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多谋 卷一》 楔子 【楔子】 小巷陋室,即便阳光灿烂的日子,屋子里也阴阴的。 院子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在搓洗着衣裳,天很冷,她的手已经红肿。 小屋里只有简陋的床和桌椅,另一个同样蓬头垢面的女人在给怀里的孩子喂奶。孩子只有三四个月的样子,大约是奶水不够的缘故,连哭泣的声音也弱弱的。 地上还站着个孩子,这个孩子略大一些,得有一岁多了。她委屈的、眼巴巴的看着床上的妇人,眼看着就要哭了。 床上的妇人叹气,「你瞅着小山做什么?乖,你一岁多了,能喝粥,小山还没长牙,她只能吃娘的奶啊。」 地上的孩子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在外面洗衣裳的妇人闻声跑进来,「小丫怎么哭了?」擦掉手上的水,手操在袖子里暖了会儿,忙抱起地上的孩子。 「饿,饿……」小丫在她怀里拱来拱去。 「乖,姨姨这就给你熬粥去。」妇人红了眼眶。 她急忙打开米缸想要给小丫熬粥,可缸里已经没有米了。 给孩子喂奶的妇人慢慢挪过来,两个妇人一起朝着空米缸发呆。 「饿,饿……」小丫声音跟病猫似的,两个妇人的心都碎了。 妇人抹把眼泪,把两个孩子换了过来,「你给小丫喂奶,我带小山出去!」她抱着小婴儿到了院子里,一脚将洗衣裳的木盆踢翻,「大不了老娘重操旧业!老娘一个当红舞姬,还养活不了一个孩子了?」 就在这时,一位面容俊秀、身着便服的男子匆匆进来了。 「阿,阿容……」他竭力辩认着眼前这鹑衣百结的妇人,神情迟疑,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容警觉的抱紧了怀里的婴儿,「你休想抢走这个孩子!」 屋里那名妇人追着出来了,「容姐,你不能重操旧业,咱们再想想办法,定能将孩子养大的……」 「孩子,阿容你真的有了我的孩子。」男子这才注意到了阿容怀里的婴儿,又是感动,又觉惭愧,「你悄悄躲在这里替我生了孩子,也不告诉我……阿容,我,我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阿容脸颊抽了抽,「没有。」 她真的没有躲在这里替他生孩子。 这孩子她是……想到孩子,阿容心软了,低头在孩子嫩嫩的、弱弱的小脸上亲了亲。 阿容此时衣衫不整,又老又丑,可在那男子看来,她低头亲吻孩子这举动却满是母性的光辉,温柔动人之极。他心情澎湃,柔声道:「阿容,你带着孩子跟我回家吧。」 回家。阿容心中一动。 「饿,饿……」小丫吮不出奶水,急得直哭。 怀里的小婴儿软软的,哭都哭不出来。 阿容眼泪如断线珍珠。 「阿容,跟我回家。」那男子向来心软,这时眼中也是泪花闪烁。 阿容的狼狈,孩子的弱小,他这时都看清楚了。 「我,我不止跟过你一个人……」阿容自己跟自己挣扎许久,声音小小的、飘飘忽忽的,「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我也不知道是谁……」 那男子呆了呆,眼神灰暗,忽地凑过头来看了看小婴儿,整张脸都有了光彩,「这般好看的孩子,除了我还有谁生得出来?阿容,什么都别说了,跟我回家!」 阿容狠狠心,「好,是你认定这个孩子的。我可没骗你。咱们先说好了,小山是个闺女,不是儿子,你不许嫌弃她。还有,除了我和小山,阿秀和小丫母女两个你也得管,我没奶水,全靠阿秀喂奶……」 「那是自然。闺女的奶娘必须带上。」那男子笑道。 商量妥当,那男子「咦」了一声,「阿容,方才我听你叫孩子小山?女娃娃叫小山,是不是刚强了些?」 阿容指指襁褓上一朵优雅洁白的山茶花,「她的名字叫玉茗,你说好不好听?」 玉茗,即白山茶花。 「好听极了。」男子拍手叫好。 男子仔细打量着那朵白山茶,惊叹不已,「栩栩如生,我看到了竟忍不住想要伸手摘下来。这样的绣工,这样的意境,为我生平所仅见。」 他越看越爱,目不转睛,「这是谁绣的?」 阿容低头亲吻怀里的婴儿,「这孩子的母亲。」 男子又惊又喜,「我竟不知阿容你有这样的才华!」 阿容开口想要解释什么,但终究没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暖风和煦,鸟儿在林间鸣叫,蝴蝶在花间飞舞,春意盎然。 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便在这林间花下舞剑,白衣胜雪,寒芒如霜,身姿却娇柔婀娜之极,煞是好看。 「七姑娘这剑舞得越发好了!」丫头翠钱在旁卖力拍掌叫好。 「那还用说?咱们七姑娘厉害着呢。」奶娘坐在凳子上做针线活儿,乐呵呵的附合。 「好什么呀,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容姨娘一步三摇的走过来,语气既不屑,又嫌弃。 白玉茗收了剑过来,口中嚷嚷道:「哪里是花拳绣腿?这分明是最上乘的剑术好不好,方才我舞到劲疾之处,有没有万骑驰骋铁马金戈的气势?」 容姨娘双手扳住白玉茗那柔嫩可爱的小脸蛋,一脸诚恳,「说老实话,真的没有。」 「没眼光。」白玉茗努力摆脱她的魔掌,回头看奶娘,「奶娘你说句公道话。」 奶娘一脸笑,「方才七姑娘说什么来着?我听着好像有什么铁马,还有什么金哥,是铁做的马,金子打的哥哥?」 「噗……」奶娘这话,问的白玉茗、翠钱一起笑倒,就连容姨娘嘴角也翘起来了。 奶娘被大家笑得摸不着头脑,「不是铁做的马,金子打的哥哥啊?那是啥?」 翠钱跟着白玉茗读过书,铁马金戈什么意思还是知道的,忙扯扯奶娘,「娘,七姑娘方才说的是万骑驰骋铁马金戈,形容威武雄壮的士兵和战马呢。」 白玉茗笑得前仰后合,「铁马金戈,铁做的马,金子打的哥哥,嘻嘻嘻……」 这笑声如出谷黄莺般娇柔清脆,婉转动听,从墙里直传至墙外。 墙外数道人影掠过,轻捷迅疾,显然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听到这笑声,这数人竟不约而同回过了头。 「金子打的哥哥。」有人低声一笑。 数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全落到一人身上。 那人身形颀长,石青色斑豹锦袍压着金线云雷暗纹阔边,衣袖飘拂间金光闪动,愈发映得他容颜如玉,倜傥风流。 那人一般眸子如黑曜石般深邃幽泓,他并未说话,只似笑非笑横了众人一眼。 只这一眼,众人心中一凛,各自低头。 此行事关重大,怎可随意分心? 众人依次跃过前方的溪水。 那人虽一身贵气,却并非四体不勤之辈,身姿较其余诸人更为洒脱自如。他耳边萦绕着少女清泉般甘美的笑声,唇角微弯,轻盈过溪。 日光照常之下,这处溪水似比平日更加明亮,清澈见底,潋滟生彩。 白玉茗等人浑然不知墙外有人经过,兀自笑得开心。 「就凭我的功夫,做个侠女仗剑走天涯,那是足够了。」白玉茗得意。 「我陪着七姑娘!」翠钱忙笑道。 容姨娘不爱理会她俩,转身回房,边走边懒洋洋的道:「真要仗剑走天涯,干粮可千万带够了,别在半道饿死。」 「仗什么剑,走什么天涯。」奶娘最听不得这个,赶忙打岔,「七姑娘,翠钱,我那田里该薅草了。我这忙的都顾不上,要不你俩给搭把手?」 「我来我来。」白玉茗一听说要奶娘的田里要薅草,立即挽袖子要帮忙。 「一起一起。」翠钱也很积极。 一个蓝衣少年跑着就过来了,「你又想着什么好玩的事了?我下学了,带上我带上我。」 白玉茗笑咪咪的招呼,「弟弟快来,和我一起薅草去。」 「我才不去呢。」少年听说是薅草,脸色就变了,转身想走。 白玉茗忙拉住他,热心解释,「弟弟,田里有菜苗,也有野草,把野草给薅了,那感觉就跟除暴安良似的,可神气了。」 「真的?」少年听到除暴安良四个字,颇有几分动心。 「我是你姐,当然不骗你。」白玉茗眉眼弯弯,「你薅一回草就知道了,删繁就简、除残去秽、锄强扶弱、劫富济贫,总之就是除暴安良替天行道啊。」 少年被白玉茗说动,脚步已经跟着白玉茗往前走了,却还嘴硬着,「哎,稼穑艰难我懂,你不用为了教育我,故意哄我去田里干活儿。」 奶娘眼瞅着府里唯一的少爷真要跟着白玉茗去薅草,心里着急,悄悄拉了拉翠钱的衣襟,「快想法子拦着七姑娘。老爷前面有了七位姑娘,最后才有的小少爷,太太若是知道小少爷到田里干活儿了,那还得了?咱们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少年名叫白玉格,上面有七个姐姐,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可想而知他在家里的地位了。 翠钱闻言忙上前两步笑着劝道:「少爷,听说您在学里和同窗打赌了,今年的春考射箭您一定要得第一,对不对?既如此,您和七姑娘不如练射箭去,倒是正事。」 「先除暴安良。」白玉格兴致勃勃。 奶娘唯恐白玉格的母亲沈氏动怒,忙劝道:「这暴就在田里长着呢,哪天都能除。少爷,七姑娘,你们还是先练射箭吧,若是少爷春考输了,多没面子。七姑娘,听奶娘一句话,咱改天再除暴安良,你说好不好?」 奶娘和翠钱母女同心,好说歹说,终于劝得白玉茗和白玉格暂时放弃什么除残去秽、锄强扶弱,一起练射箭去了。 光州知州白熹的妻子沈氏坐在窗下,看着手里一份红色礼单。 沈氏的陪房常嬷嬷自外进来,行过礼,在沈氏耳畔小声回了几句话。沈氏四十多岁的年纪,长眉细目,举止安详,淡淡笑了笑,「玉格便真去田里也没什么。耕读传家嘛,事稼穑丰五谷,和知诗书达礼义一样,俱是美事。」 常嬷嬷自是连连点头称是。 常嬷嬷虽点头称是,却也忍不住告状:「这七姑娘也太大胆放肆了些。」 一个庶女,还真当自己当正经姐姐了,敢管着白府唯一的少爷到田里干活儿。 沈氏一笑,「小七是比寻常庶出的姑娘放肆了些,我却一直不大理会,你可知道原因是什么?玉格前面有七个姐姐,就他这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家里难免娇惯了些。莫说老太太这做祖母的了,便是老爷和我,嘴上常说要严厉管教,其实还是纵着他的。玉格七八岁时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吧?又调皮,又不爱读书,连《大学》都背不出来。」 「可小七读书好。不光读书好,她还爱酷爱骑射。我有意把玉格和小七放到一起比,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告诉玉格,莫看你七姐是女孩儿,你连女孩儿都比不过呢。玉格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一定要和小七比个高下。这些年来你追我赶,玉格不管是读书写字,还是骑马射箭,都练出来了。不只光州这些官家子弟,便是连京城的公子哥儿一起算上,玉格也是数一数二的。我只要玉格好,别的暂且可以不计较。」 「太太英明!」常嬷嬷恍然大悟,满脸钦佩敬仰之色,「想想也真是的,七姑娘虽大胆放肆,她那姨娘吊儿郎当的丝毫没有上进心,倒不是个难缠的。