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骨美人他不香么》 第1页 《柔骨美人他不香么?》作者:持之以欢【完结+番外】 文案: 金奖杂技演员楚归一朝穿越,没享受几年太平日子,全族惨遭屠戮,被逼走上復仇路。 以身作饵,妄图叩开安王府大门当做刺杀跳板。 百般勾引,千般挑逗,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环环三十六计,直男修炼成了娇花。 可那人偏偏对他毫无兴趣。 凭什么?夜夜笙歌,男女不忌的,这是在针对谁? 楚归怒了,撕下娇弱面具将人往墙上一摔摆: 「我,花魁!柔骨美人不香么?」 …… 据说手无缚鸡之力,风流无数的王爷反身就是一个壁咚: 「香,真香。不如把你袖中短刺放下,咱们在榻上好好谈谈?」 疯批刺客受x腹黑王爷攻 ~受是真疯,间歇性陷入幻觉,后期会治癒。 ~架空勿考据。 1v1 he 内容标籤: 强强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归、萧祈 ┃ 配角:萧祉 ┃ 其它:接档文/哦,是鬼啊 一句话简介:香,真香。 立意:万般皆可消,唯爱永恆 第1章 新魂 入夜,上都吕府。 宽敞豪奢的正厅里,此时烛火通天,五六个面目柔美的侍女正忙碌着为晚宴做最后的准备。 一身皂色布衫的老管家林喜,捧着托盘疾步入内,恭敬道:「各位大人,酒温好了,是陈酿20年的玉花浆,请慢慢品尝。」 各桌随侍的婢女上前取过酒壶,返回后温柔小意的将杯盏盛满,这场夜宴也算是正式开了局。 吕孟举杯道:「诸君无需客气,今日美酒美人管够,不醉不归啊。」 他身侧的侍女年纪最幼,看上去顶天了十一二的岁数,可见的青涩稚嫩,待自家主人放下了酒盏,立刻倾身上前添满,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一不小心溢了出来。 吕孟双眼一瞪,大手在其脸蛋上使劲儿一掐,已是立刻的红中带紫,微微肿起了半边。 客座的几人,是与他平级的车府令令主,还有龙马、大厩、承华三位监长,除了最后那位承华监监长是新人入司以外,其余三人皆是多年的交情。 众人干了杯中酒,对这一幕视若未见一般,开始指天说地的论起了各色朝野见闻。 承华监监长还有些插不上嘴,只能独自埋头饮宴。 一边吃着喝着,不觉又想到了刚才进门的时候,那管家林喜因着酒宴备的稍微迟了些,便被自己这位顶头上司不由分说的赏了好几鞭子。 其实哪里是酒宴的问题,那分明是吕孟期待已久的升迁断在了权焰滔天的江阀手里,藉此出气罢了。 一府管家之职,必是多年贴身贴心之人,只不过小小疏漏而已,便被当众羞辱责打,这吕孟实在过于暴虐了。 哎,今后在这暴戾的未央令手下当差,日子怕是难过的紧啊。 这场夜宴,菜是好菜,酒也真是好酒,只是吃了不多会儿的功夫,他却突感浑身发冷发麻,手脚逐渐的不听使唤,一个泄力,瘫靠在了身后厅柱上。 努力转眼看去,其余几人形状也与他相差不多,皆是一脸惊恐又酸软无能的模样。 上座的吕孟是武人出身,还能拍响桌几怒吼一句:「林喜,酒菜里有……有毒?」可也只能多这一声,便迅速的软倒在桌旁。 一直恭敬立在门厅处的老管家,此时缓缓抬起头来,苍老的面孔上,透着极是平静的神色,是一股与此时情形绝不相符的诡异平静。 「不是毒,软筋散而已,半个时辰自解。」 他从袖中拔出一枚匕首,缓步走进厅内:「小人无意与座上各位大人结仇,但请旁边歇息着,看我与吕孟讨个说法。丑话说在前,要是嫌看戏不够热闹,非要出声惊扰的,可别怪我手中短刃不长眼。」 事发突然,从众人觉察直到药效发作,不过短短几个弹指的时间,各桌的侍女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又是惊又是怕的,尖叫声还未发出,林喜只几个虚影晃动,尽都无知无觉的晕倒在地,只留下太僕寺几位官人,半声也不敢吭的,眼睁睁看着那人直到了上座吕孟身旁。 林喜单手一伸,掐着吕孟的下巴,将人半拎了起来,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在空中虚虚的勾画着,似乎在思考下刀的部位。 这老傢伙中了邪?吃的熊心豹子胆,敢在自己头上动刀子?吕孟五官快被挤压到变形,费力咬牙道:「你……敢!」 「啊啊啊啊啊!!」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那扭曲的脸上立刻多了一刀,从额头直噼到下颌角。粘腻的鲜血和眼泪鼻涕煳在一起,简直不忍直视。 深入骨髓的疼痛袭来,不能动弹的状况又令吕孟生出了任人宰割的恐慌,顾不得当头流下的血渍快要漫进眼眶,只恨恨的死盯着身前之人。 林喜微勾着嘴角,带着明显的戏嚯之色,眼中闪烁着粲然的精光,看向他的眼神,似乎不是看着一个人,而是一堆砧板上的烂肉。 不对,这双眼睛,哪里是平日里的老眼浑浊? 分明是另有他人!! 吕孟拼了命的想要大声喊叫,可惜药效作祟,发出的声音低哑得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你……不是林……喜,你……谁?」 第2页 林喜面上的笑容更甚,好整以暇的跪坐下来,凑近了低笑道: 「……你猜?」 这句话落了地,吕孟脑中急速揣测着此人身份,可回头想来,自己这一路不知往死里得罪过多少人,哪里能想出个一二?喉下已立刻被刀柄狠狠一个敲击。 第二刀接踵而来,只是这一次,哑穴被封,他连微弱的惨哼都已做不到了。 第三刀……第四刀…… 短刃勾起的风声及破肉声,缓慢而又节奏井然,显示行刑之人是何等的冷静与残酷。 也不知到底多少刀了,小半个时辰内,席上太僕寺的几位官员,不敢看也不忍看,更不敢发出半点的动静,只能这样侧耳的听着。 渗人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老管家的话音响起:「好吧,不玩了。吕孟他待我如猪狗,杀他也是理所当然,我做下的这等事情,自会承担,你们无需害怕。各位大人的药效也快要解了,今日一见便是永别,我先行一步,好走不送。」 脚步声响起,窸窸窣窣的由近而远,直到再无半点声息。 承华监衣衫已然湿透,竟是秋夜里被吓出的冷汗生生浸透的。此刻颤颤巍巍的睁开了眼,除了上座那一堆再不能称其为人的血肉,厅内哪里还有那老管家的身影? …… 南坊花街,如意楼。 夜已深的很了,想要留宿的寻花客多已入了暖阁,满是脂粉与香薰气味的大厅内,只得一两桌客人仍在饮酒作乐。 楚婉正待上前招唿,身后婢女小暖匆匆靠近了,耳语道:「婉娘,西院小屋内灯亮了。」 她不觉双肩一松,多日的担忧瞬间消散许多,命一旁恭候的大茶壶继续伺候好客人,转身便走。 独自出了红楼,绕过花园,再穿过一条僻静的矮巷,西院小屋门口,「笃笃」敲过两声,一把清亮的男声响起:「进吧。」 推门关门一气呵成,楚婉急急走到人前细细打量一回,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这次可花了不少时间,中途半点消息也没有,快半个月了方才回来。你这张脸,又是哪一个?」 楚归慢慢撕扯着脸上的面具,一边解释:「管家林喜。吕孟府护院颇多,想要做到无声无息没那么容易,还好借了这个壳子,总算了结了。」 「吕孟?!他……」 吊梢眉的苍白老脸已然消失不见,一双狭长凤目带着笑意流转过来,连眼尾那颗泪痣也仿佛充斥着欢喜之情:「时间很是充足,一百二十二刀,他生生受足了才断了知觉,这是杀得最爽的一个。」 楚婉心中百味杂陈,又是解恨又是解脱的,但看着面前这张美到雌雄莫辨的脸上因兴奋带起的红晕,又觉得楚归的疯病怕是更重了。 如此虐杀的手段,值得开心成这样么? 明知他不会牵累无辜之人,她还是多嘴的问了一句:「既是借了壳子,那这个林喜呢?」 「畏罪自杀啊,吊死在自己屋里。」 楚归正解着衣衫,转头就见到自家堂姐一脸的忧色,安慰道:「你不要心软,这林喜他是狗随了主人,专爱狎玩虐待幼女,就该死!我潜入吕府时他刚埋掉一个女童,年纪……才和兜兜一般大小。」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冷到结冰。 兜兜是楚归胞妹的乳名,十一年前全族被屠戮之日,仅仅六岁。 楚婉再无言语,静静看着面前人除掉了上衫,露出半身线条紧实的躯体。 烛火下,堂弟这羊脂白玉般的肤色,比她见过最美的女娘还要来得细腻诱人,只前胸两三道新鲜的鞭印红的过于刺目。 她立刻从箱柜里取出上好的伤药,打算给人敷上一敷,可楚归似乎毫无所觉,只愣愣的盯着左臂上密密麻麻的旧痕。 这些痕迹明显是刻意而为的,有横有竖,颜色深浅不一,形状间隔却又极其的规整,衬在白到发光的雪肤上,残酷中却又带着些诡魅的诱惑,直让人想要伸手触碰,好替他抚去那条条的伤痛。 即便楚婉已见过多次了,可一眼望去,仍然会被那条遍布刀痕的上臂震到失语。 楚归修长的指尖微动,一枚银白的软刺弹了开来,在其中一条旧痕正中划上一竖,将「一」变做了「十」。 唯恐不够深,留不下像样的痕迹,他好像没有任何痛感一般,再三的将那一笔刻到了见骨,鲜血顿时淋漓而下,蜿蜒过小臂,从左掌间悄然滴落。 楚婉实在忍不得了,皱着眉头低喝:「好了,够深了,你不知道痛么?」 楚归双眼清亮的抬起头,微微歪了一下,不解道:「不会啊,这都是我的命啊,总算又勾兑了一笔,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痛?」 是啊,都是他的命。 每一条横痕,是他至亲的命。每一条竖痕,则是他灭族大敌之命。 一横一竖,因果报应。 自那个血夜起,他就统统刻于臂上,将仇恨埋在骨里。 今日这旧痕之上,终于又迎来了一竖新魂。 楚婉替堂弟止了血,又将其胸前鞭印细细抹好了伤药,回头再看看开始收敛的刀痕,对应着的是臂上最下方孤零零的一条,不由好奇问道:「这是哪一位?」 第2章 夜探 楚归:「二黑。」 「……二黑?」楚婉完全不记得哪位亲人会叫这名字。 第3页 「三叔家那条黑犬啊。」楚归解惑道。 楚婉有些无语,憋了一阵,还是忍不住数落了:「人命背的还不够辛苦的,连狗也算上了?」 楚归一哂:「狗怎么了?这世道,有的人怕是连狗都不如,狗还忠心为主,知情知意呢,你忘了,二黑救过兜兜,那年她在院外玩耍,差点被野狼叼了去,是二黑把狼咬跑了的。 ……那一晚,我也亲眼见它咬着敌人不松口,最后死在了枪尖之下。话说回来,用吕孟来换,还算是便宜他了,他如何比得过二黑?」 时间太过久远,楚婉回忆了好一阵,方才想起这么一桩事情,诧异道:「把狼咬跑……是兜兜三岁那年?你不过也就四岁出头吧,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 楚归对着堂姐微微一笑,却是没能答话。 何止四岁,就连出生头一天的事情,他如今也能记得明明白白。 他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前生的他也叫楚归,是国家一级杂技演员,辛苦奋斗了26年,刚得了世界最顶尖的蒙特卡洛小丑金奖,便猝死在返程回国的飞机上。 眼睛再度睁开时,已经在此世界哌哌坠地。 受各式网络小说薰陶,他即刻明白自己这是穿越了,好在也算是魂穿中的胎穿,有了个合法合理的身份重新开始,再世为人。 前生的楚归是个孤儿,短短二十来年的人生里从未体会过亲情的滋味,为着生存,从小就投身在杂技行当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拼命练功,只等着功成名就的一天,没想等是等到了,也就璀璨了一下子,便就一切归零。 这一世,仿佛是为了弥补之前的亏欠,他一落地就有了济济一堂的各色亲人,从高祖辈,再到祖辈、父辈的几大家子,整整一族人自成村落,在云州兆阳府雅山脚下过着世外桃源般的日子。 两辈子才得来的一个童年,他很是幸福的享受着被父母家人疼爱的滋味,整天没心没肺的傻乐,原打算就以这山野小子身份混过一辈子也不错,毕竟是多捡来的命,快乐就好。 一切,止步于七岁…… 念头到了这里,耳边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召唤着他,楚归晃晃脑袋,勉力从思绪中挣脱出来,向自家堂姐望上一眼,昔日能熙攘着塞满一条村落的族人,如今就只剩他姐弟两个了。 她最好别再怀疑追问下去,穿越的事情,对一个古人来讲过于妖异,他没办法据实以告,又实在不想用满口的谎言对付。 只能避而不谈。 所幸楚婉只是随口的一说,转头就自己寻了答案。堂弟自小就与众不同,早慧的厉害,当年与那混蛋私奔后被抓回族里,他半夜开锁放人还附带赠送盘缠的时候,也不过才六岁啊。 没再纠结此事,只是望着弟弟臂上最后的四条横痕,深深嘆了口气:「十一,九年了,断送在你手上的人命已不知多少,姐姐当然知道都是些罪有应得之人,可毕竟杀孽造下了,你的病……要不,最后这四个,你还是放他们自生自灭吧,老天总会收了他们的。」 最后四人,一个是至高无上的大定国皇帝陛下,一个是国之丞相、江阀之主,稍次等些的,那也是九卿之一的太僕寺卿与拥兵过万的中郎将。 随便哪个拿出来说上一说,都是能震动干坤的庞然大物,偏偏上了自家堂弟的追魂谱,妄想着单凭一人一剑的就能挑个干净。 这是一个人能做成的事么? 别说做,光是想想,就能吓得人肝胆俱裂。 哪怕他已经把自己炼成了野鬼,被称为天下第一刺客的柳营野鬼,那也绝对是十死无生,难于登天。 楚婉没太抱希望的劝说完,又忍不住幻想着这次能否说动一二。 楚归自然知道姐姐的心思,无非是敌我力量相差太过悬殊,以至于毫无信心,担心他报仇不成反送性命而已。 他的看法却是截然相反,十足乐观的很。 要说两世经歷给他带来最大的好处,莫过于坚韧的性子,再苦再难他也从未退缩过,前生忍着剧痛日日拉筋噼叉时如此,今世孤身一人不停歇的追杀仇寇也是如此。 他楚归的字典里,终归没有「不可能」三个字。 无意再增添亲人的担忧之情,他柔声安慰道:「二姐,我惜命的很,绝不会擅自行动,做些没有把握的事,你放心好了。」 这句话楚婉不知已听过多少回,次次劝说时他都是如此敷衍着迴避,可她又能如何呢,只能于内心嗟嘆一声,再次虔诚祈祷了。 祈祷漫天神佛保佑,她楚家唯一的男子可以事事顺遂,长命百岁。 …… 深夜,广兴殿旁宫墙巷道内,轮班后下值的几名禁卫已松懈了许多,一边低声交换着各式八卦,一边往四门禁卫所走去。 其中一个轻轻捅了捅前方人的肩背,调笑道:「大李,听说你刚娶了房美妾,年方十二?可真是艷福不浅啊。」 被捅的人转过头来,尚未回应,左手另一个高壮些的接口道:「哈,年纪小成这样,身段怕是都没长成,没胸没屁股的,有何趣味可言,你可放过人小姑娘吧。」 被唤做大李的禁卫嗤笑:「你懂个屁,要论称心如意,还不得按自己口味调/教出来?这幼嫩二字,你个老粗怕是一辈子也品不出滋味了。」 被人嘲讽了这一句,高壮的那位心下有些不爽,回怼道:「我自是品不出的,前未央令吕孟应该和你志趣相投才对。」 第4页 这话一出,队伍最前的班头忍不住回身低喝:「禁言!大半夜的,提个死人干嘛?渗不渗得慌?」 被上司吼了这一句,三人不由消停了好一阵,又走了一段,最先开口那位忍不住打听:「吕孟怎的了?嚣张成那样的一个人,居然死了么?怎么死的?」 高壮禁卫咋舌道:「这么大件事你居然不知道?说是他当众暴打府上的老管家,管家一怒之下在酒宴里下了药,趁着不能动弹的,一刀刀活剐了他!」 「天爷,什么时候的事?那……那个管家呢?抓住了么?」 「抓个球,发现的时候已经吊死在自己屋里,肯定是知道逃不过了,和他主人共赴了黄泉,阴曹地府接着相杀去吧。」 「怎么就是活剐了?这得是多大的仇啊,赶紧的,详细说说!」 高壮的正待唾沫横飞,前方班头勐的一声:「停!」 身后八人小队立刻停了闲言,止步列阵,开始警戒的到处张望。 这里已经是内廷与外朝的交汇之地,青砖铺就的道路广场一望到底,没有任何的异状,只两边宫殿迴廊上的玉栏与雕柱,在通明的风灯映照下晃着模煳的虚影。 四下里静到怕人,班头也开始怀疑刚才眼角余光扫见的黑影是否只是幻觉。 视线梭巡片刻,终是放不下心中的异样感,下令道:「二十丈内燕回阵,搜!」 距他十步开外的一根廊柱后,楚归迅速融入了黑暗。 这是他头一次夜探皇宫,原也只是想探个路子。 大定国皇帝的居住地,被统称为定鼎城,这座城中之城,雄踞于上都靠北的怀山山脉之下,占据了小半个都城的大小,万顷楼阁,壁垒森严。 依着歷代皇帝对极数九的执着,上至天下分九州,下到兵员以九为一进位,定鼎城也分割了九重宫闱。 前三重算是外朝,祭祀之地,中三重则是皇帝的临朝大殿,再向内的后三重为内廷,是他与后妃们的寝宫所在之处。 这前几重楚归尚能靠着轻功与隐匿之术来去自如,到了第六重,空旷的场道毫无遮拦,巡逻的禁卫班十二个时辰的川流不息,四处高楼之上的弓箭手不计其数,实在没有丝毫暗潜的可能。 今晚于六重门前鎩羽而归,没想到已回到四门附近了,撞上这下了值的禁卫居然也能如此警觉。 怕是没在怕的,只是心中暗道麻烦。他轻轻捏住了袖中短刺,一旦被人发现了行迹,那就直接杀出去好了。 恰在此时,车马行进的轱辘声与脚步声夹杂着由远及近,一列车队自内廷方向朝此处驶来。 在这个时辰还能于深宫中自由行走的,必是位高权重之人,班头立刻改了命令,让手下们列好队,夹道迎向来人。 待车队到了近前,他不觉狠狠松了口气,面上的表情也不由狎昵起来。 车前的「安」字徽标,显示这是安王所属,却又并非是王爷的车辇。 既然不是王爷亲自驾临,又于这个时辰出宫的,那必然是闻名九州的安王府舞姬班了。 谁人不知安王视色如命,网罗了天下各色美女藏于府中,加上皇帝陛下与皇后情比金坚,自大婚后再未接纳任何妃嫔,但凡他国赠送的美人也都尽数赏了这个胞弟,倒叫安王府在民间有了个响亮的名头:「万花国」。 今日机会难得,他倒想看看万花国之名究竟能否属实。 「停,干什么的?现在才出宫?」 头车就此止步,后面一熘的也都停了下来,从前向后看去,一眼望不到尾。 安王府外管事赵余是总管赵成的亲侄儿,平日混迹于各显贵身前,早已养成了一身的傲骨,此刻掀开车帘,微一打量,便露出个哂笑。 他还当什么人敢随意阻拦王府车驾,不过是个禁卫班头而已,也忒不量力了些。 「安王府内眷,受邀参加慈晖宫夜宴,这便回府了,这位班头……有何赐教?」 受邀参加夜宴?不过是以色侍人,歌舞助兴罢了,倒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班头心中轻蔑想到。 可也不敢做的太过,无非想饱个眼福而已。 他沉声说道:「附近发现有可疑之人,我等正在搜索擒拿,既是王府内眷,我们也就不搜车了,只需将帘布通通掀开,缓缓的逐一通过。」 赵余人精儿似的,听这话就立刻明白了,不是刁难,是想过过干瘾。 「嗤」的一声后,让下人向后通传命令,又对着班头说道:「二十三架车马,除最后三辆是婢女与杂物外,其余尽都是府中贵人,你看就看吧,可千万管好手下爪子,万一出了什么唐突之事,我可不好向王爷交差。」 话音落,再懒得搭理此人,手指一挥,马车就此开动了。 头车过去,第二辆车从眼前经过,班头连着手下八人,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车内两位美人,一位金髮碧眼,肤若凝脂,另一位则截然相反,黑珍珠似的,脸蛋光滑得如锦缎一般。 见了车外的一群呆头鹅,两位美人掩唇一笑,端是风情万种,让人已不觉酥到手软脚软。 其后的车辆中,各式美人带着香风自眼前逐一而去,直到车队早已出了四门,连轱辘声都完全听不到的时候,班头连着手下几人方才缓过神来。 他娘的,坐拥如此多的美人,王爷过的该是何等神仙般的日子啊,班头羡慕的想。 第5页 尤其队尾的那一辆,还说是婢女来着,可面纱外的一双狭长凤目,神采流转之间,宛若春山秋水,只一眼,便令他有魂飞魄散之感,那面纱之下,又该是怎样的倾国之色? 且不提这等如见天人的凡夫俗子,安王府的车队彻底出了宫门后,藉机混入内的楚归迅速遁了个无影无踪。 回到如意楼西园小屋,他在黑暗中静静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终于起身燃起了灯火。 半柱香后,楚婉敲门而入。 楚归转头望向自家堂姐,问道:「二姐,安王此人,你可知道?」 第3章 自荐 楚婉:「安王?本朝最着名的好色纨绔,萧祈萧无为?」 她的面色立刻有些发白:「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他?可别告诉我仇家又多了一个。」 真不能怪她瞎想,自楚归开始復仇起,他感兴趣动问的人,多半都是当年涉事之人,从最开始的边州小兵,逐一向上,到刚刚留下竖痕的吕孟,再到最后还没完成的四位。 仇家的数量是越积越多,身份也是越来越贵重,如今真要再添上个王爷,她也丝毫不会出奇,只是担心会更多一分罢了。 「好色?呵,弱点很明显啊。」楚归喃喃低语一句,拎起桌面的瓷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缓缓缀了一口,转头疑问道:「二姐,我长的如何,扮成个女的,应该能够以假乱真吧?」 楚婉简直不知道自家弟弟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他一个身高足足七尺的男子汉,就算脸长的再怎么绝美,也不可能扮女的扮到天衣无缝吧。 没好气的说道:「长的如何自己照镜子!至于扮成女的,是又在想什么么蛾子?见过高成你这样的女子么?」 楚归想了想自己的身高,换算成前世的单位约等于1米78左右,在这个普遍营养不良的世界里,就算搁在男人堆里也能算作鹤立鸡群,真要扮做了女的,那就妥妥的一女巨人,啧,还真是太扎眼了些。 有些遗憾的解释道:「这几天去太僕大人那儿晃了一圈,他要随时伺候皇帝帮着驾驶御辇,基本不住在府里,所以今天夜里我又跑了趟皇城,六重闱之后很难再进了,倒是安王府的舞姬班来去自如的很。」 这就是想借个跳板了?楚婉心中说不出的烦闷。 眼前这头犟驴,劝是劝不动的了,定鼎城那样防备森严的宫闱他也说潜就潜,对皇权没有半点敬畏之心。她既担心他没法进去,折在了寻仇的路上,又担心他进的太过容易,到了内廷里岂不是风险更甚? 想了半天,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如实的答了:「倒也不用扮女的,那傢伙男女通吃的,去年南永国那边给他送过几个清倌,其中一位柳公子十分的出名,姿色上佳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听说在王府里得宠的很。」 楚归双眼蓦然亮了起来。 三日后,九月初九重阳节。 这是祭祖祈福的大日子,又是登高野游的好时节。 闽王世子萧远天没亮就入了宫,跟在皇帝身后祭祖、祭天的好一顿忙活,到了晌午,又去到慈晖宫问安,陪着皇太后用了餐素宴。 下午,则是约了几个堂表兄弟于怀山脚下杏林赏秋。 每年秋季,银杏树开始换上金黄外衣的时候,怀山的这片杏林里,天地一片鹅黄,入眼之处,仿佛统统被金箔铺就,实在是美不胜收,引得如织游人接踵而至。 萧远令侍卫将眺远亭四周圈了起来,菊花糕,菊花酒的摆满了一桌,相约之人也陆陆续续到了,只堂兄萧祈尚未露面。 待众人行过了一轮酒令,嬉笑怒骂着谈论正酣的时候,安王大驾终于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 是一句带着亲昵的笑骂声:「好你几个,不等着点就开喝了,若不是远儿拿出这镇了十年的臻品菊花酒勾着我,我可懒得来呢,府中美人们不比这一地落叶好看么?」 萧远转头看去,他那花名在外的好堂兄,勾着嘴角,手中晃着把乌骨泥金扇,闲闲的几个跨步,慢吞吞的入亭落了座。 「谁叫你来的这么晚?别的先不提,自罚三杯再来说话!」 接嘴的是江渭,他是丞相江淮仁的庶子,仗着江阀一门二公的气焰,外带着皇太后的姑姑,皇后则是其嫡姐,这说话的口气也是大的厉害,对着位一等亲王居然也是吆五喝六的。 好在安王的绵软性子是朝中出了名儿的,除了早年间与人争夺一青楼头牌大打出手之外,再没人见过他发脾气是何等模样。 果然,萧祈一双桃花眼弯了弯,「渭弟,可饶了我吧,我虽爱美酒,可酒量却是不好,顶天了吃上一杯品品味道,若是过了头髮了酒疯,今晚轮到侍寝的美人可不就空对良辰美景?心里必会将你恨杀了,不妥,不妥啊。」 是了,谁人不知安王府中如花美眷上百人之多,为着每晚侍寝的事能争到头破血流,他也没个正经女主人能帮着管理,索性立了轮值的规矩,一人一天的雨露均沾。 算来今晚的那一位,怕已旱了三月之久,真要让人把王爷灌到醉了,可不得在心里将罪魁祸首骂个狗血淋头? 亭中顿时一片闹笑,萧远挤眉弄眼道:「六哥,既是赏秋,怎的没有携美而来?兴昌候府的小侯爷初到上都,只闻了万花国的美名,还没开过眼呢。」 第6页 萧祈眼光巡过一圈,与那面生的小侯爷略略点头示意,手中摺扇「唰」的打了开来,轻轻摇着,一脸自矜的说道:「哎,难啊。美人何其多,人却只有我一个,带了这个惹恼了那个,那到底带谁不带谁呢?都说美人恩重,我实难辜负啊。」 说完,停了摇扇,以手托腮的杵在石桌桌面上,微皱着眉,好一副情深似海的风流姿态。 众家子弟齐齐起了哄,萧远正待再调笑几句,安王府侍卫首领熊梁躬身请示道:「王爷,有庶民前来献礼,可需通传?」 萧祈尚未回应,一旁萧远已忍不住好奇的问:「献礼?金银玉器还是美食美酒?不算稀罕的那就别拿来丢丑了。」 熊粱有些讪讪的,不太好意思开口,可想着刚才那人的话语,又怕真的耽搁了主子的好事儿,回应道:「呃,都不是,至于算不算稀罕……世子可是想要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自家王爷的眼色。 是个双眼微阖默许的姿态,他便也放开了胆子,手一挥,让人将礼物呈了上来。 一个漆金的托盘,盛着两样物件儿摆到了桌面。 是一小把退了叶的柳枝,绕着一个精緻的锦缎枕头。 众人巴望上一眼,尽都面面相觑,这是什么说头?难道这送礼之人在嘲讽安王是个绣花枕头不成? 还有人胆子能大成这样? 萧祈面色有些微沉,身体也端正了些:「有意思,那就请上来吧,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 「喏」熊梁应过一声,转身出了眺远亭。 萧远扯出根酒令签子,在那枕头上戳戳点点的,确认这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锦缎方枕,他是怎么也想不出这样的礼物究竟意义何在? 片刻后,熊梁的大粗嗓门响起:「这边……见到王爷后需行跪礼,没有宣召不可抬头直视。」 一把清亮的男声回应:「知道了。」 短短三个字而已,不紧不慢的,又透着些不卑不亢的洒脱之意,众人好奇心大起,尽都往话音处看去,看看能配得起这把声音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虎背熊腰的侍卫身后,一身红衣的清隽身姿逐渐映入眼中,撑开的一把红伞遮挡了面目,暂时看不清人的模样。 秋风微起,杏林中翻飞的落叶,仿佛是绕着花蕊起舞的蝴蝶,那人御风而来,轻薄的红衣也就此盪了涟漪,将一把细腰裹到不可思议的弧度。 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轻轻握着伞柄,在一片黄与红的映衬下,白的是那样的动人心魄,随着前行的节奏在胸前一起一伏,似乎握着的不是伞,而是众人的唿吸。 尚未得见真面目,却已是十足的仙人之姿。 来人走到了亭外,开始收伞,待伞收好放于身侧之时,人也已端正跪坐着,深深低下了头:「草民参见安王殿下。」 仍然看不见脸,瀑布也似的黑髮束成高高的马尾,并未装饰冠冕,只应景的插着一簇鲜艷的茱萸。 箫远抓心挠肺的想要看看此人的相貌,可这毕竟是冲着王爷来的,他实在不好越俎代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堂兄,晃着扇子品着酒,将这人晾了好一会儿,方才幽幽的开了口。 「你这礼送的倒是别致,怎么个意思?」 「那不是礼物,只是个简介说明,礼物……是我。」 这是打算自荐的门客?亭内众人八卦之心歇了歇,觉得此景倒也不出奇了,就是不知道那个简介说明到底是个什么含义。 萧祈也是这样想的,不甚在意的回道:「这两样物件儿解释来听听。再说说你有何所长,可以胜任我府门客?」 台阶下伏身之人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朗声道:「殿下误会了,并非想要进府做门客,只是一直听闻王爷惜花爱花的,小人孤苦飘零许久,虽是蒲柳之姿,也愿自荐枕席,求得一安身之所。还请王爷垂怜。」 这话一出,亭内顿时静了一瞬,然后便是一片嗡嗡的低语声。 安王好色且男女通吃,这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但本朝南风兴起也不过是近二十年,盛世才能有的场面。 愿意雌伏于别的男子身下的,尽是烟花楼阁的小倌之流,就算真想藉此攀龙附凤,那也多半会遮掩着些,好歹不愿跌了士人的身份。 如眼前人这般毫无遮拦上门求睡的,那还真是开国头一遭,新鲜的很吶。 萧祈也默了片刻,随即失笑出声: 「抬起头来。」 第4章 初见 那人缓缓立起身子,亭内的气息似乎都静止了一拍,随即几下抽气的声音响起,萧祈手中的摺扇也若无其事的恢復了摇晃。 楚归抬眼看去。 凉亭中团团坐着六七位锦衣子弟,正中的两个,衣着服饰格外的考究,一个墨蓝色,一个深褐色,常服上金线织就的暗纹显示着皇室宗亲的尊贵身份。 可哪一个是安王呢?听二姐说他本人相貌也十分的出色。 于是看脸。 墨蓝色那位一双桃花眼微微含笑,俊美无涛而又温润如玉的模样,气质很是清澈。 这幅长相,就连前世那些所谓的顶流小鲜肉们,整了形化了妆怕也赶不上,若他是安王,这好色之名就有些可惜了,好他人之色还不如揽镜自照呢,长成这样了,也不知到底是谁便宜了谁。 第7页 再看左边的深褐色,长的也很是不赖,与刚才那位还带着一二分的挂像,只是气质差了许多,身体单薄些,双眼又略带些浑浊,一看就是酒色侵袭所致,虚的狠啊。 楚归心里立刻拿定了主意,对着左边这位露出了笑容,连带着发挥了十万分的演技,单眼微微一眨,凭空送去一段秋波。 萧远急急的干咳了两声,是被自己的口水呛的。 他没看错吧?叫唤着为王爷自荐枕席的人,沖自己抛个什么媚眼,他虽然也好美人,可是却不喜南风啊,多半是认错人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真是面前的这一位,似乎……也不是不能试试? 哎,怎么就是个男的呢?这要是个女的,只怕皇后娘娘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也要不保了吧。 萧祈懒得嘲笑堂弟的失态,手中摺扇一收,站起身缓步到了亭外,扇尖在红衣那人下颚处微微一勾,笑道:「蒲柳之姿,你可真是谦逊的有些过了头……只是,眼神似乎不太好。」 楚归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认错了人,面前这把声音,分明才是安王。 心中略有些尴尬,暗想道:若不是你的名声实在被传的太过不堪,我至于瞅着身体状况认人么,可也真是见了鬼,这传说中夜御几人,全年无休的老色胚竟然精神健旺的很,眼里还能带着些光? 转头想到这人与死敌的同胞关系,面上的笑容不觉就僵了一僵,不知道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是不是也长的这样,人模狗样的却办着畜生不如的事。 想起皇帝的这一瞬间,楚归没能完全按捺住心中的杀意,双眼也不自觉的微微一缩,随即立刻反应了过来,亡羊补牢的送上个媚笑,掐着嗓子开始撒娇。 「王爷,不是眼神不好,是刚才有沙子迷了眼,不如您帮我看看,实在有些不舒服呢。」 说罢,就着那人的扇子将头抬的更高了些,半垂着眼,挤出一脸娇羞状,却又双唇微启着,明摆着邀君品尝的做派,身体也开始顺着倒了过去。 紧接着,那人就该顺水推舟的扑上来,如恶狗抢食般露出丑恶的嘴脸了吧,楚归心想。 可事实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下巴上抵着的摺扇忽的撤了去,人也迅速的退了两步,楚归险些扑了空,单手撑住了地面,一脸惊诧的向上望去。 「……王爷?」 那安王已退到了台阶处,身后突然冒出个脸带黄铜面具之人,一手握剑一手略微紧绷,是个戒备的姿态。 楚归心下微微一冷,怕是刚才没能控制住的一瞬间漏了些行迹,将对方的暗卫之类招了出来?这藏头露尾的架势,却也真有几把刷子,到底是隐匿在了何处?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心念急转间,面上再度凹了个柔弱的表情,怯怯的说道:「王爷怎的一点也不怜惜人家,差些就要摔倒了啦。」 一句台词说完,最感不适的是楚归本人,他实在没想到效仿以往看过的狗血影视剧,随便发了个嗲而已,杀伤力竟然如此强大。对目标人物有没有效果还不知道,已成功的先噁心到了自己。 喉咙滚了滚,硬生生将呕吐感吞了下去,用自以为含情脉脉的眼神开始不停的对那人放着电。 萧祈忍不住真心的笑了出来。 咋一眼以为是高山流水的翩翩君子,却勐然端出一副低俗谄媚的嘴脸让人大失所望。 回头忽然又像狼崽子般,锋利的爪牙一伸即缩。 结果到了最终才发现,不过是只还未得道的狐狸,空有一张绝佳的面皮,这风月里的手段,使的就跟个二愣子似的,拙劣到惨不忍睹,实在有趣的很。 可惜,这种莫名其妙自己送上门的人物,在如今这样的局面里,还是少惹为妙。 拉下脸,冷冷说道:「你把本王当做什么人了,香的臭的都往府里捡?来歷不明的山野小子,也妄想着攀龙附凤?来人,请出去吧!」 说是请,其实就是撵了。 楚归恍恍惚惚的出了杏林,方才回过神来,自己这是……求睡失败? 不能够啊,他闷着脑袋开始回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衣服?不,二姐亲手归置的,目前上都最时髦的流行款,一把细腰也勒的十分到位。 脸?更不可能,为了保证效果,来前他还特意上了个淡妆,以他易容术的水准来论,再加上前生做杂技演员时也都是自己上妆,技术熟练的很,搁在这妆容手法粗糙的年代里,那绝对是能震惊众生的程度。 那原因到底在哪儿? 楚归从束髮上拔下那支茱萸,嘴一张,干脆的咬下几颗红果,恨恨的嚼了起来。 心中的怨念似乎快要凝聚成型:萧、祈!!色、胚??呵,你特么崩人设了吧! 眺远亭中,箫远江渭几人,想法其实与楚归相差不多,谁也没想到安王居然能把送到嘴边的美食推了出去。 刚刚混入京圈的兴昌候府小侯爷,那是一个高山仰止啊,心道长成这样的都还看不上,不知道那万花国里的百十个该得是什么模样。 江渭则是后悔不已,他之前因着好奇曾经收用过两三个泻火的小厮,可和刚才那红衣美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人之别,方才只顾盯着人发呆了,竟忘了出声阻拦。 此刻忙不迭的抱怨道:「哎,表哥,你不喜欢让给我啊,撵走了做甚?连名字都还没报呢。」 第8页 萧祈没搭理他。 一旁的箫远毕竟不好男色,惊艷的劲头过了,人也顿时清明许多,想想突然冒出的王府暗卫,嘴上帮腔道:「江渭,堂哥这是救你一条狗命啊,你没见暗卫现了身?那美人,多半属月季的,浑身长着刺儿呢。」 萧祈向自家堂弟撇过一眼,脸上带出些懒懒的笑意,手中扇子又打了开来,闲话道:「这天儿,入秋许久了,怎么还是这么热啊!」 江渭被箫远点了个醒,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出身的,立刻也明白些事理来,没再纠缠下去,亭内顿时七嘴八舌的开始行起了酒令,没一会儿,这小小的插曲便被人遗忘了。 如此玩耍了个把时辰,日头开始向了西,来得最晚的萧祈,却是最先准备摆驾回府的。 熊梁拿起桌面的漆金托盘,这就打算扔到山沟里去,免得自家主子见了碍眼。 刚一举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行动,萧祈的摺扇已扣在了上面,「干嘛?」 熊梁瞪着大眼,不解道:「扔……扔了啊。」 刚还辣手摧花将人丢出去的安王,此时露出个饶有趣味的笑意,道:「人不能留,东西可以放下嘛,怎么说也是美人的一番心意,我这花国征战多年罕有的战利品,留着把玩把玩也无所谓。」 他这话一出,其余几人尽都嘿嘿的笑出声来,品着这股子下流劲儿,心头这若隐若现的违和感终于消散了去,对嘛,这才是大家认识的那个萧祈,大定国最最风流多情的安王殿下。 待一切收拾妥帖回到安王府,沐浴更衣又用过晚餐之后,萧祈在书房里阅读这几日的邸报。 看了好一阵,始终觉得心不能静,忽的张嘴招唿:「无名?」 带着黄铜面具的暗卫自柱后显了形,恭敬的行个礼:「在。」 萧祈并未抬头,似疑问又似批驳的说:「怎的今天这么沉不住气?」 无名知道主子说的是下午贸然现身之事。 到了亲王这个级别,身边有几个暗卫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可之所以称之为暗,那便是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能出头的,他这一露了面,兴许主子还没回府,这暗卫之事便已传到了皇帝的案头,着实有些冒失了。 可那会儿确实也是事急从权。 那个红衣美人觐见之前,他便已细细感应过一回,从头到尾也没能觉察出丝毫的异常,身型、气息、心跳包括行路的姿态,都与常人毫无二致,但那突然间爆出的杀意,却又浓烈的宛如地狱归来之人。 他也是受气机牵引,瞬间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这才不得不现形护在了王爷身旁。 没有多言推卸什么责任,无名只如实的评判道:「那人绝不简单,气息隐匿之高明乃我平生仅见,而且,即便我现了身,他若是暴起一击,我竟然也没有十足能挡的把握。」 萧祈:「可能看出他的师承与来路?」 无名:「不能,时间太短,漏洞也就微弱的一丝,完全没有任何头绪。需要我去彻查一下么?」 萧祈放下手中的邸报,食指在上微微敲击着,思索了好一会儿,决定不再为这个突来的小意外浪费精力,回应道:「免了,无关紧要的人。」 说完,抬眼向无名看去:「今日轮到谁侍寝?」 「魏夫人。」 萧祈神色没有丝毫的波动,答道:「不妥,下午见了那样的一个绝色佳人,即便不能留,但也不可能一丝触动也没有,换牌子吧,召南永的那个细柳公子。」 无名低低的回个「是。」 双手已利落的拆下了面具,面具下一张疤痕交错的脸,已经到了辨不出五官的程度。 可是手指再一揭,疤脸之下居然还另有干坤,是一张与自家主人两三分相像的面孔。 无名按住书架上的机关,密室门静静的打了开来,等他入内待上半柱香的功夫再出来时,已是活脱脱的另一个萧祈。 他正准备出了书房门,身后主子又传来新的命令:「还有南永另外的两个小倌,三人一起吧。」 无名刚刚挂上脸的笑容略有些僵硬,一双桃花眼竟是带了几分无奈,长长的回应了一句:「是~」 心里已忍不住的腹诽:所以主子,你当初为什么硬要以好色自污呢?贪财不也很好么?属下本钱有限,实在有些力有未逮了啊! 第5章 定计 既然安王殿下已入了温柔乡,萧祈换了身寻常的衣袍,遮掩了面目,悄无声息的自后门熘了出去。 天街北市,这是上都最繁华的区域,各色商行酒楼鳞次栉比,即使此刻已入夜好一阵了,往来的人流仍然是熙熙攘攘的一眼望不到头。 萧祈上了悦来茶坊二楼,靠窗边的位置坐下,将桌面的茶碗摞成了一叠,又取出颗金珠丢在里面,不一会儿,小二走过来取走珠子又将茶碗扣了回来,嘴里道:「客人稍等,小店的大红袍甚是难得,已经去请了,即刻就到。」 他点点头,自顾自的斟了些凉水,勉强沾了沾唇,目光不由自主的从窗口探了出去,盯着对面隆兴米铺的大门口。 略微出神之时,耳旁有话语传来,是隔壁桌的两位客人在闲聊江湖八卦。 「张兄,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正一派掌门千秋道长武功天下第一,这可是公认了的,那什么野不野鬼的,连面儿也不敢露的宵小之辈,何德何能可以与之并论?」 第9页 「又没有真的对阵过,哪来的公认第一?野鬼在柳营出道十一年,为恶天下那么久的秋冥老魔不也折在他手里?我看,那是没人请他与千秋对阵,真有这么一茬的话,我可是押野鬼胜。」 「总听你柳营柳营,野什么鬼的,这到底是个什么门派?」 张姓之人似乎倒抽一口凉气,诧异道:「感情你我争论了半天,你连江湖这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晓得?三帮六派,一营一阁啊!天下能数得上的势力,也就这些了。」 「这一营,就是柳营?做什么的?」 萧祈听到这里,禁不住回身自然的扫过一眼。 那人说道:「算是江湖闲散客的联盟吧,冲着营首千面柳傅的名头去的,他金盆洗手之前可是霸占天下第一人位置十多年啊。想要买命或者保命,再或者想要其他什么物件,只要你划下道来,不论多大的难处,柳营都能有人接手,帮你把事儿办完了。」 另外那人愣了一会,方才好奇的回道:「那他们怎么做生意的?」 「肯定都有自家堂口呗,和玄机阁一样,一个买卖人命,一个买卖消息而已。至于更加具体的,就不是我等能知晓的了。」 二人继续说着话,楼梯上脚步声响起,转头一看,是位扎着方巾的中年男子上得楼来,似乎是茶坊的坊主,脸上带着些和气生财的笑意,对着临窗之人说道: 「原是贵客到了,大红袍有的是,至于价格嘛……还请雅间一叙。」 萧祈「嗯」过一声,起身随着上了三楼。 进了雅间,他刚刚才落了座,阮纪行一个长辑到地,恭声道:「见过主子。」 大礼行完了,脸色立刻就变了,数落道:「怎么鱼龙白服的瞎晃荡,想知道什么,传我进府不就好了?」 萧祈:「不碍事,我的轻功好歹也是柳傅指点过,真要遇到危险,就算打不过,跑还是能跑掉的,你们不要整日里将我盯的这般严实,快要透不过气了。」 这解释的话透着些亲昵之意,又似乎带着些无可奈何的憋闷,阮纪行立刻软了心肠,略带些抱怨的嘟囔:「……我看,又是为了那人而来的吧。」 萧祈没答话,只目光又投向了对街米铺。 阮纪行嘆口气:「看也没用,他之所以叫野鬼,就因为没人见过真面目,隆兴米铺虽然是柳营最大的堂口,但连他是否在此出现过也不知道,指定给他的生意,都是柳傅亲自出马联繫的,你莫不是以为天下还有人能跟得上柳营营首的步子,顺藤摸瓜的把那人揪出来?」 这句话说完,自家主上还是没有反应,阮纪行心火勐了些:「说是他救过你的命,可也不用这样心心念念的求索吧,十好几年了,野鬼到底是不是当初那个孩子,你也没十全的把握,何必呢?不知道的,还当你是相思成了疾!」 萧祈终于回过神来,一贯装饰着散漫的俊脸上,微微带了些苦意:「阮大阁主,你消消气,难得有些可以支配的时间,我也就是来这里坐坐,你这一顿唠叨的……罢了,这几日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简略说上一说。」 「江湖上仍是老样子,你杀我我杀你的,没什么稀奇,朝中变化最大的就是太僕寺,之前新上任的长乐令是江阀之人,如今未央令暴毙,马上要接替的,也是江姓,是江淮仁远房的堂侄儿,这下子,太僕寺从上至下统统烙上了江字,再没半点缝隙了。」 萧祈:「消息确凿了?」 阮纪行:「是,丞相府传来的消息,基本已是定下的事儿,正式任命的话估计也就这几天。至此,全国的车马都捏在了江阀手里。」 萧祈尚在沉思中,阮纪行又接着说道:「您并非太后亲生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明面上江家还是您的母家,不若趁着这个机会,将未央令一职截下来,车暂且不说,马却是不能不管,无马……寸步难行啊。」 安静了一小会,萧祈突然笑了一声:「呵,不用。我这做人外甥的,怎好与舅舅夺食?他强自他强吧,从来盛极必衰,等朝中全部站满了江阀之人,在龙椅上这么向下一望,我倒想看看亲爱的皇兄会是个什么脸色。」 阮纪行:「另外就是您选妃的事儿,据说太后想为您迎娶江家三房的嫡女江琯,皇上不同意,属意于南永郡主谢菲雨,两边谁也没退让,仍纠结着呢。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掰扯到您跟前了。」 萧祈对此毫不意外,回应也是一针见血:「选妃?皇兄尚且无后,我怎么可能成的了婚?不用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这怎么是细枝末节?人伦五常、传宗接代的大事怎么可以轻忽?阮纪行心中不太贊同的想。 本朝男子成婚时多是十六七的岁数,到了加冠之年,大多已妻妾成群,儿女遍地,自家主上被人耽搁的,这都二十五了,府上却连个有封号的内眷都没有。 哦,那百十个如花美人的,不过都是些对外的幌子,自然做不得数。 阮纪行心中打定了主意,私下需派些人手,将刚才那两位的底细秉性好好摸个清楚,预防着将来主母进了门,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好摆正对应的态度。 他此刻正待继续劝说,萧祈已利落的起了身,嘴上随口一句「走了」,蹬蹬的下了楼,将他一腔老父亲的关怀,生生的堵在了嗓子眼里。 …… 第10页 楚归回到西院小屋时,略有几分狼狈。 下午的勾搭行动失败,他很是有些愤愤然,等到天一黑尽了,立刻又摸上了皇城,似乎是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不用靠那个混蛋安王,自己也能达成目标。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 就算他的轻功是柳傅手把手教的,江湖中已经是罕有匹敌的水准,可是面对着国家机器,那耗尽一国之力围成铁桶般的定鼎城,他这蚍蜉似的单枪匹马,重围中实在很难首尾兼顾。 六重刚一过,他立刻撞到了巡逻的禁卫,虽然退走的及时,还将追踪之人甩了个无影无踪,可到底受了些轻伤,泼天的箭雨里,被擦着身体而过的箭矢,勾得衣衫凌乱,手臂与双腿也挂彩了几处。 生怕二姐看了又会担心,他摸黑将伤口处理了一下,再换过一身整洁的衣物,方才燃起了灯。 楚婉果然没有发觉异常,只是对他的出现有些意外:「怎么没跟着回去?安王何时接你入府?」 在她看来,弟弟用了真面目出马,那便是块石头也该立刻融化了,更别提一向风流的好色王爷。 楚归简直不知从何说起。 接连的失败让他此刻的感觉很丧,这时见了唯一的亲人,肚里的委屈就有些憋不住了,突然间变成个孩子一般,扯着自家姐姐的衣袖,开始了尽情的抱怨。 吐槽完了,他不得不向这位风月中的专业人士求助:「他这种是个什么情况?送上门的不香么?」 楚婉听完了全程,其实也挺纳闷的,弟弟的容貌,就是她多年前博得花魁之名最最巅峰的时候,怕也是自嘆弗如,怎么可能连自荐都得不到关注? 略略思索一下,反问:「兴许是男子的秉性本贱,对倒贴上门的不感兴趣?」 突然想起面前的也是男子,楚婉没再贬低下去,解说道: 「说起来,安王虽然花名在外,可是从未听说过有招惹良家、欺男霸女的事情。他那一府的美人,也都是别人进贡赠送,或是皇帝赐下的,要论自己主动的嘛,也就这几年名花宴上,每次评出的花魁他是志在必得,头一年,还因此与人大打出手,博了个好大的风流名声。」 「名花宴,花魁?」楚归的耳朵突然支棱了起来。 「嗯,每年十月的下元节,花国最大的一桩热闹,各州各府都有名妓参与,就连南永和北原两国,据说今年也会有人前来,想来都是些国之绝色。」 楚婉说完,发觉自家弟弟凤目一亮,似乎从刚才垂头丧气的猫崽又变回了平日里那斗志昂扬的小狐狸,他勾了勾嘴角,语气笃定的说了一句: 「很好,今年这个花魁,肯定是我的了。」 第6章 春草 楚婉:「这花魁,必须是青楼中入籍的人,你以为谁都能参选的么?怎么跟个孩子一样,想一出是一出。」 楚归:「入籍还不简单?二姐你在楼里将我的名牌挂出去不就得了?」 刚一说完,他立刻又醒悟到不对,转口道:「还是挂在别处吧,我做的事情要是暴露了,不能牵累到你。」 楚婉却是俏脸一拉,坚决说道:「不行,你是我们楚家唯一的根子,不能入了贱籍,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将来儿孙可怎么办?几辈子也翻不了身的,你忍心么?」 儿孙什么的,楚归压根儿没想过,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命去想。 面前这大了自己十岁的堂姐,说是姐弟,待他其实就是母子一般,自从找到她之后,无论是恳求柳傅收他为徒,或是每次出手前帮着谋划打探消息,再到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的一个人,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却发了雌威。 可他也不想退让。 也许是前生孤儿的身世所致,他做事的风格从来都是以目的为导向,不达目标决不罢休,过程中的手段如何,只要不违背天理与他自己的良心,那就什么都可以忽略,身体是这样,名声什么的更是这样。 可也不能硬怼啊,楚归心里略略转了几个弯,立刻有了主意。 双腿肌肉紧绷,刚刚开始收敛的伤口又绽了开来,「嘶」的一声,眉头一皱,一个很是痛苦的表情上了脸。 楚婉关切的问:「怎么了?」 楚归轻描淡写的答:「没什么,下午自荐失败了,就直接闯了趟皇城,这次撞上了巡逻的禁卫,角楼上的弓箭手实在厉害的很,添了几处新伤吧,倒也不打紧。等好利索了,我再去试试。」 楚婉向下一看,大腿上两处殷红透了出来,正在慢慢向外扩散,心立刻就疼了,可是那部位她又实在不便帮着上药,只能迅速拎出了药箱,敦促弟弟去收拾好伤势。 楚归听话的进了里间,她便坐在桌旁盯着烛火出神。 心中默默的将轻重缓急再次捋了捋,不得不承认,借安王府的跳板进宫怕是最便捷的路子,也是最可能达成的路子。 若不然这样一次次的硬闯下去,估计还没能见到皇帝的半片衣角,人已经折在了定鼎城的重重罗网之中。 等楚归敷药更衣后回到外间,堂姐果然如他所料的妥协了。 「你这身份想要挂牌,还是得去南风馆,可是,你真的想清楚了?就算你如愿参赛,可花魁之名又哪儿那么容易能得的?能入了名花宴的人物,都是倾城之色又兼且技艺出众。这么些年,你这脑子里只得练功报仇四个字,哪还有其他可以出手的才艺?」 第11页 楚婉口风一松动,楚归即刻的信心满满,这十来年专注杀人技巧没错,但上辈子的杂技金奖可不是白拿的,别说他最拿手的柔术与顶功,为了增强肢体表现力,那古典舞现代舞什么的可也都是练到了专业级别。 更何况现在有了内力与轻功加成,往日一些费劲儿的姿态动作做起来就更是轻松自如。 是时候让古人感受一下什么叫做舞蹈风暴了。 他在心里踌躇满志,楚婉仍是一脸的担忧。 「名花宴已是二十届有余了,还从没出现过男花魁!本朝这南风兴起也就十来年的事,并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再说了,既是选花魁,那如娇花一般的柔弱女子,怎样都会更惹人怜惜一些,一个小倌,过于矫揉造作了却是惹人生厌,这中间的分寸,你可知怎样把握才好?」 楚归併不是盲目自信,就如意楼里那些头牌表演的时候,他也是见过的,以他被现代娱乐圈各式花样洗礼过的眼光来看,不过尔尔。 他也就是只想着报仇,志不在此,要不然,随便拿出些点子来,那一定是可以开创整个娱乐帝国的男人啊。 也没有空口白牙瞎吹什么的,他只淡定的说上一句:「二姐,我有把握的,你信我就是。」 第二天一早,春草堂管事辛夷被随身小厮果儿叫了起来,他睁着双似醒非醒的眼,不悦的埋怨:「这才什么时辰,闹腾什么呢?」 果儿:「管事,隔壁如意楼的婉娘来了,还带了个瘦高的男子,说是要见你。」 辛夷与婉娘自来不合,照说他一开南风馆的,和那正经的青楼也没什么竞争的关系,但也许是远香近臭吧,他与这隔壁楼的老鸨怎么都是相看两厌的程度,平日里偶尔碰上了,那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大清早的,找茬找上门了? 回头想想,问了一句:「还有个男的?长啥样?」 果儿答道:「看不清,带着幕离呢,身姿倒是清隽的很。」 「行,请到上苑厅里吧,我马上就到。」辛夷拿不准对方的来意,嘴上吩咐一句,起身开始更衣。不管怎样,这面上的平和还是需要维持的。 等他收拾妥当,自认不会输了架子后,慢悠悠的来到了上苑厢房。 这是春草堂招待贵宾的专用阁楼,一物一器,皆是精美绝伦而又清新脱俗,与那寻常花楼的靡靡做派截然不同,把人请到这儿来,也未尝不是想要来个下马威。 入了大厅的第一眼,他先看到了果儿口中带着幕离的男子,厚厚的帷幕已垂到了胸前,完全看不出面目,可人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便如夜晚发光的明珠一般,笔直的身姿与出尘的气质,已无声的宣告着此人的不凡。 转眼向一旁的婉娘看去,辛夷的牙床不觉痒了痒。 这女人,快三十了吧,早已是人老珠黄的年岁,怎么面上丝毫不显皱纹,皮光水滑的,倒仿佛是个妙龄的少女,老天还真是厚待她,实在让人眼热的紧。 他将嫉妒往下咽了咽,开口道:「呦,一大早的,你这大驾光临,可有什么指教?后面这位,你相好的?」 这话其实有些不太友好了,楚婉恍若未闻,脸上挂了个冷冷的笑:「指教不敢当,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如今有一桩好事儿送上门,算是便宜你了。」 辛夷一脸的莫名:「好事儿?什么好事儿你能想到我?」 楚婉开始了表演:「前两天出城祭扫,恰巧碰上个卖身葬母的美人,我母亲去的早,最见不得这等人间惨事,所以一时发了个善心,帮着人把事儿处理了。 没想到这可怜孩子实诚的很,找上门来硬要以身抵债,我那可是正经的青楼,容不得小倌搅和的,没办法,只得让他另谋出路。你这儿最近,我就带他先来看看,你要是看不中,我再带他去浣水楼试试。」 辛夷瞄了瞄那白衣男子,这身高,快要超他一个头去,却是要入籍做小倌的?简直有些好笑啊。 风姿确实不错,可就像仙鹤落在了兔子堆里,怎么都会奇奇怪怪的吧。 只是人既然已经来了,也不在乎看上一眼半眼的,他也确实有些好奇,能被婉娘称作美人的,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成啊,那先验验货,看看成色。」 辛夷的话一落地,对面男子已利落的掀了幕离,一双丹凤眼看了过来,他顿时呆愣住了。 片刻后回过神,宛若发现珍宝一般,贪婪的将人从头盯到了脚。 长发及臀,乌黑而又柔顺,肤色胜雪,又如明珠生晕,自带着细腻润泽的辉光,唇不厚不薄,不点而朱,整个轮廓若空山秋雨,无需浓墨已成就了十分颜色。 最让人记忆深刻的就是那双狭长凤目了,眸光流转之间,瑰丽到惊心动魄之感,仿佛是姜太公那枚直钩化了形,诱人而不自知,旁人尽都是自觉上钩的愿者罢了。 此等容貌,果然担得起美人二字,不仅如此,前面还需加上倾国倾城的赞誉,方才能显得公允。 辛夷心下已定了主意,只是面上不露声色的,打算再挑剔几分。 「几岁了?」 楚归如实告知:「十八」 辛夷皱了皱眉,那脸儿小的,看不出年纪这般大了,本朝男子十六七大都已经娶妻生子了,着急的问了一声,「还是雏么?」 第12页 问完了,又觉得对于这人的外貌而言,条件不是不可以放的宽松些,补充道:「前面不论,我说的是后面。」 楚归有些无语,可也知道这是人家面试的必然流程,好在无论前面还是后面,他都能坦然的答上一声「是」,而且还可以加个定语:两辈子。 这么一想,好像自己有点惨? 得了满意答案的管事「啧」过一声,捧起手边的茶碗,状似无意的评价道:「人倒是能看的,年岁大了些,而且这个头嘛,也实在高了点,你这样的做了小倌,可有几位客人能看得上的?」 然后开始对着楚婉卖乖:「我也就是看在邻里的份上,当做日行一善吧。这卖身银子要得多少?若是合适的,我也就接下来,省得你再跑下家了。」 楚婉在欢场上人堆里滚过多少年了,自然看出面前这位的真实意图,无非嫌货人亦是买货人,想要压价而已。 这事儿她本就同意的勉强,此时巴不得交易不成,狮子一开口,便要了个五百金。 辛夷的杏眼快要凸出眶来,茶碗往桌面狠狠一搁:「五百金?你怎么不去抢?人牙子转手来的,五百金能挑得好几十个上品了。」 楚婉一个哂笑:「别说几十个上品,你就是兜兜转转上百个,上千个,有把握遇上这么一个么?五百金算什么,这孩子要去参加名花宴的,要是能得了魁首,天下独一份的男花魁可就在你辛夷手里,别说五百,就是五千五万,想要一亲芳泽的也大有人在。」 「他要参选花魁?」辛夷有些诧异。 第7章 重楼 小倌们参选花魁并不稀奇,他这春草堂里的红牌,歷年来也没少尝试。 可他们擅长的,多是琴棋书画的高雅之艺,平日对付个把客人还算不错,真到了大场面上却是一点优势也没有。 群花争艷的夜宴上,谁耐烦看你杵在那儿写写画画的,那些个舞技出众的美女,一个扭腰一个送胯再来个如丝媚眼的,便将下方评选之人的魂魄统统勾走了。 这么些年了,只有当初琴技出神入化的玉生公子进入了最后的终评,可结果也还是惜败于歌舞双绝的花魁之下……是了,那年的花魁可不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如意楼婉娘? 辛夷不由的又多了几丝兴趣:「你有何才艺?」 楚归没答话,微微一笑,身体后仰着开始下腰,尔后几个简单的柔术动作。 春草堂的管事大人便见这高他一头的男子,像是突然被人抽掉了浑身骨头一般,肢体柔软到不可思议的程度,间中几个勾连的姿态,也做的异常唯美优雅,一看就是顶尖舞蹈大家的格局。 这居然还是个柔骨美人!! 辛夷的双目闪着精光,已完全顾不上价格不价格了,嘴里狠狠咬出两个字:「成交!」 「哼」楚婉似笑非笑的撇了他一眼,算是默认了。 辛夷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此事落定,急急起身到了楚归跟前,说:「想必婉娘已经和你提过了,我名辛夷,是春草堂的总管事。你的名字在这里不合用,家中小倌都是以药材为名的,好听又好记,你可要选个什么花名?」 「药材名?」楚归说完才想起来,辛夷也是药材名,是一味治疗风寒通鼻窍的良药。 管事笑得很有些暧昧:「是啊,春草之堂嘛,既脱了俗套,又妥帖的很,咱们可不就是些药材?专治寡人好色之疾啊。」 解释完,他兴致勃勃的开始推荐:「丁香可好?青黛、雪见也不错。你觉得怎样?」 什么香什么黛的,楚归实在无感,既是要顶着这花名浪一阵子,那自然要选个自己喜欢的。 「重楼吧,清热解毒,消肿止痛。」最好还能藉此飞跃重重高楼,直通金阕之上,痛斩敌寇之首。 辛夷心情极佳,难得豪气大发的拽词道:「好,重楼好!春草当兴啊,天赐我玉面重楼!」 事情一旦定了下来,他立刻命人拖来了铜锭,似乎是生怕那两人反悔一样。 楚婉暗暗嘆口气,眼风颳过弟弟一回,转身出了门。 楚归就此入了春草堂。 辛夷稍一琢磨,就将眼前人的住所与教习都想妥了,这便领着路亲自将人送过去。 此时还不到晌午,不少的寻花客方才起身归家,辛夷生怕有人见色起意冲撞了自家的新宝贝,便让楚归照旧带好幕离,又专门挑了僻静些的小道行走。 没到重楼的挂牌宴之前,这颗大大的夜明珠必须捂严实咯。 可即便这么小心了,还是撞上了一位老熟人,是京城有名的绸缎商人周某。 这人是典型的爱男色不爱女色,家中半个妻妾也没有,一月中倒有大半的时间宿在堂里,出手阔绰的厉害,这几日正和头牌白朮打的火热。 辛夷摆出一脸亲热模样,「周大官人,今日可起的这早,是又有大生意上门吧?」 矮胖如石碌的周大官人,豪爽一笑:「是与客人约好要见上一面,辛夷,可承你吉言。这桩买卖要是谈成了,你这消金窝里,我这往后十年的花销怕也不愁了。」 大话说完,又瞄见管事身后的白衣男子,虽然看不见面目,可凭他花柳国里纵横多年的眼力,也能知道是个大大的美人,就是这个头嘛,稍稍有些吃不消。 随口打趣道:「这是来了鲜货?何时能见了客?」 第13页 辛夷连忙开展了宣传:「三日后戌时挂牌宴,大官人,名帖我可给你备好了,到时候可一定记得光临。」 周胖子打个哈哈向外走去,经过新人的身旁,轻佻的用指头弹了弹帷幕,算是调戏了一个。 楚归使出了洪荒之力,方才控制住心中杀意,末了,又开展了自我检讨,这是修行还不够啊,既然走了这条捷径,日后迎来送往的也少不了,演技什么的,看来还得好好加强加强。 辛夷在前方带路,边走边给他介绍:「这一片还属于红楼,招待的都是要留宿的客人,你如今还是清倌,自然住在清楼里,不管白天还是晚上的,没有我的召唤,你千万不要往这一片来。 给你安排个教习,名叫白芷,他和白朮是一对孪生兄弟,都是堂里顶顶的红牌,脾气好的很,喏,左手二楼第三间窗户的,就是他的香房,此刻应该还睡着吧,下午等他得些空,我再让他好好和你说道。」 楚归在如意楼隐了小十年了,这里虽然是南风馆,其实组织结构也相差不多,中间弯弯绕绕的他也听堂姐说起过一些,当下装出了懵懂的样子,回道:「好的,管事大人,但听你吩咐就是。」 辛夷对此人的听话程度很是满意,难免又多了两分喜欢,安慰道: 「你放心,三天后虽然开始挂牌了,但名花宴之前绝不会挂你的红牌,都是清倌牌子,以后梳拢之时也会给你找个好人家,保管你得了钱财又得了趣儿,当我这个做哥哥的疼你!」 说的这么好听,不过是防着万一得了花魁,那身价完全就是一个天一个地,想把他这奇货捧到最高价时再出手罢了。 可惜,这打算註定一场空,重楼绝不会有挂红牌的那一天。 楚归怜悯了一秒,假假的道了个谢,心中开始默默的回忆,前世似乎翻过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哎,怎么到了用时才发现没能读完啊,可惜了。 到了居所,略略扫过一眼,他才发现这春草堂的管事确实能称得上尽心尽力。 相当宽敞的厢房,里外两间之中还有个不算小的客厅,摆设也简洁大方,辛夷甚至将自己的小厮果儿拨到了他的名下伺候,不论是真的好意还是监视的用途,毕竟省了他不少的功夫,没一会儿,便将这间南风馆的大小事情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午饭后不久,教习白芷上了门。 简单介绍几句,发现两人同年,只是在两世为人的楚归眼里,面前这个娃娃脸狗狗眼的男生分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却没想已是风尘中滚过好几年的红妓了。 白芷果然脾气很好的样子,总是未语先笑,声调语气也是软软的,与楚归论起注意事项与心得时,耐心而又周到。 讲足了快一个时辰,才弱弱的提了点自己的建议:「重楼,你这笔挺的身姿确实令人神往,可也太过板正了些,少了点……欲语还休的风韵。」 楚归秒懂,直言不讳:「意思是太过直来直去,不够骚吧?」 心中立刻联想到杏林自荐失败的事情,看来古人吃的就是闷骚那一套,自己的直球太过粗暴,可不就给人拒了? 但他一钢铁直男,这么多年刺客的生涯也养成了一击必中的习惯,弯弯绕绕的曲折心肠,确实不是他所擅长的啊。 对座的白芷掩唇低头,笑了好一阵儿,方才答道:「意思是这么个意思,可也不是绝对,这等直白的路数,也不是不讨人喜欢,只是需留到榻上使出来方才合适。」 随后又指点道:「美人何其多,你需把握住自己的长处,遮掩短处。在我看来,你这双凤目尤其的令人印象深刻,我今日再教你个练眼的法子,你如实做了,三五几日的,眸光必然更甚,平日里待人接物可以多些留白,话无需多讲,眼神当道即可,保管叫那石头也融在你这汪秋水里。」 一番教导下来,且不论白芷的方法适用不适用,人的态度确实是真诚与善意的,与楚归想像中撕逼争番,勾心斗角的场面截然不同。 他不由有些好奇的问:「你教的这般仔细,也不怕我红了夺去你的风头?」 白芷嘴角微微一勾,只是这次的笑容却透着淡淡的厌世感,「我们做小倌走旱道的,不比女子有着天生赏饭吃的傢伙,再怎么将养,不出三五年的,也必然是个松货,又能红的了多久?」 转头再望过来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媚色,豁达而又坦然:「辛夷既然让我做了你的教习,肯定是对你有了很大的指望,我也只盼着你越红越好,待到日后我色衰的那一天,你也能记得这番人情,好回馈着照顾一二。」 楚归答不上话,他最多也就能待到名花宴那一日,算一算,还不够二十天的,实在担不起对方这样殷切的希望,但也不好表示什么,只能回了个笑容,示意自己知晓了。 晚饭后,清红两楼陆陆续续来了客人,主楼的表演大厅内也传来阵阵鼓乐之声,楚归早已习惯了隐身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丝毫没有受影响的,独自盘坐在榻上唿吸吐纳,修心修身。 夜深之后,清楼这边渐渐安静下来,红楼那边逐渐响起各色的糜烂之音。有高亢的,有低泣的,也有满口粗言滥语求饶的。 楚归耳力太好,周遭几十米内的动静尽都清清楚楚。 原也不出奇,以前在如意楼时也常听见过,只要封了耳穴就能落个清净。只不过那时入耳的尽是女声,此刻响起的,却全都是男声。 第14页 想起自己进了安王府后必须要应对的局面,早已决定不惜捨身也要达成目标的他,难得升起了些探究的欲望。 一个动念,榻上之人便已鸿飞冥冥,好似移形换影一般,出现在红楼中庭花园的树影之下。 楚归默默数了数,二楼第三个窗户,应该就是白芷的房间了,提气后脚尖一个微顿,已从窗户穿了进去,落在内间的房梁之上。 他得来观摩个现场教学,以备来日的不时之需。 第8章 献艺 榻上,两条白虫纠缠在一起,是个后入的体位。 黑暗之中,楚归还没来得及看得仔细,耳边却已听的分明,头先感应到的粗言滥语竟然是出自白芷之口:「……你这遭瘟的大粗货……入死个人……你他娘掼得可再慢些。」 楚归此时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榻上需直白。 当真人不可貌相啊,那样秀气温柔的娃娃脸教习,房中竟然是这种画风。 他还在小诧异的时候,猝不及防的,战斗已然结束。接下来的这一幕,让他再次感受到了服务业打工人的不易。 白芷断续的,带着异常满足的口吻,不停的夸赞着对方,夸到那人得意的直哼哼。 只是对夜视能力超群的楚归来讲,春草堂当红头牌那毫无触动的表情与眼中的嫌弃简直不要太显眼。 哎,影帝在民间啊,这份台词功底,声情并茂的,真该让后世那些只会说123的流量星们好好学习学习。 那来客应该是家有母虎,调笑几句拎起裤子走人了,并未留宿。 楚归正考虑着要不干脆现个身,将心中的疑问好好说个清楚,却没想白芷在榻上难受的翻滚几回,忽的从床角锦盒中取出一枚铜势,开始「嗯啊」的自助起来。 这……这也太惨了吧? 一个夜夜春宵的当红头牌,居然还要靠着工具才能满足自己? 这让楚归对大定国男性同胞的身体素质产生了深刻的担忧,又突然联想起了安王的传闻,什么夜御几人,什么雨露均沾,什么全年无休的,怎么看,似乎都有些涉及虚假宣传的嫌疑。 楚归脑中那双桃花眼一晃而过,呵呵,假的也好,最好是因为面子原因死撑着花架子不倒,实际上人早就不行了,待自己入府后,连捨身饲虎都用不着,就可以直接达成目的,那简直美滋滋啊。 没再打扰教习的快乐时光,樑上人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仿佛从未来过。 后面的两天,辛夷忙的不可开交,又是吩咐人上门给楚归定制合适的衣物,又是将名帖托人四处的散播,还得按着自家摇钱树的要求,将正楼大厅稍微的改造改造。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到了第三天,楚归想像中的灯光舞美,服饰道具统统就位。 酉时初,他已换好了表演服,开始上妆。 辛夷窜到屋里来,绕着圈的将他仔细打量一番,嘴里啧啧称奇:「我的好重楼,这身衣服在你身上,简直勾人到没法说,我看啊,上都三十来家南风馆,怕再找不出能有你这颜色的小倌,不,不止上都,整个大定国都翻个遍,那也是没有的。」 夸赞完别人,再接着夸赞自己:「你可不知道,就沖我辛夷的面子,凡是好这口,那些个有头有脸有资财的,今晚挤满了大堂,就连丞相府的渭公子也应了要来的,你说说看,别家哪里还有这样的体面?」 楚归握着眉刷的手微微顿了顿,尔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刷着黛粉。 他从来恩怨分明,只诛首恶绝不牵累无辜。丞相江淮仁虽是非杀不可,但其家属嘛,当然与他无关。 楚归不知道这无关之人,其实却是因他而来的。 江渭自那日杏林中见了红衣美人,心中被撩拨的一把火无处宣洩,回家后又将早前收用的小厮反覆折腾了几回。 可惜远远解不得馋,得不到的本就是最好的,更何况只是惊鸿一见,剩下的全凭幻想,早将那模煳的身影看做天仙一般。 今日春草堂一个新人小倌的挂牌宴,这邀请帖子原来怎么也不够格到他手上,只闲时听两个得了帖子的狐朋狗友一旁吹嘘,说管事的将这新人比作天仙下凡一样,惹得城里此道中人纷纷动了前往的念头。 天仙二字是什么人都能用的么?这些个下贱坯子,为了些蝇头小利,倒也说得出口,他有些来气儿,很想看看被捧成这样的一个小倌,到底能美到什么程度。 憋着一股子劲儿,他这是想上门踹招牌来了。 不光自己踹,他还硬拖上了萧祈,让这花国状元在一旁给他压阵,有这位在,到时候嘲讽打脸起来,众人也必定是心服口服。 开宴的时辰已过了少许,辛夷杵在大门口等的心急如焚,这大人物姗姗来迟倒也正常,只是他已把话说了出去,这位丞相公子可千万不要爽约才是。 还好,就在他犹疑之间,丞相府的马车终于到了,让他顿感惊喜的是,后面居然还跟着一部王辇,徽标上大大一个安字,竟是安王萧祈也到了。 辛夷脸上顿时开了花,堂中新人入行而已,可这牌面,却足够他吹嘘好几年的了。 提着花灯,恭敬而又小心的将两人引到二楼包厢里,吃食与酒水是早就布好的,都是民间能见的顶尖货色,至于陪坐的小倌,他却有些摸不定贵人的喜好,不由出声问了一句。 第15页 江渭头一次到春草堂,本是为打脸而来,此时见厅中暖场弹琴的人,琴技倒还马虎,脸长的却是寡淡的很,心中对此地的评价又低了几分。 他嫡姐是皇后江骆,号称天下第一美人,他自己连带着家人,包括关系最密切的姻亲皇族萧氏,那也大都是相貌出众,气质上佳的人物,这莫名其妙唤上两个小倌在身侧,颜色还比不得自己与表兄的,那岂不是个笑话?谁陪谁来着? 也懒得问过萧祈的意思,他直接就给回绝了,说是想要图个清静。 辛夷肚中腹诽,头一回听说到花楼来图清静的,面上却端出万分乖觉的模样,留下个面目清秀的小厮伺候茶水,告辞而去。 这边出了包厢,他立刻就奔了后台,见着了自家摇钱树,急急的提醒道:「重楼,今日的表演可一定仔细着些,你可知安王也大驾到此了呢,你这入行宴的牌面可真是顶了天啦!」 楚归有些惊讶:「安王?萧祈?」 辛夷立刻「呸呸」两声,耳语道:「你个愣子,怎么敢直唿王爷大名?不想要命了是吧?」 楚归隐隐一笑,心想这可真是得来不费功夫,上次的舔狗人设你不喜欢,今儿就换个高冷的款式,再加上荷尔蒙爆棚的钢管舞,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抬起头,眼中的光华流转,给管事大人吃上一颗定心丸:「知道了,我一定拿出十足的力气,好好为贵人表演一场。」 半炷香后,琴师下了场,辛夷走到台上,姿态端方的开了口:「春草堂小倌重楼,入行献技,柔术,腾蛇绕柱。」 厅中通明的烛火逐一灭去,舞台之上黑成了一片,只各桌桌面的豆灯如萤,仍然闪烁着星点微光。 在场之人尽都诧异不已,黑成这样,还怎么看人表演? 嗡嗡的议论声低低响起的时候,舞台正中的粱顶上,忽的射下一轮金色光柱,从未见过的耀眼光芒投了下来,拢着几尺见圆的寸许之地,其间似乎有个人直直的背立着。 之所以说似乎,那是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光柱中的一段白玉吸住了,眼中再无他物,连将人看个囫囵的功夫都没有。 那是一截裸着的腰肢,从下背处一直延伸至臀上。 几乎是一掌可握的蜂腰,在下方那轮丰满至极的圆月衬托下,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两颗诱人的梨涡点缀其上,中间隐约夹着线条绝美的沟壑。 这峰峦起伏之间的微妙,震得一堂之人尽都失语,突然「咣当」一声脆响传来,黑暗中,却不知是哪个呆货错手跌了杯盏。 「……咚」 「……咚……咚」 鼓声异常缓慢的响起,三下之后,那段白玉极其准确的踩着节奏开始摇摆,立刻便活色生香起来。 鼓声中开始夹杂了细密的铃声,定睛看去,却是那条勒得低低的腰带上,缀满了小巧的银铃,随着左右扭动的姿态发出了声响,又像是无数细密的钩子,正在人心上死死的抓挠。 尚未得见此人的全貌,单凭这丰臀蛮腰,便已是个中极品,芳华绝代。 合着鼓点,那人的右手于头上定了个蛇形,又急速的晃动一下,似乎是腾蛇示威的架势,尔后纤长的手掌一握,整个人就此高升了起来。 众人这才发觉,一根乌黑的铜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从顶到地的直插在了舞台中央。 那人,身着黑色的两截式纱衣,银线织就的鳞片状暗纹在光柱中不时闪出耀目的光点,果然真就像条蛇一般,曲折蜿蜒的随棍而上。 到了顶端,鼓声突然急促起来,他的动作也立刻加了速,时而手握铜棍双腿开叉,时而单腿倒挂飞旋,又或者像只倒爬的蝎子,拱着臀,以手交替着再次上升…… 这段舞技,一直绕着铜棍上下翻飞,动作之优美,身段之诱人,已完全没法用言语来形容,甚至让人暂时忽略了他的相貌,着魔一般,只能呆呆的盯着,任由目光被他牢牢的掌控。 渐渐的,鼓声慢了下来,那人双腿夹着铜棍一个倒挂金钩,腰身开始扭转,像是全身已没了骨头,正在被人搓成一枚浑圆的香丸。到了最后,竟然紧紧圈成了一团盘蛇状,头也直立了起来,就此定住。 终于有功夫能看清正脸了,一双璀璨的狭长凤目,眼尾扫着殷红之色,冷冷的望了过来,下一刻,鼓声停,光柱也突然熄灭,舞台上又暗黑了一片。 那条绕柱的腾蛇,似妖又似仙,如幻梦一般乍现,又勐然归了虚无。 周遭静得可怕,似乎连唿吸都已消失,仿佛坐着满满一堂的不是人,而是鬼,此刻已被那妖精吸走了魂魄,剩下一地无声的走肉,内里疯狂躁动着,想要择人而噬。 第9章 千金 台下的辛夷简直快要喜极而泣。 之前重楼那么些个刁钻要求,又是铜镜射灯又是二丈高的铜柱,就连两截薄薄的纱衣,银线银铃的,花了他老大的一笔钱,心里肉疼得厉害呢,万没想到出来的效果却能惊艷成这样。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一个容貌身段绝世的佳人,丝毫没带媚色的绕着一根粗粗的铜棍舞蹈,透出的意味却是说不出的勾人。 这挂牌宴过去了,且不说摇钱树最终身价能定了多少,单就这一场表演,便已值回了所有的投入,今日之后,再不会有比春草堂名声更盛的南风馆了,上都如此,就是论遍了天下,他也能如此笃定。 第16页 五百金,就一个字,值。 他脑袋里恍惚片刻,随即回过神来,一个眼风向后台的歌奴飞去,示意他立刻上台镇场子。 这个名叫商枝的歌奴,是从小花了大价钱培养出的阉伶,嗓子方能一直保持着童音,清脆而又稚嫩,往日里能算作春草堂舞台之上的杀手锏。 可现在这场面,显然有些不太够看了,人刚一露了面,尚未站稳开嗓,台下便起了一片嫌弃的嗡嗡声,细细一辩,不外都是重楼二字。 辛夷再不敢耽搁,他需趁着这一曲的机会,往各个贵人的包厢处稍微勾兑一下,以免等会儿竞价起来伤了彼此的和气,这也是他惯常的待客之道了。 等到台上这一曲尽了,重楼更衣完毕再次出了场,重头戏便就要开始了。 最先要去的,自然是二楼安王与丞相公子的包厢。 刚一进门,就见伺候茶水的小厮蹲在地上,细细收拾着一地的瓷片,辛夷心中微微一哂,原来看呆了摔了杯盏的,居然是这二位。 脸一拉,对着小厮低斥道:「怎么做事的,居然把瓷杯摔破了,罚你三个月的月钱,立刻收拾妥了滚出去,换个人来。」 那小厮纵是满腹的冤屈,此时也不敢哼半个字,战战兢兢的加速了手里的动作,迅速出了门。 辛夷转头对座上二人笑道:「王爷,渭公子,小的管教不力,倒叫您二位笑话了,还请原谅则个。接下来,重楼这头一次的牌子,您二位可是要竞价的?」 萧祈尚未答话,江渭已急沖沖的开了口:「要!自然是要的,这还需说么?不过不是竞价,你这小倌我想直接赎了去,你说个数儿。」 辛夷笑容略略一僵,他这宝树刚刚才展了第一片枝叶,还远没到繁花盛放的时候呢,这就要被人逼着连根拔起? 按捺着心中不快,圆滑的说道:「渭公子,重楼今儿才入行挂了牌子,还是个青竹当头的绿牌,正正经经的清倌人,您若真是要赎,我也不便强留,只需将他卖身钱翻个倍也就罢了,就当辛夷孝敬丞相大人。」 江渭带出个笑脸,觉得此人算是识眼色的,「多少?」 「不多不多,五千金而已,想必对渭公子这样的顶尖贵族来讲,实在是不堪一提。」 「五千?」江渭想想自己帐上不够一千的数目,脸色顿时有些发绿,求救的眼光立刻向一旁的萧祈望了去。 萧祈却是连眼尾都没给他一个,径直对辛夷说道:「我这表弟好玩笑,逗你玩儿呢,你先去勾兑别家吧,若是他等会确实有心,自然有小厮帮着唱价。」 辛夷立刻眉花眼笑的应了一声,转头出了包厢。 江渭委屈极了,沖萧祈撒气:「表兄,你怎么也不帮着我点,我哪有开玩笑?我认真的。」 安王殿下总算给了他一个正脸:「你有那些钱么?就算有,或者是我帮你赎回去了,这样天价的一个小倌,哪有不传得满城风雨的?我担保你还没吃到嘴里,你老爹便已知晓,到时候,你是保得住自己的双腿,还是能保得住他的小命?」 江渭噎住了,确实,这价格太过要命了些,自己那古板的阀主老爹又是个极度厌恶南风的,他憋着一肚子的邪火,没敢再吭上一声。 但刚才所讲的,却都是真心的话,他是真想赎人来着。 把那重楼真面目看清的第一时间,就已将人认了出来,这不是朝思暮想的红衣美人又能是谁?一个没留意,手里的茶盏便跌个稀碎。 懵里懵懂的把表演看完,他终于明白了那些个小厮无法替代的原因,这不仅仅是容貌的问题,还有这位给人带来的感觉。 怎么说呢? 就刚才那腾蛇绕柱吧,软的时候是极软的,甚至让人浮想联翩,此等极品到了榻上,又该是何等的风光,怕是无数想得到想不到的姿势却没有他做不到的。 可那人刚的时候却也很刚,双手扯着铜棍旋转时,腹上几块线条鲜明的块垒与双臂上贲起的筋肉是那样的明显,时刻显示着他正常男子的身份。 若是别的时候,如此男性特徵显着的小倌,只怕早让人嫌弃到不行,谁会想着去上一个比自己还强壮的男人? 偏此人不同,他的刚,像是被掺了最勐的媚药,让人止不住的想要攀折,又像是草原上最最神骏的烈马,直激得人从骨子里的想要去征服,去驰骋。 绝代尤物,不过如此。 江渭的思绪发散到不可收拾,一旁的萧祈却在暗自纳闷,几天不见而已,这没开化的小狐狸怎么突然成了精,道行暴涨? 就是不知道这人搞的什么鬼,微露一点气息就能引得无名现形的大高手,跑到个南风倌里挂牌入行做小倌? 怎么看都是图谋不轨的样子,哪里敢让江渭真把人赎回去? 嗯,刚才的断然拒绝,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 萧祈思索完毕安了心,发现口渴的厉害,拿起桌面的茶盏大大饮了一口,却又觉得那温度十分不合心意,转头向新来的小厮吩咐一句:「换凉茶,天儿太热了。」 热得人莫名心浮气躁的狠。 舞台上咿咿呀呀的南永小调终于收了尾,两个记赏的小厮厅内转了好几圈,也只讨得了十来串的圆币,比起往日大把铜锭银锭的风光来讲,实在是寒酸到不忍再看。 商枝强颜欢笑的谢过赏,辛夷再度登了台。 第17页 还没开口,下方已经是一片吵嚷的叫唤声。 「绿牌还是红牌?」 「还不快请重楼出来!」 「管他娘的绿还是红,五十金!我城东李大善人将头夜包了!」 「你个抠货,五十还想什么美事儿,我出八十。」 群情激奋的场面,辛夷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了,心下又是得意又是期待的,双手在空中虚虚的下压,用了最大嗓门喊叫道: 「各位……各位官人!咱家这玉面重楼挂的绿牌,现已梳洗好了,这就出来,各位还请稍安勿躁,待他上了菜,再请身边的小厮唱价就是。」 新人小倌挂牌宴的上菜一说,也不知起源于哪位花国圣手,只是后来成了惯例,仪式便也一直延续了下来。 说起来倒也简单,无非是洗涮干净的美人,坐在特制的大圆盘中,由几个力士扛着绕场一周,让在座之人能近距离欣赏到妙处,好为竞价添油加火而已。 辛夷的话音落地,堂中烛火又亮了几分,众人翘首以待之下,四个皮肤黝黑的粗壮昆奴以肩抬着圆盘,缓缓走入了大厅。 那人是个盘腿半坐的姿态,单手托腮撑于膝上,一身宽袍大袖的黑纱层层叠叠,衣襟豪爽的开敞着,露着小片的胸膛与隐约的锁骨,极是写意洒脱。 应该是刚刚沐浴后的原因,乌黑的长髮全然披散着,半拢在胸前,离得近了,似乎还能感应到散着淡淡兰香的湿气。 这位新人小倌,此刻面上没有一丝的笑意,冷冷的眼,冷冷的脸,却透着绝艷之色逼人而来。 众人的心跳齐齐漏了一拍。 以往的挂牌宴,轻纱裹就的盘中人,要么媚态横生,令人心火躁动,要么俯首轻泪,惹人垂怜。 眼前重楼这一款的,那简直就是前所未见,仿佛他不是那任人鱼肉的盘中菜,倒是花中帝王,正在俯视着尔等凡人。 既然人已出来了,堂中倒没有之前那般嘈杂的样子,似乎都在卯着劲儿的显露绝佳的风度,好让这位能高看一眼。 很快的,一圈便已绕场完毕,辛夷清清嗓子说道: 「各位官人,我得再重申一次,咱家重楼挂的绿牌,正经清倌人,这头一次的会客嘛,谈天说地,饮酒作乐皆可,却断不能碰他一根指头,诸位都是懂行之人,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还请记清了,莫要为难我等可怜之人。」 转头眼里开始泛了光,大声宣布道:「好了,可以唱价了!」 话音刚落,西北角传来小厮的高喊:「甲字桌报一百金!」 似乎是开了个头,接下来各处的唱价声急速的此起彼伏。 「二楼天字三号房报二百金!」 「丁字桌报三百五十金!」 「酉字桌报五百金!」 「天字一号房报八百金!」 …… 楚归眸光似电,一眼便扫见天字一号房内的萧祈,心中暗骂一声老色胚,短短的一个对视之后,双方都若无其事的挪开了视线。 二楼的地字二号房内,白朮面上的嫉妒已经有些遮掩不住了,跟身旁人调笑道:「一餐素斋而已,居然能捧到这样的价格,管事的今日怕是乐得睡不着了。」 刚说完,他身旁的相好周大官人一声令下,包厢里随伺的小厮站在窗台一声高喊: 「二楼地字二号房报一千金!!!」 至此,正楼大厅里,再无一丝杂音。 楼下,楚归坐直了身子,面色似乎更冷了。 楼上,萧祈捧着刚端上的凉茶慢慢的啜饮,隔壁房内白朮垂下了眼,勉强抑制着嘴角的扭曲。 第10章 玄机 楚归坐在房里等待包了他头夜的客人上门,心中忍不住的郁闷。 今日的表演半分失误也没有,他敢说视觉效果比前生拿金奖时也不差什么了,怎可能还没吸得那人注意? 他在脑子里将安王的资料再捋了一遍。 萧祈,字无为,先帝幼子,排行老六,与他的死敌三皇子萧祉同为贵妃江玩所生,萧祉登基为帝之后,江玩晋升为太后娘娘,弟弟萧祈则被册封为一等亲王,封国是富甲天下的膏腴之地锦州。 只因皇帝与太后的溺爱,不捨得让其就藩,定鼎城外给他建了老大的一座安王府,又将负责上都整体防务的执金卫交他手上,是个有钱有闲,又有实权的王爷,简直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是此人实在不堪重任,据说懒散成性,文不成武不就的,手无缚鸡之力不说,还把个贪花好色之名弄得举国皆知,就连自己应尽的职责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执金卫八所十六镇,百来位大大小小的兵头,估计能有大半连这位的面都没见过。 想到这里,传闻中的这个人,与他见过两回的那个桃花眼,实在有些匹配不上啊。 楚归觉得,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环节,要不然,他的违和感不至于这样强烈。 胡思乱想之间,客人进了门,楚归定睛一看,原是头一天入春草堂时撞上的那个矮胖石墩子。 他连起身相迎都懒得做了,反正又不是真的想要做个小倌,也不在意这客户满意度与回头率什么的。 再说了,这人的高度和自己此刻坐着的高度也相差不多,真要站起来迎接,那就不是欢迎而是示威了。 爱答不理的略略点个头,提起酒壶给对面的杯盏斟满,已经算是应付完事儿,楚归半撑着下巴,又开始琢磨自己的问题。 第18页 他这幅怠慢的姿态,搁在别的小倌身上,周大官人必定早就破口大骂,可如今却中了邪一般,浑然不觉,甚至觉得劳烦天仙动手斟了酒,他还有些受宠若惊。 安静了一小会,周大官人开始没话找话说,他毕竟是做生意的,口才很是了得,把他那几十间绸缎庄的经营之事说的妙趣横生,楚归也终于分给他几分注意力,不时「嗯」「哦」的配合着点个头,一晚上的时光很快就打发过去了。 到了告辞的时候,这个以南风馆为家的花中老手,竟然面色微红,扭扭捏捏的告了白,说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他,又拍着胸脯保证,等到他梳拢之时,一定会出到最高价,绝不会让他旁落。 那小心翼翼而又万分认真的架势,倒跟个清纯未经人事的少年一般。 楚归把他当做前世那些粉丝们,扯出一脸营业笑容,懒懒的摆摆手,终结了他小倌生涯的头一次包夜服务。 隔天一觉醒来,昨夜再次勾搭失败的郁闷并未消散,楚归对得了花魁之后的事情突然开始没了把握,眼瞅着安王那样子,怕是真的不行了,钢管舞都收拾不下的男人,绝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看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其他的出路也需要再探上一探。 他简单谋划了一圈,将伺候的小厮果儿叫了进来,说是昨夜太过兴奋又太过劳累没能入睡,此刻要好好的补个眠,让他在门外守紧了,不得吩咐不要让人进来打扰。 昨夜那场挂牌宴后,堂中哪里还有人不知道重楼的,这位必定是会红到天下皆知的地步,果儿无需管事的吩咐,已经将他看做了贵人,当下大声应了,还体贴的点上一款助眠的薰香,最后关好了房门。 人一走,楚归立刻回了如意楼西院小屋,两家本就一墙之隔,对他来讲,避着人耳目穿堂入室的,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一炷香后,一个面色焦黄的中年男子提着个木匣,缓缓出了如意楼,朝北走去。 悦来茶坊三楼,阮纪行对刚刚摘下幕离的萧祈黑了脸:「怎的这次大白天的就上了门,脸都懒得遮了?」 萧祈推了推桌面的帷帽,笑应一句:「这不是遮着么。」转头就向对面米铺望了去。 他其实也知道来的很不应该,却又控制不住的来了,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正在打破他顽固的防守,搅得内心不得安宁。 他得来这里看看,哪怕根本不可能看到想见的那个人,那也要来看看,坐在这里,可以按照回忆的样子再把那段往事细细描摹一遍,让藏在心里的那个轮廓再次焕然如新。 阮纪行有些不依不饶:「没带侍卫?」 萧祈头也没转仍然盯着窗外,手指随意向上比划了一下,阮纪行抬头望去,脸带黄铜面具的无名从樑上探出半个身子,算是打过了招唿。 他好歹放了些心,正待继续劝说,小二在门外敲过两声,请示道:「阁主,有贵客上门,大掌柜拿不得主意,请您吩咐。」 阮纪行:「多贵的贵客?」 小二:「五千金,索一张地形图。」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的图,但价钱确实相当可以了,此时小二又急急补充了一句:「定金,这只是一半的定金。还说若是觉得低了,也能再谈。」 这下,连萧祈也不由好奇起来,低声道:「去年北原那边来人,想要连弩的构造图,也才愿意给上五千金,这总价能过万的,该得是什么图?」 阮纪行暂时也没有头绪,他这玄机阁虽然是安王创建来收集情报用的,但好歹披着对外贩卖消息的幌子,如此大的一笔生意上门,断没有推出去的道理,好与赖的,那也得先谈过了再算。 这就打算给主子告个罪,下楼去看看。 没想萧祈已开了口:「把人请上来谈吧,我就在屏风后面,看看这么贵的客,所图到底为何。」 阮纪行点点头吩咐下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小二指引之下,一位面色焦黄的中年男子进了厢房。 十分的面生,甚至这是否是他的真容也说不好,阮纪行在鬓角下颌等处细细瞄过一眼,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来人双手捧着木匣放在了桌面上,尚未说话,先行开了箱,齐齐整整的五十条黄鱼躺在里面,闪着冰冷的金属光芒。 阮纪行将那双苍老的手也盯过一遍,抬头问道:「客人要的什么图?」 中年男子张了嘴,是一把极为低沉粗粝的嗓音:「定鼎城。」 阮纪行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犹豫着问上一句:「是……建筑构造图?」 那人眼带奇怪的望了过来:「什么建筑图能要得了万金?自然是地形与守备图。」 阮纪行心中倒抽一口凉气。 万没想到皇城根下,居然还有人能明目张胆打着闯宫门的主意,他难免有些失态,脱口追问道:「你要闯宫?」 楚归有些不耐烦了,这玄机阁在江湖上偌大的名头,和柳营并称为一营一阁,没想到做个生意却如此墨迹,略有些嘲讽的说道:「你个卖菜的,管我拿回去蒸还是煮,只说能不能办到就好了。」 阮纪行下意识向屏风处瞟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託词,楚归再次开了口:「若你还是不够格拿主意,不如请你主子开个金口?这么大生意送上门了,你玄机阁就算拒接也得给个由头吧。」 第19页 他一进包厢门就感应到了两股半的气息,面前这位以及屏风后看不见面目的那位。 之所以还另有半个的说法,那是因为这半个绝对是个高手,就在相互感应到的一瞬间,那微弱的气息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一间不算太大的厢房内,似乎是无处躲藏的,可又似乎是无处不在,是个随时能发起致命一击的蓄力潜藏架势。 楚归确实有些惊讶,但并非为了屋内的高手,而是传闻中智慧超绝的玄机阁主背后居然还另有上位之人。 桌面有且只有一个杯盏,还有他质问时对方那下意识的一眼,无不说明了屏风后那人的真实地位。于是那半隐身的高手也就不出奇了,必然是这个大人物的随身侍卫吧。 他是诚心来买消息的,又不想找茬干架,也并不好奇此人是谁,便也当做不知道一般,将气机放得极是平和舒缓,看上去没有丝毫威胁感。 室内的空气安静了一阵,阮纪行转身入了屏风。楚归立起耳朵侧听着,但是没有一丝的人声,只沙沙的细微声响,应该是在笔谈。 片刻后,扎着一块绿竹方巾的玄机阁阁主走了回来,一个大礼到地,说道:「这位客人对不住了,我玄机阁只论江湖事,朝中从来不曾涉足,所以这单子买卖,实在接不了,十分的抱歉。」 楚归看看面前这文士模样的中年人,又再看看匣子里金灿灿的黄鱼,万金呢,这么没有吸引力的么?连考虑几日都不需要,即刻就拒绝了? 他实在想不通这是中了什么邪,自杏林对那个叫萧祈的混蛋自荐失败后,似乎人生就进入了水逆期,闯宫闯得不成,勾搭勾不上来,如今连花钱买个消息,竟然也想花花不出去? 这怕不是遇上了个克星,专程给他百分百成功率的职业生涯摸黑来了? 他一边收拾木匣子,一边有些气性上头的亮了心中揣测:「既然不接朝中事务,那贵主人必然就是朝中之人喽?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姓江,还是姓萧!」 这话一出了口,屋里的气氛顿时有些紧张,楚归冷冷扫过不远处那落地的大花瓶,心想你个二流的障眼法,比起气机的强度差得远了去了,居然也好意思到我面前显摆,我真要对你家主人不利的话,只怕你头前躲在樑上的时候就已被我分了两半。 眼神警告之后,他拎起自己的匣子,向门口走去。 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身开口:「善意的提醒一句,以后不要带绿色的头巾,太丑,而且不吉利。」 这句说完,也懒得理身后之人什么脸色,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第11章 天家 人已走了好一阵,阮纪行还没能回过神来。一个劲儿的琢磨那人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自己带个绿头巾怎么了? 死活也没能想明白,只能暂且归结到随口威胁一类了。 屏风后的萧祈则陷入沉思中。 他刚才从缝隙处向外张望了一眼,正看见那贵客离去的背影,就那高度与体态而言,总让他有似曾相识之感,稍微再一想,竟然是和昨夜莫名其妙入梦的那个身影有些仿佛。 这是失心疯了?见过两回而已,怎么现在随便看见个不相干的人也能联想的到? 他定了定神,将这没有答案的问题抛诸脑后,起身转了出来,又在窗边坐下了,只是这次也没能多望上一会儿,就被一只忽然从窗口钻入的禽类遮挡了视线。 这是他豢养的猎隼,不离。 无名迅速现了身,自不离脚下取出铜管,打开帛书后即刻请示道:「是慈晖宫大太监钟林到了府上,应该是要宣召主子进宫吧,我们得急速回去了。」 阮纪行:「多半是选妃一事,究竟是向江阀再次妥协,还是要如了皇上的愿?这可是双刃剑啊,主子,您可得拿好主意。」 萧祈「嗯」了一声,朝对面米铺望过最后一眼,立刻收拾好幕离,大步的出了门。 钟林在安王府的偏厅里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了,安王殿下方才一脸朦胧的现了身,嘴里亲热的抱怨道: 「钟林,这打早的,你就来搅我的美事儿,这魏夫人的日子被我连推了几次,好容易等到昨晚上沾了些雨露,原想晨起了再给她来个梅开几度,这下子,可得把你恨煞了。」 钟大太监低下头,遮掩着眼神中的不屑之色,恭敬说道:「王爷,那可真是钟林的罪过。只是您已经有好些天没来慈晖宫问安了,太后娘娘思子心切,这不,赶着我专程上门来请呢。」 萧祈笑道:「那是自然,你不说,我也知道定是母后想我了,你且再稍等片刻,头前儿我得了几盅极品的寒珠膏,我命人取了来,就当是赔礼吧。」 钟林也笑着回贊道:「殿下如此孝顺,太后娘娘见了,一定极为欢喜。」 两人互演一轮之后,萧祈摆上王辇,慢悠悠的入了定鼎城。 慈晖宫正殿之内,江琯被太后拘在身边半晌了,平日擅长的六博棋也接连输到惨不忍睹,已经实在有些耐不住性子。 江家养出来的嫡女,自然都有些骄矜的脾气,当下将棋子一推,赌气道:「姑母,六表哥既是有事来不了,那改日再见就是,我也才来上都没两天,以后不是大把的机会?为什么这么着急?我还头一次进皇宫,想去御花园玩玩呢。」 言下之意,实在不耐烦再等了。 第20页 年方十六的青葱少女,完全没有意识到姑母江玩,绝不仅仅只是自家慈爱的长辈,她还是这天下最最尊贵的女人,是从未有人敢丝毫忤逆的太后娘娘。 眼见得太后的脸色似乎冷了些,一旁作陪的皇后江骆即刻放下了手中简书,打趣说道:「九妹,若是说到玩玩,这大定国上下怕再没有比安王会玩的人了,你再坐上这么一会儿,等他来了带着你去玩,岂不是两全其美?」 江琯信以为真,对这次见面多了两分期待,自己乖乖的将棋子收拾了,打算着再开始下一局。 太后向江骆投去赞许的一眼,这嫡亲的侄女,论貌,那是天下闻名的第一美人,论才,也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偏还生了一幅锦绣心肠,知情善意的很。 除了封后至今一直未有所出之外,那真是再没有丁点让人不满意的地方。 转头再看看三房的这一个,除了容貌继承了江家的美人一脉,其余的,可真是泛善可陈,半点出挑之处也没有。 正在思索之间,出宫逮人的钟林终于将萧祈迎了进来。 她那十天半月也见不着人影的小儿子,身着白底绣金丝的蟒袍,把身形衬得极是高大俊朗,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带笑的望过来,竟让她突然有了一丝的恍惚。 实在太像了,与先帝年轻时,直直像足了八分。 「祈儿见过母后,见过皇嫂。」 似乎连低沉的声音也有一丝丝像。 江玩急速撇过钟林一眼,将那些许的异样遮掩在了横眉怒目中:「你这皮猴,不让钟林去请,你就懒得移驾我慈晖宫了?你自己说说看,是不是白养了你一场!」 萧祈立刻讨饶道:「母后,谁让皇兄非得给我找那么些差事,我若是不用去执金卫点卯了,岂不是日日都能进宫陪您逗乐子?」 「呸,你也说得出口!你兄长疼爱你器重你,方才委以重任,你倒好,净想着躲懒了?你那阖府的……」 话说到一半,江玩忽然想起了今日的目的,美人两字到了嘴边,硬生生的吞了下去,瞪过一眼,捧起手边茶盏抿上一小口,权且放过了他。 萧祈取出一个精美的瓷瓶献宝: 「母后,这脂膏是极南之地採集的上品寒珍珠所制而成,有冻颜之奇效,儿子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功夫,才托人从海上带回来的,这不,一得了手,立马进宫给您送了来,您这绝世的容貌,必定还能再娇艷个三五十年的。」 已近天命之年的皇太后江玩,对自己的容貌确实看的极重,闻言露出了些惊喜之色,这寒珠膏闻名已久,只是产地太过遥远,不知道在大洋的哪个尽头,如今也算是头一回见了实物,心里有些稀罕,嘴里不觉嗔道:「算你还有些良心。」 萧祈将太后应付过去了,终于得空往旁边扫视一圈,见那儿规规矩矩坐着个面露羞怯之色的小姑娘,眼中惊艷之色一闪而过,微有呆愣的说道:「这是哪里来的妹妹,好看成这样子?」 一直留心观察着的江玩,将小儿子的表情尽收眼底,至于刚才那个满心不耐烦的暴躁丫头,见了萧祈这玉树临风的姿态后,早已老实得跟个鹌鹑一般,显然是少女怀春,一眼就相中人了。 这可真是花瓶配草包,绝好的一对。 「这是你远房表妹,江家三房的掌上明珠江琯,今儿你们头一回见呢,祈儿,琯琯刚还在念叨御花园,不如你带着你小表妹好好转转。」 陪伴美人游玩这种事情,对安王来讲定然是十万分乐意的,桃花眼已然笑成了弯月眼,答上一句:「那是自然。」 尔后双手于胸前一个平推,对江琯行了个极是风流的时揖之礼,道:「表妹先请。」 江琯能规矩的半声不吭坐在一旁看这母子话家常,其实完全是摄于安王殿下的这幅容貌,简直比她闺梦中幻想之人都要来得英俊潇洒许多,当下忙不迭的应了,连和太后皇后招唿一声的礼节都已忘记,直挺挺的起身,兴高采烈的率先走出了正殿。 萧祈微微一笑,似乎已带着些宠溺之情,对皇后一个躬身示礼之后,紧随着也出了慈晖宫。 江玩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满意的对着侄女儿说道:「我就说了吧,江琯一定合适,老六最爱美人,只要这相貌满意了,婚事哪有不成的?南永那个什么郡主的,她个姓谢的,能有我们江家女子这般出色么?」 江骆柔柔的应个「是」,面上的笑容很是谦逊端方,丝毫没有第一美人的自负与骄横,甚至这笑容里,还似乎带了些淡淡的苦。 她心里已有了预感,万年不变的话题即将开始了。 果然,仅剩两个人了,这姑侄的关系立刻演化成了婆媳,江玩一脸不渝的问道:「上次给你的求子方,你可尽都用了?还是没有效果?」 江骆面上的苦,此时终于彻底现了形:「尽都用了,还是……还是没有动静。」 说完了,头已低低的,似乎是不敢看上座江玩的脸色。 刚还捏在太后手上把玩的寒珠膏,此时被狠狠的往桌面一搁,勐然发出的脆响,将大殿两侧的宫娥吓得浑身一抖。 江玩威严的巡视一圈,吩咐一声「都下去吧。」 她还是想给江骆留上几分面子,好歹也是亲侄女儿。 这边天下至尊的两个女人开始私话,那边到了御花园的江琯逐渐觉得有些不得劲。 第21页 可怎么说呢,她也说不上来。面前这位六表哥,跟刚才一样样的,笑得是那样的温柔,待她也是那样的体贴周到,可她总感觉两人之间突然起了一层看不见的藩篱,那双桃花眼再望过来时,也再没有初见那闪着惊艷的眸光。 少女心思极是敏感,真心诚意抑或是敷衍了事几乎凭本能就可以感知到,待走到一处极精美的水榭里,她实在有些忍不住了,疑问道: 「六表哥,你怎的不说话了?陪我玩,你不太高兴么?」 萧祈在亭中长椅上坐下,转头仍然是一脸灿烂的笑意:「怎么会呢?你可是母后的堂侄女儿啊,我绝不会怠慢的。」 这话,半个字也没说错什么,都是实事求是,可是配上萧祈那懒洋洋漫不经心的语调,却很有些嘲讽的味道。 几乎就是明摆着在说,无非看在太后的面子陪你一下就罢了,其余的,可千万不要肖想。 江琯立刻就有些气性上头,感情这人头先在慈晖宫里的惊艷喜欢,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她江琯虽然比不得堂姐江骆的美名,可从小长到大,那也都是被人一路捧着贊着出来的,算是青州顶顶有名的绝色贵女了,你安王一个花名在外的纨绔子,不被自己嫌弃就已经是万幸,居然还敢装模作样的摆脸色? 不由直挺挺的质问道:「你什么意思?不知道我们两个今天是要相看的么?姑母面前还表妹表妹的如此亲热,转头就只是堂侄女儿了?」 萧祈的耳中,一直向这边行来的脚步声突然停顿,双眼一抬,就已瞅见了亭外灌木后那一角黄袍。 于是他的声音又稍微大了些:「我的意思不是明显的很?亲戚而已,其他的,你就不要想多了。」 江琯气了个倒仰,从没见过翻脸如此快的人,难不成还是她上赶着?顿时就有些口不择言: 「你萧家男子除了我江家女子之外,还敢再娶别人么?我没嫌弃你就不错了,你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她这连珠炮落地,萧祈还没来得及回应,亭外却传来一把闷沉的男声:「无为,大白天的,你不在执金卫当值,跑御花园里来野什么?」 江琯急急转身看去,来人一身明黄的九龙天子袍,分明是大定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萧祉。 第12章 闹剧 萧祈已迅速起了身,恭敬行个大礼:「臣弟见过皇兄。」 皇帝似乎对一旁的江琯视若未见,板着一张面孔叱责道:「总是偷奸耍滑的,这次居然还被我逮个正着,还不滚去应卯,要我踹你几脚不成?」 萧祈立起身子,嬉皮笑脸的回道:「哎,我的好皇兄,我怎么忘了这是你下朝的必经之路,居然还被你抓我个正着。得叻,我这就出宫办差事去,母后那儿,你可得帮我担待着点。」 说完,再次行个礼,连瞄都没瞄身旁美人一眼,就此扬长而去。 回到府里,他这心情很是舒畅,没想到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如此配合,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联姻之事。 今日她嘴快的在皇帝面前露了这么一句,这安王府里,以后不论是哪个做了内当家,反正已绝不可能再姓江就是了。 这心情一顺畅了,立刻就有了些闲情,一边准备进寝室更衣,一边吩咐管家准备上好的肉食,需得是现杀的野兔,肉质鲜美又有嚼劲。 满府的美人他一个不爱,豢养的一隼一豹却是他的心头肉,这是想前往豹房给自家两只大宝贝打牙祭去了。 熊粱横移了几步,向无名靠近了悄声打听,「你跟着进去的,遇上什么好事儿主子高兴成这样?」 无名白了他一眼,别说他每次进宫最多只能跟到六重,就算他真的跟上了,知道了些什么,那也不可能私下议论啊,这个憨货,教训多少次还是改不了大嘴巴的坏习惯,迟早有一天要因此吃个大亏。 刷的挪到樑上,摆明了拒绝回答的模样。 答虽然是不能答的,但止不住他心里也有些揣测,多半是主子选妃之事有了眉目,王府快有了女主人,一旦好色的名头不用演了,那自己,岂不是就要脱离苦海了? 安王府里,因着主人心情上佳而四处一片祥和,春草堂中,浣水楼的总管事找了上门,让气氛顿时显得有些紧张。 上都三十来家南风馆,南坊花街这里已汇集了多半,从规模到小倌的质素,春草堂之前最多能算得一流,却绝对称不上顶尖,浣水楼才是最最出名的那一个。 因为他家的管事,就是多年前入了名花宴终选的琴技大家水生公子。 辛夷的春草堂从装饰到做派,再到小倌们起的花名,其实都有刻意模仿的痕迹,浣水楼的小倌人人皆以水为名,春草堂的就都以草药为名,连他最引以为傲的上苑贵宾阁,也都是效仿人家的临江苑盖起来的。 此刻见了正主,还偏巧就在上苑里接待了,多少有些个尴尬。 辛夷客气的行个礼,眼盯着后面那个面生的美人疑问道:「水生大家,这位是?」 不怪他好奇瞎想,上次婉娘到访时带着个美人,成就了他的玉面重楼,今日这水生上门又带着个美人,难道,天下还有一模一样的好事,又落在他身上? 「这是我亲传弟子东流,下月初的名花宴,他会以我浣水楼之名参选。」 水生不愧琴技大家,不光这身姿形态保持了多年前的优雅,连说话的声音也极为悦耳,吐字如兰,音韵有致。 第22页 差距之大,让辛夷连嫉妒心也生不起来,虽然不晓得人家刻意带着弟子上门是个什么缘由,但又生怕露了怯,状若大方的贊道: 「啊,东流啊,好名字,人也确实风流,想来琴技更是得了大家的真传,这次名花宴上,必能一路奏凯了。」 水生矜持的一笑:「不敢当你的贊,再怎样,怕也比不得你家重楼,一舞动京城啊。」 辛夷闻言有些止不住的得意,可又有些警惕,莫不是冲着重楼来的?多半是在哪里听到了重楼也要参选的风声,这是上门打探虚实来了吧。 水生接着说道:「名花宴已二十余载了,还从未出过男花魁,我等开南风馆的,明明比她们也不差着什么,可每年这花魁之名,从来也没有我们的份儿,世人多歧视啊。 我对东流寄了很大的期望,想来你对重楼也是如此,既然这样,不如让他们见上一见切磋切磋,未来到了赛场之上,也好携手共进博得魁首,为我等正名。」 这话,十分的冠冕堂皇,兼且有理有据,就连辛夷这样的老油子,也不觉从内心升起了几分认同,连想都没怎么想,直接命人去请了。 楚归接到管事的召唤,不急不缓的向上苑而去,路上远远看见自家教习迎面而来,不由客气的打个招唿:「白芷!」 那人冷冷望过一眼,并不搭理,稍微走近一些再看,身高容貌都与白芷相差无几,唯有一双眉毛完全的不同。 白芷的眉毛十分秀气,却明显没有修饰过,此人却刻意描绘过形状,是个高高挑起的柳叶形,瞬间将人衬得傲气了几分。 楚归立刻明白自己认错了人,这多半是白芷的孪生哥哥白朮。 虽然叫错了名字是他的失误,可他自来也没有拿脸去贴冷屁股的嗜好,既然人家要摆个倨傲的嘴脸,他自然也就当做此人不存在。 只是行了一段,才发现二人目的地相同,都是前往上苑贵宾阁的。 楚归入了大厅,还没来得及说话,先被白朮抢了一嘴:「管事,听说下月名花宴,我春草堂的名额已定给了重楼,此事可当真?」 辛夷有些没脸,当着水生师徒的面,被自己手下的小倌如此质问,哪怕这是他以往最最疼爱的头牌,那也太没规矩了些。 面色立刻有些发黑:「是又如何?重楼献技那晚你也在场的,他的水准你心中没数么?」 白朮此时也注意到了有外人在场,两位皆是白衣,年轻的完全没有印象,年纪大些的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天下闻名的琴技大家,浣水楼的管事水生公子。 他也知道刚才的疑问怕是有些冒失了,可是转头一看,那个重楼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幅与我无关看热闹的架势,心中的火焰就蹭蹭的冒了出来。 这该死的傢伙,刚一挂牌就抢走了自己最大的客人,如今却是连花魁赛的名额也要抢了? 脑子一热,顿时秃噜了嘴:「那我不管,你早就答应我的,莫不是你嫌我那的二百金还不够,还需多些买路银子?」 这话一出,辛夷脸都绿了。 重楼还没来春草阁之前,够得上参加名花宴初选的,整个堂里也就那么三位,白芷白朮两兄弟,再加上个商枝。 在他看来,这三人的技艺水准相差不大,商枝擅长歌咏,胜算估计还能大上那么一丝,可毕竟也就微微的一丝,选谁不选谁的基本没什么区别。 其中白朮最是心切,很想趁此机会令花名更甚,又怕竞争不过,于是干脆私下里与他做了些勾连。 只是他万没想到这等舞弊之事会被人当众揭发出来,原来本是堂内的一点小小纷争,搁到了外人面前,那就分明是在显露他处事不公,毫无章法了。 水生没想到能碰上这么一出,这春草堂的参选名额居然是银钱决定的么?立刻对辛夷此人的印象跌到了无可再跌,这种毫无荣誉感,眼中只得钱的庸人能养出什么好货来。 转眼向一旁看去,同时进来那位,应该就是那个叫重楼的,与别家的小倌比起来,脸倒是绝美,个头却太高了些,衣着与姿态也糙到不能看,笑嘻嘻一旁看热闹的模样和那些市井粗鄙之人毫无区别。 他那份打探的心思迅速淡了,见那红牌还扯着管事的衣袖不依不饶,顿时又是轻蔑又是好笑,自家如临大敌的上了门,却是见了这一窝的俗货,人言可真是不能尽信啊,也不知这辛夷撒了多少的圆币,才让重楼突然得了偌大的名声。 不想再掺和这场闹剧,水生仪态万方的说:「辛夷,既是你家中有事,那我和东流便先告辞了,改日再叙吧。」 说完,也不理这管事的反应如何,带着自家弟子拂袖而别。 辛夷很想追上去给人解释解释,却被白朮一直拽着不放,他顿然觉得这怕是有生以来最丢脸的一天,尤其还在他仰慕多年之人面前,气急了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此甩到了白朮脸上。 一直娇养的春草堂头牌哪里经过这阵仗?嫩白的小脸立刻红肿起来,五根鲜红的掌印无比的明显。 白朮被打懵了,回过神没搭理动手的人,却以更加兇狠的眼色瞪向元兇,心中的怨毒简直要满了出来。 楚归一脸的无辜,他一吃瓜群众而已,进门后半个字没说过,也不是他动手打的,这迁怒也太过莫名其妙了些。 第23页 懒得再看这幅阴间嘴脸,他略略的和辛夷点个头:「应该是没我什么事儿喽,先回房了,参赛用的曲目我还得好好琢磨琢磨。」 转身出了上苑,身后管事与头牌之间的对骂声一浪高过一浪,他在心中摇摇头,这和自家教习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秉性能差了十万八千里去。 回到自己房间,忽然察觉有一丝的异样。 楚归寒毛一竖,周身立刻绷紧了,唿吸也暂时屏住,一个换影到了里间,却是立刻泄了气机,语带欢欣的叫了一声: 「柳傅!」 第13章 生意 窗边站着的青衣人回过头来,一张平凡到没有任何特色的面孔上露出丝笑意,轻轻答了个「嗯」。 「是来见我还是我姐?」楚归促狭的问完了,才想起来这不是如意楼,柳傅能找到这里,必然是已经见过堂姐的了。 立刻反应过来,接着说道:「有我的生意上门?」 破风声微起,他眼疾手快的自耳边截住了一枚蜡丸,搓开了,取出帛书略扫过一眼,尔后点起蜡烛将其付之一炬。 帛书燃起的火苗在掌中忽明忽暗,楚归却是想到了好笑之处,打趣道: 「哎,我这千金野鬼啊……你可知我日前在这堂里挂牌之时,陪人吃了顿酒而已,竟然也是千金。同为服务业,这卖命的还赶不上卖笑的,你说,我是不是也该涨涨价了?」 柳傅不明白什么是服务业,只不过这孩子时有惊人之语,他已经习惯的懒得去问了,答道: 「人命本就不值钱,值钱的是心中渴念,就看你为了这份渴念能付出多大的代价罢了。卖笑的和卖命的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 这话说的十分透彻,楚归很是认同,心中又立刻想起了另外一桩: 「那卖消息的那个呢?玄机阁到底怎么个情况,是跟我柳营有仇么,怎么每处的堂口都开在咱家对面?上次去了他家总堂,见了那姓阮的,万金的生意呢,说拒就给我拒了。」 这个问题柳傅也没有答案,只诧异的反问道:「万金?什么消息这么紧要?」 楚归对柳傅自然是知无不言的,「定鼎城的地形防备图啊,去过两回,到了第六重就再闯不进了,这不念着他家玄机天下知的名头,想试试看能否弄到手。」 对这孩子的身世,柳傅算是世上唯二知道得清清楚楚之人,当然也明白他想要闯宫的目的所在,并没有劝阻,只是提醒道: 「不管你以后怎么进去的,有一个人你不得不考虑在先,太监总管崔成林,大定皇帝身边须臾不离之人。」 楚归:「高手?」 柳傅:「不,高高高手!世人以前尽将我捧做什么天下第一人,其实我有败过的,只是无人知晓而已,两次,同一人!」 这话意思很明显了,是败在这位太监总管手下。 楚归有些难以置信,柳傅的武功怕早已臻化境了吧,自己也就是轻功得了真传,拳脚及内力也都还差得远,如果连这位柳营营首都对付不了的人,那他碰上了,败数几乎已经是註定的了。 沮丧了几秒,立刻又给自己打满了鸡血,毕竟敌人在明他在暗,而且拳怕少壮嘛,多磨些时日,总能想出应对的法子。 闲话扯了一圈,开始询问这次生意之事:「这个蒙山镇我去过,出了上都向南个把时辰就到了,只是情况都已核实过了么?」 柳傅:「必然的。野鬼锁魂无恶不诛。我还能让你破了戒不成?真要把你又激出了毛病,婉婉哪能饶得了我。」 这话说完,柳傅唇角自然勾出了一丝笑意,整个人也显得温柔许多,似乎只是提到了某人的名字,也能令他由衷的欢喜。 一笑之后,房中再没了此人身影。 楚归将掌中的灰烬拂去,心中暗暗嘆了口气,他实在搞不懂这两人的状况。 在他看来,柳傅与楚婉明明是相互爱慕的,甚至将武功倾囊而授却又拒绝承认师徒名分,非得让自己直唿名字,这肯定也是为了和堂姐的辈分问题。 