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恋花街》 第一章 中国香港,一九九九年——花曲楼,座落在香港最繁华的维多利亚港湾,是一条狭长的明朝园林式长街,长街装饰得富丽堂皇、古色古香,无论是琉璃屋瓦还是方格棱木窗,都是仿照明朝宫廷所建,每一处都精雕细琢,奢华无比! 走出花曲楼大门,便可看见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和行人车辆穿梭来往的宽阔街道。 花曲楼不是戏楼,而是著名的男娼馆,它是男人销魂的天堂,是盛放在黑夜中的绮丽花朵。 每到六点它就会亮起描龙绣凤的彩灯,辉映着园内香气四溢的桃花,浓艳绮靡的欢声笑语,让富豪们流连忘返,一掷千金。建立了二十馀年的花曲楼并没有获得政府的许可,可它依然存在着,可见花曲楼在黑白两道都有不小的势力。据说花曲楼的老板,是英国殖民时期的贵族私生子,其家族和黑手党都有联系,所以才能随心所欲地开设「红灯区」。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卖进花曲楼的少年,在偿清所有的债务之前,绝没有机会逃走,逃跑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极少有侍童敢尝试。 而今夜,是十八岁的侍童——秦若希的初夜。 在美色如云的花曲楼,秦若希的美貌也是让人惊讶的,他有一头乌黑的丝绸般的长发,皮肤雪白,细长的眉毛之下,是一双乌黑而水润的眼睛,嘴唇不点而红,下颚线条纤细。在他还是侍童的时候,就已经有客人想提前买他初夜。 要「梳弄」一名雏妓,买下他的初夜,就必须同掌班商量妥当,通常是十万到一百万港币,而秦若希的价格,是一百五十万。 出这高价的,是泰国一个五十多岁的地产商人,狎玩男妓是他的嗜好,为了今晚能够尽兴,他不仅在花曲楼大堂大摆宴席,还特地吃了壮阳类药物,准备了皮鞭和道具。 像少女般纤弱的秦若希,最能激起男人们疯狂虐待的欲望,只要不危及到侍童的性命,花曲楼就不会制止。 花曲楼最上等的「紫园」厢房里,秦若希刚刚沐浴完毕,两名十二岁的侍童在伺候他穿衣。 花曲楼的特色之一,就是男妓打扮得极为华丽,他们穿的是丝绸亵衣,和仿古绡制的汉服。而作为正衣的锦缎外衣色彩尤其鲜艳,绣艺精湛,衣摆和长袖上经常绣着花卉和飞禽走兽,正衣不用钮扣,只用绳带系结,显得洒脱飘逸。 秦若希的衣服是青绿色的,衣摆边缘如水墨画般渲染着山峦和水色,和他光滑柔软的长发是绝配。一名二十出头的优伶正替他涂抹樱花色的指甲油。 「那种客人,看起来很难应付,其实很简单,只要你听话就可以了。」穿着薄红色鲜丽外衣的优伶,以前辈的姿态不紧不慢地说,小心地察看着秦若希的手指,放下。 「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等他成为熟客,你就不用每天去拉客那么辛苦了。」 花曲楼是不会让未成年人和客人发生关系的,十八岁以前,不能接客的少年叫作侍童,工作就是沏茶倒酒、打扫厢房、伺候优伶。同时也学习礼仪、汉字、书法等。对新闻报纸一窍不通的男妓会找不到话题,而客人们,总会提起股票、经济、和体育运动。 侍童从十七岁开始学习「房术」,即如何取悦男人,从口交的技巧到各种各样的床上姿势,还有枕边的甜言蜜语。 十八岁初夜过后,侍童就升格为优伶,他的彩色照片会挂在花曲楼大堂里,供客人指名。相貌出众的优伶,光是预约就应接不暇,要是客人太多,老板就会出面周旋,让排队等候的客人点名其他人。 而人气低迷的优伶,就要自己去大堂外拉客,这是很丢脸的事。花曲楼不是三等的妓院,在酒楼或大堂口「站关」这种行为,会被同行看不起。 每个月业绩最好,赚钱最多的优伶就能成为花魁。现任的花魁是十九岁的楼绮筵,那是个冬樱花般华丽冷傲的美人,秦若希很怕他,因为他的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打人。 不过,秦若希更害怕的是和陌生人上床。在房术课程上,无论掌班怎么摆弄,他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别说快感,他只感到耻辱和无尽的疼痛。 所以那个冷酷的,像恶鬼一样可怕的老板,才会给他找这么一位嗜虐的客人。 块头硕大的泰国商人,肥厚的下巴垂到泛着油光的胸膛上,下面巨大的肚子努力往外挺着,阿曼尼皮带几乎勒不住腰部。他肥硕的手臂,比秦若希的大腿还要粗。 一想到晚上会被怎样地蹂躏与虐待,秦若希就全身冰冷,手指头也像粘住似的,一动也动不了。两名清秀的侍童替他系好金色垂流苏的绦绳,最后整了整衣襟,拉平拖曳在地板上的长衣下摆,就收拾好梳妆匣,告退了。 从立式檀木穿衣镜中,映照出秦若希苍白的脸孔,他从昨晚起就毫无食欲,甚至连水都喝不下,若不是掌班牢牢地盯着,他会毫不犹豫地跳下窗口! 从来没想过要靠卖身活下去,母亲只是说,让他在家里等着而已。本来,就算破产又怎么样?他可以退学,可以去码头打工,可是,过惯奢侈生活的母亲,把他当作lv手提包一样,卖掉了…… 泪水,顺着脸颊泉涌般滚落下来,他是任何男人都可以拥抱的玩物,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出生的呢?心直直地下坠,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的天空,永远是黑色的,没有黎明…… 房间的角落,穿着黑色西装的掌班皱起了眉头。哭哭啼啼的样子会令客人扫兴,要不是看在客人马上就要上楼,他会把秦若希关起来,狠狠揍一顿! 实际上,因为秦若希的「不听话」,不肯服从掌班和老板的命令,已经挨了不少打,也经常吃不到饭。 「听说绮筵今天又有个包场的客人,是外国明星哦,」察言观色的优伶,为缓和气氛而说着轻松的事情,「真不愧是花魁,就是大明星也挡不住他的诱惑啊。」 花魁?明星?秦若希的脑袋里嗡嗡响着,他只想到一些下流龌龊的画面,感到强烈的恶心,猛地捂住嘴,身体摇摇欲坠。 「怎么了?」优伶赶紧站起来。 「我……想吐。」从胃部翻涌上来的酸涩感越来越强烈,一松手就会吐出来似的,秦若希的脸都憋青了,额头上浮出了汗珠。 「真麻烦!吃了什么东西啊?」优伶回头看了掌班一眼,后者嫌恶地看着秦若希,不耐烦地点点头,优伶这才拉住秦若希的手臂,带他去洗手间。 「知道晚上要接客,就小心点呀!等等,别吐在衣服上,我陪你去洗手间。」 拖在橡木地板上的锦缎下摆弄脏了就很麻烦,优伶像服侍新娘子一样挽起昂贵的衣服。秦若希的脚步有些虚软,眼前又是一团迷雾。 厢房里没有洗手间,要穿过一条曲折的朱漆回廊,回廊里已经有了一些客人,对秦若希投去好奇的眼色,看到他穿得这样隆重华丽,又不约而同地露出淫色的笑容。 这个少年即将挂牌迎客,不论买家是谁,光看他那张美丽的脸孔,就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了。少年才十八岁,脱掉衣服后会裸露出男娼特有的纤细而柔滑的胴体,私处肯定是青涩又楚楚可怜的,强行扳开他白晰修长的腿,插入后会发出什么样的叫声呢? 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像烧红的针一样刺进秦若希的皮肤,痛得他全身发抖。用力推开紧跟着他的优伶,秦若希狼狈地逃进洗手间。 砰! 紧紧关上雕花栎木门,慌张之下把铁梢也牢牢插上了,秦若希额头抵着门,猛烈地呕吐起来,身体里像是塞满了腥臭的污物,怎么也吐不干净,眼泪似断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他滑倒在地,无声地哭泣。 「你在干什么?把门打开!」优伶不客气地「砰砰」敲着洗手间的门,压低声音叫唤,「快出来!听见没有?!」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男妓都是不可以锁门的,秦若希急促地抽吸,擦掉脸上的胭脂和泪水,毅然拔下了头上的蝴蝶簪子、手上的珍珠手串和玛瑙戒指。 秦若希的首饰和衣服都是泰国商人花的钱,除了这些价格不菲的珠宝,初夜的客人还要为过夜的「新房」添置整套家俱,这些花梨木打造的雅致家俱,一件就要上万元。 秦若希把全部首饰扔进盥洗盆里,又脱掉长衣和鞋袜,小心地爬上大理石盥洗台。 洗手间里有一扇不怎么起眼的气窗,一直是半开的,就一个成年男人的体型来说,无法爬出去,而且气窗离地面有三层楼高,即使下面是一排枝繁叶茂的桃树,贸然跳下去,也是会受伤的。 可是秦若希管不了那么多,在作侍童时,他就有过从气窗逃走,躲进厨房的垃圾车里,再偷偷溜出去的想法。 秦若希的身高是一米七二,体重偏轻,如果憋着气,拼命爬出去还是可能的。他「匡」的推开白色气窗,一脚踩在青铜水龙头上,一脚踮起,两手抓住窗台,向外挪动身体。 窗户比他目测得还有些狭窄,爬上去后,手臂被不锈钢凹槽紧紧卡住,很痛,肺部更是被挤压得无法呼吸,秦若希咬紧嘴唇,豆大的汗珠滚下脸颊,脸色又青又白,他不顾一切地往外移动着身体。 窗户下方是一片黑蒙蒙的桃树,现在还不到桃树开花的季节,这里又是一条通向厨房的小路,没人经过,秦若希闭了闭眼睛,往下一跳! 坠楼的一瞬间,心猛地悬了起来,伸手本能地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秦若希尖叫着,重重地摔在桃树上,劈里啪啦折断了好几根枝桠,又滚下了树,眼前是一团火一样的红色!手臂和肩膀,都痛得折断一般! 火红色的液体渗进嘴里,秦若希才发现那是自己的血,他动弹不得地趴在泥地上,微微抬头,看到一双别致的桐木屐鞋,雪白的丝绸足衣,一怔,再抬头,便看见那张倾国倾城的,绝色的脸孔。 细长的凤眸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洁如凝脂的肤色令人目眩。楼绮筵是混血儿,出生在日本北海道,那像琥珀一样温润华丽,被客人称之为「精髓」的浅色瞳仁,此刻就像玻璃珠子一般,透着能把人刺伤的冰冷和不悦! 秦若希害怕得连呼吸都忘记了,心脏怦怦鼓噪,他想要站起来,可是身体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就这样难堪地跪在地上。 「不是这里么?听说从楼上跳下来了!」 「怎么会出这种事?没人盯着他么?!到后面仔细地找!」 楼绮筵以鼻音冷哼了一声,微侧过脸看着灯火通明的庭院,他的五官线条比女性坚毅得多,鼻梁亦是坚挺,嘴唇生得十分秀美,薄薄的上唇形成一个俐落的弓形,紧闭在坚定的下嘴唇上,唇边是让人分辨不清楚的、若有似无的笑靥。 「求求你。」嘴唇颤抖着发出了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一般,秦若希恐惧地哀求,「让我走,拜托,求求你,放我走吧。」 楼绮筵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拉起那滑到肩膀处的锦缎外衣,刺梅的织案像火一样怒放,只是一个很常见的小动作而已,女王般倨傲的气势却压得人说不出话来,秦若希只得噤声。 高等妓院的花魁身边,通常跟随有四名侍童,两个跟局(男佣),两名保镖,一位已经退休的、管理琐事的优伶,出外应局也好、在花曲楼见客也好,都有「王公贵族出巡」般的阵势。 花魁为花曲楼带来的利润是极高的,所以楼绮筵在花曲楼的地位,仅次于老板庄麟佑,而且有时候,庄麟佑还得放下架子,听从他的话。 在该坐局的时候,楼绮筵却独自出现在这又黑又偏僻的地方,是很蹊跷的事,但是秦若希吓坏了,根本察觉不到异样。 密集的手电筒的光束逐渐接近小径,还有搜查矮树丛的沙沙响声,秦若希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受伤的额头和膝盖也火烧似的越来越痛,他逃不了了! 忽然,楼绮筵脱下了外衣,哗地遮盖在秦若希身上,然后弯腰,轻松地将他抱了起来。秦若希大惊失色,又蓦地咬住嘴唇,没让自己喊叫出来,浑身僵硬。 「谁在那里?!」 手电筒的光束突然集中在楼绮筵身上,那明亮刺目的灯光让秦若希的血液瞬间冻结,牙齿控制不住的上下磕碰,他紧紧抓住了楼绮筵的手臂。 意外的,那胳膊似乎非常结实,很有力量。 秦若希还以为靠出卖色相赚钱的优伶,有的是一副弱不禁风的身体。 绚丽的外衣遮住了秦若希的脸孔,花曲楼的打手们看不清楚他的模样,而楼绮筵堂堂正正抱着他的样子,又让他们胆怯,不敢大声喧哗。 「呃……您怎么会在这里?」一个打手走近问道,一边赔着笑脸,「天色这么嘿……这位是……」 手电筒的亮光打在锦缎外衣上,只看见一段雪自纤细的下巴,有点发抖的嘴唇。 「我房里的小侍,刚才扭到了脚……有事么?」楼绮筵静静地回应,他的声音略低沉,但一点都不沙哑,给人一种宁静而魅惑的感觉。 「不,没什么大事,只是客人丢了东西,我们在找。」手电筒的光芒似疑惑地停驻在秦若希身上,不过上去掀掉衣服的事情谁也不敢做,得罪花魁可没什么好处,妓家的仆人都是靠小费过日子的,给小费最豪爽的人,当然是楼绮筵的客人了。 「没事的话可以让开么?我要回去了。」傲慢的样子一如既往,淡金色的瞳仁里闪烁着怒火。 打手们吓了一跳,赶紧让开了路,「当然,您请,您小心脚下。」 手电筒的光束纷纷照亮了泥泞的小路,楼绮筵一言不发,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秦若希健步离开了。 花魁的房间在花曲楼的东面,可以望见维多利亚港湾辉煌的夜景和波光粼粼的水面,厢房一共分为三间,最外侧的一间是茶室,摆放着扶手椅、螺钿圆桌,永仁春的瓷器和衣架。 侍童和跟局都待在外间,随时听候客人和优伶的差遣,第一次登楼的客人,需要通过熟人介绍,才能见到花魁或优伶,第一次与优伶见面,叫「样局」。 生客登楼后,优伶便命侍童端上茶具招待客人,在旁边坐上个三、四分钟,说几句话就离开。这时候,客人绝不能因为优伶的怠慢而生气,更不能对初次见面的优伶动手动脚,那是很没礼貌的事。 第一次见面后,客人就可以经常去花曲楼坐坐,他可以在一楼的大堂里聊天、喝茶、认识不同的优伶,也可以只是在园子里闲逛,这个叫「茶围」。 茶围的次数是不设限的,但是通达人情的客人,不会没完没了地打茶围,让妓院讨厌,而是尽早定下来,为一位优伶「摆花酒」。 「花」,指的是有倾城之貌的优伶,摆花酒就是在花曲楼的大堂里大摆宴席,为妓院带来不菲的入帐。 酒局和赌局是妓家收入的主要来源,而正式的酒局,每桌要十人,每次至少要十张桌子,不管有没有那么多的好友到场,客人都要付固定的桌钱,此外,还有酒钱和犒赏给下人的费用。 花了几万、乃至十几万后后,客人才算花曲楼的熟客,可以住局——即与优伶过夜。 在一个节度之内(四个月),摆过花酒的优伶和熟客就等同于「夫妻」,规矩繁琐,客人不可以再买别的优伶过夜。 而一旦确定关系后,客人所花的费用就不只是酒菜、小费而已,他不但要满足优伶所提出的各种要求,为他添置衣物、首饰、家俱等物品,连他房内的侍童,跟局,乃至跑腿的,都要打点到。 一个优伶的费用就已经很高昂,而花魁的夜度资更是几倍以上。对一般的狎客来说,花魁就像是青天上的白云,是碰不起的。而花魁的熟客,除了拥有雄厚的财力之外,也很有地位和背景。 凤纹香炉内静静焚烧着檀香,最里侧的卧房,摆设俨然似古代王侯,从黄花梨月洞式架子床、嵌花屏风、到漆绘梳妆奁、着衣镜等等,每一个细节都浸蕴着华丽润艳的古韵之美,住惯西式豪宅和酒店的客人,都非常喜欢花曲楼浪漫的东方气息。 花魁的房间有一间四个衣柜大小的更衣室,里面放满了上等的绫罗绸缎,衣物,崭新的床被等物品,秦若希就藏在更衣室里,左右是厚厚一迭纯白的棉被。 天花板上亮着一盏白炽灯,由于太拥挤,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熏香的气味,秦若希不得不伸手,打开一条门缝透气。 楼绮筵正在接待客人,对方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相当英俊的男人,秦若希听说他是明星,可不觉得他眼熟,也不知道他演过什么电影。 「哈哈……您说笑吧?我还差得远呢。」楼绮筵的一笑一颦,言谈举止,简直和庭院里判若两人。 他面带微笑地和客人闲侃,熟练地为客人沏酒布菜,偶尔拗不过客人,自己也小酌几口,然后又和客人聊天说笑。 楼绮筵的衣服已经被客人脱掉了,只剩下一件柔滑而单薄的亵衣,微微裸露出来的颈项引人遐思,那是一种似雪般的白皙肌肤。 客人伸手,抽掉了他的腰带。 丝绸单衣像流水一样滑到地板上,被当作昂贵商品的身体,将客人迷得神魂颠倒。 「喜欢么……绮筵?我爱你。」 与其说是男人花了大把的金钱寻欢作乐,更像是他在拼命讨好楼绮筵,那粘腻的私语仿佛是最甜的毒药,散发着浓烈的艳香融化在空气里,连紧闭的更衣室里,也不断地涌出这种淫乱的味道。 秦若希紧紧压着更衣室门,急促喘息,指甲深深陷进了胳膊,虽然知道「卖身」是怎么回事,但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或者说听到,仍给了他巨大的冲击,四肢阵阵发冷。 脏、差劲、恶心…… 这些字眼强硬地挤进了秦若希的脑袋,并且占据了他全部的感官,像敲打铜锣似的发出「匡匡」的噪响,受伤的额头非常地痛! 与此同时,这种疼痛的感觉竟然从头部蔓延到全身,肌肉都抽紧了,冷汗淋漓,秦若希背抵着棉被,昏了过去。 淡淡的晨雾渐渐退下了,庭院里,碧绿的竹闪烁着莹莹的光泽,阳光透过竹叶缝隙,在水池里留下斑驳的光影。 楼绮筵用一根绣着金线的发带扎起头发,坐在窗台旁边,衣衫单薄,百无聊赖地望着园子。 客人是凌晨四点离开的,说是要赶回美国拍戏,楼绮筵送走他后,回到房间,「啪」地打开更衣室门。 暗淡的灯光下,秦若希昏沉沉地睡着,头发和清秀的脸庞都一片湿润,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凝住了,但是血污很刺眼,楼绮筵皱了一下眉,不太高兴。 居然选在初夜跳楼,他知道这是多么大的丑闻么?花曲楼的名声会下降的,要是客人难缠,还会惹上官司,连带其他优伶的生意也会受影响。 看上去挺聪明的一张脸,怎么会这么笨? 就算他跳下楼,逃出去了,也会被黑社会铺天盖地地追捕,没有钱、身分证和护照,他哪里都去不了。 而一旦被人找到,他会被贱卖到最低等的妓院,运气不好的,还会被轮暴! 从某些方面来说,花曲楼的老板庄麟佑是个残酷的人物,对于不听话的男妓,他从来不手软,他的惩罚是严酷无情的,那些敢逃跑的人,誓死抵抗的人,到最后都会跪下来,苦苦哀求他的原谅。 而这个少年,看起来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把他瓷娃娃一般的脸孔,给捏碎了,他的手指也是那么白晰,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吧? 由于两年前的那场金融风暴,不少破产的大家族、大企业,把长得漂亮的少爷、小姐卖进了风化区,天生丽质又出身高贵的孩子,非常受人欢迎。 楼绮筵是自己走进花曲楼的,那时候他十岁,他的父亲是香港一间贸易公司的经理,在已婚的情况下,仍然和他的母亲——一名日本女子大学的学生同居了,生下了他,几年后又将他们抛弃。 失去了收入来源的母亲,带着他来到香港,然后发现,父亲根本不可能接纳他们,因为他是入赘的女婿,在家里没有地位可言,他身上的每一分钱、千万元的住宅,都是他妻子的。 这种情况下,善良的母亲只好带着他离开,租了一间小屋子,在酒吧里作招待。 但是才三个月,母亲就因为营养不良、过度劳累而患上了严重的肺病,住院需要花上几百万元。父亲不想管,拖了几个月,最后只给了他十万元港币,让他们回日本。 母亲已经病重到无法下床行走,酒吧的老板,看到他是个这么漂亮的孩子,就告诉他,去花曲楼可以挣到不少钱。 为了让母亲住进最好的医院,楼绮筵把自己卖进了花曲楼。 对于失去人身自由,成为花街的一分子,楼绮筵没有太难过,因为外面的世界未必更美好些,除了疗养院里的母亲,他对谁都不留恋。 一只灰色的麻雀箭也似的飞进了庭院,在鹅卵石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着,楼绮筵收回眺望的视线,站了起来。 那个逃跑的、瓷娃娃一样的少年,竟能让他沉浸在往事里那么久,不能自拔。 「因为他现在在地牢里的关系么?」楼绮筵暗暗叹气,抬头看着那间敞开的、空空的更衣室。让花曲楼的名誉受损,那个少年——会吃很大的苦头。 「少爷,您今天十点就要出局吧?前面酒楼已经派人过来接您了。」侍童石榴进来说道,他今年才十二岁,长着一张十分可爱的脸。 「我很累,不去了。」楼绮筵淡淡地说,大步走向卧榻。 「哎?!」您不是才起床的嘛,后半句话,石榴不敢说出口,眼巴巴望着楼绮筵躺进床榻里,拉过锦缎薄被睡觉了。 怎么这样…… 出局,就是优伶到花曲楼以外的地方应酬客人,地点可以是酒店、饭店、俱乐部、高级酒吧、歌剧院。衣着华丽的优伶出席这样的场合,可以使男人们饮酒、看戏、牌局等活动有了赏心悦目的亮点。 出局会收到很多小费、礼物,同样跟局的佣人、侍童也会有不少好处费,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最重要的是酒席上的山珍海味和蛋糕。 不过,要是楼绮筵说不想去,没人敢勉强他,花魁有拒绝客人的权力。 「那您先休息吧,午饭,还是和昨天一样吧?我叫厨房……」 楼绮筵背对着他睡觉,一点声音也没有,石榴眨巴几下眼睛,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房间。 第二章 地牢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香烟味,水珠不断从头发上淌下来,滴在地上。被强光折磨了几个小时,刺痛的眼睛看不清楚东西,喉咙则干渴得似要裂开,让他舔地板上的脏水都愿意。 但是他无法动弹,双手被绳索紧紧反绑,肩膀被男人的大手牢固按住,雪白色衣摆大大敞开着,腹部以下,膝盖上方伤痕累累,是用四指宽的竹篾条打出来的。 