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残》 第1页 [现代情感] 《遇残》作者:公子如【完结】 文案: 【大魔鬼x小哑巴】 1. 第一次遇见衣末,沈辞十七岁。 那一年,他拖着一条半残的腿倒在小巷路口,是她把他扶起,餵了他一碗温水。 第二次遇见衣末,沈辞已经二十八。 相似的场景,最不该重逢的场合,她偏偏在那一晚出现,撞见他最兇狠的一面。 「沈辞,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女人伸手比划。 「我知道。」沈辞自嘲一笑,拄拐的背影孤傲决绝,「可怎么办,从小到大,他们教会我的,只有强取豪夺。」 「不如你来教我……」话语停顿,他忍下红起的眼角,回头痞笑,「教教我,让我学会如何爱你。」 那时,衣末抬起脸,一字一句:「休、想。」 然后他眼里的光,彻底暗了。 2. 衣末从未想过,年少时随手救下的少年,长大后会是让整个江城都闻之色变的大魔鬼。 魔鬼沈辞右腿残疾,传闻性格孤僻极端,喜怒不定…… 她原以为自己对他只有怕和恨,直到一次危险降临,他方寸大乱,发狠一般,身无寸铁也要护她周全。 「衣末,教……教我……」他满身是伤,手却紧紧揪着她的衣角,像个害怕被遗弃的小孩子。 这一次,她突然猩红了眼眶,张嘴数度仍旧无声,只得用力点头:「好,我教你。」 3. 对不起,我花了许多的时间,做了许多的错事,依旧没能学会如何去爱你。 好在一切都不算太晚,因为最后那一刻,我终于看见你说,你愿意教我了。 【大魔鬼x小哑巴】,救赎与治癒。 --------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破镜重圆 恋爱合约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辞,衣末 ┃ 配角: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魔鬼x小哑巴 立意:你是恩赐,亦是上天对我的怜悯。 第1章 开篇-缘起 「好久不见啊,小哑巴。」…… 意外来得太快。 宁城立春之后便多烟雨,衣末怎么也没想到,这无比寻常的一个夜晚,自己会连遭两次殃,先是无意撞见小巷里两伙混混较量,后又因突如其来的一道劲风,只听得「哗啦」一声,手中的伞面便被吹反,连并着她整个人都跟着一起趔趄地被拖了出去,猝不及防就那样形单影只地出现在了一众较量之人的面前。 逼问声和求饶声剎然而止。众人纷纷侧头,看向巷角口意外闯入的女人。 「爷,有人。」其中一个西装革领的男人突然偏头,对另外一位一直隐匿在暗处,同样西装革领的人影低声说道。 当时雨下得太大了,那些人都逆着光,衣末并未看清他们的脸,也没听清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她只看见说话的那个男人利落脱下外套,盖住了自己手里的物件,汇报完毕之后,站在原地没动,似乎是在等着暗处男人的命令。 衣末同样站在原地不敢动,没了墙垣的阻挡,她分毫不差地看清了眼前正上演着的场景,瞬间惊觉,自己今夜撞见的,恐怕并不是什么寻常小混混之间的泄愤斗殴,倒更像是电影里才会上演的豪取强夺。 衣末瞪大了双眼,理智告诉她,必须立马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可双腿却像注了铅,不论如何努力都迈不开一步。她心中暗气自己胆小没用,同时又愈发着急地想要离开,最后急出满头大汗不说,反倒弄巧成拙,逃跑没成,倒是左脚绊住了右脚,只听得「啪」的一声,重重摔在了面前的水坑里。 而这时,那个自始至终执伞站在背光处的人影终于发话了,是低沉的一声男音,言简意赅,只有四个字:「过去看看。」 衣末摔得一阵眩晕,手掌和膝盖都被粗糙的水泥路面磨破了皮。未待爬起,又感知到身后罩来一道沉重的黑影,正是刚刚得令走过来的人。 来人问她:「刚刚的事情,你都看见了?」 话语冰冷异常,就像此刻洋洋洒洒打在身上的寒雨。衣末飞快摇头否认,身后的人影见了,忽地嗤笑一声,而后才沉着耐心,大跨两步迈到她的跟前,弯腰倾身,说:「老子问话,你摇什么头啊?哑巴不成?」 顿了顿,又不耐烦道:「张嘴,回话。」 最后两个字咬得尤其低沉,衣末心里害怕极了,哆嗦了好一阵,才咬了咬牙,仰起脸,指着自己张开的嘴,又是一阵无声的摇头点头,慌张地向问话的男人解释着。 男人一愣,表情明显地始料未及。他似是不太相信衣末,抬手捏了她的下巴,掌间用力,强迫让她将嘴张得很大,见她舌尖的颤动异于常人,且又未发出任何声音,才落下心来,声音微扬,状似无意地朝身后说了句:「竟然真是个哑巴,巧了。」 随后麻利收手,又从兜内掏出一块白色手帕。 衣末瞳孔瞪大地凝着他,猜不透男人所举为何,便见白色手帕落在了自己的口鼻之上。 刺激的气味迎面而来,像是医院里的消毒水,又像是加在煤气罐里的味觉剂。 她试图挣扎了几下,发觉无用,心间的惧怕便更深一分,暗暗想到,莫非自己这条命,竟要在今夜莫名其妙地丢了么。 倒也不觉得太过可惜,只是到底惦记着,她无父无母,在宁城一直是孤身一人,此番横生意外,身后之事,倒又要给她福利院的那些朋友们添麻烦了。 第2页 思量间,头脑越来越沉,衣末慢慢闭了眼,而后的事情,便通通没了意识。 一直站在暗处的人影在女人晕倒的后一秒,才撑着拄拐慢慢走到了她的跟前。 他脸上自始至终无甚表情,来到女人的身边,也只是垂下眸子,随意瞥了一眼。一眼之后,又背对着众人,挡住所有人的视线,漆黑的木质拐杖抬起,顺着女人的手臂,往上推开了她的衣袖。 一排泛着淡褐色的牙印慢慢显露眼底。男人眸色轻轻闪了闪,无声换了口气,便恢復成了最初的冷沉模样,微微偏头,看了身旁的魏进一眼。 魏进当即会意,上前搀着他的胳膊。 男人收了拄拐,又缓缓倾身,勾指将女人的下巴扬起,打量两眼,夸赞了一句:「长得倒是不赖。」 魏进马上接话:「那爷的意思是?」 被唤作「爷」的男人并未立即作答,重新拄好拐杖,又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开始在烟雾缭绕间低低的笑。 身后众人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视之后,非常有默契地跟着一同笑出声来。 他们都怕极了那个拄拐的男人,那是沈家的大少爷,圈子里一直都流传着一句话:沈大少爷笑了,死神也就临近了。 果不其然,闹笑之间,枪声响起,原先被按在地上的两个人影应声倒地。 开枪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大少爷身旁的魏进,大傢伙背地里为图泄愤,一直称其为沈家养的一条走狗。 可明面上,无人敢对这条走狗甩一个脸色,说一句重话,原因无他,只因沈大少爷信任他。 解决了两个死也问不出什么来的眼线后,魏进重新将目光望向沈辞,等着下一步的命令。 沈辞抽着烟,吞云吐雾间,张了张嘴,低沉说:「绑了。」 随后颦了一眼众人,木制拄拐抬起,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轿车处。 众人噤若寒蝉,纷纷低头行礼,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恭送着沈辞拄拐走远。 「收拾干净了,别留下什么马脚。」魏进其后跟上,走之前,对身旁的随从吩咐道。 「好的好的,进哥放心。」 得了肯定的答覆,魏进将肩上扛着的女人往上颠了颠,还想再嘱咐几句,却见前面的黑色背影顿了顿。 魏进晓得沈辞这是在特意等他,撇了撇嘴,一刻也不敢耽误,扛着人,赶忙快步跟上。 要说那沈氏一族,可是江南出了名的大家族,早在明朝年间便已富可敌国,其后世代相传,从商者有之,入仕者有之,经过几百年的更迭和沉淀,没人说得清楚,沈家的势力到底有多庞大了。 可大家却很清楚这一代的沈家。 俗话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早在十一年前,沈家出了桩轰动一时的内斗事件。 二当家沈淮南不甘权势地位屈居人下,蛰伏多年,终是爆发,带着一众野心勃勃的同党,以整顿门风为由,开始肃查整个沈氏家族的生意和人丁。 而沈氏家族经营的行业涉及娱乐博彩、安保、民间典当和地产等,其中多项业务繁冗复杂,关联众多,在宁城也不止沈氏一家在经营。而沈淮南在整顿门风之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故意打着当时大当家沈怀瑾,也就是他大哥的名号,对经营这些业务的其他企业进行强制打压,原本跟沈氏合作的那些商人利益因此受损,自然而然对沈家这等子过河拆桥的做法怀恨在心,没过多久,便联合起来,暗地里将沈怀瑾给做了。 做法也足够狠绝,直接一窝端,沈怀瑾一家四口,一夜之间均遭毒手,侥倖活下来的,独剩下大儿子沈辞,却也在那一晚上,硬生生地瘸了一条腿。 没人能够详细道出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家只知道,自那之后,沈家大少就像变了一个人,曾经温文尔雅、礼让谦卑的大公子不见了,活下来的,是拖着一条残腿,脾气阴晴不定、不苟言笑的傀儡——沈氏新的大当家。 而这傀儡一当,便是十一年,箇中滋味,自然也是无人知晓。万幸的是,曾经乳臭未干的少年已经羽翼丰满,今晚解决的这两个人是沈淮南的人,杀了他们,不过是他成为真正的沈家一把手所要做的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事了。 今夜本来并没什么不同。 但偏偏,他又遇见了一个跟那人长得如此相像的人。也不知道之前自己那么狠戾的模样,她瞧没瞧见。 轿车隐蔽在黑夜里,一路向东面的码头疾驰着。车内,沈辞侧头望着身旁沉睡的女人,想着想着,眉梢间不动声色染上一抹难得的暖意,不自觉笑了。 他将女人望了好一阵,最后才微微张嘴,就像害怕吵到女人一样,轻声说: 「好久不见啊,小哑巴。」 第2章 缘起 明面里叫声「爷」,背地里,却是…… 听说主子又带回来一哑女,半山别墅的僕人们都炸锅了。 议论的话题中心,自然是他们那位主子的特殊癖好——不近女色,却独独喜欢哑巴。 早在三年前,沈辞便在江城的一小巷弄里,费老大一番功夫去寻过一不会说话的妙龄女子。黄天不负有心人,最后果真被他找到了,找着人之后,直接带回了这半山别墅,宠得无法无天。 最夸张的一次是因为那哑女写下的一句话,说住不惯这种仿古的房子。于是沈辞大兴土木,在别墅旁边的一处空地上,连夜起了一栋欧式的阁楼给哑女住着,自此之后,金屋藏娇。 第3页 那时候,他们底下人一片唏嘘,背地里都说哑女好福气,竟入得了沈家大少的眼,得了这盛天的宠爱。 然而荣宠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半个月,众人便见原来金屋藏娇的阁楼,又连夜被移为了平地,而那个曾经让无数女僕们艷羡嫉妒的哑女,更是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不曾出现在半山别墅一样。 自那之后,他们的主子也发生了一点变化,脾气变得更加诡谲难测,即使是笑,都能让身边之人汗毛髮憷,不由自主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小心做错了,惹着了他们爷。 久而久之,大家明面上都敬畏地唤着主子一声「爷」,背地里,却是另外一个称唿——大魔鬼。 此番大魔鬼又带了一位哑女来这半山别墅,上一次好歹还是豪车接送请来的,这一次直接便是绑了。虽然大家与那被绑的哑女并未相识,却也忍不住为她嘆息—— 不知道这次,这个可怜的女娃又能得宠多久,结局又是几何。可不要落得个比音讯全无还要悽惨的下场,如若不然,倒越发让他们日后不知如何跟这位大魔鬼相处了。 这一边,旁观者可算是满腹怜几怜人地替那被绑的哑女操碎了心。 另一边,「哑女」衣末却是睡得昏天暗地,轮番交替地做完五六个噩梦,头脑才渐渐转醒。 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瞪了几眼天花板后,又慢慢将视线放远。 她发现自己睡着的是一张檀木雕花大床。往左三米距离处,临窗摆着一架懒人椅,同样檀木材质。往右三米,则是一道山水屏风,其后是暗红色的房门。 还有大大小小林落的东西,如沉香、镶钻帐帘、水晶吊灯…… 等等。 中式装修风格,奢华又陌生,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家里啊!莫非还是在做梦不成? 衣末靠着坐起身,痛苦地撑了撑头,足足数秒,才算忆起了事情经过,并根据眼下自身的处境,得出一个结论—— 她被绑架了。 衣末睡醒的慵懒劲头还未散去,又拍了拍头。其后,人才如醍醐灌顶一般,大大睁开双眼,无声慌嘆道: 我被绑架了! 这一发现让她惊慌不已,鲤鱼打挺一般弹坐起身,又将屋子来来回回找寻无数遍,希望寻出一个逃生之道来。 衣末轻轻拉了拉紧闭的房门,发现门被人从外面上锁了,人走不出去。 落地窗倒是开了一扇,往外看正对着一片海,且楼高超过十米,要想不惊动他人悄悄从此出逃离是不行了,得另想他法。 衣末待在原地没动,转了转脑筋,又去到卫生间。从卫生间的窗户向外看去,可以隐隐看到青山一角。 青山一角。 青山…… 衣末想了想,按照中式建造房屋之时,一贯会参考的「南倚水,北靠山」的风水习俗,青山所在的方位,应该是北面了。 可怎样才能到山那边去呢? 衣末越想越急,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左右逃不掉,她呆坐回床上,又止不住地想着,总不可能因为看到一群人打架,就不分青红皂白把她绑了吧?若真有这么蛮横,他们应该杀了她才是,又何苦如此大费周章把她困在此处? 也不可能是因为报復,她虽没什么能耐,却从未与人结仇结怨,连跟邻居红脸都没有过。 难道是为了财? 刚冒出这个念头,衣末便快速否定了。这卧室看上去只是这屋子的冰山一角,里面任何一个物件都价值不菲,单论那实木桌上摆着的沉香,她之前在网络上看到过,虽然其貌不扬,但一线就值数十万,足够抵得上一个普通老百姓一整年的收入,说绑架她是为了钱财,实在有些牵强。 既然不为金钱,那么是……劫色? 想到这里,衣末下意识低头,伸手触了触自己的脸。随后很快,苦中作乐一般,安静地摇头一笑。 她有几分姿色不假,却不至于颠倒众生,倾国倾城。况且她是一个哑巴,绑她的人在迷晕她之前就知道了,没有人会好这一口,不惜做下这等子违法犯罪的事情,将她一个能跑能跳的大活人囚禁在一座房子里的。 一不为财二不为色,那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她绑了,衣末又想了好一阵,才得出第二个结论:那人可能认错了人。 或者干脆就是个仗势凌人、随心所欲的大变态,压根就无法用常人的思维去揣度那人的想法。 如此思量间,衣末又转出了卫生间。许是睡得太久,血糖不足,出卫生间的时候,衣末身影虚晃,不小心碰倒了一盏檯灯,当即「咚」的一声闷响,檯灯落了地。 衣末当即心下一紧,连唿吸都停了。她紧紧看着房门的方向,很快,门外开始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靛蓝色僕人装的女子开了门,与弯腰正扶着檯灯的她对视一眼之后,立马又关了门。 衣末:「……」 她登时哪里都不敢乱瞧乱看了,扶起檯灯之后,便飞快爬上床,掀开被子,重新躺好。深唿吸数次,才将砰砰乱响的心跳,强制压了下去,心道: 要听话,坏人都喜欢听话的人的。 哪怕假装听话也行,就是不能让坏人瞧出她想逃跑的心思。 房内安静一片。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脚步声远了又近,一开始只是两三个人的架势,到了后面,好像又有数人蜂拥而至,纷纷全部停在了那一扇暗红色房门的外面。 第4页 衣末害怕极了,听到那些纷乱的脚步声,刚压下去不久的心脏又开始乱跳了起来。 而这时,门外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沉寂,只听得一阵清铃的女声响起,颤巍巍对着来人,齐齐唤了声:「爷。」 第3章 缘起 他好像……生气了。 「爷。」 随着那声叫唤,衣末虽盖着被子装睡,却也本能地将身体蜷缩得更厉害了些。 她走马观花一般,快速将最坏的情况在脑海里通通想了一整遍,想到那位被唤作「爷」的男人可能会带给她的种种下场,终究心有不甘,暗暗在心里问了句:凭什么呀。 她在福利院上班,福利院的小朋友最喜欢她教的一首歌,就是「世上只有妈妈好」。 可她自小就没有妈妈,不仅没有妈妈,就连自己的嗓子,也在一次高烧之后失去了。 她的经歷好像很惨很惨,却一直与人为善,坚信只要努力过日子,总会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天。 不曾想竟是这样的一天。 凭什么呀。 衣末又在心底问了一次,不过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连上天都不知道。 厄运不断的时候,抱怨、哀嘆通通没用,唯有快速振作,想办法自救,才是正道。 衣末强行忍下眼角泛起的泪,咬牙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开始一动不动紧盯着门外的动静。 门外依旧脚步声响不断,隐约之间,似乎还有两个男人对话的声音,可因为楼房的隔音性好,衣末听得并不十分清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只能安静地听着、看着,再然后走一步看一步。 大约过了五分钟,房门终于再次被人从外面打开,有三个人相继走了进来,一前一后是两位女僕,中间夹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手里还提着一个随诊箱,看上去像是个医生。 衣末开始将视线落在白大褂男人的身上。 僕人搬了一张椅凳过来,男人点点头,坐下之后,便从箱子里取出听诊器,摆在眼前说:「姑娘,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要帮你检查一下,看看有无大碍,还请放松一些。」 衣末这才松了口气。 不是那个人。 虽然没有见过一面,甚至连一声清晰的嗓音都没有听清楚过,但直觉告诉衣末,眼前的这位医生,并不是将她困在此处的那个男人。 男医生年纪约莫五十岁出头,出诊经验看上去很丰富。他先拿听诊器听了听衣末的心跳,又用医用手电筒照了照她的眼瞳,最后用篾子压平她的舌苔,仔细瞧了一遍她的喉咙。 等到所有检查完成之后,他蹙着眉头,问:「姑娘,冒昧问一句,你这嗓子,哑了多少年?」 衣末自然不敢贸然跟一个陌生之人说这些,况且还是在这样一种极度诡异的场景里。她看着医生,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会说话。 医生不恼反笑,说:「没关系,你用手语便是,我看得懂。」 衣末无声张了张嘴,这次真的是哑口无言。想了片刻,她比划答:【很多年了。】 「具体几岁?」医生追问。 衣末微不可查瞥了眼正拿着纸笔在旁记录的女僕,再次比划:【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医生不死心,温声三问:「因为什么哑了还记得吗?」 衣末面色平静,再次摆手:【也不记得了。】 每个问题都是模稜两可的回答,医生听完,却瞭然地哦了一声,思忖好一阵,才说:「一般天生不会说话的人,都会聋哑相伴。姑娘耳聪目明,明显不是这一类,不能说话倒更像是后天声带或者神经受损导致的。无妨,过些日子我再安排你去正规的医院全面检查一下,等出了结果,我们再对症下药,相信一定会有所改善的。」 眼前的中年男医生无缘无故说下这一大通话,言语温和,神态恳切,看上去并不像是装的。都说医者父母心,衣末躺在床上看着他,见他将随诊箱收好,又嘱咐了许多保护嗓子的话才起身要走,她才放下一丝戒备,连忙扯了他的衣角,比划问:【医生,这是哪儿呀?】 她问得无比虔诚,眼睛水灵灵的,仿佛会说话。医生转头看向她,停顿两秒,却是答非所问,说:「姑娘身体虽然没有大碍,但还虚弱着,这几天最好静养,切忌劳神劳力。」 说罢,轻轻拂开白大褂上拽着的手,医生在僕人的引导下,大步离开了房间。 至此,衣末意会到,这个房子里,不会有一个人告诉她,这里是哪里。 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医生走后,陆续又有其他僕人进来,伺候着她洗漱、更衣、吃饭。 僕人们都是女僕,个个着装整齐,动作麻利,像是经过专业训练了一样。她们将她照顾得事无巨细,等到将人打理妥当,才引她出卧房,像是要带到其他地方,去见什么人。 衣末一直细心地看着、记着。 一出房门,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果真如她所料,这座房子占地面积很大,她所在的地方,是坐落正中的主楼,左右两边,各有一套稍低一点的裙楼延伸开来,由空中连廊与主楼相衔接,看上去就像雄鹰的一对羽翼。 「姑娘,书房到了,小心脚下的台阶。」 前面引路的女僕停下了脚步,轻声提醒着,声音细腻,就像怕惊着了衣末一样。 第5页 衣末应声垂眸望了望,书房也是纯中式的装修风格,门口横着的,是一道厚厚的楠木门槛。 而书房里面,装潢更是復古。一进门,左右两侧的木架上便各支着个青花瓷瓶,瓶身虽有裂痕,但色泽却是奇佳,衣末看不出所造年代,倒也能够掂量出,这随随便便的两个摆件,价值恐怕并不比她卧房里的那线沉香来得低下,甚至价值连城也说不定。 女僕们的话语少之又少,领着衣末绕过绣梅屏风,又拉开窗旁的一张木椅,才又道:「姑娘先坐在这里稍等片刻,爷马上就来。」 一语,衣末四处打量的眼神便彻底滞住了。 爷……是不是就是那个将她困在这里的男人? 衣末双手垂在两侧,将衣边拧了又松,松了又拧,终是无可奈何,只得听话坐到椅子上,等着她们口口声声唤着的那位「爷」前来。 她如坐针毡地等着,自认为过了好几个世纪,可实际却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切实体会了一番度日如年的感受。 前去传话的女僕去了又回,隔着一道秀梅屏风,衣末只觉得另外一边人头攒动,等到纷纷站定之后,原先屏风另一边空着的木椅上,已经端端正正地坐了一个人,从轮廓上辨认,是个男子。 是他。 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她绑了的,大家都恭恭敬敬唤着的——那位爷。 「姑娘莫要紧张,我是手语老师,有什么话您都可以跟我说,我会替您转告的。」屏风一侧站着的一个女人看向衣末,一边说着话,一边打着流利的手势。 衣末无声张了张嘴,飞快将内心最想问的问题比划了出来:【你们家爷,是不是认错人了?】 问完,又是那种无比期待的眼神,定定看着手语老师。 手语老师一直微笑着,等到衣末比划完,才转头看向屏风另一侧的男人,不带任何情绪地将话一字不落转达了过去。 而后,书房内似乎安静了两秒。两秒过后,一阵男声响起,却不是坐着的那个人:「错与没错,你如实回答老子几个问题,立马便知。」 声音冷冰冰的,就像冬日里的寒雨。尤其是那一句「老子」,立马便让衣末意会过来,此刻站在座椅旁边跟她讲话的,正是那日出手将她迷晕的男人。 魏进说完,很有自信地勾了勾唇,想也没想便要发问。而在这之前,衣末却先他一步,问道:【若我如实答了,你们将如何待我?】 魏进一时被问住了,似乎没有想到女人会先反问。他将视线投向坐着的人影身上,人影静了静,回道:「自然是放了你。」 衣末这次也怔住了,压根没有料到,那坐着的人会亲自作答。 而且声音真的太沙哑了,像是久病一场,又像是彻夜未睡,总而言之,完全无法推断,他原本的音色究竟是何种样子的。 可这些只是直观感受而已,真正让衣末震惊的,是那话的内容—— 放了她。 如果真的说实话就会放了她,又何必劳心劳力、大费周章地将她撸来,关在这样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别墅里。 她自然是不信那句话的,思量过后,有模有样地比划说:【开始吧。】 终于轮到魏进例行公事地发问了,他顶了顶牙槽,展开手中的纸,痞笑道:「姓名。」 衣末捏了捏衣角,瞥见屏风上迎雪绽放的花骨朵,抬手答道:【韩梅。】 魏进又道:「籍贯。」 衣末这次顿了一下,然后选了一处既跟真正的祖籍搭不上边,又跟现在居住的地方相隔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回道:【湖北十堰。】 「倒是个好地方。」魏进将纸张反手背到了身后,这次没有继续往下问,而是说:「既是在十堰长大,姑娘应该知道,十堰是个旅游胜地,那处有哪些旅游景点,又有何种特产,姑娘可否具体说一说啊?」 衣末抬起脸,透过屏风,看向魏进,比划道:【十堰多山,景点自然以山景为主,最出名的,莫过于武当。至于特产……】 略顿,衣末微微一笑,想起几年前福利院组织的武当山三日游,从容答道:【十堰那边芡实糕有很多,也产核桃,如果你喜欢的话,网上超市都有得卖的,不妨日后多留意一些。】 回答得滴水不露,倒叫问话之人咋了舌头。魏进再难笑出来,沉着脸将背到身后的纸张又摊开在前,继续例行公事,问着后面的问题。 无非是些生平履歷,尤其细緻地问了一些关于嗓子的问题。比如年少时居于何处,可曾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人事,嗓子何时哑的,这几年又住在哪里,在哪里工作。 衣末都一一答了,自然是真真假假混淆视听,可模样却甚是恳切,还带着几分畏惧。魏进见了,最后也没怎么起疑,看过一眼椅上坐着的人影之后,再次收了纸,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关于前夜的场景,你……看清了多少?」 问至此处,衣末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总算明白过来,原来这些人做那么多,又问那么多,真真正正想要知道的,是这个。 她难得如实地答了,说:【那夜太黑了,还下着雨,我什么都没看清楚。】 魏进:「当真?」 衣末这次没再用手语老师,直接冲着屏风另一侧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影,认真点了点头。 第6页 之后,便无一人再出声,书房里静悄悄的,只余身旁的一炷檀香,烟烟裊裊地燃着。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衣末都要以为,与她对立而坐的那位「爷」是睡过去了的时候,门外又匆匆进来一人。 那人先对着那位「爷」躬身作了一礼,而后才将一份文件双手奉上,递到了那位「爷」的面前。 衣末眼皮没来由地一跳,眼睛茫然地看着那份文件,又瞅向屏风一旁,一直给她翻译着手势的手语老师。 手语老师自然对衣末的询问视而不见,依旧微微笑着。 只不过笑着笑着,忽地神情一凝,手语老师立马低下头去,扑通一声,朝屏风那侧坐着的那位爷跪了下去。 不仅手语老师跪下,连并着室内五六个僕人也跟着一併跪了。他们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恐惧,身体甚至隐隐发着抖,还没等衣末搞清楚状况,只见那位爷紧捏着资料,勐地从木椅上站起身,仅仅大跨一步,人便立在屏风正前,隔着一层轻薄的纱布,直直盯着衣末所坐着的方向。 衣末面色瞬间惨白开来,双手紧紧握着椅沿,仿佛被死神凝视着一般,一动都不能再动。 他好像……生气了。 第4章 缘起 「她怕我。」 衣末全部的恐惧都写在了脸上,她虽生得心思玲珑,却胆子极小,从小到大,每经受吓,无不是脸色煞白、全身僵硬的憨怂模样。 衣末一向羞恼自己的这翻憨怂模样,从未想到会有一天,正是她这不经吓的神态,倒让对方瞬间消了几分怒气。 隔着一扇屏风,沈辞一动不动地望着椅子上僵硬坐着的人影。 她的睫毛很长很长,光影打照在屏风之上,正一颤又一颤地上下扫着。她看起来好像很害怕他,可自始至终却是安静着的,不求饶,甚至连抗争和逃跑都不会,像只待宰的小羔羊。 明明这么胆小,竟然还敢在他面前撒谎。 哼。 沈辞心里默了默,终是没再往前,隔着眼前的那扇屏风,雾里看花一般地又将对面的人影瞧了好一阵,最后才移开视线,转身开去,由一众僕人簇拥着离开了书房。 那一边,衣末最后依稀看清的,是男人的一个背影。他的身形很高,足足比身旁的人高了一整个头,只是那走路的姿势…… 未及衣末多想,魏进绕过绣梅屏风,慢步踏至她的跟前站定。 衣末此刻的身子还是僵着的,魏进一走过来,她便立马断了原先的疑惑,眼珠子开始惊恐地盯着魏进,想要动弹,却是四肢无力,挪不开一丝一毫。 魏进也就那样安静地盯着女人看。因为逆着光,他五官的轮廓被勾勒得深刻无比,尤其是横着鼻樑而下的那道陈年刀疤,更被光线渲染得恐怖至极。 他知道自己此刻在女人眼里是种怎样的一种形象,见衣末眼神里的惊恐又深一份,他无声勾了勾唇,而后倾下身,哪怕距离靠得极尽,根本不需要俯视,却还是下垂着眼皮,打量着衣末姣好的脸蛋,说道:「我们爷平日里最厌恶的,你知道是什么么?」 衣末不敢作答。 魏进皮笑肉不笑,自问自答说:「是欺骗。」顿了一顿,又说:「我奉劝一句,你若是想要平安离开此处,还请日后不要自作聪明。」 言至于此,魏进将手中的资料轻轻拍在衣末身前的案桌上,而后直起身,没再多看衣末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 室内一片静谧。 直到魏进离开良久,衣末才有了一丝反应,紧捂着不断乱跳的胸口,大口换着气。 她刚刚被逼出了一身勐汗,身旁照料的女僕见了,连忙寻了一条羊绒小毯,帮她盖在身上,防止冻着。 衣末却无暇顾及这些,意识回笼之后,便立马将注意力移到了案桌上的那份资料上面。 轻薄的几张a4纸,却事无巨细地记录着她所有的一切。 姓名、身高、年龄、祖籍,目前居住地在哪,工作单位又在哪,有多少还在走动的亲友,教育经歷又是几何…… 衣末当晚便生了一场大病,医生说是感染风寒,发了烧,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是怕的。 她开始变得极度收敛,没得允许,连房门都不迈出一步,顺从得就像一只被驯服的布偶猫。 那人自从那一次交谈之后,便没再出现过,只有医生和僕从日日围在衣末身边,悉心照料着她的身体和起居。 而这场风寒,一染就是整整半个月。 半个月后,天气开始回暖,衣末跟着大病初癒。许是那人有什么大喜事,衣末头一次得到应允,可以去外面的花园里走走,散散心。 她自是顺从的,由僕人引着去到别墅花园,一边逛,一边细心留意着别墅周遭的蜿蜒小路。 她还是惦记着逃出去,离那个奇怪又恐怖的男人远远的,重新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里去。 半山别墅靠海,虽然已经开春,但海风一吹,没过多久气温便又冷了下来。衣末身体才刚恢復,没走两圈,便有些乏了般的用手撑了撑额头。身后的僕人见状,立马搬了一张藤椅过来,让她坐下休息。 衣末却摇了摇头,打量一圈,最后指着地势稍高的一处园景,比划说:【还是去那边坐吧,那边风景好,眼界开阔些。】 眼界开阔,自然望得更远。 第7页 僕人们不懂衣末的心思,只记得主子的吩咐,务必要看好她,照料好她,见她没有过分的要求,自然恭谨回道:「是。」 一行人便这样浩浩荡荡地朝着高处走了去。无人察觉,他们在做这些的时候,有一人正负手站在比她们还要高的大楼内,透着落地窗,默默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走到高处之后,衣末挑了棵离瞭望台边缘最近的桃树旁站定。 瞭望台大小有百十来平米,脚下稍低的地势延伸开的,是一片正绽放着花朵的桃花林。桃林再远一些,是一道低矮的灌植屏障,再其后,是茫茫无际的沙滩和大海。 衣末看着看着就眯起了眼睛,许是真的累了,便收回视线,倚靠着藤椅坐下,开始仰头细细欣赏着桃树枝上开得正盛的粉色桃花。 一人一树,一坐一立,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通通静谧得不像话。 高楼之内,是同样的静谧。 「爷。」见沈辞站在窗旁将远处的女人打量许久,一旁的魏进止不住轻声提醒了句:「您已经这样站着很久了,也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可能因为在家中修养的缘故,沈辞这一天并没有穿戴假肢。魏进说完,他微微侧身回头,右腿空悬的裤管跟着晃了晃。 魏进以为沈辞这是听进去他的话了,正要给沈辞搬凳子,却又见他刚刚移开的眸子落在了女人的身上,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你说,她在看什么呢?」 「啊?」魏进没太听清楚,跟着沈辞一起望向瞭望台的方向,反应了一阵,才说:「哦!衣姑娘自然是在赏花。」 「是么。」沈辞嗫嚅了下唇,重新没了言语。 魏进跟着不再说话,只是点点头,跟着主子一起安静地站着。 他早已习惯了主子的这种沉默。 早在十一年前,沈家家变的那一年,主子就变成这样了。 那个时候,沈辞可以连着一整个月都不跟人说一句话,哪怕沈家的长辈们过来关心他,他也是那样沉默着,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答,只知道日日沐浴更衣之后,前往沈氏祠堂,跪着替惨死的父母和弟弟守灵。 大家都以为沈辞那时候只是沉浸在家变的阴影中没有走出来,直到半年之后,沈氏一族决定将大当家之位传给沈辞,而他的叔叔沈淮南只是继续做二当家,从旁辅佐,大家才忍不住惊嘆,原来这只是一步棋,是那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所上演的一场苦肉计。 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红。魏进不管那是不是主子的苦肉计,他只看到,那么多年过去,曾经的稚嫩少年已然羽翼丰满,话语却依旧少得可怜,大家都怕他,怕他突然开口,更怕他笑。 魏进有时候也怕他,却跟其他人不同。他怕他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就比如现在。 两人一前一后在落地窗前安静地站了好一阵,当魏进转身打算继续为他搬凳子的时候,突然又听到他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把她困在这里多久了?」 魏进如实说:「已经十七天了。」 「这么久了?」沈辞皱眉,觉得有些意外。 「额,这个嘛……」魏进欲言又止。 其实他想到的是,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做了,几年前那找错了的哑女,也在这半山别墅住了大半个月,只不过那位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甚至谎话连篇,满门心思想要攀上豪门,而如今这位却是实实在在被他们强困在此,虽然初衷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但其实这么多天过去,完全够他们去抹平痕迹,于理于法,他们目前的所作所为都说不过去。唯一能够解释得通的,就是他们的爷,这次又动了心思,以为自己找到了十一年以前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小哑女。 魏进可不敢多嘴提那件事,一番欲言又止之后,索性半个屁都没蹦出来,闷声继续守在沈辞的一侧。 沈辞见魏进没应答,回过头,又见魏进那副表情,难得多话,追问道:「你也觉得久了,是吧?」 魏进嘴角憷了憷,依旧三缄其口,不敢多言。 沈辞闭了闭眼,沉默几秒,才嘆了口气,说:「罢了,再过一阵子,就寻个机会,把她放了。」 魏进这才插了一句嘴,直起身问:「爷想要寻个什么样的机会?」 「随便。」沈辞淡淡应了句,于他而言,意外、假死、逃跑都差不多,不过掩人耳目的伎俩罢了,他真正在乎的,是将衣末放走之后,她的安全问题。于是他问道:「沈淮南安插在我们身边的眼线,清理得怎么样了?」 听见「沈淮南」这个名字,魏进正色回道:「还差几个,不过已经摸索得差不多了。」 「速战速决。」 「是。」 叮嘱完正事,沈辞转了个身,神态又恢復成了之前的淡漠模样。 他的视线再次投向落地窗外,彼时外面好像起了风,过了足足五分钟,才有僕人拿来羊绒披肩,不疾不徐地盖在女人的肩上。 沈辞双眼微微一凝。 魏进不知所以,在旁等了一会,见主子无意再吩咐其他的事情,终于转身搬来一张檀木椅凳,靠放在落地窗一角之后,悄悄退出了书房。 这天与往日并无不同。可是当晚,毫无半分徵兆的,沈辞进了衣末的卧房。 待在衣末身旁伺候的僕人们见到沈辞,无不面露惊讶,不过到底平日里训练有素,他们很快恢復平静,快速做完手头的事情,又将热水、换洗衣物等东西准备妥当之后,便纷纷退下,只留一个中年女僕在门外候着,以备主子不时传唤。 第8页 魏进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初闻时觉得异常诧异,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正常无比。 主子都二十八岁了,不好女色是真,血气方刚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况且对方还是那心心念念了好多年的救命恩人,主子要以身相许,可谓是水到渠成哈哈哈。 笑着笑着,魏进好奇的步伐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衣末的房前。看见门外候着的女僕,又瞅了瞅紧闭着的房门,他挥了挥手,示意让她退了,不要打扰主子的好事。 女僕战战兢兢,得了命令,连忙屈膝,快步退了下去。 魏进跟着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可刚转身,原先紧闭着的房门突然被打开。魏进回头,刚好瞧见沈辞站在门口,一手紧握着门把手,求助似的盯着他看。 魏进:「……」 他在迴廊走道处蹭了蹭,踌躇两秒,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爷。」他低低唤了沈辞一句。 依旧是那声听上去不带半点感情的称唤,魏进不知道的是,这句和别人一模一样的称唿,在沈辞听来,却比任何人叫他都要来得忠诚。 魏进是他唯一信任的人。 因为信任,所以依赖。 沈辞嘴角张了又平,终是压着声音,说:「她怕我。」 「啊?」魏进双眼转了转,忍不住朝门内快速一瞥。 沈辞知道他听清楚了,却还是重复了一遍,说:「她怕我。」 魏进不知道如何装煳涂下去了。 他知道主子话中有话。 「爷想我做什么?」魏进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问。 沈辞这回却是三缄其口,过了好一阵,他低下头,开始胡乱摸着口袋,说:「你……帮我传句话给她。」 魏进眼皮一跳:「……什么话?」 沈辞喉头上下动了动,脸上表情一拧,侧过头,在魏进耳边低语了一句。 第5章 缘起 她提了步,不再回头。 沈辞的话语说得很轻,也算得上温柔,魏进听完,却觉得脸皮有点涨起,他愣在原地没动,好半晌,才回道:「爷,这好像有点不合适,要不还是爷自己去……」 魏进正要拒绝,说着说着,忽然瞥见沈辞的举动,倏地又没了音。 他看到主子原来正在摸烟的右手,已然不动声色地搭在了自己残缺的右腿上。那是主子无意识的动作,每逢紧张不安的时候,便会这样做。 魏进再也没法拒绝了,向沈辞弯下腰,言简意赅说了句「是」,抬脚就走进了女人的卧房。 这间卧房很大很大,绕过一道十六扇面的摺叠屏风,再走八步才能触及床榻。 魏进在五步开外的距离便停了脚,这样的距离,足以让他看清床上之人到底是何情形了。 果真和他料想的一样,女人缩做一团,双手紧紧揪着被子,只留一双乌熘熘的眼睛露在外面,但凡一丝风吹草动,立马便能惹得她的长睫颤了又颤,眼里泛着水光,在昏黄壁灯的映衬下,仿佛藏着一整条银河。 魏进站着没动,打量完情形,视线便望向了别处。 他用一贯冰冷低沉的嗓音,对床上之人说:「行了,别怕了。我们爷说了,他对你没兴趣,不会碰你的,你安心睡下便是。」 说完,便和来时一样,大步跨了出去。 门口,沈辞正等着,魏进离开之后,他在门口又等了一阵,直到指间夹着的一根烟抽完,方才进门。 他并没有跨过那道屏风,而是径直走向了一旁的懒人椅,和衣躺下,一睡就是一整夜,期间连个翻身都没有,就像怕惊扰了什么一样。而天色刚蒙蒙亮,他又立马爬起,惊觉里处的人也跟着醒了,他默了默,然后什么也没说,直接离开了屋子。 ------ 「听说没,昨儿个爷去了东屋~」女僕一号轻声说。 「可不嘛,我听伺候的那个老妈子说,动静老大了,一整夜都没得消停,真没想到爷的身体这么好~」女僕二号接话,说得绘声绘色,就跟她亲耳听到过一样。 这时,女僕三号凑了过来,问:「爷不是不近女色么?」 女僕二号白了她一眼,不耐烦解释说:「爷那是不近正常的女色,你来得晚不知道。」 女僕三号伸长了脖子,悄悄问:「我不知道什么?」 女僕一号和二号神在在地开始憋着笑,笑了老一阵,女僕二号才说:「三年前,爷也从外面带回来过一哑女,宠得那是不得了,不过结局嘛……」 说完,两人又开始在那儿神叨叨地笑着。女僕三号完全被吸引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们,有点等得不耐烦了,又问道:「哎呀到底是什么结局啊?你们能不能一次性说个完?」 「还能有什么结局,自然是不得好死了!」说到这儿,年长的女僕更加谨慎了,瞧了瞧周边,确定没人偷听,才敢往下接着说道:「我听说,那哑女好像欺骗过爷,后面被爷发现了,于是将她抓了起来,关了七天七夜,饿得不成人形之后,又用蛇皮袋套起,被人扛着送到游轮上,最后沉了海。」 女僕们说着说着便没了音,许是知道在背后议论主子的事情非常不妥,又或者纯粹是被她们的主子的所作所为给震慑住了。 整栋大厦内静悄悄的,只余僕人们的脚步声迴响在空荡的走廊内,久久未曾消散。 而圆形石柱后面,一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子恰巧从旁经过,听了那些个女僕的对话,已然被吓得脸色苍白,额上更是冒出了一层又细又密的冷汗。 第9页 此人正是衣末。自从那位爷去过她的房间之后,一夜之间,似乎所有人看她的眼色都不一样了。大家都奉承着她,讨好着她,只要她的要求不过分,通通都能得到满足。 于是她正好趁此机会下了楼,本想着搞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处,等待时机逃脱或者报警求救的,没想到时机没有等来,却意外听得了这么一个秘密。 真的是,太可怕了! 那人简直就是魔鬼! 莫名其妙被困在此处也就算了,她可不想突如其来就被沉了海。看样子逃跑大计,须得从长计议,切不可贸然行动。 衣末抬眼,无声地打量着别墅庭院的构造,一边看一边记。没独处多久,之前被甩开的僕从便快步赶了过来,说道:「小姐,这边风大,小的们带您去其他地方转转吧。」 衣末无声张了张嘴,抬手将额头上的细汗抹去之后,才转过身,轻轻对跟着她的女僕点了点头。 此后数日,衣末一直都很乖巧,照料她的女僕们见状,也便慢慢放松了警惕,喜笑颜开将衣末的情况汇报给了魏进,又由魏进,汇报给了她们的主子沈辞。 沈辞当时并不在半山别墅,而是在宁城。魏进进来传话的时候,他正在跟宁城的警方通一通电话。 沈淮南又逃了,不过根据抓回来的手下招供说,他还潜伏在自己的老窝点——宁城。 「沈先生您就放心吧,沈淮南无恶不作,人我们肯定会尽力抓捕的,只不过到时候需要沈先生的地方,还请您积极配合。」电话那头的警官说。 沈辞举着手机,说:「会的。」 言语间听不出情绪,电话那头顿了两秒,又说:「沈先生,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就是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沈辞说:「有什么就问吧。」 警官说:「沈淮南是您的亲叔叔,他经手的很多案子,或多或少跟你们沈氏家族或者沈家的产业有关系,如果他被抓捕,对沈家而言,必是一次重创,而作为目前沈氏的大当家,您这回大义灭亲,出发点是什么?」 出发点是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问倒了沈辞。他想了想,反问道:「刘警官最开始选择做警察的初衷又是什么?」 这一回,电话那头也跟着沉默了下来。良久,刘峰才说道:「沈先生,查过我?」 沈辞笑而不语。 男人间的对话并不需要太多言语,有时候一个动作,一句反问,便将答案宣之于纸。 刘峰自然不会忘记自己选择当刑警的初衷,他的父亲也是一名警察,十一年前,在一次执行公务的时候,死于歹徒之手。而那个歹徒并不是别人,正是沈淮南。沈辞在这种时候,问他这个问题,很明显,他们的答案一样。 「抱歉,冒犯了。」电话那头,刘峰率先道了歉,「我们保持联繫,一有沈淮南的消息,我们会立马联繫您。」 「有劳。」 挂断电话,沈辞闭眼靠上身后的皮质座椅,仰起的脖颈喉头浮动几许,才缓缓开口,问刚刚进来的人:「是不是南下的线人有什么消息传来?」 话语间含着几丝疲惫,魏进看着沈辞微微蹙起的眉心,摇了摇头,说:「爷,是半山别墅。」 短短几个字,原先闭着双眼短憩的人倏地又将眼睛睁开。 「半山别墅?」沈辞身子重新坐起,似乎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我离开七天了?」 「是的。」魏进再次点头,颇有些担忧地看着沈辞,「半山别墅的管家来电话说,衣姑娘在那里一切都好,还请爷勿要挂心。」 离开半山别墅前,他们的爷特地叫来管家,叮嘱说,每隔七天,都得来电汇报一遍东屋所住之人的情况。如今七天期限已到,爷自己却忘了。 「爷,您这回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要不您先……」 「怎么个好法啊?」沈辞打断了魏进的话,显然只对管家的那通电话感兴趣。 「这……」魏进没想到沈辞会细问下去,他想了想之前和管家通话的内容,才答:「管家说,衣姑娘作息很规律,每天早上七点起床,用过早餐之后,会去到楼下的花园逛两个小时,然后用午餐,午餐之后小憩半个时辰,下午继续逛两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她一般会待到自己的屋子里,有时候会跟着僕从们一起打扫卫生,有时候则是坐在窗边的藤椅上,闭目养神。」 「还有呢?」无聊至极的作息,沈辞却听入了神,魏进刚停下来,他便接着发了问。 「啊?还有?」看着沈辞疲惫的脸上有了一丝神采,魏进很快说道:「哦对,还有还有。」 「衣姑娘早上会喝一碗小米粥加一个鸡蛋,中午一碗米饭,晚上一碗米饭,喜欢吃回锅肉和酸菜鱼。」 「还有呢?」沈辞听着听着,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见魏进又停了下来,似乎还不满足,再次发了问。 「还有?!」魏进这回犯了难,挠头想着,「还有……」 沈辞抬眼看着他,友善提醒:「比如,她的心情呢?」 「心情……」魏进继续犯难。 「她爱不爱笑啊?」沈辞继续友善提醒着,难得一见的好脾气。 魏进这回没了音。他希望主子能够一直这样放松下去,但他能力有限,实在没法继续睁着眼睛瞎编下去。 第10页 「废物,连个话都问不好。」沈辞不痛不痒地骂了句,而后做定决心一般,拿起桌上的手机,亲自拨通了半山别墅管家的电话。 电话那头自是恭敬地将女人到底爱不爱笑这件事说得详详细细,沈辞一听,好不容易舒缓的脸色又一次沉了下去。 魏进在心里骂了一句。 都他妈一群废物。 管家平日里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关键时刻,也不知道扯个谎么? 那个哑巴又是怎么回事,不会说话也就罢了,偶尔笑一笑怎么了,又不是叫她张口饮□□…… 都他妈的,一群废物。 这边,魏进骂骂咧咧,几乎将除了沈辞之外的所有人都骂了一个遍。那边,始作俑者的衣末却毫不知情,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断熟悉半山别墅周遭地理情况的同时,安静地等待着逃跑机会的来临。 这次她并没有等多久,爷消失的第八天,别墅新来了一个女僕,名字叫做小青。小青被安排在她的身边,替代原先的么么,开始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小青只有17岁,是个健谈爱笑的姑娘,最为关键的是,她懂得手语。衣末因此与她格外亲近,有时候交流得多了,她甚至会忘记小青也是那人派来监视她的僕人,会问小青一些敏感的问题,比如这是哪里,这别墅后面的大山,又通往哪里。而每每此时,健谈的小青总会戛然而止,开始面露惧色地看着她。久而久之,衣末也不愿再为难人,只得继续留心观察。 一日,衣末发现半山别墅与往日有些许不同,继小青之后,她身边又有一个僕从被替换掉了。不仅如此,楼下负责值守的保安也出现了几张新面孔。 这一日小青似乎特别高兴,衣末比划着名手势问她:【笑得这样好,可是遇着了什么好事?】 小青笑得两眼弯起,说:「自然是有好事,不过不是我一个人遇着的,而是我们所有人。」 【所有人?】衣末诧异。 小青点头,而后神秘兮兮地从背后捧出一个礼盒,献宝似地递到衣末跟前,说:「姐姐,这是给你的礼物,快打开看看,打开看看。」 小青一连两遍说了「打开看看」,神情就像个等待解开谜底的孩子。衣末不由得跟着咧嘴笑,顺着她的意思,抽开了身前墨绿色礼盒上缠着的缎带。 里面盛着的,是一个长条形的蓝色盒子。衣末扬着的手顿住,看了那盒子上烫金印着的标志两眼,最终没有再去碰它一下。 「姐姐,怎么不拆了?」小青困惑地问。 衣末恍惚回头,顿了顿,才比划道:【这个礼物,是谁送的?】 小青眨眨眼,说道:「自然是爷送的呀。」 衣末再次比划:【爷?】 小青点头:「嗯,我们大家都叫他爷。」 【那他……】衣末抬手比划着名,停顿间隙,脸突然红了,【那你们的爷,送你们的礼物,也是这个么?】 「那自然不是的,这个礼物只有姐姐你有,至于送我们的礼物嘛,嘿嘿嘿……」话没说完,小青已然乐开了花。 【是什么?】衣末急需知道,自己不是特殊对待的那一位。 小青手指暗暗搓了搓,笑着压低声音:「是这个,每人两万。你说我们家爷阔不阔绰?他每逢遇着好事,都会给我所有人发红包的。」 说完,小青揣着兜里的钱走远了,徒留衣末站在原地,红着脸,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太可怕了。 不拆盒子也知道,那里面装着的是女孩子用的首饰。她们口口声声叫的那位爷,将她囚禁在此的神秘变态,遇着好事之后,为什么给其他所有人发的都是人民币,却偏偏给她发了一件首饰? 思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 一、他想取悦她。 二、他早已洞察了她的逃跑大计,故意不给她钱,生怕她拿来作为逃跑所需的经费。 这也太可怕了! 自那天之后,衣末开始快速地摸索着半山别墅周围的地形,可算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她所困之地名叫半山,半山半山,只因「前环海,后抱山」而得名,是难得一见的风水宝地。要想从此处逃跑,唯一的出路,就是视野不太开阔的别墅后山。 衣末心里紧张,每日问小青,她们的爷什么时候回来。 小青只道是衣末想念主子,每次被问,总是红着脸说:「爷马上就回来了,姐姐你别心急,再等等。」 衣末更加紧张了,后山那么大,她等不及探索,只得铤而走险,趁着一次外出散步,故意走往山林深处,而后又对小青比着手势说:【小青,我,我有点尿急……】 此时她们所处的位置离别墅有一段距离,小青听了,见衣末脸色有些通红,以为她憋不住,于是小声提议说:「要不姐姐……找个小树丛方便一下?」 衣末窘迫地点着头,正想走开,又看了她们身后的保安一眼,比划说:【可是他们会跟着我。】 「没关系,姐姐你尽管放心去,他们我会拦着的。」 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衣末舔了舔唇,心脏砰砰直跳,脸色愈发通红了起来。她快速点了下头,而后就欲迈开步子。 不过终是没有迈出去一步,她回过头,开始怔怔地看向小青。 「姐姐,怎么了?是不是要纸巾啊,我……」 第11页 小青低头就要给衣末找纸巾,衣末伸手拉住了她,拉得很紧很紧。 她再次不放心地问道:【如果有一天,你犯了错,你们的爷,会不会惩罚你?会不会……】杀了你。 最后三个字,衣末不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小青困惑地看向她,等了两秒,见她没有往下问下去的打算,才甜甜地笑道:「姐姐,你忘啦,这个问题你问过我啦。」 小青拍着胸脯保证说:「我从小跟着爷一起长大,我知道他的。他虽然看起来凶神恶煞,但那是做给外人看的,他对我们可好啦,虽然每次犯错,魏进都会惩罚我们,可每次都是一些皮外伤,一点也不碍事。惩罚完,爷还当我们是自己人,碰着什么好事都会想着我们,让我们分一杯羹。所以……」她看向衣末,笑得天真烂漫,「所以姐姐,你别怕爷,我们家爷,真的很好很好的。」 他只是性格有点内向,心里有太多的苦楚,以至于明明是那么皎洁的一颗明星,在外人看来,却是那么的狰狞和血腥。 小青心里的这些话,从来没有说给任何人听。见衣末愣在原地,她「哎呀」了一声,而后推着衣末,说:「好了好了,姐姐快去方便吧,我给姐姐把关。」 衣末被推了个猝不及防,她往前趔趄地走着,身影消失在草木枝叶里的最后一个瞬间,她转过身,朝小青比着手势说:【谢谢你。】 小青依旧站在原地,灿烂地笑望着她。衣末转身提了步,不再回头。 第6章 缘起 未知之数,最是可怕。 衣末开始快速的逃跑着,她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手臂被荆棘刮花,头髮被树枝扯乱,脚下的鞋被灌木丛拌开,她也没有停过一次步子。 如此跑了大概十分钟,眼前不再有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蕨类丛。 那人在建造这座别墅的时候很注重阴阳调和,房屋如此,花园如此,就连这连绵的后山,都是一半开发一半野生。 要想逃出生天,必须翻过山头,去到山的另外一面。而接下来的这段难行的野生丛林,是必经之路。 衣末大口喘着气,没有多想便赤着脚往那蕨类丛间踩了去,没走几步,便发现自己留下了足迹。 她这次停缓了步子,眼神飞挑,见身旁的树枝都长得郁郁葱葱,心下立马有了主意。 她就近折了一根带满枝叶的小树枝拖在手里,一边往前走一边用枝叶将身后的足迹抹平。可这样一来,她逃跑的速度大大减慢,如此下去,不消多时,必会被身后身强体壮盯梢的保安给追上。 衣末开始愈发着急起来,无计可施之时,突然开始天降大雨。 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打落下来,打在衣末的脸上,打在身后的蕨类丛上。春天的蕨类植物茎叶偏软,经雨珠那么一打,没过多时便都软趴趴地倒成了一片,再也看不出什么足迹。 衣末见状无声大笑,故意朝另外一个方向将手中的树枝一扔,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地继续往山上爬。 这场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衣末顺利地逃到了山顶,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喘气喘得厉害,再也没有力气继续逃了。她只得找了个树丛藏起来,又生怕后面会有人追上来,于是在钻进树丛之前,特意俯瞰了眼山下的别墅群。 整个半山别墅都被包围在了雾海之中,隐约之间,衣末觉得那别墅的构造好似在哪里见到过,却又不怎么想得起来,回忆好一阵,终于忆起,心下大骇,连滚带爬往后倒了数步,再也休息不下去,只得吊着一口气,咬牙挺着继续逃离这个恐怖之地。 ----- 衣末逃跑当天,恰逢沈辞乘坐直升机回来。这一天的雨下得很大,没过多久,天地之间便是雾蒙蒙的,能见度极低。 飞机在空中盘旋了好一阵才成功落地,沈辞刚下飞机,便看见小青冒着风雨朝他跑来。 小青是当年照顾过沈父和沈母的么么的遗女,她也是那场家变的受害者,只不过那时候她还很小,不记事,自那之后,便一直被养在沈家大院里,女承母业,继续服务于沈氏家族。 沈辞并不把小青当外人,见她跑近,脸上难得露出浅笑,温声说:「下雨了也不知道撑把伞,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如此莽撞。」 一边责怪,一边却将手中的伞柄往前倾,好让刚跑过来的小青也能一併躲雨。 换作平常,小青得了主子的这般照顾,必然会笑得合不拢嘴的。可是这回她没有,她捂着胸口,跑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只得指着东屋的方向,结结巴巴地说:「爷,姐姐,姐姐她……」 闻言,沈辞当场便凝住了笑意,正色问:「她怎么了?」 小青带着哭腔,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来:「姐姐、姐姐不见了!」 说罢,忍不住自责,扑通一声跪在了沈辞的跟前。 「什么时候不见的?」沈辞看着脚下的小青,低沉问。 小青不敢耽搁时间,用最快的速度喘匀气,便回道:「一小时多以前,我随姐姐在后山转悠,她说……她说她想去方便,让我给她放风,我当时没有多想,就依言做了,可是等了五六分钟还没见姐姐回来,于是我们就去寻,谁知姐姐……姐姐就这样不见了。」 小青并不敢说衣末是故意逃跑,可虽然她不说,沈辞却听出来了。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这回却摆在了脸上,连并握着伞柄的指节都因用力而变得苍白起来。 第12页 「我问你,她,到底不见多久了?」 这一回,语气比之前更沉。小青匍匐跪在地上,闻言之后,气都不敢出了,哆嗦着说道:「回爷的话,已经……已经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两个小时,足够让一个一心逃跑之人翻过后山了。 而翻过后山,她又想逃到哪里去呢? 得到衣末准确的逃跑时间,沈辞没有再问其他多余的问题,直接带着一圈人马朝别墅的停车场走了去。 他提前猜出了衣末想要去的目的地,又根据她逃跑的时间,大致估算到了此刻她应该在的位置。 于是他派了二十名手下沿着衣末逃跑的大致路线开始搜山,剩下的另外六十名手下,则跟着他一起开车绕过大山,直接从山的另一面,沿近路反向包抄。 魏进从沈辞走向停车场的那一刻便猜出了他的计划,自然跟着沈辞一起驱车去往山那面的码头。 他本以为沈辞会在终点等着鱼儿自投罗网的,就像曾经无数次明里暗里与沈淮南交手一样。可这次他想错了,他的主子一反常态,下车之后,直接取下假肢,想要换成拄拐,亲自搜山。 「爷!」魏进见状,连忙奔向前劝阻,「爷,今天雨下得太大了,搜山这种事情,我和兄弟们去就行,您还是……」 「接着。」魏进说话的间隙,沈辞已经快速地卸下了右腿的假肢,朝他扔了过去。 魏进没有半点防备,接了个措手不及,等到将假肢妥善放好,才一个转身的功夫,便看见沈辞拄着拄拐,加入了搜山的队伍。 魏进自知沈辞的脾气,也不再相劝,只得安排好几个人,嘱咐他们务必保护好主子,而自己则又掉转过头,开始调拨其他搜山的人力过来,并通知海面上所有的船只,除去主子之外,均不得搭载其他任何一人过海。 