可偏偏小十年了,两人还一直恪守着知己之礼,谁都不肯率先踏出一步,简直让他这个旁观者都憋屈的要命。 要说堂姐的顾虑他当然知道,无非是沦落风尘后心怀自卑,不愿给柳傅添上污名,可柳傅呢?他明明是个洒脱至极之人,不在意这些虚名的啊,而且,手上无数人命的前杀手而已,又能比青楼老鸨高尚到哪儿去?为何却又不肯挑明了? 他也曾间中追问过好几次,尽都给敷衍着绕了过去,久而久之的,竟然也开始习惯了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是随时可以为对方倾其所有,却又永远差着最后一着的恋人未满吧。 若是哪日他喜欢了一个人,必定是勇于表白的,成与不成也都利索着点,才不要玩这种你猜我我猜你的游戏,白白浪费了大好光阴。 可他的春天到底在哪儿呢? 这样感性的念头只不过闪了一下,楚归立刻恢復了常态,再度做回了春草堂新晋头牌重楼。 子时,他吩咐果儿将酒醉的客人送走,又提前打了招唿,说自己第二日要睡到晌午,谁都不要前来打扰。 一切妥当后,浑身笼罩在黑幕中的野鬼出门猎食了。 …… 距都城不到百里的蒙山镇,扼守在中州前往沧、闽二州的必经官道上,算是京圈外防线的一个重镇,也是外地商贾入京前最后一处休息驿站与大批量货物的集散地。 第24页 因此这里的夜市也很是繁华,酒水吃食,青楼赌坊,应有尽有,甚至被人冠以了小上都的美称。 这样灯火如昼的夜,有人在此寻欢作乐,醉生梦死,自然也有人在此受苦受难,一朝魂断。 正义赌坊后堂之上,一个极是瘦弱的青年半跪在桌边,涕泪横流的讨饶道:「黄大官人,你行行好,就信我这一回,我……我真的没想着要跑,我就是想下沧州亲戚处周转银子去的。」 座上为首之人,正义赌坊当家的,名叫黄川,是个满面横肉的壮汉,此时冷笑道:「没想着跑?大半夜的裹着包袱去借银子?」 旁边立刻有人插嘴道:「大哥,别跟他废话了,这痨病鬼怕是一钱银子也还不出了,按照规矩,自然得用手脚来抵,他今天要是能囫囵着出去了,倒是显得我们兄弟没了手段。」 黄川点点头,他身边兄弟几个立刻上前开始拳打脚踢,噼头盖脸的一顿狠手收拾,一个三角眼的尖脸爆喝一声「让开」,操着根儿臂粗的木棍,重重的敲在了青年膝盖骨上。 「咔嚓」一声脆响,腿骨就此断裂,瘦弱青年被巨大的疼痛激得不断咳嗽起来,只几下子,就已咳出了满口的鲜血。 他心里明白今日怕是躲不过了,想起自己原本好好的一个家,被这帮恶棍哄骗着入了赌坊后就此彻底散了,然后变成了这幅滥赌的丑恶模样,痛悔之心甚至盖过了身体的疼。 到了这等绝境之中,害怕似乎都已消失,一口恶气却憋在胸中不吐不快,他咳着血,断续的诅咒道:「蒙山……七鬼,你……你们终……终也不得好死!」 话音落,头点地,气息就此断绝。 三角眼上前探了探脉搏,回首说道:「大哥,人没了。」 座上之人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有些愤愤的骂着:「知道他带着病呢,你们怎的不轻着些?打断腿还可以卖到黑窑值回两个钱,现下却只得了个晦气。」 堂下几个兄弟嬉笑着还嘴: 「压根儿没用力啊!」 「就是。」 「个病秧子不经造……」 正吵嚷着,「嘭」的一声,厅门突然自动关上了,紧接着两面墙上的几扇窗户也迅速合拢,众人不知所措的四处张望一下,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气氛突然有些弔诡起来。 大厅正中的八仙桌上,直直向上的灯苗似乎突然扭曲了一瞬,旁边立时多出了一个黑影。 这人靠坐在桌旁,似乎是歪头看了地面那瘦弱青年一眼,一把难听至极的嗓音响起:「蒙山七鬼?啧……就凭你们,也配称鬼?」 从关门到关窗,堂里几双眼睛一直瞪得大大的,可是谁也没发现桌边这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现下看得仔细些,一身漆黑的劲袍遮挡得严严实实,就连头脸也是由条条的黑纱缠绕起来,半寸肌肤也不曾外露。 就这等身手,还有这语气,黄川立刻醒悟到来者不善,一边悄悄扣住暗藏在扶手底的机关,触发外堂的警铃召唤帮手,一边遮掩着答话,试探此人的路数: 「这位兄弟好俊的身手,大半夜的直入我家后堂,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若是缺少了几个盘缠,看在江湖道义份上,我黄川自然不是小气的人,必然令尊下满意而归。」那人闻言转过头来,似乎是透过层层黑纱打量着说话之人,只是周身泛着冰冷至极的气息,连带着无形的目光都似把利剑一般,几乎能将人就此洞穿,又似乎无论怎样的小动作,也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在请外援?不用费力了,就剩下了你们这几个……我看看啊,一二三……四五……六七。」 楚归巡视一圈,将堂中几人数数清楚,表扬道:「一个不多一个没少,真乖,聚得这般齐,替我省了不少功夫。」 黄川已经将机关抠到快断掉了,仍然没见半个援兵,立刻有了几分恐慌:「外面的人,你……你把他们怎么了?」 楚归漫不经心的回应道:「睡上一阵而已,没什么大碍。」 黄川略松了口气,既然没把事情做绝,那应该还有的谈,只是这人的做派也不像是可以用钱打发的,勉强撑住了架子,问:「你到底是谁?想要些什么?」 楚归:「我?就一收债的啊,旧债。」 第14章 野鬼 从来也只会收债的黄川:「我却不记得曾经欠过阁下什么债,敢问名号?」 两人对话之间,三角眼偷偷向厅门迈了几步,此时乘人不备,就想打开厅门出外求援。 双手刚刚放在了门把上,还没来得及向外推,却勐地一头的撞了上去,然后就此定住了。 两个唿吸后,全身僵硬的向后仰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胸口再无起伏,三角眼仍然惊慌至极的怒瞪着,眉心却滚出了一颗鲜红的血珠。 除此之外,再看不见丁点的异样。 剩余之人如堕冰窖,他们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等景象,这黑衣人明明隔着丈来许的距离呢,根本没有靠近,也压根没见他动手,可自家兄弟一声不吭的就此送了性命,难道是有什么邪术不成? 楚归收回掌中软刺,看都看没那怦然倒地的尸身一眼,只管对黄川做着自我介绍: 「哦,论名号嘛,跟你们同为鬼类,只是比不得你们人多势众,我啊……天地间一孤魂野鬼罢了。」 第25页 黄川肝胆俱裂,嘴张了老半晌,方才从上下打架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柳……柳营野鬼?」 楚归虚影一晃,到了他身侧空位上坐下,善意劝道:「别乱动哦,谁要是动了,下场就跟刚才那位一样。」 说罢,右手指极速振了一振,连着乌金丝的软刺再次飞出,大门侧的一个盆栽摆设就此轰然垮塌,示意着自己绝非空口恫吓。 堂下有两人立刻腿软的跪了下来,还能站稳的三个也已抖得不成样子。 楚归施施然的接着说道:「三年前,闽州有一姓张的公子,押着大批瓷器路经此地入京,你们倒好,先是仙人跳将人货物全给讹诈了,又将人诱到赌坊里欠下巨债。 末了,还不肯消停,竟将人卖到南风馆里接客还帐,哎,可怜一清清白白的小公子,实在不堪受辱,跳了沧江变了水鬼,这不,托我这野鬼上门收债来了。」 来意总算讲完了,楚归自觉已仁至义尽,好歹让这些人死得明白了不是? 就是这单生意的委託之人,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之嫌,一帮子乌合之众,烂泥也似的傢伙,居然还要出动他来打扫,实在是牛刀杀鸡,太过大材小用了。 罢了,既然主顾能看得起,那他也得回报客户的信任,就来个月末大酬宾,买一送六,将这七个小矮人兄弟一锅炖了吧。 想了想,慢悠悠的说道:「在场的,只能有一个活命,既然你们开赌坊这么爱赌,那就看看你们谁的赌运好了,以骰子分大小吧,大的继续坐庄,小的嘛……就陪地上这两位仁兄一起上路。」 他从怀里摸出一幅骰子,是刚才在外堂扫荡一时起意拿的,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往八仙桌上一扔。 「来吧,这可是你们正义赌坊的看家宝贝,里面灌了多少铅又灌在了哪里,想必你们个个都很清楚,所以公平得紧,大还是小的,谁也别怨谁。」 规则确实简单,工具人人熟手也确实公平,只是没人肯第一个上来坐庄,毕竟越往后的生存机会越大。 楚归等了好一阵,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干脆随手一指,「自你开始,从左到右一个个的来,我再提醒一遍,按我的规矩来,两个里还能活一个,要是不想玩的,那就永远都别玩了!」 被指派那人,是几人中最胖的一个,此时一头的冷汗,双手抖的仿佛寒风中的落叶,好不容易捏稳了三颗骰子,却怎么也丢不出手。 「仓~」座上阎王缠腰的软剑出了鞘,只一挥,八仙桌凭空矮了一截,周遭摆着的几枚圆凳也就此散架,茶壶杯盏却随着桌面落下,尔后安然的纹丝不动。 他发出了最后的警告:「掷啊!再不动手,两人都形同此桌!」 胖子吓得就此松了手,骰子骨碌碌的跌在桌面上,开始不停的翻转,最终停在了「三五六」上。 十四点,多少算个大数了,胖子却丝毫没能松口气,一脸紧张的朝身旁右侧之人看去,在座个个都是赌场老手,随意扔个豹子那也半点不出奇。 右侧这人额角生了块青色的胎记,长脸看上去很是阴沉,倒是比胖子爽利一些,思索片刻后,就此捡起骰子手腕一抖。 两颗旋转快些的迅速停稳了,都是鲜红的六点,剩下那颗只要不是一,那也就赢定了,他嘴里说道:「四弟,对不住了,我……」 话音未落,本来已经快停稳的最后一颗,极其缓慢的翻了个背,场面顿时变了「六六一」,十三点。 这人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盯向身侧的胖子。他这扔了一辈子豹子的人,怎可能在这生死关头撞了邪?绝对是被人做了手脚,想要他先死罢了。 不行,决不能就此认命,他自忖还有几分轻身功夫,此时一个勐然发力,看准了最近的那扇窗户,打算就此冲撞出去。 可惜他全然忘记了,刚才野鬼的一剑,是如何将桌子齐齐整整削掉一截的,他飞身半空向窗户投去,却连声音都没能发出就落了地,和那八仙桌一样,齐齐整整的……两片。 许是为了惩罚这人的私自逃脱,这两片是上下分割的两片,俗称腰斩,长脸的并未立时气绝,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身体变化似的,只拼了命的用双手抓挠,想要攀上窗框去。 可只剩下小半截的身子又如何够得着呢?抓出了半墙的血痕后,手臂终于无力的垂下了。 厅中一阵异味传来,骚不可当,是有人吓得失了禁。 再没人敢动旁的念头,只一门心思的专注着手法,盼着这场性命为代价的豪赌,胜者最后会属于自己。 下一场对阵的,是这几人中最小的一个,楚归估摸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可惜,恶魔从来不分老少,更小或者更老却又心思更歹毒的,他也不是没有见过。 所以当这人战战兢兢的请求将骰子换成牌九时,他丝毫没有怜悯,即刻拒绝了:「不行,说掷骰子就是骰子,每个人都一样。」 其实也是因为他不懂玩牌九,也就分不清里面的门道,如果看不懂的话,那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骰子就简单多了,投掷的手法基本都是靠着手腕发力,加上他眼力惊人,这几个在他眼皮底下互做的手脚那就再明显不过。 比如,刚才那颗骰子最后的一翻,明明是那胖子勾着桌面一根细细的髮丝搞的鬼,手法之隐蔽之巧妙,让他都升起了刮目相看的感觉。 第26页 之前这些人如何靠着赌术坑蒙拐骗,令人送财又送命的,现在就是如何变着花样的窝里斗着。 楚归自觉这趟来的值,只看这些个狗东西胆战心惊中一嘴毛的互咬,那就已经不算白跑一趟了。 这一场的结局也不怎么意外,十八点豹子对上十四点,仍然是胖子胜出,另外那个傢伙筛糠一般抖着,求情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也被一刀两断。 说起来,楚归多少算是给了个恩典吧,斩首之刑干净利落,分毫没有折辱。事毕,他将软剑一抖,一颗血花在墙面绽开,手中的那汪秋虹又恢復了纯净的银白。 「下一个。」 如此往復。 最后剩下两人之时,黄川开了口:「四弟,没想到几个兄弟之间,赌术最厉害的居然是你,也罢,他们都是技不如人,怨不得谁,接下来这一局,请恕哥哥我要拿出真本事了。」 从开始一直坐庄到现在的胖子,面上是个如临大敌的神色,他们几人掷骰子的功夫,几乎都是这位大哥手把手教的,他也不过是今晚运气好,方能一直赢到了现在。 可是到了这一关,明显是不太好过了,他异常严肃的捧起了骰子,双手合十触碰着额头,想要闭眼许个愿,愿各路神仙保佑,他的好运气能再维持下去。 眼一闭,却勐的睁了开,呆若木鸡的盯着插入胸口的那把匕首,还有握着匕首的那个人。 黄川一脸的悲伤:「对不起了四弟,万分之一落败的可能,我也不想有,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你家人,安心去吧。」 楚归自这人于袖中做小动作的时候,就已猜到了结果,他也没阻止,在一旁撑着下巴看戏,揣摩着民间各式影帝的表演流派与技法,准备着日后融会贯通。 兄弟情深的折子戏演完了,黄川一脸恭敬的望了过来: 「野……您可是传说中顶尖的人物,连我这样足不出镇的杂鱼,也听过您一言九鼎的脾性,开始承诺的只活一人,可还算数的吧?」 楚归答得斩钉截铁:「自然,我从来说话算数,绝不妄言。」 黄川刚刚松口气,一抹银色晃眼就过,他双手死命捂着脖子,嘴里发出「荷荷」的气音,却是喉管就此断裂,再说不出话了,只能用眼睛死死的瞪着,用眼神鞭笞面前这言而无信之人。 对面层层黑纱缠绕的面孔,似乎是牵扯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又仿佛是地府的鬼差在对他招手,失去意识前最后的一刻,他听那人静静的说道: 「只活一人没错啊,不就是我喽。」 第15章 红妆 楚归悠然折返,遥遥见到上都城墙之时,天边也才微微发白。 他这一宿处理那几个人渣倒是没费什么力气,可仅靠着双腿往来二百多里地的,却也真有些疲累了,只是目前还不得休息,手里的大包裹,得趁热乎的交了差才行。 十丈来高的城墙对他来说也就如履平地,加上守城的这帮子执金卫,搁在一纨绔手下能学了什么好?尽都是些松散躲懒的货色,他就这么提身翻墙直入的,竟然也没一个人察觉。 回到如意楼,换过身装束与脸,楚归顶着张新鲜的清秀面孔,捧着个木箱再次出了门。 天街北市隆兴米铺,大早来买米面的人并不多,除了满大厅的各色粮食堆头,其他地方尽都空荡荡冷清清的。 楚归进了门,自有小二热情的上前招唿:「客官,要的哪种粮?可需我介绍一二?」 「称心之粮,价格无拘。」 这是柳营外堂的通行口令,小二面上露出丝瞭然之色,恭敬答道:「有,自然有,客官后面请。」 他一个眼风示意,掌柜的朝身旁小厮吩咐道:「柱子,陪客人前往后堂。」 楚归跟着这小厮穿行在道上,弯弯绕绕的,没一会儿就皱起了眉头。 内外堂之间,布有一座简易的八卦阵,主要是用来防止买粮食的客人不小心误入的,他自然识路,所以不明白这个小厮在搞什么鬼,又不是前世的的士车,绕了远路还能多收钱不成? 兴许是感应到了不耐烦,柱子立刻亮明了用意:「客人太过面生,多半是头一次上门吧?也不知是卖家还是买家,但无论哪一方的,不如让我帮您介绍介绍?想必能事半功倍。」 楚归明白了,这是遇上个掮客,想要做个中间人讨个赏。 柳营总堂这个任务发布大厅,还是他当初跟柳傅提议建造的,没想发展到现在,竟然还成就了某些人的第二职业,他饶有兴趣的问道: 「买家如何?卖家又如何?又需要给你什么好处?」 柱子那双灵巧的眼略略在木箱飘过一下,心里揣测着里面放的是银锭还是铜锭,抑或是黄鱼? 心中升起几分激动,只当客人在考究他的消息渠道,爽快的答了: 「买家的话我就帮您好好琢磨琢磨,营里的排名都是死的,那从未失手的野鬼、老烟两人谁不想用?可价格也着实不菲啊,哪个人更合适接您的生意,又能省了钱财,我们这样的人才最清楚,好处也无需多,若事成了,随便打赏几个就是。」 楚归:「哦,帮人谋划个最佳性价比呗,也成,那如果是卖家呢?」 「卖家?」柱子心中一凛,刺客这个行当,从业的什么样人都有,可若是女子孩童的就绝不可小觑,眼前这人若真是卖家,那脸嫩成这样,也不知道是哪里新冒出的高手,打算要到柳营来挂名儿了? 第27页 他小意奉承道:「客人可是要投在柳营?等您挂好了名儿也不妨来我这儿看看,我手里头也有些单子,您看看合不合适做,无需营里的抽头,划算的很。」 楚归心中一哂,感情不光想讨些赏,还想着做中间商赚点差价啊,胆子也忒大了些。自柳傅宣布金盆洗手后,这柳营的管理也太松懈了吧。 他笑了一声,没再继续搭话。 柱子也算识趣儿,不枉绕这么远路将人引到僻静处,话递成这样也已经够够的了,当下再没耍任何滑头,脚步一转出了迷阵。 柳营总堂口的大厅内,桌椅程设和个茶馆也相差不多,虽然现在还是大早上的,但四处桌位上也零星的坐着些人,比外面的米铺大堂可热闹太多了。 楚归两人进了来,厅内的散客们统统回头打了个望,引路的小厮倒是很多人认得,后面捧着木箱的清秀少年却是面生的紧。 眼见那人走到柜前,将木箱递给了掌事,似乎是低低说了两句话而已,便已转身径直出了堂口。 有好事儿的凑到柜前查看,正遇着柱子卖着乖的打听:「不是来挂名儿的新手么?怎的放下箱子就走了?」 掌事的揭开木箱,一颗瞪着大眼的人头半显了出来,他稍稍打量一下,若无其事的盖好了,丢给柱子一眼鄙视的目光。 「不是挂名儿,是交差的!成天将景仰二字挂在嘴边,真神到了跟前,你却也认不出。」 说罢,指头朝着身后墙面一指,从下至上,一百两、二百两、五百两各个价格区间一目了然,到了最高处,一千两的黄金匾额之下,孤零零只挂了一块名牌,上面仅有野鬼两字。 柱子从头到尾再看过一遍,联繫着掌事话里的意思,后怕勐的涌了上来,不觉就已浑身发了麻。 楚归交了差,打算回春草堂了。刚才那小黄牛打算挖墙角的事儿,此刻还在心里蘑菇着。 柳营这个刺客联盟,当初纯是看在柳傅的名头上创建起来的,不仅对外接纳各种要命的买卖,反过来,有时也会做些保全的工作,只看价格开的如何而已。 在楚归眼里,也就跟前世那些国际佣兵组织差不多。 虽说也就是个比较松散的架构,可毕竟接暗活儿的,保密性还是非常的重要。 今日这叫柱子的,敢在新人面前挖个墙角,兴许来日就能将营里的机密卖个干净,多少大坝都是毁于蚁穴,实在是不得不防。他开始预计着下次见了柳傅,需记得给他提上个醒。 正思索间,却叫他迎面撞见一场热闹。 大街上,有人铺满了一地的嫁妆,各色红底描金的生活器具皆有,他原以为是哪家闺女出嫁的排场,可一把焦躁的男声就此入了耳朵: 「朱家公子,这都已经送上门的东西,可万没有退货的说法,本店在上都城里专门打造这喜宴妆奁,好几十年的老字号了,可从来没见过您这一出,当时不是您催着下了急单,说是要十里红妆送妹出嫁的么?」 十里红妆……送妹出嫁 八个字一入耳,楚归立时有些恍惚。 似乎在不久之前,这样的话也曾有人说过。 是了,是他带着兜兜在村口瞧热闹,镇上的大富人家嫁女,送嫁妆的队伍拉得老长,周围几条村子的姑娘们叽叽喳喳的羡慕着。 兜兜那时还不到六岁,完全不明白状况,只是觉得大红色好看的紧,又被几个堂姐堂姑逗弄着,奶声奶气的问他索要,他当时豪气沖天的回了一句:「这点子东西算什么,待阿媛出嫁时,哥哥我一定十里红妆送妹出嫁!」 原来,是他自己说过的啊…… 街上那两人还在继续掰扯,姓朱的男子一脸的歉意,却又十分的坚决,说是家中突然遭难,实在付不出尾款了,若对方就此作罢,定金他也可以不要,算是两清。 做家具的店家却不肯就此算数,光有定金哪能收回本钱?这些个定制的东西,别家不一定合用,再说了,谁家结亲都是图个吉利,这退了货的妆奁,又哪里有人肯要? 既然都不肯让步,场面顿时焦灼起来,甚至已经有了要动手的架势。 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突然现身拦住了店家,一脸的笑意:「不用吵吵,这些妆奁我全都要了,你还能赚了他的定金,不吃亏。」 店家又惊又喜,确认的问道:「当真?差不多八百金呢,你真的全要了?你……你家里也要嫁女?」 「嗯,十里红妆送妹出嫁!」 …… 楚婉听到风声赶到西院时,被一院的红色妆奁镇住了,勉强趟出条路到了屋里,入目也是满满的红色,自家弟弟顶着张从未见过的清秀脸庞望了过来: 「二姐,快来看看,这个漆金食盒是不是一等一的漂亮,兜兜说她喜欢的不得了呢。」 楚婉心中咯噔一声,却又不敢立时揭破,强带了笑脸答道:「是么?我也觉得挺好看的,就是这么大一院子,都是你……你给兜兜置办的……嫁妆?」 楚归先对姐姐应上一声:「当然!虽然咱家阿媛还小,可我也得早做准备不是?我应承了十里地的红妆,这才哪儿到哪儿,差得远呢。」 说完了,再转头看向妹妹。 兜兜跟往常一样,梳着个双丫髻,穿着一身果绿色的缎袄,领子边裹了圈白色的狐狸毛,衬得圆圆的苹果脸嫩白又可爱,简直萌到了爆表。 第28页 此时她刚嚼过一颗糖葫芦,嘴边口水滴答的说道:「哥哥,你这脸是哪一个?我怎么认不出了?」 楚归暗道自己煳涂,一边揭着面具,一边逗着妹妹:「你看,现在可认得了?这是变脸啊,好不好玩?我能一气给你变上几十个呢。」 兜兜拍了拍巴掌,表示这戏法很精彩,又像个小大人似的劝道:「哥哥,阿媛不着急嫁,嫁妆你慢慢的攒哦,不要太辛苦。」 真是嘴甜的乖宝,楚归笑着答道:「不辛苦,阿媛这么心疼哥哥,我怎么都不辛苦的。糖葫芦可吃完了?要不然,我和二姐带你出去玩玩?」 小丫头开心极了,眼睛顿时亮闪闪的,蹦跳着说道:「好啊好啊,那就一起出去玩。」 楚归牵了妹妹的小手,又扯了二姐的衣袖,「走啊,带兜兜去北市瞧个猴戏去,她一定喜欢。」 他此刻心中的欢喜,实在无以復加,浑然忽略了楚婉微有哀伤的脸色。 高高兴兴的走到街上,迎面来了个面熟之人,可他一时怎么也想不起这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为何会觉得面熟。 「重楼!你怎么会跟婉娘在一起?果儿不是说你要睡到晌午,不让人打扰的么?」 重楼?重楼是谁? 面前之人为何要对着自己说话? 仔细再一想,他……他似乎叫做……辛夷? 眼前各式的画面如流光闪过,楚归骤然的惊醒,急忙的低头一看,紧紧牵在手里的妹妹呢? 视线突然的模煳了…… 第16章 准备 深夜,楚归再次回了如意楼。 这次无需他燃起烛火,楚婉已经等他好一阵了,入目之处,满面的忧色。 他安慰的说道:「二姐,我没事了,现在清醒的很。」 楚婉自然知道他此时没事,她关心的是为何有事:「柳傅昨日来找过我,这次发作,是因为野鬼再现么?」 自她头一次见弟弟发病,到如今已不知多少回了,还是没能找到规律。求了各方的名医为他诊治,吃过药扎过针,情况仍然是时好时坏。 最长的一次,陷在幻觉里足足十天没能清醒过来,还当自己是个七八岁的娃娃,不停的问她家人都去了哪儿。 若这疯病只是这样安静的偶尔作祟倒也罢了,她在一旁多多看顾就是,可就是摸不准成因,不清楚何时发作这点让她随时都在提心弔胆。 两年前寻到灭族大敌中的一个,本是个没什么难度的小角色,可不知哪里刺激到了他,突然当场就发了病,险些遭人反杀,虽然最后关头凭着本能结果了仇人,可带回的一身重伤却养足了三月有余。 归结歷次的原因,有的是因为见了血,有的是因为睹物生情,还有的是因为见了与亲人相似的面孔,总之脱不了都是在被往事纠缠着。 到了今年年初,柳傅请到了丹华派掌教为他看过几回,这位天下闻名的医道圣手的确不凡,弟弟的情况算是稳定了许多,甚至解决吕孟后的那一晚,她担心的状况也没发生。 谁知今日又…… 楚归说道:「与柳傅无关,你莫要怪他。这次的单子也就是一帮开赌坊的恶棍,压根没费力气,只是回来的路上,正撞见了那一地红妆,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的事。二姐,我买的那些妆奁呢?」 楚婉是生怕他再受刺激,当时人回了春草堂后,立刻吩咐着挪到城外的庄子里去了,现下轻描淡写的答了声:「放这边不合适,太扎眼,我都收起来了,你还能有什么用不成。」 楚归清醒后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嫁不了妹妹,还可以嫁姐啊,万一哪天她跟柳傅想通了,这就是现成的妆礼了。 没再提这茬儿,他突然开心的笑了:「真好啊,让我又见了兜兜一面,时间已过了太久,我都担心会记不得他们的样子了。」 欣喜是真的,可惊醒一瞬间的痛苦也是真的,是被那个血夜再度凌迟过一遍,让他浑身冰冷又彻骨的痛。 虽然楚归惯常的报喜不报忧,可楚婉却太过了解他,能把人逼到疯魔的苦楚哪里是那么容易消散的。心中对弟弟报仇的进度头次有了热切的期盼,如果所有敌人都被了结了,也许,这病也能不药而愈? 于是三连问:「春草堂可是定下你参选了?节目准备的如何,可有把握?需要我做些什么?」 楚归:「一切顺利着呢,不用帮忙,二姐你放心看着就是。」 他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其实有人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出么蛾子。 几天后的一个晌午,白芷找了上门,照例传授了些风月手段,到了最后,很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似乎是犹豫了再三,最终还是开了口: 「重楼,我哥哥他……他昨晚接了个客人,今早走时不小心被我瞧见了,似乎就是为你定制服饰道具的那个人,你……你表演之时可需注意着些。」 话没说尽,意思却不言自明。 楚归单眉微挑,意料之外却又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白芷,风尘里滚过经年却还对人保有善意,意料之中则是他哥哥白朮了,就争名额那天的那副鬼样子,做出什么事儿来他也不稀奇。 名花宴召开的日子越来越近,四处风声渐起,外地名妓也已陆续的开始入京,他准备在初选与终选上的两套节目,服饰道具什么的,都是辛夷托专人打造的,据说还是上次为他挂牌宴表演立了大功的那一家,老闆的名字很好记,叫做张有钱。 第29页 小小的手艺人而已,往日哪能上得了白朮的床榻,这突然的青眼有加,要说没有猫腻真是鬼都不信。 这人明知争不过,还硬要使坏,心思歹毒之处真是可见一斑。 楚归心里寻摸一圈,谢过了自家教习,还没想好要如何应对,辛夷兴匆匆的走了进来,是名花宴的相关名单出来了。 他快速划过一眼,勐地被太僕寺蒋钦几个字定住。 回过神,再次仔细看看,仍然五字未变,就列在头排的安王大名之下。 「蒋、钦,太僕大人?他也是花国有名的人物?」他向辛夷发起疑问。 辛夷:「也算是吧,与如意楼齐名的金钗阁,是他一个远房亲戚开的,这两年的名花宴他也都是座上宾。据说他才是金钗阁真正的东家,不过是既想着捞银子,又怕辱了清名不愿承认而已。」 楚归探过太僕府邸好几回了,这上了他追魂谱的三号人物,多半宿在宫中不着家,他也只能从下人那里得了些用处不大的信息,没想到第一次碰面,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上。 他瞬间犹豫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当晚的场面必然是无比热闹又嘈杂不堪的,他有九成的把握一击后成功远遁,可如此一来,进宫的跳板就彻底断了,要再想办法进出定鼎城怕是万般的艰难。 如何决断才好呢? 辛夷见自家摇钱树对蒋钦似乎有些兴趣,连忙劝道:「我的好重楼,你莫不是看上了太僕大人?快别痴心妄想了,他不好男色的,甚至对我等多有鄙薄。」 说到这儿,忍不住「嗤」过一声,吐槽道:「整日里摆个清流模样,他一个世家子弟出身的文士,当年都做到云州州牧了,居然还能彻底不要了脸面,为了晋升之路,给当时的三皇子殿下驾车,做了御用的马夫。 如今潜龙升天,他也能得了这九卿之一的太僕寺,总管着全国车马。哈,照我说,一州州牧是何等自在?那简直就是土皇帝一般,非得为了个卿大夫的名头去给人鞍前马后?何苦来哉?」 楚归在帛书上缓缓勾画着,似乎在将这人的名字横切一半,嘴里喃喃的:「管事的,人各有志啊。替人驾车算的了什么,为了巴结贵人,就是随口让人灭了族也都只是平常。」 辛夷有些接不上话,重楼似乎意有所指,可仔细想来又没说些什么具体的,当下晃晃脑袋将那丝异样感丢掉,将帛书牵扯起一角,对他指点道: 「重楼,你且再看看这花楼的名单,上都城里但凡有点名气的,可都在此列了,加上其他州府,还有北原南永两国的,今年居然有五十六家参选,最后能入了终选,正式上了名花宴的可只有十人,你……」 他本想说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可话到了嘴边,又怕说出来会显得自己很没有底气。 楚归却没答他,将帛书轻扯了去,纤长的手指捏住了,开始来回的绕圈,没几下,就将帛书绕成了细长的一条,他轻勾了嘴角,双唇微张着含住,抬眼望了过来,似笑非笑的凤目流露出了从未见过的魅惑之色。 一个字没说,却仿佛什么都已说过了。 见惯美色的辛夷也不觉呆了一呆,身旁白芷的低笑声传来:「嗯,这一眼,味道很足了,重楼,你可以出师了。」 …… 十月十三。 整个南坊好像个巨大的工地,数不清的匠人们通宵达旦的搭建花楼,以迎接即将到来的下元节,以及花国中最大的一场热闹,名花宴。 说起这场以选花魁为名头的热闹,初选与终选将分别于两夜进行。初选夜,先由参选的伎家于自己的馆阁前搭起花楼,参赛的美人则在台上进行表演。 这评选之人嘛,全民皆可参与,到了南坊的各出入口即可领取一朵鲜花,尔后穿街走巷的,将鲜花投与自己最喜爱的美人,一人一票,童叟无欺,算是相当公允的了。 如此一夜过后,自然有人前往计数,得花票最多的十人进入终选,也就是名花宴。 这场盛宴就是权贵们的专属了,老百姓们只能在沧江边,见得十艘花船逆水而上,最后扎起了船寨,入了终选的绝色美人们则汇聚于最大的花船之上,为到访的贵人们献技,并评选出唯一的魁首。 所以初选差不多就是个万民同乐的场合,就算最后入不了终选,那也能藉此提升不少的知名度,因此报名参赛的各家都卯足了劲儿的捯饬排场。 此时的春草堂门前,一座由蓝色绸花扎出的牌楼,足足有别家两倍的大小。无他,如意楼今年居然弃了权,还好心将自己的门脸也借了出来,成就了这座硕大无朋的花楼。 张有钱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兴奋了一会,却又突然有些心慌,前几日答应下的事情,到底要不要实施,他实在有些犹豫,倒不是担心即将要表演的那个人,而是担心就此砸了自家招牌,往后在这杂行里混不下去了。 正在忧郁的出着神,不觉身旁有一人贴近了,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和白朮商议下的恶事若是败露了,你可知是什么样的后果么?」 张有钱大惊,怎么还没出手的事情,居然都已经有人知道了? 僵硬着脖子微微扭转,那人却已慢悠悠的往小巷走去,他想了想,疾步的跟上了。 安王府,萧祈捏着手里的烫金请帖若有所思,身旁一明一暗两卫也都各自心潮翻涌。 第30页 熊梁是巴不得主子接了帖子,他也能如往年那样凑上一回热闹,去年一位伶人的婉转歌喉在他樑上绕了几日,就是现在想起来,也都还觉得音犹在耳,回味不已。也许,今年能有更出色的节目? 无名则恰好相反,主子参加名花宴一回就得争一回花魁,今年要是去了怕也不会例外,他觉得……这府里实在不适合再进人了。嗯,有点累。 第17章 初选 十月十四,名花宴初选赛。 说是比赛,其实用全民狂欢来形容更贴切些。 酉时刚过,天都还没黑尽,上都城便已是万人空巷,人头攒动的全奔了南坊花街。 各处表演尚未开始,已领了花票的人成群结队在花街内观赏游玩。在小摊贩那儿买上一兜子零嘴,一边吃着一边欣赏各座花楼的华美程度,再评一评待会可能会出赛的美人。 其中春草堂与如意楼门前的那座花楼最引人注目,全由锦缎搭成的顶棚与门面,间中点缀着鲜花与羽毛装饰,壕奢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并且尺寸大的惊人。 除此之外,这舞台并不像别家那样的平整,中间是个大圆环的浅水池子,完全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说是为了点缀吧,整池子都是浅浅的清水,并没有莲花荷叶类的装饰物,可要说是为了表演水戏吧,这水又未免太浅了些,最多不过成人的一掌之高,一时间,这池子的功用引得周围人群大片的争论不休。 各自揣测的当口,后台忽的走出几个昆奴,一人手里拎着一筐白色的石头,缓缓倒入了池子里,围观的众人顿觉凉意扑面而来,那汪浅水竟已开始慢慢的凝结。 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一池的水化成整块巨大的冰盘,又有昆奴上前,跪在冰面上细细打磨。 如今不过十月中,围观之人谁也不知道这么大块的冰池是怎么弄出来的,多半与头前那几大筐的石头分不开关系,可这样的奇景还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有好事的偷偷靠近了,在那冰盘上抹了一把,兴奋的回头叫道:「哎,真是冰,这是什么神仙法术?」 立刻便又有人效仿,那几个皮肤黝黑的昆奴着急忙慌的把人赶走,又从后台多唤了些人手出来,方才把周遭的秩序稳住了。 很快辰时便到了,花街夜空升起了漫天的烟火,烟火结束之时,便是各家开始争奇斗艳之时。 最先发动的,是金钗阁。 十来个宫廷乐手组成的班子,剎那间鼓乐齐鸣,六名如花似玉的绿衣美人,拱卫着一位身着樱粉色宫装的绝美女子开始翩翩起舞,瞬间吸引了大批人流围观,舞台下的藤箱,也迅速被投掷的花朵充填着。 紧接着各处舞台上,参选的美人们展现出自己最佳的一面,善歌的一展歌喉,善舞的扭动腰肢,善画的写意泼墨,各有各的精彩,一时让人目不暇给。 忽然,一把空灵的琴音响起,距春草堂不远处的浣水楼门前,东流开始操琴。 剎那之间,琴音流转,旷若远山,却又清如天籁,天地间仿佛仅仅剩下了这一悠长的韵味,其余的浮华皆是过眼云烟罢了。 东流这一曲既出,衬得周遭各色舞乐尽成了庸脂俗粉,花街中的游人也都是如痴如醉,静静侧耳倾听着,再也无暇他顾。 水生自然能超脱在这琴音之外,几个散音听下来,他赞许的点了点头,又向舞台下布着的几个大水瓮露出了极是满意的神色。 心想这重金求来的扩音法子,确实有用得紧,只不过将花楼建了个内小外大的喇叭花形状,又添了这些可以共振的道具,舞台上孤独的一把琴音,竟然能传遍了整条花街。若是早早能知道这个方法,当年,他怕也不会败给如意楼婉娘了。 想到这里,他自然的向如意楼方向看去,也不知婉娘搞的什么鬼,今年竟然退出了赛事,还把自家的门脸给了春草堂,搞出了偌大的一个排场来。 呵,可惜啊,光有排场又有何用,人不争气,那也全是百搭。 他在这边志得意满,春草堂辛夷却是心急如焚。 今日这牌楼可以说花费了他压箱底的家当,头先硝石制冰时还引得无数人拥挤围观,现下却通通被东流的琴技吸走了魂魄。也不晓得水生用的什么方法,琴音居然能响成这样,把别家的表演干扰的快要进行不下去了。 他给重楼准备的几个鼓乐手,此刻也是状若痴迷的倾听着,完全忘记了身负的责任,可话说回来,就连金钗阁那帮子宫廷乐手都被压着抬不起头,自家这小猫三五只的,就算回过神来,又能有什么助益? 重楼还未出场,别人家就已经先声夺人的技压群芳,莫不是花了这么多心思,最后竟然连终选也入不了吧?辛夷的眼泪都快冒了出来。 转头向自家摇钱树看去,这幅扮相,实在美到让他惊嘆不已的地步,若是折在了配乐之上,那也太过委屈了。 有些愤懑的问道:「怎么办?别说声音大小就盖不过,就是能盖过了,我看那几个乐手魂儿都不在了,上了台我真担心就是个错漏百出的结局,你给的乐谱还那样别具一格,他们揣摩许久都未得神韵呢。」 楚归也没想到对方一把孤琴能造了这么大的声势,静静听了一小会,确实无比的扣人心弦,脑子里转了转,突然就笑了,对辛夷说道:「这琴,不是挺好的么?」 第31页 「挺好?我自然知道他好,可对你来说不就不好了?」辛夷怀疑摇钱树的脑子有些坏掉了,居然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的意思是,用来伴奏不是挺好?」 辛夷愣了愣,还没彻底反应过来,楚归已对后台落了吩咐: 「不用乐手了,亮灯吧。」 春草堂的花楼突然间亮了,发出的光芒能光耀半个夜空,又似乎是一轮明月落入了怀里,将舞台上照得纤毫毕现,近乎白昼。 那块硕大的冰盘中央,站着个身姿清隽的美人,衣着很是别致,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贴身款式,睡莲一般的淡蓝色缀着无数银线银片,将整个线条勾勒的清晰而又诱人。 向头脸看去,更是惊艷,不知怎么染就的一头白髮高高束着,就连双眉与睫毛都涂了白,面上的脂粉微微闪着些光,将精緻的脸庞雕琢出绝美的轮廓,又仿佛是误入凡尘的神祇,只一眼,便震得人心剧烈摆盪。 双足之下,似乎有刀样的铁片支撑着,他单脚微一点地,人在冰盘上急速划过,发尾轻摇,衣带蹁跹,飘然欲飞。 这冰上之舞,遥遥应和着东流的琴音,琴音缓时,他身似弱柳,迎风舒展,琴音急时,他便勾手抬足,旋转跳跃,两厢配合的天衣无缝,竟是珠联璧合,令人目眩神迷至极。 要说人的眼睛为何会生在耳朵前面,那必然是眼见的比耳听的更为容易占据心神,如今这场面,眼里已经被这美到无话可说的身姿占据,耳朵却也没耽误听那技艺超绝的琴声,南坊花街内的人群,只觉已到了仙境一般,怕是九天之上的仙人乐舞也不过如此了吧。 良久,琴音渐渐低落,似晚风拂过松林,又如朝露在晨辉中散尽,最终就此寂静无声。 冰盘上之人,双手提足,呈了一颗绝美的水滴形状,一个急速到看不清面目的自转之后,也勐然停了下来,双手环于胸前定神,垂目。 两家的表演同时结束了。 短暂的集体愣神后,人潮开始蜂拥而上,春草堂舞台前的藤箱迅速被填满了,辛夷站在一旁喊到声嘶力竭:「快,快!再取几个空箱来。」 照这个架势,就算还没开始计票,今晚的赢家也已经非常明显,重楼与东流之名,共同辉耀在这秋日的夜空中,被无数人仰慕着铭记在了心里,进入终选那也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事。 熊梁悄摸的将自己手里那朵白菊扔进了春草堂的藤箱,转头蹭回自家主子身旁,低声道:「王爷,前面还有几家没表演完的,要再过去看看么?」 萧祈回过神,「不用了,回吧。」转身掉头出了南坊,身旁几个常服的侍卫也急速跟了上去。 回到府里,每日必读的邸报怎么也看不进了。 他不明白今晚乔装打扮跑了南坊这一趟到底目的何在。他极少有这样失措的时候,思索了半天,方才得出了结论。 那个叫重楼的小倌,参加名花宴争夺花魁的名号,很有可能是冲着他来的。所谓知己知彼,他一定是前去打探敌情的。 嗯,没错。 萧祈在心里自我肯定了一下,向身旁人发问:「无名,那个重楼,你怎么看?」 无名晃了出来,「确实好看。」 萧祈有些无语:「啧,我问的是这个么?我是说他这个人你怎么看?你不觉得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这花魁,多半冲着我好色的名头来的。」 无名没能想出中间的必然联繫,只能随口奉承道:「……主子高见。」 说完了抬眼再一看,自家王爷搁在案上的手指微微敲击着,这是主子心里烦闷时不自觉的一个惯常动作,之前为了更好的扮演角色,他也曾模仿过几回,心里转了转,替主分忧道: 「不然我想办法去处理了吧,既然沖您来的,危险还是早点扼杀为好。」 萧祈思索着用词,回应道:「是冲着我来的,但目标却又不是我。身手高到你都毫无把握的程度,要杀我的话,早就动手了。你忘了,杏林他已经有过机会了,爪子伸出来却又立刻缩了回去。」 「……那」无名不知道要如何接话了。 萧祈:「名花宴后再看吧,如果真是他得了花魁,也不妨接进府来,近处观察一下路数。」 无名沉默了半晌,弱弱的答了声「是」。 第18章 终选 十月十五,下元节,水官解厄。 刚入夜,沧江边上已被放河灯祈福的民众挤满,星星点点的各色灯船开始顺水而下,将往日漆黑的水道幻化作了天上的银河。 有花船逆流而上,船首的鼓乐班子吹拉弹奏的好不热闹,江边停泊的官船内,有人开始对身旁亲友吹嘘:「瞧见没?浣水楼的花船,水生公子与东流应该都在上面呢。我有幸见过东流一回,那模样,实在出尘至极啊。」 立刻有人接话道:「东流?昨夜一曲压群芳的那个小倌?」 头前那人立刻公允的评价:「以琴技论,冠绝天下也算当得,毕竟是水生公子的亲传弟子嘛,可要说到压群芳,昨夜能占了鰲头的可不是他。」 裴传霖今日晨起才到了上都,没能见到昨夜花魁初选时的热闹,只是他在原州听过相关的传闻,如今手里也得了宴会的帖子,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去呢,不由有些好奇的问道:「小倌?男的也能竞选花魁?」 第32页 「入籍做了伎家的,都能参与竞选,只是选不选得上那就另说,往年参选的小倌倒也不少,可从来就没能拔过头筹,好男风的毕竟少数嘛。今年也就是奇了怪了,居然有两名小倌入了终选,头前我说能压了群芳的,就是另外春草堂的那位,玉面重楼!」 介绍完了,这人反问:「慎言兄,你可是裴家家主的二公子,原州裴氏与萧氏,江氏,程氏并称四大阀门,你这莅临上都的,这么大热闹居然没人给你送帖子?」 裴传霖笑道:「自然有的,帖子比我还先到府呢。只是我对美人什么的一向没多大兴趣,皮囊罢了,早晚都是枯骨一具,有什么可在意的?你我老友两年没见了,倒不如陪你在此小酌,乐得清静。」 席上众人为这友情一片赞嘆,可他的好友大笑几声后却是不依了:「早说啊,一封名帖也可携带三五好友,你不在意,我等可还没见过花国里最最顶尖的那批美人,心痒得厉害呢,不行,得去,也让哥几个开开眼。」 裴传霖无可无不可,颔首默认了,那老友立刻兴奋的招唿船家开船,向着上游船寨驶去。 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裴传霖的帖子虽然不在身上,但他裴氏二公子偌大的名头,迎客的小厮只略略在名单上扫过一眼,便将几人放了入内。 十来艘花船绑扎成的船寨,被木板铺得如平地一般,几乎感觉不到水流的晃动,宴会的主场设在最大的那艘楼船内,是属于金钗阁的,足足有三层的高度,此时灯明如昼,鲜花着锦,气派到了极致。 几人来得迟,位置坐的偏了些,裴传霖向看台正中望去,熟脸的不多,但首位的安王萧祈,以及右侧太僕寺蒋钦却是能认得的,一打眼的功夫,丞相家的庶子江渭也到了,坐在了安王的左侧。 这位与他算是同窗,虽然不是多么亲密的关系,可怀山书院三载也打过不少照面,此时也从人堆中将他认了出来,两下里微笑着点个头,算是见了礼打过了招唿。 表演很快就开始了,头一个出场的是北原来的名妓,花名蔺小小,名字虽小,身形却是北方女子惯有的高头大马,一袭红裙勾勒出极度丰满的曲线,一曲胡旋舞急转如风,令人眼花缭乱,率先博了个满堂彩。 接下来的几位,莫不是千娇百媚的美人,技艺也是顶尖出众的程度,就连裴传霖这自认不好美色之人,也不由悠然神往,很是惬意的欣赏了一回。 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就此过去,算一算人头,仅剩下两位未曾出场了,浣水楼的东流,以及春草堂的重楼。 表演顺序都是以昨日的花票多寡决定的,票数越多者排序越靠后,可见最后这二位,必是昨夜最得万众欢心的,大厅中顿时起了一片议论声,怕不是今年,要出上个男花魁了? 后台上,东流冷冷望了对面一眼,抱着自己的焦尾琴去了舞台。 水生则靠近了辛夷,低声嘲讽道:「昨夜让你们捡了好大的便宜,踩着我家东流讨着了好,今天这表演都是逐一而上,我倒要看看你家那个再拿什么本事来争。」 辛夷没答话,只觉得心中一直景仰的人物,此时面上很有些不太好看,神仙下了凡尘露出这嫉妒的嘴脸,却也不过如此啊,他心中有些幻灭的想着。 舞台上琴音悠悠响起,不知他们从哪里得了铜镜射灯的法子,此时也学了重楼挂牌宴的那套灯光手法,舞台暗黑,独独留了一束光柱笼罩在美人身上。 东流琴技之高明自然无需赘述,此刻竟比昨夜还要再惊艷三分,原来是借着地利之便,唿应着沧江夜流的水声,把一曲潇湘水云弹的如泣如诉,浪捲云飞,直让人深深沉浸在寒水月冷的烟雨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曲毕,终于轮到重楼了,辛夷略有些担忧的望过一眼,借着为他整理裙袍遮掩着自己的紧张。 楚归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头一次对这位管事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促狭的扣起食指在人脸上一弹,说道:「别怕,看我的。」转身上了楼。 辛夷捂着脸,又是欣慰又是羞恼,自家宝树这架势倒是信心十足,可你有力气留着对付外面的贵人啊,调戏我作甚?两个小倌之间还能落了什么好么?他没头没脑的想过这么一遭后,急速跟上了,在台幕后小心躲着,向外望去。 整个大厅还沉浸在琴曲的余味之中,一道光柱亮起,春草堂的那位玉面重楼并没有出现在舞台之上,而是在楼船的三楼处凭栏而坐,只手撑着绝美的脸庞,双眼微阖,面颊绯红,姿态极其的慵懒,一束长长的黑髮在夜风中缱绻的翻飞着。 忽的左手一抬,手中一个精緻的葫芦现了形,仰头作势大大的喝了一口,面上立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台下的观者顿时明白了,这是扮演着一个醉酒的少年郎,还没怎么开始动作,这洒脱至极却又憨态可掬的迷煳模样就已经万般的讨喜,令人在惊艷之余又不觉升起了几分亲近之意。 台下更静了,静得裴传霖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慢慢的,舞台上开始起了笛音,是个空灵清润的路数,偶尔的转音却又带了些诙谐与顽皮,直将这美人醉酒的意境衬得淋漓尽致。 坐着的少年起了身,软软的一个懒腰伸出了无比的媚态,却又与寻常小倌的矫揉造作完全不同,是醉酒后极自然的舒展,带着些从骨子里散出来的媚,只这一下子,厅中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吞了口水。 第33页 眼睁开了,朦胧中含着醉意,又似乎有些委屈,原来是刚才失手跌了葫芦,那葫芦已经在栏外不远的地方,被另外一根光柱照耀着。 少年不假思索的翻出了栏杆,两步路走的歪歪斜斜,终于弯腰捡到了自己的葫芦,晃了晃,又开心的仰头喝了一口。 舞台上的灯光突然大亮,台下「啊!!!」的惊唿声齐齐传来。 原来那少年落足的地方,不过是一柄撑开的油伞伞尖,下方则是七八柄同样的伞,尚未打开,一柄顶着一柄,颤颤巍巍的托着上方的少年。 就在这看似不可思议的细长「伞」棍之上,众人抬头仰望的目光之中,重楼一身素白的纱衣,开始了他的足尖舞,一双如雪的赤足在深黑伞面的衬托下,诱得所有视线片刻也没法挪开。 人在上面晃晃悠悠的舞着,时而写意豪迈,时而轻巧俏皮,伞在下面晃晃悠悠的顶着,偶尔微微一错位,就能引得一片的抽气声,生怕一个不稳,将如此可爱的美人摔了下来。 可那绝色美人不知是什么做成的,身轻若柳絮一般,平衡也好到惊人,无论他什么姿态的舞蹈,甚至还就手的一个空翻,那伞棍一直稳稳噹噹的立着,丝毫没有倒塌的架势。 就在所有人彻底放下心,只管欣赏美色的时候,忽然「咔嚓」的一声,下方第二把伞柱突然断裂,伞棍就此散了架,平衡立时也保不住了,伞尖上的美人好像中箭后跌落的雏鸟,看似轻忽实则沉重的坠在了舞台之上。 大堂中嗡嗡声立刻响起,好些人不自觉就站了起来,一脸震惊的模样,呆呆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台幕后躲着的辛夷心跳都快停了,这是表演失误了么?抑或是道具出了问题? 前几次的彩排他都在场的,节目最后应该是下方油伞逐个的打开,然后重楼会开始跳跃,控制着一柄接一柄的分离,人也一点一点的下降,根本不该是这样突然断裂半空坠落的结果。 惊疑之中,笛声并未因此停歇,反而有微微上扬之意,伏在台上的少年悠悠翻了个身,懒懒的侧躺着,左手酒葫芦举高了,再度喝上一口,尔后脸带着迷离笑意闭上了双眼,宛若海棠陷入了春睡之中。 笛声立刻低落了,似乎害怕惊醒了梦中人,尔后渐渐的悄然无声。 静止了几个唿吸的时间后,楚归睁开眼站起了身子,对今晚的观众们行礼以示谢意,堂中立刻响起了各色的拍击声,叫好声,还有无数的鲜花鲜果被抛到了台上,显示着在场之人的喜爱之情。 辛夷迅速上了台,伸手搀扶,低头向自家宝树的双脚看去,左边脚踝果然已红肿起来了,他心里庆幸着,又不觉有些佩服。 这样的突发事件,重楼居然还能将结尾控住了,让别人以为是刻意设计的环节,这颱风可也太稳了些,就是不知道评选的那几位能否看出来,会不会对选票有不利的影响。 他怕被人看出岔子,挤出了一脸的笑意掩饰,暗中将人搀稳了,慢慢下到了舱房里。 这是一处专门给重楼准备的盥洗更衣的地方,没想迎面撞见个面生的公子,正杵在门口愣愣的向里张望。 转头看见了两人,俊朗的面孔立刻就红了,期期艾艾的解释:「……我,我刚见重楼脚伤的厉害,我有药,呃,上好的伤药……」 裴传霖是真的有些尴尬,他在自己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找到这儿了,为什么要来,来了又能干嘛,他还统统没有想法。 没想到立时就撞上了正主,他偷偷瞄过一眼,这少年比刚才的惊鸿一瞥更精緻鲜活了几分,此刻似乎微微含笑的望过来,让他这话说了一半的,就已经彻底忘记要说些什么了。 第19章 木槿 辛夷见惯了这等因色起意的呆子,这人虽然衣着上佳,却明显不是上都流行的款式,面无表情的问:「您哪位?」 「裴……在下姓裴,裴传霖……原州来的。」裴传霖答完莫名有些羞耻,刻意点出原州二字很有些心机了,不知道对面人会怎么看他,可他确实又不愿让人以为他只是个无名之辈。 辛夷脑子里搜过一圈,原州来的?想想原州大将军裴传昊的名字,似乎与他有些相似,嘴里不觉就问了出来。 「那是家兄。」裴传霖老老实实交代。 辛夷双眼顿时亮了,楚归也不由得正视了一眼,原州裴氏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四大门阀之一,拥兵三十万的原州大将军是他家的,大定国几条金矿脉也是他家的,那是家中真有矿的豪强子弟,天下都能排上号的人物。 没成想养出来的二公子,倒是腼腆青涩的厉害。 辛夷仿佛看见无数的黄鱼正在朝自己游来,嘴角已咧到了耳朵根,「哎呀,裴公子,辛夷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快请进房吧,我还得上大堂等候消息,就麻烦你帮我家重楼上个药如何?」 说罢,浑然忘记了清倌不得让人动一指头的规矩,手一放,又微微往前一推,立刻转身走掉了。 楚归瘸着腿进了舱房,见那裴二公子虚虚坐下了,一幅手足无措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裴公子,多谢你的好意,还要劳烦你稍等一下,刚才那一跤,跌得一身的脏乱,我先进去沐浴更衣,再出来与你说话。」 裴传霖愣愣的点头:「好……好」 人已进了内间好一会儿,似乎有水声开始传来,他才后知后觉的望向了那扇隔间的屏风。 第34页 ……啊,在沐浴啊。 凳子上为何突然长满了刺? …… 辛夷回到大堂的时候,正遇着水生对着其他几位管事的高谈阔论,姿态很仙,下嘴却毒: 「虽说我家东流只是一直坐着,未能展现身段的风流,可他的琴技已然出神入化,早已青出于蓝胜于蓝,我如今也是甘拜下风的,这花魁花魁,花中魁首,可不就得选那最最顶尖无可比拟之人?总比那些看着好看,却又半路倒了架子,摔到断手断脚之人来得强吧?」 呸,你才断手断脚!辛夷心中顿时升起几分怒火,觉得水生这人越看越是面目可憎,声音大成这样,分明是说给上首评审们听的吧。看来花魁的最终归属暂未定论,所以这就急了? 来不及查看结果,他撑起架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水生大家的话却有些奇怪了,既然是花中魁首,自然就该是最美的那个!技艺什么的不过是衬托罢了,真要纯以技艺来论,不如去选个琴圣舞仙之类的可好?还来选花魁做什么? 莫不是琴操的太好被人贊过了头,就忘记咱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了?不过以色悦人而已!论样貌、论身段、论姿态,今晚还有比我家重楼更美的么?说一个来听听,男女不论!」 他表面矜持,实则眼光灼灼的扫了各位管事一眼,倒要看看谁好意思昧着良心说出个名字来,呵,单论一个美字的话,别说在场的这些,就是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皇后娘娘来了,他也觉得自家宝树是绝对不输的,那简直已是超脱性别之美,凡人只配仰望的程度。 这番话落地,几位管事的连带水生在内,尽有些接不上嘴,在场的平日里都是些人尖子,惯常与权贵逢迎之人,都自觉是有头有脸的,再怎样吹捧自家美人,可比起重楼来,那也最多能说上一句不输,谁敢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说个艷压二字了? 辛夷嗤笑一声后向上首看去,终于明白了水生为何要出言贬低。 九位评审,十个刻着铭牌的托盘,其中七个空荡荡的,剩下三个,金钗阁得了两票,浣水楼与春草堂则各得三票,唯一剩下一票,如今还在安王手里把玩着尚未投出,可无论如何,最终结果已经註定今年要出个男花魁了。 史上头一份啊,不是重楼就是东流,难怪一向以洒脱姿态示人的琴技大家竟也红了眼,如此没有风度的诅咒一个后辈。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不觉都投向了那位着名的纨绔子,喜好收藏各色花魁的安王殿下,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定论。 江渭可管不了这么多,他如今存了些龌龊的小心思,想着那美人得了花魁被安王收用以后,哪天要是腻歪了,说不准可以讨过来喝上口汤。此时凑近了扯着人的衣袖催促道: 「表哥,当然是重楼啊,我那票也给了他,还犹豫什么?」 萧祈暂时没顾得上搭理他,目光在桌面划过,没想到只是犹豫了一会儿,这决断之权就落到了自己手上。 他有预感,这个重楼会是个大大的麻烦。 要说他对自己有什么图谋,好好的表演完毕拿到花魁之名,进了王府后再来打算就是了,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虽然他不能确定这个失误到底是无意还是刻意的,但有一点他却心知肚明,一个能和无名抗争的高手,即便是失误了,也不至于从几丈高处跌落就折了腿。 退一万步说,就算要在人前维持个虚假面具,也无需把自己伤的那么重吧?下台的时候脚踝分明已肿得老高,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了,众目睽睽之下,确实半点做不得假的。 所图为何,实在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心中有声音劝道,还是投给东流吧,明知道这人有问题,如此一个大麻烦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捏着花票即将投掷的时候却又愣住了,指间是一朵鲜红的木槿。 宴开之前,选票之时,九朵各色各样的当季鲜花中,它既没有芙蓉的国色天香,又没有绿菊的清雅高洁,他为何独独选了这一朵? 木槿花又被称作无穷花,朝开晚败,可第二天又会照常开放,花期久长乃至生生不息,寓意着强大的生命力与永久的坚持。 看着这枝层层叠叠的红色木槿,令他一瞬间想起了鹅黄的杏林之中,一朵红衣飘然而来,落脚虽轻,步伐却是那样的坚定,就连最柔软的髮丝似乎也透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指头微微蜷缩一下,在花瓣上轻轻抚弄过一回,萧祈自嘲的一笑。 罢了,选票之时心中就已有了答案不是?不管那人打的什么主意,该是属于他的名头,倒也不必刻意剥夺了…… 手掌刚才抬起,「咣当」一声,是杯盏落地时的响动,紧接着左侧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譁然,转头望去,一个伺候酒水的侍女不知怎么跌了一跤,将大半壶的温酒洒在了江渭的衣袍上,此时伏在地面瑟瑟发抖,已经是吓得说不出话的架势。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江渭今日一身的白袍,自以为英俊潇洒的很,此时一大片酒渍透了出来,立时有些狼狈,他气急当头就踹了那侍女一脚,嘴里大骂一声:「没长眼?那你眼睛可以不用要了!」 闯祸的侍女委屈极了,她刚才走得好好的,似乎是肩上被人勐推了一下,脚下一个不稳就给扑倒在地,偏偏倒霉的,还将酒壶砸在了丞相公子身上。 第35页 「我……我」嘴里想要辩解,又急速转头四处张望着,可身后几步内并无人影,就近的几个侍女与小厮都垂着头立在廊柱旁,此时带着惊讶与同情偷偷的看着她,全然都是无辜的模样。 她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已经是辩无可辩,只能再次低下头去,不停重复着一句「求贵人饶命」。 金钗阁的管事是个瘦高的中年男子,此时急急忙忙的上前赔礼道歉,江渭还待继续发作,萧祈开了口:「好了,多大点事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太僕大人家的远亲呢,差不多行了。」 他说完了,又觉得有些纳闷,蒋钦那样圆滑的一个人,怎的到现在还没出声? 侧身转头一看,蒋钦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似乎是睡着的架势,可刚才江渭那么大嗓门骂人的,要说还能睡熟了也太奇怪了吧。 不觉伸手轻轻的推了一把,「太僕大人?太……」 太僕大人註定不能回应了,顺着那一推,已然直直的倒了下去,于船板之上发出「咚」的闷响声。 两个唿吸后,尖叫声响起。 萧祈起身上前探查,蒋钦的脉搏与唿吸皆无,可目光所及之处,没能看到半点的伤痕。 他抬头在对方的桌面杯盏上看过一眼,满满当当的酒液,似乎没有饮用过的痕迹,眉头微微皱起的时候,熊粱已到了身侧开始四处的张望。 萧祈沉声说道:「熊粱,令侍卫即刻封锁船寨,任何人不得进出,通知上都府尹后,再持我的印玺去召三镇执金卫披甲前来。」 熊粱点头应是,转身执行命令,无名便立刻现了身,与主子贴身靠着,摆出了防守的姿态。 江渭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靠近些,可又不敢靠的太近,隔着王府暗卫向萧祈打听:「表……表哥,什么情况?暴毙?还是遭人暗算了?」 没等人回答,又立刻自己吓自己的咋唿:「……不会是酒菜里有毒吧?」 他这一把大嗓门,评审席连着周遭几桌的贵宾尽都打翻了杯盏,一脸惊恐的开始检查自身状况,现场一片混乱。 萧祈冷冷的喝了一声:「酒水无毒,无需自扰。」 大堂中立刻安稳了许多,萧祈望着一干的妓院管事,开口问道:「辛夷,重楼在哪儿?」 问完了,他突然警醒过来,刚才一系列的应对似乎与自己平日展现的差距颇大,竟然是因为心中猜测而短暂失了神,导致露出了些许破绽,立刻面色一变,桃花眼勾起了笑意,言语也轻佻了许多: 「太僕大人的事情我已召了执金卫,等会自然有人料理,咱们这些派不上用场的,旁边歇着就是,待我先去探探美人的伤势如何。」 这话一出,场面立刻轻松多了,好些只听过安王之名,头一回见到真人的,刚才还觉得他如此冷静威严,纨绔之名多少有些夸大了,现下却又齐齐的一嘆,传言果然是真的,身旁一国九卿之一就此不明不白的死了,他竟然还有功夫关心美人。 不愧这天下皆知的好色之名啊。 辛夷却有些头皮发麻,深恨自己将这位收藏花魁的脾性给忘了,重楼在下层船舱里不知与裴二公子聊的如何,这位安王又给撞了上去,可别又像前两年那样,为着争夺美人打起来吧? 他这边战战兢兢的想,萧祈已有些不耐烦了,直接道:「带路吧。」 第20章 试探 楚归轻轻关好窗,迅速褪下面具与小厮布衣,一边打散着髮髻,一边无声无息的迈入浴桶之中,又将嘴里的机括吐了出来,与手里衣物迅速糅合成团,压在了臀下。 几乎是刚刚收拾好这一切,舱房外就传来了辛夷的高声唿喊:「重楼,安王殿下探你来了。」 萧祈刚刚进入房门,只来得及看见外间坐着的一位青年,身后无名已贴近了禀报,说是刚吩咐去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人跪在了门口,辛夷扫过一眼顿时明白了,这安王惜花爱花之名果然不假,来探望美人还带着礼物上门,把个道具师傅张有钱抓了来,这是要当面教训一顿,给美人出气? 萧祈看着门口瑟瑟发抖之人,面无表情的质问:「你竟敢在道具伞上做手脚?」 跪地之人矢口否认,拼命表示自己与重楼无冤无仇,不会故意做此勾当。 萧祈:「一模一样的几把伞,最下方承力最大的毫无异样,上面的却无故断裂,要说不是人为的话,你倒给我个理由听听?」 张有钱僵住了,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效果如此之差,连这位举国闻名的草包也能一眼看出来,还看得如此透彻!他双唇颤抖着,辩驳的假话再也说不出口。 萧祈那双桃花眼忽然弯了弯,语气和缓了一些,「你一个杂行师傅,既然与美人无冤无仇,那必是受人指使喽?」 转头看向隔间的屏风,声音又大了点:「若是被人指使的,不妨将背后之人说出来听听,我只论首恶,你嘛,若是揭发有功,我也好寻个由头从轻发落。」 张有钱的心态立刻就崩了,这比他想像中的场面吓人太多,居然是一位王爷在问责此事。 指使之人自然有的,而且不止一人,一个布施了身子诱他做手脚,一个在他面前徒手捏碎了石头,又将他家中老小名字念过一遍,最后要参照哪方的指令行事简直是无需考虑的。 此时他回想起前夜那人冰冷冷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将前者推了出来: 第36页 「是……是春草堂白朮!!他……他是我相好的,与重楼不对付,可也没想着害命,就只是想添点麻烦,给个小小的教训。小的绝不敢虚言,王爷明鑑啊!」 说罢,头点地的磕得船板咚咚作响。 竟然与小狐狸无关?萧祈有些意外,可看着辛夷一脸瞭然之色开始咬牙切齿,又觉得此情此景也算得合理,手一挥,让人将张有钱拖了下去,脚步直直的往里间而去。 原是坐着的那个青年突然起身拦住了路:「重楼还在沐浴,您这样不请自入,实在有些唐突吧?」 萧祈转脸看去,他背靠着玄机阁,各方重要人物的动向清清楚楚,早上刚得了裴阀二公子入京的线报,面前这一身原州风格的服饰装扮,兼且气度不凡的,不是裴二又能是谁? 只是此人与判词似乎有些货不对板,不是说嚮往江湖游侠义气,无意权利美色的么,这才见了那小狐狸一面,居然就学会做护花使者了? 这种头回踏入京圈的权贵子弟,萧祈能认得,安王却不一定能认得,于是他满面嚣张的问道:「你谁?知道我是谁么?」 裴传霖拱手一礼:「安王这样举国知名的人物,在下自然认得,前年宫宴上也曾遥遥见过一面,不过想来我这样的无名小卒,王爷未曾留意罢了。原州裴氏,裴传霖,字,慎言。」 萧祈笑了,语带嘲讽:「传霖这字,似乎与作风不太相符啊,既然是慎言,那也该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了。」 裴传霖微微一笑,回道:「自然不能和王爷相提并论,您果然是字如其人,远胜闻名,在下当然只能拜服。」 一旁的辛夷暗中咋舌,王爷的气焰嚣张是惯常的,可这位裴氏公子也不遑多让啊,安王萧祈字无为,他这明着贊人家字如其人,无所作为,那简直就是当头骂人草包了,还偏偏骂的斯文隐晦,让人挑不出错来。 萧祈心中鄙薄了一回,牙尖嘴利的,可惜不过是螳臂当车,眼神微一示意,身侧无名已手握腰刀将人控住,他便半个字也不屑再说了,转头就走。 裴传霖龇目欲裂,「你……」刚吐出一个字,无名刀已出鞘,将他后半截话拦在了嘴里。 萧祈慢悠悠的进了里间,屏风之后,一个硕大的浴桶之中,微有烟气缭绕,透过那裊裊升腾的白雾,一双狭长凤目投了过来,似笑非笑。 他状若无意的向窗户瞄上一眼,关着,暂时也看不出异样,尺寸与别的花船舷窗差不多,都是极小的圆形,最多能容三五岁的幼儿通过。可回头想想这人能将自己盘成一团的柔骨术,又觉得这窗户大小的问题并不能证明什么了。 屋内四周再扫过一圈,目光从衣架搭着的白色表演服上一划而过,注意力又回到了水中人身上,「呦,洗着呢,洗个澡还穿着衣服啊?」 楚归听那安王开了口,语气吊儿郎当却又极度的自然,仿佛他不是闯进别人浴室的登徒子,而是上门的老友,遇见主人家摆饭了,随口问了句,吃着呢? 这面皮的厚度简直超过了城墙。 他垂了眼,略带出几分娇羞:「毕竟不比在家里,这边闲杂人等这么多,万一有人不小心误入了,我也好遮掩遮掩不是?人家可还是清倌啊,王爷~」 萧祈笑了一声,不置可否,长腿一迈就到了浴桶旁,双眼直直的往桶中看去。 清澈的一桶水,一眼到底,白色的亵衣被水浸透后近乎透明,裹着一身软玉温香的白,并没有任何的异样。 说不清是彻底放了心还是继续有些犹疑,就在他微一愣神的时刻,那张绝美的脸凑近了些,轻轻说道:「好看么?要不要脱净了给你看看?」 并没有刻意的谄媚,水中人眼里带着些懵懂,似乎就是遵从心意问了个最简单的问题,一脸的单纯。 萧祈心中有火苗窜了上来,他觉得,他被挑衅了。 这个把月就速成的风月手段,竟然也敢卖到他大名鼎鼎的安王面前,是否有些自不量力? 没直接答话,他伸出食指直直插入了水中,搅起了几圈涟漪,盪向那片微露着的玉白胸膛,嘴里问的十分正经,还带着几分关切:「洗多久了?水已经凉了呢,可别冻着。」 楚归略微一僵,这人用指头搅水,看上去只是在试探水温,可不知道为什么,给人感觉涩情的厉害,明明只是撩水而已,那微微盪来的水花拍在胸前,却又好像直接撩到了身上一样,段位实在是高啊。 不能给自家教习丢脸,他在心中转过一圈,立刻又有了招数。 身子往下沉了沉,一条修长的小腿伸出了水面,脚尖绷直着点在浴桶边上,脚踝处的红肿看着可怜兮兮的,可被雪白的肌肤一衬,似乎又带了些凌虐的美感,他带着满面无辜弱弱的解释道:「就是在等水凉一点,脚上才会舒服一些呢。」 萧祈面无表情的盯着那处红肿,似乎在仔细观察,片刻后解下了腰间的一块玉佩,说道:「确实伤得有些厉害,本王这块极地寒玉,给伤处冰敷是最好不过的,就赏了你吧。」 说完了,拎着绳结将玉佩慢慢向前递出。 玉佩下方的璎珞有意无意的搭在了那条小腿上,似乎是在描绘着这绝美的线条,一路勾勒到了膝盖的位置,尔后虚虚划过水面,再沿胸膛而上,最后到了水中人的面前。 第37页 楚归脚趾微微一缩,万万没想到早已耐受了各种疼痛的身体,居然还有怕痒的时候,这璎珞轻轻触碰的感觉,简直像无数的蚂蚁在爬,从腿上一直痒到了心里,若不是他对自己的身体有着绝对上佳的控制力,只怕已经忍不住把旁边这人一脚踹出去了。 他心中冷笑一声,老色胚,明显是故意的,嘴上那么正经,实际上早已饥渴难耐了吧,只需再添一把火,就不信这人还能扛得住! 于是收回腿,身体直立起来,仰起了修长的天鹅颈,张嘴向那人手中的绳结叼去。 萧祈没想到反击来得这样快,那双唇略略擦过手指,一触即退,咬紧的红色绳结坠在齿间,因玉佩的重量将下唇压出了肉肉的褶子,配上一双醉人的眼,面前这诱人的风光简直能令人疯狂。 却还不算完,退回去后银牙一松,玉佩就此跌落到了水里,清晰可见的水面之下,悠悠飘落在了腹下不可言说之处,小狐狸造作的惊唿一声:「哎呀,不小心掉下去了。」 诱着他往玉佩坠落之处再看过一回,然后抛来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连眼角下那颗泪痣似乎都已写满了勾引。 火苗再次窜了上来,却非心火了,是脐下三寸之地的熊熊之火。 萧祈压着火,弯下了腰,近距离的凑到了跟前,捏着那精緻的下巴作势欲吻。 楚归微微勾了嘴角,将小脸顺势一仰,瞬间已经贴近到唿吸相闻。 那人却勐的定住,冷冷一问:「蒋钦怎么死的?」 第21章 互演 「蒋钦是谁?谁死了?」 楚归面上丝毫没露破绽,略带了几分委屈发出疑问。 萧祈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勾起笑意,松开手站直了身体缓缓说道: 「没想到你连太僕大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刚才他突然暴毙在了自己座位上,原因未明,若是急病走的倒也罢了,若是遭人暗算的话,那……一船的人怕都脱不了干系。如今这船寨已经彻底封锁,上都府尹与执金卫也差不多快到了。」 「竟有这样的事?我伤了脚在此沐浴,外面还有位裴公子作陪,无论如何,这事儿也该跟我没关系吧?王爷,等会你可要为重楼做主啊!」 说完,楚归向水下缩了缩,又向前俯身,将脸搁在了浴桶边上,眉头轻皱,眨巴着眼仰头看去,整一个弱小无助的可怜模样。 萧祈觉得牙有些痒痒的,一旁取过块干净的棉布擦手,缓了缓情绪,说道:「洗够了就起来吧,等会人人都得到大堂上听候吩咐,谁也不能例外。」 「昂!」楚归应声,却是一动未动,仍然两眼水汪汪的将人盯着。 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一会儿,他微微挑了眉,「……你准备……看着我换衣服?」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试探,他越觉得萧祈这人有点问题,根本不像传说中好色如命的那个安王,虽然但是吧,风流手段确实厉害,可实际上永远捏着分寸,根本没有半点色令智昏的样子,甚至让他有种冲动,想把不行两个字直接扣在这人的脑门顶上。 心中藏着某种预感,他就这样盯着人,慢慢站起了身,开始解开亵衣的系带,敞开了衣襟,胸膛就此展露,两点嫣红也作势欲出…… 一块棉布当头丢了过来,头脸立刻被遮挡了,耳旁传来沉沉的男声:「赶紧的吧!」尔后,向外的脚步声传来,急迫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凌乱。 楚归抓住棉布擦了擦脸,忽然忍不住笑了,可真有点意思啊…… 他突然对安王府那百十个美人升起些同情,所谓的雨露均沾,都是这样的干打雷不下雨么?那块闻名天下的万花国,老大一片良田沃土,都得旱成什么样了? 萧祈几步走到外间,已经看不出丝毫异样,对着冷冷瞪着他的裴传霖说道:「走吧,裴二公子,太僕大人的事儿还没能了结,这寻花问柳的心思还是暂且歇歇吧。」 转头再对辛夷吩咐一句,就此出了舱房。 楚归将水里的东西捞起来揉碎沉了江,彻底毁尸灭迹后,换好衣服,由辛夷搀扶着,一瘸一拐的上了大堂。 他算是到的最晚的一个,其余几家的管事连带着美人们统统站在了舞台上,船上的侍女小厮及杂工则拥挤在台下,宾客们则各就各位的坐着,四周已布满了披甲的执金卫,气氛极度的压抑,没人走动喧譁什么的,只敢偶尔与相邻之人耳语几句。 他和辛夷也上了舞台,在靠边的地方站定。站了好一阵,又觉得左脚不得劲儿,不由微微蜷缩了,向右半靠在了辛夷身上,藉此支撑着。 裴传霖被萧祈压着回了大堂,不但药没能送出去,就连话也没来得及多说一句,此时见重楼这般辛苦的模样,蓦然有些个心疼,正待吩咐人给他送上张凳子,才发现所有小厮此刻被执金卫看守着,完全使唤不上。 他本就是个磊落不羁的性子,也没想太多,干脆自己抄起一张来,蹬蹬的走向了舞台。 到了人跟前,突然有些憋闷了,原来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不止一个,他的旧同窗,丞相公子江渭也让家僕拎着一张凳子到了这边。 场面有些个尴尬,他放下凳子,与人行礼问安,几句客套话说完后,又一同将凳子递了过去。 这两位面上看去极是平和,暗地里却显得煞是兇险,一个人就只有一个屁股,你重楼接谁的凳子不接谁的,不都得得罪一个? 第38页 一时间,舞台上原有些嫉妒的各色人等,不由都生出些幸灾乐祸的心思来。 楚归却浑然不觉,伸出双手,一边一个的接了下来,脸带笑意自然说道:「多谢二位公子垂怜。」然后扯着身旁的辛夷一块儿坐下了。 辛夷余光向侧后方微微一瞟,将那些个嫉妒嘴脸尽收眼底,他这坐下矮了一大截的人,反而立时有了种高高在上的愉悦感,自觉从未如此神清气爽过,旁人的艷羡在他看来是最佳的回春良药,证明自己比别人过得好不是? 转头再看向自家宝树,怎么看怎么的喜欢,可开心完又不觉遗憾上了头,照如今这架势,这摇钱树怕是要长了翅膀,再留不住几天了。 不管是裴二公子还是丞相公子,甚至还有站得远远的,眼神却不停偷瞄过来的那位,三座神仙啊,哪个他也得罪不起,就是不知道最先开口的会是谁了。 萧祈在首座不远处站着,静等着仵作的验尸结果,目光却不自觉的出走好几次,自然将那俩人的动静看在眼里。 画面实在有些个刺眼,活像两只饿狗在争抢刚出锅的肉骨头,尤其可恶的是,为保声名,等会他也得化身同类加入撕扯,硬生生的变了饿狗中的一只。 这让他对扮演许久的角色突然有些腻歪了,降智降到如此地步,连这裹着人皮的妖精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吞下去,实在过于愚蠢了些。 没等他继续心中的胡思乱想,一旁的上都府尹程立翁上前搭话:「王爷,丞相府得了消息派了人来,太医院的也应该快到了吧?」 这话咋一听没毛病,可仔细琢磨琢磨,内里的含义却耐人寻味。 丞相江淮仁与皇帝萧祉,既是舅甥又是翁婿,平日里,皇帝对丞相也是言听计从,外界惯常将两人视作一人,太僕寺卿蒋钦是皇帝的御马夫,也是丞相的亲传门生,当初也是靠着江淮仁的举荐才得了萧祉青眼的。 他的死,有上都府尹及执金卫在场调查,两方无论谁再派个人过来查看一下就是,若是一般人,绝对想不到双方会各自遣人而来,隐有互不信任之感。这位程立翁,官位虽小,却分明将内里的关系看得清清楚楚,如此笃定另一波人马立刻就到,可见对朝堂势力的了解很是透彻。 只不过,这话是对他这位草包王爷说的,究竟是在试探抑或是随口一提,却又令人有些费解。 萧祈不由认真将此人打量一番,中等身高,白面微胖,脸上带着圆滑的笑,说是一府官长倒不如说更像是个生意人。 他心下已开始对此人留意,脸上仍是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府尹的消息很是灵通啊,太医院的事儿我哪儿会知道,管他谁来吧,赶紧的把这桩事儿了结了,我还忙着呢。」 说完,刻意向重楼的方向望去,眯缝着眼露出急不可待的神色,示意自己这花名在外的纨绔想要忙些什么。 却不料这一眼差点让他直接破功…… 那小狐狸正含情脉脉的看着他,手里捏着那块寒玉把玩着,抚弄勾画的模样,仿佛那块常年随身的玉是他的分.身一样,竟让他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奇异的感觉到了痒。 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了,那双凤目立刻俏皮的一眨,遥遥抛来一个媚眼,简直当在场百十来人都是泥塑的一般,挑逗得肆无忌惮!! 深吸口气,唇角也带起了笑,萧祈目光灼灼的回盯了去,把个一拍即合,恋姦情热演绎到了极致。 他两人隔着大堂这一顿的眉目传情,实在太过明显,但凡长了眼睛的莫不是心中瞭然,而且也觉得理所当然。 江渭撇了旧同窗一眼,略有些幸灾乐祸,当下这场景他自然是乐见其成,反正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还不如表兄得了,日后说不得还能蹭上口汤喝。 裴传霖难受之余又十分的失望。 倒不是因为对方选的人不是他,而是初初见的第一眼,那人洒脱随意的姿态是那样的打动他,让他立刻升起了知己之感,以为自己是能了解他的。 万没想到,最后看上的却是个金玉其外的草包!这让他顿时对自己的眼光产生了怀疑,如此品味的人,还是他当时感应到的那个洒脱之人么? 楚归完全顾不得别人在想些什么,他得耗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向地面的蒋钦。 藉口沐浴后,他极速换了小厮的装扮,自舱房的窗口而出,随意摸了一盘瓜果,混入了大堂的侍从堆里,其后让一个路过的侍女摔上一跤,吸住所有人的视线,他则口吐毫针,从那蒋钦的后脑勺穿刺而入,得手后分毫没敢停歇,趁着那丞相公子不依不饶的闹腾,迅速的返回。 他用机括喷出的五枚毫针是玄铁打造的,细过髮丝,却又重过钢钉,速度极快的从人髮髻中穿入,死者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就一命呜唿,外表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可若是谁将他的脑袋打开来一看,内里就跟浆煳一般的糟乱。 整个过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堪称干净利落,可他也因此没来得及仔细分析蒋钦这人。 表演之前,他从后台向外张望确定目标时便觉得很是面熟,现在事情了结了,紧绷着的脑子也终于转动起来,仔细回忆一下发现,地上这人,他以前见过。 就在灭族那晚的三天前。 第22章 花魁 之所以能这样肯定,是因为这人的耳朵生的十分有特点,这是他在现实中第一个见到耳垂差不多能到肩的人,配上一双短眉,让他在十一年后仍然能清楚回忆那一天的事情。 第39页 这人驾着马车路过,说是车中夫人快要生了,需寻个稳婆,又因自家祖母楚张氏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因此找上门来。偏偏不巧,那日祖母去了隔壁镇子替人接生,他便急沖沖的驾车走掉了。 当时在门口被问路,又带着人回到堂屋的,正是七岁时的自己。 如今想来,甚是蹊跷,既然这人当时已是云州洲牧,又怎会毫无僕从,亲自驾车到他们那么偏僻的山区去寻稳婆? 一族被灭,他歷尽这些年不停歇的追兇,一个牵连一个的,他有把握从未错杀过,可是当年被灭族的原因,到现在仍然是云里雾里。 只知道是三皇子亲自下令,江淮仁命自己的门生蒋钦动手,蒋钦一洲文官,对付一族百十来人的山地村民实有些力不从心,未免动静太大,买通中郎将万丰宝带兵伪装成山贼洗劫了村庄,乃至鸡犬不留。 可是究其根本的原因,如今去了地下的那些人没一个知道的。 没想到一时手快结果的这个太僕寺卿,居然是他曾经见过的人,那这个最终的缘由,说不定他也是知情人。 一时间,楚归有些微的后悔,机会来得太匆忙,又太短暂,他认出人后根本没有太多琢磨就直接出手了,如今想问也再没了可能。 看来心中的疑问还是只能留到最终元兇的身上才能解答了,又或者,丞相也可以。 想着想着,似乎又有些恍惚,手中寒玉传来几缕清凉,神思仿佛又安稳了一些。 这边几人各怀着心思,那边仵作的验证结论出来了,太僕大人全身无一伤痕,也并非中毒致死,倒像是突发脑疾导致的暴毙,面上神色未变,毫无痛苦升天的。 又过了一阵,丞相府的门客以及太医院的医官又仔细查验了一番,说辞也相差不多,既然三方意见相同,太僕寺卿蒋钦大人于名花宴上脑中风身亡的事实也就盖棺定论了。 同船其他人的嫌疑就此解除,待蒋府中人将遗体搬运走后,几家妓馆的管事同时想起今晚的目的来,安王最后那一票,到底是投了没投? 往上首座的桌面看去,春草堂与浣水楼的托盘里仍然是各有三票,之前捏在安王手里把玩的那朵红色木槿,早已跌落在地,被混乱的人群踩成了花泥,完全没了形。 众人很想提醒安王殿下,从旁再另寻一朵花票,结束今年的比赛,可是突发了这样的死亡事件,他们这些卖笑的居然还想着花魁不花魁的,又实在显得没有人味儿。 可要不提醒吧,偏偏有两人此时同票,没得了最终结果,想来大家心里都是绝不服气的,延续了二十多年的花魁赛难道要因此破了惯例么? 就在众人犹疑之间,萧祈已大马金刀的向舞台走来,眼盯着重楼,话却是和一旁辛夷说的:「头前儿挂牌宴的时候,要价五千金,我也不欺负你,翻一倍吧,人我此刻就带走了,银子,明日自去府中支取。」 说完,根本不等回答,向坐着那人伸出了手。 这是知道自己脚伤了打算搀扶吧?没想到这位王爷在外人面前还是挺有风度的,楚归笑了笑,伸出胳膊,缓缓站了起来。 胳膊被人抓住了,却勐的天旋地转,竟然是一个公主抱,转眼就到了人怀里…… 重楼就这样被安王直接抱走了,在场之人也都见怪不怪的,最多心里鄙薄或是嫉妒一番,倒也没人不识趣的出面阻碍。 辛夷微微扫过另外两位一眼,丞相公子一脸的无所谓,还隐有喜色,可见压根是个没上心的,另外那位裴公子却好像是在发呆,不豫之色是有的,可也半个字没吭过,与他原先设想大打出手的画面相去甚远。 如今的结局却也算得圆满了,重楼来到春草堂也不过一个来月,当初五百金的身价已经翻了二十倍有余,从钱财上来讲,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至于名头嘛,如今还有什么可争论的? 辛夷高高仰着头,对舞台上一帮同行说道:「花票虽然没投,但人却直接抱走了,我说今年的花魁非重楼莫属,各位管事的,可还有什么异议?」 堂下鸦雀无声,大定国坤元九年名花宴就此落幕,史上头一位男花魁诞生,乃春草堂小倌,玉面重楼是也。 …… 出了船寨,楚归缓过神来,最先觉察到的是这人的力量感,自己这么大个的男的,在他手臂上轻若无物一般,气息都没有多喘一下,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手无缚鸡之力? 身下那鼓鼓囊囊的胸膛,别说缚鸡了,就是生生夹死一只鸡也不出奇。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应到这人的身量高度,这至少快要190了吧,才能把自己这178的顺熘抱起来,衬得跟个小鸟依人一样。 安王再度刷新了在他心中的形象,他转头看着这人的侧脸,嗯,鼻樑高挺,轮廓俊逸,要真的是豁出身体去,好像他也不亏? 促狭心一起,凑近了些,沖人耳朵吹上口气,然后如意料中的那样,看见那白净的耳垂慢慢的红掉了。 忽觉腰间一紧,低低的警告声响起:「再搞鬼的话,信不信把你扔河里,自己游回去?」 「哼」楚归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威胁有点幼稚,语气也有些气急败坏,罢了,不玩了,为了遮掩行踪刻意扭了脚,动手时也强忍着没露任何破绽,此时却真的有些疼了,有人抱着不用走路不是挺好?就当雇了个临时坐骑吧。 第40页 他这样想着,为了对方走的更轻省些,将双手往人脖颈上一绕,减了些对手臂的压力,又靠的更稳了些,安逸的享受着王爷牌私家坐骑的至尊服务。 安王府的马车内部空间十分的大,楚归咋见第一眼也有些惊艷,快赶上前世的房车了,内里有两排的坐塌,茶桌,书柜,杂物箱什么的,也是应有尽有,豪华得一塌煳涂。 上了车,待遇明显一变,被人就手扔在了地上,脸上色眯眯的笑容也再看不见踪影。 萧祈坐在长榻上,拿过手边的帛书开始翻阅,过了好一阵方才开口问道:「重楼是你的花名,那你本名呢,叫什么?」 楚归既来之则安之,被人在哪里扔下了,便在哪里就地躺下,他半侧着身,撑着下巴欣赏人家的变脸技巧,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既已入了贱籍,重楼就是我本名了,以前种种都已忘记,可不能给祖宗蒙羞啊。」 萧祈又问:「今年多大了?」 「十八」楚归答的利索。 萧祈不明白心中莫名其妙的期盼是怎么回事,此时有些幻灭的答了声「嗯」,就此再不说话了。 一炷香后,安王府歷歷在目,管家赵成已在门口等候着。 「这是重楼,今年的花魁,随便找个地儿安置吧。」萧祈吩咐一声,自顾自的离开了,甚至没有回头多看半眼。 回到书房,他开始回想今晚的一切,心中那丝怀疑怎样也挥之不去,又因着被人再三挑起了本能而感觉有些狼狈,打开密室,从置物柜顶上取出个木盒,将里面那枚锦囊捏在手里反覆的摩挲,他需要藉此平息着情绪,再增添些勇气。 摸了好一会儿,又忍不住打开来仔细看上一眼,一枚陈旧的狼牙显现出来,表皮已被人摸到光滑细緻的程度,盏茶后,人从密室里出了来,跟樑上的无名招唿道:「走,去趟玄机阁。」 悦来茶坊三楼,阮纪行见了人有些兴奋:「蒋钦果真是暴毙?没想突然空出这么一卿的位置来,咱们也得迅速谋划谋划。」 萧祈:「起码三方都是如此结论,那就暴毙吧。上都府尹程立翁这个人,你多留意一下。」 阮纪行:「程立翁?知道了。只是怎么听上去还有些个勉强?蒋钦之死还有什么疑惑之处么?」 萧祈想了想,没把自己的推测讲出来,转了话题道:「再帮我约柳傅一次吧,越快越好。」 阮纪行:「他今日就来总堂了呢,此刻,应该还在对面。」 萧祈有些意外:「出什么事了么?」 「据说逮了几个吃里扒外挖墙角的,柳傅那人你知道,眼里容不得沙子,就算宣告退隐三年了,可柳营毕竟是他一手一脚建的,真要有了问题,那也不可能撒手不管。」 「怎么处理的?」 「各断了两根手指赶出去了,还在我们这边下了单子,将这事儿传扬出去,算是稍微震慑一下吧。」阮纪行汇报完,有些苦了脸:「但他不想见你,你也是知道的,我怎好去约?」 萧祈有些嗔怒:「江湖传闻玄机阁主智慧超绝都是假的不成?不要说是我,另外想个法子不就行了?」 阮纪行有些噎住了,梗了好半晌,终于吞下口气,按照主子吩咐想办法骗人去。 移驾到了不远处的醉仙楼,又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萧祈终于等到了人来,「师傅」两字刚一出口,柳傅已经是转头就走。 他急急追上两步,无名与熊梁也冒出来,一边一个扼住了楼梯口,柳傅嘆口气,转头问道:「安王殿下是打算与我柳营开战?」 「师傅,你明知道的,我就想要个答案而已,哪儿敢跟您动手啊。」萧祈赔笑道。 这幅架势,柳傅已不知见了多少回,没等人再多说几句,先自一股脑的拒绝掉: 「我不是你师傅,当初指点你轻功,那也是收了银子,为着训练你逃避刺杀的能力,你过了关出了营,便再与我无关,你要的答案我也给不了,这么多年你千方百计骗我出来问询,可有结果的?我不会告诉你野鬼是谁,天下也不应该有人知道。」 萧祈:「今日不问野鬼。」 柳傅有些诧异,莫不是真有其他事儿不成,好歹给了个正眼,轻轻回了个:「哦?」 就见面前这年轻的王爷,小心翼翼的开了口:「我就想问……您可认识春草堂小倌,重楼?」 第23章 入府 柳傅面上没有丝毫波动,心内却因他的敏锐而长嘆一声。 「我又不好寻花问柳,更不喜南风,如何认得什么小倌不小倌的,你脑子烧煳涂了?说很多次了,我也不是你师傅。」 萧祈没再争论称唿的问题,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更何况后来也是因了柳傅的推荐,自己才拜在了拙剑派门下习得了内功,在无数次暗杀中保住了性命,他认不认的没关系,自己心中当他是师傅就成。 此时也没有气馁,坦言道:「今夜太僕寺卿蒋钦于名花宴上暴毙,上都府、丞相府及太医院三方检验过,都认其是脑中风而亡,可我却知道这人平日生活习惯极是刻板,尤其注重养生,断不会丁点徵兆都没有,突然就此送命。 观其尸体的形状,与六年前云州兆阳府府尹歷怀宽的死状很是接近,初时也认定是暴病而亡,可后来江湖传言却是野鬼索命。能将刺杀案做到如此无声无息又天衣无缝的,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人。 第41页 师傅,看在我求索多年的份上,你真的就不能告诉我么?小归究竟在哪儿?他到底是不是野鬼?又或者……现在名叫重楼?」 柳傅被问的急了,也确实因为多年的纠缠而不耐烦,话语也糙了起来: 「我他娘的就搞不明白了,他那时不过八九岁的娃娃,长什么样你也没见过,随手救你一把而已,怎么就还非他不可了?你这阖府的美人竟然还挑不出一个能趁你心意的?」 萧祈压根没理会这话里的嘲讽,他的注意力全在好不容易诈出的漏洞上,「八九岁?我还一直以为他至少十二三岁了,他个头挺高的啊,没想到岁数这么小,也就是说……今年不是十八就是十九?」 说完,回想起车中重楼的答案,心中似乎更火热了些。 柳傅自知失言,几乎已经到了耐心告罄的地步,脸也冷了下来,警告道:「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谈论此事,以后别说你安王,就是玄机阁我也绕道走成不?若再纠缠不清,莫怪我下手无情!」 话音落,人转身甩袖就走,这一次,无名与熊梁未得吩咐,再也不敢上前拦阻。 到了楼梯口上,感应到身后人沮丧至极的情绪,柳傅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提醒了一声:「你也莫要再找了,找到了也未必就是好事。」 灭族大敌,不共戴天,一个立了死志要杀你兄长报仇的人,找到了又能如何?他将最后这一句压在肚里,身形一转,便已不见了踪影。 …… 萧祈苦苦追寻的那个人,此刻瘸着腿跟在管家赵成身后,悠闲的逛着园子。 偌大的安王府邸,数十进的迴廊,曲径悠长,正应了那句一入侯门深似海,所经之处,莫不是碧瓦朱甍,雕樑画栋,豪奢的厉害。 走了足足两盏茶的功夫,绕到眼花缭乱的,方才到了后院。 既然王爷走前说了句随意安排,赵成也拿他与往日那些美人一样,后院里无数的小跨院,拨给他一间便是。 想了想,同是小倌,或许更有些共同语言,便将这位新晋花魁带往了细柳公子院旁,与南永国那三位小倌比邻而居,也算是物以类聚。 他这大半夜安置人,又是清扫院落,又是安排丫鬟小厮的,自然动静不小,偏巧院中的美人们都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有那得闲的便都聚在了一处,擎等着观赏新加入的姐妹是个什么模样。 人露了面,十来个看热闹的美人齐齐嬉笑一阵子,原来不是姐妹,却是个小兄弟啊。没想到今年竟然是位男花魁。 楚归觉得这王府里,竟然比如意楼更像个青楼一点,这一路莺莺燕燕的,姿态烂漫又十分的大方得体,煞是吸人眼球。美色谁人不爱?他也不例外,此刻倒像个到访的领导一般,一边走着一边与大家挥手示意,就差叫上一嘴小姐姐们辛苦了。 这一瘸一拐还要硬撑门面的模样,逗得看热闹的美人们又是一阵掩唇娇笑。 终于到了自己的小院,安排下的丫鬟小厮上前见礼,贴身的叫做芳华,粗使的叫做芳草,另有个跑腿杂项的小厮叫做云岚,名字都好听好记,人也看着清爽老实,他极是满意的点点头,端出个主子架势来,开始吩咐人忙这忙那的。 这一夜,他睡的很是踏实,臂上的横痕只剩下三条了,人也入了王府,一脚踩在了踏板之上,于是心安得连梦也没做上半个,便就一觉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他见到了传说中很是得宠的那位细柳公子,因着这个柳字,他原来自带了三分好感,却没想真见了面,这人一阵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让他实在大失所望,也许,这就是典型的同性相斥吧。 如此闲了两天,他的脚伤也已经好的差不多,安王却再没露过面,只每晚被翻了牌子的美人前往侍寝,隔天总要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外带一脸的滋润模样,让他对自己之前的想法,又有了几分动摇,这是真不行还是假不行? 抑或是……只对他不行? 进府第六天,他已是有些耐不住了,大清早的让云岚带路到了舞姬班子训练的地方。 班主是位进府快七年的老人,也是坤元二年名花宴的魁首,精擅琵琶,名叫霜漪,真真是人如其名,是一朵冷若冰霜的高岭之花模样。 他将自己的来意一说,甚至连舞姿什么的都没来得及展现,便被人冰冷的拒绝了,追问原因,却是一脸的鄙视: 「你尚未侍过寝吧?呵,后院里都传遍了,说你当时与东流同票,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挤兑着王爷把你领回家来,其实压根没入了他的眼。怎么的,你以为宫门是这么好进的?连自家人都还算不上,也妄想着在天家面前露脸?」 明白了,未得恩宠不得入内。说来说去的,还非得捨身不可了? 行叭,他倒也没有太过意外,原本也做好心理准备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他。真要等上三个月么?那他可没有这耐心。 这两日已经和几位小姐姐混得熟了,晌午后,又将人邀了来,名为娱乐娱乐,实则旁敲侧击。 楚归拿出昨夜辛苦画好的自制粗布扑克牌,将规则什么的仔细教导过一遍,开始了斗地主,斗到酣处,刻意的嘆口气,幽怨说道: 「各位姐姐,重楼入府也好些天了,可连王爷面儿都再未见过,怎的也没个人通知什么的,到底何时能得了恩宠?」 第42页 左边金髮的美人,名叫安娜,汉话说的不太好,可人性子却很热情,立刻安慰道:「沖喽,你不要担心,你这样的美貌,汪爷肯定喜欢的,我刚来的时候也等了快俩月呢。等会,别动……对八。」 右边那位,叫做采采,是锦州一位商户家的女儿,被自己老爹亲自送入府的,言语直白一些: 「哎,你新入府,还能留着点妄想,等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有没有恩宠都一个样,王爷那叫一个公平,谁也没有封号,平起平坐一人一天,哪个也别想多吃多占,耐心等着就是。四个五,我炸!」 楚归:「不是说南永的细柳公子尤其得宠么?他也不例外?」 采采嗤笑道:「哪有什么尤其得宠?自吹自擂罢了,就算你在外面听到风声,多半也是王爷顾及着邻国的面子,好歹是南永帝亲自送给他的不是?不好怠慢了啊。 其实啊,与我们都一样,牌子提前三天就挂出来的,没什么可争的,晚上睡过一回,白天连面儿都见不着,王爷的书房与前院,是不允许我们随意踏入的。」 艹,又是挂牌子,就说这王府和青楼也没什么差别吧,不过一个是专属内销一个是对外营业而已。楚归心里吐槽一句,手里也不觉慢了一些。 「沖喽,这手你还要不要?别光顾着说话啊。」 楚归回过神,「……啊,要不起,过!那给大家分牌子的是赵成么?万一哪位姐姐得了牌子,身体却又不太舒服,不可以换换班么?」 「当然可以的,你们私下商量好了,去和管家通告一声就是。」 这次答他的,是一旁观战的黑美人,汉语竟然十分的标准,她的原名实在太长太难记,入了王府后给自己起了个汉名儿叫做明睐,估计是想着明眸善睐的意思,却也贴切,白白的牙与白白的眼仁被一身黑肤衬得十分显眼,给楚归第一眼的感觉,很有些像前生着名的黑人女明星碧某丝。 了解得差不多了,他也就开始安心的打牌。 多年没参加过娱乐活动了,他一直将自己绷得紧紧的,此刻一旦上了心,还真觉出些趣味来,好像又回到前世杂技团,偶尔与队友们偷懒摸鱼,吹牛打屁的悠闲时光里。 他这一较真,场面顿时有些难看,几个美人轮番上阵也输的惨不忍睹,被胡涂乱抹的画了一脸的胭脂,妖怪一般,到最后连院门都不好意思出了。 采采不服的说道:「重楼,明日再战,有本事的咱们直接上彩头,别搞这花里胡哨的惩罚,弄得怪没脸的。」 她家里不说富可敌国,那也绝对是锦州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做派一向是银钱当道,这会儿对新游戏有了兴趣,立刻就想着用钱代替惩罚,好歹能将脸面保住了。 楚归还没答话,另外的黑白双美也一个劲儿的点头,都是一副不差钱的模样。 他突然有了种不太美妙的预感,别自己随便引进个棋牌游戏,就把王府这座大青楼变成了大赌坊吧?要是被安王那色胚知道了,会不会嫌弃他带坏了美人,取消他挂牌营业的资格? 第24章 假醉 「……四三、四四、四五!我要排在一个半月以后?」 楚归低唿,有些难以置信。 赵成微微扫过面前少年一眼,见惯各色美人的眼睛也不觉晃了晃,表面恭敬的答道:「是的,重楼公子,一个半月后就到您了。」 楚归:「我这新人入府也没点优惠什么的?不应该是趁新鲜的採摘了,再去领号码排队?」 赵成心中一哂,又不是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正经主子,都是些玩具而已,那还不是王爷想怎样就怎样,既然已经说了随意处置,那便是一点特殊也没有的,当下挤出丝笑容回道:「这是王爷定下的规矩,老奴可不敢随意违背。」 楚归没再搭话了,看来问题还落在萧祈身上,无论如何,总得想办法让他同意自己进舞姬班子才行。 书房前院的不让美人进,可他是一般的美人么?一旦想要做的事情,那是什么也阻拦不了的,他这一定了主意,当晚便付诸了行动,披上件黑色锦缎的毛领披风,四处寻摸王府主人去了。 这一逛游他才发现,王府内的守卫很是松懈啊,别说比不得定鼎城那严密架势,就是太僕蒋府的家丁怕也比院中的多上一些。 绕了几圈他明白了,确实无需太多侍卫,光是这迷魂阵似的迴廊,就能把人绕到不辨东西,彻底迷了路。 走了不知多久,也不晓得还在后院或是已经到了前院,就在一个精緻的凉亭里,居然还真让他撞见了正主,人正歪歪斜斜的闭目靠在一根柱子上面,不晓得在搞什么鬼。 走近些,一阵酒气随着夜风传来,他才知道这怕是喝醉了撒酒疯呢,四处张望一下,并没有其他人影,为了保住马甲,他也没敢随意将气机延伸出去探查。但他笃定有暗卫在侧的,只不过自己又确实没什么歹意,倒也无需在意。 「王爷?」 轻唤一声后,人依然靠在柱子上,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动静。 楚归上前两步,伸手轻轻推了一把,「王爷,您喝多……」 手腕被狠狠抓住了,一双桃花眼勐地在面前睁开来,眼底隐现着血丝,透着与其名声极其不符的兇狠之气,可转眼间似乎认出他了,气息忽然婉转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变再变。 第43页 到了最后,竟然露出些委屈的神色,醉眼朦胧的说道:「小归,你怎么才来,我找你找得好辛苦,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 小归? 楚归有些惊诧又有些莫名其妙,小归二字有些像是前世杂技团里的长辈们叫唤他的口吻。只是这辈子,却没人这样叫过他,世上唯二知道他真名的人,柳傅唤他阿归,楚婉则从来只叫他十一,因为他在族中兄弟里排行十一。 那便只是巧合吧。 没想到花名在外的好色王爷,心中居然还藏着个白月光!! 楚归丝毫没有成为替身而羞耻的觉悟,巴不得此刻多探听些消息,想像着白月光应该具有的语气,开始套话:「啊,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才回来,王爷,你找我干嘛?」 萧祈看过来的眼神,似乎是在看着一个始乱终弃的人渣,闷声道:「是你说的啊,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然后我说好,你就给了我一枚狼牙做定情信物。你……都忘了?我是你夫君啊,小归……」 啧啧,这不光是白月光,还是有过山盟海誓的前任? 说的这么可怜,可也没耽误你遨游花海啊。要不然这一府的美人都是怎么来的? 楚归不觉对这位的渣渣程度鄙视到了极致,又对那位同名的白月光有了些同情。 念头一转,张口说道:「哎呀,王爷~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夫君就夫君,你想做什么都成,咱们先回房吧!」 是的,这一瞬间他已打好了算盘,趁他醉和他睡,先把生米做成了熟饭,明天也好提要求不是? 而且,这人现在醉成这样,让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想想曾经看过的现场教学,再想想自己的硬体设备,他勐然觉得,既然都是要睡的,谁上谁下有什么关系,不如换他在上面?也许一府的美人都吃得腻歪了,来个别具一格新鲜火辣的体验,更能得了这位的欢心? 这叫什么,王的男人!! 就着亭中的风灯,楚归将萧祈那张脸再细细看过一遍,嗯,也算是顶尖的美人,我可以的。 说服好自己,正待伸手搀扶,没想人已松了手,晃悠了一步,在长椅上一倒不起,片刻后,鼾声随即响了起来,竟然是个醉后秒睡的状态了。 楚归有些恼了,存心想将人抱起来带回房里就地正法,可他一个娇弱的小倌,能把这190的大块头扛得起来么?人设还要不要了? 推一阵,又叫了一阵,这人还是半点动静没有,他嘆口气,实在没有了办法,总不能在凉亭里就这样那样吧? 看来,只能放过这一遭了。 他气哼哼的走了两步,回头看看长椅上倒着的人,又怕这夜寒露重的将人冻出病来,耽误了日后的侍寝大计,于是解下身上披风给人盖了一下,转身寻管家赵成去了。 他刚走没一会儿,长椅上的男人径直坐了起来,眼中一片清明,捏着手中的锦缎披风默然不语。 无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低声问道:「我见他丝毫没有杀机,就没现身,王爷……是您找的那个人么?」 萧祈没答话,这怎么可能是他的小归? 刚才得人禀报这位重楼公子在院里晃好久了,他有意沾上一身的酒气在此等候,几句言语一试探,看着对方完全无知却又故意欺骗的模样,充满希望后又彻底失望的感觉,让他此时难受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良久,终于控住了情绪,将披风往手里一搭,「走吧,夜深了。」 …… 第二天晌午后,约好了牌局的几位美人上了门。 采采不愧商户人家的出身,十分有经济头脑,两天的功夫,竟然已经将扑克牌做出了精美的造型来,画着各色美人的木片镶着银边,轻薄而又光滑,画师的手艺也十分的出众,就是大王小王的木片上两个头像看着有些眼熟。 他随口一问,明睐答的爽利:「是王爷和你啊,他大王,你小王。瞧,放在一起多好看?」 楚归有些无语,怎么这些个姐姐们一点嫉妒心都没有的?还把他和王爷相提并论,这连侍寝都还没能办到呢,就有人准备磕cp了么?磕的还是自家老公与别人?呵,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他昨夜虽然鎩羽而归,但也并不气馁,打算着见天的去晃悠一下,而且已算是有了一点小小收穫,模仿个白月光啥的,说不准能得了惊喜? 正想着呢,没料到机会迅速降临。 一下午的牌局打完,安娜输了个精光,楚归自然是最大的赢家,便也毫不在意的将银子退了给她,把个金髮美人乐的,眼珠子转了转,投桃报李的说道:「沖喽,今夜轮到我侍寝呢,可是姐姐身体不太舒服,要不,你跟我换个牌子?」 这可是求之不得,楚归应的爽快,到了晚上,还将之前杏林相遇的大红袍穿上了,好歹也是新人第一夜,红色图个喜庆。 书房内,阮纪行正对萧祈做着简报。 「太僕寺员外郎林塬虽然是我们的人,但上头有少卿,那是江淮仁举荐新晋上任的,下有干了快十年的车府令令主,两人夹击着,他也确实有些孤掌难鸣,太僕这位置实在有些难为啊。王爷您看?」 萧祈这几日其实已对此事有了新的看法,此时说道:「既然难为,那就不为吧,太僕这个总管全国车马的官职,其实兵部垂涎已久了吧?等下次我上了朝,会向皇兄进言,建议将太僕寺归于兵部,裁撤冗员,也算是为了国家的钱袋着想。」 第44页 阮纪行稍一过脑子,立刻明白了,兵部的总管太尉大人是江淮武,丞相江淮仁的亲弟弟,江阀一门二公中的另外一座大山头,主子这个意见倒很有些微妙,从老大手里扣出食来塞给老二,这明面上也都还是列于江阀门下,似乎避免了斗争,可实际嘛,呵…… 再说,皇帝也必然是支持的。 当下心悦诚服的说道:「是,既如此,我便传讯给林塬,让他坐山观虎斗好了,也可就此收买些人心,日后也方便着左右逢源。」 朝堂上紧要的事情说完了,主子吩咐要查明的也需交代清楚:「名花宴上泼了江渭一身酒水的侍女,经查,确实是金钗阁所属,身份很简单,据说当晚挨了管事的一顿痛骂,可也意外捡了一小袋金珠发了笔小财,除此之外再没其他异样。」 见主子沉默不语,阮纪行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前段时间京郊蒙山镇正义赌坊覆灭的案子,似乎就是野鬼做的。」 萧祈勐的转头看来,「消息可真?一帮烂赌的渣滓,哪里用得着野鬼出手?」 阮纪行:「是一个叫柱子的小厮说的,他被赶出来后零零散散卖了不少消息,只是顾及着王爷和柳傅的关系,咱们也没往死了深挖,有关野鬼的,却只知道这么一条。 还说当日见着人了,是个很清秀的少年,不过也当不得真,千面柳傅的徒弟,那还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面,多半是假面具罢了。」 萧祈:「派人走趟蒙山镇吧,看能不能找些线索。」 阮纪行应声后告辞而去。 忙完了公务,安王爷便到了就寝的时候。 密室门打了开来,两个人一块进了去,却只有一个出了来。 到了安王寝殿,无名刚向那张巨大的金丝楠木床望上一眼,面上险些绷不住了。 床上一袭红衣的美人,只手把玩着一块双鱼状的寒玉,侧躺着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见他进了门,立刻双眼放光的挥手招唿: 「嗨,王爷!今晚是我呀,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第25章 豹房 鬼的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不应该是金髮的那个安娜么?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小祖宗!! 除了晚上做替身的时候,无名基本上与主子形影不离的,对他的心思可以说把握的比任何人都来得准确,自然也知道这位新进府的男花魁在王爷那里,多少有些个特殊。 别说万一可能是主子找了多年的人,就算不是,那也多少有点神似之处吧,才会引得王爷想方设法的试探。 这样的一个人,他哪里敢随便下手? 脚步还没彻底入房,门口上已经抠着地皮将自己定住了,无名硬绷着脸说道:「忽然想起还有要紧的公务未完成,也不知要耽搁多久,重楼,你就先回去吧。」 说完了,转身逃之夭夭。 回到密室,萧祈还在查看邸报,见人有些狼狈的跑了回来,一脸的惊诧:「这么快?」 感应到自家暗卫那急促的气息,他头一次良心发现的思考着,是否该给无名减减压,或者好好补一补了,确实有些不容易啊。 无名:「不,不是,今晚是……重楼公子,他与安娜换了牌子,此刻躺在寝殿大床上呢。」 萧祈有些僵住了,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得知重楼并非小归,他确实极度的失望,可仔细琢磨这失望的原因,只是因为再次找寻失败么? 不是的,分明还有些其它不可言说的情绪掺杂在内,一再被挑起的身体本能已经无声说明了问题,只是他一直不愿正视而已。 到了这一刻,选择终于摆在了面前,是忘记承诺屈服于本能,还是忠于内心对外在诱因视而不见? 手指又开始在桌面敲击了,宣告着他此时烦躁的心情:「敬事官来过了么?」 无名:「走的匆忙,没顾上查看。」 王府上的这位敬事太监,原本应该是皇宫里执掌皇帝起居记录的,但皇帝登位至今,后宫中仅有皇后一人,根本没什么可捯饬的,倒把一腔热血全放在了王府里,似乎生怕萧氏的血脉混淆出了问题。 究竟是受谁人指派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也是他不得不让无名亲身上阵的原因所在。 「他去找过霜漪?」 这句话问的有些突兀,可无名一下子就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回道:「是,想加入舞姬班子,他的技艺出众是肯定的,但是霜漪以未得恩宠为由拒绝了。」 「这么着急的想要侍寝,难道……目标在宫里?」 这句说完,主僕二人都没再说话,只桌上「登登」的敲击声又再度响了起来。 …… 楚归当然不知道有人受自己的惊吓,跑回老闆身边寻求解决方案,他此时快被安王的反覆无常搞到憋气了。 先以为是个好色无度的纨绔,很好拿下的目标,再来发现有可能不行,是假冒的花名。结果入了王府,身边认识的姐姐们言语与身体都证明其实还挺行的,那也还好吧,反正已做好准备,可为什么轮到他却又不行了呢? 就刚才门口站那么一下,脸色虽然没变,可眼睛里分明有些个惊恐,他难道是鬼不成?侍寝而已,还能把人吓得缩头就跑了? 他不由再三回想,是否哪里露了破绽让人认出了野鬼的身份? 可想来想去的,除了第一次见面微微露了气机,显示可能习武之外,那绝对没有另外的纰漏了,总不能一丝气息而已,就能凭空猜测到野鬼头上? 第45页 是了,说不准以为自己习武,对他有什么不利企图?可也不对啊,要真这么想,不搭理自己就好了,干嘛又给上万金,带回府里来? 楚归简直无法理解此人的思维逻辑与行为模式,一边心里吐着槽,一边走回了自己的小跨院。 没想到下午的牌局居然还没散场,几个美人就着他的院子还斗个不亦乐乎,甚至因为动静太大,把隔壁细柳公子几个也惊动了。 他前脚入了院子,就听那位细柳与安娜呛声:「你们这是扰人清静,尤其是你安娜,今日不是轮到你侍寝的么?要是王爷知道你为了玩耍甘愿让出了自己的牌子,你说他得多伤心?」 安娜:「说得我多得宠似的,进府两年多,还没见上王爷十次呢,他能不能记得我名字都不一定,能不能别摆这猪子架势,你是汪妃么?管得着?」 楚归被安娜的饶舌汉话逗笑了,可立刻被人发现了身影,遭到了当头的嘲讽。 细柳瞪着大眼说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可能啊,是不是你不讨王爷喜欢?」 其余几人也吃惊的望过来,南永另外两个小倌毕竟有经验,看了看楚归走路这架势,其中一个公允的说道:「是王爷临时有事吧,重楼还是处子之身呢。」 一个大男人被人叫做什么处子之身的,楚归有点不太习惯,关键是也觉得有些丢人,他也是如假包换的花魁啊,那个老色胚,夜夜笙歌,男女不忌的,这到底是在针对谁? 不解的与牌友求证:「说是有要务,转身就走了,以前也这样么?那人家等了三个月才等到的一夜,就这样算了?」 黑珍珠明睐接话道:「好像,还没发生过这样的情况,王爷能有什么要务?执金卫一年也不见得去几回,早朝也是爱去不去的,最多就是太后宣召进宫问安而已。」 楚归心中暗骂一声,这区别对待就很明显了,他确确实实是在被人针对,脸色也不由耷拉下来。 采采见他承宠心切,一旁提议:「那和管家说说看吧,不知明日是哪位的牌子,与她商议商议再调换一下。」 这话一落,细柳转头看向身边的同伴,众人也都随着视线看去,那小倌怯怯的应道:「……是我。」 楚归立刻摆出哥俩好的嘴脸,只是连人的名字也不记得了,只能学习采采的路数,直接银钱开道:「咱两个再换换?反正你也等那么久了,不在乎多等几天的,我手中资财颇丰,你要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那小倌脸色微红,还没来得及说话,细柳已经抢答了:「想要牌子?简单啊,无需你钱财什么的,咱南永人士最佩服英雄豪杰,你若是敢在豹房里去住上一晚,明天一早,我这弟弟必将牌子双手送上!」 「豹房?」 「坏人!」 楚归的疑问与安娜的低骂同时响起,明睐即刻为他解释道:「王爷酷爱豢养异兽,越兇勐的越是喜欢,豹房里一只硕大的黑豹名叫孤魂,还有一只猎隼唤做不离,这两只,可比我们这些美人得宠多了。」 说完了,她也同安娜一样,恨恨的瞪向细柳,觉得这人实在恶毒,重楼这样娇弱的美人进了豹子窝,那还能有出来的时候?根本就是送上门的鲜肉吧! 细柳却回了个冷笑:「孤魂每日食得饱饱的,都是最最上佳的野兔腿肉,哪里会对人有兴趣,无非是想看看他的胆量罢了,若是怕了直接说一声就是,咱们可不会勉强啊。」 楚归:「此言当真?我若在豹房一晚,明日这位小兄弟的牌子就是我的了?」 被质问的那个小倌,转头看看细柳,摄于他一贯的凌人气势,弱弱的点了点头。 楚归大笑一声,「好啊,这就去,很久没撸过猫了,手痒着呢。」 明睐年纪大些性子也稍沉稳些,劝阻道:「豹房有专人伺候着不能随意入内,就算摸进去了,孤魂也不可能让陌生人靠近,这赌,怎样都是输的结局,重楼,你莫要胡来。」 安娜也扯了人袖子嘀咕:「沖喽,孤魂好兇的,听说以前不听话的下人都是丢进去给它吃掉!你还是不要去了。」 「没事,它和我一家人,不会对我怎样的。你们明早一起到豹房共同见证就是。」楚归心意已决,说完了,问明方向掉头就走。 心想那安王不知怎么起的的名字,孤魂配野鬼,可不正是一家人? 地头很好找,因为足够的大,说是豹房,其实就跟个小型动物园差不多,假山水池,木桩房舍规划的很是周全,出了后花园没多久就见着了。 为防有人干扰,将几个饲养员统统点了睡穴好好安眠一晚,楚归兴致勃勃的入了园子。