她那奶娘更可笑,唯恐府里不愿养着她这个吃白饭的,竟把容姨娘院子里的花给拨了,辟出块菜地来,整天的不是做针线活,就是在地里忙活。这也可笑,老爷堂堂知州,还养不起她这一个闲人了不成?不过这人倒是个老实人,也有可取之处。」 第二章 沈氏对白玉茗还愿意说上几句,对白玉茗那个唯恐被赶出白府的奶娘就一丝兴趣也没有了,淡淡一笑,重又打量着手中的礼单,面带沉吟。 常嬷嬷脸上堆着笑,「太太只管放心。这份礼体面的很,便是放到京城,也是不差的。」 沈氏眉心轻蹙,「毕竟六十是整寿,姨母她老人家极看重的。这寿礼竟是再加重两分才好。」 「是,是,太太虑得周到。老奴这就去办。」常嬷嬷忙不迭的答应。 这份寿礼是要送给平阳侯夫人的。平阳侯夫人不仅是沈氏的嫡亲姨母,而且沈氏的女儿,白家五姑娘白玉莹正和平阳侯府的六公子贾冲议着亲事,平阳侯夫人更有可能是五姑娘白玉莹的太婆婆,那这份寿礼确实不能轻了。 沈氏慢慢放下礼单,「姨母的六十大寿,我定是要亲自到府向她老人家祝寿的。老爷公务繁忙走不开,玉格要上学,也去不了。若我只带莹儿前往,未免孤单了些。」 「是,孤单了些。」常嬷嬷心领神会的点头。 白熹膝下共有七女一子,前面的四个女儿已经出嫁,如今还在白府的是五姑娘白玉莹,六姑娘白玉苹,七姑娘白玉茗,和唯一的少爷白玉格。五姑娘白玉莹和小少爷白玉格是沈氏嫡出,六姑娘白玉苹和七姑娘白玉茗是庶出,如果沈氏这次回京城只带白玉莹一个人,白老太太难保不会给脸色看。 沈氏是白熹的结发妻子,夫妻相得,可沈氏自嫁到白家之后,十几年间连着生了五个女儿,白老太太因此是不大满意的。沈氏没办法,只好亲自张罗着给白熹纳了一房妾侍,不巧这房妾侍生的也是女儿,便是六姑娘白玉苹了;白熹连生六女,也有些着急上火,悄悄置了房外室,想偷偷在外面生个儿子,好证明他白熹不是只会生女儿,不会生儿子。谁知那外室生下的也是女儿,至此,白家七仙女凑齐。 白熹心灰意冷,以为他这辈子算是命中注定没儿子了。没想到沈氏忽然有了身孕,十月怀胎期满,生下一子,合家欢喜。 那外室和七姑娘白玉茗是养在外头的。白熹大概是觉得没面子,一直没跟沈氏说这母女二人的事。直到白玉格出生,白熹欣喜欲狂,才吞吞吐吐向沈氏吐露真相,「……又是个闺女,我就没好意思告诉你……」沈氏又好气又好笑,她新得了个大胖儿子,心情奇佳,嗔怪了两句,便让白熹把人接回府了。 白老太太对白玉苹和白玉茗这两个孙女未必有多少感情,但常拿这两人做由头敲打沈氏。这次回京城如果沈氏只带白玉莹一人,两个庶女全留在光州,白老太太定然有话说。 沈氏和常嬷嬷商量了下,决定从白玉苹和白玉茗这两人当中挑一个带着,一则堵白老太太的嘴,二则也可以给白玉莹做伴,解旅途寂寞。 到底要带哪一个,沈氏踌躇未决,「小六稳重,却过于拘谨了些,未免有些小家子气。小七倒是磊落大方,但性情跳脱,带她出门少不了惹是生非。」 常嬷嬷也有些犯愁,「六姑娘和七姑娘这性子若是能均均便好了。」 一个太拘谨,让白老太太看在眼里,定以为沈氏这嫡母平时对庶女过于严厉、刻薄。另一个又太活泼,带她进京,这一路之上得管着她严严实实的不出岔子,这也够让人操心的了。 沈氏便命人叫五姑娘白玉莹过来,「既要陪莹儿解闷儿,倒要听听莹儿怎么说。」侍女瑞香忙出去了,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回来,回禀道:「老爷命人把五姑娘叫到四宜亭了。少爷和六姑娘、七姑娘也被叫去了。」 沈氏奇道:「老爷今天怎地回来得这般早?」知道白熹是要查儿女们的学问,带了常嬷嬷、瑞香等人也去了四宜亭。 白熹四十多岁的年纪,斯文俊雅,此时他已经换了便服,向白玉格等人笑道:「盍何言尔志?」 沈氏心中一动,在亭外花下站住了,侧耳倾听。 常嬷嬷、瑞香等人忙也住了脚步。 众人都知白熹这是有意要试白玉格,三位姑娘不过是顺带着问一声。五姑娘白玉莹便笑道:「回父亲的话,女儿没有什么大的志向,不过是想着孝顺祖母、父亲、母亲,做个知礼懂事的闺中女孩儿罢了。」 她这话中规中矩,说完,便含笑看向正津津有味吃点心的白玉格。 白玉格浑然不觉,赞叹的道:「这千层酥味道不错。」随手递给白玉茗一块。白玉茗认真的想了想,「接下来该六姐了,然后才轮到我。六姐多思多虑,想半天才会说话,我还来得及吃一块。」欣然接过酥饼放入口中。 白玉莹见幼弟幼妹这般孩子气,又是笑,又是摇头。 五姑娘答得很快,六姑娘白玉苹却是想了又想,方站起身恭敬的行礼,郑重其事的道:「父亲,女儿自幼熟读《周南》《召南》。虽身为女子,愿以此为志。」 白熹在亭内,沈氏在亭外,夫妻二人同时呆了呆。 《周南》《召南》乃王者之化、后妃之德,白玉苹以此为志,难不成她想……传说中那位梅妃江采萍便说过同样的话,然后入宫做了嫔妃…… 或许是天气越来越热的缘入,白熹手心渐渐出汗。 沈氏心中连连冷笑。 她竟然不知道,白家这位「稳重听话」的六姑娘,有如此志向。 白熹呆了片刻,上下打量白玉苹。 白玉苹见父亲这般重视她,清秀的脸颊上泛起红晕。 白玉茗一枚酥饼吃完,见白熹还没问到她,便有些等不及了,忽闪着大眼睛,跃跃欲试,「爹爹,到我了吧?」 「还有我,还有我!」白玉格叫道。 瞧着小女儿小儿子天真无邪争先恐后的样子,白熹虽是心中烦恼,也不禁一笑。 「到你们了。小七是姐姐。小七先说。」白熹笑道。 「是,爹爹。」白玉茗喜孜孜的。 「我跟她同一年生的,不比她小多少。」白玉格一脸的不服气。 白玉茗得意,「哪怕我只比你大一天,甚至只比你大一个时辰,我也是姐姐呀。行了,弟弟你别打岔,专心听我说话,我的志向大着呢……」 白玉格蓦然想到一件要紧事,以袖掩面,装作斯文喝茶的样子,小小声的提醒,「哎,爹不喜欢什么侠客侠女之类的话,你不要说这个。」 白玉茗仿佛没听到一样,话已经说出口了,「……我的志向无比远大,而且于公于私于人于己都是有利的,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我要开铺子!」 「我开你隔壁。」白玉格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顺口说道。 「开什么铺子。」白熹脸色大变,「小小年纪,家里少你们吃还是少你们喝了,竟想要开铺子?官家千金、少爷,怎可沾上铜臭味?」 不光白熹变脸色,亭外的沈氏也是眉头紧皱。她的宝贝儿子白玉格应该一心读书考科举,学而优则仕,这惦记着开铺子算怎么回事? 「太太,少爷别被七姑娘给带野了,带坏了。」常嬷嬷凑到沈氏耳边,小声的、忧心忡忡的道。 沈氏还没来得及答话,白熹已经抄起戒尺了,看样子白玉茗要挨打。 第三章 「难得老爷冲七姑娘发火。」常嬷嬷声音还是低低的,却有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白玉茗性情活泼爱胡闹,白熹总是纵容她,常嬷嬷早看不顺眼了。 要说白玉茗有多可恶,那倒也谈不上。不过白玉茗是庶女,而且容姨娘是舞姬出身,这出身实在太差了。有这样的出身,白玉茗天天还快活的很,在常嬷嬷看来,简直没天理。 白玉茗身手敏捷,脱兔一般蹿到了亭边石台上,双手抱着柱子,冲白熹陪笑脸,「爹爹莫急,我还没说完呢。爹爹,我开铺子赚了大钱,是要派用场的。我一要救济穷人,二要扶助弱小,第三我还要铲尽人间不平……」 白玉格也嗷的一声蹿上去,抱着另一边的柱子,居高临下的向白熹嚷嚷,「我们要开的可不是普通铺子!我们要开书铺、药铺、花铺,卖的全是风雅之物!」 白熹手里提着戒尺,气呼呼的仰起脸教训小儿子、小女儿,「若和买卖二字连上,还有何风雅可言?再美再好的东西沾上铜臭味,也就没趣了!」 白玉莹、白玉苹和一旁侍立的丫头木香、秋香等都吓白了脸,齐声为二人求情,白玉茗和白玉格二人却是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白熹横了他俩一眼,「茗儿,玉儿,立即下来,为父也不打你们,要好生跟你们讲讲道理。」 白玉格是白熹唯一的儿子,嘴上说不溺爱,但对他到底是不同的。儿女的名字中人人有一个「玉」字,但唯有白玉格被他称为「玉儿」。 「那咱们可先说好了啊,只讲道理,不打人。」白玉格跟他爹确认。 沈氏本是有些烦恼的,但瞅着白玉格这无赖样子,心里先就软了。她正想要迈步进亭,为白玉格说两句好话,常嬷嬷却忽然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声间啰啰嗦嗦的,「太,太太,您瞧,您瞧……」 沈氏嗔怪,「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什么事大惊小怪的?」顺着常嬷嬷的眼光看过去,登时如被雷击,呆在那里。 十几名身穿云锦麒麟服、腰佩秋水雁翎刀、神情悍然的人正手扶刀柄,昂然而入! 金吾卫,皇帝的亲信近卫,这些人怎会忽然出现在白府? 难道是……她曾经见过金吾卫的,当年白熹和上任知州陈建林交接,还没交接完,陈建林便被抓捕回京,不久之后因贪污罪被正法,抓捕他的正是金吾卫! 沈氏脑海中浮现出那惨烈的情景,腿发软,头发昏,脸发白。 常嬷嬷和瑞香也是三魂不见了七魄,一边一个扶着沈氏,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 「哪位是白熹白大人?」为首的一人神色傲慢的大声道。 白熹愕然回头,「不敢,下官白熹,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他到底是久经官场之人,虽然也惊讶万分,虽然心里也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却不至于吓得说不出话来,或是面露惧色,失了仪态。 「在下金吾卫千户陆齐。白大人有礼。」为首的人大大咧咧的道。 白玉茗还抱着柱子一脸嘻笑和父亲讨价还价呢,蓦然见到这帮金吾卫,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陆千户大喇喇的站着,和白熹见礼时腰都不带弯一下的。觉察到有两道明亮又好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慢慢抬头,迎面是张少女面庞,年纪不大,还没有女人的娇柔妩媚,却雪团般耀眼,春光般烂漫,令人眼前一亮。 她此刻还抱着柱子不放,活脱脱一幅调皮可爱的小女儿状,娇憨动人。 陆千户不禁用力多看了两眼。 白玉茗心生警觉,溜下栏杆,一手揽住白玉莹,一手揽住白玉苹,低声催促,「五姐六姐快走,莫被这登徒子看了去。」把她俩推出四宜亭,让木香、秋香陪着她俩走了。 白玉格恶狠狠瞪着陆千户,一把抓住白玉茗,「你也快走!这孙子眼光热辣辣的,分明没安好心!」 白熹歉意的道:「女眷们没见过世面,太过失礼,让陆大人见笑了。」说了两句客气话,厉声喝道:「玉儿还不带她们出去!」白玉格听不得这一声,忙拉了白玉茗快步离开。 「这位是……」陆齐踮脚张望。 白熹淡声道:「不过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子罢了。陆大人此来定有紧急公务,还请明示。」 陆齐哈哈大笑数声,「下官此来,确有紧急公务。」 