这一天的雨下得真的太大了,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沈父生前信奉风水,为了阴阳共存,当初按照沈父的意思,后山一分为二,一半人工修建,另一半却是野生丛林。 山上常有野兽出没,且林木深厚,是以搜山的人员大部分都带有防身的枪弹和互相通话的联络器,沈辞走得急,除去手中的一根拄拐,无其他旁的一物傍身。 可他却明了一切,周围除了他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便是一声急过一声的风雨,这过分的静默只能说明一件事情——谁都没有找到她。 如此众人大概寻了半个小时,沈辞身旁之人腰间的联络器终于响了起来。 ——「南面没有发现可疑人影。」 ——「东面没有发现。」 ——「西面也没有。」 一个又一个消息传来,都印证了沈辞之前的猜想。沈辞走着走着,慢慢停了步,身旁众人见状,亦跟着一起停了下来。 没人知道他们的主子在想什么,他们只看见原先那个高高在上的沈家大少此刻和他们一样,被从天而降的大雨淋成了落汤鸡,因为被水浸湿,此刻他空悬着的裤腿拧巴在了一起,混合着山上的泥土,全部粘连在他那断肢之上,让人看上去就觉得极不舒服。 不过周身散发着的气场却无一丝减弱,大家都不敢说话,也不敢多看沈辞一眼,直到沈辞自己发了话,他们才敢光明正大的将眼神投递过去。 「你们三个,去东北面的石壁那边搜。」 「你们两个,从我右手边过去,从西面开始,一路往上。」 声音低低沉沉,听不出是喜是怒。命令完,沈辞便低了头,重新紧了手中的拄拐,开始继续往正北方向行进。 身后众人听完,站在原地没动,相互对视一眼之后,开始面露难色。 他们是魏二爷派过来专程保护主子的,此刻如果撇下主子前往搜山,万一到时候主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就算一人长着十个脑袋都不够魏二爷嘣的。 正是为难的时候,走在前面的人影停了。沈辞回头,缓缓扫了众人一眼。 只消那一眼,原先还为难着的众人瞬间就不为难了,个个打了鸡血样的,迅速按照之前的命令开始搜捕。 周围很快只剩下沈辞一人,他走得并不比常人慢,因为右腿的残缺,每次走路都得耗费大量的力气,因此他的腿部肌肉反而比常人更加健硕。他沿着正北的方向一直往上,很快,他便走到了山林的流沙一带。 他从未忘记过一些事情,一些他的父亲只交代过一次,就深深刻在了心里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很小,一次随父亲登山,来到山顶之后,他看着两面完全不同的风景,非常困惑,于是问父亲说:「爸爸,为什么修山只修一半?」 那个时候,沈淮瑾的事业做得极大,在沈家的地位极高。他春风得意,一边看着自己刚刚建起的杰作,一边摸着自己儿子的头,说:「儿子,爸爸对所有人都说,修山只修一半,是听从了风水大师的建议,意在一动一静,一阴一阳。」 「但儿子你需要记住,这座山是我们的保护神,如果哪一天遇到危险了,它不仅能帮我们抵御敌人,还可以帮我们逃出生天。」 说着,沈淮瑾蹲下--身,指着北面的山林,开始一一交代。 「看到那面石壁了没,那是最难走的一条路,可爸爸在那个地方设置了玄关,里面有绳索和吊篮。」 「还有西北面的丛林,那处最是阴寒,蛇蝎聚集,从那处经过,必须防范到位。」 第13页 「那中间这条路上,又有什么?」小沈辞肉乎乎的手指着正中白凸凸的一段路,好奇问道。 这一回,沈淮瑾脸上的笑意凝住,表情开始变得严肃,小沈辞等了半晌,他才低沉回了两个字:「流沙。」 小沈辞更加好奇望着他。 沈淮瑾继续说道:「中间这条道,是我们的生门,也是我们的死门,儿子你一定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走这条路。」 山林空濛,雨声淅沥。 昔日父亲所言,应犹在耳。只不过那时他还太小,并不懂得父亲为何如此惧怕流沙,如今随着年岁和阅歷的增长,终是懂了。 未知之数,最是可怕。 沈辞有一种直觉,衣末会选择这条路。 她很聪明,之前伺机逃跑的那些时日便懂得制造乖巧服从的假象稳住他们,如今他们回来时乘坐的直升机的动静肯定已经惊扰到她了,再加上天降大雨,整个山林全部被大雾笼罩,能见度极低,面对这种情况,她必然会选择正北这条虽不平坦,但行程最短的山路下山。 沈辞没有半分迟疑便踏入了最为危险的一段流沙之路,他紧蹙着眉头,一手撑着拄拐,另一手极尽可能地抓住周边的树干,好分去一些自身的重力。可雨下得实在太大了,这座山的山体并不夯实,因为雨水的沖刷,脚下的山路早已变得坑坑洼洼,除去流沙的危险,还随时都有有石崩的可能。 沈辞开始走得愈发艰难了起来,拄拐的承重面很小,每行一步,拄拐的四分之一便会被泥沙所吞噬,沈辞刚走二十分钟便被迫停了下来,他的脸上布满了水珠,分不清是雨还是汗。他抬起头,打量着周围的情形,正准备伸手去抓前方一棵树的树枝用来借力的时候,没有半分徵兆的,脚底突然往下一塌,很快他的半截小腿便被不断往下流窜的泥沙所裹住,不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出来。 沈辞眼皮一跳,知道自己是遇上什么了。他的反应很快,单腿保持平衡的同时,右手向上用力一拔,原先被陷在泥沙里的拄拐便被他全部拔起,再然后他反握拄拐,朝前一挥,前后不过一秒的时间,拄拐的勾子便顺利勾住了前方的树木枝干,延缓了身体下陷的速度。 沈辞清楚这样的情形之下,单靠自己是不可能走出这片流沙的。可周围人影全无,雨声又大,唿救必然行不通,唯一的办法,便是电话。 想到这里,沈辞低下头,一手扯着拄拐,另一手快速摸索着口袋。 摸着摸着,动作復又顿住。 口袋里并没有手机,想必是之前卸假肢的时候太过焦急,以至于手机从里面熘出都不曾发觉。 看样子今日一劫,是在所难逃了。 人一旦踏进流沙区域,就像陷进了沼泽,除了等待死亡的到来,没有半点迴旋的余地。 沈辞一开始还努力抓着拄拐,可随着身体越陷越下,原先拄拐勾着的枝干承不住力,「嗒」的一声断了。 他便也放弃了挣扎,人闭上双眼,安静地等着属于自己的归宿。 可却免不了心中的悸动。 都说将死之人,平生所经之事都会变成缩影,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中回放一遍。 自从十一年那场变故之后,他除去仇恨之外,心里好似没有装下过任何东西,也没在乎过任何东西。他的心里只有一点光芒,便是当年救过他一命的哑女。 她的名字叫衣末,第一次遇见她,他才十七岁。 那一年,他的叔叔沈淮南策反,自己的父亲中计被害,而他亦是身受重伤,托着一条被打得半残的右腿从枪海中逃了出来,倒在了宁城南面的一个小巷路口。 那一晚,周围熙熙攘攘的,好似经过了许多人,却没一个人愿意对那个满身沾满了鲜血的少年施以援手。 直到她的出现。 白衬衣,青纸伞,真美啊。 一走就走进了他的心里,然后被他小心翼翼的,藏了这许多年。 第7章 缘起 「带我一起逃吧。」 沈辞嗫嚅了下唇,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偏头看着山林之中,女人最有可能经过的方向。 他好想再见一见她。 本以为把沈淮南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全部剷除之后,他就放她走的,可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却是那么的捨不得,总是找各种藉口,一拖再拖,听到半山别墅那边说,她好像习惯了在那边住着,他高兴得不得了,本以为这次回来,他们的故事可以重新开始,却没料到,一切都是她设的一个局。 她真的,太聪明了。 脚下的泥沙越陷越下,已经快要没过大腿,沈辞明显感觉自己愈发虚弱了起来,他的视线开始出现重影,眼皮也越来越重。可他依旧偏头,就那样默默地看着。 看着看着,忽地草木攒动,有一衣衫褴褛的人影从枝影横斜之处走了出来。 沈辞整个人都怔住了。 对方也跟着怔住,确切点说,惊吓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定住了。 来人正是衣末,此刻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乍看过去,活生生就像只山林中飘荡着的野鬼。 她分毫不知晓自己之前走过的是这山上最危险的一段路,但她足够幸运,一路下来,竟一场流沙都没有碰着,若是略去那皮外伤,完全可以称得上毫髮无损。 第14页 可她却觉得自己倒霉至极,眼见着就要成功下山,却偏偏在最后关头被逮到了! 不过幸好…… 衣末站在原地没动,防范地望着两三米开外被困的男人。 衣冠楚楚,人模狗样,是那一伙的没错了。 只不过他现在好像快不行了,如果她不救他的话…… 衣末无声定定地看着,慢慢抿起了嘴。 她发现男人同样有些愣神地在凝着她,似乎想要求救,又好像充斥着别的情愫。 理智与悲悯开始在心间轮番占据着主力,几番较量之后,衣末松了手中扯着的枝杈,快速走上前去。 男人在那一刻也跟着抿起了嘴,眼神炙热,就像夏日里正午的太阳一样。 衣末没再看他,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快速绕了过去。 四周静悄悄的,那一刻,天地间的风雨也停了。 男人终是没有唿救过一次,衣末虽没回头,却能感知到身后看着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他应该很绝望吧。可关她什么事,他们是坏人,是来抓她回去的,如果她救了他,万一他反咬一口怎么办?还有他脚下的泥沙一直在往下陷,就算她想救他,也不一定会成功的,与其冒险,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可那是条人命。」有个声音突然从心底窜了出来。 衣末从未如此不安过,脚步越走越慢,最后终是停了。 那是一条人命,活生生的人命。若她这次见死不救,纵使苟活在世,又如何能够良心得安? 罢了,反咬一口也好,放虎归山也好,豁出去了。 衣末最终没能顶住内心的煎熬,决定伸手搭救。她快速折着路边的树枝,之后又扯了身上的衣布将它们捆在一起,快速朝男人的方向拖了过去。 男人眼里果真没了半丝光芒,衣末拖着树枝过去的时候,那么大的动静,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似乎认了这样的归宿。 衣末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不过却没能发出声音。她泄了气,而后拥起脚下的那捆树枝,鼓着牙挷子使劲往前一扔,树枝便不偏不倚,刚刚砸到了男人的面前。 男人这才将眼皮子抬了一下。可就是那么一下,原来如死灰一般的眼瞳,剎那之间便充斥满了光彩。 衣末弯眼笑了下,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 沈辞呆呆地望着她,半晌,喉头滚动,说:「你……是回来救我的?」 话语间充斥着不确定,衣末舔了舔唇,笑着点头,而后没等沈辞反应过来,人便轻轻伸腿踏上了树枝。 她朝他伸出双手,身子微微下蹲,做好了要将他拉出流沙的架势。 沈辞看着女人这样的架势,忽地也跟着弯了嘴角。 「你不怕我了?」他仰头看着她,流连着她的每一寸表情。 衣末一愣,点点头,而后又摇头。她无心纠缠这个问题,双手挥了挥,示意他抓紧时间把手递给她。 沈辞垂眸看着女人的那双手。 十一年前,也是这双手,将他从小巷路口扶起,餵他喝了一碗温水。 他并没有伸出手去,脸上的神情看上去一片宁静。 「你拉不动我的。」他笑得很好看,嗓音却很沙哑,「快逃吧。」 说罢,便闭眼不再看她,像是在等待着死亡一样。 衣末终于急了,人咬着唇,铤而走险又往前踏了一步。 什么人啊这是,有手有脚不务正业跟着别人学坏也就罢了,怎的现在连父母给的生命也不要了,年纪轻轻就想着死了? 衣末这边正蹙眉抱怨着,陷在泥沙里的沈辞却已慌了神。他没想到女人会往前踏步,惊慌失措间,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想要护着她,而就在这个时候,只见原来还颤颤巍巍没站稳的女人突然一把捞住了他,一拉一拽,他的重心跟着往上一窜,人便被女人拽着躺到了她脚下的树枝上。 沈辞闷了气,不可思议地看着女人。 女人同样闷着气,低眉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空悬的右腿。 是沈辞极不自然地趔趄起身打破了那份沉寂,衣末后知后觉,在树枝被流沙吸下去之前,跟着沈辞一起跳了出去。 「你……」沈辞欲言又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衣末几乎同一时间张嘴,说了一个无声的「你」字。见沈辞神情诧异,她笔着手势,解释说:【我从小力气就大的。】 沈辞依旧困惑地望着她。 衣末无声嗫嚅了下唇,吸吸鼻子,转身扭断身后的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写道:【是我救了你。】 沈辞垂眸看着,半晌,点了点头。 衣末看他一眼,继续低眉写道:【你……可不可以不抓我?】 笔锋多有停顿,双脸通红通红的,动作和神情无不在昭示着,她内心的忐忑和不安。 沈辞没有立马回答,静了静,伸手拍了下自己的右腿,笑得有些无奈。 他反问说:「我这个样子,可以抓到你么?」 衣末眨眨眼,似乎在斟酌他的这句话。稍许过后,她吐了一口长气,用树枝写了第三句话—— 【那,再见。】 她没忘记自己是在逃命,也没忘记还有人在抓她,确定沈辞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之后,她扔了树枝,转身跑得利落,一秒都不愿意在原地待下去。 第15页 「哎!」男人突然在背后叫了她一声。 衣末才跑没几步就被叫住了,匆匆回头,但见男人脸上的神色看上去比她还要焦急。 她不解地斜了斜头,而后便见男人抿着唇,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右手下移,按在右腿上,对她说:「我的腿很疼。」 他的声音并不大,衣末听完,站在原地没动,头依旧斜楞着。 他以为她没听见,于是抿起唇,抬高了些音量,说:「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刚刚既然救了我,现在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衣末彻底怔住了,半晌,飞快地比划了一圈手势。 没人看得懂那圈手势是什么意思,沈辞眼眶泛起一圈淡淡的红,衣末手语未落,他便沙哑着喉咙,恳求一般地说:「带我一起逃吧。」 带我一起逃吧。 衣末双手就那样顿住了,分不清是因了他的那句话,还是因了他那泛红的眼眶。他看上去很疲惫,模样却又是那样的诚恳,诚恳到很轻易地就让她相信,他的本性并不坏,之所以会踏上这条路,不过是命运使然罢了。 衣末垂下手,视线略过他的双眼,又望向他那残缺的右腿。 之前的雨下得真的太大了,此刻他右边的裤腿已经被裹满了泥沙,血水模煳地粘在断肢的截断面上,看上去触目又惊心。 衣末视线快速移向了别处,心脏没来由地紧了紧。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可她却鬼使神差般地走了过去,在他的注视之下,默默扶起了他的手臂。 他们开始一起逃亡。 因为此处地域靠海,海风极大,雨停之后,山间的浓雾很快便被吹散开来,除去丛林里的枝叶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视线。 衣末开始渐渐心急了起来,她现在带着一个人,要再想像之前那般左逃右窜已是不可能,如今他们的行踪算是彻底暴露了,不消多时,必会被后面的人所追赶上。 衣末很快便喘起了粗气,脚步也跟着乱了。她的双手搭在沈辞的手臂上,沈辞很快便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在她第二次差点摔倒的时候,他反手扶住了她,说:「你怎么了?」 衣末大口喘气看着他,摇了摇头,重新扶着他开始往前走。 「哎,等等。」沈辞再次叫停了她,没等女人抬手比划,他便指着前面的树丛,有意引导,说:「你看前面,树木的枝叶长得很密,说明雨水和阳光多,是山林的东南面。」 衣末眨了眨眼。 沈辞又指了另外一个方向,说:「你再看这边。」 衣末跟着看了。她很聪明,这回不等沈辞说下去,便搀着他往那个方向快速奔了过去。 之后的那段路,倒也是危险得紧。衣末的担心很快应验,浓雾消散之后,他们很快便撞见了前来搜山的人。 她真是心眼都被吓到了嗓子里,有那么一两次,她与那些西装革领的追捕者们几乎都要面对面了,可奇怪的是,他们都像瞎了一样,头刚刚转过来,看过一眼,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就那样眼瞎一般地转了回去。 衣末觉得他们撞邪了。 如此一步又一步,竟也被两人走到了山脚。衣末看着沈辞,劫后余生一般地沖他笑。沈辞跟着笑,笑着笑着,又见女人脸上的神情凝住,眼神开始呆滞地盯着前方看。 女人脸上如死灰一般,沈辞不解回头,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那是一条盘山公路,公路的另一面,是茫茫无际的大海。 衣末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片大海,良久,想到什么,又快速蹲下身,开始查看沈辞断肢的伤势。 沈辞不自然地别开身,低头想将女人扶起,却见她抬起头,再次对着他咧嘴笑。 她对他做了一个手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最后中指和食指交替向前,爬往半山别墅的方向。 他突然就看懂了。 她想送他回去。 沈辞沉默了下来,然后摇了摇头。 衣末蹙眉,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道:【你腿上的伤势很重,需要尽快治疗。】 沈辞没有动,看着女人,问:「你不想逃了?」 衣末快速写道:【逃。但保命要紧,我先把你送回去,以后我再逃。】 沈辞不说话了,衣末以为他默认了自己的提议,想要拉着他往回走。 沈辞暗了暗神,在女人拉他的那一秒,他也做了一个决定。 他反手牵住了她,女人诧异回头的时候,他笑着对她说:「我说过了,我跟你一起逃。就这一次,以后没机会了。」 就让他任性这一次,没有恩怨、仇恨,好好地活一次。 那一刻,天地之间都是那么地静谧,雨停了,风也停了,海浪是那么的温柔,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抚平着疲惫的心。 衣末突然就又犹豫了,重新返回半山别墅,其实她并没有十分的把握。那个人太深不可测了,她没见过他,却被他囚禁在那里两月有余,人人都对他毕恭毕敬,都唤他一声爷,还有那传说中的上任哑女……她只知道他之前不会杀她,甚至想要讨好她,可现在她骗了他,再次回去,一切都成了未知之数。 女人出神地想着,有几缕头髮散在身前,粘上她的嘴角也无知无觉。 沈辞不喜言辞,身旁的女人又出奇地乖巧安静。他不放心地侧头去看,刚好瞧见她这番模样。 第16页 衣衫褴褛,头髮凌乱,可纵使如此,那双眼睛依旧是灵动的,还有她那一身与她孱弱外表一点也不匹配的蛮力…… 哑巴配瘸子,刚刚好。 想到这里,沈辞不自觉又勾了唇,就在此时,原先低头任由他牵着的人突然抬起头,四目相对,他胸膛起伏了下,飞快偏头看向了别处。 衣末并不懂他的闪躲是为何意,舔舔唇,还是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嗯?」沈辞这次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望向她。 衣末垂下长睫,在他掌心写着字:【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她的指尖一笔一划触碰着他的掌心,力道用的不大,却出奇的暖和,出奇的痒。 沈辞的手指也跟着颤了起来,完全没有看清女人写的是什么,直到她将动作停下,又开始斜头盯着他看,他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憋了半天,还是那个字:「嗯?」 衣末无法,只得将原来的问话重写一遍。 沈辞这回才看清楚,被衣末写过的手掌握紧,而后又拘谨地垂下,说:「去码头。」 【码头?】衣末这次用了唇语。 沈辞浅笑,朝女人的方向微弯侧身,指着前面的一段路说道:「嗯,码头上有离开这里的船,走过那个拐弯口就可以看到了。」 衣末顺着他的手指往前看了看,待到看清,惊喜之色跃然于脸,不过很快她又蔫了气,悻悻然比划说:【会不会是坏人的船?】 沈辞其实并不懂手语,却猜出了女人的疑虑,他看着她说:「你待会跟着我,船夫不会为难你,我……」顿了两秒,沈辞才继续说道:「我认得他们。」 衣末瞭然地点头,没再多问其他的问题。她知道再耽搁下去,情形只会越来越不利,于是她快速打着手势,说道:【那我们快点过去。】 她说着就要往前,沈辞却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她回头望向沈辞,以为有什么变故,跟着紧张了起来。 沈辞垂下长睫,静了静,原先紧握着的拳头忽的伸出,摊开在女人的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听不懂。」 衣末:【……】 衣末低眉看向那只手掌,復又抬头望向男人,她足足愣了三秒,才有一丝反应。 她安静地砸了砸舌,而后和之前见死不救一样,她绕过他,独自一人,往前走得干干脆脆。 第8章 叙情 「你先洗。」沈辞想也没想说道。…… 其实沈辞撒了谎。 半山别墅所处的地理位置是一座岛,其四面都是海,岛上之人和陆地往来的通行方式只有两种:游艇和直升机。 半山别墅是沈家位于东海的一处休假会所,由沈淮瑾生前所建,后面沈家一门突遭变故,沈淮瑾亡故,这处房产自然而然由唯一倖存的沈家大少爷,也就是沈辞继承。而后十一年,除去沈氏老宅,沈辞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半山别墅里,韬光养晦,培养出了一大批的亲信为己所用。因此半山别墅现今的规模很大,光是常驻之人便有二百有余,而游艇的配置则由最初的四艘逐步扩充成了现今的十八艘,每一艘游艇之上都配备了专门的船长负责打理和运行,并且为了安全起见,船长每半年就会替换一次,除了负责这一块事务的魏进,岛上没有一人能够认清这十八名船长。 包括沈辞。 沈辞称自己认识船夫,忍着腿痛,开始带衣末一起前往游艇停着的码头出逃。那时雨已经停了,加上他们走的是柏油盘山公路,因此并不难行。 他们很快就看到了游艇,沈辞轻车熟路,领着衣末走向了最靠近他们的一艘。 他们踏上了游艇,鞋底碰在甲板上,发出蹬蹬两声,立马便有一穿着制服的人从游艇内钻出,手里拿着警棍,腰间别着通讯器,确认所来之人的身份。 衣末真的怕极了,那人一出来,她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躲在了沈辞的身后。 沈辞微微侧头,看了身后的女人一眼,随后很快,视线便落回了船长的身上。 他认不清这十八艘游艇的船长没错,但这座岛上的人,却没有一个不认识他。 船长看清来人之后,果然大惊失色,正欲低头称唤,沈辞先一步开口,说:「今天带人出门负责採购,雨天路滑,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弄得满身狼狈,还请李师傅担待。」 平白无故被安了个姓氏,船长愣然地张了张唇。不过到底平日里训练有素,船长很快便镇定下来。之前魏进有过嘱咐,不见主子不得开船,此番主子就站在眼前,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要隐瞒身份,但话语间的意思却听懂了。 船长没再多言一句,点头表示得令,等到沈辞和衣末走进船舱坐定之后,便开动了游艇。 游艇的速度很快,没出一个小时,船便靠了岸。 船舱之内,微盹的女人几乎是在船停的那一刻便唰地一下睁开了双眼。她看了眼身旁的男人,见男人也醒了过来,便站起身,朝不远处的船长走了过去。 沈辞坐着没动,眼神却跟着女人。 他看见女人取下颈间的项鍊,比划几下之后,将项鍊递给了船夫。 「这……」船夫不敢接,透过女人,将视线望了过来。 沈辞微不可查地黯了黯神,突然便忆起前些时日,半山别墅传给他的好消息—— 第17页 衣姑娘笑了; 衣姑娘出门散心了; 衣姑娘愿意打扮自己了…… 原来这桩桩件件,都是她投给他的烟雾.弹,是她在为自己的逃跑大计所设下的障眼法。 沈辞呵笑一声,人撑着拐杖承力,慢慢站起了身。 他径直走到女人跟前,垂眼看了眼她手中捧着的那条曾经自己送给她的项鍊,而后将自己左手腕的手錶解下,一把拍在了船长的掌心。 他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给了船长手錶当做路费,人便率先踉跄着离开了船舱。 衣末看看男人的身影,又看看船长手里的手錶,内心掂量一瞬,想要用项鍊去换那手錶,而这时,船长却将手錶一收,对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她无计,只得抿抿唇,又将那被船长攥紧的手錶看了一眼,颇感吃亏地下了船。 都说「有钱行千里,无钱万事哀」,这话一点没错。 下船之后,衣末和沈辞身上一个钢镚都没有,他们没有办法吃饭,没有办法乘车,也没有办法买药处理身上的伤口。 衣末本想找一家当铺把项鍊当了换成钱,可她身边的男人却死活不肯——不说话,蹙着眉,一直跟着她,只要她往当铺的方向走,他便把她拽着,就像她要当的,是他家的传家宝一样! 衣末欲哭无泪,有那么几个瞬间,甚至动了和他就此别过的心思,可看着他的腿伤,到底没有硬下心肠。她没有办法,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可能愿意接济他们的地方。 她带着男人,去了当地的福利院。 福利院很小,院长接待了他们。院长姓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烫着一头碎波浪。听到衣末说自己是宁城福利院的工作人员,陈院长很惊喜,跟问她说:「宁城福利院的院长我认识,葛老师,我们一起参加过很多培训和聚会,他老人家现在身体怎么样,还硬朗吧?」 衣末笑着回应:【嗯,一切都好,和以前一样。】 「听说他再过两年就退休了,新任的院长候补人和我是本家,也姓陈,叫陈……陈……」 陈院长一时想不起来,衣末提醒比划了下:【陈平安。】 「对,陈平安!哎呀那小伙子真是出息啊,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国家残联副主席,以后再努把力,前途不可限量啊哈哈哈。」 陈院长似乎对陈平安特别感兴趣,拉着衣末套了好一段时间的近乎,直到衣末捂手打了个哈欠,才恍然大悟地说:「哦,不好意思,你瞧我这人,打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你们爬山累了吧,我刚让人去准备了两身干净的衣服,你们先洗个澡换上吧,以后爬山要当心些,这摔得哟~」 说罢,陈院长伸手触了触衣末被刮花的胳膊。 衣末肉眼可见地红了脸,此前她谎称他们这般狼狈是爬山爬的,为了防止穿帮,拿到衣服之后她便赶紧跟着那送衣服来的人去往了福利院的澡堂。 沈辞自然是跟在她的身后,就怕被丢下一样。 等到到了澡堂,两个人才发现,这福利院真的太小太小了,小得连澡堂都只有一个位子。 衣末的诧异并没流于表面,她感激地和领他们过来这里的那个小妹妹比划了个「谢谢」,小妹妹看不懂手势,歪着头的时候,身后的沈辞终于开了尊口。 「她在跟你道谢。」 声音低低沉沉的,混合着沙哑,却意外好听。 小妹妹没来由地小脸一红,偷偷瞄了沈辞一眼之后,快速跑开了。 衣末不明所以地看着跑开的小妹妹,又回头看向沈辞。 沈辞站得笔直,比衣末高了大半个头。他自上而下颦着她,悠悠地再次开了尊口:「她刚刚那样,是在害羞。」 话语一出,原来本就小跑着的小妹妹,脸皮腾地一下涨起,见了鬼一样的跑得更快,一瞬之间便没了身影。 衣末没好气地瞪了沈辞一眼,随后衣服往他身上一扔,指了指洗澡间,示意他先洗。 「你先洗。」沈辞想也没想说道。 衣末气气地比划着名:【你腿上有伤,你先!】 沈辞眨了眨眼,这一回,人干脆倚在墙上,低眉看着女人,勾唇浅笑:「看不懂。」 衣末简直要气炸了……合着他看不看得懂手势,全凭他的心情。 如此两人在原地拗了老一阵,最后衣末拗不过男人,只得泄了气,自己走进澡堂先洗。 她洗得很快,没过几分钟便从澡堂走了出来。她身上都是一些皮外伤,用水一冲就好了许多,可男人却不同,虽然他不说,但她看得出来,他的右腿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果不其然,衣末从洗澡间出来的时候,男人已经靠着墙睡着了。 他的脖颈很长,此刻头微微仰着,这让他的喉结看上去很是分明。 还有他的眼睛,睁着的时候看上去是那样淡漠,此刻闭着了,却又添上了一抹其他的情愫,就像是……委屈? 这么大个人了,又没人欺负他,干嘛还委屈上了呀? 衣末看着想着,人便低下了头。她站在一旁,扯上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等到男人一有知觉,她便倏地松开了手。 「嗯?」男人好像没睡醒,眼皮依旧是耷拉着的。 衣末没看他,直接指了指身后的洗澡间。 男人偏头,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看,过了两秒,好像才彻底清醒过来,点了点头,将拄拐放在一旁,兀自撑着墙面走了进去。 第18页 衣末就那样呆呆地在洗澡间外面等着。 她等着等着,等得无聊了,开始低头打量着墙角竖着的那根拄拐。 亮黑色表面,木质材料,周身还弯了几个弯弯。 虽然好看,但看上去就一点都不牢靠。都说物如其人,看样子他那个人也跟这拄拐一样,空有其表,不靠谱。 想到这里,洗澡间里的水声终于停了,紧接着有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从里面传出来,很慢,却很稳。 衣末料想着男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了,便放心地不再在外面守着,直接往福利院的主楼找陈院长去了。 沈辞这个澡洗得很慢,出来的时候,女人已经不见了。他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离开与否也不知道,他抬眼打量了一圈四周,最后凭着直觉,开始往最初院长接待他们的地方走了过去。 这座福利院真的很小,一进主楼,沈辞便看见敞着门的办公室里,衣末正坐在办公桌的一旁,安静地打着手语,和院长交流着。 他便也跟着安静了下来,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来没烟,砸吧了下嘴,坐到了走廊的靠墙椅凳上。 他再次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到醒来时,女人正用笔戳着他的胳膊。 她的手里捧着一本小本子,见他睁眼,原先戳得起劲的手又立马缩了回去。 沈辞笑了笑,喉头浮动几许,才发出声音:「谈好了?」 衣末点头,翻开本子,用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我带你去医院。】 沈辞垂眸,看清纸上的字迹,也懒得开口了,接过女人手中的笔,在下面回了句:【不去。】 这两个字行云流水,笔锋尽显,写得尤为大气,足足占了两行,跟女人清秀小巧的字迹形成了极其强大的对比。 衣末看着那两个字,气得抿起了唇,指了指他的眼睛,又指了指他的脸,写道:【双眼充血,脸色煞白,还不去医院?】 沈辞依旧回道:【不去。】 衣末:【不要命了?】 这回,沈辞执笔的手顿了顿,大抵觉得写得费劲,直接说道:「我自是惜命的,我的身体我知道,这点小伤,无碍。」 他嘴里说着无碍,另一只手却一直搭在自己的右腿上。有碍与无碍,明眼人一瞧就能看得出来。 经过之前的相处,衣末此刻大抵摸清了他的脾性,她知道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索性收了纸笔,跟他比划了几下,便独自离开了主楼。 沈辞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女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他才嗤的一笑,轻声说:「傻子,跟我比划什么,我又不懂手语。」 言语间多有嗔怪,目光却很实诚,盯着女人离开的方向,良久都不曾移开。 第9章 叙情 疼不疼? 主楼办公室的门大敞着,走廊上两人的这一幕刚好被坐在里面的陈院长瞧见。她笑着摇了摇头,看着沈辞的后脑勺说道:「别看啦,她刚刚是在跟你说,她去药店买药,一会就回。」 话语一出,男人的背嵴立马僵了。陈院长依旧笑着,知道年轻男女的脸皮薄,便没再过多打趣下去,低头继续欣赏着之前小哑女给她的钻石项鍊。 而此时,「小哑女」衣末正拿着从陈院长处用项鍊换来的钱,马不停蹄地赶往最近的药店买药。 她知道男人的腿伤是再也拖不得了,找到药店之后,便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言简意赅将男人的情况写给药店的药师看。 药师看完,摇了摇头,嘱咐衣末这一晚务必好好守着男人,一有不对劲立马去医院。衣末把这些话都记在心里,最后在药师的指导之下,买了一大堆的医用纱布、消炎药和止痛药,为了以防万一,最后连退烧药也一併买上了。 结果就是,她用项鍊从陈院长那里换来的八百块钱,一瞬之间便花的只剩下不到两百块。之后她又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一把剪刀,两个面包和一大瓶纯净水,等结帐的时候,看到收银台上摆着的五颜六色的彩虹糖,她不知怎的就忆起不久前男人把手摊在她跟前让她写字的画面,鬼使神差般地又买了一罐糖…… 她的口袋里最终只剩下一百五十六块钱,不多不少,刚刚够买两张回宁城的车票。 可不能再乱花了! 如此作想,衣末提着一大袋的药便往回赶,等到福利院的时候,夜幕刚刚降临。 雨后新阳,黄昏之后,西边的天际之处,是一大片火烧云。 衣末走着走着便慢慢停了脚步。 视线的尽头,是一个男人。 他靠坐在福利院门口的石墩上假寐,头微微仰着。有风颳过,他微微蹙起眉头,右手垂下,拧紧了空悬的裤管。 没有人知道男人坐在那里多久了,就像之前没有人在乎他们为什么会蓬头垢面地出现在这里一样。 衣末吸了口气,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男人依旧闭着眼睛没有醒来,他这一天似乎很爱睡觉,而正是这份嗜睡提醒着衣末,他必须尽快得到治疗。 她用装药的塑胶袋碰了碰男人的胳膊,下一秒,男人便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阴蛰而又凌厉,就像穷途末路的困兽遇见危险一样。 衣末看着男人的眼神,没来由地就惧了。她舔了舔唇,故作镇定地将药往他怀里一塞,而后不等他反应,人便飞快地从裤袋子里掏出纸笔,解释写道:【袋子里是药,给你买的。】 第19页 顿了顿,又加了三个字:【没有毒。】 写完,衣末自己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慌慌张张抬笔想要将那几个字划掉,却听到原来沉默着的男人突然笑出了声。 音色依旧是低低沉沉的,衣末听见他笑,才敢抬眼去瞧他,见他的眼神终于不再像之前那么恐怖,她才放松下来,指了指他的腿,又指指药袋,提醒写道:【你要涂药了。】 衣末写完,也没搁笔,垂头握着笔尖,等着男人的回答。 「嗯,好。」男人很快便答了她。 她意料之中的点点头,又写道:【需不需要帮忙?】 这回,男人又沉默了下去,顿了三秒,接过她手中的笔,写了两个字:【不用。】 写完,男人还回笔,拎着药袋进屋。刚踏进门槛,復又回头,望着她,欲言又止说:「我很快就换完,你……」 【我在外面等你。】衣末对着他比划了下。 她这回做的是简单的手语,男人好像看懂了,点点头,转身关了门。 衣末开始在门外等着男人敷药。她双手负在身后,双脚併拢,靠墙站得笔直,眼睛哪里也不看,只看着自己的脚下,任由思绪漫天飞舞。 她的脑海里没来由地全是屋内的男人。 刚强而又脆弱,孤寡却也依恋。 那么大个人,不笑的时候,面容是那样刚毅冷峻,可有时候一笑,又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每回承她照顾,他必然拒绝,可她若是真的不帮他了,他又落寞得好像全天下都不要他了一样。 还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想到此处,衣末又兀自笑着摇了摇头。 她好像想得有点多了,她跟男人只是萍水相逢,等他腿上的伤处理好,明天天一亮,她便会和他道别,然后搭乘最早的一班车回宁城去。至于他到底是好是坏,是善是恶,都不再与她有关了。 似乎是有所感应一样,衣末刚摇头笑完,门内突然传来哐当几声巨响。 衣末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转身过去,推开了房间的门。 果真是药瓶子掉了一地,所幸那些药还没开盒,不然撒在地上,她可是再也没有多余的钱去买这些东西了。 衣末放心地吐了口气,抬头想再看看不远处的男人有没有摔着,只一眼,便瞥见男人正光着膀子弯下腰,手忙脚乱地扯过床上的被单盖在自己身上。遮遮掩掩间,他的断肢跟着颤,伤口红肿不堪,陈年的疤痕因为雨水长时间的浸泡,被缝过的皮肉全都顺着针脚的方向往外滋开,触角尤为明显,乍看过去,就像一条巨大的蜈蚣匍匐在他的腿上一样。 还有那断腿之上,两腿之间的那一大堆鼓囊囊的东西…… 一切的一切几乎都只发生在女人抬头的那一瞬,只一秒的时间,衣末便把所有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瞪大着双眼,直直地看着,分不清是因为震撼还是羞赧。 她只觉得脸颊好烫好烫,胸口好闷好闷,演变到最后,竟然连心脏也跟着颤了起来。 屋子里静得出奇,那一刻,唿吸都是错的。 沈辞终于用被单盖好了自己的下半身,他坐在床头,震惊过后,眼色暗了下来,良久,终于说:「看够了么?」 声音低沉,像颗坠入深潭的石头,咚的一声,惊醒梦中人。 衣末闻声眨眼,勐然张嘴,这才记得换气。 她羞得无处可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愣愣然站在离他只有三尺的距离处,心下懊恼地想着:完了,他定是生气了。 谁受了这等冒犯,不会生气? 她再次涨起脸皮,这回不再是因为害羞,而是内心窘迫。 她最后决定为自己的唐突道歉,可纸笔还没从口袋掏出,便又听见沈辞说:「你买的?」 嗯? 衣末诧异抬头,只见不知何时,原来坐在床头的男人已经将脚下的几个瓶瓶罐罐捡起,他手里握着的,正是自己之前在小超市里买的那罐彩虹糖。 衣末不敢多看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写下一行字朝男人递了过去。 【药苦,院里的小孩都喜欢吃完药,再吃一颗糖。】 「所以,你当我是小孩?」沈辞很快反问。 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可言语之间,明显让衣末觉得,她又冒犯他了。 衣末慌忙摆手否认,快速拿回本子,想再写些什么解释一番。而这时,男人却轻笑了起来,眉目舒展,似乎刚刚那个气场低沉之人,不是他一样。 衣末不由顿了笔,沈辞依旧轻笑着,对她说:「出去吧,我要上药了。」 说完,等着衣末的反应。 衣末自是飞快地转过身,抬脚就往外走去。 沈辞默默垂下了长睫,而后弯下腰,一手按着被单,另一手伸出,想要捡地上滚得更远一些的药瓶。 而就在此时,刚走到门口的女人却又慢慢止了步。 衣末深吸口气,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一般,蹲下--身捡起了落在脚边的一罐药。 她这次没有冒冒失失回头,却也知道,身后男人的动作在她止步的那一瞬间,便定住了。 【我帮你吧。】她背对着男人比划了下手势。 身后很安静,沈辞并没有回答她,她跟着沉默了下来,随后再次扬手,比划说:【我来帮你。】 第20页 说完,她才转过身,也没看沈辞,直接蹲下来,捡着还掉在地上的最后几个药瓶。 她最后还是帮他换了药。一开始,男人似乎很紧张,全身僵硬,迟迟都不肯移开腿上盖着的被单。衣末便也蹲在一旁,耐心地等着,过了好一阵,他才开口,轻声问道:「你……不怕么?」 他小心翼翼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衣末轻轻一笑,而后沖他摇了摇头。 「为什么?」男人似乎有些不解。 衣末这次将回答写在纸上,她写道:【我在福利院工作,院里有几个小孩,伤得比你还重。】 沈辞说:「是你照顾的他们?」 衣末点头。 沈辞又问:「怎么个严重法?」 这回,衣末抬头看了沈辞一眼。 沈辞低着头,同样认真地回看着她。 眸色就像深渊一样,深不见底。 衣末怔了怔,快速移开视线,执笔写道:【双腿全断。】 沈辞看着那四个字,没再问下去了。 衣末知道男人对自己的话并不十分相信,不过她不在乎。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又找了个话题,问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问他问题,低头写完,又抬头看向沈辞,表示自己在等着他的回答。 沈辞这回眨了眨眼,静了两秒,才接过衣末手中的笔,写道:【沈辞。】 最后一笔自上而下,苍劲有力,明明只是普通的原子笔,那字迹的笔锋却像刻出来的一样,力道直穿纸面。 衣末由衷地夸了句:【好字。】 笔落,男人轻轻笑出了声。衣末跟着勾了勾唇,而后慢慢掀开了他腿上一直紧盖着的白布被单。 她开始给他上药,先用消毒水将他断截面的伤口全部清洗一遍,等到肉里的泥沙和血渍全部冲出,又拿来纱布轻轻地蘸着,确保没有一丁点的污渍残留之后,才敢打开药瓶,继续往那伤口上撒药粉。 沖洗,蘸洗,上药。 做到这一步,衣末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心悸。 处理的过程中,她问过男人两次:【疼不疼?】 第一次问,男人低眉看着她,轻笑着摇头。 第二次问,男人依旧那样轻轻笑着,只不过摇头的时候,有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下来,将身旁的被单晕湿了一大片。 衣末低下头,默默抿起了嘴。 她没再问下去,也没再停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动作放到最轻,并且做到最快,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快点结束眼前这血腥的画面。 可她没有成功,因为撒药粉的时候,男人的腿抖起来了。 那是一种无意识的抖动,男人也注意到了,在女人彻底慌神的前一秒,他按住自己的腿根,咧了咧嘴,轻声问她:「你怎么不说话了?」 衣末无措地举着满是鲜血的双手,用唇语说:【我……我带你去医院吧。】 「不去。」沈辞想也没想又拒绝了,「不去医院,你陪我,陪我说说话就好。」 【说什么?】衣末完全没了主意,怕的。 第10章 叙情 「老子不碰你。」 她的确在福利院处理过断腿的伤口,可那些的小孩跟眼前的男人不一样,她真的没想到,他会伤得这么重。 此时沈辞的视野已经慢慢开始出现重影,为了防止自己睡着,他看着衣末说:「说什么都好。我问什么,你就答我什么,好不好啊?」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温柔得就像哄孩子。衣末愣然地望着他,呆了一秒,点点头,说:【好。】 沈辞满足地笑了,明知故问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衣末用胳膊擦了把脸,重新拿起药瓶,一边撒药一边回道:【衣末。】 「多大了?」 【二十五。】 她一直用唇语,沈辞认真地看着。听到她的年纪,他会心地笑了起来,说:「那你才是小孩,我二十八。」 衣末不知道如何接话,安静地点了点头。撒完药粉之后,她又快速拿起一旁的纱布,开始给他一层又一层地缠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沈辞一直低眉看着女人,直到她将纱布彻底缠好,煞白的脸抬起来望向他。 他心间一动,在那一瞬间移开了视线。 【还疼吗?】衣末拿笔写着。 沈辞吞咽了下喉,唇角微勾,说:「不疼了。」 【那就好,那就好。】衣末这才敢放松下来,吐了口气,瘫坐到床头,无神地望着前方,喃喃地说:【我以后再也不帮人上药了,吓死我了。。。】 「嗯?」沈辞这回没有看清,经过前面的种种,他此刻已经很虚弱了。 衣末自然不会把心里话告诉沈辞,她回过头,拍了拍床,又指了指他,最后双手合十放到脸侧,做了个睡觉的动作。 沈辞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随后一阵清铃的女声传了进来。 「晚饭做好了,要吃饭了。」 说话的正是之前给他们带路的小妹妹,小妹妹并不是福利院里的人,只不过她的妈妈是陈院长,每逢不读书的时候,便会来这福利院玩。 说完这句话,小妹妹便不再开口说其他的了,人站在门外没离开,似乎是在等着他们回应。 第21页 衣末自是回应的,她又是点头,又是打手势,可是做完才发现,门关着,外面的小妹妹看不见。 衣末无声眨了眨眼,想要起身出去,再把之前的动作做一遍。 身后沈辞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手掌很大,热得惊人。衣末吓了一大跳,立马低头看向自己被拉着的左手,想要伸出却又不敢。 沈辞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唐突了,他飞快地放开了她,吞咽几度,才发出沙哑的声音,说:「你,要去吃饭?」 衣末无声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这等明知故问的话语。 沈辞很快又说:「我跟你一起去。」 他下一秒就要站起来,这个动作惊得衣末又出了一身大汗,忙不迭摆手,又是比划又是唇语地表示说:【你在这里躺着休息,我给你带饭回来。】 按照之前对男人的了解,她以为这头倔驴这次也会坚持自己去吃饭。正想着如何规劝,眼前的「倔驴」却突然点了头,非常认真地看着她说:「好。」 说完,直挺挺躺下,目送着她离开。 衣末在这一声令人震惊的「好」字之下,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屋。 实在看不透这个人。 晚饭自是很快就结束了,因为衣末没吃。 她本就是打算给男人处理完伤口就立马给他吃一点东西补充体力的,本来准备的是面包和水,但他们运气好,正好碰上福利院开饭,于是她便打包了两份饭菜,跟小妹妹解释清楚情况之后,便匆匆赶回了男人所在的屋子。 推门进去的时候,男人已经睡着了。 躺得平平整整,被子也拉得平平整整,他的嘴巴微微张着,双手搁在被子外面,没有鼾声,也不乱动,老老实实的。 横看竖看,都不像出自半山别墅那坏人窝。 兴许是情非得已吧。 衣末嘆了口气,轻手轻脚走进了屋。她没有叫醒他,直接将带回来的饭菜放上床头柜,默默吃完自己的那份,便寻了一个离床远远的角落,安静地在旁守着。 她不知道自己那样守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直到眼前灯影晃动,她才迷煳地睁开双眼,定睛一看,却是沈辞正站在她的面前,自上而下地望着她。 「醒了?」他温声问道。 而却是这两个字,又将衣末吓了一大跳。 她连退数步,背后是墙还要往后面缩,沈辞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吓到女人,见她如此,便也垂了眼睫,拄着拄拐往身后退了几步,与女人拉开老一段距离。 「抱歉,我吓着你了。」他像是自言自语说着,声音很轻。说完,又重新看向衣末。 衣末缓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终于确认眼前的是「人」沈辞,而不是「鬼」沈辞。 不过她依旧觉得自己有点睡蒙了,刚刚听到的是梦话。 痞子还会道歉啊? 埋汰归埋汰,却没忘记他还有伤在身。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从角落站起来,打量一圈男人的身影,见他精神状态不错,便结合着唇语,打着手势问他说:【吃饭了没?】 沈辞点头,说:「吃了。」 衣末又问:【吃饱了吗?】 这回的手势有点复杂,沈辞没有看懂,于是衣末拿过本子,写给他看。 沈辞轻笑起来,点头说:「嗯,吃饱了。」 衣末继续写道:【那就好,继续睡吧。】 沈辞笑着说:「好。」 他说完拄着拐杖就往衣末之前坐过的凳子旁边走,衣末看了,拦住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说:【床在那边。】 这次,沈辞却摇了摇头,说:「我睡好了,现在换你睡床。」 他再次倔驴附体,不管衣末怎么相劝,就是非睡凳子不可。屁股一坐,单腿一蹬,直接靠在墙上,仰头闭上了双眼。 真tm无赖啊。 衣末简直服了,真想就那样,不管他。 可看到他那空悬的裤管,又莫名地心软下来,最后他无赖,她也跟着无赖,直接将床上的一床被子扔给他,自己则捂紧身上的衣服,躺到床上睡觉去了。 夜里静悄悄的。 小小的房间里,衣末和沈辞各自和衣而睡,看似规规矩矩的,谁也没有打扰到谁。 可衣末却睡得很不踏实,迷煳之间,突然听见一声微弱的痛哼,她立马鲤鱼打挺一般,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后才发现,之前扔给男人的被子,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而两米开外的凳子上,男人正紧闭着双眼,痛苦地将身体蜷缩在了一起。 衣末看着身上的被子,心脏仿佛被人揪了一下。她连忙下床,快速走到男人身边,伸手轻轻探上了他满是大汗的额头。 果然发高烧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衣末再次忙碌了起来,将人半拖半拽地扶到床上躺好之后,她便找出退烧药,拿下午买好的矿泉水餵给他喝。 等餵完药,她又走出屋,摸索着找到之前的澡堂,打回来了一大盆冷水。 她将之前没用完的纱布全部浸湿,一遍又一遍地更替着敷在男人的额头上,直到天际开始泛白,他的体温终于降下去,渐渐转醒过来。 「你……」沈辞有些诧异地开口。 他看着瘫在自己身旁的女人,又低眉看了看被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自己。 第22页 不远的水泥地面上,置着个淡绿色的塑料脸盆,脸盆里面,盛着一段又一段的白色纱布。 沈辞看了好一阵,似乎才看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挣扎着想要起身,身旁的女人却如临大敌一般,再也顾不得男女有别,直接倾过大半个身子,双手按着他的肩,无声对他说:【别动。】 他们挨得很近,只要再往前一寸,两个人的鼻樑便会抵到一起。 头顶是橘黄色的壁灯,光影从她的头顶倾泄而下,将她整个人的轮廓都渲染得温柔至极。 沈辞吞咽了下喉,下一秒,宽厚的手掌伸到女人身后,轻轻锁住了她的腰。 衣末顿时怔住了身影,本想用蛮力迫使男人让他乖乖睡床,完全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对自己做这样的举动。 她下意识扭了下身子,可还没等她挣脱开,腰间手掌的力道又重了一分。 「别动。」男人轻轻勾唇,沙哑着嗓音,说了她之前对他说的那两个字。 说完之后,完全没等她的反应,直接环着她的腰,粗鲁地将她朝自己怀内拉近,一拖一拽,被子再一裹,她立马便被他拥入了被子里,与他同枕而卧。 衣末彻底惊了,身体直挺挺地僵着,瞪大双眼,开始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不说话,也不闹腾,只是睁着那双无辜大眼,直直地望着他。 沈辞却仿若未见,他好像对她这样的表现很是满意,另一只手拥在被子外面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对她说:「我们就这样睡吧。」 我们……睡吧? 吧个几把!地痞!!流氓!!! 衣末誓死不从,手脚并用开始奋力挣扎着。可是男人将她锁得太紧了,不论她怎么生拉硬拽,就是扑腾不出水花来,闹到后面,他还不耐烦了,直接微哼一声,沉沉地说:「睡啊,怕什么!」 而后手肘用力,一个侧身,半边身体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又说:「老子不碰你。」 他的语气很不对劲,衣末明显感受到有一股强大的气场将她笼罩,心里害怕极了,一时之间竟真的听了他的话,一动也不敢再动。 可纵使这样,男人好像还是不太满意,他与她大眼瞪小眼地互相望了老一阵,直到她怕得忍不住想要瘪嘴哭泣,他好像才想起来之前到底是谁救过他的一样,臂弯的力道稍松,声音也跟着柔和下来,哄着说:「好了好了,我沈辞从来一言九鼎,说了不碰就不碰……」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憋屈,还有些委屈。衣末怯怯地看着他,心里虽怕,立场却很坚定,瘪着嘴说:【我不信!】 沈辞沉沉吸了口气,眼睛一闭一睁,不再哄了,直接命令说:「闭眼,睡觉!」 衣末无声呜咽,倏地一下闭紧双眼。 怕的。 第11章 叙情 可是我没有家。 衣末没想到自己这一晚能够睡着,醒来的时候,昨晚拥着她的那个地痞无赖已经不见了,连并着床边搁着的那根不怎么结实的拄拐也不见了,不仅如此,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一点也没有昨晚他们两人如此那般较量的痕迹。 难道他发现自己病好了,于是就走了? 那真是太好了! 衣末喜出望外,大喜过后,又恐生变故,赶紧整理好衣服头髮,急匆匆地下了床。 她想着跟陈院长打声招唿就离开的,但她明显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陈院长很能聊,硬是拉着她在福利院吃早餐,吃饭期间,将整个福利院的发展史从头到尾都给衣末讲了一遍,最后才把话题扯到重点上来,说:「小末姑娘啊,等你回到宁城,见到了陈主任,记得提起我,说我看好他。当初残联副主席选举投票,我们院可是三张票都投了他的啊,我们没有投别人的。」 「你就跟他讲,自从上次培训分别之后,陈院长还在江城等着他来做客呢,要他有空就来,有空就来啊!」 「哦,这一篮子是江城的特产,有劳你替我提去宁城,带给陈主任……」 陈院长左口一句「陈主任」,右口一句「陈主任」,虽然没有明言,但衣末听得出来,陈院长有事想要托陈平安帮忙。 衣末并没有接下那个装满特产的竹篮子,她吸了吸鼻子,而后认真地看着陈院长,言简意赅比划说:【我跟陈主任,不熟。】 「怎么可能不熟,哎呀小末你就别谦虚了,你们是同一个福利院的,当时我们在一起参加培训的时候,陈主任还提起过你呢!」 【提起过我?】衣末有点诧异。 「可不是提起你了!」陈院长加大了些声音,将篮子又往衣末的手边杵了杵,「他还夸你,说你是宁城福利院的好员工呢!」 【啊这……】衣末无声张了张嘴,没想到陈平安会跟陈院长提过她。 看到衣末迟疑,陈院长加紧了塞礼的攻势,说:「哎呀小末,你就帮我把这篮子东西带回去吧,这没什么的,就一篮子吃的。」 衣末慌忙摆手:【不不不!陈主任不喜欢收礼的!】 「礼多人不怪,他会喜欢的,你就帮我提给他就行——」 【不不不!】 「没事——」 【不可以!】 「我是长辈,我说可以就可以——」 …… 来来回回推搡间,谁也没有发现,有个男人已经站到了她们的身边,并且将她们「你推我,我推你」的送礼伎俩看了好一阵。 第23页 「你们在干什么?」 来人正是沈辞,他一手撑着拄拐,留出一根手指,勾着一个黑色塑胶袋。瞧见衣末很快就要无法招架住对面陈院长的攻势,他自然而然便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竹篮正中的握柄。 两个女人同时侧头看向他。 陈院长满脸写着不高兴,衣末却是满脸不可置信。 他不是走了吗? 怎么又回来了?! 这边,衣末的心情起起伏伏,苦不堪言,那边,沈辞并不懂她为何像见到鬼一般地看着他,于是他索性不去瞧女人,转而将注意力投向陈院长,以及她非要塞给女人的竹篮子。 「这是什么?」他低眉看着那个篮子,拨弄着里面的土特产问道。 而在他刚拿起一筒小酥饼的时候,陈院长飞快横了一手挡下,没好气地说:「就普通特产而已,别翻乱了!」 「是么。」沈辞低沉说道,见陈院长的手挡在篮子口面上,便也不再探究,转而对衣末说:「既然只是土特产,那你收下。」 衣末站着没动,这回,沈辞朝竹篮子偏了偏头,再次说道:「收下。」 音色是一贯的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可正是因为这样,他总能轻易让人感觉到害怕。 衣末被憷得眨了眨眼,只得照办,颤巍巍朝竹篮子伸出手。陈院长也被沈辞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气场震慑住了,她本就是要将这篮子东西交给衣末的,见她主动来提,便没再阻拦。 衣末此刻差不多也知道篮子里的东西有问题了,她接过之后拿不定主意,復又看向沈辞。 沈辞看着她轻轻勾唇,朝竹篮子的方向挑了挑眉,温声说:「翻开看看。」 衣末又看了陈院长一眼,此时陈院长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三分羞愧,七分却是恼怒。衣末抿了抿嘴,最后还是当着陈院长的面,亲自翻开了那篮子东西。 里面藏着的,是两长条用报纸卷好的东西,衣末看清了,便也停手了。 她挺直腰板看向陈院长,静了静,义正言辞比划说:【陈主任不喜欢抽菸。】 陈院长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衣末却对她摇了摇头,继续比划说:【这件事,你知我知,到此为止。】 说完,她释怀一笑,将竹篮子重新提回给了陈院长。陈院长接过篮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原先那七分恼怒此刻已经尽数熄灭,点了点头,连声谢谢都没有颜面说出口,直接拎着篮子快速走回办公室,并且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陈院长一走,主楼的走廊里面只剩下沈辞和衣末两人。 空气仿若结了冰,一时之间,谁都不知道该怎么缓和气氛。 其实经过刚刚那场拒礼风波,衣末对眼前男人的印象已经改观了些,虽然还是无法原谅他昨夜的莽撞,但至少目前来说,她愿意心平气和地和他说声再见。 