没多久,就觉察到了动物的气息。 以他绝佳的夜视能力,居然也巡视了好久,才看见树杈上停着的那只勐兽。 原来是只通身漆黑的豹子,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仅剩一双金黄的瞳仁,在微弱的月色下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辉。 看清楚的瞬间,立刻令楚归想到了前世的爱宠,一只金眼黑皮的孟买猫,名字叫做墨墨,出国参赛的时候寄养在了动物之家,却不知自己猝死之后,它是否会被其他的主人收养,好好照顾着。 心里升起了亲切感,兴味又更足了些,楚归径直向那树杈走去,想要一逞撸欲。 几乎在他提脚的同时,树杈上的黑豹已经开始了警觉,一改懒洋洋的躺姿,身体勐的绷直起来,双眼也直直盯着,是随时可以发起攻击的姿态。 第46页 越来越靠近了。 「嗷呜」 树杈上传来低低的一声咆哮,震慑无果后,孤魂向下一个勐扑,锋利的爪子伸了出来,颳起风刀袭向此人。 楚归脚尖微点,手中软刺微微露了獠牙,以更快的速度迎了上去,嘴里只一句: 「真乖!」 …… 第二天一早,萧祈得了禀报来到豹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幅画卷: 孤魂乖乖趴在地上,见到自家主人了,眼露委屈至极的神色,可还是半点也不敢动,身上一位红衣美人靠着,睡得正熟,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嘴角还带了丝笑容,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纯粹与轻松。 第26章 激将 楚归迷迷煳煳从睡梦中醒来,感应到身下热乎乎又毛绒绒的一大团,似乎还有一条顽皮的尾巴不停在腿上擦过,带起一阵战慄的痒痒,他伸手在脸下的毛绒处挠了一把:「墨墨,别闹,让我再睡一会。」 低沉的男声在头顶不远处响起:「墨墨是谁?」 楚归勐的睁开眼,惊诧自己的警惕性消退到了什么地步,竟然有人走到这么近了,却还没能发觉? 微一抬头,一双桃花眼就杵在了面前。 「王爷!你怎么来了?」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楚归坐起来一眼望去,天地一片雪白,竟是昨夜下得一场初雪。 此时不光是安王,还有他那位黄铜脸的侍卫,管家赵成,连带着南永三位小倌和自己的牌友们,也都到了围栏外,团成圈的欣赏着自己独特睡姿。 「我为什么来,那得问问你为什么睡在这儿?还有,回答问题,墨墨是谁?」萧祈面无表情的回应。 楚归心头草泥马蹦跶着撒欢儿,我特么当然不想睡在这儿,不就因为没能睡在你床上,得想办法尽快睡上去么? 嘴里解释道:「墨墨?墨墨就是这只黑豹啊,你不觉得墨墨比孤魂好听多了?而且,还显得特别的有文化!」 说完了,将厚厚的豹爪捏在了手里揉搓,孤魂没顾上看自家主人,舒服得眯缝了眼。 萧祈转头向后院的一票美人看去,那小狐狸嘴里没半句真话,想要知道为什么,倒不如问问旁人。 「他为什么会睡在豹房里?你们又怎么大清早的都堆在这儿了?」 明睐上前一步刚想答话,细柳已经抢先开了口:「王爷明鑑,您昨夜不过忙于公务疏忽了某人一下子,他返回后不依不饶的,非得逼着我家弟弟与他换过牌子,我们实在推脱不过,玩笑一句,没想他就当了真,果然跑到豹房宿了一夜,可真是求宠心切的很呢。」 这话可能有夸张之处,而且嘲讽的意味明显,但从那人飘忽不定的作风来看,起码有七八成是真的。 他回头将人紧紧盯着,好一会儿,嘴角勾起了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上了本王的床榻?」 「嗯,确实急啊……」楚归坦言道。 怎能不急呢?病发的时好时坏,那夜都不敢仔细看蒋钦的脸,生怕一不小心又陷了进去,他也确实没法全然的自控,万一哪天刺激大了就此彻底疯掉,怕倒是不怕,可等去了黄泉见到了家人,要怎么和他们交代? 他眼波一瞥,接着说道:「王爷这玉树临风的身姿,实令我一见倾心,再见钟情啊,尤其昨夜,您虽耽于公务,门口稍待会儿就走了,可就连您的背影也都如此的优雅迷人,重楼惟愿能早日承了恩宠,共枕鸳梦!」 表白的十分顺熘,用词也很到位,可惜半点诚意也感觉不到。萧祈面色冷了些,余光刮过无名一眼,说道: 「美人的心意,本王知晓了,可无论再怎么急,规矩却是不能废的,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不得再私下交换牌子,不要忘了,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转个半身,离去前对管家说道:「赵成,重楼和安娜这一轮的侍寝取消,权当小小的惩罚。」 顿了顿,又嘲讽一句:「赶紧把人送回去姜汤伺候着,为了争宠跑雪地里睡上一夜,要是落下个好歹让别人知道了,还当我萧祈是何等辣手摧花之人。」 赵成连忙躬身答「是。」 细柳低头微微一笑,抑制不住幸灾乐祸的模样,明睐与采采则不由同情的望了二人一眼。 「……嗷嗷」 孤魂略委屈的叫声响起,楚归回过神来,原来刚才得了惩罚一时憋气,手里没留意,将黑豹捏的有些疼了。 此时安抚的拍了拍它的头顶,又挠了挠下巴,见它舒服的开始唿噜了,转头对着潇洒而去的那人冷哼两声。 心里发狠的想着:萧祈,我也不想做这么残忍的事,都是你逼我的! …… 几天后的清晨,萧祈正用着早膳,一旁伺候的赵成几番欲言又止,直到他不耐烦的问了为什么,这位鬓角发白的老管家才张了嘴: 「这……老奴说不好,要不然,王爷请移步后花园,一看便知。」 进了花园,还没见到任何的人影,远远便已传来了声音: 「这绝不仅仅是为了让你的腰更细,臀更翘,这还是一场修行,它能让我们的心,让我们的身体变得更加柔软,充满了爱!」 「……这更是一次与自己身体的约会,它是你酸痛中的接纳,唿吸间的稳定与焦躁时的忍耐,能让你更加了解自己,这个过程本身就很美,也会让你越来越美!美丽,永无止境!」 第47页 …… 是那只小狐狸,声音已很是熟悉,带着些蛊惑与慵懒的感觉。 静静走上几步,透过院墙的花窗看过去,草地上齐齐整整铺着二十多块地毯,各色的美人身着劲装,正跟着打头那位做着一些姿态奇怪的动作。 再看看领头那位,一套轻薄的黑色单衣,十分贴合曲线,衣襟竟然是个半敞的款式,露出小半片胸膛与线条绝美的锁骨来。 此刻仅靠两手支撑,整个身体平行于地面,双腿笔直的一个一字,运动导致的汗珠顺着脖颈下滴,在清晨阳光中透着健康而又色气的美。 正是史上头位的男花魁,重楼。只是此刻与往日所见的艷丽完全不同,整个人透着一股阳光帅气的男性气质。 待下方美人歪歪扭扭做出同样动作后,这位开始走动着给大家矫正姿态,嘴里发出的声音热情又有朝气:「乖啦,再坚持一下!这个姿态提臀效果绝佳,很棒!你是最棒哒……」 被提点到的美人莫不是脸飞红霞,眼带横波,将摇摇欲坠的身体再次摆正了一些。 在这一团做操的美人身后,各自的丫鬟们围成一圈,一边捧着主子们的外袍与手炉之类,一边低声却极度兴奋的叽叽喳喳: 「啊,重楼真的好厉害……」「重楼真是英俊啊!」「重楼……」 忽然一个美人从身旁匆匆经过,萧祈定睛一看,是金髮的安娜,她已窜出两步了,似乎也觉察到不对,转身看过一眼,急急行了礼,嘴里敷衍的招唿一声:「早安,王爷。」 然后没等他吭声,头也不回的跑掉了,加入了做操的大军之中,嘴里还低声嘀咕着:「啊啊啊,死了死了,睡过头了!沖喽可千万不要生气。」 ……似乎,当他这个王爷是透明的? 转头再看向园中,一位美人实在支撑不住了,见状立刻就要摔个五体投地,重楼眼疾手快,迅捷有力的一扶,那美人顿时稳住了,只是脸红的已不能看,眼里的情意水汪汪的快要滴出来。 重楼似乎没有发觉异样,嘴上一句「小心些」,又转了其他地方,倒把一票看热闹的丫鬟激动的嗷嗷直叫:「啊啊啊,太帅了!」「男帅女美啊……」全都是兴奋不能自己的模样。 这简直就是万花丛中的一片绿叶,绿的还特别得清新自然。 萧祈暗骂一声,他几乎忘了这傢伙可柔可刚,刚起来也要人命的很,无意向赵成看去,老管家虽然一个字没讲,可眼里的神色分明在说: 看吧!你再不把那小妖精收了,他估计就快要把你的后院全给收了! 漫长的一个出神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就如了他的愿吧,今晚安排他侍寝,看看明早还能不能折腾。」 …… 晚间,巳时的更鼓响起,萧祈恍然一愣,放下手中的密折招唿道:「无名,他若是真的愿意顺从,那就收房吧。」 突然接到命令的无名猝不及防,生平头一回对自家主子产生了质疑: 「王爷,您……当真?」 他知道今晚是哪一位,这一段时间下来,他从旁观察着,自家主子对那位重楼绝非无意,只是一直困于自己的心境,勉力压制着而已。 可他追寻那么多年的人,别说连个面儿都没见上,就算真的是曾经两情相悦过,时间已过了这么久,对方什么样的心思早就说不准了,甚至,这辈子还能不能找到都是两说。 大丈夫三妻四妾那都是常有的事儿,偏自家主子着了魔似的,痴迷在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野鬼身上。他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样的情感,可以支撑一个人画地为牢这么久,对周遭所有美人视而不见! 眼见他又重新拿起一本摺子继续翻阅,是个无意回答的姿态,无名没有再次发出质疑了,自己怎么想是自己的事,主子的命令无论如何是要遵循的,迅速做好易容换好行头,躬身行了礼,向寝殿而去。 寝殿中,楚归正在温酒。 这一夜虽然是激将法换来的,但好歹也是王爷主动开的口,他想了想,还是给面儿的做足了排场,沐浴薰香后,换了身顺滑的丝缎里衣,又裹了裘袍在外,拾掇停当了,由芳华云岚各提一盏宫灯,送到了寝殿之中。 壶中酒是米酒,又能唤作甜酒,温饮不仅暖胃暖身,口感也更加绵软香甜,令人心情愉悦,可以助兴。 酒刚刚温好,王爷进了门,见他这幅架势,也就安静的坐下了,端起一杯仔细嗅了一下,微微有些发愣。 楚归低笑,抢过他手中杯盏一饮而下,尔后又再次帮人添满:「怎么,怕我下毒么?放心吧,今晚可是我们的好日子,谁也别想出么蛾子。但在这之前,我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无名觉得对方看来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总在下三路来回的瞟,他其实心里仍然有些发憷,能先饮酒聊天的最好,当下回应道:「什么建议?但说无妨。」 楚归微微皱了皱眉,感觉眼前这人似乎哪里不对,仔细回想一下,好像是声音略嘶哑了一些,于是体贴的推过一盏雪梨到其跟前,殷勤的盯着人连用了两块,方才慢悠悠的说道: 「王爷府中美人这么多,男女也不忌讳的,有没有想过玩点新鲜的花样?」 「什么新鲜花样?」 「上面风景虽好,可也应该试试在下的风光啊,也许,滋味特别合胃口?重楼愿意为爱做攻,给王爷带来这独一份的体验!放心,我有行业内最厉害的教习教导过,保证技术一流,让您宾至如归……」 第48页 楚归说完,刻意挺了挺胸膛,展现了一下强壮之姿。 第27章 侍寝 无名一口雪梨卡在了喉咙眼,连假面都快要挂不住了。 知道这位妖,可没想到妖到这份上,居然还敢肖想在王爷之上?这胆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有些好笑,无名揣测着主子可能会给出的语气,冷笑道:「你想多了吧?想要在上只有一种可能,坐上来,自己动!」 楚归闻言有些遗憾,亏他准备美食美酒又刻意巴结了一番,看来目的是达不到的了。 也罢,他也不过是那晚突发奇想而已,上啊下的确实没什么所谓,既然王爷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 既如此,那不如速战速决吧。 楚归仰头饮尽自己的杯中酒,媚眼如丝的示意一下,率先坐到了床边。 无名端着手里的酒盏,极其缓慢的啜饮着,不停做着心理建设,盏茶时间都已过去了,他这一盏还是没能喝完。 榻上人柔声催促着:「……王爷」 无名心里嘆口气,眼一闭,终于放下了酒盏。 到了床榻边上,眼前人面颊微红,凤目含情的望过来,无名也禁不住微一恍神,缓缓在他身旁坐下。 深吸口气,手指刚刚触到肩上衣角,还没来得及使力前推,突然一股凛冽的气息自窗口直射而入。 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去,一个黑衣蒙面人已迅速闪到了面前,距离床榻仅仅只有两三步之遥。 电光石火之间,其他都来不及分辨,唯有一双桃花眼有些让人侧目。 无名全身僵硬,只一阵麻意直窜了天灵盖,心中的冤屈快要汇聚成一口老血喷出来: 额滴个神啊,这是弄啥咧? 命令是您亲自下的没错吧?俺这遵令行事了,您又穿成这幅鬼样子半道劫人? 这到底是个什么奇葩操作?额英明神武的主子,您还是个人??!! 楚归没能发现王爷的异样,他只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略想了想,才惊觉和萧祈有些类似,心想这年头桃花眼也太过泛滥了,随便冒出个刺客也能get着同款。 想到这儿,他突然回过神来,刺客!!那现在岂不是最好的表现机会?自己要是能捨身护主,岂不是更能讨得欢心? 于是没等王爷反应过来,他一个前扑将人撞到了榻上,留着背心迎向黑衣人,嘴里惊唿:「王爷,有刺客!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他要想对你不利,必须先从我尸体上趟过去!」 无名被扑傻了,感应到伏在自己大腿上的柔软身躯,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惊恐的望向自家主人,嘴里断续几个字:「不是……我……我」 楚归演技大爆发,搂紧了王爷的大腿,哀切的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刚才洞了房,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然后转头瞪向黑衣人,一脸誓死捍卫的模样。 无名已经气到手抖,哪有洞房?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一直在喝酒而已,根本一指头都没来得及动!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我根本不可能那么快!!! 望向自家主人的眼神已经带了几分求肯。 这一看,心口却拔凉拔凉的。 好吧,很好,主子根本没顾忌什么主僕信任的,气息明显冷硬了许多。 身上的人八爪鱼似的打算往上攀爬,试图将他遮挡得更全一些,无名终于缓过神来,决定自救。 一边用力推,一边抽身往床榻里面躲,为了保持王爷的人设,半点功夫也不敢显现,加上身上这人的特殊性,他既不敢踹又不敢打的,费了好一阵的功夫,终于脱身连滚带爬的往里挪着,一只靴子也就此被扒掉了。 楚归扔掉手里的靴子,心中对这怕死的色胚嗤之以鼻,可这么完美的邀宠机会,哪里能容他逃掉? 即便不能显露轻功,他身手的敏捷程度还是比常人快上许多的,还能追不上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 感应到身后黑衣人似乎还没什么动静,他立刻向床榻内追了过去。 无名大骇,抓起手边锦缎被子丢了出去,楚归利落的扫开,然后微一弯腰躲掉飞来的枕头,一个虎扑,再次将人整个扑倒在床褥堆上。 这次搂紧了腰,一声声的衷肠如杜鹃泣血:「王爷,你不要怕,我生死都和你在一起!就算下了黄泉,重楼也愿与你做一对恩爱的鬼夫夫!」 萧祈自从换了夜行衣后,自觉一直处于迷幻的状态,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 早上做决定时还没什么真情实感,到了晚上给无名下命令时也还算镇静,可是人换了行头刚一出门,他脑子里已经开始幻想各种画面,无论哪一种,都能让他并不坚定的那颗心再往热油里煎熬一回。 这时愣愣看着金丝楠木床上纠缠的两人,明知道大概率还没发生过什么的,可仍然止不住一股一股的酸气直往上冒。 脑子持续发热的结果,是完全忘记要扮演刺客来阻碍侍寝的了,现在的他只想立刻将抱成团的两人分开。 他伏在床边伸出手,抓住了小狐狸的双脚开始向外用力的拉。 楚归感觉脚上大力传来,可也绝不愿松手,于是带动着无名也开始向床边移动。 无名情急之下死死抱稳了脑袋边的床柱,勉力维持着平衡。 第49页 拉扯了好一阵后,楚归突然恨起今晚的丝缎里衣来,太过滑熘,眼看就要搂不住了,他发了狠,张嘴咬住王爷的背部,一眨眼的功夫,「刺啦」一声,蟒袍就此撕裂开来,露出了深灰色的亵衣。 萧祈气急了,搂便搂吧,你居然还上嘴?这到底是咬还是吻?口口声声的王爷王爷,你家王爷后面杵着呢,连人都认不出来,还好意思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他看着那只干净修长的手搂在无名腰上尤其的刺眼,顾不得扯脚了,也窜了上床,直接开始掰手。 楚归搞不懂这个刺客到底在干吗,要杀就杀啊,他宁肯负点小伤,更显情真意切不是? 于是将手扣在王爷腰带上抓的更牢些,又趁着左腿得了解放,估摸着对方的要害之处,脚尖向后勐的一踢! 萧祈感应到这尥蹶子的一脚,来不及多考虑,双腿一夹将对方脚踝夹住了,手上依然用力的朝外掰着。 一个掰,一个无论如何不肯松,「咔嚓」,王爷的玉腰带就此断裂…… 无名快要绝望了,才给扒了靴子,现下腰带也断了,再等会那是要连衣服一块扒了么? 主子的脑袋难道进水了?自己现在是王爷不能动武,重楼那傢伙也在维持着假面,可你一个穿黑衣蒙着脸的刺客莫非不会武功?不可以点了穴或者打晕了将人拖走,非得搁这儿扯来扯去的? 他急中生智,大吼一声:「你是何方的歹人,别以为有武功我就怕了你!就算你点了我的穴或者打晕我,你也跑不出王府去,侍卫马上就到了,再不松手,看我不把你碎尸万段!咦?你扯我的美人的干什么?难道,你是他的姘头,想来抢人的?」 这话说完,楚归感觉身后的黑衣人静止了几秒,再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手指袭来,在自己肩背三处穴道一点,全身再使不出半点力气,就此松手的软掉了。 「王爷救我……王……」 没能多嚎两句,哑穴也被封掉。 楚归看着传闻中惜花爱花的风流王爷,一脸惊恐的连滚两下,躲到了床脚。 滚就滚吧,可滚之前双手一推,将自己整个推到身后黑衣人怀里,这特么是个男人能干的出来的事?老子刚才一直叫着帮你挡刺客啊,生死关头居然就这样一推了之? 在被人当成麻袋抗上肩出门的时候,楚归眼睛已瞪了出眶,心中的仇恨简直快要弥天:萧祈狗贼!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 黑衣人似乎对王府的道路很是熟悉,七拐八绕的就从一处侧门出了府,没多久,就到了城外一处野湖旁边。 让楚归有些诧异的是,这人的轻功路子竟然有柳傅的两分影子,都是走的迅捷灵敏的路子,莫不是和柳营有什么瓜葛? 点穴时并没被下重手,经过一番内力冲击与颠簸,现在早已自解了穴道,此刻到了这荒郊野外的,楚归再按捺不住,掌中软刺现了形,带起一抹微光向这人背后袭去。 「当」的一声,被人反手用手腕挡住了,这人应该是带着一对金属护腕,而且似乎对他有武功的事情丝毫不意外,一路在防备着,所以在第一时间化解了他的偷袭。 腰间大力传来,这人将他抛了开去,楚归就此空中几个翻滚,在一丈来处安稳落了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既是刺客怎的不找那色胚的麻烦,反而将我劫出来?有病?」 夜光中,这人眼中神色晦涩难明,半天也没回一个字。 「呵」不说,那就打到说好了! 内力催发中软刺一挺,已经瞬间长了三寸有余,化作一柄短刺,楚归脚下一跺,一招疾沖直取这人心窝。 黑衣人并未闪躲,左手长臂一挥,揉身而至,又听「当」的一声,护腕再次将短刺格挡开来,他的右拳却后发而先至,破开风声,迅速在眼前放大。 楚归脚下晃动,两个虚闪避开这当头的一拳,短刺也立刻换了角度,由下而上的挑刺右肋。 没想这黑衣人的右脚早已抬起,一个狠狠的膝撞正击中小臂之上。 楚归收手回身,转头之间,髮髻夹着的乌金丝已然在手,短刺再次挥出时,那根细若髮丝的金线已毒蛇般向黑衣人右足缠去,是上下二路同时的还击。 但那人显然十分的谨慎,甚至谨慎的有些过头,只看见他两手挥出,便已放弃一招的优势,急速抽身回退,恰巧避在了金丝的一线之外。 楚归得势不饶人,身形一错,看家的轻功「柳絮飞鸿」便已显形,这是柳傅独创的绝技,人若飞絮般轻盈,毫无重量,却又快若闪电,几乎是违背了所有物理原理与身体极限才能达到的速度。 黑衣人瞳孔一缩,嘴里急喝一声「且慢!」 楚归却根本没打算收手,转瞬之间,短刺已经迫到了眉睫,再前进一分,立刻就能刺入对方眼球。 第28章 伤风 黑衣人急速后仰,顺势凌厉的空翻躲过一击,再起身时,手中已捡起一根枯枝,迎向了追击而来的短刺。 灌满内力的枯枝与短刺相接,竟然发出「叮」的金属声响,几下兵刃的招式一过,没等这人再次变招,楚归勐然收手退了几大步,怀疑的问道:「举铁……啊不,拙剑派?」 对方使用的剑术他很熟悉,是拙剑派入门的基础招式。 说起这个拙剑派,掌门李之澜与柳傅是多年的至交,他年幼时经常会被柳傅带着前往做客,顺便与对方同龄的子弟一块切磋武艺。 第50页 他们号称拙剑,是因为惯用重剑,初入门的阶段,为了锻鍊臂力与腕力,总要先举铁锁增强力量,时间长了,一个个的大胸肌模样,让他这走轻灵机巧路数的羡慕不已,所以总被他私下里戏嚯为举铁派。 如果这人是拙剑门下,那基本算是半个自家人了,楚归自然不能不给李之澜面子,所以只能暂时停下来问个清楚。 他这句话问出去,对方却即刻回了声:「柳絮飞鸿?你是……野鬼?!」 他能认得对方的起手式,那对方自然能认得柳傅的看家绝活,可不知为什么,楚归总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他回应道:「确实是柳絮飞鸿,但我并不是野鬼。」 萧祈的假音几乎要控不住了,急急追问:「怎么可能?柳傅独创的轻功,除了他和野鬼,还有谁能使得出来?你别跟我说,你其实是千面柳傅假扮的?」 楚归毫无波澜的反驳道:「你那轻功不也有柳傅的影子,难道你也是他假扮的?」 萧祈:「我是幼年入过训练营,家人用银子买下的指点,却也绝非真传,你的又是什么说法?」 楚归:「同你一样,不过我运气好些,正赶上他心情好,多教了一手,我也只会这一招,仅此而已。」 答完了,自然该轮到对方给他解惑:「你既是拙剑派门下,那不是李之澜徒子便是徒孙了?跑安王府里来撒什么野,还把我劫出来是何道理?」 萧祈不答反问:「你呢?以你的身手,冒充个小倌隐在安王府里又是何意?」 看这架势,双方都不可能说实话了,楚归一向奉行拳头底下出真理,虽然现在不便再见生死,但高下还是可以分出来的,利索收了乌金丝与软刺,他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的再次沖了上前。 萧祈心中的邪火无处发泄,心想来得正好,多打一阵,说不准能把这小狐狸的马脚抓的更牢一些,当下扔掉枯枝,甚至连玄铁护腕也迅速解了,赤手空拳的迎了上去。 你一拳我一脚,一个肘击就还你一个膝撞,拳脚上楚归自认不落下风,可时间一长,他才发现黑衣人内力强他许多,气息也十分的悠长,可见耐力也在他数倍之上。 这也确实是他的短处,他自从和柳傅习武以来,一直走的轻灵路子,又因前世精于柔术的原因,对刚柔二字理解尤其深刻,擅长的都是软刺软剑之类的暗门武器,与拙剑派大开大合,一力降十会的做派完全相反。 当下打了这两炷香的功夫,眼看对方是越战越勇,势头也越来越勐,每一次的拳脚相击,都似乎击打在了铁柱上一般,完全看不出这人修身的黑衣之下,竟然是一身的腱子肉! 以己之短迎击彼之所长,实在不是件明智的事情。 他回身一个抽手,刚想说句不打了,结束这无谓的纷争。 可没想到刚才激烈的互博之间,他早已退到了湖边上,右脚不小心陷在淤泥里崴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就向后倒去。 萧祈一惊,伸出的拳头立刻收了力,变掌为抓,想要将人捞回,楚归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好心,还以为对方在乘势追击,心下一个冷笑,将对方伸来的手掌抓住,一个用力转身,将对方先甩下湖,自己借力向远处跃去。 得意的笑声还未发出,脚下已被人抓个正着,那人在跌落的时候竟然反手一抓,于是「扑通」又「扑通」,两人一前一后掉入了湖中。 湖水深不见底,而且初冬了,也冷的厉害,更糟糕的是,楚归是个旱鸭子…… 他前生就没学过游泳,今世长在山里,十岁前连湖海都未曾见过,后面虽然见了,可一直忙于各种杀戮,压根也没想着学上一学。没想到他这刺客生涯最大的漏洞今日却展现在外人面前。 他有些惊慌的开始扑腾,看见不远处那个黑影,再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扑上去紧紧抱住了,死也不肯松手。 萧祈虽然水性不错,可也架不住有人手脚并用,乱糟糟的将他整个缠了起来,挣也挣不开的搂到紧紧的。 眼看两人要像铁做的麻花般直直沉下去,萧祈耐不住了,低喝道:「别动了,不想死就先松开,你抱着我手脚让我怎么游?」 楚归呛了口水,「……咳,我松开了,你……会带我上去?」 萧祈感觉认识这小狐狸以来,从未听过他如此低声下气的与人说话,心里不觉有些好笑,回道:「会。」 身上的手脚松了些,只是那人依然不放心的追加了一句:「说好带我上去的,骗人的是狗!」 萧祈实在没法应对这么幼稚的承诺,好在双手双脚终于解放了,一个转身游到了这人身后,一手将那劲瘦的腰肢抄在怀里,一手划开水面,向岸边游去。 楚归冷静下来,仰躺着一动不动,生平头一次将自己的生死完全託付在他人手上,他盯着头顶那一轮满月,有些好奇自己心中莫名其妙的信任感到底是怎么来的,只因那人是拙剑门下,刚才也一直没下过狠手? 快到湖边了,脚下仍然不能着地,萧祈双手一举准备先将人託了上岸,一轮极丰满的臀贴身擦过,竟然在这么冷的湖水里也带起了火苗,自下腹而上,窜到胸膛中熊熊燃烧。 等人完全上了岸,他还在水里冷静了一小会,自觉已控制住身体本能,正待撑着手也跟着上岸,没想变生腋肘,那小狐狸脸上一个坏坏的笑容,脚一伸,又将他踹了下湖。 第51页 「哼,坏我好事,你再多游会儿吧!」 待他从水里冒出头来,再次游到边上,爬上岸时,那小坏蛋已然没了踪影。 …… 楚归一脚一个水印的往回走,夜风一吹,就算以他颇为不弱的内力修为,竟然也感觉一阵冷过一阵。 但无论身体怎样冷,也比不过心里的烦。 眼看已经到嘴的肉居然还能被人叼走,而且还是如此莫名其妙的方式。 那老色胚将他推给别人,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脸宠幸他,再说拙剑派那傢伙也不晓得到底搞的什么鬼,对王府地形那么熟,难道和他一样,也是化身隐在府里的? 他越想越是凌乱,干脆彻底放弃了思考,转头开始计划下一次的行动。 没惊动任何人,他安全的回了自己的小跨院,也根本没人知道他大半夜的出城在湖里游了一圈,又静静的回了王府,只是第二天清晨,接连几个喷嚏一打,头也开始发晕,他才暂停了所有计划,嗯,光荣的感冒了。 他得中场休息一下。 所谓病去如抽丝,一个小小的伤风感冒折磨了他三天之久,所幸那安王还有点人味儿,得知后不停派人送药送餐的,倒是好好享受了一下病人的特殊福利。 第四天,他又开始混迹于各色美人之中,这才惊闻安王殿下前几日居然也病了,甚至没有传人侍寝,到了今天方才好了些,这刚脱了病身,头一个召唤的却是进府多年的魏夫人。 楚归倒也没意外,怕不是病的,是被吓出来的吧! 作为当事人,他打算好心的前往探望一下。 其实也因为他有些急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挫败在安王这里,让他有了种天意如此的错觉,他甚至想换个路数,将献身改为威胁,总而言之,尽快达到进宫的目的就成。 这一晚,掐算着钟点,丑时刚过,应该是正在被翻红浪的美妙时刻,他已悄然的摸到了寝殿。 人尚在外间,已然听到房事时的响动,一把娇喘着的女声不停的求着饶:「王爷,奴奴快……快丢了,王爷厉害得要了命……王……」 并无男声的回应,只粗重的气息表明某人正在埋头苦干。 啧,楚归想像着前几日那贪生怕死的傢伙,躲在床角瑟瑟发抖的模样,此刻与别人在榻上颠鸾倒凤倒是快活的紧,不知他身下的美人要是见到那副丑恶嘴脸了,还会不会觉得他厉害。 他也没干扰人家的好事,在桌边翘着二郎腿喝茶,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里间终于云收雨歇,片刻后,脚步声响起。 楚归侧头一看,王爷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不像个刚尽欢的,倒像个被迫加完夜班的社畜。 勐然警觉到外间有人了,抬眼一看,两人的视线就此对上。 场面有些个尴尬。 那王爷居然也很能沉住气,没有大声召唤侍卫什么的,只是眼神莫名的盯着他。 这是那夜后头一次的见面,楚归料定对方会有些心虚,所以肆无忌惮的露了来意:「晚上好,亲爱的王爷,你看我多么懂事,被人推一把掳走的事情,谁也不曾知晓,没人知道王爷是如何贪生怕死之人,既如此,王爷是否也该回馈一二,也让我了了心愿?」 无名脑仁疼,那晚主子将重楼劫走后,回来一身的湿衣,还因此病了几日,却不知这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方悄悄回到府里,王爷也压根没个反应,只说顺其自然。 怎么个顺其自然?已经嚣张到入室偷听人行房了,下一步又该做出什么天大的事儿? 不管了,反正再让他执行收房的命令,那是誓死不从的了,他还想留着条狗命多活上几年呢。 他这心中有气,言语就不觉刻薄了些:「你有什么心愿?尽快承宠么?谁知道那天你被人劫出去,还干净不干净?能让你安然回来,继续享受这王府里的荣华富贵已经是开恩了,还想着要什么心愿?」 楚归:「呵,王爷可真健忘,我可是替你挡着刺客才被人劫走的,您最后那一推,可真真是太伤人心了,就算不给奖励,也得多少给点补偿,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小心灵吧?」 无名揉了揉额角:「什么补偿?」 「我想进舞姬班子啊。」楚归双眼闪亮的回答道。 第29章 觉察 就知道这人要提这茬,可那也不是他能决定的,无名绷着脸答道: 「我考虑两天,看看你的表现再说!不准再擅闯寝殿了,你安安分分的,什么事情也都好商量。」 再这样偷偷的摸进来,这次是在外间偷听,下次是不是要到樑上观赏了?无名觉得这人完全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未免他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么蛾子,只能暂时安抚一下。 「好,那我就等两天。」说完了,连身都没起,直接座位上晃出个虚影,竟然在他面前毫无遮拦的使出了轻功,就此消失不见。 略有些狼狈的回到密室,自家主子竟然还没歇息,无名将事情禀报一遍,语气已不自觉的带了些委屈。 「登登」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萧祈其实比前几日更加拿不定主意。 师承已经确认了,他心中有强烈的预感,小狐狸就是野鬼。 要说他不愿承认倒也正常,毕竟不会对着个陌生人掏心掏肺自我暴露,可前段时间假醉之时,他明明已经表明了旧人的身份,那他为何还是不认呢? 第52页 莫非,一直以为小归是野鬼的推断竟是错误的? 不,当日小归明明说过对柳傅需行师礼,这么多年来,除了野鬼之外,再没听过柳傅有其他弟子的传闻,小归就是野鬼这桩事情,在他心中早已是板上钉钉,绝不可能因此而动摇。 萧祈突然有些束手无策之感,只能对手下吩咐道:「那你躲着他点吧,至于入舞姬班子的事,不予考虑。」 虽然不清楚那小狐狸一定要入宫的原因,可但凡他与野鬼扯上关系,那这个强烈的愿望多半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得就是要人命的买卖,就是不知道宫里三位正经主人,他的目标到底是哪个? 再将两人动手那夜仔细回想一下,身手绝对是不错的,可真要对上了太监总管崔成林,那绝对就是个完败,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人进宫送命么? 所以同意是不可能同意的,至于怎么推脱……白日里那小傢伙不好直闯书房,倒是每天晚上跑到寝殿骚扰,萧祈不由向自家暗卫瞄上一眼,没办法了,也只能你自求多福,随机应变吧。 楚归安稳的等了两天,到了第三天,连等到晚上的耐心都没有了,去舞姬班子晃过一圈,再度被霜漪拒绝后,他大白天的开始找人,没一会儿,就打听到王爷正在豹房伺候他的心肝宝贝们。 正好,他也有点想他家墨墨了,于是正大光明的凑上了门去。 到了豹房围栏处,远远望见那个人,手一扬,将兔肉丢到孤魂面前,揉了揉它的耳朵示意开饭,再一个唿哨,高空中一只猎隼飞扑下来,稳稳停在他带着黑皮套的左手上。 这是一只白底间杂着灰褐斑点的成年雄鹰,身长接近半米,眼神锐利的四处游弋时,显得十分的威勐神骏。 萧祈将细细一条的兔肉一个轻抛,那猎隼头一点,已经准确的叼在了嘴里,一口就啄吞了下去。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之时,晚霞的余光照射过来,这高大俊朗的男人似乎也在熠熠生辉,脸上的笑容异常的真诚,与之前见过的绝不相同,和那日躲床脚瑟瑟发抖的,更像是两个人一般。 画面很是养眼,楚归抄着手在围栏外欣赏,孤魂最先觉察到动静,转头向他的方向低低「嗷呜」一声。 萧祈也回过头来,迎上一双清澈的凤目。 于是走近些,楚归开口说道:「王爷,可考虑好了?两天了,总得给我个答案吧。」 既然有人急了不愿再躲躲闪闪,萧祈也问得直白:「你想进舞姬班子,是为了进宫吧,到底有何目的?」 目的张口就来,楚归:「哦,是这样的,我有个亲戚,失散多年了,我受其父亲临终所託,一定要找到人将遗言与遗物交付给他,多方打听后,这人竟然在皇城做了内侍,可一般人进不去啊,既然王爷有这能力,何不成全了我,也成全了一段父子情谊?」 萧祈:「也不一定非得进去吧?姓甚名谁,长的什么模样,告与我知晓,我帮你找着人,叫出宫来见上一见,岂不是更快?」 楚归哪里说得出什么名字,脑子一转,答道:「乡野村童,还未来得及起大名就走丢了,小名唤作二黑,宫里内侍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吧,王爷如何能将人叫的出来?」 「那你又准备怎么找?」 楚归嘆口气,脸上露出些哀伤的神色:「原也不是一蹴而就之事,我本来就打算尽人事听天命的,能遇上最好,万一找不着了,我尽了力,也好向故人交代,所以,王爷,你就准我入舞姬班子吧,我的舞艺你是知晓的,绝对不会给您丢脸。」 自然不会丢脸,但我怕到时候丢的是你的小命。 萧祈心里转过一圈,对他的话最多信了三成,可又怕万一是真的,倒显得自己完全的不通人情。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想起前两天教给无名的躲字诀,再看看那小傢伙忍不住瞟向孤魂的眼神,他突然有了脱身的主意。 「那日你如何在孤魂身边睡了一晚的?平日除我之外,任何人都接近不了它,别人餵的东西也从来不吃,我实在想不出它能有那样温顺任人欺负的时候。」 这句话挠到了楚归的痒痒处,他前世就是个彻底的毛绒控,也喜爱各种勐兽,所以最后挑了有「小黑豹」之称的缅因猫来餵养。 那晚调.教孤魂,武力镇压是一方面,可也有娴熟撸猫手法的功劳,豹子属猫科动物,在他眼里,也就是大一点的猫咪而已。 他多年铲屎官的经验,孤魂那尾巴一翘一摇,他也能读懂其中的含义,能迅速的亲近起来也不足为奇了。 此时有些小傲娇的反驳道:「从来不吃别人餵的东西?我可不信,你让我试试?」 萧祈手一摊头一点,优雅的让出了饲养员宝座。 楚归顿时有些忘乎所以,上手拎起一块兔肉怼到了孤魂嘴边。 黑豹眼睛眨了眨,应该是认出了他,耳朵支棱着却一动没动。 楚归转了转指尖的银色圆环,柔声哄道:「墨墨乖啊,来,吃一口,给个面子。」 孤魂微微一僵,随后乖乖张嘴将兔肉叼住了。 「你看,我餵的它一定吃吧?」得意的一回头,刚还站在身后架着一只猎隼的男人,已经悄然走了个无影无踪。 楚归暗骂一声靠,躲我! 躲的了么? 跑得了白天还能跑得了晚上?你又想逼我出狠招! 第53页 …… 这一夜,无名在通往寝殿的走道上就被逮住了,刚一见了人,立马掉头就走。 可惜如影随形的,身边那个少年眼角带笑望着他,似乎能就此跟到天荒地老。 一前一后漫无目的的走了好一段,眼看过了后花园,又到了豹房围栏附近,无名没奈何的转身说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楚归一脸无辜状:「我想怎样,下午不都跟你说过了么?你什么时候同意了,那我就什么时候不跟了,或者,你有本事叫人把我锁起来?」 下午的时候,无名只远远看见两人说过几句话,可具体说的什么,他却没能知晓,此时有些答不上话,还没等他想出怎么回答,孤魂嗅到了人味儿,已如黑夜精灵般迅速靠近。 到了跟前,低低喘息着,凑到楚归面前开始撒娇。 隔着围栏,楚归好好的撸了一把豹头,得意的向身旁之人望去,突然又觉出些不对来。 照着安王的说法,孤魂分明粘主人的紧,下午自己餵食之前,它也向自家主人看了好几次,似乎在徵求同意,现在跑过来撒娇,怎么连眼尾也没搭理自家主人,反而一个劲儿的在自己手下卖乖? 就收拾了一次又餵了一次的功夫,就能让这头黑豹从此弃暗投明么? 仔细想想,这种奇怪的感觉隐隐约约出现,其实已经好几次吧,声音及语气偶有天差地别,白天与夜晚的安王混似两个人一般,一个石破惊天的猜想突然从脑海里冒出来,并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此时正好有饲养员端着兔肉经过,见二人立在围栏旁,迅速放下木盆,与王爷行礼问安。 楚归眼风一转,提议道:「王爷,下午墨墨应该还没吃饱呢,正巧来了,你要不要再餵它几块?」 说完了,就手将那盆兔肉端了起来,递到了王爷跟前,一脸灿烂的笑意。孤魂闻到肉味,大舌头也略略伸了出来,带出一丝垂涎之意。 无名有些骑虎难下,人已经走到了这里,肉也摆在了眼前,不餵上一块倒显得自己在逃避什么,心中暗自祈祷孤魂辨不出伪装,能给上点面子,手里随意拎起一条递了过去。 孤魂靠近嗅了嗅,鼻子里打出个喷嚏,似乎很是嫌弃的撇了一眼,转头又开始冲着楚归卖萌。 风灯的映照中,楚归双眼亮到惊人,嘴角勾起一个戏嚯的笑,手一伸,另外一条兔肉递到了孤魂面前,「嗷呜」一声,那大傢伙毫不犹豫的吞下了肚。 转头再向身旁人看去时,他面上的神色已经接近猎奇了……哦,安王,呵呵,好你个安王! 这操作,真特么骚到出圈啊! 第30章 真假 一旦起了疑心,楚归的观察自然细緻了许多,这一看,又看出些其他的异样来。 他放下手中木盆,迅速的伸手往人胸口一拍,似乎是在安慰:「王爷可不要生墨墨的气,吃谁的都一样。」 无名穿着王爷的蟒袍,只能眼睁睁看见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掌伸到胸口拍一拍,拍完了,似乎还不够,又略略轻抚了两下,他连忙侧身让过这只魔手,装出个恼羞成怒的样子,冷哼一声后拂袖而去。 楚归在身后望着这人的背影,手指不觉搓了搓,呵呵,名花宴抱他上马车时的大胸肌呢?半个月不到这就缩水了么? 他此时万分肯定确定以及断定,刚才这位安王是个十成十的假货,至于为何一个假货也能这样安然的行走在安王府里,那就只能问问真的那位安王殿下了。 没想到随便跟了跟而已,居然就让他发现了这么大的秘密,回头看看不自觉出卖了主人的孤魂,他将整个豹头搂进怀里,一阵疯狂搓揉过瘾之后,闪身追踪而去。 无名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露了马脚,只是也不敢继续去往寝殿了,生怕后面那小祖宗又闯了进去,长此以往,他觉得自己快要有心理阴影了。 只能回了书房。 书架的香炉转上半圈,密室门开了来,走前几步还没来得及的说话,就见主子抬头向自己身后看去,脸色顿然有些发青。 他大惊失色的勐然转身,密室门口,刚还在豹房与自己胡搅蛮缠的重楼,此刻侧身靠在墙边,一脸好奇四处打量着。 无名简直羞愤欲死,暗卫生涯这么多年,还从未出过如此大的纰漏,竟然无知无觉的将人引到了密室来?这傢伙什么时候发现破绽的? 两个闪身,已经迅速在墙上取了兵器,「刷」,剑已出鞘,寒光直指门口之人。 楚归看着室内一模一样的两张脸,一个剑拔弩张的保持攻击态势,一个端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哪一个更像正主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了。 他伸出双手高举着,示意自己毫无恶意,缓缓走到了桌边,在那人对座坐下,异常直白的说道:「杏林是你,挂牌宴是你,名花宴也是你,下午餵墨墨的还是你,其余时候,我看见的恐怕都是另外一位了吧?」 转头再看看拿着剑的安王,楚归「啧啧」两声,接着说道:「面目、习惯、气场、语调基本没什么破绽,能把你学的这么像的,绝非一时半日之功,不出所料,这位,应该就是你身边那个黄脸的?易容技术不错,居然能在我这里瞒了快半个月,够你骄傲的了。」 萧祈放下手中帛书,缓缓说道:「那是孤魂,不叫墨墨。」 第54页 一句话,楚归顿觉要对这人刮目相看,被人撞见这么大的隐秘,居然还能平心静气的和他争论宠物的命名问题? 嗯,是个狠人。 就是不知道这位搞这么大阵仗,弄个替身在府里晃来晃去是个什么因由。 仔细想想这两人出现的时间,他有些匪夷所思,这个暗卫替身竟然是晚上出现在寝殿的,和王府一票美人这样那样。这是奉命行房,自己个高定的绿帽? 因为太过惊讶,他不知不觉就问了出口:「吃肉的是无名,挂着花名儿的是安王?你……真不行了?」 萧祈深吸口气,强忍着想要打人一顿的冲动,眼神向无名一个示意。 楚归就见拿剑的这位泱泱的收了兵器,对自家主子抛过个担忧的眼神,随后静悄悄的出了门,又将密室门妥妥的关好了。 房间内只剩下桌边坐着的两人。 明亮的烛灯中,楚归再将四处仔细打量一遍,空间很大,器具很是齐全,明显是经常生活在此处的架势,尤其显眼的是一排排的书架,从他这个方向望去,能看见十来排的样子,然后一直延伸到后方黑暗之处,不知后面到底还有多少排。 想想这位以纨绔好色闻名全国的安王殿下,每晚令自己的暗卫在外撑着花架子,自己却躲在密室里挑灯夜读,这扮猪吃老虎的套路很是熟悉啊,和前世那些狗血的网络小说简直有的一拼。 就是不知道以此事为要挟,他能不能将入宫的事情谈妥了,抑或是,彻底翻脸? 还没来得及试探,对方已先开了口:「重楼,或者,该叫你野鬼?」 楚归愣了愣,没答话。 萧祈:「这样鬼魅的身手,能让无名毫无察觉将人带了进来,又是柳傅门下,不是野鬼又能是谁?」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柳傅门下?楚归看着眼前那双桃花眼,突然恍过神来:「那夜的黑衣人是你?」 萧祈没有否认,但又怕那晚的举动让对方产生什么奇怪的联想,于是美化了一番:「嗯,是我,我总得为手下着想,你这样居心叵测的,真要上了他的床榻,还不晓得是个什么结局。」 楚归闻言倒也没多想,只是对这人多出的身份有些惊讶:「你一个金尊玉贵的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居然还能拜入一个江湖门派习武,而且还是出了名苦行僧作风的拙剑派?呵,王爷,所图甚大啊。」 萧祈没有回应这句调侃,略有些期盼的盯着人眼睛说道:「我十年前还入过柳营,柳傅亲自指点过轻功,那个时候你不在么?不认得我?」 楚归回忆了一下,他拜师柳傅之后,因着坚韧的性格与成人的理解领悟能力,再加上强烈的復仇感驱使,没日没夜的习武,导致进度奇快,不过一年半的时间,轻功大成,内力也有了小成。 不到九岁就已经破了杀戒,取了第一个灭族敌人的项上人头。从那时开始,各式各样的面具堆在脸上,再也没人见过真面目,平日里也基本不会与任何人接触交往。 唯有几次,柳傅收了些年纪不大的权贵子弟,教导反刺杀的能力,会刻意将人放逐在荒郊野地锻鍊,也会藉口让他随同,名为参与,实则看护。 眼前这位安王,多半就是当时的客户之一吧,可他完全对不上号了。 楚归答道:「我也是花银子进去的,都带着面具呢,谁又认得谁?也许见过吧,王爷无需在意。」 萧祈见他避重就轻,始终不肯承认野鬼的身份,心头又涌起一阵难过,只是没再逼迫纠缠,坦言道:「不管怎样都是故人,现在也让你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你呢?到底进宫想要做些什么,可以认真告诉我了么?」 这话的语气极为真诚,楚归也不由心头一动,可是转头一想,能怎么说呢?我是想杀你家兄长去的,麻烦你给带个路? 不能。 只好拿出毕生演技,同样真诚的撒着谎:「真就想找个人,云州老家的,不骗你。」 「骗人是狗?」萧祈想起湖中某人幼稚的诅咒,反施彼身。 楚归心里汪汪,嘴上硬撑着:「……嗯,当然。」 对坐之人也不知到底信了没信,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霜漪说的也没错,舞姬班子里都是承过宠的美人,算是我的妾室,进宫能挂着点天家内人的名头,你如今还没上了敬事太监的名录,就算将你强塞进去,怕也不好过宫卫那一关。」 「你一个王爷,在名录上加个人很困难么?」楚归怀疑这完全就是託词,或者是在逼他真的献身一回? 想到这儿,他双肘撑于桌面,缓缓将身体凑了过去,已经怼到不够三指的距离,悠悠说道:「实在不行,我陪你做场戏,寝殿待上一晚不就好了?」 萧祈见他嘴上说着做戏,唇边带着笑,眼神里分明透着勾引之意,似乎在说来真的也没什么所谓。 他不觉向后退了些,「那不是我的人,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何非得让无名做了替身?你知道敬事太监是干什么的?事后检查,赐药,记录什么的,真做假做是瞒不过他的。」 楚归想想这位自污的行径,一身的文韬武略居然将天下瞒得死死的,不由对他真实的处境有些好奇起来:「你和皇帝是同一个爹妈生的吧?不是传闻太后与皇帝都宠得你不行,还能有谁敢寻你的短处?」 第55页 「你都说是传闻了,传闻里我还男女不忌,夜夜笙歌呢。天家的事情,有那么简单么?」萧祈说完,自嘲的微微一笑。 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眼前这位王爷的处境,绝不像外人看见的那样鲜花着锦。 虽然对方并没有太过仔细的解释,可态度与语气却坦诚的厉害,丝毫没把自己当做一个高高在上的皇族,也不知道这样的待遇是否是因为双方师门的原因,可多多少少的,让他生出些知己之感,对这人的感官提升了不少。 权且信他一回吧,楚归心里默念一句,嘴里说道:「你放心,你的事情我绝对的守口如瓶,但是我的事情,还要劳烦王爷帮忙想想办法了。」 说完,这就打算起身告辞,却被人一把拽住了衣袖,萧祈说道:「既然已达成共识,你的真名还是不愿告诉我么?」 短暂的合作伙伴而已,要什么真名?再说了,跟他讲自己叫楚归?那不是和他的白月光撞了车? 楚归心中转过一回,仍然只能拒绝,只是这次言语柔和了许多: 「王爷还是唤我重楼吧,以免万一露了马脚,真名嘛,多年不用早已忘了。还有,你多次误认我为野鬼,也不知道你与他是有恩还是有仇,我劝你也莫要执着,你可知野鬼二字何意?既不属于人间,又入不得地狱,盪于野外的孤鬼一只罢了,如此不详之人,王爷还是不要接触为妙。」 人已推开门走掉了,萧祈从怀中摸出那枚狼牙,长长的嘆息了一声。 无名幽魂般显出身影,冒着生命危险直言道:「王爷,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这个人不能留。」 第31章 探亲 萧祈摩挲着手中的定情信物,头也没抬,随口回道:「你有把握打得过他?」 「呃……没有,但若是群起而攻……」这一句没能说完,无名就被自家主子打断了。 「他就是野鬼。」 这一次,是十分笃定的语气。 无名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问道:「那……那他就是主子找了多年之人?但为何不肯认你?」 为何不肯认?萧祈已经不知想过多少轮了,各种离奇的原因他都想过,可想去想来,最大的可能是故意不认,因为,他下一个目标在宫里,多半还是自己的血亲。 不知道到底接了什么样的委託,胆子能大成这样,自己若是出示了狼牙,将事情彻底挑破了,不知道能不能用旧日情谊换他放弃这笔交易。 楚归併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基本算是完蛋了,他这会儿直接熘出府,奔了如意楼,一来进王府半个月了,需得给二姐报个平安,二来,那王爷居然是旧识,还是拙剑派门下,他很有些好奇,想要托她给柳傅传个信,侧面打听打听。 没料到西院小屋燃灯后,自己想要传讯之人竟然和楚婉相携而来,他刚刚高兴了一把,以为两人有了什么新进展,柳傅已先发声斩断他的幻想:「今日得空,正好与婉婉对弈了几局,这大半夜的,你倒是从哪里来?」 「安王府吧,你倒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十一是今年的花魁呢,史上头一份的男花魁。」楚婉对着柳傅说完,走近两步,将弟弟上下打量一眼,有些惊诧: 「你……你入府半月了,竟然还没有……那安王有毛病?不行了?」 「二姐,你矜持着些。」楚归瞟了柳傅一眼,心里有些无语,你这专业技能可真是好用的很,随便看看就能知道人做没做过?当初怎么没看出安王那傢伙的花名也是假冒的? 柳傅没顾上看这对姐弟打机锋,只是在心中暗嘆,萧祈找寻了那么多年的人,让他受尽骚扰也要藏得好好的人,居然自己一头撞了上去? 那傢伙敏锐的厉害,时间相处长了,保不准哪里露个马脚就会被揭了老底。 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示警,楚归已经开了口:「柳傅,那安王竟然是拙剑门下,他一个王爷,怎么拜进山门去的?李掌门不是向来仇富的厉害?居然能收了他做弟子。而且,他幼时是否在营中呆过?轻功好像也是你指点出的路数。」 柳傅诧异的望了一眼,萧祈纠缠上门时,一会儿救命之恩,一会儿以身相许的,他还以为两人之间多少有些个深刻的情感流动,没想自家徒弟居然完全记不得了? 他自然不想刻意提醒,只轻描淡写的回应道:「坤元元年吧,萧祉登位那一年,他在营里呆了三个来月,人家给了大笔的银子,指点个轻功不也正常的很?这些个权贵子弟不都怕死的厉害,逃跑的功夫总要放在第一位的。」 至于李之澜因他的拜託收了萧祈为徒一事,他现在半个字也不想提了,当时是动了些恻隐之心,觉得那小王爷处境实在有些可怜,要是能习了内功,多少能有些保命的本钱。 现在他却后悔了,总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挫败感,自家这独苗苗的弟子,看上去聪明厉害的很,可对上一个扮猪吃虎的腹黑傢伙,他怎么就这么的放心不下呢? 想了想,他准备攻其之短,「知道你是想借安王的跳板进宫,但是萧祈这个人,能少接触还是少接触吧,滥情的厉害,那一府的美人快顶上三个如意楼了。你可别赔了身子又赔心,被此人蛊惑了去。」 楚归心里暗笑,倒也没把那人的隐私揭破,随口应付一声,又将话题扯回了眼前这两人身上:「二姐的生辰又快到了吧,柳傅你今年打算如何准备寿礼?哎,光阴似水啊,转眼我这如花似玉的姐姐都快三十了,却不知这孤孤单单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 第56页 这话催婚的意思太过明显,柳傅那万年不动的脸色也略微有些僵,假假的低咳一声,眼风也迅速扫过半圈,嘴里含煳一句:「嗯,在准备了,你们姐弟俩说说话,我就先不打扰了。」竟然是不答自逃了。 楚归「哎」的一声,追之不及,不由瘪了瘪嘴。 楚婉给他递过热茶,瞥过一眼,嗔道:「你看你,又把他吓跑了。总提这一茬干什么?」 楚归很是冤屈,又有些小不满,接过茶杯顾不上喝,先开始嘀咕: 「我就见不得谁这么磨磨唧唧的,你们搁这儿拉拉扯扯小十年了,咋还不能痛快敞亮的把话说明白?你的顾虑我自然知道,但他就不是在意这些虚名的人,你为什么就不能问问清楚,他到底是个啥意思?这不白耽误青春吗?」 楚婉闻言静了好一阵,方才缓缓说道:「问过两回也没有答案,我还能再问么?再问下去,是否连朋友也做不成了?十一,我知道你心疼姐姐,但我和柳傅的事情,我现在挺知足的,你也别再逼他了,或许,这就是有缘无分吧。」 话说得十分洒脱,可她面上的遗憾仍然清晰可辨,楚归没再说什么刺激她,心里却发了狠,要么徒弟,要么小舅子,必须给个答案,他一定要找个机会将那呆头鹅的真心话逼出来不可。 探完亲,他悠哉悠哉的回了王府,仅仅住了半个月的小跨院,竟让他生出了熟悉及习惯的感觉来。 主要是太舒服了,简直可以称得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的供着,还有一堆的美人时不时上门逗乐。 果真是舒适使人堕落啊,楚归甚至想到日后,要是报完家仇他还能好好活着的话,也需寻上个风景优美之地,买个宽敞的院子,丫鬟小厮配上些,好好过一过咸鱼般的生活。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楚归收拾好自己,自来熟的奔了王爷书房,他打算没能得逞之前,借着两家师傅的情分好好说服对方一下,直到达成目的为止。 萧祈正在书架旁翻阅书稿,他闷不出声的到了人旁边,也跟着向那本帛书看去。 是原州的地理志,几幅图形画的极是写意,让他这个见过前世精准地形图的穿越人士很是嫌弃,「啧」过一声后,没兴趣接着再看,自顾自坐到了桌旁开始斟茶,完全没拿自己当外人。 顿了一会儿,对这人视若未见的反应有些说不出的憋气,找茬道:「不是说你这书房不让外人进的么?我一路大摇大摆的进来,半个侍卫也没见,压根没人拦啊?你王府这警卫系统简直形同虚设!」 萧祈终于抬头看了人一眼,「我吩咐过了,你要进来那就不用拦。」 楚归手一顿,面上扯出个哥俩好的笑容:「呦,老感动了,你就这么信我啊?」 「你想多了,因为拦不住,白费功夫而已。」萧祈重新将目光落在帛书上,淡淡的回应。 刚生出的一丝丝优越感立刻消退了,楚归「切」了一声,开始品茶。 这一品,却品出了好儿来,「嗯,大红袍?冬天喝这个最棒了,暖暖的,你品味不错。」 萧祈拎着手里的几本帛书走回书桌旁坐下,揭穿道:「怎么,只是来喝茶的?若果真如此,其他诸事不提的话,但凡你想吃想喝的,只管道来,保准吃喝到你腻为止。」 红茶的回甘立时也没了甜味,楚归开始没脸没皮的耍赖:「我帮你守着那么大的秘密,喝你几口茶叶怎么了?再说了,你自己答应过帮我想办法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实在……实在不行,做就做呗,那黄铜脸的不是老车夫了嘛,我没意见。」 说完,见人迅速阴沉的脸,他又即刻找补两句,靠近了对方肩膀,斜着眼小声道:「或者,你本尊上阵?」 萧祈被这随意的态度气到快要升天,恨不得扒了他的狐狸皮,将屁股打成个八瓣! 努力克制了一下,他闷声说道:「我正在想办法换了这敬事官,如果妥了,无名也算脱离了苦海,你耐心等上些日子吧。」 这话确实不是虚言欺骗的,多年如履薄冰的经营下来,他如今也算是羽翼初成,别的不说,自保还是有了几分的把握,最近确实定了计划,开始一颗颗的拔钉子了。王府内如此,执金卫那边也如此。只不过,真换了人,他也没打算就此让人进宫送死,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到了时候再来想其他的办法阻止。 楚归想了想,嘟囔一句,「也行叭。」 开始无聊的在书桌上四处打量,松烟墨在手里把玩一下,又戳一戳青铜的镇纸,再仔细品一品安王玉玺的温润质地,最后眼光落在玉玺旁的一枚锦囊上。 这锦囊很有些陈旧了,绳结也是反覆开解又繫紧的模样,能放在象徵着王权的玉玺旁边,可见是个异常珍惜爱重的玩意儿,可正因为看不见内里的全貌,他这好奇心便同猫爪抓挠一般,突然的痒了起来。 「这锦囊很是精緻嘛,呵,还是个缠枝并蒂莲的纹饰。」 「你想看看?」 楚归装傻:「啊,没有啊,这有什么好看,多半哪个美人送你的定情信物吧。」 萧祈取过锦囊,将那枚狼牙推了出来,放到了楚归面前。 楚归万万没想到他以为的定情信物居然是这样的东西,瞧了好一会儿,有些讪讪的说道:「呵,这美人,有点野啊。」 第57页 萧祈深深的将人望着,心中暗想,野鬼嘛,能不野么…… 嘴上再次试探道:「怎么,以前没见过么?」 第32章 早朝 「没有。」 楚归诧异的望了人一眼,心道自己如何能见过?回头仔细将锦囊系好,放回了原处,注意力又转了开来。 眼光不觉扫过那几排书架,玩笑道:「你这儿可真算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多书的地方了,外面这几大排,估计还够不上密室里的十分之一吧?干嘛?生怕你学富五车的名头盖过了花国状元?」 萧祈微微垂着眼,目光仍然落在桌面那枚锦囊上,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回应道:「有的不该我看的书,自然只能存于暗室。」 这话一说楚归立刻明白了,于是对外面这些可以看的,有了一些好奇,莫非,都是些为了彰显其花名的艷书春宫图之类?他嘴里问着:「那外面这些都是些什么书?」身体已不觉离了座,自发的往书架处靠拢。 「各式的话本、地理志与游记之类,你若是喜欢,随意取阅就是。」 书架顶端有一部厚厚的羊皮册子,装帧的很是精美,与其他竹简帛书的大不相同,楚归伸出手去,居然没够着,不觉就踮起了脚。 尴尬了,还是差那么一丢丢,难不成书架取个书还要使出轻功不成?他178的标准身材可受不得这委屈。 脚踮的更高了些,快要能跳足尖舞的程度。 那部羊皮卷终于被取了下来,却是身后某人凑近了,随手一拿就拿下来的。 他迅速转身一看,萧祈离他不够一掌的距离,正巧高出他大半个脑袋,此时微低着头,一双桃花眼默默的盯着他。 气氛有些不对劲,这人的眼神太深太重,含着太多他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甚至让他突然起了些战慄。 两人的姿势也过于暧昧,跟前世那些狗血剧里霸总壁咚没什么两样。 而且,还在极缓的继续贴近中…… 他不由自主伸手抵住了那方胸膛。 「小归,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卧槽,楚归心中暗骂一声,明白对方又将他错认了。 之前喝醉了认错还情有可原,今日这大白天的居然也认错就有些奇葩了,长到这么大,他还没见过哪个和他长相相似的人,居然连名字也有些挂像。 他定了定神,语重心长的劝慰道:「王爷,你真的认错人了,现下咱们也算半个师兄弟的关系,我要真记得你不会故意不认的,我确定肯定没见过你啊。」 看来故意亮出了狼牙还是没能扒了这层狐狸皮,萧祈嘆口气,将落寞直直挂在了脸上,低声说道:「是么?那可能……确实认错了吧。他是我见过最坚定磊落之人,既然与我早有鸳盟,就算如今想要变卦,也不至于连承认都不敢承认。」 楚归感应到这句话的真情实意,手掌在人胸口轻拍几下以示安慰,然后利落的将人推开些,顺势夺了他手中的皮书,坐回座位上翻阅去了。 其后的一整天,两人居然没怎么说话,各自看着自己感兴趣的书。 午膳晚膳的,自有赵成伺候着。 要说这管家确实算得处变不惊,这书房突然多出个人来,他丝毫没有大惊小怪的,只迅速吩咐多备了一双碗筷来,然后立刻的视若平常了。 到了晚上,无名已换好了行头准备去往寝殿,萧祈这个真身则需躲回密室里,两双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同时向楚归看来的时候,让他很有了些奇幻的感觉,左一眼右一眼的不亦乐乎。 见他如此没有觉悟,萧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平日无聊了随时来我书房就成,寝殿那边,你可放无名一马吧,别再闹腾他了。」 这话楚归就不爱听了,他又不是什么偷窥狂,以前总往寝殿跑,那也是因为不了解真相,想要追着人要个答案,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他自然不会再去寝殿半步。 再说了,以前能骗过他,那是因为那会两人并不熟悉,他也压根没想到这位王爷的操作如此之骚,自己府上呢,还能叫个替身帮自己行了周公之礼,结结实实的自扣绿帽子。 刚才他仔细打量那么一会儿,就他易容术大成的经验,立刻就分辨出两人的不同来,无名至少要比萧祈低了三四公分左右,所以他的靴子也就比萧祈的厚上那么一些,咋一眼高度没什么不同,可往脚下一看,谁真谁假便就一目了然。 自己心里不爽了,那必然就要搅事,楚归刻意挑拨道:「你也放他一马吧,你那阖府的美人,加起来多少?一百一十三还是一十四?三月一轮每日也不能消停的,你这是恶意剥削劳动力,快把他抽成人干了吧?有一句说一句,萧师兄,你这可有点不太人道啊!」 挑拨完,还刻意的「啧啧」两声,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无名定定的望了自家主子一眼,什么也不敢说,却又一切尽在不言中,行个礼,去了寝殿。 剩下个萧祈又快要被气笑了。 他发现小狐狸肆无忌惮的厉害,也不知是否山野出身的原因,对他这个王爷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说话做事的风格与日常所见之人也相去甚远,实在让人不停的想要探究。 一夜无事,楚归第二日又跑到书房盯人,才被管家告知,今日月初,王爷前往朝日殿参加早朝去了。 定鼎城朝日大殿内,皇帝萧祉龙袍冠冕加身,高高踞于金阙之上,下方文武百官,巍冠博带,恭谨的矗立着。有要务者先后出列奏事,其余人等就各自垂着眼,竖着耳朵,宛若一尊尊壁上的泥塑神仙。 第58页 安王萧祈因着一等亲王的位份,于御阶下靠椅上坐着,他那昏昏欲睡的表情众人也都是惯见的,没人觉得今日多出这么个王爷来,有何出奇的地方。 一个来时辰的奏对,没什么稀奇之处,都是些常规事务老生常谈而已,可到了御史大夫司徒方生上前禀报太僕寺卿增补一事时,倒引起了一场小小的纷争。 首先自然是新上位的太僕少卿,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无非自觉顶头上司没了,自己这个辅佐的副官当然应该补位而上,这位叫江立文的少卿大人,是江家三房的远亲,他这正位的意思一表露出来,朝堂上半数的人即刻歇了心思,不再答话了。 司徒方生却一点没妥协,义正言辞的表明少卿之职尚未任满三月,无功不得赏迁,竟是依足了条例对这位的自荐投了否决票。 他这一表态,其余人的心思又有些浮动,立刻就有人出列举荐太僕寺车府令的,说其殚精竭虑,事必躬亲,毫无差池的卖命十多年,而且是皇子府中出来的老人,有从龙之功,如今得以升迁太僕寺卿,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正可展现吾皇陛下的君臣之义。 这位开了头,大殿上七嘴八舌的意见就多了起来,一股脑儿的推出了六七位人选,还各有各的说法,听上去都还很有道理,于是各自针锋相对的一顿吵吵。 王座上的安王明显被闹得不耐烦了,皱紧了眉头,很是暴躁的吼了一声:「好了,吵死个人,一个给皇兄掌马的车夫,多大点官啊,值得你们脸皮都不要的争成这样?照我说,车啊马的,就该是军队的事儿,太尉大人拿个主意就好了,省得你们一个个的闹得没皮没脸的。」 大殿顿时一静,太尉与丞相同时向他看去,只是两人的眼神截然不同。 白面有须的江淮仁,面上毫无表情,眼神似乎也没有任何异样,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得出来,分明比平日里要冷了几分。 身形比自家兄长大了一圈有余的江淮武,面上如出一辙的毫无表情,眼神却明显亮了些,还带了一两分掩不住的得意。 两人看完萧祈,有些摸不准这草包是刻意为之,还是被吵烦了随口说说,只是他身份地位在这里,从前上朝也基本不发表意见的,今日突然来这么一手,怕是皇帝也不得不给面子多考虑一二。于是同时转了脸,朝向了九五至尊。 萧祉不露声色的端坐着,余光扫过萧祈一眼,没想到瞌睡来了枕头,他这两日琢磨出的对策竟然有人先提了出来,还是自己那花名遍天下的纨绔弟弟。 他略想了想最近各处的密探回报,似乎没发现这人有什么异常举动,可他也绝不相信什么歪打正着,不是对朝堂形式彻底了解透彻之人,不会想到这样一石数鸟的主意,莫非是有人在他身后指点? 他看着阶下那帮文武官员又开始低低的争论起来,终于端足了架子,开了金口: 「安王所言甚是,车马均为护国利器,军队不可或缺的基础,由太尉执掌,当可免去繁冗的中转过程,即日起,裁撤太僕寺卿一职,原太僕寺所属皆归于太尉麾下,新增车马大总管一职以替之。」 皇帝这话说完,朝堂上诡异的安静了好一阵,无人谢恩,俱将目光暗暗投到当朝丞相身上,观其行止。 排在武官队首的江淮武一个利索的大礼到地,大声应道:「臣,遵旨。」 他这一动,整列武官队伍当即齐刷刷的行了礼,口里整齐划一的一句:「臣等遵旨。」 文官们仍在犹犹豫豫,有几个双手已将笏板拱起的,看着身旁人无动于衷,又立时悄悄摸摸的将板子放下。 所有人的目光,或直视或隐蔽的射向了江淮仁,萧祈也满面无辜的望过去,似乎对场面很是疑惑,皇帝都下了命令了,您怎么还不接旨行礼? 萧祉笑了笑,很是礼貌的问道:「丞相,可是还有什么更好的提议?」 江淮仁深深望了萧祉一眼,余光又扫过保持着大礼躬身的弟弟,终于拱起了笏板,缓缓道了一句:「臣,遵旨。」 早朝就此散去,萧祈被皇帝逮着前往慈晖宫与母后问安。 两人一前一后悠闲的穿过御花园,萧祉状若无意的回头一问: 「无为,听说今年名花宴出了个男花魁,已被你收入了囊中,怎的十来日了,居然还未得了恩宠?叫什么来着……重楼?」 第33章 求援 萧祈袍袖中的手暗暗握紧,知道刚才殿上一事惹了瞩目,这位是在藉机敲打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这皇帝连自己新进府的美人承没承欢都一清二楚,王府里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于是面上露出个散漫的笑: 「皇兄也听说了?那傢伙,模样倒是生的俊,就是脾气大了些,一进府,就与我家细柳闹得不睦,细柳怎的也是南永帝亲自送我的美人,多少还需留些面子,所以啊,这小野猫还得敲打敲打,好好煞煞他的傲气,方才吃得舒爽了。」 萧祉不置可否,走了两步,又回头望上一眼:「将太僕寺归了太尉麾下,可是小舅吩咐你这么建议的?」 萧祈一脸的委屈:「怎么可能?小舅嗜武重武,从来看不上我这手无缚鸡的模样,哪次碰面不是横眉竖目的对着我,私下里更是连见也懒得见的程度,我确实是听他们扯的烦了,随口一说而已,再那样乱七八糟吵吵下去,这早朝什么时候才完的了?我可懒得陪着你们瞎耗!」 第59页 说完了,笑到一脸的灿烂,得意反问道:「皇兄你居然就这么准了!怎么样,弟弟我还是很厉害的吧,随口一说也能帮了大忙不是?」 萧祉将那双桃花眼仔细打量一下,嘴角也终于带起了笑:「嗯,厉害。走吧,别让母后等急了。」 慈晖宫,大太监钟林在门口迎到了二人,殷勤的想要上前为皇帝解下外袍,萧祉冷冷的一眼撇过,自己动手解开系带,身侧的崔成林已迅速上前接手后续动作,替他将着装整理妥当。 钟林有些讪讪的,竟然连身侧的萧祈也忘了招唿,只愣愣的在一旁杵着。 萧祈自顾自的除下外袍递给一旁的宫女,对这样的场景完全见怪不怪了。 从他记事起,似乎这些人就是这样,对着皇兄说不尽的疼爱与讨好,他就像个透明人一般跟在哥哥身后,试图能引起大家一丝半毫的注意。可无论怎么学,怎么努力,这些人也全都视而不见。 父皇母后如此,名义上的大舅二舅如此,钟林与崔成林如此,就连萧氏皇族的宗正大人也如此。 若只是完全的视而不见也就罢了,可萧祉登基前一两年他遭遇到的各种意外,大半的可能也是出自上述几人之手,至于究竟是哪几个,他心中已有猜测却始终没有确切的证据。 时至今日,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期盼家人疼爱保护的小孩,层层盔甲掩盖下的是一颗坚若磐石的心。 入了正殿,太后与皇后笑着朝兄弟二人望过来。 一家人各自见了礼,江玩忍不住关心两句:「怎的今日早朝竟然用了这么久?国事虽然要紧,可皇帝陛下的身体却也很是要紧,有什么事不能用了午膳再处理?」 萧祉:「多谢母后关爱,没什么太打紧的,都已处理妥帖了,劳您久侯确是儿子的不是,这便传膳吧。」 皇帝这话答得很是礼貌,可就是过于礼貌了反而显得一板一眼,完全不像是孩子对待自己母亲的态度,萧祈虽然也早已见惯了,可还是忍不住侧目瞅了一回。 一身明黄龙袍的萧祉,大定国皇帝陛下,他明面上嫡亲的兄长,一张俊秀的脸庞,完全不苟言笑的高冷模样。 从样貌而论,两人几乎没有丝毫相像之处,年少时他还多有疑惑,到了前几年玄机阁将触角伸入了朝内方才知晓了秘密,他与皇帝不是同胞,江玩并非他的生母。 皇帝的长相完全随了母亲,基本可以算作一个男版的江玩,气质与动作习惯则和父亲如出一辙,想来和他一样,对早逝的父皇一直心存怀念,刻意模仿的吧。 至于他,面貌则随了父皇,生母不过是江玩自小带在身边的侍女,随同进宫后有了龙种,却于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江玩看在多年主僕情分上,将他认到了自己名下,至于为何此事并不为众人所知,这中间的缘由却不是他一时半会儿能想通的了。 一直以来,他从未当面挑破此事,但今日在座四人,恐怕都是心知肚明的。 他这非亲生的对着太后,尚且由衷的感恩与孺慕,不知为何萧祉这得了所有人疼宠、万事顺遂的天之骄子,对母亲却永远这幅寡淡嘴脸,似乎全天下都在欠他的一般。 哪怕嫁了他多年,独宠多年的皇后江骆,也丝毫得不到什么特殊优待,有礼有节的好像给足了尊重,可在萧祈看来,分明没有什么夫妻间的亲近与温情。 天下最尊贵的四人开始用膳,席间听不见任何的话语与响动,礼仪与姿态都是无比优雅的,氛围却压抑的有些怕人。 萧祈没滋没味的用了几口,这便打算告辞回王府了,没想江玩放下手中碗筷,又将他的婚事扯到了皇帝面前。 「祉儿,今日无为也在场,他的婚事,你这做兄长的到底怎么打算的,不妨说出来母后听听,免得你又说我偏疼娘家堂侄女,以为我江家的掌珠是嫁不出去了么?硬要塞给你弟弟?」 萧祉细嚼慢咽的再吃了一阵儿,锦帕仔细的拭了拭嘴角,方才说道: 「母后,萧江联姻已有三代,还不足够么?大舅二舅也早已位极人臣,江家已显赫到宇内皆知的地步,凡事过犹不及,无为不会再娶江家女子了,还望母后体谅儿子的难处,莫要再提此事。」 江玩微微有些吃惊,往日与这大儿子有所分歧的时候,他总能各种转圜与推脱,像今日这般直接表示反对的,可还真是少见,难道刚才早朝发生了什么事情,竟令他心气大涨不成? 她沉声道:「哦,是么?你的这个打算,你大舅他可曾知晓?江琯虽是三房家里的丫头,可幼时聪慧,得了怀仁的启蒙,算是他的女弟子,一直也当做女儿看待的,配给无为,那绝对也算不得高攀了。」 萧祈在一旁敛目垂首,一幅听凭指派的乖宝宝模样,心中却在暗嘲,江淮仁如今怕是没这闲工夫顾忌小儿女的婚事问题,他经营许久的太僕一脉被人连锅端了,此时应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正忙于重新的规划部署。 要说这连锅端的人是政敌也就算了,还可以撕破脸皮争个好歹,可偏偏那位是他嫡亲的弟弟,又不能让人以为江家不合,只能硬生生吞下口气,将明面的争斗转化成暗里的手脚。 皇帝应该也是想到了此处,方才明目张胆说了个「不」字。 就见他这位略显阴柔的皇帝兄长,略扯了扯唇角,要笑不笑的应答道: 第60页 「母后,无为的婚事,我这长兄替他做主就好,与江家确实没什么干系。大舅他虽是一国丞相,又是我的丈人,可是干涉一位亲王的嫁娶之事,怎么也有些说不过去吧? 还是无需劳烦他了,我已与南永帝通过书信,为弟弟聘下了郡主谢雨菲,待她明年及笄之后,即可论婚。」 这番话听上去很有些离心,江玩也不觉变了脸色,江骆立刻开始圆场: 「母后,皇帝他太过钟爱幼弟,往日与我论起来也常说无为好美人,日后必定要为他寻个绝代的方可匹配,那谢雨菲被誉为南永千年难得一见的美人,想来为着这名头,皇帝才会下此决断,我爹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您可千万莫生气。」 萧祉转头看了皇后一眼,似乎是赞许的微微点个头,然后对着萧祈说道:「无为,你自己的内院也该整顿整顿,王妃的寝殿也需早日备妥,指婚的御令这几日我就会明发下去,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就到你大婚了。」 然后起身对着太后一礼,「母后,国事繁重,我尚有要务需处理,就先不扰您休息。」 说完了,再没看席间一眼,带着崔成林转身而去。 …… 楚归在王爷书房翻了半日的话本,有些索然无味了,也不知道那傢伙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只能晃悠着回了自己的小跨院,心想要不要再将牌友们邀约来聚一聚,也好打发时间。 刚一进屋,就见芳华趴在窗边,逗弄着后院树上的一只小翠鸟,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欢快的说道:「公子,你快来看看,这只小鸟好可爱,一早飞到我们院里,半点不怕人,餵东西不吃,却也不肯飞走,哈哈,难道是找人来的?」楚归不动声色的吩咐一句:「是挺可爱的,你去准备一些松果仁,回头看它还吃不吃。我有些累了,想小睡一会,半个时辰内别来打搅我。」 小丫鬟应声而去,楚归自衣柜中摸出一枚小小的香囊,站在窗口微微晃了几晃,树上那只小翠鸟立刻飞了过来,在窗框上停稳了。 他从小鸟腿上取下铜管,打开帛书一看,眉头不由皱了一皱。 这不知品种的翠鸟有超强的嗅觉能力,可以于方圆百里范围内迅速寻到佩有特殊香料的另一人,算是他和老烟保持联络的最佳信使。 说到老烟,柳营挂牌的刺客中与他同样零失误记录的保持者,只是因为不像他那样喜欢做到无声无息,事后总会嚣张的留下独特印记,所以被有些客户不喜,身价只能到了八百金,与他千金野鬼的名头差了一线。 这也算是他在柳营里唯一认可的朋友,早年初出道时,对方曾提供过不少的帮助,后来还一起接过某位超级豪富的单子,保着人从大定到北原走了一趟,相处了大半年之久,情谊愈深。 今日这帛书,却是求援来的。 迅速写好回信装入铜管,又餵上一些食水,楚归双掌一振,从窗口处将翠鸟放飞。 信使吃饱喝足刚刚展开了翅膀,还未去得多远,高空一只白褐色的猎隼已迅勐飞扑而来。 可怜的小翠鸟半点来不及挣扎,就已沦为鹰爪下的玩具。 …… 第34章 摊牌 随后的两天,楚归一直在等待老烟的回信。 当日的帛书寥寥几句,没有说的太过详细,大概意思他前几个月接了大单子,目标是南永国师石澈,但那人有高手助阵,他马前失蹄,不仅没能完成任务,还被人断了一条腿,好不容易才逃回了上都。 生平第一次失败让他极度的沮丧与不甘,于是想请出野鬼共同出手,替他保住名头,末了,再三保证目标人物绝对的罪该万死,不会破了无恶不诛的戒条。 这也是老烟第一次求到他头上,想想过去的日子,两人互为依靠血海中搏杀出的情谊,这个忙,自然是要帮的。 再说石澈这人他知道,还遥遥的见过一回,浑身邪气的厉害,据传为求长生,每年献祭的童男童女有上百人之多,是个令人闻之切齿,见之恨不能碎尸万段的大魔头。 唯一所虑的是这一去至少得两三个月时间,重楼这费了好些心思才得来的马甲,怕是不好再维护下去了。 他当时没怎么犹豫就做了决定,马甲抛了无所谓,反正他与萧祈有些师门渊源,还掌握着那么大的秘密,到时候耍赖缠着,大不了再换张美人皮重新入府就是。 既然已经回信答应了,老烟就应该迅速做好准备,然后再告知他汇合的地点。 可是望眼欲穿的,翠鸟信使并未再次出现。 到了第三天晚上,他实在等的有些无聊了,想起这几日还未曾骚扰过某人,不知道那位敬事太监的事情解决掉了没有,于是脚随意动,片刻的功夫就已经从小跨院到了书房,柜上香炉一转,自自然然的进了密室。 书桌旁没人,楚归向书架处瞄上一眼,也是空荡荡的。 来过这儿几次后他已经算是熟门熟路了,密室外面应该是由花园中那座硕大的假山群掩盖着,内里则是三进的格局,书房往后是起居室,最后是寝室。 人既然不在,他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嘴上招唿一声:「王爷?王爷你在里面么?」双腿已经向里迈开。 起居室的陈设很是简洁,除了成排的衣箱衣柜就剩下桌椅,没有任何的摆件装饰。相邻的一间空旷房间内,倒架了不少兵器与训练用的器具,应该是平日演武的场所。 第61页 再往里走便是寝室,楚归刚扫过一眼,立刻被那张巨大的床铺惊呆了。 与正经寝殿那张金丝楠木床完全不同,是个更接近现代风格的圆形大床,由整块白色玉石雕琢而成,质地温润又坚硬平整。 但最吸他眼球的,却是黑缎被褥上铺着的两张毛皮,下面一张大些的纯白色,目测该是熊皮,上面搭着小一号的,黑白相间的花纹显示来自一头白虎。 冬日的夜里,这样毛绒绒,软乎乎的皮毛放在眼前,楚归立刻从手指尖痒到了心窝窝里,左右看看,还是没能看到人影,他搓了搓手,鞋一脱,一个轻巧的飞扑就直直趴了上去,将脸杵在柔软的皮毛堆里来回的蹭。 「……哎」他从胸腔处发出舒适的嘆息声,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甚至开始琢磨以他和萧祈的师门关系,如果开口要上一张,人家到底会不会给? 正舒服着呢,冷不丁有脚步声响起,随后是一把低沉的男音:「小归,这床你喜欢么?」 楚归滚了半圈,侧起身一看,萧祈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两大步就走到床边施施然的坐下,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问道。 这是第三回 了吧,又把他错认成白月光。 楚归有些莫名的不爽,坦言道:「王爷,虽然但是吧,我现在也算是有求于你,但我真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我绝不会与人定下婚约,送过信物后死赖着不认帐,那不是渣男嘛?我清清白白一个纯情直男,你可别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萧祈眼都不错的将人盯着,好整以暇的说道:「你上次不是问我野鬼与我有仇还是有恩?我现在回答你,两者皆有。救命之恩,与遗弃之仇。 我在柳营训练的时候,是野鬼救了我,然后让我以身相许,我也应下了。可他丢下信物一去不回,十年来消失个无影无踪,现在还一直拒不相认,你说,这得是多大的恩,又得是多大的仇?」 我靠,一声小归已经够离奇的了,现在居然还说那个小归就是野鬼,特么野鬼是谁楚归自己心里没数么?可怎么挖空心思的想,他也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儿啊,十年前他还不到九岁,而且对方还是男的!他吃饱了撑的? 这人是疯了还是傻了,或者,根本就是在讹他? 他装出一脸好奇的模样,「哦,他让你以身相许?据我所知,一入柳营皆带着假面,他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居然就让你以身相许了?而你居然也一口应了?这么草率的么?野鬼,应该也是个男的啊。」 床边的男人微微垂了眼,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问他救命之恩如何相报?他却问我长的如何,我自然回说极好的,却也有些好奇,这和报恩有什么关系?他笑的大声极了,回答说若我长的一般,那就下辈子给他做牛做马,若我长的好看,那自然要以身相许了……于是我答了声好。」 楚归心中咯噔一声,这话听上去很是耳熟啊,似乎是前世网络上某个经典的桥段,说话的语气也莫名的熟悉。 犹疑间,萧祈伏下身体,几乎将脸凑到了他眼前,低低说道:「于是我得了枚狼牙做信物。他还对我说要对柳傅行师礼,让我唤他小归。从那天起,他就是我的夫君了,呵,临别前嘱咐我要遵守男德,不可逾矩。怎么样?想起来了么……夫君?!」 楚归双眼发直,大脑一片浆煳,男德什么的,绝逼是前世的用语啊,如今这崇尚君权父权的封建社会里绝不会无端端冒出这样的词彙,越说越逼真的,似乎真的就是他干出的事,然后彻底忘了? 他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虚张声势的低吼道:「你……你说的是野鬼吧?可我又不是野鬼,你……你认错人还瞎编故事,一套一套的,差点把我绕进去,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句说完,萧祈双眼微微一眯,直了身子,似乎对他死不认帐早有预料,慢悠悠的从袖中取出块布条,念道:「可,石澈我见过,待你做好准备,回信汇合地点,落款是……野、鬼!」 从这人抽出布条的那一刻,楚归已经明白自己掉马了,怎么掉的也很简单,是他自己的锅,千不该万不该忘记了这傢伙的那只猎隼,在老鹰面前玩小鸟信使,那不是送上门的零嘴么?还一时大意的落了款,现在想洗地都没了办法。 内心抓狂,面上还暂时稳着茫然的表情,楚归问了句超乎自己极限的蠢话:「就算翠鸟被不离抓住了,你又怎么能肯定这是我写的?」 几乎是话刚出口,他就已经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果然,萧祈没放过丝毫的漏洞,低笑道:「既然不是你写的,你怎么知道不离抓的是一只翠鸟?野鬼,小归,还是重楼?无论你是谁都好吧,消失这么久不见,你就不该给我个说法?」 这叫什么?渣男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然而无论楚归怎么挖空心思的想,记忆里仍然没有一丝相关的画面。 他胳膊肘立了一下,这就想起身直接遁了算了,没料到床边之人已通了七窍,对他早有了防备,此刻急速压了下来,双手撑在他的身体两侧,脸对着脸,眼中流露的神色也渐渐危险起来,「没说清楚呢,想跑?」 「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不是我。」楚归打定主意,决定彻底不要脸了,就是拼死不认,又能拿他怎样? 第62页 萧祈压得更低了些,「好啊,那就当你是重楼好了,既然你这么想进宫,那不如今晚我就遂了你侍寝的心愿!」 说完,头略略低下,缓缓向那一双薄唇吻去。 这个发展完全出乎楚归意料之外,只不过一愣神的功夫,怎么就从逼供演变成前戏了呢?他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捂着嘴,于是这一吻落到了左手手背上。 萧祈原本还有些刻意逼迫的意思,可落到手背的一吻却真真切切挑起了心头的火焰,一直被撩拨不得发泄的憋屈,还有漫长等待积蓄而来的情意,突然间统统爆发开来,那只白净修长的手掌也好看到过分,勾得他由轻啄变了深吻,就着手背吻到了痴迷。 几下过后,渴得更厉害了,他将那只手抓住向一旁压去,又一把掐了人的下巴,急切的想要更加深入。 楚归终于从大脑宕机中清醒过来。 要说做这件事情,他一早就有心理准备,现在顺水推舟就好,可是真的事到临头了,才发现之前教学观摩什么的都是纸上谈兵,光是一个手背吻,就已灼热到烧穿他防备的地步,面前这人给他的感觉简直像要吃了他一样,危险到让他寒毛直立,不自觉的就想着躲避。 更何况他现在想要出府驰援老烟,一走好几个月的,暂时还不想与这人有进一步的牵扯,万一让他一时得逞,几月归来后不认帐了怎么办? 种种杂念蜂拥而至,他立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在这人压着他左手想要索吻的剎那间,右手指尖微动,软刺已露出头来,迅速挡在了两人之间。 萧祈勐地定住,气息略有些急促,嗓音更显低沉:「你不是无所谓的么?怎么,现在又不愿意了?」 「没不愿意,就是……就是现在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我有事需要去处理一下,嗯……三个月?等我回来以后,咱们再……再那个啥。」楚归安抚道。 「处理什么,刺杀南永国师?你不是说你不是野鬼么?……小归,你到底知不知道石澈身边有多少顶尖高手,这件事情有多危险?」 好吧,事情兜兜转转又卡回了这儿,楚归实在理不清现在心里的复杂情绪,似乎有什么已经脱离了他原先设定的轨道,正在逐步的走向不可掌控。 他很有些烦躁的低吼道:「松手!我谁也不是行了吧?反正我现在要出府,专门来跟你打个招唿已经很给面子了,你不要逼我和你动手啊!」 威胁没有丝毫作用,先动手的是萧祈。 他迅雷不及掩耳的从侧握住软刺,轻巧的一个转动,竟然就将它抹了下来,随手一丢,不知掉到哪个角落去了。 楚归大意之间,生平头一次被人缴了械,立刻从髮髻里扯出了乌金丝,手一抖,细丝在空中一个迴旋,闪电般向萧祈脖颈缠去。 没料到他由着乌金丝绕颈,也要再次向下凑过来,完全是一幅不管不顾做鬼也风流的架势,抑或是料定了他不会下死手,甚至就势将整个身体也压了上来,健壮又滚烫的身躯,带着成年男性沉重的分量压迫而至,甚至比身下的玉床还要来得坚硬。 楚归羞怒之下再顾不得其他,急急用手撑着萧祈的脸颊,下方单脚一踢,径直击向对方后背。 他的鞋尖镶有玄铁,这一下若是击在了要害处那绝对是要人命的程度,所以他下意识的还是慢了许多,更多的是带起风声以示警告。 萧祈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样,松开他的下巴再反手一抓,异常准确的控住了他的脚踝。 楚归还未来得及进一步的动作,只觉脚腕一凉,似乎是被什么细细的玩意儿圈住一般,急急缩腿定睛看去,却是一条极细的锁链,扣死在了脚踝上,那金属质地的黑色中还透着些诡异的七彩,被雪白的肌肤衬得尤其邪恶狰狞。 胸口立刻被怒气充盈着,几乎气到要爆炸的程度,楚归连推带踢的将身上人撞到一边,拉过锁链狠狠的一扯…… 比筷子还细的一条锁链,竟然纹丝不动!!! 他发了狠,内力运到了十成,再次一扯,仍然没有丝毫变化。 于是开始搜寻另一端的源头,扯了有七八米的样子便再扯不动了,另一端似乎就在这圆床底下,深深埋在地里,又被巨大的玉石床铺压着。 他狠狠的抬眼看去,厉声问道:「这是什么?你打算在密室里玩禁制爱?」 萧祈低着头,柔声说道:「深海缅钢混了天外陨铁造的,传闻中的捆仙绳,完全不吃内力,挣不断的。你别试了,小心伤着自己。」 愤懑之外,有奇异的嫉妒羡慕涌上心头,楚归在这样一个诡异的时刻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贫富差距如此巨大,他当初打造装备时,髮髻间的乌金丝也曾考虑过这种材质,可用尽了所有方法,耗完了三年积蓄的近万金资财,也才只得了两块婴儿拳头大小的原料。 深海缅钢柔韧性极强,软剑与软刺实在缺少不得,只能添在了这两件武器里面,髮髻间的则用了乌金替代,乌金虽然也软,可实在经不起拉扯,早年打造的二十来米,歷年的折损后,如今也剩下不多了。 另外一样天外陨铁,据说可以阻隔内力传输,是囚具刑具最顶尖的原材料,但他也只是听闻,从未见过。 眼前这傢伙,居然能将这两样稀世的矿物融成合金,还打出这么长一条锁链来,简直……简直土豪到令人髮指。 第63页 仔细看看,上面一把精緻的小锁也是同样的材质,楚归气的将手里铁链一丢,翻身下了床,链条丁零噹啷的几声轻响就已闪到萧祈面前,「钥匙呢?」 萧祈自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一边后撤一边说道,「你若是同意不去南永了,我立刻给你解开。」 楚归冷笑:「我同意就行?你相信我说的话?」 「嗯,我信,你要是存心骗我我也没办法,答应么?」萧祈老实点头道。 楚归气结,他一向重诺,哪怕眼下这种明显可以煳弄的状态,他也不愿随口应承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只能开始动之以情:「那是我的朋友,既然向我求援,这个忙是一定要帮的。你能锁我一时,能锁我一辈子么?」 「不帮才是救他,你以为石澈为何能横行南永那么久,他自己本就武功不弱,更有秋冥、崑山两派数十高手在身侧效力,光是崑山五老还有秋冥的烛日客,随便哪个单拎出来,你有绝对把握?除此之外,兼且居于高位,还有南永朝无数的军队护卫着。 我料定他是失败多次后才向你求的援,既如此,多你一个就一定能扭转干坤么?你若是不去,他没了臂助又明知不敌,大概会就此打消念头,无非赔些银钱与名头罢了,柳营之中,除了你和老烟之外,又有谁是从未失过手的……莫非,来信的正是老烟?」 萧祈这一大段话说完,楚归再次对他刷新了认知,这人的信息量简直大到惊人,脑瓜子也转的奇快,千里外南永重臣身边的防卫如数家珍也就罢了,还能顺着推理将来信人摸个一清二楚,看来对柳营的了解也是颇深的。 在这样一个出门以月为单位的慢时代里,能把信息做到如此精准,绝非一人或几人之功,必须是有个庞大的组织在替他搜集情报才对。 可眼下也没功夫想到更远的地方了,解锁才最是要紧。 手指一转一动,空落落的,他才醒悟自己的软刺已不知被丢到了什么地方,就连乌金丝也遗落在床上,腰间软剑倒是还在,可惜剑一出鞘必是生死,那倒也不至于,于是只能捏了拳头,朝着不远处那人沖了过去。 可惜这场架,註定打不起来了。 楚归一顿老拳挥舞,萧祈硬生生的全部受了,甚至估摸着他出拳的路数移动着,把自己当成个肉靶子,「咚咚」的,尽数砸在了胸膛及双臂之上。 压根儿不还手。 这场面也太不对劲,脑海中那种「我拿小拳拳捶你胸口」的既视感怎么冒出来的?而且这人的大胸就好像橡胶做的,居然还很有弹性!打了半天,拳头一点也不疼! 醒悟到眼前状态的楚归整个人都不好了,如避蛇蝎般自动跳了老远,心里升起两字,咋办? 打不还手,骂不……不对,他不会骂人,只会杀人。 可眼前人又不能杀! 被人下了套子他是很生气,可对方却并非恶意,甚至……甚至是关心过度而又无可奈何下的情非得已,他实在下不了狠手。 定定神,稳住不知为何颤抖的手,质问道:「到底要怎样才肯放我走?」 萧祈微微咧开嘴角,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因为疼,一边揉着胳膊和胸口,一边缓缓的答:「说过了,你只要答应不去南永,马上就放。」 楚归困兽似的来回走动,这一走,突然又觉察出其它异样,脚下锁链发出的声音,怎么还有铃音在内? 他蹲下身子,捏着那把小锁翻转着仔细察看一下,才发现锁头下还坠着颗铃铛,微微一晃,铃音清脆悦耳。 这特么到底是囚具还是情趣用品?栓在床边,还挂着铃铛? 楚归无语的抬头望去,晃了晃手里的铃铛,「解释一下?」 萧祈一时脑热吩咐人在锁头下挂上铃铛后,已料到了有此一问,当下解释的极是自然:「当然要有个动静才行,要不然你趁我睡着了偷袭怎么办?」 没来得及分辨合不合理,楚归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你也要睡在这儿?」 「当然,密室就这一张床,而且还这么大,睡两人也是绰绰有余。」萧祈回答的十分迅速。 「你不怕我半夜宰了你!」 「你真要宰我,我已经不知死了多少回,这么没有诚意的威胁还是不用再说了吧。显得有些……」 「怎样?」楚归气急低吼,预计这人要是再说个好歹,他就冲上去再把人胖揍一顿。 「……可爱。」 萧祈丢下两字,迅速转身去了隔间。 楚归原地蹲了好半天,方才从这么雷人的表述中清醒过来。 丫的神经病,大男人的,怎么可能会可爱?而且还是他威胁要人命的时候,他野鬼的威慑力就这样子的么?难不成往日丧命他手下的都是被可爱死的? 站起身,他一边安慰自己莫生气,一边开始寻摸他的软刺。 地面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花纹很是华丽,一时也辨不清到底掉在哪里,好一阵的功夫,才在墙角处找到了,刚一上手,立刻开始捣鼓脚上的小锁。 又是好一阵功夫,锁头没有丝毫的变化,倒是他的宝贝软刺居然多出了一丝刮痕。 楚归心疼极了,立马转了方向,床上找到乌金丝后伸到锁眼里一阵乱捅,仍然没有卵用。 此刻他只能恨自己的技能不够全面,只会杀人不会开锁,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做了别人的阶下囚。 第64页 萧祈再进到寝室时,手里捧着个大号托盘,盛着好些贴身的衣物,「你院里的东西我让人收拾好搬到子归殿了,这几件你常用的我带了过来,若是倦了,就早点沐浴更衣歇息吧。」 楚归看都懒得看一眼,抄着手盘腿坐在床边抬槓:「我住得好好的,搬什么家?子归殿又是什么鬼地方?」 萧祈答道:「王府内当家的居所,后院里离这儿最近的一座大殿。」 楚归略琢磨了一下,内当家,一般指女主人,那不就是王妃的寝殿?? 看来这人不仅有病,还病的不轻。 「……你觉得这合适么?我真要住进去了,还不得被你百十个美人嫉妒得撕成碎片?更何况,我还被你锁在这儿呢,有内当家当到阶下囚的么?」 萧祈放下托盘,只微微一笑,没有接茬。 这座大殿自命名起就已註定了主人是谁,偏偏这位主人总是不自知的玩着失忆,那他便不得不主动採取强硬措施了。 他好声好气的招唿道:「盥洗室在隔间,我在外面看会书,有事就叫我。」 可无论萧祈此时多么低的姿态,楚归反正就是一个不顺眼,嘲讽道:「呦,不光给换豪宅,还亲身侍奉啊,王爷这等阶位的小厮,我可用不起,用了,怕折寿!」 萧祈:「毕竟是密室,外人不好放进来,我一个人的时候也都是做惯的,多你一个不多。」 说完了,转身要走,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再添补一句:「小归,我巴不得你永远不肯允诺,就这样锁一辈子也不错,反正有我陪着你,无需害怕寂寞。」 风声唿啸,一个枕头勐地砸了过来,萧祈稳准狠的抱住了,忍不住笑出了白牙,没再说什么,径直去了外间。 楚归略有些焦灼,咬着唇思考了好半天,终于想到了主意。 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既然两人都要睡在这里,那等人晚上睡熟了,自己再偷摸的寻找钥匙,应该是眼下最靠谱的解决方案了。 等他开了锁准备离府之前,再将那人好好打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想到这里,心中的憋闷终于消散了一些,他挑挑拣拣的从盘中找好了衣物,拖着脚边的铃铛锁链进了盥洗室。 虽然密室内一切从简,但估计是安王长期潜伏于此的原因,盥洗室内居然奢侈到有一口小型的温泉,此时微微蒸腾着热气,靠近了,略有些硫磺药浴的气味,温度很是适宜。 大冬天的泡个温泉澡简直不要太舒服,他这一泡不知泡了多久,直到手指开始起皱发白,身上却像是煮透的虾子般红通通的,这才慢悠悠的起了身,回到那张巨大的玉床上。 这一倒下,当晚的计划彻底破产了。 泡澡泡到全身舒软,又陷在暖和蓬松的皮毛里,他几乎沾着枕头就陷入了昏睡。 再次醒来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密室内无法看天辨认时刻,他已完全没了时间和空间感,但是奇异的,安全感却很是爆棚,居然毫无防备的就这样睡死了过去。 「萧祈?」 叫唤完,突然觉得不对,立刻又改了口:「王爷?」 萧祈应声出现在寝室门口,身上已经换过一身墨青的常服,「醒了?饿了吧,洗漱一下,出来吃点东西。」 楚归翻身而起,叮铃铃的进了隔间,又叮铃铃的出了起居室,桌面已布好各色精緻的食物。 「早饭还是午饭?」他有些拿不准的问了一声。 萧祈替他盛好一碗汤,有些好笑,「第二日傍晚了,你这一觉睡足了十二个时辰有余,是晚饭。」 楚归暗暗咋舌,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么能睡,一整天的时间,居然连个梦都没做过,而且,看样子肾也不错,完全没有内急的感觉。 他像个大爷似的接过汤,啜上一口,特意傲慢到谢都不肯说一句,可惜萧祈脾气好的很,压根没在意他的这些小挑衅,还殷勤的替他布菜,让他这造作的表演有些进行不下去。 肚子也确实有些饿了,于是懒得再找茬,开始风捲残云的干饭。 对面萧祈居然吃的也不比他慢,好在仪态确实优雅,倒也没给人狼吞虎咽之感,没多会功夫,一大桌子饭菜快速见了底。 楚归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多会儿醒的?饭菜都还热着。」 萧祈:「不知道,半个时辰换过一桌就行了。」 楚归心道好吧,打扰了,贫限想。突然又对对方食慾之旺盛产生疑惑,既然半个时辰换过一桌,那这位是个大胃王?还是一直没吃等着他醒? 不知不觉嘴里就问了出来:「那你怎么也吃这么勐?之前没吃么?」 萧祈随口答了:「我想你应该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七岁后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吃饭的楚归有些接不上话,因为没有人考虑过他喜不喜欢的问题,就连最亲的堂姐,也都只顾得上考虑他能不能活,会不会受伤,或者会不会再次发病。 他干咳一声,将心里泛起的奇异情绪迅速压下去,起身走到书架旁借着找书逃避回答。 这时无名晃了进来易容更衣,楚归便跟到了梳妆檯旁盯着人。 片刻的功夫,嘴里就开始了唠叨,这里的手法不太对,会显得鬓角不自然,那里的铺垫有些多余,王爷的下颚角线条会更锋利一些,啰里吧嗦,鸡蛋里挑骨头的扯了大半天。 第65页 无名在这阵嗡嗡声中终于收拾好自己,出门前,又是委屈又是怜悯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萧祈用余光收到手下暗示,却只是慢悠悠的翻着书,眼都没抬的评论道:「千面柳傅的徒弟呢,易容术绝对是顶尖的程度,肯说你几句是你的运气。」 无名迅速转头看向重楼,两人这是已经说开了?主子说他是柳傅的徒弟,这位居然也没反驳,那他果然就是传闻中的野鬼? 于是不自觉的又多看了几眼,现在重楼的这个壳子,漂亮成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野鬼的真面目,若不是,那真面目又该是什么样? 他这多几眼,立刻招惹了主子的催促:「还没收拾好?」 无名回过神来,没敢再多想什么,快脚的出了门,密室内再度剩下两个人。 萧祈:「你白日里怕是已经睡饱了,若是无聊,书架上的可以随意取阅,政史兵法不感兴趣的话,还有一些江湖奇闻,各门各派武功特点什么的,你也许会喜欢。」 楚归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没到可以催着人去睡觉的时辰,读一读武林八卦史倒也能得个乐呵,刚准备付诸行动,密室门再度打了开来,他还以为又是无名,可是定睛一看,是个有些面熟的中年人。 再一打量,立刻认出了人,主要他对这位头上的绿竹头巾印象很是深刻。 是玄机阁阁主阮纪行。 楚归有些小惊讶,随即明白了萧祈的消息源从哪儿来的。 阮纪行则吓了一大跳。他照例五日一报,准点到了王府,没想这次书房密室内居然还有个外人,还是个异常貌美的少年。 「……这位」他立刻向王爷看去,眼神中充满了疑问。 萧祈:「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野鬼?」阮纪行喃喃低语后顿时有些失色,再度将人仔细打量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了脚踝的锁链上,眼中的神情真是一言难尽。 楚归浑然不觉,好像被囚禁丢脸的不是他,他只是来这私家图书馆串门借书的同学,一脸笑意盈盈的问候道:「阮大阁主,别来无恙啊。」 阮纪行立刻开始回忆到底哪里见过这人,对方居然能一口说出自己的来路。 萧祈却一点也不意外,玄机阁与柳营打过不少的交道,以往用假面见过也是很正常的,不动声色的放下了手中帛书,等待阮纪行恢復常态开始禀报。 阮纪行有些摸不清这两人现在的关系,要说亲密无间吧,野鬼分明拴着脚链,是个被禁锢自由的状态。可要说他是阶下囚吧,自家主子不仅将他关在密室里,如今这架势,甚至给他一种无需顾忌,任何机密都可共享的感觉。 饶是自诩机智过人的阮大阁主,此刻也有些踯躅,嘴张了好几次,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楚归见他这幅模样,不由失笑,他倒也不至于这么不识趣,真把自己当了什么内当家,于是叮铃铃的从阮纪行面前走过,书架上选了两本感兴趣的册子,再叮铃铃的入了寝室。 铃声十分节奏动感,似乎那脚镣正踩着鼓点在拖行。 动静终于消停了,估摸人已或趴或躺的安静下来,开始看书。 阮纪行吞口唾沫,低声问道:「王爷,现在这个声音说话可以么?」 萧祈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直言道:「无需这么防备,再小声又如何,他若真想听,你就是蚊子叫他也能听见。说吧,这几日可有何要事?」 阮纪行实在有些理解不能,屋里那人,可是个闻名天下的刺客啊,手里不知沾了多少人血。就算当年真的对王爷有过救命之恩,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心隔肚皮,他到底是何来意也说不清楚,主子怎么能这样毫无防备的将人留在身侧呢? 他不吭声,只用眼神顽固的表达着自己的疑惑,萧祈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让你追着他的消息那么多年了,他无恶不诛的戒条可有破过一次?」 阮纪行想了想,干脆没有遮掩,答道:「没有,疑似野鬼做下的案子经我手的大概二十多起,确实都能称得上罪有应得。可这也不是他罔顾律法的因由,他造下的杀孽,已经数不胜数,王爷,您……」 「你也说了,他杀过的人数不胜数,但可曾错杀一个?经年陷在杀戮快感与钱财诱惑之中,还能保有底线,这样的人,值得我再信他一回。况且,我虽然锁着他,但他只要应承一句不去南永就可脱困,你见他煳弄我了么?」 萧祈这句话说完,屋里似乎又有叮铃铃响起,但也只是短促的一声,立刻又沉入了寂静。 阮纪行见主子心意已决,他虽算不得心服口服,可也还是愿意相信这个判断。 当年收他做门客,对他全心全意信赖,甚至将玄机阁全盘託付的时候,不也是这样意气决断的么?士为知己者死,也许,能因此得了野鬼的忠心,从此多添一枚安全保障也说不定。 于是再不犹豫了,整理好的条陈一一道来: 「主子上次吩咐察看的程立翁,已派人在接触了,此人很是油滑,早年在沧州为官时,还有个绰号叫做「不倒翁」,可见手段的厉害,对这种人,光是钱财官位吸引尚且不足,我的建议是再多观察一阵,如有必要,还是需主子亲自出马坦诚以待,或可引为奥援。 这是第一桩,第二桩便是太僕寺一脉归属。 第66页 这件事情对朝中撼动极大,只是事发仓促,很多人尚未开始行动,我们虽然早行了几步,可毕竟比不得丞相太尉两公势大,林塬虽然有把握能入了兵部,但车马大总管怎么也不可能落到他手上,原太僕少卿和车府令是丞相一脉就更不可能了,眼下唿声最大的却是中郎将万丰宝。」 萧祈微有诧异:「他一个拥兵过万的中郎将,战场上好不威风,如何愿意来做个车马总管?」 阮纪行:「王爷您是读多了兵书,对那些个名将心生仰慕,只恨不能亲自率军驰骋疆场,可有的人却意不在此,总管全国车马,您知道这里面的油水到底有多巨大么?几万并不属于自己的小卒子与万万即将属于自己的银钱,孰轻孰重,只有那位中郎将自己才知道了。 说起来,万丰宝与原太僕寺卿蒋钦还有过一段渊源,十多年前曾经在云州同期为官,一个州牧,一个州卫,没想到多年之后,还能接手了对方经营多年的司职。」 「既然说他唿声最大,那他的本钱到底在哪里?」 「据查,此人虽是武将,但是极其擅长敛财,并且端是心狠手辣,但凡他看上的,总能借着名目肆意搜刮,贪的厉害却又极度的捨得。 六年前向江淮武投诚后,这些年对太尉府的巨额供奉一直没有断过,这捞钱的手段私下被江淮武贊过两回了,所以一干心腹投其所好,推了万丰宝出来争这个职位,也算是对太尉表了忠心。」 萧祈沉吟了一会儿,这件事情早朝才定了大方向,没想到半天过去,斗争已经到了明处,他虽然抛了引子,但却还未够格参与其中,更何况他如今的目的暂时也是自保而已,在此之上,如果能真正的把控执金卫,做个名副其实的贤王那就再好不过。 思及此,对着手下回应道:「观望吧,若是万丰宝得位对我们也没太大影响,只是要加大对这人的调查,务必做到知己知彼。」 阮纪行应声而去。 萧祈在书房又坐了好一阵,也实在到了就寝的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回了内间。 圆圆的玉床上,翻开的书册被信手丢到一边,心中的那个人唿吸均匀的睡得正香。 他笑着摇摇头,昨夜怕激怒他没敢进屋睡觉,书桌上略略趴了一阵而已,没想到人家安稳的睡了一整天。 今晚又做好挨揍准备进屋了,居然还是睡着的,这傢伙,睡神投胎的不成? 迅速洗漱完,挨着床边最远的角落躺下,愣愣的盯着面前这张脸庞,良久,终于带着笑意闭上了眼。 这边的桃花眼闭上了,不一会儿,那边的凤目睁了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412:15:32~2021-08-1511:2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黄道吉日不如抽卡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解锁 楚归真不是刻意装睡的。 头前萧祈与阮纪行在外间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心中顿时有股陌生的热意涌动,手里的武林八卦也不香了,他闭着眼开始来回琢磨安王这个人,更多的也是在回忆,自己在柳营时陪同参与的那些训练,那些权贵子弟们,到底哪一个才是当年的他。 可是时间太过久远,还没等他想出什么眉目,便听到了万丰宝的名字,他立刻支棱了耳朵,生怕听漏了一字半句。 这位追魂谱上的人物,他其实探过两次路数了,可惜一直没有更好的渠道再进一步。 这人尤其喜爱标榜自己身先士卒的声名,元配过世后再未续娶,干脆家也不回,常年驻扎在军营里,身侧随时几名副将跟着。 也曾仔细做过谋划,要混进去倒还算有可能,但是事成后想出来却太难,他虽对自己的武功有信心,可也没自大到能万军丛中来去自如的地步。 况且,他惜命,毕竟还有主谋在后头,没有万全的把握不会轻易下手。 如果这人真能得了车马大总管的职位,说不准,对他来讲也是一个契机…… 正在闭目思索之间,萧祈进了寝室,还有意的放轻了手脚,似乎以为他已睡着了。 既如此,装睡已是顺理成章的了,他正巧想不出要怎么面对这人,对方设下陷阱将他困在这里,要是换个人换个时间,说不得早已被他大卸了八块,根本不至于伤脑筋想办法来应对…… 那人窸窸窣窣折腾一会儿后躺到了床的另一边,即使是闭着眼感应,似乎也有道灼灼的目光始终注视在脸上。 楚归耐着性子等,终于觉察到唿吸放缓放轻之后,他睁开眼,借着微弱的烛光向对方看去。 平日里总是含情带笑的桃花眼闭上了,俊朗的轮廓立刻显得桀骜了许多,他的眉色很浓,又长长的过了外眼角,将整张脸衬得十分阳刚气概。 据说眉毛浓长之人有情有义兼且有始有终,是个意志刚强又智慧理性的面相,其他的暂且不说,对多年前一个救命之恩始终感念着,谨守着一个看似荒唐的承诺,游走万花之中却片叶不沾身,此人的性子真是重诺到了极致,确实令人钦佩不已。 这一通思绪上了头,楚归立刻警示自己要清醒一点,无论这人是好是坏,他毕竟是那个狗皇帝的亲弟弟,自己能平常心对待就已经很出格了,可千万莫要起了交朋识友的心思,到最后真的弄成什么知己似的。 第67页 跳板而已,实在无需多虑。 做好心理建设,他开始行动了。 将长长的锁链静静的绕到了手臂上,软刺也从掌中脱下来,暂且将铃铛的撞芯固定住,确保不会发出什么声响。 起身后先是将那人换下的外袍,摸索一阵,然后四处犄角旮旯的仔细搜过一回,统统没有收穫。 楚归向床上熟睡那人看去,这钥匙,难道是贴身藏着的? 贴身那也是要摸的,就算把人惊醒了,也不能错过这唯一的机会。 于是他极轻的回到床上,在人身侧躺下,彻底屏住唿吸,心跳也放缓到了极限,开始摸索。 先是胸怀处,嗯,确实大,热乎乎的手感极好,但没有钥匙。 然后是腰间,劲瘦却异常的结实,从肋骨往髋骨的方向急速的收缩,和雄伟的胸围形成了强烈的反比,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公狗腰? 还是没有。 再来是手臂与袍袖,肌肉线条清晰可辨,即使自然放松的状态下仍然十足的有力感,这样的人,手无缚鸡的人设到底怎么立起来的?都瞎么? 仍然一无所获。 楚归不信邪,正待继续向下摸索到裤管,手腕却勐的被抓住了,「……还没摸够么?明知道就一张床,我怎么可能随身带着钥匙,老实讲,根本不在密室之内,你别想了。」 楚归有些咬牙切齿:「什么时候醒的?」 突然感应身边没了唿吸时吓醒的,而且,若不是快要起反应了,本来也想着一直「不醒」的。 这句话在心里绕了一回,萧祈当然不敢明说,若是坐实了装睡骗人上手的罪名,今晚恐怕又得是趴桌的一夜,觉也一定是睡不成的了。 于是勉强镇定道:「我胳膊怕痒,你来回捏袖口的时候感应到的。」 楚归抽回手腕,坐起身子,拎着脚链开始叮铃铃的晃悠,「既然知道我找什么,还不赶紧拿出来?让你锁两天够意思了吧,还真想逼我动真格的不成?」 萧祈沉默了好一阵,坦诚道:「小归,要是解开了,你是不是马上就会消失不见?别说两天,我都想要锁你一辈子。」 楚归气得拎着锁链砸人,没两下就又被人拽住了,萧祈闭上眼低声求恳:「……别闹了,让我睡会儿吧,昨儿一夜没睡,实在瞌睡得狠……」 这话说完,似乎连烛火都感应到了他的睡意,忽的就熄灭了,室内顿时一片黑暗,即便以楚归的夜视能力,也暂时只能看见床边的人形轮廓而已。 眨眼功夫,对方的唿吸声再次变得轻缓,应该是迅速进入了睡眠状态。 黑夜中的楚归,再次生出了束手无策之感。 不能杀,不会骂,打不怕,钥匙也找不到,这个人还毫无防备的就这样睡在了自己面前,能拿他怎么办呢? 哎,思来想去的,只能从自己下手了。 自萧祈再次睁眼,楚归开始彻底的禁言绝食,只管盘腿打坐着入定,对外界不给丝毫反应,展现着自己非暴力不合作的坚定信念。 一日半日的还好,两天过去,他有些慌了手脚。 探过人的鼻息,也感应过气脉运转的流动,知道这人在修炼内功而已,可也不敢贸然打断,生怕会岔了他的气导致内伤。 但一直这样不吃不喝的,别说身体能不能受得了,首先他就已经心疼的受不了了。他倒宁肯这人像前几天那样又打又闹的,起码还有个活泛气儿。 他不停的找话题想要招人说话,无果,又试着将香味扑鼻的饭菜摆到床边勾人食慾,还是没反应。 到了第三天,依然如此。 就在他准备彻底投降的第四天,不离给他送来大礼,抓到了另外一只小翠鸟。 铜管到了手上时,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打开了。 还是老烟的书信,意思是十天过去了还没收到回音,不知野鬼收到前信没有,抑或是收到了还在考虑? 他自己因为伤势过重,断腿癒合不佳,预计着还需三五个月的准备时间,所以并不会着急的催促,还望野鬼看在旧日情谊份上,仔细斟酌后给他个确定的答覆。 萧祈顿时松了口气,既然还有好几个月时间可以缓冲,那就还可以想其他办法阻止,先把眼下这一关过了才好。 捏着书信就想往密室里沖,走了两步突然又定住。 这次把人惹毛了,锁链一解,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人安心留在身边? 