这样的伤痕不会伤及优伶的皮肤,但也是火辣辣的、钻心的疼痛,秦若希的双腿在轻颤,破裂的嘴唇也在哆嗦。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一个身材健硕、穿著高级手工制西服的男人,走到秦若希面前蹲下,粗暴地抓起他的脸孔,「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漆黑的眼睛闪烁着让人战栗的寒意,言语举止就像在对待一个毫无生命的物体,他整洁而俊挺的容貌让人印象深刻,但是秦若希想,这个人一定没有灵魂,会开男娼馆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让、让我走。」凝结着血污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刺痛,每说一个字都异常辛苦,秦若希眉头紧锁,虚弱地喘着气,「钱会还给你的,我会……」 周围响起一阵窃笑声,庄麟佑更是野蛮地捏住他苍白清秀的脸,冷笑道,「怎么还?刷盘子么?你妈妈从我这里拿走了三千万,你是我用钱买下来的东西,值多少钱,就该做多少事!我花了这么多钱买你,不是让你来撒野的!」 男人说着残忍的话,猛地松开秦若希的脸,冷淡地命令,「跪下来。」 「啊?!」 额头被打手粗鲁地按向水泥地,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冲去,只靠丝绸衣带系住的衣服完全散了开来,在那高亮度的自炽灯光下,略显瘦弱的身体剧烈震颤着,最隐私的地方也一览无馀。 「放、放开我!」怎么反抗都没用,在旁看守的男人用双手按住了他的脚。 「听掌班说,你对爱抚没有反应,是这里有问题么?」 洁净、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光滑自晰的臀部缓缓滑动着。秦若希咬紧牙关,微红的眼角滚下泪水。庄麟佑的拇指,毫不在乎那绷紧僵硬的肌肉,一口气挤进狭窄的后庭。 痛苦地哀鸣,秦若希的头后仰了起来,膝盖瑟瑟发抖。 坚实的手指不带任何感情地翻弄着内襞,庄麟佑的声音也像机械般冰冷。 「很紧,颜色也很美,这样的身体会让男人堕落到地狱里去吧?」 手指又增加了一根,眼泪汹涌而出,急促喘息的嘴唇染着桃花股的颜色,细腻的皮肤因为羞耻和愤怒而泛红,漆黑的发丝凌乱地散在光滑的脊背上,一种楚楚可怜的,清丽绝尘的美,男人的眼神却没有任何变化。 咚咚咚!突然,从地牢外传来一阵穿著屐鞋奔跑的巨大响声,优伶和侍童下楼时穿着精致的木屐,是为了防止庭院里的泥土弄脏软绸白袜和衣服。 「怎么回事?」庄麟佑放开秦若希,双眉紧蹙。 话音才落,就看见一个穿莲红色漂亮汉服的侍童,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看见老板,大大地鞠了一躬! 「跑什么?」庄麟佑淡淡地问。在花曲楼,虽然这些孩子将来都是男妓,但只要他们未到十七岁,就是受保护的对象,庄麟佑对待他们,和对待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 侍童走到庄麟佑身边,把脚尖踮得高高的,小声说了什么话。 庄麟佑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把拉开侍童,对打手说:「把他关在这里,一天送一顿饭,只能是米饭和水,他需要重新调教,叫掌班安排一下。」 「是,老板。」打手们努力地记下。 交代完后,庄麟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侍童赶紧跟上他,一路小跑。 衣衫不整地躺在潮湿的水泥地板上,双手仍然被反绑,秦若希想爬起来,但试了几次都不成功,气嘣吁吁地贴着墙根。 忽然「叮匡」一声噪响,门锁被打开了,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带着侍童走了进来,他明明穿着木屐,但脚步声还是那样轻盈。秦若希看到他,脸色白了一下,而后又紧紧咬住嘴唇。 他没有忘记,自己是被谁出卖的! 楼绮筵告诉他,他可以躲在更衣室里,等到凌晨再离开,可是天还没亮,他就从更衣室里强拖了出来。极度惊骇中,他看见楼绮筵站在一边,冰冷地睨视着他。 会相信一个男妓说的话,本来就很傻,可是在庭院里,被楼绮筵抱起来的那一瞬间,他体会到的是——几乎已经遗忘的温暖和安心。 在十二岁以前,母亲是温柔而和蔼的,高大威猛的父亲,常把他扛在肩膀上,在可以俯瞰香港夜景的半山豪宅里,嘻嘻哈哈地玩闹。 他就读享誉国际的私立贵族学校,是建校六十年来,唯一个连体育成绩都是a+的学生。父母的宠爱,优裕的生活,明朗的前景,让时间、幸福,好象沿着一道光亮的白线,永无止境地延伸下去…… 然后——一切突然碎了。 父亲有了外遇,更糟糕的是,同一时间内母亲也背叛了父亲,有了情夫。 离婚手续只用一个月就完成了,父亲卸下「亲人」的面具,移民去了国外。 现实和梦境的不同,就在于现实无法逃避,不能用哭闹和尖叫挽留,只能站在那里,静静地目睹着……幸福的消散。 之后的生活就像是溺水,被母亲拉着不断沉下去,品尝着孤独和被憎恨的滋味,曾经相爱的人一旦反目成仇,就仿佛他们从来没有爱过。 心剧烈地颤抖,崩溃似的悲哀,直到被卖进花街,心口的创伤仍然紧紧地羁梏着他,才得到一点点温暖,他就失去了戒备。 楼绮筵端正的容貌,在面无表情的时候,更显示出一种冰冷的、无法接近的感觉,即使他穿着华艳复古的衣服,用碧玺蝶簪束起头发,也不会让人想到任何阴柔的字眼,花曲楼的优伶,是用「男色」吸引客人。 「有在好好反省么?」楼绮筵弯下腰,嘲笑着秦若希。其实他并不想这么苛刻,可是,看到那流浪动物一样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就让他想到黑暗的过去,非常烦躁。 「卑鄙,无耻!」秦若希大声骂道,太过愤怒令全身都在颤动,「你根本就没有自尊!」 「自尊?」楼绮筵冷笑,「你以为只要有自尊,人就能活下去么?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自尊是通过钱来实现的,像你这种饭来张口的大少爷,有资格谈自尊么?」 「你只是在狡辩!我和你不一样,」秦若希不服地瞪着他,「我会用别的办法还债的。」 「别的办法?」楼绮筵缓慢地蹲下来,轻轻扣住秦若希的下巴,说道,「庄麟佑没把你卖掉,是因为你长得可爱,有花魁的资质,他花了三倍的价钱——四百五十万,才安抚了那个买你初夜的男人,把事情压了下去。」 「但是,你要是继续任性下去,他会把你卖掉的,不管是卖给低等的妓院,还是有特殊癖好的客人,你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明白了么?」 一瞬间,秦若希发现,楼绮筵的眼神是十分认真的,不是恐吓也不是讥讽,他说的是事实。 庄麟佑的惩罚不只是拿竹篾条恫吓和鞭打而已,他会把他卖给十分可怕的人。先不说精神和肉体上的虐待,对于那些有怪异收藏癖的人,他会被肢解了也不一定。 一想到那些毛骨悚然的画面,秦若希的脸色就刷地变成惨白,身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如果你明白的话,就请你配合我一下。」无奈的、很不情愿的语气,楼绮筵白净的手指,碰触了一下秦若希乌青的嘴角,忽然往下滑去。 「你做什么?!」秦若希吓了一跳!像被电到一样弹了起来,但是他的双手被反绑着,所以他能做的抵抗,也只能是紧紧贴着墙壁,蜷缩起膝盖而已。 「教你怎么取悦客人。」 「我不想取悦客人!」秦若希猛烈地摇头。 「那么换种想法,怎么取悦你自己?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个男人吧?连勃起都不行的话……」 「住口!」秦若希的脸孔蓦地烧红了,怎么会有人这么一本正经地说着龌龊的话,他扭开头,「我不想听!」 「哼,还是不行吧?」楼绮筵蹙眉睨视着他,「你的问题,就在于阳萎吧?」 「你在胡说什么?!」秦若希气得浑身发抖!「我才没有阳、阳……」 「阳萎?」楼绮筵忽然笑了,目光里尽是无情的戏弄,「那就证明给我看吧?把脚打开。」 「……」秦若希低着头,用力地咬着唇瓣。 漂亮精致的侧脸,让人联想起可以与花媲美的凤蝶,虽然,这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凤蝶」,但也让楼绮筵改变了想法,想要更接近他。 手指攀上那形状美好的膝盖,轻轻拉开,秦若希的呼吸更急促了,全身僵直到像绷紧的弦,下一秒就会跳起来逃开! 「啊,长得不错嘛。」 戏谑的笑声,指尖滑过大腿根部,将衣襦掀高。让秦若希「哇」地惊叫的是,楼绮筵把他的衣襟也往下一拉…… 面对那凄惨的,不断掉下眼泪的脸孔,楼绮筵突然觉得脑袋里什么东西「喀」地绷断了,宛若掠食的猛兽一般,他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秦若希的嘴唇…… 幽暗偏僻的地牢,随着浓暮的降临,慢慢散出一种微湿的墙灰气味,潮气让只穿一件单衣的身体更冷了,秦若希紧紧地蜷起身体。双腿之间干涸的,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液体,让他难受地皱起眉头。 虽然看守解开了他手臂上的绳索,但是被关禁闭的期间,他都不可以洗澡,当然也不会有床、棉被和干净的衣物了。拘禁时肮脏邋遢的模样,是为了激起优伶的羞耻心,如果他不愿意听话,那就只能过又脏又臭,乞丐的日子了。 不过对秦若希来说,他宁可过一种一无所有的生活,也不要被当成一件商品出售,在奢靡、堕落、纸醉金迷的花街,他想保有自己的气节和尊严,至少不是为了钱,而是为自己而活着。 但是,楼绮筵残酷无情地撕开了他坚守的信念,让他的信仰和花曲楼里花里胡哨的灯笼一样不堪一击! 「喂,你是真的讨厌呢?还只是在逃避呢?」 「你说什么?!」 「你也该面对现实了吧?别指望一味逃到【气节】里去,就会有大人物出手救你。你要是真有尊严的话,就靠自己的力量成为花魁,让老板都另眼相看,然后,才会有人为你赎身。不过……像你这样的【花瓶】是不可能的吧?」 「什么意思?」 「只有脸蛋漂亮的意思,能包下红牌的男人,可不只是为了上床,他们想要的是理想中的恋人,就算是用钱买来的感情,但是放在你身上,你只会觉得恶心吧?」 「当然……」 「你真是死心眼,气节,不是放在嘴巴上说说而已的,」楼绮筵从容地站起身,拉好青绿色的衣襟,「用你的行动证明给别人看,不过,有我在花曲楼的一天,你是不可能成为花魁的!」 冰一般清冽的眸子傲视着秦若希,楼绮筵优雅地转过身体,带着脸孔红彤彤的侍童。大步走出了地牢。 在地牢里待了整整七天七夜,第八天的凌晨,秦若希被放出来了。 首先,掌班孙奕和两名打手押着他去澡堂洗澡,一桶桶冒着白气的热水从头顶汹涌浇下,肩部的皮肤很快就红了起来。不顾秦若希的反抗,他又被强行摁进用来熏香和泡澡的木浴桶里,双脚被分开,从里到外洗刷得干干净净。 忍受屈辱的沐浴之后,他被跟局、侍童围成一团,七手八脚地重新打扮,然后,被簇拥着押回位于花曲楼西面的厢房内。 在花曲楼,生意好的优伶可以选择舒适华奢的房间居住,而掉价的优伶则被领到位置偏僻,格局布置也不怎么好的房间。 秦若希住的地方就属于后者,不仅空间狭小,只有十几坪的样子,阳光也透不进来,厢房的西面是一扇红色的扇形花窗,窗户正对着一排枝叶稀疏的竹林,竹林外就是一条极窄的泥土小路,和一堵高高耸立的水泥墙。 什么雅致的风景都看不到,离大堂、厨房和澡堂都有段不小的距离,可以说是花曲楼里最糟糕的房子了。 秦若希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像打扮得极精致的娃娃一般,坐在绣墩上,他的面前是一张小小的圆桌,一套八件的紫砂茶具。 「已经把你即将挂牌的消息登出去了。」 西装笔挺,文质彬彬的孙奕,毫不掩饰厌恶的语气,「初夜要卖两次,简直可笑!就算价格降到了五十万,也不知道客人肯不肯买你。老板交代了,让你在这里好好反省,下个礼拜,要是还没有人竞标,你就直接开始接客吧!」 「直接接客……?」秦若希蓦地抬头,不明白什么意思。 「会帮你安排几个花曲楼的熟客。」孙奕面无表情地说,脊背笔直地站在那里。 也就是说,将跳过「娼门中人」视为婚期的合卺典礼,直接挂牌成为优伶。 纵然他侥幸逃过了变态商人的蹂躏,但是会一晚上接待三个客人——在还是处子的情况下。 「我知道了。」秦若希淡淡地说道,衣袖下的手指握成了拳头。 「一开始就听话不就好了。」阴沉的脸色有些放缓,孙奕上上下下地扫了秦若希几眼,转身离开了。 只有红牌才有跟局和侍童服侍,势利眼的跟局根本不想在秦若希身上浪费时间,掌班一走,他们立刻也掉头走了。十一、二岁的侍童都有别的工作,整齐划一地鞠躬后,一溜烟地跑掉了。 没人留下看守秦若希的原因是,这里每条走廊、每扇门上都有电子监视器,他是逃不掉的。 第三章 久久地坐在坚硬的绣墩上,直到晌午,前院隐隐传来丝竹班在练习《万春香》的乐声,秦若希僵硬的身体才动弹了一下,站了起来,转头望着窗外。 花曲楼的一日可以说是从中午开始的,有预约的优伶,一起床就忙着穿衣打扮,按照和客人的亲疏程度安排见面时间。酒店或客人派来的高级房车来接人后,优伶便在跟局和侍童的护送(监视)下前去赴宴。 从一个客人到另一个客人叫「转局」,优伶不会在同一个筵席上待很长时间,按照行规他也不能喝酒,他只是宴会上酬酢宾客,活跃气氛的人物。 这样的饭局虽然不会有性接触,可是会比做爱还累,十几局转下来,不仅笑到腮帮子都僵硬了,手臂也酸得直发抖,连酒杯都举不起来了。 傍晚回到花曲楼后,优伶要重新沐浴更衣,神清气爽、花团锦簇地来到大堂等待客人,通常,指名他的人就是前一天写条子,邀他出局的男人。 楼绮筵是花街里排名第一的优伶,所以他要应酬的客人也更多,经常上午就出门,天黑了才回来。听楼绮筵的侍童吹嘘说,他一天要赴三十几个筵席。 不论真假,没有一定体力是办不到的,而现在这个时候,楼绮筵一定已经出去陪客了,不知道为什么,秦若希感到失望和惆怅。 「气节,不是放在嘴巴上说说而已的,用你的行动证明给别人看!」 楼绮筵伶牙俐齿,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堆,结果就是鸨儿的花言巧语,专门骗人卖身的。他头脑一热就上当了,傻傻地向老板认错,可实际上什么都没改变。 他仍然是坐以待毙的男妓,仍然逃不掉被人强搂强抱的命运,但是,轻叹一口气,秦若希走到床榻边坐下——他没有别的办法。 既不想努力接客成为红妓,也没有能力为自己赎身,他只能待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很没志气地漫长等待,到二十八岁的最长年限后,才能离开花曲楼么……? 日出日落,秦若希的活动范围都只在自己的房间,一日两餐由侍童送来,但没有早餐和热水,只能用一枚「春钱」(花街特有的代价券)和烧水房购买。周五傍晚,掌班突然传话,让他到大堂去作小侍。 晚上十一点是花曲楼最热闹的时候,秦若希坐在大堂一角,虽然他的身分是侍童,不能接受客人指名,可作为优伶的陪衬,他必须坐在那里斟茶,被客人们品头论足,或者为他们递毛巾,剥葵花籽、花生米的壳。 忽然,楼梯附近嘈杂了起来,好几个客人涌向那里,把走廊都堵住了,掌班立刻走过去解围,秦若希这桌的狎客,也忘了喝茶,高仰起头,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那里。 「是楼绮筵!」 「真是漂亮啊,才出道一年就成了花魁!」 「我要是能摸摸他,让我倾家荡产也愿意!」 「哈,就你那点钱,连他的鞋底都摸不到吧?!」 狎客们兴奋地交头接耳,每个人都现出垂涎三尺的神色,冷落了旁边的优伶。 秦若希放下紫砂茶壶,抬起头的时候,楼绮筵正好和他的熟客一起走出拥挤的人群。只能说,就娼妓而言,楼绮筵的美貌和气质是无人可比的。 明亮的眼,雪白的牙,光泽柔润的头发。从少年时期就刻意雕琢的白皙肌肤使人惊异。加上最高傲的浅笑与最冷隽的言语——让他从头至脚都显示出超群出众的神气。 那一瞬间,秦若希也看得走神了。人声鼎沸,也许是注意到这边的视线,楼绮筵身边西装革履的男人,突然停下脚步,侧头看了过来——很优雅的男人,三十岁上下,但是浓眉下,深黑的眼眸毫无笑意,锋利的目光只有一种近乎峻厉的可怕感觉。秦若希吓了一大跳,赶紧低下头,差点碰翻了茶具。 「喂,你看什么,沏茶呀。」一个自称是车行经理的嫖客突兀地抓住他的手腕,使唤道。 「哦,是。」从那过分用力的粗糙手掌中挣脱出来,秦若希提起红泥小火炉上的茶壶,低头斟水。 「仔细看,你也是个美人啊,想作花魁吧?」男人色迷迷地盯着他看。 在花曲楼,这样的眼神是再寻常不过了,秦若希还是不适应,微微皱了下眉。 「但是,那男人可是你攀不上的,林氏财团的董事哦。」男人突然压低声溜溜地说,「真正的大老板呢。」 「林氏……?」秦若希似乎听到过这个名字,在念书的时候,就有同学说过,林氏是拥有两万多名员工的大企业。 「是啊,发展了三代的家族企业,那男人可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一落地就十几亿家产,再去国外留学学金融管理,怎么都能飞黄腾达吧?和我们的起点完全不同哎。」 另一个客人怏然叹息,小口啜着秦若希沏的功夫茶,「没想到,他也是楼绮筵的客人啊……」 「嗤,他可是花了一千万,买下楼绮筵初夜的人呀,整条花街都知道!」男人挑起粗杂的眉毛,不客气地嘲笑同伴的无知。 ……买下楼绮筵初夜的男人,秦若希对这句话很介意,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逐着楼绮筵和他身边的男人。 出了大堂,往外走几步便是花曲楼贴着金箔,嵌着黑钉,别具风格的红漆大门。 从大堂内就可以望见门口的动静,跟局点头哈腰,小跑着出去取车,高大魁伟的男人就站在有夜风卷过来的一侧,体贴地为楼绮筵挡去寒气。 楼绮筵伸手抚住稍稍被风吹起来的长发,低垂下头似乎在笑。身段优美的两人美得像画一样,仿佛依依惜别的恋人,没有一点违和感。 可看在秦若希眼里,却有种极讨厌的感觉,不就是男妓和嫖客而已,却做出「陶醉其中」、「你侬我侬」的样子,恶心极了! 但是花曲楼的格调就是如此,为了向客人要钱,每个优伶都有出色的演技,有时撒娇任性,对嫖客又拧又打;有时又哭又闹,以死要胁;有时又佯装从良,约嫖客同走天涯,其实都是假的。 花曲楼从不待见没钱的客人。 一辆引人注目的捷豹xj8在花曲楼大门口停下,傲视群雄的全黑色跑车标榜着主人的个性。侍童拘谨地拉开车门,跟局则很快地下车,退到一边。 「欢迎您下次光临。」一行人如恭送帝王一般,齐刷刷地鞠躬。 男人付了一笔可观的小费后,从容不迫地搭住楼绮筵的腰,拉近,便是一个令人脸红心悸的吻。秦若希像被吓到一样,猛地收回视线,没多久,便听到跑车驶离的声音。 「……我说,该加炭了,你没听到么?」 狎客的催促,让秦若希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端下紫砂茶壶,用钢筷夹起一块绞积炭,放进炉胆里。 以茶待客是花曲楼的特色之一,男人们附庸风雅,而侍童煮水、斟茶的样子,正好代替了过去青楼里的琴棋书画,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可成不了头牌啊。」 秦若希定了定神,准备清洗茶杯的时候,身旁的狎客又一把捉住他的手,毫无顾忌地摩挲。秦若希吃惊得睁大眼睛,想抽回手但被男人死死攥住,更过分的是,男人甚至拉起衣袖,当众揉捏起他的手臂来! 同席的优伶反感地蹙眉,但没有制止,今天晚上没有熟客上门,已经够他烦心了,身边的侍童又出落得楚楚可人,真不知道谁才是陪衬,出于竞争意识,优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迳自喝茶。 「斗雪,帮帮我。」秦若希小声地唤着优伶的名字,难堪地求救。他的手被狎客抓得很痛,而且由于男人的蛮力,他几乎被拖拽过去了,其他客人则在哈哈大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喂,我听说侍童是不穿内裤的,是不是真的啊?」一个嘻皮笑脸的男人,突然站起来拦腰抱住秦若希,不顾他的挣扎,以装傻的语气掀起莲红色的衣摆,「让我们看一下嘛。」 「就是,我们也是付了钱的,脱呀。」 「好痛!请不要这样!放开我。」 粗鄙的手掌七手八脚地抚摩着他的大腿,被竹篾条抽打的地方还留着显眼的青色印子。淫猥的男人唾沫横飞地讥笑:「青一块、紫一块的,是谁留下的咬痕呀?真看不出来,你不是处子么?我来检查一下吧……」 在那下流的手指,试图探进秦若希股间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猝然响起,「放开他!」 「什么?」三个狎客怔了一下,抬起头来想要发作。 楼绮筵紧绷着脸,竖起的月眉下,两眼射出利刃似的光,死死盯着面前几个丢人现眼的男人。 「是楼绮筵哎……」 那一瞬间,男人们竟有一种恍若做梦的感觉,近看更端正的脸孔,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 但是,那是一张和妩媚无缘的,愠怒的脸孔。 啪——! 楼绮筵一言不发地,抬手就狠掴一个耳光! 男人被打得大幅歪过身子,鼻血滴滴答答地淋了下来。所有人都楞住了,连孙奕都愕然,怔在原地没动。 「滚出去。」冰冷的言语,即使听说过楼绮筵是一个相当高傲的男妓,可此刻的举止和气势,已经完全超出了男人的预料,那森冷目光中的露骨杀气,令男人们的脊背阵阵寒颤。 「咳。」孙奕首先回过神,干咳一声,走向那三个吓傻的男人。 「你们不知道花曲楼的规矩么?请立刻离开这里。」 骚扰未挂牌的侍童,是花曲楼的大忌。如果嫖客对侍童出手,就要付一大笔赔偿金,差不多是初夜价格的一倍,另外,这个嫖客也会声名狼藉,被各大青楼唾弃。 