白玉茗和白玉格离开四宜亭之后,心中都放不下,自以为身手好,想悄悄溜回去探听消息。才走了没两步便被沈氏拦下了,只好没情没绪的等着。过了许久,白熹差人知会沈氏,「陆千户到光州有秘密公务,不在白府留宿,今晚设宴招待即可。」白玉茗等人知道白熹没事,也便放心了,沈氏忙着设宴招待客人,其余的人各自回房。 白玉茗由翠钱陪着往回走,忿忿的道:「这些金吾卫也不通报,直接往家里闯,可真没礼貌。」 翠钱悄悄拉了拉她,「金吾卫可厉害了,安全起见,哪怕是背着人也别说他们的坏话,好不好?」 「好。」白玉茗从善如流。 陆千户这拨人很快离开了,甚至连沈氏精心准备的晚宴也没参加。之后的两天没有上门,光州城内也没有因他们的到来起什么风波。 白府也便一切如常了。 沈氏多方打听,知道金吾卫此行确实对白熹没有妨碍,便又打点起进京贺寿的事,决定带白玉莹、白玉茗同行。 沈氏的决定在白府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六姑娘白玉苹的生母连姨娘一向少言少语,这时也生起闲气,「论长幼,是六姑娘年纪大些;论行事作派,分明六姑娘更大方得体;论品格性情,六姑娘更稳重安静;怎么太太便选了七姑娘呢?这岂不让六姑娘难堪?」 发着牢骚,连姨娘忍不住流下泪来。 白玉苹绞着手中的罗帕,「哭有什么用?你还不如设法劝劝爹爹,让太太连我一起带了去。我并不是想到京城闲逛,只是数年没见祖母,想念她老人家了。」 连姨娘以帕拭泪,很是伤感,,「我也想念我的祖母。唉,自打嫁到白府,想见她老人家一面便难得很了。我在连家时,我祖母待我是一等一的好。夏天给我打扇子,冬天给我暖被窝,有什么好吃的都忘不了我……」 白玉苹见她越说越远,眉头微蹙,「别提连家的人了。」 连家本来是富户,因连姨娘的哥哥连青立志要考科举、做官,所以连家这些年来一直供他读书。读书是件很花钱的事,纸、笔、学费等,没一样不贵的。因为连姨娘这个一心求上进的哥哥,连家把家里仅有的五亩好地先后给卖了,家里精穷。连姨娘若要正经嫁人,收了男家的聘礼,也要还以相应的嫁妆。连家哪里有这个闲钱?就算有,也得留着给连青使用,万万舍不得给连姨娘。无奈之下,连家只好委屈家里的两个女孩儿,一个给白熹做了妾侍,另一个让过路的富商带走了。如此一来,就可以只收聘礼不给嫁妆,只进不出,连青可以继续读书、考试,圆他的富贵梦。 这连青也真是「争气」,到现在四十多岁,终于考上了秀才。 第四章 连姨娘觉察到白玉苹的轻蔑和不满,脸上一红,「连家也并不是卖女儿,嫁给你爹,当年也是我自己同意的。我也是盼着能够一举得子……」说到这里,连姨娘神色怅然,幽幽叹气。 若能一举得子,她就是白熹唯一儿子的亲娘。虽是妾,也和正房差不多了。况且白府家底厚实,供儿子读书的钱财是不缺的,她的儿子肯定能读书。将来她的儿子若是争气,科举得中做了官,也是可以为生母请封诰命的。她虽是侧室,将来一样能得封诰、做夫人,不比嫁个寒门小户的穷酸强多了?如意算盘打得蛮好,谁知她进门之后和沈氏一样生了女儿,之后肚皮再没动静。从前的种种雄心壮志,都付之流水。 白玉苹性情虽温柔娴静,但当着生母的面自然比平时放肆些,撒娇的对连姨娘道:「你劝劝我爹爹,就说我孝顺祖母,要到京城看望她老人家。」 连姨娘擦拭干净泪水,自负的微笑道:「这么件小事,哪用得着惊动老爷?我和七姑娘说几句话就行了。」 「你和七妹说什么?」白玉苹不解。 连姨娘挺直了腰身,「七姑娘虽出身提不起来,却有一样好处:听话。我说她两句,让她去向太太辞了,太太自然只能带你去。」 「七妹听话?」白玉苹连连摇头,「她调皮的不得了,哪里听话了?她连爹爹的话都不听呢,在爹面前都敢扒高上低的。」 连姨娘成竹在胸,「那是因为你爹爹惯着她,所以她便胆大了。我不惯着她,她便不敢跟我胡来。看我的。」换了衣裳,收拾打扮好,带小丫头荷香出了门。 白玉苹不放心,也跟着过来了,要看连姨娘究竟要如何行事。 荷花池畔,白玉茗正拿着钓杆在钓鱼,见连姨娘和白玉苹过来了,忙起身问好。翠钱在旁摆弄鱼饵,也曲膝行礼。连姨娘见白玉茗礼数周到,满意的微微一笑,「七姑娘长大了,越发知礼懂事了。七姑娘,女孩儿家要听长辈的话,长辈吩咐什么你就要做什么,这才是你的本份。」 「您说的是。」白玉茗非常的好说话,非常的乖巧。 连姨娘心中满意,愈加矜持,「长辈说你,全是为了你好。譬如你这个丫头,叫小丫便很合适,有什么必要改成新荷?你给她改的名字不对,我做长辈的自然要提醒你。」 「我改了呀。她早就不叫新荷了,她是翠钱。」白玉茗笑咪咪。 白玉苹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一张脸似要滴出血来。 连姨娘不解的瞅瞅她,「你怎么了?」 白玉苹羞忿不已,内心之中挣扎许久,迅速扫了白玉茗一眼,勉强笑道:「没事。」 她能说什么?直接了当告诉连姨娘,翠钱是新荷的雅称?那连姨娘就太没面子了,说不定能气出个好歹来。 白玉苹心中暗暗抱怨,就说了嘛,白玉茗是个鬼灵精,怎么可能听话驯顺任人摆布。唉,也只有连姨娘这样的人,才会觉得白玉茗好对付,能够随着心意搓扁揉圆。 白玉苹心事重重,既怪连姨娘自高自大不识眉高眼低,又怪白玉茗胆大乖僻不给她姨娘留面子。不过她这番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连姨娘和白玉茗就在她身边站着,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连姨娘摆着长辈的架子,「七姑娘啊,你六姐孝顺,思念京城的老太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京城去看望她老人家。七姑娘应该成全你六姐这一番孝心,你说对不对?」 「怎么成全啊。」白玉茗谦虚求教。 连姨娘自喜得计,轻飘飘的道:「你到太太面前辞了,不就行了?你不去,太太自然要带六姑娘。」 「成。」白玉茗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连姨娘虽是自负,也没想到事情竟能顺利到这个地步,不由的眉花眼笑,「七姑娘真是听话的好孩子。改天见了老爷,我定要多夸你几句。」 「多谢您。」白玉茗笑嘻嘻的道谢。 连姨娘猛夸了白玉茗几句,心满意足的带着白玉苹、荷香走了。 绕过池塘,到了无人之处,连姨娘怜爱的瞧着白玉苹,「你就等着和太太、五姑娘一起进京城吧。你是有志向的姑娘,不该困在光州这样的小地方。」 连姨娘信心十足,白玉苹却是似信非信,想到「翠钱」「新荷」的典故,对白玉茗能不能痛痛快快让连姨娘顺了心愿,实在没把握。 白玉茗冲连姨娘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咩,你想的可真美。」 翠钱替自家姑娘抱不平,「连姨娘想让六姑娘去,她自己到老爷太太面前想法子啊。压着七姑娘出头算怎么回事。」 白玉茗抛出鱼线,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方落入水中,「让我先钓条鱼再说。不对,一条鱼不够,我想喝鱼汤,还想吃烤鱼、炖鱼,多钓几鱼吧。」 翠钱还在为方才的事生气,「七姑娘,你难道真到太太面前请辞不成?」 「嘘——小声点儿,别把鱼吓跑了。」白玉茗专心看着水面。 翠钱叹了口气,「别人家像你这么大的姑娘,都开始盘算终身大事了呢。七姑娘你倒好,悠闲自在的在这里钓鱼……」 「别人钓金龟婿,我钓鱼。」白玉茗盘腿坐在池塘边,怡然自得,「还是我这样好。鱼能吃,金龟婿能吃么?」 「姑娘你会不会算帐?」翠钱闷闷的,「真有了金龟婿,什么样的鱼吃不到?」 白玉茗「咦」了一声,「翠钱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哎。要不然我不钓鱼了,想法子钓个金龟?」 「金龟婿岂是好钓的。」翠钱是奶娘一手带大的孩子,勤劳能干随奶娘,唠唠叨叨也随奶娘,一开口废话也是一堆一堆的,「我的好姑娘,咱们别的不说,单这光州城里的闺秀便有数十人之多,人人想要嫁得如意郎君……」 石拱桥上来了一拨人。 远远的看着,有少年女郎,也有青年公子。 「谁呀?」白玉茗好奇。 翠钱眼神好,向那边张望片刻,迟疑道:「看着像是覃御史家的公子、小姐。」 「是覃家的人啊。」白玉茗禀性乐观,闻言笑得花枝乱颤。 这位覃御史也就是巡盐御史了,他是本城的盐运使,偏偏单名一个「淡」字。白玉茗想想就觉得可乐。 「别笑了。果然是覃家的公子、小姐。覃小姐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最看不起人了。姑娘,咱们走吧,别理会她。」翠钱忧心忡忡的道。 覃御史的女儿自视甚高,对白玉茗这个舞姬所生的庶女向来鄙夷。翠钱护主心切,自然不愿白玉茗和这位覃小姐见面,看人白眼,受人奚落。 白玉茗却好兴致的挥着钓杆,「走什么呀。翠钱你方才不是说要我钓个金龟婿么?你瞧瞧覃家那个公子哥儿如何?要不然我钓钓他吧,你猜我能不能钓到手?」 翠钱道:「还是算了吧。覃家那公子哥儿算什么金龟婿了?至少得五品以上的官员才配得上金龟二字吧。他就是个秀才,举人还没影儿。姑娘,你志向高远些,既然要出手,咱至少得瞅准一个份量够的,否则岂不是白折腾一场。」 第五章 白玉茗哧的一笑,「你就这么讨厌覃家的人呀?」 翠钱撇撇嘴,「覃家那些了不起的公子、小姐,咱们可高攀不起。」 桥那边传过年少女郎的娇呼声。 一方鹅黄地绣杨妃色缠声花卉的罗帕在空中飘飞着,落到了碧绿的荷叶上。 「怎么又是这一套。」白玉茗不由的摇头。 翠钱气白了脸,「我就知道,遇上覃家那位大小姐准没好事。姑娘性子好,从来不招她不惹她的,她偏偏没事找事。」 「闲的呗。」白玉茗拉翠钱在身边坐下,安抚的摸头。 一个身穿桃红褙子的媳妇飞跑过来,虽满脸是笑,神态间却是并不着意掩饰的轻视随意,「七姑娘好。七姑娘,覃家大小姐的罗帕不小心掉了,就在荷叶上,翠钱水性好,只怕是要劳烦翠钱姑娘了。」 白玉茗认得这媳妇是常嬷嬷的儿媳妇冬香,知道这是个素日眼里没人的,也不生气,笑咪咪的道:「用不着翠钱。我替覃大小姐捞帕子去。」 「哪敢劳动七姑娘呢?」冬香笑得又虚又假。 翠钱咬咬牙,「好,我替覃大小姐捞帕子!」望望那荷叶,「瞧着离岸边并不远,游过去也不费什么事……」 「真用不着你呀。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白玉茗张开双臂伸个懒腰,笑着站起身。 她已经拎着渔杆向石拱桥走过去了。 翠钱和冬香忙跟在她身后。 覃御史膝下一子一女,儿子单名一个观字,女儿闺名玉梨。大概是因为名字里都有一个玉字吧,曾有一位心宽体胖的太太拿白玉茗和覃玉梨开过玩笑,「听名字像姐妹似的。」覃玉梨当时便变了脸色,哼了一声,拂袖而去。那位胖太太当场闹了个没脸,覃玉梨更是怀恨在心,自那次之后,每回见白玉茗,都要生出风波。 覃玉梨身穿石榴红贡锦大袖衫,身材修长,体态风流,漫不经心的语气中流露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白七姑娘,我帕子掉了,你的婢女会水,劳烦她的大驾,可使得?」 「妹妹别这样。」