愣愣的站了好一阵儿,手里的帛书已攥到发热,终于下了决定。 几步就已到了寝室床边,盘坐的那个人跟前几日一模一样,似乎连眼皮都没动过一下。 萧祈坐下来,小声说道:「老烟来信了,你可要看看?」 没一会儿,那双凤目睁开瞭望过来,眼中神色清明。 楚归眼风一扫,就知道信件已经被人拆过了,他倒没因此大发脾气,面无表情接过帛书一看,内容暂且不说,信使的安全问题先得关注一下:「翠鸟呢?又被你家不离当零嘴了?」 「没,这次发现的及时,只是受了点小伤,将息两日就没问题了。」 「你现在拿给我是什么意思?打算开锁了?」 萧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还是非去不可么?」 楚归回的斩钉截铁:「自然。」 「……你再这样不吃不喝下去,我就算能留下你,那也只能留下躯壳罢了,你明知道我捨不得的,我认输成么?你回信吧。」萧祈直视着楚归双眼,略有些低沉的说道。 第68页 楚归微微一愣,明知道么? 好像是的。 能定了绝食的策略,其实心中已经对结果有了预期吧。只是真的得到想要的结论了,也没见得有多高兴,心中勐然一丝酸酸涩涩的感觉从何而来? 没待他想个明白,萧祈已摸出了钥匙,小心翼翼的将锁链解开了。 脚腕上微微有些红痕,但总算彻底得了自由,楚归压根没过脑子,腿一伸,兜胸一脚踹了过去,却立刻被人双手接住了。 一双大手开始在脚踝处按摩揉捏,似乎是在替他活血化瘀,又像是守财奴在擦拭怀中珍宝。 萧祈皱了眉头,「这么冰?盘腿坐太久,血脉都不通畅了吧,要不要先泡个温泉再出来吃饭?」 楚归被人捉着脚一阵摆弄,又麻又痒的,脚趾立刻就蜷缩了,回过神后羞怒即刻上了头,死命的挣了出来,不耐烦的回了句「知道了」,连滚带爬的下了床,进了盥洗室。 萧祈盯着人耳后的红晕还有略显狼狈的背影,笑得微微眯了眼,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肌肤相触后的余韵。 盏茶的功夫,沐浴更衣后的楚归到了起居室,大大方方的开始进食。 桌面都是些清粥小菜,应该是顾及到他几日粒米未进特意吩咐的,他不觉心里又软了几分,之前决定脱困后狠狠揍人一顿的念头已经不翼而飞。 许是饿的急了,着装整理的很是随意,长长的黑髮也未曾绞干,此时侧拢在胸前,蜿蜒而下的一缕水渍。 一直在桌边盯着人吃饭的萧祈起身离开,片刻后拿着棉布返回,将那把黑髮裹住细细的侍弄着。 楚归筷子一顿,随即又开始了大吃大喝,由着他赎罪罢了。 却听身后人说道:「还想进舞姬班子么?那个敬事太监已经处理了,我与霜漪打个招唿,明日自去就行。」 楚归勐的转头回视,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当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511:25:50~2021-08-1817:1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正在炖蛇羹的兔子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9405503个;47566923、桫椤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酌勺勺10瓶;正在炖蛇羹的兔子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子归 萧祈:「嗯,只要你正面答覆我一个问题,想入宫,该不是接了什么要命的买卖吧?」 这一问,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楚归答得十分迅速:「绝对不是,天底下哪有人这么大胆子,要命的买卖做到了宫里去,再说了,几乎是必死的下场,那得多大的代价才能请了我出手?卖上一两座金矿怕也不够吧。」 萧祈盯着人的眼睛看了一阵,确定自己读到的是真心话,终于放下了心中大石,相信了他找人的说法,开始继续揉着手里的湿发,柔声应道:「知道了,快吃饭吧。」 楚归面上一笑,心中却是一嘆,少有的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感,话虽然是真的,但明显避重就轻,这样欺骗利用一个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人,终究是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午后,当他收拾妥当,第三次来到歌舞训练的地方时,班主霜漪的神色复杂了许多,脸色虽然还是冷的,但明显有了些恭敬之意,但这恭敬里吧,又还透着些勉强与抗拒。 楚归想了想,应该是王爷亲自交代过后,她不敢对自己不敬,却又耐不住有些嫉妒罢了。 好在他既没想着夺位,又没打算争宠,只要安安稳稳的进了宫,怎么样都无所谓,便也当做毫无觉察,由着她带领着四处走动。 一大圈逛下来,楚归发现这舞姬班子,人才济济,吹拉弹唱,敲鼓的说书的都有,还有表演戏法的,全都是些技艺出众的美人,也大多都是熟脸,他的牌友,两位黑白配的异域美人也在其内。 整个大殿分了好几块区域,有三五聚成群的,也有独自刻苦练习的,看上去都是一副心无旁骛的认真模样。 稍一打听,原来是太后的千秋大寿快到了,一帮子美人都卯足了劲的练功,想在寿宴上出个大大的风头,能讨些好彩。 他走马观花的看完别人,自然就轮到别人看他。 霜漪高高的击了击掌,示意大家停了下来,于是美人们围拢过来,只是神色都有些不虞,眼中太半都透着些轻鄙与敌视。 楚归有些莫名其妙,不认识的那十几个也就罢了,可之前随他练习瑜伽的二十来位,怎的今日也如此冷淡?刚开始还可以藉口她们各自练着技艺,不方便与自己打招唿,这会儿停下来了,居然也没一个好脸色的,似乎他突然变了全民公敌一般。 不自觉向安娜与明睐望去,她们两个倒是神色如常,尤其明睐,眼中好像还带了些担忧,一副有心告知却欲言又止的模样。 霜漪开了口:「我得王爷吩咐,今后这舞姬班子决断之权就交到重楼手上,太后寿宴表演一事也都由他拿主意,各位姐妹们可听清了?」 下方顿然「嗡」的炸开,美人们再顾不得优雅的姿态,竞相七嘴八舌起来。 立刻就有人反对道:「这班子当日我们自己建来好玩的,霜漪姐姐也是得了所有人认同才领了个班主之位,这重楼初来乍到能懂了什么,就算自己技艺出众怕也担不起班主之责吧,怎可让他说了算?」 第69页 顿然一片应和声: 「就是,连宫中贵人的面儿都没见过,喜好更是摸不清楚,闹了笑话怎么办?」 「对,够不够格进班子都不知道,更别提班主了。王爷也忒不公平,我们去寻他说一说……」 直脾气的安娜忍不住了,跳出来反驳道:「明明就是汪爷吩咐霜咦这么做的,你们闹腾啥?是不是见人搬了柜子殿,嫉妒啦?」 她这一句嚷嚷,场中立时安静了,谁也不愿挂个嫉妒的名头嘴碎,只是一个个的面色更难看了些,都是竭力按捺怒火的模样,有的还迁怒于金髮的美人,连她一同死死瞪了。 楚归终于明白,这一圈的冷眼是怎么来的。 就说萧祈那傢伙无事找事,非得搬什么寝殿,这下可把他打下的人缘基础全给毁灭干净。 只不过眼下这小场面,他也压根不憷,前世在世界各国同行羡慕嫉妒中拿了金奖的人,还在乎后院里这小小的争风吃醋?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高兴不高兴的,他才懒得管。 当下轻咳一声,又慢条斯理的整理整理袍袖,架子端足了,先批评一句:「安娜,那是子归殿,不是柜子殿。你这口汉话,还得和明睐好好学学。」 然后气势更加凛冽起来:「话说,大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王府内当家的居所。你们看,王爷既然把它给了我,意味着什么? 别说你们这个小小的什么班子,说的夸张些,便是你们的生杀大权也在我手里,都是些无名无分的玩物罢了,就是转头丢出去发卖了,王爷也不会多说我一个字。若是不信的,要不要吹吹枕头风试一试?」 楚归狐假虎威敲打了一番,反正枕头风怎么吹也吹不到萧祈那儿,于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直把在场众人气到牙痒,却偏偏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既然无话可说,我也就当你们都已同意了,勉为其难的任了这个班主,至于太后寿宴的节目,我还需多方了解后再斟酌一二,你们该练的继续练着吧。」 说完,很是散漫的将手掌向外挥了挥,示意散伙。 众美人也没人愿意再看这幅小人得志的嘴脸,别别扭扭的行了礼各自走开,安娜则急急凑了上来,质问道:「沖喽,这几天你都去哪里了?找你打牌总也没人,柜子……子归殿也不让咱们进,你如今得了宠,以后不和我们玩了么?」 楚归垂下眼,没再看向那双热情的眸子,冷冷说道:「怎么会,你想多了,只是近日忙于伺候王爷,无暇做旁的闲事罢了。」 今时不同往日,既然已迈出重要的一步,自己的身份再不好与旁人有所牵扯,尤其安娜明睐这样内心纯善的孩子,还需刻意疏远冷落些,以免万一受了牵连。 只是这些想法外人当然不知道,还以为他真的是跃上枝头变凤凰,嘚瑟了起来,安娜的面色立刻有些发黑。 毫无心眼的金髮姑娘感觉很是委屈,白瞎她刚才帮忙挤兑人了,嗤之以鼻的喷出个「哼」,再懒得说话,掉头便走。明睐稍微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跟在了她的身后。 楚归原地站了一会儿,将心境彻底平稳下来,开始仔细察看美人们的训练效果,心里一边琢磨着要拿出怎样的祝寿节目。 太后的寿辰,皇帝与丞相必然都在的,说不得就是他第一次能靠近元兇的机会。 可是柳傅提醒过的问题也不得不考虑,那个能败他两次的太监总管肯定也在,直接借着表演行刺显然不够保险,而且,一旦动手,基本就等同于二选一了,他可是一个都不想放过的。 看来还需从长计议,这场表演还真得尽心尽力的好好策划一番,方能争得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最适合的那次机会。 一下午的时间就这样晃了过去,楚归心里已有了大致的想法,就等着第二日挑好人选进行试验。 此刻天已近黄昏,到了晚膳的时候,还没等他想好往那边走,赵成已在殿外候着,说是王爷等他用膳等的急了,催他遍地寻人来了。 这场面顿时又引起了一屋子的沖天醋意,只是大管家面前,没人敢太过明显而已,尽都是些歪嘴斜眼的小表情,楚归一眼扫过,顿时觉得这万花国的名头怕是要折在了他的手上,像是勐然间关掉了滤镜一样,眼前这几十号美人的颜值暴跌了百分之三十有余,嫉妒可真是让人面目全非啊。 出了门,他的阵仗已完全不同。 赵成在前方带路,四个丫鬟两旁提着宫灯,芳华捧着个手炉以防他不时之需,身后还有另外一个面生的,胳膊肘端正挂着件毛领披风,云岚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左侧随时听候吩咐。 如今这俩贴身的丫鬟小厮都已升了等,走路都带风一般,眼见的精神头十足的模样,满脸的与有荣焉。 晚膳设在了子归殿。 这也是楚归第一次进到这座大殿。 门口匾额的三个大字令他有些印象深刻,蓝底金漆,笔风如龙蛇游走气度俨然,果敢雄健之余,又兼且浓淡相宜,很有些灵动风流之气。 他不过驻足多看了两眼,赵成立刻搭话道:「重楼公子,这匾额是王爷亲手题的。」 楚归不由再次瞩目了一下。 他这两世基本都能算作幼年失怙,没怎么接受过正统的教育,所以对别人能写了一手好字尤其羡慕,拆穿萧祈真面目以来,他也知道这人压根不是传闻中的不学无术,可这位安王依然每一天都在刷新着认知,字好到他这个半文盲都忍不住一看再看的程度,确实不晓得是下了多少苦功才得来的。 第70页 按下心头翻涌的欣赏之意,阔步朝里走去,自诩见过无数世面的穿越客也不由被眼前的大殿镇住了。 与安王寝殿的简洁厚重完全不同,这座子归殿,简直富丽堂皇到了极致。 入目八根参天的黑底漆金柱,直径约莫超过了一米,气势雄伟的撑起了高高的梁顶,穹顶上暗金色浮雕是一朵朵盛开的莲花,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簇拥着,唿应着下方巨大的莲座吊灯。 从殿门口到中央上座处一条汉白玉铺就的走道,走道两边缀满了水晶壁灯,有活水流动的潺潺声传来,环绕着正殿四周似有裊裊的烟气蒸腾,竟是引了温泉水入了殿内,令这冬日的宽敞大殿也依然温润如春。 坐在上首处的安王殿下看了过来,然后立刻起身大步的走下台阶,走过白玉道,走到楚归面前,一双桃花眼竟是亮过了殿内的烛光,嘴里一句:「小归,你回来了。」 寥寥几个字而已,竟让他听出了百转千回的急迫,似乎不是在这里等他吃饭,而是已不知等了多久,一直在等着他静静走进大殿的这一刻。 楚归有些茫然,不觉哼出个「嗯」字,然后立刻被人牵了手,往偏殿而去。 一路上纱幔随夜风轻舞,重重珠帘粲然生辉,楚归却没心思多看几眼,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手上。 这是他第一次与人这样暧昧的牵着,手上传来的热度与触感令他不停的回忆起那个手背吻,突然有种莫名的心慌散开来,直晃到他头脑发晕,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被人牵了一路。 到了偏殿,整条墨玉砌成的长条方桌上,已布满了各色珍馐美食。 楚归缓过些神,即刻将那人的手甩开了坐下,端起面前的杯盏勐饮一口,试图遮掩一下不自然的情绪。 没想杯中却是葡萄酒,这一口喝的急了,呛咳了两声,反而更有些狼狈了。 立刻有侍女上前为他递上丝巾擦手,萧祈也柔声笑道:「你慢着些。」 眼底的情意随着那微微的一弯,堪堪泛滥出来,楚归只觉心中一烫,赶紧低头吃饭,再不敢朝他望去。 如此安安静静的用着餐,无名忽然现了身,躬身禀报:「王爷,有急报。」 萧祈立刻挥退了周遭侍女,沉声:「讲」 无名下意识的望了楚归一眼,迅速说了个大概:「半个时辰前,西场居民区爆发一场武林大战,至目前为止,无辜民众伤亡三十余人,受损的商户民居暂不可计数。 其中势大的一方有十多人,是南永崑山派的武功路数,甚至很有可能是崑山五老亲临,另外一方单独一人,腿脚不便,但出手格外的疯狂狠辣,好些民众就是伤在他的手下。 此时两方已经向城外追逃而去,阮先生的意思,这么大的动静又牵涉到了邻国的国教,皇上必然会令执金卫收拾手尾,还请王爷有些准备。」 几乎是无名刚一说完,楚归就已起身问道:「城外哪个方向?」 此时有急急的脚步声传来,熊梁入殿通传禀报:「王爷,皇上诏令即刻入宫。」 萧祈也起了身,一瞬间已做好了决定,「熊梁随我入宫,无名,你看着他。」 楚归心中的温情立刻消失殆尽,冷笑一声:「他能拦得住我?」 赵成已迅速备好了蟒袍,萧祈由他伺候着更换外衣,一边没奈何的应道:「不拦,只跟着,怕你万一需要帮手。他没在人前露过脸,安全一些。」 说完了,深深的望了自己手下一眼。 意思明白的很,人若是跟丢又找不到了,那你也不用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夹子,更新在晚上11点,其他时间都照旧下午3点哈,请小可爱们知悉哦,感谢支持吖! …… 感谢在2021-08-1817:19:48~2021-08-1923:4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沐府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易萱、巢茶u、邃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酌勺勺12瓶;巢茶u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奉命 王辇离开后没过多久,侧门两个面目平凡的青衣人相携而出,直直奔了西城门。 出了城,二人立刻加了速,如流星逐月,一前一后向城郊小各庄电闪而去。 半个时辰的功夫,目的地已然在望。 这是柳营于西城外一个比较隐秘的聚集点,为了应对一些紧急联络的事务所造,只有营中挂牌的刺客们方才知晓。 刚到农庄门口,楚归已心中一凉。 往日的看门人已不见踪影,现场一片狼藉,大门与相连的几座木舍都只剩下了断壁残垣,凌乱抛洒着零星的血迹。 再往里走,横七竖八的躺了几具尸首,看衣着打扮,应该都是山庄里的人。 到了最大的那座屋舍,打斗留下的痕迹十分明显,楚归从墙面的破损中认出崑山绝技「叠云掌」,从凹陷的深度来看,还真得是五老之一的人物才有的功力,这也就是击在了坚硬如铁的青石上,若是人身挨正了一下子,怕已是烂肉一堆的下场。 眼光再一转,他从柱子上取下一枚漆黑的子母钉,这是老烟惯用的袖中钉,速度奇快令人防不胜防,如今却没有丝毫刮痕的射在柱上,看来追击之人不仅武功了得,对他的了解也是颇深的,连这样隐蔽的杀器也毫无建树。 第71页 他在屋里搜索了一圈,无名在屋外也巡视了一回,没能找到半个活口,二人对视一眼,迅速退出了庄子。 「没找到能追击的痕迹与方向,附近还有其他地方可以躲么?」无名问道。 楚归摇摇头,「向西出城百里内,就这一个。除非……他再躲回城里去。」 无名:「也不是不可能,这人倒也厉害,崑山五老手下接连逃了两回了。」 何止两回,他可是瘸着一条腿从南永一路逃回来的,就是不知道这人到底怎么撅了那国师的虎鬚,竟然不依不饶的,派人跨过国境追杀而来,完全就是不死不休的架势了。 楚归心里琢磨一下,「走吧,回城,天街北市。」 一个聚集点就这样被邻国灭了,柳营中人应该不会就此罢休,总堂口说不得有更多消息汇集,也说不定,生死关头上,老烟再顾不上面子不面子的,会折回去求援。 半个时辰后,两人到了北市坊口上,还没走近,便已察觉到了不妙。 有成队的执金卫在街口把守,不允许随意进入,旁边能看见的几家酒楼也都已关门闭户,安静的有些怕人。 楚归脸色沉了沉,一个字没说,开始从旁绕道,无名紧紧跟着,眼都不错的死死盯着身前之人,生怕一个眨眼,这个身影就会突然消失了。 翻过几座高墙,又从几户的屋顶飞过,已经能看见兴隆米铺的匾额,门前灯火通明,聚集了大堆的执金卫,间中簇拥着一架王辇。 萧祈也在这里。 他接到御令迅速赶进宫后,萧祉正在大发脾气,原来不止是崑山派在上都肆无忌惮闹腾的祸事,今日还有人当街行刺大理寺少卿,失手被擒后拷问出其身份背景,竟然也是柳营挂牌的杀手。 这一下,萧祉对这个刺客组织的忍耐度顿时到了极限,以往在他眼皮底下做些阴私勾当,不涉及朝中,他只当武林中狗咬狗当个笑话看看罢了,如今竟然敢公然行刺朝廷命官,还闯祸闯到了邻国,勾得南永国教倾巢而来,视他这个皇帝如无物,实在是太过嚣张了些。 南永那帮傢伙自然容不得他们继续猖獗,可上都柳营这颗毒瘤也是不拔不快,皇命一下,国家机器瞬间开动,禁卫与执金卫同时领命出击,柳营在京的三个堂口立刻便被连根拔起。 萧祈作为执金卫统领,自然奔了总堂口的位置,此刻透过车窗低声问道:「都办妥了?」 熊梁:「是。掌事的,掌柜的,还有下面一众相关人等均已捉拿,有几个意图反抗的散客也已伏诛。」 萧祈:「这里分三班留守,我们去其他两个堂口再看一看。」 熊粱应「是」,略作交代后,列队开拔,跟着王辇后向东园方向而去。 寅时末,针对柳营的扫荡彻底结束,三个堂口加起来抓了近百号的人,上都府大牢内已是人满为患,嘈杂不堪。 萧祈匆匆赶回王府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 马上就要开始早朝,他这个执金卫的统领,今日必然是要上朝奏对的,可他心里又实在放不下,借着更衣的由头窜了回来。 可惜并未见到想见的那个人,也不知道他救人的进展如何,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等了一小会儿,又仔细和赵成吩咐一遍,终于克制住内心的焦灼,萧祈正了衣冠,摆出王爷架势上了朝日殿。 还没轮到他开始禀报昨夜的结果,南永使臣在殿外求见,率先发了难。 南永帝的一封骈文国书写的义正辞严,兼且藻饰华丽,那使臣的嗓门奇大,读起来也尤其的坦荡激昂。 言下之意你我两国邦交甚笃,为何无故刺杀朕的国师?他年事已高,受此惊吓已卧病日久,其人在我朝拥趸无数,武林人士为替他报仇自发追击一事,望大定皇帝不予追究,至于罪魁祸首,自然还需协助捉拿归案云云。 信读完了,文武百官连着皇帝陛下都有些没脸,毕竟先挑事儿的是大定的人。 所谓国事无小事,别说这样明目张胆去刺杀一国重臣,有时候就是边境小民互相对骂几句,说不得也能引起两国的一场大战。 萧祉本来想让萧祈将昨夜的成果说上一说,可此时却有些不乐意了,他本来是因为两事并发,一气之下才挑了柳营在上都的堂口,可如果现在说出来,倒像是因为害怕南永而迫不及待在讨好。 看看下方的文武百官,却没几个懂他现在的心情,还在一股脑的指责刺客的不是,眼看那使臣抿着嘴角,鼻孔都快要朝天了。 花名在外的安王开了口,一幅猎奇的八卦嘴脸: 「你确认是我大定的刺客,一个人从南永杀进杀出的?你们的国教崑山派不是总号称阵法掌法无敌么?也拦他不住?还有万万的南永勐士们都是摆设不成?竟让这名字都没听过的傢伙逃了,还要千里迢迢的追到上都来。 哦,其他的不说,既然来都来了,那么多人还是没抓住他么?还需要向我皇兄求援才行?」 这昏头昏脑的一顿调侃,听上去怪没礼貌的,可细细一咂摸,连萧祉都忍不住挺直了背。 可不是么,别管事儿是谁挑起的,你们倾尽南永之力却对付不了一个大定刺客之流,还得以国书请求援助,这才是事实根本所在。 这么一想,心气勐然顺了许多。 站在玉阶下的南永使臣头低了些,嘴也张了张,半晌没能应对。 第72页 萧祉拿捏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贵国皇帝陛下的意思我已知晓了,那几位义士既然是为国师讨要说法的,我自然不会派兵为难他们,至于罪魁祸首嘛,如此无法无天的宵小之徒,人人得而诛之,我会下达全国的通缉令,争取早日成擒。」 打发使臣出了殿,又散了早朝,只剩下自家人了,萧祈起身禀报了昨夜的战果,算是对皇兄的御令有了个交代。 末了,带了一脸愤懑说道:「皇兄,南永来的那些,你真的打算就此放过?这些个武夫,实在是无法无天,简直视您的威严如无物,伤亡的那些个平民又何其无辜啊!」 萧祉微微一笑,没急着答这话,反问道:「无为,这次让你带兵剿了柳营,你不会责怪为兄吧?听说……你与柳傅有些私交?」 萧祈坐回王座上,身体歪斜一些,吊儿郎当回道: 「嗐,早年仰慕那些高来高去的侠客,很想学上一身轻功,皇兄你知道的,你登基前一两年,咱们两个都过的什么日子,论这跑路保命的功夫,谁还能比得上柳傅的?所以花银子化名进营学了个把月,哎,可惜我实在吃不得练功的苦,连门都没入就此弃了。买卖而已,算不得私交。」 「那昨夜,也没能抓到柳傅了?」 萧祈一脸的坦荡:「那肯定啊,就柳傅的易容术和轻功而言,真想躲的话,天下谁能抓到他?崔公公怕也不行吧?」 一直立在萧祉身侧的崔成林没答话,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这幅面无表情的模样似乎也能算得默认了。 萧祈又接着说道:「再说他已金盆洗手了好几年,很少会出入柳营了,这事儿应该论不到他的头上,这么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超级高手,弟弟我可不想随便得罪。」 萧祉没再扯这茬,语气柔和了些:「那些年内外交困,确实很难,我也忙于国事对你多有疏忽,好在你十岁便已出宫立府,向来独立的很,长到如今已是堂堂八尺男儿了,父皇若是知道你今日有了出息,定然也十分欣慰的。」 提起早逝的先皇,兄弟两个都沉默了一阵,崔成林提醒道:「皇上,已未时了,午膳早已备妥,可需传膳?」 萧祉此时说道:「你头前的担心纯属多余,我只说不会派兵为难他们,可他们有国教崑山,难道咱们大定的正一教就弱了么?既然自己送了上门,那就别想着回去了,武林中的事武林人自去解决,我们坐着看戏就是。」 解释完,又客气一声,「无为,就在这里陪为兄用膳吧?」 萧祈得了答案,心中不由一松,哪里还有兴趣蹭饭,藉口一夜未曾休息累的狠了,告辞而去。 他是心切的想要见到某人,连车都懒得坐,直接打马跃过六重宫闱,飞奔回府。 这口气一直憋到回了子归殿,方才顺畅的吐了出来。 一直挂在心上那人在上首好端端的坐着,无名隔着几步之遥靠在柱子边上,头一点点的,似乎是在打盹。 楚归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到了人。 半个字也没说,亮了手中刺,闪身而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923:45:59~2021-08-2111:2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酌勺勺2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残缺 风声唿啸着袭来,还有一抹寒光夹在其中。 萧祈知道他此刻在气头上,出手绝不会留情,没敢再像前次那样尽数接了,只能见招拆招的勉力格挡着,一边急急的解释:「柳傅没事的,你不用担心,老烟也还没有消息,皇上派了正一教出手,南永那几个嚣张不了多久了。」 楚归右手的前沖微有一顿,尔后略略偏了偏,仍然迅勐的刺了出去。 就算人没事,柳傅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他这做弟子兼职小舅子的,也必须替人狠狠的打上一场才能解气了。 一个全力的攻,一个勉强的守,只几下的功夫,萧祈便应付的左支右绌,顾此失彼,一身蟒袍刷剌剌的开了好几个大口子。 无名听见帛布撕裂的声音,漫不经心瞄了一眼,自家王爷胸膛与胳膊上的几处,别说血丝,连肉皮都未曾划破,于是懒得再看,又歪歪斜斜的倒在柱子上继续偷懒。 他刚刚松懈了这么一下子,突然一个冷战,刺猬般竖起了所有防备,急速向殿门看去,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人鬼魅般显出身影,右手比着指尖,剑一般刺向萧祈后背的要害。 无名惊魂失魄的向前飞扑而出,还没等他近到主子身后,刚还与王爷打得难捨难分的那个人比他快出几倍,已迅速与来袭的中年人换过一招,将那指剑挡了开去,只是两方内力差距明显,招式虽然接下了,人却直直撞在萧祈后背上,两人同时踉跄的失了重心,扑倒在地面。 无名的一拳根本连那中年人的衣角都没挨着,就被人拂袖一抛,刮出了三五步远的距离,刚一站稳,转手长剑就出了鞘,却听得同时的两声大喊:「柳傅!」「师傅!」 来者是何人已经很清楚了,无名不觉愣在当场,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继续出手。 柳傅看向楚归的眼神有些不满,更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嫌弃。 他刚找到地头,就见自家弟子与安王大打出手,想来应该是知道了柳营的消息,在替自己出气呢,于是想也没想的一指敲了过去,打算好好给人一个教训,没想到这傻徒弟眼尖的厉害,迅速帮人挡了。 第73页 楚归自然能读懂柳傅眼中的意味,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当真以为有人偷袭才情急出的手,接了招才发现是柳傅,若早知道的话,压根就不会管,杵在一旁加油助威看热闹好了。 此时爬起来有些讪讪的,「柳傅,就是这傢伙带兵挑了堂口,我……我正帮你出气呢。」 帮我出气还拦着我?柳傅看了眼衣衫褴褛的萧祈,这是打架呢还是玩儿呢,当日教的一击必杀都忘狗肚子里了? 罢了,有外人在,好歹要给徒弟留点面子,于是压下了心中的嗔怪,诧异的问:「他知道你谁?你们……说开了?」 楚归更加不好意思了,似乎进府前才被这位提点过的,没想到一个月不到便已掉马,现下在这府里搞得不尴不尬不清不楚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呃,算……算是吧。你没事吧?可知道老烟现在在哪里?」 柳傅简单回了一句:「嗯,正好被我撞见救下了,你不用担心。」 萧祈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插嘴道:「师傅,我让纪行给您送的信可是收到了吧?昨夜命令得的太急,我也只来得及招唿一声而已。实在对不住你了,这么多年的心血……」 柳傅打断他的道歉,说道:「能招唿一声也算是有心了,要紧的人和物都及时撤出了上都,所幸没有太大的损失,这次,我承你这份情。但一码归一码,你挑了我三个堂口,我原本打算给你三指彻底了了恩怨,没想到已有人先我一步报了仇,嗯……战况很是激烈,连衣服都破得不成样了呢。」 这话说的很是正经,但是调侃的意味却足足的,楚归莫名其妙红了耳朵,萧祈则咧开嘴角笑得有些傻,「啊,那多谢师傅手下留情了。」 柳傅见不得他这幅嘴脸,立刻反讽道:「说了不是师傅,安王殿下有健忘症不成?」 萧祈呵呵一乐,偷偷瞟了身旁人一眼,他觉得无论从哪一边论起,柳傅都能当得起这声师傅的,却也不敢顶嘴,极有眼色的说道:「那,你和小归好好说说话,这里是他的子归殿,不会有外人来打扰的,我……我去换身衣裳,备好了午膳再叫人前来通传。」 说完了,眼风一示意,带着无名退出了殿外,还很是体贴的将殿门关好了。 这碍眼的东西一走,柳傅顿感空气清新了许多,看向自家徒弟也顺眼了些,但一不小心看见他耳后未散的红晕,气头不知打什么地方又冒了出来。 他有些没好气的埋怨道:「白费我帮你遮掩这么些年,你自己倒漏了个一干二净。」 楚归:「遮掩?是指他这些年一直在找野鬼的事?柳傅,我也正想问你呢,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什么的,我半点也记不得了,他真的在找我么?」 「除了你还有哪个?但是说起来,我还真没听你提过他,你从小记忆力就强的出奇,又早慧的厉害,怎么能把这桩事儿忘了呢?不单他一个,当时你救下的两个孩子,随便哪个折损了,可能我都会惹上天大的麻烦,所幸他们运气好,关键时刻居然遇到了你。」 仍然没有丝毫头绪,楚归疑惑道:「还有一个?能说说是谁么?」 柳傅沉默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这次彻底归隐的打算,索性将话挑明了:「当日你在狼群中救下两个男孩,一个大定六皇子,今日的安王殿下,另一个平昌王幼子,就是如今的北原太子,唿延浩沐。」 眼见楚归仍是一幅茫然至极的模样,柳傅接着说道:「人虽然带了回来,但你自己受伤过重,回营后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的时候,这两人都已被接走了。 你替我护持他们也是本分之事,我也没想过中间会有什么曲折,所以也没怎么在意,大概六七年前吧,萧祈却开始找上门来追问你的消息,我寻思着你们俩的关系,自然都是拒绝的,后面的,你应该就已知晓了。」 「救人的时候是何年何月?」 柳傅回忆了一下,「坤元元年,七月。」 记忆的闸门打了开来,是楚归九岁那年,他的武功已微有小成,一次训练营中突遇沙暴,他也奉命四处寻找走失的同伴,后来撞到一队庞大的狼群,再然后……记忆突然模煳掉了,只记得在营中醒来,柳傅大概提了一句,常规操作而已,他也没放在心上,从此也就没再关注此事。 怎么可能突然模煳呢?照柳傅的说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除非…… 想想萧祈甚至知道了自己前世的称唿,他突然有了丝明悟,怕是受了什么刺激入了幻觉后发生的事情吧。 他这病情说白了就是间歇性的精神分裂,第一次发作是千里迢迢到达上都找到堂姐那一天,然后时长时短的没了规律。 幻觉之中什么都可能看见,什么都可能发生,清醒后有可能记得一切,也有可能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当时毫无防备的说了真名,还调侃以身相许什么的,应该还以为自己是前世的楚归,逗着人家小孩玩耍的吧。 他和萧祈的渊源总算理清楚了,可心里涌起的滋味真是难以言说。自己完全不记得的一个人,完全胡说八道的一句话,没想被人当了真,竟然一找这么些年。 他这面上浮浮沉沉,几经幻变,柳傅自然多了些担心,劝道:「阿归,这条路不好走啊,你莫要忘了他哥哥是谁,你又是为了什么原因才进王府的。」 第74页 楚归警醒过来,下意识的就想要逃避,也浑然不觉这种下意识已违背了他一贯爽利的作风,只是转移话题道:「如今堂口也都被挑了,柳傅,你下一步什么打算?等风头过了再重建么?」 「今日来,也是想跟你说这件事的,论起来我已洗手多年,却一直被这亲手所创的柳营陷在上都动弹不得,如今烟消云散了也算是好事,让我彻底得了解脱。 我打算准备妥了就此出京,一路云游天下,寻个安心之所归隐,再不问世事。至于柳营,他们愿意在外另起炉灶也行,只是从此与我柳傅再无干系。 过两日我出发前会再来见你,虽然我知你志不在此,但有些核心的机密还是需要交到你手上,算是上个保险吧,万一日后他们闹得过分了,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楚归静了一秒,立刻叫道:「那我二姐怎么办?」 柳傅面上终于起了波澜,这确实是极少数能撼动他心神的事情,可他又能怎么办呢?让人放弃京城中的荣华富贵随他浪迹天涯么?在他什么也给不起的情况下? 这边内心纠结,那边楚归已发了狠,干脆揪着柳傅的袖子,将话说到了底:「你今天不把话说明白,我是死活不肯放你走的了,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愿接纳我二姐,嫌弃她不成? 我要么是你徒弟,要么是你小舅子,总不能让我两头不落,不管了,你必须给我个答案!」 也许是彻底的离别在即,又也许楚归的撒泼起了效果,柳傅沉默了许久,直到脸色都已微微发白,终于惨笑的说道: 「她还是如花的年纪,我一个即将知天命的老头子能给她什么?钱?她自己就不缺,人?一个残缺之人又哪里配得上她?阿归,日后你要照顾好你二姐,若是遇到合适的那一个,就劝劝她从良嫁了吧。」 楚归木着一张脸,极力克制住心中震惊的情绪,残缺?一个男人说自己残缺,貌似问题有点大? 他装不懂的瞎扯:「好手好脚的,哪儿有残缺?你别是找藉口推脱吧?你们暧昧这么些年,她的心意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却叫她去嫁旁人?不娶何撩啊柳傅!」 柳傅的面色已恢復了平静,撇了他一眼,说到了直白:「我天生就不能人道,连男人都算不上,不是残缺是什么?」 卧槽,那不就是天阉? 虽然感情很重要,但生活和谐同样重要啊,楚归突然不知道怎么劝说了,毕竟这样的事情还需楚婉自己拿主意才成。 诡异的沉默中,萧祈在殿外轻轻敲门,挽救了即将走向尴尬的气氛。 「师傅,小归,该用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111:22:16~2021-08-2201:0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府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940550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烟火 一顿饭吃的还算和谐,就是一旁伺候的管家赵成稍稍有些嘀咕。 他也搞不清那个面目平凡的中年人什么来头,竟然能坐了王爷的上首,还十分的坦荡自然,自家主子殷勤的模样,倒是比对宫里的几位至亲都来得热乎。 餐毕,柳傅飘然而去,楚归则急急的想要出府。 萧祈有些不明状况,缠着人不放手,生怕他一去不归。甚至叫了无名和熊粱一同守在殿门口,三人六双眼的将人盯着。 缠的烦了,又没法轻易脱身,楚归终于说了实话,为着一桩姻缘,他必须去见他的姐姐。 这话引起了萧祈的注意,「你有亲人在上都?我一直以为你……」 楚归没好气的打断:「以为什么?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天生地养的?」 萧祈老老实实答道:「嗯,那会儿你说这世界上就你一个人了,所以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姓什么,也不敢问,怕提起你伤心事。反正野鬼也好,小归也罢,甚至重楼也行,我知道你是你就可以了。」 冬日午后的阳光散射进来,照得周身暖暖的,楚归将眼前人认真的表情尽收眼底,被这一句突如其来而又普普通通的话撩到心头微烫。 本以为天地无依的一只野鬼,却原来有人一直这样固执的在求索,甚至无视了外表与所有表象符号直指他的灵魂,这种感觉,像是无垠大海中突然有人抛来的绳索,让他甘心情愿放弃挣扎,就此套牢。 「楚,我姓楚,楚归。」 无论前路如何渺茫,这一刻,楚归不想虚言欺骗,他一字一句的道出了自己的真名。 萧祈愣了一下,忍不住勾起了笑意:「好,我记得了。可有字?」 问完了立刻反应过来,自我批评道:「啊,不对,你尚未加冠,应该也还无人为你取字,我倒是一时煳涂了。」 楚归不敢再看向那双灿若星辰的眼,微微低了头:「这下行了吧,实话也告诉你了,而且我还要进宫找人呢,不会一去不返,晚些时候自己就回来的。」 萧祈存了些小心思,轻声问道:「那我送你去?」 怕自己会忍不住翻白眼,楚归仍然低着头:「不了,不太方便,她应该也不愿意见你的。」 「为什么?」萧祈不解。 灭族之敌啊,若是欢场上见了,估计还会做假表演一二,可若是私底下去见了,那必然不会有好脸色。 第75页 但这话,楚归没法说清楚,只好随口煳弄:「为什么,你自己什么名声不清楚么?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去见的?」 萧祈回过味儿来,突然就蔫了,可不是么,老大的花名呢,举国皆知,连洗刷都洗不干净的,当时怎么就脑残定了这么个自污策略呢?不经意瞟到了殿门口的无名,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鑑于某人不好拦也没法跟,楚归痛快出了府,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如意楼。 大半个月没回来,西院小屋依然纤尘不染,想来二姐照旧日日打扫着,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了种时空幻变的陌生感,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潜藏的预感,这间隐居了十年的小屋,以后怕是没什么机会再见了。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楚婉急急进了屋,一脸的忧色,没等楚归道明来意先自开了口:「兴隆米铺出了什么事?怎么大清早四处都在传说,昨儿半夜里官兵把人统统抓走了?」 「二姐你莫急,柳营的堂口确实没了,但无论怎样柳傅是出不了事的,我上午才见过他,安全的很。只是……」 楚婉先是松了口气,又因弟弟那句只是皱起了眉头:「只是怎样?」 楚归说:「只是他打算就此退隐,几日出京后再不回来了。」 楚婉愣住了,回过神来静静的坐下,状若无意的开始斟茶,只是微微抖动的手指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情。 「二姐,你可想随他而去?」 茶是凉的,楚婉却一口饮尽,反正再凉也凉不过她此时的心情,有些委屈的说道:「我想又有何用,他若不愿,谁能找得到他?」 楚归想想柳傅与他讲过的话,斟酌了片刻,开口说道:「他出京前会再来王府见我一次,你若是有意,那这就是最后的机会。可有件事情我想你应该要知道,为何他心中明明有你,却一直蹉跎时日,不愿迈出最后一步。」 楚婉杏眼圆睁,「……你知道?」 楚归仔细琢磨了下表达方式,「嗯,这个嘛,他应该是因为身体缺陷导致的自卑,我逼的急了,他才与我说个大概,二姐,你……若是介意,便当我今日未曾来过吧。」 楚婉反应了半天,从弟弟那一言难尽的表情上终于想明白了是什么缺陷,却勐的一拍桌子站了起身,一脸的怒气开始升腾,「就这?就因为这个躲了我那么些年?」 就这件事而言,楚归其实很能体谅柳傅的心情,但在姐姐面前又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只能低了头也假装斟茶,又慢慢的啜着,似乎杯里的是什么绝世佳茗一般。 楚婉在屋里来回的兜着圈,他便眼观鼻鼻观口,余光替她计着数,想看看这人多久能拿定主意。 他二姐这果敢的性子,当年与那小白脸私奔的时候,可雷厉风行的很呢。 果然,刚数到六,楚婉的脚步停下了。 转头看向弟弟时,整张脸都开始泛着光,似乎勐然间年轻了几岁,又带着些尘埃落定的淡然之美。 「十一,你能带我进王府么?」楚婉问道。 楚归估计了下如今和萧祈的关系,打了包票:「能,你想进府等他?」 楚婉笑了起来,「你且等我半日,我收拾妥当了同你一起进府。」 …… 入夜后,楚归瞠目结舌的盯着眼前架势,齐齐整整的柴火堆满了外墙,空地上,十来个蓄满水的巨大水缸正严阵以待。 他实在不能理解自家堂姐的行为模式,试图反对的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收拾妥当?烧楼?不能卖给别家就好?」 楚婉指挥着众人做准备,得空回他一句:「这么大间青楼,一时半会哪里能卖的出去?卖得贱了我也不高兴,不如一把火烧了彻底断了后路,也好让他知道我的决心。」 这决心表的有些惨烈啊,楚归换个切入角度,再次发问:「那楼里的姑娘们呢?」 楚婉扔掉手里的风灯,看着围墙边的木材渐渐生出白烟,开始跳跃出火苗,转脸调侃:「怎么?你还操心起姑娘们了?我家十一什么时候这么怜香惜玉了?」 「倒也不是操心,有几个姐姐人不错,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你为何不干脆把楼给了她们,免得日后衣食无着。」 火势渐渐大了起来,火光不仅照耀在楚婉脸上,更像是从她眼中盛放出的烟火一般,璀璨而又明亮。 「你当这是什么好地方?要不是身不由己,哪个女人愿意迈进一步?我想要烧掉它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么多年攒下的银钱给她们散了一半去,虽然没法大富大贵,但是安稳度日绝对够用的,你无需操心她们的前程。」 解释完,楚婉吆喝一声:「都给我盯好了,务必烧个干净,但也绝不可蔓延到别家。」 请来的几十个帮闲齐齐应过一声,周遭的水桶水盆也都开始蓄势待发。 天随人愿,这半夜里丝毫没有起风,火势也一直在掌控之中,不到一个时辰,往日灯红酒绿的如意楼只剩下残灰遍地,轻烟几缕,从此绝迹人间。 「走吧。「 只剩下两个大包裹,却仿佛得了天下一般高兴的女人,对楚归爽利的说道。 …… 子归殿,楚婉走一路嘆一路,她自诩惯见人间富贵的,却也没见过如此豪奢的一座大殿。 「安王……让你住在这里?就你一个人?那……其他的美人呢?」 第76页 楚归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简单解释两句,「其他人都有自己的小院,不住这儿,二姐,我其实与萧祈另有渊源,小时候无意间曾救过他一回,所以……救命之恩嘛,也就对我稍微好一点罢了。」 楚婉斜着眼瞪他,「好一点?这样的大殿,皇宫也不过如此了吧,只是好一点?」 楚归勉力甩锅:「他的属国是锦州,暴富也是天下有名的,喜欢装饰得豪奢些也正常。」 楚婉仍然将信将疑,但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只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十一,做戏而已,你千万别忘了自己是谁。」 「知道。」楚归嘴上答得决断,脚下却不由顿了顿。然后立刻加快了步伐,似乎害怕那一顿会动摇了什么。 穿过两条迴廊,又绕过了中庭花园,正待将楚婉带往偏殿,原以为要等待几日才会现身的那个人突然出现了。 柳傅的脸上带着少见的焦灼,见了两人也勐然松口气,急急问道:「婉婉,如意楼怎么会……?」 楚婉站得直直的,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匕首,说话也是一针见血:「你不是要走么?还去如意楼找我做什么?劝我从良嫁给别人?」 柳傅苦着脸,一幅任人宰割的模样,半晌答不上话。 楚归微微勾了嘴角,料想这小舅子身份怕是没跑了,悄悄转身离了此处,等那两个痴男怨女自去纠缠吧。 心情颇佳的入了寝殿,突然又心情烦躁的定住了。 他看着大床上侧躺着翻书的那个人,一脸莫名的质问道:「你跑这儿来干什么?那太监你不是已经解决掉了,回自己寝殿去睡啊!」 萧祈的桃花眼满含无辜:「安王现在在那儿呢,我怎好再出现?」 喵了个咪的,楚归简直了,低吼道:「你这真假王爷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再说了,密室的大圆床不香么?」 萧祈放下手里的书,斟字酌句的解释:「这个,嗯,是这样的,无名虽然是我的暗卫,但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情分呢,也就跟我弟弟差不多,他虽然是奉我之命行事,但与后院那些美人也确实是两情相悦,你情我愿的,你说他有需要,我能不让他如愿么? 至于密室,小归,那里不见天日的,我好不容易才把王府里的钉子清理完,可以过些自由自在的舒服日子了,你怎么忍心还让我去睡密室?反正我们一起睡过那么多天了,不如以后都一起吧,我觉得挺好的,你觉得……」 没再继续听下去,楚归转身就走。 萧祈立起身子急急追问:「哎,你去哪儿?」 「豹房!我去跟墨墨睡!!」 作者有话要说:  孤魂:您礼貌么?请让我独美,谢谢。 …… 感谢在2021-08-2201:05:52~2021-08-2300:1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6202450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许愿糖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送行 王府的主人并不想被自己的宠物比下去,因此楚归的威胁十分有效,他终于捍卫了独自睡在寝殿大床上的权利,至于爬床未果的某人最后去哪里睡的,他也懒得过问。 连轴转的两天,令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晨起后去往偏殿找自家姐姐,柳傅竟然也还没走。 两个人虽然没怎么说话,可动作眼神之间的黏煳劲儿简直前所未见,楚归压根不需要出口问,也已经猜到了结果。 「二姐,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楚婉笑眯眯的不说话,一副听凭身旁人拿主意的贤惠模样,柳傅微微一顿,终于坦荡的回了话:「后日,这两天婉婉在你这里,你们姐弟俩再好好絮叨絮叨,往后出了京,怕是没那么容易见了。」 这句话说完,算是对他有了个正式的交代,楚归心中升起了喜悦,却又被即将到来的别离沖淡了。 他自入京找到楚婉,这十一年来全靠她与柳傅多方的照顾,两人这一去,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甚至有可能就是诀别。 害怕被她发现自己的情绪,楚归竭力压下了那些酸涩,微笑应道:「好,我知道的。姐夫你自去忙吧,后日来时,我保管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姐姐。」 一声姐夫让柳傅平静的面孔难得有了些烟火气,似乎是忍不住的笑,又还带了些不好意思,四十好几的人了,竟然像是得了糖果的孩童,既想得意的炫耀又怕张扬的想要藏起来,矛盾得有意思极了。 楚归清朗的笑声中,柳傅迅速远遁而去,人一走,姐弟两个说话就直白了许多。 「你这破釜沉舟的一招果然有效啊,半夜的功夫就说服了?十一恭祝姐姐心愿得偿,日后与他天长地久,白首不离。」楚归说完,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这一礼,既是祝贺,也是道别,更是谢恩,感谢她多年护持之恩。 楚婉心生感应,端正坐着受了这一礼,也终于从整晚激盪不休的情意中脱出来,品出些其他滋味来。 「十一,是姐姐对不住你,大仇还未报了,却要丢下你一人在上都。我剩下多半的家当约有三十万金,尽都留下给你需用,你莫要推辞。」 楚归点点头,没有推脱,也知道收下了她才能心安,安慰道: 「二姐,报仇本就是我的责任,剩下的这几个,你就算在怕也帮不上什么忙的,反而会让我分心,你与柳傅一起归隐,我不知道多替你高兴,就算日后不能见面,有姐夫在,无论你在哪里,总是能平安顺遂的,我心里也踏实。」 第77页 楚婉半是甜蜜半是愧疚,将人扯到了身旁,似乎突然多了说不尽的话题,两姐弟开始嘀咕个没完。 安王府的子归殿中姐弟俩亲热的话着家常,定鼎城的御书房内甥舅三个面无表情的对坐着,还有个崔大总管一旁扮演泥塑。 江淮武「叮」的一声放下手中杯盏,姿态极度的自然随意,仿佛坐在最下首的他才是这间书房的主人,开口问道:「你既知他与柳傅的关系,让他去挑了柳营不是白费功夫,多此一举? 他倒厉害,正好藉口清理来歷不明的,拔了我好几颗钉子,如今我在安王府里两眼一抹黑,若是有了什么异动,你们可别怪我不能料敌先机。」 左手边的江淮仁声音柔和些,「我的两个也失了消息,想来皇帝派去的也不例外,安王这是翅膀硬了,有了什么想法不成?」 这句说完,转头看向上首一脸阴沉的萧祉,「皇上,你与骆儿成婚十多年了,这子嗣的问题还需要再抓紧一下,你这膝下空虚的,什么野猫野狗的也敢跳出来现形了。」 萧祉尚未答话,江淮武已愤愤的接道: 「这能怪得了谁?出生时我就说直接溺死的,偏阿玩妇人之仁留他一命,再后来我想趁早动手,皇帝又来个兄弟情深,早些年你不知情也就罢了,现在呢? 你莫不是姓惯了萧,还真当自己是萧家人不成,你们又算是哪门子的兄弟?如今可好,已经开始试探着伸出爪牙了,依我之见,斩草除根才是最保险的,方能一劳永逸。」 江淮仁却不太认同:「淮武,你倒说的轻巧,先皇一去,老大老二接连出了意外,到了皇帝登基,老四老五也相继暴病而亡,兄弟六个如今就剩下安王这独一脉撑个面子,你真想天下物议沸沸扬扬,说我江家一手遮天么?」 得了兄长一怼,江淮武明显仍不服气,只是自幼被他压制的习惯使然,没敢再冒头说什么,只冷冷的哼过一声。 上首的萧祉终于开了口:「今日请两位舅舅前来,其实是因为听说近几日您二位闹的不太愉快,朕想说和说和而已,没想倒先吃了一顿埋怨。 无为已经是个大人了,总有自己的想法,您二位也无需终日堤防着他,一个无兵无权的闲王,再折腾能折腾到哪儿去?探子被拔了,隔几日我再派几个去就是了,大可不必惊慌。」 江淮武略略斜了身子,似笑非笑的答道:「哪有不太愉快?下面人有些闹腾而已,我对兄长那是唯命是从,从来不敢有半点逾矩的,皇帝也大可不必惊慌。」 江淮仁看了弟弟一眼,将话题又扯回了萧祈身上:「派去他府里的敬事太监也被捉了错处赶出来,要是这个环节失去控制,就他那一府的美人,不知道明年会不会多出几十个崽子叫你皇伯伯,你还给他定了南永的郡主,怎么,怕这些小崽子身份太低了不成?」 萧祉:「大舅有所不知,那南永郡主虽然美名天下传扬,其实乃是天生的石女,终身不能受孕的,这是件极隐秘的事情,我也是费了许多心思才挑好的人选。至于他府里的,我还有后手在,就怕是有命生没命养,所以,你不必担心他会比我先有子嗣。」 江淮仁的面色稍好了些,接着说道:「那江琯呢?就将她指给裴二吧,裴家既然低了头让他入京,态度应是和缓了许多,若是再肯同意了这桩婚事,那对裴传昊不妨可以松上一些,淮武也可腾出手来,对南永那边施施压,这两年闹的太过分了。」 一个指婚的建议而已,说的就像是已经落定一般,萧祉心中暗哂,面上却做出无奈状: 「大舅,裴家若是肯和江家联姻,当日娶骆儿的,怕就该是裴传昊了吧,您的嫡亲女儿他们尚且不愿,更何况江琯?我们逼到那样的地步,他们才肯送了裴二入京为质,我正打算把他编入禁卫,放眼皮底下好好看着。 您若实在觉得是个好主意,那不妨让表妹自己主动勾兑勾兑,若是他们二人自己看对眼了,那就再好不过,再不然,还是不要勉强了,以防狗急跳墙。」 江淮仁默了一会儿,无可无不可的点了头。 萧祉又道:「小舅,车马大总管一位你已属意万丰宝?」 江淮武瞄了兄长一眼,身体端正了些,说道:「是,这人于统筹安排上很有一套,又是带兵的将领出身,让他来处理这些车马的后勤之事,我也比较放心,立文这个原太僕少卿,不如就做他的副手吧,从职等上来讲,倒也算得平调了。」 江立文所在的江家三房,自来以江淮仁马首是瞻,江淮武愿意接纳他入兵部,并允诺了高位,也算是留了余地,未将事情做绝。 萧祉露出些笑意,看向了自家大舅:「丞相大人,太尉大人此言您觉得可否?朕倒以为方案颇佳,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都是自家人,各退一步吧。」 说是各退一步,可江淮仁明明觉得自己退了两步,两头没落着。 但眼前外甥与弟弟一唱一和的,他还真不好强硬的表示什么,声调微冷的答了一句:「也罢,先这样吧。」率先告礼而去。江淮仁一走,江淮武自然也坐不住了,他一个爆炭般大大咧咧的人,本就与这阴柔派的外甥不太对脾气,当下招唿也没打甩袖而去。 御书房内安静了许久,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方才幽幽说道:「大伴,你说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很没用?他们一个二个的,怕是早就想取而代之了吧。」 第78页 崔成林没法答这话,在他的思维里,刚才两个姓江的对皇帝如此不敬,他一掌一个直接肉身毁灭了万事大吉,可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妄想,这两人不仅是皇帝的至亲,还是掌控着帝国命脉的两座巨大山头,牵一髮而动全身,根本不能等闲视之。 此时害怕皇帝郁结于心,只能转移话题道:「陛下,可要用散?头前进了些寒食散,是丹华派首席亲手调制的,品相极好,用玉冰烧兑着用了,当可天地宽广,烦扰尽去。」 「可……再寻个人来。」 …… 两日后的清晨,上都城外十里亭中,楚归与萧祈为柳傅楚婉送行。 这两天他与楚婉说得够够的,如今倒是对柳傅有些交代,将人扯到了一旁,拿出小舅子的架势,威胁道:「我二姐交给你了,柳傅,你可要对她好好的,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就算打不过你,那我也要试试欺师灭祖是个什么感觉!」 柳傅笑了:「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回吧,不用送了。」 楚归转头张望,嘴里说道:「再等一下下,马上。」 说完又移到萧祈身边扯他衣袖,「怎么还没来?托你帮忙办个事儿这么不靠谱?」 萧祈今日穿的很是讲究,一看就是刻意收拾过的,虽然貌似只是寻常富豪人家的装扮,其实衣裳的暗纹均是纯金线织就,腰间与靴面装饰的也都是顶顶昂贵的祖母绿,外披的貂袍纯黑无一丝杂色,低调而又奢华。 他很想在小归姐姐面前争个好印象,可惜人家完全不搭理他,坐在车里连面也不露,幸好还有他能出力的地方,一来靠着执金卫统领的令信顺利出了城,二来他家车马多,此时派上了用场。 他连忙解释:「马上就到了,毕竟十来辆车,装卸也得一阵子。」 楚归「哦」过一声,暂时没再追问,直到半炷香后看见那一列夸张的车队,每节车厢都快赶上那部王辇的宽度,这才惊异的问道:「怎么这么多?我当时买来放满一个小院,这样的车,至多六七辆就够了。」 晨起的风吹动长发,挂在楚归的耳朵边上,萧祈伸手替人拨拉开来,顺到了脑后,接口说道: 「你的姐姐,自然也是我的姐姐,当然要添妆的,虽然我也不好越过你去,也就比着样子多添了一倍,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就是改造马车耗了些功夫罢了。」 这么大的阵仗终于惊动了楚婉,她掀开车帘向外看去,一眼便见那安王此时看着自家弟弟的温柔模样,楚归呢,也对他亲昵举止毫无防备,似乎十分习惯又自然而然的感觉。 她在欢场滚过多少年了,真情还是假意的可以说一眼既明,此时心中咯噔一声,不由出声招唿了一句:「十一?」 楚归迅速走到车旁,像个孩子献宝一般,「是上次置办的嫁妆啊,我托人从庄子里运了来,姐姐你莫嫌弃都带上吧,总算了了我嫁姐的心愿?」 楚婉瞄了那红彤彤的车队一眼,也立刻猜到弟弟的用意,她能舍了通身的钱财,却捨不得辜负娘家人的一番好意,再麻烦也是要带走的了,但她此刻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内心挣扎了一阵,又酝酿了好一阵,再撇过萧祈一次,楚婉终于下了决心,极低声的对弟弟说道: 「十一,逝者已逝,你也做得够多的了,若你真的……哎,大家不会怪你的,你要知道,你能过得好好的才是我们最大的心愿。实在不行的时候就放下吧……」 说完了,像幼时那样轻轻拍了拍弟弟的额头,示意他要乖乖的照顾好自己。 楚归愣住了,万没想到楚婉见到萧祈后并没有什么恨之入骨的反应,甚至反过来劝说他放下仇恨,这傢伙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啊,怎么就过了楚婉这一关的? 不由也转头望了他一眼,高大的男人此时正忙着分折柏树枝,又亲手挨个的放于车轮之下,忙乎完了,抬起身子朝他看过来,微微的一笑。 「启程!」 柳傅一声令下,车轮压过柏枝滚滚向前,扬起了如烟的微尘,与冬日的风裹挟在一起,扑在后方矗立的两人脸上。 片刻后又有冷意袭来,星点的落在了鼻尖,楚归抬头一看,下雪了。 良久,直到视线内再也没了车队的半点影子,雪势也渐渐加大,一件带着体温的黑色貂袍披到了肩上,萧祈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走吧,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300:18:43~2021-08-2323:0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思琪5瓶;许愿糖2瓶;知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入宫 十一月初四,太后寿诞。 这一日也恰逢冬至,晌午时分,从前一天开始下的大雪终于停了。 定鼎城一片银装素裹,将往日的碧瓦琉璃遮掩个干净,无数宫人开始忙碌起来,玉阶扫雪,铺红着绿,为晚间的寿宴做最后的准备。 楚归与萧祈同车,缓缓向皇城内宫行去。 今日既是为太后寿辰献艺,又是为了踩点探路,这两桩事情他都自觉成竹在胸,轻而易举,因此半点紧张也没有,随着车子微微的摇晃,闭目出着神。 二姐与柳傅两人走了快半个月了,不知道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到报平安的家信。 第79页 老烟也是,前几天将休养好的翠鸟放了出去,到现在也没个回音,南永衔尾追杀的那几个据说被正一教堵在了怀山附近,好一顿收拾,已经销声匿迹了,他应该是还没得了消息,所以一直龟缩着不敢动弹。 两边都没有音讯,他这十来天就将精力完全灌注在舞姬班子里,所幸一切顺畅,挑选出的二十六位美人居然没一个掉链子的,按照他的要求将节目排练到了精准娴熟。 他原本还有些纳闷,进班子那天遇到那么多的敌视冷眼,后来却能顺利至此,直到前天自明睐那里得知了缘由。 一来,他自己的技艺过硬,很是压服了一帮心高气傲的美人,二来,皇帝给安王指婚的御令送到了府上,众美人对他的嫉妒之情顿时变了幸灾乐祸,所谓枪打出头鸟,等正经女主人入了府,眼前最得宠的那个可不就是最尴尬的那个? 想起指婚这事儿,萧祈接旨接的很是爽快,这应该没毛病,别说他俩关系不清不楚,就算真的是两情相悦了,自己一个男人也不可能得到天下人的认同,真的与一个一等亲王成就连理,萧祈势必是要娶妻生子的。 楚归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那微妙的不爽又是因何而来?甚至基于此,已经两天没和某人说过话了,今日出发之时,若不是萧祈当着众人面再三召唤,他也肯定不会与之同车,弄到现在倒像是他因嫉妒在冷战一般。 有这感觉的显然不止他一个,萧祈其实也是这么以为的,有心想解释吧,这两日一直逮不着人,好不容易拎进车独处了,这人又闭眼假寐,一副拒绝打扰的清冷模样。 酝酿了各色试探的话语后,他还是决定直接一些的好,「小归,因为我接了指婚的旨意,所以你生气了?」 楚归睁开眼,做一脸惊讶状:「我有什么好气的?跟我又没什么相干。」然后扭头朝向车窗外,好像他能隔着厚厚的帘子看到外面的风景一样。 就这幅做派还说没生气?萧祈心中嘀咕一句,耐心解释道: 「那是明发的御令,除非我大逆不道的想要玩什么抗旨不遵了,要不然怎么都得接,既如此,那就不如爽快接了省得外界非议,反正一年的时间那么久,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两国的关系也并非一成不变,人最终能不能嫁进来还是两说,再不济,还有无名在嘛,总之我是不会碰她一指头的。」 楚归睁大了眼睛转回头来,没想到他是这样厚颜无耻之人,那个可是明媒正娶的老婆,你让无名去背锅?合适么?暗卫是这么用的么? 许是觉得自己的想法确实有些荒唐,萧祈也略有些别扭,急速的赌咒承诺着想将这茬彻底揭过去:「总之我应承过的话雷打不动,说以身相许就一定是以身相许,小归你都还没吃到嘴里,其他人,哪个都不要肖想。」 楚归真想呸他一脸,虽然一起坐在车上但他此刻并不想开车,什么叫还没吃到嘴里?哪来的自信他想吃了? 没忍住恨恨的瞪了一回,又怕他越说越是不堪,干脆转移话题问道:「走了这么久,早就进宫门了吧?怎的还没有侍卫查验?」 萧祈歪了身子,几乎将脑袋搁在了楚归肩上,一边扫着人家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慢条斯理的答道:「你现下坐的可是王辇啊,没有皇帝的御命,谁敢来查车,夫君,你是对孤的身份还有什么误解?」 真是天理昭彰,报应轮迴啊。 当初他毫无心理负担肆无忌惮勾搭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还有今日,被人一句夫君就激到红了耳朵,甚至感应到对方说话的气息都是一种撩拨,轻轻的却又热热的,吹在脸上,却烫在了心里。 幸好行程及时拯救了他,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熊梁的粗大嗓门在车厢外响起:「王爷,慈晖宫到了。」 熊梁叫唤完,车凳也已架好,他将车门打开,擎等着自家主子下辇。 先落车的却是那位男花魁,熊粱一句「重楼公子……」还没完全出口,这位已经直接跳了下车,头也不回的向后行去,迅速汇合了一群美人,从侧后门入了宫。 萧祈此时方才慢悠悠的下得车来,一脸的笑意,显然心情很好的模样。 熊粱的好奇心忍不住冒了出来,低声问道:「重楼他们今天要表演个什么节目?在府里排练时还不让人看,说是保密。他刚才下车我又想问来着,人好像有些生气,没等我说话,甩头就走了。」 「问这么多干什么,反正你也看不着,知道了却又看不见,不是更难受?」 萧祈批完人,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这虎背熊腰的大块头,这亲亲的师弟,偷熘下山给他做侍卫也快五年了,总也改不了这好玩好热闹的脾气,转头想起他八卦的性子兼且在宫里人缘不错,吩咐道:「这半日你在侍卫处呆着不妨帮我打听打听,内侍里可有小名叫做二黑的,替人寻个亲。」 「放心,这活儿我拿手。」 熊粱拍胸脯应承了,似乎得了什么重任一般,挺胸阔步的跟在车辇后出了慈晖宫。 萧祈缓缓的拾阶而上,钟林立在正门迎客,见了他立刻躬身行礼,起身后对着殿内高喊一声:「安王殿下到!」 正殿内,宴席位次早已铺排妥当,如今时辰虽然还早,可也有许多人已经到了此处,一边三五成群的低声谈论,一边轮番排队的等候着太后的召见。 第80页 萧祈自然无需顾忌许多,与眼熟的几个略略点个头,自顾自进了偏殿。 江玩正在接见两位朝廷命妇,见了小儿子立刻露出笑容来,「祈儿,这么早就到了?」 两位富贵的中年妇人与安王殿下行过礼,很识得眼色的迅速告了退,萧祈扬起笑脸,亲热的说道:「母后,您的寿诞啊,我怎会落于人后?我定要比皇兄先到才行。」 说罢,恭恭敬敬行了个跪礼,双手奉上厚厚的礼单。 江玩受了礼接过单子,也没顾上看,笑容更大了些,嘴里忙不迭说道:「快起来,偏你这么较真儿,这么大个人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就是对母后也可以不用跪礼的。」 「那怎么行,生养之恩比天还大,无论我到了什么年纪,也都是您的孩儿,一样要跪的。」 「咚咚咚「三个到地的叩首过后,萧祈站起身子,催促江玩查看礼单。 母子俩一问一答的将寿礼粗略看过一遍,江玩笑道:「我一个老婆子能吃得了用得了多少,你每年折腾这些珍玩异宝的,我倒更期待你家美人们的献艺,一群新鲜花骨朵们欢欢喜喜的,让我这慈晖宫好好热闹热闹。 哎,你兄长实在太过专情,这后宫里头独独皇后一人,平日里也就我们两人说说话,实在冷清的很呢。」 说到这儿,她又突然想起未入门的小儿媳来,「刚才来拜见的两个朝廷命妇,其中一位原是南永人士,我帮你打听了一下,那郡主谢雨菲除了貌美之外,还素有才名,兼且品性温良,祈儿,这桩婚事你既然已经应下了,母后我也只盼着你得遇良配,日后能琴瑟和谐。」 萧祈点头称是,心中却是暗暗一嘆,怕是一辈子也和谐不了了,除了他家小归,其余的所谓美人,他半点兴趣也提不起来。若将来想尽办法后仍然推脱不掉,那也只能怪她运气不好,嫁了个有名无实的丈夫吧。 朝贺的人流陆续有来,萧祈陪在江玩身侧做孝子贤孙状,时而对人家供上的礼单一阵品头论足,一下午的时间,就这样打发过去了。 酉时,他亲手搀着江玩移驾正殿,落于正中上首玉座之上。 左下方是皇帝皇后的位置,如今空着,再往下,则是他的王座。右下方的两位已然入席,正是丞相江淮仁与太尉江淮武。再往下的两侧也都已站满了各色权贵,其中多半都能和江家沾亲带故的。 片刻后,皇帝与皇后携手驾临,除了最上首的江玩之外,殿内所有人无不伏身恭迎。 待那两位落座之后,太后的五十华诞终于开宴了。 宛若百鸟朝凤一般,站在大定国巅峰上的几人与这两百来号的宾客共同拱卫着这位国母,端是气势庄严,尊贵至极。 由皇帝引领的贺词过后,又有北原与南永的使节入殿奉上国礼,待丞相代表着娘家献礼祝酒之后,殿内开始起了舞乐,气氛顿时松散许多,宾客们觥筹交错,好一番的热闹。 酒至半酣,大殿内的舞乐突然一静,表演的伶人们也迅速退下了,安王萧祈举杯说道:「儿臣为庆贺母后华诞,特命府中美人们预备了新的舞乐,是为飞天迎春,天地同寿。」 「好!吾儿有心了。」江玩端起杯盏略略饮了一口,点头应允。 一阵异域风情的乐曲声从殿外传来,慢慢的由远及近,两排黝黑健壮的昆奴抬着一个巨大的莲座缓缓入内。 莲座上,七位美人姿态各异,手持着各式的乐器弹奏着,琵琶、箜篌居中,后方的则是横笛、竖笛、金铃与腰鼓。 最前方正中的一位却是空手,头顶珠冠,颔首垂目,宝相庄严的于胸前结着佛印,上身仅着项饰璎珞,有长长的飘带自肩臂的玉环中缠绕而过,下方垂地的裙裤墨绿叠着红彩,单腿盘膝,立于莲座之上,似男非女,美到了雌雄莫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323:01:17~2021-08-2501:2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940550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有qaq6瓶;许愿糖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寿宴 待莲座行到了大殿中央,昆奴们停了脚步,齐齐一个下蹲,盘坐后将支架扛在了肩上,就此一动不动的,化作了人形砥柱。 后方殿顶上忽然垂下一巨副画卷,十来匹绸缎拼接而成的淡金色帛面上,绘就一尊半身的持莲观音相,那慈眉善目的观世音细看之下,竟与上首座的太后陛下像足了七分。 大殿两侧手捧花篮的美人蹁跹而来,立在了莲座四周。 一切就绪之后,乐声一变,似乎是从缥缈的仙境到了人间,突然欢喜活泼起来。 二十来位舞姬踩着节奏,扭着妙曼的身姿,时而轻云慢移,时而疾转如风。 尤其莲座上的几位,几个侧身倾倒的动作几乎能与地面平行,仿佛乘风欲飞,飘然若仙。 难度之高,动作之优美,完全超越了众人的想像,连惯见各色舞艺的几位贵人也看得目不转睛,不晓得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殿顶又有一物垂落,定睛一看,三尺如许的一个空心金环,离得地面近了,莲座上领舞那个美人单臂一伸抓在了手中,尔后一个矫健的后立起翻,转眼就已穿过了金环,姿态极美的靠于环壁上。 第81页 吊环开始提升,在离地快到两丈的高空停稳了,音乐更加急促起来,那美人于金环中盘旋曲折,似水蜿蜒,软到了柔骨术的极致,几乎能蜷成团的盘于环圈上,令人惊嘆之余,又觉无比的诱人。 此时大殿两侧的梁顶又接连垂下画卷,是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寿字,一眼望去,不计其数,恐有万数之多,花瓣雨开始漫天的飘落,手持花篮的美人们取出花枝,在篮中沾满花露四处抛洒,令整个大殿如临盛春,四处盈满了花香。 从天到地,好一副飞天迎春图。 一曲终了,江玩不由大唿一个「赏」字,满意与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宾客们也都凑趣的叫着好,场面热闹极了。 楚归在环上缓缓下落,眼皮都不用抬,就已将一切尽收眼底。 上首左侧的萧祉一眼既明,身后带刀侍卫竟然是见过一面的那位裴公子,还有个两鬓微白的太监,想必就是连败柳傅两次的崔大总管了。 右侧的江淮仁也很好认,形态容貌与他打听到的极是接近,刻骨十余年的两大兇手杵在眼前,他紧紧抓着吊环,勉力维持着面上的波澜不惊。 没想这份平静却被无意的一眼彻底打破了,右侧下首第二排居中的一个人,似乎有些熟悉,仔细一回想,楚归双手一紧,实心铜管打造的吊环被他生生捏出了指印来。 那一夜,沖天火光之下,一票黑衣蒙面的兇徒之中,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为首那人左额上一颗硕大的肉痣。 如眼前这人额上的一模一样。 这位,必然就是万丰宝了。官居中郎将,原云州州卫,即将上任的车马大总管。 剎那之间,那颗痣似乎从肉色变了鲜红色,迅速在眼中放大,占据了整个视线,令周遭的一切统统陷入了血色之中。 有声音传来,是什么人在对话。 「那领舞的也是你的姬妾?似乎是个男子。」 「是的,母后,他叫重楼,今年名花宴的魁首,为了在您寿宴上讨个好彩头,没日没夜的练了好些时候了。」 「那是该重重的赏,可想要讨个什么好?」 「……重楼?」 重楼是谁?寿宴,对了,是寿宴…… 楚杰那傢伙告了黑状,于是母亲扯了他笑骂:「今日爷爷寿宴呢,阿归,你又和你九哥吵架了?怎么闹着肚子还能怼起来?你们两个小东西可消停着些!」 楚归转头,何氏温婉的面上,带着些嗔怪,似乎对儿子与侄儿多年的恩怨有些哭笑不得。 说起来,穿到这世上已经七年了,要是加上前世的岁数,如今该算是三十出头的中年人,没想到越活越回去,和一个小屁孩较真这么些年头。 楚杰是大伯家的二儿子,行九,大他三岁,两家人同住一个大院,从小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与别的兄弟姐妹一向和睦,偏偏和这人不对付。 起因倒也简单,他自投生在雅山脚下这姓楚的人家里,不仅重新得了条小命,还有了一直期盼的父母亲族,就连名字也和前生一样,便自感一切顺遂,唯有一点不太满意的,就是卫生习惯了。 他实在忍受不了厕筹这种东西,头一次单独使用就留下了巨大的阴影,那块木片没选好,毛刺得厉害,自己把自己给刮出个大口子来,屁股一疼,混着鲜血的搅屎棍随手这么一飞,偏巧砸在了一旁蹲坑的楚杰头上…… 炸毛是正常的,可他为自己的无心之举几次道歉无果后,也有了脾气,于是梁子就这么结下了,两人事无巨细总能槓上几句,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都是家常便饭。 甚至楚归疑心,那九哥纯属就是因嫉妒看他不顺眼,因为自己把他一直保持的神童之名夺了吧。 今日爷爷60的寿辰,流水席从早上吃到了晚上,也不知什么东西吃的多了,临到睡前拉到了腿软脚软,于是又被楚杰好一顿的嘲笑,这个他当然忍不了,惯常的互骂几句,没想到却惹来了家长。 「娘,挑事儿的可不是我,我还是个病号呢,是他当哥哥的欺负人,楚杰坏的厉害,你可别信他。」楚归撒完娇,浑然不觉自己幼稚到离奇,只觉得有家长可以告状的感觉简直美滋滋啊,甚至想再多编排几句,好撺掇他娘去将那可恶的熊孩子收拾一顿。 何氏没再说话,嫌弃的「哼」过一声,纤长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 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半夜里醒来却渴的厉害,摸到了厨房找水喝,没想到楚杰竟然也在,却是来偷肉吃的。呵,这傢伙,白日里端着斯文模样装腔作势,流水席都吃不饱么?真是死要面皮活受罪! 夜深人静,微弱的月光照射进来,两人也暂时休战,一个喝水一个吃肉,互不搭理。 院外突然嘈杂起来的时候,他们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楚归想要开门的手被楚杰挡住了,就着门缝向外看去,几匹高头大马在围墙外缓缓的笃步,一群黑衣人已闯了进来,悄无声息的挨个摸进屋子,片刻后,钢刀染血的出了来。 偶有几声急促的惨叫响起,却又迅速的归于沉静。 一个和谐社会猝死过来的穿越客,再加一个十龄的山野小童,没人经歷过这样突如其来的惨烈,两人害怕的同时一个后退,一不小心将门边的扫帚撞落了地面。 不知外面的黑衣人有没有听见,可无论如何,也快要搜到这边来了,急急的左右张望,厨房内四处空荡荡的一目了然,唯有一个成人小腿高的米缸,缸口扣着个竹编盖子,可以稍微遮掩一二。 第82页 楚杰掀起盖子,二话不说将弟弟抱起来塞了进去,使劲儿将人压下了,又将盖子盖上,凑近了极小声的说道:「阿归,你不要出声……」 楚归回过神来,立刻就想要起身,他一个人藏起来算什么好汉,一家人自然该有难同当。 可盖子被楚杰反手压得死死的,嘴里哆嗦着低吼:「别动,我是哥哥你听我的!」 本就跑肚跑到手脚虚软的人,还想拼命的抗争一下,楚杰却干脆爬到米缸上坐着,再没给他半点机会。 「咣当」一声,厨房的木门被一脚勐地踹开,一个蒙着脸的黑衣壮汉冲进来,四处一扫视,抓只鸡仔那样掐住了楚杰的脖子。 透过竹编盖子的缝隙,楚归死死捏着拳头,双目赤红的盯着,这个从小吵到大的堂哥,他刚在母亲面前告完状的哥哥,完全没有犹豫就将唯一的藏身之所让给了自己,在被那人狠狠抓着扔出厨房之前,甚至连看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楚杰落地的闷哼传来,然后便是「刷」的一声,再没了挣扎的动静。 也许过了很久,又也许只是片刻之后,屋外有火光映照进来,夹杂着「噼噼啪啪」的燃烧响动,楚归略略顶起盖子,向院中看去,一个左额生有肉痣的人骑在马上,下方另一个黑衣人正在躬身禀报:「合族一百一十三人,除了前年与人私奔的一个女子,尽都了结了。」 蜷缩在米缸中的楚归,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已咬出满口腥甜的双唇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整个人都已痛到了发木,甚至精神恍惚到不知自己是否还在人间。 我呢?我还活着么? 全族都死掉了,为什么我还活着? 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大伯二伯、堂兄堂姐……兜兜,一百一十一。 第一百一十二个哪里来的? 迷迷煳煳间,突然想起来了,今日是爷爷的寿辰,全族都回了村里吃席,嫁到隔壁镇子的大姑也回来了,还带着她撵路的夫家侄儿。可不是一百一十二? 这帮人算的如此精准,根本不是什么山贼强盗之流,分明是早有预谋。 马上的那个,肯定是他们的首领了,一定要杀了他,给所有人报仇! 心中有吶喊在叫嚣,楚归,揭开盖子站起来啊,站起来冲过去,一刀结果了这个狗贼…… 只要站起来走过去就好了…… 站起来了,可身前挡着的这个人是谁? 一双桃花眼很是熟悉,嘴角勾着个浪荡的笑容,似乎在说:「那不如就赏杯酒吧,孤亲自伺候。」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面前这人举起手中的杯盏饮了一口,迅速的吻了上来。 清凉的酒液随着喉咙而下,上唇却被人狠狠的一咬,一个吃痛,再加肚中升腾的酒焰,楚归勐然警醒过来。 寿宴确实是寿宴,但却不是爷爷的,是大定国至尊的太后陛下五十华诞。 这里,是定鼎城三重闱内的慈晖宫。 身前人……是安王萧祈。 眼神开始恢復清明,唇上的啜戏却未停止,楚归愣怔了一下,忽得阖了眼,松了牙关,任人吻到了深处。 众目睽睽的大殿之上,追魂谱元兇瞩目之下,这个吻,似乎是那人情急救援之举,但此刻,他却心甘情愿的交付。 过往与未来暂且不提,仇恨或委屈也可以暂时不论,眼角突然的湿意令他剎那间明白了一件事。 他对萧祈,怕是已动了真心。 忍了又忍,眼泪终究还是滚落了一侧,因为愧疚太重,扯着它不停下坠着。 心中亦在无声告饶,九哥,我没忘了你,只是暂时歇息一会儿。 就这一小会儿…… 唇上的温热即将分离时,楚归蓦然伸出右手,将萧祈的后脑扣住一个下压,仰头反守为攻,长驱直入,在对方口里兇横的攻城掠池。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有点刺激,这么凶的美人谁敢要? 江渭:我!我啊!! 裴传霖:+1!!! 万丰宝:虽然窝只是个炮灰,但是流口水的权利还是有的吧? 萧祈:都想死?我媳妇儿!!娃娃亲,童养媳!!! 楚归一眼扫过来,萧祈立刻变小七:呃,介绍下,我夫君。 …… 感谢在2021-08-2501:23:24~2021-08-2600:2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了3瓶;许愿糖2瓶;47566923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打探 楚归的异状自然瞒不过萧祈,他自打人进了大殿后眼风就没离开过,除了再次被惊艷之外,还有挡不住的酸涩一股脑儿的往外冒。 这人,怎么上身带着几个项圈璎珞就出来了,肩臂上虽然缠了彩带但也无济于事,腰腹与后背简直一览无遗,殿中一圈好色人等的目光简直就像是已把他剥个了干净! 等人挂上了高空,柔术一施展,下方这群人的丑态更是不能看了,即便他坐在上方位还隔着些距离,似乎也能听见一片口水的吞咽声。 等到表演终于结束时,他还想着替人在母后面前多讨些好处,可问他想要什么,这人却像是魇住了一般,低着头,眼角余光死死盯着右边侧殿,对太后的问话恍若未闻。 第83页 他心中暗惊了一下,想起这人野鬼的名头与尚未经过证实的入宫目的,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产生,情急之下,只能借着往日痞赖的风流做派,以赏酒为名给予警告。 赏个皮杯儿是刻意为之,可是一旦吻上了这张唇,身体似乎就有些不受控制了,尤其被人反夺了主动后,萧祈止不住的心神俱盪,丹田中熊熊大火也烧了起来,恨不能立即就将眼前人整个揉到身体里面。 迷失之中,清脆的「啧」声响起,楚归松手退了开来,凤目含情,唇角带笑的说道:「重楼,谢王爷赏。」 然后对着上首几位贵人大礼躬身,转头带着一票舞姬优雅的退了场。 两侧宾客形容各异,不屑一顾的有,装作正经目不斜视的有,色眯眯乱瞄的也有,楚归经过右侧二排的位置,再次打量万丰宝一眼,这人是典型的后者,眼中贪婪之色简直快要漫了出来,竟是个好男风的。 楚归勾了嘴角,刻意抛过一个眼波,迅速自侧门而出。 他看得没错,万丰宝确实好男色,他自元配病逝后常年居于军营中,一次酒后失控,强了自己身侧的亲兵,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只觉得女子再无甚滋味,能御得了男子方才是乐事。 不光如此,他还尤其喜欢在房事时施虐,皮鞭捆绑的都只是等闲,营中但凡俊俏些的小兵,莫不被他或强或诱的染指过,就连两个亲近的副将,也没能逃过他的毒手。 之所以他的这份癖好未曾闹出什么大的风波,那也是因为受害者都是男子,实在无颜启齿罢了,又被他威胁或漫天撒钱的手段安抚,至此竟然瞒过了天下人的耳目。 万丰宝在上都安顿好了还没几天,借了太尉手下新晋红人的身份坐到了宴席二排,没想到能见了这样的绝色,与眼前这位比起来,往日那些俊俏的小兵简直粗鄙至极,味如嚼蜡。尤其这不管不顾,当众按头索吻的野劲儿,简直让他痒到了心里。 回味一下刚才美人抛来的眼风,他甚至想现在就追出去,看看能不能捞着什么好处。 刚准备起身,旁边座位的林塬将他拦住了,即将成为同僚的这位一脸八卦道:「大总管,咱们大定国史上头一份的男花魁可美么?那是安王殿下的心头肉,听说独宠好些日子了,可非寻常姬妾可比。」 似乎只是在闲话,可又带了些提点之意。 万丰宝念头一转,安然坐下了,初来乍到的,确实不宜孟浪,嘴上打听道:「是么?既是花魁,那以前也是挂牌的货色了?不知哪家妓馆调.教出的美人。」 林塬笑答:「春草堂,上都如今最有名的南风馆。大总管若是有兴趣,过几日小的做东,好好赏玩赏玩?」 这边两人说的热闹,那边楚归等了片刻没见人影,倒也没有太过失望。 他不过随手试了试,能有机会接触最好,没有的话那就再想办法,此刻也懒得再等,将外袍翻了个面,变了纯黑的一身,趁着一堆美人兴奋的扎堆交谈中,隐入了殿角的黑暗里。 极小心的将慈晖宫略略转了一遍,守卫比他想的松懈许多,看来就是内外宫交界的一圈最难突破,真的到了内宫里面,倒也不至于步步惊心。 正想着,转角撞见一队宫人,应该都是一些普通人,让他半丝气机都没感应到。 队首的一位身着大太监的服饰,约莫五十左右,楚归即便未曾见过,也从气势中推论出,多半是慈晖宫的总管钟林了。 他极是平静行个礼,侧身等待这人先行通过。 钟林走了两步,转头疑问道:「安王内眷?怎的走到偏殿来了?」 楚归:「不巧有些内急,寻个方便之所,小的头一次入宫,实在不懂规矩,如有冲撞,还望公公原谅则个。」 钟林借着风灯的微光,将人仔细打量过一遍,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难看,只是现下正是忙碌的时候,没工夫挑剔发作,冷哼一声,指了个小太监为他引路,匆忙往正殿而去。 楚归跟着小太监行走,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那位慈晖宫总管,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之处,可一时又想不明白,干脆放下心思,与前方带路的聊扯: 「劳烦这位小内官引路了,实在头一次进了天家,看花了眼走迷了路,也还好是在慈晖宫,听说皇上的太极宫比这儿还要大上几十倍,贵人们这来来去去的,可得走的够呛吧?」 小太监撇了这土包子一眼,长的倒是怪好看的,就是这完全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太给王爷丢人了些,略带了些鄙视说道: 「贵人们来往都有肩舆,哪里需用自己走?再说皇上天性至孝,他的太极宫怎可能比慈晖宫大几十倍?纯属胡诌!我们慈晖宫东西约二里,太极宫至多五里,这都是有规制的,岂能乱来?」 楚归一脸惊嘆状:「天啊,瞧我这嘴,没遮没拦的,多亏遇着小内官这么好心解释,要是换个厉害的,说不准逮了我的错处好一顿收拾!」 夸张的赞颂完,他自袍中摸出半截黄鱼,不由分说的塞在那小太监袖口中,「我这头一次进宫献艺,家中其他姐妹嫉妒我受王爷恩宠,竟然半点也不肯提携。 刚才问她们五谷轮迴之地也不详说,害我黑漆漆的四下乱走,小内官是个好人,可还有什么可以令我知晓的,还请多多指点一二。日后少不得还要入宫为太后逗乐子,可不敢再坏了规矩。」 第84页 这小内官不过慈晖宫中司职洒扫的低等太监,从来只有小心谨慎任人践踏的份儿,哪儿曾受过如此大的一笔贿赂? 他看看人,又摸一摸袖中的黄鱼,再想想得了这注大财后可以花销的地方,终于咬牙大着胆子收了,捡着些自以为没什么紧要的话题一通的显摆。 一路嘴碎的将人送到了出恭地,又伺候着等人完了事,引路回了后殿,临了分别之时仍然意犹未尽,似乎还能再说上个三天三夜,好让人知晓自己物有所值。 楚归刚回到舞姬班子,霜漪冷着脸问道:「去哪儿了?大半个时辰没见你,不是说过不要在宫中胡乱行走的么?」 楚归没说话,只笑笑的望了人一眼,霜漪接着抱怨:「王爷多吃了几盏,有些不胜酒力,现已退了席,让熊粱知会我们准备出宫了,所有人就等着你一个呢,你实在太……」 没等她继续教训下去,熊粱再度入了后殿,这次一眼将人看到了,大嗓门立刻吆喝道:「重楼公子,王爷请!」 这便是要他同车而返了?楚归对着霜漪露出个矜持的笑容,略略点个头,将周遭的羡慕嫉妒恨统统甩在脑后,慢悠悠的登了王辇,把持宠而娇的做派演了个淋漓尽致。 一上车却立刻被人拽住了手腕,铺天盖地的男子气息随着一张薄唇压迫而来,还有一丝醇厚的酒香夹在其中,熏人慾醉。 萧祈将刚才未尽之意统统发泄出来,一直吮到了双唇发麻,唿吸都难以为继的时候,方才将人放开了些,顿了许久,低沉的问道:「小归,你进宫真的是来找人的么?」 楚归竭力平復着胸口起伏,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语气,答:「是啊,刚还收买了个小太监,给了他半条黄鱼,让他帮我打听二黑来着。」 萧祈捏人手腕的劲力不由松了松,犹豫的说道:「那你看着我眼睛再说一次,真来找人的?」 楚归抬起眸子,望向那双桃花眼,牵起嘴角笑道:「当真来找人的,你到底在怀疑什么?莫不是头前一直在提心弔胆?呵,我可半点傢伙事儿都没带,不信,你可以摸一摸?」 这倒不是假话,这一次本就只是为了打探而来,软刺软剑的,连带着乌金丝足下铁,尽都缷了,彻底的赤手空拳,这也是他敢于在宫内四处乱走的原因,就算被逮着搜查一番,也找不到丝毫的不轨痕迹,再借着王府内眷的名头,多半就能煳弄过去。 没想这宫里头倒是比他以为的还要便利些,迎面撞着钟林居然也没被刁难,还派了人引路伺候,让他得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唯一没想到就是萧祈敏锐至此,一个恍惚失神也能被他觉出些味儿来。 萧祈又松了口气,可也没敢真摸,略带了两分担忧问道:「那开始你是怎么回事?母后朝你问话你也置若罔闻,脸色难看得,好像……好像连魂都不在了一样,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小归,你该不会气我当众狎戏你吧?」 楚归转动手腕,挣脱了掌握,面上看不出神情。 萧祈心头一慌,还没想好要怎样继续讨饶,他却主动靠了过来,就势将头依在了肩上,双手交握着,回答道: 「怎么会?我知道你是在替我遮掩,当时……我头一次见这么多尊贵的大人物,一时有些走神,还好你察觉顺势化解了,要不然,岂不是大不敬之罪?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会生气?」楚归真心实意的说道。 「……那就好。」 答完这句,萧祈将人半搂在怀中,再没说话。 两人静静依偎着,在马车前行的轻微摇晃中,分享着现下这一刻的安宁。 一炷香后,回到了王府,萧祈没有像往常那样想方设法的计划蹭床,将人送到子归殿门口,便折返了书房。 按捺着看了好一会儿的书,仍然无法解脱,只能出声将无名召唤出来,吩咐道:「给纪行传个口信,让他不惜代价,加急的把一个人彻底查一遍。」 无名:「重楼?不是知道他就是野鬼了么,难道弄错了?」 「不,查如意楼婉娘,或者,应该叫……楚婉?」 萧祈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600:20:26~2021-08-2700:3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酌勺勺12瓶;小奇葩10瓶;许愿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追查 其后的几天,楚归本以为某人会借杆上爬,好好纠缠一番,毕竟两人的关系算是有了一个突破的进展。 可他猜错了,萧祈神隐了一般,始终没见人影,倒是舞姬班子里的美人们因这次得了大大的彩头,对他热络了许多,除了霜漪依旧有些爱答不理之外,尽都回到了之前关系最佳的状态。 想来倒也不奇怪,如今王爷已经停了侍寝的轮值,基本就是子归殿独宠一方,可细细想来,与三月轮一次似乎也没有太大差别。 可若真的讨好了这位,能选中下一次入宫表演,明显有利许多,所以即便还有些小情绪,那也都埋到了私下,起码錶面上,个个逢迎的,让楚归真有了种统领后宫的错觉。 他心下一琢磨,像太后江玩那般的年纪,怎么也脱不了容貌焦虑与情感枯竭的问题,想要讨好她从这两方面下手准没错了。 前世杂技演员生涯,好歹沾了演员二字,对一些常规的美容美妆知识,不说十分精通吧,也能算得上略知一二,捣鼓个面膜养护啥的,简单得很。 第85页 至于精神层面,无论哪个年纪的女性都免不了对爱情的嚮往,排演个情意绵绵的戏剧必能博得关注,而且还可以做成连续剧,以保持进宫的频率。 说干就干,他也没工夫去打听萧祈现下的行踪,跳板已经架好了,如今只想着怎么与宫里的贵人拉近距离,若是能得了自由行走的权利就最好不过,再不济,多些机会靠近太极宫也是可以的。 戏剧排练的进展很是顺利,他拿出了致命的杀器《梁祝》。 耗了一整天的功夫,他将这个千古流传的经典,如今却无人知晓的爱情故事整理出了一份大概的剧本。 但这次没打算亲身上阵了,因为对戏剧表演一窍不通,唱腔什么的更是没有了解,在这方面,他最擅长的无非就是道具、配乐与视觉效果呈现,毕竟有前世的珠玉在前,照猫画虎的模仿还是会的。 演员的招募也完全不成问题,他如今在舞姬班子里算做一战成名,谁也没想到他哪来那么多的奇思异想,不过在莲座上装了几只固定的铁鞋,就将一场飞天的舞蹈化不可能为可能,看得所有人目眩神迷的,所以这场戏剧的想法一提出来,没怎么费周折,便得了全票的通过。 待《梁祝》的剧本简单读过一遍,楚归险些被美人们的眼泪唾沫淹没了,肝肠寸断也形容不出她们此时的状态,没经歷过资讯爆炸冲击的美人们心思单纯的厉害,光是听人随口这么一读,居然就真情实意成这样,这真要排成了戏剧,灯光舞美氛围这么一渲染,能有多打动人简直不必说。 一时之间,各个角色的争夺迅速进入了白热化,若不是都还顾及着自家姐妹的面子,大打出手都说不准。 至于美容养颜这一招,面膜的制作是让芳华帮着倒腾的,各种丝绸的材质试验了个遍,最终找到了一种素纱,由桑蚕丝织就,薄如蝉翼,盖在面上恍若无物,完全能达到轻薄软透的四字要求。 敷面的材质有了,各种养护的提取液就便利了许多,安王府也不愧壕富之名,但凡他能想到的,也不管季节不季节的,总能迅速给他弄到手里,不过几日的功夫,什么芦荟保湿,珍珠美白,桃花淡斑,荷叶紧肤的,拉拉杂杂一气弄出了七八款。 目标人物喜不喜欢暂且不知,倒先在王府中掀起了一场追捧高潮,各院美人们争相前来求取,把他这子归殿正殿弄得坊市一般,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楚归也没有敝帚自珍,甚至开放了现场教学,帮着人做个保养,随便收集些用户体验,好让自己的面膜大法更加贴近当代女性的需求。 采采学得最是卖力,也不愧她富商女的身份,商业嗅觉十分灵敏,与他一商议,以五成干股分红的形式将面膜的出品权与售卖权利收入囊中,楚归甚至可以预见,一颗商业巨星即将在大定国上空冉冉升起。 萧祈时隔小半月重新踏入子归殿时,被那一排蒙脸横躺的架势镇住了,仔细一看,应该都是后院的美人,活的,名字他自然叫不全,可即使叫的出来,现下也认不得,白脸的黄脸的绿脸的,甚至还有全黑脸的,遮得严严实实,眼睛上两块柠檬片盖着,只留两个鼻孔在外朝天出气。 转头向罪魁祸首望去,楚归将手里的蜂蜜递给芳华,又扯了块棉布擦手,迎上前一脸的无辜:「几日不见,王爷安好?小姐姐们在我这里做美容,对皮肤好的很,再也不怕风吹日晒糙了脸面,王爷要不要试试?」 萧祈盯着那双凤目,真想能从这里面直接看见此人的内心,看看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顿了这么一会儿,问道:「听说你们排练了一场什么……歌舞剧?已经得了母后宣召,今日要进宫表演?」 「是,太后她消息可灵通的很,我们才刚排出个大概,她那边居然就已经知道了,晨起来了旨意。」 「你折腾这面膜什么的,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应该也是想要供奉的了?」 楚归心头微哂,一消失十来天的,真当已经把他给忘了,原来一举一动都没逃过别人的眼。 只是讨好太后毕竟是阳谋,总挑不出他什么错儿来,当下也答的爽快:「是啊,太后与皇后都是那样的美貌,我既然有回春的手段,自然要奉献出来博贵人一笑,真得了她们欢心了,给个方便,找人一事岂不是简单多了?」 「……是么?你这么一说,倒显得我这为人子的不够孝心,也罢,反正我也闲得无事,就跟你们一块去凑个热闹。」萧祈说完,定定的看着人,等待着他的反应。 楚归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接着棉布迅速滑过两下,被丢弃到了身侧的盆中。 原来,终究是有了怀疑么,所以一直躲着不见,现在又打算贴身监视? 有淡淡的酸涩翻涌,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异状,楚归微微歪了头,说道:「好啊,正好也让王爷给我们的舞剧提点提点,那……卯时见?」 「嗯」 萧祈没再多停留,转身回了书房。 刚一落座,无名通传阮纪行觐见,这位玄机阁主匆匆走了进来,略略施个礼,「主上交代查的人,有消息了。」 萧祈一时没敢开口,心中急切的想要知道,可又害怕知道,若结果真如他所料,他该拿小归怎么办? 前所未有的纠结横亘在胸中,甚至隐隐扯着发痛,他将书桌上的锦囊捏在手里,无意识的摩挲着。 第86页 对小归下手他自然做不到,可如果明知他的目的,却这样放任人一步一步靠近目标,最后不管是折损了哪一个,恐怕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良久,他终于定了心神,深吸口气,「说吧。」 阮纪行:「楚婉,溯元七年生人,年二十九,籍贯云州兆阳府,十六岁时随人私奔至上都,后被那个男人卖入青楼沦落风尘,十九岁得名花宴魁首声名大噪,二十二岁盘下如意楼做了管事。 父楚云,母方氏,有同胞的一兄一弟,胞兄楚英,胞弟楚杰。其父楚云有弟妹五人,排行老三的叫做楚诚,妻何氏,有一儿一女,女孩名叫楚媛,男孩……楚归。」 「两人是嫡亲的堂姐弟?」 「是。」 「他们的亲族呢?听上去是很大的一家人。」 阮纪行梳理了一会儿,一五一十的汇报:「确实是很大的一家人,他们在雅山脚下自成一条村落,耕种为主,狩猎为辅,族长是二人的祖父楚顺,祖母张氏,全族至少有百十人以上,溯元二十三年春末,合族遭遇强贼袭击,除在上都的楚婉之外,一夜尽殁。楚归……也在亡者名单上。」 手掌蓦然一紧,萧祈:「强贼?哪儿来的强贼?可以狩猎为生的山民多有彪悍,再加上百来十的数量,什么样的强贼可以做到一夜尽殁?」 阮纪行:「奇就奇在这里,这么大股的恶贼兆阳府官志中没有丝毫的记录,是我派了人在当地多方探访才得出的结论,这伙强贼来无影去无踪,据说那一年接连犯了三起灭族惨案,搞得民愤积怨,人心惶惶,后来还是州卫万丰宝率兵出击方才剿灭的。」 「……溯元二十三年,父皇驾崩那一年?」 「是,先帝于十月崩逝,年末的时候皇上登基,隔年就改年号为坤元了。」阮纪行说完,看着自家主子面色阴晴不定,犹豫衡量了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另有一桩,我翻看官志,才发现这兆阳府官场之人,太半命途多舛,不过十年时间,从当年的州牧至兆阳府尹,再到里长亭长,尽已意外身亡,说是意外,可又好像情理之中,若不是现下拉长了时间统一看去,单论其中一个,绝对得不出这样的结果。王爷,我受您吩咐追着野鬼那么些年,这等手段……」 没再继续说了,可是言下之意已明,他怀疑这些意外都是人造的意外,只不过查无实据罢了。 萧祈掌心微疼,竟是捏的太重,狼牙尖穿透了锦囊,扎在了皮肉上。 他将冒出头的狼牙怼了回去,原样放好,站起身开始在室内踱步。 阮纪行只是就事论事,亦可推断出一二,照他对楚归的了解,更是笃定了七八分之多,那就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傢伙,说是进宫找人,恐怕,找的是仇人吧。 想想那天楚归失神的举动,萧祈勐的停步转头:「剿匪的是万丰宝,那当年的州牧就是……蒋钦?」 皇兄登基后将蒋钦调到了身边,还从一州州牧直升了九卿之一,他当时也觉得有些诧异,那样偏远州县的官,怎么突然得了这际遇的,后来才知他曾是江淮仁的门客,被举荐任职的。 还有那万丰宝,当日寿宴上,小归死盯着的方向就是他吧,想来也很是可疑,那伙强贼接连犯下灭族惨案,官府害怕担责没有记录还算有可能,可他一个武官,剿匪的功臣,不但不上报,反而掩盖自己的功绩,这也未免太说不过去,其中必有猫腻。 蒋钦已死,还就死在自己眼前,下一个呢?万丰宝、江淮仁、甚至还有皇兄,这幕后之人,到底是哪一个? 萧祈沉声吩咐:「加大力度接着查,我要知道楚族被谁灭的口,又是因为什么被灭的。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700:36:55~2021-08-2814:1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易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酌勺勺12瓶;知了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同行 时近傍晚,气温骤降,风刀扑面还夹了些小雪,楚归披着件白缎棉袍从温暖如春的大殿中走了出来。 上了王辇,萧祈就手递过一盏热茶,他嘴上道个谢,双手接了,忽然脸上一只大手拂过,将刚才沾染的几朵雪花抹了去。 指头触碰的感觉很轻,压向他心中的滋味却重,因为这种并不刻意,自然而然的动作,无不散发着珍视的意味,是他前世今生骨子里最最渴求的那一种温柔。 触手可及却又不能任自己沉溺,他不自然的微微扭了头,捧着茶盏饮上一口,缓缓压下这一刻的悸动。 萧祈似无所觉的与他闲话道:「今日未曾带妆,你无需上台么?」 楚归回个笑脸:「嗯,歌舞剧呢,以唱为主,我五音不全的,只能退居幕后了。 「也好,那就陪我一同做个看客吧。」 「……不了,她们头一次上阵,未免忙中出错,我还是在后台指挥帮衬的好。」楚归垂目回绝,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又从坐塌旁抱过一个小巧的手炉,用指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精緻的扣坠。 空气安静了好一阵,萧祈往后靠向椅背,似乎低不可闻的嘆了口气,盯着人半个后脑勺问道:「小归,你答应我的事情还是不愿承认么?那两天,真的都忘了?」 第87页 楚归有些无可奈何,不明白他为何又突然提起这茬。 这件事他确实理亏,可也并不是故意耍赖,他真是半个字也不记得了,现在想起来,多半也是跟人开玩笑闹着玩的,再说了,如今两人的身份局面,拿什么心情去认? 萧祈没等到回答,好像也在意料之中,自顾自开口说道:「不管你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不认我,你知道为何我守了这么多年,就因为你的一句话?」 楚归对这个确实有些好奇,按照年岁来算,当初相遇时这人不过十四五岁,虽说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可仅仅一个救命之恩,短短两天的相处,在连相互面目都没见过的情况下,哪里来那么深刻的情感?或者,只是道德感作祟,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之类? 转脸向身旁人看去,萧祈已合上了眼,似乎陷在了回忆中,楚归也乘势明目张胆的盯着人打量,欣赏那俊朗的侧颜。就听人突然说道: 「我并不是母后亲生的,生母是她身边的侍女,名叫闾薇,生我时难产去世了。」 楚归瞳孔一震,万没想到这人的身世还有这样的曲折,嘴里不由反问:「可天下人都说你和皇帝一母同胞……你,」 没说完,自己也觉得问了句废话,这位的花名不也传诵天下么,可实际上呢,说不准还是个大龄的童男子。 可见传闻有多不靠谱。 萧祈又道:「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我也不知道中间是什么缘由,甚至,我都没敢去问。」 「那他们不知道你知道这事儿?」话有点绕口,主要楚归也觉得有些离奇,这种涉及到血脉血缘的大事情,怎么可能不相互说清楚,上次进宫看见那母慈子孝,兄弟情深的做派统统都是演技不成?可萧祈提起江玩时,眼中的孺慕却又做不得假,哎,天家的亲情果真难以琢磨啊。 萧祈没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停了好一会儿,方才幽幽的说道:「我想我应该只是个意外,从小就不受欢迎的存在。」 随着这句话的吐露,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幼时的种种,同为帝后的儿子,大他五岁的兄长仿佛骄阳当空,而他,是只配活在阴影中的小透明,因为但凡他显露出一点半点超越的势头,迎接他的,必然就是数不尽的意外。 母后虽然从未短过他的衣食,可基本也没怎么管过他,一直以来都是宫人照顾长大,甚至因着他的不受宠,私下也不会给他半点好脸色看。 皇兄从来一幅礼貌客套的模样,表面兄友弟恭的,实际高高在上从没把他放在眼里,就连父皇与宗正大人,也永远只有冷漠与叱责。 直到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也彻底明白了,这个天下明面上虽然姓萧,可实际上却是姓江的,他挂着江家的名儿却没流着江家的血,对姓江的来说,甚至比其他几个皇子更有威胁一些,他的意外,不出意外都是两个舅舅的手笔了。 唯有平庸方可活命。 那一刻,他心如死灰,甚至想就此放弃所有努力,无知无觉做个行尸走肉的胆小鬼罢了。 可没容他颓废太久,转折就此出现。 为了保命进柳营学习轻功,没想到却差点送命,在他最最绝望的时刻,老天却将这个人送到了身边,明明比他还小几岁,明明可以丢下他不管自己逃命,明明已经伤到几乎不能动弹,可浑身浴血仍不放弃的要死拦在他身前。 他觉得,他的心再次被点燃了,被这坚韧无匹的劲头点燃了,这样孤独无助的一个孩子,却能坦然的直面死亡,意志从未丝毫动摇,挣着半条残命将他们两个救了出来,那他往日经歷的困境又算的了什么?那些冷眼与嘲讽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看没看见面目都无所谓,他活了下来,而这个人却因此陷入重度昏迷的时候,他偷偷牵起人的手背落下了虔诚的一吻,那一刻,承诺就已刻进了骨子里。 他只想这个人能永远留在他身边,因为他知道,即便是必死的绝境,也绝不会被这个人抛弃。 回忆很漫长,可念头不过转瞬之间,萧祈睁开眼向楚归望去,这人可能永远也不知道,那一剎那的光辉照亮了他整个世界,是比救命之恩更让他念念难忘的,可是现在,却要他以如此苦涩的方式再次体会这坚韧么? 他真的愿以诚相待,也唯愿君心似我心,可以得到同等的回报。 「当日进柳营,是为了学轻功保命。我实在太笨了,所以经常会突然的掉下假山,突然的沉到湖里,突然的摔到阶下,各种各样的突然,几年前知道真想后才明白,是因为什么发生的突然。 ……这也是我花名遍天下的原因,呵,字无为,王号为安,你明白了么?无为则安,这些人一早就将我的命运安排好了,我若安安分分做个纨绔,活命与富贵都不难,可若是想要活的像个人……我……」 话到这里已经是剖肝沥胆,萧祈满含希冀的问道:「小归,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抱怨,是想告诉你,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箇中可能会有这样那样的因由。 所以,你进宫是要找谁?除了你和楚婉,一族尽殁,到底谁是你的仇家,江淮仁还是万丰宝?或者……是我皇兄?你若是连实话都不愿和我说,那我要怎么做才能护得了你?」 楚归低着头,死死的克制住自己的眼风,生怕一眼望到那片赤忱,会让自己骤然失控,把一切都暴露个干净。 第88页 他真的没想到萧祈会敏锐至此,又会坦荡至此。 这十几天不见应该是对自己的过往做了详细的调查,所剩的三个仇寇居然都能猜的出来,可惜,不是哪一个的问题,根本三个都是,这已经算是天下皆敌的地步了。 可也许是车内太过舒适温暖,又也许身旁这人目光太过灼热,烫化了心中的坚冰,被人一口道破来歷的楚归,震惊过后是少有的心神动摇。 一直以来抗在身上的压力与疲累似乎统统爆发,让他真想就此依靠在旁边这个宽阔的肩膀上,真想有人替他一起分担,让他能歇息一段就好啊。 片刻后,他又突然察觉了这不合时宜的软弱,楚归暗暗告诫自己,和他如实交代了又有何用呢?万丰宝和江淮仁还好说,一个毫无关系,一个甚至可能有仇,但萧祉又怎么说?难道还能奢望人家放下兄弟情义,帮自己报仇? 以他王爷的身份,真要是做出这样的事来,也就跟谋反没什么区别了吧,那可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背负乱臣贼子的罪名,与所有亲人彻底反目才能做到的。 区区一个救命之恩,能让对方做出这样的选择么? 就算能,自己忍心让他经歷这样的惨痛么? 反之,若他不是选择帮助自己,那必然就会阻挠了,最有可能的是,像上次那样,怕自己去南永送死便锁链加身,好吃好喝的被软禁一辈子。 马蹄得得声中,楚归终于捋清了思路,快要把手炉捏成铁块的劲头松懈了些,声音与车外的空气一般冷:「你派人查我?不……是因为上次认出我二姐了?」 「是,我见过婉娘几回,那日在车上认出来的。我没想要怎么样,我就真的是想帮你。」 「帮我?帮我杀掉你哥成么?」楚归微微转脸,斜着眼朝萧祈看去。 萧祈心头剧震,「……真……真的是我皇兄?他为什么做这么莫名其妙的事?小归,你一定是弄错了,他一生下来就应有尽有,再尊贵不过的一个人,绝不会做这么无聊的勾当,让人去到云州那么偏远一个小山村杀人。你将事情原原本本道来,我吩咐玄机阁再从头仔细打探。」 果然吧,牵扯到兄弟身上,他便万万不肯信的,楚归突然「噗嗤」一声,眼角都带满了笑意,嗔道:「同你开玩笑呢,还当真啊?」 「……玩笑?」 楚归放下手炉,挪跪到萧祈身前,自然的将人双手握住,用暖烘烘的手心开始缓缓的揉搓,抬着脸说道:「昂,谁叫你不信我还到处查我,什么仇人不仇人的,说的跟真的一样,我不得好好吓你一吓?」 萧祈没说话,直直盯着楚归的眼睛,努力分辨着这话的真假。 「放心吧,我不傻,三个我捆一起怕也打不过崔成林,怎么可能做进宫寻仇这么无脑的事?我家族的惨事也过了好多年了,当初万将军出兵剿灭了那帮悍匪,害我学成一身武艺却毫无用武之地,一个仇人也没捞着,只能随柳傅做个买卖人,什么时候能见了万将军,我必然要好好谢谢他的。」 说完这话的楚归,眼中揶揄之色未减,似乎是对他胡思乱想的嗔怪,又似乎是情人间随口的小抱怨,随后粲然一笑,未见半分的阴霾。 萧祈正待细细琢磨一回,马车忽然停下了,身前人迅速站了起来,弓着腰向车门行去,转头招唿道:「到慈晖宫了,王爷,我还需与班子汇合,就先告退了!回见!」 下了王辇,楚归再无丝毫的笑意,冷风唿啸而来,不自觉瑟缩了一下,他将缎袍裹紧一些,坚定的迈开了脚步,头也不回的一路向前。 马车中的人,却久久没有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814:17:28~2021-08-2912:1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正在炖蛇羹的兔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闲事 萧祈收拾好心思,如往常做派直接进到侧殿时,隐约觉着气氛有些不对,母后的面色有些僵硬,皇后江骆更明显一些,眼角微红的,透着些落寞。 婆媳间的事情,他也不便插嘴,只能视若未见的和江玩打趣:「母后,您这消息可灵通的紧,重楼他们初初排好了本子,还打算多捂上些日子,到了上元节才端出来显摆的,却还是捂不住了,等会若是有什么不妥不熟练的地方,您可多担待着些。」 江玩略略露个笑容,回应道:「逗趣儿解闷罢了,就只看在你的份儿上,我也不会为难他们,怎么,担心你那一票美人演砸了?」 话头说到这儿,她又突然想起什么,告诫道:「听闻,这个重楼最近可算是独宠了,甚至连王妃的寝殿都让他搬了进去,祈儿,翻年就要准备大婚的人,你可也消停着些,好歹与郡主留上点面子。」 萧祈嬉皮笑脸的应过一声,藉口帮着督促舞台布景,先行去了正殿。 人一走,江玩的脸又拉了下来:「不过是让你劝说皇上幸了那两个采女而已,你这哭哭啼啼的是要做给谁看?若你不是我的侄女,这档子事也不可能留到现在才来做,早多少年我就该抱上孙子了,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下首座的皇后低头皱着眉,肚中的苦楚实在难以言说,她哪里是那样不识大体善妒之人,可内里的隐情又无法直接相告,两头受着折磨,偏还两头不落好。 第89页 江玩可见不得她这般模样,没好气道:「我们江家钟鸣鼎食快百年了,怎么就养出你这样柔弱又一板一眼的性子?自己无法得了丈夫的欢心,旁的手段也不屑么?如今最最重要的就是香火,一旦有了龙脉,无论什么样的女人,你去母留子就是,不都是你的孩儿?有什么可难过的?独霸后宫这么些年还不够威风?」 江骆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心想龙脉那也需先得了雨露恩宠不是?他们夫妻十多年,除了大婚那天勉强成事以外,再未同过房,皇上对这件事情冷成这样,就算进再多的采女又有何用? 今日被婆婆嫌弃到了这等地步,江骆真想不管不顾的把真相说出来,可是转念之间,皇上平日待她的好又涌上了心头,可以说除了这件事之外,再没有半点违逆她心意的地方,细緻周到又温柔体贴的,还柔声细语的恳请她不要与外人道夫妻间的事,她如何能辜负? 从小她的眼中就只有这个光彩夺目的三表哥,最后终于如愿的成了他的皇后,甚至被允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比起其他的女子,这已经是天大的造化,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担当的? 