「……我们只是开开玩笑嘛。」才不想赔钱的狎客,强笑地应付着,推开秦若希,抓起桌上的钱包,灰溜溜地走掉了。 几乎和楼绮筵同一时间出道的斗雪,轻蔑地翻着白眼,孙奕苛责地瞪了他眼,「你是怎么照顾后辈的?」 斗雪支起白皙的手肘,坐在绣墩上不吭气。 「本来就长得不好看了,心肠再扭曲的话,就像鬼一样可怕了吧。」楼绮筵不屑地插话,「看到你的脸,客人还能睡得着么?」 「楼绮筵!你什么意思?!」斗雪气得咬牙切齿,好象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其实斗雪的外貌不算难看,圆润的脸庞像牡丹,细眉秀目像带露雏菊。淡红的双颊上还浮着两个甜蜜的浅浅的酒窝,鼻子小巧。他的头发比较细,因为曾经染色而不那么柔软,但是,也绝对是一个可爱的优伶,只是在花曲楼,这样的男妓太多了。 「不要吵了,你们两个!」孙奕大感头痛,楼绮筵和斗雪,从侍童时候起关系就很差,经常吵得不可开交。 「斗雪,到门口去站着。」孙奕下令。 「是他打了客人,为什么罚我!」斗雪气呼呼的,不服气。 「因为错的是你,快点出去!」孙奕沉下脸来,「要我通知老板么?」 斗雪的脸色由白转青,腾地站了起来,「我知道了!哼,花魁有什么了不起,我早晚比他更有名气!」说完,便一拉浅青色的外衣,愤慨地迈出了大堂。 「你也是,快点把衣服穿好,太难看了。」孙奕的眉头皱成一团,厌烦地看着秦若希,「虽然是斗雪的错,但你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么?又不是第一天——」 「掌班,让他跟着我吧。」楼绮筵倾过身子,一手轻轻撑住八仙桌的边缘。 「跟你?」 「对这种不开窍的木疙瘩,你有更好的人选么?」楼绮筵微笑着反问。 有头牌潜力的侍童,当然应该跟着现任的花魁,学习他左右逢源的本领,秦若希一直是个麻烦,如果没人带着,还不知道会怎样。 「好吧,你带着他。」孙奕点点头,「金社长已经来了,我让月桂先招待着他,你转几个台,就到楼上去吧。」 「是。」楼绮筵轻颔首。 秦若希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了楼绮筵的侍童。 「我不会感谢你的。」 在楼绮筵应酬完大堂的客人,带着侍童和跟局,华艳的、浩浩荡荡地走向东面厢房的时候,秦若希在他身后,压低声音说。 「你也不用感谢我。」楼绮筵头也不回,朦胧昏黄的灯光下,乌黑光亮的头发扣着茶花形金簪,一身复古的绛紫色衣裳,衣摆上绣着逼真的梅花。 「我可不是出于好心救你的,你最好机灵一点,自求多福吧。」 楼绮筵脾气很坏,一不顺心就拿下人出气,几个年纪小的侍童,被欺负得号啕大哭。 秦若希都忘了,他原来是很怕楼绮筵的。 「不就是值夜么?我不怕!」秦若希小声强嘴。 优美的唇角微微上挑,楼绮筵突然觉得秦若希的性格很有趣,加快步伐穿过了庭院。 「哦,来了啊。」挑起珠帘一走进茶室,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立即站了起来。 男人穿着灰色条纹的西装。和楼绮筵差不多高,花白的头发打理得很整齐,眉阔额广,眼中露出和气的微笑。 「让您久等了,真不好意思。」楼绮筵笑着迎上去,请男人坐下。 代班的月桂站起来,一鞠躬离开了。 「哪里,你是很忙的吧?今天在饭店看到你的车子,就突然很想喝你泡的茶了。」金展泰笑呵呵地说,「你看起来精神很好呀,遇到什么好事了?」 「好事呀,嗯……因为金社长您来了吧。」楼绮筵灿然一笑。 「哈哈,说得好,我就是喜欢你啊。」男人精神焕发,方脸膛上,皱纹都似乎少了许多。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挽着长袖子,扎着短短的马尾辫,和另外一个孩子……好象是叫斗雪吧?在泥地里打成一团。」 「金社长,这种丢脸的事情就不要说啦。」楼绮筵笑吟吟地拿起雕花茶叶罐,打开,给客人嗅闻茶叶的香气。 「好茶!是安溪铁观音吧?」 「是。」楼绮筵又是一笑,拿小镊子夹出色泽砂绿的茶叶,放进梅花形的骨瓷茶壶中。 「我还记得,几个下人都拉不开你,掌班气得脸部青了,老板出来了,另一个孩子吓得立刻就趴下了,你呢?天不怕地不怕,老板一把拎你起来,你一口就咬住了他的手,呵呵,好象小狗一样。」 「我哪有这么粗鲁……」楼绮筵冲开茶,用壶盖轻轻刮去表面的茶沫。 「我那时候想——我就要这个孩子!可惜你初夜的价格被炒得那么高,我这个老头子,就不和年轻人掺和罗。」双手接过楼绮筵递上来的茶杯,悠然地品茗「唔……醇厚甘鲜,满口生香,不错。」 在楼绮筵沏茶应酬的时候,秦若希就站在桌子旁边,他进花曲楼才两年,其实对楼绮筵了解得很少。 只知道他人气极高,初夜竞价时,整个风化区都轰动了,他的照片一天就卖出了一千多张,为了看他盛装挂牌的样子,万人空巷。 那一晚,花曲楼大堂都挤不下人了,营业额突破了二十多年来的纪录。 原来以前的楼绮筵,也是很顽劣的啊。 忍不住想笑,秦若希悄悄低下头去。 「若希!」 「啊?」 「洗干净。」楼绮筵的目光,斜刺里射过来。 「是。」急忙走前一步,秦若希接过茶壶,在大碗形状的「茶洗」里,用热水烫洗。 「喝了热茶,就更想念你笑起来的模样了,到卧室去吧?」金社长站起来,眼神依然是和蔼的,从他的动作上,看不出一点迟钝和衰老的迹象,腰杆挺直,硬朗得像一棵树。 「你可不要使坏心眼哦。」楼绮筵嫣然一笑,风情万种。 「哈哈,把我的钱都赢光的,是你吧。」金展泰拉着楼绮筵,两人一同走进卧室。 清洗茶壶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秦若希看着卧室雕着山水画的隔扇门,被侍童石榴轻轻拉上了。 说不出的反感,只要一想到楼绮筵在做什么,他的胸口就像窒息一般,呼吸困难。 「明白了么?」石榴轻拽秦若希的衣袖。 「什、什么?」秦若希猛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在发呆。 「少爷说,今天让你值夜,你别睡着哦。」石榴高仰着头,眼睛里忽闪着可爱的光芒。 「站在门口,用耳朵听房里的动静,客人睡得好不?要不要宵夜?早晨几点醒?反正你的动作一定要快哦,我先回去了。」年纪小的侍童都统一睡在下房里,由专人照顾(宿管)。 「好……」 头牌的客人都非富即贵,所以一直有侍童负责值夜,有时是两个人,有时是一个人,全凭楼绮筵的一句话,决定谁留下。 秦若希洗干净茶具,就到卧室门口笔直地站着。 凌晨三点,跟局也离开了,通常这个时候,侍童会偷懒,蹑手蹑脚地给自己泡杯热茶,来块糖饼,或者坐在地上,靠着门打盹。 可秦若希觉得,要是他偷懒就输了。尽管腰酸得发抖,双脚发麻,好象有针在脚底扎着,一阵阵地疼,他还是维持着笔直的站姿,一动不动。 叮,卧室里突然传出一点小动静,像是有人起床喝水,咚,茶杯放下了,然后,一切又趋于平静,秦若希松了一口气。 吱嘎—— 隔扇门忽地拉开了,秦若希吓得心都要蹦出来了,他完全没听见脚步声! 「哦,你还在啊。」耳语般的揶揄,楼绮筵慵懒地一手撑着门扇,靠近秦若希。 楼绮筵的身高是一米八,秦若希是一米七十二,六厘米的差距使楼绮筵看起来,在欺负着秦若希一般。 「不是你叫我值夜的么?」秦若希蹙眉看着脚下的磁砖地。楼绮筵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浴衣,腰带松松垮垮的一系,领口大方地敞开着,好象随时就要从肩膀上滑下来,连乳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有么?」楼绮筵轻轻束拢头发,光着脚走了出来,顺手关上门,「我还是喜欢让石榴服侍我。」 秦若希暗暗咬牙,站在原地未动。 楼绮筵径直走向朱漆雕花的窗户,推开,吹了一会儿夜风,然后打算回卧室。 秦若希盯着他看,厌恶的心情露骨地现在漂亮的脸孔上。 「你这是什么表情?」楼绮筵皱皱眉头,停了下来,「你要是不喜欢站在这里,我可以让你站到院子里去。」 「……」秦若希低下头不说话。 「头抬起来。」楼绮筵冷冰冰地下令。秦若希把心一横,高高地抬起头来! 眼前的灯光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楼绮筵的脸孔像忽地放大了数倍,那低垂的、深而密的睫毛都异常清楚。 秦若希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气,还有渐渐靠近的暖暖的体温,嘴唇被某种柔软的物体覆盖住,轻轻地吸着。秦若希茫然地站着,听见心脏急促地怦怦跳动着,吻……? 秦若希立刻想推开楼绮筵,蹒跚着后退了一步,脚跟「砰」地踢到了隔扇,差点摔进卧室里面去!秦若希吓得心跳都停顿了,楼绮筵却是满不在乎的,干脆直接抓住秦若希的手臂,一手抵着门扇,重新迭上嘴唇。 「你疯了么?」强硬地撬开牙关的舌头,一丝犹豫也没有地攻城掠地,秦若希的舌叶被缠住吮吸着,摩擦到隐隐疼痛,上颚的部分也被抚弄了,然后舌尖又被纠缠住,轻舔勾弄,转换角度忘我的吻。 膝盖发软,好象快要站不住了,秦若希不得不抓住楼绮筵的手臂,纤眉絮蹙。楼绮筵的气息匀调而略带急促,扣住肩膀的手,渐渐变成搂抱的姿势,用力托住了秦若希的脊背。 「咕!」一阵轻微的麻麻的感觉遍布全身,结束深长的吻后,秦若希被动地咽下两人的唾液。 「……老板说,一旦让你挂牌,你就能成为花魁。」楼绮筵若无其事地拉好滑下肩膀的衣服,「老板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你确实有名妓的潜质。」 刻意重读名妓两个字,吃人般鄙夷的目光,像匕首直刺进秦若希的心脏。 拉起衣袖拼命擦着嘴唇,眼角慢慢变红,秦若希愤怒地瞪着楼绮筵。 「你也不过是一个娼妓,记住了么?」轻飘飘地扔下这句话,楼绮筵推开门扇,走进了卧室。 天气晴朗清新,太阳斜斜的射在街道上,砌着花纹的青石台阶聚着隔夜露珠,微风柔和清凉的轻拂着,是一个十分美好的早上。 身着华服的楼绮筵,独自在大门口送客,金社长坐进劳斯莱斯房车的后座,硬实的手掌拄着一根贴金的乌木手杖。 「下个月就是正月,您有时间的话,请务必光临。」楼绮筵微笑着鞠躬,礼貌地关上车门。 「好。」金展泰大方的点头,又神秘兮兮地说,「我看到了哦。」 「什么?」楼绮筵一怔。「你吻了那个小侍吧?」 「这个……只是恶作剧而已。」楼绮筵的脸庞一阵发烫,略显局促地说。 「可是你从来不这么做吧?」男人温和地笑了,摩挲着手杖,「不用介意,恋爱又不是坏事。」但是发生在优伶之间的暧昧关系,搞不好会让那个优伶身败名裂,因此花曲楼是严令禁止的。 「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对我来说,你也是很重要的人哪。」功车窗缓缓地合上了,楼绮筵再次鞠躬,直到房车驶进清晨的车流之中,看不见了。 第四章 对秦若希的感觉是恋爱么……? 根本不可能,楼绮筵暗叹,他从没想过和谁发展恋爱关系,林少谦也好,金展泰也好,在他眼里都只是客人而已。他十岁就跟随着前任花魁寇湄,对引诱客人的伎俩,假情假爱,简直是了若指掌。 他也可以一眼就看出初次登楼的客人有钱没钱,是会大大方方的打赏,还是很吝啬,好像摆了花酒,不折腾个够本就是冤枉。 楼绮筵只想赚到足够母亲颐养天年的钱,为自己赎身,然后母子二人回北海道,重新开始。 按照他目前的身价和积蓄,大概再过一年就可以离开,二十岁的年龄能够很快融入社会。花曲楼对侍童的教育也很好,除了礼仪和汉字,还有英语、日语、数学和书法。 未来的计画里,楼绮筵想开一家酒吧,或者和式温泉旅店,因为母亲就是旅店家的么女,总是念念不忘儿时快乐的日子。 九年来,他一直向着愿望稳步前进,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一概不关心、不在乎,完全没感觉。楼绮筵记得,庄麟佑坐在古董扶手椅里,盯着他缓缓地说:「你真是个可怕的人。」 他将客人——或者说人揉捏在手掌之中,熟知人性和媚人之技的结果就是,越来越无情,变脸比变天还快。 仔细想想,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是出自真心的笑了。 「你还在这里啊,东福酒楼送了局票过来,有时间的话,过去一下吧。」孙奕迈出红漆门槛,身后跟着两个新买进来,战战兢兢的小侍。 楼绮筵点了一下头,转身回去了花曲楼。 黄昏时分,画彩描金的灯笼便一盏盏点亮了,预约了楼绮筵,原本要住局的熟客,由于有急事而爽约了,不过这个客人很豪爽,仍然让秘书送来了夜度资,此外还有用桧木礼盒包装的清酒和北海道的特产。 既然没有客人,时间就可以自由支配,楼绮筵拆了所有的东西,摆了一桌子,和房里的小侍、跟局一起,很没形象地大快朵颐。 楼绮筵喝了一杯又一杯酒,跟局及时给他斟上新的,年纪最小的石榴,惟妙惟肖地演一个「跳蚤」客人(平日只打茶围,一到节气大典就不见踪影),其它人在拍手,哄堂大笑。 秦若希就没那么好命,和一个新分配进来的少年文君一起,拿白色绸布带子扎起衣袖,提来一大桶井水,跪在茶室里擦地板。 茶室的地板是质地非常坚硬的象牙色磁砖,冬暖夏凉,一天要擦两次。花曲楼是十分注重形象的,尤其是花魁的厢房,房间里不许有一点灰尘,地板要光可鉴人,穿着白袜走上几圈,也不会脏。 哗啦,在冰冷的清水里挤干净抹布,秦若希和文君分成两组,一个由西向东,一个由东向西,头也不抬地擦拭着地砖。 桌子腿以下的地方都是他俩负责的,所以砖缝和墙角也要抹得很仔细。从中午起床后,他俩就只吃过一碗稻米粥,很快就饥肠辘辘,虽然是冬天,一滴滴汗水却顺着额角往下淌,莲红色的衣服也有些潮湿。 平时由四个侍童负责的工作,现在却交由两个人做,显然很不公平。文君生得清秀文静,连大声说话也不会,很快就接受了被养父母卖进花街的事实,当然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秦若希比他大两岁,自然想多干一点活,他替文君拧干抹布,擦干净四面墙角、桌椅板凳的脚,又帮文君搬动放置着山水盆景的花架,擦拭最脏的地砖接缝。 手指冷得通红,膝盖痛到快站不起来,秦若希仍在忍耐,只要一想到楼绮筵昨晚的行为,就怒气冲冲,恨到极点! 不用楼绮筵提醒,他也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难道他还有逃开的余地么?已经没有任何地方,任何角落容许他逃避了。就算在梦里,也会被一张张贪婪淫凶的脸,一只只抓向他的手臂而惊醒,吓得浑身冰凉,缩成一团。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离开这里,多么想要回到过去,可是不行,在充分了解到自己只是玩物之后,楼绮筵仍在提醒。 ——「你也不过是一个娼妓,记住了么?」 用狠劲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的哭声被人听见,他讨厌楼绮筵!而且越讨厌,胸口就越压抑难受,连气都透不过来。 第二天一起床,眼睛还肿着,他就被叫来洗刷地板,楼绮筵没说一句话,甚至看也不看他。 再过几天他也是优伶,彼此是激烈的竞争对手,所以无话可说?本来,他和楼绮筵之间,又能说什么呢? 要不是在花曲楼相遇,只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而已。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在这个扭曲又机关算尽的世界里,他为什么会这么介意楼绮筵? 不明白…… 盯着跟前的一大桶脏水,秦若希精神恍惚,文君以为他不舒服,伸手抚住他的额头,担心地问,「你不舒服么?」 「不是。」文君的手软软的,还有一点冷,但是放在额头上却很舒服,秦若希朝他微笑了一下,「肚子饿扁了而已。」 「呵。」文君浅浅一笑。 「你们在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楼绮筵已经站在后面。 两人都吓了一跳,文君更像受惊的小鸟一样,猛地收回了手,不敢动弹。 楼绮筵挑起眉,冷冰冰地来回扫视着他们,那目光令人毛发直竖。 「我们已经把地板擦干净了。」尽管气氛怪怪的,秦若希还是站起来说道。 「你们?」楼绮筵从鼻尖上冷哼一声,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连眼睛都是红的。 「是啊……」到底怎么了?秦若希莫名其妙地嗫嚅,整个茶室的地板都像一盆清水似的干净,简直可以当镜子,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重新擦一次,脏死了。」楼绮筵尖锐地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可是已经很干净了。」秦若希不由提高声音。 楼绮筵慢慢转过身,低头看着木桶,突然一脚把它踢翻,脏水哗啦泼溅了一地。楼绮筵一字一顿,冰冷至极地说:「现在,擦干净它。」 文君吓呆了,回过神来后,赶紧蹲下去,拿拧干的抹布吸着那汪洋般的污水。 「你太过分了!」秦若希却不买帐,生气地大吼。 「只知道吃的米虫有资格抱怨么?」楼绮筵无情地讥讽。 「你说什么?」 「也不想想是谁在养你?不能赚钱还勾搭别人的侍童,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楼绮筵每说一句,脸色就愈加难看,「把勾人的招数省下来,留给你的客人用吧!」 秦若希的脸色由苍白转为惨白,嘴唇微微哆嗦,他似乎想说什么话,最后还是低下头去,弯腰捡拾起木桶,和文君一起趴地上,拼命抹着地板。 「你们两个,都干了什么?!」 「哎呦!少爷,您的衣服都湿了,赶紧换一身吧,小心着凉。」 明明看见一切的跟局,却大声斥骂秦若希,惊慌失措地簇拥着楼绮筵走向卧室。石榴也慌慌张张地跟了进去。 余怒未消……楼绮筵站在红木更衣镜前,被跟局伺候着穿上直拖到地板上的锦缎华衣。 为什么会这么生气?自己也不明白。光是看见秦若希轻浮地向别的少年微笑,心里就像浇了一瓢油,火冒三丈! 这难道是……嫉妒?想起金展泰早上说的话,楼绮筵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才不会爱上一个优伶,这是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为什么……秦若希的眼神,眼角噙泪,咬着嘴唇,那委屈的,好像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让自己那么难过?好像再也不会快乐了,心里沉甸甸的。 为了不让自己再迷失下去,一瞬间楼绮筵想彻底毁了秦若希,可又变得犹豫、彷徨,想要强占他的念头疯狂地涌现,就像洪水决堤,想要立刻抱他,吻他……楼绮筵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 第二天一早,楼绮筵就和侍童、跟局以及保镖一起,去一家五星级酒店顶层餐厅,参加一名议员女儿的婚礼。 西式婚礼通常会请牛郎做宴会上的招待,这个新娘却邀请花曲楼的优伶,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好奇。按照花曲楼的规矩,女客是不能登楼的,就算名声再好的熟客,带着女性朋友登楼,也会被拒之门外。 所以,上流社会的名媛们对神秘的花曲楼充满了幻想,尤其是艳名远播,排名第一的楼绮筵,到底他是什么样子?怎样的美貌才能让男人都神魂颠倒?好奇心越大,花曲楼的名声也越响。 要是以婚礼酒筵的名义邀请优伶出局,掌班就会答应,不过费用却是一般「叫局」的一倍,同时优伶和侍童为盛大场合而准备的新衣服,也得由客人买单。 轻快悦耳的小提琴声,洒满白色地毯的玫瑰花瓣,小天使般可爱的花童绕着香槟酒喷泉跑来跑去,落地窗洒进耀眼的阳光,每个角落都洋溢着一股喜气洋洋的气氛。 楼绮筵的身边聚集着七、八个年轻的公子哥,个个都像追逐著名花的蜜蜂,高谈阔论,大献殷勤。虽然他们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可没有足够的资金可以包养花魁,听说楼绮筵要来,当然争先恐后想与其亲近。 绛紫色的汉服,腰带用丝线浮织出霞彩图案,十分鲜艳夺目,及地的衣摆上绣着海棠花样,把楼绮筵洁如凝脂的肌肤,烘托得更加完美。 高稚的气质,俊秀的轮廓,优美的身材,一颦一笑间充满着诱人的风情,让人心驰神往。 对男色不感兴趣的人,也频频偷看楼绮筵。 「你知道燕歌楼吧?就是一直和花曲楼竞争那家,听说就要被查封了。」一个穿着prada花衬衫的青年,八卦道。 「嗯?」楼绮筵微侧过身,当作认真倾听的样子,其实心不在焉。 燕歌楼开张了才四年,最初时挂灯结彩,比花曲楼还铺张华丽。也有很不错的优伶,但是它的老板却不会管理,不但让优伶接很多客人,还让三教九流的人上门。很快,只剩下水手、瘾君子等花曲楼绝不会接待的客人登楼。 「利用男妓贩毒的事情被卧底员警发现了,整家店都完蛋罗,只有花魁被人赎身了……对了,花曲楼最近多了好几张新面孔吧?是从燕歌楼买回来的吧?有一个特别漂亮呀。」、楼绮筵经过庭院时,见过那六、七个十到十五岁左右的孩子,印象里并没有特别漂亮的,只能说清秀。 「……是叫秦若希吧?」青年喃喃回忆着,他在花曲楼有一个叫瑶琴的相好,前天去喝酒时,在大堂里看见了秦若希。 「他不是燕……」 楼绮筵才开口,左侧一个吊儿郎当地晃着香槟酒杯,戴铂金耳钉,全身上下都是名牌的青年,打断道:「他不是燕歌楼里卖的,我认识他。」 「不会吧?许少,你已经搭上他了?」 「动作可真快啊。」 「哪里,他是我表弟的同学。」许仁杰喝着酒,故弄玄虚地说,「也快是我的人了。」 楼绮筵不由盯着他看,浅色的瞳仁像冰一样冷。许仁杰的名声可不怎么好,他喜欢玩弄优伶的感情,一脚踏几艘船。等对方死心塌地的爱上他之后,又狠狠羞辱折磨一番,将对方抛弃。 秦若希初夜的对象是他?老板决定的么?楼绮筵不悦地眯起眼睛,但是他却不能开口询问。