覃玉梨的哥哥覃观微觉尴尬,一边歉意的看着白玉茗,一边小声斥责,「既要央人帮忙,便要有央人帮忙的样子,不该这般颐指气使。」 覃玉梨更是来了气,纤纤玉手指向水面,神色傲慢,「白七姑娘你看清楚了,莲花是莲花,污泥是污泥;有人高贵如水中芙蕖,有人卑贱如池中烂泥,天壤之别。」 「谁是鲜花,谁是污泥?」翠钱气得脸发白。 覃观本就不大好意思,这会儿更是面红耳赤,「七姑娘,我……我妹妹……」想替覃玉梨说几句抱歉的话,却不知该如何措辞。 覃玉梨站在石桥最高处,居高临下看着白玉茗,心中涌起一阵一阵的痛快之感。 白玉茗提着渔杆笑嘻嘻走上来,玉石般的肌肤在阳光映照下仿佛半透明,清澈明艳,晃花了人的眼睛,「覃姑娘,你说话声音真好听,今早我听小鸟在林间鸣叫,那声音都不及你呢。」 「你……」覃玉梨气得一啰嗦。 她还没有被人当面这么说过,没人说过覃玉梨的声音像鸟叫…… 覃玉梨被气得够呛,一旁陪笑侍立的冬香脸色大变,白玉茗却浑然不觉,笑容可掬,「覃姑娘你方才说什么来着?有人高贵如水中芙蕖,有人卑贱如池中烂泥,天壤之别,是么?这话听着耳熟,去年这个时候,邱县令的爱女好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覃玉梨站立不稳,后退两步,无助的靠在了栏杆上,「你,你,你太可恶了……」 去年这时候光县的县令姓邱,邱县令的女儿邱杏也是个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姑娘,可惜命运不济,邱县令辖下粮仓失火,损失极大。邱县令出自寒门,没什么家底,倾家荡产的也赔补不起,自杀身亡。邱杏则被官卖,不知道沦落到哪个污秽肮脏的地方去了。 覃玉梨寒碜白玉茗,不过是说她出身微贱,不配和官家嫡女并列。白玉茗反唇相讥,却明公正道的告诉覃玉梨,你说过的话邱杏也说过,把覃玉梨和已经官卖的邱杏相提并论,这让覃玉梨如何不恼火,如何不愤怒。 但白玉茗既没跳脚,也没骂人,不过是笑嘻嘻的说了件事实。覃玉梨想发作,一时发作不出来,脸憋得通红。 冬香低声下气的陪不是,「覃姑娘莫怪,奴婢稍后一定回禀我家老爷太太。老爷太太定会公平处置。」 覃玉梨胸口那团恶气实在出不来,「回禀了白伯父白伯母又能如何?白伯父一定会说她娇憨无知,不是有意的,白伯母贤惠大度,也不会拿她怎样啊。」 冬香缩了缩脖子。 覃玉梨这话还真的没说错。白熹平时并不如何溺爱白玉茗,但白玉茗若犯了错,他却常为其开脱「茗儿没坏心,只是性子憨」「实心肠的傻孩子,可怜见的」,弄的沈氏都不便认真责罚教训了。 白玉茗洒脱的挥起渔杆,「你要捞帕子对不对?我帮你。」不等覃玉梨答话,手臂一扬,渔线远远的抛了出去,「嗤」的一声轻响,渔钩准准的钩到了荷叶杆上,「我连荷叶连荷叶杆连同帕子一起给你钩上来!」 「你别乱动!」覃玉梨急的跺脚,「这帕子是敬王妃送给我的,是寺绫,珍贵极了!你若敢让这帕子落到水里,我跟你没完……」 白玉茗眼睛一亮,「我不让帕子落水里呀,一定给你钩上来!」手上用力,荷叶杆摇摇晃晃,眼看着那方寺绫帕子就要落入水中。 「我的帕子,敬王妃送我的帕子……」覃玉梨大惊失色。 覃玉梨身边一个女子连外面的大衣裳也来不及脱,便跳下了水,赶在那方帕子掉落之前拿在手中。那女子拿着帕子的一只手浮出水面,另一只手划水,没多时便上了岸,将帕子完好无损的交到覃玉梨手里。 「凌娘,多谢你。」覃玉梨道谢。 「你就是凌娘啊。」白玉茗上下打量她,「听说你和你哥哥都是高手,久仰久仰。」 那名叫凌娘的女子二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容颜清瘦,乍一看上去很平凡,细细看来却有常人所没有的沉稳凝重。她没有回答白玉茗的话,沉默的曲曲膝,由侍女陪着更衣去了。 「我家要请客。」覃玉梨心里没好气,冷冷的道:「我和我哥哥今天来,就是给白府送请贴的。我家宴客之时,凌娘会表演舞剑,不过我不会给你请贴,那种一舞剑气动四方的场面,你是没福看到了。」 「凌娘舞剑我看不到了呀,那我伤心死了,伤心死了。」白玉茗做出伤心俗绝的样子,靠在栏杆上装哭。 「哼!」覃玉梨瞪了她一眼,带着怒气走了。 「七姑娘你对客人无礼,太太必有责罚。」冬香呵斥一句,提起裙子,追着覃玉梨也下去了。 「七姑娘,对不住,舍妹被家母给惯坏了。」覃观陪着不是,眼神在白玉茗美丽的面庞间流连。 「没事没事,彼此彼此。」白玉茗胡乱应酬了几句,脚底抹油——溜了。 「姑娘,等等我。」翠钱小跑着追上来。 第六章 白玉茗吐舌,「我怕是闯祸了,得找爹爹先说说方才的事,免得挨打。我爹爹该回来了吧?快,咱们到西角门堵他去。」 「对,恶人先告状。」翠钱赞成。 两人便往西角门去了。不过两人迟了一步,西角门守门的婆子笑道:「老爷方才一进门,便被小荷钱给请去了。」小荷钱是容姨娘房里的小丫头。白玉茗和翠钱不敢耽搁,忙也找容姨娘去了。 院门外没人守着,两人轻手轻脚、做贼似的进了院子。这院子不大,绕过青石影壁就是正院,两人听到白熹和容姨娘的说话声,便没敢再往里走,藏在影壁后探头张望。 容姨娘好像喝了酒,脚步不稳,口齿不清,「不,不能去,一定不能去……她娘说了,她不能去京城……」 「阿容,瞧你都喝成什么样子了。」白熹哭笑不得,「你说话都糊涂了。‘她娘说了,她不能去京城’,谁的娘啊,茗儿的娘不就是你么?」 「为什么不让我去京城?」白玉茗听到父母在说她,不解,又不满,小声嘀咕。 容姨娘脚步踉跄,伸手在她自己脸上拍了下,「瞧我,喝糊涂啦。是我娘说过的话,是我娘。我娘跟我说过的,让我一辈子不要回京城,我的孩子,也一辈子不许回京城。」 「这是为何?」白熹愕然。 容姨娘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醉意愈浓,「你当我生下来就是做舞姬的不成?我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儿,我父亲也是做过官的,还是大官,很大很大的官!后,后来我家遭了难,我父被杀,我娘和我没入教坊司……」 「可怜的阿容。」白熹同情的叹息。 容姨娘醉的趴在了桌子上,「总之我不进京城,小山也不进京城,永远也不……将来把小山许配到江南的乡下,鱼米之乡,人品俊秀,远离功名利禄、是是非非……」 「好好好,远离功名利禄,是是非非。」容姨娘明显是喝醉了,白熹自不同她计较,好脾气的哄着她,「阿容,你回屋躺着,我让人给你做醒酒汤。」 白熹又哄又劝的扶着容姨娘进了卧房。 白玉茗和翠钱窃窃私语,「容姨还有这样的身世呢,真没想到。」翠钱颇觉惊奇,「姑娘,容姨的父亲、你的外祖父是很大很大的官,也不知到底会有多大?」白玉茗摇头,「我不知道呀。」两人都是头回听说,脸上全是迷惘神色。 「偷偷摸摸在这儿做什么?」眼前出现深青色的官服袍角。 白玉茗一个激灵,忙推开翠钱,陪着笑脸,「爹爹,我是来认错的,我方才遇到覃家的大小姐,言语之间大概得罪她了。」把方才的事讲了讲,讲的大体属实,却竭力渲染了覃玉梨的傲慢无礼和她的可怜无助,仿佛她若不反击,便要委屈死了。 白熹不由的心疼,「为父知道了。放心吧,不会无缘无故罚你的。」 「不打我就行,嘻嘻。」白玉茗去了桩心事,笑的更甜,「对了爹爹,覃家宴会,凌娘会舞剑,覃家不会请我的,可我想看凌娘舞剑,我扮成小丫头去看一眼行不行?」满怀憧憬的提出了要求。 白熹却不肯答应,「不许去。」 白玉茗不死心,再三央求,白熹被小女儿纠缠得没办法,只好吐露了实言,「覃家的宴会,不只你,白家谁也不许去。金吾卫正在查覃御史,那覃家怕是要出事了。」 白玉茗心突突跳,哭丧着脸,「去年我和邱杏吵了嘴,没隔多久邱家便败了;今年我和覃玉梨口角,覃家眼看着又要被抄家。我,我,她们是不是被我给害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熹虽满腹心事,也被白玉茗给逗笑了,「你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不过是凑巧罢了。好了,不许胡思乱想,和你五姐、六姐说话解闷去吧。」 「是,爹爹。」白玉茗乖巧的点头。 侍女来禀报,说二门外传了口信儿,有贵客来访。白玉茗还在可惜着不能到覃家看凌娘舞剑的事,翠钱却耳朵尖,听到「雍王世子有要事」等语,待白熹走了之后,悄悄告诉白玉茗,「好像有什么京城的大人物来了。姑娘,你反正一辈子也不能进京城,那偷偷看看京城来的大人物也行啊。」 白玉茗深以为然,「对,也不能进京城,也不能看凌娘舞剑,怪闷得慌的。」 两人溜到前院,顺着梯子上了墙向下观望。见白熹正毕恭毕敬的和一名青年男子说话。暮色朦胧,斜晖脉脉,那青年男子锦衣金冠,一身贵气,虽离得远,看不到他的面目,但只看身形也知道这必定是位美男子了,长身玉立,无可挑剔。 「姑娘,你若真要钓金龟婿,需钓这样的。」翠钱由衷的道。 「此人可钓?」白玉茗态度谦虚,不耻下问。 「可钓。」翠钱非常肯定。 白玉茗忍不住伸手打了她一下,「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没瞧清楚,你就说此人可钓。翠钱你是不是傻……」 翠钱嘻笑着闪躲,无意中碰到一块碎瓦片,「咔嚓」一声,瓦片落地。 白玉茗一呆。 两道凌厉锋锐的目光向这边射过来。 这目光如宝剑出鞘,精芒夺目,冷气侵人。 白玉茗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的缩头,躲到墙后。 翠钱躲得比她还快,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身子啰嗦,「这可怎么办?咱们被发现了……」 白玉茗虽然也害怕,但她到底是从小到大顽皮惯了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捏着嗓子学起猫叫,「喵,喵,喵」。也是她运气好,她叫了没几声,一声花猫便闻声跑过来了,白玉茗大喜,顺手将那花猫抛上墙。 白熹后知后觉的顺着那贵客的目光看过来时,只见一只花猫惊慌无助的在墙头踱步。 「原来是猫在作怪。」白熹笑道。 白玉茗和翠钱躲在墙后侧耳倾听,另外那人笑了两声,不置可否。也不知是白玉茗多心了还是怎么着,她总觉得那人的笑声低沉,似有讽刺之意。 但那人终究没有说什么,由白熹陪着,脚步声渐渐远去。 白玉茗后怕的拍拍胸,「还好没被抓着,不然定有一顿好打。」 翠钱腿有些发软,头有些发蒙,缓过神儿来之后,却拉起白玉茗笑道:「老爷说的要打你,也不过是拿着戒尺追着你满院子跑罢了。哪回真打你了?」 两人探头探脑向外看了看,见天色渐晚,寂静无人,便提起裙子一溜烟儿跑了。 「七妹,你看到什么了?」白玉茗和翠钱才进二门,迎面便遇上了白玉苹。 白玉苹脸上和平时一样挂着温柔笑意,不过因为走得急,微微喘气,额头有细细的汗珠。 「看什么呀?」白玉茗摸不着头脑。 白玉苹微微一笑,挽了白玉茗的胳膊,亲呢嗔怪,「七妹调皮,还和姐姐装傻呢。方才父亲有贵客来访,对不对?你从前院回来,定是跑去偷看了。」 白玉茗眉眼弯弯,又惊讶又欢喜,「父亲有贵客来访么?什么样的贵客,六姐快告诉我。对了,六姐一向眼光高,六姐都说是贵客了,那应该是王公贵族,或是皇亲国戚了吧?」 