想到这里,她还是坚决的将快要出口的话语咽了下去,迅速抹了眼泪,点头答应了。 她一边琢磨着要如何处理这两个采女的事情,一边挤出些欢欣表情,将太后搀扶到了正殿。 一切准备就绪,《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个痴迷了无数代的爱情故事开了场,今日还只是第一幕,讲的是梁祝三年同窗之间的趣事,配乐活泼诙谐,唱腔也十分优美。 楚归自幕后向外望去,除了三大巨头以外,舞台下还坐了二十来位贵妇,应该是皇族与江家的亲戚之类,殿内的气氛很是温馨热闹,时不时的就会引起一阵姨母笑,尤其皇后,一幅入了迷的模样,笑容绽放的剎那,真切让他体会到了何为天下第一美人,端是气质优雅,花容月貌。 看看场中的进程,离落幕约莫还有小半个时辰,他迅速向萧祈瞟了一眼,无声无息的退到了幕后。 第二次转悠,方向已清晰了许多,慈晖宫向北就是太极宫,再穿过太极宫便是皇后的坤宁宫,三宫基本处于一个水平线上,萧祉的寝宫面积最大居于正中位。 除了这三座以外,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殿堂楼阁环绕,想要彻底摸清,甚至找到最佳的契机,绝非一日半日之功,楚归也没有贪多,向北多前进了千米左右即刻迂迴着往回兜,遇人则能避则避,一时间,竟然顺畅的如入无人之地。 迴廊再次一转,已经能看见慈晖宫侧殿的殿角了,无意中的一眼,却叫他瞄到高处的黑影一团。 定睛一看,两丈来高的围墙顶上,一个六七岁的锦衣童子战战兢兢的坐着,似跳非跳的摇摇欲坠。 这样高的地方,他到底怎么爬上去的?既然爬上去了,怎么不顺着原地方下来? 真要这么一跳,那还不非死即伤?楚归心中纳闷的闪过这么一瞬,面无表情的继续前行,他从来不是什么侠义热心之人,更何况以他现在的身份而论,并不适合多管闲事。 顶多,等会遇到宫人的时候提醒过来看一下罢了。 可是走近了再次看过一眼,脚步突然有些迈不动了。 这孩子吃惊的望了过来,一双大大的杏仁眼,此刻泪汪汪的,像极了妹妹楚媛。 兜兜往日被村中其他小孩欺负了,找他告状之时,也是这样,像是受伤痛极的小兽,只拿这双委委屈屈的眼睛看过一回,他立刻连命也愿意舍了。 迅速警醒,楚归努力扯回思绪,以免再度陷入幻觉,他将注意力放在这童子身上,这一看,又看出些恻隐之心来。 这孩子头髮乱蓬蓬的,一张小脸被红色颜料涂抹得乱七八糟,衣饰虽然很华丽,但此刻浑身上下有多处的破损与污痕,明显是被人欺负狠了的模样。 那双肉肉的小手紧紧扣着瓦片,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极小声的请求道:「这……这位公公能不能帮个忙?我……我下不去。」 楚归有些失笑,他这一身白缎袍子,哪里像是个阉人了?心中已有了援手的打算,但这一声公公,让他决定要先逗上一逗。 身形微微一晃,人已上了墙头,坐在了这个小童身旁,「叫什么名儿?我为什么要帮你?怎么上来的就怎么下去啊!」 小童惊讶的大张着嘴,被这人利落的身手镇住了,片刻后眼里冒出了星星,说道:「你好厉害!这么高的墙,晃一下就上来了,我家侍卫统领还得在墙上点两下才行呢。」 楚归可没工夫在这儿显摆,「问你话呢,哪儿来的,大半夜趴在慈晖宫墙头上?」 「轻宁候之子,萧沅。」想了想,又怕人家不知道轻宁候是谁,又补上一句:「嗯,我爷爷是宗正大人,萧衍。」 宗正是九卿之一,也就等于皇族萧氏的族长,这么说来,这个萧沅小朋友是萧祈的堂弟之类,就是不知道出了五服没有。 楚归揶揄:「这么高的围墙,你爬上来是想要看月亮么?」 这话一说,小朋友的星星眼顿时又化了泪眼,斗大的珠子断线一般的向下掉。 楚归略有些慌了手脚,逗着玩而已,可没真想把人惹哭。 左右瞧了瞧,还是没分辨出这是个女孩或男孩,只能虚虚的在人头顶上拍过两下,没什么诚意的安慰几句。 第90页 哭了一阵,许是委屈极了,萧沅磕磕巴巴的说了实话,「不……是我爬上来的,他们……把我扔上来的。我是鬼啊!」 楚归有些莫名其妙:「什么……鬼?大半夜把你扔围墙上?」 「江……江显、江澜他们。我们玩捉鬼的游戏,他们把我的脸画花了要我做鬼,我不小心被抓住了呀,然后就……」 「衣服都破了,也是他们打的?」 萧沅扯了衣服看一眼,有些懵懵懂懂的反问:「抓住了鬼,肯定要用柳枝抽打啊,这是惩罚。」 楚归疑问道:「为什么是你做鬼?」 「我个子最矮,而且,长……长得像个女的,一点都没有捉鬼人的气势,只能我做鬼了。」 居然还是个男孩。 知道江家嚣张,可也没想到嚣张到如此地步,萧氏族长的孙儿呢,也能欺负成这样,六七岁的娃娃,万一不小心掉下来,小命都可能不保,就算运气好些,也逃不脱断手断脚的下场。 能和这孩子一起玩耍,那边的估计年纪也不大,可心思却真歹毒的厉害,今日的熊孩子,明日大概率就是人渣了。 转回头来看看这小朋友,楚归简直无语,这傻乎乎的傢伙,被人欺负惨了,居然还以为是游戏规则,不晓得平日里更受了多少的委屈,他看着这双眼睛,还有这般的年纪,心中的保护欲突然茂盛起来,这档子闲事,他还真想管上一管了。 「既然是玩游戏,他们人呢?」 萧沅的小手朝前一指,「在暖阁里,不知道下一个被捉的是谁,要是不小心被抓住了,可能也会被丢出来的。」 「走,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鬼……」楚归单手一抄,将萧沅挟在腋下,脚尖几个连续的轻点,便已经到了暖阁顶上。 他蹲下身体,将瞠目结舌的萧沅移到单膝上坐着,手指于唇上做个噤声的示意,尔后轻轻的掀起了瓦片,低头朝下看去。 几个半大的小子正在阁内捉迷藏,没一会儿,忽得就从柜中抓出了一个满面红色印记的小童,一声怪里怪气的吆喝后,其余几个捡起一旁的柳枝就开始往人身上招唿,只几下,便将那孩子的锦袍刮出口子来。 楚归自袖中摸出一颗金珠,于手中碾了碾,立刻碎成了几小粒,捏住其中一枚,拇指食指相扣着对准目标一弹,正正击打在叫唤得最凶的那个小胖子后脑勺上。 小胖子一个吃痛,转头一看,根本没有半个人影,犹豫了一会儿,又接着进行自己的除鬼游戏。 没想立刻又挨了第二下,他再次左右张望,眼光落在身侧最近的那个瘦高男童手上,不由分说的,一巴掌上前将人推了老远。 被推的显然也不是什么善茬,只愣了一会儿,顿时缓过神叫着嚷着的沖了回来。 另外几个本想上前劝架,可不知怎的,靠近了就逃不了误伤,片刻功夫后,一场完全不知敌手的群架开始上演了。 萧沅捂着嘴,看得眉飞色舞的,都快要在人膝上蹦跶起来。 楚归刚刚露出个得意的笑,忽的心生感应,耳朵迅速甄别一下,从容的抱着萧沅一个倒仰翻身,伏地后上身将其整个的遮盖住,双脚则侧立着夹住了一朵袭来的剑影,头一转,凤目冷电一般向那人看去,杀意已上了心头。 出手之人立时卸了力,瞪大了眼,面上莫名带出一丝喜悦,嘴里已脱口而出:「是你?」 楚归松开脚尖,先将萧沅扶起来站好,方才仰头笑道:「裴公子,别来无恙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2912:10:12~2021-08-2923:2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归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回程 裴传霖急忙还剑入鞘,有些惊讶的问:「你……竟然会武?」 楚归先看过萧沅一眼,这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脸上呆愣愣的没有丝毫反应,然后转头回道:「裴公子,这儿可不是说话的地儿吧?」 裴传霖回过神来,「哦哦」应过两声,身形一展,先自下了屋顶,又殷切的回头望着。 楚归脚尖轻挑,将翻开的瓦片合上,抱起萧沅轻巧落了地,裴传霖上前搭话道:「谁家的孩子?怎么……你们两个跑屋顶上去了?」 「你怎么看见的?」 「就……就抬头……看见了。」 裴传霖有些支吾,其实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刚下了值,打算自南门出定鼎城,抬头便见了夜空中一轮满月。 无端端的,就让他想起太后寿诞那一天,那个人在满月似的金环中曲折蜿蜒的姿态,定了脚步呆呆出神了许久,竟叫他突然发现殿顶上多出的一团黑影。 他如今被皇帝封为一等侍卫,宫内带刀行走,自然也多了几分责任感,就是没想到以为的歹人,偏偏就是刚才正从脑海中浮现的那个人。 雪后初晴的月色下,楚归细细打量裴传霖这身侍卫服饰,心中微动,再开口时,态度已亲近了许多:「轻宁侯家的孩子,被人欺负了,我搁这儿行侠仗义呢,裴兄,可否替我保密?」 突然从裴公子进阶到了裴兄,裴传霖心中略微一慌,正想问问行的什么侠,仗的什么义,值得他费心思的想要保密,没等开口,不远处暖阁的大门打开,几个半大的孩子一边哭嚷一边追打着跑出来,后方还有两个侍女惊慌失措的追着劝慰,一堆人马推攘着往正殿方向去了。 第91页 他这才注意到身旁这小童身上,上下扫过一眼,心中已有了猜测,多半是被人欺负狠了,重楼用了些手段,帮这孩子报了个小仇吧。 无伤大雅的小事故而已,还透着些可爱的顽皮劲儿,他当即点点头,笑着说道:「行,保密。就是没想到你原来武功不弱,不,这份举重若轻,应该是极强才对。」 萧沅抢话道:「极强么?他是不是很厉害?」 裴传霖:「嗯,厉害。」 萧沅得了这句认同,从刚才就萌发的念头更加热切,牵了楚归的袖口,开始左右的摇晃,「这位小公公,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要不我请爷爷将你要到我身边,以后就做我的大伴好不好?」 再次被误以为是太监,楚归脑海中竟然窜出了念头,不知道舍了身上一块肉,变了内侍入宫,报仇的机率是否会大上许多? 胡乱思索中,身后似有熟悉的足音由远而近,他面上状若未觉,只笑吟吟的看着裴传霖替他解释:「小世子,他不是什么公公,他是……」 萧沅:「是什么?」 一向自忖文韬武略的裴传霖有些张不开嘴,小倌?王爷的姬妾?好像哪个都脱不了对这人的贬低。 偷偷看去,一片银白的雪地里,这人也是一身的白,就连面皮也是极白的,被一头乌髮衬着,仿佛正泛着莹光,这清隽的姿态,就应和天上的月亮一般高远,实在不该落在人间这摊污秽里任人把玩。 「他是我的内眷。」 一把低沉的男声响起,三人先后转身,一袭冬青色蟒袍的安王立在殿角的宫灯下,静静宣誓着主权。 「堂兄」「安王殿下」 萧沅与裴传霖躬身行礼。 楚归顿了好一会儿,直直盯着眼前这人,心里估摸着他到底跟了多久,等到身旁两人都觉出些异样了,他方才绽开笑颜,柔声唤了一句:「王爷~」 萧祈走近些,眉头微微皱了皱,盯着堂弟一身的狼狈问:「怎么弄的?」 两人平日里并不亲近,萧沅也似乎有些怕他,向楚归身后略略躲了躲,低头小声说道:「……与江显他们玩捉鬼游戏,我输了。」 一句话萧祈就已经明白了。 因为他幼时也是这么过来的,十岁出了宫自立王府后,情况才稍有缓解。 这孩子虽然因弱小受了欺负,却没有趁势哭闹告状,坦荡认个了输字,性子还算爽利,终究没有辜负这个姓氏。 这个认知让他的眉头舒展了些,又问:「与我家重楼又有何干?」 他问这话的时候,萧沅一直在心中捋着内眷的意思,眼前人虽然漂亮的厉害,可分明也是个男的,怎么可能是堂兄的内眷呢? 不管了,既然可以做堂兄的内眷,那应该也可以做他的内眷,真要讨着了人,以后可再也不怕江显那帮混蛋了。 萧沅鼓足了勇气,走到萧祈身下仰头说道:「堂兄,我喜欢这个人,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我也想要他做我的内眷。」 小童音脆生生的,十足的情真意切。 「呵」 萧祈失笑出声,打这主意的人不少,敢堂而皇之在他面前讨要的,这还是头一个,而且还是个半腿高的娃娃。 他压根懒得回应这样的童言稚语,只略略抬了头,沖楚归抱怨一句:「一时三刻不盯着你,就跑出来到处招蜂引蝶了?」 说完,眼风还似有若无的瞟过那位带刀侍卫。 裴传霖面皮有些发涨,自己那点小心思藏得好好的,偏这位安王指桑骂槐。 他也说不清现下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怕重楼因此被人误会受了委屈,可某些阴暗角落里,又巴不得萧祈就此厌弃了这人,最好,放了他的自由身。 纠结中,权当没有听见,只管垂着眼不愿解释。 萧沅未能讨到人,还待继续纠缠,萧祈已开口说道:「前殿的戏已经差不多落幕了,走吧,我带你进去找你娘亲。」手一伸,已是不容拒绝的架势。 将瘪嘴的堂弟牵到手里,又侧脸看向楚归,眼中催促的神色再清楚不过。 楚归拢了拢缎袍,语带歉意:「裴公子,重楼先行告退。」 优雅的一个颔首礼后,乖乖的跟在了萧祈身侧,两大一小携手进了侧殿。 裴传霖在原地杵了好一阵,方才踏着雪向南门而去。 楚归回到正殿,恰听见一片叫好的彩声,歌舞剧的头一次演出异常顺利,饰演祝英台的那位,反串的男生扮相十分潇洒俊秀,太后一个欢喜,赏了一整套的宝石头面,算是得了今日最大的彩头。 其余各个角色,也都得了一小袋金珠作为犒赏。 他这个班主,虽然未曾上台,可也因着排戏有功,得了皇后的赏,是一块棕红色谷纹的环佩,玉质温润细腻,看着就价值不菲。 接下来的不必说,自然是被连声催更,要他速速将后面几幕排练好了,尽快上演。 回程途中,萧祈没再挑起之前的话题,可楚归心中有数,之前推搪的话,这人八成是没信的,要不然也不会跟前跟后盯得这么死。 他心中不由升起些急迫,这人背靠玄机阁,既然能查到他的身世,其他的,估计也瞒不了太久,原以为可以缓缓图之的事情,再度迫在眉睫了。 余光偷偷扫上一眼,身旁人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可周身冷冷的气息瀰漫着,分明是在生着闷气。 第92页 藏在袍袖下的双手不自觉又绞紧了,心口也一阵阵的刺痛,楚归併不怪他,任谁这样抛出赤忱却一再的被人辜负,态度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可真的看见这张脸冷到这种程度了,他还是不由自主的难受。 不为自己,是为这人付出得不到回报而难受。 一路无话,等人将他送到了子归殿门口,即将转身而去的时候,楚归抛开所有的顾虑,勐然伸手扯住了蟒袍。 萧祈迅速回头望去,眼中再次充满希冀之色,嘴角也不由勾了起来,难道这人想通了? 「你……不是嫌密室太闷,不想再睡了么?今晚在这儿留宿吧。」楚归直白的说。 有些事再不做的话,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了,哪怕只是片刻的欢愉,也总好过什么都没得到。 萧祈笑意淡了些,但仍不死心,回手握住牵着袍子的那只手腕,「然后呢?我想知道的,你统统愿意和我说了?」 肚里柔肠百转,可终究復仇大业更为重要,楚归披上了重楼的面孔,笑中带着些媚:「王爷,您想知道的,我不都说过了么?只是外界都传我独宠一方,什么时候才能名副其实,您承诺的以身相许呢?」 萧祈愣愣的看着人,好一会儿面上才有了表情,像是在笑,却又苦涩的比哭还难看:「小归,你别这样,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松手转身,再没回头。 楚归也没有追,只是伸在半空的手指,冰凉冰凉的,最终握成了拳头。 夜很深了,一天马上就要过去,只允许自己难过了一杯茶的功夫,楚归迅速收拾好心情,换过一身装束与面皮,悄然出了王府。 他走后没多久,无名现身入了书房,端坐桌前的萧祈嘆口气,抬眼一问: 「跟丢了?」 无名站得直直的,他的这点轻功,之前用尽全力尚且跟的勉强,现在想要暗中盯梢谈何容易?本来就是近乎完不成的任务,所以丝毫没有愧疚的「嗯」了一声。 萧祈揉了揉额角,为自己的意料之中而焦灼。 他今日掏心挖肺的,却再度被人拒于心房之外,实话讲,当时很有了几分火气,可是回过头来独处了一会儿,难受、愤懑种种过后,空落落的心口就只剩下担心了。 又设身处地的想过一轮,如果是他面临这样的情况,会因着别人的几句好话就托盘而出,然后放弃替家人报仇么? 答案不言自明。 既然自己也做不到,为什么要一再逼迫他口头承认,而不是直接伸手相助呢?不管目标是谁,总要先护着他的性命才好,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再做打算也不迟。 这样一想,担忧又添了几分,这傢伙,该不是被自己逼急了,又回头闯宫去了吧? 他迅速换好了夜行衣,将脸隐在一张恶鬼面具下,开口说道:「走吧。」 无名:「……去哪儿?」 「碰运气,先去万府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你运气好,活该你有老婆。 第48章 万府 东园石方街,万将军府。 三更刚过,四周静得只能听见微弱的风声。 楚归蜷在屋檐下已经好一阵了。 这位新任的车马大总管,将宅子置在了上都权贵聚集之地,骨子里仍未脱了多年军营的习性,百步一岗,十丈一巡的,防守的很是严密。 他刚摸到了寝居附近,正巧两个巡卫在这迴廊上碰了头,估计是极亲近的关系,又因长夜漫漫值守太过无聊,凑到一起便嚼舌个没完,他也只能倒挂在檐下黑暗中静静等待着。 原想着能听上一些万府的壁角,可估计这两人都是边洲来的老兵,骤然入了繁华之处,现下热切谈论的全是京都见闻之类,尤其南坊花街的种种,更是扑风捉影的提起了好几回。 忽然极细微的一声叫喊传来,似乎是极度疼痛时的惨唿,可又好像带了丝讨好的意味,两人安静了一会儿,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色。 片刻后,左边高了半头的压低嗓音开了口:「也不知这个能撑多久,将军到底怎么了?突然折腾的这么厉害,前天那个是我去处理的,天,都看不出人样了。我们才刚入京,要是死的人太多,怕也不好遮掩啊。」 矮个的回应:「鬼知道,许是太后寿宴上得了什么刺激,回来就奔了春草堂,春草堂你知道吧?上都最有名的南风馆,出来的时候一脸晦气,也不知从哪儿打听的,又是从哪儿走的门路,没几天就从大牢里捞出几个来,还个顶个标志得紧。」 「大牢里捞的?怪不得,就算弄死了那也是白死。可一个男人家好看成这样,又娇柔成这样,能犯了什么罪?」 「据说得罪了一位了不得的贵人,具体就不清楚了,昨儿我去给这位送饭,他还想着贿赂我,说是只要给他弟弟送个信,事成了给我这个数!」矮个的右手一伸,做了个五指合拢的手势,一脸的遗憾。 「嘶,不少啊,又不是要你放人,传个口信而已,不要白不要啊。」 「我原也是这样想,后来仔细一琢磨,好歹没犯傻,说那是他双生的弟弟,如今春草堂里最当红的头牌,你想想看,双胞胎!长的一模一样,榻上该是什么光景?那也就是将军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呵,一样没跑。到时候把我也供了出来,那不得吃一顿大大的排头!」 第93页 两人低声八卦之间,又一阵惨唿响起,这一次明显大声许多,谄媚之意已经听不出了,只剩下彻彻底底的痛。 廊下两个人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低低「啧」过一声,没敢再继续凑堆八卦,互相点个头,转身往自己的防区晃悠了回去。 楚归从头听到尾,想想那天席上见了万丰宝的那副嘴脸,合着眼下的状况,这两人说的话他立刻明白了,甚至屋里正在惨叫的人,他估计也能认得。 春草堂前头牌,白朮。 至于人为什么进了大牢,他心中也有些揣测,很可能是之前收买匠人做手脚暴露后,被人收拾的,至于是谁出的手,简直不要太好猜,就是没想到这人不动声色的帮他出了气,居然也没舞到面前来讨赏邀功什么的。 心神略微浮动了一瞬,又迅速收敛了,没敢再耽搁,辩了辩方向与动静,一个轻晃下了地,绕着墙角向内前行。 惨叫声愈发清晰了,还夹杂着皮鞭入肉的「噼啪」与「咚咚」的撞击声,另一把喘息也粗重起来,似乎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楚归靠墙站着,来迴转动着指缝中的软刺,另一只手不觉已摸到了腰间,这样要命的时刻,他要杀掉万丰宝也就跟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可是自己的身世已经暴露给了萧祈,若不能做到自然而然,立刻就会引起他的怀疑,甚至就算完美隐形了,怀疑一样避免不了。 路已探好,这人最大的弱点也算掌握了,可要怎样做才能彻底脱开关系,不至于影响后续目标? ……看来还要多多琢磨一下,寻个合适的机会,再表演一次天衣无缝的意外。 他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杀意,软刺一收,脚尖在墙面一点,准备跃上屋顶自高处离开。 刚刚升腾到了半空,突然破风声袭来,迅速一个扭头,一支箭矢将将擦着髮丝而过,没入了黑暗之中。 被人发现了? 可是除了屋里的两个,三丈内完全没有感应到气机啊,什么人这么厉害? 犹疑间,屋嵴上刚一落脚,定睛看去,两个黑衣蒙面人自不远处的屋顶跳跃而来,身后还有几只箭矢追击后落了空。 艹,居然是躺枪?! 「有刺客!」「快!往将军寝居那边跑了!」 整个万府突然间甦醒,远处有叫喊声开始逼近,火光也次第的亮了起来,顷刻间已经是人声鼎沸。 那两人轻功不弱,一个起落就已电闪到了面前,花红柳绿的两张鬼脸面具,在黑夜中瞪眼獠牙,阴森可怖中又还透着些诡异的熟悉之感。 这身高,这体型,这…… 「小归?」其中一个靠近了,低低疑问道。 好吧,不用这了,根本就是! 知道这人没有完全信任自己,可也没想到他堂堂亲王之尊,竟然大半夜的闯了别人家宅,就为了亲手逮人? 逮就逮吧,好歹小心着些,跟柳傅学的轻功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招惹来这一院的护卫,打草惊了蛇,他下次还怎么轻松混进来? 说不出是气还是恼,又还有一丝莫名的滋味在蔓延,楚归冷哼一声,没管这两傢伙,转身向反方向飞出。 可到底还是有些担心的,没敢使出十成的功力,身后两人也就远远吊着,一顿穿街走巷,疾飞疾走,很快就甩开追兵,到了城郊荒无人烟之处。 前方是一片密林,楚归没再深入,在一颗枯木旁停了下来,转身迎向后面两人。 坠在末尾的那个迅速停下了,前面那个继续飞速靠近。 到了身前,却还是没停,像是失了控,带着巨大的惯性直直撞了上来。 楚归完全没料到这一出,对他本就没有太大的防备,一不小心就被扑了个正着,等彻底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死死压在了树上。 「还说不是寻仇?感谢恩人用得着大半夜的潜入?」鬼面下那人开了口,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楚归一时不知该怎么辩解,干脆反咬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万府?你跟踪我?」 「我用得着跟踪?随便一想就知道人去哪儿了。」萧祈刻意强调了自己睿智的形象,指望眼前这人能多些觉悟,早些坦白从宽。 楚归气结,随口反击:「那又怎样?有什么好得意的?……后面那个是无名吧,你俩轻功怎么这么菜?都是些普通的老兵,居然也被逼得现了形?」 萧祈单手一伸,摘了面具,露出一双灼灼的桃花眼,盯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我故意的。」 「……你、有、病?」牙缝间挤出的声音,凤目里有火星开始四溅。 「若不把人惊了,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直接冲进去把人宰了?你想好退路了么? 他刚任了车马大总管,正二品的大员,正是举国瞩目的时候,突然在上都城中遇刺身亡,你以为这次能风平浪静的遮掩过去?柳营这么大的联盟,皇帝一声令下就能让它烟消云散,何况是你?」 「我怎么可能这么傻,毫无准备,以前我……」 话没说完,突然停住,楚归有些恼羞成怒:「艹,你又套我?」手脚也开始了挣扎。 萧祈脸色冷了些,内力开始涌动着下压,「……你想操谁?」 楚归失了先机,纯论内力又不是这傢伙的对手,挣扎了好一阵,身上的人铁块一般,越压越紧,几乎已不能动弹,一时怒气上头失了智,口不择言的低吼道: 第94页 「你啊!我送上门多少次了,柔骨美人不香么?你是不是不行?那就换我来!!」 话音刚落,就被人捉了下巴,狠狠的吻住了。 萧祈疯了一般的开始撕咬,要将这个没心没肺又一再挑衅的混蛋吞下肚去。 楚归不甘示弱,内劲使出了七层,一边想要挺身而起,一边唇枪舌剑的反咬着,牙齿碰着牙齿,薄唇抵着薄唇,即使最柔软的舌头,也要搅出个刀光血影的气势来。 漫长的相持之后,「轰」的一声,身后的枯木不堪重负,勐烈折断后向一侧击倒,扬起一地的木屑尘埃。 忽然失去重心的两人也倒向了地面,只是萧祈百忙中还在担心自己太重,怕把人压着,抱着人强行扭转了一下,后背先着了地。 楚归再次感触到了一方大胸的好处,他从小摸爬滚打的,摔在各式各样的地面无数次,却从没像现在这样摔的如此舒适,有人上赶着给他做了肉垫,宽阔无比,还如此的有弹性。 身下温暖的感觉让他迟疑了好几秒,尔后双手一撑,打算先爬起来。 萧祈也伸出了双手,还外带着双脚,像是牢笼一般紧紧的箍着,「不准跑,今天非说清楚不可。」 楚归不想理他,继续用力的挣扎。 可是那人勒得太紧,这一挣扎倒像是在厮磨。 只几下子,他就感觉到了异样。 他被人怼住了,而且,硬度惊人。 最最尴尬的是,在感应到这热度的一瞬间,自下方窜过一条电流,他自己也迅速起了反应。 枪对枪,棍叠棍,尽都蓄势待发,似乎想要继续刚才未分胜负的战争。 他嘴上说得开放,事到临头却再一次怂了,勐的停住,一动也不敢动。 可这招似乎不太管用,全身的血液都在朝下涌去,令那一处的感官灵敏到了极致,实在热痒的太厉害,他不自觉的还是扭了一小下。 这一下有些要命,萧祈闷哼一声,急急低吼:「别动了,真想让我在这儿办了你?」 感应到这人迫切的渴求,却又带着珍视拼命的克制,楚归心头一暖,欲望突然就消散了些,终于放弃了所有防备,彻底放松的靠在这人胸膛上。 天很黑,又很冷,身下这人却如此的温热,他轻轻闭了眼,侧耳倾听着逐渐放缓的心跳声。 有他的,也有他的。 最终汇聚成了相同的节奏,与交缠在耳旁的唿吸声唿应和鸣。 良久,萧祈问:「所以,仇家就是万丰宝?」 这怀抱实在太温暖,楚归犹豫了片刻,带着些鼻音哼出「……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3100:37:02~2021-09-0111:1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940550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兰舟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交心 「纪行查到消息时,我也觉得他很是可疑,纵观这人的所作所为,脱不了一个贪字,贪财贪功又贪色的,没理由放着功劳不去认,令州府官志上毫无痕迹。」 解释完,萧祈又接着表态:「小归,你不要独自行事,我会帮你的。」 楚归睁开眼,从美梦中回到现实:「帮我?怎么帮,你也知道他是朝廷命官,要知法犯法么,不怕被扣了谋逆的帽子?」 身下的人却是成竹在胸:「总有办法的,想要报仇,也并非只有刺杀一途,先去了他的职,下手不就方便许多?他贪财得厉害,现下我手里也有些线索,只是还算不得致命。 这个车马大总管任的好,我就不信滔天富贵里他能把持得住。要不了多久,就能逮着他尾巴,说不定,甚至不用你动手,他已自招了死罪。」 听上去似乎也不错,让这恶人死在自己最风光最荣耀的时刻,杀人诛心一次齐活。 话既然说开了,楚归试探道:「他只是操刀之人,那下命令的元兇呢?你帮是不帮?」 头顶的空气沉默了一会儿,萧祈的声音响起:「是谁?」 楚归微微仰头,就着月色盯着眼前这半个下巴,线条清晰而刚毅,微微泛着些青色,是胡茬在争先恐后的想要冒出面皮,散发出一股男性荷尔蒙的味道,强烈而诱人。 往下看,那喉结因吞咽而滑动了一下,让他莫名感应到对方紧张的心情,楚归心中微嘆,嘴上应道:「丞相,江淮仁。」 话音落,身下的胸膛一个下陷,应该是松了口气,回答的语气已经是斩钉截铁:「帮!」 肩上被人用大手揉捏了一回,只听萧祈又接着说道:「这个可没那么简单,还需从长计议,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儿,我们先回去吧。」 这一次,起身起的很是容易,还有人左右张罗着帮他拍掉身上的残渣,就是刚才一个没留意,掉在地上的那张恶鬼面具已经被压的不能看了。 还好有备用的,走了没几步,无名汇合上来,将自己面上的那张揭下递了过去,楚归这才后知后觉,刚才与人唇舌大战的场面,居然一直有观众在场的,还是个熟人。 假面下的脸皮有些发烫,回头一想,又忽然淡定了,初吻被几百人围观都没在怕的,何况现在?就是无名那傢伙对着倒下的大树一脸的伤春悲秋……莫非有病? 回到王府时,天边已微微发亮。 第95页 楚归刚坦陈了报仇一事,萧祈自然想趁热打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 抓着人回了书房,又将积攒下相关的资料拿出来献宝。 厚厚的几本帛书,与江淮仁有关的居多,万丰宝的也有一本,从人脉关联到势力范围,再到个人喜好,家长里短的,密密麻麻记录得仔仔细细。 楚归简略翻过一遍,暂时放下了,疑问道:「玄机阁可真是把利器,除了江淮仁,怕是朝中有名有姓的,人人都有册子吧?王爷这是……图谋甚大啊!」 萧祈原是半靠在桌边,撑着下巴盯着人翻书,此时没急着答话,懒懒的说:「先把假面拆了吧,我看着不习惯。」 那是张半脸痘印的青年面孔,虽然不丑,但好几个时辰不见,他实在有些想念他的小归了。 勐男撒娇谁也扛不住,楚归没好气撇过一眼,心道看不惯,可刚才亲起来也没见他松嘴! 就手将面具扯了下来,一张玉面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萧祈伸手轻轻抚过,再度敞开了心扉:「拜你所赐,出了柳营后,我这求生欲望强烈了许多,脑子里便有了最初的构想,没多久就捡着了阮纪行,他也没嫌弃我这个无权无势的,给我做了门客。 你别看他貌不惊人,肚里的才学实可经天纬地,这里浩瀚如海的书籍,大半都是他替我誊抄的,于我来讲,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我将境遇与他详说一遍,结论可说不谋而合,不能束手任人宰割,但也不能过于高调,唯有暗中先丰满羽翼,知彼知己,才能料得先机。玄机阁便就应运而生了,初衷,也真的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那现在呢?玄机阁已成庞然大物,你掌握着这样的情报组织,皇帝难道真的不知情?他能容你?」 萧祈勾起嘴角笑了,「怎么,这撺掇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劝我篡位自保呢。」 玩笑过了,他略略想了想,认真作答:「皇兄应该是知晓的,只是我尚未突破他的底线,玄机阁成立以来一向于朝廷无涉,买卖消息的也都是江湖中的人与事,你现在看到的这些,都是近几个月来才开始收集打探的。 小归,我也不瞒你,人的欲望确实没有尽头,感觉能自保后,我便生了新的想法,想要做个有为的贤王,到如今,这个念头又有了些变化,我想解了大定国这外戚之祸,让江字再也不能凌驾皇权之上,你的仇人也是我的政敌,这算不算是与子同仇,志同道合?」 楚归看着这人眼中泛起的光彩,一时目眩神迷。有理想并为此不停奋斗的男人,真是超帅的。 萧祈没有注意到楚归此时的震动,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只是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听我的,江阀在大定早已根深蒂固,父皇都拿他们毫无办法,皇兄有一半的江家血脉,更是举棋不定。 现在的局面,文武两班基本都落在他们手里,牵一髮而动全身,处理的不好,会牵累许多无辜的人,天下也会为此动盪不休,切不可匹夫之勇,以为身体毁灭便算是报了仇。」 楚归垂下眼,「嗯,听你的。」 见人如此乖觉,萧祈心头止不住的欢喜,立起身将人揉到了怀里,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兴奋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来,开口问道:「万丰宝并非江淮仁统属,之前也没听过有什么来往,怎么却是丞相指使的,具体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楚归没再瞒他:「是蒋钦。我家中靠山吃山,族内习得拳脚,能拉弓行猎的男丁能占到半数,他那些衙役平日欺负个把平头百姓还行,对上我们这样的山民,胜负虽然说不好,但肯定做不到干净利落的,所以,三千黄鱼,自万丰宝手里买了我合族的性命。」 「所以,名花宴,蒋钦果真折在你手里?这些消息,你又如何判断的真假?」 楚归将人推开些,直视着那双桃花眼,「我自有手段让人说了真话,但具体的,我并不以为你会想要知道,蒋钦死的时候你甚至就在他旁边,这样一个双手罪孽的冷血屠夫,你真的不怕我么?」 萧祈几乎没有犹豫,「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双手血腥的时候,那会儿才……九岁?快赶上你个头那么高的野狼,两三刀就是一条,溅出来的血飈了我一脸,衣服最后都染成了红色,你眼皮都没带眨一下的,狠着呢。」 「……那是狼,又不是人。」楚归知道对方想要安慰自己,可是拿这个来作比较确实有些离题万里。 入了杀手行当快十年,加上復仇的原因,他手下的亡魂早已记不得具体多少了,却还是头一次生出些倦怠的滋味,身旁这人好成这样,除了杀戮毫无所长的自己,配得上这份好么? 萧祈将人又搂了回来,顺势捏住了长长的发尾,在手指间绕圈。 「都一样,这世道,有的人还比不上畜生,狼只是为了生存,并不会折辱你,人呢?吃人不吐骨头,面上还披着人皮,这些作恶多端的,更该千刀万剐才对。我知道你无恶不诛的戒条,无需自贬。」 消停了一会,他无端嘆了口气,声音也柔缓了许多:「只是,杀了这么些人,你心中可好受些?」 楚归有些茫然,不明白这句话的因果关系在哪里,杀人只是为了报仇,或者说,不违背自己底线的情况下,用这技能挣钱,他又不是什么以杀为乐的狂魔,从来也没有因别人的死亡快乐过。 第96页 唯一的,每次在臂上刻下竖痕时,感应到那彻骨的痛,会立刻转化为释然,带来片刻的解脱。 可即使不明白,他仍然被这句话打动了,这分明是被人毫无道理的偏爱着,关切着。 不自觉的,真心话就脱口而出。 「小时候的事,我不是故意骗你,是真的不记得。当时救你们应该是在幻觉中……萧祈,我……我是个疯子。你不要对我太好,也许哪天疯透了,连你也……」 绕着头髮的手指突然顿住,似乎有些僵硬,楚归的心也不由随之沉了沉。 阴暗角落开始冒出杂七杂八的想法,可突然就被人搂得更紧了,传来的声音也溢满了欢喜:「小归,你头一次叫我名字……真好。」 楚归有些发愣,说不出此时的感觉,酸涩甜蜜皆有之,简直就是五味杂陈。 这人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乎他的意料,以为是嫌弃却原来因为换了称唿而已。想了想,他挣脱了怀抱,一脸正经的重复一遍: 「你有没有听到重点?我跟你说我是疯的,不是比喻,是真的病,吃过药扎过针也于事无补,那日太后寿诞,我见了万丰宝第一眼就入了幻觉,如果不是你走过来赏酒,我应该就是直接冲上去,想要一刀结果了他。」 萧祈仍是一脸的笑意:「既然自己都知道是病,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总会看着你,不会让你一个人陷在幻觉里太久。再说了,只要是病,就没有治不好的,不管要用什么样绝世的珍宝,稀世的药材,我总能给你弄过来,你放宽心就是。」 顿了一会儿,又补充一句:「但照我来看,心病还需心药医,反正柳营现在也转了地下,柳傅也已归隐,不如,让野鬼也彻底消失了吧?待你两个仇家也了结之后,这病,多半就不药而愈了。」 如果真是这样,该有多好……楚归看着眼前人信心十足的模样,心中也少见的乐观起来,可这欣喜也就一瞬,转念间他就想起了隐瞒的最后一位,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兄弟之情。 忍不住继续试探道:「江淮仁与江淮武对你不义,那太后和皇帝呢,他们对你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111:11:13~2021-09-0200:2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940550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兰舟10瓶;正在炖蛇羹的兔子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药补 许是今日的楚归太过听话,萧祈丝毫没有起疑,脑中梳理了一下,总结道: 「不远不近,不冷不热吧,但总比其他人强些,这是天家呢,能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不过,皇嫂对我倒是不错,幼年时,江家子弟里就是少有能和我说几句真话的人,嫁进宫后虽然来往不多了,可每次见着面,关切的热乎话总是有的。就是不晓得她知不知道我并非太后亲生。」 「那你呢,你和你皇兄的待遇天差地别,心里真没嫉恨过他?」 萧祈楞了一下,带出些揶揄之色,「嫉妒肯定是有的,哪能免得了?恨却不至于。他身负萧江两家的血脉,骄傲自矜些也是自然的,如今看他在丞相太尉夹袋里挣扎,同情倒是多了几分。小归,你这是怎么了?如此关心我的家事,是怕他们容不得你么?」 楚归眨眨眼,没解释,任由他误会。 「你多虑了,我钟情于一个男子,反倒皆大欢喜,毕竟不用担心子嗣的问题,面上也挑不出他们的不是来,要不然,你入住子归殿这么些日子,可见过他们有丝毫反应?」 萧祈安慰着说完,见人只是微微笑了笑,正待继续分析,门外却传来赵成的提示声:「王爷,今日初一,您得准备早朝了。」 楚归随即站起身告退,说是回寝殿补眠。 人走后,萧祈面色再也没有之前的轻松写意,刚才的淡定不过是硬撑的,他是生怕自己露出异样的神色会伤了小归的心。 此刻皱着眉,一边换着朝服,一边吩咐管家道:「即日起,库房里那些静心益气的补品,每日送到子归殿,盯着人服下,也吩咐下去,继续四处打听收购,但凡对心神有益的,不计代价先弄回来再说,还有,派人与丹华派掌门投贴,就说……我时有不适,请他出山诊看。」 这边交代完了,又让无名自暗卫中拨出两人派往子归殿,这次再不是盯梢了,而是出于保护,防止意外的发生。 一切妥当,这才暂时放下心,奔了定鼎城。 说要补眠的人,在那张巨大的玉床上翻来滚去的睡不着。 楚归心中反覆将昨夜的事情从头想过一回,到底从哪里开始动摇的,居然将真实目的暴露了大半? 眼下看来,以后布局对付万丰宝和江淮仁,再也无需和萧祈隐瞒了,甚至还得了资讯上的助力,确实方便了许多。 可是话说回来,坦诚一半隐瞒一半就不是欺骗了么?哄着人帮忙干掉了这两个,然后自己再去杀掉他的兄长? 怎么想,都有些表的厉害。 再仔细回忆一下让自己得到这些关键信息的那个人。 蒋钦任州牧时贴身的文书,幕僚陶章。 陶章是个极聪明又惜命的,蒋钦高升太僕寺卿,这人居然没有继续跟随,反而借了死遁。 从他得了线索到最后找着人,就已费了近一年的功夫,又花了个把月才近了身得了机会。 第97页 拷问前刺穴激发他全身的经脉,让他的痛感强过寻常百倍,没怎么施更多的手段,便已经吐露个干净。 原来是因为蒋钦灭族的手段太狠,后面几年相关人等也莫名其妙的各种意外,他没料到是有漏网之鱼在进行復仇,反而疑心是蒋钦因此事在灭口,于是干脆找了个病重的由头,假死后躲了起来。 据他的说法,某一日三皇子与时任御史大夫江淮仁突然现身蒋府,三人具体谈了什么他并不知晓,只是两位贵人走了之后,蒋钦便时常带着他微服出访,似乎在寻找什么人,不久之后,又命他前往州卫勾兑了万丰宝,撒下巨万的银钱,让对方假冒山贼做下了灭族之事。 这人虽然不知真相,也未曾亲自出手,可也算是全程参与起了很大的作用,后期湮灭证据,弹压民怨也做了不少的手脚。结局不必说,当然是让他真正死了个透,化为臂上一条旧痕。 回忆到此,楚归仔细捋了一回,再一次确信,元兇确实是萧祉与江淮仁没跑,连他想试着说服自己都找不到任何的破绽。酷刑之下,他不相信有人能扛着不说实话,更没有故意攀扯的必要。 思绪纷杂的滚到了日上三竿,仍然没有丝毫的睡意,干脆起了身,又回了书房继续查看卷宗。 到了晌午的时候,赵成将午膳也摆到了这边,时间掐的极好,几乎刚一备妥,萧祈就自门口走了进来。 但楚归此时没工夫搭理他了,摆在面前的一碗汤水,乌漆嘛黑的看上去十分可怖,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酸苦气味,给他的鼻子带来了极大的冲击感。 他朝桌对面看去,萧祈身前的菜色与他并无二致,唯有这碗追魂夺命的黑汤归他独享。 「这是什么?」他抬头问。 「是些山参熟地什么的。」老管家答完,异常期待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求个好评。 萧祈已利落的宽了外袍,到了餐桌旁坐下,微微瞟了一眼,「这参,用的年初北原商人送的那一根?」 得了赵成一声「是」,他便露出了极是满意的神色。 楚归不知道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既然是山参什么的,那就是特意为他准备的补品了,卖相再难看,那也得给面子喝上一口。 可这一口刚到嘴里,面庞立刻扭曲了,差点就没忍住当场吐出来。 他从没想过补品能难喝到这等地步,苦味他尚且能忍受,可这苦中带酸,酸里又夹着些腥,腥完了还散发些臭,绝了,简直没法形容,他甚至恨不能现在就丧失味觉,彻底忽略掉嘴里的那股怪味。 硬着头皮拼死咽了下去,抗拒的眼风扫向对桌,发自灵魂疑问道:「你想毒死我就直说……这是人能喝的东西么?」 萧祈被这傢伙的不识好歹气笑了,还没开口,一旁伺候的赵成先打了抱不平:「这是七补汤啊,丹华派顶级的秘方,里面的山参有近千年了,重楼公子,您可别不识货。」 千年山参?楚归有些呲牙。土豪就是土豪,单一片至少就得价值千金,这不是补品,这纯粹就是一碗液体黄金。 可山参或熟地炖出的汤他也曾喝过几次,绝对不是眼下这味儿。看来除了这两样,还另外放了其他珍贵却又味道不清不楚的作料。 赵成见他仍然一脸犹疑,又添补道:「王爷旧时也常用的,不光宁神,据说对习武之人的内力也大有增进之功。」 萧祈回忆了一下记忆中的滋味,下狠手用了激将法:「知道我为何习武比你晚,内力却强过你吧?每天喝上两碗,再好好练上几年,保不齐柳傅都不是你对手了。」 这话确实用对了方法,两人几次或真或假的较量,楚归最大的痛脚就是内力比不过人家,导致接二连三的受制于人。 原来这人不光有拙剑派的内力秘诀加成,还有药补的功劳辅助,难怪短短几年间,众敌环视之下,悄无声息的就练成了一身武艺。 没办法了,再难喝也得喝下去。 好不容易见了底,连饭也不怎么吃的下了,草草用了几口,又含了颗甜甜的蜜饯,方才止住了嘴里那股子怪味儿。 这一番折腾后,睡意终于涌动上来,侧靠在榻上看着卷宗,居然看着看着就迷煳了,尔后就落入一方温热的怀抱,鼻尖熟悉的气味传来,让他生不出丝毫挣扎的欲望,就这样被人抱着,一路回了寝殿。 再睁眼时,殿外的天色泛着微光,分不清是傍晚或者黎明,他依然在这个怀抱之中,只不过两人都是躺着的,这人一手环在自己的脖子下,一手搂在他的腰间,是个完全嵌合的后背拥抱杀。 身下是羊绒软垫,几乎陷了半个身子进去,身上的锦被外还搭着毛毯,深冬时节,这样的被窝简直像天堂一般美好。 这让他脑子里莫名闪过一句俗语,温柔乡即是英雄冢,若是一直被人这样抱着,别说腥风血雨里搏杀,他怕是连起床的勇气都没有了。 自我斗争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正准备悄悄的翻身爬起,身旁人也已醒了过来。 萧祈收紧了怀抱,自然的在人发间落下一吻,「早」。 这一声低沉而磁性,还带着些初初睡醒的慵懒,性感到要命,楚归头皮一阵发麻,积攒了许久的勇气突然又消失殆尽了。 「早上了?那我这一觉睡得够久的。」他将脑袋落回人手臂上,再次舒服的合了眼。 第98页 「嗯,昨天下午抱你回来就开始睡,二更天再过来时还是没动静,估计也有用了七补汤的原因,里面的鹿茸和灵芝都有些助眠的作用,现下可睡饱了?」 听他这样一说,楚归心道这液体黄金果然不凡,他确实能明显感觉到精神健旺许多,似乎体内一些陈旧隐患也随着这香甜的一觉彻底散去。 只是副作用也有,清晨勃发的时刻,又是这样亲密的姿态,内心的燥火几乎立刻就要燎原,瞬间就硬到了他难以启齿的地步,他不自觉向前挪了挪,生怕身后人发现了异样。 萧祈似乎并未察觉,还以为勒得太紧让人不舒服了,松了力气,环在腰间的手也摆上肩膀,语带歉意道: 「要是还没睡好就再多睡会儿,今日我不能陪你,府里已经梳理的差不多,执金卫那边,我也想开始动手了。你乖乖在家好好调理,那两个人我都已吩咐下去,五日一报改为两日一报,纪行会盯紧的,你放心。」 楚归速速答了声「好」,感应到身后窸窸窣窣的,萧祈再度于他头顶落下一吻,随后起身离去。 片刻后,他转头看向那人的背影,心中暗自唾弃自己,这种住家小娇妻送老公上班的既视感怎么冒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200:25:29~2021-09-0311:1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兰舟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疏忽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虽然已自然而然同寝了,却没机会打上什么照面。 萧祈那边不知进度如何,又是怎样整肃执金卫的,总之每日忙碌到深夜时分,他早已入梦的时候方才回来,朦朦胧胧中能感应到轻手轻脚摸进被窝的动静,可也就清醒了这么一瞬,又耐不住的再次睡着。 早上醒来的时候,随口搭上几句话,人又匆匆忙忙的走掉了。 当然,他其实也没怎么得闲,舞姬班子那边排演照例得花些时间,他那些面膜美容的妙处也终于传到了宫里,奉旨于下次觐见时供奉。 既是要入宫的东西,自然不能像现在那样实用为主,至少得好好装饰一番,包装瓶包装盒什么的,也费了好些功夫,把赵成折磨的快要得了选择恐惧症,方才满意的点了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意外的小麻烦上门,宗正萧衍之孙,轻宁侯府的小世子,萧沅。 小傢伙被他上次飞上飞下的本事迷住了,就想寻个武艺高强的靠山傍在身边,回去后先在自家侍卫堆里寻摸了一回,哪哪的看不上,这个跳的不够高,那个长的不够好看,于是见天的闹着要到安王府找人。 侯夫人被他缠得无法,只能派人打过招唿,求了萧祈的同意,送过府来玩耍几天。 本想着小孩子热度,离家一两天的立刻就受不了了,没想这孩子却不是个恋家的,反而像出了笼的野鸟,快活的不得了,成天叽叽喳喳围在楚归身侧,闹着要拜师学艺。 楚归万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软管了闲事,却招惹了这样的粘人精,拜师什么的,他绝对不会答应,大仇未报,他又有病在身,哪儿来的功夫教导旁人? 可即便不论这孩子与萧祈的堂兄弟关系,就他这双肖似兜兜的杏仁眼,饱含期待的那么一望,却也让他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只好捡了个最基础的入门桩功,粗略与他讲过一遍,任他胡乱的站上一回。 这一晚,萧祈终于回来的早些,与他前后脚到的还有阮纪行。 书房里,人利索的在桌边坐下了,半趴在小几旁的楚归放下笔,将刚才随手画的思维导图折好,眼碌碌的盯着阮大阁主。 双方已经见过多次,他也是除萧祈外最了解自己身份的人,但和前几次比较起来,这次见面,让楚归莫名有了些被审视,甚至被排斥的感觉。 这位总爱扎着头巾的文士,连连撇了他好几眼,又安静的等了许久,见主子没有丝毫反应,只能张了口,开始简报。 可这简报也就简明的讲了讲江淮仁与万丰宝的近日动向,然后便停了嘴,没再继续下去,眼神直直的看着楚归。 楚归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两人的消息但听无妨,其他的,就不要肖想,互惠互利的临时联盟而已,绝不代表他已接受自己入了安王府的核心阵营。 萧祈也看明白了,本想开口催促,念头多转个弯,又怕小归对这些繁杂的朝堂中事毫无兴趣,也将询问的目光转向了小几旁的那位。 楚归自觉的很,当下表态道:「其他的与我无关,我就不在此旁听了,只是,阮阁主,这二位在朝中的动向清清楚楚,私底下呢?近几日可有什么异常?比如万丰宝,他家中就没有爆出什么强贼刺客闯入的新闻?」 阮纪行果断答了:「没听说。他才在上都立府不久,咱们的人还没能安插进去,只能先收集些半真半假的流言蜚语,再多给我些时日,很快就有机会的。」 想了想,又接了一句:「要说八卦的话,昨儿倒有一个,万丰宝看上了春草堂的头牌小倌白芷,说是今日要凑齐三千金将人赎买了,众人这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车马大总管,居然是个好南风的,日后,怕是不少人要走这个路子,进献美人以求达成目的。」 「白芷?人已经接进府了?」楚归有些猝不及防,立刻反问道。 第99页 他当时在万府听那两个巡卫嚼舌,其实已隐隐约约有些预感,还曾闪过念头,要前往知会白芷一声,可回来这两天东忙西忙的一时忽略了,万没想那万丰宝急色成这样,刚一得了消息,就立刻想要把双胞胎凑齐。 阮纪行:「尚不清楚,这才入夜不久,如果他真如传言所说今日前往赎买,那此刻就该在春草堂里了。」 想起那晚听到的动静,这人虐待床伴的暴行,还有那两个巡卫话里话外的意思,楚归心中涌起些不忍之情。 他和白芷虽然算不得什么深交,可好歹人家对他一直抱有善意,也曾尽心尽力教导他风月手段,对重楼这个壳子挂着教习之名来着,眼睁睁的见人羊入虎口,确实有些过意不去。 转头望向萧祈,眼神中已带了几分求肯,「王爷,可否帮忙将白芷赎买了?他与我有些教导之情,便当我还了这个人情吧。」 些许小事而已,难得小归开口求他,萧祈自然应允,「好,这就派人前去,我这花名用在此处倒也妥帖,不会有人生疑的。」 楚归算是放了心,没再多说什么,先行退了出去。 萧祈召了赵成入内,让他准备好银钱,接着又派人去了春草堂,转回头来,便见阮纪行一脸的忧色,两人半是主宾半是师徒的关系,说话自然没什么忌讳,直抒胸臆道: 「纪行,我已决意与小归携手此生,心中再容不下旁人,若不是我两人身份所限,定会明媒正婚昭告天下,所以,哪怕他此后始终没有名分,在我这里,你尽可以将他视作同等,甚至视为一人也可,凡事没什么不能说的,端看他愿不愿听而已。」 阮纪行脸色有些难看:「王爷,您还年轻,现下就说此生,是否也太早了些?有了心悦之人是喜事,可也不能过于轻信,藏头露尾十多年的野鬼,谁知道暗中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勾当,一旦被他彻底参透了,说不定会影响我们的大事!」 「大事?我有什么大事可言?就算如今立了驱逐外戚的宏愿,也没什么不能对人说的吧?就算是皇兄知道了,也未必就会反对。 更何况小归对政事压根没什么兴趣,你看他在我书房往来多久了?翻阅的尽是些话本游记什么的,那厚厚的邸报,看都懒得看上一眼,也就是如今牵扯到了江淮仁与万丰宝这两个灭族之敌,他才动了心思多打探一些而已。纪行,你多虑了。」 阮纪行捏着袖口,几度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劝说道:「这些且不论,就说您刚才那句容不下旁人,王爷,您莫不是除了他,身旁再不进人了吧?那……那子嗣该如何传承?萧家的血脉您也不顾了么?这可是大大的不妥。」 萧祈诧异的望了手下一眼,没搞懂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是怎么回事。疑问道: 「萧家的血脉大把人可以传承,哪里会非我不可?远些的堂兄堂弟,多得我都数不清,近些的不也还有皇兄么?他都尚无子嗣,我更加不可能赶在前头了,纪行,你今日怎么了,是小归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如此大的意见?」 说完了,面色也沉了些,自顾自翻开了桌面的帛书开始阅读,散出些不虞的气势来。 阮纪行终究没敢继续僭越,定了定神,仔细将简报逐条通读一遍,尔后告辞而去。 回到玄机阁不久,此人便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装束,连面孔也换过一张,迅速汇入北市熙攘的人群里,消失无踪。 萧祈完全不知道自己倚为心腹的阮纪行居然也会易容之术,他此刻在座位上闭目思索良久,也没能找出什么端倪来,之前帮着寻踪觅迹,从来也没什么反应的,怎么如今自己坦陈了心意,反而有了嫌隙呢? 一个是亦师亦友的臂助,一个是想要共度余生的爱人,这两人完全没有利害关系,丝毫不搭噶,到底是哪儿来的不合? 想来想去也没能想明白,干脆不想了,暂时归结于排他的嫉妒心作祟罢了。 收拾好文书,他步履急切的奔了子归殿,这两日基本都耗在了执金卫所里,自觉对楚归很有些疏忽,一路设想着今夜与人好好温存一番,脚步便越来越快。 到了寝殿一看,却是空荡荡的没个人影,就连芳华芳草两个丫头也被派到侧殿照顾箫沅去了,召过两个伺候的暗卫一问,竟然也毫无察觉,萧祈心中暗骂一声,真是恨不能又拿锁链将人拴着,省得来无影去无踪的让他时不时就有被抛弃的错觉。 静下心想了想,可能与那个叫白芷的小倌有关,可也说不准,自己明明已经派人去了,他还有必要再跑一趟么? 左右犹疑中,只能暂时在起居间干巴巴的坐着,心中一万次的赌咒发誓,等会见了人需逼着他答应,一定要改掉这不告而别的坏习惯。 萧祈其实猜的没错,楚归此次出府确实与白芷有关。 他自得了消息,心中一直有些辗转难安,更有点埋怨自己将此事忘记了,没能早早的给白芷递个话。 寝殿里晃悠了一阵,连看见那张玉床都有些扎眼了,甚至可以说生出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终究还是依着自己的直觉,直接又奔了万府。 到了地头,路径已经算是熟悉,但也许是前几日打草惊蛇所致,府内明显多了几股武林中人作为巡卫,气息还很是不弱。 楚归花了好些功夫,才潜到了寝居附近,还没贴到墙根底下,便已听到了白芷的惨叫,是一声悽厉的「哥哥」。 第100页 看来白朮也在里面。 可是无论怎么倾听,屋里也只有两道唿吸了,他顿时觉着不妙…… 「贱货,给脸不要脸,哭哭啼啼作甚?上我面前演什么兄弟情深?表子……忍住了!再敢哭一声,弄不死你!」 粗暴的喝骂声传来,是万丰宝。还夹杂了各种撞击的动静,竟是皮鞭也懒得用了,直接的拳打脚踢。 随后就是白芷弱弱的求肯:「啊……将……将军,你就让我去看一眼,就……一……啊啊,别,你……」 「看什么看,老子快活头上,等会自有人拖他出去看……啊,我艹,臭表子竟然敢还手!」 动静顿时更大了,击打在人身上的沉闷声音,在楚归耳边轰然作响,可以想像万丰宝用了多大的力气,可白芷竟然没再怎么吭声讨饶。 楚归双目开始泛红,捏着软刺的手指已因用力过度而发白,心中不停的天人交战。 怎么办? 他原本只是想见了白芷递个话,让他忍耐两天,王爷肯定会想办法把他讨要出去,却没想到一夜之间,这人便到了生死的关头。 现在他自己丝毫准备都没有,软剑没带,甚至脸也没换,一块黑布蒙住了事,一旦出手暴露了,后续目标全部泡汤不说,还很有可能会牵累到萧祈。 咬着牙,心中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一段被人宠着就变了废物,连自己是什么人都忘记了么?一个刺客,应该全天候随时做好出手的准备,岂能因别人承诺帮助就疏忽大意,装备都不佩戴齐全的? 屋里的暴行仍在继续,似乎打得爽了,更刺激了万丰宝的兴趣,撞击声密集起来,喘息声也开始发飘,可白芷的气息却越来越弱,几近于无…… 人命关天,不能再等了,内力催发中,指尖软刺冒出了坚韧的寒光。 灵巧的一个挑拨,静静开了后窗,只半截不大的缝隙,人已经猫身翻了入内。 关好窗,悄无声息的绕过一间空屋,寝室内的一切尽数落在楚归眼前。 第52章 芷殇 千工拔步床前,身无寸缕的万丰宝背对他站立着,双手各掐了一条细白的脚踝大大扯开,奋力的挺动,嘴里是野兽般「荷荷」的喘息声。 他身前之人看不清全貌,只耷拉在床榻上的手臂,随着被撞击的身体无力的晃动,苍白到毫无生气。 楚归迅速环视一眼,角落里,白朮以一个极度扭曲的姿态摺叠在地面,明显是被人掰断了手脚硬生生凹出的造型,身上的鞭痕与淤青密密麻麻的惨不忍睹。 再看脸,仅两个月没见而已,已经瘦削到见骨,丝毫没有往日傲娇活泛的模样,此刻双目微睁着,没有半分的神采,已然绝了唿吸。 鲜血从他身下、嘴里漫出来,洒到遍地都是,这场面,哪里是春宫,压根就是屠宰场! 楚归心中戾气顿生,回过头来,万丰宝这一身晃动的横肉,在他眼里跟待宰的猪猡也没什么区别。 再没想其他,右手勐的一挥,软刺已脱手而出,从这人后心处穿胸而入,爆裂开一朵暗红的血花。 他在心上念了十一年的刽子手,新上任的车马大总管万丰宝,任何反应都没来及的有,死在了高潮即将来临的前一刻。 失去魂魄的一堆横肉开始向前倒去,手一松,抓着的人已先行落在榻上,轻微的一个闷哼。 楚归虚影一晃,已到了床边,伸手揪着万丰宝的髮髻,止住了尸身向前下压之势,忍住心头想要碎尸万段的欲望,向侧方一丢。 定睛向床榻上看去,白芷静静趴着,下身一片狼藉,除此之外,一时看不出有什么明显伤痕。 他轻轻将人转过身来,却是倒吸一口凉气,白芷满口的鲜血,前胸几大片紫到发黑的淤青,尤其浓重的一团正正落在心口之上。 「……白芷?」楚归低声唿唤。 白芷死鱼般的眸子忽然有了焦距,反应了好一会儿,极微弱的问道「……你,你……谁啊?」 楚归没有遮掩,撩起蒙面的黑布任他看个清楚,尔后放下了,安慰道:「别怕,结束了,我带你出去。」 白芷愣了半天方才回神,「……重……重楼?」 问完了奋力扭头一看,万丰宝死不瞑目的嘴脸就在床角不远处,额上那颗肉痣清晰而又丑恶,确实是他本人没错。 「……你杀了他?」白芷惊骇的眼风也就掠过了一瞬,转眼就带了笑意肯定道:「呵,死得好……死得好。」 忽然又拽紧了楚归的衣袖:「我……哥哥呢?」 楚归将人扶得高些,示意他看向右侧角落,「可惜先走了一步,没看到大仇得报。」 「……呵呵」白芷又笑,可惜崩泉般的眼泪与嘴角的鲜血同时往外冒着,这笑容实在惨澹到了极点。 楚归伸手在万丰宝背部一个按压,软刺自血洞中露出头来,没顾上擦,直接绕到了指根处环成几圈。 白芷将一切看在眼里,竟然还很有闲暇的带着好奇问道:「你……就用这个杀的他?这么细这么软的……铁条?」 问完了,老大一口血又忍不住吐了出来,血液里带着几丝块状物,还不停冒着细小的气泡。 楚归心中一凉,这是肺部已经破损的徵兆,以现在的医术来看,基本已判定死刑了。 可是无论死与不死,他都应该不想留在这里,垂下眼,不敢看向白芷的眼睛,胡乱的扯过被子将人下身裹住,嘴里吩咐道: 第101页 「我这就背你出去,放宽心不要挣扎,你……哥哥,请恕我无能为力了。」 白芷却抓了他的手继续说话,「重……楼,你……是听到风声特意来救我的么?无论是与不是,你替哥哥报了仇,算……我谢谢你了。 你说……奇不奇怪?我和他……从小不对付,谁也看不惯谁,可是老天爷就註定了,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同时被卖到了欢场,今日,也要同时死在这里,呵,也挺好的不是?就算下了黄泉,也不会孤单啦……」 一番话从断断续续到流畅无比,说到这儿,白芷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挣开楚归的臂膀,拔出了束髮的簪子,扑到万丰宝尸首上疯了一样的戳着,转眼就将后背那个齐整的血洞戳到了乱七八糟。 尤不满足,开始在脸上死命的划,眼珠,鼻子,一个也不放过,耳朵也给割下了半个来。 楚归原以为他是在泄愤,由着他发泄了一会儿,没想人戳到没力气了,转头笑道:「重楼,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怕是活不成的了,我不走,人是我杀的,你走!」 这话让楚归有些发愣,万没想到白芷临到绝境,居然还有心思替他着想,可他又怎么忍心让这人死在这么难堪的场面上? 胸中涌起一股热流,这就打算直接上手,不由分说的将人带走。 白芷却决然不肯,甚至死死抓住了床边不松手。楚归急了,却又有些束手无策,眼下他的身体状况,连点穴也承受不住的,要硬掰么? 两人这一顿僵持,门外的护卫起了疑心,已经很久没听到动静了,照说将军要是完事了的话,要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招人进去收拾,可是安静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房间里还是没有反应,于是靠近了门口试探问道:「将军,将军?」 白芷再没说话,对楚归露了个极温柔的笑容,就像头一回见面时那和善亲近的模样,然后,眼中带着求肯之色,微微摇了摇头。 叫唤声大了些,还有拍门声开始传来,楚归压制着沖天的杀意,最后望了白芷一眼,毅然起身闪向了后窗。 几乎刚刚到了外墙边上,破门声就响了起来,死寂一瞬后,屋里顿时一阵遭乱,他没敢再耽搁,一招「柳絮飞鸿」使出了十成的内劲,空中直跨了近二十米距离,越墙而出。 …… 萧祈在子归殿干等到了子时,仍然没见心上人的踪影,耐不住又打算出府碰运气,刚想招了无名出来,还没开口,人自个已现了形:「王爷,他回来了,在密室。」 顿了一下,补充道:「身上带着血腥气。」 萧祈二话没说起了身,直接用了轻功,迅速到了书房,打开密室看过一眼,便直直奔了内间盥洗室的那方小温泉。 人确实泡在里面,他胸中刚刚放下的一口气却又勐地提了起来。 只见那人右手不停在左臂上勾画着,看仔细一些,却是捏着软刺在自切,鲜血顺着下淌,池水竟然已变了淡淡的红色。 「楚、归!!你在干什么?!」 萧祈暴喝一声,飞扑而至,将人手腕捏住,眼睛恶狠狠的盯住那双凤目。 楚归却没有看他,手上使着力,仍然想往臂上画去, 萧祈顺着望了一眼,被那整整齐齐的刀痕惊住了,然后就是勐烈的一阵疼,说不出又不由自主的心疼。 他急促唿吸几次缓解一下情绪,一边控住那把细细的手腕,一边开始抢夺人手里的软刺。 楚归蓦然站了起来,右手一松,软刺已掉落在左手中,反手一招,直直的刺向萧祈胸膛。 这一下的动作快出他往日好几倍,劲风袭来,明显用足了内力,萧祈一个猝不及防,勐的招架后退也没能彻底防住,胸口顿时见了血。 可这还没完,仅穿着一条轻薄亵裤的楚归出了水,鬼魅般的身影,混着招招致命的架势向他攻了过来。 萧祈接连叫了几声还是无果,他突然明白了,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入了幻觉,只是不知把他当成了哪个仇敌,竟然毫不留手,兇狠至此。 方寸之地本就不利于他大开大合的招式,更何况他还心思浮动的不捨得出手,此消彼长之下,转眼之间,又着红了两处,情况已经险到了毫釐。 「无名!」 召唤后,另一条身影迅速加入了战团,可惜收效甚微,两人都使了全力也才堪堪敌住了攻势,却始终奈何不了双目赤红的那个人。 挥刺如电,疾转如风,迅若奔雷,步法奇诡,腰身与手脚总能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弯折,再从毫无预兆的方向杀将过来,无名也没能逃过,立刻挂了彩。 萧祈今日终于见到了全盛时的野鬼,可惜他来不及欣赏,真的再这样打下去,不倒下一个势必不好收场了,急中生智,他朝着楚归背后一个大喊:「柳傅!你怎么来了?」 楚归愣了愣,双唇翕动了一下,似乎在重复这个名字,犹疑间手里的动作难免就慢了一线,萧祈终于抓住了机会,穴道处接连两个敲击,人便失控的开始向后软倒。 后面的无名刚刚伸出了手,便被自家主子冰冷的目光晃了眼,急速改成了握拳,向后飞退几步。 萧祈赶着人快要落地的时候接住了,急急往人手臂上看去,浑然忘记了自己胸口也还淌着血。 多看一次,就多一次的被那条手臂刺痛,小归心中该有多么痛苦,才会以这样清醒又冷酷的方式自残呢? 第102页 「出去吧,伤口也尽快处理一下。」他对无名说道。 无名一时没有动弹,他实在没想到两人居然有真动手的这一天,之前打打闹闹的,在他看来都是些打情骂俏而已,谁也没当真,怎么这人大半夜的从外面回来,就发了疯一样真杀起来了? 刚才好些招式,若不是他拼了命的挡着,怕是连王爷的命根都已遭了殃,这叫什么,自断生路么? ……虽然这人确实也不能生就是了。 担忧归担忧,主子的命令却也不能不从,无名强调了一句:「我就在外间,王爷,您随时叫我。」 出门前回头一望,自家主子将半裸的人搂在怀里,面上的心切与心疼一览无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400:39:24~2021-09-0501:5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萱5瓶;知了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事谐 萧祈替楚归脱掉湿透的亵裤,迅速将人抱到床上遮盖住,这才开始帮他处理臂上的伤口。 应该是刚才内力一直催发的原因,血有些止不住,水盆与棉布换过好几次,又反覆涂抹了几次金疮药,黑乎乎的膏药盖到了厚厚的一层,那条不大却深可见骨的伤痕才终于开始收敛。 自己身上那几处倒是简单,都只伤到了外层肌肉,已经停了渗血,略微擦拭一下抹点药膏了事。 一切妥当了,他开始盯着人左臂的旧伤出神。 有横有竖,长短一致,间距一致,远看像是在臂上打了无数的小格子,仔细数一数,大概一百来个,萧祈心中顿时有了猜测,手指忍不住抚了上去轻轻触碰,又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了回来。 他看向躺在床上,眼神直愣愣盯着房梁的楚归,摸不准人此刻清醒了没有,低声问道:「去哪儿了,怎么突然成这样了?」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 也没气馁,干脆也上了床,静静躺在人的身侧,又将一只净白的手握在了掌心,继续喃喃的絮叨:「小归,错的不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惩罚自己?我很心疼你知不知道?……以后别这样了行么?……」 萧祈就这样在人耳边说着话,不知道说了多久,直到无名匆匆的脚步声响起:「王爷,皇上急召!」 交握着的手掌微微一紧,心中的预感也越发强烈,起身前嘴上只平静的说了一句:「小归,我去去就来。」 到了外间起居室更衣之时,无名凑到身旁禀报:「万丰宝,昨夜没了。」 「……知道了。」蟒袍上玉带一扣,萧祈大步走出了密室。 半盏茶的功夫赶到了御书房,天色也才微白,他却也是最晚到的一个,江淮仁与江淮武已经左右矗立在萧祉身旁,似乎刚经歷过激烈的争吵,面色都带着些潮红,又冷冷的很是难看。 萧祈只做不知,见过了礼,端出一脸抱怨模样:「皇兄,这火急火燎的为了哪桩啊?你知道我惯常不愿早起的,居然连两位舅舅也惊动了?」 「无为,万丰宝昨夜遇刺,上都府尹已去了现场,你带着执金卫前去共同勘察,务必让事情的真相水落石出,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争端。」 萧祉说话的语气很是端方,可是眼角余光刮过桌前两人,隐隐含着极不耐烦的神色。 萧祈也明白了,万丰宝一死,车马大总管一职又空了出来,丞相太尉之争重燃战火,甚至江淮武可能会疑心是对方做的手脚,于是大清早的就闹到了皇帝面前,他这个既不隶属于双方,又没资格加入战局的局外人,用来调查所谓的真相那是再合适也没有的,可这……也恰如他的所愿。 当下正了正脸色,应诺道:「是,我这就去。」 前脚出了御书房大门,后方激烈的争执声再度响了起来,萧祈听了个真切,却未露丝毫的表情,弃车打马,带着宫门外等候的几队执金卫,直奔万府。 刚进了大门不久,程立翁已闻讯前来迎驾,一边引路,一边将情况大致说上一遍,萧祈静静听着却不予置评,片刻的功夫已到了寝居内。 屋里三具尸首尽都裸着,身上的痕迹也都一眼既明,萧祈盯着万丰宝的致命伤看了许久,向一旁的上都府尹说道:「这是簪子戳的吧?不知道把人小倌欺负成什么样儿了,居然被反杀至此,哎,辣手摧花,必有恶报啊。」 程立翁微微一愣,刚才仵作已经和他禀报过,这万丰宝的致命伤看上去是被髮簪戳到了稀烂,其实中间还有些疑处。 这簪子虽然边缘锋利,可是硬度却不是很佳,现在已经微微起了翘,那当初又是如何穿过坚硬的胸骨直刺心脏的呢?这需得是有内力的武林中人才可办到。他也正想和安王商议后,开胸验尸。 偷偷瞄了身侧人一眼,标志性的桃花眼闪着些精光,俊朗的容貌再加天潢贵胄的气度,确实是外界传闻的那个纨绔亲王,一身的好皮相。 只是他曾得过提醒,这一位,绝非面上看去的那么简单,既如此,怎么会一口咬定是簪子戳的,难道没看出问题么? 犹疑之间,就听萧祈随口说道:「哎,就这么一桩腌臜事儿,居然惊动丞相与太尉早早扯到了皇帝面前,咱们两个办差的,可得好好查个清楚,万一牵涉到一些不该牵涉的,怕是不好交代啊,你说对么,府尹大人?」 第103页 程立翁脑子一转,突然间就明白了,这件事情定性起来,可大可小,若是因虐待床伴被人刺死的,那就只是意外,最多沦为朝中各位大人嘴里的风月奇谈。 若是定义为谋杀,中间的曲折可就多了去了,势必引起两位大公的猜忌与争斗,其后若一直抓不着真兇,那肯定连带着皇帝一起,三方的怒火同时发作起来,协办的安王地位尊贵尚且没什么紧要,他这府尹却是麻烦大过了天,怕他这程立翁瞬间就要变了程倒翁! 再想透彻一些,就算抓着了真兇,真兇又会是谁呢? 万丰宝来到上都就职还未够半个月,哪里就能与人结仇到非杀不可的地步?二品大员呢,防守这么严密的深宅大院里,说杀就杀了,又该是何等高明的刺客才能做的这么干净利落? 上一次蒋钦暴毙,皇帝与丞相信不过仵作,尽都派了人前去再次验证,这一次,却只派了个花名在外的闲王来?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不由钦佩的看了萧祈一眼,果然,唯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能应对此时的局面,这位果然不简单。 程立翁微躬了身,恭敬说道:「安王殿下所言极是,立翁必定倾尽心力好好查他个明白,只是目前看来确实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当时屋内就这三个人,并无外人闯入,门口的守卫尽可作证,再说了,万将军的死因也并非只是一枚簪子,只怕是房事最烈的时候惊怒交加导致,也可唤作……马上风!」 萧祈赞赏的眼光瞟了过去,「是么?府尹大人果真见多识广,经验老到,这么一说,案子不就已经基本清楚了?你叫仵作将尸格填得仔细一些,完事了咱两个好前去復命,哎,大清早的,这晦气!」 说完掩鼻朝床榻间嫌弃的撇过一眼,转身出了寝居,前往大堂等候着。 大半个时辰后,详细的笔录,验单与尸格都递到了萧祈面前,他看着结论处那条「因房事过激猝死,后遭戮尸泄愤」,微微勾了勾嘴角。 早上听无名说万丰宝没了,联繫着楚归突然的发病,他就已想到了原委,刚才到了现场一看,尸身后背上的血洞几乎穿胸而过,就算表皮已经被颳得乱七八糟看不出形状,可那深度与力度,他几乎瞬间就已猜到了兇器,必是小归指尖的那枚软刺。 万幸,皇帝只派了他与上都府尹一同查办此案,说到底,皇兄恐怕也怀疑真是江淮仁做的,怕最后查出来不好收场,所以连太医院也没人前来看过一眼,摆明了和稀泥的态度。 他又早知程立翁这人十足的油滑,精明过人,只不过稍微暗示了几句,现下宗卷便已记录得妥妥噹噹,算是板上钉钉,将此事完美遮掩了过去。 晌午时分,将万丰宝一案相关事宜回禀与皇帝知晓后,萧祈速度回了自己的王府。 密室中,楚归与他早上出门时的姿势一模一样,直挺挺又愣愣的盯着房梁,似乎连眼珠都未曾动过一般。 他走到床边坐下,刚开口说出「……万丰宝」三个字,没想那双凤目已流转了过来,眼中的神情突然开始了清明。 「死了,我杀的。」楚归静静的说。 萧祈长长出了口气,手已不自觉抚上了他的脸庞,「你终于醒了?昨夜差点被你吓死……」 另一只手即刻捂住了胸口,万分委屈的模样:「你打我了,还打的很疼,小归,你说说看,该怎么补偿我?」 楚归看着这一脸造作的撒娇,知道这人在避重就轻,刻意装模作样的缓和气氛,心头暖了暖,再度重复道:「我杀了万丰宝,你已经知道了吧?对不起,说好从长计议的,我却一时脑热出了手,连手尾都没顾上收拾。」 萧祈:「我知道,是因为想救你的朋友吧?」 朋友么?他什么时候有过朋友? 楚归脑中回想起白芷的笑容,眼角忽然微微泛酸,嘴里已不自觉的答了:「嗯,好朋友,可惜,还是没能救到……是我的疏忽,我应该早两天就给他捎个口信去。」 萧祈不知要怎么安慰,只能先告知结果:「我一大早就被派着处理这案子,你放心,已经结案了,结论是房事过激导致的猝死。那个小……你朋友的遗体我也吩咐好好收敛,万丰宝并无遗属,他在下属中的声名也不太好,以后应该不会有人去寻你朋友家人的麻烦。」 「春草堂呢?是否会受到牵连?」 这件事情确实是难免的,皇帝听过回禀之后,为表达他的天子一怒,已立刻命人查封了春草堂,管事辛夷与其余一干小倌尽数处了流放之刑,此刻都暂时押在上都府大牢里,明日一早就要遣送出京了。 想了想,萧祈还是如实说了,又承诺会施以援手,起码会保着人安全到达目的地,性命总是无虞的。 这话说完后,楚归沉默了好一阵,又盯着他看了好一阵,突然毫无徵兆的开始解起他的衣衫来。 「怎……怎么了?」萧祈有些发晕。 「我记得昨晚急红了眼,让我看看有没有伤着你。」 也行吧,可这利索迅速的动作是要闹哪样?萧祈抓着自己最后的防备: 「解……解一半看见就行了,脱裤子干嘛?下面没伤!嘶……小归,你……你手……」 「不是要补偿么?萧祈,我心里好空,你要不要……填满我?」 「……现在?……白天呢,我们还没喝过合卺酒……啊」 第104页 「……做不做?不做我唔……嗯~」 …… 第54章 主母 幽暗的密室中不见日月,睁眼后的楚归不知具体过去了多少时间,只是浑身酸痛的感觉让他有一丢丢的后悔。 从被中伸出胳膊一看,连手背上都留有几块鲜艷的吻痕,身上怕是更不能看了,要怎么出去见人? 自幻觉中醒过来的时候,他被各种激盪的情绪裹挟着,又是悲伤又是空荡的,甚至有种再也清醒不了的绝望感,于是二话没说的缠着人上了本垒。 谁知那傢伙不做人,刚开始还只是个腼腆的初哥,食髓知味后立马变了嘴脸,像是突然开窍,将歷年积攒的风月手段融会贯通,将他折腾到了神志不清。 「嘶~」不适的感觉自下方传来,他忍不住踹了身旁人一脚,「混蛋!」 萧祈其实也醒了,一把抓着了脚踝开始摩挲,火热的唇再次吻向了耳朵。 「……不来了,饿……还有,下次再敢用内力就是狗!!」楚归赶紧拒绝,又恶狠狠的埋怨。 他就没想过内劲居然还有这种用法,续航奇佳,硬度赛过金刚钻,还自带着震颤的功效,一个不小心撩拨,就把自己整到了崩盘。偏偏他自己的内劲却毫无用处,加持了也挡不住身体感觉如潮水般的侵袭,反而提升了体内的热度与柔韧,让某人更加得了趣,疯狂的挞伐。 都是内力啊,难道还要分攻受么?天道何其不公!! 「饿了?还没填饱么?我摸摸看。」 一只大手摸向了微微发涨的小腹,「啪」的一声,立刻被拍开了,楚归侧脸瞪着这人,羞恼之色在玉面上激出一片绯红。 这一眼,说是瞪人不如说是勾人,小祈按捺不住又抬了头,萧祈直接翻身而上,嘴里哄着:「嗯,这次保证不用内力……」 大胸什么的功能可真多,楚归一个行动迟缓,就被压了个瓷实,挣扎了两下毫无作用,无奈又被人得了逞。 …… 个把时辰后,叕云歇雨收,萧祈见身下人微张着嘴,双眼迷濛无法回神的模样,终于良心发现,知道自己将人折腾的狠了,略有些心虚的在人脸上「啵」了一声,讨好道:「我这就出去给你传膳,要是太累了,就这样躺着,我伺候你吃也行。」 说完恋恋不捨的起了身,一脸容光焕发的奔了盥洗室。 楚归微微转头向那背影看去,肩背的肌肉线条十分可观,猿背蜂腰的,臀也翘得厉害,就是一身潮红未退的颜色,挂着些细细的红痕,还有多次运动带出的汗渍滚落,色气的没了边。 没忍住,再度骂了一句:「牲口!」 当然,也是只极好看的牲口。 餐食摆好的时候,楚归已洗漱完毕,穿戴规整,他可没脸真如萧祈所说躺在床上让人餵饭,此时一脸淡定的提了筷子,向一旁送餐进来的外卖员无名问道:「什么时辰了?」 萧祈:「怎么了?」 「明早想去送送辛夷。」 楚归答完,转头看见无名眼中惊嘆之色,心中有些莫名其妙,余光自查了一下着装,确定很是妥当,又将手背往袖袍中缩了缩,然后就听见这位暗卫首领答道:「主母,第二天下午申时了,春草堂的人早已离京几十里地了吧。」 靠,第二天下午? 楚归明白了,惊嘆之色是对着他主子的,头一次妖精打架就打了个一天一夜,晨昏不分,之前一直受命撑着花架子的人很有些折服,这也就罢了,可主母这个称唿是什么鬼?他哪里就母了? 搁下碗,一脸憋气的看向偷笑的那个人,眼中怒火交织着,又想骂人又想要讨个说法。 萧祈:「无名,称楚公子吧,他面皮薄,可受不住主母这两个字。万一把人气着了,受罪的还是你家王爷我啊。」 调侃完,殷勤的替人布了菜,眼神中的柔情蜜意快要漫成一片星河,将那双桃花眼点缀的熠熠生辉。 楚归心中的气被这一眼浇灭了大半,突然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扯开话题道:「辛夷他们是无辜的,你可记得答应过我的话。」 萧祈:「嗯,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押送的衙役也都打赏到位,出不了岔子。」 「你什么时候吩咐的?」这一天一夜不都在一起么?楚归怀疑这人在随口忽悠他。 萧祈舌头有些打结,心道你被弄得神志不清昏睡过去后,抽空在书房把事情处理妥当了,好方便继续邀功,可这话他现在哪里敢说出口? 支吾了一下,应道: 「他们的刑罚定下来时,我就和程立翁讨过人情了,现在上都城内,人人都知我风流好色的安王最终栽在了花魁重楼手里,不光昏了头将未来王妃的寝殿赏了出去,还一直独宠着,连后院万花国都没再踏入半步,就算看在你重楼的面子上,照拂一下春草堂众人,那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那……谢谢你了。」楚归诚心诚意的道了谢,礼尚往来的替人夹了一筷子爱吃的冬笋,桌上的气氛安静却又默契,更有浓到化不开的甜蜜滋味隐隐流动着。 无名觉得自己很是多余,悄然隐了身形。 肚子填饱后,楚归的脑子也正常转动起来,向萧祈问道:「现在想来,漏洞还是挺大的,我当时没怎么留手,万丰宝胸腔内必是遭乱的一片,但凡去个武林高手一瞧,便就一目了然,你到底是怎么煳弄的,居然得出个马上风的结论来?」 第105页 萧祈并不抢功,老实道:「我可没想到还有这一招,是上都府尹程立翁的主意,这人,能在官场屹立多年确实有些料道,用好了也算是个人材。」 「不管怎样,确实是我鲁莽了些,会对你的计划产生什么影响么?」楚归有些关心的说道。 「目前看来算是件好事,比起江家的那两位,我这些年攒下的家底实在不堪一提,倒不如趁这机会做些手脚,将这内斗的间隙扩大些,也算是歪打正着吧。」 萧祈顿了顿,语气正经了些:「但是,小归,这一次运气好不代表次次运气都好,江淮仁,你切不可如此对付了,就算你侥倖得了手,我也怕我护不住你,今日份的这几桩人情,我想你现在就还给我。」 楚归略有些发愣,「啊……怎么还?」 「答应我两件事就成,其一,与江淮仁索仇的事情,你绝对不可瞒着我擅自行动,其二,以后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消失,要去哪里,你好歹给我留个信,别再让我擎等着干着急。」 这番话,以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来看,实在是合情合理得很,楚归一边应「好」,一边在心头暗自难过。 答应了又怎样呢?最紧要的一桩还瞒得死死的,这人现在柔情一片,可要是知道自己势必要杀掉他的兄长,还能继续这样信任他么? 萧祈不知道楚归此刻心中所想,得了人的应诺,脸上立刻带出些笑容来,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将这朵笑容收敛了,关切道:「杀掉万丰宝之前,有没有拷问他灭族之事?」 说到这个,其实是楚归回府后最大的懊恼,甚至后来陷入幻觉也多半是因为心中沮丧造成的,猝手不及的意外让他没能考虑周全,见到人后又一时急怒攻心,想也没想的全力出了手,却没能留下拷问的机会。 他有些郁郁的答道:「……没有。当时救人心切,就想着一击致命了。」 「纪行与我禀报过,那一年的兆阳府,有灭族之祸的不止你楚家,还另有李姓与王姓两家,你可曾与这两家打过交道?」 楚归:「我也是前几年武功有了所成,返回调查时才知道的,这两家确确实实的被彻底灭了,没能找到任何的倖存者。 至于与我家的交情,完全没听说过,一家隔着五十来里,另一家更远些,快二百里地了,压根互不认识,要说相似之处也没发现什么端倪,我家算是山民,李家做买卖的,王家尽都是些读书人,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萧祈想了想,帮着分析道:「肯定还有什么你没能察觉的牵连,要不然,不会先后脚的,以同一种方式被万丰宝灭了族,你家中……与江淮仁可有什么牵扯之处么?」 「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反反覆覆想了许久,唯一有可能会有交集的只有我小叔了,他叫楚显,自幼聪明过人又十分好热闹,溯元十九年离家来了上都,二十三年突然又回了山里,只说在京都得罪了贵人,砸了差事混不下去了,返乡后经人撮合,娶了邻县钱氏做妻子,一直到……那一晚。」 「那你这几年没找找这个所谓的贵人?」 「自然有的,但结果与江淮仁毫无关系,我小叔当时在京都混饭吃靠的是竹编与雕刻的手艺,所谓贵人不过是一豪富的商人,想以极低的价格收了他做大工,若是好言相求再加工钱合理,必然不会拒绝,那人却使了卑劣的手段胁迫,小叔是个硬气的,干脆自砸了饭碗回家了事。」 萧祈听完,也想不出这样的事情会和江淮仁扯上什么关系,只能先行安慰道:「也好,总算有点头绪,我知会一声,让他们顺着这条线再好好查一下,兴许能找出点其他问题来。」 楚归点点头,极是乖顺的再次道了谢,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子归殿。 走了几步,萧祈却也形影不离的后面跟着,他原以为这人还要出门,可是这一跟就直接跟到了寝殿门口,他有些诧异的问道:「无需处理公务了么?你这是……」 萧祈假假咳了一声,一脸正经答道:「晚餐刚才已经用过,时辰也就不早了,这两天很是疲累,我们早些歇息吧。」 楚归看看窗外尚未落下的日头,算一算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够不够两个时辰?呵,早些歇息,我信了你的邪!!! 拉长脸,也回个一本正经:「哦,很是疲累啊?确实是我不好,睡相不好,那你进去早些歇息吧,我今晚去和墨墨睡。」 「啧,怎么又是这招?这是你的寝殿,你自然是要睡这儿的。」萧祈有些龇牙咧嘴,他倒也没真想再次做点什么,只是刚刚得了趣味,就想和人一直黏煳在一起而已。 「要不然怎样?我明日还得觐见太后,将面膜供奉上去,你看我这手,还能不能见人?」 楚归胳膊一伸,几朵红梅缀在白皙修长的手背上,煞是吸人眼球。 萧祈有些理亏,又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这次还没来得及说话,「砰」的一声,寝殿大门在他面前无情的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600:04:18~2021-09-0700:0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菲思特96瓶;易萱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游园 十二月二十五,小寒刚过,应该是一年中最冷的几天,午后不久,安王车辇自府中开出,慢悠悠的驶向定鼎城。 第106页 道路两边有厚厚的积雪,街中则被各式车马踏行得泥泞不堪,即便是宽敞舒适的亲王座驾,也不由很是颠簸。 萧祈藉口关心人的身体,不由分说将楚归拢到腿上抱着,有这么个弹性颇佳的肉垫,确实舒服不少,他也没拒绝,静静靠在这温暖的怀里,闭目养神。 入了第一道宫门后,路况立刻好了许多,萧祈随手撩起车帘向外望去,平平整整的渣土地显然是连夜铺就的,还带着些新鲜泥土的气息,四处的宫人开始忙着张灯结彩,再过几天,就要到岁首了,那是一年中最热闹最喜庆的日子,要一直闹腾到正月十五上元灯节方才罢休。 看过一眼,放下了车帘,他对怀中人说道:「既然是受召入宫的,自然有人招唿伺候,我就不陪你了,去寻我皇兄说说话。」 楚归猜测:「去给那两位使绊子?」 萧祈低低笑了一声,嗓音慵懒而又磁性,引得楚归睁了眼,在他喉结处看了又看。 「差不多吧,趁这机会也探探他的底,看看能允许我做到什么程度。」 楚归又问:「若还是一意偏袒江家呢?那你怎么办?」 萧祈顿了片刻,回道:「哪有不想大权在握的至尊?权利越是到了顶峰,越是容不得旁人分享,至亲也不例外,端看他能下多大的决心罢了,我不会看错的,他也容忍许久了,我这送上门去,说不得……正合他意。」 想了想即将开始的斗争,心中对养母生出了几分愧疚,吩咐道:「母后最是珍爱她的容貌,你既然有这回春的妙法,好好侍奉着逗她开开心,也算替我尽些孝道。等日后与那两个闹大了,怕我们这点母子情分也就到头了。」 「好,我知道了。」楚归应声,无论是萧祈的拜託,还是出于他自己的目的,讨好皇太后都是十分必要的,所以答应的很是爽快。 到了慈晖宫附近,萧祈目送楚归下了车,王辇则继续前行,半炷香的功夫,转入了太极宫内。 通传后,他在侧殿暖阁中见到了自己的兄长,大定国皇帝陛下萧祉。 今日并无早朝,又在自己的寝宫之内,萧祉穿得一身白色的常服,盘膝于榻上打着棋谱,听到了脚步声,微微转头向大步行来的萧祈看过一眼,似笑非笑的招唿道:「无为,你来得正好,陪为兄手谈几局。」 萧祈有些痞赖的坐下,手里捏着颗棋子嘀咕:「跟你下棋有什么意思?我哪一次赢过了?你的棋艺是父皇手把手教的,我哪是对手啊?」 萧祉略微恍惚了一下,眼前画面流光似的闪过,尽都是先帝教导他时的场景,有握着他的小手练习毛笔字的,有将他放在小马背上教习骑术的,也有如萧祈所说,寒夜的暖阁中对坐教习琴棋的,心脏深处勐烈痛过一瞬,看向弟弟的眼光顿时柔和了许多。 「让你三子总行了吧?你有空也多练练,父皇琴棋双绝,你却一个也没继承下来,整天花柳国里寻欢作乐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说出来,很有长兄如父的架势了。 萧祈以手撑着下巴,坐没坐相的略歪着,随手落下一子:「这不有你继承着的么?你这琴棋二道,我看离父皇也差距不远了,他要是知道了,保准开心的不行,我确实没这天分,也就不勉强了。」 说完抬起眼皮撇过一回,对座之人面上没有丝毫的波动,于是带了些似真似假的抱怨语气,继续说道: 「再说了,除了寻花问柳,我还能干点别的么?早朝我都懒得去,每次见那些个文武百官,鹌鹑似的,非得排头两个表了态才敢出声,好没意思,这天下大事,都归他们姓江的管算了,要我做什么?」 萧祉落子的手微微一顿,尔后恍若无事的敲在棋盘上,「你我也有半边姓江,这等离心的话,下次不要再说了,也不怕隔墙有耳?」 萧祈呵呵一声,余光扫过不远处那位两鬓斑白的老太监,一脸的不以为意:「崔大伴在这儿,隔墙哪来的耳?我说皇兄,你亲政都多少年了,他们还始终这样,这不肯放那不肯放的,始终当你十几岁的娃娃么? 这两天,也没少被他们各自嘀咕吧,一个管车餵马的二品官而已,值当撕破面皮扯到你面前来?有本事像之前那样干脆拟了旨,让你用印就好,何必让你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萧祉面色冷了些,喝止的声音也不復平日的清冷,「无为,越说越不像话了,叫两位舅舅知道,看有你的好果子吃!」 萧祈涎着脸,像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干脆豁出去的感觉。 「反正从小也没什么好脸色,我还怕了不成?皇兄,我可给你说实话,前几日我将执金卫上下梳理过一遍,开革了好些个气焰嚣张的江阀子弟,这京都的守备还需完全捏在我萧家的手里,别的不说,但求有事之时能护持着你我兄弟二人就行。若他们事后告状到了你跟前,你可莫要心软。」 萧祉仍然没有丝毫表情,这事儿他其实早已知道,只是隐忍不发,看看这人到底要搞什么鬼,没想到萧祈主动就交代了,目标竟然还是江阀二公,是想着维护他的皇权而为的。 他这心里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滋味,不动声色的将面前人细品了许久,直到三盘棋已然落定,人也笑眯眯的说去接他的内眷返家,转身告退离了太极宫,他还是没能品出个好歹。 良久,他轻声问道:「安王府……现下如何?」 第107页 崔成林:「老人尽数被拔了,新人还未入得内府,只谋了几个外管事的闲职,这位安王,装疯卖傻这么些年,怕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那玄机阁呢?什么动向?「 「近几月确实在向朝中伸爪子,似乎尤其注重丞相的隐私,四处在打探相关的情况。」 萧祉沉吟了一会儿,再次问道:「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还是假?确实是想要替我分忧,驱逐外戚?」 「老奴不敢随意评判,影响陛下的决断,只眼下的动静看上去确实没什么异常……那两位,的确过分了些。」 萧祉没答话,只是被萧祈勾起的情绪堵在胸口,闷闷的有些难受,命人取了些寒食散用醇酒兑着服了,燥热发作开来,精神才感爽利了许多,说道:「静观其变吧,他既然想着入局,那就看看这些年都攒下些什么底牌,必要的时候助上一把,三方势均力敌才好玩不是?」 崔成林低头应「是「,气息充足得完全不似垂垂老人,在空荡荡的暖阁内隐隐带起了回声。 …… 楚归这一趟极是顺利,太后甚至赐予他殊荣,让他亲手帮着敷了一把面膜,一套紧緻补水的流程下来,江玩揽镜自照,效果当真拔群,皮肤肉眼可见的幼嫩细腻许多,再加上皇后与一群女官从旁吹捧,一时凤颜大悦,开口让他任意讨赏。 「为太后陛下尽心已是莫大的荣耀,哪里还需别的赏赐?」楚归安安静静伏着身,双手拱于额前恭敬的说。 江玩的目光从那手背上些许痕迹扫过,打趣道:「你如今可是祈儿身边红人,听说他为着你,连后院美人也散了大半去,若不是还要留着舞姬班子给我逗乐,你这怕是就要独宠了吧?我可不好怠慢,无需顾忌,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 楚归微微抬头,一脸诚恳的答道:「重楼确实没什么想要的,小人这样的身份,既做不得官,又得不了正经的名分,将来更不可能有儿女傍身,至于钱财,王爷可一点也没短着我。 太后慈爱,若是一定要行赏,不如允我逛逛御花园吧?我久闻定鼎城中各处花园艷绝天下,湖山奇石,廊壁花窗乃人间至美之处,实在想像不出,又很想一饱眼福呢。」 说完了,露出个如梦般嚮往的眼神。 江玩微微一笑,想起三房家的堂侄女江琯,初初入宫也是这般心切的想要逛园子,她这住了几十年早已看得腻歪了,浑然不觉那些个假山人工湖的有什么好看,小孩子心性而已,也算小事一桩,她也没再多劝,就此应了,又派了个高品阶的女官带路,算是立刻兑现了赏赐。 楚归一幅没见过世面的兴奋模样,一路走一路啧啧称嘆,身旁的女官名叫许意,在太后身边伺候已有十来年了,眼界自然与常人不同,倒也没有露出鄙薄之色,还煞有耐心的替人讲解。 到了无人处被楚归硬塞下一条黄鱼后,她的面色更是和蔼起来,语气也亲近了三分,各处景致典故张口就来,如数家珍: 「重楼公子请看,这处就是有名的潭石映月了,可惜现在大雪封了湖普通了些,若是初秋满月夜前来观赏,天上水底双月成趣,再加奇石峰峦自生的裊裊雾霭,意境之美,实无法言语之。」 「是极,是极,山无水则缺媚,水无山则少刚,这园子山水皆具相得益彰,又自然融为一体,实乃园林中的绝品,说一句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许意欣然点头,还有些如遇知音之感。 楚归则庆幸之前在萧祈书架上看了不少游记,还能记得其中一段的品评,用在此时倒也合适,没把自己半个文盲的事实暴露彻底,倒真真像是个热衷园林美景的资深游客一般,人设做到了十足。 「前面偌大的一片宫殿,莫非就是皇上的太极宫了?」他一脸好奇的问道。 许意:「是,这边已经临近太极宫后殿的侧门,若是往日,还可继续往前走一段,但今日休沐,皇上不用早朝,此时应该在宫里歇息着,咱们只能止步于此了。」 楚归正想答话,耳朵捕捉到清晰的脚步声,有两人正从假山另一侧向这边走来,他有意拖延些时间,望着不远处的宫殿做出痴迷欣赏状,好一会儿方才缓缓答道: 「那是自然,之前在慈晖宫我曾遥遥见过这片殿顶,当时就想着该是何等气势磅礴的建筑,如今一见,果不其然啊。」 脚步更近了,有人声开始响起,许意似乎也听见了,微微转头露出倾听之色,是一把清脆的少女音: 「裴二哥哥,你作甚一直不肯说话?每次叫你出来陪我玩一会儿,还非得皇上下令才行,你又都是这个表情,站的那么远,我有那么讨人厌么?」 另一把男声响起,带着明显的冷硬:「江小姐言重了,在下只是受命引路,再加上男女授受不亲,实在不便过于接近。」 女孩大概有些着恼,再开口时已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好你个裴二,我好言好语主动这么些回了,就不信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跟你老实讲,皇上和堂伯已决意将我许配给你,你若是再不对我好点,等日后过了门,你也休想我敬你为天!」 「江小姐过虑了,裴江两家不可能联姻的,就算能,那也不会是我,我已有心悦之人,奉劝江小姐莫将一腔情谊尽付了流水。」 「心悦之人?你才来上都多久,哪儿来的心悦之人,她是谁?哪家的贵女?」 第108页 「并非贵女,甚至连我钟情与他也不知晓,但我……」 话还没说完,曲径一转,假山另一侧的两人已出现在眼前,裴传霖骤然失语,脸色也立刻涨红起来。 楚归笑着招唿道:「裴公子,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700:02:15~2021-09-0810:5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沐府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940550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楠宅糕加倪20瓶;许愿糖、正在炖蛇羹的兔子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脚链 裴传霖愣愣的没来得及答话,慈晖宫的女官一旁先行了礼:「许意见过七小姐,裴二公子。」 楚归闻言向另外一位女孩看去,听称唿,连姓都已经省略了,必然是太后与皇后的亲眷,江阀的贵族小姐。 其人面貌很是娇美,还有江家女子特徵的雪肤与浅浅瞳色,只是那些满溢而出的傲气稍微减了印象分,不如皇后那般令人一见惊艷,再见亲近。 江琯迎面见到楚归,被他的相貌狠狠震了一震,自觉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声音不由柔软一些,娇声问道:「许嬷嬷,这位公子是……?」 「安王殿下的内眷,重楼公子,卑下奉太后之命,陪同赏玩御花园。」 这名字一出,江琯面色立刻就变了。 上一次太后寿辰,她因感染风寒未曾列席,后来一路听说这史上头一份的男花魁重楼,容貌如何如何的绝美,技艺如何如何的精湛,勾得安王完全失了神智,竟然在大殿之上当众拥吻,荒诞到不可思议,引得城中权贵们侧目不已。 再后来,甚至为了他将一院美人散了大半出府,爱宠之切,简直脱胎换骨一般,生生将一个风流好色王爷掰出个痴情专一的苗头来。 联想到当日在萧祈面前鎩羽而归所受的屈辱,面前这张美到雌雄莫辨的脸,顿时丑恶到不想再看了。 江琯微微扬起头,想也没想的脱口而道:「哼,皇家园林呢,什么阿猫阿狗也可来游玩的么?听说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身上多带着脏病,可别污染了这一片的风水,没的叫人看了生厌!」 楚归垂下眼,这样幼稚的言语攻击对他毫无杀伤力,便如微风过了耳,挂在脸上的笑意都未曾晃动一下。 许意心中却有少许的不悦,毕竟这人由自己领着逛园子,是太后亲命的,刚才也已经做了说明,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门,这位七小姐却把话说到了这么难听,果如传闻那般,是个口无遮拦的花瓶,完全被宠得没了分寸。 裴传霖回过神来,把这话听到了耳朵里,还有些赧然的脸上立刻沉了沉,冷冷撇过身侧江琯一眼,转头再朝向楚归时,却又如冰湖解冻,再度春风扑面了: 「重楼公子,又见面了,你……最近可好?」 不怪他变脸如此之快,他其实真的很不好意思,刚与江琯谈及自己的心悦之人,推脱之意是有的,可当时脑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眼前人的身影,他自己察觉之时也吃了一惊,是完全的情不知所起。 更没料到话都还没说完,心中那人便从天而降出现在眼前,甚至有可能将他刚才的话听了个真切,这几乎就等同于当面表白了,不由得又惊又喜,又羞又涩,间中还夹了两分莫名其妙的期待。 干巴巴的问好之后,立刻就想要撇清眼下这极容易引发误解的场面,接着说道:「我……我奉皇上旨意,陪同江小姐游园,既然都是游览观赏,不如……一起?」 裴传霖说完,眼神中透出的喜悦与希冀之色,就连一旁的许意都看出了异样来。 江琯对男女情之一事更是敏感,眼前裴传霖这幅扭捏姿态,与之前洒脱淡漠的做派简直判若两人,联繫这人刚说的话,脑子里微微转过一圈,她这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声音也带着尖锐:「裴二,你……你这心悦之人该不是说的他吧?一个妓院出身的小倌?」 裴传霖的脸色瞬间由红变了酱紫,被这一锤砸到了眼冒金星,一时两难到憋屈欲死的地步。 要认吧,这人还算是有夫之夫,当面挖墙角实在有背他平日为人处世的原则,不认吧,心上人就在眼前,思念却无法倾吐,又万分的不甘,握着刀柄的手已急出了潮热之气,脚下也恨不能踩出个地洞,可还是没能答覆这样简单的一句质问。 又一阵脚步声传来,裴传霖急速转头看去,想着能缓和下此时的尴尬气氛,可看清来人的时候,心中顿时生出了阴魂不散的宿命感,那长腿悠闲迈步的姿态,那一身矜贵又显眼的蟒袍,不是萧祈又能是谁? 似乎每一次都是他先遇到重楼,话说到一半,这人便突然的冒了出来,也不知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将人看得这么死的么?一时三刻都离不得了? 萧祈几步走到了跟前,眼中除了楚归,其他人都好像空气一般,只顾着牵了人的手,试探了下温度,又亲昵的埋怨道:「手这么冷,出来多久了?大冬天的怎么想起逛园子?现在白雪一片没什么好看的,你若是喜欢,等明年开了春,我再带你进来好好玩玩。」 楚归任他扣着手,笑着答道:「王爷见过皇上了?怎的也到御花园来了?」 第109页 「我估摸着你那边差不多该完事了,就想着去慈晖宫接你,走这条路最近,没想到这么巧,半道上就接到了。」 这两人亲亲热热的说了几句话,旁边三人才找到机会各自行了礼,萧祈矜傲的点个头,算是做了个统一回復。 江琯左看看右看看,自己曾经相中的两任金龟婿,尽都是些好男色的傢伙,而且,好的还是同一人!余光中裴传清行礼后一直低垂的头,紧握的拳,无一不是极度克制的愤懑模样,她心中冷冷一笑,恶劣的念头不由就冒了出来。 开口挑拨道:「六表哥,你这宠物的花魁之名果然非虚啊,引得一茬又一茬的爱花之人竞相攀折,这不,现成就有人垂涎的很,回头你可得好好看牢了,要不然,指不定哪天就被人叼了去,叼到原州那样的偏远蛮荒之地,只怕你是想找也找不回来的。」 这话说完,她原以为萧祈会大发雷霆,狠狠叱责裴二一顿,她也能顺道看看这狗咬狗的架势,好好出一下心头恶气,却万没料到这位六表哥置若罔闻,半丝眼风都没给一下,彻底将她无视到底,只带了笑对许意说道: 「许嬷嬷,劳烦你与母后通禀一声,天气实在太冷,人我这就接走了,改日再来与她请安。」 尔后,两个高大俊美的男人就此转身,默默前行。 一眼望去,一个略高了另一个半头,背影意外的和谐,似乎连同行的步履都是一模一样的,昂首挺胸的姿态,浑然不觉这两个男的手牵着手是何等的惊世骇俗,就这样大大方方的穿过御花园,并肩向太极宫门方向走了去。 江琯秀气的柳叶眉皱成了一团,意外中生出了满满的愤恨与嫉妒,可这愤恨与嫉妒里面,又还带了些羡慕的情绪,只觉得人生若是能遇到这样的伴侣,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将她宠在掌心上,那该是何等美妙的事情。 转头一看,裴传霖也死死的盯着那双背影,失落之色藏都藏不住,或者也不屑于藏,片刻后,招唿也不打一声的掉头就走,三两下就消失在假山后了。 江琯恨不能对天长喊一声「啊啊啊」,现在的好男人都死绝了么?怎么轮到她头上,就一个个中邪一般,尽都好了男风? 气狠了立刻疾步走了起来,她要去太后面前好好告上一状! …… 回程的马车上,楚归仔细琢磨了一下萧祈的面色,很是正常,那他估计应该是没听到前言,后面被那江家小姐挑衅了却也不甚在意吧,于是放下心,随口问道:「和你皇兄谈得可好?」 萧祈:「他那人,心中所想你是绝对不可能从面上看出来的,一年到头永远一张寡淡的脸,但我觉得,有些效果吧,起码执金卫的事情过了明路,以后可以再加把力气,彻底的如臂指使。你呢?和母后献宝可得了什么赏?」 「些许小玩意,哪里好意思讨赏,所以才求了御花园游览的资格,可惜只走了一半,就被你截住了。」 楚归斟了两杯热茶,先与萧祈递过一盏,然后自己也喝上几口,暖暖的茶汤下了肚,身上立刻热乎起来,这才有了些闲情,转头疑问道: 「听太后说你将后院的美人散了多半出府,怎的这么大桩事儿我都不知道?」 「这里面可也不少钉子呢,既然大家将你独宠的事情传得这般沸沸扬扬,我也就顺水推舟把这事儿办了,名正言顺而已,倒是要劳烦你,日后在外端好独宠的气势,省得不干不净的麻烦再次找上门来。」 懂了,扮演妒夫呗,这新鲜的人设难度倒也不大,以后但凡见人,脸颊上抬十五度,尽量露出鼻孔就是,楚归笑了笑,却没吱声。 回到王府,两人一同入了子归殿,刚一进门,箫沅风一般的扑了过来:「师傅!你这一整天都去哪儿了?我母亲派了人来,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要被逮走了!」 楚归看看小的,又抬头看看身边这个大的,这血脉传承果然神奇,兄弟俩涎着脸乱叫师傅的毛病简直如出一辙。 没等他设法安慰,萧祈已板了脸,冷冷说道:「住了五六日了,你还赖上瘾了不成?既是家人来接那就乖乖的回去,要是不听话的,当心我请你爷爷上门逮你!」 萧沅瘪了嘴,泫然欲泣的模样,却又不敢和自家堂兄顶嘴,楚归被那双水汪汪的眼盯得受不了,蹲下身轻哄了好一阵,表示这是好事,代表家人已经很想他了,又允诺下次来会教习一些简单拳法招式,这才堪堪的把人哄好,一步三回头的返了家。 这一晚,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楚归没有撵客,萧祈自然而然的留了宿。 一场酣畅淋漓的肉搏之后,楚归半趴着,享受着片刻的贤者时间,左脚踝忽的又被人捏在了手里,冰凉的感觉传来,似乎又被锁链套住了。可这是子归殿,又不是密室,难道这傢伙又在自己床下添了一条? 他睁开眼,翻个身,略略抬脚看去,一条纯黑的链子挂在脚腕处,不是锁链,而是细细的装饰用的脚链,上面还缀着几颗细小的铃铛,微微一晃,有细弱但极是悦耳的铃声响起。 没忍住,有些小小抱怨的问:「礼物?脚链就脚链吧,干嘛又添了铃铛,怎么想的,我一个大男人,走路还要叮噹乱响成何体统?」 「这里面只得缅钢没加陨铁,你分上一丝内力就能控住了,不会带响的。」萧祈仍然捏着那脚踝,拇指在黑色的细链上来回拨弄,小铃铛微盪,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第110页 楚归自己也试了试,确实如此,萧祈又接着说道:「我总不能时时在你身旁看着,你平日里尽都控住了,万一什么时候又响了,你需得提示下自己,醒一醒心神,也许,对你的病有些帮助?」 好像有那么点意思,楚归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他直直盯着束成一圈的黑色链子,在脚踝的冷白皮强烈对比下,散发着难以忽视的存在感,似乎,他就此被人套牢了一般。 萧祈显然也有这样的感觉,唿吸勐然粗野了些,沉声说:「这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套牢了,永远也别解下来,外人也休想再打你的主意,小归,你要记得,你是我的……」 呵,还以为下午真的没反应呢,结果全等在这儿了。 楚归有些哭笑不得,又被他此刻急着宣誓主权的做派取悦了,调侃道:「哪儿来的外人,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么?」 萧祈很想说其实是对自己没信心,不知道为什么,两人虽然已走到了这一步,照说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亲密的关系,可他心里始终不踏实,总有一种把控不住的感觉,时不时的就冒出头来。 此刻藉机抱怨道:「你进府的时候什么打算我不知道么?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拿自己也只当个兵器一般,若是万丰宝早些入京,你是不是连我这跳板都不想要了,直接凭着美色去了万府?别否认,你肯定做得出来。」 楚归有些无言以对,因为萧祈说的一点也没错,早上几个月,他必然是做得出来的,只是现在……再让他去选,他却绝对做不到了。 不知该如何辩解,又生出了另一种愧疚,楚归心神激盪,主动凑上前去,以吻封缄,瞬间开启了第二轮的战火。 良久,忽然一阵清晰的铃音也响了起来,楚归面皮发窘,越想控就越是控不住,都快失去知觉了,哪里还有余力去控制脚上的铃铛? 萧祈微微楞了半秒,立刻想明了其中的道理,简直像是听到了战鼓一般…… 偌大的寝殿内,这生脆的铃音就这样断断续续的,时而节奏清晰,时而混乱的响了一整晚…… 作者有话要说:  审核求求,都改成省略号了…… 第57章 岁首 十二月二十七,楚归再一次受召前往慈晖宫,这一次萧祈没能同行,扎在了执金卫所里,于是王辇也没得蹭了,与舞姬班子的马车队一起过的宫门。 他头一次感受到每过一重宫门便被重新搜查一遍是个什么感觉。看来,真到了动手那一天,还是得借萧祈的身份才好顺利的携带兵器入内。 这样一想,心口不由自主的又疼了疼,然后迅速借着检查道具开始忙碌起来,好甩开这些不时侵袭而来的负疚感。 今日的《梁祝》已到了第三幕,大结局最是悲情又最是唯美的那一出,听闻心上人已经被许配给了马文才,梁山伯悲痛之下郁郁而终,祝英台出嫁途中路过他的坟墓,尔后裂坟,跳入,双双化蝶…… 在楚归的把控下,这一幕将近一个时辰的大结局,灯光舞美氛围十足,配乐也是最最经典的那个原版,从悽美到决绝,再到如获新生,整个现场彻底沉浸在了这绝世的爱情传说里。 殿中挤满观看的各家贵妇贵女,包括太后和皇后在内,无不热泪盈眶,动情到不能自己,尤其皇后,这位天下第一美人已经哭到完全忘记了礼仪,甚至已到了失声的地步。 待所有人情绪稍微平復之后,江玩将楚归叫到身前交代,说是年节将至,这舞姬班子还需排演些喜庆欢乐的节目为好,如今日这样的剧本,偶尔为之不错,次数多了怕是会伤了人的神志。 楚归自然点头应是,喜剧嘛,脑子里的资源也是不少,胡乱捣鼓拼凑几个还是不成问题的。 准备出发回府前,他接到了皇后的诏令,又等了快半个时辰,由宫人引领着前往坤宁宫见驾。 江骆的双眼明显还是红肿的,见了他的面,露出个很是亲近的笑容,还与他赐了座,让他多少有些别扭的感觉。 对这位皇后陛下,他的观感一直有些矛盾,站在復仇的立场,这人无疑是两个大敌身边最亲近的家人,他实在生不出什么好感,可一来这女子本身是无辜的,二来看在萧祈的面子,就冲着唯一伸出过援手的江家子弟这么一条,又让他没法讨厌得那么绝对。 就听这位温言说道:「重楼,我很喜欢你今次排的舞剧,刚才一时情绪失控,倒叫你们看笑话了。」 楚归:「岂敢,皇后娘娘至情至性,率真而又自然,实令我等折服的,哪里就会笑话了?」 江骆勾了勾嘴角,将敷面的冷巾放下,缓缓说道:「无需与我说些套话,放轻松些吧,你虽是男儿身,但从实际来讲,却也算是我的妯娌了,无为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这心里明白的很,在你之前,可从未见什么人被他真正放在心上过。」 楚归勉强挤出些笑意来,这话虽然是暖心的话,却一点没能让他感觉到高兴,反而拽着心口往下沉了沉,愧疚的包袱也是越来越重。 江骆又道:「听说梁祝这剧是你编写的,为何最后给了个化蝶的结局?同葬了不就已经挺好,干净利落的悲更能打动人不是?何苦弄出个神话模样,到叫人心里恨也不能恨得痛快,似乎有些狗尾续貂之嫌。」 楚归有些接不上话,梁祝的化蝶传说是为了唿应人们对大圆满的嚮往,是一种浪漫而又唯美的寄託,自古被人认为最经典最津津乐道的妙笔,他倒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居然嫌弃结局有些美化过头的。 第111页 「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终究令人遗憾,重楼也是想着换种方式好遂了他们的心愿罢了。」 江骆微微一嘆,应道:「哎,你倒是心软,这世间事哪有那么多的两全其美……」话到一半,似乎想到什么,没再继续说下去,只言语中的未尽之意似乎化作了愁意,渐渐爬上了眉头。 楚归恭敬的微低着头,余光一直在反覆的观察,这位皇后语带悲观,脾性又显然的外柔内刚,恐怕,身处的环境也并非外界传闻那样的繁花似锦,要不然,以她一后之尊,独宠三宫的架势,实在不该是这样的情志。 他不动声色的向四周扫过一眼,坤宁宫与慈晖宫金碧辉煌的豪奢做派大有不同,陈设与装潢更倾向于简洁雅致,虽然这也确实更符合他欣赏的品味,可老实讲,却也令这庞大宫殿显得更加空荡与孤清。 这位竟然是个好虐文的主儿,可头前已经答应了太后,不再排演这些哭哭啼啼的悲剧了,楚归脑子里略转过一圈,立刻有了应对之策,剧演不成,他还可以说书啊! 捡着前世莎翁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稍微变换了一下人物身份与种族,这就开始娓娓道来。 投其所好果然有用,江骆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住了,连一旁侍女奉上的燕窝也没顾上喝,随手撂在了一旁,只一心一意的沉浸在新奇的故事里。 