少掌门交流交流。」 「交流什么?」韩知竹圈住程雁书的腰不放,更在他唇角轻轻咬了一口,「你不在,我不习惯。」 「三师兄……掌门大人不是发话了么,不习惯也得忍着。」程雁书深明大义般的表情在韩知竹竟然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前,终究败下阵来,「我也不习惯,我今晚肯定睡不着。所以我干脆去教教薛少掌门这块比你这木头还不懂情爱的石头去。」 韩知竹不解:「教他?教什么?」 「帮他辨一下他的心意。若是真的在意而不自知,岂不是太可惜了?」 「怎么辨?」 程雁书想了想:「找机会让他和宋少掌门对视十秒?看会不会害羞或者心动?」 「十秒?」韩知竹完全展露不能理解的表情,「对视?」 「就是……」程雁书捧住韩知竹的脸,「你看着我的眼睛,如果没有感觉到想笑,就一直看到心里数到十的时候。」 四目相对,程雁书心里数到了三。 他被吻住了。 「不算不算,再来。」程雁书恨铁不成钢的指点韩知竹,「大师兄,你要坚持久一点。」 这次,韩知竹倒是坚持到了程雁书心里数到五。 程雁书嘆口气,才发现不对:「大师兄,我们的感情浓度不需要确认了呀,我这是打算让薛少掌门去确认自己心意的。我们不来了。」 「好。」这一次,韩知竹没等程雁书在心里开始数,就吻了上去。 依依不捨地和韩知竹分别,又在韩知竹送自己回到薛明光住所的院外缠绵吻到差点无法忍耐,程雁书终于回到薛明光的住所。 但屋里亮着灯,却空无一人。 桌面上用那薛明光摩挲了良久的空杯盏压住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程雁书拿起来,仔细看去,字迹端地是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但内容却是……十分让他哭笑不得:宋谨严来四镜山了,很是贊同薛明光认为他掌门大典前应该多游歷的提议,因此在程雁书的道侣仪式之前,他们两人结伴去附近走走逛逛,直到程雁书的道侣仪式当天再回四镜山观礼。 交代完去向,薛明光又用了半张纸的篇幅反覆交代:分房,坚持,不要败给欲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百年好合才是最重要的终极目标。 程雁书苦笑着脱了外衫,随手扔在椅背上,看了看薛明光特意说明已经换过干净被褥的床榻,也不想解开中衣,便胡乱睡下了。 人很奇怪。 平日想见就见想亲就亲的时候,虽然也是完全沉浸在「这个人确实很爱我」的笃定里,但到了不得不「分居」,竟然感觉更是不同了。 虽然白天依然是在各种门派事务间见一见,吃饭时聚一聚,琴修后偷时间吻一吻蹭一蹭,但程雁书却在每一次感知到大师兄寻找、追逐着自己的下意识的行为里,在每一次依依不捨暂别时缱绻不离的视线中,更深刻的感受到他对于韩知竹的重要性。 甚至还有了种在被追求的错位感。 晨光微熹时,程雁书隐约感觉有人在触碰自己。睡意沉沉的程雁书恍惚中顺从着习惯,像平日半梦半醒间遵循本能地配合韩知竹一般,抬手便想抱住对方。 却在瞬间又清醒过来——他这两日是宿在独居的房间内,大师兄可是不能来见他的。连早晚的灵力,都是三师兄在百忙中亲自给他渡的! 他立刻大叫一声「谁!干什么!」同时敏捷地跳起来,意图躲开那人的动作。 没躲开的他被准确地锁紧在他最熟悉、也最想念的怀抱里:「天亮了,我来唤你待会同去早课,不算同房。」 立刻就在怀抱里放松下来的程雁书想也不想地抬手环住韩知竹的颈脖:「可是不是说按规矩,我们不能私下主动见面么?」 