在外应局的规矩,就是不能随意提问,打探客人的隐私,不然会显得很失礼,还会让宴会的主人扫兴。 「许少,你在吹牛吧?你表弟的同学?那可是英伦书院耶!十个学生九个都是精英,还有一个就是体育天才,怎么会跑去当男妓啊?」花衬衫的青年哈哈笑道,一点都不信。 「哼,就知道你们不信。」许仁杰放下酒杯,倚靠着酒吧台说道,「他是海鑫集团的少爷,家里破产了才被卖掉的,反正我是不关心他的【血统证明】啦,让我开苞就行。」 又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楼绮筵的脸色凛若冰霜。 「而且上他一次很便宜哦,只要二十万。」许仁杰炫耀般说着。 「二十万?怎么可能?」 「是两百万吧?!」 「二十万,我是他第一个客人,后面还有两个,掌班是这么和我说的。」 经常出入花街柳巷的公子哥们,登时就明白了,心照不宣。当一个侍童的初夜费用很高,或者有什么不好的名声很难卖掉时,就由几个客人一起出资,帮助那位侍童顺利挂牌。虽然名义上是帮助,但很少遇到自给钱的客人,侍童仍然被要求交欢。 在花曲楼,这是少见但绝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楼绮筵知道庄麟佑非常讨厌逃跑的男妓,但没想到他会这样惩罚秦若希。 「哇,那你可要怜香借玉哦。」 「那也得看他听不听话啊,比方说……」 许仁杰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楼绮筵却听不见了。很奇怪,他不仅听不见,还只能看见许仁杰的脸,一张极端丑陋的脸孔,恨不得把他的脸撕碎,手指甲深深地扣进掌心里,不可名状的刺痛在全身扩散,他不能保护秦若希么? 初夜是妓院投资、栽培的顶点,是优伶最无力控制的,一切由老板说了算,就算他拿出花魁的身分要胁庄麟佑,后者也不会理睬,楼绮筵忽然感到绝望,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么? 一阵迷惘中,许仁杰奉承般靠过来的脸,令楼绮筵的胃部一阵抽搐,实在忍无可忍,楼绮筵毫不客气地用力推开他,大步流星地离开。 将最后一桶污水倒进后院的沟渠后,秦若希提着木桶,疲惫不堪的回到楼绮筵的厢房。 已经晚上七点多钟了,楼绮筵还没有回来,大部分侍从都跟他出局了,剩下的一个寺童,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结果只有秦若希一个人打扫房问。 楼绮筵离开时,并没有吩咐他们干活,还留下了零用钱,但是秦若希还在生气,像是故意作对似的,把三个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连红漆雕花的格子窗,都晶莹得像一片湖水。 秦若希放好木桶和抹布之后,走进内室,这是紧邻卧室的一个房间,是楼绮筵梳妆打扮的地方,摆放着一套古雅接金的苏式家俱,客人一般不走进内室。 榆木衣架上挂着一件菘蓝色织锦深衣,雄雉的花样,作工精致栩栩如生,秦若希轻轻抚摸着那鲜艳美丽的花纹,银灰色的长尾散出金属般的光泽。 如果优伶没有出色的容貌,那一定会被衣服的气势给打压下去。可是,楼绮筵非常适合这样华丽的衣服。 不仅如此,真丝的腰带,由琥珀雕刻成的花簪,沉香木的手柄梳妆镜,都很适合楼绮筵。 越讨厌一个人,结果却越在乎一个人,一件小小的玩意,一个簪子上的流苏,都能让秦若希浮想联翩。 虽然优伶有照顾贴身小侍的义务,可通常都只把侍童当作佣人看待,任意颐使,非打即骂,而且不准侍童有任何反抗的表示。这也是一种训练,将来伺候客人时,就不会因为客人的粗暴而失态。 仔细想想,楼绮筵并没有任何错,就算他第一百次把水弄翻,自己还是得跪下去擦拭干净。 虽然悲哀但却是事实,自己就像是缺氧的金鱼,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挣扎着以保持最后一点尊严,楼绮筵完全有权力惩罚他,把他重新丢进地牢里去。 到现在为止,秦若希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楼绮筵要救他,一开始就把他交给打手不就好了,反正,下场也是被毒打。 等等…… 秦若希触摸着簪子的手,突然停住了。 如果那天晚上立刻被抓住的话,他会被强行灌下春药,然后五花大绑地塞回「紫园」,继续举行未完成的初夜,客人是不会介意他额头上有些小伤口的。说不定,还会因为他的逃跑而恼羞成怒,变本加厉地凌辱他。 难道说,让他留宿的楼绮筵,是真的救了他…… 「不可能……」秦若希愕然。楼绮筵才不会这样好心,他目中无人,脾气又臭,说话刻薄得要命,一天到晚对客人假笑,明显到秦若希都忍受不了,客人却相当受用,在花曲楼大把大把的花钱,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即使对嫖客毫无好感,秦若希有时候也会想,到底是怎样的金山银山,才能让他们在风月场中长期坚持下来?挥金如土,无数的排场,就不会让他们厌倦? 冷不防的,林少谦的脸孔突然闯进秦若希的脑海。他是楼绮筵最大的客人,从来没有拒绝过楼绮筵的要求。 听说,在初夜的第二天,林少谦就提出要为楼绮筵赎身,还开出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天价,但被老板一口回绝了。因为从一开始,楼绮筵就是被当作花魁培养的,无论他开价多高,花曲楼都不能没有头牌。 金融危机让很多人遭受损失,为什么那个林少谦一点事情也没有?还经常送礼物上来。秦若希非常讨他,希望他的钱都被花曲楼榨干,这样,他就是想为楼绮筵赎身,也做不到了。 「我到底在想什么?」映在手柄铜镜中的脸孔,眉头紧蹙、满面愁容,几乎忍不住要哭的样子,看来他不仅讨厌楼绮筵,更讨厌楼绮筵的客人。 至于原因……秦若希困惑地想,是他根本不能接受卖春生涯。 如果有一天,能离开就好了,可自己能不能挨到那一天,完全是个未知数,一时冲动答应接客,明天,就是初夜了…… 把楼绮筵的簪子、梳子一件件收进黑漆描金梳妆奁里,秦若希关掉灯,转身慢慢走开了。 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秦若希在绣墩上坐下,桌上放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缠头(给娼妓的绫罗绸缎、首饰财物等),喜气洋洋的鸳鸯荷包说不出的刺眼。强烈克制着把所有的东西都毁掉的冲动,秦若希猛地站了起来。 总有这么一天的,被卖进来后要做什么事,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不可能再逃第二次了,对男妓来说,这是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花曲楼是不会允许它的优伶做什么清倌的。庄麟佑在他身上押了三千万,只有履行了自己的义务,初夜之后,庄鳞佑才会放过他,不把他卖掉。 倘若花曲楼是地狱的话,位于风化区北侧,低级的青楼就是炼狱了,秦若希不想沦落到更凄惨的境地,而且,如果能选择命运的话,他又怎么会在这里?! 明天一早,孙奕就会带着跟局、侍童以及退休的优伶,为他做初次接客的准备。先不说让人屈辱的洁身,还有一大套繁琐的仪式,不要再多想了!秦若希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床榻,和衣躺下了,像小猫一般蜷缩起身体。 紫园—— 雕刻着金色凤凰的红烛静静燃烧着,从窗户外传来喧闹嘈杂的声音,纨绔子弟们在比拼酒力,哈哈大笑,闹成一团。秦若希无力地坐在床榻边上,宛若一个精致的人形娃娃。 乌亮的黑发整齐盘绕,在烛光下闪烁着锦缎般的光芒,右侧点缀着绚丽的珍珠花簪,花簪上优雅的垂下纤细的银链,映照着秦若希绝美的脸孔。 微微下敛的细密睫毛,掩去一双乌黑水灵的眼睛,紧闭的双唇仿佛施了胭脂,透出淡淡的红润。被严格控制饮食,精心保养的肌肤,光滑细致得犹如瓷器。 从沐浴洁身开始,一大堆杂事就逼着他前进,根本没有时间犹豫,回过神来时,已经端坐在房间里了,如待宰羔羊般等待他第一位客人。 听掌班说,这个叫许仁杰的客人,是经常混迹于花街的公子哥,在燕歌楼包养过花魁,熟谙男欢之道,对新人是很温柔的,所以他完全不必担心,只要照客人说的做,应该能顺利地结束。 但是十点后就要接待第二位客人,据说是一个绸缎庄的老板,年纪比较大,也是花曲楼的常客,可秦若希没见过他,只希望他是个和善的人,不会做出过分的事情。 最后一位客人,让秦若希最不知所措。他是个大学生,寒假时和同伴来花曲楼游玩,对秦若希一见锺情,所以无论如何也想抱秦若希。这个朝气蓬勃,过于热情的青年,令秦若希害怕。 离开学校已经两年,书本和校园变得那样陌生和遥远,青年却非常喜欢和他谈论大学校园的事,似乎把他当作一个有学识的,可以大吐苦水的男妓,这让秦若希十分痛苦。 他已经不可能再回学校了,再也不能抱着心爱的课本穿越葱翠的树林,和同学聊天。可是青年浑然不觉,也许,他的夸夸其谈,只为了显示出自己美好的前途,满足虚荣心,秦若希觉得他嘴里的同情和安慰,虚伪至极。 不然,也不会花钱买他。恃着金钱玩弄一个人的身体,哪里有爱可言?就算他到时已经很累了,秦若希相信,那个人仍然会压倒他,要求他迎合。 因为,这就是他的工作,用身体和美貌取悦男人的娼妓。 忽然,从走廊里传来一连串贺喜的声音,秦若希知道许仁杰就要走进来了,心脏大大紧缩了一下,手心猛地沁出了汗,紧紧抓着鲜艳刺目的衣服,闭上了眼睛。 吱嘎,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威武的男人走了进来。 「恭喜您了,林先生。」孙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就拜托给您了。」 林……?秦若希下意识睁开眼睛,看到男人的脸孔后,吃惊得倒抽一口气,全然反应不过来,林少谦?!怎么可能? 一个优伶可以有好几个恩客,但对客人来说,一旦确定了对象,就不能再更换指名,林少谦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秦若希一片混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孙奕离开后,林少谦站在门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秦若希。 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开口,但是却不能,喉咙深处一阵发涩,按规矩他没有提问的权利。秦若希惊呆的表情,只换来林少谦漠然的一瞥。 走到奢丽的床榻前,林少谦不紧不慢地解开铜色衬衫的领扣,量身订作的高级西装,达到完美的修身效果,给人精明强干的感觉。从最细小的一个动作,都可以看出林少谦受到很好的教养,脱下西装后,他把衣服挂到床边的架子上。 其实这都是秦若希应该做的事,只是他茫然不知所措,脑袋里还是一团问号。 「脱衣服。」 「什、什么?!」秦若希蓦地抬头,紧张到结巴。 「我买了你,你说该干什么?」林少谦冷漠地问,雕像般棱角分明的脸膛上,一双深黑色的眼睛阴沉得可怕。 秦若希微微张开嘴唇,没有动。 「把衣服脱掉,那些叮叮当当的首饰也拿掉,跪在床上,自己把脚打开。」 林少谦低头扫他一眼,利落地抽掉名牌领带,解开几粒衬衫钮扣,命令式的语气就像在是交代下属做事。 秦若希被激怒了,就算他只是一个男妓,但是这样侮辱人的态度他无法忍受。 他直瞪瞪地盯着林少谦,极清晰地说:「我不要。」 「嗯?」从没被优伶拒绝过,林少谦微怔。 「不要拿你的脏手来碰我!」 这个衣冠楚楚,目光阴冷的男人,将要用抱过楼绮筵的双手来拥抱自己,一想到他是用怎样的心态抱着两个人时,秦若希就觉得恶心,脸色刷地变白,几乎要吐了。 「你知道自己的身分么?」林少谦随手把领带丢在床上,讥讽般说道,「在我发火前,到床上去躺着!」 秦若希出其不意地用力撞开他,往门口跑去,但是礼服太沉重,磕绊住脚步,林少谦抓住他的肩膀,从后方紧紧禁锢住他的双臂,把他拖了回去,狠狠一掼扔在床上…… 第五章 渐渐平静下来后,房间里依然一点声音也没有,秦若希全身紧绷,努力想听到林少谦的动静,害怕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伸出来的手,会狠狠扇他耳光。 有暴力倾向的客人,在花曲楼并不罕见。前任花魁寇湄,就曾经被绑起来,堵住嘴巴、耳朵和眼睛,被客人私带的春药,折磨得快要死掉。 想起寇湄是多么凄惨,秦若希心头就掠过一阵寒噤,冒出了冷汗。 「啊?」落在耳畔的发丝被轻柔地撩开了,头上的珍珠花簪也被取下,经过之前激烈的争斗,头发和工艺繁复的花簪缠在了一起,男人却很耐心,一点点地解开乌亮的青丝,不弄痛他的头皮。 所有的金属饰品被取下后,发髻松散开来,像一簇黑色的瀑布从头顶垂落下来,洒在他纤细的肩头上。 男人突然的温柔让秦若希惶惑不已,还是有什么可怕的阴谋?小巧的鼻翼紧张地抽吸着,僵硬的四肢仍然抵触一切触摸,但是男人仍像安抚小猫一般,不断揉搓着他的头发。 先前的暴力简直像一场玩笑,难道林少谦觉得他已经没有办法反抗,所以放下心,打算慢慢享受他买下来的男妓? 男人都是一样的,特别是经常狎妓的男人,忠贞情爱都是空谈,只贪求肉欲,秦若希打从心底鄙视林少谦,可是,却没有办法改变被捆缚的现状。 「不要动。」 秦若希才想尝试挣开手腕上的领带,男人就静静地按住他的手,格外低哑地说:「放松身体就好。」 放松身体?秦若希如坠五里雾中,林少谦居然不再用呼喝式的语气说话,为什么? 紧缚住腰部的真丝衣带被解开了,衣襟随即松开,从陷下去的床垫可以感觉到「林少谦」爬上了床,跪在他的两脚边。 秦若希几乎是反射性地想躲开他,弯曲起膝盖吃力地往前面爬,姿势不仅丢脸可笑,还弄巧成拙,男人的手轻易就扣住他的腰,并在他腹部下方塞进了枕头。 恍然理解到自己做了什么后,秦若希的脸孔腾地涨成猪肝色,恨不得远远地躲藏起来,他竟然面对着男人主动翘起了臀部,对「林少谦」来说,岂不是成了变相的邀请? 「别、别碰我!」惊惶失措地大叫,秦若希拼命地摇头,「我不要!放开我!不要……」 男人的手指从衣襟下方探人,细柔的指尖摸索着找到左侧小巧的乳尖后,便不再离开,上下揉捏着那里,指腹缓缓擦过战栗的尖端,勾勒它的形状般,持续地画圈爱抚。 秦若希蓦地咬住嘴唇,因为男人手指的感触,竟让他想到了楼绮筵。 那双修长纤细,如雪花般自皙的手,也曾经这样抚摸过他。奇怪的是,脑海里一浮现出楼绮筵的模样,身体就像打了药一般,瞬间轻松了许多。 为什么想到楼绮筵,就不会有恶心抵触的感觉?秦若希自己也不明白,只是在这个悲惨的时刻,想到那个说话刻薄,不可一世的人,心脏就揪起来般痛,眼泪也滚滚掉落下来。 如果能在别的地方相遇就好了,一定会有不一样的开始。 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么讨厌楼绮筵,他只是怨恨和排斥着花街的一切,痛恨那个轻易就把他抛弃的母亲。 在愤懑里,他可以孤傲地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欺骗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可仇恨的泡沫破裂以后,他会发现自己除了花曲楼以外,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母亲欠了好几亿元的债款,半山腰的豪宅已经被查封了,三千万的卖身契钱又能支撑得了多久?那个温暖的家,早就支离破碎人去楼空,没有人再等待他了。 「别哭。」 结实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拥抱着他,在他耳畔一次次低哑地喃喃,「别哭,若希。」 从冰凉的心底浮起暖暖的感觉,下巴被轻轻地托起,从布料的缝隙中淌下来的泪水,被男人当作珍宝一样温柔地舔舐掉。 被绑住眼睛真是件幸福的事,「绮筵」这两个字,几乎冲口而出,在断断续续的抽泣中,秦若希完全把男人当作了楼绮筵。 这是还没有开始,就匆匆结束的暗恋吧?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才彻底看清自己的感情?从在花园里,被楼绮筵一把抱起来的那一瞬间起,他就已经…… 窗外已经大亮,送客人下楼的声音,泼水冲洗石板路的声音,以及叫唤小侍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花曲楼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秦若希无力地躺在床上,像害怕窗外的阳光一般捂着自己的脸孔,任泪水漫流。 心异常地哀痛,他到底做了什么啊?连气也透不出来,觉得自己是这样淫乱和无耻! 为了得到安慰而堕落下去,和毫无感情的,陌生的男人上床了,结果只是更加痛苦而已,幻想永远是幻想,不可能变成事实! 眼前朦胧成一片,无限的懊悔,自我厌恶折磨着他,心被揉皱、撕碎了…… 就这样沉到最黑暗的深渊里去吧?给自己留下一个舔舐伤口的地方,可是……好冷。 冷得牙齿都咯咯打颤,这种孤独是那样沉重和疼痛。 对自己……失望透顶。 还能够再去爱人,然后被爱么……? 在花街里……? 晶莹的泪水濡湿了脸颊和枕巾,一次次。 「林先生,您要走了么?他昨天还听话吧?」厢房外的走廊里,孙奕毕恭毕敬地鞠躬问候。 「嗯,让他在紫园住几天吧,他还起不来,所有的开销记在我的帐上。」 「是,就照您吩咐的做。」 和昨天晚上相比,林少谦的脸色不仅和缓了许多,甚至还挺友善的,孙奕十分高兴。 「我先回去了。」 「是,您慢走,太感谢您捧场了!」孙奕再次大大地鞠躬,目送林少谦离开,松了一口气。 昨天傍晚,林少谦突然找到他,要求提前结束和楼绮筵之间的关系,吓了他一大跳! 他知道楼绮筵既傲慢又难伺候,但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让林少谦那么生气!竟然说要开「过门局」? 客人开「过门局」,就是支付一笔赔偿金,提前和优伶结束关系,从此两不想干,形同陌路。 对花曲楼来说,这绝对是影响名誉的事情,可是他无法让林少谦改变主意,而楼绮筵根本就没出现,请了几次也不肯下楼,不知道两人在斗什么气?! 随后,林少谦就从彩色相片里,点了秦若希。 他第一次出价就五百万,原先定下的客人没有一个敢和林少谦抢,都放弃了。 林少谦高价包下了秦若希的初夜,孙奕却忐忑不安,秦若希一向不听话,要是让林少谦更加扫兴怎么办?林氏财团可是花曲楼的靠山之一,如果把林少谦给气走了,庄麟佑一定会大发雷霆,他这个掌班可脱不了干系。 从二十岁起,一直在花街作鸨儿,这种时候被解雇,很难找到第二份工作。 担惊受怕了一整晚,现在看起来,初夜进行得很顺利,秦若希也不是很糟糕呀。林少谦很满意。 倒是楼绮筵再这么任性下去,客人很快就会被抢光的,说不定,明年秦若希真的能当上花魁呢!孙奕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合拢的门扉,转身走开了。 第六章 午后,冬日的阳光斜斜地射着,绿草如茵的庭园笼罩在一片暖洋洋的气氛中。 休息了好几天的秦若希,第一次走出房间,独自去前院买些纸、笔、头油等必备的生活用品。成为优伶后,他就不用再听别人使唤了,原来,他很讨厌被人当作小狗般呼来喝去,可是一切真的能由他自己作主之后,又变得更加不开心。 他并不热衷于购物,每个星期,各大商家都会送上彩色印刷的商品目录,除了一些生活用品,大多数是昂贵的东西,手表、名牌钢笔、洋酒、雪茄等等,优伶买下这些东西,可以选择让自己的客人付帐,商家获得了利润,会分红给花曲楼。 所以这也算在优伶的营业额中,可是秦若希并不想买不需要的东西。 他也不喜欢到大堂里去坐着,和别的优伶聚在一起聊天,听到一些情色的话题。 他在花曲楼里似乎没有什么朋友,在下房里,由于出身背景好,他一开始就受到特别的照顾,宿管给他安排最好的床铺,也有独立的衣柜和小写字桌,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侍童,都不愿意理他。 秦若希以前一直认为自己被排挤,是因为受到了优待,可是作了楼绮筵的侍重之后,他发现自己被人讨厌,是由于姿态过于清高。 走进下房的第一天,就皱起眉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难怪会惹人讨厌了。 那时候心里确实有「不想和这些人一样」的想法,但说到底,自己和他们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呢? 大家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不幸而沦落花街,他身世背景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母亲随便地卖掉,钱比儿子更重要。 而且且挂牌的时候,自己明明那么讨厌却获得了愉悦,嘴上说的和做的完全不同,究竟还要丢脸到什么地步呢? 越来越不理解自己,厌恶自己,秦若希有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 ——要继续接客么?昨天下午,孙奕就暗示过他,应该准备接待下一位客人了,东福酒楼和海逸饭店都送了局票过来,指名要他出席,他不能总是躲在房间里不见人。 由于林少谦一口气支付了五百万,他才能悠哉地过了几天舒坦的日子。 只是吃饭而不接客,再过几天老板就会找他去「谈话」了,警告可从来只有一次,在花曲楼里,只有楼绮筵对老板的警告毫不在乎。 可心里还是堵得慌,他不喜欢接客,就算只是陪酒,他实在笑不出来呀! 轻轻地叹气,盯着自己的脚尖,秦若希沿着曲折的回廊往前走,头也不抬,反正,这条路也不会通向别的地方。 咚! 「好痛!」 「啊!」 