几盏茶后,已经到了宫门快要落锁的时辰,楚归的故事也才刚刚开了头,罗生与丽叶小姐于宴会上一见钟情,返家后便请观中的道姑帮忙,相约再次见面。 宫人第二次催促后,他只能露出抱歉的神情,停了口中的故事,行礼准备告退,江骆也有些遗憾,但也只能作罢。 眼前这人虽是个承欢男人身下的小倌,可毕竟身子齐全,是不可能在宫内留宿的,可她又确实心念着故事后续,想了想,干脆赏了块通行的金令,好让他入宫入的顺畅些,得空了就前来继续。 楚归没想到今日有这样的意外收穫,得了这令牌,他白日里尽可通行无阻,将皇城好好转上一圈了。 他心中高兴,人便也爽利的很,连着三日,晚上将某人餵饱了,白天就揣着令牌入了宫,皇后那里说上个把时辰的故事,然后再将定鼎城内宫的那几座花园,那无数的迴廊亭阁踏了个遍,心中的成算也在与日俱增着。 转眼就到了年三十,这一天,无论天家还是民间,都是祭祖团圆的大日子,萧祈天没亮就入宫参加各种祭祀仪式,楚归则懒洋洋的半靠在榻上,偷闲看着话本,一旁的大丫鬟芳华则指使侍女们仔细的除尘布新。 晌午后,后院仅存的三十来位美人,先后脚的来给他这个班主送节礼,多是些瓜果蜜饯,美酒佳酿之类的饮食,他索性将这些现成的收拾了,在侧殿那巨大的长条石桌上开了个小型的冷餐会,击鼓传花,投壶行令的,好不热闹,他这万花丛中的一点绿,倒真品出些众星拱月的滋味来。 酒至半酣,神思也开始有些漂浮起来,旁人的热闹越是喧嚣,心中的孤寂就越是鲜明。 若是前世能顺顺噹噹的活下去,他早就应该是个四十出头的油腻大叔了吧,不知道还会不会察觉自己居然可以弯成一盘蚊香,会不会遇到一个让他甘心雌伏之人。 可要说他如今就是四十的心境却也不对,他只是重新走了前面十八年,一半傻乐一半復仇的十八年,回过头来想一想,除了刚到这世界上的那几年,其余漫长的年岁里居然记不得任何与节日相关的回忆,似乎一直都像现在这样,旁观着别人的欢喜,自己却全然融入不进去。 真正和自己有关的那几年是什么样的呢? 母亲一大早就会把自己撵出被窝,换上早已备好的新衣,每年岁首的新衣都是青色的,含着迎春的寓意,等他和兜兜都收拾妥当了,男孩女孩的区别就显现出来,大女孩们多半进了灶间帮手整治宴席,如兜兜那般小的丫头便由着在院中撒野。 男孩们不论大小都得先往祠堂祭祖,就连小叔家那刚出生的周岁奶娃娃,也要被人拎着襁褓对着祖宗行叩首大礼,尔后饮椒柏酒,从最年幼的开始,年长的随在其后。 这一日的午餐还是仪式感居多,一般都是七菜粥与春盘为主,意为咬春,吃完不多会儿就又饿了,母亲多半会偷偷准备几颗鸡蛋和米糕在屋里,每一年还总藏在不同的地方,带上兜兜寻宝一样摸了出来吃掉,于是有了力气,伙着几个差不多大小的兄弟姐妹往后山上疯玩。 晚餐是一年到头中最丰盛的一餐,大院中会生起熊熊的篝火,常规的猪羊鱼肉,还有各种飞禽走兽的野味,堆满了几张大大的圆桌,其余的酒水干果不停歇的端上檯面来,吃喝到尽兴了,还会围着火堆唱唱跳跳一番。 都是些山野村民,没几个有艺术细胞的,唱得跑了调,舞得乱七八糟是常有的事,可即使这样,还是让人打心里快活,甚至他觉得比前世那些个男团女团的还要有感染力,是幸福最本真最鲜活的样子。 尽兴过后,便是守岁了,愿意留下参与的,围在火塘边把酒夜话,话题通常离不开一年的收成与来年的展望,是朴实又充满期待的那种模样。 这也是楚归多年的遗憾之一,似乎他每次想要留下守岁,都没能抗争过睡神的侵袭,最多也就能撑到四更天,便就睡到了懵里懵沖,被父亲抱回了屋里。 第112页 这一次,似乎也是这样的…… 再睁眼时,烛火亮着,明显是在晚上。 他微一转头,便见到了坐在一旁萧祈的背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将书桌搬到了床边,就这样凭着烛光看着邸报。 「你回来了,没在宫中守岁?」他懒懒的问。 萧祈勐的转过头来,手中的帛书无知无觉的跌落,桃花眼绽出了耀目的光,一脸惊喜之色:「你终于醒了?」 话音落,人已经迅速伏到了眼跟前。 楚归被这架势吓了一跳:「呵,怎么了,我吃了酒眯上一会儿,值当你这么大反应?」 萧祈仔细将人打量一遍,又将手掌相扣着来回揉捏,顿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小归,现在是初九了,你整整睡了十天。」 楚归心中一凉,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新症状,怕是病又加重了,而且,第一次出现就是整整的十天。下一次呢?还能醒么? 看来,老天都已等不及,催促自己尽快决断。 他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悽惶,笑着安慰道:「估计是太累吧,这不就醒了,没事了?你别担心,我还想着上元灯节和你好好逛逛,听说,那时候定鼎城内的花灯,是最美的。」 萧祈在人嘴边落下一个轻吻,「好,我陪你一起去。」 第58章 上元 寝殿内,斜靠着的楚归对着那碗黑汤一脸苦瓜相。 七补汤还是难喝到爆炸,他甚至觉得这于他而言,实在堪比一桩酷刑,每每喝到嘴里的感觉,都会令他勐地生出毁灭世界的冲动。 可又能怎么办呢,身旁人眼碌碌的盯着,想起过两天就要做的事情,拒绝什么的,根本说不出口了。 极缓慢极抗拒的抿了一小口后,抑制着胃液上涌的感觉,他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眼一闭,整碗闷了下去。 咽得太快,一不小心就呛到干咳了两声,他急切间坐直了身体方便顺气,可忽然又皱了眉,迅速挪了屁股重新歪倒在榻旁。 萧祈带了些笑意,靠近接住瓷碗放于一边,回过身来轻轻替人拍了拍背,又顺势向下缓缓揉着腰,揉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发问道: 「你这几日是怎的了?主动的都快不像你了,姿势花样又多又……来日方长,还是先顾忌些身体吧。」 要是以往听到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楚归只怕早就动了拳头,将某只嘚瑟的大尾巴狼胖揍一顿,此时的他,却完全没有这个心情,略略瞪过一下就已了事,甚至闭了眼,不想再看见那灿烂的笑容。 因为他已做出了决定,上元灯节行动夜,目标,萧祉。 出手的地点与进退的线路此刻在他脑中来回推敲着,各种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也预演一遍,可即使最最顺利的情况下,能够一击即中并全身而退的机会,怎么也够不上五成,也就是说,这是他史无前例,在连一半机率都达不到的情况下就已做了出手的决定。 之所以这样仓促,究其根本,身体病症是一方面,更多的,却是心理负担越来越重的原因。 再不动手,他甚至怀疑自己在这安乐窝里,会因越来越深的感情与牵挂,彻底失了出手的勇气。 至于目标二选一的理由也很简单,要说最终的元兇,只可能是萧祉,若不然,他压根没理由与江淮仁一起出现在云州州牧府,后者多半是他与蒋钦之间联繫桥樑罢了,如果时间只允许他选择其一,结果必是毫无疑问的。 感应到持续在腰上揉捏的手,他静静回了一句:「确实过分了些,那你回书房睡,让我歇上两天,我可不想后日进宫看花灯,被别人当成笑话看。」 身旁人却有些不太乐意:「怎么又撵我走,不碰你就是,还非得赶到书房?」 楚归低笑了一声,抬手在人下巴上摩挲两下:「是怕我忍不住要碰你!行了吧?」 这话极大的取悦了萧祈,仔细看看这人倦极的模样,终于不甘不愿的点了头。 两日后的傍晚,安王车驾缓缓驶入了定鼎城。 今日不比往日,入城的各路车马十分密集,各个宫门的搜查也是分外严格,就连萧祈的王辇,也只能依着顺序排队前行,还有禁卫上前行过礼,开了车门略略看过两次。 他怕楚归会有些不耐烦,解释道:「今天入宫繁琐了些,你担待着点,这是定鼎城全年之中人最多的一天了,自父皇当年为了讨母后开心,在御花园设下这灯节以来,皇兄也将这个花活儿延续下来,还整治得一年比一年声势浩大,从大前年开始,已经是满城皆灯的地步。 巨型的灯楼造景至少十到十五处,小的零散的更是随处可见,这也算是外六围唯一开放的一天,凡是有官职在身的,都可携家眷前来观灯,亦能凸显盛世承平,以及与民同乐的浩荡皇恩。」 楚归将袖袍向上扯了扯,彻底盖住自己的右手,脸上带着笑,「嗯,知道的,我也闻名很久了,今晚终于可以一饱眼福。」 马车缓慢的行进中,快到戌时了,终于到了慈晖宫大门口,萧祈同楚归一起下了车,略等待了一小会儿,便迎上了太后的肩舆,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开往了御花园。 走一路,看一路,就算以楚归这个穿越客的身份来看,这些五彩缤纷,千姿百态的各式宫灯也是相当精緻绚丽的了,只是他映照着万千灯辉的眼眸中,其余尽都化了虚影,搜寻目标人物才是他此时最大的心愿。 第113页 不多时,已遥遥看见另外一片灯景处的大队人马,皇帝的肩舆已然在望,只是不知为何,皇后今夜竟然没有伴驾,也没有出现在太后的这一队里。 楚归将周遭的环境再扫过一遍,皱了眉对身侧萧祈说道:「肚子好不舒服,我去趟厕房。」 萧祈正从一只火红色的狐狸造型灯上收回目光,他莫名觉得这灯与楚归很是相像,甚至动了念头,待灯节结束了,问皇兄将这灯景讨回去,放在子归殿中庭花园里,一定是相映成趣。 没等他开口调侃,就听到楚归的这句话,不疑有他,只略有些担心的说了声:「没事吧?我召个人伺候你过去……」 「不用,哪里矜贵到这份上,我认得路。」 楚归一脸内急的模样,急急打断了话语,正待转头而去,又被萧祈眼中的关切狠狠晃了晃,剧痛从胸中电流般窜过,迅速仰头凑在人脸颊边吻了一下,再没犹豫的小跑开去。 无人之处,一边疾走,一边开始脱去外袍,一身规整的侍卫服饰显现出来,假山一角晃过之后,多出来的外袍已不见踪影,面皮也换过了新鲜的一张。 脚步未停,速度似慢实快,向皇帝的方向靠近着,遇上宫人则视若无睹,若是碰上的是侍卫则略略点个头,若无其事继续前行,片刻的功夫,已经上到了目的地,御花园假山群上最高的那处凉亭。 几乎脚步刚一到了亭阶之处,他掌中软刺已现了形,丝毫风声都未曾带起,已晃到了亭外一颗大树后,将这里的一个暗卫灭了口,尔后分毫不差的,静静站在了这片阴影之中。 从他这个方向朝下看去,各处灯光辉映中,方圆五百米内的动静一目了然,半盏茶后,他期待的那个时机终于到来。 萧祉身旁那个两鬓斑白的老太监,步履匆匆的向园外走去,立刻有两队带刀侍卫缩紧了防御圈,将皇帝肩舆围得更密一些。 这是他进出定鼎城十来次打探到的关键点,崔成林武功再高,也挡不住衰老的自然现象,他有尿频之症,再加上阉人残缺,导致淋漓不尽的缘故,所以无论他怎么忍,时间一长就会忍不住去趟茅厕,左右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吧,这是皇帝身边其他守卫最严密的时刻,却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开始在暗中数着自己的唿吸,一百二十息后,左手摸向腰间,秋水无声无息的出了鞘,软刺也再度坚硬起来,体内劲力勐然提到了八成,双足跃起之时在身后亭柱上狠狠一踏,借着力,如出膛的炮弹一般轰然下坠! 速度太快,斜下方大队人马根本来不及反应,袭击已经到了跟前。 先到的是软刺,连着乌金丝的软刺今日彻底逞了凶威,脱手之后在一个侍卫的喉间闪电一般划过,丝毫未停的钉入了后一人的印堂中央,楚归勐力的一个回扯,天灵盖即刻掀起了半边,开瓢声混着鲜血迸发之声响过一瞬,两人怦然倒地之时,周遭其他侍卫才恍然回过神来。 「有刺客!」 叫嚷的,拔刀的,迅速汇集成阵的,现场宫人顿时慌乱成一片,一向面无表情的皇帝也忍不住露出些惊疑之色。 楚归人在空中,左手秋水一挥,将迅速袭来的两柄腰刀格开,软刺已再次蓄力脱手,勾起了尖锐的风声,砸向了目标之处。 「噗」迅勐的一击被飞扑而来的一人胸口挡了,以性命为代价。 他单脚在另一人头顶上踏过,将大好头颅踩成爆裂的西瓜,止住了下落之势,即刻又沖飞起来,收刺,挥剑,将空中跃起迎击的三人拦腰斩断。 乌金丝连着的短刺回扯时再度收割了一条性命,连着刚才被他当了踏板的那个,两班侍卫眨眼之间已去一半。 屏障处缺口已然显现,楚归已清晰看见半片明黄的龙袍,远处有密集的脚步声开始传来,他漠然将劲力提到了十成,短刺再次向皇帝激射而去,人也紧跟其后,宛如一道黑色长虹,手中秋水的光芒刺破空气,因极速震颤发出了清晰的剑鸣。 靠近了,再近了些,口一张,玄铁毫针喷射而出,三管齐下,他只想要眼前这人,死! 毫针刚一出口,突然就觉身周空气一窒,尔后一股强大到恐怖的气息降临,他丝毫没有迎击的念头,甚至连刚才出手的结果也顾不上查看,左手剑与右手刺也彻底脱了手,楚归急速的翻转身形,向来处电射而去。 没入假山群中几次转折,先前脱下的外袍已穿在身上,脸上假面也揭了去,他又做回那个安王宠娈重楼,立在迴廊里,一脸茫然的看着四周蜂拥而至的侍卫宫人。 走了几步,腰间有剧痛袭来,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受的伤,他面上表情丝毫未变,继续前行到无人之处,方才伸手略略探查一下,已然湿漉漉的一片。 再走了一会儿,透过掩映的灌木,重又看见那个熟悉的侧影,灯楼灿烂的光芒照射下,这人正一脸凝重的望向事发地,楚归注意到他垂下的手,紧紧攥着袖口,捏做了一团。 「王爷,这是怎么了?」 他靠近了一脸疑惑的问道。 桃花眼勐地转了过来,内中的神色实在晦涩难明,似一瞬,又似千年万年,萧祈突然二话不说的将人扯了,大步走向园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011:53:21~2021-09-1111:0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14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酌勺勺25瓶;许愿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暗狱 一路无话,楚归看不见身前疾走那人的脸色,只是掐在手腕上的另一只大手,紧得如同镣铐,却又烫得好似烧红的烙铁。 到了车上,除了冷冷的一声「回府」,空气仍然一片死寂。 马蹄声与车轮声交杂着响起,可是没一会儿,又统统停了下来。 片刻后,车夫来到窗口处禀报,说是前方的车辆排了长龙,因为今日出宫的居然也要细细搜查,尤其身上带伤之人,不管来路也不论缘由,已经统统抓了去。 萧祈答声「知道了」,目光再次向楚归扫来,几乎没怎么犹豫,双手已经伸出,解向了外袍。 楚归丝毫没有挣扎,半垂着头,车内通明的烛火中,长长的眼睫轻轻震颤着,洒下一片忽明忽暗的光影。 侍卫服饰显露出来,腰上的血洞也遮不住了,萧祈也只是瞳孔微微缩了一下,手上动作没停,面无表情的继续扒着衣服。 楚归抬头将人盯着,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想明白什么,眼角微微有些热意上涌,开始了主动的配合。 …… 排队出宫的马车实在太多,即便时常有人让行,也差不多两炷香的时间才轮到了安王王辇。 守在此处奉命缉拿刺客的侍卫统领叫做张全,他在那绣着「安」字的车壁下耐心的等了会儿,也没见人落车过检,没奈何提高了音量,再次恭敬的说了一句:「安王殿下,请开了车门。」 车门纹丝不动,倒是左右颠簸的感觉愈发勐烈了。 张全有些急了,看看后方积蓄越来越多的车辆,想想刚才总管大人雷霆之怒,思量了好一阵,终于壮了胆子上前拉门。 「吱嘎」 门一拉就开,可内里的场景真是一言难尽。 袍服、亵衣、配饰与靴子,扔得到处都是,衣衫凌乱的安王半靠半躺的倚在背垫上,一个通身雪白的身躯被他掐着腰肢,侧骑在他的腰间,看情形,正是交战激烈之时。 车中两人明显被开门声惊动了,齐齐转头看来,张全刚刚看清上方那人的脸,认出这是安王独宠的爱妾重楼,立刻就被一块物件当头砸中,暴怒的声音随之响起:「滚!眼睛不想要了?!」 张全忙里忙慌退了半步,又赶紧伸手帮忙把门关上,低头向地面看去,砸他的是一个红锦双鱼纹的香囊,多半是谁贴身佩戴的饰物。 刚才所见那旖旎的一幕立刻在脑子里来回晃荡起来,又是惊诧又是鄙薄又是钦羡的,一时也品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于车顶和车底搜索的两人此时拢了来,摇摇头示意并无异样,他再回想一下头前那一眼,车内空间一眼既明,并无第三个人,那重楼吧,通身雪白的似乎也是完好无损,至于安王,那就更不可能是刺客了,于是手一挥,就此放了行。 车已走了老远,张全眼前还觉得白乎乎的一片,等再次放行两架马车后,憋在胸口的那句「艹」,方才痛快的骂了出来,不由又朝着安王府的方向望过一眼,心里估摸着这短短的一程,够不够那位好色王爷将这车震玩到尽兴的。 与他幻想的画面截然不同,王辇刚一离开宫门,车内的气氛再度凝结成冰。 楚归自觉的扯过衣衫开始着装,萧祈也没说话坐直了些,伸手向桌面的茶壶摸去。 他们出宫出的太急,车中热茶尚未备妥,他便就着冰冷的茶水,狠狠的灌过一气,「咣当」一声,茶壶被丢在桌面一个反弹,跌落到了地毯上,瞬间溅湿了一大片。 楚归的动作停了一瞬,却又立刻恢復了常态。 王辇最后停在了安王寝殿正门,萧祈冷风过境一般先行下了,楚归慢悠悠的随在其后,正有些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突然又被人掐了手腕,一路扯到了书房。 密室门一开一合后,那只滚烫的大手就势狠狠的一甩,质问如冰冻的雨点一般当头落下:「好你个楚归!好一个野鬼!!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不是?我这跳板踩着可爽快了?!!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楚归木然的不知如何辩解,其实,又有什么可辨的呢?事实已经清楚到辩无可辩的地步了。 萧祈像只困兽一般左右兜了几圈,一直持续发热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些,问道:「我皇兄他……他……」话说不下去了,意思却明白的很。 楚归答道:「不确定,没等看到结果崔成林已赶了回来,我要是再多呆片刻,想必已不用劳烦王爷您捨身施救了。」 这语气让萧祈气到极致又恨到了极致,双手狠狠掐了楚归的肩膀,声音已是咬牙切齿:「……王爷?名字都不会喊了么?我在你心里,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你可曾对我有半点真情实意?……你说啊!!」 昏暗的烛火下,眼前人紧紧抿着薄唇,苍白的脸上半丝表情也不见,似乎已经是个离了魂的傀儡,仅凭肉身无知无觉的立在此处,任他生死予夺。 他双手勐地一推,已然回身开了密室门,嘴里命令道:「无名,将人押到暗狱!」 说完,再没回头,风一般出了书房,不知所往。 无名一脸懵的显形出来,搞不懂这两人从宫内回来后使的什么花招,怎么下午还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的,晚上居然就到了下暗狱的地步? 第115页 再说了,真的要押到暗狱去,那这人不会逃跑的么?真的逃遁起来,自己又哪里打得过,抓得住? 「……楚公子?」他有些不能置信的问。 面前这位不知听见没有,一动不动的呆立了好一阵,似乎终于回过神来,脸上勾起个很是破碎的笑容,轻声答道:「听他的,走吧,去看看你家暗狱长什么模样。」 所谓暗狱,就在密室的正下方,无名打开了墙上一道石门,幽深的楼梯漆黑中蜿蜒而下,看不清尽头在何处。 楚归做了史上最配合的犯人,乖乖跟在押送者的身后,向下走了约有二三十米的距离,方才看见几间铁栏与石壁围成的囚室。 不知道这个地方建造出来的初衷是什么,又也许他才是第一位的囚徒,说是囚室,其实也是简单的石室,床铺桌椅皆有,除了简陋至极以外,倒也没什么脏污与异味。 他也不挑拣,随便进了一间坐下,就此闭了眼,一言不发。 脚步声与关锁的声音次第传来,四周彻底安静后,楚归再度睁眼,什么也看不见,真的黑得可以。 没等他彻底适应这黑暗,无名又匆匆的折返回来,这一次,带了净水与伤药,还有换洗的衣物,烛火也没忍心熄灭,搁在了桌上,胡乱点个头后再度没了人影。 楚归将药瓶捏在手里,心知肚明是谁吩咐送来的,心中的感觉分不出是喜是悲,明知道要杀他的至亲了,这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救了自己,面上兇狠的不要不要的,实际呢?却还一直惦记着他的伤势。 这嘴硬心软的架势,哪里像是个无情无义的天家人呢? 将烛台挪近一些,他解开衣物开始自查,那是一条巴掌宽的细长伤口,边缘极是光滑,切口也深,他确定没有任何兵器靠近过自己,那便只能是指风颳出的了,而且,也只能是尚未照面的崔成林。 他不由心中又重重的一坠,人未到,气劲却已厉害到了这种地步,自己那所谓的三管齐下真的还能奏效么? 毫针是散射的,这次的机扩装足了十二枚,软刺取的心脏方位,就算最后偏了些,乌金丝脱手时添了外抛之力,可以想像整一根会呈现出镰刀状的横切面,大片的切割过去,秋水则是最后的保障,那一掷,已费了他所有的内力,加上剑本身的重量,应该会后发先至,率先刺向目标的脖颈。 左思右想,感觉并无遗漏之处,可反过头来再看看自己腰间的伤口,又说不上有什么十足把握,只能强自按捺着疑惑之心,先着重于眼下,开始处理伤口。 他不能辜负萧祈的这番心意,药膏,还是要抹的。 在他的头顶之上,萧祈在演武厅里击爆了今晚的第三个沙袋,黑色的铁砂顺着破洞处「汩汩」的流动出来,扬起了一片粉尘。 气终于消了一些,回头看看前来復命的无名,沉声问道:「有消息了?」 无名:「是,皇上……身体没什么大碍,但据说是惊吓过度,已下令停了五日的早朝。」 萧祈松了口气,却又后悔当时走的太过匆忙,现下看起来,兄长遇刺生死不知,自己却第一时间离了宫,还在王辇上颠龙倒凤的,无论是从情理还是伦理来看,都显得过于乖张,有些刻意了。照往日谨慎胆小的性格,应该是缩在原地躲在太后队伍里更为合理。 可当时哪里能想到这么多呢? 满园叫唤皇帝遇刺时他就有了很不祥的预感,因为楚归併不在身侧,一个厕房居然去了两盏茶有余,再联繫他这几日的反常状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稍一推测便有了答案,他的灭族大敌不仅是江淮仁和万丰宝,恐怕,皇兄才应该是那个源头。 而这,也是他靠近自己的最终目的。 「砰」 再一拳,本就残破的沙袋彻底断成了两截,内里的黑砂刷刷的于地面落成了一堆。 萧祈见状挪开些脚步,也终于感应到了指关节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略略抬起一看,又漠然的放下了。 手上再怎么疼,也疼不过心口的疼,疼到说不出话了,却偏偏寻不出伤口,连想要自救,敷药疗伤都做不到。 有谁能来告诉他,他到底要拿那人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111:06:13~2021-09-1122:4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沐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府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记忆 太极宫,宽阔空荡的寝殿内,崔成林捏紧了手中磁石,不忍的低声劝说:「皇上,要不还是封穴吧?最后这根扎在了照海穴附近,痛感会比较强烈。」 半躺在龙床上的萧祉轻轻回道:「大伴,你知道的,朕这一生最厌恶受制于人,莫说脚上这一些些的疼痛,就算是更要命的,朕也不会因为怕疼就封了穴道,清醒看着自己一动不能动的状态……」 「那……老奴数上三个数开始动手,您就再忍上一刻?」 「好……朕……啊啊!」萧祉答到一半,已忍不住大喊了两声,尔后一声极细弱的「叮」,最后一枚毫针从脚踝处吸了出来,连同磁石一起,被崔成林丢到了铜盘之中。 他刻意提早了出手时间,因为人没有防备的时候,疼感应该是最轻的,但他也没有解释,转回头,迅速替那针孔止了血,又再次向盘中的三根黑色毫针看过一眼,安慰道: 第116页 「针上无毒,皇上将养些日子,应该就没什么大碍,可恨此物掺了天外陨铁,内力无法吸附,要不然,也无需用磁石这么笨的法子,倒叫皇上受苦了。」 萧祉挂满冷汗的苍白面孔上,露出些放松的神色,只是转瞬间,眼中的火花又冒了出来:「人还是没抓住么?连个影子也没见?」 这话,质问的语气很是明显,崔成林恭敬的行了个跪礼,俯首告罪:「此人对皇城内相当的熟悉,选择出手的地点与时机应该也是经过了万般的算计,逃匿之时又异常的果断坚决,武功……至少轻功不在老奴年轻时之下。 老奴虽然伤了他,但也并非要害,他既然可以无声无息的混进来,必然有可以遮掩着出宫的身份,情急之间,老奴有守护的重责不敢妄离,其他人,根本不可能追击的上,就算侥倖追上了,恐怕也只是多添几缕亡魂而已。 说到底,还是老奴的不是,若不是去了厕房,也不会给他这个逞凶的机会。」 一番话说的十分在理,兼且态度诚恳,萧祉即便心中怒气没有丝毫减退,也不得不挤出一丝笑脸,安抚道:「大伴,快起来,一帮侍卫无用而已,与你何干?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朕,只怕早已到了黄泉。」 「谢陛下宽宥。」 崔成林站了起来,只腰身如往常那样微微佝偻着,想起头先那惊险至极的场面,心中对那个刺客的狠辣之处恨到了极点。 他听见第一声高唿就已经拼命的回赶,可是接近现场时皇上就已到了生死关头,他只来得及远远给了那人一下,便就全力在阻挡空中那些个明剑暗器。 软剑与那短刺倒还算轻易,可恨那把毫针数量众多角度又广,即便已扯了人挡在皇帝身前,结果还是走漏了三枚入了他的小腿,这也就是此针无毒罢了,但凡沾了些见血封喉的毒液,只怕后果更不堪想像。 想到这儿,又不禁有些奇怪,为何无毒呢?那人出手即要了近十条人命,根本谈不上什么仁心之说,暗器上淬毒不应该效力更大么? 除非,机扩发射的位置很可能自伤,比如,嘴里。 由此看来这人并非死士,倒是惜命的很。 想通后他没再继续纠结,禀道:「老奴已吩咐下去,今日入了定鼎城的名册稍后就会整理出来,虽然人数众多,但有资格进内三重的却不多,想来应该会发现一些端倪。」 萧祉:「嗯,一定要把人抓住,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这背后,又是哪一路的神仙!」 「是,陛下,那宫门外等候着那些问安的……」 「都撵回去吧,一个不见。」 「……皇后娘娘也还在。」 「说了一个不见。」 崔成林再没答话,他知道皇帝怕是心情坏到了极致,连举案齐眉都懒得再演了,既如此,还是要做些让他开心的事才好。 半炷香后,一个英俊魁梧的内侍捧着酒盏与精緻的瓷盒入了寝殿。 …… 烛火熄灭了,暗狱内伸手不见五指,除了睡觉,楚归也不知道现下该做些什么。 石床很硬,被褥很薄,本就是寒冬里,地下的石壁更是凉到了彻骨,他平躺或侧躺,辗转了不知多久,还是没能睡着。 他理不清心里的那团乱麻,还有无边无际的羞愧在翻涌。 设想过无数次被萧祈发现最终目的后的场景,那人愿意继续帮助也曾奢望过一二,可真的临到这一刻了,侥倖什么的完全感觉不到,唯有难过而已。 那个傻子,不知道窝藏刺客到底是个什么罪名么?难不成,日后还打算为了他大义灭亲? 反过来再说自己,对方将他从宫里捞出来已算是仁至义尽,现在正是他斩断两人联繫,彻底消失的大好时机,反正这所谓暗狱根本关不住他,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铁栏和锁头都是寻常的铁器,随时可以掰弯掰断,那他现在乖乖躺在黑暗里受冷受罪又是为了什么呢? 明知关不住却硬把他关进来的人又是为了什么呢? ……也许是知道的,但他一直逃避着不愿承认罢了。 两人从相识到在一起后的一幕一幕,此刻在他脑中来回闪现着,他甚至有了强烈的愿望,想要找回最初见面时的那段记忆,好让他彻底捋捋顺,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这样的情感,在明知是仇敌的情况下还一个不愿放手,一个不愿离开。 也许是老天的怜惜,又也许只是幻觉,在楚归迷迷煳煳快要入睡的时候,他好像真的想起了许多被遗忘的事。 画面还是从那一夜开始…… 从米缸里钻出来,大火已经将一切湮灭个干净,连他想要找到父母与兜兜的尸身下葬都没能做到,他虽然是个七岁孩子的身体,但终归是个成年男人的内心,缓过神后,脑子里就只剩了两件事,生存与復仇。 一路乞讨着进京寻亲,走了三个月还是四个月已经记不得了,最后找到带走二姐的那个姓韩的人家时,被人一脚踹出大门的疼痛似乎又浮现在了脑子里,甚至还能让心口隐隐作痛。 那人叫……韩仕昌?是,确实叫这个名字,隔壁镇镇长家的公子,长得极是英俊,眉间中央还生有一颗天然的硃砂痣,虽然他觉着很是滑稽,像极了前世幼儿园上台表演时浮夸不靠谱的妆容,每次见了就想狂笑,可奈不住二姐喜欢,还说看上去和画上菩萨那样的慈悲温柔。 第117页 结果呢?短短两年而已,就被婆家以出奔为妾的理由贬成了小妾,最后干脆被后进门的正妻直接发卖到了青楼。 这么大一桩事情怎么忘记的?是了,学成之后他就想要上门寻仇的,可二姐苦苦哀求,倒不是她始终放不下,而是不想因为这样一个贱人污了他的手。 再然后,就是最漫长的那一次入幻了,据二姐后来讲,长达十五天。 那现在呢?是真的想起来了,还是又进了幻觉? 楚归不知道,甚至暂时顾不得思考答案,脑中画面胡乱变换着,他还在继续的往下想。 柳傅召他入营,带上面具与一班少年同往戈壁试炼,这个类似野外生存训练的法子也是他早前提议的,算是一个有些刺激但又不太危险的收费活动,目的,当然也是为了挣钱。 一起出发的孩子加他共有九人,即使看不见面目,可是言谈举止间,楚归还是能想像面具后那一张张青春又傲气十足的脸,要不然,为何在老嚮导提醒天气可能有变化的时候,那一帮蠢蛋毫不在意,还非要骑着马四处撒野呢? 沙尘暴袭来的时候是那样的突然,他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大自然面前人力是如此的渺小,待到风平浪静后,立刻开始协助着寻找,先是遇上了一个死的,简单掩埋了一下,留下了标记。然后……是两个快要死的。 这俩被一大群野狼围在一个小山丘上,仅靠两个火把左右晃动着驱赶,火把一灭,想来也就死得透透的了,尸骨无存的那一种。 从他站的位置向下看去,狼群至少在百头以上,就算他现在内力有了小成,可真的陷进去了,几乎也是必死的结局。 可最后为什么还是下去了呢?也许是因为发现了山丘后一个狭小山洞,占据有利地形后把握大了许多,也许是不想再损失大笔的银钱做赔偿,又也许只是因为年轻,鲜血仍然未冷。 进去得容易,掩护着躲到洞里也算顺利,可挡住洞口真特么难啊。 狼实在太多,关键还很臭,熏得他快要闭过气去。刚开始时还能权衡着力量,杀得很是轻松,时间一长,四处挂了彩,动作也变的机械了,可那群张着利齿流着口涎的傢伙还在无休无止的往洞口扑来。 一个黑夜又一个白天就这样过去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撑下来的,当外面彻底没了动静的时候,他也依然保持着进攻的姿态,直到双腿开始发抖,完全控制不住的向后倒了下去。 他累极了,又渴又饿,还浑身疼痛,被他压在身下,离他最近的那个男孩似乎怕他一睡不醒,一直在缠着他说话,还非要他告知名字,说是日后必要报答,口气之大大过了老天爷,强调无论什么愿望都可以。 呵,脸都没见过的陌生人,一旦出了营,一辈子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报答?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能换回亲人们的性命么? 他本不想搭理,却耐不住这人苍蝇一般在耳边不停的嗡嗡,被人拖着后腿受了这样无妄之灾却还没法发泄,现在还不能得上片刻清净,他有些厌烦了。 脑子转一转,肚里的坏水就冒了出来,很想看看这些权贵子弟惊慌失措又自己打脸的模样,于是开口问道: 「什么愿望都可以么?「 「是,只要我做得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笑了,扯着嘴角发疼,「你叫什么名字,长得模样如何?」 「我叫无……你唤我阿为吧……长得,自然是极好看的。」 「那行,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救命之恩便以身相许吧,以后我就是你的夫君了,你可要为我守身如玉啊。」 说完了,他还随手从一旁死狼的嘴里拔出颗獠牙来,代表着定情信物递了上去,擎等着对方气到爆炸后开始发飙。 等了许久,在意识彻底失去之前,似乎,有人简短说了一个字。 「好」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初见。 作者有话要说:  楚归:内个,你看吼,我当时压根没想着你报答,一时心烦随口驴你的,定情什么的,能不作数么? 萧祈:哦……不行。 啪啪啪 楚归:那能容我换个走心点的剧本么? 萧祈:心被你伤透了,走不动,改道走肾吧。 啪啪啪 …… 感谢在2021-09-1122:48:53~2021-09-1223:5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许愿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伤寒 楚归的身体冷一阵又热一阵,冷的时候好像身在极地,是从灵魂深处散发的寒意,热得时候烦闷的厉害,像是贴着个巨大的火球,心里躁狂的想要立刻锤爆它。 自我意识几经沉沦后,两世留下的记忆交错着胡乱往外冒,前一秒站在蒙特卡洛的领奖台被掌声包围,后一秒就到了山间小道上,母亲牵着兜兜转身招唿他跟上,因为他们要去十里外的镇上赶集。 再下一秒,却是他之前从未设想过会记得的一个画面,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曾经留意过,那是出手之时,在凉亭旁杀掉的那个皇城暗卫,倒在地上阴影中看不清面目,无力耷拉着的手腕上圈着的一条祈福红绳。 隐隐有悲伤袭来,然后迅速被更多熟悉又被他遗忘过的画面沖淡了,他在心里自嘲一声,看,还以为你自己的记性有多好,出生第一天的事情就能记得,其实,很多都已湮灭在时间里了吧?快乐的,不快乐的,到了最后,其实都一样。 第118页 既然这样,不如就此沉睡吧,至少不用再面对那些难题了。 哪些难题? 他耐着性子又想了好一阵。是了,如果开口问「我和你的兄长,你选谁?」,一定会像个怨妇一般可怜又可笑吧。 又或者向那个死去的暗卫问上一句:「你手上的红绳谁给你的?」答案会不会让自己战慄? 看看你多可怜,挣扎这么久,终究因为仇恨彻底变成了怪物,变成一把只会屠戮的刀,杀人,也杀己。 楚归一时间有些万念俱灰,很想听从心里这个声音干脆彻底睡了去,可是又有微弱的叫唤传来,是有人不依不饶的在叫着他的名字。 「小归,你快点醒过来。」 「小归,我错了,我再也不会关你。」 「求你醒来,小归……」 这人到底做错了什么?这样持续不断,锲而不捨的在他耳边嗡嗡?语气卑微的让他有些不忍。 似梦似幻,又将醒非醒,他很想睁开眼看看说话的人到底是谁,可眼皮无论如何不听使唤,一个恍神,心思再一次飘到了不知何处。 …… 甯阡抖手收了金针,侧身对萧祈说道:「这场伤寒是因腰间创口风邪入侵引起的,来势异常兇勐,所幸他命不该绝,老朽若是再晚到一天,怕是出尽手段也束手无策,现下,总算无大碍了。」 萧祈对着这位丹华派掌门,一个大礼到地,感激之色更是溢于言表,追问道:「那什么时候能醒来?睡了七日了,不久前也是这样连睡了十日,我都生怕他……怕」 怕到了不敢想,更加不敢说出口,就此停了嘴。 无尽的后悔蹂.躏着他的心脏,更恨自己明知他受了伤,居然还把人押到暗狱那么冷的地方关了一整夜。 他当时以为那么说了,这人一定会乘机逃掉,自己也不用再忍受两面煎熬的折磨,可谁知道他那么傻,乖乖的自囚在黑暗里,病到了一塌煳涂。 天大的气此时也消了个干净,只盼着人早日清醒过来。 甯阡:「这个,要看怎么说了,睡的久些,也未必就是坏事。」 「什么意思?」萧祈不解。 甯阡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心中反覆论证刚才的诊脉是否还有疏漏,片刻后开口说道:「安王殿下可能不知道,这孩子我认得,早年为了还人情,已接诊过多次了。 他此次的伤寒来得虽勐,要去却也容易,毕竟自小习武,身体底子颇佳,他最大的麻烦不是这个,却还是旧日的心病,此病药石的效果甚微,唯有长期调理与守护心境才能遏制。 可是这次见他,宁肯两度陷入沉睡也不愿面对现实,恐怕,有什么压制心意,让他极度痛苦的事情梗在心头,导致病情出现了新的变化。 你之前给他服用的七补汤其实非常的对症,单从脉象来看,神魂其实茁壮了许多,几与常人无异。老朽估摸着,他此时虽然陷入了浅表的昏迷,其实内在意志恐怕一直清醒着,甚至我们在一旁说话,他若是想听,应该也能听见。 所以,他这一睡,对神魂的安养很是有利,待到自己愿意清醒的那一天,说不得,原本的失魂之症也会减轻许多。」 「唿」萧祈狠狠出了口气,从这位鹤髮童颜的医圣阐述病情开始,他就一直屏着唿吸,生怕听漏了半个字,什么浅表什么内在的他虽然不太明白,可大体意思总算听懂了,就是小归多睡一会儿也没关系,还有,七补汤有效果,还需大力的持续。 再开口时,原先的客气里又添了几分恭敬:「老神仙,还要劳烦您在舍下多住些日子,有什么需用的,但请吩咐管家赵成便是。」 病人还未甦醒,这要求也在甯阡的预料之中,简单点点头,一旁药童拎起箱子与他一起退了出去,寝殿内只剩下一站一躺的两个人。 萧祈照例坐在床边,捏了楚归的掌心开始说话,除了刚才甯阡的诊断结果之外,其余尽都是家长里短啰里啰嗦的,比如皇嫂知道他因惊吓过度失魂昏睡后,赏了不少的补气臻品,待他醒来,还需一同前往谢恩,又比如箫沅来了两三次找人,一直没能见到很是担心…… 这人真的好吵,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废话?楚归稍微思索一下,应该是那个叫阿为的混蛋吧,声线与说话的腔调基本一模一样。 于是心中生出了强烈的冲动,他想将人面具揭开,狠狠的把那张嘴堵上,好让耳朵能彻底得了清净。 这样一想,突然就有了动力,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又用了多少的力气,终于如愿的睁开了眼。 感知一下,是在子归殿自己的那张大床上,四周没有烛火,应该是白天。 好些熟悉的面孔在左右晃着,管家赵成,丫鬟芳华与芳草,另外一个白髮的,略略想了想也认了出来,丹华派掌门甯阡,因为他的名字叫起来和零钱同音,当年他曾很不厚道的在心里笑话过这位救命恩人,想必这一回,他再次被人家救了。 只是左右再扫视一圈,最想见的那个人,却不在身边。 …… 朝日殿外,散朝的文武百官依次向各宫门方向行去,有孤身一人的,也有三五成群的,其中几位身着轻甲的武官正聚众言谈,其实都是在为中央那人贺喜,高升了执金卫的副统领,基本已经等同于京都守备的实权在握,毕竟,那位正统领是出了名的纨绔王爷。 第119页 几人说说笑笑的,浑没注意他们口中的那个纨绔就在身后不远处,也才刚刚迈出了殿门,余光扫过一眼后,面无表情的上了自己的王辇。 今日是月初的早朝,他一改往日低调的习惯,将执金卫的大小事宜禀报一遍,想试探下江家那两位大公的反应,万万没想到当日默许他出手的皇兄,突然变了副嘴脸,反而以事务繁杂为由,空降了一个姓吴的武官做了副统领,丞相与太尉竟然也没有出声反对,不知道是否也早已知情。 他搞不懂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出大门又碰上几个满嘴放炮的,心情自然很是不虞,所幸,这半日的朝会也并非全然的坏事,车马大总管一职因着两方争斗,最后终于落在了暂代着司职的林塬手里,多多少少算是个安慰。 带着些低气压刚一进了府门,就有人来报重楼公子已经醒了,一时间狂喜涌上心头,二话没说的疾步到了子归殿。 楚归穿着一身白衣,往日合身的袍服此时稍显空荡,他半靠在窗边,盯着花园中那只硕大的红狐狸造型灯景出神。 这次因风寒的昏睡差不多半个月,一觉醒来居然已经二月初二了,外面那灯有些眼熟,不知道萧祈把它要回来放在花园里是个什么意思。 说是昏睡,其实想到的事情可真不少,起码现下的心情通畅了许多,以往总想着躲避的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熟悉的脚步声一靠近他就已经感应到了,开始在心里默默数着步数,然后侧过脸来,笑着问:「阿为,你回来了?」 萧祈愣愣的,好半晌反应过来,走上前将人搂在怀里,「你竟然都想起来了?」 怀抱很温暖,没想一病这么久却也让人消了气,楚归心情更明朗了几分,笑道:「嗯,想起来了。我只是没想到有人那么蠢,当时随口讹你的也听不出来么?巴巴找了那么些年。」 萧祈听出这话语中的调侃之意,心里有些不安的将人放开些,直视那双凤目说道: 「小归,你别这样笑,我心里很没底。这次把你关在黑狱,害你生病是我的不对,可是……可是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你现在笑成这样,是想通了再不寻仇了么?还是……又想再煳弄我一次?」 信任是一份多么珍贵的东西,自己打破的,拼死也要再修补回来才行。 楚归搂着人的腰身,将头靠近了萧祈心脏的位置,第一次不带任何目的与矫饰的说道:「仇,还是要寻的,但我绝不会再瞒着你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以后你要是因为这个离开,我也不会怨你。」 萧祈能感应到诚恳,只是对事情本身还有些存疑,「你……确定是我皇兄么?」 「是,确定。他与江淮仁一起到了云州,吩咐蒋钦下的手,也就瞒了这一点,其余的,我可再没骗过你一个字。」 这话,萧祈不知该信上几分,可是与彻底失去这人比起来,再次交付内心似乎也没什么难的,想了想,坦诚答道: 「从知道你的家仇开始,我就让纪行一直在追着,这么久了,照说不该一点线索也没有,前几日你病的厉害我也没工夫催他,晚些时候我召他过来,你们再把线索详细对一对,到底是与不是的,我还是希望你彻底弄明白了缘由再做决定。 至于我……老实讲,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没法请求你就此罢休,可我也不能见着你对皇兄出手却无动于衷,所以……我」 楚归蓦然将手臂搂紧一些:「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也都听你的,先把缘由弄清楚,再不会贸然行动。」 这次回应他的,是一个长长的热吻。 亥时,书房密室里,应召而来的阮纪行盯着主子身旁那人有些瞠目,表情也有些说不出的遗憾之色,待萧祈再次追问楚族灭族之事时,他脸上神情莫名变换了许久,似乎终于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直挺挺的一个跪礼,伏地说道: 「王爷,楚公子灭族一事,的确与萧祉有关,但是因事情牵涉太大,甚至与您也有些干系,纪行不得不有所隐瞒,万请恕罪!」 这一跪,楚归与萧祈一肚子的疑惑,一个在琢磨牵扯太大到底能有多大,与萧祈又有什么干系?另一个的重点却有些歪,他一时没想到其他,就是弄不懂自己心腹的幕僚中了什么邪,竟然敢直唿皇兄的名字? 「什么样的牵扯?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可以让你做出这等瞒上之事?」 虽然暂时不知全貌,但他多少还是有些不爽,尤其在接二连三被信任的人瞒骗之后,这种不爽感甚至快要升级为愤怒了。说完这话后,他没再看阮纪行,而是于桌面开始沏茶,又递了一杯给身旁的楚归,藉此平息着心头翻滚的情绪。 仍然保持叩首的阮纪行沉默了许久,终于抬头开了口:「因为涉及先皇的死因,牵扯实在太大,但凡有丁点风声走漏,安王府怕是会被连根拔起,毫无抵抗能力。纪行,不得不瞒。」 「咣当」铜制的茶盏落了地,楚归切切的转头一看,萧祈像个木偶一般,惊到了面无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223:58:39~2021-09-1323:3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府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页 第62章 真实 萧祈的脑海中有画面浮现,尽是与父亲相关的,最后却都终结于失望的冷脸与转身的背影,先皇二字对他而言,激起的情绪也是万般的复杂,有爱有恨,也有过期待与强烈的不甘。 可无论怎样,血脉亲情总是逃脱不了的,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那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他不由心头髮慌,急急反问: 「父皇的死因难道还有什么疑处不成?他病了那么久,我从未想过……就算有,怎么也不该和皇兄有关,他自小受尽了宠爱,父亲病前也已昭告天下封了他监国太子之位,哪里还需要做什么手脚?」 「虽然并无决定性的证据,但我们查证多年后确实得出了这个结论,王爷您那时还小,又在宫外自立府邸较少进宫,所以并不知情。 先皇的病虽重,但也没重到支撑不下去的地步,至少太医院曾判断还能挨过第二年年初的,可结果……最后几日的医案也有些可疑之处,更具体的,以后我会与您详说。」 先皇萧悯早年在马上征战时肺部曾受过箭伤,导致每年一入秋便绵延不绝的咳喘之症,溯元二十三年春日开始咳血,一直将养到年末也没有丝毫起色,于隆冬时节薨逝驾崩,享年四十有二。 那一年,萧祉二十一岁,他十六。 之所以萧祈从未想过父皇死因相关问题,那是因为萧祉继位之事一切顺理成章,朝野上下没有丝毫的波澜,也从没有任何的风声异动涉及过此事,现在冷不丁听阮纪行这么一说,简直就如当头的一棒,顷刻间有些心血上涌,以致面红耳赤。 「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就为了早几个月当上皇帝?我不信……再说,时间久远,你却知晓这么清楚,你口中的我们又是谁?」 这话说的有些奇奇怪怪,楚归心里忍不住嘀咕,这是他的属下啊,什么你们我们的,怎么听上去倒像是有了什么嫌隙一般。 「今日早朝皇帝向执金卫派了副统领,您可能还不清楚原因吧?」 阮纪行说完,飞速向楚归望了一眼,「上元节遇刺一案虽然没能抓住刺客,可崔总管清查入宫名册之后已经有了怀疑,再加上楚公子如此巧合的于节后第二日一病不起,您韬光养晦,想要成就贤王的路子怕是不成的了。 事态已然至此,就算仍然没有什么把握,该告诉您的真相还是需要彻底交代清楚,王爷,贵人已在府外等候,您见上一面,便都一切大白。」 要说此刻对萧祈打击最大的,当然是骤然听闻先皇死因有疑,可倚重了快十年的心腹,突然展现出另有所图的模样,即便这人是站在他这一方考虑,心里依然有些不是滋味。 但所谓贵人既然已经上门,他自然不会拒之门外,是人是鬼一见便知,定了定神,便要会一会这位贵客。 阮纪行起身出了书房引路,萧祈虽然还是端坐着一动不动,似乎冷静自若的样子,可放在膝上捏紧的拳头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 楚归将手掌覆盖上去,揉捏着将对方拳头展开,「静观其变吧,无论什么样的情况,我总会在你这边。」 萧祈依然没有说话,反手将上面那只握紧了。 阮纪行身后之人一袭黑衣,身材也颇为高大,当他揭下幕离的时候,萧祈面上的冷静顿时有些维繫不住,失声唤了出来:「堂伯?」 这人楚归在太后寿诞上也见过一面,正是萧氏皇族的宗正大人萧衍,他那便宜徒儿萧沅的嫡亲爷爷。 萧衍自顾自寻了座位坐下,阮纪行便立在他身后,无名竟然也主动现身出来,恭敬接过了对方手中的幕离,一时间,楚归感觉萧祈的手掌捏得更紧了。 那位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宗正大人似乎很了解他此时所想,开诚布公的先点了个明白:「既然决定了要告诉你真相,那尽都无需隐瞒了,纪行与无名确实都是我派到你身边的,所以,其他不论,你总该先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 话虽然没错,可从小就习惯了这位的冷面冷口,各种嘲讽与忽视,突然转折出这样亲近的模样,实在让萧祈有些接受无能,他微带了些嘲讽说道: 「我还没出宫立府前,无名就已到了我身边,看来这么些年,堂伯对我的一切尽都了如指掌喽?」 这话一说,楚归也明白了萧祈此刻的心情,无论好意还是歹意,保护的目的或者其他也罢,隐在暗中这么长的时间,观察着他,操控着他身边最亲近之人,这种感觉,确实让人由衷的心生寒意。 萧衍:「你不用想太多,人虽然是我派的,但除了紧要关头需向我通报之外,并没有太多的联繫,他们也不是背主之人,之所以对我如此恭敬,纪行嘛,我曾救过他父亲的性命,为替父还债,入了你这安王府为你谋划,无名则更简单,他姓萧,对我这族长客客气气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你竟然也姓萧?为何一直说自己没有名字,干脆就叫无名?」萧祈有些难以置信的对着无名质问道。 接话的还是萧衍:「他没骗你,隐脉的旁支,从出生起就註定要做别人的影子,不需要名字。」 一句极其简单的话,却透着十分令人不舒服的残忍气息,楚归忍不住向无名望过去,那人黄铜覆面,根本看不出神色,只是好像隐隐望了萧祈一眼,随后与几人恭声道:「我出去守着。」一晃没了踪影。 第121页 萧祈稍微有些眩晕的感觉,隐脉又是什么?时间线越扯越远,内里的情形越来越复杂,图谋也越来越大,他甚至有种强烈的预感,接下来的话题,太半会超出他以往的所知所想,更可能是他不愿相信也不想知道的。 端起桌边茶盏,他很想喝口茶缓上一缓,却发现已是个空杯,左边抓着楚归的手又不愿松,干脆讪讪的放下,修炼那么久可以崩泰山不动声色的假脸,几乎就快要挂不住了。 楚归手里捏了捏,挣脱开他的掌握,拎起茶壶替他斟茶,神情万般的温柔小意,只是茶壶落于桌面时,悄无声息的一搁,坚硬的大理石台面便如豆腐渣一般,让那瓷壶丝毫无损的嵌进了一半。 他极度优雅的亮了亮爪牙。 亲戚也好,保护者也罢,莫要欺负我家阿为才是,要不然,坐着说话,躺着出去! 这一手,在场几人显然都读懂了,萧祈面色松了松,看过他一眼,缓缓举起茶盏开始啜饮,阮纪行眼中那遗憾之色又冒了出来,萧衍倒是说出了两人共同所想:「久闻野鬼大名,传言非虚啊……可惜了。」 楚归一时不明白他说的可惜是指什么,可也没有疑惑太久,因为萧衍轻描淡写的抛下了惊天之语。 「你父皇确实是被人谋害,嫌疑最大的,只能是萧祉,因为,他并非你父皇的血脉,跟你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若是事情暴露了,那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笑话。」 萧祈有些失语,脑子里空空的,静了好一会儿,眨了眨眼,缓缓问道:「他并非父皇血脉?那他是谁的儿子?从小所有人都捧着他宠着他,难道没人质疑过他的身世?」 「那人你也熟悉,慈晖宫,钟林。」 「……他……他是个太监!」 萧祈的淡定有了丝裂缝,可太监两字刚出口,立刻想起钟林是什么时候入的宫,那是父皇走后的第二年,说起来那会江家已彻底占了宫闱,真太监或假太监真还就说不一定。 他只能强自镇定又接口道:「你说的这些话,可有凭据?」 萧衍有些怜悯的扫过楚归一眼,说道: 「凭据?凭据不都被灭族了么?你以为那年只有兆阳府三起灭门案?沧州,闽州,还有河州,四洲共计二十六姓,近四千人为此送了性命,人和物尽都毁了个干净,我若是能拿到此事的凭据,加上你父皇的遗诏在手,还需要隐忍这么些年,由着他们江家耀武扬威兴风作浪?」 话到这里,这位宗正大人明显有些气性上头,冷哼一声,补了一句,「就算打杀不过,那也得当着天下人将那层虚伪的面皮撕撸干净了!」 骤然提到了自家灭族之事,楚归心中戾气顿起,也突然明白了这人头前的那声可惜,应该是在可惜他虽然近了萧祉的身,却没能把那祸首彻底的剷除。试想一下,如果当日真的得了手,那眼下的情况岂不是…… 他转头盯着萧祈的侧颜,既担心他此刻的情绪,又有些羞愧的发现,自己居然打心里冒出些欣喜与轻松的滋味,如果眼前这人说得都是真的,那横在两人之间的问题岂非迎刃而解?那已经能算是与子同仇了。 「……父皇还有遗诏?」 一时接收到的惊人讯息太多又太过激烈,萧祈问出这话时,声音都已经微微发木。 「是,他撞破这事的时候,已经病了不少日子,有心废了萧祉的太子之位,可又苦于没有确切的实证。 后来的情形你也知道,你前面几个兄长接连的意外,是谁动的手简直不需说,他们甚至等不及你父皇宾天就已开始清理异己,为保着你的小命,这才不得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由着那杂种登了基,又把你丢进了柳营。」 萧祈实在不知从哪说起,只能抓着他所知的唯一一处谬误,试图反驳:「我自己进的柳营,怎么是你们丢的?」 萧衍笑了笑:「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哪来的自己?随便找些人在你面前狠狠吹捧一下,你便乖乖的去了,你以为你当时给的三千金就能换到柳傅亲自教导么?呵,不提也罢。 说起来,倒是被引荐着拜了拙剑派的山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这件事做的很好,拙剑派的锻体之术确有奇效,身体方是最大的本钱,切莫同你父皇那样,一身的文韬武略,却因着身体被人欺辱至此……哎」 萧祈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心里突然空荡得厉害,他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没人管没人教的可怜虫,如今事情却完全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一直被密切关注着,身边人是别人派来的,连他以为自己做决定的事情也是被人诱导的。 这短短二十五年的生命里,到底还有多少是真实,又有多少是虚妄的呢? 心内惊涛骇浪的翻涌,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尚算平稳:「遗诏呢?我想要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323:37:47~2021-09-1511:2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940550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晴天姓秦6瓶;饮马瀚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形势 萧衍:「遗诏并不在我这儿,我毕竟是皇族的族长,又在朝中为官,目标太过明显,你父皇交託到隐脉手里藏匿起来了。具体的位置,待你有了十全的把握,我再命人去取。」 第122页 再一次听到这个词彙,萧祈忍不住动问:「到底什么是隐脉?」 「这个说来话长,你要知道,但凡一个族落想要长久的繁衍下去,尤其是众矢之的的皇族,没有潜藏力量的护持是绝不可能的。 自我萧氏先祖问鼎天下,便定下了规矩,皇帝在明,隐脉在暗,宗正为辅,虽然都源自同宗,但各司其职互不统属,连我也不知道隐脉究竟隐于何处,只是但凡有皇子出生,便有一位隐脉子弟入京为其暗卫。」 萧祈:「所以,无名其实是我的堂兄弟?」 萧衍将那繁杂的族谱略略捋了一下,摇头道:「不是,论辈分,他得叫你一声太爷爷。隐脉……繁衍也是他们的重任,男十六女十五便必须婚配了,看着年纪差不多的,辈分却比我们低上不少。」 萧祈回忆了一下,无名是怎样仔仔细细的学着他的一言一行,入府大半年的功夫,就已到了惟妙惟肖的地步,自己前往柳营及拙剑派学艺的时候,也都是他留在京城里维持着安王的假面。 心中有些异样感冒了出来,下意识的问了出口:「那我父皇,还有各位皇兄身边都有这样一位无名?随时,可以成为我们的替身?」 更惊悚些的猜测并没有出口,他一向不会无故将人往阴暗里面想,只是今日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大,难免就想得更多更乱了些。 萧衍其实感受到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只是也无需同他解释,事情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隐脉的那位站到明处也不是不可能,反正都姓萧,保障着皇权顺利传承交接即可,其他的,都可忽略不计。 他捡着能答的答了:「自然都有,但也不是都能成为完美的替身,各有各的际遇吧,你父皇那位随他上了战场,再没能回来,萧祉?这也是我当年对他起疑最大的因由之一。 他的相貌与先皇并不肖似,只是儿多似母,所以我们起先并没有想太多,到了九岁暗卫入府时,头一年还十分的相得,到了第二年,那孩子却莫名其妙的人间蒸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意再给他配上一个,他却以种种理由推拒,让人不得不生出怀疑之心。」 「所以那么多年,你总是疼宠着他,冷眼对着我,一直都是在做戏给人看?」萧祈有些明知故问,却又有些不吐不快。 「不然呢?我就算有了怀疑可又没有真凭实据,能拿他怎样?别说你那痴情父皇信不信,就算他信了,我族如此势微,没有把握的时候岂能打草惊蛇?」 萧衍一脸莫名的反问完,又对他一直的语无重点有些生气,搞不懂这人是真的没想到,抑或是在逃避着什么,冷脸说道:「说了这么多,你尽关心些细枝末节作甚?怎的不问我遗诏都写了什么内容?」 还能有什么内容?无非皇位传承罢了。 萧祈心中泛起浓浓的苦涩,被人这样一说,他立刻也察觉到自己下意识的迴避,可稍微往里深想一下,那真的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啊,他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还有突然涌出的那些心疼与愧疚。 心疼的是父皇,他是那样爱慕着一个女子,那样疼爱着一个孩子,到最后知道真相的时候又该是多么的难过与愤怒。 愧疚的是自己,他几度险些死于江家二公之手,却始终因着养母与兄长的情面,一而再再而三的退避,甚至只想做个匡扶皇室的贤王,却原来,别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鸠占鹊巢的一家人,于他,更是有着杀父之仇的生死大敌。 杀父之仇?往日只是替小归感同身受过几回,万万没想到有一日居然会轮到他的头上,心头的苦渐渐转化成熊熊的火,他忍不住站起身,双拳抵于桌面,低低嘶吼了一句:「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 「你若是早几年知晓了真相,有把握能守得住秘密么?你应该庆幸什么都不知道,这证明大家把你护得有多严实。」 萧衍说完嘆了口气,声音低落了些:「就算到了如今,我也是不想说的,朝中势力收束得并不容易,与裴家的联盟也一直没能最终敲定。 我萧族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兵权不够大,拳头不够硬,总不能送走一匹财狼又迎进一只勐虎,所以,若不是这次你身旁那位悍然出手惹了怀疑,我势必要隐瞒到底,待到万事俱备才会对你挑明的。」 「难道我就不是萧家之人了么?或者,你仍然把我看成个纨绔,守不得秘密又只会误事?这些年一直把我蒙在鼓里,让我一直视他长兄如父,现在却才来说根本是死敌,让我情何以堪啊?」 萧衍却没有时间跟他讨论心情问题,直言道:「不论你心怀着何种态度,接受或者不接受,现实终会让你走上这一步,你是我萧家之人,流着开国大帝的嫡系血脉,最好尽早习惯未来的身份,你以为纪行倾全力传授书经典籍,兵法韬略,只是为了让你做个贤王? 无为,大任将至,你需尽快做好准备,方不负你父皇的临终之愿。」 说完这话,又于袖中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桌面上一放,起身离开了。 阮纪行上前将册子转到了萧祈身前,恭敬说道:「这应该是宗正大人的诚意,王爷您……哎,属下先行告退,您有任何疑惑或吩咐,随时再召我就是。」 顷刻间,密室内只剩下了两人。 这一场夜谈,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萧祈却觉得换了个人间,他一直认为对他不错的养母与兄长是害死父亲的仇人,一直以为瞧他不起的族长却暗里保护了他多年,而眼下,他被人寄以厚望,家仇国恨统统担在了肩上,再然后呢?推翻了那个人的统治,大定国要由谁来执掌? 第123页 答案早就唿之欲出,他却一直不敢细想,手指在那本册子边沿敲击着,始终提不起打开的勇气。 楚归旁听了这样一件惊天的秘闻,还暂时有些回不过神,可对萧祈的关心毕竟大过了一切,看他此刻痛苦又烦躁的模样有些不忍,牵起一只手掌紧握着,小声问道:「没事吧?要我陪着你,还是……你独自呆上一会儿?」 有人陪着固然很好,可萧祈又不想楚归看见他的懦弱,双手回握了一下答道:「嗯,那你先回去休息,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待人痛快起了身,他又在后方叮嘱一句:「袍子裹紧些,病才刚好,仔细着别又受了风。」 楚归回头笑笑应了,只见一盏烛火孤零零的亮着,映照在萧祈俊朗的轮廓上忽明忽暗,似乎有什么气势,突然幽深了起来。 转瞬又对自己的感官开了个嘲讽,管他多么幽深,就算是彻底黑化了又如何?奉陪到底就是。 出了书房,他也没急着迴转子归殿,迴廊里几个晃荡,便循着踪迹到了一处灌木旁,也不管人能不能听到,直直开了口:「无名,你的隐匿术还是那么烂,以为躲在灌木丛里便真的能化为草木了?唿吸和心跳都没能彻底收敛,假的,可永远也当不得真呢。」 说完了,袍子裹紧些,悠哉哉的转身而去。 片刻后,灌木丛浮现出个黑影来,无名有些哭笑不得盯着那位的离去的方向,听着像是在指教他的术法,实际上,分明是赤.裸.裸的警告。 …… 自那日起,萧祈忙碌了许多,阮纪行的汇报也由三日变了每日来报,宫中再没传召安王府舞姬班子入内表演,他便借着机会把这些莺莺燕燕统统送了出府,将花魁重楼的独宠传闻彻底落到了实处。 楚归虽然也时常在密室里听报,可对一些朝中人事变化,政局时局的实在一窍不通,只是从两人日渐焦灼的神情能推断出,萧祈现下的情况有些不妙,偶尔出府走上一走,也能敏感的察觉出周遭多了好些陌生面孔,像是各路的暗桩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几乎要由暗转明,直接行监控之实了。 他心中升起了少有的懊恼感觉,一来,除了杀人,他似乎压根帮不上忙,二来,当时刺杀的行动失败,居然叫对方误打误撞的觉察到了萧祈,害他原本可以隐在暗中稳步发展的状况,突然就被遏制了,可要就此爆发吧,却又成算不够,一时落在了两难的境地。 这一晚,来做简报的人多了一位,个头不高,一脸斯斯文文的长相,楚归没有见过,一边翻看着话本一边支着耳朵听他们谈论了好一阵,才知道是继任了车马大总管的林塬。 这位斯文人此时一脸的愤懑,「太僕一脉由文转武不过俩月而已,万丰宝任职最多也就十天,帐上隐匿下的银钱已超六十万金,骏马一千多匹,车三百余架,嚣张之处简直匪夷所思,若是依着大定律法,这人再死上三回都有余了。」 萧祈问道:「那这批东西呢?都去了太尉府?」 林塬:「不尽然,银钱倒是尽都入了太尉的私库,车马则分散到了青州各部,这其中有万丰宝从裴将军配给里扣下的五百匹,这两日,原州负责辎重的一个小副官正在部里闹腾呢。」 「他倒是胆子不小,裴传昊的东西都能剋扣。」萧祈随口调侃一句,垂目沉思中。 林塬:「另有一事有些蹊跷,两月内短掉了三百余架马车,匠作处的用铁量却不减反增,前几天无意中撞见一车队出城,看护卫的相貌,粗犷彪悍类似北原风格,车辙痕迹极深,可见负重之大,我疑心……」 「疑心有人在走私铁器?」萧祈接口说道。 北原等游牧为主的国家,国境内多是草原与戈壁滩夹杂的地形,矿物不丰,冶炼技术也十分落后,精緻的铁器铜器一向最受各部落的青睐,但凡带着这些器皿远远走上一趟,所得之利能暴涨十倍百倍有余。 可若是在国家明令禁止对其出口铁器的情况下,由军需匠作处私扣物料以牟利,这份罪名,就不仅仅是走私那么简单了。 阮纪行想了想,禀道:「恐怕不止铁器那么简单,北原形式正是最焦灼之时,据探子报,汗王唿延卓也年前忽然中风,多年绵延病榻又遭此一劫,怕是余日无多了,太子与四大王间的争斗已趋白热化,能将主意都打到了匠作处,可见其需求迫切的程度,只怕不是一般的铁器,而是兵刃吧。」 林塬有些瞠目结舌:「兵器?江淮武他竟然敢……那和卖国有何区别?」 「纪行说的很有些道理,若是一般的铁器,实在无须冒那么大的风险从官造中偷做出来,看来不光是兵器,很有可能是他们最想要最急需的弩具。」 萧祈补充完这一句,开始了吩咐:「林塬,此事风险颇大,你无需再往里深究,将司职内的证据收集完备即可。纪行,北原那边再多派些人手,最好能将这事落实了,拿到实在的凭证。」 阮纪行回应道:「落实容易,凭证却难,如果真是弩具,牵扯的层面必然极高的,探子们很难接触得到,但请王爷放心,属下势必尽力而为。」 两位下属离开后,楚归从萧祈身后靠了上去,微弯着腰,将脑袋搁在人左肩上,是个痞赖又亲昵的姿势。 萧祈正在简书上记录所思所想,也没停笔,另一只手就势捋了垂落胸前的发尾,在指尖轻柔的绕着圈。 第124页 温存了一小会儿,楚归问道:「这等贪污走私的事情若是拿到了实证,江淮武是不是就要完了?」 萧祈:「哪有这么容易,一国太尉呢,只是走私而已,尚不能让他伤筋动骨,到了他这样的份位上,若不是叛国谋逆之类的罪状,是奈何不了他的,最多,也就是个罚俸与狠狠斥责罢了。」 「北原太子你知道么?」 「唿延浩沐?怎么了,你认得?」萧祈反问。 「不光我认得,你也认得。」 笔停了下来,是真的有些惊讶了,萧祈答道:「怎么会?我毫无印象。」 楚归没再卖关子,「当年的救命之恩啊,他也欠着我一份呢。」 记忆迅速回笼,萧祈脱口道:「耗子?」 楚归将手臂也环了上去,笑道:「你们还给对方起花名了?那他叫你什么?」 「……我跟他说我叫无名。」 这主僕俩,互换人生玩得好熘,楚归「啧」过一声,语气正式了些:「阿为,我去北原吧,让这只耗子还我的救命之恩,把这桩罪过的凭证做到实处。」 萧祈的回应半秒都没犹豫。 「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511:29:44~2021-09-1600:4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许愿糖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向北 楚归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不行两字。 他换了张古铜肤色,面带憨厚气息的少年面孔,背着一个仅几件换洗衣物的简单包裹,趁着萧祈去了执金卫所,留下了手书,单人单骑,直奔北原。 因着心中挂碍,他走得很是急迫,不过十日的功夫,就已到了两国交界的边境线上,从这头向那头遥遥望去,辽阔的大草原一望无际,颜色也是接天的一片嫩绿,这才恍然察觉,三月了,春天已经来临。 从无人区穿越两军防线,对楚归来讲难度不大,只饮食上略吃了些苦头而已,再走了几日,渐渐能看到零星的帐篷,虽然语言并不相通,但他凭着憨厚的笑容换取了帐篷主人的好感,终于摆脱自己糟糕透顶的烧烤手艺,吃了几顿像样的热食。 再接着一路向北,朝着首都固伦哈尔进发,许是运气的缘故,沿途顺畅的不可思议,仿佛是在单身旅游,遇到的游牧民族也都热情好客,丝毫没把他当做敌国奸细看待,跨过边境线差不多一周后,他已经可以操上一些简短的北原话,加上肢体语言的连比带划,沟通已是日渐娴熟。 到了首都防线附近却没这么容易了,他站在高高的葛拉山半腰处向下一望,固伦哈尔庞大的轮廓尽收眼底,这是一座由城墙、金帐、园囿、无数寺庙与宫观混杂而成的都城,密密的白色营帐围绕成若干个巨大的空心方阵将它笼罩其中,看上去防守颇为严密。 他现在这幅中原人模样直接闯进去,又是个孤身一人的,实在过于扎眼,于是银钱开道,换过一身北原长袍,三耳帽与皮靴也都装备上。 再在假面上略略调整一下,梳了个满是小辫的髮型,这一番捯饬下来,跟个普通的草原少年再无任何区别,要说唯一的特殊之处,那就是语言障碍了,他怕自己的口音露馅,干脆装成了一个重度的结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独自出行的残缺少年,稍有几分拳脚,兼且笑容诚挚,很快就有过往车队怜悯他的处境,让他做个杂工,收容到队伍里共同赶路。 这是个往来北原与波斯、月兹等国的小商队,统共也就十来个人加上三辆马车,主人名叫波奇,护卫首领则是个络腮鬍的大叔,唤作格恩,他们的货物也是较为常见的皮毛地毯之类,也许还带了些金银铜铁做的器皿,让最后的那辆大车走的格外缓慢沉重。 入夜后,草原上的气温骤降,楚归手脚麻利的帮着生火,支帐篷,这是他们在城外歇息的最后一晚,高大的土石城墙已然在望,明日一早便可以排队入城了。 夜深人静之时,轮值的格恩总感觉四周不远处有些黑影在诡异的晃动,可是打起精神定睛看去,又似乎没了动静。 离他不远处小土坡顶上,楚归将一个细细的黑管放回袖中,手指开始不自觉的在指缝中摩挲,没了软刺让他很不习惯,那激发后立刻可以牵扯着回收的特性,比这些一去不復返的吹箭不知利索多少倍。 默默帮着守到了凌晨,天边已有些微微发亮的时候,他才神不知鬼不觉的钻回帐篷里,略略迷煳了一小会儿。 天光大亮,一切收拾妥当的商队再次出发,路过一片野狼伏尸之地时不由咂舌,二十来条健壮的草原狼,全身几乎看不见什么伤处,尽是从双眼间射入了什么致命的物件,扎到脑子里一命呜唿的,而他们半夜里没能听到丝毫的动静,这是什么样的神仙手段才能做到的? 一群大老爷们围着些野物尸体啧啧称奇,谁也没留意靠坐在车边,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结巴少年。 波奇毕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没有惊诧纠结太久,便将这归于老天降下的福报,让他们无形中免于损失,又命人利索的将狼皮剥了下来,算是多了一笔小小的收入。 城门口,交足了费用后,守卫的北原兵没怎么刁难便放了车队入城,楚归彻底清醒过来,打量着沿路的街景。 第125页 要论繁华的程度,固伦哈儿自然比不得上都,可它因地处西域北疆与中原的交汇之处,城市的包容感却大大的增强了,往来的人群与周遭的商业氛围很是繁杂,奇装异服的旅人与南来北往各色杂货应有尽有,让他很有了些新鲜的感觉。 没走多久,就到了波奇的商行,前方三间临街的铺面,后方则是大大的一个院子,楚归也被分了一间小偏房,这其实也是他乔装混入车队的主要原因,有了一个名正言顺落脚的地方,打探消息与隐匿行迹就更加便利了。 到达当日基本都在帮着卸货与搬运,老闆波奇还大方的给了他几枚铜元当做工钱,第二天,都已闲下来的护卫队约好了一起前往集市,楚归也跟在格恩大叔身后,悠闲的晃了出门,打算着先摸一摸固伦哈尔的基础地形。 今日已是三月十五,月中的大集令街道比昨日热闹了一倍有余,售卖吃食与酒水的流动小贩也多了起来,各式各样的货品小山般直接堆在了道路两边,主客双方唇枪舌战的讨价还价着,还有些偏远部落的牧民,仍然保持着以物易物的习惯,不收金银铜元,端看你能不能拿出他们感兴趣的货物。 到了中央街区,楚归的目光被一片巨大宽阔的沙地吸引住了。 这里有三座圆形的石台矗立着,离地约有两米左右的高度,石台上方,有矫健的彪形大汉正两两捉对的打得不亦乐乎,不远处铺着华丽地毯装饰的看台上,供着一把嵌满宝石的弯刀,在四周披甲的北原士兵看守下,于清晨阳光中散发着七彩炫目的光芒。 看热闹的民众早已围成了大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席地而坐,或勾肩搭背的站成一堆,激烈讨论的模样,竟是个全民参与的架势。 格恩大叔也显得有些兴奋,侧头霹雳吧啦的给楚归讲了一大堆,语速有些快,意思并没能全部明白,可他好歹也听懂了几个关键词彙,「胜者」「弯刀武士」「太子」。 此时中间的那座石台分出了胜负,左边个子较低的那个被人一脚踹了下来,看上去没怎么受伤,拍拍屁股上的沙子站了起来,对着台上那位叫骂,倒也没耍赖的不认输,骂多了几句,又呸了口唾沫,转身走人。 台上的大高个长了张红彤彤的脸,此时做了个双拳向上的姿态,怒目圆睁着,明显是在对周围示威,没过一会儿,人群中窜出条身影落在了石台上,激烈的互博便再次开始,下方的助威吶喊声又响彻了一片。 眼前情形结合着刚才的词彙,楚归大致明白了,这多半是个什么选拔的擂台,打到最后的胜利者会被授予宝刀与称号,并且也有面见太子的机会。 这可真是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正适合他这有心找人却又摸不着方向的。 他对格恩大叔露出个志在必得的笑容,朝着石台「嗯嗯」两声,又对自己胸口比划一下,示意自己也想上台参赛。 格恩先是吃惊的瞪大了眼,随后又是佩服又是鼓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扯着他来到了一旁的报名处。 上台之前总归要落个名字的,其余的倒没有太多要求,那官员模样的北原人叽叽哇哇啰嗦了好半天,楚归也只听懂了一句「不能致死。」 他磕磕巴巴的挤出了化名「……十斤」。 半个时辰后,新鲜出炉的勇士十斤被人提示上台,他瞅着空子走到了石台上,对面的竟然还是刚才那位对天举拳的红脸大汉,只一眼,就对他露出了轻鄙的笑容,似乎对他的年纪与个头很是瞧不上。 这种神情挑衅压根不需要翻译,楚归瞬间就看明白了,他这178的个头,在中原自觉鹤立鸡群久矣,难得有一日还因此遭到歧视,这委屈他可受不得,双眼微微眯了眯,又伸出食指勾了勾,也让对方体会一下眼神嘲讽是个什么滋味。 激怒效果当真不错,那人像头巨猿一般挥着手臂扑了上来,似乎要将他彻底撕碎的架势,楚归估摸着出手的力度,与他缠斗着,其实就是利用轻功在遛猴,实际接触的机会并不多,半盏茶后感觉差不多了,瞅准空档将人推下了台。 红脸大汉趔趄着站稳了脚步,显然是极度不服气的表情,哇哇的在沙地上不甘嘶吼着。 围观的人群其实多半也没看出什么门道,只觉得那小个子的少年一直不停的在闪躲,只不过运气好,趁着大个子不注意恰巧把他推出擂台而已。立刻就有选手想要捏一捏这软柿子,三两下就晃到了台上。 结局,自然没差,都是看似轻巧没怎么注意的时候被人或推或撞的挤出了场地,与另两个擂台打的难分难解鲜血横飞的场面比起来,画风差距实在太大。 绝大部分看不懂的感觉毫无乐趣,对着台上嘘声几回,就将注意力转到了另外两边。 选手们稍有些眼力劲的却十分明白,这小个子看上去年纪不大,身法却极度的灵活,加上搏斗经验十分丰富,分明都是用的巧劲制敌,压根没浪费半分力气,甚至根本没动真格的,就已解决了对手,这绝对是个相当难缠的角色。 于是,选择上到中间这石台的越来越少,到了下午结束前半个时辰,居然一个够胆上来的都没有,楚归站的累了,干脆盘膝在檯面上坐下,撑着下巴欣赏着其他选手的英姿。 就他亲身体会与眼前所见而言,北原武士的战斗风格与大定的稍有不同,更简洁更兇勐,却少了些技巧与身法的辅助,若论高端战力的单打独斗,很难讨了好去,可若是换到了战场之上,这种直接的路数明显更容易被更多人掌握,群体效应却是不可小觑,也难怪边境每每发生小规模的斗争,基本都是以大定落败为结局。 第126页 胡思乱想之间,这一日的擂台就已彻底完结,他懵懵懂懂的下了台,不明白结局到底算了谁的魁首,一旁格恩大叔上前紧紧拥抱了他,几句加油鼓励的话说完了,他才大致明白,这擂台,要摆上三日之久,到了最后一日,太子为首的贵族们会亲临现场,主持最终的选拔。 哎,要是早些理解这规则,他怎么也要等到最后一天的,省得一个人站在台上却没有对手,实在,孤单寂寞冷。 他有些想念可以和他拼上一整天拳脚的那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600:45:14~2021-09-1711:0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许愿糖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夺魁 两日的时光转瞬即过,到了第三天的晌午后,看台上涌入一票锦袍礼帽的贵族,正中一张虎皮装饰的大宽椅上,一个眉目硬朗的青年端正坐着。 楚归远远扫过几眼,估摸着这位就是他想要寻找的债务人了。 应该是太子已然露面的关系,接下来擂台上的争斗趋向了白热化,之前一直暗藏不动的高手也相继落了场,楚归这里也不例外,所以他也没工夫思考太多,难得打起了精神,仔细应对着敌手。 到了下午鸣金之时,石台上只剩下了各自的擂主,另外两人鼻青脸肿,气喘如牛的,形容悽惨一些,楚归也难免挂了小彩,胳臂和大腿处各挨了一记重拳,估计已经是青紫的一片。 他打得性起,实在不耐烦再循环三晋一的流程,双手朝两边石台同时伸出勾了勾,开了个群攻效果的嘲讽,一场二对一的决战瞬间爆发。 令围观所有人意外的是,这场决斗竟然是今日结束最快的一场,从动手到两人前后被踢出擂台,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动脚之人快得只能见一道道的残影,便就一切尘埃落定了。 仔细看去,一头小辫,眉毛粗黑的少年立在正中央的石台之上,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极是憨厚纯真,就像是自家的子弟那般,让人一见便心生亲近。 波奇商队今日全员出动为这小结巴助威,此时高兴得疯了一样冲上前,一人扛一条大腿的将人拱了起来,一边欢唿着「十斤!!」一边蹦蹦跳跳,嗷嗷乱叫的发泄着情绪。 他们实在想不到路边随手捡到的小杂工,居然能在都城一年一度的武士大赛中夺了魁首,实在是与有荣焉之极。 格恩的心思更缜密些,想想入京前一夜的动静,还有那一地的野狼尸首,所谓的神仙手段,必然是这个小兄弟在暗里帮忙守护了,想到这儿,他大力的拍着对方的胳膊以示感激之情,倒叫楚归伤上加伤的狠狠咧了咧嘴。 周围一些好事的也迅速加入了欢唿队伍,抬着人几乎绕场展示了一周,这才放了下地,蜂拥着到了看台的前方。 唿延浩沐站起了身,有长长的号角低鸣,下方人群顿时安静了,整齐划一的一个五体投地,嘴里喃喃念着皇太子那一串长长的尊称,留下一头雾水的楚归,孤零零站在人堆前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 北原帝国君权与神权皆归于大汗唿延卓也,他在百姓心中就和天神一样的高贵,这位皇太子是大汗明发诏令的继承人,自然要受众人膜拜之礼,可他对楚归这个异类也没什么怪罪之意,只当是个偏远部落来的野小子,毫无见识罢了,甚至这幅傻头傻脑的表情,还让他越看越是欢喜。 他一手从架上取下宝刀,递到了这孩子面前,嘴里道:「英雄出少年啊,十斤你夺了今年弯刀武士的魁首,可愿和你的前辈一样,来皇宫中为我的护卫?」 楚归眨眨眼,护卫两字整日挂在格恩大叔嘴边,他好歹听懂了,其他的,那就随便爱咋咋吧,眼中发出了货真价实的惊喜光芒,狠狠的点了点头。 唿延浩沐极是开心的一个长笑,亲手将那把金灿灿的宝刀拴在了楚归腰带上,又大力的拥抱了他一下,转身在卫兵簇拥中离了场。 一个长脸的侍卫靠过来给了他一块小小的木牌,交代几句,再一个拥抱,随后紧跟着主人离场的方向而去。 话说这些北原人热情好客的性格很是不错,只是这见人就爱拥抱的毛病让他很有些不习惯,幸好某人不在身边,若是见了他如今被人抱过来抱过去这架势,还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 楚归莫名其妙就想到这些有的没的,幻想中萧祈的双颊也鼓成了河豚,他开始自顾自的笑个没停,腰间的宝刀压根懒得看上一眼。 晚间波奇商行的大院里,老闆特意给十斤开了个庆功晚宴,熊熊篝火堆旁,整只整只的烤全羊,还有大碗的马奶酒,任吃任喝到肠满肚圆。 笑谈之声不断,楚归这才发现,商队里的人这两日为了支持他买了博.彩,基本人人都因此发了一笔小财,尤其是格恩大叔,他从第一日就下了注,虽然投入不多,可今日结算下来也能抵上半年的薪酬了,怪不得一个个欣喜若狂的模样,尽都喝到了烂醉如泥。 第二天,格恩大叔招唿他收拾行李,还热情的将他送到了宫门,依依惜别的一个拥抱后,挥挥手,潇洒的转身走掉了。 皇宫的守卫见了他手中的木牌,都很是亲热欢喜的模样,掐脸的摸头的,自来熟得楚归都有些应接不暇的感觉,这种粗犷豪迈又毫无机心的作风,简直和定鼎城那帮禁卫如履薄冰的做派差了十万八千里,难道压根没怀疑过有奸细潜入的可能么? 第127页 一路有人带领着,去到了侍卫所,服饰皮靴一换,立刻变了个身着皮甲的太子近卫。 进宫当天,楚归没能再次见到他的债务人,只能有样学样的,跟着自己的班头到了一处侧门站岗,盯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北原权贵们在他眼皮底下来来去去,浑然不知搜检他们的,是个挂着假面的定国人。 这北原皇宫也太好进了吧?跟个大筛子一样。若是以后两国真的打起来,他要行刺个汗王啥的,岂非容易的很? 楚归忍不住犯了职业病,盯着金帐的宝塔型尖顶,呆呆的想着。 …… 太极宫寝殿内,急喘与闷哼刚刚消停,龙床上还残留一丝春潮之气,似有若无的旖旎交织在四肢相缠的两人之间。 一个眉目极其英俊的高大男子,半撑起上身,壮着胆子从后方搂向了大定国皇帝陛下,声音带了些亲昵的谄媚:「皇上,小的昨夜伺候得可还好?」 萧祉眉头微微一皱,像是突然被人从美梦中惊醒一般,脸上的残红即刻褪去,又变了往日惯见的寡淡,低声道:「很好,当赏。」 说完了,缓缓起了身,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装。 英俊男子面露喜色,迅速跟了下床,半跪着拿起地上的软靴,正待上前搭手伺候,冷不丁头顶一麻,似有寒冰突然在颅内崩裂,瞬间就已没了知觉。 崔大总管幽魂一样显出了身形。 萧祉神色没有丝毫的波动,就着地面那人的双手穿好了鞋,连眼风都没再给一下,径直走向了书房。 半炷香的功夫,崔成林已经把事情处理完毕,按一直以来的规矩,杵在萧祉五步之遥的地方等待听命。 主僕间静了好一会儿,萧祉轻声说道:「今日这个,声音真的一模一样,只是他不该这么说话,元朗……从来不可能是这样的语气。」 崔成林默了默,忍不住回应:「世上再无任元朗,皇上,您早就该知道的。」 萧祉牵了牵嘴角,换了支硃砂笔在面前一封奏摺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大伴,每次提到了元朗,你的话才有了丝人气儿,你可是一直还在怨我?他是你唯一的外甥啊,偏偏折在了我的手里。」 崔成林的腰杆再度佝偻了些,似乎隐隐的嘆了口气,「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岂能怨得了旁人,老奴一定会和陛下一样,遵守着他最后的心愿。」 这句答完了,他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扯了旁的事情禀道:「皇上,昨日探子来报,安王,似乎已离府多日了。」 萧祉批阅的手微微一顿:「执金卫副统领今日早朝还在告他的状,说是这几日他一直躲懒,每次去了卫所不过盏茶功夫便回了府,以至于积压了好些公务未曾处理,那这个躲懒的……是他的影子?」 崔成林:「十有八九。而且,应该就是前几月在人前露了面的那个黄铜脸。」 「人去了哪里?」 崔成林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回答道:「具体目的地并不清楚,只是据收买的线人说,似乎那个叫重楼的离家出走,我估摸着……怕是追妻去了。王府的侍卫首领熊粱应该在其身侧,也已经十多日未曾露面。」 「呵,只当他散了一府的莺莺燕燕是转了性子,没想到居然还是颗痴情种子,那些暗地里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萧族遗老,怕是要气得暴跳如雷了吧,更何况,痴情的对象还是个男的!」 萧祉说不出是遗憾还是嘲讽,又还夹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略略品评了几句,接着随口问道:「你头先怀疑那个重楼就是上元节行刺的,如今可有更确切的证据了?」 崔成林:「并没有进一步的证据,那人确实因风寒病了大半个月之久,安王甚至请了甯阡上门诊治,我将得到的验方与药渣都与太医院确认过,除了治疗风寒的,就是补气安神的,说是有心疾的毛病,而且不轻,照这样看来,几乎算是半个疯子,倒是略略去了些嫌疑。」 萧祉合上手中的摺子放于一旁,又从另外堆得高高的一摞上取下一册打开,嘴里说道:「居然还要玩什么离家出走,我看,怎么也不像是无为指使的样子。我这个弟弟,表面上吊儿郎当,实际上重情重义的很,只要不是当日的事情露了破绽,他绝不会无故对我起杀心的。」 「陛下说的是。」 萧祉又道:「太后和皇后都挺待见那个重楼,头前彻底断了舞姬班子进宫的事儿,两人一直还有些埋怨我,大伴,你自我私库中再捡些好玩的物件出来,过会儿我亲自走一趟,毕竟一家人,和气为上。」 崔成林应声而去,独自坐在御书房内的人彻底放松了面部表情,盯着窗边被微风颳起的纱幔出神了良久,一声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嘆息,缓缓消失在幽幽的深阁之中。 午后,萧祉带着一匣子珍玩摆驾坤宁宫,尚未来得及通传,便听到内殿传来丞相酣畅的笑声,似乎是皇后亲手替他裁了春袍,此刻正老怀大慰的赞嘆不断。 世人皆知江淮仁这个江阀之主,如何的杀伐果断,冷酷无情,他却知道这人唯一的软肋,且一早就拿捏在了手里。 说来也不奇怪,从来视人命如草芥,无比薄情寡义的一个人,大概就是因为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尽都给了已逝的妻子吧,鳏寡了这么多年不愿续娶妻室,连女儿也因此爱屋及乌,那是名副其实的掌上明珠。 第128页 他站在殿门口这么微一出神的功夫,宫人已然通传完毕,皇后与丞相相携而来迎驾,萧祉面上带起了笑容:「骆儿,前些日子得了几件稀罕物,今日带了来,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那神色很是温柔,江淮仁微笑着展了眉,江骆眼中也泛起了光彩,似乎被暖暖的春日阳光笼罩了。 第66章 恩公 入北原皇宫三日了,楚归只见过唿延浩沐一面,是匆匆经过侧门的时候,那人还特意转身回来盯着他看了一眼,又拍拍他的肩膀嘀咕一声。 虽然他没听懂,但想来,应该约等于领导视察时的那句「好好干!」 期间他又见到好几个挎着黄金弯刀的侍卫,估计和他一样,都是从擂台赛选出来的民间勇士,再一打听,有人进宫已好几年了,仍然做着看大门的活计。 他此刻算是明白了,这个所谓的弯刀武士无非就是个博得民望的幌子,赐予宝刀还给个近卫的名头,来证明他这位太子爷对勇士是如何的器重,实际上呢,统统打发到外围做些杂活,全都挂着个空架子而已。 楚归见这些人每日擦拭宝刀,珍若性命一般,心里坏坏的想,还不知道上面的宝石是真是假呢,这批发似的弯刀武士,分量可真是水得可以。 看来再这样下去,也得不到什么正式近身的机会,他可不耐烦继续等,摸了摸路子,第二天夜里便窜到了太子的金帐前。 毕竟不是来行刺的,点晕了帐外两个守卫之后,他刻意加重了脚步,所以刚刚一进到大帐内,桌前两人已经直愣愣的朝他望了过来。 唿延浩沐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从容笑问道:「……十斤?你半夜来见孤可有什么要事?」 除了十斤两字,后面长长的一句自然没有听懂,但楚归对这人的气度却有些欣赏,不愧一国的太子,大半夜被人闯到寝帐里也能安然自若,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想想这位以前在中原混迹过,他也没耽搁功夫,直接用大定官话表明了身份:「耗子?十年前的柳营,你与另外一位一起欠下我的救命之恩,可还记得?」 说完了,从怀中摸出狼牙一亮,他刻意从萧祈的密室里将这定情信物偷了出来,便预着在这个时候做个凭证。 唿延浩沐茫然了一瞬,接着就是又惊又喜,不自觉就站了起身,带着浓重口音的定国话:「……你,你是那个小恩公?」 很好,恩公两字落地,这事儿多半已有了谱。 楚归有些高兴,收好了狼牙,又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两手空空毫无威胁,自来熟的凑了上前,在桌边寻个地方盘膝坐下,喧宾夺主的招唿:「嗐,别客气,坐下说!」 趁着人再度落座的当口,他从旁掠过一眼,将另外一人也打量个清楚,是个留着长鬍鬚的中年人,肤色较黑,可是略平板的五官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个草原人。 他也没想太多,能这个时候留在太子寝帐内议事的,绝对应该是心腹之类,尤其这人虽然眼带警惕与审视,可也没有提出疑问或自动迴避什么的,明显是在等他开口,道明来意。 「太子殿下,此次冒昧前来,实在是有件要事想请你帮忙,还望看在当日的情分上,与我一个方便。」楚归直视着对方的眼眸,很是诚恳的说道。 「恩公但讲无妨,是缺少金银还是想要谋个一官半职,只要我做得到的,尽管提就是。」 看来这位北原太子是个爽利的性子,得知他的身份后,连孤也不称了,改口为我,竟然可以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可见对他的感激,多多少少是有些发自内心的,这让楚归脑中的印象又好了三分,话也更加的直白: 「我想要的不是这些,只想确定一件事情,再请太子殿下给我些凭证罢了。」 「哦?」桌边两人都露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听闻北原近来从大定的官造匠作处购了一批军备,我就想知道这事儿的真假,若是真,还请太子殿下为我说明详情,给个依据,其余的,我别无所求,只此一事而已。」 可这只此一事显然超出了两人的预料,空气静止了好一会儿,唿延浩沐也没能给出个答案。 楚归也不着急,开始悠闲的四下打量这豪华金帐的内部陈设,也算是给对面主僕俩留个互通眼色的机会。 欣赏完两排黑漆描金的地柜,又将墙面挂着的装饰熊皮盯了许久,毛绒绒的视觉勾起了他几分手痒,强行按捺了,再把眼光落到近处,将桌面那个纯金底座的琉璃沙漏瞟了几眼。 是个很精美的西式造型,他在脑子里略略思考了一瞬,不知前世那些个西方国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以后也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去逛上一圈。 唿延浩沐终于开了口,只是稍有些答非所问:「恩公,是大定国人吧?这幅相貌想必也是虚的,不知可否露出真名与真容,再与我说说这事儿和你有什么牵扯干系?」 话说的很客气,但其实为难之意却很明显,意思是希望楚归能够坦诚一些,他也好就着利害关系权衡利弊,再来考虑要不要报这个恩。 楚归自然听明白了,想一想,反正已经接近了正主,面目什么的,他随时都可以再换过,真的假的也没那么要紧,于是背过身去,捣鼓了一小会儿,再转回头来以真面目开口作答: 「我姓楚名归,大定云州出身的无名小卒而已,至于这桩事与我的牵扯也很简单,江阀与我有灭族之仇,皇帝也好,丞相也罢,太尉也算在内,这三个与我都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第129页 可惜啊,我孤身一人,对方又实在势大,不如就想个法子令其内部先斗上一回,能削弱一些是一些,所以,太子殿下,这对你北原而言也算是有利之事,不如,就此成全了我?」 如愿见了恩公的真面目,唿延浩沐有短暂的失神,他是万万想不到天下还有长成这般模样的男子,想要形容却又找不到任何一个合适的词彙,没等他回神,身边那位长鬍鬚的先接了话头:「楚公子这是想拿了江淮武的错处,逼得他们甥舅相疑?」 楚归眼光转了过去,这一口标准的大定官话,还带着些京味儿,北原太子的心腹居然是个定国人! 「这位?」 唿延浩沐连忙介绍了一下,却也没有透露太多信息,只说是自己的语言老师,姓卫名如风,恩公无需见外。 楚归其实也没那么多的好奇心,随口问过一句就算,此刻点头应道:「卫先生猜的不错,江淮武一国之太尉,手握重兵,想要对付他何其艰难,只不过,这是他的优势却也是劣势,若是与什么叛国谋反的事情扯上丝毫瓜葛,他的权利越大,那便死的越快。」 卫如风抚掌赞嘆:「楚公子所言极是,再坚固的堡垒可也挡不住从内部攻破。」尔后,朝着自家主子微微一笑。 唿延浩沐也颔首说道:「我明白了,这事儿,我得仔细详查一下,恩公且放心的住上几日,待我问明了真相,一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 说完了,高声招唿侍卫前来,半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楚归丝毫没有诚意的道了歉,说是外面两个估计还晕着,唿延浩沐好脾气的笑了笑,便起身亲自领路,就在他自己金帐不远处寻了个整洁的住所让人住下,还派了两个侍女近身伺候。 楚归既来之则安之,也不管这人是真心招待还是出于监视的目的,反正他自认艺高人胆大,皇宫已基本熟了路,一旦只是想要远遁的话,放眼天下也没几个能追得上的,便就安安心心的落了脚。 金帐里,唿延浩沐刚刚迴转,便见卫如风焦灼的在里面转着圈,他很少能见老师如此紧张的模样,关切问道:「与大定国三位最尊贵的人都有仇,老师,他是否和你一样,也是溯元二十三年那场大清洗的漏网之鱼?」 卫如风:「至少九成的可能,你先前叫他十斤,可是今年的弯刀武士魁首?」 「是,他借着这身份入的宫,但此时看来,当时的擂台上他必定留了余力,尤其最后二对一的决赛,很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那就更没错了,我这些年派人查证,那些涉事人等,先后的死于非命,连那个刽子手万丰宝,据说都已死于马上风,情况很是诡异,分明是有另外一股势力也在寻仇,却又做的天衣无缝。 当年好几千人被灭了口,有遗孤尚在人间也是毫不出奇的,只是我以前一直怀疑是柳营的那个头牌刺客野鬼干的,现在么,这个姓楚的嫌疑却更大一些。」 唿延浩沐眼神微微一闪,接口道:「楚归,也未必就不是野鬼。」 卫如风恍然,深觉自己陷入了盲点,这两人确实有可能合二为一,据说那野鬼师承千面柳傅,那易容术必然是顶尖的水准,就算他们如今看到的这个模样,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了。当下反问道: 「殿下,证据要交给他么?虽然断了日后进货的路子,可如果真的能撼动江淮武,那也是一桩合算的买卖。」 「我自然知晓,可他毕竟不是朝野中人,就算得了这些证据,我怕也是没能力掀起风浪的,到时候断了路子惹了一身骚,偏偏还没能达成目的,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到这儿,他拍了拍卫如风的肩膀,笑着提醒道:「老师,你切莫被仇恨遮了眼,可得把利害关系看仔细些,我如今这形势,可容不得一点行差踏错了。」 态度很是和蔼,可卫如风还是警醒了一下,恭敬的扎了个大礼「是」。 接下来的几日,唿延浩沐很是尽了地主之谊,但凡有些空闲时间,便请了楚归一起,要么骑马射箭,要么共享美食美酒,再或者亲自引领着转一转皇宫里的园囿,观赏各类珍惜动物,人也愈发亲近热络的样子。 只是,军备凭证一事始终没个确切答覆,每次问起来,也都说还在彻查中。 转眼五天过去了,已到了四月初,楚归离开上都已快两个月的时间,这大草原的风土人情他只觉看得已够够的,新鲜劲头早已过去,各种不适便冒了出来。 吃的不如王府里的对胃口,喝的东西里各种奶,有些嫌腻歪,玩的且不论,他之前没什么功夫闲玩,做不了对比,可连唿延浩沐豢养的几只猎鹰,他也觉得没有不离那样的神骏,而且,那么大个园囿,养无数珍禽,居然没有一只黑色的毛绒绒,实在很想差评啊。 这一日皇家草场上驰骋归来,他打定主意要撕掉脸皮狠狠催上一催了。 一身风沙与草屑裹在衣服里很不舒服,进到帐篷里刚脱掉外袍准备换洗,身后有劲风袭来,他想也没想,转身反击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800:12:46~2021-09-1823:5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喻遇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抓包 「是我!」 第130页 一把极度耳熟的低沉嗓音,楚归拳劲还未发出就已泄了力,被人轻巧的捏住了。 不敢置信的仔细看去,一个侍卫服饰装扮的草原青年,面孔陌生,气味陌生,身形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阿为?!」 咋惊咋喜之后,又有一丝惶恐上了心头,遥遥万里的路途,自己这擅自出行却被抓包的情形,合该受个怎样的惩罚? 再说了,这傢伙莫不是气到脑子短了路,一国亲王之尊呢,居然乔装改扮的一路追到了北原来?若是被人发现了,不知道又得是多大的一场风波。 「阿为,你……怎么来了?」这一声,音调无端降低了许多,还不自觉的尾音上翘,带着些心虚与讨好。 萧祈面色冷冷的,心道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撒娇有用么? 踏踏实实的握住一只手掌,看着那张微微黑了一丢,却显得更是健康活力的脸庞,他自见到留书那刻起就开始五内俱焚的心,还有两月来披星戴月未曾丝毫放松的那口气,终于统统落到了实处。 只是看仔细了,火气又蹭蹭的冒了出来:「你就用这张脸在外面晃悠的?还什么太子的新晋密友,把臂同游?他是不是……」 话没说完,人已经扑到了怀里,「阿为,我好想你。」接着,火热的双唇就印了上来。 萧祈脑子里闪过念头,亲也没用…… 后面的不记得了,软糯的舌头在口腔里肆虐,他哪里还能想得到其它?将人狠狠的勒紧了,渴念轰然来袭,情形瞬间一发不可收拾。 这个吻,怎么亲也感觉不够,又狂乱的挪到了眼窝,脸颊,耳垂……还是不够,一路向下到了脖子。 楚归难耐的拉长脖颈「嗯」了一声,原本就只穿了中衣的人,迅速七零八落。这一声,是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上又浇了滚油,急切间,什么都顾不得了,迅速又彻底的入了巷。 楚归趴在地毡上忍着痛,甚至觉着痛得酣畅淋漓,这才是活着的滋味,不知多久后,内有细细的铃音开始摇起动人心魄的节奏…… 「楚公子,你可在帐内?」唿延浩沐的声音忽然在外响起。 「……嗯,在……在更衣,请太子殿下稍候。」楚归急急示意着制止身后人,萧祈于是不敢再撞,可余势未消,又实在耐不住,静止了片刻,开始缓缓的研磨。 「呵,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所谓,我进来了?有事要跟你说。」 慢有慢的要命之处,外面又是这样千钧一髮的时刻,楚归急到声音已变了调:「不要!我……我一会儿就出来。」 遇到这样激烈的反对,唿延浩沐虽然略略有些诧异,可好歹还是遵从了客人的意见,安静在帐外等着,定下来细细一回想,又觉得恩公的语气很有些奇怪,带着些说不出的味道。 隔着块帐篷帘子,双方最多不超过十步的距离,楚归着急的想要穿好衣服,偏偏某人突然来了酸劲儿,不但不肯放,还故意的折腾了几下重的,又低低的质问:「以前他也这样想要闯到你帐里来?果然是密友……亲密无间的很呢!」 楚归拿这人不合时宜的醋意毫无办法,解释又暂时解释不着,只好又缓了缓,让他再多停留一小会儿,算作安抚。 好在萧祈也没疯得彻底,强忍着暂时收了兵,还帮着一起整理着装,只是在人转身之前,还是硬捏着下巴又在唇上啄过一口,这才算是稍稍解了恨。 楚归出门后,面上的红潮明显未退,连他自己也能感觉到热意,只好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虚汗,假笑着解释:「刚在草场上来回骑了好几圈,实在汗腻的遭不住,简单梳洗了一下。」 唿延浩沐一时没能接上话,他盯着迎面而来那艷若桃李的脸庞有些微的失神,看了这些日子了,还是想不通这小恩公到底怎么长的,比草原上最美的姑娘看上去还要妩媚动人几分,尤其是现在,一双凤目似乎还带着些潮湿之意,眸光流转之间,让人的眼睛一时半刻也捨不得离开。 楚归没能感应到这份呆愣,他还一门心思想要掩藏身体上那未曾消散的春情,急切的问着话:「太子殿下,有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军备的问题,查清楚了?」 唿延浩沐不太自然的干咳了一声,说道:「小归,军备的事情还在查,急着找你,是因为上次说没有黑色皮毛的珍禽走兽有些遗憾,今日恰巧得了一只纯黑的大熊,估计你会喜欢,就想带你去园囿看看……」 楚归很是失望,又有些无语,再开口时难免就刻薄了些: 「太子殿下,当日随口一说而已,此时根本没什么兴趣,我这一日日等着的答覆,您是心知肚明的吧,怎么这北原国的效率如此低下,一桩简单的走私案,查了这些时候都还毫无音信?或者,您的权利有些掣肘,其实我应该找四大王交易才对?」 听到四大王三字,北原的这位太子面色有些难看,只是迅速的收敛了,带了些涩涩的笑意说: 「你何苦用他来激我?谁家里还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我这小叔叔天纵英才,绝世的悍将,只是脾气也暴烈的很,根本不屑于什么权谋之术,你若是寻他为盟,怕是连自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的。」 听人这样好言好语的解释,楚归一时也说不出更伤人的话,只有些闷闷的抿紧了唇,脚掌不自觉锉着地面的草皮。 唿延浩沐即刻安慰道:「你也莫要着急,再多宽限些时日,待证据齐全了,我一定不欺你就是。」 第131页 想到凭证二字,他又忽然回忆起什么,好奇问道:「你那日夜里给我看的狼牙,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当年你给阿为的吧?呵,你还逗弄人家,说是什么定情信物的。怎么现在却在你的手里,你们……见过了?」 「见过,债也收了,这不就轮到你了?看看您这堂堂一国太子之尊,是否也能做到涌泉相报。」楚归有些刻意的点了点,想试试激将法会不会另有奇效。 唿延浩沐的关注点却完全不在这里,他吃惊的是债也收了是什么意思? 当年阿为最先提到报恩的事情,眼前这位说的可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啊,他这些年偶尔回忆起这件往事,还觉得小恩公义比天高,专门用玩笑话来堵了他们的嘴,是个施恩不望报的大好人。 可要说已经见过,也报过恩了,那个跟他同吃同睡两个来月的阿为……分明也是个男的啊! 心中疑惑到了极点,忍不住就问了出口:「……怎……怎么收的债?是用其他事务相抵了么?金银珠宝还是……」 楚归可不想别人对萧祈有半点质疑,冷冷打断了对方的话,干脆说道:「他可不似殿下您这样推搪,那是说到做到的奇男子,说以身相许就是以身相许,分毫没差啊!」 唿延浩沐干咽一口唾沫,惊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又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念头在心中炸响开来。 都是受了救命之恩的人,若是早知道恩公居然长成这样,那别人可以以身相许,他……他也可以啊!! 楚归可懒得分析面前这人的想法,小别重逢日被这样无意义的事打断,心头邪火还有些个泛滥,实在不耐烦再纠缠下去,「太子殿下,我骑了一天的马,确实也累得很,若是没有其他紧要的事,这就准备歇息了,还望您遵守约定,早日把那件事查个清楚。」 说完转身就走,压根没给对方留下反对的机会。 进了帐篷后,他用眼神制止了蠢蠢欲动的某人,只靠在门帘旁静静听着,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才传来缓慢离开的脚步声。 他松了口气,迅速吹熄了蜡烛,两人移师到了被窝里继续说话。 「他答应过把凭证给你了?」 「嗯。」 「那还一直这样拖着?分明不怀好意!还恰巧得了什么黑熊,有这么恰巧的么?我看是故意捉来讨你欢心的吧……居然也好意思叫你小归……」 萧祈忍不住嘟囔,爪子不知不觉又揽到了楚归腰上,这里的弧度似乎是为了唿应他的手掌而生,堪堪的一掌可握,细得惊人,却也柔韧得惊人。 这是……又醋了?看来刚才没少偷听。 楚归心中暗笑,乖乖的任他揉捏,只是在人想进一步动作的时候按住了,帐篷什么的,其他还好,就是这私密性实在太差,连个把门的锁头都没有,环境确实不怎么安全,要是被人直接闯进来撞见,那真是多少老脸都要丢尽了,甚至怕以后会留下心理阴影。 萧祈也没再为难他,只是抑制不住心头的占有欲爆棚的厉害,逮了那薄唇死命的吮吸撕咬,恨不能把人吞下肚藏起来,再不叫旁人得见。 把人亲到双唇发麻了,可自己也涨到更加难受,已是隐隐发疼的地步,终于没奈何的低声说道:「我先走了,明晚再来寻你。」 「……你去哪儿?」楚归从窒息的濒死感中透过气,缓缓问道。 「波奇商行旁边的那家客栈。」 「你还知道波奇商行?」 「要不怎么找到的你?勇士十斤!」 说到这儿,萧祈无声笑了笑:「循着路线,又掐算着时日,再一听这名字我就知道多半是你了。十斤……示斤,是不是就是祈?你连起个北原化名都还想着我,姑且就把你的罪名减少一丢丢好了,回了上都再来好好收拾你!」 第68章 大妃 「不怕你收拾……「 楚归有些捨不得人走,话音里难免就带了些钩子,合着出口时的气息在耳边撩拨着,这可险些要了人命,萧祈心里乱糟糟的,硬的地方愈加的硬,腿却软的厉害,实在有点挪不动窝的感觉。 可回头想想还等在宫墙外的熊粱,又觉着再不走不行了,要不然那傻傢伙见不到人,保不齐要闹出多大动静儿来。 凑上前再次将人狠狠啃了一口,奋起所有的意志力翻身而起,楚归见状急忙补上一句:「我明日去找你。」 萧祈低笑回了个「好」,趁夜而出。 可楚归这帐篷,今晚实在有些热闹,前脚刚送走太子与王爷,后脚又有客人上了门。 「楚公子,歇下了么?」 一把小心谨慎的低声细语,带着京味儿的大定官话,是前几日在金帐中见到的那位语言老师,卫如风。 他搞不懂这人大半夜冒出来是个什么意思,好像还是私下里的行为,于是整理了衣装,又燃起烛火,静静等待着谜底揭晓。 人进了来,先是一个大礼到地。 「云州卫氏卫如风谢阁下大恩!」 云州?老乡?! 楚归一脸懵,自己一个职业杀手,惯常的冷漠无情,从来也没主动做过什么好人好事,怎么恩泽还能四处散播了? 卫如风很理解他的疑惑,起身后立刻开始了解释:「好叫楚公子知道,如风,也是溯元二十三年漏网之鱼,你的仇人即是我的仇人。」 这个身份楚归确实没有想到,而且,应该是从他的言行及身手中猜到了什么,所以才会一口一个谢恩。 第132页 略略惊诧过后便是默然无语了。 既然当年那场清洗涉及到了几千号人,有别的倖存者也是极自然的事,只是这人不思报家仇,反跑到北原来谋求名利富贵,未免让人有些瞧他不起。 卫如风似乎未有所觉,自顾自说到:「家中出事时,我正在上都的书院求学,机缘恰巧才捡了条性命,挣扎了这些年,好不容易有了些力量在手,先前的仇家却已一个接一个的意外身亡,如今,只剩萧祉狗贼与江阀二公了。」 看来不仅是猜测,分明笃定都是他做的,这人陈述的语气很是平静。 楚归不置可否,趁热打铁:「既如此,先前的帮不上忙,现下我要做的,你也帮不上忙么?」 估计撞正了卫如风的羞愧之心,他深吸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说道: 「今夜来就是特地招唿一声,还请楚公子放心,太子殿下主要是顾忌着东西在您哪儿发挥不了什么作用,我已设法在劝说,若是劝说不能,最后他实在不同意……我必然也会想尽方法拿出来交到你手上。」 这话,还算有点意思,楚归:「所以,事情确实是太子做的吧?凭证又是些什么?」 卫如风没怎么犹豫就说了实话:「不光太子与四大王,还有西域的两个小国,也向太尉买了不少臂弩,也就这几个月吧,仅我知晓的就不止十批,基本是每隔十日就有车队往来,价高者得而已。至于凭证,有帐簿与议价的手书,我想,已经足够入罪了。」 楚归面色缓了缓,事情好歹看到些眉目,可消化完刚才那段话,心里还是不觉沉了沉。 他没想到江淮武敛财敛的如此疯狂,一国武官之首,却短视得这般匪夷所思。这哪里是走私,这根本就是明目张胆的资敌!在两国边战不断的情形之下,将本国最大的杀器漫天兜售,不知哪一天反杀到江家子弟兵的时候,他又该是很种的心情。 说完了该说的,卫如风不敢再多逗留,告辞而去,楚归也终于得了清净。 第二天,他却没能如愿前往客栈找人,因为北原汗王唿延卓也突然到了弥留之际,皇宫开始全面戒严,任何人等皆不能进出。 一连三日,披挂了重甲的兵士在宫内不停歇的巡逻,他甚至连自己的帐篷都不能出,仅凭一个侍女送饭送水,维持着日常的生活。 虽然语言不通,但他也试图打听些状况,可惜那方脸的姑娘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脸惊慌害怕的模样,倒像是他要做什么坏事一般。 他耐着性子等到第四天,终于等来了债务人。 几日的光景而已,唿延浩沐像是勐然消瘦了一大圈,一身的素服,白麻缠腰,胡茬也拉拉杂杂的四处乱冒着,整个人呈现出既悲伤又亢奋的矛盾状态。 他的时间明显并不多,只略略讲了讲眼下的突发状况,算作安抚,又再三保证忙完了家事国事,一定会前来践行报恩的诺言,尔后,吩咐人将楚归挪了住所,便就匆忙的走掉了。 临时住所而已,楚归完全不明白有什么挪动的必要,到了新地方一看,竟然就是唿延浩沐原先的那顶金帐,内里的陈设已完全焕然一新,只桌面上,那晚他曾仔细盯了好几回的琉璃沙漏还原封不动的摆着。 他心里升起些不妙的预感,转身就想要出门找人问个明白,可惜连帐篷帘子都没来得及掀,地面已齐刷刷趴跪了一堆的侍女,个个抖得如筛糠一般,领头一位唤作眉朵的,略懂些定国话,结结巴巴求肯说道,但凡他踏出这金帐一步,眼前这十来个伺候的,就一个也别想活命了。 艹,这特么的是软禁? 楚归心想,他家的王爷,怕是要生气了。 …… 萧祈在宫外其实看得更清楚一些,他虽然只带了熊粱一人前来,但好歹玄机阁运转了多年,北原也算是安插了不少的暗桩,之所以那样急切的追过来找人,其实也就是怕楚归恰好撞在了皇权更迭的节骨眼上。 只是没想到被人忽悠了一通,再一个侥倖心理,想再多等个几天,却还是捲入了这场未知的风波里。 眼下这状况,凭证不凭证的再没什么打紧,关键怎样把人从皇宫里安全捞出来才是。 他还在屋里凭着记忆勾画皇宫地形图,熊粱一脸奇奇怪怪的进了来,支吾好一阵,说道:「师兄,刚探子递过消息,太子唿延浩沐将于两日后登基称汗……」 萧祈抬起头:「那又如何?