「是。」韩知竹应着,不耐地贪恋着吻上程雁书的眼尾,「是我不守规矩,你没错。」 「我守了规矩。」程雁书委屈地在韩知竹怀里蹭了又蹭,「可是大师兄,你不在,我睡了醒醒了睡的,根本就睡不好。」 安抚意味的吻落在耳后,沿着耳廓轻轻游走,激起了清晨自然而然的反应,更自然地被对他了如指掌的韩知竹察觉。 第198页 察觉到韩知竹唿吸声的变化,程雁书挡住他的唇,隐忍又更委屈地道:「仪式前不能合欢,要忍的。」 「好。」韩知竹即答,却俯下身,「我忍,你不忍,便不算合欢。」 冷肃端方,清心淡漠,守了半生规矩,也作为规矩秩序的维护者的韩知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竟然觉得所谓的「规矩」那么束缚手脚,那么让他急不可耐。 那么,甘之如饴。 看到衣着端正的韩知竹埋着脸只为取悦自己,那种把谪仙拉下神坛的禁忌和满足,让程雁书被灭顶般的颤慄全然吞噬了。 这四日,过得似乎比往日一年都长。终于又一个日升月落,程雁书的道侣仪式,只需要再熬一个夜晚,就能成了。 魏清游发了话,当晚小师弟们的琴修、晚课都免了,布置确认工作做得欢腾又愉快。 而程雁书晚膳后,便被鸿川鉴云堵在临时成了他结侣前的独居房内,鉴云按照魏清游亲笔列出的清单,一样一样检查打点第二日道侣仪式上要使用、穿戴的东西,而鸿川更像是个操心不断的奶妈一般,反覆和程雁书确认仪式每一点的步骤、过程和礼仪。 程雁书看着自己两位最亲近的小师弟,非常真实地嫌弃道:「你们两个风华正茂、青春年少,能不要忽然爹味这么重么?要操心等你们自己结侣仪式的时候去操心嘛,今晚难道不是该让我睡个好觉,元气饱满精神焕发地明天去惊艷全场和我的那位道侣么?」 鸿川也非常真实地皱眉道:「四师兄,你平时心不在焉就算了,可道侣仪式,这可是你人生头等大事,明日若出错了可怎么好?」 「我怎么会错。」程雁书挽尊,「我可是四镜山的四师兄,最靠谱的那种!」 「行了行了,全对。」鉴云也点好了他的清单,转头来安慰他家好心被师兄怼的竹马,「你想想,就算是四师兄真出错了,掌门师兄也会维护他的面子的,更别说大师兄了……」 鸿川用他清亮的眼睛认认真真看着程雁书,看了一会,竟然露出了些欣慰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认同了鉴云:「现在的四师兄,就是大师兄的标准。」 程雁书迎着鸿川的眼睛,心里一暖,张开手臂对着两位小师弟道:「过来,我们拥抱一下。」 三人抱成一团,很有种爹妈送亲的气氛。 直到程雁书在两人背上拍了拍,松了手,带了点哑声说:「放心,我会很幸福的。」 退开两步的鉴云笑了:「必然呀,毕竟,连驯服了苍龙的大师兄都被你折服了!」 鸿川趁着他们两人说话,装作若无其事地用手指抹去了眼里闪烁的水光,清了清嗓子:「四师兄,一切都没问题了,我们回去了,你早点睡,明日,你就是有正式道侣的人了。」 鉴云又逗趣道:「明日四师兄就是有约束的人了,今晚还有什么想做的么?」 「哎,在我家乡,要成亲的人在仪式的前一天晚上,好像很多都会开单身……就是,会找很多没有成亲的朋友一起疯狂闹一夜,美其名曰是最后一个没有伴侣的夜晚,非得疯狂放纵不可。」 鉴云想了想,不解道:「可是这有什么意思?」 之于程雁书,确实没有意思。他所有的疯狂放纵,都只想和唯一的一人共同实现。告别单身于他也没有意义:心理上,他并未告别,而是奔赴。再说了,正式有了名分,他也不觉得和结侣前有何不同。 他不想留恋单身,只想快点到明日,能够踏踏实实的每夜交颈而眠,每日在拥抱中醒来。 