一头撞上一堵高大的人墙,眼冒金星,秦若希猛地捂住自己的鼻子,痛得想哭! 「我还在想,是谁走路这么不长眼睛昵。」刚刚应局回来的楼绮筵,不悦地注视着他。 「我……」 几日不见,楼绮筵依然是那样夺目出众,织金的外衣,衣袖上绣着深绿或浅绿的竹叶,光影斑驳似乎能随风而动;他乌亮的头发上戴着由琥珀雕刻成的发簪,身旁跟着四个穿莲红色汉服的侍童。文君也在里面。 「发什么呆,撞了人还不道歉么?」楼绮筵眉尖一皱,冷冰冰地说,「还是你打算赔钱啊?」 「对、对不起!」秦若希回神,赶紧退到一边。 「哼。」楼绮筵步履轻盈地走过他身边,突然又停住,低声问,「初夜的感觉怎么样?」 「啥?」秦若希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装什么呀?」楼绮筵嗤之以鼻。 文君担心地看了秦若希一眼,楼绮筵最大的客人被秦若希抢去了。一向自视甚高、艳色倾城的楼绮筵竟然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童「撬了墙脚」,太令人吃惊了,这几天整条花街都在讨论这个话题,被人从背后指指点点,楼绮筵当然不会有好心情了。 「我、我……」被楼绮筵冰冷而犀利地瞪着,秦若希说不出话来,眼眶逐渐变红了。 「两点以后我会去东福酒楼,我听说局票上也有你的名字,我不想在那里看见你!明白了么?」楼绮筵依然紧紧地盯视着他。 这种要求是毫无道理的,秦若希不是他的侍童,就算两个人的关系再差,也没有权力叫另外一个人不出去应局。 文君紧张地看着秦若希,用眼神示意他拒绝。但是秦若希一脸苍白,颤抖着嘴唇好像要哭一样,默默地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后,楼绮筵便收回了视线,昂首往前走去,文君无比同情地看着秦若希,直到楼绮筵呵斥,才急忙追了上去。 楼绮筵穿过长长的回廊,正打算上楼的时候,看到林少谦站在假山旁边,朝他招了招手。 「你们在这里等我。」丢下这句话,楼绮筵便一个人往那边走去。 偌大的庭院里,高耸的假山石嶙峋别致,在假山的东面还有个水波粼粼的荷花池塘,凡块长方的石板在水面上犹如桥梁,连接着花曲楼的东院和西院,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 「今天来得真早呀。」背对着远处的文君他们,楼绮筵轻轻地点头示意,语气就像是对老朋友说话。 「每次来这里,我就会想起你微微倾斜着头,对我笑的样子。」林少谦第一次遇见楼绮筵就在假山旁边,那时候楼绮筵还是侍童,一个俊美而稚气未脱的少年。 林少谦刚刚接管了林氏财团,雄心勃勃想要做出一番令人刮目相看的业绩,但是一次寻常的体检,他被检查出患有癌症。 人生还没有扬帆起步就被判了死刑,而他本身什么错都没有!林少谦意志消沉,一直在花街里醉生梦死,喝得酪酊大醉差点掉进池塘,是楼绮筵一把拉住了他,灿然地微笑。 「天气这么冷,掉下去可是会感冒的哦。」 林少谦从来不信什么是一见钟情,可是那个瞬间,他被楼绮筵灿烂的笑脸俘虏了。阳光下,那眼睛里的光彩以及嘴边的笑影,把他心里的阴郁一扫而光,是那么天真可爱,他看呆了。 然后,在楼绮筵的劝说下,他终于鼓足勇气踏进医院接受治疗,又做了一次全身性的体检。 结果他并没有患癌症,身体非常健康。上一次的体检,是化验室的实习医生一时粗心弄错了化验单才造成的误会,但是林少谦没有起诉那家医院。 因为他一时的绝望和自暴自弃,才能够认识楼绮筵。 这之后,林少谦以林氏财团董事长的身分步频频光顾花曲楼,并且不计一切代价买下了楼琦筵的初夜。使本来就很受欢迎的楼绮筵一夜之间身价暴涨。 原本,林少谦是打算买下楼绮筵的初夜后,直接为他赎身。但是庄麟佑怎么都不肯答应,相当直接地退回了支票。 「……花曲楼是培养名妓的地方,绮筵就像花蕾还未完全开放,我是不会把这样的商品卖出去的。你要是真想为他赎身,就等两年吧,两年后你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再来和我商量。」 庄鳞佑是个很顽固的人,毫无转圜余地,林少谦没有办法,不过他的心意一直没有改变,为了替楼绮筵赎身,他甚至听从长辈安排,和一个完全不爱的女人结婚了。 他希望楼绮筵明白,他不只是一个贪恋美色的狎客,他是真心的,他会为楼绮筵做任何事,只要楼绮筵高兴,为他买下别的男妓也可以。 前几日,林少谦禁不住楼绮筵的恳求,为他买下了秦若希的初夜。一个乌黑的长发、水润的眼睛、薄薄的红唇,精致得好像陶瓷娃娃一般的少年。 林少谦对别的男妓都没有什么印象,这个少年却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后来才想起来,他是海鑫集团的少爷,在一些大型宴会上见到过。不过那个时候的秦若希,穿着白色的gnenchy西装,是短发,站在他父亲旁边显得特别内向和柔弱。 楼绮筵为什么突然对秦若希感兴趣?要说漂亮的话,也只是一张脸蛋而已,见惯美人的楼绮筵,还会为同行的外貌动心么? 不过,林少谦还是答应了楼绮筵,就当作送他一个特别的「宠物」。楼绮筵以前也是这样,一旦迷上什么就无怨无悔地栽进去,下棋、股票、名画鉴赏等等,但一段时间后,热情一过就失去了兴趣,也许与世隔绝的生活,让他特别渴望外界的知识吧。 林少谦没把秦若希放在心上,楼绮筵想和秦若希做爱,他也大方地答应,在花街这种地方,他难道还要为这点事情吃醋么? 但是,秦若希的反应令林少谦吃了一惊,原本觉得他是一个温顺可人的玩偶,没想到脾气很大,而且乌黑的眼睛厌恶地直瞪着他,一个弱不禁风的少爷竟然会有反抗他的勇气? 想到吸引楼绮筵的,可能不只是这张漂亮的脸孔时,林少谦有些嫉妒了,在一番纠缠之下也越发生气,想要强暴秦若希。 从隔间走出来的楼绮筵阻止了他,因为是自己事先答应的,林少谦也无法后悔,只能气呼呼地离开。而且第二天一早还尽责地把戏演完。 楼绮筵可以有一个他想要的玩物,但是林少谦绝不许他投入进去。他既然可以给楼绮筵一切东西,同样的,他也要从楼绮筵那里拿走一切,包括他的心。 「绮筵,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吧?」林少谦注视着楼绮筵,伸手想触摸楼绮筵的脸颊。 「我知道。」莞尔一笑,楼绮筵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手指。 「你可不要玩火哦,连饭局都替他挡,你要是这么喜欢他的话,我会想毁了他。」 楼绮筵抬头,微微苦笑,「你多心了,我对他是有兴趣,但还没有到喜欢的程度,这和娼妓去光顾牛郎是差不多的吧。」 在风化区,有一个特别的现象。就算妓院生意十分红火、客人中有许多名流富贾,有的娼妓却特别钟情于牛郎。 也许同是地位低下,被看得卑贱;也许牛郎名声响;也许他们衣着入时,抽的烟喝的酒都很讲品味。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之牛郎很受欢迎。 优伶身分特别,虽然不会去光顾牛郎,但也有特殊的相好。 他们会自掏钱包让某个年轻英俊的客人上楼,也就是俗称的「小白脸」。斗雪就有这样一位情人,是汉服店的裁缝。花曲楼不欢迎小白脸,但也不会强行阻止。 「是真的么?」林少谦疑信参半。 「你觉得我会爱上一个娼妓么?」楼绮筵灿然一笑,神态自若。 娼妓之间的竞争意识是十分强烈的。一个才出道的优伶要奋斗上几年才能走红,而走红的捷径就是抢客。 为了抢到阔绰的政客或商贾,优伶之间勾心斗角、争执不断,激烈程度好比帝王的后宫。林少谦知道楼绮筵讨厌什么人,那就是同行。 「我知道了,」林少谦的脸色有些缓和了,甚至用一种抱歉的眼神看着楼绮筵,「你要是想玩玩他,我不介意,不过,让我来付钱比较好吧?」 秦若希的初夜费用,是楼绮筵自己掏的腰包。 「让你付钱不就失去意义了么?」楼绮筵温柔地笑着,淡琥珀色的瞳仁透着艳丽的风情,让人产生无法抗拒的悸动。 林少谦想到了盛开的樱花。 「我好歹是花魁,你就不用为我的钱包担心了。」 「你呀……算了,只要你高兴就好。」林少谦无奈地耸耸肩膀,反正几个月后,楼绮筵也会厌倦秦若希,寻找别的乐子去了。 「既然你已经登楼了,就喝了茶再走吧。」楼绮筵轻声细语,意思是让林少谦去光顾秦若希。 「晚上我会去找他,不过,靠我一个人也不行吧,我不可能每天都来。」 而且,就算林少谦每天都包场,抛掷千金,他也不能占着一个优伶不放,花曲楼会客气地提醒他,秦若希还有别的客人。 「只要有你照顾他就行了,反正我把他交给你了。」依然是淡淡的笑靥,自己养了「宠物」却拜托别人照顾,楼绮筵还是一如既往的任性。 「算我怕了你,行么?」林少谦苦笑,溺爱的目光一直追逐着楼绮筵美艳的脸孔。 狭小、寒碜的一居室里,只有一盏红色的灯笼淡淡地照着,朱漆圆桌的边缘几乎和阴影融合了,秦若希坐在林少谦对面,一言不发地表演着「茶艺」。 他轻抬起手臂,把上等的乌龙茶放入紫砂壶内,然后小心地提起黄铜跳壶,使恰到火候的开水犹如高山涌下的清泉一般,激荡着壶中的茶叶,溢出阵阵扑鼻的茶香。 秦若希白皙而精致的脸庞低垂着,乌黑的长发上点缀着水晶花簪,特殊工艺制成的花瓣立体生动,给他柔弱的脸孔增添了一份活跃感。 秦若希穿着浅粉色的丝绸汉服,前胸、领口和袖边都绣着木棉花,洁净雅致的色彩,细匀光亮的纹样,竟意外地很合适他,像一位「千金大小姐」一样出众。 林少谦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一直观察着秦若希。单从相貌上来说,他很漂亮,不过其他地方就尔尔,优伶又不是只靠脸孔赚钱的。 从他进门开始,秦若希就没说过讨他欢喜的话,也根本不笑一下,按部就班地请他落坐,递上杯垫,轻轻地放下蜜枣、酥糖等小吃的碟子,就头也不抬地沏茶了。还真的像一个玩偶呀,林少谦放下茶杯站起来,站到秦若希身后。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秦若希的手蓦地抖了一下,茶叶洒在了外面。 「茶我已经喝够了,来点别的服务吧。」林少谦轻佻地抚摸着秦若希细柔的发丝,手臂伸到前面,直接钻进淡粉色的衣襟中。 秦若希的身体陡然僵硬,眨巴着眼睛神色惊惶。别的优伶早就倚进客人怀里,甜言蜜语,柔媚地逢迎了,秦若希心里则慌得厉害,有种难以言喻的厌恶觉。 明明已经拥抱过,为什么对这只手的触感还是这么陌生? 不,就因为曾经拥抱过,悔恨像烙印一样印在心上,他仍然讨厌林少谦! 「把腰带解下来吧,我不喜欢看你穿着衣服的样子。」林少谦吊儿郎当地耳语,撩起秦若希耳后的长发,玩味地窥视着他的表情。 秦若希很想站起来就逃走,但是孙奕警告过他,不可以得罪林少谦,他可是花曲楼重要的上客之一。 林少谦漫不经心地吻他,贴在脸颊上的唇瓣,像水蛭一样缓缓摩擦、蠕动着,气息中有烟的味道,这让秦若希更觉得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你要我自己动手呀?」林少谦不客气地说道。 泛红的眼角,发抖的嘴唇,秦若希慢慢地、僵硬地抽出真丝的腰带,然后瞳仁里就浮起了泪雾,把衣服都脱掉了,赤身裸体,双手放在膝盖上。 秦若希的房间里没有暖炉,由于寒冷、耻辱和害怕,他坐在绣墩上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朦胧的烛光下,光洁的肌肤像婴儿般细腻光滑。林少谦挑剔地巡视着,从脸庞、肩膀、胸膛、脊背、到股间、双腿、脚踝,一遍遍地巡视后,林少谦非常想,在那漂亮的脊背上烫上赤红的烟头。 也许对不起楼绮筵,但他不是一个好人。他还是介意楼绮筵的心里,有这样精致的娃娃存在。 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香烟后慢悠悠地点燃了。林少谦轻轻地吞云吐雾,夹着香烟的手指再次挑起秦若希的长发,来回摩挲着他的背。 秦若希有些不解,隐约感觉到什么,但是才这么想的一瞬间,烟头就捻到了他的肩胛上,没有响声,但那尖锐钻心的剧痛令秦若希倒抽一口气,指甲掐进了膝盖里。 可是他没有喊叫,硬忍下来了,只是弯曲起来的身体哆嗦得厉害。 被烫伤的地方一定会留下难看的伤疤。 秦若希不哭也不叫。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林少谦觉得扫兴一样收回了手,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扔在烟灰缸里。 一同扔在烟灰缸里的还有一枚金色的「春钱」。按照花街的规定,客人是不能直接给娼妓现金的。 「这里有十万块,比你张开腿接客赚得多吧?买点药膏涂在背上,今天的事不准和别人说。,,林少谦冷漠地说着,整理了一下西装后,就一秒钟也不愿意多待那样,转身走出去了。 秦若希依然坐在那里,四肢冻得像冰一样冷,想哭却不知道从何哭起?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不喊叫,是因为就算叫了也不会有人搭理。秦若希的心底还很庆幸,被侮辱的人不是楼绮筵。 也许这么喜欢着一个人很傻,就像海底的蚌怀着珍珠,只有自己才知道胸口有多么痛。 但是谁能说暗恋就是错误的呢? 默默地爱着,默默地付出,虽然会疼痛、绝望和无助,还是会有一种幸福轻轻地缠绕在心头上。 秦若希不指望楼绮筵会喜欢他,这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他会小心地藏起来,就像不会说话的金鱼,在华丽的金鱼缸里,静静地看着就好。 他能忍受任何侮辱。 因为在这个奢侈、堕落而扭曲的世界里,他只剩下这一点点的光芒了。 没有日历,只能数着日出日落,知道时间过去了九天。这些天林少谦一共来了四次,但是没有再虐待他,只是一个劲地喝酒,叫厨房摆上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吃饱了饭,在床上小睡一下就走。 林少谦从来不碰他,这让秦若希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没有把这种「庆幸」挂在脸上,因为秦若希发现,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林少谦偏偏想逼他去做。 挂牌才半个多月而已,他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不由想到自己以前是多么天真,楼绮筵说的一点也没有错,花街有花街的规矩,一味地反抗不会得到自由。 这几天,秦若希也一直避着楼绮筵,不和他出现在同一个场合,甚至去大堂「闲坐」的时间也故意错开,可是他越是躲,奇怪的传言就越多。 每个人都在说,秦若希偷抢了楼绮筵的熟客,两个人因为抢客事件势不两立,明争暗斗到连庄鳞佑都无可奈何,甚至连花街的小报也这样写。 为了想看两个人是怎么吵架的,花曲楼的散客多了起来,指明秦若希佐酒的客人,也从一般的商人、上班族,到了公司的老板、政客等等。 不过,也许大家都知道秦若希的熟客是林少谦,出于生意上的顾虑,提出为秦若希摆花酒的客人,只有两、三个,而且还都被秦若希拒绝了。 秦若希拒绝他们的理由,不是因为他们没钱,而是他们太有钱,都是有头有脸的上客,他不想和楼绮筵争抢花魁的位置,让楼绮筵更加讨厌自己。 但是,一直拒绝被包养,他就只能收入一点小钱。出席酒局、牌局、舞会的收入,并不够他还债。 在作侍童的时候,有优伶负责他日常的开销,可挂牌之后,就需要自己养自己了。 各项开支加上房间的租金——加上不懂讨巧多赚小费——说不定到月底他还得向花曲楼借钱。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今天无论如何,找一个过得去的小开,多努力攀谈吧。 在指尖上轻轻呵了一口气,秦若希收回眺望窗外围墙的视线,走回桌子旁边。 圆桌上摆着砚台、宣纸,才拿起毛笔,写一些在正月赏花会上要悬挂在桃树枝上的贺春诗词,孙奕就推开门走进来了。 门是从来不上锁的,所以孙奕突然地推门进来,秦若希也已经习惯,喃喃地问:「有事么?」 「你啊,不能一直这样只有人气,没有财气吧?」孙奕毫不客气,劈头就说,「现在还好,你挂牌不久,他们以为你害羞罢了,但是你再不答应,挑挑剔剔不吭气,他们就会说些难听的话了。」 「我答应。」 「那些人可不是你能得罪的……」孙奕忽然住口,意外地说,「你答应?」 说了几次都不成功,孙奕还以为今天又是自费唇舌。虽然初夜是优伶无权做主的,但是这之后的住局,就需要优伶和客人「两厢情愿」才行,打茶围后,优伶点头同意,孙奕才能安排客人摆花酒。 「但是,请不要找太有钱的。」秦若希轻轻地说。 「什么?」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真是个怪胎,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妓院啊?!」孙奕叹气,他终于发现,他是永远不可能和秦若希沟通的。 老板却觉得有意思,秦若希的性格和花曲楼格格不入,看起来逆来顺受,可是有他自己的坚持,让孙奕觉得棘手,但就是这样,客人才会来看热闹。 「算了,我去安排一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甩下这句话,孙奕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走了。 客人在大堂里摆花酒的时候,秦若希没有下楼。房间里放着客人送来的缠头,是十数匹精挑细选的上等绸缎,色彩雅洁,分别印染着月季、牡丹、凤凰、梅花等等俏丽的图案。 绸缎旁边的乌木礼盒,第一层盛放着一对毫无瑕疵的芙蓉玉镯,第二层是颗粒饱满、圆润天然的珍珠项链,第三层是鎏金穿花步摇。优伶佩戴的首饰,如果卖到当铺里,可以换到不少钱。 这个客人出手也算大方,而且知道怎么花钱。没有冒昧地送上现金,或者买一些太贵重、无法抵押的东西。 这个客人似乎知道他有金钱上的困难,也许是个心思细密的人,这么想的时候,一个身材高佻,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许仁杰? 秦若希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个人曾经买下他的初夜。燕歌楼结业后,他就经常光顾花曲楼了。 记忆里,许仁杰总是穿着花色的衬衫和休闲西装,戴铂金耳环,在花园里和优伶们聊天。 许仁杰很会说话,话题新鲜又幽默,常常逗得众人拍掌大笑。他对优伶也很温柔,嘘寒问暖,有人托他帮忙,买点油腻的小吃、酒,或者卖点什么,他都一口答应,从不打小报告。 秦若希对他没有好感,但也说不上讨厌。他站起来,有些犹豫地走过去,双手接过许仁杰脱下来的西装,在衣架上放好。 「请坐。」声音沙哑得可以,是太紧张的缘故。秦若希不由自主地想快粗绣墩,到桌子的另一边去。 「错过你的初夜我一直很遗憾,你能答应我摆酒真是太好了。」许仁杰彬彬有礼地说着,一双褐色的眼睛却像黏在案若希的身上一样,贪婪地凝视着。 第七章 喝完茶后,许仁杰让秦若希坐到床铺上,把白色的软缎袜子脱掉。 秦若希房间内的床是罗汉榻,不是紫檀等名贵的木材,但是围屏上也雕刻着繁耨雅致的花卉。床上铺着一层厚而柔软的垫子,床毯是象牙自的,摸上去十分光滑。 秦若希坐在床沿上,许仁杰把红色的灯笼式烛台,放在床榻边上。 「那个,许先生,」秦若希忐忑地盯着烛台,「灯……」 「唔,亮点比较好吧。」许仁杰亲昵地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不用担心啦,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不会乱来的。」 「是……」 「对了,你叫我仁杰吧,不要那么见外,如果你把我当作恋人,我会十分高兴的!」许仁杰展露出更加迷人的笑靥,指尖捏住秦若希的下巴。 「……」不太想回应,秦若希微微垂下眼帘。 「我以前就觉得,你的眼睛可真美,像两颗浸着水的黑玛瑙,你见过黑色的玛瑙么?」许仁杰痴迷地说。 秦若希想了想,轻轻摇头。 「下次登楼我送你当礼物吧,做成耳环也不错啊。」许仁杰摩挲着秦若希的下巴,逗弄着宠物一般,身体逐渐靠近。 桑若希不自在地低下头,「我、我不能打耳洞。」 优伶是不可以擅自穿耳洞的。。。「没关系,可以订制成夹环式的。」许仁杰附在秦若希耳边悄声细语,「一定会非常漂亮的。」 秦若希不想要,因为那感觉就像穿上女生的裙子一般。但许仁杰非常喜欢的样子,想到自己没有资格令客人扫兴,秦若希勉强地点头道谢,「谢谢……」 「你真是可爱啊。」许仁杰亲吻着他的脸庞。 ……按照许仁杰的吩咐秦若希坐到床铺里头,背靠着叠起来的枕头,缩起膝盖。 有了林少谦的教训,秦若希伸手摸向自己的腰带,许仁杰轻轻一笑,按住他的手。 「不要急着脱衣服啦,反正夜晚还长得很,我们可以慢慢来。」 「是……」秦若希的脸孔顿时滚烫发热。羞惭地点头。 许仁杰的手搭在秦若希的膝盖上,把他的衣服下摆高高地撩起来。 「把腿张开一点吧,对,再张大一点。又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我也是男人,我们是一样的嘛。」许仁杰抹了油一般的嘴巴,笑嘻嘻地说着。 秦若希的脸孔则越来越红,连耳郭都像滴血一般红,拘谨地抓着身下的褥子「果然很漂亮呢,淡粉色的***,如果勃起会更漂亮吧,这里也是,又小又青涩的模样。」 「呃!」 许仁杰的手指抵住那柔软又紧窒的部分,直接往里钻进去。 秦若希感到一阵刺痛,很不舒服。但那根手指固执地往里面刺探着,似乎察觉不到秦若希的疼痛和不适应,还不时抽动着粗糙的指节。 「你把我夹得很紧呢,让我看看……」 许仁杰倏地拔出手指,秦若希痛得差点叫出来,蓦地咬住唇瓣。然后许仁杰就从西装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透明塑胶制品,前端膨胀鼓起,形状就像一个发夹。 「这、这个是什么?」秦若希心惊胆颤地问,即使在花曲楼待了两年,他也没见过这样古怪的东西。 