第七章 饶是白玉苹涵养好,这时也是脸色微变。 本是她在追问白玉茗的,结果白玉茗这个看似没心计的娇憨丫头轻飘飘的两句话便反客为主,倒问起她来了。 「到底是谁呀,六姐你快告诉我。」白玉茗快活的摇晃着她。 白玉苹忍下一口气,携了白玉茗的手,柔声道:「我也是听下人们说的,并不知道贵客的身份。对了七妹,我姨娘白天的话你听听就算了,不必放到心上。我虽想念祖母,想回京城看望她老人家,但太太既做了主,我并不敢说半个不字。」顾左右而言他,又催着白玉茗到沈氏面前请辞了。 白玉茗笑咪咪拍拍她的手,「放心,我答应连姨娘的话作数,明天便见分晓。」 白玉苹心中窃喜,笑容愈加亲切,和白玉茗说了半晌话,方脚步轻快的告辞了。 白玉茗惦记着鱼汤和烤鱼,和翠钱又钓鱼去了。顺顺当当钓上三条青鱼,正要再下杆,白玉格来了,在大青石上坐下,一脸的不能置信,「爹也不知怎么了,不许我上学,要我在家里装病……」 「哄谁呢。」白玉茗和翠钱异口同声。 白熹和沈氏一直督促着白玉格用功读书,让他装病不上学,怎么可能。 白玉茗话已出口,忽然想到父亲说过覃家有可能会出事,心中一动,立即改口,「不上学也好。你在家松散两天,悄悄背书写字,再上学的时候吓死你那帮同窗。」 「也行。」白玉格倒是不反对。 说着话的功夫,白玉茗又钓上一条鱼。 「总共四条,分你一半。」白玉茗很大方的分给白玉格两条,「我要回去吃饭了。明天你闲着没事,咱俩比赛背书,四书五经从头背到尾,从尾背到头。」 「就这么说定了。」白玉格自然不肯示弱。 白玉茗和翠钱提了鱼回去,奶娘将鱼收拾了,一条清炖,一条让白玉茗和翠钱在院子里烤了,边吃边玩。容姨娘喝了酒,晚饭的时候还睡着,人定时分才醒过来,白玉茗扶她起来,喂她喝鱼汤。 灯光下,容姨娘盯着白玉茗不放,目光少有的温柔,爱怜横溢,「小山,乖孩子,你以后嫁到江南乡下好不好?鱼米之乡,丰衣足食,无波无澜,平平安安……」 白玉茗呵呵笑,「这鱼汤都炖成奶白色了,香喷喷的,来来来,趁热喝。」 容姨娘今天格外好哄,喝了鱼汤,拉着白玉茗的小手不知所云的唠叨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白玉茗替容姨娘盖好被子,冲着熟睡的她扮个鬼脸。江南乡下,无波无澜的过一生,这样的日子多没趣,人家还想要仗剑天涯行侠仗义浪迹江湖呢…… 次日清晨,白玉茗和姐姐、弟弟一起向沈氏请安。众人都在,白玉茗陪笑向沈氏说了容姨娘近来睡眠不好,多思多虑,需要有人陪伴,「……太太,我想着我能不能……能不能……」白玉茗吞吞吐吐,期期艾艾。 白玉苹在旁坐着,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沈氏神色淡然,「既如此,七丫头便留下吧,不必跟着去京城了。」 「是,太太。」白玉茗恭敬的答应了。 白玉苹心中一阵激动雀跃,以为沈氏接下来便会让她同行了。谁知沈氏脸上有了薄怒之意,冷冷的道:「容姨娘一向好端端的,为何忽然会睡眠不好,多思多虑呢。小七在家里陪着她也不是好法子,不如小七到明因寺住上几日,在佛前替她祈福祝祷、抄写经卷,才是真正于她身体有益!」 白玉苹大吃一惊,便想要站出来替白玉茗求情,坐在她上首的白玉莹却悄悄制止了她,「六妹,姐姐知道你是为七妹好,但大可不必。母亲并没生气,是为七妹好。」 白玉苹不敢违拗,忙挤出丝笑意,「是,五姐。」 白玉茗已经高高兴兴的答应了,「是,太太。明因寺的素斋极好,蜜酿花粉银耳莲子盅、海带香菇冬瓜汤极是美味,我很喜欢的。甘薯糯米黑芝麻饼和南瓜黄金薄饼可以带回来,到时候我多带些,给父亲和太太尝鲜。」 「七妹是小孩子心性,就记得吃。」白玉莹刮脸笑话道。 「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的慌。」白玉茗嘻嘻笑。 沈氏哼了一声,起身进了内堂。 白玉苹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白玉茗和白玉格却已经一起出去了。白玉格小声交待,「爹和娘改主意了,这几天让我在家装病,然后让我和我娘、五姐一起进京。我要带着你,爹吱吱唔唔的不许,我就想出这么个主意。哎,你安心到明因寺住两天,等我和娘、五姐出了城,便到寺里接你。到时爹想反对也不行了……」 「馊主意。」白玉茗嗤之以鼻。 「等着我去接你。」白玉格得意的笑。 这时两人已出了正堂,白玉茗自一名婢女手中抢过一把小巧的花锄,向白玉格疾拍,「自作主张的小坏蛋,看招!」白玉格吓了一跳,「这算什么武器!」手忙脚乱避开,自另一名正整理花圃的婢女手中夺了个小铁锹,两人叮叮咣咣的打在一起。 「哎,你这是剑法还是棒法?」白玉格步步后退。 「这还用问?我手里拿的是小花锄,使的自然是锄法了!」白玉茗占了上风,得理不饶人。 「我从没听说过这世上有什么锄法!」白玉格口中嚷嚷道:「那我使的便是锹法!」 「对了,花锄对铁锹,锄法对锹法。」白玉茗乐了。 两人兴致勃勃的自正堂打到花园,容姨娘站在树旁折花,不屑一顾,「你俩这打法既不美,又没力度;既不好看,又不能克敌制胜。赶紧住手吧,别在这儿扫兴。若真想打,换个地方,我看着难受。」 白玉茗笑道:「不打了。」率先跳出圈外,颠儿颠儿的跑到容姨娘身边,「太太和五姐姐要上京城了。我多年未见老太太,怪想念她老人家的。她老人家笃信佛法,我想到明因寺住几天,为老太太抄写经卷尽尽孝心,你赞成不赞成?你也知道的,这个家里,数我书法最好。」 容姨娘诧异的瞧了她一眼,「你真这么想?赞成,我当然赞成了,这般冠冕堂皇的好事,谁会反对?」 容姨娘折了花,袅袅婷婷的走了。 「厉害,会糊弄人。」白玉格冲白玉茗伸出大拇指。 明明是被沈氏发配出去的,被白玉茗这么一说,不是发配,反倒是桩功劳了。 「过奖过奖。」白玉茗假意谦虚。 白玉茗回去和奶娘告别,不巧奶娘昨晚照顾容姨娘起了几回夜,有点儿着凉。白玉茗自小吃她的奶长大,对她的敬爱和亲娘也差不了多少,见状大为心疼,便吩咐翠钱留下了,「你照顾奶娘。等奶娘大好了,你再过去找我。」翠钱一则舍不得亲生母亲,二则知道白玉茗不过是出府小住,遂连连点头。 白玉茗挑了个名叫梅钱的老实丫头随身服侍。 白玉格想要亲自送她,但沈氏说他是装病在家的,不宜出门,吩咐常嬷嬷另外派了妥当婆子、媳妇护送。 上了马车,白玉茗见那被派来护送的人正是常嬷嬷的儿媳妇冬香。冬香皮笑肉不笑,「七姑娘,太太命奴婢送您过去。您有事尽管吩咐。」白玉茗笑道:「有劳。」随手敲敲车厢壁,车辆缓缓驶动。 第八章 冬香自恃是常嬷嬷的儿媳妇,清了清嗓子,摆出管事媳妇的架子,「七姑娘,明因寺离得远,咱们在路上可不敢耽搁,大约会有些辛苦,还求七姑娘担待些。」 白玉茗一笑,「我知道你想早去早回,不过我还要买些要紧东西,对不住了。」命车夫绕道琵琶巷,到百文斋去挑了几本新书,又买了丝线、帕子之类的零碎物事,并新鲜果子点心等,方重新登车。 冬香本是白府的大丫头,生的有几分姿色,有心攀高枝儿,一有机会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往白熹面前凑。但白熹自打有了儿子,无心再往房里添人,常嬷嬷手段又厉害,冬香只好嫁了常嬷嬷的儿子。冬香是个想做姨娘而没能做成的人,看着白玉茗这个姨娘所出的庶女格外不顺眼,见白玉茗花钱散漫,又嫉又羡的道:「七姑娘月钱很多么,怎地使起银钱来,这般大手大脚?」 白玉茗严肃端庄一本正经,看她的样子,根本想不到她在胡说八道,「我是有钱人,我可不靠月钱过日子。你知道么?有一回我拿个小花锄在后花园锄地,锄着锄着就锄着坛黄澄澄的金子,发财啦!满满一坛子,够我花天酒地很久的。」 冬香气得鼻子都快冒烟儿了,脸板得跟棺材板似的,「七姑娘,你哄我玩呢。」 白玉茗展颜一笑,「我说的全是真的。对了,不光我一个人发财,我弟弟也拿着个小铁锹挖地,他挖出的是一坛金银珠宝,比我更有钱。你别瞪我,你回府问问我弟弟,便知真假。」 冬香明知被白玉茗在胡说八道,却不敢驳斥她,忍气吞声的道:「府里谁不知道少爷和七姑娘一同读书一同习武,最为亲近?便是七姑娘随意说话,少爷也定要为七姑娘圆谎的。」 老实巴脚的梅钱一直默默无言,这时却正色道:「常嫂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七姑娘和少爷人品好着呢,不说谎的。嫂子你说少爷撒谎,背后议论主子,你不对。」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真没有那个意思!」冬香脸色惊惶,连连摆手,「我可没有诋毁少爷的意思!」 「没有就好。」梅钱一脸认真。 冬香气恼的瞪了梅钱一眼,赌气背过身子,不敢再招惹白玉茗。 白玉茗肩膀抽动,笑得不行了。 梅钱体贴的过来替白玉茗揉肚子。 白玉茗拿过几包点心并些铜钱塞到梅钱手里,「路过你家,给你弟弟妹妹送过去。」 「多谢姑娘想着。」梅钱感激不已。 梅钱的家在明因寺附近一个村子里,这回白玉茗要带上她,一则因她老实可靠,二则也是给她行个方便,让她顺便看看弟妹。梅钱的亲娘几年前没了,她爹又娶了后娘,后娘是个刻薄人,她弟妹的日子不好过。 车过梅家村,白玉茗吩咐车夫停下,让梅钱回家看看。冬香大为不满,「七姑娘,不能这么耽误功夫吧?再这样下去晚上我都回不了城了。」白玉茗小脸一板,训斥的道:「回不了城你便在明因寺住一晚,我住得的地方,难道你反倒住不得?」冬香被训得呆在当场。 梅钱忙跳下车。她家就在大路边,离得不远,没过多大会儿便红着眼圈回来了。 「快上来。」冬香没好气的喝道。 梅钱正要上车,却听背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看,只见官道上来了几匹马,前面一匹马上骑着两名女子,后面几匹马上则是锦衣校尉,长刀挥舞,杀气腾腾。 那两名女子定是受了重伤,已血迹斑斑。 「快上来。」白玉茗低喝一声,手上用力,把梅钱拉上车。 梅钱是个壮实姑娘,这时脸色煞白,「姑,姑娘,那人好像是凌娘……」白玉茗大吃一惊,忙掀开轿帘向外张望,果然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两名女子,一人分明是凌娘,另一人坐在凌娘身前,织锦缎的衫子,异常精美,人却已经要崩溃了,披头散发,泣不成声,正是覃家那位崖岸自高、目中无人的大小姐,覃玉梨。 几匹健马在后紧咬了不放,马上之人骁勇彪悍,身穿云锦麒麟服,腰佩秋水雁翎刀,正是当今天子最为信重的金吾卫。 覃家果然出事了。覃玉梨不过是覃御史的女儿,也惊动金吾卫亲自拿人。 冬香、车夫等人都吓得战战兢兢,欲哭无泪。梅钱缩在白玉茗身边浑身发抖,白玉茗心突突跳,安抚的拍拍梅钱,「不怕,官府捉人而已。」话音未落,凌娘和覃玉梨的坐骑马蹄中箭,哀鸣倒地,凌娘后背中刀,一道血注飞出。 几匹快马将凌娘围住,凌娘浑身是血,挥剑力战,口中叫道:「大小姐快走!」但覃玉梨腿脚俱软了,连爬的力气也没有,哪里逃得了?不多时,凌娘力尽被擒,覃玉梨则被一个金吾卫狞笑着抓住,「东西就在你身上吧?看你还往哪里走!」 这金吾卫却是白玉茗见过的,是曾到过白府的陆千户。 