可到底该怎么开口呢? 思来想去,她决定先说点别的过渡一下。 于是她掏出随身带着的纸笔,问他:【刚刚你是怎么发现那篮子里的东西有问题的?】 递过去的时候,衣末特意从嘴角挤出一点笑容,表示友好和礼貌。 男人看到女人笑,似乎心情也不错,他跟着勾起唇角,明明有嘴却不用,接过她手里的纸笔,写道:【直觉。】 衣末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不太满意,但她没有表露出来。她想了想,又问:【那刚刚那报纸里面,你知道包着的是什么吗?】 沈辞回道:【嗯。】 衣末追问:【是什么?】 沈辞言简意赅:【钱。】 衣末无声哦了句。大抵觉得过渡得差不多了,她拿过纸笔,写道:【好吧,刚刚谢谢你。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沈辞这回顿住了笔尖,而后他笑着写道:【好。】 轮到衣末顿住了。她抬头看了男人一眼,确定他并没有戏弄她之后,她点了点头,收好纸笔,转身朝福利院门口的方向走了去。 她的脚步越走越快,等到出了福利院,又拐了几个弯,突然之间,又停了下来。 她气唿唿地回头,果真,男人一直跟着她。 她没好气地朝他比划了下,等了半晌,只见男人眨了眨眼,面容沉静地告诉她说:「看不懂。」 衣末:…… 她觉得自己要被气炸了,低头开始掏着口袋里的纸和笔,而在掏出之前,沈辞突然伸出手掌,痞痞一笑,对她说:【写这里。】 衣末:…… 她!不!要! 经过昨夜的强撸强抱事件,衣末是万万不愿再跟眼前的痞子有一丝一毫的肢体触碰的,她利索地转过身,开始背对着他,字迹潦草地在纸上写道:【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啊!】 最后的感嘆号点得尤其重,笔尖的力道直接穿透纸张,划下了好大一道口子。 沈辞这才意识到女人是真的生气了,他收了手掌,不解说道:「是你刚刚自己说要回家的。」 【我说的是『我该回家了』,是『我』!】她特意强调一个「我」字,写完之后,连本子都不愿递给他,直接举到他的面前让他看。 然后她便看见男人明亮的双眼慢慢暗了下去,像是不忍被她看见自己的表情,匆匆别脸望向了别处。 衣末无声张了张嘴,莫名其妙的,在男人转头的那一瞬,「啪」的一下,心间的怒火倏地就灭了。 第24页 可那又怎么样呢,人各有路,终究要分开的。 衣末安静地收好纸笔,没理男人,人默默转身,继续朝客运中心的方向赶。 她想把这段荒诞的经歷到此结束,可没走几步,却听见身后的男人开口问她:「你回家了,我去哪里?」 衣末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用简单的手势告诉他说:【你也该回家了。】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再干坏事了,学着做个好人。】 沈辞却说:「可是我没有家。」 衣末愣怔住了,双手垂下,一时不知作何动作。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太阳高悬,万里无云。 沈辞的全身都浸在太阳的柔光下,可他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他终是率先向女人迈进了步伐,走到她跟前之后,将身上的口袋全部外翻给她看,垂眼看着她说:「我也没有钱,你要我一个人去哪儿啊?」 他长得很高,眼尾天生下耷着,此刻自上而下看着衣末,刚好将眼底细碎的光波掩藏了起来。 可神情却是那样落寞,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衣末不经意抬头,只看男人一眼,心里又一次柔软下来。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沈辞替她答了,他低低地说:「先是救我,再却弃我。我无家可归,你想我去哪儿?又跟着谁去学做好人?」 一个又一个的难题抛出,衣末越来越接架不住。她低头看着脚下,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日头快要爬上头顶,她才再次抬头,望着眼前的男人,艰难说:【我也不知道。】 「我跟你走。」沈辞很快说:「我跟你走,你教我怎么去做一个好人,好不好啊?」 最后几个字,沈辞说得很轻。衣末抬头将他看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男人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她这次考虑了很久很久,久到阳光之下两人的影子缩成脚下的两个黑点,鬼使神差地,最终点了下头。 然后她便看到男人的眉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坦开来,为了避免误会,她很快拿纸笔写道:【我只负责带你去宁城,到了那里之后,你需要自己想办法安定下来。】 「好。」沈辞应得干脆。 衣末:【那我们现在就走。】 沈辞愣了愣:「去哪?」 衣末笔尖飞快动着:【客运站。】 她说完又要走,性格急得不行。沈辞无计,伸手拉住她,说:「先等一下。」 衣末猝不及防被拉停,不解地回过头来。 沈辞吞咽了下,正要解释,却见女人挑了挑眉,随后长睫扫下,开始盯着他的手看。 沈辞顺着她的视线垂下了眸子,顿了两秒,倏地将握在女人手腕上的手掌移开。 「抱歉。」他憋着气说了句,随后低下头,默默抠着拄拐上的黑漆,一边抠,一边解释说:「我们先不去客运站。」 【嗯?】女人斜头不解。 「我还有一件事没做,你先跟我走。」 【去哪?】轮到衣末问他这个问题。 沈辞:「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说完转了个身,率先走在了前头。衣末在原地顿了顿,随后快步跟了过去。 十五分钟之后,衣末发现自己被带回了原地。 看到门口牌匾上「江城福利院」那几个大字,衣末原先被灭掉的火气差一点又上头了。只不过沈辞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率先一步拦在福利院门口,指了指街对面树荫下的长木椅凳,对她说:「你就坐在那里等我,我忘了样东西在里面,取完就出来。」 【那你快点!】衣末没好气地沖他做了个手势,觉得自己有点被耍了。 其实沈辞能看懂衣末的手势,大多时候都是靠猜的,这次也不例外。他看着生气的衣末,舔了舔唇,点头都觉得浪费时间,抬脚就走进了福利院。 江城福利院总共只有两栋房子,靠街的主楼用作日常办公和休闲活动,后面一栋房子则用于居住。 主楼也不大,进门的地方是个大厅,大厅之后,是一条走廊,走廊左侧是墙,右侧则是活动间和办公室。 陈院长的办公室位于走廊最尽头,沈辞过去的时候,陈院长坐在里头,正喜滋滋地欣赏着手里的项鍊。 「谁啊?进来也不敲个门?」发现有人进来,陈院长头也没抬,手里捏着个放大镜,依旧看项鍊上的钻石看得入迷。 沈辞没应声,直接将手里提着的黑色塑胶袋扔了过去。 「咚」的一声闷响瞬间在小小的办公室里迴荡开来,这一回,陈院长终于清醒了,她激灵地抖了抖身子,随后很快拉开抽屉,将项鍊放了进去。 「你你……你回来干嘛?」她看向不苟言笑的沈辞,神色略显慌张。 沈辞也就那样看着她,耷拉着眼皮,沉默好一阵,才开口:「 打开看看。」说完,也没再正眼去瞧陈院长,掏出烟盒,兀自点了根烟,开始将视线投向窗外。 陈院长能够感受到眼前的男人不好惹,她盯着桌子上的黑色塑胶袋看了好一阵,才战战兢兢走上前去,解开了袋口。 她只稍稍将里面的东西看了一眼,一眼过后,立马用双手将袋子掩盖牢实。 「这,这么多钱,干嘛用的……」陈院长结结巴巴说着话,眼神一直飘忽在那沉甸甸的袋子和沈辞身上。 第25页 「想跟你换一样东西。」沈辞依旧望着窗外,这座主楼靠着马路,从这个方位看过去,刚好能瞧见在路对面椅凳上坐着的女人。 「啊!这这这……换啥?」陈院长惊了,激动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起来。 沈辞没有回答,似乎没听见陈院长在说什么。他就那样沉沉地站在玻璃窗边,一根烟抽完,才转过身,拉开办公桌下的抽屉,取回了那条本就不属于这里的项鍊。 他跟来时一样沉默地走了出去。 屋外晴空万里,沈辞微微抬眼,一眼便看到了女人。她依旧笔直地坐在那张长木椅凳上,两腿併拢,双手撑着椅面,时不时侧头望望福利院门口的方向。 沈辞站在门口没有动,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定定地看着女人。 似乎有所感应,女人突然侧过头来。 他们的视线交融在了一起。 沈辞胸膛起伏了一下,而后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他闷闷地拄着拄拐,快速朝她走了过去。 【东西拿到了?】刚来到身边,女人将写好的字给他看。 沈辞点了点头,发现女人正盯着他的周身看。 「怎么了?」他问。 衣末皱了皱眉,写道:【药呢?】 「药?」沈辞不解。 衣末捏紧笔头,板着脸:【你手里的黑色袋子不见了。】 沈辞:「……」 空气仿若结冰。 周围车来车往,两人就那样无声对峙着。板脸不过五秒,衣末率先败下阵来,无声嘆了口气。 她拿他没有办法,并且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再多写一个字了。 她直接略过他,快速过了街,走进了福利院。 再然后拿药,赶路,搭车。 之后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顺利起来,当客车发动,朝着宁城的方向越行越近的时候,衣末终于踏实地闭上了眼睛,开始靠着玻璃窗户小憩。 她以为荒诞的事情就此结束。 却不曾想,一切都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12章 叙情 你……先让我压一下。 宁城离江城有一段距离,车子行驶了四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从客运站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衣末带着个男人,男人拎着个药袋子,一起站在公交站的路灯下干瞪眼。 「怎么了?」沈辞垂眸看着女人,有些不解。 衣末眉头拧成了结,双手拽着裤袋,老半天过去,才摊开手掌,摇头打着唇语:【我没有钱。】说完,又将手垂了下去,两眼无辜大睁着,眼巴巴地看着公交车一辆辆靠站停下,又一辆辆开走。 沈辞站在女人身边,沉思了一会儿,才打破沉寂,说:「你跟我来。」 沈辞说完就拉着衣末的手腕往另外一个方向走,衣末不明所以,感知到手腕上男人的温度之后,应激性地往后缩了缩。 可这一回沈辞却没有松手,他一手牵着女人,另一手握着拄拐,就那样一步又一步,在路人的注视下,将女人从公交车站的位置,带到了计程车停靠点。 他很快便拦下了一辆计程车,见女人迟迟不敢坐进去,他勾唇一笑,朝计程车后座努了努嘴,说:「怕什么,走。」 说罢,他率先弯腰偏头,将女人的手腕轻轻往前一带,两人便一前一后坐进了计程车里。 衣末心脏砰砰直跳,刚坐定就想起身下车。而这时,计程车司机先她一步,空车指示牌一拍,再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立马窜了出去。 「去哪塞?」计程车司机从后视镜打量着后座。 「家。」沈辞兴沖沖说道。 「家是哪塞年轻人?」计程车司机一手握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倚着车窗,「我又不是神仙会算,好歹给个确切的地址塞,车子现在在开,计费的晓得伐?」 听到「计费」两个字,车后座的女人更不淡定了,看着已经开始跳动的计价表,她的心脏也跟着砰砰直跳,正想着如何给司机师傅解释的时候,握在她手腕上的掌心微微紧了紧。 力度并不大,像是在无声安慰。他的手掌很干燥,同时,也很烫。 衣末这才发觉沈辞的手一直搭在自己手腕上,想要挣脱却挣脱不开,只得蹙着眉头望向他。 沈辞却对她微赧的表情视而不见,他还是那副兴沖沖的模样,眸子里洋溢着别样的光芒,在昏暗的计程车后座里,亮如天上的星辰。 「师傅问你地址呢。」他温声说着。 真好看啊。 声音也很好听。 衣末连自己什么时候消的气,什么时候出的神都不知道,等到意会过来,自己写好的地址已经落在了男人的手里。而他自从坐上计程车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勾唇对她笑着,剑眉星目,好不耀眼。 这趟霸王车坐得还真是…… 还真是艷福不浅! 想入非非之际,衣末再也不敢抬眼瞧他,双脸红彤彤的,任由计程车疾驰在华灯初上的城市夜幕里。 她以为这样美妙的时刻可以持续很久,可司机的车速实在太快,还没等她从沈辞的美色当中缓过劲,车便妥妥地停靠在了她之前给的地址路口。 「到咯,总共78元,手机还是现金塞?」 一句话,便将原先飘在云端的思绪,彻底拉回了现实里。 霸、霸王车,到站了…… 第26页 衣末搭在口袋上的双手勐地一紧,准备掏出纸笔,好好跟司机师傅解释。而这时,身旁的男人突然扬手,将自己脖子上的一串玉坠解下来,穿过金属防护栏递了过去。 「干啥子?」司机接下玉坠,莫名其妙回头看向沈辞。 「抵车费。」沈辞言简意赅回道。拾起座位旁边的拄拐和药袋准备下车,手刚触上门把手,「啪嗒」一声,门锁了。 锁车之人正是前面驾驶座上的司机,他半侧着身,一动不动地盯着沈辞看,好一会儿,才说:「一串玻璃串子就想抵车费?你咋不说坐霸王车塞?」 沈辞开门的动作就此顿住,有些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他没有说话,就那样迎上了司机鄙夷的视线。 小小的车厢内,一场无声的较量在两个男人之间开始上演。 衣末以为他们下一秒就要打起来了,正准备拉住沈辞,让他别动手,却不曾想,对视两秒之后,前面还张狂着的司机突然软和了语气,低声说道:「我赚的是辛苦钱,你们如果没钱的话就直说塞,也不用拿着个玻璃……」 司机话说到一半,大抵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硬生生又停了下来。一百五六十斤的大高个,偏偏就被身后那道无声的眼神震慑住,谁输谁赢,立见分晓。 一旁的衣末不明所以,跟着司机的视线,慢慢侧过头。 下一秒,她对上了沈辞黑漆漆的双眸。 该怎么形容那个眼神呢? 像是深潭一样,深沉又冷静,明明没有流露出什么恶相,却让人感到害怕,像是要吃人。 衣末没来由地又被吓到了,想不通为什么刚刚还笑得那般清风朗月的一个人,竟会在剎那之间变得这般可怖。 她真是怕极了他会劣根不改,在什么都没发生之前,她鼓足勇气,小心翼翼伸出手,轻轻扯了扯沈辞的衣袖。 沈辞当即愣怔住了,而后飞快眨了眨眼。他不想让女人看到自己狠戾的一面,等到周身强悍的气场尽数散尽之后,才侧转过头,看着女人说:「抱歉,吓着你了?」 衣末自是连连摇头,哪怕是害怕,也不敢告诉他。她在纸上写道:【你待会到车里等等我。】 「嗯?」沈辞不解。 衣末:【我回家取钱,你……先让我压一下。】 她并没多想,只想着尽快拿钱过来,结清司机的路费。沈辞看着那一行字,没来由乐了,爽快说:「好,我答应你,不过有个条件。」 衣末抬头看向他。 沈辞笑得有些痞,看了满脸单纯的女人一眼,突然倾身过来,附在她的耳边,说了两个字:「要还。」 声音低低沉沉的,带着男人特有的磁性。因为靠得太近,他的气息吐在衣末的耳廓上,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痒。 衣末瞬间又开始心猿意马了起来,本来想问他什么意思,可他真的靠她太近太近了,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檀香,这让她根本无法正常思考下去。 她只得匆匆点头,也顾不得细思自己到底答应了什么,直接打开车门,逃也似地下了车。 沈辞坐在车内,视线火热地追随着她。 刚走没几步,復又停顿下来。她深吸了口气,而后双拳紧握,自己给自己壮胆,回头恶狠狠地瞪着车内的男人,警告说:【不许打架!】 说完不再看他,急匆匆往小巷深处走去。 沈辞默默在后面注视着,直到女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他才收回视线。 低眉点菸的时候,又想到女人刚刚的表情,呵的一声轻笑,喃喃道:「真兇。」 第13章 叙情 房租一月一交,绝不拖欠!…… 衣末最终给了司机一百块钱才将沈辞「赎回」,她生着闷气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家,临进门之前,为了保险起见,她与他约法三章,在本子上写道:【我只收留你一晚,从明天开始,你要自谋生路。】 沈辞自是答应的,并且衣末刚用钥匙打开屋门,他便反客为主地先她一步走了进去。 衣末感到有些讶然,看见男人雀跃的背影,又微微嘆了口气。 这是一栋建造得有些年头了的瓦房,整栋楼房只有一层,进门是客厅,客厅里摆放着一张方形木桌,一套茶几和一个沙发。角落里,堆着一辆小推车,上面放着一些锅碗瓢盆,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稍里一些是两个卧室,卧室的门紧闭,人站在客厅的时候,并看不全里面有多大。 还有一个厨房和卫生间,同样简陋至极。 沈辞只花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便将屋内的陈设仔细地扫了一遍,回过头的时候,发现女人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木桌一旁。 她坐得很端正,背嵴挺直,双手垂在两侧,身前摊着纸和笔,虽没出一言,但沈辞知道,她在等他。 他拄着拄拐走了过去,坐到她的对立面。刚一落座,便看见女人将本子翻开,提笔写道:【今晚之后,你有何打算?】 字迹工工整整,清秀又小巧,刚刚占着一行格子,半点都没溢出来。 沈辞并没有立马回答,他看着她的那一行字,半晌才回道:【你觉得我该如何打算?】 衣末似乎想到了会是这个答案,也似乎已经习惯了男人有口不用,非要和她在纸上写来写去交谈。她无声嘆了进屋之后的第二口气,在他那一行字的下方写道:【你可能需要先安顿好自己。】 第27页 沈辞很快再问:【如何安顿?】 衣末耐着心思:【找个房子落脚。】 沈辞这回搁了笔,状似思忖,却头也不回地指了指身后的房间,写道:【这个简单,我住那间房子就可以。】 衣末顺着他刚刚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不偏不倚,正是这间屋子的次卧。 【不可以。】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沈辞蹙眉:【为何?】 衣末耸了耸肩,写道:【要出租。】 看着最后那行字,沈辞仿佛被人禁了声。半晌,才有一丝反应,又将脖子里挂着的玉坠取下,一把拍在了衣末面前。 「我租了。」他掷地有声地说,迫不及待的样子,好似觉得写字有些浪费时间。 衣末霎时黑了脸,只将那一半黑一半白交环错落着的玉坠看了一眼,便又推了回去。 沈辞以为她也嫌弃这条玉坠,很快解释道:「这是真的玉做的,是我祖传的物件,不是玻璃,你别……」 他没说完就停了下来,但见女人提笔,对他写了两个字:【我信。】 沈辞:【那你为何不要?】他沉下心来,重新执笔写字。 衣末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而后摇了摇头,回道:【既然是祖传的物件,后辈自当好好保管,又怎能随随便便转手他人?】 沈辞望着那行字,彻底闷了气。 这块玉佩的确很贵重,在偌大的沈氏一族之中,只有真正的掌权者才配拥有,是歷代大当家的身份和地位的象徵。而他却连夜将其转手两次,表面看来,的确像衣末所言那般「随随便便」,可她却不知道,这宁城所有的典当行,都是他们沈家开的,除此之外,还有金店、银楼、安保、地产……纵使他随便将这玉坠转手了,最后的最后,又有谁敢要。 又有谁能要。 沈辞自然不会将这些告诉衣末,默了一阵之后,他轻轻一笑,写道:【知道了。】 沈辞重新将玉坠系回颈间。 见男人并不是冥顽不灵、油盐不进,衣末稍感欣慰,眉头终于不再蹙着了。 她是真的希望他能重新做人,叮嘱完租房子,又继续叮嘱另外一件事:【要想自力更生,你还需要找一份工作。】 沈辞自是应她的,回了一个字:【好。】 看见那个「好」字,衣末吐了口气,慢慢放松下来。 沈辞将纸笔推了过去,想再和她聊会天。衣末却没伸手接,很显然,她觉得他们的谈话到此应该结束了。 沈辞唇角的笑意微微变淡,捏了捏纸笔,没话找话一般地写道:【你觉得,我应该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啊?】 衣末本来都打算起身走了,看到沈辞这个问题,再一次坐了下来。 这次衣末真的犯了难,她前半辈子只做过一份工作,那便是在宁城福利院打工,对于外面的社会,其实她的认知并不算广泛。 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足足一分钟过去,才试探着写道:【快递员?】 沈辞回绝道:【太累。】 衣末又道:【装修工?】 沈辞拒绝二连:【太脏。】 衣末:【那酒店服务员?】 沈辞:【太没面子。】 衣末:…… 衣末这时顿了笔,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将男人看了一眼,果真,他此刻的眼神亮得出奇,脸上神采奕奕,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耍了,沉思数秒之后,嘴角一抿,重重在纸上写道:【我这房租一月一交,绝不拖欠!】 写完,忽地感觉不对劲,还没等男人看清,立马又慌慌张张地将那一行字划掉,纠正写道:【我这房子,绝不租给你!】 她扔完本子就跑,脸颊发烫,脑袋充血,完全没有听见,她身后的男人,在看清那行被划掉的字迹之后,轻轻笑出了声。 第14章 叙情 被轰出门的那一瞬间,他是震惊的…… 衣末说到做到,当真只给沈辞免费住了一晚,次日一早,便将他赶出了屋。 她平白无故消失了好几个月,重新回到宁城,第一想到的就是去宁城福利院看看。 衣末住的地方离宁城福利院不远,因此选择步行。她这天难得心思沉重,再加上天气闷热,脸上还带着刮伤,等走到福利院,整个人都被汗水浸湿了,模样看上去相当落魄。 院里的人见到这样的衣末,全都惊得合不拢嘴,连忙奔走相告,因此还没等她走到院长办公室,张院长亲自走出来拥抱了她。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这几个月你是去哪儿了啊?」张院长拉着衣末的手,左右打量着她,眼神很关切。 衣末瞬间有些泪意,腼腆地咧嘴笑了起来。继张院长之后,又有很多同事前来关怀她,声音此起彼伏,炸了锅似的。而就是那一刻,她才开始觉得,自己是真的从那个可怕的地方逃出来了。 她将自己那段离奇的经歷大概地讲给了院里的人听,等她讲完,张院长蹙起了眉头,气愤填膺地说:「小末,我们报警吧,让警察把那伙无法无天的坏人给抓起来,让他们坐牢!」 张院长一发话,围在衣末身旁其他众人纷纷附和说:「对,让坏人坐牢!」 衣末自然是想报警的,也必然会去,只不过……她没有证据。 她显得很失落,将这个事实比划给了张院长看。 第28页 张院长拍着她的肩膀安慰说:「证据是警察们去找的,我们只管报警便是。小末你不要怕,我们陪你一起去,现在就走。」 言至于此,衣末感激地看着张院长,任凭安排。 于是一伙人又呜呜泱泱地拥着衣末,开始前往附近的派出所报案。走在路上的时候,衣末总觉得少了个人,左瞧又看好一阵,才发现陈平安不在。 于是她问张院长:【平安人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哦,平安啊,他去街上贴……」说到这里,张院长终于想起了什么来,拍了把手掌,大声说道:「哎呀!你瞧我高兴的,怎么把平安忘了呢!他现在还在街上贴你的寻人告示呢,得赶紧打电话把他叫回来!」 衣末听完,感到有些诧异,伸手指了指自己:【寻我?】 张院长一边按着手机,一边瞥了衣末一眼,说:「可不就是你,你说你消失了这么久,我们报警,警察都找不到,除了贴寻人启事,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可怜平安那孩子,一根筋,我们都说在网上已经把你的寻人启事发出去了,他还是觉得不够,骑着个电驴,天天到大街上去贴告示,发传单。」 张院长说话间隙,视频电话已经被接通,画面晃荡好一阵,陈平安的侧脸才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张院长直接将电话杵给了衣末,衣末接过电话,眨眼眨了许久,才比划着名叫了声:【平安。】 沸沸扬扬的人群,在那一刻都默契地停下了交谈,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陈平安当时正站在一根电线桿旁张贴寻人启事,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豆大的汗珠挂满额头,正一颗颗顺着脸颊往下滴落。 衣末的动作是无声的,可像是有着某种感应一般,陈平安的动作很快就停了。他愣然地朝屏幕转过脸来,看清衣末之后,手间突然一松,彩打的寻人告示瞬间落了满地。 那一刻,衣末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在眼泪涌出之前,她忍着发酸的鼻尖,比划说:【平安,我回来啦。你也快回来吧,外面太晒了。】 她尽量让语气平静,可双手还没垂下,电话那头,突兀地传来一声哽咽。 短促的一下,很轻,但她偏偏就听见了。 她默默抿起了嘴。 陈平安的眼眶那一刻好像红了,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声音,掩饰般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而后冲着屏幕点了点头。 是衣末率先挂断的电话。 陈平安自小好强,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狼狈,她知道的。 跟陈平安通完话,衣末将手机还给了张院长。张院长看着衣末,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嘆气说:「平安那孩子,这几个月过得不容易,人都瘦了十几斤。好在现在你回来了,不然再这样下去,我这个院长都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话一说完,张院长便将头拧向了别处,防止自己眼眶泛泪。 衣末感到很自责。 张院长是心疼陈平安的,陈平安无父无母,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便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是张院长把他捡回了福利院,再然后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他拉扯大。 他跟衣末有些不同,不光不会说话,耳朵也听不见。他从小长在福利院,聋哑学校一毕业,自然而然就留在了院里工作。 衣末好小的时候就认识陈平安了,兴许是因为两个人都不会说话的缘故,他们从小就比旁人来得亲近。 可衣末没有想到自己这次失踪,陈平安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她感到非常自责。 这种低迷的情绪一直萦绕着衣末,因此到了派出所,警察问她什么,她都事无巨细全部答了,包括被绑的地点,绑去了哪里,以及是如何逃出来的,只希望警察能赶紧将那伙坏人绳之以法。 警察根据她的描述,开始在电脑里比对地点,半天过去,他抬起头来,看着衣末说:「我看了一圈江城沿岸的地图,没有你说的那座岛。」 一句话,便将衣末重新扯回被绑之时的阴影里。 她的恐惧都写在脸上,让他再仔细看看,可刘警官说道:「是真的没有,我查了很久,不信你们自己看。」 刘警官将电脑屏幕掰转过来正对着衣末,滑鼠点了点,说:「这里是江城,你靠岸的码头。」 他开始分析说:「按照你说的,乘游艇逃出来,花了一个多小时,那么估算成距离,那座岛屿离江城的位置大概是两百到四百公里。」 说到这里,刘警官顿了顿,又用滑鼠在地图上圈了个圈:「也就是这块区域。」 衣末盯着地图上的那块区域看。 「这块区域内全是海,并没有什么岛屿,所以我猜测,可能是你记错了。」 刘警官分析完,便将显示屏掰回了原位。他看向衣末,双手插十,仰靠在办公椅上,对自己的分析十分自信。 衣末蹙着眉头,转身对张院长比划了下。 张院长是这里唯一懂得手语的人,看完衣末的手势,对刘警官说:「我们小末说她没有记错,她昨天才逃出来,不可能记错的。」 「那昨晚咋不报案?」刘警官听完,看着衣末反问,「可有什么证人证明你没有记错啊?」 一语,衣末便涨起了脸皮。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沈辞。 停顿许久,她才让张院长转告刘警官,说:「昨晚太晚了,所以才没来。」 第29页 「再晚咱派出所也不下班啊,小妹妹。」刘警官笑了笑,拿出报案登记表,在上面勾了几项,递给衣末,「来,还想报案的话,这些地方填一下。」 「不过我想说的是,除非你有什么证据或者是证人提交给我们警察,不然单凭你几句话就定下一个绑架案,说实话,不太可能。」 「这年头,报假警的可太多了。」 刘警官说了一大通,衣末听着听着,垂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按握成拳。 她有证人。 招,还是不招? 衣末一直垂眸盯着桌面,无声半晌,终是抿着唇角,沖刘警官摇了摇头。 她做不到。 「不报啦?」刘警官似乎猜到了会是这种结果,重新躺回椅背,悠悠地说:「那行,不报了就回去吧啊,好好休息一下,不要胡思乱想。」 衣末羞愧地低下头,转身快速走了出去。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第15章 叙情 他会学着去做一个好人。 沈辞没想到女人会真的把自己给赶出来,被轰出门的那一瞬间,他是震惊的。 衣末走得很干脆,像是有事要办。沈辞在后面看着她,默了默,没有跟过去。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四周,心血来潮,突然想去看看,昨晚女人提到的那些工作,究竟是什么样。 他很快找到一家快递收发站,走过去的时候,看到门上贴着招人启事。他就站在那张启事下面一条一条默默看着,里面的人见状,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他一眼,说:「找工作啊?」 沈辞点点头。 那人嘴里正抽着烟,抿了一口,夹烟的手指了指他的腿,又说:「能行么?」 沈辞看着他,安静半晌,说:「能行。」 「那成。」那人重新将烟叼回嘴里抽上,双手拾起一个快递,朝他扔了过来,说:「今天开始试用期,你把这个快递送到江南水岸小区去。」 沈辞反应迅速地伸手将扔来的快递接下,闷了闷,问:「怎么送?」 「电动车。」那人说。 沈辞环顾四周,开始找车。见他还在,那人又停了手中的动作,看他一眼,说:「怎么,你没车啊?」 沈辞如实摇了摇头。 那人便说:「那不行,我们这招工只提供住宿,不提供车。」 说罢,走过去将沈辞手里的快递接回。沈辞看了看那人,轻轻一笑,道了句多谢,拄着拐杖离开。 他开始去往下一站,一个半小时之后,沈辞找到了一块露天工地。 工地被一圈蓝色铁皮重重围起,里面的人全都带着安全帽,沈辞过去的时候,烈日当头,工人们正在躲在树荫下面排队打饭。 沈辞默默打量着他们一阵,看到他们头上的帽子颜色各有不同,他思索一阵,最后朝人群中唯一一个带着红色帽子的男人走了过去。 「干嘛的?」中年男人问。 沈辞:「找工作。」 「找工作?!」中年男人重复了一遍,眼神有意无意瞥向他的右腿。 沈辞垂眸,微不可查地斜了斜身子,将残缺的右腿后移。 「什么工作都可以,混口饭吃。」他重新看向带着红色安全帽的男人,目光不卑不亢。 中年男人听到这句话乐了,笑着说:「我们工地不招散工,再说了……」话语停顿,视线又探究地移向沈辞的右腿,「我们就算招散工,也不招残疾人啊。你跟我说说,你一个残疾人,在工地上能做什么事,捣乱么不是?」 「哎话说回来,你可别说我不关照老弱病残啊,这样吧,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中年男人一口一句「残疾人」,一边笑一边指着不远处树荫下的饭菜。其他工友听了,也一併将视线看了过来,瞧着沈辞,边吃边笑。 他们也许并无恶意,可他们不知道,这样的笑声,在一个常年都被排挤、被异样对待的人眼里,是比□□还要蚀骨的毒药。 沈辞站在太阳底下,就那样沉静地听着、看着。他的能力足以强大到立马就让眼前所有嘲笑他的人都付出代价,可是最终,他没有。 他只是跟着那伙人一起笑了下,而后他调转过身,默默松开了口袋内紧握着枪柄的手掌。 他会学着去做一个好人,这,是第一步。 沈辞空着肚子继续往前走,将目标范围扩大到了距离小巷有三公里远的商业街。在那里,终于有份工作愿意要他了。 可却不是一份什么好工作。 那是一个刚开不久的网红奶茶店,店长正在招募一位宣传大使,看到品相出脱的沈辞之后,店长二话不说就招了他。 沈辞感到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店长竟然拿出一套卡通猫制服,要他穿着那套制服去发传单,并与每一位前来买奶茶的顾客亲密合影…… 沈辞的表情当场就凝滞住了,屏着唿吸不动气,下一秒自动选择失业,眼见着天色已黑,不再继续晃悠,离开商业街,开始往回走。 路上是死一样的沉默,看着远处逐渐亮起来的车水马龙,沈辞痛苦地闭了闭眼。 虎落平阳被犬欺,今日算是切实体验了一回。 夜幕悄悄降临。 小巷路口,一辆黑色宾利从南向北飞驰而过,看见前面拄拐男人的身影,慢慢靠边停了下来。 第30页 「爷。」 「滚。」 对话精简至极,车里的人是魏进,得到命令之后,他鼻子上的刀疤抽了抽,而后一脚油门,直接又将车子开走,快速消失在了静谧的夜色里。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主子不高兴了。 沈辞自始至终目不斜视,依旧沉默地往前走,就像魏进不曾出现过一样。 回到小巷,瓦房的大门还上着锁,沈辞也不心急,就那样靠在门口的石墩旁,点了根烟夹在指间,开始安静地抽了起来。 他一边抽菸一边等,第四根菸头刚刚燃起的时候,他突然顿住了动作,默默抬眼,刚好瞧见女人从小巷尽头的方向朝他走了过来。 第16章 叙情 当看到他断肢的时候,忍不住轻轻…… 白衬衣,轻纱裙。女人穿着的,还是昨天江城福利院给的那身行头,却莫名与他记忆中的某段身影重合。 沈辞抽菸的动作就此顿住,后知后觉地吞咽了下喉,慢慢转向女人走来的方向。 衣末老远便看到了沈辞的身影,她有片刻的愣神,而后似乎料到了一般,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快步朝他那边走了过去。 她在一米开外的距离处停住了脚步,沉默几秒,终是忍不住抬头问他:【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怕他看不懂,她故意将手势做得很慢。 沈辞依旧缓缓将烟抽着,透过烟雾,他看向女人,唇角微微带着笑意,摇了摇头。 衣末再次沉默下来,半晌之后,什么也没说,从背包里掏出钥匙,绕到他身后开了门。 沈辞这次并没有跟过去,烟雾一吞一吐之间,他看到刚被打开的房门復又阖上。 他的眸色黯淡下来,背嵴一塌,重新靠回了墙面。 夜色越渐深沉,万家灯火开始亮起,每一扇昏黄的窗户里面,都是温馨的一家人。 可是他的家又在哪里。 * 衣末进屋之后,便开始忙着打扫起了卫生。 烧水、洗衣、做饭、拖地…… 以往遇到心烦事,她都会如此做,可这一次,她的心情并没像以前那般得到平静。 她满脑子里都是刚刚关门的那一刻,从门缝间瞥到的男人的神色。 那是一种行将就木般的沉默,他就那样孤身站在半黑的小巷光影里,无声看着她开门,再无声看着她走进去。 她没有忘记自己在江城的时候,对他许下的承诺,她说她会带他回宁城,教他做个好人。前半句她做到了,可是后半句,却不知道从何开始了。 白天从警察局出来之后,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他们不理解她为什么最后要放弃报案,最后大家得出一致结论,都认为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包括后面赶到的,她最好的朋友陈平安。 张院长让衣末先不要急着上班,到家里休息几天,等到一切都好了,再去工作也不迟。可就是因为这几句话,衣末觉得自己这份工作,好像有点保不住了。 其实只要白天的时候,她把沈辞供出来,让他给自己作证,证明自己没有撒谎,那么警察他们便会立案去抓那些坏人,福利院的那些人也不会觉得她的精神有问题。 可是她没有。 怕他因此被牵连,怕他做不成一个好人。所以她放弃报案,放弃辩解,甚至可能要因此失去工作…… 就为了一个萍水相逢,认识不到三天的人。 她觉得自己魔怔了。 屋外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没有。拖地拖到大门边上的时候,衣末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起身子开始看向门外。 她是真的魔怔了,明明自己的境遇已经如此艰难,她竟然还会忍不住担心那人有没有吃过饭,右腿有没有不舒服。 衣末痛苦地将眼一闭,静默五秒,伸手拉开了门。 男人又靠在墙面上睡着了,这是她看见的第三次。他的手里还拄着拐杖,就那样单腿站着,一动也不动。 他长得其实并不瘦弱,可睡着的时候,头微微朝上仰,这让他的脖颈看上去又细又长,中间的喉结很明显。 衣末又将视线慢慢往下移,当看到他断肢的时候,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那处看上去既坚强又脆弱。两个矛盾的词语,用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却一点也不冲突。 她慢步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 沈辞霎时醒了,眉头紧蹙,双眼红得像是染了血。他下意识地反手扣住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腕,狠戾地盯着来人,表情防备又严肃。 衣末的动作就那样害怕地顿住了,下一秒,男人的动作也顿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 对视了好一会,沈辞连忙松了手中的力道。衣末手腕吃痛,眼眶溢出些许生理性的泪水,不过最后她什么也没说,握着手腕,转身走回了门口。 她进屋之后便停了下来,侧头回望,见男人还杵在原地,她抿了抿嘴,慢慢侧开身,让出了一条道。 沈辞愣然望着她。 衣末无声嘆了口气,像是认命似的,看了眼沈辞,又朝里指了指屋子。 沈辞狭长的眸子里在那一刻好似闪过一丝光芒,他顺着她的手势看了眼屋内,復又看向她,不确信地说:「你……愿意让我住进去了?」 衣末抿着嘴角点了点头。 第31页 「愿意让我住多久?」 衣末蹙眉比划:【你想住多久?】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黑,这回女人的手势划得很快,沈辞没看懂,只得认真地看向她。 衣末却已是气急,见他还杵在原地不动,她拧紧了眉头,索性伸手拉上门把手想要关门。 她心里想着,让他晚上在外面吃露水去吧,饿肚子也好,腿痛也好,她可不要再管他了,让他饿死病死,一了百了! 可纵使心里如此作想,关门的动作却到底缓慢至极,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万幸的是,她很快便等到了,在最后一条门缝即将阖上的时候,终于有阵力道从门外推了进来。 是沈辞。他一手提着拄拐,另一手抵在门边上。他的唿吸有些不匀,很明显刚刚那几步路,是冲刺奔上来的。 他站在门槛外面,迎着屋内的光线,低头看向衣末。他的眸子亮得出奇,胸膛起伏数许,才低低地说:「我想好了,不管你让我住多久,我都愿意。」 他说完就飞快地挤进了门,模样就像再晚一秒有人就会反悔一样。 第17章 叙情 他很喜欢看她,又生怕他的视线太…… 沈辞很快挤进了门, 衣末看着他重新雀跃起来的身影,嘆息过后,在后面慢慢跟了过去。 那一天正好是五月五号, 立夏。衣末收留了一个来歷不明的男人。 带着某种难以言喻并且连她自己都不甚理解的心思,衣末不但收留了沈辞, 还主动借了两千块钱给他,顺便附送了一部自己之前淘汰下来的旧手机。 不过其他的是再也没得照顾了, 毕竟以后他们要同住一个屋檐下面,为了以后和平相处,并且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衣末再次决定与他约法三章。 她端正地坐在桌子旁, 拍了拍一旁边的凳子, 示意沈辞也坐下。 沈辞当时还有些拘谨地站在客厅正中, 手里捏着女人刚刚塞过来的一小沓现金和一部手机, 似乎没有从惊喜中清醒过来。他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衣末的手势,心间虽有不解,身体却先于脑子一步, 乖乖巧巧坐了过去, 难得听话。 衣末依旧坐得跟前一晚那样笔直,她从桌子下的抽屉里拿出纸笔,低头严肃写道:【房子可以给你住, 但房租必须要交。】 写完这行字,才抬头看向男人。见他表情还有些茫然, 她又快速低头,解释写道:【这房子我本来就是一直出租的,没有白让你住的道理。】 她怕极了他想一直白吃白住下去,那样她可就太吃亏了。 不过好在沈辞并没有她想像的那般无赖, 愣然过后,他接过纸笔,写道:【好。】 顿了顿笔,另起一行,他又主动问她:【还有呢?】 衣末松了口气,写道:【我这屋子简陋,只有一个浴室,如要使用,需要记得提前把门把手的提示牌挂好。】 沈辞顺势看了眼浴室的方向,果真,门把手上挂着个黄色的指示牌。他勾唇笑了笑,回道:【记下了。】 衣末又写道:【你住次卧,房租我算你便宜一些,每月一千,一月一交,概不拖欠。】 沈辞:【成交。】 写完,他扔了笔,直接将手边的现金全部推了过去。 衣末瞪大眼睛看着他。 沈辞轻轻一笑,写道:【怕你反悔,先交两个月。】 衣末:…… 行吧。 刚刚借出去的钱,立马又回来了。看样子白住是防住了,可接下来的水电和吃喝…… 想到这里,衣末意味深长地又望了沈辞一眼。 沈辞同样望着她,唇角依旧勾着浅浅的笑意,神色却是坦然。 衣末快速眨了眨眼,瞬间又为自己刚才的小心思感到害臊。 她突然想起来,当初两人从岛上逃出来的时候,还是人家用手錶给付的船费呢,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变得如此扣扣索索。 简直太丢宁城人民的脸了。 如此作想,衣末的脸色越发臊得通红。她无声清了清嗓子,再也不想继续上个话题了,转而写道:【你现在已经到了宁城,等休息好之后,打算去做什么?】 她又问了一遍昨晚的问题,见字之后,沈辞嘴角的笑意微不可查地凝了凝,而后垂首,如实写道:【继续找工作。】 衣末颇为贊同地点了点头,看见「继续」二字,心间泛起疑惑,又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她才发现他的衣服和裤子全都拧巴在了一起,头髮也是灰扑扑的,若不是有张剑眉星目的脸在那撑着,他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个乞丐。 而且还是一个,混得不怎么好的乞丐。 【今天白天,你是去找工作了吗?】衣末将心里的猜测问了出来。 【嗯。】 【去过工地?】衣末又问。 【嗯……】 沈辞回得简练,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衣末似乎已经习惯了他那寡言的性子,看着他回的那一串「嗯」字,无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之后便没再问其他的问题,仔细将纸笔收回抽屉,从座位上站起身。 沈辞跟着起了身,目光有意无意停留在衣末的身上。他很喜欢看她,又生怕他的视线太热,会吓到她。 衣末没走开多远,似是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 她没看见男人飞快错开的视线,犹豫一阵,慢慢抬手,比划说:【你吃饭了么?】 第32页 然后,沈辞便顿住了。足足五秒,他才将唇角勾至一边,痞笑着说:「没吃。怎么,要给我做饭啊?」 他说话的时候,打趣意味十足。衣末没理他,转身直接走进了厨房。 沈辞坐在原地没动,眼神又重新黏回她的身上,越来越直接。 他就那样目光灼灼地盯着衣末的背影看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之后,女人端着一碗面出来,走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碗简简单单的青菜素面,面的分量很足,直直没过碗口,米黄色的汤汁之上,飘着几颗豆大的油。 沈辞垂头看向摆在自己跟前的那碗面,蒸腾而上的热气很快将他的眼角蕴湿,他无声抹了把脸,唇角努力朝上,终是没再勾起来,低哑地说:「你……特意做给我吃的啊?」 衣末安静地点了点头,眼神有些不敢看他。放好面之后,她又从桌角的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递到了他的手边。 【快些吃,不然面要涨了。】 她做手势的时候也是安安静静的,习惯使然,也不管沈辞看不看得懂。 沈辞指尖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下一秒,紧了紧筷子,夹起一大口面塞进了嘴里。 他吃面的时候头低得很下,衣末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过从他那大刀阔斧的吃相上看,衣末心想,这碗面的味道估计不错。 她不自觉就弯眼笑了起来。 她很喜欢下厨,只不过每次做出来的东西,不管是饭是菜、是面是汤,味道总是差那么点火候,因此看到沈辞吃得那样爽快,她无疑是高兴的。 只不过笑的时候也是无声无息,见沈辞没过多久就快要将一整碗面吃完,她坐在一旁,思索一阵之后,重新拿起纸笔,写完一行字,递到他的面前给他看。 沈辞吃面的动作渐渐停顿下来。他盯着那一行字,随后抬起头,问她说:「你要带我去见一个人?」 衣末点头回应。 沈辞说:「谁?」 衣末捏着笔,本来想说告诉他他也不认识的,这时沈辞却突然开口,说:「陈平安,是么?」 衣末嘴巴惊讶地张成「o」型,笔尖动了动,讶异写道:【你怎么知道?】 沈辞沉默下来,为了掩盖情绪,低头继续吃着面,好一会,才说:「我猜的。」 衣末觉得这男人简直绝了。 他比她想像的聪明,陈平安这个名字,如果记得没错的话,他只在江城福利院的时候听陈院长提起过一次,可他却记下了,不仅如此,他好像还猜出了她想做什么。 并且好像,不太高兴? 衣末仔细揣测了一下沈辞为什么会突然不高兴,揣测到最后也没想出个因果关系来。 她于是泄了气,解释写道:【陈平安是宁城院福利院的副院长,他就住在院里面,明天早上八点,我带你一起过去,他也许可以帮你介绍一份工作。】 她本是好心帮忙,不曾料,沈辞头也没抬,直接拒绝说:「不去。」 此时他已经将那碗面全部吃完,好像那纸上的字会烫人一样,一秒都不想在桌边多待,直接端着空碗从凳子上站起身,准备走去厨房。 屋里只开着厨房里的一盏灯,男人起身之后,挺拔的身形瞬间将光线切割,暗影投在了衣末的身上。 他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似乎深吸了口气,才转过身,视线自上而下压了过来。 然后衣末便瞧见了那样的一幕—— 男人逆光而立,五官就像刀刻出来的一样。眼神深邃又凌厉,像是夜出捕猎的狼。 她瞬间便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压迫感,看着男人,无所适从地跟着从凳子上站起身,嘴唇瘪了瘪,下一秒仿佛就要哭出声。 怎么能这样啊。 动不动就吓人…… 看见女人的反应,沈辞怔了怔,终于后知后觉感觉到了自己气场的不对劲。他快速移开视线,端着碗筷,沉默地走进了厨房。 衣末在他身后,心有余悸,却又忍不住地偷偷瞄他。 她看到他挽起袖口,打开了水槽上的水龙头,看样子像是准备洗碗。 她其实想过去帮忙的,但又有些不敢。于是她只能在厨房门外,干守着。 她有点担心他腿上的伤不能久站,与此同时,又总觉得他还会说些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伴随着哗哗的水流声,沈辞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言语停顿,衣末看到他翻转了下碗面,继续洗着大碗外沿:「但我沈辞找工作,不需要靠别人。」 洗完外沿,继续翻转,又开始洗碗底:「我靠我自己。」 他说话的声音很平静,洗碗的动作却一直没停。衣末本想提醒他,一个碗不用洗这么久的,结果意外却比她的勇气来得更快。 碗壁光滑且薄,不好拿捏。在沈辞准备第四次用水沖洗碗底的时候,他一个没捏稳,大碗不小心从掌间滑落,只听得「哐当」一声,原先好好的一个青瓷白碗,磕上金属水槽的槽底,一瞬之间碎成了三瓣。 沈辞的动作和神色同时顿住了,说话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屋内只剩下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 衣末本就一直在后头偷瞄着他,听见碗碎的声音,连忙奔上前。 沈辞顿时闷了气,看看那碗,又看看衣末,最后才指着瓷碗碎片,支支吾吾说:「呃,这碗……」 第33页 衣末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 沈辞想要垂死解释一下,而在他还没把话撸顺熘之前,衣末一边打着唇语,一边做着手势,奶凶奶凶沖他说:【十块钱!记帐上!!】 她说完便气唿唿地转身走了,只留下男人还待在厨房里,表情含有些许楞然,同时又带着些许委屈。 他捡着瓷碗碎片,轻轻哼了一声,自言自语说:「十块钱而已,记帐上就记帐上……」 最好欠她十个亿,这样一来,等她发现他真实身份的时候,就捨不得赶他走了。 第18章 叙情 他一动不动盯着树荫下并肩站着的…… 衣末秉着社畜的那份自觉, 第二天还是去了福利院,不敢真的在家休息。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身后还有一条大尾巴狼—— 沈辞。 小巷的位置离福利院只有一公里多点的距离, 以往衣末每次去上班,都是徒步走过去的, 可这一天她却打了一辆车。 她不想沈辞的腿再出什么问题。她懒得再照顾他。 如此心想,车费付得倒也不心疼。两人下车之后, 衣末拿出手机打字。 衣末:【待会好好表现。】 沈辞笑了笑,嘀咕一声「啰嗦」,而后温顺地对着女人点头。 衣末却站在原地没动, 仰长了脖子, 神在在地颦着他。 沈辞不明所以, 从喉头髮出一个音节:「嗯?」 衣末食指在脸上划了下, 一秒之后, 沖他咧嘴做了个表情。 意思显而易见,她在说他的表情太阴沉了。 沈辞神情一僵,心里别扭地一塌煳涂, 却到底是听了衣末的话, 从嘴角挤出一个假笑来。 两人这才走进了福利院。 相比于江城,宁城福利院要大得多,院子正中, 是一块绿色的草皮,不算大, 但也不小。草皮边缘,种着两排笔直的银杏树,再往边上,则是四幢六层的平房。 衣末在进门右手边的第一幢房子前停下了脚步。她看了眼身旁的人影, 指了指一旁的草皮,用手机打字说:【你先去那边的树荫下等我吧,我先进去一趟,马上就出来。】 她说完就要抬脚往屋内走,沈辞却拦下她,问:「你进去做什么?」 他的神情有些许紧张,衣末刚回头,便听见他立马又说:「别找陈平安。」 衣末感到有些愣然,他的脸色晦暗不明,衣末低头打着字,他也不看,直接一只手掌盖了过来,嗫嚅了下唇,连着语气也放低了,说:「你别去找他,行么?」 衣末抬头安静地看着他。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排斥陈平安,却也知道一句话,上赶着不是买卖。 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而后进屋,独自一人找张院长去了。 彼时张院长正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处理一大堆表格和邮件,看见衣末之后,先是惊讶了下,而后寒暄几句,直接让她坐过来,让她帮忙一起处理屏幕上那些红红绿绿的东西。 「哎哟,现在这社会真是不得了,干什么事情都得用电脑,我们这帮老人算是彻底被淘汰了。」 「哎对对对,这一行的数据需要加上那一行,算出总额之后,再跟我们院每个人的名字匹配上。」 张院长坐在衣末身旁,一边指导着衣末让她帮忙处理表格上的数据,一边跟她唠嗑着福利院里里外外的新闻八卦。衣末是个很好的听众,从不插嘴,也不走神。张院长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偶尔笑笑,偶尔又会皱皱眉头,以此便算是回应。 她很快将电脑上的表格数据统计完毕,起身之前,指着电脑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示意她把表格保存在那里。 张院长这才戴好老花镜将文件仔细瞧了瞧,确认无误之后,笑着拍了拍衣末的肩,再次感嘆:「哎呀,要我说还是现在的技术好,摆在以前,这份通勤数据我得用统计老半天,小末你可真有两下子。」 衣末腼腆地笑着,舔了舔唇,比划着名说:【是张院长刚刚指导得好。】 张院长欢喜地受了这个马屁。 之后的时间,衣末继续待在办公室,帮张院长处理了一些这两个月堆积下来的其他日常事务,等到全部做完,时间已经到了午饭的饭点。 张院长其实知道衣末今天过来的意思,却还是问她,说:「这阵子不是要你在家里休息么,咋这么快就过来了?」 衣末说:【待在家里无聊,习惯了来院里。】 「确定休息好了?」张院长又问,「不会胡思乱想了?」 衣末扬着的手一顿,而后笑着摇头:【不想了。】 「那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回来继续上班吧。小末,实话跟你说,我们宁城福利院现在正在参加省级评奖评优,关键节骨眼上,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理解吧?」 衣末当即表示理解。 其实昨天陈平安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她知晓张院长的顾虑,是以今天过来,其实她是有备而来。 张院长喜欢温顺的小绵羊,那么她就做那头听话的羊,保住饭碗最重要。 至于其他的委屈…… 她早就习惯了,打从她的爸爸离开人世,这个世界就没什么事情能够让她觉得扛不过去了。 跟张院长告了别,衣末慢步走出办公室。 又是一天晴空万里。 此时太阳已经升至头顶,照得人恍恍惚惚的。衣末站在屋檐下,伸手挡着眼睛往远处看。 第34页 她很快找到了沈辞的身影。 他还穿着那件黑色t恤,一手拄着拄拐,另一手扶在塑料滑梯上,正目不转睛盯着身旁几个玩滑梯的小朋友看。 小孩子们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容易对同一件玩具上心。毫无疑问,他们现在都喜欢玩滑梯。 那些小孩嘻嘻哈哈地笑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默默站着一个低气场的叔叔。他们挤来挤去,滑下扶梯,又拼命爬上去,然后再滑下来…… 这本是很温馨的一个画面,可意外却来得太快。两个小男孩同时站在滑梯上面想要滑下去,他们谁也不让谁,最后争得凶了,其中一个微胖的小男孩伸手一推,直接把另一个小男孩从滑梯上推了下去。 那座滑梯并不低,足足两米有余,虽然下面是软软的草皮,可小孩子的肉嫩,要是从滑梯上摔下去,磕到什么边边角角,后果不堪设想。 衣末站在远处,眼皮下意识跳了跳,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应激性地往前迈出一大步,想要接住那个摔下来的小孩子。 电光火石之间,沉默站在一旁看着的沈辞突然伸出臂弯,一把便捞住了头朝下坠落的小男孩,随后他习惯性地蹙了蹙眉,将小男孩拥着掉了个个,妥当地扶稳站在草地上。 「谢谢叔……呜呜呜呜,哇!」被接住的小男孩本来还想着礼貌道谢,话说着的时候,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直接哇的一下大哭出声。 沈辞顿时愣住了。 远处站着的衣末也跟着愣住了。 小孩子哭泣,没别的原因,单纯被沈辞不苟言笑的臭脸吓的。 说好的面带微笑呢! 衣末只觉得胸间燃着一团火,愤愤然抬脚朝滑梯方向走了过去。 走着走着,却见沈辞慌张无措地摸索着口袋,而后很快,衣末瞧见他掏出一颗棒棒糖,笨拙地塞进了小男孩的手里。 小男孩霎时止住了哭泣,吸着鼻子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棒棒糖,又泪眼模煳地抬头,再次看向原先那个吓人的叔叔。 沈辞在小男孩抬头的那一刻,艰难地沖他拉扯了下嘴角。 小男孩眨了眨眼。唔,这个怪叔叔,好像也不那么凶。 小男孩瞬间大雨转晴,撕开包装纸,开始欢欢喜喜地吃着棒棒糖。其他小孩子见了,大抵也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叔叔是假凶,一窝蜂地全部围了过去,纷纷伸出手掌,向沈辞讨要糖果吃。 衣末不知不觉地停了步,眼底含笑,想要再看看沈辞的反应。 于是衣末便看见一个一米八多的大老爷们,板着张脸,手忙脚乱转着圈地开始给身边的孩子发糖。 衣末看着看着,止不住地扬起嘴角。她觉得沈辞应该会适应福利院的工作,现在只是差一个机会。 她再次想要走过去,没来得及抬步,身前却多了一道身影。 来人是陈平安。他手里提着一个果篮,在她跟前站定之后,直接将果篮朝她手边递了过来。 衣末没有伸手去接,脸上的笑意不见,抿起嘴角看向他。 她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一点也不想理他。 陈平安有些急了,额头上的汗珠有如雨下,比划手势缓和气氛:【我刚刚去你家找你,见你不在,于是就过来福利院看看,你果然在这里。】 衣末不回话,陈平安继续比划着名说:【这是我早上直接从果园摘回来的葡萄,很新鲜的,送给你。】 他又将果篮往衣末身旁杵了杵,见她依旧不接,他率先败下阵来,低着头比划了句:【对不起。】 衣末看着这样的陈平安,吸了吸鼻子,眼眶微微有些涩。可她依旧不愿意这么轻易地原谅他,表情严肃,比划说:【为什么道歉啊,你错哪了?】 陈平安耳尖红红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艰难说:【……我昨天不该怀疑你的。】 