「一点都不会痛的,只是一个调情的小玩意儿,让我能更仔细地欣赏你了。」 许仁杰笑着说,「你放心吧,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是不会继续做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许仁杰仍然将那个冰冷坚硬的淫具插进秦若希的体内,用它撑开臀丘之间窄小的秘蕾,借助着烛光啧啧称赞着:「里头的颜色真诱人呢,有人舔过么?」 「请您不要这样……」被男人当作没有生命的物品一般鉴赏品玩,秦若希的自尊心忍受不了,想哭。 许仁杰却不以为意,迳自搓弄着秦若希毫无反应的分身,喃喃自言自语似得说:「我先让你兴奋起来吧……」 许仁杰将秦若希的分身含入口中,卖弄技巧般又舔又吸。 看到这副景象,秦若希恶心极了,胃部痉挛抽搐着。他扭开脸,看着烛光照射不到黑暗处,难受地紧紧皱着眉尖。 「对不起!」坐在床铺的一侧,秦若希双肩发抖的,向客人鞠躬道歉。 虽然许仁杰使出浑身解敷,努力地想让他兴奋起来,他却一直处于冷淡的状态,而且还因为疼痛而哭了出来。 许仁杰耐心地、轻言细语地安慰他,说再尝试一下。被许仁杰结实地压在床上,分开双腿后塞入润滑剂,秦若希再也忍不住了,用力推开许仁杰,从他身下狼狈地逃了出来,跪在床的里侧。 「真的很抱歉!」秦若希的脸色苍白,像受惊的兔子,「我想努力……可是我做不到。」 许仁杰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上花曲楼,摆花酒,就是想抱秦若希。不过,现在强暴了秦若希也没什么意思,不会迎合的男妓叫人败兴秦若希早晚是他的奴隶,时间还长着昵。 许仁杰给秦若希的缠头,其实大部分来自燕歌楼的花魁。那个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的男妓,对许仁杰百依百顺,把十几年赚的钱都拿出来了,但是许仁杰没有为他赎身,而是换了家妓院挥霍掉了。 「你不用道歉啦,今天就算了吧。」许仁杰和颜悦色,轻轻拉拢秦若希散开的衣襟。 「你别把我想像成那么急色的男人,我可是想作你的心上人啊。」许仁杰温柔敦厚地笑。 秦若希怔怔地看着他,不敢相信的样子。 「好啦,别愣着,去澡堂洗个澡,然后回来睡觉吧,我不会告诉掌班的。」许仁杰下了床,穿好自己的衣服,「我先回去了,小费我放在桌上了。」 「对不起……」秦若希很过意不去地道歉。 「没事,若希,我喜欢你,我会等你慢慢习惯,从心底接受我的。」许仁杰还是无比亲切地笑,系正领带,走向格子门,「我周末再来看你吧。」 原来狎客里也有这么好的人啊!秦若希感激万分地望着他,再次鞠躬道谢。 但是三头后,秦若希在房间里梳头时,孙奕突然走进来说,许仁杰给了一笔「过门局」的钱,不会再到他这里来了。 「为什么?」秦若希愣怔地问,不明自。 「这个该问你自己吧?」孙奕很没好气地说,「你得罪谁不好,得罪楼绮筵」楼绮筵……?「秦若希张人眼睛,更加不明白了。 「哪个客人能禁得住他的色诱啊,许先生现在是他的客人了,你也争气点吧! 虽然他是花魁,可你的人气也不低,不能一直被他打压着吧?别说那些上客了。 就一个许先生……「孙奕恨铁不成钢,滔滔不绝地教训,可秦若希已经听不进去了。 心咚咚地跳着,好冷,仿佛有风透过窗棂吹了进来,手、脚,什么都冷,心一点点地凉下去,和冰块一样了。 秦若希嫉妒得很,任何能拥抱楼绮筵的客人,他都深恶痛绝!他为什么不使出手段,迷惑住许仁杰呢?为什么要在关键时刻逃跑? 秦若希恨自己没用,脸色像纸一样白。 「好了,你也别生气了。」看到秦若希毫无血色的脸孔,孙奕以为他气坏了,不想火上浇油,就劝道,「下个月的花榜活动,园子里会来许多客人,你要是想和他争,就放下架子,好好拉客吧。」 再过七天就是正月了,对娼妓来说特别重要的节日。因为从年三十到正月十六日为止,每天都有不同的游园活动,集市、猜谜、赏花、赏灯、游戏等等,非常热闹。 每个客人都会带着一帮子朋友来(不一定好男色),消费人数一下子涨上去了许多倍。不仅如此,妓家还会开特别丰盛的新禧果盘,每个客人要为这个果盘结结实实地付出一笔,再拿果盘里藏着的金色签子,来投花榜。 花榜就是优伶的人气排名,得金签子越多的优伶,获得的果盘赏钱就越多。 这是新人出人头地的好机会,因为花榜第一位的优伶,会声名大振。地位高的狎客们还会为他写推荐评语。 花街对内销售的小报也会刊登这些评语,还会附上这名优伶精心拍摄的贺春照片。 这些评语有诗歌、有短文,多是华丽的辞藻,盛赞这名优伶的衣着、人品、家世、容貌等等。受到夸赞的优伶,身价会上涨十倍,富绅巨贾络绎不绝。 去年,花榜的第一名是楼绮筵,再之前则是寇湄,今年秦若希也被客人看好,因为秦若希和楼绮筵有着完全不同的艳冶风情,百花齐放才是花曲楼独领风骚的真正原因。 秦若希并不想和楼绮筵争花魁的位置,但是他更不想看到楼绮筵接越来越多的客人,怎么才能抢客呢?从花榜入手应该是最有效的吧? 「掌班,能分给我一个小侍么?」秦若希放下牛角梳子,转过身正对着孙奕,毕恭毕敬地问道。 「小侍?你能养得起他么?」孙奕不客气地嘲笑。 「我不太会打扮自己,也经常说错话,但是我矢u道错了,下个月的花榜,我一定会努力和楼绮筵竞争,请您帮帮我吧。」秦若希鸟黑的眼睛浮起泪雾,卑微地欠身。 不得不说,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连孙奕都有些动心。 「咳。」尴尬地干咳一声,孙奕强压下不该有的欲望,哑着嗓子说,「你知道错了就好,老板是很看好你的,我会帮你安排一个能干的侍童,好好准备下个月的活动,其他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是!」秦若希十分高兴,「太感谢您了。」 其实,孙奕也是为他自己考虑。 楼绮筵太红了,而且捞钱的手段十分高明,在牌局上也是无往不利,逢赌必赢。按照楼绮筵积累财富的速度,到明年年底,他就能为自己赎身了。 只要楼绮筵把所有的债务都还清了,花曲楼是没有理由把他强行留下来的。 到那个时候,花曲楼能依靠的头牌,大概就是秦若希了。 寇湄已经退休,斗雪太幼稚,只会和同行无端的争吵;瑶琴太浅薄,喜欢油头粉面的花花公子;绛真出身黑道世家,虽然已经挂牌,但却是颗定时炸弹,只有庄鳞佑才敢收这样心情阴晴不定、仇家遍地的人。 从气质、相貌、出身、茶艺等等各方面来说,秦若希要比他们可靠得多了。 庄麟佑喜欢接受挑战,调教难以驯服的少年,孙奕就很辛苦了,做得好,那是他分内的事,做得不好,那就是他的错误。所以,他必须巴结着秦若希。 「我希望你有当名妓的自觉,多对客人微笑一下,一定会有很多人捧场的。,,」是,感谢您的教导。「秦若希坐正身体,也暗暗下了决心,他不能再躲避楼绮筵了。 正月初四,是花街的灯市,不仅各大青楼纷纷挂起别致的灯笼,临近的店铺、酒楼、集市都是一片灯火辉煌,犹如天上的银河。 而一年一度的公开集市上,日用杂品、服装百货、文物古董、奇花异草、鲜花假花、盆景、优伶相片等等,都能找到。 秦若希穿着深绿色的锦缎衣服,衣袖上用金色丝线绣着垂柳,柳梢轻柔荡起涟漪,在衣服的下摆上还逼真地绣着湖里的鸳鸯。 由于天气寒冷,侍童给秦若希裹上了雪白色的狐皮披肩,正好衬托出秦若希如墨般乌黑的眼睛和头发,以及白皙如雪的肌肤。 来来往往的游客,眼珠子像铆钉钉在秦若希脸上一样,神魂颠倒,舍不得离开。秦若希注意到这些视线,不过他毫不在意,依然是一张冰冷而高傲的脸孔。 走在热闹火爆的集市上。 「那不是花曲楼的……」 「果然是人间绝色啊!连小侍都很俊呀!」 「听说他和楼绮筵是死对头哦!」 「真的么?」 「现在花榜上谁第一啊?」 ……秦若希面不改色,其实心里犹如火烧,想拔腿逃回房间里去,被人评头论足的滋味,他是这辈子都不会适应的了。 在心底轻轻叹气,要不是孙奕说,花街就是个吸引人注意的世界,要想出名就得多露脸,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衣服、发饰、仪态等等,他才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穿得如此花枝招展。 娼妓的标签就像是贴在了脸上,每个人的目光都露骨而淫恶。 慢慢地逛到街尾,去古董店里买把扇子,然后赶紧回花曲楼吧。 有十几名客人指名要他招待。今非昔比,主动讨客人欢喜后,秦若希的人气顿时暴涨,才初四而已,收到的金签子数目,已经压过了楼绮筵。 不过楼绮筵的熟客,都是一口气买上一把金签子,权力足以影响花榜排名的人。自己的优势只在于是新人,脸孔有新鲜感而已,还是不能放松呀。 如果自己能更坚定果断一点,陪客的时候更亲密一些,就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了。 「舞龙队的来了!前面的人快点让开哦!」忽然,后方密集的人群中有人这么喊,人们纷纷挪动着脚步,挤向街道两边的商铺,由于人实在太多,队伍移动得很缓慢。 秦若希站在一个卖手工艺品的摊位前,转身望着后面,只见远处,有一头金色缀满彩灯的龙,在礼花腾空的时刻随着龙珠舞动。金色木雕的龙头气势轩昂,或高或低,在爆竹和人群的包围中,上下翻飞,左右腾舞,煞是精采! 秦若希也出神地看,舞龙队渐渐逼近,人群就像麦浪一般往两边涌,秦若希不由自主地一退再退,退到两个摊子的中间时,后脚跟踩到了电缆一般的东西,猛地一滑! 「啊!」 一个人及时抱住了他,比他高,秦若希惊魂未定地抬头,却发现是同样盛装打扮的——楼绮筵。 反应过来的瞬间,秦若希立刻挣开他的手臂,自己站稳身体,「多管闲事!」 「是呀,我也这么想,就让你结结实实地摔一跤好了,屁股开花,看你怎么接客?偻绮筵冷嘲热讽地说,」难道……你是想光给客人口交,就打发他回去么?「 「你小声一点!乱说什么呢!」秦若希恼火地看着四周,狭窄的摊子之间有他们两个人,小侍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 要快点找到他,人这么多,可能会被混混欺负,照顾侍童是他的责任。 秦若希才想挤到街对面去,楼绮筵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坚决而强硬地逼他站在原地! 「你到底想干什么?!」秦若希的心急促地跳,被楼绮筵紧紧抓住的手,好烫,怎么都抽不回来! 「该我问你吧?」楼绮筵毫不松手,冰冷的风眸也和平时一样,高傲地睨视着他。 「什么?!」 「烟头的烫伤……是怎么回事?」楼绮筵眯缝起眼睛,语气里充满了胁迫的味道,「我从你的侍童那里听到,你的肩膀上有个伤疤,是……客人做的么?什麽时候?」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关你什么事!‘’秦若希还在挣扎,张望着外面的人群,但是没有找到小侍。 「你不用找了,他比你会照顾自己,花曲楼这么近,他是不会迷路的。」楼绮筵冷淡地说,一点也不在乎自己怪异的举动,会被八卦的小报记者看到。 「是——是我自己不小心烫到的,行了么?快点放开我!」和楼绮筵纠缠刁清是一种折磨,为什么他的力气这么大?!明明看上去一点都不胖。 「自己烫到?你的胳膊还真是往外拐啊。」楼绮筵轻轻叹气。肩胛上的伤,怎么可能是自己烫到的,连撒谎都不会啊。 秦若希语窒,后悔自己没有找到更好的藉口。 「你不说的话,我可以去问老板,那么低贱的竞争手段,为了花榜……」 「才不是!」 「那么,是爱上谁了?」楼绮筵冰冷压抑地问。 秦若希低下头,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听着,我不知道你被谁迷住了,但是别像傻瓜一样被人摆布,你对他再好,他都不会爱上你的,在他眼里,你不过是一个——充气娃娃罢了。」 啪! 巨大的掌刮声,令众人纷纷侧目。秦若希紧紧地握起拳头,气得全身都在哆嗦。 「我知道他不会爱上我……我也知道自己下贱!不用你再三提醒我,混蛋!」 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顾不得丢脸不丢脸了,秦若希使劲抽回自己的手,转身推开看热闹的人群,快步跑开了。 楼绮筵俊美的脸孔上,浮着三道清晰而红肿的指痕。周围的人在指指点点着什么,楼绮筵当作没看见。 回去后一定会被孙奕狠狠教训,还会有难听的风言风语传出来,但是他竟然一点都不在乎,失去花魁的位置也无所谓。 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拥有秦若希的初夜,根本还不够,他妒忌每一个和秦若希说笑的男人,可是,他却必须看着秦若希被别的男人夺走、伤害,连话都不能 说…… 淡琥珀色的眼眸黯然失色,他明明就不需要爱,对谁都没有感觉,为什么…… 到最后还是会动情呢? 楼绮筵突然想起来,第一次注意到秦若希的时候,他还是寇湄的侍童。作为即将挂牌的实习优伶,他在客人之间已经有了很不错的人气。 每一天,都有人来询问他出道的日期,买些精致的小礼物来讨好他,带一帮朋友来打茶围,炒热投标的气氛。 虽然被人追捧的感觉很好,他也早就想脱离实习的身分,有自己的房间、赚大把的钱,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有一丝烦闷和不愉快。 是讨厌初夜么? 比起被人亲吻、抚摸、和拥抱来说,他更希望自己是抱人的一方。不过,要是真的被客人拥抱,他心里也不是很排斥。 孙奕大概会为他找一个经验丰富,年纪比较大的阔佬。这样的男人一有权、二有社会地位,对优伶将来的发展来说,是很重要的靠山。 如果一出道就能找到一个温柔体贴的大金主,他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绮筵,你也喝一点嘛,寇湄不会怪你的啦。」 「就是,喝一口,你的酒量不是很厉害的嘛?」 「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从闷热又嘈杂的房间里退出来,楼绮筵的衣袖里,藏着从桌上摸来的进口香烟。 每天都要应酬喝得醉醺醺、胡言乱语的男人,不找个地方给自己透口气,他是会憋疯的。 当然,要是被孙奕看见,一定会被臭骂一顿。 晃到比较偏僻的西院角落后,他上了二楼,走进一个空置的房间,坐在窗台上抽烟。 花曲楼里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买进几个侍童。所以,当那几个少年穿过院落,去下房的时候,他一点都不在意,只是往下瞥了一眼。 有一个少年掉队了,他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棵秃枝的悟桐树,满院里都是它的落叶,把花圃都遮盖住了。 少年的头发还挺短,才过耳朵,但是看起来挺柔软的样子,一定会被要求养长的。不过,他还真是悠哉啊,在院子里晃荡,迟到可是会被宿管罚跪的。 ……他到底在花圃里摸什么东西啊? 好奇心被勾起,楼绮筵翘起二郎腿,雪白的脚趾头上挂着一只屐鞋,正大光明地观察着少年,难道是客人掉的钱包?他的眼睛还真尖啊…… 少年一直背对着他,蹲着身子,忽然站起来了,手里藏着什么宝贝,然后走到梧桐树下,蹭掉屐鞋利索地爬上去。在树靠近地面的大枝哑上,有一个很不起眼的鸟巢。 为了一只鸟?楼绮筵怔住。 花曲楼里栽种着许多树,因此鸟窝也有不少,但是就算雏鸟跌到了地上,也不会有人去捡的。 一来,这不过是只鸟,二来就算有同情心,也不好意思去捡,会被人嘲笑伪善、做作。在花街里,谁会去关心一只鸟?楼绮筵就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但是,对于那只雏鸟来说,少年的手心一定是一种……非常温暖的感觉。自从出生开始,楼绮筵就不知道什么是温暖。母亲未婚先育,体弱多病。从小他就被人看不起,和母亲过着相依为命,饥寒交迫的生活。 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没有人帮助他,因此,他也从来不去关心别人。 跌倒了就自己爬起来。挂牌之后就榨干嫖客们的钱。他和寇湄不一样,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 少年从树上爬下来,拍干净衣服上的泥巴。楼绮筵看到他的脸,愣住了。 ——很美,细腻白皙的皮肤,乌黑得像黑色潭水似的眼睛,浓密的眼睫。他的美貌甚至比过了寇湄,而且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 不用说,他一定是花曲楼重点培养的对象,而且几年以后,会是自己激烈的竞争对手。 不过,这个腰肢纤细的少年,怎么看都不适合当优伶的样子。也许客人会很喜欢他,但是,他也一定会被欺负。 少年穿上鞋子之后,才记起什么事情似的,脸色大变,急匆匆地走了。 楼绮筵又点燃一根烟,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和那个小小的鸟窝,慢悠悠地吐气,虽然脑袋里都是刚才少年爬树的景象,但是几天之后,楼绮筵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十八岁生日过后,初夜的买家定下来了,是林少谦。 楼纺筵很意外,因为林少谦才结婚不久,新娘是大企业家的独生女。新婚燕尔就包养优伶,有钱人的想法真是难以理解。 但是——楼绮筵无所谓。欢场上的合卺典礼本来就是做做样子而已,又不是真的结婚。比起之前的烦躁和不开心,他现在更期待初夜。 初夜过后他才有自由,而不是哪个优伶的附属品。在那个少年出道之前,他一定要努力往上爬,成为花魁。然后,从别的优伶无法企及的高处,注视着少年。 只是,楼绮筵完全没有想到,再次遇到秦若希,居然是在那种情况下,让他目瞪口呆,措手不及。在初夜跳楼,那是花曲楼从未有过的事情。 楼绮筵很生气。因为从来没有爱过人,他甚至都不知道,原来那种气愤、担心……就是喜欢。 娼门寸。人,都是虚情假意。今天「真心」对这个客人,明天「实意」对那个客人,戏演得多了,连自己真正的心都看不清了。 庄麟佑说他可怕、不开窍,艳丽的风情里少了最重要的东西,原来……就是爱啊。 秦若希……是他的初恋。 虽然他连喜欢都不能说出口,但还是……喜欢,无法放手。就算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他也心甘情愿。 秦若希还要许多年才能离开花曲楼,但是,要是他暗中帮忙的话,大概一年多就能赎身了。 反正秦若希也只是在硬撑而已,他根本不适合在花街生活,就由自己放他走吧。 第八章 楼绮筵沿着街道慢慢地走,花曲楼的大门就在前面,客人很多,门口停满了高级轿车。 几个少年手里拿着烟花棒,追逐打闹地跑过,楼绮筵注视着五彩缤纷的烟火,在那强烈的光线中,眼睛有点花,仿佛看见了秦若希的脸庞。 放手之后,也许不会再恋爱,可是,他很幸福。 的礼仪,务必一举一动都吸引客人的注意,但是这些还不够。 虽然这些客人心甘情愿地被优伶迷惑,可也不是傻瓜,秦若希心里在想什么,很容易被客人看穿。结果就是,永远是客人占上风,秦若希处在被动的位置。 「你又在叹气吗?」肩膀被人搂住,秦若希蓦地回过神来,小声地道歉,「对不起。」 今天的客人是某个公司的小开,才刚刚大学毕业。他一见到秦若希的照片就为秦若希摆了花酒,不过两人还没有「落水」欢好。 本来,摆花酒的初衷就是为了讨好优伶,如果一摆酒就表示要亲热,会被优伶嘲笑。 从这一点来说,青年一定是花街的常客。 「没关系,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不开心,不过,我很想让你幸福起来。」才二十出头的青年,把秦若希搂进怀里,「你喜欢旅游吗?我可以包你一个月,带你去澳洲玩。」 「不用了,我暂时不想离开这里。」秦若希微微一笑,努力转移话题,「你刚刚猜中了吗?赢了什么?」 「没有。」青年做了个鬼脸,捏了捏秦若希的下颚,「我不太会玩这个,你帮我。 「嗯。」接过青年递给他的红色纸条,秦若希展开,轻轻地念,「猜一名字,擂台月下天双艳,春色人间第一香……」 「怎么了」见秦若希迟迟不说话,青年问道,「这个是说什么啊?」 「是牡丹。」 「原来是牡丹花啊。」青年恍然大悟,兴高采烈地再次去猜东西。 秦若稀有些心虚,牡丹是百花之王,暗喻花魁,谜底应该是——楼绮筵。青年要是猜中了,可以和楼绮筵约会,秦若希不想说出答案。 「少爷,您的信。」一个脸蛋红扑扑的侍童,拉了拉秦若希的衣袖,递给他一张白色的小纸条。 「谢谢。」秦若希给了他一袋松子糖,接过纸条。侍童很高兴地跑开了。 秦若希看了不远处的青年一眼,打开对折的纸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阁楼。 秦若希不明白,抬头张望的时候,看到前面的茶亭那里,许仁杰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一旦开了「过门局」以后,许仁杰就不能再和秦若希说话了,所以,他只能靠传纸条和秦若希联系,要么就是避开众人的视线偷偷说话。 秦若希不喜欢他,不是因为自己曾经被他欺骗过,什么恋人之类,而是他是楼绮筵的熟客想到许仁杰的手指,肆无忌惮地抚摸着楼绮筵,秦若希心里就一阵刺痛。 秦若希三两下就把纸条撕碎了,收回视线不再看许仁杰。 阁楼见,应该是这个意思吧?在花曲楼西院的后方,有一个老旧的阁楼,两年前曾经火烧过,不过没有人受伤。重新装修后,阁楼被用来当摆放杂物的仓摩。平时就很少人过去,今天客人这么多,侍童和跟局都忙得不可开交,更不会有人去仓库的。 不知道许仁杰想和他说什么话,但是,只要他是楼绮筵的客人,秦若希就很在意,想了想还是抬起头来,朝茶亭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许仁杰会意,和身边的侍童说了什么话,就独自穿过热闹的庭院,往西院的方向走了。 陪青年玩了一会儿掷骰子,秦若希起身,恭敬地说了声,「对不起,我马上回来。」就走开了。 