覃玉梨此时风度仪态全无,不住的哭泣求饶,陆千户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拳打脚踢,「东西在哪?给老子拿出来!」 「我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机密大事父亲不会告诉我的……」覃玉梨的哀嚎声凄惨可怜。 覃玉梨相貌并不甚美,那一头秀发却是乌黑亮泽,如绸缎一般柔软美观,光可鉴人。她不知道今天要逃命,身上还穿着华美的石榴裙,俏丽动人,灿然生辉。陆千户粗暴的拖着覃玉梨,青丝委地,云锦长裙拖曳于鲜血、污泥之中,那情景委实可怖。 「救我,凌娘救我……」覃玉梨痛楚呻吟。 已被擒住的凌娘暴喝一声,奋力挣脱绳索向陆千户扑过去!凌娘这时已是强弩之末,陆千户一脚将她踹翻,其余的几名金吾卫愤怒之极,一人一刀,凌娘当场气绝。 「晦气,这贱人到底还是死了!剩下的这个必须得活着,东西还得跟她要!」陆千户悻悻。 一名金吾卫擦过刀上的血,还刀入鞘,迟疑的问道:「陆大人何以认定覃家会把东西交到一个姑娘手里?依属下看,覃家那个小子拿走东西的可能性更大。」 陆千户脸成了猪肝般的颜色,怒气冲冲的呸了一声,「呸!覃家那小子不是雍王府的人在追么?老子被支使来抓个没用的臭丫头!」 「雍王府的人这是想抢功啊。」金吾卫有人怪叫起来。 陆千户骂了几声,命人把覃玉梨和凌娘的尸体绑到马上,和他的手下骂骂咧咧的疾驰而去。 「凌,凌娘这就死了……」梅钱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 「覃大小姐前些天还……」冬香跟傻了一样,实在不敢相信前几天还高不可攀的覃玉梨,如今已沦为阶下囚。 白玉茗叹气,「出门没看黄历,没想到今天是覃家被抄家的日子。」 这陆千户应该是和雍王府的人一起到覃家抄家的。覃御史分别派了人送儿子、女儿出逃,陆千户被分派来追捕覃玉梨、凌娘,他倒是不辱使命,两个人全带回去了。不过一个是活的,一个却已死了。 惊魂甫定,冬香恐惧,想折返回城。但一则沈氏已差人知会过明因寺了,二则天色已晚,回去的时候城门已关了,只好去了明因寺。 第九章 冬香因受了这番惊吓,对白玉茗更是怀恨在心。到了明因寺之后,她和寺里的尼姑私语许久,显然是和这尼姑熟识。也不知她吩咐了什么,尼姑合掌答应。之后,便把白玉茗安置到了一处阴暗厢房中。 白玉茗并不计较,由梅钱服侍着早早的便歇下了。次日清晨冬香一大早便驱车回城,梅钱也不知是吓着了还是怎么的,发起高烧,白玉茗要请大夫为她医治,梅钱眼泪汪汪的央求,「姑娘,若按府里的规矩,我生了病便该回家将养,不能再在姑娘身边服侍了。我若回家,家里多个病人,少了进项,我继母不知要怎么治我呢。求求姑娘,莫告诉人,让我慢慢养两天,我不想回家送死……」 白玉茗心软,「我不告诉府里便是。不过你这病也得赶紧找大夫、开方子,可不敢大意了。」拿出私房银子,塞给一个小沙弥尼,有钱好办事,那小沙弥尼去附近梅家村找了大夫过来给看了,又悄悄把梅钱的妹妹梅香给叫了来。有梅香照顾着,梅钱喝了药,沉沉睡去。 白玉茗这天没吃好,肚子饿了,见梅钱睡的安生,梅香坐在一旁打瞌睡,便交待了一声,提起渔杆,悄悄出了门。 她曾和白玉格一起在明因寺附近游逛过,知道明因寺后有处池塘,塘里什么鱼都有,而且这塘里的鱼特别傻,特别好钓。 肚子饿了,她要钓条鱼上来烤烤,祭祭五脏庙。 快要走到池塘边时,她好像看到有个黑色的人影从塘边掠过。 她揉了揉眼睛。 看花眼了吧?夜深人静,这时候池塘边哪会有人? 果然,她四处张望了下,并没有发现什么。 她在池塘边坐下,很快便钓上一条肥鱼,「我就说了吧,这塘里的鱼特别好钓。」她乐了乐,拎着肥鱼走上一个小山坡,在路旁找着一块大石、一个烤架,熟练的剥了鱼,洗好腌好,生火放到烤架上烤起来。 上回她和白玉格一起偷偷出来吃烤鱼,就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东西都没人动过。 不多时,鱼香四溢。 美味入口,白玉茗眉花眼笑。 下面传来火光、嘈杂的说话声。 白玉茗呆了呆,探头向下面望去,只见池塘边挤满了人,人人手中执着火把。火光照耀之下,正中间的男子一身如墨染般的玄色长袍,面容甚是皎洁,亦甚是冷淡。 那男子挥挥手,众人纷纷跳入水中。 「作甚?这是作甚?」白玉茗看得很是稀奇。 大晚上的一齐跳水,想不开了自杀么? 不只有人跳水,过了一会儿,这些人更是匪夷所思,竟挖了沟把池塘里的水全放了。放干水之后,一个一个跳下去在污泥中摸索来摸索去。 「报,没找到!」「我也没找到!」此起彼伏的声音。 「继续找。凌雄宁死不说,那个尼姑却是熬不过大刑,说东西就在这池塘里。大伙继续找,找到之后,世子定有重赏!」一名黑衣侍从大声鼓励众人。 白玉茗咦了一声,神情惘然。 凌雄,那不是凌娘的哥哥么?和凌娘一样武功高强。听他们这话意,凌雄也被抓了,而且死了,而且临死之前把一样要紧的东西扔到了这池塘里? 什么要紧的东西啊…… 手里拿着吃剩的半条鱼,白玉茗的眼神鬼使神差般落到了地上的鱼内脏上。 方才只顾着吃,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地上有一个长条形的、看着像钥匙似的红红的东西…… 白玉茗身子微微发抖,低头仔细瞅了瞅,嘴巴一撇,想哭。 完了,下面那拨人费尽心思要找的东西就在她身边,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白玉茗仰天长叹。 她当然是无辜的,但谁会相信她真的只是肚子饿了过来钓条鱼烤烤,恰巧就钓到了有东西的那只!谁会相信! 白玉茗惊骇过后,迅速的转着念头。 当务之急自然是要逃走,逃回房里,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可这池塘在明因寺后,她又在池墉后的小山坡上,想无声无息绕过这些人回房,怎么可能?向远处逃走显然不可行,万一被这些人发现,十有八九她会被当作疑犯抓捕、看押…… 她到底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平时虽然胆大机灵爱胡闹,究竟没经过什么大事。到了这会儿不由自主的便心慌了,迷糊了,思来想去,苦无良策。 她正想心事想得入神,忽听下方传来惊恐凄惨的哭叫哀嚎声。她心中一紧,抬头望去,只见下面又来了一拨人,手执火把,火光通明,是金吾卫押着几个尼姑正跌跌撞撞的往池塘边走。几个尼姑不住的哭泣求饶,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一脚踏在尼姑胸前,持刀问着什么话。尼姑哭着摇头,那男子面上露出残酷的狞笑,刀头劈下,尼姑发出奇怪而吓人的声响,身子抽搐片刻,气绝身亡。 火光下白玉茗看得清楚,那持刀行凶的男子正是陆千户。 夜凉如水,火光冲天,陆千户绿幽幽的眼睛盯着另外几下吓傻了的尼姑,粗糙的、狞笑着的面庞如恶魔一般可怖,「不说出东西的下落,你们也是同样的下场!想活命的,快快招认了!」 尼姑们叫屈连天,「住持识得贼人罢了,我等连贼人的面都未曾见着,哪里知道大人要找什么东西?」陆千户见她们不说,暴燥起来,又举刀要杀人,却被一名飞奔而来的黑衣人抬手稳稳的拦住了,「不得滥杀无辜!」陆千户双眼血红,怒喝道:「事关反王,这东西何等紧要,杀几个臭尼姑算什么?」 白玉茗脑海中嗡的一声,小脸瞬时煞白。 事关反王,这东西何等紧要…… 凌娘的惨死,覃玉梨拖曳在地上的青丝和长裙,眼前的鲜血和杀戮…… 白玉茗心中暗暗叫苦。唉,她这条鱼吃得代价太大了,只怕不光她自己难以全身而退,甚至有可能牵连父母亲人了。事关反王,如果这要命的东西在她身边发现,她又是白熹的女儿,谁敢保证白熹和整个白家不会被牵连进来,蒙受不折之冤? 「不,我一定不能连累家人,一定不能!」白玉茗咬了口已经发凉的烤鱼慢慢咀嚼着,小声的告诉自己。 镇静,一定要镇静,她告诫着自己,迅速盘算着应对之策。 眼下形势诡谲,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下面的两拨人走到了一起。陆千户一开始趾高气扬的,但那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冷冷看过去,陆千户缩缩脖子,点头哈腰,不敢拗着了,「是,属下全听世子爷吩咐。」 陆千户带了几个尼姑回去。那被称为世子爷的玄袍男子声音低沉的吩咐了句什么,他的手下有人还留在塘中摸索,有人却四处散开,在附近继续寻找。 「什么人?」一个兵丁发现前面隐隐有火光,忙大声喝道。 他喝了这一声,众人精神一振,跟着包抄过来。 小山坡上,一名少女迷惘抬头,「你们又是什么人?大晚上的你们忙什么呀,要不要吃烤鱼?」把吃剩下的烤鱼递了过去。 众人没想到这里竟会有位妙龄少女,都觉惊讶。 第十章 火把举得高高的,众人见这少女布衣布裙,衣着简朴,相貌却是明艳无铸,恰似这山间的精灵一般,不由得呆在了那里。 少女一脸殷勤,「你们也是肚子饿了来找东西吃的吧?这条鱼味道很好,吃啊吃啊,别客气。」 「是,不客气。」兵士不忍拒绝,竟和少女好声好气的说起话来,方才的穷凶极恶已抛到了爪洼国。 「姑娘,大晚上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什么人啊?」有人忍不住问道。 少女嘻嘻笑,「那你们先告诉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呀?」 这边有了声响,自然是瞒不住人的。有人忙去禀报了,数十名侍从燃着火把,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那玄袍男子过来了。 玄袍男子一来,众兵士躬身行礼,鸦雀无声。 少女晶莹清澈的目光落在玄袍男子身上,现出惊艳之意, 「你是他们的头头吧?是了,你比他们长得都好看,又最威风,一定是他们的头头了。哎,你是谁呀,告诉我好不好?我请你吃烤鱼。」献宝似的把叉在树枝上的烤鱼递到那人面前。 众人都没想到少女会有这样的举动,一起惊呆。 四下静寂无声,只有松油火把燃烧时偶尔的毕剥之声。 玄袍男子剑眉微扬,和少女四目相对。 他眼眸如浓墨般幽静深邃,她的眼神如清泉般干净明澈,一个深不见底,一个清可照人。 「吃呀,别客气。」少女非常好客,非常热情。 玄袍男子目光落在她莹白如玉的小手上,眸色更深。这样的手,分明是深闺中的娇贵女子,怎会夜深人静时出现在山林之间。 他唇角轻挑,出手如电握住那少女纤细的手腕,「告诉我,你是谁。」 「这么大力气干嘛?杀人么?」少女疼得泪花闪烁,生气的嚷嚷道:「我请你吃鱼,你不道谢就算了,你还对我这样!坏蛋,你是个大坏蛋!」 她挣了几下,力气小挣不脱,气得瞪圆了眼睛,瞪了那玄袍男子许久,蓦然低下头,张开樱桃小嘴,恶狠狠的咬了下去! 「不可!」旁边有人惊呼。 「咬了世子爷还得了。」有人着急,「小姑娘,不能乱咬呀,会闯祸的!」 众人都以为这个身份不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姑娘是被逼急了,低头咬了他们的世子爷,谁知片刻之后这少女抬起头,口中咬着烤鱼,气呼呼的道:「你坏,烤鱼不给你吃了,我自己吃!」 