于是程雁书笑着拍了拍两位亲师弟的肩:「夜了,回去睡吧,明日让你们见证四师兄的绝世风采!」 天亮后的四镜山上上下下,从魏清游开始,到新入门的小师弟们,甚至已经退居二线隐居云游的师尊、以及四位打算彻底安度晚年的长老们都热闹忙碌的投入到道侣仪式中来,欢宴宾客,张罗观礼。而来观礼的人竟然比掌门大典的人还多,原本定好的宴席桌数竟然不够了。 魏清游笑着安排小师弟按照预备方案去开备用宴席,又对虽然是主角但并未置身事外反而一直在亲自调配安排的韩知竹笑道:「你看看,多少人等着看你到底情归何处。」 韩知竹淡淡一笑。 魏清游又打趣:「就像雁书说的,心碎的人,可得从咱们四镜山排到薰风庄了。」 听到程雁书的名字,韩知竹眼里闪过一丝温柔,但仍然淡淡一笑,不接自家掌门的话茬。 「来来来,把青阳山的春泉和白藏山的秋露酿出的万象酒起出来,给宾客奉上。」魏清游一挥手,满是豪迈,「四镜山乃至全天下最夺目的人是归了雁书了,就以咱们独门佳酿来略作安慰吧!」 「万象」是四镜山多年从不外传的秘方酿成,口感绝佳不说,还有助于血脉通畅、对灵力颇有助益。菊花甜羹里宋长老特制的药酒就是用的「万象」。用此酒敞开了待客,等于是给了程雁书一道金光闪闪的光环。 韩知竹郑重对魏清游一礼:「我替雁书,谢掌门给的尊荣。」 「大师兄。」魏清游也对韩知竹郑重一礼,「三师弟在此恭祝你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礼毕,他又再一模一样施以恭贺之礼:「这一礼,是我应承二师兄代他恭贺。」 第199页 韩知竹心里鲜明闪过王临风意态潇洒的模样。 遇到了谁,爱上了谁,可能是缘,也可能是劫。 缘,成不成正果,取决于对方和自己。而劫,是应还是渡,只在于本身。 他一意孤行地退避,差点误了和程雁书的缘。而王临风却一意孤行地追逐,应了那万劫不復的劫。 魏清游收起了自己的伤感,也读懂了韩知竹眼里的惋惜。他豁达地一拍大师兄肩膀:「马上要拜天地结侣了,大师兄,你可准备好了?」 韩知竹看向喧譁热闹几入云霄的外堂,温润一笑:「我已经等不及了。」 自从仪式开始,两人终于见到了面。韩知竹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程雁书,程雁书亦然。但当典仪官高声唱喏出「饮合卺酒,从此白首相携,无独有偶」,程雁书看韩知竹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紧张。 虽然用了几乎两月去练习他的酒量,但「特训」后来好像更多的变成了一种情趣,而酒量却不过是从一口便醉倒增长到了喝下三五口还是能撑住一盏茶的时间而已。 程雁书只能自暴自弃地自我安慰:醉倒就醉倒吧。反正合卺酒是最后一道程序,喝了之后醉倒了,他也不过是错过了合房。 至于合房,反正他和大师兄也早已……嗯。 端起酒杯,靠近,程雁书趁这机会对韩知竹低语:「我若醉了,你马上把我塞进房间,别让我丢脸。」 两人交杯,脸颊贴着脸颊,杯盏抵住唇边,韩知竹的声音也低低落在程雁书耳中:「我不会让你醉,我有礼物,今晚定要送你。」 「什么?」 典仪官高唱:「满饮合卺酒——」 来不及思考,程雁书一仰头,把桃花酒满满地灌入了自己口中。 但酒喝下,尚未来得及滚入喉咙,他的腰便被韩知竹紧紧圈住。 深吻中,酒竟是被韩知竹分过去了大半,虽然有小半杯入了喉,但却也能够保证他只浅醉。 来观礼的众人,绝大部分几曾看过韩知竹如此情状? 热闹喧譁的场面瞬间竟然陷入了绝对的寂静中。 