陈平安这次认错认得很坦诚,想起平日里他要强自尊的性子,衣末当场气消了大半。 她这人有两个巨大的缺点,一是胆小,二是心软。 她试着克服过,但两个都不好改,最后算是认了。 其实衣末这次真的有点生陈平安的气,谁都可以不相信她,但是陈平安不可以。 那可是陈平安啊,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在这世上硬是要她选出一个最信任的人,她肯定会毫不眨眼地选择陈平安。 可就是这个陈平安!昨天竟然也站在张院长那边,让她先回家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这怎能叫她不生气。 【好了好了,我错了衣末,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绝对不会怀疑你的,你就原谅我这次吧,好不好?】看见衣末眉头稍松,陈平安抓紧攻势,直接抓过她的手腕,将那一篮子葡萄塞了过来。 衣末闷里闷气地顺着台阶下,忸怩一阵,被陈平安抓着的手掌松开,握住果篮横柄。 那一天晴空万里,周围静悄悄,连风都是柔的。 五米开外,沈辞站在大太阳底下,视线所及之处,却是一片冰寒。 他一动不动盯着树荫下并肩站着的男女看。 他们旁若无人地比划着名手势,一来一往,看上去是那么地默契。 又是他!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人!陈、平、安!!! 第19章 叙情 他想一吻到底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打探衣末身份的时候, 沈辞便已经知道陈平安这一号人物的存在了。那人的名字出现在了衣末的亲友关系一栏里,白纸黑字,只醒目地写着四个字:关系甚密。 第35页 他可一点都不想看见他们是如何的「关系甚密」, 甚至连「陈平安」这三个字都不愿意听见。 可偏偏,那两人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孤男寡女,在光天化日之下, 推推搡搡,你侬我侬,甚至还…… 看着看着, 沈辞眼神陡然一变, 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冷了下来, 如坠冰窟。 那人竟然, 竟然敢…… 沈辞恶狠狠地盯着陈平安握在衣末手腕上的那只手, 那一刻,心间生出了杀意。 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握着拄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白, 极力忍耐之下, 胸膛里那股乱窜的戾气依旧难以彻底压制住。 他必须得做些什么。 必须得做些什么,才能让他不杀人,才能让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衣末却对此毫不知情,她看着那篮子紫熘熘的葡萄, 无意识吞咽了下喉,想着将它接下,跟陈平安和好。 而就在此时,五米距离外, 青青草地上,旋转滑梯旁,只听得「啪嗒」一声,原来还好好被一群小孩子围着的男人,突然应声倒地。 旁边的几个小孩子顿时又被吓得哭了起来。 衣末受惊,飞快侧头,视线触及沈辞倒在地上的身影后,眼皮没来由地跳了跳。 她倏地一下拧紧了眉头,收回手,大步朝旋转滑梯的方向走了过去。 意外来得太突然,陈平安看着衣末匆忙的背影,没时间多想,后一步快速跟上。 等到走近看才发现,原来是男人的拄拐意外断裂,而且拄拐又不偏不倚,刚好戳进了他右腿的截断面。 真的是谁见了都疼。 有那么一瞬,衣末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浑身泛着冷。她看了眼沈辞的脸色,而后很快,视线又移向了他的右腿。 他今天还穿着那条青黑色的长裤,可纵使如此,衣末依旧能够察觉到有源源不断的液体从里面流出来。 是血。 衣末倒吸了口冷气,迫使自己迅速镇静下来。她蹲到沈辞的身边,很快採取紧急措施,用双手将他的右腿腿根牢牢按住止血。 周围一片混乱,小孩的哭声和自己的心跳声混在一块,衣末竟一时分不清哪个声音更响。 她看了眼一旁断成了两截的木质拐杖,安静地蹲在沈辞身旁,眼睛一眨不眨地在他手心里写着:【疼不疼?】 沈辞却在那一刻勾起唇角,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疼。」 他的神情看上去很放松,苍白不堪的脸色却昭示着,他很疼。 衣末皱紧了眉头,忍着不数落他,又飞快写道:【能站起来吗?】 沈辞点了点头,似乎知道女人要做什么,直接将左手手臂伸出,牢牢盖在了她瘦削的肩头上。 可他始终控制力道,分在她肩头的身体重量轻得出奇,生怕会压坏她。 一旁的陈平安正在安顿受到惊吓的孩子,并且拨打了120电话。看见衣末想要扶起男人,他眼疾手快地想要上前搭把手。 然而下一秒,他便收到了男人的一记恶狠狠的眼神警告,那眼神炼狱一般,深不见底,似乎还含着些许不明的挑衅和得意。 陈平安硬是被那个眼神弄得乱了心神,再想帮忙的时候,却发现衣末已经将男人从地上扶起来了。 衣末并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她满心眼地想着快点送沈辞去医院,扶着他站起身后,立马便朝福利院的大门方向走。 刚走一步,有血液滋地一声流了出来。再走一步,又是一股血流顺着沈辞的裤腿流下,滴落在了青青草地上。 衣末算是彻底怕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还是身后的陈平安顶住压力,战战兢兢地出了个主意,沖衣末比划了一个手势,让她将男人先送去福利院里的医务室。 于是衣末当机立断将沈辞扶去了医务室,所幸他们那天足够幸运,过去的时候,值班的医生刚好吃完饭回来。 医生是个七十多岁的退休老人,检查完沈辞腿上的伤,他轻轻啧了一声,说:「小伙子挺能忍啊,怎么伤到的?」 沈辞坐在病床上想要回话,衣末却先替他答了,直接将一併带来的拄拐亮给医生看。 沈辞无声张了张唇,完全没想到女人竟会将他故意折断的拄拐也带了过来。 医生开始打量那根拐杖,视线扫到拐杖握柄的时候,沈辞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右手背到了身后。 不过好在,医生并没有再问些旁的什么,他直接让衣末和陈平安出去,开始给沈辞处理伤口。 福利院的医务室并不大,只是一间二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设施也很简陋。 用酒精消毒伤口的时候很疼,医生自是知道的,可让他诧异的是,病床上的男人自始至终都没哼过一句,眉头都不曾皱过,就像天生对疼痛无感一样。 医生不禁再次咋舌,心里想着,这人八九不离十是个狠角色,还是不乱问话为妙。于是他帮男人处理完腿伤就起了身,本想一走了之,却终究是医者仁心,不放心地问了句:「你手上的伤,要不要处理一下?」 「不用。」沈辞很快回了,神情淡漠,音色低沉。 「那……我把外面的小伙子和小姑娘叫进来?」老医生轻声问着。问完之后,自己也很懊恼,他一个大半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为什么要怕眼前这臭小子。 第36页 「别叫小伙子,叫小姑娘进来就行。医生难道你不知道,病人需要静养吗?」臭小子「沈辞」说得有理有据,话语间还隐隐带着点不悦。 老医生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嘟囔了两句,也没敢真的说些什么,留下备用的纱布和几种清创药,直接走出了门。 没过多久,衣末走了进来。看见她的那一瞬,躺在病床上休息的沈辞突然拧紧了眉头,闷闷地痛哼了两声。 衣末果真快速朝床边走了过来,坐在他的身旁,手机打字问他:【怎么了?】 沈辞内心最后那点不愉悦瞬间散了,半眯着双眼看向衣末,虚弱地说:「我疼。」 衣末很快上钩了,连忙问他:【哪里疼?】 沈辞眼底荡漾着笑意,指了指自己的右腿。 衣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处的血倒是止住了,却被包成了一个大白馒头。 能不疼吗。 为什么要用那种花里胡哨的拄拐啊! 用生命去装b吗?! 衣末想着想着,没来由酸起了鼻子,连自己都觉得很意外。 她想要出去叫回刚走不久的医生,刚站起身,却被男人一把拉回。 衣末不解地看向沈辞,摸索着手机想要打字,却听见他说:「衣末,你别走,求你别走,你……留下来陪陪我。」 他的语气又轻又急,看上去并不擅长温声细语地祈求他人怜悯。话一说出口,他的脸立马红了,没等衣末回应,立马偏头看向了别处。 可手却紧紧拽着衣末的衣袖没放,衣末将这样别扭着的男人打量了老一阵,最后鬼使神差地,竟真的随了他的意,重新坐回床边。 她觉得自己应该为他做些什么,不经意又瞧了那「大白馒头」一眼,她舔舔唇,问他说:【那里……还疼吗?】 「嗯,很疼。」 【那我帮你揉揉?】 沈辞瞬间安静下来,半晌,眼神又瞥向了别处,嘴硬说:「……随你。」 于是衣末开始帮沈辞揉腿。他的肢体截位本就偏高,为了不让自己拉扯到他的伤口,衣末很小心地下着力,并且只敢在他的腿根附近慢慢摩挲。 她一开始并没感到有何不妥,可按着按着,她很明显地发现沈辞的体温越来越高,甚至有烧起来的架势。 衣末很不解,想要抬眼去瞧他,就在那一秒,沈辞一把将她往病床的方向扯了过去。 他用的力道很大,看起来一点也不虚弱。借着胳膊承力,他快速翻转了个身,泰山压顶一般,将她压在了自己的身下,动作之快,仿佛一气呵成。 衣末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粗暴的举动弄得有些傻了,愣怔过后,瞪大眼睛看向他,一瞬间醍醐灌顶,突然又好想什么都懂了。 她为什么要帮一个男人揉腿。 揉腿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又要去揉他的腿根…… 想到某个不可描述的方向,衣末整个人瞬间都要热炸了,羞臊地捂起脸。 她臊得一时竟忘了做出任何反应,沈辞定定望着她,不断吞咽着喉,沉静的眸子渐渐因为她的不反抗而变得愈渐疯狂。 他一开始没想过做别的事情,将她钳制住,单纯地只是想要让她别再乱动,别再在他的身上煽风点火。 可他现在却想了。 他慢慢朝她倾下-身,薄唇快要触碰上的前一秒,手掌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盖在脸上的双手移开。 他想对她做那些曾经肖想过无数回的风花雪月,他想一吻到底。 第20章 叙情 「你亲一下,我就不疼了。」…… 陈平安安顿好受惊吓的小孩之后, 人便一直站在福利院门口,等着救护车过来。他心里也着急,那男人是在宁城福利院受伤的, 如果处理不好,可能会影响福利院的声誉。况且他和衣末好像还相识, 于公于私,陈平安都觉得, 必须照料好他,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宁城福利院的位置很偏,救护车过了大半个小时才到达。陈平安焦急地领着专业的医护人员赶往医务室, 他走在最前头, 见医务室的房门紧闭, 没有多想地伸手推开了门。 然后他便顿住了, 微瞪着双眼, 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他看到衣末正被男人半强制性地压着,两人衣衫不整,双脸通红, 不论谁看见, 都会往那方面去想。 陈平安不由地屏住了气,脸色微微一沉,在身后的医护人员赶上来之前, 砰地一声关了门。 衣末在那一声关门声中顿时清醒,剎那之间, 浑身血液翻腾,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重重推开了沈辞。 沈辞被推得翻倒在了白花花的病床上,震惊于女人力道的同时, 还想要说些什么。 不过衣末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头也不回,一熘烟跑没了影。 衣末的确有一跑了之的想法,可理智却告诉她,不要在节骨眼上动气,要成熟,要冷静。 她站在医务室外的走廊门口,没勇气去看陈平安欲言又止的表情,收敛心思之后,比划着名手势,直接将陈平安身后抬着担架的几个医护人员请进了医务室。 而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沈辞看到前来医护工作者,当场表示自己已经好了。 他不论如何都不愿意配合去医院,像是惧怕什么样的。一般这种情况,医生或者家属都会上前劝说一番,可沈辞的气场实在太强,他们谁都不敢上前规劝。 第37页 衣末也不想上前,这次不是因为怕,而是单纯地不想理他。 医护人员最后查探了一下沈辞右腿的伤势,嘱咐他务必按时清理伤口之后就走了,陈平安再次意味深长地地看了衣末一眼之后,跟着走了出去,负责后续结帐的事情。 仅仅过了五六分钟,小小的医务室里又重新只剩下衣末和沈辞两个人。 沈辞大抵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拒绝去去医院的做法有些幼稚,同时也有些不可理喻,他看向衣末,有些不自然地软下声音,轻轻地说:「对不起,你别生气……」 衣末当然很生气,却又觉得自己管太宽。她不想再和他说话,挥了挥手,打算就此离开。 然而她真的是低估了沈辞自我作死的能力了,见她要走,他掀了被子,二话不说跟着就要下床。衣末看得心惊肉跳,连忙上前扶住他。 她最后被迫在那个让她觉得不自在的小小医务室里陪了沈辞一整个下午,好在后面沈辞终于安静下来,他的身体兴许是真的太过疲惫不堪,这次她陪他没有多久,他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整个下午。 等到再次醒来,外面的天色已黑,沈辞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小巷瓦房,而旁的事情,却是一点都没印象了。 此刻房门并没关上,迎着外面昏黄的光线,沈辞很快搜寻到女人的身影。 她看上去很忙碌,瘦小的身影在厨房里转来转去,伴随着咕噜咕噜的冒泡声,空气里开始飘荡着一阵面香。 沈辞微闭着眼睛笑了笑,指节默默敲打着木制床沿,安静地等待着。 一下,两下…… 原来做一碗面的时间,和他抽一根烟的时间一样长。 这样的时间虽短,但真幸福啊。哪怕叫他拿命来换,沈辞心想,他也是愿意的。 衣末没多时便端着面碗走了进来,沈辞略有些艰难地挪动了几下身子,开始半躺在床榻上。 他的视线很快又停留在了女人的身上,目光灼灼,这次终于不再闪躲,想要把自己所有的心思全都敞开给她看。 可衣末却一眼都不愿意看他,将面端进房间之后,她便放在床头,而后用手机打字问他:【能自己吃吗?】 沈辞突然就虚弱了起来,应景地闷哼了一声,不客气地说:「不能。」 衣末没应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无奈地轻吸了口气,重新端起面碗,夹了一筷子面递到他的嘴边。 沈辞努力放平快要勾起的唇角,张嘴咬了下去。嘴巴刚碰上面条,立马又是一声闷哼。 这声闷哼听上去可比前面那声痛苦多了,衣末终于忍不住抬起眼,看着他问:【又怎么了?】 「……烫。」沈辞这回倒是没有撒谎,捂着嘴巴,闷声回话。 衣末一听,飞快将面碗端远,人却朝他倾近了些,说:【真的?我看看。】 沈辞乐得自在让她看,人朝她的方向挪动了一下.身子,移开了原先捂着嘴的手。 然后衣末便瞧见,男人的嘴唇果真被烫伤。他的肤色本就冷白,如今嘴唇被面条一烫,两相映衬一下,简直红得要滴血。 衣末瞬间就为自己之前的怀疑而感到羞愧,自责地将他通红的嘴唇细细瞧上好几眼,又忍不住打字问他说:【疼不疼?】 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她很喜欢问他疼不疼,似乎比他还要担心他的身体。 沈辞之前在睡觉,因此并没打开卧室里的灯,唯一的亮光,是从客厅的方向投射而来,穿过房门,打照在女人的身上,一併将她的人影全部印进了他的瞳孔里。 沈辞心脏明显起伏了一下,胸间热流乱窜之际,他眼波流转,突然伸手盖住了衣末的后颈。 他想继续白天那件没做完的事情。 「你亲一下,我就不疼了。」他明显动了情,说话的声音也一併变得沙哑。 暧昧的气氛一铺即开,沈辞一手撑着床沿,另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女人的后颈,慢慢朝她靠近。 他的气息很快和她交织在了一起,深浅不一,炙烫吓人。 她水嫩的粉唇近在咫尺,他微微垂了眼,以为这次可以水到渠成,却没料到,女人真的胆小极了,他刚近一步,她的身子便抖了起来,一个失神,手里捧着的面碗慢慢倾倒下来,不消一刻,雪白的被单上便被染上好大一块刺目的渍影。 两人同时愣住,下一秒,衣末慌慌张张想要徒手去捧掉落在被单上的几缕面条,沈辞却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蹙眉说:「面很烫,你不要手了?」 他难得将情绪显露出来,衣末触电般地收回手,视线比脸颊更滚烫,只将他看过一眼,便快速逃出了房间。 她又逃了。 可她刚刚明明,明明…… 沈辞眸色猩红,胸膛起起伏伏,盯着女人跑开的背影,就像盯一个蹲守已久的猎物。他终是没有追过去,良久才收回视线,不自觉抬手,指腹摸了摸自己的唇。 他明白急不来。可他们错开了十一年,这回再次遇见,他势必不会放手。 她迟早都是他的。 第21章 叙情 没人知道他那一刻是有多欢喜 因为沈辞那一晚的那句话, 衣末算是再也不愿意进门给他送吃的,甚至连碰面都觉得尴尬。因此沈辞在家休养的那几天,她一般都是早出晚归, 面对陈平安的疑惑,她美其名曰醉心工作。 第38页 她不知道休息的那些天, 沈辞一个人都在家里做了些什么,偶尔还会出神去想, 他的新拐杖好不好用,有没有按时吃饭,一个人待着会不会觉得无聊…… 每每想完, 衣末又觉得自己太自作多情。 他们认识才不到半个月, 也许……也许那晚他说的那句话, 只是一时兴起, 故意想捉弄她, 并没有别的意思,她都这么大了,早已不是小姑娘, 实在没有必要因为那样的一句玩笑话, 就弄得自己寝食难安,彻夜难眠。 可她的确寝食难安,彻夜难眠了, 搞到最后,衣末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正当自己想着要不要去看一下医生的时候, 办公室里突然开始变得嘈杂起来,衣末回过神,见所有女生都开始往窗户的方向挤,争先抢后看向外面的走道, 她就知道,是那人又来医务室换药了。 搞得好像全市的医院都关门了一样,哪个医院都不愿意去,偏偏只往福利院的医务室跑,现在大家都以为,他是不是看上这福利院的哪位小妹妹了。 沈辞看没看上哪位小妹妹,衣末不知道,她只知道,他每次过来福利院,总是能引起轰动,并且让她意想不到的是,竟然有好几个女同志,悄悄对他动了心…… 衣末的办公室在一楼,位于走道旁边,途经医务室的话,必然会经过这栋楼。 她的工位靠着窗,沈辞老远就看见她支棱个脑袋,正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挤在另外一面窗户旁的一众女生。 他突然来了兴致,在众人注视的灼灼目光下,默默走到她的座位旁,伸手扣响了她身旁的玻璃窗。 衣末嘴角憷了憷,下意识抬起头来。 沈辞咧开嘴角冲着她笑,带着些许温柔,同时又不自知地从骨子里流露出些许痞性。 一时之间,身旁的众人都看得有些痴了,他们忘记了低头私语,开始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一男一女看。 衣末被众人盯得脸都热了,率先败下阵来,兇巴巴地无声吼道:【干嘛!】 沈辞并不恼怒,依旧那样清风朗月地笑着。他将衣末看了好一阵,最后才不疾不徐地伸出手掌,说:「没什么,就是刚刚出门出得太急,忘记带大门的钥匙了。」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在找她讨钥匙。衣末只想尽快打发他走,于是气归气,动作却很利索,直接从包里掏出钥匙串,透过窗户,一把拍在了他的掌心。 啪的一声,打得他火辣辣地疼,沈辞接过钥匙串,低低嘀咕了句:「真兇。」 衣末用眼神剜他,他不为所动,加了句:「要嫁不出去了。」 他说完就抬脚走了,徒留衣末又羞又气、满脸通红地坐在椅子上,有口难言地被一众吃瓜群众围攻。 「衣末,原来你你你!你跟大帅哥在处对象,并且还还还,还住一起了?!」 「是啊,亏我们每天在一起工作,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他叫什么名字啊?」 「多大了?」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该不会孩子都有了吧!」 衣末无端端地被呛了一下,勐地咳了起来。 众人依旧你一语我一句,围着衣末八卦了好几分钟仍不见消停。可怜衣末是个哑巴,有口难言,只得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唰唰写下一句:【我跟他不熟,只知道他叫沈辞。】 写完,衣末觉得这句话平平无奇,重点太不突出,于是故意在「不熟」二字上着重画了个圈,才认真地举起本子给大家看。 大家明显不买帐,一人说:「可我们刚刚还看见你把家里的钥匙给他了呢,怎么可能不熟?」 衣末欲哭无泪,扶了扶额,写下一行大字,解释说:【你们别误会,他是我的租客而已。】 她觉得不够,又添了一句:【只认识了十天的租客,而、已。】 最后两个字,笔锋停顿,尤其抑扬顿挫,虽然说是写给大家看的,但只有衣末清楚,她同时也是写给自己看的。 再也不能胡思乱想下去了。 众人这才半信半疑地接受了沈辞只是衣末的一个租客而已,见他俩之间的八卦没什么好挖,干干脆脆换了个方向,又开始缠着衣末问了好一通关于沈辞的事情。 大抵都是些家事,比如他是做什么的,父母是做什么的,老家在什么地方,家里兄弟姐妹几何,年岁又是几何…… 衣末听得有些头痛,对这些问题统一给出了答案: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一个房客而已,她又不是要嫁给他,干嘛要知道那么清楚…… 众人觉得扫兴,渐渐地都散了,各归各位开始工作。衣末轻轻换了口气,跟着大家一起工作。 再过半个月就要儿童节了,宁城福利院里最多的就是小孩子,每年的这个节日,都会举办得格外隆重。 衣末跟着大家一起忙策划,他们那天连续开了很多个讨论会,直到快要下班,衣末才有空坐回自己的工位。 前面工位的李依诺抓准时机走了过来,她的手里捏着一个粉色信封,踌躇好一阵,才红着脸对衣末说:「小末,咳,那个……我想请你帮个忙。」 她的脸红彤彤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指不安地搅弄着自己胸前的一缕长发。 衣末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李依诺下一秒就将粉色信封塞进了她的手里,快速说:「请你帮我把这封信带给沈辞,拜託了!」 第39页 李依诺说完就跑了,压根没给衣末拒绝的机会。衣末看着手中的粉色信封,突然觉得有些心闷,还没等她缓过劲,另外一个办公室的小唐也跑了过来,直接塞了一盒蛋糕给她,请她务必帮忙带给沈辞…… 这回小唐没来得及跑开,衣末自是抓紧了她,摇头表示拒绝,打手势让她自己去送。 可小唐却啊了一声,震惊地捂着嘴说:「衣末!你不帮我送,该不会也喜欢沈辞吧?!」 这什么跟什么啊! 衣末有些急了,连连摆手否认,小唐抓住机会,蛋糕往衣末桌上一扔,顺利跑开了。 小唐:「拜託啦!」 衣末:…… 衣末一脸惨不忍睹,这都是些什么事。 当天下班,衣末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斗争,最后心情复杂地将情书和蛋糕带回了家。 刚推开门,果然看见沈辞如前几日一样端正地坐在木桌一旁,摊好纸笔,眼巴巴地望着她。 衣末下意识紧了紧手中的蛋糕和情书,掩盖好情绪,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悄无声息地走到木桌前,将它们转交给了沈辞。 她觉得沈辞会感到很高兴,毕竟这些桃花都是他亲自招惹出来的。可是他没有,他并没有接下蛋糕和情书,脸上的表情比她还要漫不经心,指着蛋糕和情书问:「同事托你送的?」 衣末点头。 沈辞又问:「她们托你送,你就送了?」 衣末这天心情莫名有些不太好,想回一句『不然呢』,话到嘴边,又忍不住咽下了。 她发觉沈辞的心情不知何时也变得不太美妙了起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矛盾,她觉得还是不惹他为妙。 于是她点了头,沈辞不伸手来接,她便将情书和蛋糕堆叠着放到桌上,然后转身快速离开。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生病了,头晕得不行,想要猫进房间里好好睡上一觉。可刚拉开房门,身后立马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屋内原本很安静,衣末被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震惊回头,刚好瞧见沈辞将情书和蛋糕统统扔进了桌下的垃圾桶里。 衣末:…… 她的心情瞬间从低落转向气恼,指着垃圾桶的方向质问他:【你做什么?!】 沈辞却不出一言,表情平平,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绪。 他其实已经动了气,可常年以来,他都生长在那错综复杂的沈家大院里,早在十一年以前,那个可以随心所欲展露心思的沈辞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不过是一个喜怒阴晴不定,并且手段狠绝的復仇怪物而已。 他无法把自己的真实情感表露出来,他只觉得心里很闷很闷,就像快要死掉一样。 自从那晚自己说过那句话之后,衣末已经十天没有好好理他了,纵使他花空了心思,每日晃在她的眼前,每日苦苦坐在木桌前等候,她都能对他视而不见。 不正眼瞧他,也不跟他交流,虽然两人同住一个屋檐,她却将他视为空气,视为洪水勐兽,每回见到他,都是那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势。 他以为今天会有所不同,因为女人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蛋糕,上面还有一封信。她第一次主动走到他的面前,主动将蛋糕和信封递到了他的跟前。 没人知道他那一刻是有多欢喜,他的眼底闪耀着别样的光,正准备抬手接过,却见她说,这是别人托她送的。 一盆冰水,哗啦一声,顺着他的头顶浇灌而下。 一瞬之间,欢喜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处可逃的寒冷。 女人把蛋糕和情书放下之后就走开了,似乎一秒都不愿意在他跟前停留。沈辞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睛一闭一睁,缓慢抬手,下一秒,通通将那些碍眼的东西拂进了垃圾桶里。 他就是故意的。 想激怒衣末,想让她对他动气。哪怕会在她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那也总比她对他无动于衷要好。 很显然,他成功做到了。 她将视线重新望了过来,比划着名手势质问他:【你做什么?疯了不成?!】 沈辞勾唇冷笑,他可不就是疯了。 只有疯了,才会放着江城好好的沈大当家不做,偏要跟她蜗居在这破败的小巷瓦房里,甚至还觉得幸福,肖想着就这样跟她过一辈子。 第22章 叙情 女人的头髮很软,揉在手心里,说…… 夜里静悄悄的。 昏黄的灯光下, 沈辞安静地注视着衣末,半晌过后,拄着拄拐, 慢慢朝她走了过去。 他在她一步开外的距离处才停下步,因为身高上的绝对优势, 他自上而下看着她,低低地说:「我不想做什么, 只是想要告诉你,我这人小气得很,下次你再答应别人给我带东西, 可要想清楚, 拿什么和我交换。」 他说完这句话, 便转身进了隔壁的房间, 徒留衣末一人站在原地, 控制不住地想着他刚刚说的那句话。 他什么意思。 她是给他带东西,不是向他要东西。他糟蹋别人的心意暂且不论,竟然还要理直气壮地在她这处倒打一耙? 他到底什么意思。 毫无意外, 衣末那个晚上又失眠了。第二天她顶着两片眼底的乌青去到公司, 小唐和李依诺依次过来她的工位找她。 「衣末,你这眼睛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第40页 关心她是假, 询问情况是真。衣末颇为自知之明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又不忍心把残酷的事实告诉她们, 于是硬着头皮在笔记本上写道:【东西他收下了,但是没有下文。】 她自认为这句话已经很隐晦了,没有下文的意思,就是让她们回去等。 等到了, 耍朋友。 等不到,说明没戏。也许随着时间的过去,她们的难过也会慢慢消减。 送蛋糕的小唐心思单纯,看到那行字,一时没明白自己的心意是被拒绝了,当即高兴地表示自己愿意回去等,多久她都等。 可送情书的李依诺却不一样,她比小唐大几岁,看到衣末的回覆,大抵意识到了什么,当场红起了眼眶。 「没有下文是什么意思啊,呜呜呜,沈辞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李依诺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衣末站在她的旁边,连忙给她递纸巾,安慰她:【没有没有,他没说不喜欢你。】 李依诺抓住一丝希望:「那他说喜欢我了吗?」 这件事上,衣末没法撒谎,如实写道:【……他也没说。】 李依诺说:「那不就是默认不喜欢吗?呜呜呜我就知道,呜呜呜……」 李依诺彻底钻进了自己的牛角尖,忍不住地开始抽泣。衣末看见有人哭,心里也跟着乱,什么安慰的话语都想不出来,只会安静地陪在李依诺身边,她不断哭泣,她就不断地帮她抽纸巾擦眼泪。 最后还是李依诺自己哭够了停下来的,她顶着一双红彤彤的双眼,瘪嘴看向衣末说:「衣末,我好不甘心啊,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衣末点头表示理解。那等没涵养的臭男人,谁喜欢谁倒霉。 「你帮我再捎封信好不好?」 衣末点头的动作立马停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李依诺,震惊的表情仿佛会说话。 她无法理解。 李依诺吸着鼻子,解释说:「我知道自己这是在找虐,但是不收到明确的拒绝,我真的很不甘心。」 李依诺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单方面默认了衣末会帮忙。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她拿着第二封粉色信封走到衣末面前,想让她帮忙带回去。 衣末怎么可能带回去,李依诺想找虐,可她不想啊! 衣末自是用生命去拒绝的,推来推去间,李依诺突然停了下来,开始直勾勾地看着她,说:「你不愿意帮我送信,你是不是也喜欢沈辞啊?」 衣末:…… 理智告诉衣末,她应该第一时间义正言辞反驳李依诺的,可事实却是,她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的心脏开始止不住地狂跳起来,没过多时,从脸红到耳根,甚至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哼,果然……」李依诺见衣末不说话,心道自己猜对了,她终于不再执着于让衣末送情书,转而提了另外一个要求,「既然你也喜欢他的话,那我们公平竞争吧,你帮我把他约出来,我当面送他情书。」 虽然让情敌帮忙约共同的暗恋对象这个操作有点骚气,但李依诺说得坦坦荡荡,衣末还停留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喜欢沈辞的心悸里,真的不想再被她误会些别的,只得点头表示同意。 当晚,衣末比前一天还要心情复杂地回到了家里,刚进门,便瞧见沈辞又端正地坐在木桌前,桌上铺着纸笔,一如往日。 她在原地滞了滞步,终于没再躲避,径直走过去,坐到了他的对立面。 沈辞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见她坐定,提笔写道:【你终于想跟我聊了。】 沈辞:【今天想聊什么?】 衣末看他一眼,写道:【你。】 沈辞:【好。】 他答得爽快,其实衣末想聊什么他都会答应,只要她别对他视而不见,别再躲着他。 纸上开始沙沙作响,是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两人仿佛这数十日的冷战和嫌隙都未曾发生,心平气和地开始交流。哪怕现在有更便捷的聊天工具,他们依旧默契地选择了两人最初交流的方式,你一言我一句,安静地写下来,再递给对方看。 衣末收拾了一下心绪,低头写道:【认识这么久了,却只知道你年龄和姓名,其余知之甚少。】 沈辞很快回了:【你想知道什么?】 衣末顿了顿笔,而后遵从内心,写道:【全部。】 沈辞略作思忖,而后落笔:【祖籍江城,祖辈从政,父亲从商,略有积累。】 寥寥数字,精简至极,却涵盖了祖孙三辈的发家事迹。 衣末抬头看了沈辞一眼,犹豫一阵,落笔问:【家境殷实,又为何会沦落到与寇为伍?】 看着那个「寇」字,沈辞嘴角轻轻一抿。他想说他们不是寇,也非真正要将她强困在半山别墅两月有余。可事实说来话长,沈淮南如今还未落网,她知道得越多,对她以后就越不利。 况且,如今他是隐匿在此,若是她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了,知道他就是那个将她绑走的大魔鬼,那她还会愿意与他这样心平气和地秉烛夜谈吗? 他知道答案——她不会。 沈辞眼底不由浮现一层淡淡的雾意,回了八个字:【孤身一人,身不由己。】 言至于此,便是不愿再细说下去。衣末不傻,看懂了。 她又想起了沈辞在江城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他说他没有家,要她带他走,教他做个好人。 第41页 应该是个家道中落、人丁凋敝的悲伤故事。 戳人痛处这一件事,衣末是不论如何都做不出来。她没再就沈辞的身世细问下去,重起一页,转而写道:【福利院好像有很多人喜欢你。】 她这话题转得突兀,沈辞却不甚在意,接她话道:【略有耳闻。】 衣末:【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沈辞:【有。】 写完,直接抬起头来,开始直勾勾地看着衣末。 他的轮廓极深,眼眸黑漆漆的,在灯光的打照下,五官极为醒目耀眼。衣末不敢与他对视,盯着那个「有」字,沉默半晌,终是没有勇气再问下去。 她害怕。 怕知道那个答案是她。 更怕那个答案不是她。 宁城靠海,五月的夜里还有些凉,一阵清风吹过,衣末打了个冷颤,人也跟着清醒几分。 她终于想起来今晚聊天的终极目的,吸了吸鼻子,又提笔写道:【你昨晚说的话,还作数吗?】 发现她又换了一个话题,沈辞这次略显失落。他将自己昨晚说的那寥寥无几的几句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当即就知道衣末问的是哪句了。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微微凝眉,却还是回道:【自然作数。】 衣末一手不自觉地抠起了桌角,写道:【我有个朋友她有话想和你说,想托我约你出去一趟,你、你……】 「你」字顿了半天,直到将桌角抓出来一条缝,衣末才终于将后半句写完整:【你愿意出去吗?】 沈辞却很快看清了那行字,脸色渐渐沉下来。他极力忍耐,并没有像前一晚那样闹得不欢而散,而是沉着性子,字迹潦草,反问:【你愿意让我出去吗?】 一个难题,就这样原路被抛了回来。衣末艰难写下:【……出去一下,把话说清楚总是好的。】 她将纸笔又递迴给了沈辞,沈辞这次却没接,直接将纸笔从她的手掌拍下,拇指指腹微微滑过她的虎口。 衣末瞬间感觉触了电,蓦地收回手,仓皇抬眼看他。 然后她便看见沈辞撑着桌面站起身来。他越过大半张桌子,倾身附在她的耳侧,蛊惑一般,压着嗓音说:【我可以答应你出去,但你可要想好了。】 衣末避无可避地又一次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无孔不入,凌厉又冷冽,和他的人一样。 他的目光很直接,衣末羞臊得红起脸来,在他的注视之下,写道:【你想要什么?】 沈辞勾唇一笑,吐着气息,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字—— 「你。」 衣末整个人都顿住了,瞪大双眼,一动不动,瞬间呆得像个木人。 夜色温凉如水。 隔着两寸的距离,沈辞甚至可以看清女人眼瞳里因为紧张害怕而渐渐腾起的细微水雾。他的心脏莫名跟着揪痛了下,而后不再逼近,默默抽身退回。 够了。 沈辞对自己说,今晚足够了。 他趁好就收,起身去到厨房,泡了一杯姜茶回来。而女人依旧呆滞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刚刚他说的那个字,她答应了,就会要她的命一样。 可她没有拒绝不是么。 想到此处,沈辞终于勾起唇角。将姜茶放到衣末跟前,又从兜里掏出一张门票,他抚了抚她的头,轻声说:「不逗你了。后天下午两点,我有一场决赛,只要你来看,我答应比赛结束就跟你的朋友见面。」 女人的头髮很软,揉在手心里,说不出来的痒。为了防止自己又去欺负她,沈辞说完就回了卧室,只留下衣末一人,呆滞半天,终于回过劲来,大口换气之后,将视线定格在了身前的门票上。 门票正中,写着五个大字:射击总决赛。 第23章 叙情 他刚刚,感受到了一个吻。…… 两天之后, 瓦房主卧。 衣末痛苦地站在衣柜跟前,看着里面满满当当挂着的衣服犹豫不决。 她发誓自己不是有意想要打扮的,她只是间歇性地不知道该穿什么而已。 手指在林林落落的衣服之间滑来滑去, 衣末最后挑了一件短袖白t套在了身上,又走到洗漱池旁的镜子前照了照。 十分钟后, 她又回到了衣柜门前,几经纠结, 最后拿出了一条白色连衣裙。 她这回终于决定下来,换衣服换得很快。此时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半,还有一个半小时沈辞的射击比赛就要开始, 现在过去刚刚好, 她可不能再耽误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临出门的时候, 衣末才发现, 自己竟然一双可以跟白裙搭配的鞋子都没有。 一双都没有…… 衣末绝望地闭起了眼,再重新纠结穿哪件衣服已经来不及,快速思索应对之策, 最后果真被她想出一个办法来。 沈辞这次射击大赛的比赛场地在恆运广场附近, 作为宁城最大的商业中心,那边肯定有很多鞋店,她临时到那边买一双, 肯定来得及。 如此作想,衣末收拾好东西, 这便出了门。 比赛前一个小时,竞技场开始检票进场。 应主办方要求,沈辞当天上午就在这里了。作为参赛人员,他上午跟着大家一起在练习区里练习, 等到开赛前半小时,才得以进到真正的比赛区,提前热身和熟悉场地。 他热身热得非常三心二意,时不时侧头朝观众席看看,却一直没有看到自己在等的身影。 第42页 时间很快走到下午两点,随着锣鼓一声敲响,决赛正式开始。 主持人当场宣布比赛规则:每个参赛人员卡位旁的竹筒里都插着十支竞技箭,每个人都有一次试手机会,比赛总共分为三轮,每轮三支箭,最后以命中率最高者获胜。 进入决赛的八个人依次走向提前抽籤决定好的卡位,轮到沈辞举起弓箭的时候,观众席上顿时爆发一阵热烈的欢唿声。 她竟然还没来。 沈辞脸色沉了下来,视线从观众席的方向收回,下一秒,随意捏了一根箭羽夹在指间,只用三分力道,缓缓拉开弓弦。 只听得「砰」得一声,箭心直中靶心。众人有短暂的一瞬沉默,而后很快,齐齐爆出一片大笑声。 沈辞蹙眉不解,认真抬眸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射中的,竟是隔壁卡位的靶心! 沈辞当即深吸口气,耳尖绯红,沉沉闭了眼。 简直是奇耻大辱。 比赛都开始了,她到底还来不来?! 沈辞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继射错靶心之后,其余几名参赛选手相继试手完毕,第一轮比赛正式开始。 沈辞抽籤的顺序排在第一位,随着裁判的示意,他不得已再次抽起一只箭羽捏在手心。 心里却止不住地又想,她昨晚明明答应好会来的,怎么突然就失了信。 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耽搁了? 过了大概十秒,裁判提醒道:「请一号选手发箭。」 沈辞没将脸转过来。 又过了十秒,裁判再次提醒道:「第二次提示,请一号选手尽快发箭!」 沈辞不自觉蹙了蹙眉,观众席没有找到衣末,又转而看向了入场区。 「第三次提示,请一号选手尽快发箭!倒计时后未发箭者,视为放弃此轮比赛。」 「十、九、八、七……」 裁判开始倒数,沈辞却仿佛没听见,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入口的方向出神。周围的观众一开始还议论纷纷,最后也跟着安静下来,一同朝他一直盯着的方向看。 他好像在等一个人。 「五!四!三……」 倒计时越来越少了,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一会看看依旧不为所动的一号选手,一会又仰长了脖子瞧瞧入场的方向。 裁判最后一个「一」字数得尤为铿锵有力,伴随着声落,众人终于看见,有一白衣女子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入场区。 沈辞微微勾唇,女人眼神迎过来的那一秒,他剎那凝神,而后拉弓上箭,随着裁判的警示声落,箭心直直朝着靶面飞窜而去。 「一号选手直中靶心,记十分!」裁判不知为何最为激动,喉咙都吼破了音。 而伴随着那声吼,迟到一步的衣末愣了愣,视线很快锁定了比赛场上的一个人影。 他刚刚将弓柄垂落下来,因为之前用力,髮丝稍显凌乱,微微挡住他额下的眼睫,只留给众人一个遐想非非的侧影。 他很快朝她的方向转过身来,视线交融的那一瞬间,衣末大脑登时空白一片,心脏砰砰直跳,仿佛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那一刻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病,怕是已经病入膏肓了。 不然为什么,最近每次见到他,都会止不住地脸红心跳,止不住地……想要放弃所有理智,放弃所有思考,只想和他在一起。 盯着沈辞挺拔的背影,衣末整场比赛都看得心猿意马,恍惚至极。不过她从观众的喝彩声和其他参赛选手的哀嘆声中猜测,他的成绩应该不错。 事实却是,沈辞的成绩何止是不错,简直是传奇。 他次次发箭都是直中靶心,两轮比赛过去,愣是一分没扣,直接刷新了宁城歷届射击比赛的记录。 按照规定,最后一轮比赛之前,有十分钟的中场休息时间,其他选手为了避免最后输得太过难看,纷纷选择争分夺秒练手,而沈辞却在裁判鸣笛的那一秒离开了自己的卡位,转头就朝观众席的某个方向走了过去。 周围的观众都叫得有些疯了,衣末自是知道他是想要过来找她的,她忍不住地涨红了脸,在他痞笑着伸手靠上她身前的金属栏杆的时候,她低下头去,开始翻弄起了身旁的小黑包。 「你迟到了。」沈辞第一个开了口。他嘴角依旧带着淡笑,定定地看着她,仿佛不想错过她的每一寸表情。 衣末并没回答,一如既往的安静。没过多时,她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红着脸递到了沈辞的手边。 沈辞愣了愣,看了眼那瓶水,又将视线移回来,看着她的眼睛说:「这水……给我的?」 衣末不好意思跟他直视,垂着眼睫点了点头。 沈辞一动不动盯着她看,不确信地又问:「你迟到,是因为……去给我买水了?」 听到这里,衣末瞬时觉得自己的脸皮不仅涨,甚至要烧起来了。她是万万不可能告诉他自己迟到的真正原因,见他会错了意,所幸顺水推舟,昧着良心又将头点了下。 沈辞唿吸明显乱了,指尖轻颤,将她手里的手接了过来。他竟有些捨不得喝,迟疑好一阵,才拧开瓶盖,轻轻抿了一口。 明明是再过普通不过的一瓶矿泉水,他却觉得好甜。 甚至止不住地又想,她的唇是不是也跟这水一样,清甜无比,沁人心脾。 第43页 如此作想,沈辞不知不觉便将视线移到了衣末的双唇上。 那处永远都是乖巧安静地闭着的,两片唇瓣粉嫩又小巧,即使被欺负了,可能也只会委屈地紧抿着,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吧? 想着想着,沈辞也跟着脸红开来,先是耳尖,继而是整个耳廓,最后双颊也飞上了两抹红晕。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沈辞不得不再次返回赛场,临走前,他将只喝了一半的水递迴衣末手里,快速和她说:「第三轮结束之后,可能还要去另外一个地方领奖,会耽误一些时间,你……你……」 【我等你。】衣末抬起头来,朝他缓慢比划了一下。 这时,周围盯着两人看的众人不知不觉又吃到了一个瓜。 沈辞愣了愣,看懂衣末的手势,他的眼神一亮,按耐下心间所有旖念,笑着沖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他没有任何顾虑地转身回到赛场,伴随着比赛开始的哨声,重新拎起弓身,一箭射得比一箭准。 他知道身后一直有一道视线在追随着他。 而在他的身后,衣末第一次变得坚定,第一次敞露心扉,不仅追随,更是毫无顾忌地盯着沈辞看。 她的目光明亮又闪耀,像是溢着满条的星河,温柔又缱绻。 她是病入膏肓没错,不过却不需要去看什么医生,沈辞就是她的良药。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衣末应激性地眨了眨眼,飞散的意识被迫回笼。 是陈平安打来的视频电话,今天是周六,他早早地就去了郊外的葡萄园,如今载着满车的葡萄回来,想要她帮忙,一起分给福利院的小孩吃。 衣末不可能会拒绝这样的活,考虑一下之后,答应了。 挂断电话,再去看台上,发现比赛已经结束,沈辞毫无悬念地得了第一名。 他貌似又想朝她的方向跑,刚跑没两步,却有一个工作人员上前拉着他,让他去后台梳洗准备一下,待会还要领奖。 沈辞被迫停下脚步,凝了凝眉,隔着人群看向衣末。 衣末忍不住咧嘴笑,无声沖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听话。 沈辞极不情愿地跟工作人员去了后台,等人一走,衣末才想起来,刚刚好像忘记跟沈辞说自己可能要先走一步。 于是她只得发信息告诉沈辞这件事情,发完之后,又在座位上等了几分钟,直到陈平安再次打视频过来,她才收拾好东西,有些不舍地离开了比赛场地。 沈辞没想到一个破比赛的颁奖仪式要搞那么久,结束之后,他飞快折回比赛场馆,观众席间搜寻一圈,却没看见衣末的身影,只在她的座位上看到之前自己已经喝了半瓶的矿泉水。 她跑哪去了。 沈辞拿起手机,想要给衣末打电话。 这时,他才看见衣末半小时之前发来的简讯,说:【福利院临时有事,我先走一步,抱歉,有事我们回家再说。】 沈辞指腹触了触那一行字,而后拇指轻点,收藏了。 说出来谁会相信,他们孤男寡女,同一个屋檐下相处大半个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至今沈辞都还没有要到衣末的微信。 他们平时的交流也是少之又少,除去在纸上心平气和地交谈过几回,这还是衣末第一次主动给他发简讯。 而且话语还那么温柔,可不得好好收藏起来。 沈辞收藏完信息,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他的余光再次瞥见塑料椅凳上的那半瓶水,回味到之前喝的时候嘴间的那股清甜,他喉间动了动,而后拿起水瓶,仰头喝光,一滴也不剩。 衣末那天忙到好晚。很辛苦,但很开心。 张院长在宁城的郊外有块农用地,之前一直闲着,几年前,陈平安替她把那块空地改造成了果园,并且在果园里种满了葡萄树。 衣末最喜欢吃葡萄,眼巴巴地等了那葡萄园三年,终于等来了今年的大丰收。 她欢喜地跟着陈平安一起给福利院的小朋友们派发葡萄,等到最后才发现,自己那份忘留了。 她不由得有些悻悻然,心道这葡萄还真是难盼到,上次是因为沈辞意外受伤错过了,这次又因为自己大意错过了。 其实她并没表现得多失落,一颗葡萄而已,不至于。但身旁的陈平安却捕捉到了,垂头问她:【你怎么了?】 衣末沖他摇了摇头,指指天色,比划说:【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陈平安点点头:【我送你回去。】 衣末没有拒绝。 陈平安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知道上次在医务室撞见的事情问起来会让衣末觉得尴尬,他纵使好奇,但这么多天过去,硬是一句也没问。 陈平安骑着电动车很快将衣末送回了小巷瓦房,下车之后,他沖衣末做了个手势,让她先等等。 衣末狐疑看着他,而后便看见,陈平安打开电动车小小的后备箱,变戏法样的从里面拿出一盒葡萄。 衣末眼睛霎时亮了,惊喜地比划着名:【你怎么会!】 陈平安腼腆一笑:【我知道你会忘,所以提前留了一盒。】 衣末心道你可真是一个聪明的小可爱。 她欢喜地将葡萄接了过来,盒子是透明的,里面的葡萄颗颗晶莹饱满,深紫色的表皮上还沾着一些果粉,衣末光是看,就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第44页 这葡萄肯定很甜。 不知道沈辞会不会喜欢吃。 她突然就想起了沈辞,想起下午的时候他在竞技馆的样子。她的脸色微微红了红,趁着天色黑尽之前,抬头想跟陈平安说再见,却见他正看着自己身后的某个方向出神。 她不明所以跟着回头,只一个照面,当场就顿住了身影。 她看到了沈辞。他手里提着大袋小袋,刚刚跟陈平安比划手势的时候,他就那样沉静地站在路灯下望着他们,好似在等她。 衣末无声张了张唇,下一步抬脚,朝沈辞走了过去。 陈平安神色复杂地拉住了她,衣末不解转身,却见陈平安对她说:【你跟那租客住一起,你……你注意安全。】 她早就乱了心思,并不懂陈平安的言外之意,也看不懂他眉宇间的复杂神色。她点了点头,而后没再看陈平安,直接朝不远处等着的沈辞快步走了过去。 等近了才发现,沈辞这天也买了水果。他的个头生得比陈平安还要高大,这让衣末只能仰着头和他交流。 她比划着名问他:【为什么不进屋?】 沈辞其实并不太懂哑语,等她比划完,他深吸了口气,回得牛头不对马嘴:「我打你电话了,你没接。」 衣末开始慌慌张张地低头找手机,拿出一看,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她这一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迟钝,意识到沈辞可能正在生气,她将手机扬在他的面前。 沈辞一时无言,想了想,才腾出一只手,指着门,说得理直气壮:「我没带钥匙。」 衣末又连忙低头找钥匙。 如此怪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两个人进屋,发现沈辞的眼神一直有意无意地停留在自己手中的那盒葡萄上,衣末试探地问他:【你想吃吗?】 她说着就将那盒葡萄往前递了递,沈辞倒吸一口冷气,耷拉着眼皮,灯光在他的眼睑下方扫出老长一道睫影。 他一时竟有些忍无可忍,哼了一声,酸不熘秋地说:「想吃又怎么样,不想吃又怎么样?」 衣末不解看着他,再次试探地说:【想吃的话,我送你?】 沈辞嘴角当场抽搐了下,看向葡萄的眼神愈发冰冷。 衣末下意识就要将刚递出的葡萄往回收,沈辞见状,当场出手将她拦下,说:「我收了。」 他几乎是用抢的,为了一盒葡萄。 衣末感到有些震惊,他也这么喜欢吃葡萄的吗? 沈辞抢完葡萄就兀自一人猫进了厨房,连并带着自己买来的大袋小袋的水果。衣末双脸红彤彤地坐在客厅里等着他,等了许久,最后才见他端着几盘洗好的水果走了出来。 他将所有的水果都摆在了木桌上,大大小小五六盘,却唯独不见刚刚的那盒葡萄。衣末困惑地斜了斜头,正要问,却见沈辞看着她,先一步说:「洗好了,过来吃吧。」 他看上去心情似乎好了些,特意挑了一颗最大最红的草莓递给她尝。衣末有些不习惯地伸手接过,清了清嗓子,低下头,在草莓尖尖上咬了一口。 沈辞期盼地看着她,说:「甜吗?」 衣末红着脸点头。 沈辞终于笑了,说:「那我以后天天买草莓给你吃,你吃我买的就行。」 衣末慌忙摆手。 沈辞脸上的笑意一滞,说:「为什么?」 衣末怕他又生气,连忙打着唇语解释:【会腻。】 然后她便看见沈辞放松下来,继续笑着,说:「那我每天换着买给你吃。」 衣末这次没回话,头低下来,草莓吃着吃着,脸颊烫的厉害。 他好像默认她是他的女朋友了,可明明他连表白都没有,就耍流氓耍了那么几次,难道这就算了? 其他人处对象,也是这样开始的吗? 衣末头一次为自己的恋爱经验不足而感到万分懊恼,正想着要不要厚着脸皮刺探一下的时候,沈辞又不知从何处拎过来一个购物袋,摆到她的面前,对她说:「打开看看。」 他说话的声音低低磁磁的,不生气的时候,总能让人觉得温柔。 衣末看看眼前的袋子,脑子又不经转了,比划问:【是什么?】 沈辞勾着唇角,将桌上的购物袋往前推了推,温声说:「打开你就知道了。」 他不知何时脸上腾起了一抹兴沖沖的神色,衣末舔了舔唇,听他的话,将购物袋上的封口慢慢打开。 下一秒,她看见了一条女士长裙,绸缎面料,白得就像冬日里的雪。 她诧异指向自己,问:【送我的?】 沈辞目光突然就闪躲了下,半晌才将头点了点,哑声问:「你……喜欢吗?」 衣末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两手一拍,飞快将购物袋重新合上。 沈辞看着她的反应,心下渐渐沉了下来。 他会错了她的意,想问一句为什么。衣末却先他一步拿出纸笔,写道:【为什么想着送我裙子?】 她脸上的神情万分郑重,沈辞凝着她,越发觉得她这样的反应,是不想接受他的心意了。 他的眼眸垂了下来,挡住失落,接过纸笔回道:【一条裙子而已,想送便送了。】 笔锋稍顿,又强行掩饰,加了一行:【就像你当时救了我一样。】 衣末这回也彻底懵了。 什么意思? 第45页 难道他刚刚……不是要表白吗? 衣末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难看,一阵红一阵白,终究有些不死心地问:【你买裙子给我,是为了……报恩?】 她的问号添得缓慢,沈辞愣然盯着那两个字,只觉得心头异常烦闷,索性搁了笔,无所谓地痞笑一声,说:「是啊。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衣末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凉,脸上的最后一点红晕彻变成惨白,顿了良久,她才写道:【当时救你,只是随手罢了。你不用挂在心上,更不用报答。】 说完,她抿着唇,又郑重万分地将纸袋推回给沈辞,要他退回商家,莫要为她浪费钱。 沈辞拉扯了下嘴角,却终是再也笑不出来。他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直直将衣末望了好一阵,才开口说:「所以对你来说,你当时救我,只是随手而已对吗?」 大概心间情绪波动太大,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不堪。见衣末不回话,他吞咽了下喉,目光更凉一分,哑声说:「于你而言是随手,于我而言却是命。」 衣末头低得很下,窘迫难当,不知作何回答。她明明最开始只是想要听到一句表露心意的话的,怎么到头来,却变成了报恩。 终究是自作多情,想多了吗? 可明明,明明他前晚才…… 衣末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而另外一边,沈辞又何尝不是。 天知道下午拿到奖金的时候,他是多么欢欣雀跃。 他像个被人下了降头的白痴,来来回回逛了恆运广场五六趟,最后才挑了这条裙子,想着作为礼物送给衣末。 可到头来,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她又和那个人站在了一起,只为了一盒葡萄,她就愿意那样冲着那人笑。 冲着那人笑…… 冲着那人笑…… 冲着那人笑…… 沈辞沉痛地闭起双眼,双拳紧握,强行压抑内心早已波涛汹涌的躁郁。 他觉得自己又快犯病了,头疼得厉害,里面有声音在叫嚣着杀人。 可他知道他不能。因为那样一来,衣末就不会要他了。 沈辞沉沉换着气,努力迫使自己镇静下来。他忍下逐渐猩红起来的眼角,将购物袋重新推回到衣末跟前,耐着心思说:「你说不用报答,我以后不报答就是了。但这件衣服已经买了,你让我无故退回,商家会认吗?」 屋里安静得出奇,只有沈辞一人觉得脑子里快要被吵炸了。 他急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看见衣末欲言又止,他直接将纸笔也推了过去,示意她写。 衣末果真提笔,疑惑写道:【难道那家店,没有七天无理由退货吗?】 看清她写的字,沈辞都快被气笑了。他闭目吸气,沉沉地说:「没有。」 衣末蹙起了眉头,心道果然,沈辞又被坑了。她沉思一阵,而后侷促地看了一眼纸袋,突然问:【这条裙子花了多少钱?】 顿了顿,又写道:【我把钱给你。】 沈辞自是不会告诉她的,说:「没花多少。」 衣末:【没花多少是多少?】 被这么一闹,脑子里的声音终于停止了叫嚣,但沈辞气得要死,干脆不答了。 衣末想到刚刚沈辞大手大脚地一次性买了五六种水果,心里痛苦暗道,他可能不仅被坑,而且还被坑惨了! 她幽幽嘆了口气,重新拆开纸袋,这一回,将里面的裙子拿了出来。 沈辞眼神不解地看着她。不是拒收了吗?怎的又收了?终于……想通了? 没等沈辞阴转多云,衣末已经将裙子反了个面,将吊牌抓在了手上。 沈辞盯着那个吊牌,一瞬间恍然大悟,突然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原来……原来她不是想通了,是要看价格,还他钱! 沈辞又惊又气,眼疾手快地起身,一个大步过去,越过一整张桌子,直接跨到了女人的跟前。 他的动作相当迅勐,衣末还没将吊牌上标着的价格看清,眼前突然闪过一阵重影,下一秒,手里便空了。 而再去看男人,只见他脸上腾起一片应激性的潮红,裙子抢到手,终于勾起嘴角,劫后余生般地轻笑出声。 沙哑又低磁,意外好听。 衣末蹙紧了眉头,经他这么一抢,她更想知道那条裙子到底花了多少冤枉钱了! 衣末跳着想要去抢,沈辞自是将吊牌高高扬起,就是不给她看。 他越不让她看,她便越抢。 她越抢,他便越不让她看。 一来二去间,两人似乎忘记了之前的不快。他们跳着,闹着,出了满身大汗都毫不察觉。 意外就在那一刻发生了。 沈辞纯然忘了自己腿脚不便,在某个转身的瞬间,重心不稳,直直就要往前跌倒。 衣末当时就站在沈辞的正前面,眼见着他的身躯压过来,她下意识就张开双臂想要挡住他。 