来到阁楼,匡当地推开木门,秦若希看见房间里堆满了不常用的桌椅,中间的地板上铺着一块防湿油布,可能是怕搬动家俱弄坏原木地板,所以一直垫在那里吧。 许仁杰就站在油布上,对他灿然一笑。 房间里充满灰尘的气息,朝北的窗户透进一束下午的光芒,还是过于昏暗了。秦若希屏着呼吸走过去,盯着许仁杰,心里些许不安。 「你找我……有什么事?」 「几天不见,你越来越水灵了啊,」许仁杰笑嘻嘻地说着,伸手想摸秦若希的脸,秦若希一愣,扭头避开了。 「请问到底有什么事?客人在等我,我要回去了。」许仁杰的眼神如狼似虎不怀好意,秦若希转身想走。 许仁杰一个箭步拦住他。「急什么,不都是客人,我也给了你不少钱啊。」 许仁杰指的是摆花酒时,送给秦若希的东西。按照规矩,客人是不能把礼物要回去的,不过,如果许仁杰找他就是为了要回那些东西,秦若希会二话不说地还给他。 「我知道了,你给我的东西,我会全部还给你的。」秦若希一字一顿地说。 许仁杰故意吹在他脸上的气息,让他很不舒服。 「啧,我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钱嘛,我多的是,再给你十万也行。好了,快点脱衣服吧。」许仁杰说着,便伸手抓向秦若希的衣襟。 「你干什么?!」秦若希愕然地推开他,退开了好几步。 「哈?你就不要装纯情啦,你要是没有这个意思,跟我来阁楼干什么?」许仁杰欲火焚身地说,一把抓住秦若希的手腕,「你是想和我做爱吧?」 「我没有……」许仁杰的力气很大,秦若希有些慌了,「你弄错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放手!」 许仁杰却当作没听见的样子,迳自抓住秦若希的肩膀,往一旁的桌子上按。 「你就不要挣扎啦,让我上一次又不会怎么样?你不就是专门给人操的吗?」 嘴里说着恶毒的言语,许仁杰似乎越来越兴奋!拿起桌上的麻绳捆住秦若希的双手后,把秦若希的衣服下摆高高地卷了起来,露出白皙的双腿和下腹部。 许仁杰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里,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更加粗暴地压制住秦若希的双腿,强横地分开他的膝盖。 「赏你个好玩意,你还没有吃过这样粗的东西吧?」 许仁杰兴奋地喘息,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布满突起物,相当可怕的男形。这种东西在花曲楼是违禁品,因为会伤害到优伶的身体,要是携带这种东西被掌班发现了,是会被禁止出入花曲楼的。 不过,许仁杰知道今天不会被人发现,就算秦若希喊叫得再大声,也没有人听见的。 而且,是秦若希自愿跟他到阁楼上来的,要是出了什么事,秦若希自己也有一半的责任,会被关进地牢的,所以,事后秦若希一定会忍气吞声,不敢和任何人说。 在男形上抹上大量的润滑剂,许仁杰嗜虐地笑着,将那粗硕坚硬的前端,抵住秦若希的***,「你可以大声地尖叫,我最喜欢听男妓尖叫的声音啦,让人热血沸腾哦……」 「不要!」秦若希惊恐万状地瞪着他,拼命蹭着腿想挣开男人的束缚,但是那诡异湿润的东西,由于男人用力地一刺,硬插进了秦若希的后庭。 「呜一-!」 秦若希眼前发黑,疼痛难忍。身体好像被硬生生地撅成了两半,剧烈地疼……这已经不是做爱,而是单纯的虐待和折磨了。 「不错嘛,前端已经进去一半了,那再吞进去一点吧——」 许仁杰淫猥地笑着,压住秦若希的膝盖,正想要用力,门被人「匡」地一脚踹开了! 秦若希全身浸满冷汗,发晕的眼睛一时看不清楚东西。有人重重踩踏着地板冲了进来,紧接着一把扳开许仁杰的身体,狠狠地一拳揍倒了他! 「你这个混蛋!」 不绝于耳的,激烈的打斗声令秦若希清醒。他惊魂未定地撑坐起身,衣衫、头发凌乱。房间中间,楼绮筵一拳又一拳,怒火爆发地揍着男人的脸。 许仁杰全无还手之力,腹部还被楼绮筵重重地踹了两脚,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狼狈地挡着脸求饶。 「住……住手啊。别打我。我不敢了!」 「滚!,,楼绮筵杀气腾腾地说,紧攥着滴着血的拳头,」滚出去!「 「是、是。」许仁杰鼻青脸肿,站不起来,吓得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秦若希仓皇地看着楼绮筵。他从没见过楼绮筵这么生气的样子,很可怕…… 整个人散发出慑人的怒气,好像……能杀人。 但是,却是楼绮筵救了他。刚才门被踹开的一瞬间,秦若希还以为是花曲楼的打手。 拿衣袖擦掉手上黏糊糊的血,楼绮筵走到桌子前面,面容冷峻地瞪着秦若希。。「谢……」秦若希脸色煞白地说,不自觉往后退。 「你是傻瓜吗?!」楼绮筵血气上涌,劈头就骂,「随便就和人到阁楼上来,就这么想被人强暴吗?!逛妓院的男人,有哪个是好人?真是白痴!」 楼绮筵还是很生气。秦若希在花曲楼也有两年了,应该知道寇湄被客人折磨得几乎死掉的事。不管庄麟佑最后怎么收拾了那个男人,寇湄受伤都是事实。 楼绮筵不想看到秦若希受伤。之前在花园里,听到金展泰说,许仁杰似乎给了秦若希一张小纸条,现在两个人都不见了,楼绮筵的心跳就为之停顿! 撇开侍童后,楼绮筵心急火燎地一间一间房间地找,热汗淋漓。最后才想到阁楼,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 老旧的木门是虚掩的,漏开了一条缝,一眼就可以看到,许仁杰压在秦若希身上,一手里还拿着非常恶心的淫具。 楼绮筵直气得心尖发抖,浑身的血管都要爆炸开来,一脚踹开了门。 稍稍冷静下来时,手指上已经满是血,许仁杰狼狈地逃出去了。 受到惊吓的秦若希,脸色就像纸一样煞白,身体还在发抖。 楼绮筵骂是骂过了,但是,他知道秦若希不会听。要是秦若希肯听他的劝告,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客人欺负了。 再难应付的客人,楼绮筵都能摆平,但是对着秦若希,他就只感到棘手和不知所措,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想作花魁,我让给你。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但是……请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太难看了。」 楼绮筵移开视线看着别处,那厌恶和反感的神情,就像一把利剑刺进秦若希的胸口,心脏痛得四分五裂。 他不是为了钱。可是……真正的理由却说不出口。 一定会被楼绮筵唾弃的,秦若希宁可被误会,也不想听见楼绮筵说「喜欢我? 你吃错药了吧,我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 楼绮筵是他在花曲楼活下去的支柱。哪怕是自欺欺人,只要楼绮筵不知道他的想法是什么,他就能一直暗恋下去。 一辈子单恋也无所谓,如果被楼绮筵讨厌和回避了,秦若希会痛苦得要死。 「谁……谁要你施舍了?」秦若希的嘴唇轻轻颤动,抬起头来,「我和客人偷情,是我心甘情愿的,关你什么事?你觉得我没本事和你抢花魁的位置吗?要你来施舍?而且,所谓花魁,不就是上床嘛,我很快就……」 秦若希突然噤声,因为楼绮筵的眼神看起来非常可怕,就像是……要打他似的。 「你说的没错,不就是上床,」楼绮筵的眼神冷若冰霜,唇边浮起讥讽的笑,「那么,和我做也没关系吧?」 「哎?」 「我会付钱的,」楼绮筵鄙夷地笑,从丝绸腰带上解下自己的钱袋,扔在秦若希身上,「五万够不够?他给你多少?十万?二十万?」 「你在说什么?」秦若希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要么楼绮筵就悬在耍他,想看他更加丢脸的样子。 「我不会和你做的。」秦若希嫌恶地皱起眉头,他没心情开玩笑,优伶之间,是不能发生关系的。而且,大家都特别忌讳这种事情,就算客人提出说,想看两个优伶欢爱的场面,也会被一口拒绝的。 说到原因,大概是……自尊心吧。客人是客人,同行就另当别论了,比如牛郎就会被花曲楼拒之门外,哪怕他们再有钱。 楼绮筵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突然微微一笑,往前走了一步,「你搞错了吧,秦若希,我付了钱,还需要你同意吗?」 「啊——」身体突然被推倒了,双手还被绑缚着,秦若希一下失去平衡,差点从桌上掉下去,但是楼绮筵双手抱住了他,嘴唇顺势吻上秦若希的颈项。 「你干什么——唔!」湿润的舌头在颈窝处淫色地舔着,嘴唇还吮吸着留下吻痕,楼绮筵到底在做什么啊?!秦若希一下乱了手脚,他拼命挣扎想推开楼绮筵,可是,心脏跳动得太厉害,秦若希像鱼一样大张着嘴,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难道楼绮筵被人下了药?所以突然变得那么奇怪……?秦若希用力拂开楼绮筵摸上他胸膛的手,想要坐起来,几次之后楼绮筵变得不耐烦了,单手揿住他的手,按到头顶上,任凭他怎么挣动都不松开。 「你不是跟谁都可以做的吗?」一边用牙齿轻轻咬噬着秦若希的耳朵,楼绮筵一边冷嘲热讽,抽掉秦若希的腰带,「只要有钱就行了吧?」 「呜……」乳尖被粗暴地抚摸着,揉搓后毫不留情地挤压,秦若希觉得痛,但是很可悲的,由于对方是楼绮筵的缘故,被摩擦的地方还是开始发烫,挺立。 楼绮筵低声嗤笑,「你的身体,明明就很想要我嘛。」 「不是……」秦若希的脸顿时涨红了,连眼皮也不敢抬,「不是的……」 「不是?」楼绮筵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冰冷地盯着秦若希,「你在客人怀里,也是这么撒娇的吧?」 「撒娇?」秦若希睁大眼睛,大大地摇头。 「你把我当成客人也无所谓,」楼绮筵自嘲似的呢喃,眼神空洞而冷漠,「反正我是不会住手的。」 楼绮筵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又不像被人下药的样子,他也没有喝醉,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若希呆呆地看着楼绮筵,就像看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这副表情刺痛了楼绮筵,嗤地咬了一下嘴唇,楼绮筵脱下了秦若希的衣服…… 尾声 「奇怪,这两个人到哪里去了?」朱漆回廊里,一身黑色西装的孙奕,一边眺望着热闹的庭院,一边自言自语。 半个小时前,有客人来找秦若希,然后刚才,又有人说没看见楼绮筵,整个赏花会上最漂亮的两个人都不见了,难怪客人会纳闷。 秦若希的话,一旦遇到难缠的客人,就会借口躲起来,孙奕习惯了,可是楼绮筵不会偷懒,连贴身小侍都不带,到底去哪儿了呢? 花曲楼的大门口有看守的保安,还有电子监视器,如果楼绮筵单独出去了,一定会有保安通知他的,也就是说,在某个地方躲着吧。 难道是喝醉了?为了楼绮筵的营业额,金展泰一口气开了四十多支香槟酒。 孙奕叹了口气,叫小侍去找他们吧,不管怎么样,也该出来露一下脸。 孙奕正思付着,一个七、八岁的侍童急匆匆地跑过,孙奕立刻拦住了他,问道,「你看见楼绮筵了吗?」 「没有。」侍童大大地摇头。 「那文君呢?」 文君今年十六岁,秦若希挂牌以后,他就升格为实习优伶,是楼绮筵身边年龄虽大的侍童。 「文君哥哥在那边的树下。」侍童伸手一指,秀气而略显单薄的文君,几乎被桃树遮挡住了,正招待着楼绮筵的客人。 「你传话过去,就说我让他去找绮筵少爷,要是找到了,尽快通知我。」 「是。」 这时,孙奕看到林少谦的秘书走进庭院,手里提着一个金色的福袋,左右张望着在寻找什么,孙奕立即向他走过去,挂上职业的浅笑,去招呼客人。 秦若希睡在楼绮筵怀里,宛如小猫一般温顺。楼绮筵亲吻着他的额头,感到抱歉地轻抚着秦若希的手腕。只要看到秦若希惬意地熟睡着,一股暖意就涌上心头。 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如果再不回去,孙奕就会到处寻找他了,楼绮筵不在乎自己偷情被人发现,但是,秦若希会被处罚的。 不仅是关地牢这么简单,孙奕还会安排特别的调教师,对秦若希进行彻头彻尾的调教,按照秦若希的性格来说,他是无法忍受被人强奸和凌辱的。 而且,这样白皙和纤细的手腕,也不适合留下镣铐的痕迹,秦若希会被吊起来用鞭子抽打,不能吃饭,每天被不同的人强暴。 就算庄鳞佑大发慈悲没有处罚秦若希,他们两个也会被孙奕严密地监视起来,即使在同一个屋檐下,也不能见面。 然后会要求他们接更多的客人。 楼绮筵不由自主抱紧秦若希,处罚和接客他都无所谓,可是他不能让秦若希受到这样的凌辱和伤害。而且,庄麟佑会想尽办法,让他们中的一个提早被客人赎身。 如果优伶之间相爱了,花曲楼最常用的手法就是棒打鸳鸯,掩盖丑闻。优伶一旦被人赎身,就是落籍从良的人,再也不能迈进花曲楼了。 所以比起身体上的处罚,楼绮筵更害怕的是再也见不到秦若希。但是,他又实在不想叫醒秦若希,让他回去应酬客人。 秦若希看起来如此疲倦,除了刚才的性爱外,一直以来都没有好好休息吧,眼睛底下都有暗淡的阴影了,楼绮筵轻轻地叹气,有些心疼,那就让秦若希再睡一下,等天黑以后再叫醒他。 疼爱地抚摸着秦若希的脸颊,楼绮筵替他拉好滑下去的衣服。 「绮筵……」秦若希怕冷一般,嗫嚅着更贴近楼绮筵的胸膛。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在半开的门旁边,站着一个人。 文君全身僵硬,惊愕的目光慢慢凝聚在微微裸露的秦若希身上,空气中浓艳情色的气息还存在着,让他立刻就明白两人做了什么事情。 但是——楼绮筵怎么可能和秦若希……?! 文君讨厌楼绮筵,因为楼绮筵总是挑他的刺,嫌他做事拖拖拉拉,又长得不够漂亮,故意不把有钱的客人介绍给他。 文君也不喜欢秦若希,他会和秦若希作朋友,只不过私下觉得,秦若希比他更差劲而已。光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有什么用,床上技巧那么差,很快就会被客人厌烦的。秦若希还不会做人,一看到别的娼妓,就冷冷地板起脸孔。 文君其实挺可怜秦若希的,出身比他好,可是一直成不了红妓,还被楼绮筵欺负。但是观在想起来,楼绮筵拼命抢秦若希的客人,不管高矮胖瘦、有钱没钱的客人,他都会积极地抢过去,难道是……不想看到秦若希被别的男人拥抱? ——这两个人在恋爱吗?故意摆出不和的样子蒙蔽所有人的眼睛?文君的眼神从愕然变成阴鸷,嫉恨的神情让人寒栗。 原来只有他才是最可怜的人,被养父母虐待,卖进花街后,还以为自己的命运会有所不同,结果,却跟着一个太过出色的花魁,客人连正眼都不看他。 他最瞧不起的人,秦若希,被楼绮筵呵护疼爱着,那他心底的沾沾自喜,又成了什么? ——最大的笑话。 如果楼绮筵不在了,他就能抢到金展泰这样豪爽的客人了吧。退一步说,哪怕楼绮筵还在花曲楼,秦若希消失了,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再过一年半他就能出道了,有楼绮筵和秦若希在,谁会花大价钱买他的初夜? 文君蹑手蹑脚的,悄悄地离开阁楼。他不会去通知孙奕,因为孙奕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掩盖事实,只要老板和客人还不知道,孙奕就会帮他们两个人隐瞒,最多警告几句,下不为例。文君想找的人,是老板。 庄麟佑现在不在花曲楼,但是一周后就会从国外回来了,文君想守候在花曲楼门口,第一时间就报告这件事情。 不管庄麟佑听了之后有什么表情,楼绮筵和秦若希——都一定会倒大楣的。 这是一个明媚清新的早晨,薄如蝉翼的云片在窄窄的天空里泛起小小的白浪。摇曳的竹叶上沾满了露珠。 就算知道花榜的第一名突然被绛真抢去了,秦若希也一点不生气,心情很好,倚靠着朱漆的窗台,把玩着楼绮筵偷偷叠给他的千纸鹤。 日本有一个传说,一天折一只纸鹤,坚持一千天,就可以给自己喜欢的人带来幸福。 「我喜欢你,我会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小巧别致的千纸鹤传递着楼绮筵的情话,秦若希发自内心地笑着,把纸鹤收在掌心,用双手温暖着它。 相爱不需要做太多的事,只是知道楼绮筵的心意,秦若希就已经很幸福,偶尔一个人站着,都会傻傻地笑。 来打茶围的客人都好奇地问他,是遇到什么好事了,秦若希都笑笑不说话,或者把话题扯开去,谈论别的事情。 由于秦若希这几天一直笑脸迎人,他得到很不错的评价,孙奕也挺高兴的,不管怎么说,秦若希终于开窍了,他这个掌班也没白费唇舌。 秦若希回到梳妆台前面,小心地收好千纸鹤,今天上午十点他有一个饭局,楼绮筵也会去,两个人可以偷偷碰面了吧?在花曲楼以外的地方,少了电子监视器,他们有了更多的自由。 秦若希打开梳妆匣,把象牙梳子和发簪拿出来。今天选哪一支簪子好呢? 正想着楼绮筵是不是比较喜欢琥珀的时候,「匡」一声,门被人一把推开了。 秦若希愣怔地看着门口,那四、五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他一个都不认识,而且孙奕也不在,他们究竟是怎么跑进来的? 秦若希才想说话,男人们就冲进房间,擒住他的胳膊之后,不顾他的反抗和喊叫,一把扯掉他的外衣,把他手扳到背后,用一根粗麻绳紧紧捆起来,头发也被粗暴地揪住,被迫高仰起脸来。 秦若希吓坏了,眼神仓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男人们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件货物,脏污的手指粗鲁地扣进他的肩膀,把他连拖带拽地拉出了房间。 「放开我!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走廊里,别的优伶一个个都吓傻了似的,盯着被团团捆绑、衣衫凌乱的秦若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花曲楼还没有开始营业,大多数人都在佣懒地梳妆打扮,或者吃着早点。秦若希被重重地掼到庭院中央的水泥地上,所有人都惊动了,涌到外面看着秦若希。 秦若希的膝盖和小腿,都被一路上尖锐的沙砾摩擦开了,看着就很疼。而秦若希惶然不知所措,瑟瑟发抖的模样,又让人觉得特别可怜,年纪小的侍童害怕地捂住了眼睛。 哗啦! 一大桶发臭的脏水泼到秦若希身上,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湿,秦若希趴到地上,呛到水而猛烈地咳嗽,湿透的头发上还沾着剩菜和豆腐渣。 秦若希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一双深棕色纤尘不染的皮鞋,出现在他的视野前面。 秦若希抬起头来往上看,是衣冠齐楚,很长时间都在国外的老板——庄麟佑。 怕弄脏自己的手指似的,庄麟佑只是用鞋尖托起秦若希的下颚,阴冷地盯着他的脸,说道,「你和楼绮筵上床了?」 周围一片惊诧的抽吸声。秦若希的脸色更是刷地惨白,嘴唇哆嗦着,「是……」 庄麟佑既然会把他抓起来,那就是知道他们确实上床了,说谎是没有用的,秦若希只有承认。 「是谁主动的?」 「是我……」因为寒冷和害怕,秦若希的牙齿都在打颤,「是我勾引他……故意的……」 庄麟佑放开他,立刻有打手上去擦干净他的皮鞋。 「你知道做这种事会被惩罚吗?」庄麟佑冷酷地说,「给我脱掉他的衣服。」 「不要,不、放开我!求求你,不要这样!」秦若希无助地哀求着,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撕掉了单薄的亵衣,几乎全裸。 有的优伶不忍再看,悄悄转过身去。虽然有在澡堂里看到过彼此的身体,但那感觉是完全不同的,秦若希看上去快要晕厥了。 庄麟佑冷漠地扫视了秦若希几眼,然后走到一边,用眼神颁布命令。 那几个粗壮的男人心神领会,一起走向秦若希。从男人浑浊的眼中看出他们的意思,秦若希宛如掉进冰窖一般,面如死灰,全身发寒。 他要在所有人面前被强奸,别说自尊心,可能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可是,秦若希却动弹不得,双腿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要是反抗了,会不会连累楼绮筵? 被男人推倒在水泥地上的一瞬间,秦若希的眼睛悲哀地涌出泪水,望着湛蓝扭曲的天空,还是放弃了抵抗…… 「滚开!」 忽然,趴在他身上的男人被楼绮筵愤怒地推开了,秦若希感觉到自己被一把拉了起来。楼绮筵飞快地脱下自己的衣服,包裹住发抖的、眼神惶恐的秦若希。 「若希,对不起,我来晚了,痛不痛?」楼绮筵紧紧搂住秦若希,擦掉他脸上的尘土和发臭的剩菜,「别怕,有我在……」 楼绮筵抬起头瞪着庄麟佑,杀人一般凌厉的目光,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躲在廊柱后面的文君看见了,得意地窃笑。 这下,两个人都要完蛋了。 庄麟佑面无表情,打手们想要冲上去拉开两人,被庄麟佑一个手势制止了。 庄鳞佑一定是怒火中烧了,周围的人都畏惧地屏息静气,无比同情地看着楼绮筵。再怎么说都是一起长大的,斗雪甚至想出来帮楼绮筵说情。 但是,庄麟佑并没有暴跳如雷,他看着楼绮筵,十分平静地说,「当初寇湄自杀,是你救了他,现在这个人情还给你了,你们的事,我当作不知道。」 说完,庄麟佑冷冷地扫视着众人,尤其是文君,言下之意,谁要是再搬弄是非,把这件事捅出去,不会有好下场。 文君吓得低下头去。 「散了吧。」丢下这句话,庄鳞佑大踏步地离开了,好像之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闹剧。 