直到魏清游朗声大笑,鼓起了掌:「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典仪官也立刻高唱:「礼成——」 笑声掌声绵延开去,青阳山上的喜鹊竟被这热闹吸引着成群飞来,在桃花间起舞,轻盈跳跃间,桃花如雪纷扬洒落,以灼灼之态,为这场喜宴缀下圆满註脚。 饮完合卺酒,程雁书回到主厅的侧房稍事休息,等着鸿川和鉴云来接引他去韩知竹房里正式完成仪式最后一道合房之礼。 明明于他已经不是新鲜事,而等同于「回家」的事情,在「仪式感」的烘托下,竟然也让程雁书心里有了小鹿乱撞的期待,甚至还有一点点的羞涩泛起。 好在那羞涩,在看到鸿川亮出来的东西时,被瞬间踢到了九霄云外。 程雁书不可置信地看着鸿川托在托盘里的刺绣精緻的红布,低嚷:「怎么还要盖红盖头?我这是结侣,又不是嫁人!」 「这不是红盖头,这是布条,你蒙眼便可。」鸿川一点也不怕四师兄的低嚷,倒是强硬得像是韩知竹的亲传师弟,「大师兄说了,他有礼物要送你,但不能让你先看见,所以非得这样不可。」 说完,他一展红布条,对程雁书道:「你自己来,还是我替你系?」 结果,程雁书不但被红布条蒙了眼,还被鸿川牵着,上了一顶轿子。 被抬着走了许久,那轿子才轻轻落了地。 鸿川和鉴云的声音一左一右,在轿帘两边同时响起:「四师兄,恭祝白头共老,和美无忧。」 脚步声消失后,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静。 程雁书坐在轿子里,也不知道自己该是等着呢,还是扯开布条睁开眼下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场面等在他这一生唯一的合房之夜里。 犹豫间,有风吹进轿中,淡淡的青竹薰香气息立刻被程雁书辨认出来。 心安也就瞬间来了。 心安之后,却又忍不住委屈和矫情起来:「大师兄,你想对我干嘛啊?」 手被牵起,蒙眼的布条却依然没有被拉开,唇边落下轻轻一吻,他听到韩知竹的声音里有着隐忍:「你这样,我会想在这里……」 「来呀。」程雁书倒是不知死活地往轿子里一靠,「就是不知道这轿子大不大,地方够不够?」 被握住的手紧了紧,韩知竹无奈地轻笑一声:「以后,试试。」 程雁书被牵出了轿子,又被韩知竹揽住腰往前走了几步,登上九级台阶,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响。 再被韩知竹扶着迈进了门槛,又往前走了三步,韩知竹停下脚步,也松开了手。 他缓缓解开程雁书眼上的布条。 适应了解开布条的短暂视觉错乱后,程雁书的眼前出现了一间他从未见过的住所。 比韩知竹独居的小院小,却有贯穿一整个院子的活泉流过,泉上有小桥为路,泉旁是精緻的亭子,亭边竟然还有一架鞦韆。 房舍不大,却足以容两人日常起息。 最特别的是,院子里满栽桃树,桃花开得铺天盖地,如雾如雪,灼灼其华。 四镜山梨树最多,但桃树也不少,很多院子里都有一两株,可是满栽的院落,这是独一处。 风过,桃花便成飘落细雪,雪落下处,站在凝视着他的韩知竹。 第200页 「大师兄,这院子,是你特意为我布置的?」 「为我们。」韩知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四师弟,「此刻起,这里便是我们的家。」 家。 程雁书看着桃树下韩知竹院里搬来的石桌石椅。那处曾经凝固着属于他们两人无数个独处的时刻,从隔阂,到相知。从疏离,到互为心脉,水乳交融。 