可她怎么可能挡得住,沈辞的上半身和下半身都比她长出老大一截,倒下去的时候,就像一座山一样,完全将她整个人都罩住了。 衣末瞬间闭紧双眼。心里想着,她这回没有病死,兴许要被压死了。 而下一刻,却是一阵天旋地转。衣末无声惊唿,等到尘埃落定,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不知何时,她和沈辞掉了个面。 男人以身为盾,牢牢将她护在了自己的怀里。而她压在他的身上,双手撑着他的胸膛,两个人的嘴唇……嘴唇…… 第46页 他们的嘴唇,竟然碰到了一起……唇缝对着唇缝,就那样,亲上了! 这边,衣末觉得自己快要炸了。 另外一边,却是深潭一般地沉静。 一切都发生在剎那之间,猝不及防,太过意外。 沈辞躺在地上,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刚刚,感受到了一个吻。 无比柔软,一触即开,却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衣末就在他的身上,与他紧紧相贴,他们的气息彻底交织在了一起。 周围安静得出奇,只余砰砰的心跳不绝于耳。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女人才开始奋力挣扎,他仿佛被人抽走了魂,一时不查,竟真的被她挣脱束缚,只得蹲在原地,痴痴地看着她匆匆跑远的背影。 他良久都缓不过神来。 那个吻太软了,触在他的唇上,像棉花糖一样。 他的胸膛止不住地快速跳动起来,起起伏伏间,默默闭上双眼,一遍又一遍在心间默念—— 别见了。 别再见了。 不要再有下一次。 不然…… 第24章 叙情 沈辞唰地一下,从脸红到耳后根。…… 三天后, 衣末无精打采趴在办公室的工位上,闭着眼睛,沉痛地接受了一个事实—— 她果真是在自作多情。 三天了…… 继上次两人不小心亲上了之后, 那个男人已经三天没在她眼前晃荡过了…… 沈辞好像故意在躲着她,白天不再来医务室换药, 等晚上她心情忐忑又有些小雀跃地回到家,也不再见他坐在木桌旁等她。 她硬是三天没见着他的身影了, 难不成……他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吗?! 衣末沉痛扶额,连趴也趴不自在了,心下纠结辗转, 又忍不住地将手捂在了脸上。 她的竞争对手实在太多太多, 光福利院就有很多人喜欢沈辞了, 摆在明面上的, 就有李依诺和小唐。 李依诺看样子不甚有希望了, 沈辞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偶尔还会不负责任地处处留情,但答应下来的事情还算一言九鼎, 射击比赛完的第二天, 衣末就瞧见他主动约了李依诺见面,义正言辞地把人家给拒绝了。 想到那天沈辞拒绝李依诺的场景,衣末又沉痛捏了捏眉心, 心道他如今这般三天躲着她,实在算是手下留情了。 衣末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沈辞当面对李依诺说过的那些话。 他把李依诺直接约到了家门口, 人家还没走进门,他上前一步就堵在大门口,说:「实不相瞒,我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还请你自重,以后不要再打扰我,也不要让别人来打扰我。」 李依诺爱钻牛角尖,不见黄河不死心,忍着眼泪问沈辞喜欢的是谁。 沈辞告诉她说:「我喜欢的人,是像天仙一样的美人,反正不是你,她比你美太多了。」 顿了顿,他又想起一事,说:「哦,忘了告诉你,你送我的蛋糕我扔了,我喜欢的女孩子教导我,不能随意糟蹋别人的心意,有话要好好说,说清楚。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所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现金,扬了扬,说:「所以我赔你,一千块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找我喜欢的女孩子拿,我的钱都存在她那里。」 沈辞光损李依诺不够,还一口一句「我喜欢的女孩子」挂在嘴边。李依诺哪里受得了这种屈辱,看到钱之后,立马破防,哭哭啼啼地骂了沈辞一句「混蛋」,而后转身就跑远了去。 当时才早上八点,星期天,衣末因为失眠,还躺在卧室的床上。 万万没有想到,沈辞一次性能说这么多话。 而且还是这样言辞犀利的话。 衣末听得脸红心跳,惶惶不安,止不住地心想,他不离口的那句「我喜欢的女孩子」,指的该不是自己吧? 可如此想法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衣末立马又开始难过起来。 他刚刚说,他的钱都存在他喜欢的女孩子那里,而她除了收到他一条裙子之外,并没有别的,看样子那个被给钱的女孩子,是另有其人…… 她当真是芳心错付了…… 还说不能随意糟蹋别人的心意,人家李依诺送给他的是情书,小唐送的才是蛋糕,就他这个记性还要捏花惹草、处处留情,就不怕被雷噼吗?! 臭男人,臭男人,臭男人! 如此在心里骂了许久,久到屋外听不见动静,衣末才抿着唇角,委屈巴巴地走出了卧室。 客厅里并不见有人,看起来像是沈辞出门了。 衣末心下松了口气,心道现在这般尴尬的境地,不见更好,眼不见心不乱。 她走到桌边想要喝水,刚拿起水杯,发现里面已经满了。 是杯红糖姜茶,还温着。 而水杯旁边,还整整齐齐堆摞着一叠现金,最上面是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三个字—— 房租钱。 衣末心脏瞬间又不可抑制地狂跳了起来。 她拿起那叠现金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好一万块,加上最初他给的那两千,现在已经够他租一整年了。 衣末止不住地想,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难道是比赛奖金?可他才射几支箭,奖金会有这么高吗? 等等,他刚刚说他的钱都放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那里,那么也就是说…… 第47页 他人呢?! 衣末惶惶不可终日,开始屋前屋后、大街小巷地寻找沈辞。 可那人就是这样,她不想见的时候,他日日晃在她的眼前,等她想见了,想得茶饭不思、辗转反侧,他、却、失、踪、了。 一失踪,就是整整三天。 衣末手机都快捏烂了,就是鼓不起勇气主动给沈辞打个电话。她还记得三天前,自己克己復礼,犹犹豫豫,终于在那一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颤着指尖发简讯问他:【你在哪?今天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事问你。】 隔了好几个小时,沈辞才回:【忙。】 之后便没下文。简简单单一个「忙」字,彻底将衣末堵得不知作何回復,人也跟着清醒了几分。 可清醒归清醒,内心蠢蠢欲动的情愫却没有一下子消减下去。衣末那天盯着沈辞回的那个「忙」字盯到了半夜,直到眼前产生重影,困得不能再困了,她才放下手机,抱紧被子开始睡觉。 迷迷煳煳间,手机震响一声,衣末霎时睁开双眼,又醒了。 她满怀期待地坐起身来,深唿吸一下,郑重其事按亮手机,果真有信息传来。 沈辞:【想我了?】 于是,衣末好不容易重新竖起来的脆弱壁垒,砰地一下,又塌了。 全身都在发烫,心脏像要跳到嗓子里。 衣末知道,她完了。 她彻底完了。 ---- 衣末在工位上没趴多久,就有人过来找她商量不久之后儿童节表演的事情。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并不多,平日里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人手都会调来调去地相互帮忙。 这次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摆在明面上第二个喜欢沈辞的小唐。 小唐全名叫做唐糖,比衣末小两岁,不论长相还是性格,都人如其名,又软又甜。 就是眼光不怎么样,竟然也喜欢上了沈辞那个臭男人。 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落在衣末和小唐这里却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宁城福利院的同事氛围一向和睦,小唐这次负责整个儿童节的节目编排和指导工作,衣末是则是幕后策划,此次小唐来找她,肯定是因为节目上的事情。 于是衣末收起心思,认真地跟着小唐一起,将她编排出来的节目名单和人员依次过了一遍。期间小唐心猿意马地偷偷瞄过衣末两次,衣末都直接无视了,直到将所有需要处理的工作做完,小唐又偷偷瞄了过来,衣末才吐了口气,在纸上写道:【小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小唐眨了眨眼,也不再装煳涂,很快说:「有的。」 衣末:【说吧。】 小唐:「你是不是也喜欢沈辞?」 衣末瞬间被呛了下。她止不住地脸红,清了清嗓子,甚至想要直接说话。 可她哑口无言,斟量了下,写道:【你怎么突然这样问,李依诺告诉你的?】 「嗯喏。」小唐看着她,眼神一眨一眨泛着光,「她还说你们住到一起去了,上次她去你家都看见了。」 衣末心道李依诺你他妈透视眼吗我没出门你都能看见,忍了忍,文名用词写道:【假的。我们没住在一起,他是我租客而已。】 答完,又有些好奇,衣末忍不住写道:【她看见了什么?】 小唐神在在地说:「该看见的都看见了。」 衣末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重笔写道:【到底看见了什么?!】 小唐脸红了红,说:「哎呀这个我怎么好意思说,她说,说……」 衣末竖起耳朵面对着她。 小唐咬牙一跺脚,顾不得害臊了,还是将不好意思说的话大声说了出来:「她说她看见沈辞在给你洗内衣裤!洗完之后,还特意晾在了一起!」 话语一出,衣末惊到了。 整个办公室的人,突然勐咳起来,看样子也都一併惊到了。 衣末却对此毫无印象,愣是她有一颗七窍玲珑之心,在接连数日患得患失、大悲大喜并且彻夜难眠的刺激之下,想要发现那些细枝末节,真的比登天还难。 她这几日还来了例假,小唐话刚说完,她不仅头痛欲裂,肚子好像也不舒服了。 转念又止不住地想,那么脏的内裤,他、他怎么…… 衣末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万分后悔之前因为好奇而多问了小唐那一嘴。 现在好了,不出半天,整个宁城福利院的人们都将知道,她和沈辞有一腿。 不仅有一腿,而且还瞒而不报、谎话连篇,为的就是自己可以独占沈辞,让其他倾慕他的姑娘喝西北风! 万念俱灰之下,衣末只想找个地缝钻起来,见小唐还在等着她的回覆,她艰难提笔,挣扎写道:【……假的。】 小唐当场表示不信。 她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倚在衣末的工位旁半天,又开始支支吾吾了起来。 衣末算是怕了,这回先发制人,哭着写道:【还有什么事?求你了,这次小点声……】 小唐脸色止不住更红了,忍了忍,没忍住,轻声说:「衣末,那个,其实……」 她说得吞吞吐吐,最后缕了把额前的碎发,才将话说全:「其实这几天我发现,陈平安好像也挺好的……」 衣末:…… 这世界是怎么了,怎么又一个移情别恋了? 第48页 而且还都这么快! 看见衣末神情有些震惊,还有些痛苦,小唐飞快解释说:「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不是随便动情的人!你听我把话说完!」 衣末心道这还不算随便动情吗,这已经可以算是朝三暮四了。不过她到底忍住了,事关陈平安,她听小唐认真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事情还要从儿童节活动开始讲起。 作为整个儿童节表演的现场负责人,小唐身体力行地加入到了剧场演出舞台的布置工作中。而作为宁城福利院的副院长,陈平安偶尔得闲了,也会去剧场那边帮帮忙。一来二去,小唐对陈平安看对眼了,有次自己爬上梯子搭幕布,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下来,又是陈平安伸出双臂,妥妥地在下面接住了她。 讲到这里,小唐满脸红晕地说:「陈平安他都抱我了,怀抱又是那么温暖,我很难不喜欢他,衣末你懂的吧?」 原来是个英雄救美外的故事,衣末眨了眨眼,无声啊了一句。 她其实不懂。 陈平安的确是个非常优秀自强的人,也配得上小唐的喜欢,只不过他太过清心寡欲,愣是衣末认识他十余年,都没见过他在男女方面的事情上动过什么心思。 他只醉心搞事业…… 想到这里,衣末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小唐,由衷写道:【祝你幸福。】 小唐娇羞地摆了摆手,回道:「还没追上呢,再说再说。衣末你不反对吧?」 衣末奇怪道:【我为什么要反对!】 小唐想了想,说:「也是,你和陈平安是朋友。那以后我追他,你多帮帮我行不行?」 衣末会心一笑,写道:【没问题。】她早就觉得陈平安该找个女朋友了。 小唐欢欢喜喜地走了,衣末看着她轻快离去的背影,想着去找陈平安问问情况,谁知刚起身,她便发现,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极度八卦,如狼似虎,恨不得生剥了她。 衣末一屁股又坐了下来,唿吸沉重,痛苦闭眼,等着众人集体问责。 * 三天前,小巷瓦房。 将李依诺气走之后,沈辞又将视线投向了主卧房门的方向。 里面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没有,看样子女人还起床。 衣末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这让沈辞有点坐立难安,止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她听见了吗? 难道还在生气,气昨晚他吻了她? 还是身体不舒服? 生病了?发烧了? 越往后想,沈辞越发坐不住了,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主卧门前。 他伸手想要敲门,却又觉得这样做太过刻意,显得他很心急。 他在房门前走来走去,无意之间,余光瞥见浴室地上放着的一个粉色小脸盆。 脸盆正中,装着条棉白色的女士内裤,而内裤之上…… 沈辞唰地一下,从脸红到耳后根。温吞半天,终是走上前,轻手轻脚将脸盆拿到厨房,接好水之后,又赤红着双脸将脸盆端到了瓦房外面。 他那天蹲在屋门外,把所有的衣服都给洗了。洗完之后,又用手机查了查女性经期需要特别注意的一些事项。 于是他又给衣末泡了杯红糖姜水,为了醒目起见,特意搁到了房租钱的边上。 他觉得衣末这回肯定能看见。 只是……她还要睡多久?万一等她醒来,这水凉了…… 想到这里,沈辞又摇头轻笑起来。他怎么也变得开始婆婆妈妈了起来,水凉了就再给她泡一杯,他又不是不在。 可事实却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晒衣场晾完衣服,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沈辞接到了魏进的电话。 魏进性子稳沉,自上次过来宁城一趟,被沈辞斥回,之后便没再打扰过他。此番电话过来,必然是有什么大事。 果然,沈辞刚接起电话,就听到魏进说:「爷,沈淮南的行踪查到了。」 沈辞当即止了步,低低地说:「在哪?」 魏进:「云南一带,看样子是想从金三角一带偷渡出国。」 沈辞脸色阴沉下来,说:「我们的人过去了没有?」 魏进说:「过去了,警局的人也知会了。」话语停顿,他又说:「爷,我们现在在明处,沈淮南在暗处,如果这次他偷渡成功,未来很可能就……」 「没有那个可能。」沈辞打断魏进,沉沉地说:「你现在在哪?我待会发你个地址,你派人过来接我。」 魏进一愣:「爷,这次清绞我们已经派了足够的人手过去,其实你不必……」 沈辞却说:「我意已定。」 魏进不再多言相劝。 挂断电话,沈辞回头望了身后的瓦房一眼,之后他扭转过身,利落地拄着拐杖离开了小巷。 他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和魏进约好的地点,到达之后,没等多久,魏进安排的人也跟着到了。 「爷。」来人沈辞认识,名叫张申,是魏进为数不多的亲信。 沈辞不发一言,点头之后,直接俯身钻进了车后座。 他用最快的速度穿戴着准备好的假肢,并给随身携带的枪枝上了膛。趁着还有点时间,他又给魏进打了个电话,开始事无巨细地过起了接下来的清绞计划。 他为这一天的到来已经准备了十一年,此刻他的羽翼已经丰满,必叫沈淮南为当年造下的孽血债血偿。 第49页 轿车很快来到郊外,不远处的草坪上,魏进开着直升机亲自过来接应。 「爷。」 「都准备妥当了?」 「妥当了。」 「出发。」 多年以来,他们的对话都是如此简练,不客套一句,也不废话一句。 从宁城到云南,直升机开了两个半小时。他们并没有下飞机,而是根据前线传来的情报,直接赶往了金三角。 魏进有所顾忌,说:「爷,警方这次也加入了围剿行动,我们堂而皇之把直升机开过去,恐怕不妥。」 「无妨。」沈辞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分析说:「金三角地域广阔,多水多山,我们从高处搜捕,胜算更大。」 「可是……」 「我们不出格就行了,我有分寸。」 言至于此,魏进点点头,转而将直升机交由副驾驶员开,自己则准备好武器,以防不备地坐到了沈辞身后。 魏进其实是担心开着直升机容易暴露行踪,可直接相劝,主子肯定不会听他的,因此故意拿警察来说事。 万万没想到主子这套也不吃,魏进无法,只得做好一切准备,积极应战,防患于未然。 最后还果真被魏进猜对了,都说绝境之人必会极力反扑,直升机刚飞进沈淮南的隐蔽区域,便有无数飞弹从地上各个角落射击而来。 沈淮南这些时日被逼得无路可退,铤而走险才逃到了金三角一带,面对沈辞他们不留余地的围剿和追击,拼了老命也想跟他们斗上一斗。因此这次回击他们不留情面,沈辞和魏进被打得措手不及,一时之间竟落了下风。 可这样的败势只持续了一阵,沈辞一方平日训练有素,发觉有子弹打过来,大家立即便蹲守到了飞机上的防护板后。 「爷,再这么打下去,飞机迟早坠落,现在怎么办?」魏进急声问道,一边问,一边朝下面打了几枪。 沈辞顶了顶牙槽,沉沉下达命令:「擒贼先擒王,如今沈淮南穷途末路,势必也混在下面的一应人里,大家给我找出来。」 「是。」众人听令,纷纷掏出望远镜,一边回击,一边搜寻。 片刻之后,一人欣喜地大喊:「左后方,八点钟方向,发现可疑人影!」 众人齐刷刷将火力对准过去。 他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相隔实在太远了,你来我往交锋半天,除去少部分人员负伤之外,竟无丝毫进展。 眼见着沈淮南逐渐朝两国交界之处越奔越进,沈辞周身都泛起一股煞人的阴森寒冷。他一个跨步蹲到了舱门附近,沉声命令道:「舱门打开,舱位降低,其余人员防护板后待命!」 众人听完,皆是一愣,互相交换着眼神。 魏进跟着面色凝重下来,大声说道:「是!」 一语,将其他人都震醒了,众人纷纷按照命令调整站位,驾驶员一咬牙,按了一下开关,直升机的舱门立马打开。 劲风瞬间挤了进来。随着直升机舱位的降低,沈淮南周身的掩护很快被击倒大半,但与此同时,机舱内的兄弟也伤了不少。 「狙击枪拿来。」沈辞朝一旁的魏进伸手。 魏进沉沉叫了声:「爷!还是由我……」 沈辞:「拿来!」 他此刻已经猩红了双眼,魏进知道再劝无益,直接将身后的狙击枪递了过去。 沈辞下一秒便瞄准了方位,伴随着不断唿啸而过的枪林弹雨,他沉稳干练,似乎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一丝一毫都不惧怕死亡,瞄准、上膛、射击…… 砰的一声,沈淮南身边最近的一个掩护应声倒地。 再砰的一声,沈淮南痛苦捂着胸口,朝前趔趄了下。 沈淮南的反应很快,感知到危险,立马将身旁的一个随从拉了过来,挡住攻势,一边回击一边逃窜。 「艹!」魏进大骂了句,「妈的老东西竟然穿了防弹衣!」 沈辞不为所动,稳住心神,枪口下移,对准沈淮南的右腿扳下枪柄。 一下,两下、三下……众人深吸了口气,纵使相隔百米,他们都看得清楚,沈淮南的右腿已被打得血肉模煳,肥圆的身子倒在地上,只能连滚带爬地往前行进。 沈辞还想继续打,这时,耳畔却响起警铃,有人严肃大喊:「敌方已越出本国国界,请停止追捕,从长计议!」 沈辞单膝跪地,一动不动,继续扣响扳指。 「警告,请立马停止追捕!」 沈辞瞄准上膛,又打出一发子弹。 「二次警告!请停止射击!停止射击!」 沈辞完全像是没听见,额间的冷汗汇聚成河,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流下,一滴又一滴,无声灌入了他的领口,在他的胸膛上浸湿了一大片。 他周身的戾气尽显,想继续,想杀人。 魏进暗道一声不妙,知道主子这是又犯病了。可谁都不敢上前直接制止,魏进急得快要抓狂,走投无路之际,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人。 魏进忙不迭大声喊道:「爷!衣姑娘!!衣姑娘有事找你!!!」 此时已经将近黄昏,西边的太阳逐渐沉落,余晖撒照,整个世界都被一层温暖的橘黄笼罩。 沈辞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就愣住了,怔怔回眸,好半天过去,才沙哑着嗓音,恍惚说:「衣、末?」 第50页 魏进重重点头:「正是衣末!」 沈辞仰起头来,涣散地盯着某处出神。静默一瞬之后,他突然大吸了口气,而后的事情,便一概不知了。 第25章 叙情 「怎么?想占我便宜啊?」…… 云南某度假别墅内, 魏进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表情很苦恼。 这次围剿并算不得完全失败,至少如今沈淮南的行踪已经彻底暴露, 身边同党也消耗了不少。如今国际刑警已经介入,短时期之内, 并不需要他们自己的人插手,因此魏进放心得很。 真正让他苦恼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就在三个小时以前, 他生平第一次,对主子撒了谎。 如今主子还昏睡着,等他药效醒了, 想起之前那件事, 只要多问一句, 亦或是看看手机, 立马就能将谎言识破。 主子生平最厌恶的就是有人骗他, 现在骑虎难下,他该怎么办呢? 魏进痛苦地挠着头髮,颔首之际, 余光瞥到床头柜上, 主子的手机。 他迟疑了一瞬,而后下定决心一般,顶了顶牙槽, 一不做二不休,拿起手机, 放到沈辞的手边用指纹解了锁。 他本想主动给衣末打个电话,然后再挂了,等着她打回来的。却没料到,手机刚一解锁, 立马有条简讯跳了出来。 衣末:【你在哪?我有话问你。】 看看信息的发送时间,刚好是三个小时以前。 连老天都在帮他,魏进彻底放下心来。准备将手机放回原位,突然又想到前些日子,潜在宁城暗中保护的探子传来的消息—— 堂堂沈家大少爷,生平唿风唤雨,竟在宁城被一女子随意欺侮践踏,不是被轰出门,就是爱理不理冷暴力。 魏进闭目吸气,实在难以像沈辞那般惯着她,当即改变主意,重新打开手机,报復性地回了一条信息过去。 沈辞:【忙。】 等了好一阵,对方仍没回復,魏进满意地笑了起来。 哼,爱理不理冷暴力,搞得谁不会似的。 如此得意了好长一段时间,期间沈辞一直蹙着眉头紧闭双眼沉睡,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魏进免不得又提心弔胆了起来,忙不迭出去请医生。 医生进来查探了一番沈辞的状况,嘆了口气,只叮嘱魏进务必让患者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吃药,且不要让患者再受刺激,其余旁的干预,一点没做。 于是魏进老老实实继续蹲在床边,守着沈辞醒来。 半小时之后,沈辞在睡梦里含煳不清喊了一个人的名字。魏进眼皮跳了一下,连忙拿起手机,将自己发的那个「忙」字删了。 再过半个小时,沈辞侧了侧身,突然手脚并用地将身上的被子尽数揽进怀里,又喊了一声那人的名字,并委屈至极地抿着唇,嚷声说:「别不理我,求你别不理我……」 魏进:「……」 魏进哪里见过如此低声下气的主子,当下咬了咬牙,第三次拿起手机,又发了一条简讯过去。 …… 三天后,沈辞病情彻底得到控制,知道追捕沈淮南一事急不来,一秒也不愿意在云南多待,急匆匆又回了宁城。 魏进亲自送沈辞回去,临下车的时候,他将事先准备妥当的一个黑色皮箱递给了沈辞。 沈辞坐在车里,一边抽着烟,一边将皮箱慢条斯理地打开。 放在最上面的,是两瓶特效药。剩下的,是一沓又一沓的现金。 简单,直接。 魏进视线瞥向后视镜,有些没底地看着后座上坐着的沈辞。等了一会,他听见沈辞轻笑了下,而后扣上皮箱,将它提在了手上。 魏进颔首,轻轻吐了口气。等再抬头,却见沈辞利落地将脖子上的玉坠取下,扔向他的手里,说:「以后沈家的事情,你代我处理。」 魏进接得猝不及防,讶异问道:「爷要在宁城待多久?」 沈辞这次没有立马回答,魏进转身看向他,良久,才见他看着小巷深处,轻声说:「那要看她愿意留我多久了。」 说完这句话,沈辞碾灭了手中的烟,而后提着皮箱下车,走得头也不回。 沈辞回了小巷瓦房。途经水果摊的时候,他顿住了步,而后笨拙地弯腰,开始挑着摊门口搁的一箱葡萄。 他挑得很认真,连身边何时多了一个人都未曾发现。等到再次直起身,将手中挑好的葡萄递给老闆上秤,他才怔然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此刻站在他的跟前,正蹙眉望着他。 是的,蹙眉。 沈辞默默将身子挺直了些,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 衣末紧拧着眉头看向他,手机打字问:【捨得回来了?】 沈辞低低嗯了一声,反应有些迟缓。 衣末又问:【去哪儿了?】 沈辞不知作何回答。 衣末有些气,强忍着,再问:【干什么去了?】 沈辞依旧沉默,不知作何回答。 衣末干脆转身走了。 沈辞愣愣然地反应了一会,跟老闆结好帐,后一步跟了上去。 他的身体并没有彻底好转,那些药让他的脑子转得很慢,行动也很慢,没过多久,他便跟衣末隔了好长一段距离。 沈辞心里着急,想要快点走到衣末身边跟她道歉,可越是这样,他的腿便越是笨拙,没过多久,生生憋出了一身勐汗,甚至心间恍惚,隐隐又有发作的迹象。 第51页 他迫不得已停下,开始站在原地大口换着气。 最后是衣末主动放缓了脚步,走着走着,她停了下来,转身又看向身后的人。 然后,她便愣住了。看清沈辞的脸色,她快步转身,走到他的跟前,想要伸手扶住他。 可沈辞却在她碰上他的前一秒后退了一大步,拂去额上的冷汗,他痞笑着抬起头来,看着衣末说:「怎么?想占我便宜啊?」 衣末重新蹙起眉头,沈辞又说:「要还的。」 衣末:…… 她没过多犹豫,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手臂。 沈辞整个人都僵住了,想继续逃开,却又非常捨不得。矛盾的间隙,衣末低头,快速按下手机,递到了他的眼前。 【别逞强。】 沈辞默了,眼眶酸涩,低垂着长睫盖住,终是点头。 他们开始并肩行走,那一天的夕阳很亮,他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共同融在昏黄的光色里,美得就像橱窗里的一幅画。 第26章 叙情 唿出来的气息又暖又潮,拍在衣末…… 衣末起初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辞回来的前几天, 似乎总是躲着她。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要想不见很难,可沈辞每次见到她, 第一反应就是回屋,像见了鬼一样。 她以为沈辞是不喜欢她, 故意躲着她,为此还难过了很久。 可细细一想, 又觉得不对。 哪里会有人不喜欢自己,却会天天变着法地买水果给自己。甚至连她经期这几天都留意着,每天早晚, 必然会掐着她的作息时间泡好红糖姜水, 放到木桌之上。 可为什么要躲着她呢? 衣末想不通, 有那么好几次失眠, 人都忍不住站到他的门前了, 抬起的手却终究敲不下去。 她有贼心,没贼胆。默默喜欢是一回事,但真的摊开了说, 又是另外一回事。 万一他不喜欢自己, 是她自作多情。 万一给他造成困扰,他在这里住的不安心。 万一他大男子主义,觉得女生表白他很没面子…… 她不想要任何一个万一, 男女一事上,她这些天才慢慢开窍, 而那个让她开窍的男人,是沈辞。 她想和他在一起。很想很想,却越想越胆怯,越想越怕失去。 于是她最后选择等。等他主动开口, 抑或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时间悄悄过去,儿童节很快到来。 在小唐含着哭腔告诉衣末,原先负责压轴演出的小李临时病倒不能出场的时候,衣末知道,她等的那个机会来了。 她拿出早就已经买好却一直没能送出去的礼物,鼓起勇气站到了沈辞的门前。 她这次终于敲响了房门,过了一阵,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沈辞走了出来,和她面对面。 他穿着黑色背心,额间挂满了汗,似乎刚刚运动过。 「嗯?」见女人长久没说话,他吐了一点鼻音。 衣末这才反应过来,拽着纸笔,认真将儿童节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沈辞抬眼看了看,揣测了一下衣末的心思,而后接过纸笔,写道:【所以你要我帮忙顶替?】 衣末点头,无声看着他。 沈辞:【要我表演什么?】 衣末:【钢琴。】 写到这里,衣末自己都觉得有些强人所难。害怕沈辞拒绝,她很快解释:【其实不会也没关系,唱歌其实也可以……】 沈辞却接过了笔,直接写下一个字:【好。】 衣末顿时愣了,看向他的眼神开始变得不可思议。 沈辞轻轻地笑起,神情间有些无奈。 这些天,他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险少出门。他按时吃药,按时休息,有时候觉得难捱,就做伏地挺身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一百个不够,那便两百个,两百不够就三百…… 他害怕和衣末接触,害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做出些什么伤害她。 可她却日日徘徊在他的门前,甚至得寸进尺,今天竟然敢敲响他的门。 她就不怕他吃了她么? 沈辞看着眼前的女人,微微眨了眨眼。还好这几天调理得当,不容易暴动,不然她此刻,应该已经在他的床上求饶了吧。 会是什么样子? 稍稍想想那副画面,沈辞心间又腾起了一阵无名之火,是欲。 他深深吸了口气,胸膛起伏的瞬间,他朝衣末俯过身,在她应激性后退的前一秒,他宽厚的手掌盖在她的腰后,轻轻往前一提。 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只隔一寸,沈辞压抑着停下所有动作,凑在衣末的耳边说:「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衣末心脏砰砰直跳。 沈辞颤抖着指尖,抑无可抑地伸向她淡粉的耳垂,轻轻地揉着:「我很小气,答应过的事情,都需要拿东西来换。这回所求还是一样,你……做好准备了吗?」 他极力克制,声音带着略微的沙哑。 唿出来的气息又暖又潮,拍在衣末的耳廓上,和他指尖给她的触感一样,说不出来的痒。 衣末知道他所求的是什么。 你。 而她的所求,又何尝不是。 逃避了那么多次,这回,是时候勇敢面对了。 她终是抬起头来,看着沈辞认真点了点头。 沈辞愣住了动作。 第52页 衣末双脸红得就像霜打的柿子,快速将身后提着的袋子,递到了沈辞跟前。 里面装着的,是一件月白色的男士衬衣。衣末买来已经好多天了。 沈辞又是一愣,恍然伸手,触着衬衣的纹理,难以置信地说:「送我的?」 衣末安静地点着头。 有些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她知道,他也知道。 沈辞眼眸里的光,彻底亮了。 第27章 叙情 老子喜欢你,可以把命都给你。…… 儿童节当天下午。 按照节目排期, 沈辞顶替的钢琴独奏在最后一个,因此整个节目期间,他有最多的时间进行准备。 当时衣末正跟一群聋哑儿童一起坐在礼堂一角观看节目, 观众席上的其他地方都很热闹,只有他们那块区域显得异常安静, 因此当有人喊衣末的名字的时候,衣末立马就听见了。 「衣末姐姐, 有个大哥哥找你。」 来传话的是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手里捧着数十根棒棒糖。衣末看着那些棒棒糖无奈扶额,不用想也知道, 这又是那人差遣的好事了。 她顺着小姑娘的指引来到了演出后台, 透过大大小小的方桌椅凳, 她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临时化妆檯前的沈辞。 衣末慢慢朝他走了过去。等站到他的跟前, 她才看清, 原来他西转里面穿着的,是她那天送给他的那件月白色衬衣。 「你今天真好看。」沈辞却先夸了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衣末霎时脸就红了, 这才想起来, 自己今天穿着的,也是他当初送她的那条裙子。 他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衣末低头打着字, 不由自主说:【你……你今天也挺好看的……】 打完这行,才意识到不对, 又飞快删掉,正色问:【你叫我来干嘛?】 沈辞开始轻轻地笑,半晌,才将手上的小木箱递给她, 说:「帮我保管一下,待会你就坐那看我弹琴。」 他伸手指了指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椅凳,椅凳的方向正对着钢琴,从那里看过去,应该可以看到弹琴人的侧脸。 衣末眨了眨眼,又将视线望向手中的木箱。十寸大小,并不重。 【这里面是什么?】她忍不住问。 沈辞却卖起了关子,唇角依旧带着笑,但就是不答她:「待会你就知道了。」 衣末也没再坚持,顺从地点点头,模样看上去又甜又软。 沈辞心间一动,微微抬手,又想揉她的耳垂了。衣末的脸更红了,头一直低着。这时,不远处的小唐突然喊道:「上一个节目结束了,辞辞快过来啦,轮到你上台了啦~」 沈辞:「……」 衣末:…… 甜甜糯糯的嗓音,一个第三声,一个第二声,小唐竟然叫他……辞辞? 衣末指节忍不住扣紧木箱,抿了抿唇,直接将沈辞朝小唐的方向推了过去。 沈辞百口莫辩,衣末的力气很大,被她一推,他直接就那样仓仓皇皇地上了场。 追光瞬间打照过来,男人西装笔挺地站在舞台中央,稳定心神之后,朝观众席鞠了鞠躬,而后从容不怕地走向一旁的木质钢琴。 他那天穿着假肢,行动与常人并无多大不同。音符响起的那一剎那,所有人都暂时忘记了言语,目光开始齐齐落在了弹奏之人的身上。 可他却像完全感应不到一样,谈得认真且专注,只在偶尔情绪流动的时候,才会侧过身来,将自己的身后看看,等到再次迴转过身,他的嘴角便会勾起些许笑意,惹得观众席上一片骚动譁然。 没人知道他侧身回眸是为了什么,只有衣末知道。 她坐在他事先安置好的椅凳上,听话地捧着他让她保管的小木箱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弹奏的背影。 他转身和她对视,她不迴避。他对她笑,她也不迴避。 直到演奏完毕,众人散场,她看着他慢慢朝她走进,她才后知后觉地将视线移向别处,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含蓄一点。 可那已经晚了,沈辞下台之后,视线便黏在了她的身上,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 他一直勾着唇角,等到两人距离足够近,他才止步,伸手将她怀里的木箱接过来,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衣末一直留意着他的动作,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将木箱打开,而后慢条斯理从里面拿出厚厚的一沓纸。 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清秀与磅礴林林落落交错着,将他们认识之后发生的故事,说过的每一句话,全部一字不落地藏在这小小的木箱子里,安静地叫嚣着,宣示着。 衣末看得竟有一时愣了,没有想到这些平日里随手写下的东西,竟会被他一直留着,而且留得那样小心翼翼。 她鼻尖微酸,忍不住抬眸,想要问问他是何时对她动了心思。 下一秒,却迎来了一个吻。 沈辞倾身吻住了她,他微闭着双眼,唇瓣与唇瓣相贴,轻轻厮磨了两三下,而后便分开了。 他们不同程度地紧张起来,等到分开,衣末看到他的嘴角还颤着一缕银线,霎时胸如擂鼓,就算再心意相通,也不得不错开滚烫的视线,慌慌张张地望向了别处。 可却一步都不愿远离。沈辞的手掌就盖在她的肩头,他的紧张与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深深吸气数许,才磕磕绊绊地说道:「你……你现在应该清……清楚我的意思了吧?」 第53页 衣末耳朵通红通红的,别着脸不敢与他对视,闷闷点了点头。 像是承受不住一般,沈辞将头抵了下来。他和她额头靠着额头,闭着双眼说:「一见钟情是天赐的缘分。衣末,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不想再错过了。」 「老子喜欢你,可以把命都给你。你……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那一刻,有风从镂空的窗户吹过,吹着桌上的纸张,一页又一页翻了起来。 周围静悄悄的,衣末甚至能够听见沈辞唿吸的声音。 那么沙哑,那么粗重,明显动了情。 衣末通红着脸,张了张嘴,第一次想要说话。 可他却紧张得不像话,在她张嘴的那一瞬间,便快速说:「其实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的,你好好考虑,不管多久,老子都等你。」 衣末:…… 她想说她不需要考虑,她已经考虑很久了,她现在就可以回答的! 可终究是差了一张嘴,脸红心跳间,衣末突然扯了沈辞的手,想要在她掌心写出自己的答案。而就在这时,突然又有人拉开帷幕,朝里面叫道:「衣末,有人找你。」 衣末被吓了一跳,匆匆撒手,双脸红到滴血,就像一个偷吃被抓现行的小孩。 沈辞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愈发觉得自己刚刚及时止损是多么的明智。 衣末有口难言,来人却还抓着帷幕,像是在等她。无奈之下,她快速朝沈辞打了个手势,决定先跟那人过去,等回了家,再好好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她把这次表白看得很重,沈辞也看得很重。直到她的身影从他眼底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刚刚不该放她跑开的。 他顿时失笑了一下,重新将纸张收好,放回木箱,又忍不住自言自语说:「傻瓜,你又忘了,老子不懂手语。」 「不过没关系,我就当你刚刚想说的话,是同意好了。」 * 陈平安约了衣末到后山草坪见面。 他并不知道礼堂后台的事情,看见衣末朝她走过来,他不由自主带上笑意,轻轻将身后藏着的礼物递给她。 【儿童节礼物?】衣末挑眉看了那礼物一眼,抬手比划。 陈平安笑着点头:【拆开看看。】 对于儿童礼物,衣末这些年收得越来越不好意思了。陈平安每年都会特意给她准备着,从他们八岁相识的那一年开始,一年都没有断过,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其实她早就不是小姑娘了。 【可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小姑娘。】永远都值得人去用心疼爱的小姑娘。 陈平安似乎看穿了衣末的心思,见她没接,好脾气地又将礼物朝她手边递了递。 衣末勉为其难接下了,比划说:【那好吧。实不相瞒,其实你在我心里,也永远都是没长大的小伙子。】 她跟着笑了起来,好在提前有所准备,作为交换,从身后拿出了一样礼物送给陈平安。 是一套防晒护肤品,因为衣末发现,这个夏天,陈平安好像晒得比往年更黑了。 陈平安脸上一直挂着明晃晃的笑意,妥善收好衣末的礼物,又从口袋里拿出两颗棒棒糖,送给了衣末。 怎么又是棒棒糖…… 衣末当即就想起了沈辞。 想到很久以前,他当初告诉她说,他不喜欢吃甜的。 想到他每次都拿棒棒糖去贿赂那些孩子,收买他们的心,让他们替他跑腿。 想到刚刚在礼堂后台,他倾身吻她,和她额头抵着额头,说的那些肉麻的表白话…… 不知不觉,衣末双脸又红了。 这时,一旁的陈平安却抬手触了触她的额温,担忧问:【衣末你怎么了?体温怎么这么烫?】 衣末:…… 她怎么可能告诉他,她之所以这么烫,是因为在想男人。 无声清了清嗓子,衣末打掉陈平安盖在自己额头上的手,突然就很想找个人说说心事。 陈平安无疑是最好的听众,于是衣末比划问他:【平安,你长这么大,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陈平安一愣,脸唰地一下跟着红了。 衣末也一愣,试探问:【还真有?那是……小唐?】 陈平安慌忙摆手否认。 衣末:【那会是谁?】 陈平安顿住了,良久,才红着脸笑了笑,比划说:【这是我的秘密。】 衣末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原来陈平安也有了自己的秘密。 这样聊天起来就方便多了,衣末想了想,又问陈平安:【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她问得很认真,侧着头,眼睛圆熘熘的大睁着,陈平安只看一眼,便将视线移向了别处。 他的耳朵也跟着红了起来,却还是对着衣末,同样认真地比划说:【喜欢一个人,是想一直见到她,见不到的时候会想念,一想念……】 他的手势渐渐停下来,衣末仰着脸,从他的角度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她的每一寸神色。 他的眉头不自觉凝了凝,拉扯下嘴角,才继续比划:【一想念,就会像你刚刚那样,不由自主地脸红。】 他的视线开始忍不住地瞥向衣末,看见衣末拍着胸口,吐气几许,突然又变得万分郑重,告诉他说:【平安,我好像也有喜欢的人了。】 陈平安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而后似乎早就料到,却又有些不甘心地比划问:【沈辞?】 第54页 然后,他便看见衣末害羞地将头垂下,又笑着点头承认了。 她承认得干干脆脆。 陈平安的眼神彻底黯淡了下去,手里抓着衣末刚刚给他的礼物,几欲抓出血来。 可衣末却感应不到,她那晚没坐多久就想走,临走的时候,又问了陈平安一遍,他的秘密到底是谁。 陈平安心间苦涩,轻轻地比划说:【她太美好了,我配不上她。】 衣末无声啊了一下,总觉得那个人是小唐。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她比划了一下:【也许,你的秘密也喜欢你呢。】 听到这个,陈平安都要哭了,无力回道:【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衣末继续安慰:【谁说的,万一你的秘密移情别恋了呢?我跟你讲,现在的人移情别恋很快的!】 她说完仍觉得心有余悸,还好只是小唐移情别恋,她的辞辞没有。 陈平安算是彻底被衣末搞煳涂了,忍不住燃起一点希望,问:【你……真的喜欢沈辞吗?】 衣末觉得莫名其妙,抬手回道:【当然。】 陈平安欲言又止:【那……你会移情别恋吗?】 衣末当即拧紧眉头:【当然不会!】 陈平安成功被弄哭了。偌大的男人,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得很委屈。 衣末:…… 她不知道是哪句话让陈平安飙了泪,想要再安慰两句,但第六感告诉她,这时候千万不能再说他的那个秘密。 于是她脑筋一转,当即坐回陈平安身边,开开心心地当着他的面,将他今年送的儿童节礼物拆开了来。 里面是一对钥匙扣。钥匙扣上,一个串着大黄色的海绵宝宝,另外一个串着肉粉色的派大星。 海绵宝宝派大星,一辈子都不分离。 这是他们自小就有的约定。 衣末脸上的笑意更浓,她就知道会是这个。 掰过陈平安的肩膀,衣末认真地将派大星钥匙扣塞进他的掌心里,看着他说:【陈平安,儿童节快乐,别哭鼻子了。】 【有喜欢的人就要勇敢去追,你很优秀,配得上这世上所有的人。】 衣末比划完这些话就走了,陈平安坐在原地没动,怔然地看着手心里的派大星,抬头的那一刻,耳尖红了,鼻尖红了,眼眶也红了。 他很想对衣末说,我的那个秘密是你。 我很优秀,配得上所有人,却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第28章 叙情 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亲你了 跟陈平安分别后, 衣末重新回到了礼堂。 沈辞果然还等在那里,只不过相比之前在台上的时候,他的头髮此刻显得很凌乱, 衬衣领口的扣子也散了一颗,周身的气场低沉强大, 虽不发一言,却仿佛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生人勿近」。 衣末在老远的地方就怕得咽起了口水, 心下觉得慌张,并有些难以置信,她胆小如鼠, 怎么会这般想不开, 竟喜欢上了一头狼。 沈辞很快也看见了衣末, 见她身影踟蹰, 他主动朝她走了过去。 他在她的跟前停下脚步, 她双颊通红,他也跟着脸红,却还是带着点委屈, 说:「我刚刚去找你了, 一直找不到。」 衣末的表情有些诧异,匆匆指着后山的方向,朝他比划了下。她的手势很简单, 沈辞依稀看了个半懂,不知不觉间, 心里仅存的一点气恼也跟着消耗殆尽。 他能感觉到此刻衣末好像有些怕他,于是没再多问,嘆了口气,轻声说:「我们先回家吧。」 衣末乖巧点头, 下一刻,转身就走了。 沈辞在她身后,轻轻笑出声来。 他猜得没错,她真的在怕他。 夜色渐浓,就着昏黄的路灯,两个人开始步行回家。 一开始,衣末走在前面,沈辞默默跟在后面。 慢慢的,后面的人影突然提速,没多时,两个人便变成了肩并肩。 他们投在地上的影子开始越凑越近,重叠的那一刻,沈辞手指动了动,闷声闷气地将衣末的小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衣末屏住了唿吸,心跳特别快,觉得自己要死了。 她的五官不知为何开始变得异常敏锐,远处的一声鸣笛,近处的一阵狗吠,都能惊得她连连抬头、四处张望,惧怕的神色藏无可藏。 搞得就跟偷.情一样。 沈辞失声笑了起来。他本也挺紧张,握着她的手心都出了汗,可见衣末这番模样,他又起了逗弄的心思,她越是怕被人瞧见,他便将她握得越紧,甚至在经过小巷邻居屋前的时候,他明目张胆与她十指相扣,故意让那些坐在门口纳凉的邻居们都看到,从今往后,衣末名花有主,是他沈辞一个人的女人。 他从未如此满足过。 可衣末却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丢脸丢死的。 她能清晰地听见身后众人的交头接耳—— 「哎哟看见了没,小末终于找对象了,看身形是她屋里的那个租客。」 「我之前怎么说来着,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迟早要在一起。」 「我们等着喝喜酒吧。」 「嘿嘿,也许会先抱娃。」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谈论着,越谈越乱,越扯越偏,衣末听到后面,简直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躲着。 可她自始至终没有收回自己的手,直到走到家门口,不得不腾出手开门,她才轻轻将自己被拉着的手臂晃了晃,红着脸示意沈辞先放开。 第55页 沈辞依依不捨地放开手,看着衣末掏出钥匙,插进了前面的金属铁门。 门一开,两人前后脚走进去。 衣末习惯性地抬手想要开灯,手臂刚刚伸出,沈辞突然拉着她往回一拽,直接将她按在了刚关好的铁门上。 他的吻在下一秒堵了上来。 他依旧与她十指相扣,慢慢将她的双手举过头顶,禁锢在了身后的门上。 他吻得越来越投入,夜色里,他先是与她轻轻相贴,十来个回合之后,似乎又不满足于此,加大了一些力道,开始舔-弄吸吮。 周围一片静谧,隐隐有水声在耳畔响起,激得两人渐渐乱了意识。 衣末没多时便被沈辞亲吻得软下了身子,她开始有些站立不住,想要伸手抓些东西,却被沈辞禁锢着手臂,一丝一毫都挪动不了。 于是她只得扭动身子试图挣扎,可刚一动,沈辞立马又将她困住了,一边亲吻,一边呢喃着哄她:「别……别动,一会就好,一会就好了……」 他的嗓音沙哑不堪,彻底动了情。衣末依言没再乱动。她想着再过几分钟就好了,谁知一会之后,却听到沈辞闷哼了一声,突然情难自抑对她提了一个了不得的要求。 他对她说:「张……张嘴。」 衣末霎时瞪大了双眼,对这个要求的反应有些愣然。 她将脑海中仅存的男女常识快速过了一遍,最后才知道,沈辞叫她张嘴是想干什么。 他想……舌……舌吻…… 可会不会太快了,他们一个小时前才确定关系的,现在就可以这样那样酿酿酱酱了吗? 其他人会怎么做?其他的情侣,也会像他们这样,发展这么迅速吗? 进展这么快,他会不会像书中写的那样,觉得太轻易得手,以后就不懂得珍惜? 而且他之前说过,他不喜欢吃甜的,可之前她在福利院看节目表演的时候,吃了很多棒棒糖,如果现在就那样和他接吻,他会不会嫌弃她啊? 衣末举棋不定,心里乱糟糟的。沈辞却没给她太多考虑的时间,见她没有反应,他直接将手掌盖到她的颈后,然后五指微弯,指腹触着她的脖子,轻轻往上一带。 她被迫仰起了头来,静默一瞬,终是闭上眼睛,慢慢张开了嘴。 她心里有万千的犹豫,却唯独一点很确定—— 其实她想。 她并不排斥,愿意和他做那些事情。 沈辞很快有所动作,唇瓣严丝缝合,舌头顺势挤了进来。他的动作很轻,就像怕弄疼她一样。 慢慢的,衣末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飘在了云端里,她感到有些恍惚,有那么几个时刻,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沈辞感觉到了她的变化,他紧紧抱着她,吻得愈发深入。渐渐的,衣末发现他的动作开始熟稔起来。 他会一边亲吻,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揉她的耳垂,耐心地等着她的反应。 衣末很快被逼出了一身勐汗,额前的碎发黏在脸上,让她开始有些不舒服。 她有点想停下来,想先去洗个澡。 可她的身体却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反应,滚烫不堪、口干舌燥,甚至在沈辞又一次深入的时候,她没忍住张嘴,轻轻在他唇上吸了吸。 衣末晕乎乎的,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沈辞的吻却因此停了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被他捏着下巴,开始新一轮的、更加深入的索取。 他的力道越来越重,肆虐一般地扫荡着,似乎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打上非他莫属的标记。 衣末彻底招架不住了,抵抗没用,索性放弃挣扎,由他去了。 半小时之后,衣末肠子悔青,不争气地哭了。 原因无他,单纯觉得疼。 双唇都是火辣辣的,他一吻过来,她就忍不住疼得掉眼泪。 沈辞很快有所察觉。吻到湿咸的泪水,他先是困惑了下,分开之后,借着窗外漏进来的一点路灯,才看清自己之前到底是多么不知轻重,竟把女人给弄哭了。 他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慌乱起来,查探了下她的双唇,又忍不住抱她,心疼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衣末对不起……」 沈辞抱着衣末,说了无数遍的对不起。衣末被爱情沖昏了头,被他抱着哄着,竟神奇地觉得,嘴唇好像也不那么疼了。 然而下一刻她听到一个晴天霹雳。 沈辞说:「你别哭了,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亲你了……」 衣末听着听着就僵住了。 再也不亲了…… 难道她的嘴是日抛的吗?! 他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疼了哭一下不是很正常的吗?哄哄就好了,为什么非要答应她,再也不亲她了? 她什么时候、要他答应这个了! 衣末这次连哭都不敢哭了,匆匆止住眼泪,生怕沈辞真的只肯亲她这一次。 为了表示自己没事,她强行忍着痛意,主动靠近,主动示好,轻轻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沈辞又烧起来了,心脏漏跳一拍,万般困惑地垂下眸子,盯着怀里的人影看。 他在等一个解释。 衣末摆了摆手,指了指主卧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比划说:【你别多想,我休息一晚就好了。】 她怕他看不懂,特意比划地很慢,还附带用上了唇语。 第56页 这回沈辞不负所望,看懂了。衣末看见他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自己的悬着的一颗心也落回了实处。 不是日抛的就好,不然她可就太惨了。 她飞快熘进了卧室,把门一关,直接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倒在床上便用被子严严实实地捂住了自己,羞的。 沈辞没有跟过来,没过多久,衣末听见厨房的方向响起了烧水的声音。 十分钟后,房门被敲响。 沈辞端着一杯温水站在门前,朝她递了递,看着别处说:「那个……多喝热水。」 衣末嘴角憷了憷,垂着眼睑将水接过。 三十分钟后,房门又被敲响。 来人还是沈辞,这次他的手里提着一袋药,吞吞吐吐说:「我……我就是有点无聊,去楼下逛了逛,顺便买了些东西,你……」他飞快瞥了眼她的嘴唇,做贼心虚地说:「你看着用。」 谁会无聊到深更半夜去楼下散步,又这么快折返回来。衣末眼睛眨了眨,不忍心揭穿他,点点头将药接下,重新关了门。 一个小时后…… 衣末给嘴唇涂了药,已经睡下了。听见有人敲门,第一反应有些暴躁。她这次开门开得有些用力,拽着门把手往里一拉,沈辞一个没站稳,差点就和她撞上了。 第29章 叙情 他的欲望很强,每天都要亲她很多…… 这个趔趄的动作可算是把衣末吓坏了, 他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假肢,穿上之后有时候都能以假乱真,可这就能够掩盖他有腿疾的事实吗? 不能! 衣末依旧记得他右腿截断的伤口是如何恐怖, 她可算是怕了他,看他快要跌倒, 她下意识就朝他伸出双手,稳稳扶了他一把。 沈辞脸上闪过一抹喜色, 女人双手抓上他手臂的时候,他顺势就想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 衣末这回有所防备,沈辞刚站定, 她便匆匆撤了手, 后退一步, 打字问他说:【这次又是什么事?】 她有点困了, 低头揉了揉眼睛, 很想沈辞有事说事,说完早点回去睡觉。 沈辞却憋屈得不行,看到衣末揉眼睛, 又于心不忍, 只得抠着门框,小声提醒说:「之前在礼堂,我说的那些话, 你还没亲口答应我呢。」 虽然亲都亲了,抱也抱了, 但没听到她亲口答应,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心里不踏实。 好在这次,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 没人会过来打搅他们。 衣末在短暂的愣怔之后,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没回应。她抿了抿微肿的唇,红着脸,最后抬起头来,看着沈辞安静地点了点头。 沈辞抠着门框的动作停了下来,眼底有隐隐的雾意腾起,他遮掩性地抬手,匆匆将衣末揽入怀间。 十一年的肖想得偿所愿,沈辞心想,这一刻哪怕是让他去死,他都是愿意的。 可他又怎么捨得死,他还要和衣末长长久久呢,那些迟到的宠爱、甜蜜和欢愉,在之后的日子里,他都要一件一件,慢慢地给她补偿回来。 如此作想,心下又是狠狠一动,沈辞将人抱着抱着,突然生出一个想法来。 他为这个想法而激动,揽在衣末腰间的手掌不自觉揉了揉,等她羞得钻进他的胸膛里,他才盖在她的耳边,轻声说:「衣末,跟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衣末靠在他的怀里,仰头看着他。 沈辞喉头浮动,无厘头地说:「我有点想睡觉了。」 衣末顿了一下,而后乖巧松开手臂。沈辞却拽住她,亲了亲她的耳垂,指着她身后的房间,说:「我指的是,和你一起睡……」 衣末:!!! 没过两秒,沈辞收穫了一个响亮的闭门羹。 出师不利,还不能怨别人,是他自己太冒进。 沈辞憋得眼睛都红了,最后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忍下所有意动,又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才转身去了浴室。 而仅仅一门之隔,衣末则又严严实实地捂起了被子,听见浴室响起的水声,她深深吸了口气,任由双颊红起,渐渐入了眠。 他们自此成了小巷一带话题度最高的一对情侣。白天衣末去福利院上班,沈辞会牵着她的手亲自送她过去,等到傍晚六点下班,他又会准时出现在福利院门口,再亲自将她接回来。 衣末起初并不觉得奇怪,只道是沈辞在兴头上,过个几天就不送了。却没想到,一个月之后,他依旧身体力行地接送着她,孜孜不倦,周而復始。 衣末开始觉得有丝不对劲。 这天晚上回到家,衣末直接钻进厨房开始做饭,沈辞则体贴地站在一旁给她打下手,两人看上去与往日并无不同。 衣末这些日子正在尝试做很多不同的东西,煲汤、炒菜、做糕点……衣末不想沈辞一直吃她做的面,她觉得他当初腿部受伤流了那么多血,应该多补充些营养。 她做出来的东西,味道都很不尽人意,可不管是甜是咸,是苦是涩,沈辞都照单全收,只要是她做的,他每次都会把它们吃完,并且吃得很开心。 衣末也做得很开心,心里甜甜的,像是沉浸在蜜罐里。只要沈辞在她身边,她很难发现一些端倪。 可这天却是例外。 