「原来是咬鱼,那你那般气势汹汹的作甚?」众人又觉欣慰,又有些发晕。 玄袍男子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冷静的看着少女,「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女调皮的挑眉,一边吃鱼,一边冲他扮了个鬼脸,「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她生的标致,年纪又小,就连做鬼脸的时候也称得上赏心悦目。 「小姑娘,世子爷问你话你便要如实作答,否则的话便要把你抓起来了。」一名黑衣侍从半是吓唬半是认真的说道。 少女扁扁嘴,快哭了,「我又没做坏事,你为什么要抓我?坏蛋,你是坏蛋!」也不管手上有油没油,只管抓着那玄袍男子的衣襟和他讲道理。 那男子衣饰讲究,衣料是宫里才有的真丝织锦缎,缎面高贵细腻,袍角饰以云龙暗纹,被这少女胡乱抓了几抓,胸前染上油迹,便显得有几分可笑了。 「小姑娘,你莫不是个疯子吧?敢亵渎我们世子爷。」侍从大惊。 少女咦了一声,又惊又喜的转过头,「你真聪明呀,你说的话和我师父说的一模一样!师父也说我是个小疯子!这位哥哥,小疯子是夸人的话对不对?你和师父一样在夸我,对不对?」 众人面面相觑。 相貌这般甜美的小姑娘,敢情是个……小疯子么…… 有两拨人先后上来,向玄袍男子禀报,「寺中全部搜查过了。尼姑大多不知情,应是只有住持一人识得凌雄。所有的尼姑已关押,正由金吾卫和咱们的人共同审问。」 「除尼姑之外,另有四名女子,其中一女子是黄大户的儿媳妇,被夫家嫌弃,发配在这里已大半年了,身边只有一个小丫头服侍,主仆二人俱胆小怕事;另有知州白熹的庶女被嫡母派来抄经,身边也只有一个小丫头服侍。白家姑娘才到寺院两天,烧得厉害,不省人事。」 白玉茗心中一松。 虽然身处险境,她心里却快活得想唱歌。 梅钱正发烧,被错认成是她了,这可真好。她一定不会连累家人了。 她笑咪咪吃起剩下的烤鱼。 「赵戈。」耳旁传来低沉悦耳的男子声音。 愕然回头,只见那玄袍男子正静静看着她,「在下赵戈,雍王府世子。」 白玉茗微感惊讶,张大了嘴巴。 这个人方才不是还冷得跟座冰山似的么,这就配合她,把姓名身份说出来了? 「本世子已经说了姓名身份,该你了。」赵戈冷冷看着她,目光中没有丝毫暖意。 白玉茗伸手摸摸下巴。 眼前这人一脸的高不可攀,如果不是事关反王,兹事体大,如果不是他要找的东西实在重要,他也不会这么好说话,这么配合她吧? 她嘻嘻一笑,蹦蹦跳跳的到了赵戈面前,「幸会幸会,我是阿弃。阿就是阿爹阿娘的阿,弃是抛弃的弃。师父说了,我是被抛弃的孩子,是她打山里捡的。」 她伸手指着明因寺的方向,「我就住在那个小房子里头,师父养活我。后来师父没啦,我就自己找东西吃。」 「你师父是谁?」赵戈扬眉。 「师父就是师父。」少女笑得有点傻。 赵戈忍耐的看了她一会儿,招手叫过一个侍从小声吩咐了。过了没多久,那侍从飞奔回来,喘着气回道:「属下查问过了,这寺里确实曾有位老尼姑收养过一个弃女,今年应该是十四五岁的样子,是个傻女。去年那老尼姑死了,这弃女便没人管了,白天在山里村里流浪,晚上回寺里的小房子睡觉,也没人管她。」 「阿弃。」赵戈若有所思。 白玉茗傻呼呼的笑着,心中得意之极。 明因寺的傻女阿弃她很熟,每回到明因寺,她和白玉格闲不住,满山乱跑,和阿弃玩过好几回。还送过阿弃不少吃的喝的。这回却没见过阿弃,听沙弥尼说阿弃现在跑野了,常常几天不回来睡觉。正好,现在她是阿弃了。 能逃得了,当然最好;真逃不了,一个师父已经圆寂的阿弃,也牵连不到其他的人。 「我吃饱了,我要回家了。」白玉茗扔下小树枝,欢快的道。 她转身要走,却被一道颀长的身影挡住了。 白玉茗抬头瞪着她,眼睛溜圆,「哎,我吃饱了,要回去睡了,你没听见?」 赵戈对她的质问充耳不闻,简短的吩咐,「搜身。」 白玉茗心颤了颤。 搜身,如果从她的身上搜到了那要命的东西,她可就死定了…… 望着漫山遍野的黑衣人,白玉茗眼神茫然。 事关重大,想让他不搜身是不可能的。也不能吵吵着让女人过来,明因寺倒是有女人,但若叫了寺里尼姑过来,认出她根本不是阿弃,那岂不是自己找死。 第十一章 但是任由这些人搜身,那会是多么的难堪。 白玉茗这会儿真是后悔不迭:肚子饿了忍忍就好,为出来要出来钓鱼呢?这钓上来的哪里是条鱼,分别是个大麻烦! 她着实苦恼,眼泪巴搭巴搭掉下来,「我又没有偷东西,就是肚子饿了出来钓条鱼……我身上什么吃的也没有,要是有吃食,我也不用半夜出来偷鱼吃了,唔唔唔……」 她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翻着她腰间一个小包包,「你们瞧,真的什么也没有,要是有吃的我就不出来钓鱼了……」 她年纪小,虽胸无城府,却美丽单纯,哭起来如梨花带雨,惹人爱怜。 「世子爷,她就是个傻呼呼的小姑娘,什么也不懂。」赵戈身旁一名形容彪悍粗豪的侍从生出恻隐之心,为白玉茗说好话。 「染尘竟也有心软的时候。」赵戈微晒。 莫染尘有些不好意思,忙辩解道:「属下并非心软。不过是不想为难一个傻女,传出去恐有碍雍王府的名声。」 另一名文士模样的男子也道:「虽是个傻女,也是位姑娘,咱们的人全是男子,搜身恐怕不方便。」 白玉茗听到有人为她说话,心中一喜,向众人翻过她空空如也的包包,又卖力的在身上拍来拍去,「没吃的,真的没有,连个芝麻粒儿也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呀……」 她是到庙里暂住的,衣着非常简朴,布衣布裙,身上没有装饰。她拍拍胳膊,拍拍腰,果真没有听到任何金属的声响。 她满怀希望的看着众人,明净单纯的眼眸中却有难言的恐惧。 莫染尘心中不忍,蹲在地上仔细检查,「这是烤架,这是吃剩下的鱼骨头,这是剥出来的鱼内脏,这树枝如此尖锐,定是用来剥鱼的……」 白玉茗眼睛亮了,一迭声的道:「是呀是呀,我就是用那个剥鱼的。我可会剥鱼了,真的,不信我剥给你们看!」 也不待别人答话,她抢过莫染尘手中的尖头树枝便兴冲冲的大显身手,正好有个兵士手中提着尾鱼,便抛了给她,她拿在手中,不多时便娴熟的把鱼内脏剥了出来,洗好了,生火架在火上烤。 「新鲜鱼,可好吃了,没作料也好吃。」她热心的介绍。 众人本就觉得她可怜,她这一系列的动作,更是让大多数人打消了戒心。 她就是个死了师父自己讨生活的傻女罢了,看她剥鱼洗鱼生火烤鱼,何等的老练,何等的纯熟。 赵戈挥挥手,他的属下又四下散开,一寸土地一寸土地的寻找。 白玉茗身边只剩下赵戈和他的几个随从。 「她身上藏不了金玉之物。」那文士模样的人名叫高鸿,仔细审视过白玉茗,恭敬的对赵戈道。 「头上呢?」赵戈道。 「头上?」高鸿微怔。 赵戈信步走至白玉茗面前,审视她片刻,伸手拨下她头上的镀银发钗。白玉茗一惊,如鸦羽般的一头乌发柔柔披下,散了满肩。 他白皙修长、如象牙般洁净的手指顺着她润泽柔顺的长发滑下,她身子微微战栗,胀红了小脸,「你是不是傻,有吃的我也不会藏到头发里!你搜我的头发做什么!」 她愤怒的伸手拽着他,因才剥洗过生鱼,小而可爱的指尖散发出淡淡的腥味。 长发披肩,更映得她小脸只有巴掌大小,楚楚可怜。 水灵灵的大眼睛泪汪汪的,似在无言控诉。 「你搜我的头发做什么?」她委屈的又要哭了。 赵戈一手拿着发钗,一手拢在她秀发之间,沉吟不语。 莫染尘生出同情之心,壮着胆子劝道:「世子爷,正常姑娘不会说‘搜我的头发’这样的话,这人是傻女无疑。属下以为,凌雄无论如何不可能和一个傻女勾结。」 高鸿微微皱眉,「这般重要之物,凌雄确实不可能托付给一个傻女。依属下看来,凌雄要想把这件事跟傻女说明白,都是不可能的。」 赵戈面带沉思,手指有意无意间在白玉茗秀发间滑过。他许是想得着迷了,手指用力,自额头自发梢,几回反复。白玉茗额头触到他冰凉而细腻的手指,一股酥酥麻麻的、奇奇怪怪的感觉由心头延向四肢百骸,心中模模糊糊生出一个念头:若她懒洋洋的躺着,身旁是一盆温水,赵戈就这样替她洗头,那一定会很舒服,说不出的舒服…… 呸呸呸,转瞬之间,白玉茗便清醒过来了,洗什么头呀,洗清嫌疑!赶紧洗清嫌疑,要把自己干干净净的摘出去,否则就没命了! 赵戈如黑染般的双眸幽切沉静,一眼望不到底,两人不经意目光交接,同时一呆。 白玉茗一股无名火蹭蹭蹭的往上冒。这个雍王府的世子爷在打什么坏主意呢?一看就不是好人!哼,他还没完没了了,全身上下拍给他看了,还拢着她的头发不放,当她是好欺负的么? 她眼睛瞪得溜圆,跟生气的小猫似的,「哎,我不就是肚子饿了偷了条鱼么,鱼都不在乎,你干啥一直找我晦气?你一直搜我的头发,是能从我头发里找出块糕,还是能找出块饼?你就饿成这样了么?」 两人四目相对,她怒发冲冠,他不动声色;她似一团烈火,他如一汪深水;火烧不着水,水也熄不了火,两人身体虽静止不动,目光已交战过无数个回合。 良久,赵戈缓缓将发钗插到她发间,「得罪了。」 一直悬着心的莫染尘和高鸿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世子爷,她就是个傻女,莫和她计较。」 白玉茗气呼呼的在一块大石上坐下,一手一只脱了鞋子,挑衅的冲赵戈举起来,「要不要搜这个?来呀来呀,给你搜。」 莫染尘和高鸿见她这般调皮,又是摇头,又觉好笑。 赵戈无语片刻,招手叫了两个黑衣侍从过来,「送她回去。」 白玉茗又傻又得意的笑着,和莫染尘、高鸿挥手作别,蹦蹦跳跳的走了。 小姑娘苗条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赵戈的手下搜遍了整个池塘、整个后山,依旧毫无所获。 高鸿等人百思不得其解,「凌雄是那个拿东西的人。他最后到了明因寺,据他相好的招认,他是把东西扔到了池塘里。为何遍寻不获?」 莫染尘是个粗人,越想越不耐烦,抓过一条死鱼用力撕开,「死鱼,老子把你烤了吃掉!」他把鱼内脏掏出来道:「这下子可轻多啦。来,烤了它。」顺手丢给一个兵士。 莫染尘这句随口说出来的话,传到正沉思默想的赵戈耳中,不啻惊雷。 他转身疾走,「快,去找方才那傻女。」 莫染尘、高鸿等人虽不明所以,但素日服从惯了,忙一起跟上。 狭小破败的小屋中,只有一张简陋的小床,连个桌子也没有。屋角堆着些杂物,一个火炉子,小锅小铲等。白玉茗四处打量,自床上找了根蜡烛点着,陋室中有了光亮。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白玉茗长长松了口气。 阿弃曾抱怨过她怕黑,晚上没光亮会害怕。白玉茗便送了些蜡烛给她,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如果白玉茗没有好心送过阿弃东西,这会儿她连个光亮也见不着,岂不是很凄惨。 第十二章 关紧门窗,白玉茗自头上取下发钗,拧开钗头,小心翼翼的自钗身中取出一个长形红色之物。她放在手里掂了掂份量,然后在屋角那堆杂物中找了找,找到几个小铁条,掂准份量,把铁条塞到钗身中。 「这个祸害怎么办?」她望着掌心那抹血红,小声嘀咕。 