名正言顺的事。」 熊粱胸膛狠狠起伏一下,一口气说完:「登基自然不关我们的事,但是这傢伙第二日就要大封后宫,据说有四位金帐大妃,其中一位,乃是史无前例的男……男妃。」 「喀」 狼毫就此折断,画了一半的地形图迅速晕染到漆黑一片,就如萧祈此时的面色一般。 熊粱突然回想起当年在山中被人操练到日月无光的岁月,那时师兄也是这样黑口黑面的,冷得像坨冰渣,惨痛的记忆一股脑袭来,他甚至立刻就想要夺门而逃。 过了好一阵,才看见他家师兄主子大人重新铺好纸笔,身上的冷气似乎也收敛了,嘴角还微微勾了勾:「好,这个男妃,封得好啊。」 熊粱心口一颤,这是……气疯了? …… 很好,男妃! 而且还是众多妃嫔之中的一个。 楚归觉得自己长了见识,又差点没气出个脑梗,他盯着卫如风那张略显尴尬的脸,好歹看在老乡的份上,没将那暖玉做轴的谕旨狠狠砸向他的脑袋。 第133页 「他当真的?这是有什么大病么?」 卫如风没答话,先冷冷的挥退帐内侍女:「你们都下去吧,我与楚妃细细详说。」 领头的眉朵想了想,汗王身边能称作老师的红人呢,确实不好得罪,她听上面吩咐将人守着,只要不出帐就行,于是卖了个好,带着一堆手下行个礼,暂时退到了帐外。 说实话,卫如风也是接到传旨的命令才知道那位打了这样的主意,当时他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大惊失色来形容,在他看来,给一个男人册封妃嫔,要人委身于另一个男子身下,分明是件极度屈辱的事,这哪里是报恩,这根本是恩将仇报! 羞愧与怜悯同时发作起来,他心中的天平再次倾斜了,此刻再顾不上其他,极小声说道:「楚公子稍安勿躁,两日后登基大典,汗王肯定无暇别顾,到时候我吩咐人送您出宫,东西,自然也会一併奉上。」 楚归顿时对他有些刮目相看,这样几乎已等同于叛变了,眼见唿延浩沐快成了北原至尊,他这大好日子就在前头,居然能为自己这个过客做到如此地步? 稍有些关切的反问:「那你……怎么办?肯定会查到你头上的吧?」 卫如风:「好歹是有从龙之功的,这件事也还够不上投敌的级别,最多就是我徇私,为了报家仇放跑了他还未到手的美人而已,不会有太大的祸事,楚公子无需多虑。」 楚归微松口气,可转念又想到了萧祈,登基与册封都算是国之大事,他家王爷多半也已经知道了,不自觉就是后臀一紧,心口子又提了起来。 迅速起笔写了张条子,说是帮忙递到波奇商行旁边客栈,一个姓熊,长得也像头熊的人手里。 卫如风毫不避讳的当着面打开看了一眼,是告知出宫日期,安抚的意思,于是爽快应了,仔细藏在了腰带之中。 「来人啊,为楚妃传膳,好好伺候着!」 高唿一声后,帐外的侍女鱼贯而入,他恭敬的行个礼:「楚妃,小的先行告退,待楚妃册封的大喜之日,再来恭贺!」 眉朵就见头先气到像要杀人的那位未来大妃,此时一脸的笑意盈然,似乎已经欣然接受了事实,一双好看的凤目弯弯的,端庄回了句:「好,慢走不送!」 第69章 汇合 四月初七,谷雨,宜祭祀、祈福。 北原这个庞大的游牧帝国迎来了开国后第八位继任的君主,帖托·唿延浩沐。 应该是安防力量尽都集结到了祖庙的缘故,楚归明显感觉到金帐外的巡逻队少了一半有余,这种时候他若是想走,便是硬闯也自觉有些把握的。 可思来想去,千里迢迢跑这么一趟,还担了未来不知多少惩罚在身上,确实不愿空手而归,只好强行按捺着焦灼,愣愣的坐在桌边,来回倒腾着那座沙漏,默默计算时间流逝的速度。 这一天,无比的漫长,侍女们对他愈发的恭敬,丝毫不敢交头接耳的相互议论,帐内安静如坟,偶尔能听见远处的号角长鸣。 熬到傍晚时分,天色刚刚开始擦黑,就在他实在忍不住想放弃坐等的时候,卫如风终于如约而来。 眼神互相一对,楚归即刻动了手,眨眼的功夫,同来的那个侍卫最先倒地,尔后,帐内十来个侍女眼前一花,尽都无知无觉的晕了过去。 换脸,更衣,总共不到盏茶的功夫。 卫如风也算是近距离观摩了一下源自千面柳傅的易容术,只觉神奇到嘆为观止,就连楚归再开口说话时,声调也完全变了另外一人,他不由低声嘆服:「真是一模一样,毫无破绽。怪不得你叫我带他来,这是早有打算吧?他是前段时间和你一起看守侧门那个?」 「嗯,他每日子时才下值,等会儿我从西门走,不会穿帮的。东西呢?」 卫如风从袍中掏出巴掌大的一个布包,面上神色未变,可捏得紧紧的手指还是出卖了此时的心情,犹豫片刻后,果决的递了过来,嘴里支着招:「原本交易的数量,臂弩有二千三百具,朴刀一千八百,我做主减了三成,你心中有数就行。」 楚归有些诧异,这种走私的罪证,不该数量越大越有说服力么?这位还私自改小了是个什么道理? 可时间又太过紧迫,压根没等他把疑问说出口,这位原来的太子语言老师,即将走马上任的参政知事大人,也可能觉得没什么必要解释,已急急的转身向帐外走去。 楚归急速将小布包收妥了,快步的跟上。 出帐后,天色已然黑尽,四处开始点起了宫灯,看守的两排侍卫齐齐望了过来,又视若无睹的收回了眼风,丝毫没有觉察到异样。 一前一后同行了好一阵功夫,到了西大门附近无人之处迅速的分开来,并无半句交谈,一个向正殿折返而去,另一个手中令牌一亮,直直的穿出了宫门,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 北原与大定交界的无人区内,三骑快马驰骋而过,被践踏后的小草很快又顽强竖立起来,将踪迹掩藏个干净。 楚归在马背上机械的起伏着,眼光直直盯着前方背影,心里闷闷的,与这天气一样,将雨未雨。 出宫顺利,汇合的也很顺利,只是返程第四天了,萧祈还是没有开口和他说过一句话。 他晓得那人气狠了,自知理亏,可又实在不擅长哄人,只能默默的紧跟着赶路,不时小意的帮忙生个火,递个水什么的,指望着人能早日消消气。 第134页 大草原渐渐自身后远去,地形开始了丘林起伏,一块壶口样的杂木林出现后,三人尽都松了口气,已算是安全越过了边界,重返大定的国土之上了。 最前方的那一骑渐渐慢了下来,楚归靠近了问道:「怎么?要再歇息一下么?」 毫无防备的,一双手臂伸过来,直接将他拖拽到了自己的马背上,萧祈冷脸招唿一声:「熊粱,在这儿守着!」 马鞭一扬,率先入了林。 驮着两人的,是萧祈最钟爱的那匹汗血宝马厉风,高大健壮,兼且聪慧不凡,即使现下已入了林,速度犹自未减,极是神骏的在林间小道上穿梭。 楚归侧坐着,风声从耳旁唿啸而过,前方也不知目的何处,但有身后一方火热胸膛依靠着,他又觉得无论天涯海角,就这样一路奔驰下去倒也不错。 正在遐想中,冷不丁身后人勐地勒马收缰,厉风「嘶」鸣之后一个人立,他的腰上一紧,被人搂着顺势从旁倒去。 放肆生长的草皮比地毯还要厚软,两人从马背上翻滚下来,丝毫没察觉地面的硬度,反而是纠缠在一起的身体骨架硬到硌人。 一停稳,终于面对面见了正脸,萧祈双目有些赤红,甚至带了些咬牙切齿的痛恨之意。 楚归心中一凛,不妙的感觉刚刚冒出头来,立刻被人掀翻了身体半趴着,臀上迅速一凉,尔后「啪」的一声,火辣辣的刺痛感传来,他立刻就懵了。 光天化日之下,前世今生几十年加起来,头一次被人打了屁股。 羞恼即刻上了头,他虽然有错,可都多大的人了,不能换个惩罚方式么? 「萧祈!你个混蛋!」狠狠骂上一句,急切间拱着身子就想爬起来。 可是腰一撅,角度更方便了某人动手,又是接连的「啪啪」声,扎扎实实的挨了两个巴掌。 这下楚归真的恼了,他个大男人不要面子的么? 强自转过身,仰头就想破口大骂,可萧祈急切到毫无章法的热吻,已噼头盖脸的落了下来。 堵了嘴,也泄了气。 忽有一阵微风拂面,他顿觉脸上一凉,还以为雨滴已落了下来,勉强睁眼一看,与他交颈而吻的那个人,桃花眼紧紧闭着,眼角泪痕却清晰可见。 他狠狠一愣,似乎皮肤感官已发生了失误,面上的水痕不是凉的,反而烫得厉害,烫得胸口一阵阵的刺痛,将所剩不多的怒气彻底化为了虚无。 强烈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他是这样被眼前人爱着,在乎着,竟至有了微微眩晕的感觉。 双手不受控制的一搂,搂上了熟悉的肩背,楚归将薄唇开得更大些,任由对方深入,肆意侵略。 可萧祈想要的何止这一点,他已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转眼间,两具强壮的身躯已撞在了一起,在荒无人烟的杂木林中,如野兽一般,相互撕咬,奋力索求。 雨,终于落了下来,迅速沾湿了两人的髮肤,但却丝毫不曾浇熄心头的火焰。 连月来的相思,忽然失去联繫的惊怕,夹杂着上一次半途而废的憋屈,萧祈的动作前所未见的粗暴,似乎想就此将人掰折了,撞碎了,彻底捣成一滩水,与这春雨揉在一起,再整个吞咽到肚里。 楚归也不甘示弱,这等幕天席地的滋味,彻底激发了他心头的野性,完全失去痛感一般,迎着微雨,骑乘而上,巅峰如怒涛拍岸,不停歇的沖刷着,一波又一波。 …… 雨已经停了很久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奉命守在原地的熊梁抓住了送上门的第三只野兔,他开始百无聊赖的欺负地上的蚂蚁,将它们辛辛苦苦修补好的洞口再次戳个稀烂。 不知第几次向远方眺望之后,终于等到了召唤的哨笛声,他咧嘴一笑,拎起兔子上了马,又牵上另一匹空空的坐骑,缓缓进了林。 篝火已升了起来,循着火光找到自家师兄的时候,他将楚公子搂在膝上紧紧抱着,柔声说着话,前几日的冷气似乎已被这场春雨浇个彻底,如今已化为肉眼可见的黏腻,将两人紧紧缠绕着,好像变成了一个人一样。 他心中替人高兴,又有些脱离苦海的庆幸与放松,二话没说开始拾掇起兔肉,预备着三人能美美的吃上一顿。 楚归见了自己的那匹马,想从皮包里取出帐簿与人献宝,刚一挪动便低低「嘶」了一声,一双凤目似嗔似怒的撇过一眼,萧祈连忙问道:「怎么了?」 楚归却瞬间把人看透了,那眼神中带着关切,语调里却分明透着几分得意。 有些没好气的说:「前两天爱答不理的没顾上,现在东西拿给你看一眼,别费了这么些功夫,到手了却又派不上用场。」 萧祈喉咙里滚出个「嗯」,知道刚才把人做得太狠了,现在怕是有些不适,有心想要起身去拿,却不捨得就此将人放下。 干脆抱着人站了起来,凑到了马鞍边上,让他自己动手。 油纸裹好的小布包打开来,巴掌大的册子与几份书信落在眼中。 萧祈又抱着人坐回了原处,两人就着火光,将东西拆开来彻底看了一遍。 看完了,楚归将心中疑惑问了出口:「卫如风说他将数量削减了三层,当时走的太急我也没顾上仔细盘问,这是个什么道理?」 萧祈只略略思索了片刻便已有了答案:「缺失的用铁量一查既明,兵刃的数目却对不上,看得见的是为了敛财走私,消失了看不见的呢?会变成疑心,生成暗鬼,作用反而更大。姓卫的这傢伙,阴得很呢。」 第135页 楚归这才恍然大悟,他自己从来缺少弯弯绕的肚肠,只喜欢直来直去,不服就干,所以对这些谋略取胜,杀人不见血的读书人有些敬畏,嘴里不觉说道:「好厉害……」 萧祈难得没有反驳,还认同的微微点了点头,接口道:「不光如此,他私下把你放了出来,看似为了让你帮他报自家私仇,实则一石数鸟。 一来,他替他的主子守住了承诺,了了一段旧日恩情,唿延浩沐就算眼下对他有些恼怒,等时间长了清醒过来,始终会记得他的好。 二来,这私仇却也连着国事,我们一旦扳倒了江淮武,边军动盪,对此时的北原只有好处没有害处,他们也能集中精力对内,稳固刚刚到手的皇权,这会是大功一件。 三就不用说了,与你这样的大高手行个方便,日后万一有用得着你的时候,你怕是不好推拒,他已把你看得透透的,你啊,嘴硬心软,又是个重诺之人。」 第70章 上奏 楚归试图反驳:「哪有软?我分明嘴硬心也硬,刺客生涯都多少年了,还能对着他一个投了敌国的人心软不成?」 呵,定鼎城人竟皆知的柔骨美人,尤其头前被人操弄的耐不住后仰之时,分明可以软到不可思议,居然还好意思说哪有软? 当然这话是不敢说出口的,萧祈心中暗暗笑过一轮,好声好气的解释: 「以唿延浩沐对你的心思,你若是想拿他性命要挟是不是易如反掌?住了那么些日子,可有动过念头?再说了,后面被人软禁,用的什么招?一群与你毫无瓜葛的异族女子而已,你却就此困住了,还说不是心软? 最后再打个比方吧,若你二人处境互换一下,那姓卫的日后陷在了上都,在对你没什么损害的情况下,你愿不愿意助他一把?」 楚归嘟囔了几声,却没能还嘴。 因为答案是愿意的。 得了这人一次帮忙,再加上老乡与同病相怜的情分,就算对自己有些损伤,恐怕也是要助的。唯有一点他很笃定,若是会对萧祈产生什么负面影响,那就别提什么情分不情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会帮上半把。 他悄摸瞟了那俊朗的侧颜一下,盯着人下巴将这话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然后发现提到了北原那位新晋大汗的名字,萧祈的面色又有些回冷,嘴角也略微下垂。 他不自觉的就想替人顺顺毛,将头靠的更近一些,在耳边低声说:「你别生气,我之前压根没想到他有此招,相处的时候人也算规规矩矩毫无逾越,放心,但凡敢和我随便伸指头的,根本轮不着你来拈酸吃醋,我早已将人剁了泥,拿去餵狗。你莫要忘了我是谁……野鬼啊!」 最后三个字已经轻到变成了气音,就像是故意往耳朵眼里哈气一般,萧祈强忍了各处泛起的痒,伸手在怀中人面上轻轻一掐,惩罚了他的顽皮,接口道: 「没生气,只是后悔头一天进宫没直接把你带走,让你受了委屈,呵,四妃之一,他也配?」 楚归听懂了这话中饱含的珍视之意,心中一甜,回手扯住人的耳朵,一个下拉,一个仰头上迎,又吻到了难解难分。 不远处的熊梁死死控制着自己的余光,将手里的烤兔肉,再度放回了火苗上,肚里咕咕叫着飢饿两字,偏偏心里觉着饱饱的,像是被什么莫名其妙的杂粮塞满了,半点提不起食慾。 好在他心眼奇大,不过三天就已彻底适应了,无论那两人在眼前如何的腻歪,他就跟个睁眼瞎一般,再无丝毫波澜。 接下来返京的路程慢了许多,几乎已变成了春游,萧祈事事由着楚归的喜好,走一路玩一路,再吃上一路,让原本十日就可抵达的行程,硬生生拖到了四月末,方才遥遥见了上都那锈红色的高大城墙。 回到王府之后,楚归耗了几月辛苦得来的证据交到了阮纪行的手上,只是这人估计对他有些意见,半个好脸都没有,见面连楚公子都不愿尊称了,只把他当空气一般视而不见。 楚归虽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他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儿去,他忘记了那位丹华派的掌门还在府上等着他,这算是中途逃遁的病患,又被主治医生逮住了,下场可想而知。 一日三顿金针免不了,最无法忍受的却是加强版的「七补汤」,除了原有的味道外,此时不知又加了什么东西,居然臭到了三里可闻的地步,在他的味觉酷刑上,再度加了一味嗅觉的折磨,顿时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康復疗程中。 又到了月初早朝,萧祈天不亮就起了身,有人万里奔波帮他张罗回的大戏,今日就要开始敲锣,他自然要打起精神看个全套,才好回府与那小功臣讲个绘声绘色。 他心中的小功臣其实也已醒了,没吭声的懒懒靠在床榻上,就着烛火看他整理衣装。一身崭新的绛红蟒袍,头顶白鹿皮制成的弁冠,红珊瑚串就的璎珞从两鬓自然垂下,衬托得气质矜贵至极,又俊朗悦目至极。 楚归正是偷看得心神荡漾之时,冷不丁被人逮了个正着,眼中惊艷痴迷之色还没来得及藏好,就被萧祈尽收了眼底,没忍住,还是凑上前又厮磨了一阵,最后才在赵成再三催促中匆匆上了王辇。 朝日殿,如往常一样的高大巍峨,可宽敞庄严的议事正殿内,此时的氛围紧张到快要凝结。 因为破天荒的,居然有人当庭状告太尉欺君,说其私售军械以中饱私囊,数额之大,遗祸之深,当以叛国罪论处。 第136页 敢提出这样惊世之言的,不是别人,正是九卿之一,一向持身端正的御史大夫,司徒方生。 这位已六十出头的卿大夫,已是歷经三朝的老臣子了,官声极佳,兼且沉稳多智,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虚言妄语,是除江阀一派外其余官员中的标杆性人物,因此他这一剑勐的亮了出来,别说两班文武,就连金阕上的皇帝陛下都诡异的沉默了好一阵,方才回过神,试图缓和的劝道: 「司徒爱卿从何处听的消息?是否言重了?不如交于廷尉彻查一下,以免污了太尉大人的清誉。」 司徒方生的回应少有的决绝:「并非道听途说,乃有实证,而且是人证物证皆备。大定律早有言明,禁止外售兵器,尤其是弩具,十数以上已可判腰斩之刑。 那如太尉这样无法无天,嚣张至极的千数以上呢?自官造匠作处剋扣生铁私铸兵器,又将之偷运到敌国高价牟利,非叛国罪不能论其恶也。老臣,愿与其当场对质!」 说完,双膝点地,用跪礼以示决心。 叛国,即为谋叛,处于谋反、谋逆之下,被视为十大恶之三,一旦被定了罪名,虽不至连累亲族,但个人下场极惨,当处车裂于市,家产尽数充公。 司徒方生这一跪,还有这句当场对质,分明已是证据确凿,底气十足的,想来他心中清楚的很,一旦出了招,若是打蛇不着,那必然会反受其祸,所以压根没理会皇帝的暗示,瞬间就将局面推到了不死不休。 廷尉渖河,与司徒方生有着通家之谊,虽然也是事发突然,并未来得及获知全貌,可惊诧过后,凭着对老友多年的了解与信任,仍然义无反顾的出了列,跪在了御史身后:「臣附议,为保太尉清誉,请皇上当庭对质。」 萧祉略瞟了他一眼,口口声声太尉清誉,分明也是向着司徒的,要不然,站着说即可,同行跪礼要挟作甚? 两位卿大夫的极力上奏,终于引起了连锁反应,往日有仇有怨却不敢擅动的一票中低阶官员,纷纷举起了手中笏板,一眨眼的功夫,大殿上已七七八八的跪倒了一小片。 江淮仁神色微动,他这个弟弟好财物,借着职务之便从国库中捞上几笔是常有的事,可若是牵涉到弩具外泄这样的根本性问题,他又觉得对方不至于,一时辨不清真伪,拿着丞相的架子,却是被告人的亲兄弟,倒是不好先开口表态了,只能暂时按兵不动,静看事态发展。 他下属一脉的文官阵营自然是看他的眼色行事,此刻也都有样学样,安静观望着。 再看太尉江淮武,从初初听闻时的惊诧过后,一直都是旁若无人的神态,既没有着急忙慌的辩解,也没有气急败坏的叱骂,倒像是晨起听了个什么与己无关的八卦,听完便罢,浑然无惧的模样。 其实在他看来,整个大定都是江家的,皇帝是江家的,军队也是江家的,那国库当然也是江家的,江家的东西,自然该分他一半,别说从官造中抠唆些银子,就算更过分,更夸张些,只要他乐意,又有什么不可以,又有谁敢反对? 眼下这一票叫嚣的大小官员,都只是些会打嘴仗的蝼蚁罢了,根本动不了他分毫,倒是能借着这机会,看看高高在上的皇帝外甥,对他的态度究竟够不够孝顺。 所以他压根懒得表态,只拿眼斜斜瞅着金阕之上的那位至尊,看他作何抉择。 太尉之下的那一列武官,则是神态各异了,有的效仿江淮武,昂首挺胸,浑然无视的嘴脸,有的面面相觑,互相用眼色交换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还有的略低了头,给人满腹沉思的感觉。 安王萧祈,坐在自己的王座上,将殿内的情形一扫而过,眼神向江淮武队列中的那位车马大总管看去,一触即收,尔后微微颔了首,继续扮演自己的壁上神仙。 头带繁冠,身着红袍的武官队伍中,忽得出列一人,面上极尽惶恐之色,似乎是因为害怕,到了全身失控颤抖的地步,「咚」的一声跪倒后,开始了哀嚎: 「臣,臣林塬有事上奏,匠作处生铁无故短缺一事,与臣……与臣毫无关系啊,还望陛下明鑑!」 这一声极力推脱的自证辩解,几乎已从侧面敲定了顶头上司大半的罪名,无疑是烈火中烹油,瞬间将局面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大殿内勐然的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尽都落在了江淮武身上,他也如众人所料那般,再没能维持住面上的表情,怒目横眉的转头盯着林塬,一幅恨不能吃人的架势。 盯得久了,估计是越看越气的原因,毫无徵兆的迈了两步靠近,不管不顾的一脚勐踹,将人踢飞了快一丈的距离,落地时,林塬一口鲜血混着半颗牙齿,「噗嗤」一声,喷在了汉白玉的雕花砖面上。 第71章 家宴 萧祈瞳孔微缩,袍袖下手掌略略一紧,似笑非笑的告诫道:「太尉大人,皇帝陛下当面,还请注意些分寸。」 司徒方生则悍然起身,站到了两者中间,维护之意不言自明。 没人敢上前搀扶,只是片刻后,这齐齐的目光转了方向,正正仰视着龙椅上的至尊,眼神中的热度已然沸反盈天,静静的却又极度压抑的,等待着皇帝发话。 萧祉面若寒冰,端坐了好一阵后,终于开了金口:「司徒爱卿,凭证呈上来吧。」 万众瞩目之中,皇帝将那帐簿与书信略略翻了翻,就手扔回了崔大总管手中托盘上。 第137页 司徒方生察言观色,暗暗觉着有些不妙,立刻补充道:「老臣已核对过凭证,确认为真,涉及到的一批官员名单也已列明,皇上任择一人当庭审讯,必可得到答案。」 萧祉缓缓安抚:「司徒爱卿,毕竟兹事体大,仅这一时半会的功夫,难免会有疏漏,你且放宽心,交于沈爱卿处理就是。」 说到这儿,话风一转,语气立刻强硬许多:」但,未曾最终定案之前,朕不想再听到半点对太尉不敬的言谈议论。」 没等下方各人做出反应,他已利索起了身,玉阶中央典礼太监一声嘹亮的唱词:「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差次不齐的一句恭送响起,却有一小半的人未曾开口,陷在了各种纠结的情绪里。 司徒方生一拳打了个空,心有不甘的死死盯着江淮武,江淮武则狠狠看着地面的林塬,在他看来,林塬这种吃里扒外的叛徒,比明刀明枪的政敌要可恨上一万倍,他已经在心里寻摸着要怎么弄死这人,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又有好几个武官簇拥在了他的身后,抚刀挽袖,眼露凶光,似乎是一言不合就要开干的架势。 「淮武,你随我来。」江淮仁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率先走向殿外。 其余观望的各色人等尽都觉得胸口一松,丞相不愧定国神针,一句话就将场面镇住了,免了一场当庭械斗的难堪局面。 江淮武定了一会儿,一口浓痰唾到了林塬官袍上,冷哼一声甩袖疾走,后面的几个拥趸也都冷笑而过,江立文嚣张的落下一声:「你死定了。」 萧祈也起身向殿门走去,两人擦肩而过,一个仍然满是惊恐瑟缩的姿态,一个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整一副与己无关,任谁也瞧不出,这是今日联袂奉献这场大戏的导演与男主。 怀疑的种子已散播下去,只静待能开出什么样的花,结得什么样的果。 …… 入夜时分,又一场微雨刚刚停歇,太极宫后花园中,萧祉借着雨水的寒意行了散,从神思飘忽的高空落下,睁开眼,面前仍是现实中的一地泥泞。 爽感如潮水退去,寒食散能保持的效果越来越短,他琢磨着,得让人再配上一剂新方,才能在这憋屈烦闷的日子里,保持些活着的松快。 侧目一看,崔成林已经在檐下杵了不知多久,想想之前吩咐下的命令,他强行集中了注意力,一边向回走,一边问道:「查清楚了?」 前两日那场闹剧,说是都已吩咐廷尉查办,只是他哪里信得过旁人,自然是让大伴又亲自跑了一趟,人既然回来了,那么,答案也该正式揭晓了。 刚刚想到这儿,崔成林不急不缓的声音已响了起来:「书信确为太尉手书不假,另一方的,也确实是北原汗王唿延浩沐的笔迹。其余证物老奴也都查了个遍,证人提审了七个,除了一个硬气到咬舌自尽的,剩下的也都如实招了。御史大人的状书,看来基本属实。」 萧祉没什么意外的神情,从司徒方生开口那一刻,他便已信了八成,剩下的,不过是抱着一点幻想,要将事情查得更清楚些,预备着将来如何遮掩而已。 现下听了自家心腹的禀报,忽然对他的用词有些疑惑:「基本属实……是个什么意思?司徒还敢捏造证据不成?或者,也被人蒙了眼,做了出头的椽子?」 崔成林犹豫了一下,接口道:「非也,只是人证的口供与御史大人提供的证据相比,涉及到的数量,多了三成有余。」 萧祉忽得停了脚步,转身盯着这位大总管,双眼电射出一丝狠厉的光芒:「为何?可查清楚去向了?」 崔成林双手交握于腰间,垂视着地面:「未能获知那批军械的去向,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太尉府又新招了三百侍从,尽都习得拳脚,个个彪悍精壮,说是侍从,我看不如直接说是护卫,如今他府上总数加起来,几与禁卫三营持平,京城内,除了执金卫可与之抗衡外,怕是……皇上,这实在超出规制太多,这批消失的军械,也可能……」 湿寒之气裹挟着的皇帝陛下,潮红的面色迅速变了青白,他将刚刚擦拭过雨水的面巾狠狠掷向一旁:「不用说了,是给新进的这批人装备了吧。他到底想干什么?一国武将之首还不能满足么?难不成还想……」 话没有继续说下去,萧祉紧闭了双唇,只剩下鼻子「唿唿」的喷着气。 崔成林却听得明明白白的,只是也不敢随便发表意见,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困兽一般在原地转了两圈的萧祉,药效彻底消散后也觉出了身上的寒意,强压住胸中翻滚的怒气吩咐道:「叫人进来为朕更衣。」 「是。」 片刻后,几位内侍捧着衣物配饰进了殿,手脚麻利又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着装,一切妥当的时候,萧祉的面上再度恢復了平静,「大伴,去请我小舅入宫,就说他前日正殿上受了委屈,朕这做外甥的过意不去,设个家宴为他解闷儿。」 大总管应声「是」,正待转身,那把略显阴柔的男声再度响起:「有宴岂能无酒?朕珍藏的那壶醉玲珑,也拿出来准备着吧。」 崔成林勐的抬头,眼神中射出些精光,却又迅速的敛了,弯腰恭声答道:「老奴,知道了。」 皇帝的一声令下,整个太极宫迅速运转起来,御厨房十数个大灶同时生了火,不到半个时辰,各色珍馐佳肴已在侧殿铺排妥当。 第138页 照着崔大总管的脚程与太尉府离皇宫的距离,这一来一回,三五炷香的功夫怎样也够够的,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依然没见那位的身影。 萧祉的面色愈发的冷淡,令这春夜的宫殿仿佛回到了冬日,一干内侍尽都如鹌鹑般呆立着,在心里不住打着寒颤。 亥时末,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江淮武一身墨绿的锦缎武士常服,把身形衬得极是雄伟,将正当壮年的军帅气势凸显得淋漓尽致。 一进侧殿,也未曾行礼,径直坐下了,端起面前杯盏先大大的饮了一口,末了,方才转身看向首座的外甥,带了些意外的神情问道:「这大半夜的,怎得想起来请我饮宴?」 问完了,好整以暇的环视一周,又调侃的笑着接了一句,「每次就数你这家宴最是无趣,一殿的小内侍,半个陪酒的美人也没有,我说祉儿,你就怕大兄怕到这个程度?除了骆儿,你还真是丁点女色不近了?」 萧祉也笑了笑,捏起杯盏啜饮了一口,姿态做足了,言语却是暗搓搓的一刀:「小舅,你那八百侍卫操练的如何?是准备日后都派到青原二州,为我大定国戍卫边疆么?」 江淮武面上笑意一顿,准备抓取干果的手指也收了回来,反问道:「皇上这话从何说起?我身边招的都是侍从,无非是为了生活舒适便利些,图个排场,哪里来的侍卫?该不会,又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哪个不长眼的,又把我给告了?」 萧祉还未答话,这位太尉的脾气已有些上头,声调也迅速冷了下来,毫无顾忌直言道: 「哼,你都多大的人了,谁近谁远,孰真孰假,还弄不清楚么?我若是有什么异心,当年你能痛快把位置坐稳了?但凡将你的身世泄露一星半点,我要取这皇位简直易如反掌,还劳你现在阴阳怪气,旁敲侧击的?祉儿,你说话可要讲些良心!」 萧祉手中的杯盏轻轻一抖,酒液盪起的涟漪,转瞬即逝,可心里的巨浪却是怒焰滔天,连绵不绝的冲击着他最最隐秘的角落,身世二字,是他永远不能被触碰的逆鳞。 谁碰,谁死。 最后一根稻草落下,被压制已久的决心终于定了形。 他干咽下一口唾沫,拿起一旁的醉玲珑酒壶,仔细的斟上一杯,将唇边的笑意勾得更浓一些,声音已轻柔到有些飘忽的地步: 「小舅,你瞧我,深宫里坐得久了,难免有时会被人遮了眼,我自然不是在怀疑你什么,随口问了一句而已,何必生气呢?来啊,将这杯酒与太尉大人递过去,算是为我的失言赔个礼吧!」 崔成林即刻上前,将那杯酒双手供奉着,捧到了太尉身前。 江淮武略略扫过一眼,这又是亲手斟酒,又是自称为我的,面子已给到了十足,于是见好就收,再没怎么发作,接过杯盏便一饮而尽。 接下来场中的气氛好了许多,萧祉再没提什么公务,只拿了幼时被小舅手把手教导骑射的旧事不停追忆着。 江淮武气虽然消得差不多了,可是陪着皇帝外甥干吃干喝,回忆过往,又的确是没什么趣味,待到酒意很有几分上涌的时候,再懒得应付下去,「走了!」含混着说了一句,晃晃悠悠起了身,打算出宫。 萧祉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喃喃说道:「小舅,走好啊!」 声音不大,那人却好像听见了,并未转身,就此抬臂挥了挥手,算作告别时的招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300:54:06~2021-09-2401:1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奈风5瓶;晴天姓秦3瓶;知了2瓶;正在炖蛇羹的兔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亲征 无名接到急讯找到自家王爷的时候,他与楚归正在豹房餵养爱宠。 遥遥看去,萧祈提了半片羊腿逗弄着地上的黑豹,「墨墨,来,看看这怀山羊是否吃得惯?」 应该是极对胃口的原因,「嗷呜」一声,小儿手臂长的一大片羊肉消失在大张着的巨口中。 一旁半蹲着的楚归在木盆中挑挑拣拣,选上块满意的,站起身再次递到了他手上。 自家主子看起来惬意极了,一手接过羊肉,就势在助手的唇上啄过一下,偷香成功的笑意在脸上瀰漫开来,桃花眼顿时变了弯月眼。 助手微楞了一下,立刻不甘示弱的探头回咬一口,被咬的丝毫没觉着痛,反而「呵呵」的笑了出声。 无名有些不忍打扰,有多少年没见过他如此真切自如的笑容了? 可刚刚得到的讯息,确实十分要紧,只能硬着头皮三两步靠近了,开口煞了这旖旎的风景。 「王爷,阮阁主的急报,太尉大人昨夜于宫中饮酒,今晨顿感不适,已申请免了早朝,但,据探子私下传来的消息,却不止那么简单,人怕是已经……没了,此时正是秘而不宣。」 萧祉和楚归互望了一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惊诧与寒意。 种子是他们联手种下的没错,可谁也没想到能这样迅速的得到结果。 「怎么没的?消息可证实了?」萧祈面色有些凝重。 「像是醉酒后因呕吐物堵塞气管窒息而亡,对外则说是酒后感染了风疾,正在卧榻静养。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瞒不了太久,最多两三日,必定就会曝光的。」 第139页 这种看似意外的死因,楚归往日最是拿手,只是他对皇帝与太尉甥舅之间的关系没什么概念,不确定一条小小的离间计而已,能否做到要人命的程度,眼神不觉又望向了萧祈,疑问:「是……宫里那位做的么?」 萧祈缓缓点个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崔成林的手段,要让一个人死得无知无觉,轻而易举。」 解释完,他自己却毫无实感,从小如大山一般压在头顶,让他喘不过气的一个人,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还是这样一个可笑的,又毫不体面的死法。 解脱感随之而来,但也没有意想中的那么愉悦,反倒生出了一丝丝的茫然与同情,再如何功勋彪炳,权倾朝野又怎样?性命捏在别人的手里,永远也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一股前所未有的心念勐得生出来,迅速就已壮大到不可撼动的地步,他萧祈萧无为,一定要做个掌控自己命运的人。 楚归没有去猜测身旁人的情绪变化,他的想法则简单多了,与江淮武统共没打过几次照面,原本因他与江淮仁的关系稍微有些厌恶而已,直到知晓了这傢伙以前对萧祈下过死手,这才恨屋及乌的也看做了死敌。 今日这条消息,对他来讲简直是大大的喜讯,一时不知该怎么发泄,干脆将整个木盆递到了栅栏里,嘴里吆喝道:「墨墨,加餐啦!大餐!!」 一旁立着的无名终于后知后觉,怪不得他先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哦,孤魂的名儿已经被主子弄没了。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他? …… 太尉江淮武逝世的消息,两日后终于公布了出来,且不论四方震动,各自的议论纷纷,朝堂上,因着他死后的谥号,又爆发了一场唇舌大战。 以江阀武官为首的一脉,将其生前的功劳夸耀至极,极力请求给予武将最高级别的「忠」字,谥号「武忠公」,御史大夫司徒方生则断然反对,说其头前涉嫌叛国一案尚未有定论,人便已身死债消,免了责罚,这已算是侥天之幸,岂能再配得上这至高无上的美谥? 丞相江淮仁据说因弟弟的骤然离世伤心过度,抱病在床,缺了今日的早朝,他下属一列文官群龙无首,又因着各自心中的小算盘不得齐心,所以场面一边倒向了御史大人,最终只定了个七等的「烈」字,号江武烈公。 皇帝也并未出声反对。 谥号定了,葬礼的规制又成了争论的焦点,一国武官之首,行个国葬也是应分的事情,可这次没等吵吵出个结果来,八百里加急的战报轰然而至,将当庭议论的重心顿时扯到了旁处,再顾不上为一个死人争论不休。 来报的旗官显然疲累到了极处,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将求援战报逐字吐了出来,尔后就此倒在了议事大殿上,也不知是累晕或是睡着了,彻底失了知觉。 战报经由崔成林的手,迅速转到了萧祉眼前,笔迹略有些潦草,可青州州牧与州卫将军的两枚大印端正盖在其上,散着不容忽视的焦灼气息。 上书,北原铁骑五十万大军,由四大王唿延朔漠为统帅,已悍然跨越国界线,不宣而战,三日内席捲了边境六座重镇,兵峰已直抵青州州府锡安城下,战况已急切到了燃眉,两人同用了大印,求请太尉迅疾点兵出征,以免国土进一步的沦丧。 太尉点兵? 太尉已去了黄泉,若真能点兵,那也是点了阴兵,想要杀了自己这个夺命的兇手报仇吧。 萧祉心中的苦涩翻涌着,一时说不出话来,万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就在敌国无端启战的同一日,他正正下了决心搬开硌脚的巨石,亲手斩了这生满脓疮不听号令的左臂。 这场仗若是能早上几天该有多好?他怎样也要忍耐到这场大战完结,再说了,人若是在战场上出个什么意外,可也风光体面的多,如今…… 也罢,巨石已碎,后悔也是无用的,道路既然已清了出来,趁势将军权彻底收归手里,那也算没有白费功夫。 他眼中燃起些火花,用前所未有的清亮嗓音宣称道:「太尉大人刚刚仙逝,以致无人掌师,寡人将御驾亲征,迎敌于国门,势必保卫疆土完整,免除百姓生灵涂炭之苦!」 朝堂上百十来的官员,齐齐愕然之后顿时决裂成文武两派。 武官尽都默然贊同的姿态,对他们来讲,皇帝作为统帅,前线兵士一定士气大振,后勤也有倾国之力支撑,毫无后顾之忧,兼且有了在天子面前出头的机会,好处实在太多,因此虽然没有高声称颂,可眼神灼灼的,分明都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文官则全然相反,尤其司徒方生为首的言官们,更是恨不能口吐唾沫将皇帝陛下洗刷得清醒一些,他又并非是马上皇帝,从未临过战阵的一个人,突然说要御驾亲征,万一出了什么茬子岂不是天下大乱? 一片劝谏声中,忽然斩钉截铁的「不行!」两字冒了出来,语调威严。 众人停了嘴,向同一处看去,却是丞相江淮仁堪堪进了正殿大门,已经冷冷的下了决断。 这是听到急报从病榻上强行赶来的吧?脸色很是苍白,还带着明显的戚容,似乎一夜之间已苍老了许多,连面上的皱纹也更深刻了,说完两字,还忍不住低低咳了一声。 只是虎倒威风在,即便他憔悴成这幅样子,在他说完那句不行之后,再无人多嘴多舌,全都安静了下来,静静等待他与皇帝陛下的交锋。 第140页 江淮仁没有走到他惯常站立的文官队首,就这样站在大殿的中央,直视着金阕上的龙椅,一句话断送了萧祉所有的念头。 「大定国律,天子无嗣,不得出京。请皇帝陛下收回乱命!」 萧祉藏于龙袍下的手,用力得快将一旁的扶手捏断,面色也不由涨到了紫红。 一国皇帝之尊,居然在自己所有臣属面前,被人叱为「乱命」,实在是奇耻大辱,让人憋屈到快要爆炸的程度。 他忍了又忍,试图据理力争:「丞相所言差矣,律法乃为人定,不过死物,歷朝歷代,也不乏顺势而为,重新修改校订的情形。 眼下的状况,敌军来势汹汹,我大定又刚刚折了顶天的樑柱,唯有御驾亲徵才能安抚军心,守卫国门。试问朕不做这个统帅,谁又能急切间汇集了三军,有偌大的威望能如臂指使?」 江淮仁毫不退让,气势俾睨的反问:「那试问陛下亲征,京中谁来监国,安王殿下么?您也不怕从此变了北狩,再不得归家!」 这话诛心至极,又无礼至极,几乎就是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蠢货,又一言断定安王监国必生祸端。 萧祈万没想到话锋突然转了他这里,而且莫须有的,就已将他钉在了图谋不轨的结论上,可他辩无可辩,因为一切不过假设而已,根本轮不到他出声自证的地步。 殿中的气氛紧张到了窒息,皇帝的面色也难看到了无以復加,众人甚至怀疑他立刻就要忍不住破声大骂了,就在这样的当口,从来只做隐身人的宗正大人突然出了列。 他还没开口,百官已尽都暗暗松了口气,论官职,他与丞相同为九卿之一,论辈分,他是皇帝的伯父,与丞相也属同辈,再加上皇族族长的身份,由他出面调解几句,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就听这位宗正大人缓缓说道:「皇帝陛下,丞相大人,二位都是为国分忧,虽手段不同,但目的终究殊途同归,依老臣看,陛下所言极是,敌军已兵临城下,三军统帅之位却是临时上任,必得是位高权重之人方能服众。 只是,丞相之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前朝皇帝陛下亲征时,监国者必是皇嗣,如今陛下膝下空虚,实在不便出京,与人落下口舌。不如,由安王殿下任三军统帅替兄出战,岂不是两全其美?」 整一殿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萧祈身上,尽都一幅见了鬼的神态,安王出征?那手无缚鸡之力,大定国最最有名的好色纨绔? 第73章 监军 「北原大军入侵?你要去青州?」楚归被接连两条消息震到瞪大了眼。 萧祈已落了座,点头答个「嗯」,回忆起早朝发生的一系列争论,对于到手的军职,依然有些幻梦感,手指不自觉又开始在桌面急促的敲击。 楚归放下手中的七补汤,关切道:「要你做统帅么?萧祉居然放心让你领军?」 萧祈:「不是,挂统帅之名的是江淮武原来的副将陈承,我为监军,并无实际的指挥权,只论监察与督办的职责,兼带负责后勤运转。」 楚归品了品这职位的意味,又从前生看过的影视小说作品里找些蛛丝马迹,问道:「那其实不用亲身上战场了?大本营坐镇即可。但我听说监军实权很大,相当于皇帝的代表,甚至可以临阵换将什么的,不知道实际是不是这样,他怎么会突然想起给你这样要紧的职位?」 「不是他想,形势所迫而已。」萧祈嗤过一声后答道。 他在回府的路上,已经想得明明白白。 宗正萧衍提出由他统帅领军之时,不出意外遭到了皇帝与丞相的共同反对,既如此,只能再次探讨新的人选。 要论战场的经验与在武官中的威望来论,原州大将军裴传昊必是首当其冲,只可惜这人强到过了头,把原州数十万大军操练得如自家家丁一般,针扎不入,水泼不进的,让人根本不放心再将青州军及中央汇集的三军交到他的手上。 除他之外,那便是居于太尉之下的都尉陈承了,这人算是江淮武的死忠,不仅从少年起就跟随其出入战场,为其副将,还娶了江家二房的嫡小姐为妻,有了姻亲之名,算是江阀中比较有实权的异姓,这个人选,丞相自然不会反对。 可若军权全部交到他的手上,那其实与回归江家没什么区别,萧祉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无奈妥协认了统帅之名,却又不甘心的派了萧祈任监军,试图搅浑一塘池水,既解了燃眉之急,又不至于权利失控到完全无法掌握,算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应急之举而已。 萧祈甚至能体会到他那名义上的皇兄做出这样决定时,心中是何等的无奈与纠结,这就是没有直系军队在手的可悲,处处掣肘,却只能用制衡法左右腾挪,半点不由心。 而他,自然要领命的,别说他本来就对征战嚮往久矣,就是眼下的局面,他想要为父皇,为小归报仇,也必须想尽办法攥紧了军权。 看着人一脸沉思,又略有焦灼的模样,楚归不知该如何分忧,只能先行宣告道:「随你去哪儿吧,反正你去哪儿,我就在哪儿,给你做个亲兵就成。」 这一刻,他几乎已经忘了,去年花样百出,千方百计挤进王府的目的是什么,也忘了他一直苦苦追索的元兇还在宫中活得上佳,现在的他,只有一个念头,战场刀兵不长眼,我要护着他,拿命也要护着他! 第141页 心中想着,眼里不由射出坚定的神色,萧祈的手指顿住了,心头软的不像话,眼神也柔柔的将人回望着。 就这样脉脉的对视了好一阵,楚归心头一片温情荡漾,就听对方回应道:「去可以,先把汤喝了。」 低头一看,刻意遗忘的那碗七补汤,黑乎乎泛着令人噁心的油花,散发着熟悉又古怪的味道。 淦,如此感动的时刻,提起这样的酷刑真的好么? 温情突然消失一空,想家暴了怎么办? …… 丞相府,高童脚步匆忙的奔了内书房,准备将自己查验的结果一五一十报与主子。 他在入相府为门客之前,曾在闽州做过多年的仵作,验尸的经验极是丰富,所以但凡与丞相大人有牵扯的死亡事件,他都会自觉前往查验一遍,去年名花宴蒋钦之死,他便也去了现场,虽然没什么发现,可也算作善用了所长。 只是今次这位身份不同,他几乎倾尽了生平所学,又足足磨了将近两日,方才有了些决断。 果然,他一回府露面,主人立刻有召了。 从体表痕迹到发质肤色,包括血液在内,他详细阐述了检验的全部过程,江淮仁虽然不懂其中的术语,可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静静的,逐字逐句听着。 到了末尾处,方才缓缓开了口,将刚才所听的梳理了一下:「无任何伤痕,也无任何中毒的症状,果真是醉酒导致的意外身亡?」 照说这一句完全是从高童话中总结而来,可要他再确定一遍时,这人又稍微有些迟疑。 也就迟疑了这么一瞬,江淮仁半闭的眼,忽然眸光大盛,仿佛利刃突然出了鞘,让高童立刻一个寒颤,从头顶凉到了脚底,咬咬牙,还是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看上去确实这样,只不过……只不过属下在闽州任职时,曾听闻当地一种唤作「醉梦」的致命药物,无色无味也查验不出任何毒性,单独服食也没有任何异状,但,若与美酒同服,则可加重酒醉的程度,从初初的小醉,至一醉不醒,让人防不胜防。」 江淮仁:「如此便利又无法防备的杀人手段,怎的从未听人说过?」 「丞相有所不知,这药只产在闽州十万毒瘴的大山里,极是难寻,世面几乎不可见,属下也都只是听闻,未曾真正见过,主要此次我在太尉灵前呆足了两日,竟然还能嗅到丝丝的酒气,酒气乃是挥发极快的气体,照说不应该这样才对,这才产生了一些怀疑。 醉梦致死之人则不同,酒气会弥久不散,死后虽然查不出任何中毒的症状,但有一点可以证明,那就是停灵百日,百日后,药效会再度爆发,启棺时,酒气甚至会比收敛时更浓上几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方法可以证明了么?」 高童:「是,所以现下并无任何证据,属下刚才犹豫也是为此。」 江淮仁微垂了眼,静默了半晌,低声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人一走,他原本挺直的背嵴忽然崩塌一般,无形就佝偻了些,几日来的猜测清晰了许多,可也因着这份清晰让他如受重击,以致气到了微微颤抖的地步。 良久,他喃喃低语一声:「最好不是你!」 …… 太极宫,萧祉疾走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将寒食散彻底发散完毕,他拭去一头的汗水,满意的对太监总管说道:「新方果然好用,朕此时,心情舒畅极了。」 崔成林看了看他红润的面色,微带了些笑容,谦恭的行了一礼,并未开口。 其实他心下多少感觉有些不妥,他虽然不懂药理,可总觉得无论何种药物,一旦成瘾,且需求量是日渐增多的话,那必然不是什么好物。 但寒食散是医圣研制出的药方,专为美颜补虚,祛病强身之用,时人也以服散为雅事,早已蔚然成风,皇帝平日里情志郁郁的时候,也都靠着这个才能松快一下,所以也只能熄了劝阻之心,视若不见了。 这件事可以不提,但另一件事却不得不撅一下龙鬚。 崔大总管酝酿了一下,低低说道:「陛下,今日……您与皇后娘娘结髮整十年了。」 萧祉不以为意:「知道,不是让你准备好礼物送过去了么?难不成大伴忘记了?」 「老奴岂敢忘记,礼物晨起已送了过去,只是……只是今夜可否摆驾坤宁宫?陛下,无论如何,您还是需要子嗣傍身的,若不然,今日朝堂之上的境况,怕是会一再重演。」 萧祉微微一愣,刚刚松散的心情立刻又恢復了沉闷。 回想起十年前唯一的那一夜,噁心的感觉止不住又爬上了嵴背,其实也算是他掩藏的好,他不仅喜欢的是男人,更重要的是,他极度厌恶女人,微微触碰都感觉忍受不了。 新婚之夜强行用药完成了任务,事后回了太极宫吐到了一塌煳涂,所以世人都以为他是害怕丞相岳丈才不近女色,其实是因他完全没法近,身边也全是内侍在伺候着。 可是大伴的话确实十分在理,不论是为了掌权,还是日后的传承,他总归要留下血脉才行,而且,已经到了不能再逃避的地步。 两座大山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只剩一座大山的时候,情形已然不同,他还需要背靠着,才能走得更稳当些。 侧过身向皇后寝殿的位置看上一眼,又低头思索了良久,萧祉握手成拳,终于嘆口气吩咐道:「药汤呈一碗上来,再……摆驾吧。」 第142页 …… 四月十八,立夏。 短短三天,征北大将军陈承升帐点将之后,大定各州应召而来的四十万大军已然齐聚,旗官以上的全体出征将领于上都城外列队,举行了隆重的阵前祭祀礼。 牛羊、社稷的供奉之后,皇帝萧祉亲手将牲血淋在了军鼓之上,「殉鼓」仪式一成,大军开拔,多半日的行程后,才轮到了监军率领的辎重营出城。 绣着「安」字的王辇处于阵营中央,作为监军的安王萧祈,端正立在车首处,一身黑襦底衬上耀目的明光铠加身,盔顶的红缨与肩背大红披风随风飞扬着,高大魁梧的身形,竟是比头前出发的一波将领更加气势凛冽。 他抚着腰侧的天子剑,那是昨夜皇帝宣召他入宫后赐予的,这也是他知道对方身世后头一次单独的奏对,接剑那一刻,胸中的怨怼几乎让他忍不住直接拔出剑来,想将一直欺骗他的那人捅个死透。 好险他瞄到一旁的崔大总管,总算回復些神智,没有做出什么令人怀疑的举动来,难看的面色也被以为是害怕即将到来的征战而已。 余光自身侧扫过,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也死死盯着城墙上的那抹明黄,又像是忽然做了什么决断一般,转了头,彻底的平静无波。 他收回所有的神思,与城墙上送行的皇帝及百官行过注目礼,右手一扬,车轮开始向前滚动。 驾车的,是他的侍卫首领熊粱,楚归与无名则换了两张面皮,一个清秀少年,一个刀疤青壮,皆身着戎装,行走在侧方不远处,充为亲兵。 后方跟着的两辆车,一是过了明路徵辟为行军幕僚的阮纪行,还有一个,便是当日朝堂上被人一脚踹断半颗门牙的车马大总管林塬了。萧祈借着这次出征的机会,将人正式拢到了麾下,由他负责全军的后勤保障。 急行七日之后,锡安城几近破碎的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500:13:05~2021-09-2600:0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府、45940550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萱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锡安 遥遥望去,城墙与几十万大军营寨连成了漫长的一线,犹如一条蛰伏的巨蟒,横亘在天边,不知已吞噬了多少将士的性命。 看虽然能看得清晰,但实际距离至少还有十几里地,萧祈原本打算一鼓作气到达宿营地,可半空中不离忽然发出清鸣,提示有不明身份之人靠近。 辎重营虽然是以押送粮草物资、军械及被服为主,可为了沿途的安全,还是有六百全甲的老兵护卫着,此时监军的一声令下,立刻停车结阵,蓄势以待。 半柱香后,那票人已不再掩饰行踪,是一队五十来人的北原前哨,一人双马,看上去倒像是有百多人的阵仗,一边吆喝着奇奇怪怪的口哨,一边迅疾扑杀而来。 楚归被萧祈以贴身伺候为名,一直拎在王辇上同车而行,此时干脆跃上了车顶,由上而下警惕着周遭二十米方圆内的所有动静,以防忽如其来的偷袭。 预想中的情形并没有出现,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看来真的只是一次偶然,接战的时间并不长,对方丢下十来具尸体,如匆匆来时那样,又急急退了回去,萧祈没有命人追击,只是面色忽然阴沉的厉害。 清点之后,辎重营殁了六人,轻重伤近三十人,众人皆盼着早日进城,好交卸任务,连带着护理伤员,可萧祈却一意孤行,不进反退,转头又行了几里地,这才命令扎营休息,同时派了信使赶往锡安,将驻地的情况与大将军陈承交代清楚。 一切妥当之后,阮纪行与林塬一起进了帐篷,还没来得及议事,辎重营的营率张横狂风一般卷了进来,也顾不得上下尊卑,直直叫唤着要分兵送伤员入城。 萧祈自然不同意,现下这五百来人他都觉着有些捉襟见肘,若是再分上一小半出去,万一夜间有人偷营,他们的性命事小,全军的补给事大,容不得半分的差池。 说到这里,张横的气性更大了,傍晚的遭遇战后,他就是极力主张迅速入城的那一波,偏偏监军下令后撤,他又无法抗命,所以不得不从,此时眼中的鄙视已经快要化为实质,心中不停暗骂着,个胆小如鼠的好色纨绔,是怕死鬼投胎的吧? 心想归心想,真真骂出口却是不敢的,可他手下几个重伤的兄弟又实在等不得,情急之下,就想上手扯了上官的衣袖,好好掰扯掰扯。 手伸了出去,还没碰到衣角,「啪」的一声,不知被什么东西拍了回来,手背红了一大片,火辣辣的生疼,牛眼一瞪,却是安王身侧一个面目清秀的小亲兵,持着一段柳枝闲闲的把玩着。 那柳枝忽得又一挥,这次「啪」在了五步远的一把椅背上,一片新嫩的柳叶贴在上面,片刻后,连同一只尾指大小的蜘蛛一起,静静跌落到了地面,再一块漆面随之飘落,椅背上柳叶形状的浅坑清晰可辨。 张横忽然有些口干,刚刚心头的脏话不知被忘到了哪里,转瞬后回过神来,变成了低低的求恳,态度变化之快,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萧祈有些不耐烦了,他原本不想把推测说出来,怕会影响了军心,此刻被这大老粗装腔作势软言求着,觉着还不如吵吵着对骂一场的好,实在是太过辣眼。 第143页 营帐内也没有其他外人,之后万一遇事也还需要这莽牛绝对的服从,他想了想,干脆将话说到了直白: 「头先你远远见了,大将军的营寨与锡安城连成一线,分明已经将北原东进的道路都已锁死,那我们遇上的那一股前哨是怎么回事?你没仔细想过么?」 张横虽然如今负责辎重营,可年轻时好歹也正经上过战场,之前被兄弟们的伤亡激红了眼,没有细细琢磨,现下听监军这么一说,忽然也品出些不对劲来。 只是一时却不敢想的太深,期期艾艾的答道:「那……那再厉害的防卫也有疏忽的时候,从哪个细缝里漏出这一小票,不也是可能的么?」 「漏出来的?如果是对面大军的,双方阵营二十里,越过防卫线后到我们这里又十里,顶天了四五十里的路程,一两个时辰可到,用得着一人双马,这么大阵仗的泄露行迹?这不是边哨,这分明是探路前锋。」 萧祈说完,手指向身后挂着的地形图略略点了点,上方三处可疑的位置已统统标了红,无论哪一个成了真,都代表北原另有奇军已绕过了锡山山脉,从青州东西两侧攻了过来,一旦口袋成了型,锡安城与北征大军立刻就会陷入合围之中。 张横睁大了眼,楞了好一会儿,急促的说道:「若真如此,我们不是更应该快些入城才好?大部队都被围了,就我们这些辎重的孤悬在外,根本毫无抵抗力啊?」 萧祈没有即刻答话,他仍然盯着地形图,想着自己这猜测万一成了真,大家可能会面对的局面,一时就有些出神。 一旁的阮纪行开口替他解释道:「若能快些入城当然最好,但我们的负重实在太多,就开始那段看山跑死马的距离,真等我们到了城门口,多半已是深夜。那票前哨探了虚实,却连队友的尸首都不要了,迅速退走,你可知道他退到了哪里,他的主力又到了哪里? 若是正掐在我们入城半中的时候发起突袭,别说所有物资可能毁于一旦,甚至连城门都有可能被攻破!王爷下令后退几里扎营布阵,全神戒备着,又传讯大将军派军来接,这才是较为稳妥的做法。若之前的猜测是真的,那今夜,怕会是最兇险的一夜。」 张横这下彻底明白了,浑身寒毛也立刻竖了起来,他们也就慢了大部队三日脚程而已,却落到了眼下这进退两难的局面,要是真的像安王所说的那样,北原军队已无声无息翻过了锡山山脉,那这场仗,怕已是凶多吉少的局面。 没人再有心情说什么废话,萧祈开始不停做着吩咐,阮纪行则一旁查漏补缺,林塬和张横听命后迅速前去布置,杀伤力最大的连弩重车已团团围住了营地,摆了个盘龙阵。 近千的民夫齐齐藏于阵内,几百兵丁彻夜未眠的埋伏在车后,一手臂弩,一手持刀,连头髮丝都紧绷着。 帐内的萧祈因着担忧合不上眼,可他作为此处的决策人,又必须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以应后事,楚归好说歹说的,才劝了他在简易行军床上和衣而卧,浅浅的打了个盹,他自己则又跃上了车顶,在微弱星光下,警惕的四处巡视着,耳听着营内所有的动静。 极度漫长的一夜,好不容易熬了过去,天边微微发亮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城中派来迎接的增援。 想来陈承对萧祈的安危还是很看重的,竟然派了整整一军近三千人前来护卫。 在场所有人狠狠松了口气,张横甚至生出些散漫心思,觉得昨夜被人给忽悠了,什么前锋,什么合围的,说得像真的似的,白费他们一干兄弟熬了个通宵,紧张的全身都发了麻,却原来不过是纸上谈兵的傢伙,在做毫无依据的臆想罢了。 他在心中冷哼一声,也为着自己这多年老兵生涯有些脸红。 正在暗自腹诽的时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轰响忽然从北边传来,由弱至强,片刻的功夫,已经如天上降下的雷霆一般震耳欲聋,间中还夹杂着隐约的人声,似乎是喊打喊杀的吶喊与长短不一的惨嚎,汇集成摄人的声浪。 楚归身形一晃,瞬间上了右侧的一处高地,向那声响处望去,密密麻麻的北原军队,身着土黄色的号衣与皮甲,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已经将锡安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庞大的抛石车正在向城内发射石弹,城墙上也已布满了云梯,是正在全力攻城的架势。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后,他虽然已看惯了各色的生死,可如此大规模的战争场景却还是初见,一时被震撼到了失语。 萧祈和无名也先后上了来,靠在他的旁边,三人都忍不住双眼微微泛了红,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家国被人入侵,耗无数先人心血建设的城池正在被摧毁时的刺痛心情。 最先回神的是萧祈,肩上的担子压得他不得不立刻做出选择,冷冷吐出一个字:「走。」 回到营地,三言两语将情况一说,在场众将都有些傻眼,尤其是前来迎接的偏将严子兴,完全没想到个把时辰的功夫,他才刚刚离开的锡安城就已陷入了重围,连回城的道路都已被截断,与主营彻底失了联繫。 他几乎没怎么考虑,立刻就想回援参战,连身后萧祈的命令声也不愿搭理。 刚整好队列,还没来得及开拔,一枚羽箭已直直插在了他前进方向的道路中央。 场面立刻有些焦灼,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情况的民夫与兵丁们也都开始慌乱起来。 第144页 萧祈放下长弓,拔出了身侧的天子剑,剑鞘金龙盘绕,剑柄龙首含珠,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也明白昭示着它所代表的至尊无上的含义。 「严子兴听令,全军协助辎重营南撤,除臂弩外,其余军械与被服就地焚毁,空出车辆尽数装满粮草,一盏茶后拔营出发,违令者,斩!」 话音落,剑光一闪,他身侧一辆重甲战车轰然裂成了两半,以示决心。 钢铁铸就的重甲战车,分裂的齐齐整整,内里的机扩铁链也都同时一刀两断,零碎的散落在地面,而萧祈手中那把天子剑却秋水一般丝毫无损。 在场目睹这一幕的众人,心内齐齐的一个惊诧,原来,这位传闻中手无缚鸡之力的王爷,竟是个武功高手,内力恐怖如斯。 虽然个人武勇在战场上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可此时慌乱悲情的气氛下,领头之人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却也立刻让人心中臣服了许多,严子兴看了看那把天子剑,终是俯首听令,三千兵士连同辎重营的五百多老兵一起,迅速行动了起来。 行动极为缓慢的重甲车、牛弩被七手八脚拆到面目全非,各色备用军服被褥等物资被淋了火油化做了漫天飞灰,林塬心痛到无以復加,面上的悲苦之色仿佛一刻间老了几岁,连缺掉门牙的齿缝此时也顾不得遮掩,大声吆喝着,让民夫尽可能将更多的粮草搬运到空闲出的马车上。 盏茶后,萧祈率领辎重营连带严子兴的独立一军,护着五十多辆装满粮草的马车向锡山山脉南侧奔去,仅留下一地的残损,让受命赶来的北原骑兵彻底扑了个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600:00:15~2021-09-2700:3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栀柳桑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夜话 不眠不休的整一天后,萧祈所部终于在锡山山脉内寻到一处极佳的隐藏位置。 这是一个出口窄小,内里宽敞平整的山谷,只要将谷口略略遮掩一下,一时半会倒不怕有人发现。 而且此地距离锡安城不到百里,快马两个时辰可到,万一情形有了起色,也方便他们将粮草迅速运送入城。 此时多余的辎重尽都损毁,连萧祈的监军大帐也不例外,民夫也都发了粮饷让其自行散去,他也只能一切从简,将相关人等召集到一背风的巨大岩石下,摊开行军图,准备指示下一步的行动。 张横是最后到的一个,一眼望去,严子兴带着两个副将拘谨的盘坐在火堆旁,车马大总管林塬与行军参谋阮纪行一左一右的围在安王身边。 安王贴身的那两个亲兵,刀疤脸的正在火堆旁烤着干粮,小清秀则坐在了岩石顶上,两腿一甩一甩的盯着他家主子发呆,眼睛里仿佛有星星一般,火光映射中,竟然将那张堪堪能看的平凡小脸,衬出了好几分颜色来。 他压下心中那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左右看了看,选择在刀疤脸的身旁落了座。 刚一坐稳,就听安王萧祈沉声吩咐道:「众人原地休息一夜,明日晨起,林塬,你速返上都,与皇帝禀明情况后,即刻开始筹措下一批物资,不论能攒到多少,一月内必须再次运转北上。」 「是。」林塬应答干脆。 「张横,北征大军几月的嚼用都在这小山谷里,此地荒僻,只要警惕些不泄露行迹,藏他个十天半月的不成问题,如今将这守卫的重责交到你的手上,你切莫亏负了孤的信任。」 「啊?啊……是!」张横答得有些犹犹豫豫,他倒不是想着抗命,他只是不明白怎么的重责就到了自己身上,严子兴不还有三千全甲的士兵在这里么,哪里就轮到他一个押送粮草的老兵油子出头? 许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萧祈将话说的重了些: 「眼下本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加上北征大军被围,不知要围上多久,城中粮食最是吃紧,我们弃了所有辎重才保下的这批口粮,说不得,就是几十万人的性命,你绝不可掉以轻心!藏妥了,没有孤或者陈将军的手谕,不得有任何冒头试探的行径,明白了么?」 「是!」这一次,他没敢再犹豫。 得了保证,萧祈赞许的应了个「嗯」,转头解下身侧的长剑,郑重的递到了阮纪行手上: 「阮参谋,裴大将军处就拜託你跑一趟了,陈将军肯定也有派兵前去求援,但一来不知求援的能否安然突围,二来,就算侥倖到了,孤料他不等北征军消磨上二三月是不愿出头的。 你口才之佳堪做鞭策,携上天子剑,再以孤的名义说服于他,务必令其早日发兵。熊梁会随同着,一路护卫你的周全。」 阮纪行极端正的行个揖礼,接了剑,轻声应道:「必不负主上所託。」 右侧的林塬见状,也庄重行礼补了一句:「主上放心吧,我等一定竭尽全力。」 这两人的一声主上,叫得周围不明状况的几人有些恍惚,既非王爵,又非监军的军职称谓,这行军的参谋据说脱身于王府门客,叫一声主上倒还说的过去,那堂堂的四品车马大总管,怎的也学人叫了主上? 张横是止不住的肚中嘀咕,他在京都时日已久,多少能摸着些门道,心口子被这一声明显不符合规矩的称谓叫得有些七上八下。 第145页 严子兴则没有那么细緻的心思,诧异过后就是觉得有些不悦,这一个个的安排了任务,自己这领了三千兵甲的偏将呢? 仗着天子剑的威风将自己裹挟了来,难道要弃而不用,任他自生自灭不成? 既如此,那还不如早点放他归去,就算只是杯水车薪,那也要返回城墙底下多杀几个北寇,与困在城内的同袍们生死与共。 正自咬牙盘算着,萧祈的目光已转到了他的头上。 「严将军,孤知道你被强行徵召不得参战,心中有些不满,只是坦白讲,现下的情况就算你回去了,那也如卵击石,起不了什么作用,为今之计,不如釜底抽薪,你可愿孤注一掷,陪着走上一遭?」 严子兴有些不明其意,「去……去哪?」 萧祈弯腰捡起一根燃过的树枝,在行军图上画了个大大的黑圈,勾了嘴角说道:「固伦哈尔!」 这一言既出,除了阮纪行面露瞭然之色外,火堆旁其余人等尽都张大了嘴,一副如听天书的模样。 直到「噗嗤」一声,短促的笑声传来,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 是岩石顶上那个清秀的小亲兵,没忍住笑了出声。 这声音很有些不合时宜,但在楚归的眼里,短短几天的功夫而已,萧祈已彻底脱去了往日嬉笑浮夸的假面,言行举止已换了刚毅果断的作风,就连惯常含情的桃花眼,此时也蕴满了冷电,眼神里不时闪烁着摄人的精光,显得分外的沉稳利落。 火光明灭中,那人气定神闲的将这送死之举说的如此轻易,似乎带着三千人反攻敌国首都是件多么简单的事,无非组团出游而已。 这份胆量,这份心胸,看得他止不住的心神荡漾,这一刻再想不到别的,欢喜忍不住的喷涌出来,好想吻他!狠狠的!! 「刷刷」,被笑声惊醒的严子兴忍不住跳了起来,身上的轻甲摩擦着,似乎同它的主人一般兴奋到按捺不住,面色也激动到醉酒一般的酡红,「固伦哈儿,北原的金帐之城?可……可双方大军拦在边境线上,我们怎么可能沖得过去?」 萧祈的目光从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处扫过,又瞄了眼岩石顶上笑意盈盈的某人。天空有眼睛,地面有嚮导,这天下哪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冷道:「呵,他们可以绕,我们就不会绕么?旁的你不用担心,只说敢不敢去就是了?」 千古奇功就摆在眼前,更何况率队的是北征军的监军大人,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殿下,严子兴胸中涌出无限的勇气,一个利索的叉手礼举到了下颚处,高声应道: 「喏!末将愿往,虽死无憾。」 「好,都去准备吧。」萧祈一句话结束了这场简短的军事会议,众人行礼后陆续退了出去,转眼只剩下火堆旁的无名了。 他自然没当这是外人,仰头对楚归说道:「下来吧,早些歇息,明早要赶路了。」 楚归没有动弹,懒懒的问:「你是想从上次葛拉山脉的无人区穿过去?路很不好走啊,好几处天堑都只能容一人缓缓通过。」 萧祈回的有些痞赖:「怕什么?不是有你这个嚮导加绝顶高手在么,走慢些就是了。」 「那可是柳傅趟出的路子,我柳营不外传的机密,你让我带着这么大一堆人穿过去,能给我什么好处?」楚归忍不住耍了个花腔。 萧祈笑了,「想要什么好处?全都给你,整个人都算是你的成不成?」 「要你这个人有什么用?」楚归心口不一的嘀咕一句,美滋滋的使唤道:「待我日后想到有用的再说,现在嘛,我跳下来,你能把我接稳了,明天就乖乖的给你们做嚮导。」 萧祈没再答话,径直伸出了双臂。 楚归看着下方那个人,感觉那脸上的笑意如火光一般温暖,不仅照亮了他的脸庞,还彻底照亮了他的心房。 曾经无数次独行在黑夜里,他多盼望有个人能这样对他伸出手臂,在他无尽下落的时候拉住他,抱住他,一直的不离不弃。 到现在,老天垂怜,这个人真的存在了,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他直直向下倒去,没有提气轻身,全凭重力自然坠落,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被人紧紧搂在了怀里。 萧祈二话没说,低头寻了双唇热烈的亲了好一阵,这才微喘着低低说道:「这样可以了吧?」 楚归还有些意犹未尽,嘴里却不饶人:「让你接住我,又没让你亲,这是给我好处还是给你好处啊?」 「呵」低沉而又磁性的笑声似乎是从胸腔处共鸣出来,萧祈狡辩道:「不是你让我接吻的么,刚说完就忘了?」 接稳还是接吻? 好吧,论胡搅蛮缠的风月手段,他确实还是比不过花国状元的安王殿下,楚归咬着唇把人盯了一会儿,不解气的又搂了上去,双手勾了人的脖子,狠狠回吻着。 一直试图隐形的无名终于扛不住了,静静放下手中的干粮,使出个腾挪的术法,彻底消失在黑暗里。 良久,难分高低又难捨难分的一场唇枪舌战终于消停下来,萧祈仍然没有放人下地,直接公主抱着坐到了火堆旁,将无名早已烤好的干粮递到了楚归手上。 闹腾过了,他想说些认真的。 「小归,这一趟去北原,与以前可大不一样,之前是暗行,是你最擅长的路数,再加上你轻功绝顶,自然能来去自如,可这一次,是战争,是要明刀明枪上阵,令行禁止的生死搏杀,个人武勇再非致胜的关键,真要是陷在了锡安城那样的绞肉机器里,就是再高的高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第146页 我没有与你商量就做了这个决定,希望你不要怪我,我是……」 话没能说下去,已经被楚归塞了一口的馍馍,「早说过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怎么这么啰嗦?」 萧祈没奈何的嚼了几下,好不容易将馍馍咽了下去,微嘆口气,接着述说道:「话总要说清楚的,你身负合族的血海深仇未报,若是……若是有了什么差池,我怕你会后悔。」 想想出征当日他看向城墙上那抹明黄时的眼神,再想想他多年来的执着,萧祈是真的很担心两人会因报仇的事情产生隔阂。 他虽然也迫切的想要替父报仇,可他想要的结果却不是对方身亡了事,他想要证据确凿,想要堂堂正正的把人从萧氏除名,还列祖列宗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要达成这样的目标,不知要经过多久的时间,要付出多少的努力,难度比肉身毁灭也不知大了多少,今日借着这个机会,他都想与楚归坦诚个彻彻底底。 只是心有灵犀一般,他还没把意思完全说出口,楚归其实已经感应到了,开口道:「我能跟着你出征,就再没想过后悔二字,报仇固然重要,可你在我心里更重要。 再说了,他和你不是也有着杀父之仇么?你不也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先国事后家事?你想等证据到手有了把握,再正大光明的解决他对不对?我都听你的,因为我信你。」 当然信,一个把以身相许的玩笑话当做应诺的誓言,克己遵循十来年,万花丛中片叶不沾身的人,如何能不信? 回应他的,再没有多余的话语,是又一轮炽热的吻。 第76章 马匪 六日后,北原首都固伦哈尔再度出现在楚归眼底。 世事无常,他当日匆忙离开时,还以为此生再也不会来这儿,万没想到连两个月都不够,就又一次体会到了大草原辽阔的雄浑气势。 与上次比较起来,除了能没入脚背的草皮更厚更绿之外,一切似乎没什么变化,可目的变了,与北原人的关系也就变得面目全非。 为了掩藏行迹,偶尔遇上的游牧人家,尽数被严子兴下令灭了口,楚归虽然自诩冷淡心肠,可一时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剧变,甚至不由自主猜测着,这其中有没有当时热情招唿过他的牧民。 环顾四周,所有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包括萧祈在内,神色也没有丝毫波澜,这一刻他明白了,他也许算是个出色的刺客,但可能永远也当不了一个合格的军人。 没有太多时间任他沉浸在这嘆谓中,首都的防卫圈已近在咫尺,与两月前对比一下,绵延不绝的营帐肉眼可见的薄弱了许多,萧祈另取出一张图来,他才发现正是固伦哈尔的详细地形及守备图。 楚归有些侧目,这傢伙,莫不是早有了预谋,上次来寻他的时候,怕也客串了一把探子,才能把别国首都的底细拿捏的这样清楚。 放在眼下这局面里,这图简直就是十足的宝贝,可谓知己知彼,事半功倍矣,一旁严子兴眼中的钦佩,火热得快要沸腾起来。 方略一定,休整了个把时辰,肚子也都灌了个半饱,待到天色微微发暗的时候,他们第一波的试探攻击开始了。 …… 北原皇宫内,几个犯了错的侍女被施以鞭刑后捆在宫门处示众,一队披甲的侍卫匆匆由此而过,没敢停留看上半眼。 汗王的脾气近来愈发的大了,想来不光是四大王强行开启了与定国战端的问题,也有被另外一小股烦人的苍蝇不停骚扰的原因。 那是一支突然冒出来的敌人,最多不过三千的数量,看面目是定国的人,可论行军打仗的手法,却又像是流浪边境的马匪一般,神出鬼没的,专挑着防卫空虚的地方打杀抢掠,待大部队得讯赶去的时候,却又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朝中有大臣甚至怀疑京都守备里有内鬼,才能让对方有如此灵活的机动性,这就如跗骨之蛆一般,虽不至伤筋动骨,可不停歇的一小口一小口撕咬着,难免让人很是烦躁。 卫如风的感受最是真切,他因着上次私自放走了那位楚公子,被唿延浩沐冷了一月有余,在四大王煽动各部首领,蓄意挑起了这场大仗后,方才被召回了身边,以便晨昏对策,他已经不知第几次看见这位新任的汗王,因着一点点的不顺意,大肆打骂下人的场景了。 眼下亦如此,一个年轻的侍女因害怕太过,无意将供奉的奶茶泼洒了些,结果就是好几记的窝心脚,晕死后被人拖了出去,他低眉不忍相看,乘势整了整膝下跪坐的软垫,将姿态更端正了些,生怕哪里不小心又触到了这位的霉头。 「不到三千而已,朕这固伦哈儿六万褐衣勇士都是泥捏的不成?大半个月了,竟然还没能剿灭,反而又让他们袭击了两处马场,彻底变了骑兵,下一步,是不是要直接打到皇宫里来?」 踹了人,唿延浩沐的心头火併未消散,气哼哼的发泄几句,又忍不住摔了手里的战报,这才转头对着卫如风说道:「卫爱卿,你一向谋略出众,现下这情况,可有良策?」 卫如风心中早有腹稿,不紧不慢的答道:「陛下切莫生气,这是好事,正可谓天助我也。」 唿延浩沐斜斜撇着眼,紧紧皱着眉头,倒要看看他手下这唯一的定国文化人,能把这桩祸事吹出什么花来。 「他们既然想抢,不如就让他们抢个痛快,甚至给些便利,能冲杀到内城才好。」 第147页 「……瓮中捉鳖?再一举成擒?」唿延浩沐想了想,卖弄着他知晓不多的定国成语,抬手打算端起奶茶喝上一口,才想起来刚才被人泼掉后收拾了,焦躁的略略抿了抿嘴。 卫如风却摇头说道:「非也,陛下难道忘了,四大王这次有意挑起两国大战最终目的是什么?」 「哼,无非是朕已正式登了基,他明面上争不过,想要用这种夸耀武功的方式羞辱朕罢了。」 这位新任汗王想着当日朝堂上激烈的争吵,十四个大部落主,仅仅只有三人支持自己,剩余十一个统统跟在唿延朔漠身后强烈求战的场面,心头的憋屈与愤懑越烧越烈。 「不仅如此,恐怕四大王从未放弃夺位的念头,若这场仗让他得了最终的胜利,随他而去的各部落主必定更加心悦诚服,到时候他挟着灭国的功勋胜利归来,陛下,危矣。」 唿延浩沐不是没想过这一遭,只是没想到这么深入,他原以为就是被人耀武扬威的炫耀一下,自己更加没脸而已,却原来,更可能的是没命! 五月初夏的天气,他却是背心一凉,面色也不由更加阴沉了,眼中的怒火快要喷出眶来。 卫如风没再卖关子,直白说道:「所以臣下说这股定贼来得好,这可是草原明珠固伦哈儿,天神指引建造的金帐之城,若是因为他将军队全都带了出去,疏于防守被人攻破了,那这位四大王,就算此战能打到上都定鼎城去,怕也承担不起这份千古罪名。」 唿延浩沐愣了愣,嘴角微微勾起又迅速落下,犹疑道:「那要让他们攻到城里来?朕手下还有六万甲士呢,岂不是显得太无用了些?」 卫如风笑了笑:「陛下,作假而已,关键是要占住大义的名分,到时您就可以发金令于四大王,就说京城遇袭,命他迅速撤兵回援,他若应了,可用败军之将的理由收了他的军权,一劳永逸。 若是不应,那便是抗旨不遵,视为大逆,不论您处以什么刑罚,那都是名正言顺的了,谅他再也翻不起什么波浪。」 唿延浩沐沉默了良久,忽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不由站起身在金帐内来回走动着,时不时在那张巨大的羊皮地图上望过一眼,几处插了小黄旗的地方,是战报得胜的占领地,看看面积,他这小叔出征一月有余,已经拿下大定青州多半的国土,攻势如火如荼,丝毫不曾辜负他那骁勇善战的美名。 「这是一把双头剑,一击必成,只是小小折损颜面的苦肉计而已,何乐而不为?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啊!」卫如风深深的垂下了头,肝脑涂地的劝说模样。 年轻的北原大汗定住了,眼中的火光终于烧到了天灵盖,又从鼻中喷了出来:「哼,来人!传令各部官员,帐内议事!」 …… 入草原第二十三天,萧祈带进来的王府侍卫加严子兴一军共计三千二百八十人,如今已减员不到两千七,有近六百的大定兵士长眠在了这片异国的土地上。 战功却也赫赫,灭敌至少三千数,拔掉的守军营寨也有好几十个,尤其突袭了几个官用马场后,截获了大批的军马与粮草,以至于如今一人双马,不仅解决了短时间内的生存问题,也让奔袭的能力更加持久,甚至让人生出了错觉,似乎可以一直这样生生不息的劫掠到北原灭国为止。 逝者已矣,活着的,自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且不论浑身的疲累与四处大大小小的挂彩,光说这裸露在外的人脸人手,已经被晒得脱过一层又一层的皮,粗黑到自家老娘都认不出的程度。 这里面,安王贴身的那个小亲兵是个异类,一群黑到面目都快看不清的大老粗里,他居然还保持着白嫩滋润的小脸,若不是每次遇敌时,他那把软剑杀得比谁都快,削得比谁都狠,只怕早已被人取笑成小娘子了,忒嫩! 曲水蜿蜒的河道旁,士兵们各自忙碌着,饮马的饮马,生火的生火,那个小清秀则赤足站在浅浅的河岸边,简单的盥洗。 严子兴也不由觉着身上痒痒,干脆脱光了,露出一身的斑驳,扑腾到河里连游带洗。 三两下就游回了岸边,他自觉与人已算是生死兄弟,靠近了打听道:「哎,楚归,怎么从前天晚上到现在一直没动静?又快入夜了,歇也歇得够够的,王爷还没找到下一个目标?」 他身后跟着的,是紧随他下水的副将郑雷,也接嘴道:「是啊,楚归,你最得王爷信任,他啥也不会瞒你,你给我们说说呗,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别一会儿子睡踏实了,突然冷水泼面的说是要趁夜突袭。」 说完了,还被之前好几次的惨痛回忆激得打了个寒颤。 楚归侧头向两人看去,不由就勾出个笑容来,他的脸虽然是假的,可名儿却用了真名儿,每次听这些人亲热的叫着他的名字,总会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感,似乎这样再多叫上几声,他在这个时代里就再也不是一抹虚影了。 「刀疤的已经混到城里,和之前撒下的探子联络上了,消息应该很快就能传来,严大哥再耐心等等,呵,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还怕没得仗打么?」他语气轻松的回应道。 话音刚落,耳朵里捕捉到一声鹰啼,仰头一望,一个黑白杂色的小点迅速从高空扑下来,落在了不远处一直翘首以盼的某人胳膊上。 「你们看,消息不就来了?」 第148页 他提示一声,最后抹了把脸,迅速上了岸。 第77章 重围 「无名来消息了?」 楚归一边说着,一边将双手递上前去,一手浸湿的棉布,一手风干的肉条。 萧祈「嗯」过一声,先接了肉条丢给不离,手臂一振,将那傢伙放了飞,又把传信递了过来,顺势接了棉布擦拭着一脸的汗腻。 楚归打开看了看,就手扔到火堆里,坐下了开始整理装备,顺口问道:「几时出发?」 萧祈:「寅时,还够睡上一小觉的,精神养足了正好拔营。」 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左右,以他们如今的速度,冲到目的地也就个把钟头的样子,那会儿也正是守卫将醒未醒,最睏乏松懈的时候。 时机很是恰当,只是楚归对此战的目标还有一些存疑,他拿出两人的兵器,抹了锈油,用鹿皮缓缓打磨着,疑问道: 「怎么就能那么巧呢?我们躲在固伦哈尔以西的河岸边上,正正就是西方的守卫军整编,空出这么一条明显的缝隙来,都不用怎么费力气,就可以直接杀到皇宫,难道……是故意设的陷阱?」 萧祈擦完脸,接着擦手,低笑:「难道两字去掉,就是故意的。」 楚归手上一顿,诧异的望了过去,「……明知道是陷阱,那还要去?」 他家王爷已净了手,在一旁坐下,拿起火边烤着的干粮大口大口嚼着,暂时没顾上答话。 这种叫做「鞋底饼」的烙饼,算是他们缴获的军粮里味道最好的一种,但是多吃上几天,就知道了厉害,不光又硬又干的难以下咽,还能让你大号的时候欲.仙欲死,燥热到没法说。 可这人却吃得如此欢快,半点也不像之前那个锦衣玉食的尊贵王爷,似乎已同身边这三千兵士没什么区别了。 许是怕他等的太久,急着答话,萧祈拎起身侧的水袋仰头勐灌,水滴从唇边不羁的滑下,滑过上下滚动着的喉结,最后隐落于愈加雄伟的胸膛里。 楚归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心里忽然觉察,哦,不对。 区别还是有的。 虽然一样晒黑了许多,可是黑得更加帅气,更有男人味了,就好像前世那位美黑后方才大红大紫的某港明星一样,荷尔蒙与吸引力突然暴涨,让他这样随便的一眼,都能盯到发呆的程度。 灌过了水,将口里的饼渣咽了下去,萧祈这才快语解释道: 「故意是故意的,但也不一定就是陷阱。我跟那只耗子好歹一起相处过两月,此人乍看起来是个典型的北原人性格,豪爽直率,其实内里机心不浅。 他与他小叔争位的矛盾由来已久,尤其这一次的大战,据说他是反对无效没奈何才同意的,呵,我就不信了,四大王在外的威势越来越重,他就一点不着急?」 楚归心里将这话捋了捋,还是没明白关键点在哪儿,和他们被人设了陷阱又有什么关系?一双凤目眨巴眨巴的,仍然将人愣愣盯着。 萧祈只好将这些弯弯绕掰直了,明白的灌输道:「若我们能攻到皇宫,这位新汗王就师出有名了,可以强令四大王撤兵回援,到时候无论唿延朔漠撤还是不撤,都有无可推卸的罪状在等着他。这下你明白了,我们这算是奉旨攻城,一拍即合啊。」 楚归琢磨了好一会儿,终于琢磨出些滋味来,怪不得人家说搞政治的心眼脏得很,他现在才算是领教了,这位新汗王为了稳固地位,可也真能豁得出去。 可要这么说来,萧祈岂不是出发前就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敢带了三千人直扑了敌国首都,就为了配合唱上这齣苦肉计? 醒悟过后他对自家王爷又有了新的认识,这人不仅长着一块大胸肌,后面居然还藏着颗七窍玲珑的心,腹黑的厉害,却也睿智的厉害。 当天锡安城陷了重围,他这一没兵马二无实权的,居然能挟了前来救援的严子兴一军,短短时间内,想到了这样围魏救赵的法子,抓住这一丝渺茫的机会,立刻付诸了行动,来逼迫敌方退军,实在是大大的狡猾! 与他比起来,自己这多活了一辈子的人,简直小白得跟个学龄前儿童一样,压根不配与之论谋。 想到这儿,他有些小不服气了,自觉智商受到了碾压,很是丢了前世新兴人类的脸面,缓过神时,又发现自己手上还在给人家乖乖的擦着剑。 萧祈的佩剑名叫微澜,是楚归见过拙剑派所有玄铁重剑中最大最粗的一柄,长度足有一米六,重量嘛,估摸着至少二百斤往上,若是不用内劲,单手提着都有些吃力。 通体黑色,双刃锋利,挥动到了极处时,宛如周身笼罩了一层黑光,水泼难进,触之非死则重伤,这大半月来,他总是身先士卒,沖在队伍的最前列,那些做了亡魂的北原士兵,倒有小半都是折在了这柄微澜之下。 剑是好剑,就是保养起来太过费事,与他出发前自王府兵器库里随手挑的一柄软剑比起来,花的功夫起码十倍有余,再看看旁边已微微有些卷刃的软剑,心里的不爽愈发明显了,埋怨道:「你这大宝贝也太长太重了些,擦得我辛苦死了,不能弄得轻点么?」 「噗」 正在喝水的萧祈突然喷了出来,转头晦涩难明的将人盯住了。 真不能怪他想歪,这小脾气的埋怨话,和以前几次在榻上,被他弄得受不住时说的也大差不差。 第149页 出征这一个多月来,未免干扰军心,他们虽然每天形影不离的,可也再没什么亲热的举动,此时被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戳着了,渴念忽得就上了头,眼里止不住就开始带了火星子,一触即燃。 楚归先是被这人的动静吓了一跳,没搞懂自己哪里说错了话,片刻后被那赤.裸裸的目光一扫,顿时明白了。 他低低「呸」了一声,狠狠的丢了个白眼,对这色胚的胡思乱想表达了一下鄙视。 可是不争气的,又不由自主被那目光点燃,应激的泛起了一身红潮,幸好脸上挂着假面,能遮掩几分,只留一双突然间通红的耳朵,无声述说着此刻的情动。 萧祈觉着自己对这个人的喜欢快要疯魔了。 就是这样一张仅仅称得上清秀的假脸,抛了个白眼过来,他也觉得可爱到受不了,真想将人搂进怀里狠狠亲上几口,甚至就地干上一场,逼他把刚才那一句话,喘息着再叫上几遍。 余光中来来往往的人影,还有不绝耳的各式话语声,终于让他清醒了些,憋着一股子骚劲儿,却只能抬手摸到楚归的头顶,狠狠揉捏了几把算作发泄了事。 不远处一直关注着两人动静的严子兴,对身侧郑雷说道:「啧,王爷可真是礼贤下士,对一个普通的小亲兵就像对自己的亲弟弟一样,他跟传闻中那个安王可差得远了去了,真是谣言不可尽信。」 郑雷随着话语望去,火堆旁高大的男人撸着清秀少年的马尾发,笑得眉不是眉眼不是眼的,确实是说不尽的热忱与亲昵,点头同意道:「嗯,兄弟情深啊。」 …… 五月初四,是北原国即将载入史册的耻辱之日。 这一天的早晨,固伦哈儿的金帐皇宫,竟然被一队不足三千人的大定奇军攻破,已传承三代,代表着至高无上皇权的那顶宝珠大帐也被焚之一炬。 汗王唿延浩沐虽然因出外行猎并不在宫中,伤亡也并不十分的惨重,可就这样被人长驱直入的烧了祖庙,又让对方轻松的扬长而去,侮辱性却是太过强烈。 第二天,闻讯赶回来的大汗震怒,将一干防守不利的侍卫统统处了鞭刑,又明发御令,要求在外征战的四大王唿延朔漠速速返回收拾战局,以免惨剧再次重演。之前一直闹腾出兵大定的各贵族们,此时也被这股兇狠的定国兵吓破了胆,纷纷传出私信,敦促自家的部落首领早日返京。 唿延朔漠从拒绝到不理睬,再到虚言安抚,就是不愿听令撤军,直到二十天过去,皇宫再次遇袭,整片园囿彻底陷入火海后,民愤甚嚣尘上,各方势力开始同时施压。 原先跟随出征的十四位部落首领也成了一盘散沙,甚至有六部擅自拔营后撤,他那五十万大军转眼自去了三分之一,再也不能将锡安城彻底成围,而且探子回报,原州裴将军所部已开始向青州移动,眼见战事再无取胜的可能,这才不得不奉了诏令,同意收兵。 这对定国朝廷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北征大军与锡安城里也是好一片庆幸的欢唿声,唯有萧祈这一部暂时无人知晓的大功臣,立刻陷入了水深火热的重重堵截之中。 对那位北原至尊来讲,利用价值已尽,必然是关门打狗的时候到了。 五月末,当他们歷经千辛万苦,带着不到两千残部赶到葛拉山脉,试图原路穿越无人区返回大定时,漫天的营寨矗立在眼前,归路已断。 回身再奔驰了一天,两国边境线上,唿延朔漠剩余的三十万大军,正在规整的回撤,一眼望去,数不清的土黄号衣,将大草原都已改了颜色,他们这黑衣轻甲的两千人,就仿佛是黄色海岸边一颗普通的顽石,随便哪里的浪头一打,就会被彻彻底底的湮没。 境况已别无选择了,要么困死在北原境内,等着人一次次搓磨着凌迟,要么冲出重围,生死有命的博一个痛快。 至于从哪里沖,也没得选。 葛拉山脉地势太险,被人发现扼住喉咙后再没有硬闯的可能,反倒看上去人山人海的大军,若以奔马阵打头,箭矢阵随后一鼓作气切过去,说不定还有一小半的人可以逃出生天。 萧祈下令就地休整一个时辰,填了填肚子,又将严子兴叫到身边做最后的吩咐。 交代完了,严子兴拍了拍胸口那块原本属于郑雷的护心镜,大声应道:「末将听令,主上……请多保重!」 再度跃马扬鞭的时候,萧祈什么废话也没有,微澜朝着大定的方向一举,只发出了两字震天的怒号: 「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910:25:41~2021-09-3009:4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突围 时近黄昏,天边残阳一抹,晚霞似乎将周遭的一切尽都映成了血红色。 一处起伏缓慢的山丘尽头,忽然大群的奔马开始沸腾,在这之后,两千骑兵紧随着追赶,将速度瞬间提到了极致。 奔驰之间,一个楔形军阵快速呈现出来,这样的阵势正面极窄,受到的远程打击最少,也最适合穿凿,最前方的自然是萧祈,人与马尽都批上了铁甲,加上手里大半人高的重剑,威势之盛,宛若魔神降世一般。 楚归也着了全甲,护卫着他的左翼,无名则在右,手中还握着长长的旗杆,一面黑底绣金的「安」字王旗迎风招展着。 第150页 三位有内劲傍身的武功高手组成的刀尖,如流星撞落,又如冷电瞬息而至,片刻间跨过了几里地的间隔距离,带着身后归家心切的士兵们,凿向了唿延朔漠回撤的大军之中。 因着事发突然,切入敌军之前,只零星遭过一两场稀疏的箭雨,对他们几乎没产生什么损伤,入了敌军之后,箭雨停了,但四面八方挥舞而来的各式兵器却比倾盆大雨还要来得密集。 可他们绝不能停,甚至连慢也不能慢上一步,在这汪洋大海似的敌阵里,速度是他们唯一保命的方式,一旦被人纠缠着缓了下来,那必然就是深陷其中,再不得脱身的下场。 重剑微澜在这样胶着的情形下,绽放出绝世刀兵的风采,黑光所到之处,几无一合之将,残肢断臂四处飞溅着,替身后所有人拼杀出一条浸满鲜血的生路来。 楚归惯用的软剑在这样的场合里终究吃了亏,几次迫不得已的正面交接后,已经弯折到不敷使用的地步,他愤愤的抛了出去,顺势割掉了一个北原兵的脑袋。 恰巧一柄长矛从右肋处戳过来,他从马上跃起闪躲了,回身下落时噼手抢过,双手紧握,把这长矛舞出了棍鞭的架势,半径两米内的敌人死的死残的残,倒是比先前的软剑杀伤力来的大了许多。 空中的不离开始嘶鸣,它被三只差不多大小的猎隼追击着,也同地面的主人一般,陷入了苦苦的争斗之中。 忽有气机牵引着感应,楚归从马镫上立起身遥遥一望,敌方两个高手正疾驰而至,目标正是最前方的萧祈。 锥尖一定不能停! 格开面前一柄弯刀,他在马背上一踏,跃入空中,手中长矛向左前方那人直刺了过去,同时急急高喊了一声:「无名,右前三百步!」 刺,挡。迴旋再刺! 楚归丝毫没敢留力,内劲用足了十成,堪堪在三招内解决了面前那个北原将领。 只是原本身下的战马已不知沖了多远,他杀得性起,干脆懒得再追,一招「柳絮飞鸿」瞬间挪移到右侧无名身旁,一矛扎穿了与之对阵的另一个高手,然后就这样徒步的,仅凭双腿追在萧祈的马后继续护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瞬,又也许漫长到下一秒此生就会终结,手里的长矛折断了,换了一把又一把,面前的北原士兵还是无穷无尽的潮涌着。 两条腿毕竟比不过四条腿的,体力与内力也在不停的流逝,楚归渐渐有些落后,再也看不见前方人的背影。 他双目赤红着,又一轮的疯狂噼砍,竟然暂时杀出个真空小圈来,一堆敌军离着五六米的距离围着他,追着他,却没几个敢主动上前递爪,似乎都在等待着他力竭之时。 耳边再度捕捉到急促的马蹄声,是断后的严子兴到了,身侧跟着几匹空马奔行,他大笑一声,瞅准其中一匹翻身骑上了,再次提速向前。 从黄昏直杀到黑夜,杀到手臂只能机械的左右挥舞,面前陡然一空,竟已将敌军彻底凿穿。 众人却没敢丝毫的停歇,穿出了重围,必定会迎来身后的一波箭雨,此时也顾不得爱惜马力了,随便手中什么兵器,往身后马屁股上一击,死命向前。 箭雨从天而降,从密密麻麻到最后稀疏不见,双方距离越拉越远,直到能看见那条被称为「界河」的古锡尔河,他们才确定已真正的突出了重围。 一鼓作气趟过浅浅的河床,回到定国的土地上,严子兴直挺挺的摔下了马,就这样仰面朝天的躺着尸,丝毫不想动弹了。 不一会儿,前方有急促的喊声传来:「……小归?小归呢?」 是王爷在找他的小亲兵。 严子兴勉强的转头一看,那傢伙就躺在自己身旁不远处,也是一副累到极致的模样,嘴唇张了张,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他在肚里笑了笑,楚归一直反感别人取笑他是小白脸,从不肯示人以弱,今日这场突围,他又是前锋,又是徒步杀了半晌的,怕是真累到没脾气了,此时居然也将这幅虚弱模样明摆了出来,任人观赏,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他好心的高喊一声:「在这儿呢!」 话音落,一个黑红相间的身影勐然扑了过来,就在他的眼巴前,两人直直叠在一起,死死搂着亲到了难分难捨。 严子兴瞪着眼张着嘴,愣了半晌,最终释然的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止不住的涌了出来,他艰难的抬起手臂,在胸口的护心镜上摩挲了两下,低声道:「老郑,可惜你没看见啊,呵,这可真他娘的,感天动地的兄弟情!!」 …… 楚归被人压在身上,又吻了个急切,不多会儿就感觉喘不上气了,他好歹面皮薄些,死里逃生的激动过后,顿时觉着自己维持了这么久的亲兵形象被人彻底毁于一旦,很有些没面子。想推开人吧,又真的有些脱力没法动手,只能嘴上撕咬着示意了一下。 萧祈退开些,却又捨不得退的太开,借着月光将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就势也在他身边躺了下来,胳膊挨着胳膊,腿碰着腿。 左近的很是识相,怪笑着连滚带爬挪远了,将这一方河岸空出来,留着他两人方便说话。 人彻底走干净后,萧祈抓紧了楚归的手,开始道歉:「我晓得你落下了,但我当时没法停,小归,你想怎么罚我都成,但你要知道,那是因为我绝对信任你,你一定会冲出来的。」 第151页 楚归本来不想提这一茬,要说两人后面被冲散,其实主要责任在他。 一来自信太过,自以为轻功独步天下,弃了马也没什么要紧,二来独行客的习惯作祟,领会不到团队作战的精髓,凡事总想着独自解决就好,以至于大意失荆州,差点陷在了敌军阵营里。 可换个角度想,若他是沖在前面的那一个,绝不可能丢下对方不管,其他任何人任何队伍都好,关他屁事,总要返身找着人一起撤退才行。 这么一想,一丝若有若无的委屈忽然冒了出来,在心里堵着,让眼角微微发着酸,他难得矫情了一回,转头盯着那张血渍斑驳的脸,轻声问:「那要这会儿你没找见我怎么办?」 「把人带到这里已是尽了领军的责任,就算让我一人再沖一次大营,我也是要回去找你的,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萧祈答得斩钉截铁,眼神也没有丝毫的闪躲。 这句话是楚归常放在嘴里的,而且在用自己的性命践诺奉行,此时萧祈说出来,他立刻感同身受,体味到这话里死生相随的深刻情意。 他自然信,所以心里那一点点不舒服瞬间消散了,这一刻,他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他家王爷的成长,两个月的领军生涯让对方更懂得了责任二字,结果是好是坏不清楚,可无形中又多添了几分魅力,让他好一阵的目眩神迷。 他手上回握着搓揉了两下,代表自己完全接受了这说辞,两人就这样牵手对望,并肩躺着,心神松懈后终挡不住睏倦袭来,迷迷煳煳睡了过去。 …… 晌午,锡安城瞭望塔的守卫秦三,遥遥见到天边泛起的一路烟尘,不一会儿,一队骑兵出现在视野之中。 北原的大军刚刚撤走不到一天,他现在还是惊弓之鸟的状态,没怎么看得太仔细,就发了敌袭的警报,一朵殷红的烟花在高空绽开,北征大军的高级将领们迅速披甲上了城墙。 待那只队伍稍近些,能隐约看个大概,众人面上都露出了疑惑之色。 这一半定军黑衣黑甲,一半北原土黄号衣皮甲是怎么个情况?两只小部队遭遇后开了打? 可是分明气氛和谐的在列队行进…… 再近些,离着守城重弩射程不到十丈的时候,忽然有人举起了旗杆,上面大大的一个「安」字。 这让城内众人勐松口气的同时,却又更加迷惑了,怎么安王的旗标会从北原方向奔回来,还是这么一幅杂乱无章的状态,他不是当初围城时胆小得掉头跑掉了么? 这种迷惑一直持续到验了号牌,开了城门,从那一队杂兵中看见了严子兴,这傢伙一身刀伤箭伤无数,内里穿着土黄号衣,外面却挂着大定的全幅黑甲,形貌悽惨万分,神态却是高昂亢奋至极。 等不及回到行军大帐,他已连珠炮般对几个亲近的同僚述说了这两月来的大概境况,言语中的骄傲自豪,以及对萧祈的钦佩之情,简直已满到令人咋舌的程度。 在场人这才回过味来。 天爷,就说北原怎的突然撤了军,还以为是裴大将军增援快要到了,结果却是那位以纨绔闻名的安王殿下,带了区区三千人在敌人老家走了这么一遭,替他们解了围,这得是多大的胆量与勇气才能完成的壮举? 萧祈没在意旁人看他的眼神,左右瞅了瞅,疑问道:「陈大将军呢?」 众将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国字脸的偏将站出来回了话:「围城第九天,大将军在城墙上不幸被石弹砸中,已经为国捐躯。」 萧祈默了默,又问:「那如今北征大军军职最高的是谁?」 这句问完,所有人盯着他,一脸莫名的神情。 话虽然没有说出口,可眼神分明在嗔怪。 ……可不是就你喽,北征军的监军大人!! 第79章 返京 上都的六月,暖风吹遍,细雨过后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生机盎然。 御花园的池塘里,荷花开得正好,萧祉甚至觉得宫中生活几十年,从未有今日看见的这般好。 因为他刚刚行完了散,就接到了两条喜讯,北原退兵、皇后有喜,真可谓双喜临门,这让他常年阴郁的面色云开雾散,终是露出些真切笑意来。 「大伴,我也要做父皇了。」他依旧盯着池塘,与身边的崔成林喃喃的重复一遍。过程虽然难受,可这结果却是令人欣喜的。 「老奴,为陛下贺。」 崔大总管是由衷的开心,他从萧祉周岁起就被先皇安排着随身伺候,眼见其从小小的皇子到太子,再到天子,如今终于也将要为人父了。 他深知内情,晓得这一胎来得有多么不易,却又多么的珍贵,若是能一举得男,从此以后,即免了无嗣之忧,又免了再度做戏的痛苦,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佳音。 两人商量了一阵内库中的奇珍异宝,挑了顶顶珍贵的凑出几车送往坤宁宫,萧祉这才从乍喜中缓过神来,开始关切边疆的战事。 「无为……果真去了北原,还立了如此大功?」 崔成林:「是,陛下。应该不会有假,上月密探的来信便说了这桩事,只是当时并无更确切的消息。这次却报得明白了,三千人奇袭了固伦哈儿,回来的不够六百数,据说是最后从北原三十万大军中穿凿而出时,折损了多半。」 萧祉半晌没有答话,心中忽然又闷了起来。 他早知道这便宜弟弟绝不似传言中的那样手无缚鸡,但也只是以为最多能到自保的程度,万没想到居然是万军丛中过,片甲不沾身,兼且有勇有谋,胆识过人。 第152页 到底是先皇的血脉啊…… 想到这儿,难免又想到了两人的身世,这份抑郁迅速笼罩了心头,将刚才的好心情彻底冲散了。 他曾经真心实意疼爱过这个弟弟的,哪怕从小知道两人并不同母,他也愿意永远做个慈爱的兄长,让无为在自己的羽翼下,安享富贵的一生。 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从知道身体里流着的,居然是姓钟那个贱人的血,一切就已彻底的失了控。 世人尽都羡慕他出身高贵,得了先皇唯一的宠爱,甚至无为每每眼中流出的羡慕他也都一清二楚,可又有谁知道他心里的嫉妒? 嫉妒这个不受宠的便宜弟弟,嫉妒他的长相肖似父皇,嫉妒他们才是真正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那样文武双全,却又儒雅温柔的父亲,是他怎样模仿都只能学个皮毛,无比敬仰又无比愧对的人。 「扑通」 萧祉忍不住将脚边一块石头踹向水面,打散一朵荷花后迅速沉了底,半朵残花在周遭盛放的池塘中颤颤巍巍的立着,显得异常的惨澹与孤独。 崔成林略扫过一眼,开口道:「还有一桩功劳不得不提,第二批辎重凑齐了出发还没两日,远水却解不了近火。 如今北征军及锡安城的粮食供应,全靠了安王之前藏起来的那批粮草,听说满城百姓感恩戴德,高唿千岁,还有不少为其立了生祠,日日供奉着,北征大军各阶将士也都唯其马首是瞻,这声名威风,真可说一鸣惊人,一夜之间就已天下皆知的地步。」 「呵,我倒是纵虎归山,错失一着,小瞧了他。」萧祉冷道。 「传闻这样快速绝非自然,是有人在替他扬名,怕是蓄谋已久的那帮人终于耐不住了,借着这次的由头,开始想要染指军权。陛下,不得不防啊。」 萧祉皱了眉,语气也有些焦躁起来,「遗诏还是没有眉目?捕风捉影那么多年,到底是不是真有还没弄清楚,让我怎么防?直接杀掉一劳永逸么?父皇就剩这一滴血脉了,若不是他真的有反意,那就许他一世富贵又有何妨?」 崔成林微低了头,「陛下息怒,有眉目了,只是还没到手分不得真假,所以没有事先禀报。目前看来是确有其事,东西应该在萧氏隐脉手里,他们的居住地有多半可能在皇陵以东的珥岭山脉,我已吩咐正一教全责查办,看上去也就是武林中私相争斗而已,不会传出其他风声打草惊蛇的。」 萧祉闻言心头渗血,没想到父皇真的另立诏书想夺了他的皇位,急促唿吸几次,勉强压住了脾气,恨声道:「不能让他随大军同回,有夸耀的机会,找个理由先召他回京吧。」 「是,路上……我安排试探一下?」崔成林请示道。 萧祉沉默良久,答非所问,「昨日用的那个荷花酥滋味不错,与太后皇后都送些。」 崔成林却已瞭然。 「诺。」 …… 安王殿下起驾回京的这一天,不知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锡安城几乎满城空巷,清早起就开始在城外十里坡汇集,等着为这位万家生佛送行一程。 鲜花瓜果,美食美酒,百姓尽己所能的供奉出了诚意,一堆乡绅富商则凑了几车的土产,尤其一大箱当地最负盛名的锡器,杯盘碗盏精美绝伦,用于盛酒冬暖夏凉,醇厚清冽,极受世人的喜爱,在他们想来,那位贵人日后饮宴终归是用得着的。 可惜他们并不知道,四马拖拽的王辇内空空如也,他们心中那位救全城于水火的大英雄,没有惊动任何一方,早已换装悄然出城,此时,离着锡安已远去百里之外了。 「十里相送啊,必是情真意切催人泪下,再说以你安王往日的声名,指不定还有绝世美人倒贴上门,这么不屑一顾的么?」楚归百无聊赖,懒懒的窝在人胸前,带着笑调侃。 「哪儿来的绝世美人?天下最美的那个已在我怀里,余者,不过枯骨粪土。」萧祈控着缰绳,注视着前方路况,随口回应道。 战事平息过后,两人之间的黏煳劲儿更胜以往,返京这样的长途路程,也非得连体婴似的一骑双乘。 也多亏坐下的是匹汗血宝马,负重与耐力兼具,好歹没有累到耽误行程,就是一旁牵着匹空马的无名有些无辜,那两人每次当他空气似的,亲热起来不管不顾,总让他有种自己完全多余的郁悴感。 说起来三人脱了大队单独返程,自然是萧祈的主意,但最热衷最开心的却是楚归,他一向不喜欢应付场面事,尤其这样煽情的排场,更会让他尬到手脚不知如何安放才好。 至于他家王爷为何要这样悄摸的偷跑,他心里其实也有了一些猜测,此刻被刚才那句情话取悦了,心情极佳,脑子也终于愿意动上一动,疑问道: 「是担心路上会有人对我们不利么?舒舒服服的王辇不坐,搞得这样风餐露宿的。」 萧祈眉头微挑,回答很有些桀骜:「呵,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们三人在一处,若再加上熊粱,除非是有人出动军队或者崔大总管亲临,寻常的绊子找上门,那不是送菜么?」 猜错了? 楚归有些茫然:「那为何离队?」 「看看他会不会出手罢了。特意借了母后思子的名头将我提前召回,用意不言自明,离了队,不是与人更便利些?也藉机让纪行再将王府侍卫筛上一遍,钉子到底拔没拔干净,这次应该可以完全看清楚。最后一层,那台车你不是喜欢得紧,若是因遇袭折损了,怕你会心疼呢。」 第153页 随着马背的均匀起伏,萧祈不紧不慢的说完,又在胸前那颗脑袋瓜上落下一吻。 楚归消化了好一阵,终于将意思彻底弄清楚,他再次确认自己长不出这样九曲十八弯的肚肠,于是懒得再问,心安理得的闭了眼养神,由着身后人任意驰骋,把他带到随便什么地方。 事实证明,萧祈并非多虑,侍卫队里确实还有漏网的探子,要不然,他们的行踪不可能泄露得那样快。 从上路的第三天起,就不停遇上各式各样的意外,到了不知第几波,已经离京不到二百里的时候,楚归看着堵在路前的那一票人气笑了。 打头的他就认识,一身红裙的大美女模样,却是柳营排在他与老烟之下的第三人,绰号「红女」的一个异装癖,论武功其实并没有太强,却因着每次做生意时喜欢用变态的手段折磨目标而闻名,身价银子能收到了七百金,这应该就是所谓品牌效应下的虚假繁荣吧。 他一改之前的懒散,将萧祈与无名拦住了,又借了无名手中缴获自北原的弯刀,开口道:「这一场不用你俩,我清理个门户先。」 说罢,直接使出当家的轻功,亮明了身份,飘风而过,野鬼復生。 战斗结束的极快,砍瓜切菜一般,尤其认出了路数的红女,几乎算得上被吓到发了软,直接弃械投降的,最后还哆哆嗦嗦的将所知吐了个干净,丝毫没有一个杀手该有的职业道德。 楚归深以为耻,找个由头将人狠狠抽了一顿,再声色俱厉的训斥警告一番,看着这帮子乌合之众拖了三个重伤的,屁滚尿流跑个没影,这才算是泄了火,与旁边看戏的两人抱怨: 「这一界的刺客不行啊,萧祉是不是没钱?这样徒有虚名的货色也拿出来丢人现眼,正一教不是在他手里么,随便派几个八品九品的老道过来,也好让我长长眼啊。」 萧祈整个趴在马背上,撑着下巴欣赏完自家小亲兵的飒爽英姿,失笑道:「八品九品?你当大白菜啊,正一教最多能数出四个来,还要包括那位百岁高龄的前任天师吧,哪有闲工夫搭理这等俗事?」 起身伸出手,将人又拽上了自己的身前,接着说道:「我估摸着也就是试探的意思,毕竟还没踩着他的底线,我又刚刚立了护国的大功,他总不好现在就下死手,让天下人看笑话吧。」 又是揣摩心思那一套……动手可以,动脑就算了。 楚归「啧」过一声,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了回去,再没搭话。 马蹄溅起道边的淤泥,小半日的功夫,上都城墙已然在望。 第80章 小憩 时隔两月有余,楚归和萧祈终于再度迈入王府大门,老管家赵成激动的抹起了眼泪,焦急张罗着除尘除秽的药汤,令二人尽都狠狠泡上一泡,好好去一去周身的倦气。 只是他不晓得习武之人与普通人身体素质的差距所在,去尘可以,倦气那是一点也没有的,生生将药汤泡成了鸳鸯浴,撒欢儿的尽情折腾了一回,好歹将积蓄已久的内火彻底泄了洪。 爽是真爽,后遗症也是真惨,楚归躺尸了一天一夜才下了床,脚刚沾地,先着急的往豹房露个脸,生怕时间隔得太久,墨墨那傢伙将他这个朋友给忘记了。 还没到地头,先听见了萧祈的口哨声,近前一看,却是一直下落不明的不离飞了回来,从他左臂跳到右臂,一眨眼又上了肩膀,在他脸上来回蹭着,亲热的撒娇。 不仅如此,它还带回来一只全身雪白的伙伴,个头大了它足足一圈,目测是只母的,此时傲娇的停在假山顶上,与半趴着的黑豹遥相对望着。 楚归靠近些,一人一鸟都侧头看了过来,不离对他不像墨墨那般亲近,翅膀一张,飞到假山上与那只白鹰挨在一起,下一秒就开始用喙为人家梳理羽毛,整一个小意讨好的姿态。 楚归打趣道:「这仗打的,咱们都在拼命,感情它是迎亲去了,讨了个媳妇儿回来?」 萧祈勾了嘴角,顺手搂了他的腰一起看着两只猎隼亲热的画面,「鹰是世上最忠诚的鸟类,一生只有一个伴侣,物似主人形,我都有你了,总不好让它一个单着吧,挺好的,省得我张罗了。」 楚归撇了这人一眼,别以为他没听出来,借着说老鹰其实夸自己呢,不过这样自夸式的表白他倒也受用,心里美滋滋的,顺口说道:「是不是要起个名儿叫不弃,正好凑成一对儿?」 没等人回答,转头一眼看见墨墨,自己又乐得接嘴:「还好我给墨墨改了名儿,要不然,你岂不是要再给它张罗另一只野鬼回来?哈」 萧祈彻底笑了出声,一口白牙在微黑的肤色衬托下很是炫目,透着健康与爽朗的气息。 不远处墨墨听见楚归叫他的名字,回头望过一眼,「嗷呜」一声,一脸懵懂无辜的表情,这下子,沉沉的男中音里多出了一把清朗的少年音,两人的笑声肆意洒落在初夏清晨的阳光中。 日子就这样舒心的过了几天,萧祈方才低调的露了面。 双方都知道所谓思子心切不过是个藉口,所以既无人宣召,他也没有主动要求进宫,先是上了个摺子,将此次退敌的功勋尽推到了其他人身上,谋略是阮纪行提的,杀往固伦哈儿是严子兴干的,护卫粮草的是张横那老兵油子,他不过是恰逢其会,帮了些小忙而已。 不管那位信是不信吧,反正他临出征前已卸了执金卫统领之职,现在这个北征监军又是个彻底的空壳子,大闲人一个,干脆约了几个堂兄弟怀山郊游,似乎又变作了以前那个悠哉懒散的纨绔王爷。 第154页 至于姓江的那票表兄弟,虽不算撕破脸,但许久不曾来往,他也实在不想再装模作样的应付了。 楚归自然是跟着随行,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出现在萧氏家族的聚会当中,许是萧祈提前打过招唿,竟然没有一个人拿他重楼的身份开玩笑什么的,自来熟的亲近模样摆的极是到位,让他幻想中撕逼打脸的热闹彻底落了空。 只是又收穫了小跟屁虫一枚,箫沅许久不见他,这一次见了面,更是师父前师父后的,殷勤叫唤着不亦乐乎。 钓鳖,捕蛙,再饮过消夏的莲子汤,这一日的活动很是称楚归的心意,只是临了快要晚膳的时候,无名忽然寻了来,宫中来了懿旨,太后娘娘想儿子了。 回到王府换过一身干净的常服,萧祈这就打算前往慈晖宫继续演绎母慈子孝,楚归也迅速换过装束,还专捡着与人同色的夏衣来穿,算是满足了一下情侣服的趣味,他不放心,依然打算跟着。 萧祈稍有些犹豫,上元节后宫中再没传舞姬班子去过,不知道是否对小归的身份有了怀疑,又或者已经具体掌握了几分,低劝道:「你别去了吧,还没紧急到那种程度,我好歹堂堂的一品亲王,没个确实罪名的话,应该不会对我怎样的。」 楚归立时反驳:「太尉的官儿也不小吧,还是亲舅舅呢,结果呢?无名也没法光明正大的跟你进去,我手里有原先皇后给的金令,又是你的内眷,跟你撵个路倒也说得过去。至于我的身份,他们要有证据早上门抓人了,还能等到现在?」 他难得动脑筋罗列了一大通理由,很是合情合理,萧祈哑口无言,也就领了这份心意,夫夫两携手上了王辇,管他刀光剑影还是虚应其事,共同面对就是了。 几月未见的皇宫变化不大,除了侍卫宫人都换了夏裳以外,金砖琉璃依旧光彩夺目,朱墙碧瓦仍然瑰丽非凡,只巷道广场间加了不少的巡卫,似乎更加的严谨肃穆,平添了几分紧张的氛围。 很快到了慈晖宫,大太监钟林垂手立在阶梯上等待着,见到了楚归,他虽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但略有倨傲的低声一句:「殿下,太后娘娘想与您单独一见。」 楚归心中一哂,意思就是不想见到我呗,倒是劳烦他说的这么委婉。 自从知道萧祉的真实身世后,这是他头一次见到钟林其人,好奇心起了来,隐蔽的将人上下仔细盯了一回。 他这才有些醒悟,头一次见面时他那莫名其妙的违和感是怎么来的,钟林与他见过的其他内侍气场明显不同,也可说是阳刚之气未绝,瞧仔细了,唇边还有些刻意处理过的胡茬痕迹,让那处面皮透着微青。 敢给一国皇帝带了绿帽,还活得这样上好,这位,可也真称得上是一代奇男子了。 到了宫里,他就还是那个花魁重楼,此时脸上带出善解人意的笑容,柔声说道:「王爷,那您快进去吧,我在御花园随意转转等着您。」 两人眼色一对,萧祈甩开长腿踏阶直入宫门,钟林再没看楚归半眼,隐隐透着些鄙视的哼过一声,追在了身后。 楚归轻车熟路的往御花园逛了去,此时已近戌时,天边最后一丝亮光也彻底暗了下来,内侍们穿梭着将各处的宫灯点亮,视线所到之处,和白昼倒也没有太大区别。 这一逛,他发现御花园才是几月间变化最大的,四处的绿叶繁花,将这座园子彻底换了新颜,很有几分夏日盛景的味道了。 不知不觉间,他又循着小路走到了太极宫附近,刚转过假山群,远远见着崔大总管领着个内侍从迴廊上走过。 他下意识将身影往暗处躲了躲,定睛看去,那内侍估计是刚入宫的新人,在崔成林身后左右张望着四处打量,一脸新奇模样,形貌极是高大英俊,估摸着至少一米八五往上,比前方的大总管整整高出了一个头。 他在宫中还未见过能高成这样的宦官,不由就多看了几眼,那种莫名的违和感便又冒了出来,琢磨一下,和刚才看见钟林的感觉有些类似,而且这个更年轻,阳刚英武之气更足一些。 那两人快速的穿出了迴廊,从太极宫后殿的侧门进了去,楚归敏锐的发现,往日杵在这里值守的几个门岗不见了。 疑惑中,各种猜测纷沓而来,甚至连崔成林是否和他一样,隐藏身份想要弒君这么离谱的念头也曾闪过,他在假山后的阴影里不知站了多久,终是忍不住探究的心理,迈出了试探的脚步。 入了侧门,他第一次进到了萧祉的寝宫里,与他所想无数宫人争相伺候的场面完全不同,空荡荡的大殿静得有些怕人,陈设与装饰的豪奢自不必说,连樑柱都包着金箔,碗大的夜明珠于墙上嵌了一路,柔光将殿内辉映得纤毫毕现,只是因着没有人气稍显阴沉罢了。 这情形太奇怪了,就算这只是不常用的后殿,那也不该半个人影也看不见,他停住脚步没再继续深入,想了想,略略放出些气机查探。 可思感刚刚散出,立刻接触到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那感觉,仿佛一片无边无际的气海,大到笼罩了整个太极宫,先前不过是隐身蛰伏着,被他这突然闯入的一丝杂气惊动了,立刻排山倒海的反扑了过来。 楚归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瞬间做出了反应,急速的向殿外撤去,十成内劲催动下的柳絮飞鸿接连用了三回,这才堪堪躲过了那庞大气机,回到了侧门处,转身入了御花园,丝毫不敢停留,向着慈晖宫方向飞奔。 