白天出门的时候,衣末想着家里堆着的葡萄吃不完,于是就提到了公司,分给大家一起吃。 第57页 她特地留了一串给陈平安,陈平安看见那串葡萄的时候,表情很是诧异,直接问她这是谁买的。 衣末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红着脸比划回道:【是沈辞。】 陈平安当时怔了怔,随后尴尬一笑,比划说:【他对你挺好的。】 衣末脸皮薄,跟着笑了笑,心事不自觉流露,她点头说:【嗯,他是挺好的。】 陈平安有些伤心地看着她,不过这样的神情仅仅流露一瞬。他的脸上很快重新带上淡淡的笑意,颠了颠手中的葡萄,比划说:【替我谢谢沈辞,这串葡萄不便宜,一斤都得上百呢。】 衣末依旧在那害羞地笑,看清陈平安比划的最后一句话,霎时止住了笑意,惊呆了。 她不由自主地将视线移向了那串葡萄。 表皮绿油油的,泛着一点奶油白,她甚至叫不出这葡萄的品种,沈辞却买给她吃过很多次,每次都是成箱成箱地往家里提,只因她偶然夸过一次,说这葡萄很甜。 她今天才知道这葡萄要卖这么贵。 衣末想到什么,突然就皱起了眉头。陈平安问她怎么了,她答不上来,直接找了个藉口走了。 晚上回到家,刚一踏进门,沈辞照例把衣末堵在了门角,搂着她的腰想亲她。 他的欲望很强,每天都要亲她很多遍,有时候是在门口,有时候是在客厅,偶尔还会在厨房……衣末不会说话,偶尔被弄得疼了,也只会无声地掉眼泪,却从没有哪次真正推开过沈辞。 这天是第一次。她两双手抵在沈辞的胸膛上,指了指自己的唇,比划说:【这里还没好。】 沈辞当即就止住了动作。他勾起衣末的下巴,就着灯光仔细地往她嘴唇上看。 那里水水润润,殷红殷红的,的确有些没好。 早上不该咬她的。 沈辞心疼起来,手臂的力道稍松,衣末立即熘进了厨房。 她这天做的是海鲜面。等到水烧开,衣末将面条放了进去,煮了半熟,又将面条一筷子一筷子地捞进一旁的砂锅里。 沈辞站在一旁,算着时间将刚洗好的一整盘新鲜虾倒进去,然后飞快盖上了玻璃盖。 衣末没有转身,看着锅里那些活蹦乱跳的虾出神,沈辞洗干净手,在后面抱住了她。 「在想什么呢?」他伏在她的耳侧,轻轻咬着她的脖颈,搭在她腰上的手越发不老实。 衣末脸上腾起一抹应激性的潮红。她不怕沈辞越线,他很有分寸,从未逾矩分毫,只要她不想,他不会逼迫她做任何事情,包括他最想的性。 她现在怕的是另外一件事。 「嗯?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没等到回应,沈辞闭了眼,顺着衣末的脖颈往上,又想含住她的耳垂。 衣末在那一刻侧了侧头,挣开他的怀抱,转身走开老远。 沈辞怀抱立马空了,抬起眼睑,不解地望向她。 他看到她满脸正色,这才意识到,今天她有些反常。 「怎么了?」他站在原地没动,面对衣末的方向,望向她的眼神含着关切。 衣末却被他那样的眼神刺痛了下,摆了摆手,直接坐到桌旁,拿出了很久没用的纸笔。 沈辞沉寂一瞬,默契坐了过去,坐到了她的身旁。 他很快看清了她写的字,工工整整的一行,就连标点符号都是那样严谨。 她跟他陈述了一件事:【今天白天的时候,有人随口跟我说起过一件事。】 沈辞盯着她的神色看,良久,才接过纸笔,写道:【什么事啊?】 衣末顿了顿,直接写道:【葡萄很贵。】 她写完就停了下来,言简意赅,用他一贯的方式。她也不去看他,一直侧头盯着厨房里正煮着的海鲜面,听着沸水顶开锅盖发出来的砰砰声,害怕自己心软。 沈辞沉默下来,看着衣末执拗的侧脸,搭在桌上的右手没来由抖了抖。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些小事上翻跟头,他藏得很好,每天送完衣末上班,他都会在小巷周围晃一晃,在邻居面前做足戏码之后,才会重新回到家,远程处理一些生意场上不得不处理的事情。 这一个月,沈辞过得太舒服了。人一舒服就容易得意忘形,他忘记了衣末是有多聪明,恋爱让他们都沖昏了头脑,谁都没有想到,揭开谎言面纱的会是一串葡萄。 或许可能还不止,她那么机灵,一定发现这屋子里的物件,早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许多变化。 可他只是想对她好点而已,不论吃的用的,只有最好的东西才能配得上她。 屋子里并不安静,厨房里的砂锅一直砰砰作响,似乎在叫嚣着暴风雨已然来临。 沈辞开始变得紧张,快速在心里盘算着对策,并且很快想出了数十种能够应付过去的说辞。 有声音对他说,再撒个谎就好了。 是啊,他本就隐瞒身份骗了她,只要再撒个小谎,把这件事情圆过去,那么一切都能回到之前。 沈辞的右手开始剧烈抖了起来,失控之前,他用左手盖住了它。 「衣末。」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很沉。 第30章 叙情 他这次没有骗她,可她好像不相信…… 衣末抿着唇, 知道自己不能逃避,慢慢转过头来,开始面向他。 沈辞对着她笑, 笑得有些释怀,又有些无奈。他的额头不知何时挂满了细密的汗, 两手交叠,笔直地坐在她的身旁, 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第58页 他看着她说:「之前我有事情骗了你,我先跟你道歉。」 他对她说对不起,然后第一次跟她讲起了自己的家。 「其实我并不是无家可归, 我的老家在苏州。我有一个弟弟, 比我小了整整十岁, 他特别可爱, 脸肉嘟嘟的, 每次看见他,我都想揉他。」 「我还有父母,他们很恩爱, 父亲因为工作经常很忙, 需要天南地北地飞,母亲从没怨怼过。她待在老家,尽心尽力地做好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 教育我和弟弟,跟我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就是希望我们长大了能像父亲那样顶天立地,但也不能都像他一样,一年着不了几次家。」 「可他们最后都死了。」 沈辞声音低沉,表情很平静, 就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可他的左手一直搭在自己右手上,额角的汗液汇聚成河,顺着他的脸颊低落下来,在桌上砸出一个又一个透明的水坑。 衣末很震撼,她同样看着他,审视的眼神开始变得不忍。 沈辞没再继续说下去,他好像觉得有些累,头慢慢靠下来,人趴在桌上,试探地将头顶在她的手心。 他在依恋她,在寻求安慰。这跟往日的撒娇纯然不同,衣末感应到了。 她没将自己的手掌移开,却也没有立马像他希冀的那样去安抚。 她安安静静,连唿吸都是那么轻,仿佛不曾存在一样。 沈辞认命般地闭了眼,自嘲一笑,低低地说:「衣末,我这次没有骗你。」 他这次没有骗她,可她好像不相信了。 他把最终的选择权交到了女人的手里,不再解释,不再争辩,和她一样安静下来。 时光静悄悄地流逝着,久到沈辞觉得,自己又要被抛弃的时候,衣末的手掌动了动,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我信你。】她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沈辞突然红了眼眶,忍不住直起身,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颤抖的手臂收紧,越来越用力。 他像是想要将她嵌进自己的怀里,衣末吃痛,深深吸着气,最终却没推开他。 他们那天相拥了很久很久,直到厨房里的锅盖不再跳动,汤面变成了锅巴,沈辞才将衣末放开,耸肩一笑,说:「看样子要出去吃了。」 他不再需要掩饰,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沈辞最终将衣末带去了一个饭庄,他好心情地点了一大桌子菜,衣末却皱着眉头教他要节俭,他轻笑着点头。 他们的习惯截然不同,可他们看上去又是那样般配。 日子从未如此踏实满足过,夏去秋来,时光飞逝。 当沈辞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的时候,魏进亲自跑来宁城告诉他说:「沈淮南被抓住了。」 沈辞那天请魏进在小巷附近的面馆吃面,他们当时坐在面馆最靠里的位置,听完魏进的消息,沈辞吃面的动作一顿,而后便又低下了头,轻声说:「哦。」 魏进正色看着他,说:「爷接下来想要怎么做?」 沈辞头也不抬,一边吃着面,一边说:「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魏进手臂抬起,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沈辞沉默下来。直到吃完碗中的面,搁下筷子,他才抬起头来,看了魏进一眼。 魏进并看不懂他的眼神。 沈辞自嘲般地笑了起来,过了好一阵,他復又低眸,看着自己搭在桌边的右手手掌说:「我这一辈子,已经造过太多孽了。就让他多活两年吧。」 魏进震惊地瞪大双眼,匆匆叫了声:「爷!」 沈淮南极度狡诈阴险,这个决定无异于放虎归山。魏进并不贊同这个做法,这才发现沈辞的不对劲。他不知道主子这几个月到底怎么了,竟然心软至此,连灭门之仇都能放下。 魏进的心下焦急无比,再也坐不住,腾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身。 可沈辞却按着他的肩膀让他重新坐下,等他最开始的冲动渐渐冷静下来,他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魏进,其实你比我更适合掌管沈氏的家业,你有没有兴趣试试啊?」 语气平静,神色也是平静,简短一句话,就准备将沈家百年的基业,全部拱手让人。 魏进被激得脸皮涨起,立马低头,铿锵有力地表着衷心,说:「不敢!」 他没再就沈淮南那件事情说下去,连抗拒都不敢了,生怕和沈辞因此生了嫌隙。 沈辞良久才嗤了声:「怂货。」 魏进偷偷瞥着沈辞,沈辞之后没再说话,点了根烟开始抽起来。 饭桌上开始变得静默,一根烟毕,沈辞起身要走,说:「我该回去了。」 魏进跟着站起身,极力忍耐,鼻樑上的疤痕开始跳动。 沈辞好笑地看着他,说:「有屁快放。」 魏进忍无可忍,终是憋着气,低沉说:「爷还要在宁城待多久?」 沈辞却还是那句话,说:「那要看她愿意留我多久了。」 魏进站在原地没动,目送着沈辞走出面馆,走进了幽深的小巷。 他知道小巷深处里住着的是谁。 想起因为那个哑巴,主子变成如今这般毫无斗志,魏进忍不住骂了声粗话,而后戴上口罩,快速离开了面馆。 而自始至终,他们之前的交谈,全都落入了另一个人的眼里。 陈平安怎么也没想到衣末当时说的都是真的,当看清魏进鼻樑上的那道横疤之后,他从面馆后门离开,仓皇跑到衣末家里,把自己刚刚看见的听见的全都告诉了她。 第59页 他说沈辞不是好人,说自己见到了她之前说的那伙绑架她的人,沈辞就跟他们在一起。 衣末听得一愣一愣的,说什么也不相信陈平安。沈辞是不是好人她最清楚,他本性并不坏,只是曾经误入了歧途而已。可他如今已经在改了,这几个月以来,邻居们都在夸赞他。 陈平安没有办法,坚持拉着衣末过去看。他带着衣末去到小巷外的面馆,可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才发现,原先的刀疤脸不见了,只剩下沈辞一人拄着拄拐,正弯腰立在面馆一旁的水果摊前,专注地挑着水果。 陈平安哑然,侧头去看衣末,想要解释什么。衣末却没再看他,她快步走到沈辞的身边,打着手势让他跟她回家。 她的神色万分焦急,拉着沈辞的手就往小巷瓦房的方向走。沈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让一向淡定的女人这么慌张,可心里却道,他喜欢这样的她。 他不免来了兴致,故意打趣说:「才这么会不见就想我了?嗯?」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低,知道衣末听见了。衣末没理他,脚步不停,牵着他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沈辞轻轻笑起,看她真的着急,没再逗趣,任由她拉着往回走。 然后沈辞就看见了陈平安,他从他们后面跑来,非常没有眼力劲地站到了衣末另一侧。 沈辞脸上的笑意慢慢凝住,眼睑微抬,直直颦着他,低沉说:「你怎么来了。」 他纯然用了另外一种语气,很危险,很吓人。陈平安想起之前在面馆见到的那个刀疤脸,想起他们谈论的那些话,忍不住浑身发抖,快速躲到了衣末的身后。 而这样一来,陈平安瞬间跟衣末站得很近,从沈辞的方向看过去,他们的身子都几乎挨到了一起。 沈辞立马沉下了脸,将衣末往自己身边一拉,耐着最后一丝好性子,冷冷地说:「你到底来做什么。」 陈平安开始义正言辞地沖沈辞比划了起来,想要将衣末拉回来,却又没有勇气伸手。他总觉得沈辞的眼神会吃人,只要他此刻将手伸出去,沈辞绝对敢当场把他的手打断。 衣末没想到这两人会在这么危险的节骨眼上吵起来。虽然她并不相信沈辞会这么轻易地再跟那伙人混在一起,但陈平安说他看见了刀疤脸,他并没有理由骗她。 刀疤脸是那神经病爷的一条走狗,他此刻出现在宁城,很有可能神经病也会在此。 衣末怕自己撞见他们,更怕沈辞会被他们抓回去,以叛徒的罪名论处。 现在的生活很好,她一点也不敢冒险,只想尽快回到家,和沈辞一起躲起来。 于是当陈平安和沈辞对峙起来的时候,她快速站在两人中间打着圆场,先是沖沈辞摇头,又转过身去沖陈平安比划手势。 两个男人各有不甘地收了手,一个被衣末牵着,另一个被衣末领着,三人匆匆而行,快速回了家。 那一天,衣末整个人都心绪不宁。陈平安如坐针毡,多次想跟衣末交流,可每次只要他试图朝衣末靠近,沈辞就会用那吃人的眼神警告他。 陈平安那天忐忑地在小巷瓦房待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外面的天色渐黑,衣末起身去厨房做饭,他才抓住一丝机会,鼓足勇气将沈辞叫了出去。 沈辞早就被阴魂不散的陈平安弄得不耐烦了,一出门就点了根烟开始抽,强忍着心下的怒火,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平安狠狠瞪着他,比划说:【我之前看到你跟刀疤脸说话了,你们在面馆一起吃面,还一起谈论着杀人……】 像是承受不住一样,陈平安深吸了口气,才将后面的狠话继续比划出来。 【我不管你是谁,但你如果犯法了,我会立马报警,让警察来抓你。】 【你……你要是敢欺负衣末,我就算拼了命,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的神情咬牙切齿,沈辞居高临下看着他比划的动作,最后一丝耐心彻底没了。 他从斜倚的门框上直起腰板,吐烟的间隙,一个跨步踏下门槛,突兀地站到了陈平安的跟前。 他的身量比陈平安高了两三寸,此刻依旧居高临下。他逼迫陈平安仰头和他对视,之前的手势陈平安比划得太快,他并看不太懂,不过,他却一直知道另外一个秘密。 他垂着眼睑,淡淡地说:「我知道你喜欢衣末。」 陈平安眼眶微瞪,扬起的双手瞬间凝滞。 【你……你……】最深处的秘密被无情扒开,陈平安的嘴唇开始颤抖。 沈辞像是料到了他会有这样的反应,痞笑着勾唇,说:「不过你没机会了,她是我的女人。」 他面露不屑,却还是低沉警告说:「她现在是我女人,以后也会是。我这人脾气不好,还很小心眼,你要是识时务,就离她远点,别再像寄生虫一样的黏着她。」 言至于此,沈辞又想起那些他不在的日子里衣末曾和这人亲密无间。 画面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瞬间感到无比厌恶,忍无可忍,抖着手将陈平安往外一推。 陈平安顺着那股力道趔趄地蹲坐到了身后的地上,沈辞嗤笑一声,彻底失控之前,他拄着拐杖,快速回了屋。 再也没人能将他的衣末抢走了。 再也不会了。 他会一直守着她,听她的话,让她心甘情愿,只属于他一个人。 第60页 第31章 叙情 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他开始急促…… 为了防止病情发作, 沈辞进屋之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栽进厨房陪着衣末一起做饭。他径直走进了卧室,从衣柜底层的抽屉拿出药箱,取了六片药丸吞进了嘴里。 他在卧室里坐了好一阵, 直到空气中开始瀰漫着面香,直到房门被敲响, 他才慢半拍地起身开门。 【该吃饭了。】衣末抬手比划,人站在门外, 没有进来。 每次吃完药之后,沈辞的反应便会变得很迟钝。他这几个月有悄悄学习过手语,衣末每次比划的手势都很慢, 他其实看懂了, 可却依旧站在房内没有动。 他就那样近乎木讷地看着她, 眼瞳深不见底。足足数秒, 他才想起自己应该反应, 微微点了点头,挪动身子,笨拙地走到了木桌边。 衣末盯着他的背影, 神情若有所思。 两人开始一起吃面。这次衣末做的分量很足, 本以为陈平安会留下来吃完晚饭再走,没想到等她做完出来,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 只剩下一点从次卧门沿里漏出来的光。 她知道沈辞躲在房间里做什么,因此做好饭之后, 她并没有立马去叫他。 她关了火,开始守在那一锅肉丝面旁边等。看到面汤一点点地变稠,再一点点地被榨干,她又放了一勺开水进去, 将火打开,将面条重新下下锅。 如此反反覆覆煮了三次,面条早就变成了面煳,可沈辞却照单全收,看上去吃得还不错。 他好像终于恢復了一点神采,衣末看到他嗫嚅了下唇,心下瞭然,伸手缓慢比划了一下。 【想抽就抽吧。】她想让他放松,想让他的情绪变得更好一点。 沈辞看着她的动作,轻轻笑出了声。衣末知道他看懂了,不过却并没有拿出烟来。他的教养很好,知道她不喜欢烟味,便一次都没在屋子里抽过,偶尔菸瘾犯了,也是背着她的面,独自走到屋外去抽。 可这反倒让衣末拘谨起来,她的身边没有出现过像沈辞这样克己復礼的谪仙般的人物,越是与他相处,她便越是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配不上他。 她突然又有些自卑了起来,再也不敢去看沈辞一眼,羞赧地低下了头。 沈辞的笑意更深了,声音依旧低低沉沉,带着他特有的魅力,将衣末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他不知何时起身坐到了她的身边,他微笑着低头,看着看着,突然凑近在她涨红的脸上吻了吻。 「现在愿意说了吗?」他无厘头来了句。 衣末飞快瞥了他一眼,不解抬手:【说什么?】 沈辞眼神晦暗不明,唇角却依旧带着笑,低声问:「陈平安下午跟你说了什么?」 他又将这个问题问了一遍。衣末神情一顿,脸色因此开始一点一点变得惨白。 其实下午的时候,她并没将陈平安看到刀疤脸的那件事情告诉沈辞,一方面是怕沈辞跟陈平安打起来,另一方面……是犹豫。 她在犹豫。 陈平安不可能骗她,他说他看到了刀疤脸,还看到了沈辞跟刀疤脸坐在一起吃面。 可她同样相信沈辞,他的本质并不坏,不会去做那些杀人放火的犯法事。 于是当沈辞下午悄声问她陈平安跟她说了什么的时候,她只能含煳其辞地告诉他说,外面有混混在寻衅滋事,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是早些回家,少惹为妙。 她以为自己煳弄过去了,现在看来,并没有。 沈辞并不相信她的那套说辞,他一如既往地执拗,刨根究底,想要知道陈平安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衣末彻底为难起来,紧紧抿着嘴,看着沈辞不再比划。 沈辞同样深沉地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气氛开始变得异常沉默,好半晌,沈辞眼睫垂落,拄着拐杖,从长条凳上起了身。 他的胸口很堵,觉得自己又要犯病了。 他想暂时离开,一个人,躲起来。 衣末却在那一刻伸手,紧紧握住了他。 沈辞瞬间绷紧了身子,眼神所及之处,似乎一切都静止了。 衣末坐在凳子上没有动,她安静地握着他的右手,很快感受到了他的颤抖。 很细微,一下又一下,类似人的脉搏。 她开始与他十指紧扣,学着他平时安抚她害怕时候的样子,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虎口。 沈辞就那样渐渐平稳下来,垂眼看着衣末,看她一个比划一个比划地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她讲的是她的父亲。她第一次向他提起她的父亲,在她的故事里,她的父亲聪明又能干,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大男人,家境虽不富裕,却很勤劳,他靠一双手撑起了一个家,从来没有让她和她的母亲在钱方面吃过半分苦头。 衣末并没有像上次沈辞讲自己家事的时候那样虎头蛇尾,幸福的时光她说得很长,命运转折之后,她同样说得很完整。 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得病死了,乳腺癌。母亲走得很快,从确诊到亡故只有半年,几乎没给这个家庭一点缓冲的时间。他们整个家庭那半年只做一件事,到处求医,到处问药。可那癌细胞扩散得太快了,纵使他们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纵使他们日夜祷告,依旧没有换来一丝奇蹟。 在遭受完所有的痛苦之后,母亲最后死在了病床上,一併死掉的,还有父亲的心。 第61页 她的父亲开始酗酒,开始迷恋赌博。他沉浸在酒精和纸醉金迷的虚幻世界里无法自拔,越喝越凶,越赌越大,母亲过世没过一年,他便跟着去了。 父亲的死相併不好看,是被赌场的那些人活活打死的。他死在水沟里,次日才被找了一整夜的衣末发现。 恨吗? 父亲去世的这十年以来,衣末曾经无数回问自己,她恨吗? 答案一直都是:她恨。 她恨那些人把她父亲骗进赌场,更恨那些人视人命如草芥,诡计没有得逞,就对她的父亲痛下杀手。 衣末一直都知道,其实在母亲走的那一天,她的父亲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他只是还放不下她,家里早就因为给母亲看病弄得一贫如洗,因此在那些人跟他说赌博能赚大钱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跟去了。 他真的很聪明,空手套白狼,短短一个礼拜,便用赌博赚来的那些钱,在遥远的宁城买了一套房,写的是她的名字。 之后他便消失了,甚至打电话要她一直住在学校,没事别回他们当时的那个家。 衣末那年十六岁,初三,正在备战中考。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没听父亲的话,当晚趁着学校晚自习,偷偷熘出了校门。 大寒的天气,她穿着单薄的校服大街小巷地找了父亲整整一夜,太阳初起的时候,她在郊外的一条臭水沟里,看到了一具早已冻得发紫的尸体。 整个鼻腔都开始瀰漫着血腥味、泥泞味、水草味…… 那么好的一个人,明明白天的时候还给她打过电话的,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怎么能不恨。 恨那些人,同时也恨自己。 那些人还没绳之以法,而她却一直无能为力。她只能尽可能地躲着他们,努力守着自己父亲拼了一条命给自己留下的一套房子,听父亲最后嘱咐过她的话,好好地活着。 衣末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够这么完整地将自己父亲的故事讲出来,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她的脸上早就淌满了泪水,那些泪水汇聚成河,连续不断地滴落下来,滴在了她的衣领上,滴在了沈辞的手臂上。 沈辞自始至终没有出声说一个字。他只是抬起她的下巴,倾身和她拥吻。 他亲吻她的唇,亲吻她的脸庞,亲吻她的额头。 他最后将吻落在了她的眼睫上,那处还有泪水溢出来,他耐心地一一替她吻去。 「都过去了,衣末,都过去了……」他紧紧将她揽在自己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说,那些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 他还说了很多其他的话,他说他会一直守着她,会一直对她好。 衣末一开始听得心都化了,心道自己何德何能,竟随手一捡,就捡了一个宝。她的情绪好不容易被安抚下来,却又听到他在她的耳边说:「只要有我在,以后你谁都不用怕,谁都不能再欺负你。」 沈辞一边替她顺着背,一边说得信誓旦旦,大有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架势。衣末小脸再次惨白下来,连忙挣脱了些他的怀抱,严肃蹙眉,比划说:【那伙人很不好惹,你千万不要胡来!】 沈辞的怀抱一空,无奈摊手说:「怎么才算胡来?」 衣末蹙着眉头,义正言辞比划说:【打架。】 沈辞开始痞笑:「那我不打架。」 沈辞终是没有忍住,将衣末重新拉回自己怀里,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略显湿漉的眼睛,轻声说:「我跟他们讲道理。」 他又朝她靠近,微微躬身,再次贴上了她的唇。 沈辞这次吻得一如既往的深入,与之前的安抚之吻截然不同。他越来越用力,先是□□,后面变成了轻咬,趁着衣末放松的间隙,他撩开她的衣角,将手伸了进去。 他的脑海里还是刚刚她哭的时候的样子,那么小的一张脸,哭得梨花带雨的,每一滴眼泪砸下来,都像是砸在他的心尖上,让他忍不住泛疼,同时又控制不住地开始奢望着,要是她只肯为他哭就好了。 他想看她为她哭! 沈辞难以克制,心间像是燃着一团火。眼尾挑红的瞬间,他快速将她背转过身,手臂箍着她的肩膀,从身后紧紧抱着她。 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他开始急促唿吸起来,彻底动了情。 衣末背对着他,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顿时瞪大了双眼。 他……他竟然…… 所有的冲动不可能永远掩埋在地底,总有火山喷发的那一天。 衣末下意识地垂下眸子,有点不安地开始扒拉他的手臂,想要逃开他的禁锢。 沈辞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他拽紧她的双手,低沉警告说:「不想出事,就别乱动。」 衣末瞬间就不敢动了,木偶一般任由沈辞顶着抱着,良久,才听见他的一声喟嘆。 「衣末啊……」沈辞无奈笑了起来,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语气听上去低沉又宠溺。 他的冲动彻底控制下来,将头埋在她的发间,流连地蹭着,哑声说:「你再等等我,等我好一点了,我就把你娶回家。」 衣末的脸颊又红了几分,忍不住反手过去推他不断往她衣领里蹭的头,比划说:【谁说要嫁给你了……】 沈辞被推了也不恼,反而痞笑着勾起唇角,咬着她的耳朵说:「怎么,亲都亲了,抱也抱了,这才不想嫁给老子啊?」 第62页 他又说:「我们还相互摸过。」 他再说:「我们还在浴室……」 话没说完,衣末彻底害臊起来,飞快转过身,用手紧紧捂住了他一点都没有遮拦的嘴。 沈辞彻底笑了起来,眼里的光芒一闪又一闪。 他害怕她真的不想嫁给他,嘴被捂了一会,立马就将她的手掌移开,直接盖棺定论,说:「所以,你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我娶定你了。」 他没等她的回应,再次捏起她的下巴,重重吻了下去。 第32章 叙情 他要做一个好人,好好地和衣末在…… 当晚, 沈辞给魏进发了一条信息,让他彻查城西那一片是谁管辖。魏进很快打来电话,说是沈淮南的人。 沈辞默了默, 而后说:「头目是谁?」 魏进报了一个人名字:「邱强。」 邱强,宁城土霸王。当初沈淮南还得势的时候, 表面打着清整沈氏业务的旗号,背地里却在宁城的西面大肆开设棋牌室和养生会所, 而邱强作为本地人,很快便得了沈淮南的青睐加以重用。 与其说是重用,倒不如说是一个街头混混, 是个狗仗人势的打手。沈辞和警方联手之后, 沈淮南倒台, 棋牌室和养生会所关停了大半, 邱强那一伙人也不得不跟着消停下来。 这么久都没架可打, 他们应该憋得慌了吧。 沈辞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挂断电话之前,要魏进去查一查邱强那一伙还有多少人。 魏进很快将结果查了出来, 再次打来电话, 说:「这些年那边的生意不景气,经常聚在一起的还有五个人。」 沈辞安静下来,低眉看着自己空荡的右腿, 思忖一瞬,说:「你待会把他们的老窝发给我, 我明天去会会他们。」 魏进很快说:「我跟爷一起。」 沈辞开始笑,低低沉沉两个字,说:「不用。」 他想亲自为她做点事情,用他自己的方式。 那天跟魏进通完电话, 沈辞早早地就睡下了。第二天清晨,他照常送衣末去上班,衣末叮嘱他千万别出去乱走,沈辞笑着应下,却在分开之后,径直去了城西。 路上,沈辞拨通了邱强的电话,对面很快响起粗犷的鸭嗓,说了一句话。 沈辞神色自如地回了一句暗话,之后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有生意,问邱哥做不做。 邱强当时还搂着个女人在城西的某座会所里睡大觉,听到有生意,立马骂骂咧咧地将身旁的女人踢开,兴奋地对着电话说:「做!」 这些年宁城的治安越来越好,邱强带着一个小弟就前往了跟沈辞约定的地点,看到对方拄着拐杖,不由嗤笑一声,说:「现在这世道是怎么了?连残废都被逼出来做生意了?」 沈辞最近并没有穿戴假肢,衣末不喜欢那样的他。 他并没有被邱强激怒,从见到邱强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沉静地站在原地,手里提着一个二十寸的银色皮箱,唇角微微勾着笑意。 邱强不知怎的,被沈辞笑得心里发毛。 「你到底要跟我做什么生意?有事说事,别给我整这一套虚的,老子忙得很。」邱强故作镇定,掏了根烟叼在嘴边,眼神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小弟。 小弟很快意会过来,看着沈辞说:「你什么眼力劲,邱哥要抽菸,还不过来给邱哥点上?!」 沈辞笑得愈发意味不明了起来,拄着拐杖一步又一步走近,有如从深渊里爬出来的魔鬼。 邱强和小弟同时被震慑住了,未及反应,只见沈辞抬手,一掌剁向对方的脖子,沉闷一声,小弟瞬间倒在地上,变得不省人事。 「我艹你妈!」邱强大骂了一句,见势不妙,立马抽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攻击过来。 沈辞顺势将手中的皮箱举起来挡在身前,邱强一击没中,朝旁啐了一口,再次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邱强彻底被激起斗志,近些年他疏于锻鍊,但并不代表他荒废了以前常年累月的格斗经验。他比沈辞多了一条腿,很快占据优势,拳脚打在沈辞身上,直直逼着沈辞连退数步。 邱强彻底兴奋了,狠劲上来,直接不管不顾地想要置沈辞于死地。 可那怎么可能。沈辞断了一条腿是真,可那并不代表他是个花架子。 邱强的攻势很勐,却毫无章法,沈辞很快发现漏洞,趁着他再次挥刀的间隙,铆劲将皮箱往上一扬,人便绕到了他的身后。 轮到沈辞开始占据绝对优势,电光火石之间,他撑着邱强的肩膀,对着邱强的膝盖后弯,狠厉往前一踢。 邱强重重朝前跪了下去,呵呵吸气,还想挣扎着爬起。 「我艹……」 邱强这次没把话说完,突感脖后颈一凉,当即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他知道顶在自己脖子后方的是什么。 沈辞不出一言,唿吸平稳之后,利落扣下了扳指。 邱强霎时慌了,连忙举起手来,之前的气势全无,快速求道:「大哥,大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别冲动……」 沈辞却仿若未闻,他额角的青筋胀起,极力压抑着周身不断翻腾起来的戾气,沉声说:「邱强,34岁,江西萍乡人。2015年加入沈氏集团安保债务公司,负责信用卡、民间借贷催债业务。」 邱强勐汗直流,沈辞吸了口气,执枪的手臂一提,不耐烦地点了点他的头,说:「关于你的这些信息,我没说错吧?」 第63页 邱强快速说:「没错没错!」他吓得哭了出来,见沈辞明显有备而来,他只道是自己遇上了冤家,开始磕头道:「哥,我错了,我错了!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往日如有得罪,还请大哥高抬贵手,饶我一条贱命!」 沈辞闭目吸着气。那的确是条贱命,可衣末却教他说,人人生而平等,人人都能拥有重生的机会。 他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试着感受匍匐在地之人的惶恐,试着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错哪了?」良久,他冷声问了句。 邱强肥腻的脸上老泪纵横,他做过的孽太多太多,一时竟不知道沈辞寻的是哪家的仇。 沈辞又将他的脖颈点了点。 邱强虎躯一震,忙又拜道:「还请大哥指教!」 沈辞不疾不徐吐了三个字:「衣振云。」 邱强彻底震住了,完全没想到,那小巷里住着的哑巴,有一天竟会遇上这般狠戾的大佬。 他哭着解释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年衣振云在我管辖的赌场里公然出老千,捲走钱款不说,还拒不归还,我们也是没办法,例行公事就……」 「所以你们就把人给杀了?」沈辞不带感情地陈述着。 听到杀人,邱强快速否认,说:「我们没有杀他,我们只是在追他,是他自己!他自己不要命了一样,故意往卡车上撞的……」邱强回忆着往事,哪怕时隔多年,依旧记得那晚衣振云往马路正中央沖的时候,脸上挂着的那丝笑意。 沈辞没再问下去了。过去了那么多年,当时的事情究竟是何经过,早就查不清楚了。 唯一确定的是,活着的人永远都只相信自己认为的真相。 沈辞突然就觉得心疼起来,这些说辞也许衣末都听过,她那么爱自己的父亲,当年她还那么小,听到这些的时候,她是怎么一个人挺过来的。 她又是如何一年又一年,不断给自己洗脑,说服自己,其实她的父亲,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完美的人。 她明明那么聪明…… 为了防止自己犯病,沈辞并没有任由自己细想下去,他将皮箱扔给邱强,说:「打开看看。」 邱强听话地打开看了,然后彻底震惊了。 「大哥,这……这……」 邱强变得异常结巴,沈辞替他说了:「这里是一百万,衣振云欠你的,连本带利,今天清了。」 邱强:「!」 没等邱强惊完,沈辞又说:「现在来算算你的帐。」 邱强求生的本能让他瞬间领悟到沈辞的意思,他开始用手重重掌掴自己,一边打一边说:「我不是人,我是畜生!冤有头债有主,衣振云死后,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骚扰小哑巴的!」 沈辞视线垂落,勐然剜了他一眼。邱强当即噤若寒蝉。 沈辞开始快速摸索口袋,点燃一根烟开始抽着。 「继续说下去,你们……是怎么骚扰她的?」他强忍着手抖,吞云吐雾愈发频繁。 邱强避重就轻,斟酌着将这些年来对衣末的恶劣行径小声说了出来。 邱强不敢再叫衣末小哑巴,尊尊敬敬地开始唤她衣姑娘。 邱强说,衣姑娘性格很倔,拒不还她父亲欠下的钱,他们没有办法,打听到她在福利院上班之后,他们便会隔三差五地去她上班的路上堵她。 邱强说,衣姑娘胆子好像很小,却很聪明。每回他们明明什么都还没开始做,她就会被吓哭,还会用打电话的方式报警逼退他们。他们因此被请去派出所喝茶喝过五次! 邱强还说,衣姑娘很勤奋,平时周末不去上班的时候,她会推着一辆小推车去到闹市贩卖饮料和小饰品,他们曾经去她的摊位面前捣乱过几次,只是小小地恐吓了她一下,并没有做别的什么。 沈辞沉沉地闭上了眼。 并没有做别的什么?他信他个鬼! 瓦房的客厅里至今都还有一辆小小的三轮推车堆在那里吃灰,如果真如邱强所言,他们并没有做别的什么,衣末那么勤俭持家,她又怎么会…… 如果早点找到她就好了。 沈辞心想,如果当初自己再努力一点点,聪明一点点,那他的衣末,就不会受这么多的苦了。 他彻底烦闷起来,杏目睁开,一把抓起了跪在自己脚边之人的衣领。 邱强全身早已被大汗湿透,沈辞提着他,就像提着一只任人宰割的落汤鸡。 沈辞那一刻动了杀心,双目猩红不堪,表情极度狰狞。 可他终究把那一切都忍了下去。他连沈淮南都放过了,没有什么是不能忍下去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说,他要做一个好人,要好好地和衣末在一起。 沈辞最终将邱强厌烦地扔到了一边的地上,一边擦着碰过他的手指,一边说:「如果你诚心忏悔,以后就莫要再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了,如若不然……」 他顿了顿,忽地嗤笑了一声,说:「如若不然,你可以试试看,不论你逃到天涯海角,老子都有能力把你揪出来,亲手毁了你。」 邱强不敢看他,一个劲地低头跪拜着:「谢大哥,谢大哥!我们洗心革面,以后一定不再做坏事了,谢大哥!」 「滚。」沈辞低沉道。 「好的,这就滚,这就滚!」 邱强巴不得,扶起一旁依旧不省人事的小弟就准备离开,走了没多远,他又顿步回头,恐慌问:「那个……还请大哥指点迷津,以后小弟不做这行了……我们该做什么?」 第64页 邱强是真的迷茫,也不敢不听沈辞的话,毕竟沈辞知道他所有的老底,而他却对沈辞的来歷一无所知,这无疑是最令他恐惧的一件事情。 该做什么? 这话却问倒了沈辞。他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很久,久到之前跟邱强打斗时碰到的右腿开始泛疼,他突然忆起几个月前,他和衣末跻身在江城福利院小小的客房里头,衣末满手是血,忍着害怕替他处理伤口的画面。 该做什么? 他们应该为之前的所作所为还债,应该和他一样,去学着做一个好人。 沈辞豁然开朗起来,郑重地抬起眼睑,看着不远处相互搀着的迷茫两人,淡淡道出两个字—— 「从良。」 第33章 叙情 「剩下的我们回家再亲。」 陈平安并没有放弃, 昨天傍晚被沈辞推开之后,他连夜去了一趟衣末跟他提过的江城福利院。 陈平安一过去,陈院长就像见到福星, 她殷切地跟他套着近乎,陈平安却严肃打断她, 比划说明了来意。 他想查一个人,沈辞。 他急于知道沈辞究竟从何而来, 更急于知道,沈辞跟衣末……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还能怎么认识的,爬山认识的情侣呗!哎哟, 小陈你当时是没瞧见, 当时他们两个浑身都是湿淋淋脏兮兮的, 脸上还挂着伤, 要不是衣末说她是宁城福利院的, 我还真不敢收留他们。」 「他们为什么是情侣?他们当晚就住在一起了!孤男寡女的,不是情侣还是什么?」 陈平安听着听着,慢慢抿起唇角。 他不信。他跟衣末从小就认识, 他们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如果当时衣末就跟沈辞在一起了,她不可能在六一儿童节的时候才告诉他。 衣末消失过几个月,她跟他提起过, 她是被一个变态绑走的,困在了一个海岛上。 在那个海岛上, 大家都尊敬地称唿那个变态一声「爷」,爷的身边永远跟着一条走狗,是个刀疤脸。 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很清晰,陈平安断定, 沈辞就是那个大变态! 可衣末却不信。她彻底被沈辞弄昏了头脑,她始终认为,沈辞是个善良的人,不可能做过那些坏事,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跟那个变态是同一个人这种可能。 陈平安没有办法说服她,只得另闢蹊径,试图找到证据,试图拉她一把,将她重新拉出危险圈,拉回自己的身边来。 于是他直白地问陈院长,沈辞在这里歇脚的那一天,有没有干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或是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经他这么一问,陈院长还真想起一件事,她的神色有点不自然,开始三缄其口,支支吾吾不愿把实情说出来。 陈平安急了,匆匆比划说:【事关人命,还请陈院长不要一错再错!】 陈院长被那句话吓住了,什么人不人命的,她说她只是收过一点答谢费,还跟陈平安说,她也不是白收的,她有把衣末给她那条项鍊还给那个人! 陈平蹙紧了眉头,知道陈院长还有事瞒着他,刨根究底问:【答谢费到底有多少?】 陈院长不愿意说,陈平安又问:【答谢费有多少!】 陈院长被逼得急了,本以为自己今日遇到的是个福星,却不曾想是尊瘟神。她骂骂咧咧了起来,大声说:「一百万!怎的,人家愿意给,我愿意收,两厢情愿的事情,我犯法了不成!」 陈平安气得脸色发红,转身就走了。 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 陈平安又连夜赶回宁城,回到自己的福利院。他一直躲在办公室的窗边,隔着半拉开的窗帘,看着沈辞将衣末送过来,又看着沈辞独自一人走远。 他视死如归地偷偷跟了过去,跟人跟到城西,亲眼看到沈辞掏出枪械,面容冷漠,利落地对着一个人头扣响了扳指。 陈平安心脏狂跳,屏着唿吸用手机将这一画面拍了下来。 他一路狂奔,跑得踉踉跄跄,终于赶在沈辞回来之前,先一步回到福利院。 衣末当时正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准备小朋友午间要吃的水果和点心,看清陈平安执意扬在她眼前的照片,她一下子便顿住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胸口像是被压着一块巨石,让她喘不过来气。之后陈平安好像还对她比划了很多很多的话,可她一个手势都看不懂了。 她只觉得浑身无力,手腕一软,碗里的汤汁洒落在地,紧接着,整个碗磕在地上,哐当一声,全碎了。 她终于看清了陈平安最后比划的几个动作。 陈平安说,沈辞不是好人,一定要提防他,小心他。 陈平安说,他去了一趟江城,当时他们还在江城的时候,沈辞就给了陈院长一百万,现在那条项鍊就在沈辞手里,如果他不是那个变态,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用一百万,去换变态送出的项鍊。 陈平安最后又将昨天见到刀疤脸的事情跟衣末说了一遍,他比划得细緻又缓慢,生怕自己漏掉什么,生怕她还会不信。 他明明是个外人,看上去却比她还要着急。 衣末一直都知道,陈平安是不可能骗她的。只是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去信呢? 衣末生生被自己逼出了满额的大汗,大脑混沌之间,伸手就要去捧地上的碎瓷片。 不想就好了。她心里想着,只要她什么都不去想,只要她装作没看见,那么她就还可以跟他在一起。 第65页 跟那谪仙般的人物,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衣末,你到底在想什么!】陈平安还在逼她,他朝她伸手,想要将她煳涂的动作、煳涂的想法彻底制止下来。 可却有人却先陈平安一步将衣末护住了,来人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拉,直直站到她的身前,让她与陈平安彻底隔绝开来。 是沈辞。 他满身煞气,站在两人中间,背嵴挺直得就像一株松柏。 陈平安霎时大骇,隐忍看衣末一眼,急着上前一步,想要过去拉她。 沈辞却一步不让,横亘在陈平安和衣末之间,打断他的企图,难得好脾气,皮笑肉不笑地沖他说:「你知道的,我脾气不好。你是衣末的好朋友,我理应尊重你,但请你自重。」 他说罢就揽过了衣末的腰,耀武扬威一般的,让她并肩与他站到了一起。 他们看上去是那样般配。 陈平安瞪大了双眼,还想比划什么,抬眼的瞬间,却见衣末沖他摇了摇头。 陈平安再次体会到了那种从头凉到脚的冰寒,愤愤不平地与衣末对视一眼,红着鼻尖转身跑开。 一瞬之间,厨房里只剩下沈辞和衣末两个人。 沈辞依旧将衣末揽着,瞥了眼地上打碎的瓷碗,又见她紧抿着的唇,想起什么,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他想起了自己刚来宁城那会,在小巷瓦房打碎的那只至今还记在帐上的面碗,此刻这碗可是衣末自己打破的,她这般愁眉苦脸,是心疼即将要赔的那十块钱么? 「我帮你赔。」他想着想着就把心事说了出来,衣末不解地朝他转过脸来,他顺势朝她倾身,想要和她亲近。 可衣末却将他无声推开,惨白着脸色,比划说:【这里是福利院。】 沈辞开始笑得痞气又无赖,飞快斜头,冲着她的两边脸颊各自轻轻咬了一口。 衣末的双脸瞬间通红开来,让人分不清是被他咬的,还是被自己羞的。 沈辞心情大好,由衷夸了句:「真好看。」 「剩下的我们回家再亲。」 他依旧听她的话,并未发现衣末的异常。亲完之后,他便放开衣末,转身拿起一旁的扫帚,开始收拾地上打碎的瓷碗。 沈辞好心情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他才发觉出一丝不对劲。 衣末拒绝了他的邀请,她显少拒绝他,哪怕他一开始不知轻重,会把她弄哭,她都没有像今晚这样,直言自己想要停一停。 沈辞终于看出了她的异常。她这一整天都神不守舍,恍恍惚惚的,有时候他叫她很多声,她才能听见,就连笑起来,都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眉宇间似乎总是含着一股散不开的愁绪。 沈辞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他只得听她的话,她不想要,他就忍下心间所有的悸动不去亲近她。 他开始坐在桌边,拿出已经好久没用过了的纸和笔,等着她一点又一点地自我纾解,等着她和以前一样,疏解好了就坐到他的身边来。 衣末最终果真坐了过来,却不是他的身边,而是他的对立面。 他们很久都没有这样疏远过了,沈辞眼神暗了暗,却还是微笑着勾唇,安静写道:【你今天不开心。】 没有问她,而是肯定。 衣末在那一刻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知晓自己从来都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默默点了点头,算是她对他的回应。 她之后便没再将头抬起来,她直直盯着桌面,从沈辞的角度看,她就像快要睡着了。 【是累了么?】沈辞试探问,小心翼翼地将纸笔推到她的手边,渴求她的回覆。 那一刻,衣末突然眼眶就红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不知道该说哪句,该问哪句。 她很害怕。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她所编织出来的一出幻影,她大梦一场,等到梦醒,什么都会留不住。 她第一次想要逃避,可她已经开始怀疑了,她没办法说服自己,这让她觉得很痛苦。 沈辞安静地等着,看到这样的衣末,渐渐于心不忍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又有些在逼她,想着要不收起纸笔,不再问下去了,却看见她突然抬头,眼眶猩红,与他怒目相对。 沈辞一瞬间就顿住了,手里捏着纸笔,想要从她的眼神里发现什么。 可她很快又将头低了下去,之后一秒都不愿意在他跟前多待,直接比划一句自己累了,就匆匆回了房。 那一夜,沈辞整晚未睡,脑海里总是衣末看他的那个眼神。 他不愿意多想,却总觉得,她的那个眼神里带着一股恨。 他们之后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起来,整整七天过去,不论沈辞如何胡搅蛮缠,衣末来来回回都只用一句敷衍他—— 她累了,她想休息,想停一停。 沈辞不想坐以待毙,越发觉得自己应该尽快做些什么。 他很快等来了一个机会。 第34章 叙情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盖在了他…… 沈辞等来了宁城大雨。 下雨的那一天, 沈辞随便寻了个由头没去接衣末。他故意在大雨中淋了整整两个小时,等自己真的感觉快要生病的时候,才走回小巷瓦房, 敲响了衣末的房门。 他这次终于成功了,衣末果真心软下来, 他浑身湿透,笑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倒下的前一秒,衣末伸手抱住了他。 第66页 她搀着他回了卧房,眉宇间的愁绪第一次散开, 化作了心疼。 她替他脱了外衣, 看见他身上横竖交错着的陈年疤痕, 忍不住抿起了唇。 她又看见他的断肢, 那处依旧健硕, 却是那样不平整,蜿蜒得就像远山。 衣末的唿吸开始不平了起来,心尖的疼痛一寸又一寸地蔓延着,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轻轻盖在了他的断肢上。 那处应激性地动了动,下一秒,沈辞宽厚的手掌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害怕吗?」沈辞垂着长睫, 轻声问她。 他第一次完整地将他自己的躯体展露在她面前,以前亲吻的时候, 衣末偶尔也会这样忍不住伸手摸他的断肢,可他从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将它完整地、献祭一般地给她看。 他心里过不去那道坎,纵使平时装得再不在意, 他依旧恨自己的不完整。 衣末颤抖地摇了摇头,眼泪决堤之前,她用手臂快速擦了擦脸,比划说:【我去给你拿药。】 沈辞视线追随着她,看见她很快从外面提进来一个明黄色的小药箱。 她动作熟练,用纱布沾着酒精,开始轻轻地给他的伤口消毒。 因为淋了雨,沈辞的断肢截断面处变得肿胀不堪,和她第一次帮他处理的时候一样。 那时候他们刚从半山别墅逃出来,身无分文地寄居在江城福利院,他们相互依靠,谁都不会料到,他们最终会走在一起,更不会料到,他们恩爱不过数月,竟就走到了这步田地。 还真应了那句话,造化弄人。 她渐渐又红了眼眶,看到她在哭,沈辞立马慌了起来。他以为是自己的伤口吓到了她,匆匆扯过一旁的衣服盖在自己的断肢上。 他将她拉着坐上床沿,心疼地将她抱进怀里,哄着说:「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又开始向她道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淋雨,解释自己其实有分寸,这些小伤小痛并影响不了他。 他让衣末不要担心他,抱着她抱了很久,最后却松开臂弯,让她先出去,接下来的药他自己来上。 他这几天变得越来越来小心翼翼,就像一个害怕被遗弃的小孩子。 可他越是如此做,衣末的眼泪就越流得越凶。哭着哭着,她又停了下来,擦干眼泪,下定决心一般,郑重抬手朝他比划。 【有件事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只问你一遍,你须如实答我。】 沈辞坐在床边,仰头直视着衣末,半晌点头。 【遇到我之前,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沈辞微微眨了眨眼。她的目光看上去认真又凝重,沈辞一时竟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来气。 他最害怕的还是来了。 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老闆,财阀,总裁,沈氏集团唯一继承人…… 这些身份在沈辞脑海里快速地闪过,可最后他却说:「混混。」 混混。 他直白地将心中真实所想说了出来。 虽然亿万人都曾艷羡他,景仰他,惧怕他,但其实在他心里,他不过是一个身心都残缺着的混混。 衣末彻底红了眼。她不甘心地又问:【可有杀过人?】 沈辞这次彻底顿住,看清她的手势,再也不能言语。 他的右手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开来,而衣末就那样站在不远处审视着,看到他越来越狼狈,她的眼泪再次泛滥,一滴又一滴地夺眶而出,砸在了卧房的水泥地板上。 她终于为他哭了,可他为什么一点都感受不到欣喜,反倒觉得那么痛呢? 衣末终是没有一直等下去,眼泪控制不住,她便用手将它们擦干。 她似乎提前断定了答案,她转身要走,沈辞却腾地一下起身,扯痛了断肢也不管,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他整个人都颤抖不堪了起来,手臂紧紧箍在她的腰间,就像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快速回道:「没有。衣末,我没有杀过人,没有……」 他只是亲眼见过浮尸遍野,血流成河。 他还亲身体验过反目成仇、家破人亡。 他是在深渊里长大的人,他无意瞒她,他只是很害怕,如果这些事情她都知道了,那她……是不是就不会再要他了? 衣末那一晚任由沈辞将她抱了许久许久,久到屋外的夜色更深一重,久到他终于体力不支沉沉睡下,她才收起药箱,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他的卧房。 可她最终却在门边停了步,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调转过身,径直朝房内唯一能藏东西的衣柜方向走了过去。 她已经怀疑了,那些迷雾一般的事情有如血盆大口,日夜折磨着她,撕咬着她,唯有亲自求解,她才能够自救。 她很快从衣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找到一个黑色皮箱,皮箱并没上锁,她轻轻一按,箱子便被打开了。 然后她便看到了陈平安跟她说过的那把枪。手枪一旁,是一个首饰盒,下面则是大把大把的现金。 衣末将首饰盒打开看,里面躺着的,是当日她被困在半山别墅的时候,大魔鬼曾经送给她的那条项鍊。 夜色温凉如水,秋分之后,连蝉鸣都不叫了,周围是那样的安静。 为什么? 衣末忍不住回头,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影,一遍又一遍地问。 为什么? 第67页 他当时为什么要困住她,为什么后面明明都抓住了她,却又改变了心意,要跟着她一起逃,还处心积虑地,骗了她这么久…… 衣末急于求解,诡异的感觉开始占据主导,促使她继续翻箱倒柜,想要彻底将这一切弄清楚。 她最终找到了一本笔记本电脑,当看清开机屏幕的瞬间,她整个人都被震慑住了。 是个亮黑色的菱形标志,那一刻,她突然想起杀死自己父亲的兇手的手臂上纹着的纹身,想起自己逃跑时从山顶俯瞰到的菱形别墅。 太巧了。一切的一切,全都上赶着样的,在这个深夜,声嘶力竭地叫嚣着,把所有的秘密都剖开给她看。 脱不开干系的。 沈辞与那一伙人,脱不开干系的。 而她这半年又在做些什么啊? 她在跟他谈恋爱。 她在跟杀死她父亲的那一类人,谈恋爱! 衣末头痛欲裂,无助地张着嘴巴吸气,痛苦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兴许是她之前搜寻的动静太大,又兴许是沈辞睡得并不安稳,她还在翻箱倒柜的时候,沈辞就已经醒了。 沈辞站在衣末的身后,看着她打开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再次送给她的首饰盒,看着她打开他的电脑,看着她自我摧残,一下又一下捶向自己的胸口。 他就那样行将就木般地在她身后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终于冷静下去,久到她转身回头,开始万分惧怕地看着他,他才颤抖了下长睫,一字一句对她说:「你不信我。」 衣末站在原地没动,看向他的眼神开始一点一点的由惧怕变成了滔天的恨。 「既不信我,之前又何必问我。」沈辞低沉说道,之后像是不能承受一般,他倏地闭眼,仰倒在了身后的床上,顷刻失去意识。 第35章 囚雀 他开始咬她,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 宁城小巷里的街邻最近都在悄悄议论两件大事。 其一, 原先插科打诨坏事做尽的混混们似乎一夜之间从了良,他们不仅不再恃强凌弱,还会有组织有纪律地帮助老人社区和儿童福利院, 干些一直没有人工做的体力活; 其二,住在巷尾的小哑巴好像分手了!平日里, 她身后总是跟着个长相冷峻帅气的瘸子,两人如胶似漆, 可不知怎的,这些天都只见小哑巴一人在巷子里进进出出,形单影只, 好不可怜, 看上去好像是被那男人始乱终弃了。 而彼时, 正在客厅捣鼓小推车的衣末毫无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沈辞的确是走了, 却不是大家传的那样始乱终弃。被衣末识破真实身份的第二天, 他抱着个小木箱就走了,走得很轻巧,仿佛只是出去办一趟事。 可他自此之后便没再回来, 衣末看着瓦房里早已变了个样子的陈设, 有时候会觉得恍惚,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吗? 答案是有的。 这座屋子, 到处都有沈辞留下的痕迹,次卧、浴室、厨房、沙发…… 衣末忍不住地会想起他, 想起他将嘴角勾向一边的痞笑,想起他用力的拥抱,想起他予取予夺的吻。 他一如既往的霸道,她越是逃避, 他便越是要出现,挤进她的梦里,闯入她的脑海里。甚至有几次听见敲门声,衣末都本能地以为,是沈辞回来了。他定是出门时又忘记带钥匙了,定是又要死皮赖脸地回来骗她,将头顶到她的掌心,以此祈求她的怜悯。 她每次都既恨且急的前去开门,可是每次,门外站着的人都不是他。 沈辞离开了。他和来时一样,走得悄无声息。一併带走的,只有那个装满白纸黑字的小木箱。 衣末迫切地觉得自己需要找点事做,需要让自己忙碌起来。 她开始重操旧业,听说邱强那伙人已经洗心革面弃恶从良,衣末很快拾掇好了小推车,又从批发市场进了一批货,白天的时候照常上班,等到了晚上,她再推着那一整车的东西前去城中的夜市摆摊。 她一分一秒都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可奇怪的却是,她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有如财神附体,每回都是她刚将摊位摆好,立马便有一大堆的顾客围上来,将她所卖的东西一抢而空。 如此盛况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天之后,衣末终于看出了端倪。 她卖的是女士用品,大抵都是些丝袜、打底裤、髮饰等小东西,可前来买她东西的顾客…… 「老闆,你别摆了,这些俺都要了。」一个膀大腰圆的粗老爷们手里自带着个塑胶袋,很实诚地一抓一大把,想要将衣末摊位上摆着的髮夹皮筋全部装走。 「留点给我,留点给我!」 