他走过去,缓缓坐下,又仰头看韩知竹,笑得一点也不心虚:「可是大师兄,我的清心净神决,终究也没有修到第五层。」 韩知竹亦是唇边带笑,语气恬然:「既然修不到,罚。」 「哦?」程雁书的笑变得肆意,「大师兄每天都想罚我。这次,又罚什么?」 待韩知竹俯下身来,程雁书却又抵住了他的肩膀:「大师兄,等等,等一下。」 他从大红色喜服里翻出一个小小锦囊,又从里面拿出了两个玉石指环:「大师兄,这指环虽然材质很差,但是你答应我,会日日佩戴。」 韩知竹看着程雁书手里的指环,干脆利落地摇头道:「我们不要这个。」 「什么?」程雁书急了,抓住韩知竹的左手,「必须要的。在我家乡那边,成了亲的人都是要戴的,你不要,是不要我?」 韩知竹握住程雁书的手,摇摇头,又点点头:「不要这个,用这个。」 他展开手,手心里也是两枚指环,玉石质地,和他们腰间的佩玉质地相似,细看,也是一枚刻着灼灼桃花,一枚刻着延展青竹。 程雁书立刻明白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指环贪恋地看着上面细腻的雕工:「三师兄他还是把我出卖了。说好的娘家人呢?」 「这个时候,别提旁人。」韩知竹毫不掩饰他的占有欲,哪怕是魏清游也不行。 他把手递给程雁书:「是不是你替我戴上?」 程雁书忙不迭地点头,把那桃花灼灼小心翼翼地套入了韩知竹左手无名指,又把自己的手展开,把青竹指环递到韩知竹手里:「快点,套住我。」 被套住了,便是一生一世,或是,生生世世。 双手交握,被压在石桌上时,指环与指环彼此摩擦,像是也在轻吻着。 最后昏昏沉沉睡过去的程雁书,只在晨光透入窗棂,落上凌乱床榻深处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从院子里桃树下,被抱回了房中。 动了动腰,忍不住小小地「唔」一声,韩知竹立刻醒来了。 暖暖的手揉着程雁书后腰,微凉的指环贴上肌肤,紧张的絮语落于唇边:「腰酸之外,还有何处不适?」 「没有。」程雁书动了动身体,「没着凉。不过大师兄,以后我们还是在屋里吧。那树桃花几乎都被晃得要落完了,可怜。」 轻易撩拨起韩知竹的人,全天下必定只有程雁书一个。 那给他揉着后腰的手指轻轻一捏,便也成了轻易催动程雁书喘息的利器。含住他的耳珠,韩知竹的声音也满是潮意:「怪谁?」 「怪我。怪我太讨我大师兄欢喜了。」长腿严丝合缝地缠绕住韩知竹,程雁书有恃无恐地笑,「对不起。下次,还敢。」 后山僻静的这处院落,今日没有俗务,只有怎么也爱不够的彼此,和沉溺春光。 屋外,春寒料峭也已悉数被时光尽收,暖阳融融,春意浓浓,四镜山的一天又已开启。 师尊御剑翩然远去,向江海云游。魏清游喝了口每日晨起必喝的清茶,在心里计划一日的诸多事务。 小师弟们嬉闹着去往饭堂,少年人清澈的笑语溶在暖春风里,畅快清明。 不过是一个季节转换,却也是诸多的人世流转,风云翻涌。 巨浪惊涛中,有人消失,有人到来。 有人穷尽温柔,却黯然失心。 有人坦荡快意,却疏忽了从未止息的、静水流深的情意。 而有人终于得以在每个清晨,用绵长而浓烈的吻,去唤醒他怀里那绝不再失去的人。 那是他活色生香的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写这个故事的两个半月对我而言,是一段在「写故事」这件事上极其磨鍊心智的过程。而我因为这个过程得以知道我还能继续前行,开心~ 谢谢默默陪大师兄和书书从陌生走到了相知相爱的小仙女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