第155页 几个眨眼之后,崔成林站在侧门处向外巡视,迴廊上空无一人,园中花卉灌木丛低矮,也藏不得人,假山后的小道直通慈晖宫,似乎有些影影绰绰,他微眯了眼,却也没有继续追击下去。 气机一事玄之又玄,只有习了内劲的两个高手之间能互相感应,从察觉有异他便朝此处而来,却意外扑了个空。如果并非错觉,而是真有人闯入的话,那人的轻功必已是绝顶的高度。现下他有重责在身,不能离开太极宫半步,看来,也只能暂且饶他一次了。 至于这么大胆的人到底是谁,回头召个慈晖宫的侍卫,问问今日宫中来客便可得知。 正思忖间,耳边忽然有隐约的惊唿声传来,接着是杯盏坠地的「咣当」声,崔成林面色大变,瞬间消失于原地消失。 第81章 撞破 寝殿门口,江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自从有了身孕后,她自觉与丈夫的关系亲密了许多,今日亲手炖了一盅汤,满心欢喜的想要给人一个惊喜,结果,却是给了她自己一个无与伦比的惊吓。 她那温文儒雅,专情专一的丈夫,她从小一心一意仰望着爱慕着的皇帝陛下,此刻正面色潮红趴于另一个男子身下,脸上是她从未见过,也从未想到过的欢愉神情。 她怀疑这是个噩梦,若不然,为何全身不听使唤,想闭眼,想挪动脚步统统做不到,只能这样呆立着,看着天摇地动的场面,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终于,力气与神志缓缓回归身体,她歇斯底里的叫过一声,直直摔了手中的参汤。 浑浑噩噩之时,颈后忽得一凉,不由自士的软倒下去。 崔成林轻巧的接住了即将落地的皇后娘娘,又向她泛起血色的裙摆望过一眼,心中暗自叫糟。 藏了那么多年的事情,偏偏他今日一个细小的疏忽,就被江骆撞见了现场,实在是天意弄人,如之奈何。 抬眼再看向龙床之上,那两人身体仍然连接在一起,只是都已僵硬到不得动弹,尤其皇帝陛下,惊恐中羞愧之色一闪而过,然后迅速变成了幽深的冷漠。 他小心放下手里的江骆,身形一闪,先处理了萧祉身后的假内侍,回过头立刻行了跪礼:「陛下,老奴死罪!以为有人闯宫追了几步,没想到……没想到皇后娘娘居然……您从前与她有过约定,不得随意踏入太极宫寝殿的,这些年也一直遵从的很好,老奴实在没料到……求陛下宽宏!」 萧祉面无表情的坐起身,似乎听而未闻,他此刻被皇后身下开始聚集的一摊血渍魇着了,压根还想不到追责的问题。 半晌,幽幽的问道:「大伴,朕的孩子可是保不住了?她怎能这样脆弱?」 崔成林虽然情急之下动手点了江骆的晕穴,但下手极有分寸,并不会伤及其腹中胎儿,眼下这状况,分明是受惊过度造成的,他犹豫片刻后答道: 「若此时召御医前来,应该尚有保住的机会,但皇后娘娘既已撞破了,反应又这样的大,一旦清醒过来,怕是不会就此罢休的……陛下,莫非忘了应承过元朗的誓言?」 「……元朗?」 这个名字在心头迴荡着,让萧祉双耳嗡嗡作响,他本来就是服散后忍不住想要发泄一下,现在被药物与恐惧刺激着,更像是跌进了一团迷雾里,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任元朗,崔成林的亲外甥,他曾经的贴身侍卫,是他从情窦初开时就放在心尖上的唯一。 那样正直又英气的一个人,无论他怎样暗示也都谨守着本分,一次次的躲避回绝着他,也曾以为两人永远只有士仆情分可言了,可直到他知晓了身世的那一夜,心神失守,忍不住挥刀自残的时候,才知道那人对他的爱到底有多深。 不仅回应了他多年的相思,还与他有了最完美的初夜,将他从慌乱与自卑中彻底拯救出来,那怦然心动的滋味,让他生平头一次体会到活着的美好。 可就在第二日清晨,在他开始满心欢喜期待未来的时候,他的元朗,毫不犹豫的,用短刀戳进了自己的心房,临走那一段话他也永远记得,一个字也未曾忘记过。 那眼神有多么温柔,吐露的话语就有多么的残忍。 「你是未来的皇帝,你也必须是皇帝,才能守住你的身世之密。皇帝乃天下至尊,没人可以在你之上,就是我……我也不行。我要你应承我,除了舅父之外,凡是看到这一面的人,必定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无论日后遇到多喜欢的……都不行!」 他是皇帝又怎样呢?依然挽不回爱人必死的决心,只能哭到声嘶力竭的应下了。就是这样一个以保护他尊严为目的,以生命为代价让他刻骨铭记的誓言,他哪里敢忘!哪里会忘? 缓过心神,极缓慢的穿上一件绸袍,萧祉走到江骆身前冷冷的盯着,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盯着。 …… 子时,宫门已快要落锁,慈晖宫侧殿中的楚归终于等到了萧祈,正准备携手回府,忽有宫人小跑着入了内殿,面上焦灼的神态已近恐慌了,片刻后,江玩急切摆驾了坤宁宫,钟林带着一大队的宫人紧随其后,一派兵荒马乱的架势。 楚归与萧祈眼神交汇一下,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这样的局面,他们这样的外人是插不上手的,只能暂时带着疑问出了宫。 第156页 离了定鼎城,楚归先开了口:「太后召你何事?」 「没什么紧要的,应该是听说了我在北原的事,旁敲侧击啰嗦了许久,无非是怕我翅膀硬了,对江家,对皇帝会有什么阻碍罢了。」 萧祈答完,面色难免有些复杂,要说现下在他眼里,江家与萧祉都已变了彻底的仇人,可太后江玩,毕竟对他有护持养育之恩,要不然,未出襁褓的他应该就已被当成威胁处理掉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不仅辜负了父皇对她的满腔情意,还胆大包天的混淆了皇室血脉,作为萧氏子孙,他又不由自士的生出了憎恶之感,因此每一次见面都陷在了矛盾与纠结里,郁闷的心情可想而知。 楚归自然能感应得到,柔顺的靠上了右边肩膀,将自己的手指挤进对方手掌中十指交扣着。 萧祈回握一下,又在发顶轻啄一口,问道:「你呢?等了这么久,没人为难你吧?」 楚归没有犹豫,将头前的际遇讲过一遍,又刻意强调了一下当时看见的那个高大英俊的内侍。 「英俊到这种程度么,让你一见难忘还不够,居然夸赞到为夫面前来了?」萧祈一时没有想得太多,稍带些酸意调侃道。 楚归「啧」了一声,顾不上与他计较,点明重点:「你还不明白么,我的意思是那人给我的感觉和钟林差不多,一点都不像个阉人。然后我好奇的追过去,太极宫后殿竟然无人值守,像是特意将护卫遣散了,好让那人入宫而已。」 萧祈微微一愣,随即各种猜测上了心头,略略一分析,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一个,却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楚归见人半晌没有说话,自顾自接口道:「你说奇怪不奇怪,干嘛要把侍卫遣散了?若是按我的推测召了个男宠,他一个皇帝,就算好个男风也没什么可指责的,至于做到这么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 呵,以前还真当他夫妻情深,却原来口味这么重,不乐意明着来,喜欢用偷的,可怜皇后这个天下第一美人,不光做了同妻,还平白担着个独宠的名头。」 提到了皇后,楚归想起了离宫前的那一场慌乱,他们自北原归来就听到了皇后有喜的消息,这对萧祈的大业来讲多少有些不利,忍不住低声问道:「你到底如何打算的,若是要达到你的目的,皇位,怕是一定要争的吧?」 这算是两人之间头一次正面谈论这件事,萧祈从沉思中醒过来,答得爽利: 「是,名正方能言顺,揭破他的身世谎言是势在必行的。待北征大军班师,纪行与熊粱都回府后,就会开始行动,到时候无名会去隐脉取回遗诏,宗正大人会集结族中长老,好让我们与他当庭对质。」 说起来倒也简单,但楚归知道实际绝不会这样轻易,具体涉及到的详细手段他也懒得过问,只点了武力天赋值的他,安心在人身侧做个亲兵就好了。 这个安心,却只维持到了半夜。 寅时,本该熟睡状态的楚归突然警醒,他刚翻身坐起,身旁萧祈也蓦然醒了,两人对望一眼,下一刻,无名已窜出来急急说道:「士上,王府被围了,是禁卫军。」 何止禁卫军,楚归感应着扫向府中那庞大的气机,分明是崔大总管亲临。 北征大军尚未班师,他们根本还没出招,莫名其妙的怎么会被人突然杀上门?三人尽都有些意外。 没时间想太多,换好衣装,萧祈准备当面问个清楚。 大门打开来,一身蓝锻锦袍,头戴笼冠的崔成林静静坐在肩舆之上,四周禁卫环伺,火光中人头涌涌,分不出具体数量,都已是刀出鞘,弓上弦的预备出击状态。 「崔大总管,这大半夜的不请自来,该不是皇兄长夜无眠,想召我入宫陪他手谈几局吧?」萧祈面色平静的问道。 崔成林微微点个头,象徵性的算作行过了礼,冷道:「咋家今日来捉拿刺客,重责在身,实在无暇与王爷说笑。」 萧祈面色一沉:「刺客?宫中什么时候又闹了刺客?再说了,抓刺客需要将我的府邸围到铁桶一般么?崔总管,你怕是要对我交代个清楚!」 崔成林向楚归撇过一眼,「好叫王爷知道,你身边的那位爱宠,花魁重楼,便是刺客,皇后娘娘今日御花园中受他惊吓过度,以致晕厥,甚至因此失去了肚中皇嗣。 这个人,就算受个千刀万剐之刑,也怕是消不了圣上的失子之痛,我劝王爷莫要存了任何阻拦之心,最好能亲手绑了拿与我交差,也免了招人猜忌。」 萧祈满脸震惊之色,不自觉回望一眼,楚归则愤然的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在御花园半个女子的身影没见过,从皇帝寝殿晃了一圈回慈晖宫侧殿后哪儿也没去,再说了,他与皇后又没什么大仇,更不可能对一个孕妇下手,这可真是从天而降的一口大锅,砸得他双眼直冒火星。 萧祉回身那一眼本就是无意的,此刻得了暗示更是心中有底,转回身,质问道:「口说无凭,证据呢?」 第82章 新坟 「证据自然有的,可罪名还未完全交代清楚,王爷急什么?」 崔成林冷声说完,手一挥,人群中走出个捧着长条托盘的小内侍,正中放着一柄软剑再加一枚软刺,在火把辉映与黑漆的衬托下,闪烁着鲜明的金属光泽。 是楚归的秋水剑与掌中刺。 第157页 「上元节御花园行刺案也是他做的,兇器在此,还有什么可说?」 萧祈笑了:「大总管随便拿出两件兵器来说是重楼的,这上面是有他的名字还是当初被你抓了现行?都不是吧……实在让人难以心服口服啊。」 「呵,人证带上来。」崔成林成竹在胸。 一个五花大绑的小厮被推出来跪坐在地上,青肿的一张面皮上煳满了血渍与眼泪鼻涕,根本辩不出眉目。 他也不敢看向王府大门,只哆哆嗦嗦的指认道:「那……那软剑是重楼公子的,软刺也是,我见过他绕在手腕上,当……当装饰的镯子。小的伺候时还无意间听他自言自语,念的都是皇上皇后的大名,语气很……很兇恶,像是要吃人一样!」 这话说完了,楚归和萧祈才听声音把人认了出来,是从楚归进王府开始就伺候在身边的侍从云岚。 可这像话么?牛头不对马嘴! 他的软刺从来只绕在指根,什么时候上过手腕?再说他一个刺客出身的,又哪来的自言自语习惯,还不如说他讲梦话时露馅来得可信一些! 这分明就是证据不足,随便抓了个人屈打成招,用来栽赃嫁祸。 可他娘的气就气在这里,偏偏就栽对了人! 东西确实是他的,真要细究起他当日的路线来,还真没办法自证清白。上元节的说不清楚,昨夜皇后这个就更说不清楚,两次行程都对上了,天下哪有这般巧的事? 崔成林:「这可是你家重楼近身的使唤人,人证物证俱在,王爷还有什么可说的?来啊,将人拿下!」 「且慢!」萧祈冷喝一句,脑中开始急速思索对策,其他先不论,人证这一关先驳斥了再说。 「上元节重楼一直在孤的身边,未曾离开半步,你所谓的软刺软剑孤也压根没有见过,那近身的侍从是人证,孤这堂堂一品亲王却做不得人证了么?」 这幅称孤道寡的王爷架势摆出来,刚还蠢蠢欲动的刀箭手们果然有些犹豫,气势无端低了许多。 崔成林似乎早有预料,怀中取出一卷帛书,缓缓展开了大声道:「皇上手谕,凡包庇逆贼重楼者,不论身份高低,皆以同罪处置,胆敢顽抗,格杀勿论!」 狠厉如鹫的目光直直盯在萧祈身上,阴冷中带了几分诡诈之色,似乎在巴不得他抗旨不尊。 情形已迫在眉睫,看来这罪名无论如何都要扣到头上的了,楚归转眼一看,萧祈侧颜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他对这张面孔已太过熟悉,才能从那抿紧的嘴角,以及额上微微跳动的青筋,觉察出对方内心的紧张与焦虑。 最初想要用到这条跳板时,上元节决定独自出手时,他都有预料过今夜这种状况发生,也曾自以为绝不会后悔,可没想到时过境迁,真正面对这一刻的时候,痛悔之心瞬间寸断了肝肠,只因为牵累了不该牵累的那个人。 他深深的将人望了一眼,大步向前,这就打算冲出去领了罪名,心中还不停揣摩着如何斩断萧祈与此事的联繫。 刚走两步,手腕却被人紧紧牵住了,紧到仿佛一把烧红的铁锁,烫烫的微有痛意,带着一股绝不肯放的狠劲。 萧祈开了口,冷笑中透着俾睨之气:「如此稀松经不得推敲的人证物证,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孤知道皇兄也好男色,从前不过害怕舅舅们的威势强忍着罢了,崔大总管你也暗中替他张罗过不少,应该知之甚详。 怎么的,如今小舅没了,大舅又已年迈时常抱病,他就肆无忌惮了?娶了第一美人还不够,还垂涎孤这史上头份的男花魁? 做梦!萧祈别的志气没有,这爱花惜花的名头却是天下皆知,孤倒要看看他还能耍出什么把戏讨人,有本事的,将孤这北征监军,护国功臣扣了这莫须有的大逆之罪,抄了这安王府把人抢去,尔等再看看天下人会如何评说!」 这一通惊天的言论一气呵成,萧祈不管外面的都作何反应,直接扯了人转身就走,连着大喝一声:「关门!」 安王府朱红色的大门就此紧闭,四周禁卫军全都默然不语,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话虽然不能说,但人人心中自有一桿秤,刚才王爷身边那个绝色美人也确实当得起世所罕见,纷杂的念头冒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尽皆低头眉目乱飞,暗中交换着震惊与八卦的眼神。 崔成林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仓促间想出嫁祸一招,其实也因为心中有七八成的把握,重楼就是上元节的那个刺客。 自己这方虽没有十足的证据,可他料定对方也必然拿不出反证来,一旦将事情敲死,不仅平了皇后的这桩事,也能敲打萧祈一番,若能更进一步,逼对方负隅顽抗而他藉机斩草除根当然最好,可谓一石二鸟,端是极佳的谋算。 可他万万没想到萧祈立刻还了一招反施彼身,空口白牙的诬陷皇帝贪图重楼的美色,生生的将这行刺谋逆的大罪强扭成了兄弟间争风吃醋的风月阵仗,现下他就算矢口否认,恐怕也挡不住流言的传播,除非能将今日到场的禁卫军统统杀尽,方才能堵住悠悠众口了。 他恨极生怒,再开口时已灌注了十足的内劲,阴柔至极的太监腔调传遍了四处角落。 「冥顽不灵!萧祈,我看你不是包庇之人,分明你才是幕后主使,先是刺杀皇帝,现在又害了皇后与皇嗣,真让你得逞了,岂不是要天下易主?你根本就是要谋朝篡位,弒杀亲兄!来人,砸开大门攻进府去,一个不留!」 第158页 片刻后,大门碎裂,喊杀声响彻一片,萧祈扯着楚归加快了脚步,飞速到了书房密室,机关一开,通往暗狱的阶梯出现在眼前。 他将人往里一推,「快走,暗狱尽头有密道直通城郊。」 楚归一脸不可置信的回手将人拉住:「我一个人?你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一个人走?」 萧祈语速极快:「抓了我又敢怎样,还真能下杀手不成?你不一样,为了把罪名扣实,你必死无疑,这样才能死无对证。别废话了,再多说几句,回头谁也走不了。」 这话都对,可楚归难得冒了脾气,手上的劲儿大了些,直接连胳膊一併拉住了,将人扯到面前,咬牙道:「难道刚才没听见那句一个不留?咱两捆起来也打不过崔成林,你休想扔下我独自犯险。」 这话说完,萧祈不为所动,一边捏着楚归的手开始挣脱,一边死死的盯着他,似乎想要将人永远的留在眼珠子里。 楚归忽然醒悟:「艹!你想一个人挡着他,让我跑?跑个屁!老子就不信我们两个再加上无名还打不过他了,就算打不过,死我也要拽着他一块死!」 正说着无名,楚归便见他已悄然闪到了萧祈身后,可那又不是无名,是另外的一个萧祈。 微一愣神之间,那傢伙已趁两人纠缠着无暇旁顾的功夫,一指落下点了萧祈的晕穴。 高大的身躯软倒在自己怀中的时候,楚归暂时没能反应过来,瞠目把人瞪着。 无名一脸的不耐烦:「赶紧都走,婆婆妈妈的,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黏煳……」 话音落,这人直接上手连拽带推将楚归两人赶进了暗道,又迅速往他手里塞上个火摺子,然后将石门彻底关上了。 楚归在黑暗中静默了一小会儿,五感皆失,只怀中人温热的躯体提醒着他尚在人间。 他强忍着心头情绪,亮了火折,弯腰将昏睡的萧祈往肩上一背,顺着阶梯下行。 头顶的喧嚣渐渐远去,眼角的热意却慢慢堆积,每下一步,他就在心头默念一个名字。 「无名、赵成、芳华、芳草……墨墨」 到了曾住过一晚的那间黑狱,他终于体会到萧祈当日将他关押在此的那份心情,自他入了王府,开始接纳开始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后,他再也不是什么野鬼,而是一个有了牵挂,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人。 脚步微顿,他将背上的萧祈往上託了托,背得更稳当一些,压下所有的思绪,加快了身形。 …… 大定国坤元十年的六月二十,註定是个举国皆惊,民议譁然的日子。 这一天,皇帝陛下失去了期盼已久的龙嗣,皇后娘娘因悲伤过度陷入了长期昏迷,罪魁祸首安王萧祈则被连夜处决,甚至没有顾忌他皇族宗亲的身份,以谋逆之罪在朝日殿前广场上行了鞭尸之刑,形容之惨当场吓软了一票文官,失禁后的骚气甚至连角楼上的巡卫都能闻得到。 官方说辞如此,可不知哪里传出的风言风语,据说事实本不是这样,原来是因为皇帝与安王争夺花魁重楼上了真火,导致的兄弟相残。 重楼绝代美人,那是安王殿下的命根子,甚至为他散了万花国独宠一人,自然不肯相让,于是皇帝编出个罪名来,非要强抢弟夫,皇后娘娘则是被这件事情气到流了产,方才昏迷不醒的。 这个版本,明显比官方那个更耸动,更具传播力,没两日的功夫,就已是街知巷闻了。 消息传到丞相府时,江淮仁因接二连三的打击急出的病症更重了几分,可江淮武忌日的百天已到,他仍然强撑着病体,召了高童一起前往了灵堂,棺木只微微开启了一角,熏人慾醉的酒气便散了出来,江淮仁急怒攻心,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便已晕倒在地。 于是上都城私相议论的八卦又多出一条,丞相因爱女的遭遇悲伤过度中了风,已经上书乞骸骨打算告老还乡了。 五日后,城郊玉泉山庄。 萧祈顶着一张络腮鬍的假脸,对面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行了个大礼,由衷说道:「替我谢谢府尹大人,此恩铭记在心,话无需多说,且观来日。」 中年男子回个礼,应道:「尊下这番话小人一定带到,程大人还说了,上都的出入城禁止令要等北征军班师十日后方才解除,尚请稍安勿躁,安全为上。」 萧祈微微点头再次谢过,那人双手一拱,告辞后转身离去。他则单手抚上了刚被送来的那具玉棺,就此沉默不语。 楚归心中暗嘆一声,也没上前打扰,先行出厅做祭奠的准备。 傍晚,山庄不远处,依山傍水的一处土丘顶上,添了一座新坟,简易的木制碑上四个手书大字。 「萧护之墓」 作者有话要说:  萧祈:今生你护我一生,来世我一定护你一世,兄弟,走好。 第83章 倒戈 盛夏的夜,就连习习的晚风也带着丝燥热之气,楚归循着记忆中的方子,亲手煲了凉茶为王爷消暑,到了书房门口,却又踯躅了许久。 自前日将无名的遗骸落地为安后,他家王爷的情绪已稳定了许多,这两天晨起练功,午后便一直埋首写写画画的,现下都已二更天了,仍然在挑灯夜战,可见思虑与谋划的深远。自己的要求,会不会又打乱他的计划? 定了定神,推开门,他将凉茶放在桌面,对萧祈说道:「我想去丞相府一探。」 第159页 他们现在栖身的这个地方是宗正的别庄,也是皇族的私产,算不得十分的安全,原计划等阮纪行及熊粱回京,上都城解了封锁之后,一行人再同往萧祈的封国锦州,图谋后事。 可他今日听山庄僕役的议论,江淮仁中风在床,怕是时日无多了,若他们再去了锦州,此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向那人讨债。 萧祈显然也是得了风声的,抬头望着他,没有一丝意外的神色,沉默了一小会儿,回道:「一起去吧,我也有事想要问他。」 应的爽快,可楚归反而不踏实了,他上前一步抚向桌面那只大手,问:「真见了人,万一忍不住出了手,不会对你的大计有什么影响么?你不要因为将就我就随口答应,多想仔细些!」 话说完了,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反覆无常,可他没办法不担心。 毕竟是他的莽撞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导致了王府的覆灭,萧祈醒来后虽然没有说过半个字,但他心中的愧疚丝毫未曾消散,独来独往的孤狼一旦被爱意这条绳索捆住了,那便再也任性肆意不起来了。 萧祈站起身,掐着腰将人放在了桌上,高度正正合适,方便他眼对眼,鼻尖擦着鼻尖的教训人。 「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刺客野鬼么?我的小归没做错过什么,无需这样小意。我和萧祉已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没能料敌于先护好自己的手下,那是我的责任与你无关。 而且,他如今这样痛快的将掣肘统统除掉了,又迫不及待宣告我的死亡,想来必会得意忘形,呵,暂且让他一着吧。」 提起这个,楚归另有疑惑:「我替无名整理遗容时,他的假面分明有了残破,崔成林怎么会认不出来?」 萧祈伸手在楚归面上摩挲着,「哪可能认不出,故意而为罢了,先从政治层面将我彻底毁灭,日后我就算露了面,身份就先要存个疑,更遑论其他?这些小人伎俩你无需费脑子,彻底养好心神才是你最重要的任务。」 解释完,手掌挪到下巴处轻轻一抬,给了他长长的一吻,用行动来消除他心头的不安。 此举确实有用,一个亲密的热吻结束,楚归的凤目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神采,流光潋滟的不可逼视。 两人再商议几句,拾掇好一身夜行衣,临出发前,萧祈还没忘了楚归的一番心意,将他亲手端来的凉茶一饮而尽。 许是近日接连大事发生的原因,城里添了许多值夜的巡卫,只是难不倒轻功卓绝的两人,没怎么费功夫,就已转到了东园丞相府。 萧祈幼时常在这府里走动,十多年过去竟然也没什么大的变化,有他带路,寝居进的很是容易,随手点晕了伺候的几个婆子,两人便愣愣盯着床上那人发呆。 三个月未见而已,原本器宇轩昂,气势凌人的百官之首,竟已满头白髮,骨瘦如柴的躺在榻上,若不是那双长及颧骨,标志性的寿眉,两人简直不敢相信这行将就木的老头就是江淮仁。 这人一动不动的躺着,眼睛也微微睁开,可浑浊的目光压根没有焦点,丝毫不知有大敌临门。 面对这样一个重病惨澹的老人,再回想他往日朝堂上一字千钧的模样,就连心心念念了十多年的楚归都不由泛起了一丝怜悯,进门前握紧的拳头不由就松了松,有些茫然的朝着萧祈看去。 萧祈同样有不忍淬睹之感,他与江淮仁的接触更多些,感触自然也更深刻一些,仿佛压在他心头的一座大山,骤然以一种极不体面的方式崩塌了。 他扯下了络腮鬍的假面,走到床头,直视那双浑浊老眼说道:「大舅,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儿时的帐还没与你算清楚呢,你倒先应了老天的惩罚,这让我们做晚辈的该如何是好?」 江淮仁的眼珠微闪,鼻子里发出细弱的「嗯嗯」声,像是竭力要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已完全失去言语能力的他,既不能说又不能动,只能奋力将眼睛张大一点,透出些极度复杂的神色来。 「认出我是谁了?」萧祈问。 江淮仁缓缓一眨眼,表示认得的。 萧祈开始一五一十的说着实话,实话却最最伤人:「小归没有去行刺皇后,我们没那么丧心病狂对一个孕妇下手,她应该是撞见了不该看见的场面才受惊过度的。 还有,江淮武也死得不明不白,我想你心里应该有数,你们呵护扶持了那么多年的皇帝陛下,看来忘恩负义的紧呢,丞相大人,当年屡次向我下杀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今天呢?」 答自然是不能答的,可江淮仁眼中的泪水顿时止不住的往外流。 萧祈继续说道:「事已至此,你还要替他隐瞒下去么?真以为杀上几千人,就能将他那见不得光的身世遮掩干净?老天爷看着呢,谁也逃脱不了。我今日来就想问你一个问题,当年对父皇下最后杀手的是你,还是他?若是你,就眨个眼吧。」 江淮仁的泪水依然往外冒着,只是眼睛睁得直直的,一眨不眨。 萧祈重重吸了口气,再没说话,将位置让了出来。 楚归靠到近前,半晌没有说话,江淮仁对着这张陌生的脸也有些迷茫,不自觉转着眼珠子,想要再次寻找萧祈的位置。 「是假脸,你自然不认得。懒得摘了,就算看见真的,你也不知道我是谁。朔元二十三年漏网之鱼罢了,本来想质问你详细的过程,我家中到底与萧祉的身世之谜有何关联,但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就算你良心发现想说真话,怕也说不出来。 第160页 江、淮、仁,这名字我不知念了多久,念了多少遍,可真到了这一天,我若是一刀结果了你的性命,怕反而是成全了你吧? 你合该受这样煎熬,看着至亲一个个离你远去,还是被你最疼爱的亲外甥害的,你却毫无办法,只能一个人躺在这里等死,等着彻底腐烂成一滩谁也懒得看的枯骨,这种滋味,对一个曾经将全天下握在手里的人来说,怕是比死还要难堪,还要难忍对不对?」 楚归终于开了口,语气是自己都没想到的平和,就像与人话着家常一样,将他的来意说了个清楚。 江淮仁鼻中的「嗯嗯」声又响了起来,眼球急速的向左转动,似乎在示意着什么,引得两人不由自主都朝着那处看去,一面光滑的白墙而已,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楚归靠得近些,又想起以前王府里那些密室密道的,心中一动,眨眼就上了床榻,伸手向墙面摸去。 这一摸,确实摸出了区别来,有一小块方形的墙皮比其他水平面凹了几丝的样子,没有把手可以拉,他便尝试着推了推。 一推之后那块方形墙皮反而静静的弹了出来,不大的一个抽屉里,一条鼓鼓囊囊的素色锦囊嵌在其中。 楚归回头扫了萧祈一眼,就手拿出锦囊朝向对方一抛,接着将墙皮恢復了原样,再度向床榻上的江淮仁看去。 那人的眼泪又开始流个不停,已经煳到睁不开的程度,再也看不清他的眼色。 「走吧。」耳边传来萧祈的招唿,楚归没有犹豫,闪身跟上了。 一路潜行,回到山庄时天色将明未明,两人进到书房将门栓好,楚归点起火折燃了蜡烛,桌边的萧祈则掏出那个素色的袋子打了开来。 内容物杂七杂八,看上去年代也有些久远,有当年灭口的人员名册,有钟林为江家家僕的契纸,两三份涉事人员的画押自述,最最重头的,是江淮仁亲笔的罪己书! 笔迹很新,应该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萧祉机关算尽,大索天下灭杀所有证据,却没想到证据最全最完善的地方,竟然在他岳丈床榻边的墙壁上。经年累月不知挂了多久,静静等待着昭示的这一日。 楚归没想到有这样的意外之喜,随后又有些庆幸,还好一时心软,找个理由放了那将死的老头一马,若不然,一见面就将他戳死了,这些证据岂不是要彻底湮灭个干净? 萧祈仔细的查验过一遍,又小心原样折好,虽然没有像楚归这样喜形于色,可紧锁了多日的眉头也终于平散一些,沉声说道:「还有三天,北征大军班师,待纪行回来操持着局面,我就与你一起去趟隐脉,将遗诏拿回来。」 …… 说是三日,结果当天下午,阮纪行与熊粱就已到了。 阮纪行此趟原州之行,虽然没有求来援兵解青州之围,可他借着惊人的学识与死缠烂打的招式,硬是在裴传昊面前混了个知己之名,又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将人忽悠到了京郊,同意在入京任职太尉之前单独与萧祈见上一面。 裴传昊此时可以说是大定军中第一人,他的支持与否对大局有着十分重大的影响。 这自然是很好的消息,可福祸相依,坏消息也接踵而来。 宗正传来讯息,正一教藉口捉拿叛教之徒,奇袭了萧氏隐脉,虽然双方各有死伤,可仍然被对方夺走了先皇遗诏,奇袭者现在下落不明,似乎正返回山门的途中。 两桩至关重要的事都卡在了这个节骨眼上,萧祈一时觉着有些分身乏术,楚归却笑得云淡风轻: 「你自去见裴大帅,江湖事江湖了,正一教嘛,难道我这现任的柳营营首,连几个半残老道都收拾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500:54:04~2021-10-0521:4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了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流言 上都城中,皇帝与安王兄弟相残的八卦还未彻底消散,新的流言又开始盛行,这一次来势更凶,短短两日内便已席捲,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无他,太过惊悚而已。 说是皇帝萧祉并非先皇亲生,乃是太后江玩与人苟合暗结的珠胎,至于那个胆敢给皇帝带绿帽的奇人,就是如今慈晖宫的大太监钟林,哦,太监身份嘛,自然也是假的,不过是两人为了长相厮守打出的幌子。 一旦涉及到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儿,细枝末节的各式版本那就更多了。 香艷的,专注于钟林如何器大活好,令太后欲罢不能,连一夜几次都能传得有鼻子有眼。 纯情路线的,则说江玩与钟林如何两小无猜,却困于身份无法相守,尔后一入宫门深似海,钟林甘愿毁了声名入宫陪伴。 还有灵异神鬼的,说通姦的两人害怕先皇泉下有知,死不瞑目,不仅在其棺椁上动了手脚,每年还会在陵寝地大兴道场,名为去灾除厄,实则镇压及化解怨气之举。 传到这儿,先皇的死因谜团也终于搅和了进来,说是陡然发现事情真相后,被自己宠爱多年的太子灭了口,回头再来看看萧祉登基前后死掉的那一票兄弟,似乎一切已有迹可循,顺理成章,整一个鸠占鹊巢,靠着血腥手段上位的惊天大案了。 太极宫,崔成林眼见皇帝陛下双眼虚空,袒胸露腹四下疾走的行散模样,心中的担忧已蔓延到了眉眼。 第161页 这是今日的第三副了,因为没有药效更强的新方,萧祉的需用又日渐增大,只能缩短了用药间隔,可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药物依赖已极度明显。 服散时与行散后的几个时辰内,精神健旺,神采奕奕的,可是一旦过了这个时期,若没有下次药物接续的话,那便立时的萎靡不振,恍惚到难以辨人的地步。 其余的副作用也在一一的呈现,皮肤因长期的血脉贲张变得格外敏感易损,衣饰稍微粗糙一些,便会摩擦到红肿甚至流血的地步,因为这个事情挨打受罚的内侍已不知凡几。 再加上寒食散本就有着壮阳的功效,皇帝陛下的房事也不加节制的多了起来,眼下明晃晃挂着一圈青色。 这一切,总给崔成林一种很不祥的感觉,仿佛一根燃烧中的蜡烛,添了火油,看上去更加明亮夺目,可是也烧得越快,不知何时就会彻底熄灭。 萧祉自然不知崔成林所想,或者知道了,他此刻也无暇顾及。 他快要憋闷死了。 宫外的流言愈演愈烈,就是久居深宫中的他,居然也能无意间听见内侍在私下议论。 那几个不长眼的直接拖到宫门处了斩刑,又下了严令禁止各方谈论相关事情,打的打杀的杀,手段狠到了十足,可似乎毫无作用,反而像是做贼心虚,更加做实了罪名。 每日早朝面对文武百官的时候,也总觉得下面所有人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呵,这些人嘴上不说,怕是心里都在胡乱揣测,各种嘲讽吧,不晓得能把他想到何等的污秽不堪。 他无数次的后悔,当初小看了萧祈的那个玄机阁,以为不过是贩卖消息,耍耍嘴皮功夫,无刀无枪也没什么威胁的,便也就放任了。 现在才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流言如刀,杀人不见血,端是厉害得紧! 他在一处冰盆旁停下脚步,开始往身上洒着冰水散热,药物的燥气加暑气两厢夹攻着,确实有些受不住了。 好不容易舒爽一些,张口问道:「好几天了,还是没能查出他们落脚的地方?」 崔成林微低了头:「毕竟已对外宣称死了,没办法大肆张扬,只不过又排除了不少地点,若仍未出城的话,极可能躲在剩下十来座偏远些的皇族别庄里,已吩咐人加快搜查了。」 「皇族别庄……是萧衍那老东西干的?」萧祉从盆中取出巴掌大的冰块,直接往胸口一抹,冰冷的寒气触在滚烫的皮肤上,舒服的哆嗦了一下,接道: 「哼,真以为空口无凭,就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朕才是天子,大定国至高无上的皇帝,这帮子萧族遗老,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认清现实? 若不是当日顾忌着父皇的情分,一早就该将这些食古不化的老傢伙,还有那劳什子的隐脉,彻底剷除干净。等此次风声过了,找个由头,逼他自己去了宗正之职吧。」 「是。隐脉那边,正一教派出的人马也没能彻底讨着好,东西虽然拿着了,但是受伤颇重,已就近返山门调养,老奴已吩咐手下前往去取了。」 萧祉起了些疑心:「受伤颇重?不能派个伤势轻些的先来趟上都么?大伴,这正一教是不是也起了什么异心,或者,想拿着这把柄要挟于朕?」 「正一教乃大定国教,立教初便起了重誓,世世代代忠于大定皇帝,更何况他们并不知遗诏具体内容,陛下无需多虑,若实在不放心的,老奴亲自去一趟就是。」崔成林安慰道。 萧祉身边哪里能离得了他的这位大伴,闻言冷哼了一声,暂且将此事放下,再度吩咐道:「明日北征大军班师,裴传昊也要进京受封太尉,行程与礼节可都要拿捏到位,不能出半点岔子。」 崔成林抬起头,刚想答应,就见萧祉脖颈处的皮肤,丝丝缕缕的不停渗着血丝,他却一点痛感也没有,仍然推着冰块四处涂抹,咋一眼看去,整个上半身都仿佛浴在了血水之中。 心头不祥的预感,愈发的沉重了。 …… 河州,璟山。 这里拥有国境内最庞大的山脉与最高的山峰,山势巍峨雄奇,兼且沉浑峻秀,被誉为大定群山之首,万岳之尊。 山腰处的云水宫,是正一教宗门所在之地。 云水宫西华阁内,掌教玄空诵完今日的早课,张口问道:「玄诚,守在望云亭的那两位居士可有离开?」 右侧盘坐着的一个中年道士恭声应道:「不曾,而且愈发肆意妄为了,晨起开始许进不许出,但凡想要下山的教众,无不被揍到鼻青脸肿,又都返了回来。」 左手处是两人的师弟玄明,毕竟年轻气盛些,此时接嘴道:「掌教师兄,必须得出面管管了,被这两个黄口小儿堵了几日,虽不曾伤筋动骨,可大大折损了我正一教的声名,若再姑息下去,还真当我教中无人了。」 玄空垂目沉思了一会儿,没有答话,只身形一动,手中佛尘盪起一片白光,已然领头向宫外电射而去。 玄诚与玄明对视一眼,迅速跟在了掌教身后。 到了地头远远一看,用于歇脚的望云亭被人拦腰挂了张吊床,一个身着红袍,扎着高马尾的少年,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闭目悠闲的侧躺着,单足不时在亭柱上轻点,那吊床便又忽忽悠悠的微盪起来。 一旁站着位虎背熊腰的大高个,拿着把蒲扇正在驱赶蚊蝇,应该是那小公子的侍从。 第162页 许是感应到他们的接近,那少年忽得睁开了眼,飞速取下嘴里叼着的草,利索翻身一跃,立在了亭阶处,本就昳丽不凡的面容上,一双凤目流光溢彩,更添几分殊色。 世人皆好以貌取人,即便方外的道长也不例外,玄空看他这稚嫩的面容,估计尚不够二十的弱冠之年,心头火气不觉消散了些,好语相问: 「这位小居士为何如此顽皮,拦住我教众下山之路不得通行,莫不是正一哪处得罪了阁下?」 「呵」 楚归嗤笑一声,在这儿堵两天了,人也打了好几十号,居然只得了一句顽皮,这位掌教的气度却也不小,只可惜他来者不善,今日本就是他最后的底线,若还是达不成目的,那就只有一路杀将上去。 想到这儿,他不觉稍微走了个神,突然间察觉到萧祈对他的影响之深,若是以往遇到这样的事情,多半就是直接潜入,或暗偷或明抢,二话不说杀他个鲜血淋漓再来论事,可如今,却也学人先礼后兵,留有余地了。 暗笑了一下,略有促狭的道明来意:「你抢了我家夫人的东西,自然大大的得罪了我,只不过,我知你们是奉命行事,也没怎么讨着好,若是爽快将东西交还于我,那便一切好说,若不然……我很想看看云水宫的玄武大殿内,那尊太清金像,是否传说中的那么坚不可摧。」 一句话说完,周围四人都瞪圆了眼,正一教的三位道长因这威胁心中起火,熊粱则是为了那句我家夫人,有些钦佩这傢伙的嘴炮功夫。 「你家夫人是哪个?」玄空有了些预感,沉声问道。 楚归笑容更大了些:「他姓萧!你们才从珑岭回来,不会这么快就忘记吧?」 玄空心下瞭然,不由将面前两人再次仔细打量一遍,那大块头的,腰侧一把宽大玄铁剑,看上去像是拙剑派的子弟,这个气定神闲的少年却有些摸不清路数,以他的长相和年岁来看,若是个高手,早该闻名江湖才对。 只是越摸不清,他越是不敢小觑,敢于两人堵着山门挑衅一派的,岂能有简单角色。于是问道:「那小公子呢,既是替夫人讨债,敢问姓甚名谁,是何门派?」 楚归弹掉手中草,又将胸前马尾甩至身后,标准的一个拱手礼:「柳营,楚归……或者,你可唤我野鬼。」 他头一次自动卸了马甲,以本真面目行走人间。 此时天高云淡,旭日初升,晨辉中闪烁的眸光里,只有一往无前的坦荡,再无半丝阴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521:45:41~2021-10-0712:0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萱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大阵 玄空顿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不是据传从来没人见过野鬼真面目的么,那么鬼祟的一个傢伙,让他怎么也没法与面前这个俊逸的小公子联繫起来。 愣怔过后就是棘手之感了,野鬼师承千面柳傅,轻功与易容术都是天下顶尖的程度,今日一个应对不好,被这人缠上了,日后怕是永无宁日。 「你既知我等是奉命行事,那就应该明白,这不是江湖手段能解决的问题,我正一教受皇族供奉,被封了镇国神教,那自然是听命于皇帝陛下,你这样乱来,不怕犯下诛九族的大逆之罪么?」玄空散出些气机,一边试探,一边试图说服对方放弃。 楚归收了礼,双手抄到了身后,内力涌动,气机相迎,回应道: 「看您这般慈眉善目的模样,应该就是正一掌教玄空真人吧?你们长年居于山中,莫非不晓得现在的天下大势?萧祉他并非先皇血脉,根本不配为帝,反而是你们效忠的皇族之大敌,你们折损那么些人从珑岭抢来的东西,难道就没有打开看过么?」 正一教三人齐齐一愣,尤其玄空,他与楚归气机相接,相当于虚空对了一招,对方看上去年纪那么小,内力却比他这一教掌门也差不了太多,若是再加上身法与招式,真要打起来,两人几乎是五五开的平分秋色。 玄空还在沉吟中,玄明已忍不住呵斥:「放屁!你以为编出这样的幌子,就能骗得我们将东西还你?痴心妄想!」 人若以礼待之,吾便以礼还之,人若无礼,吾必不仁。楚归转头看着这矮冬瓜似的中年道士,俊脸拉了下来,嘲讽道: 「你们消息闭塞,居然还嫌我胡说八道?云水宫里不是住了好些上都来祈福的贵人么,你随便问上一问,看看有没有人不知道的?再说了,你们去珑岭抢遗诏,该不会抢的是谁都不知道吧?萧氏隐脉!那都是皇族的旁支,他若不是做贼心虚,至于对自家人下如此狠手么? 不仅先皇,还有其他的兄弟,都已被他屠戮个干净,现在连旁支也不放过了?他是想将姓萧的连根拔起!呵,莫不是传教传的傻了,事情真假分不出来,助纣为虐还不自知!」 玄明被这接连几棒敲得头脑发晕,胸中生怒,可对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让他一时想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干脆动手见个真章,手中佛尘刮出几道风声,若毒蛇出洞,闪射而去。 楚归单手腰间一抹,一挥,再一收,软剑划出耀眼的一道流光,又回归了腰带的剑鞘中,速度快到了极致,若是眼力差些的,甚至连他出过剑都看不出,只是玄明的尘尾已被齐根斩断,仅留下一根棕色的木柄,光秃秃的好不凄凉。 第163页 这位正一教史上最年轻的七品道士,面如酱紫,愤恨与羞愧到了极处,大喝一声,准备就用这佛尘木柄,上前与人拼命。 又一道白光闪过,那木柄被另一把尘尾缠住了,玄空轻喝:「够了,还不够丢人?回宫再议!」 说完了,手腕微抖,松开了木柄,招唿也没再打一个,就此转身回山,身形在山道上闪现过几回,就已不见了踪影。 玄诚看看地面散落的尘尾,再看看亭阶处半步未曾移动过的少年,冷哼一声,扯着师弟的胳膊,头也不回的大步流星。 楚归不由追了两步,大声吆喝道:「哎!话还没说完呢,东西给是不给?反正我就等到今夜,若再没有答覆,明早……玄武大殿见!」 人彻底走没影了,熊粱开了口:「公子,他们这是信了还是没信啊?照我说,不如抓上几十个小道士与他们交换,若不然就撕票!看他们还敢说不给两字?」 这馊主意,其实很对楚归胃口,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萧祈不在身边,他迫不得已也得动动脑子,此时一派睿智模样教训道: 「笨!正一教乃是国教,日后你家王爷登基,封禅祈福什么的,还少不得与人打交道,哪能把关系彻底毁了?没见我头先打人都收着手,吓唬而已。」 「对哦……」熊粱拍了拍自己的大脑门,思路却瞬间跑歪了,疑问道:「师兄他成了皇帝,那你……你岂不是要当皇后?啧啧,史上头一份男花魁还不够闹腾的,还要弄出个男皇后来,公子,你怕是要青史留名,万世流芳了!」 楚归没奈何翻了个白眼,实在不想和这头笨熊瞎掰扯,只是他这幅傻乎乎又大嘴巴的性子,让他莫名生出了些熟悉感,挖空心思仔细想了想,试探的唤了一句:「大熊?」 熊粱「嗖」的转过眼神来,弱弱的对上了暗号:「多多的梦?」 没错了,幼时与柳傅前往拙剑派做客时,曾见过这傢伙几回。 只是那会他是所有同期中最瘦小的一个,受门派审美的影响,常常为身高的问题自卑自怜不已。 他一时好心,也算是逗个乐子吧,就着熊姓给人起了个大熊的花名,还说自己叫做哆啦a梦,是个神仙,可以帮助别人达成美梦,只要诚心对着自己许愿,将来一定可以长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只是这孩子幼时口齿不清,哆啦a梦就变成了多多的梦。 相认来得猝不及防,楚归没想到同住在一个府里这么久了,居然到现在才把对方认出来。 回想起大熊师弟万分诚恳跪在自己面前许愿的情形,他实在有些社死之感,熊粱却是万分的高兴,仿佛缺了根筋,压根没想到他的戏弄之意,只上前一个大大的拥抱: 「真的是你?多多,我的愿望果然都成真了,你看我现在多高?」 仿佛抱着还不能说明问题,又将人转过几圈,楚归赶紧伸手在他肩膀上招唿:「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快放我下来。」 放是放下了,人还不停的傻乐呵:「多多,你也能来到师兄身边真好,你记得不,当时你送给师兄的枕头还是我给呈上去的,花魁初选的时候,师兄带着我去看你,我的那枚花票也是投了给你的,多有缘分啊!」 楚归别的没注意,就听着花魁初选时萧祈也来看他了,心中好笑,不知那傢伙一边为着花魁心动,一边为着野鬼守身如玉是个什么感觉,哎,既然是师兄弟,他能认识大熊,怎么当时没把萧祈认出来呢?若不然,会不会早十年就开始了恋爱,不用浪费这么多的时间了? 「哦,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说来听听?」楚归随口应付。 熊粱却当了真,以前他虽然也知道眼前人是自家人,但那是师兄的内眷,多少还收着点嘴劲儿,现在亲近感却大大跨了一步,那是儿时寄託梦想的小神仙了。 于是一五一十的卖了自家主子。 「你送他的枕头一直好好在私库里收着,连那把枯了的柳枝也不例外,还吩咐我拿出来看过几回。只是现在王府回不去了,不知道库房被人抄空没有。」 「对了,你被关在暗狱那晚,你知不知道他其实就睡在你旁边那一间?半夜还不放心跑去查看你的伤势,结果发现你得了风寒,啧啧,可把师兄心疼的。」 「还有……」 熊粱大嘴巴拉巴拉的,楚归躺回了吊床上,止不住的笑,一边听着,一边胡思乱想,想到了最后,总会浮现出那双含情的桃花眼。 出门大几天而已,已经很想他家王爷了,必须尽快把事情搞定,回家! …… 第二天一早,楚归与熊粱慢悠悠的上了山道,他是言出必行之人,等不来结果,那就只有自己动手去拿了。 一路上倒没什么阻碍,应该是他两个恶名昭彰的原因,凡是撞见的道士,无不面带惊慌的四下走避,他们也没想主动找茬,便也视而不见的,悠哉的爬着阶梯,轻功都省了没用,纯靠腿力,其实也是好心多给对方留些准备时间。 个把时辰之后,云水宫出现在眼前。 这座天下闻名的道教宫殿,外观形式与帝宫很是相仿,虽然也是雕樑画栋,堂皇巍峨,却本持着返璞归真的道家做派,用料尽是就地取材,嵌在山坳怀中,以山势壮其势,乍一看,仿佛是从山中雕琢出的一般,气势很是雄伟壮观。 第164页 不仅宫殿壮观,如今宫门广场上聚集的人头也很壮观。 目测近一千的道士,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队列齐整,皆是一身的青色道袍,头戴扁平的混元帽,登着白布袜与船型的云鞋。 此时左手食指内扣着齐齐一个宣号「道祖慈悲」,声威煞是逼人。 迎客礼完毕,阵列中央分出条小道来,玄空带着他一排的师弟露了面。 「楚居士,闲话少叙,但凡上我云水宫有求者,需过了这千人山阵,若能安全的破阵而出,只要所求不是伤天害理之事,正一无所不应。」 话音落,他与师弟们退了出去,阵列又是一变,从横平竖直到了无数的小梅花组团,这些道士的右手也伸了出来,人手一柄佛尘,盪起了齐刷刷的一片白光。 熊粱稍微有些发憷,喃喃道:「二对一千啊,公子,我们要一人打五百个……」 楚归却笑了,他不晓得对方是运气不好,撞正了铁板,抑或是在明着放水。 若是派几个八品九品的老道,他和熊粱多半招架困难,到时候眼前这些再蜂拥而上,那绝对就是陷在这里的结果。 没想到却摆出个什么千人山阵。 这越是闻名的护山阵法,别派就越是专研的厉害,不巧,柳傅传他唯一的破阵式,还就是正一教的这个千人山阵了。 只要阵法熟悉,那便如开了挂一样,除了三处阵眼的道士武功高些,其余的尽都稀松平常的很。 他抽出腰间软剑,丢在熊粱的怀里,闪电般夺过最近一个道士手中佛尘,揉身入阵。 这时,熊粱才听见他的招唿:「是以一当千!你替你家王爷看着就好!」 少年意气风发处,炫目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712:03:21~2021-10-0812:0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晋江你怎么老抽风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朝会 「砰!」 萧祉愤然砸了手中杯盏,怒吼一句:「什么叫做没拿到?大伴,你不是说万无一失的么?」 崔成林弯着腰,头低低垂着,应道:「就晚了半日。有人闯了云水宫的千人山阵,将东西先讨走了。这是正一教立派来的规矩,但有所求者,能破阵而出,皆可应允。」 「哼,什么鬼的规矩,朕的话难道不是规矩?非要搞个破阵而出,那如果别人叫他们叛国,岂不是也要照办?天下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规矩?都是一帮子的奸佞之徒!迟早杀干净了事!」 萧祉暴躁到了极点,崔成林不知如何辩解,只能轻言安慰道:「那东西真假尚且不知,就算为真,只要我们不认,难不成还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不成?陛下无需忧虑。」 萧祉将衣襟松开些,刚一顿的脾气上头,让他又觉着热到了不行,唿吸都有些困难的感觉。 缓了好一会,方才说道:「怎么能不忧虑?前几日北征大军班师你也在现场,那几个叫什么严子兴、张横的,朕亲手赐酒是多大的荣耀,可他们呢?当着几千将领与百官的面儿,就敢在朕面前泼酒于地哭安王,这是要干什么?这是想谋反! 可怜朕一堂堂天子,竟是当场发作不得,还需假意的贊他们一声情深义重……大伴,你说萧祈该不会就潜藏在附近,在看朕的笑话吧?」 崔成林:「他在与不在也没什么紧要,已死之人而已,若是让我察觉了踪迹,再叫他死上第二回 也不是难事。 如今最紧要的还是要拿妥军权,裴传昊已任职太尉好几日了,可探子来报,他根本没有返回陛下赐予的太尉府居住,每日下朝后,依旧出城住在随他来京的原州军营中。 北征大军也以未得太尉金令为藉口,暂未撤番归返原籍,如此一来,上都城外竟仍然集结着近二十万的大军,这若是万一生了事端,造成譁变……」 「哐当」 这次遭殃的是御书桌上的物件,镇纸笔筒什么的,被发狠的统统扫落一地,崔成林眼疾手快的捞着了玉玺,好歹没让这代表至尊皇权的宝物有什么闪失。 萧祉头疼欲裂,双手也止不住的颤抖,他心中明白该控制着怒气,可身体怎么也不听使唤,哆嗦了嘴皮吩咐道:「取……两幅散来,再……再唤个人进来伺候。」 大总管暗暗嘆息了一声,迅速领命而去。 两个时辰后,崔成林刚刚处理好今日陪床的内侍,一回到宫门,便遇着钟林不管不顾的往里闯。他俩职位相差不多,身手自然天差地别,可对方好歹是皇帝的亲生父亲,他也没好拦得过分,只能磕磕绊绊的纠缠到了寝殿内。 许是急切过头,又或者是江家两座大山已倒,钟林自觉头上已无人可以压制,远远见了萧祉半躺在榻上,长辈的架子不觉端了出来:「祉儿,你娘病了这么久,为何召你几次都不前往探望?你的孝心何在?」 说完了走到近前细细一看,他不觉倒吸一口凉气,这满面燥红,浑浑噩噩的神情,还有那凌乱半袒的衣襟,脖颈至胸膛上无数斑驳的痕迹,这哪里像是个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倒像是烟花柳巷里磕药行散的事后小倌! 他一早就对萧祉的断袖之癖有些听闻,只一直帮着瞒了,没对江玩说起过而已,可如今实实在在看到这幅备受蹂.躏的模样时,还是有些消受不了,怒火与羞惭交杂着,却又不敢发泄,只能上前扯了人的衣袖,苦口婆心的劝道: 第165页 「祉儿,如今朝中百官对你多有议论,你可千万警醒着些,百事孝为先,不能再让言官抓了把柄啊,现在收拾收拾,随我去趟慈晖宫吧。」 萧祉本就烦闷的心情,哪里容得人如此聒噪,更何况居然敢动手扯他的衣袖?手臂一挥,口吐恶言:「贱人,你谁啊?敢直唿朕的名讳,不想要命了么?」 钟林四处扫视一眼,并无外人,急急解释:「我……我是你父亲,如何不能叫你名字?祉儿,你是否散用的多了,有些昏头了?」 父亲两字触到了萧祉内心最痛苦的角落,他突然起身,疯了一般朝着钟林撕打,嘴里嚎哭着骂道:「你是哪门子的父亲?朕的父亲是大定成武皇帝萧悯,武能开疆拓土,文能安治天下,怎么可能是你这个家奴出身的阉人?」 钟林不敢还手,绕着圈的躲避追打,嘴里却不愿妥协:「祉儿,你……你发的什么疯?不是早十年已经和你说的清清楚楚了么? 我与你母亲那是两小无猜,早就私定了终身,萧悯才是后来的那个,拆散我们姻缘的虚伪小人,他也绝不是真心爱你母亲,无非为了江阀势力罢了,你母亲也是入宫后两月才知道有了你,并非蓄意欺骗啊,你怎能如此煳涂,怪罪于她?」 「朕不管!朕不认得什么钟不钟林,你们逼我对父皇下了手,朕已经没有父亲了!我更不想要那个不知廉耻的娘!对……对……父亲已经仙去,你是个冒牌货,他已经仙去了……没了,没了……我亲手餵的药,没了……」 萧祉魔愣了一般,将一段话反反覆覆零零碎碎念叨着,忽得靠近了墙面,就手取下辟邪用的宝剑,变追打为追杀,对着他想像中的冒牌货亮了寒光,一阵乱挥乱砍。 「啊,祉儿!祉……」钟林只大喊出了一声,便被一旁的崔成林封了哑穴,面上的惊恐害怕无以復加,可无论他怎么躲,也躲不过一个半疯之人,毫无理性毫无留手的砍杀。 没一会儿功夫,就被追砍着倒了地,抽搐一阵后,彻底没了动静。 不知又剁了多久,萧祉已变成了血人,他喘着粗气,将剑鞘与剑随手一抛,「贱人!说了已然仙去,朕哪里还有父亲?哈哈,朕啊,孤家寡人!这才是孤家寡人啊!」 寂静的深宫中,黑夜将一切掩埋,清晨来临的时候,太阳仍会照常升起。 …… 八月一日,又逢月初的大朝会,朝日殿内文武百官齐聚,按照各自司职轮番奏对,似乎一切与往日并无二致。 可就是这种看似别无二致的平静,隐隐透着一种风雨欲来的的压迫感。 就在司礼太监准备高唿退朝前一刻,廷尉渖河忽然出了列。 「启奏皇上,月前上都城内谣言四起,疯传陛下身世不明一案,大理寺已将端头的罪魁祸首擒拿归案,因此事牵涉天家,罪责太过重大,臣不敢擅专,已将其二人押至殿外,等待陛下与各位朝臣庭审后为其定罪。」 渖河的这番话在大殿内掀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他一个主管全国刑狱的最高司法官,处理这样级别的造谣诽谤案件合情合理,可在场大部分人不明白,把这件事摊开到朝会上来说是个什么缘由? 无论结局判定的是什么刑罚,可都有当众打脸皇帝之嫌,莫非他好好的九卿当腻歪了,想要流放到偏远州县做个刑名师爷不成? 萧祉有了些不妙的预感,正待开口拒绝,宗正萧衍出了列:「臣附议,狂妄竖子胆敢非议天家家事,莫非欺我皇族太过慈悲么?押上来也让老臣瞧瞧,这人是个什么泼天的胆子?」 话音落,御史大夫司徒方生接了嘴:「臣也附议,臣等谏官一直遵从不以言罪的风节,所以对于蓄意污衊中伤之事尤为深恶痛绝,若天下人不能坦荡直言,言而有证,那还要吾等言官做甚?此贼,必须严惩不贷!」 三位卿大夫为同一件事先后出列,情形已经十分迫切了,若此时充耳不闻,又没有一个像样的说法,只怕流言会越传越真,越传越广,到了最后更加不可收拾的地步。 萧祉正在思索着应对的台词,武官队首的裴传昊忽然也开了口: 「启奏皇上,这人嘛,还是臣手下亲兵于城郊抓获的,当时这两人正肆无忌惮的与人闲话,臣恰巧经过撞见了,实在觉着不妥,这才命亲兵将人绑了,送到了大理寺,臣下也算是个现场证人,倒要看看他们如何在百官面前虚言狡辩。」 军中第一人发话后,原丞相一脉的少府、奉常与典客也都相继附议,卿大夫皆已表态,其余不够格说话的,也都将求实的目光指向了高高在上的那位天子,毕竟事关国统,众人还是想要有个切实的定论。 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即便强大如崔成林,也觉得在场灼灼的目光有些不堪重负,他不觉攥紧袍袖,朝着萧祉方向靠近了几分,开始提起了全身的戒备。 萧祉面色并无太大变化,可心中怒意已快要灭顶,间中还夹杂着无穷无尽的后悔。 他当日嫌弃两个舅舅占据了文武队首,对他多方打压,让他的政见不得自由施展的时候,何曾想过今天?没了江家那两座大山,轻松倒是轻松多了,可所有人联合起来反对时,又有谁能彻底站在他这一边? 目前这情况,说是要给造谣者定罪,可实际上,分明就是要逼他当庭对质,当众给个交代,甚至等会儿上到殿前的那两个人,他心中也已有了模煳的预感。 第166页 他飞速在脑中过了过对方手中的筹码,似乎除了遗诏外,再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反倒是之前的刺杀谋逆案,自己手里还捏着相关的人证物证,再不济,也能扯个半斤八两,先将这朝会应付过去再说。 其后嘛,若果真是那人显了身,露了痕迹,那便按图索骥的,让大伴辛苦些跑一趟,彻底处理掉好了。 想到这里,萧祉深吸口气,让心情彻底平復下来,冷道:「准奏,押上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812:02:29~2021-10-0914:1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萱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对峙 「唰唰」甲片撞击声响起,整整一队百人编制的禁卫军,全甲佩刀,押送着两个带着手枷的囚犯入了大殿。 尔后仅留下五人跟在囚犯身后,缓缓前行,其余的,迅速又齐整的圈住了四周,顿时让整个议事厅的氛围,紧张而又肃杀。 在场所有人定睛向那两人看去,一个满面络腮鬍的壮汉,一个清秀些的少年,身量极高,面貌很是普通,只行走时的姿态闲适得有些过分,仿佛不是即将面临重刑的犯人,而是前来参观的游客,左右扫视一圈后,目光毫无忌惮的落在了金阕之上。 站定后,那两人没有跪下行参拜的大礼,身后禁卫正待上前推击一把,廷尉却已出列质问道: 「你二人胆敢于街市中四处散布流言,污衊皇帝陛下,却被裴太尉撞个正着,到底是受何人指使?有何目的?如今当着皇上与百官的面,速速从实招来!」 络腮鬍开口一把低沉的男声,语调懒懒的,词句却犀利得半丝不饶人: 「廷尉大人,久闻你刚正不阿的品性,想必能还我一个公允了?散播虚假的消息视为造谣,可我说的都是真的,且有实证。 先皇难道不是为他所害?钟林难道不是他的生父?溯元二十三年各州灭口近四千人不是他干的?原太尉江淮武不是宫中深夜饮酒后暴毙的?桩桩件件,没有半个假字! 哦,实在要说假的嘛,倒也有一桩,我这张脸确实是假的,不知道龙椅上那位皇帝陛下可容孤现个真身?」 其实他不说后面几句,也有不少人已听出来了,这声音分明熟悉的紧。 以往每逢月初大朝会时,都能从王座上听见这痞赖的调子,尤其最后一个孤字吐了出来,其身份简直不言自明。 除了极少数能绷住了面色以外,绝大多数官员都忍不住露出了惊疑之色,强忍着快要脱口而出的那个安字。 「装神弄鬼!」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之后,玉阶前的崔成林出了手,一掌直奔了络腮鬍的天灵盖。 「嘭嘭嘭」三声巨响后,其余人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劲风扑面,眼前人影翻飞,殿中那两个人已被大总管击飞开去。 木枷碎片散了一地,那两人分明也是武功高手,已借着接招的机会挣脱了囚具。 络腮鬍的单膝跪地倒还算好,清秀的那个,挡在他身前,却是没忍住喷了小半口鲜血,双方正死死互盯着,遥相对峙。 崔成林虽然一击伤人,可以一敌二毕竟乱了气息,略调息一瞬,就打算再次闪身而上,趁着情势还不明朗将人立毙掌下。 可有人比他更快,就这片刻功夫,萧祈已摘下了假面,大喝一声:「大总管急了?这是想把孤再杀上一回,彻底灭口?」 说完后迅捷起了身,长腿一迈,反立到了楚归身前护着。 「安王……殿下」 嗡嗡声顿时响起,藏于众人心中的那几个字,终于形成声流,到了清晰可辨的地步。 楚归懒得管嘴角血迹,也学人摘了假面,那张过目难忘的脸庞显露出来,又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殿中多半人能认得他,可不就是传说中引得兄弟相残的那位男花魁,重楼? 场面很有些诡谲了,退散到四周的众人陷入了混乱,明明亲眼见证安王被皇帝处了鞭尸之刑,还因此吓坏了一票刚入朝为官的新人,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个安王? 震惊之中,萧衍无视崔成林的威逼,率先走到了他身侧,虽未开口,可几乎已算作表明了态度。 随后又有十来人毫不犹豫的跟了过去,其中比较显眼的是车马大总管林塬,上都府尹程立翁,还有新晋得封的中郎将严子兴。 崔大总管彻底沉了脸:「宗正大人,你这是何意?莫非要包庇此等造谣污衊之人?他已揭了一个假面,谁知还有多少个假面,安王早已明正典刑,眼下这个必是假货,居然还敢冒充皇亲国戚,咋家这就结果了他,以正天下!」 「且慢!」 萧衍喝阻后袍袖一翻,一条明黄捲轴出现在手中,不卑不亢答道:「崔大总管稍安勿躁,我乃皇族族长,这人是真是假我自然分得清,至于他讲的其他话嘛,证据都还未呈出来,大总管又如何判定是污衊呢?」 随着他的话语,林塬自胸前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青色锦袋,双手供奉着捧到了萧祈身前。 这副早有预谋的架势,是有确切的证据……准备站队,逼宫? 不明真相之人面面相觑,尤其与江家牵涉颇深的那班官员,江阀二公一去,照说肯定要拥护龙椅上那位才对,可那人又说江淮武死于皇帝手下,一时有些辨不清真伪,不知该何去何从,只好一大群扎堆在大殿四周,暂做观望。 第167页 裴传昊拱着手中笏板说道:「皇上,有宗正大人在,安王殿下的身份无须怀疑,至于他所说真假,陛下还是容他拿出证据,将话说完为好,若不然,这天下物议是不可能有消停的时候,只怕会对圣誉有损。」 咋一听,太尉的话算是中规中矩,甚至是在替皇帝的声誉着想,可实际上,却是认同了萧祈的身份,支持他将一切摊到明面上来,想想城外的大军,萧祉将眉眼掩在十二旒的冕珠下,让人看不清神色,极力压抑着怒火,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平静的答道: 「无为,你说你是何苦呢?朕知你从小就嫉妒于朕,可看在父皇的份上,朕从未薄待于你,不过命崔大伴去你府上抓个刺客,你却铁了心的要护着他,甚至丝毫不顾多年的兄弟情分。 谋刺等同于谋逆,你既然与他做了一路人,朕只抄了你的王府不为过吧?你借着替身遁了也就罢了,为兄也没想着揭穿继续追究下去,随便天涯海角做个富贵闲人不好么?何苦要铤而走险,与人勾结着来此妖言惑众,妄图谋位?」 嘆息完,又朝着裴传昊扫过一眼,」太尉大人可真是为朕着想啊,也罢,就算不论你我君臣之谊,传霖在朕身边护持良久,没有功劳可也有大把苦劳呢,他兄长的面子无论如何得给,今日就要看看这狼心狗肺之徒,到底能说出什么鬼话来吧。」 「呵」 萧祈感应到周围射向他的目光变了一变,不由哂笑一声。 他这便宜哥哥倒也并非省油的灯,短短几句话又将局面掰了回去,不光扣自己一个因嫉妒而生事的罪名,烘托出宽宏大量的长兄模样,还点了裴二的名字,看似夸赞,实则拿捏着他的性命做威胁,好让裴传昊心生顾忌,端是词锋厉害的紧。 没再犹豫,他几下就拆了锦袋,将内容物统统拿了出来。 「首先申明一点,这些东西,并非我四处搜罗得来,毕竟,我知晓你的身世时间不长,在今年开春以前,还一直恭恭敬敬的,在尊你长兄如父。 这都是我们的大舅,哦,也是陛下的岳丈大人,江家家主江淮仁亲手交于我的,否则,我哪儿来这么大的本事,能将十几年前就被人刻意掩盖的惊天之案理清楚?」 萧祈对着萧祉施施然的说完,看了眼他那浑身僵硬的姿态,开始翻开手中证物: 「时间最久远的,是钟林的一份卖身立契书,证明咱们这位慈晖宫大太监,并不是如宫册记载那样,出自宫中的内侍所,而是江家家奴出身。接下来的几封信笺,是江家大小姐江玩与其来往的手书,嗯,相当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为尊者讳,孤就不一一念诵了。 只是其中提到,溯元二年四月初,江玩身体不适,疑似有孕,催促钟林尽快向江家言明二人关系,设法求娶。 接下来的情况我们应该都知道,先皇于溯元二年四月末,迎江家嫡女江玩入宫,册贵妃封号,五月,江贵妃有喜,并于来年一月末产下皇三子,先皇大喜,为这个早产了两月余的孩子赐名为祉,字无极。便是我们如今的皇帝陛下。」 念到这儿,萧祈忍不住插了句题外话:「皇兄,你说我从小就嫉妒你,确实不假,父皇因着你早产体弱的缘故对你宠溺万分,可如果这份宠爱是以这样污秽低贱的瞒骗勾当换来的,我萧祈,实在是不屑为之,呵,还是你自己受着吧。」 「下一份,是先皇崩逝前两月的脉案记录,前太医院院使苏成容的手书,先皇虽因旧伤绵延病榻已久,但十一月初二之前尽是微恙,用药仍以温补为主,到了初三之后,情况急转直下,药石罔顾,短短四天就到了油尽灯枯之时,苏院使也因此获罪,被赶出太医院后下落不明。 当然,我们现在知道他并非下落不明,被人灭口而已,连带着他家中老小三十八口,共赴了黄泉。」 「溯元二十三年,云州楚氏满门一百二十四人,王氏满门九十七人,李氏满门一百零六人,河州张氏……共计三千九百二十五人,被人打着悍匪抢劫的名头,统统死于非命。 可奇也怪哉,这么多的人命,各府官志却毫无记载,孤手中名册,便是他们在世间存在过的唯一证据,这是何等可悲可怜之事?近四千人,只因为某人一己之私,便被抹杀个彻底。」 这份冗长的名单念完,萧祈侧行两步,将手中证物递给了廷尉渖河,任其查验。他则手持着最后一份,再度朗声: 「余留此书,深陈既往之悔,一悔未尽家教,致舍妹顽劣乖张,不守妇道,与人无媒苟合,令圣上蒙羞。二悔倚任非人,与蝮蛇同穴,致幼弟死于非命。余因一己私慾,妄图以家奴子混淆皇室血脉,罪大恶极矣,必受天道严惩。夜思难寐,笔书连同确证若干,留待公论。」 停顿片刻,萧祈抬眼直视上首,一字一句:「青、州、江、氏,江、淮、仁!」 丞相的罪己书一出,萧祉已被钉死在耻辱柱上,尔后的朝日殿内,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914:15:52~2021-10-1013:4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u、知了5瓶;正在炖蛇羹的兔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一天 二百来号人的朝堂大殿上静到可怕。 第168页 萧祉忽然想起了刚知道身世的那一天。 大清早的,他揣着远洋舶来的养颜珍品,想给母后一个惊喜,好宽慰一下她在父皇身侧长久伺疾的苦闷,却正正撞着钟林自她床榻上起身。 当时的惊恐与噁心自不必说,但最可怕的却还不是这个,而是江玩见他撞破了,怕他日后对钟林不利,干脆一五一十的,将他的身世吐露个干净。 从此,他再也不是父皇的儿子了。 他不配。 那一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太子寝宫的,明明是光天化日之下,他却觉着四周无比的黑暗,每一道投向他的目光,都像是淬了剧毒的冷箭,射箭的人,张扬着鄙视与嘲讽的笑拉了弓弦,要将他从青云中直直射下来,撕裂成发散着腐臭的碎片。 和现在的情形真是一模一样啊。 哪怕他高高的坐在金阕之上,哪怕他身着龙袍头顶着帝皇冠冕,下方所有人的仰视似乎都已换做了俯视,就连前几日吓得头都不敢抬的那票新晋吏员,也在用直愣愣的眼风对着他指指点点。 他已被人扒了个干净,剥掉了外层最华丽的衣裳,露出内里低贱污秽的血肉,任人观赏。 为什么从来没想过江淮仁那老傢伙还有这一招呢? 这应该是早年为了辖制他做下的手脚,可恨他自以为将对方的软肋捏在了手里,还有撕撸不开的血脉亲情,与绝不可能分道扬镳的政治立场联繫着,竟然就这样疏忽了,放任了,最终化为了一击封喉的屠刀。 大舅啊大舅,你还是那个不败的赢家,有本事将我扶起来,就连中风不能动弹,离死不远了,依然能一刀斩我下马。追根到底,还是因为江骆的意外,让你彻底丧失了希望吧? 萧祉已懒得辩解,现下也没什么可辩解了的,与每次处理的手段一样,将知情的统统杀掉就好了,并不复杂。 他只是看着萧祈身后那张绝美的脸孔,对那个叫重楼的,恨到了极致的地步,若不是这个人当晚引走了大伴,江骆又怎会进得了寝宫,这一切又怎会转变成这样? 自己早早失了此生唯一,不得不在欲望与理智间痛苦挣扎,他倒是命好,竟然能得了那便宜弟弟倾尽所有的疼爱,呵,比他命好的人,不应该活在这世上。 想到这儿,燥热狂乱的升了起来,今日朝会太过漫长,已远远超过他用散的间隔时间,身体开始发痒,手也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他急急抓住了龙椅扶手,用全身力气克制着内心的瘾头,还有那渐渐开始模煳的神志,开口说道: 「崔成林,我这弟弟满嘴胡话,必是被他身后的妖人所惑,速速将之立毙当场!内禁卫听令,今日朝堂之人……」 皇命发到一半,忽然被大殿门口的嘈杂打断了。 「……太后!太后您……太后您不能进去……太」 殿外的侍卫阻拦不及,一个裹着素袍的女人风一般沖了进来。 若不是听见刚才那几句惊唿,大殿内的人完全认不出这就是母仪天下的太后江玩。 曾经那样爱惜容貌,重视礼仪的一个人,如今一脸蜡黄的素颜,赤脚散发的,怒气沖沖直奔了金阕,甚至对殿中对峙的情形丝毫不见,也没向传闻中最宠爱的么儿看上一眼。 她气急败坏的抓了萧祉的手腕,质问:「祉儿,钟林呢?说是去太极宫请你,怎的一日一夜还没回来?」 萧祉并未答话,掐紧了自己的指尖,胸中想要毁灭一切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江玩开始气短,连喘了好几口,才略有些神经质的问道:「该不会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怀武是你害的,骆儿也是你害的,到现在,你……你又害了我的钟林?」 萧祉忍不得了,使劲儿一挣,将人甩了开去,「你听谁在胡说八道?什么你的钟林?你是一国的太后,皇帝的母亲!清醒些摆正自己的身份!来人,送太后回宫!」 追随而来的几个宫女连忙上前搀扶,可萧祉的话已彻底激怒了她,接二连三失去亲人的打击,还有病痛的折磨以及与对爱人的担忧,齐齐爆发开来,情绪顿时就失了控。 她跌跌撞撞扑倒在儿子的膝头,眼泪鼻涕横飞,嚎哭道: 「你真当我老煳涂了什么都不知道么?祉儿,你怎么能这样?其他的不论,你把钟林还我!你别忘了他可是你亲生父亲啊,若你真动了手,那是要遭天谴的!你可不能这样……祉……」 萧祉飞起一脚踹去,可还是没能挡住这番话出口。 虽然他没有向下看上一眼,可他完全能感受到在场之人冷冷鄙视的目光。 痛苦到了极致,又暴怒到了极致,他干脆放弃了所有伪装,破口大骂道:「天谴?若子杀父要得天谴,早十年朕就该被天打雷噼了!哪儿来的天谴?只有成王败寇而已!」 转回头,眼中的杀意弥天,牙缝里挤出彻底失了调的声音:「内禁卫听令,今日殿中之人,愿跪下立书永不背叛者,活,余者,尽诛!」 话音落,殿外不知状况的侍卫们沖了进来拔出了刀兵,殿内通览了全程的禁卫却都有些犹豫,一个愣神间,萧衍高举手中遗诏,大声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六子萧祈,血统贵重,酷肖朕貌,忠勇孝悌,必能传承大统,命其即皇帝位,萧悯溯元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二寅」 裴传昊的佩刀也已出鞘,随之大喝:「先帝遗诏在此,宗正大人校验后做此宣读,谁敢违背,再听那伪帝的乱命?先问过我的手中刀!」 第169页 手中刀倒还罢了,可城外几十万大军还在此人辖下,一时间,不论殿外冲进来的,还是内殿四周的禁卫队,都不由自主的手一软,刀尖垂向了地面。 第一声「乒」的响动后,连绵不绝的响做了一片,是个弃兵服从的态势。 「废物!」 崔成林低念一句,身形一晃,沖向了萧祈,右手上挂满倒刺的拳套亮出了獠牙。 楚归早就防着这个时刻,他在禁卫们弃兵之时,就近捞了一把长剑在手,此时当空划出一抹流光迎了上去。 金属交接声后,他连退五步,鲜血再次涌到喉咙,又极力的咽了回去,那崔成林却是半步未退,手中的黑光继续挥向萧祈。 可他再次被挡住了,是严子兴挥刀拦了一击,刀刃顿时碎裂四处溅射着,人也飞了两三丈之远方才落地。 只现在的形式,终究不同于刚被押解入殿那会儿了,先帝的遗诏一经宣读,帝位的更迭几乎是肯定的了,已有心思敏捷的,想要求个护卫之功,大殿靠左带着兵器的武将们,见严子兴抢了个头筹,立刻又有几人拔出兵器扑了过来。 风声,撞击声,闷哼声…… 几个武将即将倒地之时,楚归已缓过气,终于找准机会,于崔成林右臂上刺出深深的一抹剑痕,给这位深不可测的大总管挂了头彩。 此后,宗正的大声喝令中,禁卫们终于拿定了主意,捡起先前抛掉的兵器一窝蜂围了上去。 楚归还想继续上扑,却被萧祈一把拉住,连退几步到了大殿一角,顺手揉进了怀里,眼中是止不住的关切之情。他确实急了,看着人已接连吐了两次血,目前看来又大局已定,哪里还需要亲自上阵搏杀? 可惜他们实在低估了崔成林的威势,重重围着他的禁卫与武将,在他看来就是一群土崩瓦狗,如虎入羊群般,瞬间就削掉了一大片。 两人对望一眼,心意相通,再顾不得留存实力,抄了傢伙又迎了上去。 地面上倒了一茬又一茬,残肢遍地,血流成河。 殿外的禁卫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入。 崔成林杀红了眼,招招式式都是夺命的死着,连劲风都烈到沾之则伤的地步,可目标的那两个人,滑熘得跟泥鳅似的,一触即走,根本不给他接实的机会,他不由也心急起来,焦灼中却忽然捕捉到熟悉的一把声音:「大伴,大伴……我好难受……」 急急回头一望,金阙上,萧祉半倒不倒的靠着龙椅,冠冕彻底歪在一边,龙袍的上襟大大开敞着,他全身发着抖,还在不停的撕扯抓挠,脖颈与胸膛上一片斑驳印迹,新旧不一,只要是通晓人事的,几乎一眼就能明白那是什么活动后留下的。 这是寒食散的瘾头又犯了,已彻底失了神智,丝毫廉耻也顾不得了。可这是捧在手心长大的小皇子啊,怎忍心看他在人前露出最难堪的一面? 不巧这一声叫唤崔成林听见了,离着玉阶不远的几个武将也听见了,忽然醒悟一般,胆子大的一两个,已持刀向金阙上走去。 崔成林目眦欲裂,提起全部的内力突出了重围,回身救援。 点了穴将人制住,背上身后用衣袍捆好,也不过片刻的功夫,可就是这片刻的功夫,层层叠叠的禁卫再度围拢过来,将他困死在玉阶处,再也进退不得。 几百对阵一个,还是有了拖累左支右绌护着身后人的一个,哪怕他是崔成林,那也是无可奈何的。 半个时辰后,这个从未在江湖显名,实则绝顶天下的大高手终于力竭,为了顾全身后萧祉的性命,不得不弃械投降,任人捆了个结实。 强悍如他,身上的狼狈血痕暂且不提,只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忍不住无声流淌着的老泪,莫名引了楚归的一丝唏嘘。 站在他的角度,对方覆灭了王府,杀了那么多他亲近之人,是死一万次也难赎其罪的恶魔,永远也不能原谅的兇手。可站在萧祉的角度,崔成林怕也是唯一的,不论缘由没有私心,自始至终陪伴他,守护他的忠臣了。 世间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任何人,也不是非好即坏,各有各的立场与出路,都在努力的挣扎求存。 想遮掩的,用杀人泯灭作恶的证据,想报仇的,用杀人消除自我的伤痕,排除善与恶的标籤,从骨子里看,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而他,大仇得报的此刻,就能得到彻底的安宁了么? 不,还不如看见他家王爷每日清晨甦醒时第一抹笑颜,那才是真的安宁。 总是快意恩仇,睚眦必报的楚归,头一次对这打打杀杀的场面生出些厌倦之情。 无论他如何感慨也罢,这一天,一个给萧氏皇族带来莫大阴影的皇帝,对大定长达十一年的统治彻底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013:41:05~2021-10-1112:5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萱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真相 「哎,早朝的这个时间实在太不人道了。」 楚归察觉到身旁人轻手轻脚下榻的动静,喃喃的低语抱怨一声。 他睡得井不踏实,强行睁眼瞄了一回,窗外漆黑一片,燃了一夜的金漆雕龙烛快要到了底座,估摸着差不多凌晨五点。 第170页 自朝堂对峙之后,萧祈已遵先帝遗诏,当场即了皇帝位,虽然还未行登基大典,却已正式开始了兢兢业业的新帝生涯。 他闻言回首一看,床上替他抱怨的那个人,一双凤目朦朦胧胧的,微撅着的嘴,带着些少见的娇气之感,实在可爱到让人心颤,没忍住又趴了回去,双唇含着忽闪忽闪的睫毛,印下一个温柔的早安吻。 「好些大臣寅时就得起身,穿越大半个上都等在朝日殿前,我这为人君主的,怎好继续陷在温柔乡里?小归,你再多睡会儿,好好养养伤。」 楚归没想着做妲己,可这几天两人几乎没时间好好说说话,总是入睡了人才回来,一早眼都还没睁开便又不见了,拽着他垂落下的头髮,双手捻着,不想松手。 心中莫名生出那句古话,悔叫夫君觅封侯……更何况,他家这个不是候,比候可忙太多了。 萧祈瞬间感应到了这小情绪,给了个保证:「前几日政务初初入手,不得不多花了些功夫,待登基大典后就不至于这么忙了,今日下了早朝我就回来,还有惊喜要带你去看看。」 得了一句承诺,楚归再没好意思继续纠缠,「嗯」过一声放了手,又仰着脖子回了个啄吻。 萧祈大手捧着他的小脸,拇指在脸颊上用力剐蹭两下,聚起所有的自制力,起身去了起居室。 他这一走,楚归的回笼觉一直睡到了晌午,方才磨磨蹭蹭的起了床。 刚打算洗漱一下,一群宫娥已拢了过来,洁面的,净手的,梳头的,更衣的,若不是他极力的反对,还会有专门替他扶着上小号的,阵仗大得吓死个人。 可是不习惯又不行,因为这是太极宫的规制,他不想与人分宫居住,那就只能学会做个甩手大爷,残疾人似的任人捯饬。 说起现在住的这寝殿,又被萧祈挂回了子归殿的门匾,位于太极宫的北面,与之前萧祉所用的南面殿阁遥相对应,楚归每每走过迴廊无意中扫见时,都会有些恍若隔世之感,也总会忍不住的设想一下那人现在的处境。 崔成林弃械投降之后,被击破气海变成了废人,与他不离不弃的主子一同送往了长汀宫羁押。 萧祉好歹也是做过皇帝的人,明面上是不可能被处以极刑的,更何况又是新帝养母的亲子,便只能在冷宫里圈养着,任其在悔恨中自生自灭。 楚归虽然不懂政治,可也明白无法私自手刃仇敌,他得替萧祈着想一下,有些担子一旦上了身,不光意味着权利与富贵,还代表着责任与制约,他如今是帝王的伴侣,再不是那个一击不中飘然远去的刺客了。 思绪回归之时,一切已梳洗妥当,他没有正式的封号,也井不在意这个,可萧祈却在意的很,一应着装要求按照亲王的标准置办,用的什么样的丝帛纹饰,戴的什么级别的金玉配饰,每日对应着什么颜色,都有明文标註的规矩,由专人管理着分毫不乱。 就如他此刻一身墨色绣金的蟒袍,头戴翡翠九旒冠,腰环着青玉带,从铜镜中望去,也自觉贵气逼人的厉害。 他一边看着,一边开始琢磨,萧祈怎样安排他的位置他都接受,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别的都无所谓。可也正因如此,往后的日子,确实也得好好学些贵族礼仪规范什么的了,不能让皇族那帮挑剔的老头子抓着什么把柄,让自家皇帝没了脸。 有脚步声传来,是下朝归来的萧祈,楚归还没转身,已被人抱了个结实,镜中那双熟悉的桃花眼里,是止不住的惊艷与欢喜之色,「小归,这身真适合你,你怎能好看成这样?」 他笑笑没说话,心里却甜出蜜来,就这样放松往后仰靠着,由着人在耳边厮磨了好一阵。 搂着搂着,他想起了这人晨起时的话,「惊喜呢?」 「还怕我忘了不成……跟我来。」 牵着手绕着御花园走了小半圈,一个比安王府豹房大上几倍的园囿出现在眼前,萧祈唿啸声刚刚结束,一道黑色的闪电自洞穴中飞奔而来。 「墨墨?」 楚归忍不住大叫出声,确实是个天大的惊喜。 原来王府被灭时,黑豹伤了人逃了出去,一只动物而已,逃便逃了也没人在乎,萧祈最近得了它的消息,费了好些功夫,才从怀山脚将这傢伙接了回来。 一人一豹搂着,互相蹂.躏着,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楚归浑然忘了要学习贵族礼仪的打算,连串哈哈的笑声,大到能惊下天上的飞鸟,却也爽朗到让萧祈由衷扯起了嘴角。 嬉闹够了,萧祈将他拽了起来,一手替他摘着髮髻上的草屑,一边与他抱怨: 「小归,今日早朝上,我想下令对萧祉施以鸩刑,被司徒老儿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帝王之器,当以仁恕为怀的,就差没指着我鼻子说我气量窄小了,哎,这帮子言官,真是张嘴不饶人,皇帝也真是不好当啊。」 原来自己忍着报復之心,担心会替他添麻烦,他却也在想方设法的周全,想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可是老实讲,他对处死萧祉一事的欲望,真的没有以往想像中那般强烈了。 只想要当面质问他一回。 连安慰带阐述的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萧祈立刻就同意了,「好,我陪你去。」 到了长汀宫,荒草遍地的陈旧宫阁毫无人气,已先自带了几分凄凉,等真的见到了那两人,倍感解恨之余,报復心再次淡了一些,实在是现在的境况与之前比较起来,已经惨到让人生不出太多的想法。 第171页 他有勇气去除掉一条恶龙,可对碾死腐臭烂肉里的蛆虫实在没有兴趣。 几天而已,原来不可一世的崔大总管已彻底白了头,佝偻又虚弱的模样,比个七八十的老叟还不如,可这还算好的,毕竟活着,思维清晰得还能恨恨死瞪着他们。 萧祉则被散毒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因皮肤过于敏感,根本穿不得衣裳,只腰下围着几块轻薄的布片,又由于奇痒难忍的原因,从头脸到身体,被他自己抓挠得血迹斑斑。 此刻双手已被崔成林用布条缠了个结实,可依然挡不住他自毁的冲动,靠坐在墙皮的一角,后背不停扭动着,摩擦着,墙面一片暗褐色的污秽,让室内充斥着一股恶臭的血腥气。 或许是嫉恨太过刺骨,他昏聩的神智难得清醒了些,将门口的人认了出来,停了动作端正了身体,又将下巴抬高了些,仿佛他仍然坐在高高的金阙上,俯视着人间。 可一旦开了口,怨气与酸气沖天,再也看不出旧日那寡淡君王的半分影子。 「怎么,志得意满,特意欣赏朕的惨状来了?无为,你莫要高估了自己,从小到大,你有哪一桩是能胜过朕的?若不是朕行差踏错几步,遭人背叛,今日住在这冷宫里的,就该是你和你的小美人了。」 萧祈心头五味杂陈,滋味实在难明,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弃了口舌之争,应道:「不是来看你笑话的,没这个必要,是小归有话想要问你。」 「呵」 萧祉一声惨笑。 「小归?重楼的本名?你倒是叫得亲切,上元节那个刺客是他,护着你在北原马上征战的是他,杀到正一教讨遗诏的也是他吧?武功强到这样,怎么也不该是个寂寂无名的小倌才对…… 之后呢?这样拼了命为你谋划的人,你可敢将他摆到明面上?不顾祖宗礼法封个男皇后?无为,省省吧,做了皇帝都失了自由,你就是皇族施行统治,繁衍血脉的工具而已,我倒是很期待你二人分道扬镳后的日子,到那个时候,你也总该尝到被亲人背叛的苦了。」 萧祈正待回答,楚归已截断了话头,「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挑拨离间?你自诩从小桩桩件件胜过他,是在痴人说梦吧?文治武功,兵法韬略,再加秉性与器量,哦,还有肤浅些的外貌身高,你哪儿有半点占优的地方,无非是他不争而已。」 他略有些幼稚的怼了一气,终于扯到了正题:「你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是别人造成的么,不全赖你自己?他确实没兴趣打落水狗,只因我想要问你一句,我家中到底谁牵涉了你这趟浑水,害得一百二十四条亡魂无处诉怨?」 萧祉克制着周身的痛痒,斜眼看了看,「你谁?我又凭什么要告诉你?」 「云州兆阳府,雅山山脚楚氏,我名归,是那名册上第一百零九个该死而未死的人,确实也不是什么小倌,为了进宫刺杀你才去夺了个什么男花魁,可惜当时未能得手啊,崔大总管不愧是能击败我师父两回的人。 所以你也应该明白了,上元节一事跟萧祈确实没什么干系,我瞒着他私自做的而已。至于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说吧,你这瘾头怕是深的厉害,要不我求求萧祈,让他继续为你供给寒食散?」 楚归坦陈身份,又抛出了对方最想要的条件。 萧祉默默听着,似乎在思索什么,倒是崔成林听了这话插了句嘴,「……柳傅?原来你是野鬼。」 楚归没搭理他,其实也等于默认了,只双眼紧盯着靠墙而坐的那个人。 半晌也没有回应,他估摸着对方杀人太多,实在记不得,不由提醒着追问一句:「是因为我小叔楚显么?」 萧祉沉默良久,终于敌不过内心的渴望,说道:「不认识什么姓楚的,当日替朕母后接生的稳婆张氏,名荷,是云州兆阳府人氏,你家亲戚?「 楚归简直莫名其妙:「张荷是我祖母的名字,她也确实是个稳婆,只是她这辈子居于山中,连兆阳府都没出过,怎么可能来上都给人接生?」 萧祉想了想,想到了什么可乐之处,阴恻恻的笑了一声: 「查到此人时已过了那么多年,信息早已散失,除了生辰年岁姓氏名字外一概不知,兆阳府三个张荷,同年同月,还都是稳婆,谁晓得哪个才是真的?当然是一块儿灭了了事,稳妥之举而已,哎呀,倒是一不小心让你撞上了。」 稳妥之举? 他合族一百多条人命竟然只是因为一句稳妥之举?只因为祖母与人撞了名字还撞了职业? 楚归的双目顿时猩红了。 耳边似乎有无数的声音在问他:「十三,你找到兇徒了么?」 找到了,可他现在似乎下不了手。 眼前浮现出魂牵梦萦的故乡,大院里,父亲放下了手中的猎物,兜兜穿着厚厚的棉袄,脸蛋被冻得通红,小叔担着新粮准备入仓,九哥拽着破损的纸鸢靠了过来。 他们的嘴,一张一合的。 「你怎么不杀了他?」 「哥哥,我冷。「 「十三,你把我们都忘了?」 「杀了他!杀了他!」 …… 纷扰的杂音中,世外桃源般的乡村忽然变了血腥幽暗的地狱,记忆里慈眉善目的亲人们,口鼻流着鲜血向他聚拢而来,但他哪里再去寻可以藏身的米缸,又如何躲得过这一声声痛彻心扉的质问? 第172页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手脚却丝毫动弹不得,就此淹没在人堆里,快要不能唿吸…… 忽然,有铃声响了起来,是与那堆叱责声截然不同,细弱却真切无比的铃音。 低头一看,一条缀着铃铛的黑色细链圈在脚踝处。 这是他家王爷亲手拴上去的,无数个夜,每当他捲入欢愉中不能自控的时候,这铃音也是那人冲锋的号角。 想到这儿,楚归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头一次在幻觉中找到了意识,下一个瞬间,眼前的景色一变,似乎又回到了篝火旁唱唱跳跳的小时候,身边每个人笑意盈盈的,还不停对他点着头打着招唿。 他仔仔细细将每个人的脸庞描摹一遍,有了些奇异的预感,这怕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了。 他在心中无声的告别,尔后毅然决然的清醒了过来。 手掌正死死掐在萧祉的脖子上,崔成林死命的掰着他的胳膊,嚎到了声嘶力竭。 萧祈则是一脸心急如焚的模样,摇着他的肩膀,眉头皱着,快连成一线,「小归!小归你醒醒!快醒醒!」 楚归迅速松了手,看着萧祉蜷了身体急切的咳喘,指尖沾染的血渍,带出些黏腻感,让他很是噁心,嫌弃的略搓了一下,转过头望过萧祈一眼,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 萧祈长长出了口气,似乎心脏终于落回了原处,却再也不敢继续待下去,牵了楚归的手腕掉头就走。 萧祉扯着被掐到沙哑的喉咙,惨叫道:「……你,咳……咳,你答应给我的东西!」 楚归停了脚步,却没转身,唇角一抹戏嚯的笑: 「我只说帮你求上一求,嗯,求过了,他不答应。你还是继续蹭墙皮吧,最好把你披的那层人皮统统蹭掉,等到了地府,也省了鬼吏们将你丢下油锅前,再费力剥上一回。」 说完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冷宫,他抬头一看,萧祈在门口等着他,此时阳光正好,将前路与身后那个阴暗的地方彻底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这之后,皇帝陛下哪儿也没去,撂下了所有事务,陪在身边盯前盯后的,陪着用膳,陪着赏荷,陪着看话本,小心翼翼的架势,当他是个易碎的瓷器一般。 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见人仍然好端端的,萧祈心中后怕的感觉才强涌了出来,不由分说按着人在殿内各处一连做了好几次,每次都非得等到那铃音响起了方才罢休,想将这立了大功的法子深深刻到他的骨子里,却又盼着再也用不上,永远用不上。 宽大无比的龙床上,两人静静的相拥。 「萧祈」 「嗯?」 「不要介意下午那个人说的话,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皇后不皇后的,只要能好好的跟你在一起,做个侍卫也可以啊。」楚归枕着人的胳膊,玩着对方的手指,懒懒的说着,声音暗哑,带着说不尽的缱绻。 「可我在乎。你不用操心这个,我这边的事情自然由我想办法解决,结璃的大典是一定要有的,就定在了半个月后,至于封号,待登基第二天,行册封礼的时候就知道了。」 楚归蓦然回头,诧异道:「真有封号?男的……皇后?」 「呵」萧祈低低笑了一声,月色太美,佳人在怀,他不打算再卖关子了,手臂收紧一些,恳切的说: 「不是,从古至今,皇后不计其数,但小归你只有一个,我既承诺以身相许,那便连我都是你的,不封后,你与我井称二圣,金阕同席,天下共治。」 心潮忽然汹涌,楚归眼角也微微发烫,可如此被人尊重呵护的感觉又太过美好,他说不出什么矫情拒绝的话来,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东拉西扯的假意抱怨: 「十五天后就要办婚礼?还有什么二圣的,这么多关于我的事情,你怎么抗争到的?又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萧祈搓着怀中人那玉白的耳垂,回道:「你伤势还没好彻底,而且又不用你帮什么忙,本想过几天再说的。现在倒是后悔没有早点告诉你,要不然下午你怼那个傢伙的时候,便能好好炫耀气他一气了。」 揉够了耳垂,手指落到了那条刻满刀痕的胳膊上,他抚着最上方那两条孤单的横痕,口中有了些警告之意:「一个中风彻底瘫了,一个毒入骨髓活不了几天,一旦有了确切的死讯,你可不能再想不开给自己来上一刀。小归,能答应我么?」 楚归顺着他的手掌看去,结实修长的手指,小心触碰着凹凸不平的皮肤,那一排排新旧不一的刀痕,已作为他不可磨灭的一部分永远留在臂上,可在那人轻抚之下,心上的创口急速合拢着,很快的,就要彻底消失不见了。 他伸手挤进那只大手里十指相扣着,呢喃一句:「嗯,不会再割了,杀戮也好,疼痛也罢,什么都解不了我心头的恨,只有你可以……」 身后人没有答话,将相扣的手掌牵到了嘴边,轻轻吻了吻。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感谢小伙伴们一路的支持陪伴,小归和小七也会永远相伴走下去哒。 (最后一章字数不够,可是又很想就停在这里,所以将今天的89章做了添加修改,请看过的小可爱们留意哦。) 后面还有两章番外,更完后本书彻底完结。接档文《哦,是鬼啊。》原名《亲爱的大体老师》,11月1日开坑,欢迎再次光临,么么哒~ 第173页 感谢在2021-10-1112:50:49~2021-10-1214:4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萱9瓶;晴天姓秦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番外一 圣人 我是大定第十一任皇帝,萧沅。 到现在为止,我的一生算是极其平庸的一生,也是极其幸运的一生,可以说是一直的碌碌无为,只管守着太平,安享着先辈们留下的福荫。 如果要论为何这么幸运的话,那估计就是因为我有三位爱我的父亲吧。 嗯,所以福荫就比别人大了那么一些些。 我的亲生父亲是大定世袭的轻宁候萧漓,在我八岁的时候,他把我过继给了六堂叔萧祈,也就是定国的第九任皇帝,从此叔侄变了父子,他便成了我第二位父亲,我的父皇陛下。 父皇陛下在位勤政二十四年,年方五十的时候就将皇位丢给我,满天下逍遥去了。 看到这里你一定觉得我老煳涂了,第九任传承后为什么变了十一任,第十任皇帝去了哪儿? 这个,就不得不提到我的第三位父亲。 他曾经是我的师傅,教导我桩功与内劲入门,幼年无知的我还一度幻想过得了他的衣钵,练成盖世的武学叱咤风云的样子,再不济,只得了轻功的真传也行,好歹能翻个墙头啥的。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功夫倒是练得还可以,可惜一辈子住在深宫里,再没了用武的机会。 当然,这师徒关系在他开始教导我所谓的基础数学,基础之基础化学后濒临了破灭,可我还没来得及叛出师门,过继的事情落了定,他也就成了我的第三位父亲。 他就是定国史册上第十位皇帝,父皇陛下唯一的伴侣,楚归。 一个国家怎能有两个皇帝,臣民们又该怎样区分,称唿他们呢?为此,丞相程立翁想了个好法子,单独觐见时可称皇帝陛下,两人同行时则不称帝,尊为萧圣人与楚圣人。 他这端水的功夫实在是出神入化,难怪丞相之位能歷经两朝不倒,干了足足三十来年,文武百官没有不心服口服的,哦,除了太傅。 太傅阮纪行一向与他不太对付,简直是相看两厌的程度,一个嫌弃另一个阿谀,毫无名臣风范,另一个说对方死板,教条到顽固不化,估计这就是传说中的文人相轻吧。 题外话就不多扯了,说回我家楚圣人。 说起他的这个帝位,是在他的冠礼后由萧圣人加封的,这其实一直颇有争议,也应该是萧圣人与我在位期间共同捍卫的,最独断专行的一件事,无论那帮子言官如何引经据典,叫嚣谩骂也好,苦口婆心也好,我们都没有过半分的动摇。 守护尚且如此艰难,所以我也不知多少次的生出敬佩之情,敬佩我的父皇陛下,当初是怎样扛着无数的反对声与唾沫星子,以皇帝册封皇帝位,将这位异姓的同性伴侣推到了金阙之上,宣称平起平坐共治天下的呢? 光凭这一点,你应该也能猜到这两人的感情到底有多么深厚了吧。 作为他们的孩子,我当然看到的更多一些,随便想一想,就可以从记忆中掏出大把的例子。 比如萧圣人登基后将年号改为了归元,民众都以为是万物归元周而復始的意思,毕竟正一教为我国国教,以国教的教义取年号很是稳妥,可我知道压根不是,他根本就是用了楚圣人的名儿,在暗搓搓的秀恩爱罢了。 又比如两人都贵为皇帝,自然各有各的寝宫,可自从我入宫以来,从未见他们在子归殿以外的地方就寝过,无论晨昏,如影随形的,把另外那座帝宫泰安宫衬得比冷宫还要冷上几倍。 就连楚圣人难得发脾气威胁分居时,也都只说要去园囿陪着他的墨墨睡,泰安宫?那是什么地方?仿佛不到百米的那座宫殿已远出了国界一般。 还比如楚圣人的字,来兮。字是冠礼时萧圣人与他取的,咋一听是归去来兮,淡泊明志的感觉,可我却知道更深的那层含义。 彼时楚圣人刚刚对萧圣人坦诚了他的另一段人生经歷,专业术语名为魂穿中的胎穿,萧圣人惊奇过后就是由衷生出的忧与怖,害怕他不知何时会再穿上一回,因此取字为来兮,就是要时刻提醒着他,无论去了哪儿,都要记得再回来自己的怀里。 哦,这里可以用上我学自楚圣人的新词新句,这就叫取个名字都要甜到虐狗,在我还没有遇到我的心上人之前,只能是那只吃到齁却无处可躲的可怜狗勾。 要说他俩腻歪成这样,会不会如寻常夫妻那样吵架拌嘴,争强斗气? 嗯,也是有的,我一般以萧圣人单方面冷战的时长来判断这场架的严重程度。 一盏茶以内不和对方说话的,多半是楚圣人的合作伙伴入宫了,那位叫做采采的女士是我大定国的女首富,以美容化妆品起家,据传手中资财数以亿计,甚至超过了皇族的私库。 请不要误会,萧圣人的不悦并不是因为这两人有什么暧昧之情,论起来采采女士还曾经做过他的姬妾,说这两人暧昧倒不如说是姐妹情深。 主要是这位每次入宫,分给楚圣人的份子钱数额太过巨大,有损他作为夫君想要富养老婆的颜面,也总会刺激着楚圣人玩命研发新品,那必定要耗去不少的时间与精力的,萧圣人独占楚圣人所有注意力早已成了习惯,有些不乐意与其他人或事分宠而已。 第174页 若冷战的时间延长到半日,那必然是收到了原州来的问候信件与礼物,礼物多是些漂亮的马驹,毛绒绒的小熊之类,不算很名贵可偏偏撞正在楚圣人的毛绒控上,所以没有被拒收过一次。 发信人裴传霖,裴阀的二公子,现在的原州大将军,据说他一直未婚的原因,是由于当年一见重楼误了终身。 重楼是谁我在这里就不赘述了,懂的自然懂,不懂的我也不会解释,这应该是个众人皆知的秘密。 其实以我公道些的眼光来看,就算裴二公子对楚圣人有什么想法,可人家从来没有逾矩,甚至都没有明确表示过,更何况楚圣人压根也不可能有什么回应,搞不懂萧圣人怎么就能小气成这样? 说到这,还有个关于裴二的小插曲。 传闻中对于萧圣人当年与裴大帅结盟之事,有着很多很多的版本,多是说他付出了怎样怎样的代价才求了裴大帅的倾力支持,可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併非如此。 萧圣人入了军营见了裴传昊,也就说了一句话而已,呃,原话不可考,大概意思就是,你家弟弟总在觊觎我老婆,你最好把他撵回原州,别在我面前晃悠。 仅此而已,爱信不信。 除了上述的两桩事情,两位圣人之间唯一一次冷战超过了十天的,可以说是我见过最严重的一次分歧了,为了这个分歧,南永甚至被灭了国,也因此成就了萧圣人武帝的名头,让他达成了开疆拓土的功勋,也为定国新添了近三分之一的国土与四万万的臣民。 后果如此严重,事情说起来倒简单得离奇,楚圣人的江湖朋友,一个身有残疾且对他有过救命之恩叫做老烟的,因着旧事纠葛被南永国师派人偷偷抓了去,还扬言要点了天灯曝尸百日以示众。 楚圣人的朋友啊,那简直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所以救是一定要救的,至于怎么救,两位圣人就闹了矛盾。 为此禁卫统领熊梁挨了连坐,被罚没了三年的俸禄,因为楚圣人借柳营营首的名头召集了一班江湖高手,打算私自出宫前去救援,熊梁知情后不仅不阻拦上报,反而兴致勃勃的想要跟随他的许愿小神仙出国,月黑风高爬墙之时,两人被萧圣人抓了个现行,下场之惨可想而知。 楚圣人是三天没能出了子归殿,据可靠的内部消息那是连床也没能下得了,熊梁只折损了俸禄那必然也是看在他与萧圣人的师兄弟情份上,若不然,呵呵。 后面的七天冷战,我就在两位圣人身边呆着,有幸看了个现场直播,怎么形容呢? 对于两个手握天下权柄的皇帝而言,这种我很生气我在冷战我不想理你但也不能让你离我太远万一变成你生气不理我了那该怎么办的幼稚做法,我只能表示开了眼界,嗐,实在一言难尽吶。 说来也巧,没两天就收到了闽州州府的急报,那一年南永国师石澈祭祀仪式里供奉的童男童女,疑似有一小半掳自闽州边境小镇,来报孩童失踪的案件暴涨,让官府都已束手无策之感,如此践踏我定国百姓性命的事情,作为仁慈的君主怎能容忍? 于是萧圣人运作了一番,几天后便正式宣战出了兵,具体过程我也就不多说了,总之人救回来了,尔后三个月不到,南永国便已更名为永州,永远划归在了定国的地形图上。 这应该就是一个朋友引发的灭国之战,老烟大叔当名垂青史矣。 说完了两位圣人,要再来说说我,鑑于从小的耳濡目染,好吧,我坦白些,其实就是那俩臭情侣对幼小心灵的荼毒,害我丧失了博爱的人类天性,也变成了一个钻牛角尖,小里小气,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爱情垄断主义者。 在我十八岁那年,云游天下十年的二姑与姑父回到了上都,带着他们收养的两男一女三个孩子。 二姑名叫楚婉,是楚圣人的堂姐,也是他唯一在世的血亲,姑父是他的姐夫可又是他的师傅,所以他的小舅子权威被抵消的一干二净,对于这个拐走他唯一亲人还十年没个音信的人实在出不了手收拾,只能死搂着狠狠哭了一场,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楚圣人的眼泪,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自那天起,我的人生便多了三个至关重要的人,从没有血缘的兄弟姐妹变成了最好的朋友,然后再从朋友演变成一个大舅子,一个爱人,还有一个情敌,至于到底谁是谁,那就是另外的一个故事了。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只是想问问你们,有谁看见了那对抛家弃子,玩到家不回,平安信也不发的为老不尊太上皇,麻烦告诉他们一声,要是再敢野下去不回家,我就要把园囿里那十多只黑豹全都放了生,让某人痛失了他的心肝宝贝,让另外的某人再也没了威胁分居时的藉口! 朕说到做到,不信,那就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214:44:40~2021-10-1422:1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晴天姓秦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番外二 影帝 飞机广播里开始播报地面温度,楚归揉揉眼,彻底从睡梦中清醒。 拉开右侧的遮阳板,再将座椅调整回原位,他从兜里摸出两枚绿箭嚼了,让耳朵舒服一些,可脑子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刚才那个梦实在太过清晰,太过深刻,就仿佛是他前世经歷过的一般,起承转合极度的流畅而真实。 第175页 梦中,他在一个不知年份的古朝代里,从一个刺客最后成长为一国的皇帝,这也就罢了,估计是受以往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的影响,可离奇的是,他的另一半也是个皇帝,夫夫感情还好得不得了。 偶尔闪回的几个限制级画面,现在想起来还不由耳红心热。 在他24岁还算年轻的生命里,他还从未考虑过自己的性向一事,因为一直挣扎在生存线上,也从没遇上过动心的人,根本没想过未来的对象会是个男的。 此时骤然梦见这么一段,也不过略惊讶了一下下,然后就发现,似乎……也还不错? 平稳着陆后,过道上迅速排起了长龙,四周各式的铃音响起,手机开始承担起它最本职的沟通工作,接机的,报平安的,舱内一派带着人情味儿的忙碌,还充盈着长途旅行结束后的轻松与愉悦。 楚归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方才起身,许是坐了太久,刚一站稳就头晕目眩的,胸口也勐烈疼了一下,泛起一种心悸到仿佛要猝死的感觉。 他扶着前座的椅背缓了一小会,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就消失得毫无踪迹,他转了转脖子,再次确认了下自己的状态,然后随手开了机,往兜里一揣,背上单肩包走向舱门。 传送带上取下行李箱,插上了耳机,楚归轻车熟路的穿行在深夜的航站楼里,大步走过一幅巨大的落地gg牌,他忽然察觉什么,倒退少许仰头看去。 这是个知名的奢侈品牌gg,画面上一身高定蓝西装的英俊男人反坐在高背椅上,左手自然撑着下巴,露出块造型精緻价格绝对昂贵的腕錶,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气场强大,气质高贵无比。 这人楚归认识,不,应该说没人不认识,这是年仅29岁就拿了三金大满贯影帝,号称娱乐圈颜值身材双天花板,从出道那天开始每日更新绯闻对象的顶流巨星,萧祈。 也是他今日飞机上那一梦的男主角,他梦中的夫君,那个叫大定的国家另外的一位皇帝陛下。 楚归自嘲的笑了笑,又仔细将这张脸打量一回,即便以男人的角度,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真是帅到了极致,也难怪他万年才做那么一趟带颜色的梦里,演对手戏的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收回目光,他捏了捏手里的拉杆,滚轮声响起,继续前行。 他一边听着喜欢的音乐,一边开始在脑子里盘算,这一趟蒙特卡洛之行,拿了本年度的小丑奖金奖,奖金与年终加起来,似乎能够得上在这繁华城市里安个小窝了,不需要太大,几十坪的单身公寓即可,总比现在租住的那个城中村要强上许多。 排队,上的士车,告知目的地,车辆向市区行进,一切都很顺利,而且平常。 只是不知为何,也许是被那个梦开启了什么隐秘的开关,这一路,楚归发现,他随处都可以再次见到那个人。 立交桥旁的高炮gg,应该是史上最昂贵的床上用品萧影帝,躺在舒适的席梦思上向他发出安眠的邀请。 市中心商业大厦的墙体led屏上,用指尖捻动高脚杯的萧影帝,微微啜饮杯中红酒,尔后勾起嘴角,举杯向他示意。 道路两旁连绵不绝的公交车站,那人一双大手调整领带的画面不停重复出现,让人心里烦躁的,只想要立刻冲上去帮着系好,或者,干脆彻底扯掉…… 可这还没完,到了他租住房的小区,萧影帝还是没放过他。 他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路上走得好好的,一个全身穿黑的人迎面走来,迅雷不及掩耳的塞了他一张卡片。 楚归借着路灯顺便那么一看。 绝色男公关, 给你初恋般的呵护, 陪酒陪聊陪玩…… 右侧一张俊男照片,是萧祈。 楚归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你有病吧?长眼了么?」 对方一脸惊异,似乎才认出他是个男的,手中卡片立刻被抽了回去,另外的一张迅速填补了回来,然后眨眼的功夫就跑了个没影。 楚归按捺着脾气将新的卡片一瞅。 xx男科, 告别ed,做最完美的男人! 左侧一张身材爆炸的健身男士照片,还是萧祈。 无名火瞬间燎原…… 艹了,他脸白只是旅途疲惫,又不是虚的!!就算换一张,难道不可以给张女公关的么,非得是男科?! 说实话,此刻的楚归都有些替萧祈抱屈了,感情这盗图的紧着一个人薅羊毛,男公关是他,男科也是他。 可这脑子有屎的设计也不想想,需要看男科的男公关特么的还能有生意上门么?是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算了,这不关他的事,他努力咽下一口气,将手里卡片揉到烂渣渣的,一个准确命中,丢到了一旁垃圾桶里。 回到公寓,总算清净了,睏倦也一股脑的上了身,楚归稍微拾掇了一下,打算沖个凉早些休息。 冲到一半,发现沐浴露的瓶子空荡荡的,他从镜面柜后取出一瓶全新的,转个个儿拆包装的时候,半裸着沐浴在花洒下,荷尔蒙爆棚的萧大影帝沖他露齿一笑,下方几个大字: 魅力男香,散发你的男人味! …… 累了,毁灭吧。 沐浴露没有继续拆封,原样放了回去。 楚归心想,他再也不要看见这张脸了。 第176页 可怕什么来什么,世事总是事与愿违,第三天一早,返团报导的楚归,在团长办公室内差点摔了杯子。 「谁?」 「萧祈啊!萧大影帝,难道你没听说过?小归,这事儿你若是被选上了,那简直,我跟你说,那你就等着躺红吧!」 红可以接受,但我并不想躺着。楚归心里嘀咕一句,突然察觉到自己的思路不对,这就跟躺不躺的扯不上什么干系,而是他压根不会演戏。 「团长,你别是搞错了吧?我就一耍杂技的,跟人家影帝搭档演电影,呵,您觉得这合适么?」他发自灵魂的疑问。 团长一脸的恨其不争:「小归,我刚不是说了么,这部电影叫做《杂耍班子》,你听听这名字,讲的啊,还就是咱们行当里面的事儿。 所以不光是男三番,还有好多其他角色也是需要杂技演员上阵的,难道他们都会演戏了?还不是一个个抢破了头?你呀,长着这么一张脸,又刚才得了金奖,只要你肯出马,还有别人什么事儿?」 似乎也有些道理,楚归继续问:「那其实就相当于在电影里表演杂技了是吧?其他没什么要求?反正练功或者出活儿我都行,但要让我有个什么人物刻画的,那就真没辙了。」 团长想了想,没瞒他,话说透了些:「这片子是国际大导的作品,国外竞奖用的,咳,涉及到了一些,嗯……一些非常规性性向人群的情感纠葛问题,可能还会有些啵啵戏,哎呀,不过无所谓嘛,萧祈耶,吃亏的又不是你。小归,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的。」 楚归脑子里转着那一长串名词,嘴里无意识重复道:「……啵啵戏?」 「嗐,就是吻戏嘛,但你们年轻人不总说啵啵只是亲亲,不算吻,这个程度那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嘛,我这好意把难度表述清楚,你咋还听不懂了呢?」 懂了,同志片,还有吻戏。 就算团长十分接地气的用了这样可爱的名词忽悠他,楚归也不打算留下去了,「我去练功了哈,脱团背包游了几天,筋都快拉不开了。」 手摸上门把手的那一刻,后方一句响亮的大喊:「片酬七位数起步,扣去团里抽成,你拿到手的比小丑奖的奖金至少翻五倍!」 楚归长长嘆口气,转身道:「您早说啊。」 …… 贵宾室内,萧祈皱着眉头,无可奈何的对着电话说道:「萧护,算我求你了,咱能消停两天不?」 「哥,这次真不关我事儿啊,我带着口罩呢,谁知道那帮狗仔还能认错?」 「废话,我两眼睛最像,你要把鼻子嘴露出来,倒不一定会认错了,我这一天天的绯闻就没断过,累死累活挣下点钱全特么用来撤热搜了!万一以后遇到我的另一半,可让我怎么说的清楚?你要谈恋爱就好好谈,我也不干涉你,可你说说看,自打高中开始,你这都换了第几波了?而且还不挑食,男女通吃?!」 「亲哥诶,我是个双啊,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总之我跟你说清楚了啊,没我啥事儿了,拜拜了您!」 「……你」话没说完,电话已被挂断了,萧祈将手机往茶几上一扔,揉了揉太阳穴。 阮大经纪见他终于训完了自家弟弟,开口催促道:「试镜过了一半了,你好歹出去看上一眼吧,和你搭cp呢,还有十几场的吻戏和三场船戏,怎么的还不得挑个你自己顺眼的?」 影帝沉吟了一会儿,吩咐:「船戏删了,吻戏减到三场以下,我为还李导这人情也算是豁出去了,可也不能一点底线也没有,萤屏初吻还不够他嘚瑟的?」 阮纪行其实也有些心疼自家艺人,闻言道:「实在不行,找个吻替吧。」 「……不合适,这不该是专业演员的态度。」萧祈说完没再墨迹,起身走向试镜的大厅。 厅门推开,舞台正中央,完成了形体展示的男生朝他看来,视网膜上刚刚那惊鸿一瞥的一字马还在晃着残影,一双流光溢彩的凤目已重重敲打在他心上。 原来这就是一眼万年。 他有些挪不动道的陷在了沉思里,耳旁传来经纪人与导演相商的声音。 「李导,咱家萧祈的意思呢,这个吻戏哈,他在精不在多,重质不重量,还有这船戏,它实在是……」 「很有必要!」 萧祈听见自己的声音冒了出来,完全违背之前意愿的说着胡话。 「毕竟是感情戏,情到浓时情不自禁,那才是最自然的状态,与其他一切都无关。」 他推开阮纪行迅速上前几步,伸出手,像是只急于开屏又努力保持着正经的学龄前孔雀,满怀激情的自我介绍道: 「你好,我是你未来的……搭档,萧祈。」 那场梦好像再次从眼前流淌而过,楚归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伸手回握道: 「……你好,又见面了。」 我的皇帝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再次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会一直努力下去的,希望全本的小可爱可以给个评价哦,下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