「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 …… 周围的商贩全都带着三分嫉妒,三分怨恨,四分好奇地朝衣末摊位的方向望了过来,衣末深吸了口气,等到那些人你争我抢全都把东西装走了,她一个字都不想说,直接推着推车就走了。 「哎!老闆,钱!俺还没给钱~~~」 去他妈的钱吧。衣末飞快地奔离夜市,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她跑着跑着眼睛就红了,映衬着苍白的脸色,像极了一只落荒而逃的兔子。 她让人忍不住想要走过去,将她拦下来,狠狠地摁在自己怀里,彻底将她揉碎。 夜色越发深重。不远处的夜市拐角,沈辞一袭黑色风衣,有如劲松一般地伫立在夜色深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越行越远的女人看。 第68页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做,他只是远远地在暗处守着看着,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直到周身的夜色更深一重,他才迴转过身,脚步一深一浅,彻底将自己走进了黑暗里。 那晚之后,衣末没再去夜市摆摊,彻彻底底又闲下来了。 她也没再找其他的事情做,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处理好工作上的每一件大大小小的事情。 她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谁也没看出她的异常,等到了后面,连她自己都开始相信自己已经好了。 可身体却不会骗人,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忘了沈辞的时候,她倏地就病倒了。 病情来得毫无徵兆,一烧就是40度,陈平安知道之后,火急火燎就将趴在办公桌上还想撑到下班的衣末背去了医务室。 然后衣末就哭了,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一手搭在自己的额前,连哭都是那样安静。 她无可抑制地想起沈辞,心里难受,眼泪越来越来汹涌。 老医生只道是小姑娘家生病了难受,边给衣末打针,边安慰着给她讲冷笑话。身旁守着的陈平安则不发一言,见她哭得一抽一抽的,他会偷偷往她的掌心里塞纸巾,等到手收回的时候,又会轻拍几下她的肩膀以作安慰。 衣末就那样哭着睡着了,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被老医生讲冷笑话讲睡着的,还是被陈平安拍肩膀给拍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医务室,周围的环境很陌生,看起来不像自己的家,倒像是……福利院宿舍? 衣末眼皮跳了跳,下意识想要爬起来。谁知刚一动,手指立马碰到一样温热的东西。 是陈平安的脸。他闭着眼睛趴在床边,头髮乱糟糟的,衣末前脚刚醒,他后脚也跟着醒了。 陈平安仰头对她笑了起来,丹凤眼微微弯着,看上去很养眼。 【你醒了?】他伸手比划,抬手想要试探她的额温。 衣末有些不自然地挡了下,点了点头,想要下床。 陈平安却按住了她,匆匆比划说:【你还在生病,不能着凉,快盖好。】 他的动作很温柔,将被子重新盖回她的身上,而后视线不敢看她,吸吸鼻子,去到几步开外的客厅给她倒水。 衣末在那几秒的时间里快速起了身,人站在床边,看看刚刚自己睡过的床,又看看陈平安的背影,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她跟陈平安的关系很要好,小的时候还一起去河里摸过鱼,洗过澡,甚至同床共枕过,可那些事情都只是小时候! 他一向有分寸的,可他今天怎么会…… 衣末烧还没退,想着想着,脑子又开始晕了。 没等衣末想明白,陈平安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出了衣末的拘谨,见她站在旁边,连坐都不愿意再坐到他的床上,他眼神不自觉便暗了下去。 可他还是将水递到她的手边,沖她比划,解释说:【你别介意,我之所以把你带回自己的宿舍,其实是因为我没找到你家里的钥匙。】 衣末感到有些意外,忍不住低头,开始摸索自己的口袋,果真没有找到自己的钥匙。 难道那种不带钥匙就出门的坏习惯,还会传染? 衣末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她头晕极了,低头抿了一口水,想要不再乱想下去。 陈平安看着她,又看看周围,而后耸肩一笑,故意打趣说:【衣末,你是不是嫌我宿舍又小又乱?】 衣末勐地呛了一下,慌忙摆手,说:【怎么可能?!】 陈平安其实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就已经按揭买了房子,只不过现在还没装修,因此他依旧住在福利院的职工宿舍里面。宿舍都是统一的格局,总共三十五平,厨房卧室卫生间一应俱全,小是小了点,可要说乱…… 衣末抬头看了看一米开外被收拾得工工整整的书桌,以及三米开外摆放得井井有条的小茶几,当下忍不住自省,心里想着等病好之后,她可得好好将瓦房内外拾掇一圈。 她知道陈平安的言外之意是什么,又抿了口水,有些惴惴地坐回了床沿边。 陈平安脸上的笑意终于浓了,他也跟着坐了下来,双手搭在软绵的被子上,与衣末隔着三尺的距离。 两人无言坐了一阵,没多久,陈平安又起身,指着外面沖衣末比划说:【我在厨房里热了点东西,我去拿给你吃。】 他说完就走了,走得有些急。衣末看着他有些异常的反应,心道果然刚刚感觉别扭的不止她一个,陈平安走得那样着急,想必也终于意识到,他们两个再继续这样待下去,待到天一亮,被其他同事看见了…… 衣末临时中断了自己的想法,等陈平安把东西拿回来,她随便吃了几口,就与他道了别,去到办公室找钥匙。 陈平安自是一路跟随,陪她找到钥匙之后,还想送她回家。 衣末严肃地拒绝了,指指手机上的时间,又指指陈平安,意思在说,这样对他影响不好。 陈平安鼻尖又开始有些红了,哽咽了下喉,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没再执意送她,却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衣末的肩上。 【这是做什么?我没事……】衣末不愿意,还是生怕别人看见,怕自己的那些流言蜚语影响陈平安。 可陈平安这次却也跟着犟上了,他强按着她的肩膀,头低下来,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用唇语对她说:【我意已定,你别……别再拒绝我了。】 第69页 他不论如何就是想让衣末穿着他的外套回去,衣末拗不过他,眼见天色一点一点地亮起,她被迫点头同意。 大不了以后还衣服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让旁人看见就是。衣末如此想着,走出福利院的大门,拐了个弯,开始往小巷的方向走。 此时已经过了秋分,凌晨五点的街道,天才蒙蒙亮,路上显少有人。 空气带着几缕凉气,衣末走着走着,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她心想这天可真冷,完全没有料到,就在那个动作做出的下一秒,身后响起脚步声,紧接着,一道颀长的黑色身影瞬间跨越到她跟前,她没来得及反应,人便被那人勐地往旁一拽…… 衣末被拽得头晕目眩、跌跌撞撞,等到重新站定,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带离原先的路线,压在了街道暗角的墙壁上。 【救命……唔!】 衣末本能地张嘴唿救,黑衣人却在那一刻倾身,牢牢堵住了她的唇。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意外,那人将她的双手禁锢着举过头顶的时候,衣末仅存的意识回笼,知道他是谁了。 她倏地闭眼,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咸咸的,热热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在嘴角,如往昔一模一样的惹人怜。 可沈辞这次却没停下来,他近乎暴戾,蛮横地拉扯开她颈间的拉链,将她身上的外套脱下,狠狠地掷在了地上。 他开始咬她,腰间的手掌用力,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恨不得让她死在他的怀里。 可他又是那样的捨不得。 纵使她把他赶走,纵使她背着他跟另外一个人男人共度一夜,他还是会在她哭之后,心疼得就像在滴血一样。 「你……你要是再敢和他在一起,我就杀了他。」他哑着嗓音,恶狠狠地警告。 他被迫和她分离,捏在她后颈的右手愈发颤抖。 而衣末却冷漠地看向他,神色渐渐染上一丝嘲讽。 沈辞同样变得嘲讽,他又犯病了,而她好像看穿了他。 她不再怜悯他,也不再愿意拉他一把。 沈辞开始变得万分狼狈,彻底失控之前,他踉踉跄跄转身,不再看女人一眼,快速消失在了街角。 黎明终于到来。 谁重获新生,谁彻底坠入黑暗,局中之人,永远看不明白。 第36章 囚雀 他要得到她,要彻底拥有她。…… 天气越来越凉, 转瞬之间,福利院走道两旁的银杏树叶全都黄了。 自那次当着衣末的面犯病之后,沈辞便没再出现过。他并没有离开宁城, 而是在小巷不远处的地方租了个房子,日日夜夜, 以另外一种形式守护她。 他以匿名捐款的方式,给福利院的孩子们买了新衣服, 还盖了他们一直心心念念的图书馆,翻新了宿舍楼。张院长他们都乐坏了,可沈辞唯独没再瞧见衣末脸上的笑容。 为什么不笑呢?明明他以前还在的时候, 她在他耳边念叨最多的, 就是福利院的那些孩子们。她说他们要节俭, 要把省下来的钱捐给福利院, 给那些孩子们买新衣, 盖新房。如今他都为她实现了,她为什么就是不笑呢? 他明明那么好,明明没再骗她, 可她为什么, 就是不再信了呢? 沈辞想得近乎魔怔,时至今日,他依旧不知道自己和衣末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在查出来之前,他不愿离开宁城。 他和衣末开始了一场持久的拉锯战, 当他以为他们要一直这样一明一暗彻底僵持下去的时候,魏进匆匆忙忙带了一大队人马过来,告诉他说:沈淮南越狱了。 沈辞当时正端正地坐在出租房里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木箱里的纸张,他闻言顿了顿, 而后才抬起头来,盯着魏进的眼睛说:「多久了?」 他的声音堪称平静,魏进却立马羞愧地低下了头,如实说:「回爷的话,包括今日,已经三天了。」 沈辞面无表情,砰地一声将木箱合上。魏进鼻子上的刀疤应声憷了憷,没等沈辞发问,很快解释说:「我们没想到监狱内部还有沈淮南的人,他逃出去之后,监狱似乎得到了上级指示选择封锁消息,要不是我们的探子来报,可能我们现在还不知道……」 「你这次带了多少人?」沈辞突然问。 魏进一愣,说:「二十人。」 沈辞冷沉说:「分做两路,一路跟我,一路跟你,我们分开行动。」 沈辞起身,当着魏进的面,利落地开始更换行装。魏进困惑地看着沈辞,直到沈辞将枪柄别到身后,他的眼里才燃起兴奋的光芒,沉沉道了声:「是!」 沈辞终于没再心软,下令开始追绞沈淮南。此番沈淮南能够成功越狱,不查也知道,背地里是谁在保他了。 沈辞这些年一直在配合警方清整沈氏集团的业务,他手段强硬,集团下面的会所、赌厅大片关停,势必影响了那些沈氏宗祠里供着的先祖后代们的利益。如今那些人彻底坐不住了,他们兵行险招,选择重新放出已经穷途末路的沈淮南,沈辞心里很清楚,他们是在给他敲响警钟,想要以此警告他:这沈氏的商业帝国,只要他们还在,那么他便不能独自做主,更不能为所欲为。 沈辞嗤声一笑,腿脚虽有不便,戴上假肢之后,却也行动如风,带着一行众人开始往小巷方向赶。 他偏要为所欲为。 第70页 他的父亲当年做不到的,如今他要一件一件,全部做给他们看! 只是在那之前,他得做一件事。 沈辞想起了衣末,想起那个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曾经向他伸出过两次救援之手的女人。他没时间再等她了,在做那些事情之前,他必须带她走。 她是他的终极软肋,他要将她好好藏起来,让谁都找不到她,谁也不能伤害她。 沈辞脚步沉沉,亲自赶到了小巷瓦房。路上,邻居们纷纷探头看他,却没有一个人敢再出声跟他打招唿。 可是衣末并不在家。沈辞赶过去的时候,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一把明黄色的大锁挂在正中,向他昭示着主人并不在里面。 沈辞却没停步,他沉默地走向门,鼓足勇气,又像是寻虐一般,将掌心早已被汗水浸湿的钥匙插了进去。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开始变得模煳起来。那一刻,沈辞耳边异常清静,他仿佛听见了锁开的声音,甚至看见衣末端着一碗面从厨房里走出来,走到他的跟前,沖他缓慢做着手势,说:【该吃饭了。】 沈辞下意识地眨了眨眼,错觉过后,他的额头开始渗汗,细密的汗水渐渐汇聚成河,一颗又一颗地打落在了挂锁上。 他深深吸了口气,慢慢转动锁孔。 然后,他整个人都顿住了。 她真的……不要他了。 他整个人的气场瞬间低沉下去,不发一言,冷白的肤色开始泛青,像被烫到一般,匆匆撤回了手。 身旁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人懂沈辞的心思,甚至有两人跃跃欲试,想要将主子叫开,他们暴力破门…… 而后他们便瞧见沈辞死沉的视线扫了过来,只消一眼,所有人都不再妄动了。 「跟我走。」沈辞冷冷地下达命令,众人一声都不敢多问,一熘烟跟着走了。 他们开始赶往福利院,人还没到,先跟魏进一伙人在路上碰了头。 魏进恭敬地对沈辞低了低头,站到他的右手边,说:「爷,衣末姑娘并不在福利院,听里面的工作人员说,她跟一个同事去了城北。」 「去城北做什么?」沈辞一边走一边问。 魏进:「据说是去看望一户低保家庭的孩子。」 沈辞:「跟谁?」 魏进这次没有立马作答,看了一眼沈辞的脸色,还是选择如实以告,低声说:「陈平安。」 沈辞勐然停步,愣怔一秒,直接躬身坐进了一旁的车里。 一行人又开始焦急地赶往城北。沈辞不敢耽搁,宁城是沈淮南的老窝点,此番他越狱出来,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就是这里。 路上,谁都没有心情交谈。他们车速开得很快,这次终于没再扑空,当沈辞赶到那户低保家庭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衣末安静地蹲在屋前的平台上,蹲在一个小女孩身旁,正在认真地教小女孩画画。 衣末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沈辞眼眶酸涩,步子又忍不住顿住了。 多久没见了? 他在心里忍不住问自己,他和衣末,这次有多久没见面了? 他一直都知道的。九十八天。 只要再过一天,他们分离的日子就要比原先在一起的时间长。 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他要得到她,要彻底拥有她。哪怕她再恨,哪怕她再不想,他也不会再给她这样的机会了。 沈辞彻底坚定下来,心下一片清明,抬脚朝衣末走了过去。 而就在此时,身后众人突然戒备转身。他们脚步大乱,随着魏进沉沉一声呵斥,又瞬间将沈辞团团围起护在正中,匆忙开始应战。 耳边响起一片枪林弹雨。原先宁静的画面被瞬间撕破,取而代之的,是尖叫、逃窜和惊恐。 沈辞眼皮沉沉一跳,下意识在混乱不堪的场面下搜寻衣末的身影。 他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沈淮南是条丧家之犬,如今寻得机会,势必会以命相搏。 他没想到沈淮南反扑的速度如此之快,他并不惧战,可是衣末还在这里,她还在这里,他要先保护好她! 「爷,对方明显有备而来,他们躲在暗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不我们先撤?」魏进快速说道。 沈辞却发狂一般地道:「我看谁敢撤?!」 他显少直接将怒气显露出来,魏进还在发愣,便看见他朝旁一闪,离开他们的保护圈,直直往里屋的方向奔了过去。 「爷,当心!」 魏进顺着沈辞奔走的方向匆匆看了一眼,看清那处到底躲着何人的时候,他顿时大骂一声,匆匆跟了过去,想要给沈辞做掩护。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沈辞刚一现身,瞬间便被蹲在暗处的沈淮南盯住。 所有的火力都开始朝着他一个方向射击,纵使拥有三头六臂,沈辞也是奔跑不及,只得暂时靠墙躲避。 他与衣末只有三米的距离了,他靠在一旁的勐门后,可以清晰地看到衣末害怕的表情和身影。 他想跟她说声别怕,想让她待在原地别动,他会保护好她。可事实却是,他好像有点自顾不暇了。 沈淮南疯了,他成了一条疯狗,见到沈辞疲于应付,他开始嚯嚯大笑,发狂一般地沖他大喊了声:「大侄子哎!许久不见,叔叔现在就送你一份见面礼!」 沈淮南言外有意,似乎发现了什么。沈辞狠狠凝眉,在沈淮南调转火力之前,他直接挺身而出,一边吸引攻击,一边指挥众人,让他们继续朝桌角的方向逼近。 第71页 枪林弹雨愈发激进。 那处蹲着衣末,沈辞以身作饵,想要以此争取时间,护她周全。 沈辞自始至终忽略了一个人。现场除了他,其实还有一个人,也甘愿赴汤蹈火,甘愿为了衣末,不要自己的命。 一切都是那么混乱,枪击声,脚步声,大喊声,唿救声…… 衣末蹲在桌子脚下,怀中抱着一个孩子,浑身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衣末,这里不能待了,我掩护你们,逃!快逃!!】 陈平安在一旁沖她比划,她哆嗦不堪,强忍着心悸,点点头,开始听他的话,一步一步往外爬。 身边的小孩被吓破了胆,无法动弹,衣末只得抱着她。可这样一来,她的动作便更加缓慢,没等他们往外爬出一米,远处的枪声又立马在她耳畔响了起来。 「衣末!」 【衣末,当心!】 一切都是那么混乱。 似乎有两个人同时唤出衣末的名字,她愣怔抬头,看见陈平安瘦弱的身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没过几秒,有如枯叶一般,萎萎凋零在地。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那一刻定格,枪击声,脚步声,哭喊声……衣末统统都听不见了。 她只看见陈平安,他挡在了他们的最前头,胸口中枪,正在往外冒着血。 「啊啊……」 她无意识地从嘴间发出一点声音,蹲坐在地上,慢慢将陈平安的身体掰转过来。 她很快发现那一枪有多严重,不止是他的胸口,他的嘴角也连并着在往外溢血。 她开始变得极度慌乱,颤抖地伸出手去,捂在陈平安的胸前,想要帮他将那伤口堵住。 可却毫无作用,那血就像流不完的一样,它们从陈平安的身体里喷涌出来,不过片刻,就将她的双手沾满,染上了和他衣服一样的,触目惊心的红。 陈平安开始对着衣末笑,他长了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眼瞳分外清明,而今却是那样浑浊,像是罩着一层死气。 「啊啊……啊……」衣末抱着陈平安的手臂收紧,再次从嘴里细碎地捻出一个个音节,语不成调地乱叫了起来。 她的声音很难听,她从小就发现了,小诊所的医生告诉她说,这是哑女固有的音调,治不好的。大家都嫌弃那个声音,只有陈平安不嫌弃,因为他是一个聋哑儿,他说他听不见,她可以在他面前,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可他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明明说好要一直做好朋友,一起在福利院工作的,现在他却要食言了。 陈平安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些许留恋,些许愧疚。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像是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他深深地看着衣末,使出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指腹留恋地在上面一带,然后将它塞进了她的掌心。 那是一串钥匙。上面除了三个大门的铁钥匙之外,还串着她当时送回给他的派大星。 衣末瞬间就知道了他的意思。 那是他的新家。陈平安自小便希冀着能有一个自己的家,如今好不容易就要实现了,他为什么要挡在她的身前,要变成现在这番模样? 【陈平安,你不能这样,你别把它给我,你自己拿着……】衣末终是哭了出来,她终是对着他,艰难地做出一个又一个手势。 她不想要那些东西,她不想离开他,她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陈平安却执意将钥匙塞进她的手心,他的眼皮越耷越下,明显是在强撑着。衣末一直抱着他,定定看着他,最后那一刻,她似乎有所感应,默默俯身下去,在他额头轻轻一吻。 【海绵宝宝派大星,一辈子都不分离。】 她无声嗫嚅了下唇,久久贴着陈平安的眉心,感受着他的体温渐渐散去。 陈平安不在了。 从此之后,在这偌大的世界,又要剩下她一个人往前走了。 第37章 囚雀 「爷,你甘心吗?」 那一天, 警察姗姗来迟。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陈平安的心跳早就停了。他亚麻色的衬衫早就被鲜血染得看不清最初的颜色,衣末抱他抱了很久很久, 直到有人强行将陈平安的尸体拉开,她失焦的瞳孔才有一丝反应, 护犊一般地想要将陈平安重新抢回自己的怀里。 而就在一米开外的距离处,沈辞长仰起脖颈, 垂眸冷淡地看着这一切。他同样受了重伤,滚烫的血液从他额前滴落,淌在他的脸颊上, 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幽森泥土里爬出来的魔鬼。 沈淮南逃了, 他用命去保护的女人, 危难关头, 一眼都没瞧他, 如今依旧抱着那个人。 沈辞痛苦闭眼,右手抖动的瞬间,他没管头上的伤, 踏步向前, 一把将衣末拎进了自己的怀里。 【放开我!你、放、手!】 女人反抗得歇斯底里,她拳脚并用,甚至有那么几下, 粗莽地踢到了他的断肢上。 可那又怎么样。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他偏要将瓜扭下来, 甜与不甜,只能他说了算! 沈辞近乎发狂地笑了起来,在情绪彻底不受控制之前,他捏着衣末后颈的手用力往前一推, 直接将她摁进了前面的车里。 沈辞重新将衣末带回了半山别墅,未得他的命令,谁也不能靠近她。 可能是受到的刺激太大,衣末睡了整整三天才渐渐转醒。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看清房间的陈设,她立马就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了。 第72页 身旁似乎有人正在查探她的身体,那人摸了摸她的脖子,见她醒来,他沖她微微一笑,比划示意了一下,又将她的嘴巴捏开,手电筒往里照,开始细緻地打量她的喉咙。 而自始至终,衣末一动也没动,甚至连一个眨眼都没有,安静得就像一具摆放在床上的提线木偶。 负责照顾衣末的还是小青,衣末甦醒的当天夜里,小青不敢怠慢,立马想要将衣末的情况汇报给沈辞。 可她却没有见到沈辞,魏进拦下她,说主子现在有事在忙,不方便见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向他汇报。小青愣了愣,很快意识到什么,红着眼睛将衣末醒过来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叮嘱说:「衣姑娘这次好像状态有点不对,还请进哥多留意。」 小青之后便没再多说什么,临走之前,飞快瞄了一眼魏进身后紧闭的房门,眼睛更红几分,转身就跑远了。 小青走后,魏进直接去到监控室,将衣末醒来之后的监控录像快速看了一遍。 状态的确有些不对,看上去像是有点不想活了。 魏进不由得从鼻头轻哼一声。 不想活了又如何,他并不在乎那个女人的性命,甚至恨不得她早点去死。可他同样清醒地知道,要想主子好过下去,他就必须保护好她。 「从今天开始,增派两个人手过来,你们二十四小时轮流盯着监控,一有不对,立马向我汇报。」魏进面无表情下了命令。 「是,进哥!」 监控室的值班小弟立马打电话忙活去了,魏进又盯着监控看了几分钟,直到看到医生就诊完毕,床上的女人重新闭眼睡下,他才快步离开监控室。 魏进去了一个地方,位于别墅一楼,最西侧的一个小房间。 其实沈辞平时并不在这里下榻,他是这整座半山别墅的主子,卧房自然是他们所有人里面最宽敞气派的。 可他现在却把自己困在这别墅最逼仄、最潮湿的一个小房间里,说出来多么讽刺,为的只是他在犯病的时候,能够不让那女人看到和听到。 魏进握拳在门外等着,直到房内不再有动静,他才敛了心神,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一片狼藉,所有的家具无一完整,床单上又沾染了新的血迹,破碎的镜子里面,照得人也一併分崩离析。 魏进最后在房间最里侧的墙角找到了沈辞,他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单膝,浑身脏兮兮的,看上去就像一头受伤的小动物。 空气中瀰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魏进眼眶发红,蹲到沈辞的跟前,像哄孩子一般,轻声说:「爷,该吃药了。」 沈辞愣然抬头,看向魏进的眼神很迟钝,同时又含着许多不解。 「吃药?」他低低地问了一句。 魏进拖着鼻音嗯了一声,低声说:「对,吃药。吃完了病就会快点好了。」 这次沈辞失控得厉害,医生怕他误食,并不敢一次性将药全部给他,每每到了吃药的时间点,魏进都会亲自来送。 魏进将白纸包着的药片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又从不远处的地面上,给沈辞捡了一瓶矿泉水。 沈辞原本一直愣怔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魏进将药片递到他的嘴边,又说了一个「药」字,沈辞突然大受刺激,勐地暴起,直接将药打翻,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摁倒在了身后的地上。 「老子不吃药,老子没病!」 沈辞又开始癫狂地笑了起来,魏进大张着嘴巴,呵呵吸气,废了大半天功夫依旧挣脱不开,最后没有办法,快速摸索口袋,找准时机冲着沈辞的大腿一扎,直接给他注射了一针麻醉剂。 沈辞大睁着眼睛倒了下去,过了一会,魏进才顺好气从地上爬起,重新捡回水和药,抱着沈辞的头将药片强行餵了下去。 多少年了? 魏进一边餵药,一边忍不住地心想,主子受这样的折磨,已经多少年了? 很多亲近的人都知道,沈辞犯病的时候右手会发抖。却鲜少有人知道,他之所以落下这种病症,是因为在他十八岁的时候,沈淮南曾以成人礼的噱头,亲自逼迫他去杀一个人。 当年沈淮瑾刚刚亡故一年,沈辞羽翼未满,沈淮南风头正盛。 沈淮南虽为沈氏二当家,却备受家族倚重。为了彻底以绝后患,同时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一把手,而沈辞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傀儡,沈淮南颇费心思,最终想出了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在沈辞十八岁生辰那天,沈淮南当着众人的面,让沈辞杀了自己身边,最亲近一条的走狗。 指的不是别人,是他魏进。 沈辞当时又是怎么保住他的呢? 魏进还记得,当年沈淮南在宴席上,将能够吃人的眼神望过来的时候,自己是有多么恐惧。可沈辞却在那一刻,不卑不亢地喊了沈淮南一声叔叔,待沈淮南收回视线,他笑望着他说:「既是我的成人礼,就应该正式隆重一些,杀条走狗算什么。」 沈淮南当时呵的一声跟着笑了,说:「那大侄子说说看,你的成人礼,叔叔怎么帮你庆祝才算正式隆重?」 沈辞面色沉静,视线划过众人,最后修长的指头伸出,指向沈淮南身旁一人,提议说:「让走狗,杀我。」 让走狗,杀我。 魏进闭眼流下了一行清泪,迫使自己不再回忆下去。 第73页 没有谁是与生俱来就能坐稳沈氏大当家这把至高无上的宝座的,在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之下,是尸横遍野,是白骨成枯。他们生在地狱,要想活命,只得清除一切障碍,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可主子却为了一个女人停了下来。 他为了一个并不爱他的女人,放弃了仇恨,甚至想要放弃所有他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一切…… 而结果,却可怜至此。 魏进愤愤咬牙,将沈辞放到床上之后,又帮他掖好被子,而后站到了他的床前。 魏进将沈辞打量了许久一阵,突然说:「爷,你甘心吗?」 沈辞紧紧闭着双眼,似乎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魏进最后替他答了,说:「爷,你不甘心。你心地善良,容易心软,剩下的事情,我替你做了。」 说完这句话,魏进衣角带风地走了出去。他面目沉着,神情凌厉,一如既往。 第38章 囚雀 衣末有些震惊了,唰地一下掀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 窗外已经变成灰濛濛的,看上去像是要下雨了。衣末缩在被窝里,蜷得更厉害了些, 她自小怕冷,半山别墅临海, 眼下秋分已过,又吹了几阵北风, 可比宁城小巷要冷得多了。 小青一直守在房间里,此刻正坐在不远处的檀木椅上打盹儿。兴许是心里惦记着事情,她并未深睡, 床上的人一动, 立马就醒了。 「姐姐, 你醒了?」小青揉了揉眼睛从椅凳上起身, 来到床前, 「姐姐这次睡了整整十六个小时,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小青是这个地方唯一一个叫衣末姐姐的人, 衣末觉得亲切, 却还是摇了摇头,比划说:【我不饿。】 她是真的不饿,只是觉得身子越睡越犯懒, 刚比划完,便打了个哈欠, 紧接着,又止不住地想要重新猫回软绵绵的鹅绒被窝里。 小青却不想衣末再这样睡下去,见她又要躺下,忙不迭急红了眼, 快速提议说:「姐姐别再睡了,再睡下去要生病的。现在天色还没黑,我陪姐姐出去走走吧!」 衣末却还是摇头,将头蒙进被子里之后,周围一下子就清静了。 她不是不念惜自己的身子,只是一件又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之后,她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 她抗衡不了他的势力,甚至有时候在梦里都会替他开脱,她会控制不住去想,也许他也是迫不得已的呢?也许他真的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只是生错了环境,他没得选。 可她同样忘不了她父亲惨死时候的样子,更忘不了几天之前,陈平安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脱不开干系的。 他是那伙人的头目,是沈氏家族的一把手,更是江城赫赫有名,杀人如麻的大魔头。 而她却把他带在自己身边,并且在发现他的真面目之后,她依旧没有办法从他那片泥沼里走出来。 她还喜欢着他。这个事实她无法迴避,她因此而备受折磨,觉得活着相当没有意思。 衣末睡得昏天暗地,再次变得清醒,是因为房间里两个女孩子的窃窃私语。 一人明显压着嗓音,说:「听说没?爷跟进哥早上的时候吵架了。」 另一人不可置信地捂着嘴,说:「怎么会!我来沈家都五年了,从来没有见过爷跟进哥红过脸,这次怎么会!他们是为了啥呀?」 「还能是为了啥,当然是……」那人突然禁了声,嘴角朝床上鼓着的一团努了努。 小青急了,匆匆看了床上的人影一眼,见没动静,跺脚说:「你别卖关子呀,你快跟我详细说说,到底是为啥吵起来的,爷这几天情绪不太好,还在吃药,进哥怎么、他怎么……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呢?」 小青偏心偏的厉害,虽说当初是魏进把她带进沈家的大门,可她一直念着的却是沈辞的好。她进来的那年才12岁,因为年岁小,在沈家这个错综复杂、弱肉强食的大院里,没少受其他女僕的欺负。有一次在家族聚会结束后,她又被几个年长的女僕恶作剧地推进了后花园的水池里了,她受欺负受惯了,自是知道怎么叫都不会有人帮她,于是在被推下水池并喝了几口池水之后,她一声也没吭,直接利索站稳脚跟,一股脑地翻了个身,想要将小小的身子翻出水池。 然后她便看见了沈辞。那时候她还不认识他,不知道他就是这沈家大宅的一把手。她只记得他的皮鞋很亮很亮,眼眸却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他站在水池边上,垂头看她半晌,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青。」她怯懦地答了一句。 沈辞那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走了。过了几天小青发现,那晚欺负她的女僕们都不见了。又过了几天,她被一个年老的女僕带走,去到了沈辞的庭院,跟着那个老么么一起学规矩。 时间一晃,竟就五年过去了。明明已经过了五年,周边的一切都越来越好了,主子的病却一点都没有好转起来,甚至愈渐糟糕,每回发作,他总爱把自己困在房间里,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小青急得已经哭了,却仍旧拉着另一个女僕的衣袖不愿松手,一边哭一边说:「你、你告诉我,爷这次是为什么动气?进哥平时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他这次到底做什么了?」 老么么老去之后,小青算得上是沈辞身边最亲近的一个女僕了。这次前来的女僕本来只是想跟小青八卦一下,套套近乎,没想到会将人弄哭,忙不迭拍着她的背安抚,将一切全说了。 第74页 「害,其实也没啥。我听说,昨天夜里咱们岛上来了很多人,今儿个早上,又听见一楼东屋传来了爷和进哥的争吵声,那声音大得吓人,貌似谁也不服谁。我们都猜想,爷和进哥的这次争吵,可能跟昨晚来的那批人有关。」 「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我哪能知道?进哥安排了专门的人去招待,不让我我们接近的。」 小青没再说话,抿唇抿得厉害,脸色很不好。那女僕见了,感觉讨不到好处,又随便说了两句就走了,徒留小青一人坐立难安地待在卧房里,哭又不敢哭得太大声,只能强瘪着嘴唇,背地里偷偷抹眼泪。 而此刻,躲在被子里把一切都偷听了去的衣末无声嘆了口气,再也不能坐视不理,有些吃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姐姐!」小青被吓了一跳,直觉告诉自己必是她将衣末给吵醒的,「姐姐你……你想起来吗?我去给你拿衣服。」 小青脸都哭花了,胡乱擦了把眼泪就要去拿衣服。衣末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苍白的嘴唇往旁一咧,冲着小青微微笑了笑,比划说:【不用去拿衣服,我有点饿了,想吃点东西,你可以帮我去拿一下吗?】 「哦好,那我先去给姐姐端点吃的过来。」小青做事手脚麻利,这便又朝房门口的方向走,临门一脚,突然想到什么,转过头问:「姐姐是想吃粥,还是想吃面?」 衣末难得挤出来的一点笑意,因了那最后一个字凝滞住了。她很快抬手比划,说:【粥。】 小青点点头走了出去。衣末心间烦躁,重新窝回床上,扯过被子蒙住头。 没过多久,小青便端着一碗海鲜粥以及几个开胃的小菜返回了卧房,人还没到,率先朝里面叫了声:「姐姐?」 衣末感到有些震惊,唰地一下掀开了被子。 小青这一趟出去了多久? 五分钟?还是十分钟?她这一次出去,难道真的只是去拿吃的,就一点都没想过,趁机熘出去看看她担心的那位爷吗? 要这么实诚吗?! 然而实诚的小青并不知道衣末之前叫她出去是为了给她机会,好让她能去看沈辞。小青心里只想着衣末这次好像又一整天没进食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衣末喊饿,上次她就没能替爷照看好她,这次可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一定要百倍千倍地对衣末好,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爷的身边。 摆放好粥和小菜之后,小青又连忙寻了一件外衫给衣末披上,这才敢扶着她走下床沿。 小青才17岁,脸庞还很稚嫩,因为之前哭过,此时眼睛都还是红的。 衣末这碗粥吃得味同嚼蜡,不喜欢吃是一方面,有心事是另一方面。 她对小青感到愧疚,上次逃跑的时候她利用过她,本想着有生之年也就这么一次了,没想到自己再次被绑回半山别墅,负责照顾她的竟然还是小青!这冤大头做得实在是让衣末都于心不忍了起来。 衣末吃了没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深吸一气,突然提议说:【小青,我吃好了。你陪我下去走走吧。】 小青被沈辞分配到衣末身边,负责照顾她的衣食起居,别人没有命令不得接近她,小青则恰好相反,没有命令不得离开她。 衣末习惯了替人着想,却不习惯别人记着她的情。更何况是在这半山别墅,在他身边伺候过的人。 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衣末带着小青,特意往别墅东边的那幢小楼方向走。衣末并不傻,这么多天虽然足不出户脚不沾地的,但却知道沈辞就躲在那小楼里面,还知道他躲进去的原因是因为他犯了病。 可她却不想见他。她爱他,与此同时,又想杀了他,想让他给她的父亲和陈平安偿命。 小青一来到这里,眼神就忍不住地往小楼的方向瞟。那人惯爱招蜂引蝶,看样子小青也是其中一个,衣末心领神会,直言自己累了,想坐下来歇歇,打发小青一人去自由活动。 可能是因为上次衣末的逃跑让小青至今都心有余悸,小青说什么都不肯一个人去自由活动,还直言说姐姐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大有「you jump,i jump」的铁达尼号精神。衣末拗不过小青,但见她又实在想去看望那人,几番心理斗争之下,只得跟着小青一起走走停停,欲盖弥彰地朝小楼方向越逼越近。 十月的天气,江城迎来了秋雨季节。小楼只有三层,位于别墅以东,与主楼相邻而建。 屋子里潮湿又晦暗,仅有一扇窗的窗帘被拉开一半,微微透进些细碎的光,让房间里的破败景象一览无余。 衣末心脏开始越跳越快,她极力克制,却又抑无可抑地将眼神望向那扇半开的窗户方向,直到看清里面的景象,看清那一丝光线也照不到的角落里蹲着的人影,她蓦地顿步,而后撇开小青,头也不回地转身远离。 没意思。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声嘶力竭地反覆沖她狂吼——没意思。 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 衣末脸上腾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快速逃开的时候,小青很快追来,一直在她身后叫她喊她。可是衣末听不见,她的心里一直盘旋着那个声音,脑海中似乎有无数个小人在吵架,同时也有无数个对立的画面充斥其间,一起折磨着她,缠绕着她,让她不得突破。 她觉得是父亲和陈平安回来找她了,正想着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的时候,她的腿突然被人扑过来一把抱住。衣末怔怔地低下头,瞧清来人之后,突然瞪大了双眼。 第75页 第39章 囚雀 沈辞痴痴地望着她,他不由自主低…… 几小时前, 东首小楼。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谁叫你动福利院的人的?!」沈辞周身腾满了煞气,他恶狠狠盯着魏进,苍白的面容都因为动气而跟着扭曲起来。 魏进低头就站在沈辞跟前, 牙挷子咬紧,同样像是动了气, 却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说话啊!难道你也哑巴了?」 这几天半山别墅并不太平,沈辞已经开始着手整顿沈氏集团的业务和各方势力, 为了在做决策的时候保持良好的敏锐性,他老早就停了药,人虽没有离开半山别墅, 但却事无巨细地参与部署和调控, 他这回手段很强硬, 大有一副跟沈家大院那群冥顽不灵的老东西们鱼死网破的架势。 沈辞没想到魏进会在这个关口给自己摆上这么一道, 动谁不好, 偏偏要去招惹宁城福利院。陈平安死后,他和衣末之间的关系已然凛如寒冬,要是再让她知道他手下的人又绑了那么多小朋友过来, 沈辞不动脑子都知道, 她肯定会到死都不会愿意再搭理他了。 然而魏进却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想法。他不在局中,自然看得更清楚,十楼住着的那个女人早就起了轻生的念头, 他的主子把她看得很重,待她跟什么似的, 一分一毫都不敢妄动,可他敢动。 那女人早死晚死都是一死,那何不在她死前,用他们最擅长的手段逼她就范, 用她的软肋威胁她,让她彻底成为傀儡,这样一来,主子也就不用如此委屈自己,忍得那么辛苦,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然,这些心里话魏进是不可能对沈辞说的。他顶了顶牙槽,在沈辞第二次询问之后才开了哑口,硬气地说:「做了就是做了,我魏进做事向来如此,没什么好解释的。」 「好,很好。」沈辞突然笑了,笑得明眸皓齿,眼神里却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冷意。他盯着魏进看了良久,才说:「既然如此,你便走吧。半山别墅庙宇太小,容不下你这尊仙佛了。」 说完,沈辞转过身去不再看他,魏进受到的冲击不小,脸皮都一併被那句话激得涨了起来。 不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时刻,却从没料想到,他们兄弟决裂,会因为一个女人。 「爷,你当真?」魏进双目不知何时染红,声音也跟着哑了下去。 「没什么真不真的,你有自己的主意,是好事。」沈辞坐在椅子上,开始把玩起了茶碗,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低声说:「你其实早该自立门户的,这么多年,是我拖着你了。」 魏进看不得沈辞的这番淡漠,也听不得这样的话,他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尖锐道:「我这么做是为了爷好!」 「可我不觉得好!」沈辞同样变得尖锐,人从椅子上肃然起身,两人怒目而视片刻,紧接着又双双错开了眼。 他们认识太久了,也相伴太久了。在前面十几年的岁月里,两人也争执过,较量过,却从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激烈过。 最后魏进忍无可忍地将面前的桌子踢翻了泄气,往前迈了几个大步,又回过头,说:「在爷大事告成之前,我不会走的。」 魏进看着沈辞,紧抿着唇角,做出了自己认为的最大妥协:「那些小孩是被我以参观游学的名头从福利院接来的,我可以答应爷不去碰他们,但若让我再不着痕迹地送回去,抱歉,这件事老子做不到。」 魏进说完这句话就摔门走了,沈辞沉沉吸了一口气,忍无可忍地将手中的白瓷茶碗扔了过去,砸在门框上,发出好大一声声响。 沈辞此番被气得不轻,隐隐又有些犯病的徵兆,为了防止再节外生枝,那天上午他哪里都没去,兀自一个人留在小楼里,先是来来回回踱着步,最后寻了一个角落蹲着,一直在思索应对之策。 他不得不承认,魏进给他出了一个难题。现在小孩子都被接到了岛上,还是用游学那样卑劣的藉口骗来的,要想不着痕迹地再将他们送回宁城福利院,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要不出钱给那些小孩子们报个野外培训营?或者换个可以不让衣末瞧见地方去游学? 刚刚冒出这个念头,沈辞立马又自我否定了。 不行。他不能冒险,现在沈淮南还没抓到,沈家有几个德高权重的分支已经临阵倒戈,半山别墅成为了众矢之的,这里发生的一切极有可能已经被暗藏的眼线传了出去。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衣末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愿意,也不可能放出去冒险。 沈辞那天窝在角落里想了很久很久,小楼潮湿又阴暗,他所处的地方照不到一寸光,心情和周身同样晦暗。 而窗外的阳光却明亮至极,半开的窗户透进些许外面的清风,吹散几分屋内潮气,与此同时也吹乱了他额角被汗液浸湿的几缕鬓髮。 他想得有些出神,愣怔间隙,窗外光影晃动,像是有着某种感应一般,沈辞抬眸,仅仅一瞬,便撞进了一双比水波还要温柔的,他思念了无数回的眉眼。 沈辞整个人都滞住了,万般不可置信,同时又万般留恋地盯着窗外的女人看。 衣末也感到万般不可置信。她知道他犯病了,却没想到这次会这么严重。 她像见鬼一般地开始后退,开始逃避,连身边小青的叫喊声都听不见了,只想着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76页 看到衣末踉跄着脚步跑远,沈辞想也没想就要追过去,事出从急,他竟一时忘了自己残了一条腿,起身的那一刻,他重心不稳,身子摇晃了一下,紧接着直直朝门框的方向倒了下去。 那处地上全是之前打碎的茶碗碎瓷片,沈辞反应很快,应激性地伸手撑地才勉强保住了脸,双手却没那么幸运,掌心和手指无一倖免全被刺破。 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终于换来一丝清醒。沈辞没顾手上的伤,却也没再继续不管不顾地追出去,心里一个劲地想着—— 他不能出去,他的右手已经在抖了,如果现在追过去,他必然会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然后伤到她。 「不要出去,我不出去,我要吃药,对,吃药,先吃药……」沈辞反反覆覆念叨着,神色显得紧张又激动。他从兜里掏出之前积攒下来的一大把药片,想也没想就倒进了嘴里,然后吞咽了下喉,直接干咽了下去。 他又重新蹲回了原先那个阴暗的角落里,血淋淋的双手紧抱着膝盖,借着药效,任由自己一点又一点,渐渐沉静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屋外的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小楼外面,送饭的女僕来了又走,小青赶到的时候,门口放着的饭菜早就已经凉了。 小青看着那些饭菜,又有点想哭,可想到自己此番过来的目的,又忍不住带上了笑意。 爷要苦尽甘来了,她可不能掉链子,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小青轻轻叩响了房门,屋内没有人回应,她趁机斟酌了下话语,像是怕惊着什么似的,对着门内柔声喊道:「爷,我是小青。姐姐……哦不,是衣姑娘,衣姑娘她她她、她说……」 她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结巴,吞吞吐吐话没说完,房门一下子从里面打开了。 门内的人浑身沾满了血渍,这吓了小青一跳,可没等她鼓足勇气相询,沈辞却先一步开口问她,说:「她……说什么了?」 沈辞的身量比小青高上许多,问这句话的时候,他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下耷着,额上的碎发也下耷着,这让他的神情显得很不分明。 小青一向摸不透沈辞的情绪,又懊恼于自己之前言语上的不利索,几种情愫郁结于心,她费了老大的劲,才憋出那句衣末让她过来传的话。 「衣姑娘说,她来岛上也有一段时日了,却一直没有看到爷。她说今天天气好,晚上的月亮很圆,她想请爷过去一起吃顿饭。」 小青没有撒谎,这当真是衣末的原话,绝对没有半分添油加醋。白天的时候,偶然撞见福利院的小朋友,衣末直接被吓破了胆,回去之后再也没有心思悲风伤秋,想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才想出这么一套蹩脚的说辞。衣末没有什么好办法,却清楚先将沈辞叫过来肯定有用,她想好好表现,希冀以此能够唤起他的一丝旧情让他顾念,千万别一动气,就去发难那些无辜的孩子。 衣末所料不错,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邀约,沈辞比她猜想的还要心乱。 他不是猜不出衣末此番态度骤转是因为什么,却不愿意去想,甚至故意迴避。 他连一句质疑的话都没多问,平復心绪之后,直接对小青点了点头,说:「知道了。我稍后就来,你让她……」他本想说让她等等的,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你让她饿了先吃,不用等我。」 小青规矩地揖了揖礼就去回话了,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蹙起眉头,眉瞅了眼自己衣裳上的血渍,而后很快重新走回了小楼。 沈辞心烦意乱地收拾着,洗完澡后,又特地拎出药箱开始给手上的伤口包扎。他不知不觉就把绷带结的形状打成了一个心形,事后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红着老脸,又闷声不吭地拆掉重新缠了一遍。 一楼到十楼,乘电梯只用一分钟。沈辞心间忐忑,一分钟的时间,竟好似过了一千年。 另外一边,衣末同样如坐针毡,心中所想却尽是忧虑。 她没想到沈辞会连福利院的小朋友都不放过,竟跟着她一起被掳来了半山别墅,她没法坐视不理,也不知道自己的示好会不会奏效,为今之计,只得先探探口风,稳住他,让他别去伤害那些孩子。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十楼。很快,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衣末紧张地站了起来,透过一大桌子饭菜,她定定看着门口,不过多时就瞧见了沈辞的身影。 他与白天蹲在角落的那人截然不同,似乎特意拾掇过,一身利落的黑色风衣穿在身上,连头髮丝都被梳得一丝不苟,越发衬得他剑眉星目,鼻樑高挺入云。 衣末只看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她拘谨地等着沈辞走来,直到看他落了座,她才肯跟着他一同坐下。 饭桌上一开始一句话都没有。衣末是个哑巴,本就安静,沈辞心里也紧张,看着满桌的饭菜,明显不是她的作风,他更加确定,她是在讨好他了。 她在怕他,怕他伤害福利院的那些孩子。 沈辞心情开始变得有些低落,他低着头,也没夹菜,闷声将眼前的一碗鲍鱼羹汤专注地吃完。 衣末自始至终都有意无意地看着他,他不夹菜,她便示意一旁的小青去给他夹。 可是小青不敢。衣末没有办法,只得自食其力。她终于打破沉寂,伸手沖沈辞比划了下,问他说:【要不要再吃点其他的?】 第77页 沈辞反应有些慢,因为下午吃的那些药。他的手语属于速成,此刻并看不懂衣末的手势,衣末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忙不迭让小青拿来纸笔,将刚刚的那个问题写了下来。 他们似乎又恢復成了最初交谈的时候亲密无间的样子,沈辞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些神色,看着纸上熟悉的那一行秀气小字,执笔在下面回了一个字:【好。】 他自是不会拒绝衣末的任何提议,不管她处于何种目的,只要她在他的身边,只要她对他好,那么其他的一切,他都可以装作看不见。 衣末给他盛了一碗饭,满满当当的,上面夹了不少好菜。食不言寝不语,沈辞的吃相很好,他没说什么,一一把碗里的东西全部吃完。 这是一顿不错的晚餐。结束之后,两人相顾无言,面对面坐了一阵,沈辞起身准备离开。 他想和她多待一会,但又见不得她为难。 他有意无意看向她,最后却无奈一笑,轻声说:「我这就走了,你好好休息。」 这是沈辞今晚过来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他的步伐很慢很沉,似乎在等着什么。衣末在后面看着他走远,直到他的身影绕过摺扇屏风,快要踏出房门,她终于按耐不住,快速起身追了过去,伸出手臂,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 其实衣末的力道并不大,甚至有些怯懦,可沈辞却在她拉住衣袖的那一瞬间倏地顿住了身影,而后欣喜转身,看向她的眸子里荡漾着光。 「你……」他突然变得哽咽,试探相问:「你不想我走,是么?」 屋里面静悄悄的。男人的话语直白,眼神也很直白,衣末能够感受到,他一直克制着的情意。 衣末骑虎难下,断不能否认,却也不敢贸然将心里想求的事情说出口。 她信不过他,也捉摸不透。为今之计,只得徐徐图之,走一步看一步。 衣末的沉默来得恰到好处,沈辞眼里的光芒更加亮了。他一直看着她,见她眉眼低垂下去,他大跨一步向前,双臂伸出,揽在了她的腰窝上。 他们紧紧贴在了一起。 「你不想我走,是么?」沈辞又问了一遍,手臂收紧,恨不能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衣末唿吸有些乱了。她被他箍在怀里,心里千百个抗拒,身体却万分熟悉。她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檀香味,那是他身上特有的体香,这让她无法冷静,愈发通红的脸色直接出卖了她。 心事不可能永远掩埋地底,总有火山喷发的那一天。 沈辞痴痴地望着她,他不由自主低头,寻着她的粉唇逐渐靠近。 他慢慢吻向了她,像是怕惊扰什么似的,动作轻缓,神色郑重,虔诚得就像一个信徒。 空气很快升温,气氛旖旎又暧昧,伴随着砰砰的心跳,似乎有无数朵鲜花绽放在了周围。 不远处,一直默默收拾餐桌的小青停下了动作。她才17岁,哪里见过如此活色生香的画面,跟在沈辞身边已有五年不假,知晓他喜怒不定的心性也不假,却从来没有料想过,一向高冷禁慾、冷静自持的主子,竟也会跟邻家小哥哥那般,如此小心翼翼地去对待另外一个人。 他肯定爱极了衣姐姐吧。所以才甘愿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一切不快,心甘情愿地任由她唿之即来挥之即去。 小青没看多久就别开了视线,她默默站到一边,双颊带着两坨红晕,等着屏风那边的两人亲完。 然后意外来得太快。 就在小青心猿意马地想着,来年这个时候是不是有小小爷可以抱的时候,屏风那边,只见原来还好好亲着的两人突然咚的一声跌倒,紧接着传来了沈辞一声沉痛的闷哼。 第40章 囚雀 衣末换了下唿吸,手掌下移,指尖…… 衣末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她在将沈辞叫过来之前就已做好打算,不管今晚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反抗的。 可事实却是, 她做不到。 沈辞床品不好,她早就知道了, 却不知道竟会不好到那种程度。搂搂贴贴也就罢了,他竟然……竟然当着一个小姑娘的面, 对她伸了舌头,而且还…… 衣末面色潮红,深深吸了口气, 从地上爬起来之后, 很快将上缕的衣角抚平。 紧接着, 又忍不住开始害怕。此时她的嘴里还是铁锈味, 飞快瞄了眼一旁的沈辞, 见他唇角还溢着血,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那下, 可能咬太重了。 她好害怕他会恼羞成怒, 却又拉不下脸来道歉,毕竟她才刚刚凶完,若是现在就去讨好卖乖, 恐怕是个傻子都能察觉出她的动机不纯了吧。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衣末很快急红了眼。沈辞腿脚不便, 扶着一旁的门框想要从地上站起身,衣末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几乎出于本能地伸手扶了一把,等到人站好, 她又飞快撤手,垂下头去不敢再看他。 沈辞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之前衣末咬他的时候,他的确始料未及,也的确失神过,可如今见她双颊绯红,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他心间的那点子失落又莫名其妙消失殆尽。 罢了,爱咬就咬吧。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沈辞如此安慰自己,擦去嘴角的血迹,他又忍不住勾了勾唇,紧接着快速倾身,在女人唇边轻轻一贴。 衣末有如石化。他竟然还敢吻她! 第78页 沈辞轻声笑了起来,低低磁磁,带着男性特有的魅力。 「我不会伤害那些孩子的,你尽管放心。明天我再来看你。」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徒留衣末愣怔站在原地,反覆思索他话中的含义。 毫无意外,一夜都是浅眠。其实当天夜里,衣末就熘了出去,做贼一般地在半山别墅各个楼层提心弔胆地晃悠,试图能够找到那些孩子们落脚的地方。 可她一无所获,这让她感到无比挫败。 而一楼拐角的监控室内,沈辞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看到女人走过一段拐弯处的时候自己被自己吓一大跳,他给小青发了一条信息,很快监控画面里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小青陪着衣末一起找。从十楼,一直找到一楼,除了他所在的小楼方向没来,她几乎都要把这整个半山别墅翻遍了。 沈辞站在大屏幕跟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就像一尊石像。