「若希,我带你去洗干净。」楼绮筵打横抱起秦若希,不顾众人惊呆的目光,往澡堂的方向走去。 在热气腾腾的澡堂,楼绮筵用沾湿的热毛巾,替秦若希擦拭膝盖和小腿上的伤口。偌大的澡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他人识趣地走开了。 「你这个傻瓜,干么一个人撑啊,」看着秦若希因为刺痛而皱起眉头,楼绮筵忍不住责怪他,「你觉得我会丢下你不管吗?」 秦若希眼眶泛红,推开楼绮筵的手。 「好啦,是我错了,你别动。」楼绮筵拆开棉签盒,小心翼翼地涂上消毒药水,「下次不管发生什么,都别一个人扛了,有我在呢。」 秦若希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 楼绮筵轻轻叹息,处理完伤口之后,站起来坐到秦若希身边,把秦若希抱进怀里,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我喜欢你。」颤抖的身体终于平静,秦若希沙哑地低语。 「我知道。」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受伤。」哽咽地说着,秦若希捂住哭泣的眼睛。就算被庄麟佑卖掉也无所谓,只要被侮辱的人不是楼绮筵,怎样的痛苦他都能忍受。 楼绮筵轻轻拉开他的手,亲吻他掉下来的眼泪,「你……真是傻透了,我受伤你会难过,难道你受伤了,我就不会难过吗?你多少……也为我考虑一下吧。」 心痛得快要碎掉,看到秦若希被残酷无情地对待,楼绮筵痛恨自己的无能,他应该好好保护秦若希的。 楼绮筵的眼神里充满哀伤和落寞,「我那时候真想……杀了我自己。」 「对不起,」秦若希伸手抱住楼绮筵,柔肠百转,泪如断珠,「对不起……」 愿意为对方做任何事情,丢掉性命也不怕,楼绮筵和他是一样的。秦若希想一个人承受所有的处罚,却忘记了,比起身体上的疼痛,更椎心刺骨的痛苦是——伤心。 「我就这么不可靠吗?」楼绮筵的眼睛里诉说着这句话,秦若希将他抱紧,一遍遍地道歉。 「若希,我爱你……」楼绮筵也将秦若希抱紧,在他耳边喃喃地告白。 一个月后—— 为下周一的「新衣日」做准备,大堂隔壁的贵宾包厢里,摆满了附近的服装店送来的崭新衣料和设计图纸。优伶和侍童们聚在一个房间里,挑拣、玩笑、好不热闹。 丝绸、锦缎、素绉缎的面料托紫嫣红,精细地绣着四季花卉、飞禽走兽。艳丽的色彩衬托着优伶年轻靓丽的脸孔,一时像百花齐放的庭园一般,让量衣服尺寸的裁缝都晃了眼睛,羞赧地不敢抬头。 「春天就是不一样啊。」斗雪挑出一匹桃粉色,绣有银色丝线的布料,轻飘飘地说,「那两个人又躲在哪里卿卿我我了吧?一大早就不见了。」 「所以说爱情让人盲目嘛。」绛真走到斗雪身边,拿起另一匹草芽色的布,「不过秦若希很可爱,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抱他的。」 如果斗雪那可爱的娃娃脸,像天使,那么绛真的娃娃脸,就是恶魔,那阴冷的气质和无惧一切的眼神,让客人都不敢轻易调戏,花了钱还要赔笑脸。 绛真的父亲是已故的黑社会老大,听说被仇家卖进花曲楼以前,绛真就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少主了,他可得罪过不少人,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拿刀剖开人的肚子。 不管传闻是真是假,光是绛真从头到脚散发出来的冷血气质,就叫斗雪退避三舍,不敢惹他了。 而且,绛真其实还很有钱吧。虽然别人不知道,斗雪却偷偷看见了,花了一千万投下花榜的男人,似乎是绛真以前的部下,全身黑色西装,提着一个非常夸张的铝合金箱子,一口气买下了所有的金签子。 「不管怎么说,我也好想要谈恋爱啊。」在两个人的旁边,瑶琴在长吁短叹,「娼妓的寿命也就那么几年,轰轰烈烈地爱上一场,好过蹉跎岁月,对着镜子发呆呀。」 斗雪和绎真都没有搭话,各怀心事地看着手里的布匹。 房间的角落,被罚推迟两年再出道的文君,暗暗揪扯着膝盖上昂贵的布料,不平衡极了。楼绮筵和秦若希,不知廉耻的偷情不但没受到处罚,还公然拍拖起来,两个人浓情蜜意的样子,看着就直冒火! 不能就这么算了!文君想,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了,老板不管的话,还有客人。最近,好几个客人想为楼绮筵赎身,特别是那个——林少谦。 即使一开始太笨没看出来,文君现在知道了,林少谦喜欢的不是秦若希,是楼绮筵。他对楼绮筵一往情深,听说很久以前,两个人就是一对了。 只要客人问起楼绮筵和秦若希的事情,庄鳞佑都矢口否认,还不准小报写他们俩的八卦,林少谦在外面的世界那么忙,一定不知道楼绮筵已经移情别恋了吧? 文君冷冷一笑,丢开布料站了起来,他是一个不幸的人,所以,他也不想看到别人幸福。 「老板找你,马上过去一下。」 楼绮筵带着两个小侍,穿过走廊的时候,孙奕叫住他,一脸凝重的样子。 「什么事?」楼绮筵好奇地问。 「不知道,总之你过去就是了。」交代完毕,孙奕像躲避着什么似的,匆匆走开了。 楼绮筵和秦若希相恋,虽然没有受到处罚,他这个掌班可是被狠狠训了一顿,差点丢掉了工作。 所以,每次看到楼绮筵,孙奕都有些不自在。他自认什么事情都在掌控当中,结果当家的花魁和红牌恋爱,他竟然一点迹象都没看出来。 庄麟佑没有炒掉他,是看在他为花曲楼工作了十一年,网开一面。不过孙奕也很清楚,没有下一次了,要是再出这种丑闻,他就准备主动离职吧。 重重叹一口气,孙奕抬头望着东院,那一栋古色吉香,三层楼高的房子,是庄鳞佑住的地方,除了公事,庄鳞佑一般不喜欢优伶去打扰他。 而今天那个人也在,是想为楼绮筵赎身吗?林氏财团是庄麟佑也会顾忌的对象,为了花曲楼,不得罪那样有权势的人比较好,孙奕想着,往另一个方向大步走去了。 庄麟佑的房间完全迎合寇湄的品味,清洁雅致,临窗摆着小几,上有一盆吊兰,家俱是红木的,不染纤尘,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大躺椅,椅子下面铺垫着纯白的羊毛地毯。 除了椅子上坐着的庄麟佑以外,窗户旁边还站着林少谦,楼绮筵倒不觉得意外,只是平静地说,「林先生,我说过还不想被人赎身。」 「我知道。」林少谦的手指拨弄着吊兰垂下来的茎叶,在阳光下,那被寇湄悉心浇养的叶子,像碧玉一般玲珑剔透。 「所以我刚才和庄老板说,我要为另外一个人赎身。他不是花魁,应该没有权力拒绝我吧。」林少谦冷笑。 楼绮筵怔怔地看着他。庄麟佑没有说话,甚至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哦。」楼绮筵盯着林少谦,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那真是恭喜他了。」 「你不用硬撑了,绮筵,你知道我要买的是谁?真是薄情啊,你们不是情侣吗?你想看着我把他带回去,然后……找人抱他吗?」林少谦的眼神变得很冷,宛如蛇蝎一般注视着楼绮筵,「他本来就是男妓,就是陪我的客人上床,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楼绮筵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牙关咬紧又松开,「你要是真心想为他赎身,就不要这样对他。」 「真心?」林少谦笑了,松开叶片后走向楼绮筵,「你知道我的真心在哪里,我对情敌从来不客气。秦若希肩膀上的伤,就是我烫的,我要是高兴,在他脸上刺字都行!」,「你别太过分了……!」楼绮筵握紧拳头,全身颤抖,好像极力控制着愤怒。 「我过分?我警告过你别玩火吧?你以为我是你的玩具吗?任你玩弄,为你去包养情夫?楼绮筵,你真的把我当成一个傻瓜吗?」 楼绮筵深呼吸着,脸色煞白,他知道利用林少谦不对,但是对于地位卑贱的娼妓来说,要想保护另一个人,也只能利用熟客了。 「和我走,我就放过他,你知道我要是想毁掉他,是轻而易举的。」林少谦的眼神是认真的,得不到的东西,就于脆毁掉,他不会让秦若希幸福的,秦若希要是落在他的手星,一定生不如死。 「好,我和你走。」楼绮筵蓦然说道,放弃了抵抗,「但是,我要留在这里照顾他,不能马上和你走,除非他也离开这里。」 秦若希离开花曲楼以后,楼绮筵才会放心和林少谦走。 「可以。」林少谦二话不说就答应,只要他找人帮秦若希赎身就行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楼绮筵非常冷漠地说,「为他赎身的客人,我一定会调查清楚,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林少谦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被楼绮筵眼中的厌恶刺激到了,一直出神地盯着楼绮筵冰冷的脸孔。 「你不后悔吗?」庄鳞佑突然出声,优雅地架起腿。 楼绮筵用力地摇头,庄辚佑轻轻一笑,「我说的不是你,是他。」 庄麟佑瞥了一眼林少谦,在林少谦开口回答之前,突然又说道,「那么就开始准备赎身的事情吧,脱籍的文件和卖身契,我会叫律师楼拿来的,赎身的金额是一亿,绮筵是花魁,这个价格你应该有心理准备吧?」 林少谦点头,庄鳞佑就挥手,让楼绮筵先回去了。 风轻轻地吹着,秦若希趴在桌上,在自己的房间里打瞌睡,酒局的预约在下午两点,所以他能小寐一会儿。 楼绮筵推开门走进来,秦若希揉了揉惺松的眼睛,坐了起来。 「绮筵,怎么了?」楼绮筵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秦若希担心他生病了。「你不舒服吗?」 「没有,你睡吧。」楼绮筵走到秦若希身边坐下,轻轻抚摸着秦若希的头发。 楼绮筵有点奇怪。可是秦若希太困了,所以又趴回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绮筵。」 「嗯?」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一辈子都陪着你。」 似乎做了一个格外甜美的梦,秦若希醒来的时候,楼绮筵还坐在他身边,温柔地碰触着他的脸庞。 五月的端午节一过,就是一个全新的节度了,秦若希和楼绮筵都有了新的客人。而且,要为秦若希赎身的客人越来越多了。有的年轻英俊,职业也不错,是律师。但是楼绮筵怎么都不肯答应,想方设法地阻止秦若希被赎身。 林少谦很不高兴,到庄麟佑那里去投诉,但是碰到个冷钉子。庄麟佑根本就不理睬他。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大家都是商量好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秦若希被谁赎身,由楼绮筵决定。 一转眼到了七月,林少谦气得好几天都不来花曲楼。那些每天来喝茶,要为秦若希赎身的男人们,也彷佛一夕之间消失了。楼绮筵很高兴,在答应林少谦的时候,他就打定主意,尽量拖延秦若希被赎身的时间。 虽然,看着秦若希每天应酬着不同的男人,在酒席上被喝醉的客人搂搂抱抱,楼绮筵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他还不想放手,因为一旦离开,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林少谦一定会监视着他,把他像金丝雀一样关在华丽的大屋子里。秦若希的未来也好不了多少,虽然被人赎身是大多数优伶渴望的,但是被人包养的路实在不好走。 不仅要经常忍受独守空闺的寂寞,生活和感情也封闭苦涩。如果男人很花心,或者不负责任,把包养的情人安置在大老婆的屋檐下,那么每天起摩擦就是司空见惯的,长此以往,原先再甜蜜的关系也会变得酸涩无趣。 以前也有优伶离开花曲楼后,又重新回来,恳求庄麟佑收下他的例子。 所以,楼绮筵希望由自己多照顾秦若希一段时间,教育他独立,怎么妥切地表达自己真正的意思,这样到了外面的世界之后,秦若希就不会因为举止笨拙(其实是太单纯),被人排挤了。 而这所有的一切,包括那个协议,秦若希都蒙在鼓里,只要能和楼绮筵在一起,他就很开心了,还特地买了一个精致的丝缎礼盒,把楼绮筵每天叠给他的千纸鹤。小心地收藏起来。 闷热的夏夜,闪电破云而出,狂风夹着豆大的雨点倾泻下来,打在屋檐上劈里啪啦直响,秦若希正在走廊里纳凉,孙奕带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的宽脸膛黝黑而沧桑,一双黑色冷峻的眼睛,不苟言笑,步伐也是凝重的,秦若希看见他的脸,手里的扇子掉了下来。 「爸爸……」 「我可以现在就带他走吗?」被秦若希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是海鑫集团的董事长——秦越。 和不忠又爱好挥霍的妻子离婚以后,他把海鑫集团大部分的资产转移到了海外,而且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再婚了,他现任的妻子是美国外交官的女儿,已经怀孕,马上就要生下一个男孩了。 秦若希的母亲是破产了,但是他的父亲并没有。秦越听到他香港的客户说,在妓院里看见了他的儿子,立刻就从美国回来了,而且一下私人飞机,就直奔花曲楼。 二话不说,扔下五千万为秦若希赎身。秦越不是别人,他和秦若希有至亲的血缘关系,而且按照花街的规矩,他也有特别的权利,可以为他的前妻还债,买回卖进花街的儿子。 「是的,老板说你可以立刻带他走。」孙奕毕恭毕敬地说,用眼神示意秦若希,回房间去收拾东西。 秦若希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孙奕走过去轻轻推了他一下,「快点去房间整理东西吧,接你回家的车,在门口等着呢。」 「可是……」一直以为离开花街是好几年以后的事,就这样突然被赎身了,秦若希好像在做梦,一时接受不了。 「嫖客送的东西就不要拿了,现在立即换掉衣服,到车上去。」秦越命令式地说道,眉心紧皱,似乎觉得妓院非常脏,恨不得喷上消毒药水才走进来。 秦若希知道父亲和自己一样,是很鄙夷卖春这种事情的,母亲把他卖进花街,真是对父亲最好的报复。 「不是嫖客送的……」秦若希很轻地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您能不能等一下,我想见个朋友……」 「不行!你还嫌丢人现眼的不够吗?马上就走!」秦越严厉地道,看着秦若希的神色,充满鄙弃。 「是,对不起。」秦若希不由自主地道歉。 秦越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踏着重重的步子,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孙奕想追上去送客,秦若希一把拉住他,着急地问,「绮筵还没回来吗?」 「他今天要赶一个婚宴,没那么快回来的,说不定还要去酒店,陪客人闹洞房呢!」孙奕答道,「你还是先走吧,我会向他传话的。」 「哦……」松开手,秦若希一阵失落,不过又很快打起精神。 先回房间拿上楼绮筵送给他的千纸鹤,和父亲回家,明天一早再来见楼绮筵吧。 虽然听说落籍从良的人,不能再回花曲楼,但他这也称不上赎身,只是换了一个身分,庄麟佑不会拒绝他登楼吧? 这样想着,心情就好了许多,出去以后,他会想尽办法努力筹钱,帮楼绮筵赎身的。 「一辈子都陪着你。」 突然想起这句话,秦若希笑了,脚步轻快地走向房间。 原以为第二天一早就能回花曲楼,但是被家里的事情耽搁了一下,秦若希又待了一天才离开。 酒店的总统套房里,秦越把他叫到书房,给了他一张机票,一封律师信。 秦若希要是想继续作他的儿子,就必须立刻出发到美国去,而且永远也不回香港。不然,就签署文件放弃一切继承权,从此他是死是活,秦越都不会过问。 秦若希考虑了一天,虽然上大学、重新过上衣食无忧,和亲人在一起的生活,是他的梦想。但是,那里没有楼绮筵,父亲也不可能接受楼绮筵。在最无助的日子里,一直呵护着他的楼绮筵,秦若希不会丢下。 「对不起,爸爸。」 在放弃财产继承的法律文件上,端正地签上自己的名字,秦若希把文件递还给秦越。 「我有放不下的人,这辈子,只想和他在一起。」 秦越没有说话。秦若希曾经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成绩优异,出类拔萃,但也是——曾经而己。 不知道被多少男人沾污过的儿子,在秦越的眼睛里,变得丑陋和多余。他宁可重新培养一个儿子,来作海鑫集团的接班人。 秦越也签了字,站在旁边的律师接过这薄薄的一页纸,查阅过后小心地收进公事包,欠身离开了。 「秦少爷的计程车已经到了,请问是……」酒店的管家垂手站在门口,恭敬地询问。 「送他出去吧。」秦越冷漠地说。 「是。」管家还是客气地走向秦若希。「秦少爷,请。」 泰若希向父亲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花街,秦若希又费了一番工夫,才能迈进花曲楼的大门。明明才离开一天而已,周围的一切就变得那么陌生,优伶和侍童看他的眼神,也变得冷淡和疏远。好像他从来没做过优伶似的。 「绮筵呢?」 秦若希找到孙奕,兴冲冲地问,孙奕却支支吾吾的,左右言它。 「他出局了吗?这么早?」秦若希还在追问,「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他被人赎身了。」孙奕知道自己瞒不过,坦白道,「就在你走的第二天,林少谦开着跑车过来,把他接走了。」 「什么?」 秦若希顿时觉得眼前一片天昏地暗,脚都发软了。 孙奕同情地看着他,「你放弃楼绮筵吧,他和你一样,既然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秦若希浑浑噩噩地离开花曲楼,眼前,是迷茫的一片。乌云激荡地翻涌着,阴沉的天空又开始下雨了,雨点飘在秦若希的脸上、肩上,犹如巨石般沉重。 才走了没多远,秦若希就实在走不动了,秦若希站在原地,在雨中默默地流泪,流着心中的眼泪,曾经的港湾已经没有了,他哪里都不想去,也没有地方可去。 什么一辈子……果然只是梦境而已。 心好痛,好冷,大雨滂沱地横扫着花街的道路,秦若希在暴雨中哭成了泪人。 「你啊,果然是个傻瓜。」 伴随着一声叹息,一件风衣外套遮住秦若希低垂的头部,把秦若希紧紧地包裹起来,「为哪个情夫在哭泣啊?」 「绮筵……?」秦若希惊愕地抬起头,像是怕一眨眼睛,楼绮筵就消失了一样,直勾勾地看着他。 「看什么?我穿西装也很帅吧?」楼绮筵笑着调侃,然后又收敛了笑容,把秦若希搂进怀里,「我以为……还要等好久才能看见你。也很怕……再也看不见你。」 林少谦为楼绮筵赎身以后,又突然放手了,因为他想要的是楼绮筵的心,就算用钱买下楼绮筵,他也是输得最彻底的那个,一辈子——只能守着寂寞和空虚。 所以林少谦放手了,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强行留下只是在折磨自己。 楼绮筵离开林少谦以后,就回到花曲楼附近,想等秦若希出现。 如果秦若希会回来,那么就一定会在这里出现,如果不能回来……楼绮筵还是每天来这里等,因为除了花曲楼以外,他和秦若希之间,没有别的联系了。 「和我去北海道好吗?」楼绮筵低声问,很怕秦若希会拒绝。「我有一点积蓄,把母亲接回去后,想在北海道开一家温泉旅馆,不过……你要是想去美国,我也能理解……」 「绮筵。」秦若希打断楼绮筵的话。 「嗯?」 「你原来的姓氏是什么?」秦若希记得楼绮筵是混血儿,到香港以前,是跟着母亲姓的。 「夏木……」楼绮筵不明白,秦若希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那我就叫夏木若希好了。」秦若希灿然一笑,温柔地道,「你要教我日语哦。」 「若希!」楼绮筵欣喜万分,流着眼泪,用力地抱紧秦若希! -全文完- 后记 首先,对看完本书的读者,说声感谢。由于我的任性和好色?不顾一切地选择了青楼题材,结果一直在痛苦地卡稿,让编辑捏了好几把汗。真是抱歉。(双手合十) 最初只是想写一个发生在花街的,与男妓相关的故事,灵感是来自二00六年的日本电影《恶女花魁》。最后却变成了男妓之间的恋爱,狂汗,不过,我依然很喜欢秦若希和楼绮筵。 在写作中听得最多的音乐也是电影的配乐。决定花街的题材后,查阅了许多和青楼有关的书籍。那些繁复的规矩、形形色色的客人,以及纸醉金迷的夜晚世界,都是奢华又颓废的。 一开始,我很想把故事设定在古代。但要是在古代,青楼就很常见,烟花柳巷没什么出奇,和写作初衷不太一样,所以干脆搬到了现代,选择了一个架空的背景。 我也几次考虑是否取材日本的花街,比如非常出名的吉原游廓(一九五八年解体)或者艺伎。但是她们的服装、行为规范和表演风格,其实都是受唐宋时期的教坊影响。 花魁也是源自汉语。 因此多少都有点类似性,米米更倾向于直接沿用古色古香的服饰,并针对现代背景做出一些调整,例如,让主角们穿起可以华丽也可以很朴素的「汉服」。 并让他们穿上「屐鞋」,远在春秋战国时代,木屐就已经出现,并成为古人钟爱的鞋履。 至于发饰、寝具等都是根据收集来的资料,重新做出选择和细节上的调整,等这些全部确定之后,《夜恋花街》才能动笔。 虽然米米花了很多心思在里面,但是究竟写得好不好,心里也没底,要是方便的活,请大家抽空来会客室留言,或者寄邮件来^-^,告诉我你们的感想。这对米米来说,是写作动力呢! 最后非常感谢封面绘者樱炎,是超华丽绚烂的图呢,和我心目中所想的一样,真是辛苦您了!鞠躬!也很感谢美编的辛劳哦! 关于下一本书什么时候出版,米米还不能确定,不过可以透露的是绮丽纯爱的明星题材,攻君是华丽的明星,受君是普通的学生喔^_^,相当可爱的一对恋人。 期待他们能早日和大家见面哦! 爱你们的米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