直到两人重新返回十楼,他才摘掉耳机,拄着拄拐离开了监控室。 第二天一大早,衣末连饭都没吃,又下楼开始找那些孩子了。她本以为这次也不会太容易,却不曾想,刚出电梯,迎面就看见一群孩子整齐划一地带着小黄帽,正由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师领着参观小岛。 衣末那一刻仿佛要哭了,忍着眼泪,飞快朝他们奔了过去。有一个小孩认出了衣末,欣喜咧嘴沖她一笑,而后朝她的方向跑了过来,清脆叫了一声:「衣老师!」 一群小黄帽都停下了脚步侧头望了过来,紧接着,一声又一声的「衣老师」不绝于耳,他们全都跑了过来,将衣末围在正中,叽叽喳喳笑个不停。 衣末跟着笑了起来,她的眼角还带着泪,清晨的旭阳打照在她的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暖黄的佛光,温柔得不像话。 真美啊。和他初见她时的样子,一样美好。 沈辞不自觉勾起了唇,他倚在远处的墙角,留恋地将她看着望着,最后却退步向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那片欢声笑语里。 * 衣末从此多了两件万分重要的大事—— 其一,每天早中晚各数一次那些孩子。但凡有个调皮捣蛋的归伍晚了,她都会忍不住地去猜想,是不是那人不太高兴,把那孩子怎么样了。然而事实证明,每次都是她杯弓蛇影,兀自吓得够呛。 其二,每回晚饭,衣末必会叫沈辞一起过来吃。其实她是想早中晚三趟都叫他一起的,可是他忙。他好像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东首小楼的方向,总有一拨又一拨的人过去,紧接着又匆匆离开,衣末有时候故意在花园里散步,都能遇上好几回沈辞,只不过每次两人都是匆匆一眼,连句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可他却从未缺席过她的邀约。 有了第一晚的前车之鑑,沈辞终于知道了收敛。他不再旁若无人地待她,每次晚饭吃到一半,必会找藉口支开小青,小青自然知道接下来沈辞想做什么,虽然衣末求助的眼神楚楚可怜,但她依旧偏心,回回选择视而不见,熘得比鬼还快。 如此,做什么事情都变得肆无忌惮了起来。但沈辞依旧是克制的,他占有欲极强,动作却从不太过出格,每回她一表现出害怕或是抗拒,他立马就停了。 日復一日,沈辞的病症彻底不见了,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们好像回到了在小巷瓦房的那段岁月,当衣末以为,差不多可以请求沈辞让他把那些孩子放了的时候,她震惊发现,原先每天都好好待在一起的七个小黄帽,有两个竟然不见了! 衣末当场脸色就变了,惨白得无一分血色。剩余的五个孩子见状,忍不住乖巧地问她怎么了。衣末自是不可能将原因告诉他们,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他们,千万要听话,别惹这里的叔叔阿姨,尤其别惹那个脾气最不好的坏叔叔。 「哪个是坏叔叔?」一个小孩嘟着嘴问。 单纯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丝毫意识不到危险,衣末忧思极重,又只得偷偷告诉他们,那个平日里最不爱笑的人就是坏叔叔。 另一个小孩追问:「衣老师说的是那个长得最高,最好看的叔叔吗?」 衣末似乎没预料到小孩们会这样评价沈辞,又觉得意料之中。她先是顿了顿,而后不置可否地咬着唇点头。 小孩却立马摇头,说:「衣老师,沈叔叔不是坏叔叔,他虽然不爱笑,但会给我们糖吃。」 衣末震惊,连忙矫正说:【不是所有给糖果的叔叔都是好叔叔,沈叔叔就是坏叔叔。】 结果小孩都快要哭了,义薄云天反对说:「沈叔叔不是坏叔叔!」 到了这里,衣末才意识到眼前的小孩真的太小了,还什么都不懂,认定了沈辞就是好人。见他要哭,她连忙蹲身抱着他,与此同时咽下所有的恐慌和害怕,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当天晚上,沈辞一如既往过来吃饭。这是他们共进晚餐的第九天,沈辞喜欢这个数字,连并着胃口都好了不少,衣末夹给他什么,他都吃得飞快。 他很快等来了一天当中最期待的时刻,两人洗漱完毕,沈辞立马将衣末压在了床上。 他的动作愈发熟稔,没过多久,衣末便被吻得缺氧,脸颊红通通的,忍不住又想推开他。 不过她终究没有推开他,她双手抓紧,紧紧环着他的脖颈,甚至将他往下拉拢,主动朝他靠近。 第79页 沈辞感受到了,亲吻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而就在那两三秒的时间里,衣末换了下唿吸,手掌下移,指尖摁下了他领口的第一颗纽扣。 沈辞彻底顿住了。 她似乎急于把自己给他,她的脸上带着潮红,可眼眶也是猩红,明明不甘不愿,却依旧选择把一切都忍着,不跟他说,也不问他,打心眼里的就给他判了刑。 她从没信过他。 沈辞无边的□□一下子就灭了,第三颗纽扣将解未解之际,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为什么?」他翻转过身,人坐在床上,直直地看着她。 衣末同样看着他。他的衬衫已然不整,皱皱巴巴的同时,领口大敞,从衣末的角度,能够很清晰地看见他胸口盘桓着的疤痕。 他遍体都是这样的疤痕,除去胸口,还有腹部、嵴背骨,右腿…… 衣末突然就变得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一个手势都做不了,抬起手臂挡在了脸上。 沈辞却没迴避,他低垂着长睫,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他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她说过每个人都有重生的机会的,她说她会教他做一个好人,还说她喜欢他。 可这一切都在她知道他真实身份的那一刻变了,她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咎在了他的身上,再也看不见他的任何努力。 沈辞那晚并没得到答案,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后面查出衣末为什么有此异常举动的时候,他也没做解释,依旧按照既定的计划,分批将那些小孩悄悄地送回了宁城福利院。 衣末是直到最后才知道事实的真相的,通过小青。 小青见不得衣末整日惶恐焦虑的样子,更见不得主子失魂落魄,于是她偷偷给了衣末一个手机,让她打电话给福利院的张院长,亲自求证,把这件事情问清楚。 张院长告诉衣末,所有的小孩都平安游学归来,并且每个人都带回了不少礼物,不仅如此,沈辞还给福利院捐了款,盖了楼,她让衣末代她好好感谢沈辞,好好休假,福利院永远欢迎她回来。 衣末听完,心间百味杂陈,有什么一直坚持的东西似乎有所改变。小青怕被人瞧见,见误会被说开,立马挂断电话,悄悄收了回来。 衣末开始和沈辞冷战,她不再叫他吃饭,也不再下楼。沈辞却依旧每天都来,可却不再跟她温存,吃完饭就走。 他们相互怄气,秋去冬来,直到冬至那天,两人的关系才迎来转机。 沈辞第一次带着衣末出岛。 第41章 囚雀 他说他爱她,却把她困在身边。…… 沈氏集团涉猎的行业既多且杂, 因为很多原因,上一代的沈氏大当家,也就是沈辞的父亲, 一直没能下定决心将其彻底整顿干净。现在轮到沈辞来干这件事情,他做事手段一向雷厉风行, 且不计后果,如今才刚过去数月, 沈氏家族的不合法产业已被警方关停大半,若是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不出半年, 沈家在江城的龙头地位, 恐怕就要不保了。 沈家庭院里那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东西终于坐不住了, 因此冬至那天, 他们寻了个祭祖的由头, 联名差书一封给到沈辞,让他务必亲自参与。对于此等再为明显不过的鸿门宴,沈辞却是嗤然一笑, 很快去电, 给出了应邀的答覆。 他没有理由迴避,但更多的,是不想迴避。总会有些事情, 他不得不做,并且不得不向沈家的列祖列宗承认, 他这招釜底抽薪,如若处理不好,是真的有可能会让沈家百年的基业,就此一蹶不振。 他没时间再跟他们慢慢耗下去了。 「爷, 你这情况,是万万不能断药的。最好是入院治疗,再这样发展下去的话,我怕……」 医生欲言又止,表情凝重地看着沈辞将自己不受控制的右手手腕用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缠紧。 「无妨。」沈辞依旧是这样的回覆。他面容淡漠,音色平常,直到右手细微的颤抖终于被厚厚一圈紧绷着的绷带遏制住,他才在手臂最上端打了个结,重新扣好衬衫的袖扣,又恢復成了那个无坚不摧的沈爷。 「她的嗓子怎样了?」沈辞问,相比于自己的身体,他更关心衣末的嗓子。 医生自然如实相告,他将最新的测试报告恭敬地递到沈辞手边,说:「通过这几个月的随诊治疗,已经初见成效了,可能再过不久,衣姑娘就能说话了。」 沈辞微微闪了闪长睫,而后不自觉地勾唇笑了。他将报告和以往那些交谈的纸张放到了一起,妥善收好之后,他才说:「知道了,医生辛苦了。」 医生赶忙说:「不辛苦,不辛苦。」 沈辞没再看他,从抽屉拿出一个厚重的信封,说:「没事了,出去吧,顺便叫魏进进来。」 「哎哎,好!」医生接过那个信封,提着药箱高兴地走了。 没过几秒,魏进走了进来,数十年如一日的,率先唤沈辞一声「爷」,语气低沉又严肃。 沈辞今日心情好,听什么都觉得动听。他的嘴角一直勾着笑,看着魏进说:「都准备好了?」 魏进说:「好了。」 沈辞说:「那就出发。」 这一天,恰好是冬至。医生告诉沈辞说,衣末的嗓子快要好了。 可他可能等不到了。 一行人开始整齐有素地登船离岛,为了确保绝对的安全,沈辞这次把衣末也带上了,一起随着大队伍返回苏州的沈家老宅。 第80页 路上,衣末终于恢復了一些生气,她觉得来了机会,只要离开岛屿,她就有机会成功逃跑。 可沈辞却全程坐在她的身边,他一直牵着她的手,哪怕是中途换车,他都警惕得像只护食的鹰,眼神犀利,动作麻利,直接将自己身上的大衣一脱,朝她连头披下,而后才拥着她下车,没走几步,又把她摁进了另外一辆挂着当地牌照的车里。 与此同时,魏进和小青也一直明里暗里地盯着她。整整四个小时的车程,从江城到苏州,从半山别墅到沈家大院,衣末愣是半点逃跑的机会也没找到。 她被安排着住进了另外一栋别墅,小青告诉她说,这是沈辞自小长大的庭院,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沈园。 沈辞亲自把衣末送到沈园之后人便走了,那是他的庭院,里面安保森严,且都是自己培养出来的亲信,他最为放心。 沈辞当天下午就赴了那场鸿门宴,如他所料,祭祖并不太平,仪式刚进行到一半,在场所有人都举起了枪。 「沈辞,你别忘了当初是谁保你坐上现在这个位子的!我们把沈氏集团交给你,可不是让你如此作践!你现在可敢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数一数你这些天来做过的好事?」 「自然。」沈辞低沉回应,淡漠的眸子扫向众人,最后望向正中的灵位,当真一件又一件,把他所有做过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你、你……」沈老二爷当场被气得不轻,他老年迟暮,鬓角苍白,举枪的手却丝毫不见颤抖,枪眼直指沈辞。 沈辞同样拿枪指着他。跟沈老二爷不同,沈辞年轻气盛,生而无畏,举枪的下一秒,便给手枪上了膛。 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场无声的较量,谁输谁赢,似乎当即就见了分晓。 对面的沈老二爷被气得哑了声,沉默数秒,指着沈辞大骂了几句「欺师灭祖」、「家门不幸」云云,而后就带领一行众人,先一步离开了沈家祠堂。 祭祖被闹得不欢而散。当天晚上,家宴的餐桌上同样剑拔弩张,出席之人全部都是沈氏集团各个产业的代表人物,沈辞近日以来的整顿变革,有人从中获利,有人因此失利,获利的想要更多,失利的积怨成仇,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而沈辞就是那个罪魁祸首,一场家宴下来,他招罪最多,也最令人嫉恨,但大家都忌惮他,并不敢有太过出格的动作。 然而等到散场之后就不一样了,妖魔鬼怪各显神通,纵使沈辞有备而去,依旧未能全身而退,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最终才赶在午夜之前返回沈园。 他第一个看见的人是小青,当时她正坐在园子里的水池边上出神地想着什么。不远处就是别墅楼,楼里现在住着的,是他的心上人。 沈辞快步朝小青走了过去,小青后知后觉发现沈辞回来,先是被他脸上的血淋淋挂着的伤口吓破了音,而后又很快镇静下来,低头事无巨细地禀报着衣末这一天的情况。 「衣姐姐下午哪里都没去,一直待在楼里没出来。」 「她也没说什么话,晚上的时候吃了一碗小米粥,然后就睡下了。」 「心情?衣姐姐今天心情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太好,她睡着之后,我不敢在屋里打扰她,于是就出来守着了。」 小青的声音很低,禀报得比平日还要小心翼翼。她偷偷打量着沈辞的脸色,心里担心,却又不敢多问什么,直到跟着他快步走进别墅,见他迟迟不肯上楼,她才敢试探着问上一句:「爷、爷要不要先处理一下脸上的伤?」 沈辞沉默点头,而后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偏头跟一併回来的魏进低声商量起了事情。 小青很快提着别墅里常备着的药箱回来,附带让另外一个女僕端来一盆清水。之后她便不做什么了,如以往所有时候一样,默默候在一旁,等着沈辞自行将伤口料理完之后,她再去将残局收拾干净。 沈辞这晚一直在暗中审视小青。他其实做什么都喜欢亲力亲为,并不需要女僕贴身照料,当时之所以把她提到自己的身边做事,纯粹是因为她的年龄。 她那年才十二岁,跟他弟弟离世的那年一样小,这让他难得地动了一下恻隐之心。 好在小青并不像其他女僕那般烦人,她心思纯善且办事利落,待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除了那一次没有将事情做好,让衣末逃了之外,他竟挑不出她的半点错来。 更何况,他身边的人,衣末好像只喜欢她。 沈辞心下早有主意,等到伤口处理好,他对小青招了招手,轻声说:「你过来。」 小青心间忐忑,诚惶诚恐地走了过去。 沈辞沉静地看着她,半晌,突然问:「你在我身边待多久了?」 小青恭敬地低垂着头,说:「回爷的话,五年了。」 沈辞想了想,瞭然地「啊」了一声,然后说:「可想过未来的出路?」 小青震惊抬眼,连忙说:「从没有过!我什么都不会,只想一直、一直……」她差点就将心事说了出来,咬了咬唇,才将心事掩藏好,说:「我只想一直为爷效力,跟进哥一样,绝无二心!」 沈辞倏地一下就笑了,没人知道他的那个笑是因了她说的话,还是想到了别的什么。 他笑得很好看,小青看着沈辞又开始出神了。他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问她说:「你说的这些话,可是真心的?」 第81页 小青没做多想,斩钉截铁回道:「嗯,我从不骗爷。」 沈辞沉默了一阵,慢慢敛去笑容,良久才说:「好,既然如此,那便替我做最后一件事。」 沈辞同样给了小青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的,是一张银行卡。 他终于将他早就做好的打算说了出来,小青听着听着,眼眶彻底红了,最后接过信封,跪地对沈辞磕了三个响头。 沈辞脚步沉沉地上了楼。那一晚,他上了衣末的床,没顾她的反抗,从身后抱住她,第一次和她同被而眠。 他紧紧地抱着她,感受到她的颤抖,他苦笑着抬手,哄孩子似的,轻轻拍向她的背。 他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男主角只有十七岁。他本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却因为一场家族的阴谋,父母殒命,弟弟身亡,他也没有好到哪去,在那场较量当中,失去了一条腿。 然后他便遇见了那个姑娘。她在他最危难的时刻出现,是她把他扶起,餵了他一碗温水,还在他最难熬的时候,鼓励他说—— 谁都会遇到挫折与磨难,只要挺过去,人就会变得无坚不摧,一切也都会慢慢好起来。 他因为这句话而活了下去。 他忍辱负重,一步又一步地从他亲叔叔手里夺回一切的权利。他真的变得无坚不摧,可到头来却发现,一切并未像她所说的那般变好起来。 他又遇到了那个姑娘,他和她在一栋小小的瓦房里相处了一段时间,他爱上了她,可她最后却恨他。 沈家的很多人也恨他,因为他做的那些事。 「可我依旧要继续做。」 沈辞讲着讲着,不知何时将头埋进衣末的颈窝,他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而衣末则一动不动地被困在他的怀里,她避无可避地感受着他的体温,感受着他吐出来的湿气。她一开始不痛不痒地听着,听到后面,眼睛却止不住地泛了红。 衣末觉得很难过,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她心里知道是为什么。 他们完全是生长在不同的世界的两个人,他们之间没有半分交集,之前衣末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沈辞会喜欢她,直到今晚她才知道,原来他们的缘分,早在十二年前就埋下了。 她觉得很难过,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年少时随手救下的少年,长大后会变成一个让整个江城都闻之色变的大魔鬼。 他说他爱她,却把她困在身边。他说他恨很多人,恨不得让整个沈氏家族都替他的父母和弟弟陪葬,可是最终,他却选择不顾一切地站出来,宁愿为之一死,都要拔掉沈氏集团的所有毒瘤。 他矛盾又决绝。前者是为私心,后者是为大义。 他似乎一直都在向她证明:他在努力做一个好人。 走正道,做正事。和她希冀他的一样。 衣末觉得万分痛苦,忍不住蜷成一团,开始无声淌起眼泪。 她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愧疚,沈辞并没有跟她说起过一次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只在刚刚轻描淡写一带而过,而她却都听懂了,这让她万分愧疚。 是他害死了陈平安,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她不应该为他难过,她应该恨他,应该恨自己,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破防,忍不住地心疼他,担心他,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忍不住地想和他重新开始…… 她不要再继续这样活下去了。 她要离开,必须离开! 第42章 囚雀 沈辞,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自那晚之后, 沈辞一直留宿在衣末的寝房。 他开始越来越忙,经常脚不沾地地连轴转,奔走于各个城市, 可是只要入夜,必会重新回到沈园。 衣末没有找到逃跑的机会, 沈园的安保太严了,进出只有一个大门, 牢固得就像铜墙铁壁。 一连三天,衣末都没能走出园子一步。 一连三天,她都被那人从背后手脚并用地搂在怀里, 虽然实质性的进展没有发生, 但两人之前在小巷瓦房做过的那些事情, 他却是一件都不落下, 不管回来多晚, 都要来来回回地缠着她做无数遍。 衣末夜不能寐。心里想着,可得赶紧逃了,不然非死在这里不可了。 她很快迎来了一个机会。第四天天微微亮的时候, 沈辞才终于唿吸不匀地移开唇角, 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对她说:「衣末,今天陪我去个地方, 好不好?」 衣末自然不会搭理他,感受到他臂弯的力道稍松, 她立马往床边上钻,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 沈辞却没放过她,下一秒,他手臂一捞, 轻而易举就又重新将她困回了怀里。 衣末轻微地嘤咛了一声。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腹部贴着的那只滚烫的大手上,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何异常,可身后的人听见,却倏地不动了。 沈辞想起了医生的话。医生说,她的嗓子快要好了。 从此哑巴不再是哑巴,可瘸子却依旧是那个瘸子。 他快要配不上她了。 有一股不该有的戾气在心间蔓延,沈辞长睫轻闪,掌间用力,忍不住地将怀里的人扣得更紧。 「睡吧,我不欺负你了,天亮了再叫你。」他最终把所有的心事都咽了下去,轻拍着衣末的背,和所有时候一样,用尽温柔,哄着她入睡。 第82页 一连三天都没有睡好,此刻衣末是真的困了。沈辞抚慰的动作很有节奏,衣末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等到醒来,沈辞已经洗漱完毕,正端坐在不远处的藤木椅上,很安静,看样子是在等她。 衣末很不自然地在他的注视下起了床。脚刚搁到床边,他飞快地给她拿来一双拖鞋。她抿了抿还有些火辣的嘴唇,他又立马给她递了一杯温水…… 他殷勤得就像一个狗腿子,最后衣末拿着衣服去到卫生间,在他想要跟进来的前一秒,砰地一声关了门。 直到两个小时之后,衣末才终于知道沈辞这天为什么会这么狗腿了。 他那天没有徵求到她的同意,直接带她去了一个地方:沈氏陵园。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万物凋零,百花齐闭,这个时候的陵园,连只鸟都没有,看上去比所有时候都要来得孤寂。 沈辞带着衣末一起去祭拜了他的父母。 没有焚香,没有烧纸。去到陵园之后,他把所有的护卫都留在了陵园外头,而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驻足在三块墓碑跟前,看着上面的照片,良久不发一言。 衣末那天站在沈辞身后,同样看着三个孤零零的坟墓没说话。她不知道沈辞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却无比知道,自己见不得这样的场景。 她不想再心疼他了,于是没过多久,她便转了个身,抬头看起了远处翻涌的云景。 她试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最后却发现,自己失败了。 她的脑海里面全是身后沈辞落寞的背影,并且止不住地心想,他应该也会难过吧。 应该也会和她一样,在很多团圆的节日里,在很多特殊的日子里,就会加倍地想念已经去到另外一个世界的爸爸妈妈吧。 想着想着,衣末的余光又从飘渺的云端落回了实处。沈辞并没回头,她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四周,最后的视线却随着沈辞一起,又落回了墓碑的照片上。 男相端正,女相柔和。第三张照片是个小男孩,笑得天真又烂漫。 原来他的长相是随父亲。就是不知道那阴晴不定的脾气随了谁。 衣末想得有些出神,就在这时,沈辞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们四目相对,那一瞬间,衣末差点就将自己的舌头给咬了。她飞快别开视线望向远处,发现不知何时,云彩已经悄悄变换了一个形状。 沈辞轻声笑了起来,他向前一步,默默牵起她的手,带她站到坟前,和他肩并肩。 衣末诧异地看向他。 「爸,妈,儿子来看你们了。」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因为太久没开口的缘故,嗓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之后便又恢復了沉默。他点了一根烟放在沈淮瑾的坟头,而后没再干站着,撸起袖子,转而开始去拔坟头周边的杂草。 轮到衣末独自一人尴尬了,上前帮忙不是,干站着也不是,纠结来纠结去,还是沈辞主动对她说:「可以帮我把杂草堆到边上去吗?」 衣末蹙着眉头照做了,心间的情绪比云潮还要汹涌澎湃,双脸变得很红很红。 那天并没有安保跟在身边,是衣末最好的一次逃跑机会,可她没有那样做。 她那天给沈辞打了一个下午的下手,他们一起给坟地拔草,之后又用一场大火将那些杂草焚之殆尽。在火光最亮的时候,沈辞再次与她并肩,再次默默牵起了她的手。 衣末这次没有挣脱他。她必走无疑,但总有些感情发自内心,让她想要和他好好道别。 他们十指相扣,含着留恋,含着不舍,就像世界末日里的一对恋人。 他们一起在沈园待了五天,五天之后,开始折返江城。 衣末等来了第二个逃跑机会。 因为路途原因,到达江城的时候,刚好是午饭时间,魏进在码头附近找了个餐馆,安排大家前往就餐。 那是一个小餐馆,老闆本地人,可能是淡季的缘故,餐馆里面并没有多少人。 魏进想要包场,却被沈辞制止住了。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衣末,随后清了清嗓子,对魏进说:「省着点,别浪费。」 衣末表情愣了愣。 魏进觉得沈辞无可救药了。 衣末被沈辞牵着走进一个包厢,二楼靠里,很安静。 饭菜很快上来。沈辞气场极强,大家和他共桌,谁都不敢说话,低头默默吃着饭。 吃到中途,衣末捂着肚子,突然有些不太舒服。小青很快问她怎么了,她不好意思地沖小青做手势,说自己想去一趟卫生间。 小青几乎是在下一秒就将眼神望向了沈辞,沈辞吃饭的动作不知何时顿住,沉默几秒,最后点了点头。 衣末在小青的陪同下一起走了包厢。她不曾发现,沈辞那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执筷子的右手已经微不可查地抖了起来。 他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将视线收回,垂下闪着异常光芒的眸子,若无其事地将碗中剩下的一半米饭吃完。 衣末何其聪明,其实早在走进这个餐馆的时候,她便已经瞧清楚,餐馆的卫生间只有一个,且在一楼,老闆为了通风设计,特意在厕所的后面,开了一扇窗。 衣末觉得这是天意。冥冥之中,连上天都替她做了决定,让她尽快远离他。 衣末快速走进了卫生间,这是她第二次用想要方便的藉口开逃,为了不让小青起疑,衣末故意没关卫生间的大门,只将最后一道厕所的门给锁了。 第83页 她轻巧地脱下了自己的鞋子放在门边,从外面看过来,就像她一直都在。 衣末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翻窗也能翻得这么熘,闻到外面空气的那一瞬间,胸腔之内长久的压抑被一扫而空,她整个人的血液都兴奋得沸腾了起来。 「好玩吗?」不远处,突然有阵冷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剎那之间,衣末整个人都凝滞住了。她怔怔回头,只一眼,便看见沈辞手里夹着根烟,半倚在餐馆的墙头,正透过若有若无的烟雾,定定地盯着她。 他朝她走了过来,面色冰冷,嘴角却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好玩吗?」他又问了一遍,此时他们离得很近很近,他捏起她的下巴,逼迫着她仰头与他对视。 衣末从未感到如此害怕过,她的眼角很快被激起一层水雾,本能地想说不好玩,喉咙却像被人扼住,让她觉得干涩又窒息。 他生气了。他很生气。 她浑身开始怕得抖了起来,身前的人却不再怜惜,他眸色异常,就像变了一个人,她没回答,他便当她默认,然后笑着对她说:「乖,你玩够了,该轮到我了。」 他几乎是拖着她走进了街角的一家店面,十分钟后,又拖着她出门,右手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黑色袋子。 衣末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绝望,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从来没有想到过,沈辞会这般对待她。 他疯了。 他们又回到了半山别墅。沈辞也知道自己疯了,但他克制不住,也不想再克制了。 他愿意给她自由,甚至安排好了一切。可她却一点都不信他,无时无刻不在欺骗,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远离他。 凭什么? 他不想再克制了。 她不乖,那他便让她乖,让她服从,除了在待他的身边,哪里都不让她去! 沈辞近乎病态地想着,渐渐变得有些残忍。将衣末甩在床上之后,他麻利地拿出黑色袋子里的东西,一头拷在床柱上,另一头拷在了她的脚上。 衣末歇斯底里地开始反抗,但是无用。他的力道太大了,轻而易举就将她彻底治住,不管她怎么踢怎么闹,都再难翻腾出半分水花。 不知多久过去,夜幕再次降临。整座半山别墅都静悄悄的,屋里屋外,沉寂得就像一座死城。 【沈辞,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衣末眼眶猩红,忍不住朝外涌出泪水,将身下的被角浸湿了一大片。 沈辞大口喘着粗气,他一直强压着她,她终于不再动弹,躺在床上,有如一条濒死的鱼。 他因此开始慢慢冷静下来,茫然地看着凌乱不堪的房间,看着女人已经红肿的脚踝,良久,才恢復一丝神智,颤着指尖快速给她松绑。 他不想回答那个问题,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避无可避,又过了良久,才哑着声音向她承认:「我知道。」 他知道自己刚刚在做什么。他把她绑了起来,占有欲极强,甚至试图对她进行伤害。 他就是一个大魔鬼。所有在他身边的人,都会因他而变得不幸。家人如是,魏进如是,衣末也如是。 「我知道。」他重复着自己说过的话,看到女人满脸挂满眼泪,颤抖地缩成一团,他自嘲一笑,说:「可怎么办,从小到大,他们教会我的,只有强取豪夺。」 「不如你来教我……」他的眼里燃起最后一点希冀的光,话语多有停顿,忍下红起的眼角,忍下所有的心乱,他强撑着笑意,近乎祈求一般,对衣末说:「不如你来教我,教教我,让我学会如何爱你。」 衣末淡漠地看向他,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她同样变得沉静,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给出了她的答案—— 【休、想。】 沈辞眼里的光,彻底灭了。 第43章 囚雀 爷有一个心愿,他说他做不到,想…… 「你当真为了一个陈平安, 如此恨我?」 他痞笑着咧着唇角,虽然在笑,看上去却是那么苦涩。 他的眼瞳很黑很黑, 此刻却无半分亮色。他低垂着头,一直看着衣末, 等了良久,都再没等来她的只言片语。 她用无言回答了一切。 沈辞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那就一直恨我吧。恨我, 也总比忘了我好。」 他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房间,背影沉沉,一瞬之间, 竟似老了数年。 衣末血目猩红地盯着他,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直到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她才行尸走肉一般地平躺在了床上, 看着天花板上的昏黄吊灯,任由盈眶的泪水默默流下。 沈辞最后选择放手,让衣末重回宁城。魏进知道这个消息之后, 立马从外地赶回, 当面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沈辞并没回答魏进,他当时正站在半山别墅书房的落地窗前,紧盯着女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出神。 他眼里含满了留恋, 含满了不舍,可直到衣末弯腰坐进轿车, 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他都没有改变主意。 他只是悄悄的目送着她离去,并且悄悄的,重新把自己杀死, 重新变回那个冷情冷性、高高在上的爷。 魏进那天没有听到答案,却好像一切都懂了。 一切似乎又恢復了原样。 一切,却又那样不同。 回到宁城之后,衣末去哪里都会有人暗中跟着保护,曾经一直给她治疗嗓子的医生,也会定期过来给她复诊。 第84页 衣末没有抗拒,她惯会自欺欺人,就像生命里从没出现过沈辞这号人一样,该上班的时候上班,该休息的时候休息。 她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甚至抽空去看了陈平安的墓地,给他生平最爱的葡萄园除了草,施了肥。 她看上去并无异常,直到有一天,她在自己的家门口看见一个人。 「姐姐,我、我被爷……」小青习惯性地唤了一声「爷」,又觉得不太合适,立马改了口,「我被沈辞赶出来了,他说我干事不利索,所以就不要我了。」 小青说着说着,开始低着头啜泣了起来,她身旁的地上放着一个手提包,鼓鼓囊囊的,看上去不像在撒谎,还真是被赶出来了。 虽然小青没有明说,但衣末一听就知道「干事不利索」那五个字的含义。她愧疚地看了眼小青,忙比划着名说:【他有没有为难你?】 小青立马摇头,说:「没有。爷只是嫌弃我,不愿意再让我伺候了,他并没有发难我。」 衣末稍稍松了口气,又看了眼她的行李。这回,小青没等她问,先一步说:「姐姐,我是个孤儿,十二岁的时候就待在沈园那边做僕人,我除了沈家的那些规矩,除了照顾人,其他什么都不会,也没有家人和朋友,除了姐姐你这里,我真的没地方去了……」 她又开始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哭得情真意切。衣末也爱哭,见她这样,又是自己造成的,心里千百个过不去,直接跟着红起了眼眶,然后拎着她的手提包,打开屋门,人走在前头,一边招手让小青进来,一边热络地给她倒水喝。 一切似乎都无比顺利。当晚,衣末同意小青短暂留宿。也是当晚,小青说沈辞给了她一笔钱,她想用这笔钱的一部分,租下衣末的一个房间。 可衣末却拒绝了,她笑着摇了摇头,也不避讳,直言说:【我想重新开始,你……会让我想起那些不好的事。】 她把与沈辞有关的一切都归结为了「不好的事」。小青听完,红着眼睛张了张嘴,想要替爷解释些什么,可是最终,都没说出一个字。 爷有一个心愿,他说他做不到,想让她帮帮他。她答应了。 小青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了床,开始在小巷瓦房附近转悠。钱多好办事,她很快用两倍的租金租下了一套房子,就在衣末家对门。而后又通过问路的方式,找去到了衣末前一晚跟她提过的奶茶店。 奶茶店就在小巷的路口,地理位置不错,因此生意还行。衣末前一晚跟小青分析,说奶茶店里有很多跟小青一样大的女孩子在那里打工,她可以过去看看,碰碰运气,兴许可以找到一份工作。 小青当真去了那家奶茶店,表明来意之后,里面的人告诉她,这里并不缺人。小青一气之下,直接暗悄悄地把奶茶店给买了,之后又去到网吧,自己给自己发了个招聘公告…… 只用两天的时间,小青和衣末成了邻居,并且如愿成了奶茶店里众打工者的一员。 小青开始默默地守护着衣末,衣末几点出去,几点回来,小青都会无比细緻地记在脑海里,等到方便了,再用手机给沈辞发过去。 小青还会用手机抓拍衣末脸上偶尔的笑。衣末并不爱喝奶茶,却因小青在奶茶店打工的缘故,会时不时地走进店里照顾一下生意。而每每此时,小青都会缠着衣末聊上一会,逗着逗着,衣末笑了,她便用手机帮她拍照。 她还经常去到衣末家里串门,会时不时地给她送些好吃的,也会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默默地帮她一把。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一切似乎都无比顺利。 与此同时,沈辞靠着那些只言片语的汇报和照片支撑了下去。他手段狠戾,雷厉风行,前后总共四个月,便将沈氏集团的毒瘤挖了个一干二净,强势地将整顿工作推向了尾声。 沈淮南狗急跳墙。看见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势力一个又一个倒下,再也兴不起风浪,又有警察一直在追捕,他兵行险招,亲自现身去到宁城城北,见了一个人。 邱强完全没有料到有一天传说中的沈总会来找他,他兴奋又忐忑,得知沈淮南处境,二话不说,直接集结了所有的兄弟,拍胸脯保证说:「只要用得着我邱强的地方,沈总尽管吩咐!」 沈淮南无声地笑,他手里夹着根烟,透过金丝眼镜框,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好,好。」沈淮南一连说了两声好,慢吞吞起身,走到邱强跟前,干燥的手掌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说:「那替我办件事。」 沈淮南脸上一直带着阴恻恻的笑,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不疾不徐地摆到了茶几上。 邱强微微一愣,很快抬眼,看着沈淮南,不确定地问:「沈总,这是?」 「明天下午三点,带她到五公里外的化工厂。注意,别出岔子。」 沈淮南特意叮嘱不要出岔子,临走之前,朝茶几正中央扔了一包白/粉。 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沈淮淮南嗤的一声笑了,又拍了把邱强的肩,说:「年轻人,几口粉而已,没什么好看的,我这里多的是。明天的事情,别出岔子。」 沈淮南再次叮嘱别出岔子,得了邱强的点头,他才扣上手中的黑帽,慢吞吞地走出了门。 衣末如往常一样去福利院上班。 第85页 那天是冬至,为了给孩子们准备下午包饺子的活动,衣末忙里忙外,当有人叫她去福利院的后门拿点东西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就放下手中的活计,独自一人过去了。 后门停了一辆银白色的面包车,车门大敞,门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衣末化成灰也认识,是邱强。 【是什么东西?】她不由得变得警惕,不再朝面包车靠近。邱强这半年来好像从了良,终于不再做那些坑蒙拐骗、恃强凌弱的下作事情,可是衣末依旧不太喜欢他,说不上来为什么。 邱强嘴里叼着根烟,看到猎物即将到手,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眶犯青,脸颊两边的肌肉陷得很深。 他不知何时来到衣末跟前,眯着眼睛看了眼她打在手机屏幕上的字,痞笑着说:「是什么东西,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你他妈问个屁啊问?」 他的痞笑跟沈辞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他目光涣散,言语极度不耐烦,话没说完,直接朝衣末背后勐地一推,衣末趔趄着朝面包车的方向跨进了一大步。 衣末突然感到很不对劲。车送货走后门可以说过去,但今天只是冬至,并不是过年过节,福利院订的东西并不太多,根本不需要两个人过来送。 可那一切都晚了,就在她感知到危险,想着尽快离开的时候,邱强和车门边守着的另外一人几乎同时朝她拥了过来。 衣末恐慌地张大了嘴,踉跄后退,挣扎,再后退,再挣扎……口鼻之中挤进刺鼻的气味,紧接着麻袋套头,眼前忽地一黑,似乎有人在她耳边骂骂咧咧兴奋地说话,而后车门砰地一关,她被无情地扔进车内,他们发动车子,匆匆离开。 衣末不知道自己被拖去了哪里,直觉却告诉她,这次劫她走的,不是沈辞。 她似乎睡了一阵才清醒过来,那种感觉她很清楚,自己是中了迷药。 「醒了?」有人在跟她说话,衣末睁开双眼,愣神的下一秒,惊恐地蜷着身子后退。 沈淮南却对她的恐惧视而不见,甚至很满意。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蹲下身来,镜片下的眼神带着审视,上上下下将衣末打量数遍,最后才捏起她的下颌,说:「原来我大侄子喜欢的是这种类型,你瞧我这个做叔叔的,竟然今天才知道,真是失职。」 他说着说着又摇起了头,神态像是真的感到万分懊恼。可他很快又振奋起来,双眼重新变得有神,期待地看着衣末,对她说:「要不我们一起送他一份礼物吧!你也应该很爱他,应该也想和我一样,想送他一份大礼,对吧?」 他拉着衣末起身,衣末双手被麻绳反绑在身后,起身之后刚想转身退却,后脑勺却被沈淮南一把按住,紧接着毫不迟疑地推着往面前的铁柱上一撞! 哐当一声,一股热流很快顺着衣末的脸颊淌落下来,是血。 衣末整个人都被撞懵了,一时没做反应。沈淮南发狂一般,抓着她的头髮,又往铁柱上撞了第二下,第三下…… 哐、哐、哐! 一切都来得那样快,勐烈的刺痛开始在脑中蔓延,像是爬了万千只蚂蚁,共同撕咬着她的全身。 那一刻,求生的本能已被唤起。衣末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她用残存的一点意识,努力保持清醒,身子往前倾斜,双脚跪地,以一种绝对匍匐的姿态,肩膀死死地抱着铁柱。 别再撞了,不能再撞了。再撞一次,她就要死了。 沈淮南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很好!」他一边称赞,一边用手机录下自己的杰作,「来来来,大侄媳,抬起头来,看我这边。」 「我他妈叫你看这边,抬起头来!」 沈淮南就是个变态,他抓着衣末的头髮,一边狂笑,一边自言自语地摆弄着。 衣末满身是血,周围的血腥气极重,一旁的邱强瞧见了,怕真的闹出人命,小声提醒说:「沈、沈总,您悠着点,这妮子不经打的,她对我们还有用处吧?别玩坏了……」 邱强是直到上午才自我揣测出沈淮南为什么要抓衣末。这段时日,沈氏集团的内斗闹得满江湖都沸沸扬扬,邱强不久前因缘巧合得知之前逼迫自己从良的沈辞就是沈家一把手,他跟衣末是相好,此刻沈淮南又抓了衣末过来,用屁股想也知道,沈淮南必是想把衣末当棋子使了。 而至于图的是钱还是势,邱强不知道,他只需要记着自己图的是什么就够了。 沈淮南哼笑一声停了手。 视频很快发过去。江城警局内,正在与警方商讨如何对沈淮南进行地毯式搜捕的沈辞点开视频,腾地一下从会议室的座椅上站起身。 第44章 正文完 他至今都没真正碰过她,他本有…… 沈辞按照沈淮南的要求, 以最快的速度,给他准备好了逃跑需要的钱财、证件和直升机。与此同时,警方根据那段视频里的内容, 很快定位到了人质目前被困的地方—— 宁城城北,废弃化工厂。 你永远无法判断一个亡命之徒会做出的反应。当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 沈淮南并没有带着衣末前往约定好的目的地。他给沈辞打了一通电话,说要想换出衣末可以, 条件是必须由沈辞亲自将直升机开来,他会在化工厂里等着他,只要发现多来一个人, 他会立马让他永远都见不到衣末。 沈辞一点犹豫都没有地同意了。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可与此同时, 又复杂地带着一丝宁静。 第86页 是时候该结束了。 十二年的时间, 刚好一个轮迴。如今命运的齿轮重新归位, 他再次有了想用性命去保护的人,这一次,不论付出多大代价, 他都不会再让自己后悔了。 沈辞只身一人前往化工厂。 他开的是直升机, 魏进、安保以及所有的警察都被他甩在了后头,他提着沈淮南需要的东西,大大方方地从化工厂正门踏进, 漆黑的眼睛扫视一圈空荡荡的四周,心下瞭然, 开始沉稳地朝仓库方向走去。 他很快听见了动静,有人举着枪出来带路,颐指气使,让他先把手中的箱子交过去。 沈辞没应, 一点也不惧怕,直接出其不意地抢过点在自己头上的枪/支,而后手肘用力,对准那人的头部狠狠撞了过去。 对方瞬间倒地不省人事。不远的阴暗角落里响起一阵拍掌声,沈淮南阴笑着从那边走了出来,一边拍掌,一边赞嘆说:「大侄子,好身手!」 话语落地,一伙人从各个方位蜂拥而至,目标是沈辞,和他手里的黑色皮箱。沈辞应激性地后退数步,目测不敌,于是他选择拖延时间,打斗的间隙,余光一直在搜寻女人的身影。 没有,都没有。 难道是他料错了,沈淮南这次并没打算逃跑,他兵行险着,莫非真的只是为了将他引过来? 沈辞一边思考,一边继续查探仓库边边角角的地方。他以寡敌众,越来越疲于应付。他额角很快渗出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汗,手臂的青筋爆出,紧要关头,直接将手中箱子朝反方向一扔,趁着众人分神之际,快速闪进了一旁的货柜后。 沈淮南飞快朝黑色皮箱的方向跑了过去,当众打开箱子,将里面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发现里面装着的全部都是现金之后,他立马变得怒不可遏,走了几步,抄来一根棍子,直接将箱子给砸了。 沈淮南需要的是一个身份,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逍遥法外的全新身份! 他意识到被耍,表情变得极度狰狞,而后又发狂地大笑了起来。 「大侄子哎!」他知道沈辞就藏匿在附近,朝货柜的方向大喊了一声,意料之中使出了杀手锏,说:「我给你备了一份大礼,就在这化工厂之内。这样,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你赢了,把你的女人带走。我赢了,你把东西都给我,以后的沈氏集团,由叔叔替你看着!」 「好!」沈辞很快给出答覆,他故意朝旁边扔了一个包裹,声东击西之际,快速奔跑,一边跑一边问沈淮南:「怎么玩?!」 他的声音散步在仓库的各个方向,缥缈又不定。沈淮南的人总是后一步才闪到他声音发出的地方,每回都瞧不见他的人影。 沈淮南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一招不行,他还有第二招,愤愤地说:「三十分钟之内,只要你在这化工厂内找到她,就算你赢!」 沈淮南说完就开始计时,沈靠在货柜的铁皮上,稍稍静了静,下一秒,没顾脸上如注流下的汗,举着手/枪直接沖了出去。 枪林弹雨一应而起。很快有人负伤倒地,有人继续匍匐前行,这场猫与老鼠的游戏,註定只能用生死才可以摆平。 仓库没有,一楼没有,二楼也没有…… 沈辞一次次选择铤而走险,可寻遍整个化工厂,都未发现衣末的半分蛛丝马迹。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他的右腿快要支撑不住,心中一紧,手也跟着不合时宜地剧烈抖动起来。 他会把衣末藏到哪里,会在哪里…… 沈辞强摁着右手,开始快速思索着。刚刚看沈淮南翻箱时候的反应,沈辞确定他是想要逃跑无疑。在这个最为关键的节骨眼上,他只能选择将人质带到身边,所以他到底把衣末藏在了哪里? 沈辞绞尽脑汁地想着。额间的汗液汇聚成河,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滴落下来,啪嗒一声轻响,砸在了脚下的铁板上。 沈辞盯着那块铁板呆住了一瞬。 小巷瓦房内,衣末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浮现在他眼前,她笑得双眼都弯了起来,双手举着,一下又一下,正缓慢地给他做着手势。 【到了冬天,很多食物都会被冻伤,留不住。所以我在这里挖了一个地窖,以后如果我们想要囤点东西过冬,都可以放在这里。】 地窖。 地底。 沈辞豁然开朗,忽然笑了起来。 他还有一个地方没去找。 他快速折返一楼,没过多久,便在一缸颜料的底座下,发现了去往地下室的通道。 这一回,他终于找到了衣末,刚刚赶在截止时间之前。 可她看上去却是那样的破碎,嘴唇泛白,浑身沾满了从额头流下的血,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快要失去意识,正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昏昏欲睡。 「衣末,衣末,你先醒醒!是我,我来了……」沈辞轻轻拍着她的脸,他不敢晃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唤醒她。 衣末过了很久才疲惫地睁开眼睛,看到沈辞的那一瞬,她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直到闻见那淡淡的檀木香,直到看清眼前之人脸上的神情,她才意识到这次并不是梦。 这不是梦。 她经常梦见他,自然十分清楚,梦里的他,总是霸道的,自信的,从来不会如此狼狈。 他真的过来了。 沈辞神情万分肃穆,瞳孔黑漆漆的,里面倒映着衣末的影子。 第87页 衣末安静地看向他,晃神的间隙,忍不住抬手,轻柔地替他将额头上的汗液一一抹去。 她开始沖他笑了起来。 沈辞同样轻笑起来,他留恋地将脸靠近她的掌心,掩盖住眼底的心疼,对她说:「别怕,我来了。我带你出去。」 他紧紧搂着她的腰从地上站起,他的脚步有些许踉跄,却无比坚定,将她一步又一步,半抱着带出了地下室。 一楼很快聚集了人影。 就在十几分钟之前,沈淮南那边出现内讧。 化工厂的外面似乎出现了警察,预感到形势不妙,邱强等人暗中捡了几把钞票,临阵倒戈,抓准时机便熘了。 沈淮南被落井下石,忍下怒火,当即採取行动,对着剩下的两名随从允诺说,事成之后,他会一分不少的,将此次行动所有的现钞和白/粉都给他们。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糖衣炮弹,那两个人都是瘾君子,谁有货便认谁,沈淮南一放承诺,他们立马表示愿意继续跟随。 而这一耽搁,恰巧被沈辞钻了空。他在约定的时间完成游戏,并且将女人带离了地下室。 可他们插翅难飞。 沈辞很快发现,所有的通往外面的大门全部被人提前从里面焊死了,沈淮南就是一条疯狗,他主动提出这个游戏,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遵守游戏规则,现在沈辞救出了衣末,可他依旧想要他们一起死。 沈辞怎么可能捨得让衣末跟着他一起死,这本就是他和沈淮南之间的仇恨,是沈家内部的事情,纵使沈淮南想拉人一起陪葬,那也绝不可能是衣末。 她要好好活着。他会用生命,去护她周全。 沈辞最后将衣末妥善地藏在了几个巨型油桶后面,不远处已经有人开始往这边搜寻,正朝他们越走越近,他没有时间再跟她好好道别了。 沈辞突然又冲着衣末咧嘴轻笑起来,带着几分痞气,几分轻狂,但更多的却是不舍。 衣末愣怔地看向他。她看着那个笑,感应到了什么,在他起身的瞬间,慌张伸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 【别走,求你。】她叫他别走,视线终于没再迴避,直直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回应。 可他不得不走。 总有些事情,需要人挺身而出去做。 总有些人,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走进你的心里,随着时间的发酵,变得越来越重,最终胜过你的生命。 其实从决定来这里的那一刻起,沈辞便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心里清楚,这个化工厂很大,此刻要想保护好衣末,他必须挺身而出,引开所有火力,同时将敌人所在的具体位置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出去。 他最终没有将这些计划告诉衣末,他只是郑重地捧起她的双脸,俯身下去,在她眉心之处轻轻一吻。 手终于不再颤抖,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别怕,会没事的。」 他轻声给她安慰,用尽了生平最大的温柔。他没再留恋,说完这句话就沖了出去,紧接着脚步声、枪击声……各种声音汇聚而来,衣末躲在油桶后面,透过缝隙担惊受怕地听着望着,一口闷气堵在心里,一直顺不上来。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他每次都是这个样子,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做什么都不跟她商量,也不向她解释。他何其自大,自认为这样做是为了她好,可衣末却想问,这有哪里好。 这有哪里好? 她再也不要继续这样下去了。 这一次,她要自己做决定。 沈辞成功做到了计划的一切。他顺利地引开了众人,除了给衣末腾出了足够的安全空间,还将所有人的位置通过枪声暴露了出去。 沈淮南最后终于摸清了沈辞的想法,他们不再用枪,很快转移阵地,仗着人多势众,成功把沈辞推翻在地。 沈辞立即想要重新爬起来,他身强体壮,反应极快,却吃了一条腿的亏。那就是一群疯狗,他很快被他们压在了身下,一旁的沈淮南直接抄起地上的废弃铁棍,狰狞地笑着走来,朝他残缺的右腿根部重重一击。 沈辞避之不及,沈淮南铁棍落下的那一刻,他瞳孔骤然紧缩,忍不住从喉头闷哼一声,大张着嘴巴倒吸一口冷气。 外面,警笛的声音开始响起。沈淮南错愕抬脸,下一瞬间,却是狠色尽显,直接朝沈辞的头部砸了下去。 咚……! 金属碰撞的声音散在空荡荡的化工厂一楼,嗡嗡作响,在白花花的墙壁之间产生震盪。 剎那之间,沈辞的脑海一片空白,凭着本能,他将沈淮南拽倒在地,而后伸开双臂和腿,死死地缠住了他。 周围是那样安静。 之前衣末被打的时候,应该也是这么痛吧。 是他害了她,以后等他不在了,她就再也不会受到这等苦楚,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地活着了。 「大侄子,大侄子!」沈淮南呵呵吸气,脸被沈辞掐得泛青泛紫,却依旧带着兴奋的狂意。 「哈哈哈,我不亏,我逃不了也不亏。我早就是条臭鱼烂虾,拉着你一起死,叔叔觉得很值——!」 沈淮南发狂地大笑着,他一直抓着铁棍不放,不断捅向沈辞的右腿根部,甚至命令身边的人立马了结他。 可没人再听沈淮南的话了,那一刻,警察终于撞破大门沖了进来,沈辞双臂忽然一松,沈淮南立马举起铁棍,还想砸他的头,却在那一瞬间,一颗子弹飞射而来,分毫不差地射入了他的心脏。 第88页 「爷!」 「救人,快救人!止血,妈的医药箱在哪里,快提过来,快——!」 周围开始变得无比混乱,脚步声,嘶吼声…… 沈辞微微侧头,透过交织乱窜的人群,视线最后定格在了一个方向。 所有的画面似乎都停了,视线尽头,他只看到一个女人。 她形同枯藁,同样满身是伤。她的十指沾着泥土,脚上的鞋子也被跑没了,那一刻沈辞才忽然明白过来,是她逃了出去,是她用最快的速度,将警察带到了这个方位来。 他一直想要保护她,想彻底拥有她。可是最终,却是她把他撑起,用她瘦弱的双手,用她顽强不屈的心。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不曾遇见光。 她是他灰暗的生命中独有的一束光,从他十七岁开始,一直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内心最深处。 他最终把她奉作神明。都说神明不可亵渎,唯他至死不信,哪怕身陷泥沼,依旧想要将她从高高在上的神坛上拉下来,混上和他一样的气息和浊气。 带着最后一点执念,沈辞艰难地朝衣末的方向爬了过去。衣末一开始站在原地没动,十步的距离,他向她爬过九步,最后那一步,衣末通红着双眼,主动朝他踏进。 她蹲身抱住了他。 沈辞咧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喉间突然有铁锈味在蔓延,沈辞偏过头去,哇的一下,朝旁吐出一大口血。 周围的人影似乎变得更乱了,可是谁都没有上前打扰他们。 沈辞躺在衣末的怀里,兴许是觉得累,开始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面容堪称平静,手却出卖了他,紧紧揪着她的衣角,就像一个害怕被遗弃的小孩。 他沖她张了张嘴,喉咙被喷涌而出的血流哽断,他却没有放弃,还是说:「衣末,教……教我……」 衣末一下子就听懂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他竟然……竟然还…… 她终于哭了出来,往日里一直纠结于心的那些怨愤,那些仇恨,一瞬之间,全都没了。 她终于想起了他的那些好,想起他为了她只身一人来到宁城,想起他那条一直不敢再送出的项鍊,想起在那无数个深夜,他会一边亲吻她,一边说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荤话…… 他至今都没真正碰过她,他本有很多机会,可他最终都选择尊重她的意愿。 他说那样也好,可以把最好的留到最后。他还说,等他病再好点,他就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过来娶她,到时候他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衣末名花有主,是他沈辞一个人的美娇娘。 可他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跟他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他明明高不可攀,却因她变得那么自卑,最后的愿望,竟然是让她教他…… 他不应该变成这个样子。可她却无能为力。 人在生命面前,永远都是无能为力。 衣末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她紧紧抱着他,感受到他的目光越来越涣散,她用力点头,告诉他说:【好,我教你。】 沈辞终于安下心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弥留之际,他的耳畔早就听不见任何声音,身体的感觉也渐渐丧失,可他依旧能够感受到,衣末将他抱得很紧很紧。 眼前的景象开始产生重影,沈辞的瞳孔慢慢缩小,黑暗彻底到来之前,他困难张着唇,对着衣末,说了最后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我花了许多的时间,做了许多的错事,依旧没能学会如何去爱你。 好在一切都不算太晚,因为最后那一刻,我终于看见你说,你愿意教我了。 化工厂外,天际开始破晓,黎明终于到来。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