蜡烛毕剥一声,屋里蓦然一暗,继而光明大盛。 白玉茗一喜,「有主意了!」 她拿起小锅,忙碌起来。 「开门!开门!」外面响起敲门声。 「阿弃姑娘,我等有事请教。」好像是赵戈的下属在说话,倒是蛮客气的。 白玉茗匆匆挽了头发,插好发钗,手执蜡烛,睡眼惺忪的开了门。 「什么事呀?」她打着呵欠,看样子困的不行了。 外面火光通明,赵戈负手站在那里,玄衣如墨,肤白胜雪,冷若冰霜。 「阿弃姑娘,我家世子爷有事要问你。」莫染尘忙道。 赵戈默默无言,自白玉茗头上拨下发钗。 发钗入手,赵戈心中一热。 这发钗入手的份量和方才差不多。镀银的发钗应该很轻,不会这么重,这发钗里一定有东西…… 白玉茗困的站不住,靠在门上,眼睛半睁半闭,「你坏,又抢我的钗。」 含混慵懒又带着娇嗔的声音,透着丝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妩媚诱人。 但看她的容颜,分明只是不更事的少女,且过于单纯,傻傻的,憨憨的。这会儿困得东倒西歪,愈显得胸无城府,惹人爱怜。 赵戈无言看她好一会儿,目光方落在发钗上。 这发钗过于沉重了,里面一定装有东西,应该是在钗身之中。 他在钗头试探的拧了拧,果然钗头松动了。 「钗身内空!」莫染尘失声叫道。 他眼神复杂的瞟了阿弃一眼。 「世子爷,钗身中藏着什么?」高鸿激动得声音微微发颤。 「是啊,钗身中到底藏着什么?」 雍王府其余的人也精神一振,目光全集中在那不起眼的、镀银的发钗上。 阿弃瞌睡没了,瞪着眼睛叫道:「不许打开!是我的钗,你不许打开!」 赵戈哪里理会她,拧开钗头,倒出了钗身中的东西。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赵戈的掌心。 火光通明,众人看得清楚,赵戈掌心是一根黑黝黝的、不起眼的小铁条。 众人都呆住了。 阿弃眼泪汪汪,「我从小到大只有这一个发钗,是师父给我的,我可喜欢啦。大妞二妞笑话我,说我的钗太轻了,不值钱……」她从赵戈手中取过发钗、铁条,小心翼翼的装了回去,脸上露出孩子般得意的神色,「我就填了铁条进去,这样就不轻啦,值钱啦。」 「哎,我是不是很聪明?」她举着装好的发钗,喜孜孜的给赵戈看。 十四五岁的年纪,天生丽质,秀美绝伦,偏偏是个傻的,一个装了小铁条的镀银发钗都能让她喜欢成这个样子。 越看越可怜。 赵戈凝视阿弃,却觉得眼前这小姑娘越看越可恶。 这个傻呼呼的小姑娘,绝不像她外表看上去那般简单、无害。 赵戈握住了阿弃执蜡烛的那只手。 阿弃身子一紧,明净如水的眼眸中闪过惊讶和惶惑。 「把东西交给我。」赵戈面容如玉石般精致,声音也如击玉敲冰,有挥之不去的冷意。 阿弃似是被吓着了,大眼睛一眨一眨,又浓又密的眼睫毛如如蝶羽般轻轻颤动,小嘴微张,说不出话来。 她手腕纤细,似乎一折就断了。 数十把火把的映照之下,她手里那蜡烛的光亮根本微不足道。 赵戈信手把蜡烛拿过来,阿弃脸色雪白。 「我只有一只钗,你要抢;我只剩这一只蜡烛了,你也要抢。」她含泪控诉,忽地发起脾气,气呼呼的揪着赵戈的衣襟叫道:「你干脆连我一起抢走算了!」 赵戈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姑娘,颇有些哭笑不得。 「报!」有黑衣人飞奔过来禀报,「荣王府的三公子到了,带人包围了明因寺!」 赵戈眸光一冷,拂开阿弃抓着他衣襟的小手,蜡烛也还给了她,「他带了多少人?奉谁的命来的?」一边问着话,一边快步向寺里走。 蜡烛重又回到手里,赵戈等人也要走了,阿弃惊魂甫定,长长松了一口气。 赵戈蓦然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 面庞白如积雪,眼神利若秋霜。 阿弃啰嗦了下,下意识的捏紧了发钗和蜡烛,「你,你,你要抢连我一起抢,管我吃吃喝喝……我跟你说,我吃的可多了,我能吃穷你……」 赵戈无语半晌,方吩咐莫染尘道:「将染霜唤来,这里交给她了。」莫染尘自是恭敬答应。 赵戈等人终于走了。 阿弃腿一软,几乎瘫倒。 太惊险了,今晚真是太惊险了。相比较起今晚,从前她和白玉格那些「历险」只能说是小打小闹,就是哄孩子玩的。 赵戈等人走后,来了个浓眉大眼的黑衣少女,「我叫莫染霜,奉我家世子爷之命前来搜查。阿弃你别怕,吃糕吧。」从怀里掏了块冷干粮递给阿弃,之后便在小屋中仔仔细细搜了一遍。 一无所获。 不知不觉,已是天色将明。 赵戈满身疲惫,伸手揉着眉心。莫染霜在向他报着搜查的结果,「……是间简陋的小屋,阿弃很可怜,只有一张床、一口锅,就连蜡烛都只剩一枝了,用得很节省。我去了之后她便问过我,把仅剩的半截蜡烛吹熄了……」 赵戈手停顿住了。 把仅剩的半截蜡烛吹熄……半截蜡烛……昨晚他拿过蜡烛的那一瞬间,她是何等的恐惧……他脑海中有了个念头,初时隐隐约约的,后来渐渐清晰。 莫染霜惴惴的停下,不知赵戈是怎么了。 「那女孩儿呢?」赵戈蓦然问道。 莫染霜忙回道:「睡下了。」 赵戈人已到了门口。 简陋小屋前,兵士禀报,「阿弃姑娘不禁饿,一大早就醒了,出去找吃的了。」 青青碧草地,阿弃背着小背篓,篓里散乱装着果子、草药等,边走边哼歌。 赵戈率人赶到时,她不知怎地捉了只小白兔,正和小白兔玩耍。见到赵戈,她吃了一惊,手一松,小白兔连蹦带跳,转眼间便蹿得无影无踪。 「哎,别跑呀,我不吃你!」阿弃后知后觉的叫道。 小白兔早不知跑哪儿了。 阿弃扬起脸,那小脸蛋比露珠更晶莹,眼神明净。 赵戈换了身深蓝色的袍服,如海水般的颜色,他的眼眸也如海水般深邃沉静。 「你的蜡烛。」他摊开手掌,掌中是小半截平平无奇的白色蜡烛,「是融化之后重做的。」 「我常常拿蜡烛融着玩的。」阿弃眨着大眼睛,「融化了,再团好;团好了,再融化。就和玩泥人一样呀。」 她还有理了。 赵戈心中隐隐泛起怒气。 这小丫头太可恶了! 「把她带回去。」赵戈沉声吩咐。 「凭什么?」白玉茗快蹦起来了。 「世子爷,光州的捕快闻风前来查案了。」有人来禀报。 紧接着又有人来报,「三公子又来了,这回是陆千户陪着的。」 第十三章 青山绿水间,一名绿袍公子由数十名侍从、近卫簇拥而来,远远的便笑着和赵戈见礼问好。 白玉茗看到陆千户的身影,心中一惊。 陆千户在白府是见过她的,而且陆千户这个人残暴毒辣,杀个人根本不当回事。若是被陆千户看到她,那还得了? 不行,不能被陆千户看到。 白玉茗咬咬牙,纵身扑向赵戈,「跟你走就跟你走。师父说过啦,如果有男人要带我走,让我挑一个最好看的。就是你了!」 赵戈怀里抱着个软绵绵的小姑娘,整个人僵在那里。 陆千户等人越来越近,白玉茗从怀里取出方帕子盖在头上,「师父还说了,让我盖上盖头。行了,你可以带我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三公子见此情景,又是笑,又是惊讶。 高鸿低声的道:「世子爷,三公子后发先至,先拿到了两把钥匙中的一把。他是来耀武扬威的,世子爷莫理他,抱了阿弃回去,三公子等人交给属下应付。」 赵戈僵硬的点头,僵硬的抱着白玉茗走了。 三公子、陆千户等人瞠目结舌。 白府的马车到了明因寺。 白玉格率先跳下车,「我去接她。」才走没几步便被沈氏给叫回去了,「这寺里才出了事,晦气的很,你不许进去。老老实实的在车上等着,我命人接七丫头出来。你听话,不然我不许小七一起去,这便差人送她回府。」白玉格无奈,只好重又跳上车,「我等着便是。」 沈氏命常嬷嬷带人进去了。 明因寺才出了事,沈氏自己是不肯走进去一步的。 常嬷嬷出来的时候,脸色煞白。 她悄悄跟沈氏说了几句话,沈氏脸色大变。 沉思片刻,沈氏低声吩咐,「把那两个丫头蒙着头脸带上车。对外只说七姑娘生了要过人的病,故此除了贴身服侍的丫头和大夫之外,谁也不许见。那两个丫头你也看好了,不许和任何人见面、说话,不许露出一点风声。」 常嬷嬷会意,忙下车办事去了。 白玉莹和沈氏同车,觉出事情不对,忙问沈氏道:「七妹怎么了?对外说七妹生病了,这是何意?」沈氏轻抚她头发,「你素来懂事,和玉儿不同,告诉你也无妨。小七这个孩子……唉,她这回淘气得不同寻常,竟是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白玉莹大惊,「娘,那快命人找她啊。她一个小姑娘家,若是被拐走了,她,她……」嘴唇颤抖着,满脸恐惧之色,不敢再往下说,也不敢再往下想。 沈氏叹气,「找自然是要找的。却万万不敢声张,知道么?这事声张出去,小七就完了。」 「我知道,我知道。」白玉莹拼命点头。 「你知道你弟弟的脾气,也知道他平时和小七好。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你弟弟知道,千万千万。」沈氏再三交待。 白玉莹含泪点头。 白玉格听说白玉茗生了病,闹着要过去看望,却被沈氏厉声喝住了,「小七生的是过人的病,你若去看她,我便将她丢在半道不管她了!若你听话,我带着她上京城,延请名医为她诊治。」又哄又骂,软硬兼施,总算哄得白玉格安静了。 车辆缓缓驶动。 沈氏带着白玉莹、白玉格,和生了病不能见人的白玉茗,进京贺寿去了。 白玉茗背上的小背篓竟也忘记取下了。 赵戈面无表情,抱着个背上背着背篓、头上盖着盖头的姑娘一直往前走。 雍王府的人、荣王府的人,看得都有些发蒙。 赵世子居然抱了个姑娘,还是乡野地方背着小背篓的姑娘,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啊…… 白玉茗搂着赵戈的脖子,头也是蒙蒙的。 放到昨天之前,如果有人告诉她,她会主动扑到一个男人的怀里,白玉茗非抽死那个胡说八道的人不可。可现如今她真的投怀送抱了,真的主动跳到一个男人的怀里了…… 管他呢。白玉茗闭闭眼睛,竭力安慰自己:嫂溺叔援,事急从权,这不是事情太紧急,一时之间没有别的办法么? 白玉茗第一回被陌生人抱,第一回和陌生人贴得这么紧,年轻男子胸肌强韧,坚硬如铁,身子又灼热得发烫,白玉茗脸红心跳,一动不敢动。 赵戈第一回和小姑娘这般亲近,第一回软玉温香抱满怀,腰身笔挺,步伐坚定,好似行军打仗一般正经八百,但一颗心已经紧张得跳得快要胸膛了。 他目不斜视抱着白玉茗回屋,丢到了床上。 「看着她。」他简短的交待莫染霜。 看也没看白玉茗一眼,他转身便走了。 莫染霜自他抱着个小姑娘进门的那一刻眼神便呆滞了,听他吩咐,忙恭敬称是,一个「是」字才出口,赵戈人已经到了门槛之外。 莫染霜呆立半晌,走到床前,犹犹豫豫的低声叫道:「阿弃?」 她觉得那应该是阿弃,但是也不敢完全肯定,毕竟是蒙着盖头的。 白玉茗小背篓还没取,头冲里斜卧,顺手捞过被子蒙住了头,从被子里传出闷闷的说话声,「染霜姐姐,我困死了,让我睡一会儿。」 一个青青的、不知名的野果子自白玉茗的小背篓里滚出来,一把碧绿的野菜也悄悄冒出了头。 莫染霜站立不稳,低低一声呻吟,跪坐在地上。 这,这,这是什么情况?委实太奇怪 、太惊悚了…… 白玉茗不知是太累了,还是心太宽,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莫染霜颤颤微微替她把小背篓取下,又替她脱了鞋,盖好被子,坐在椅子上发呆。 白玉茗一觉睡醒,已是在车上了。 车上遮着厚厚的帷幕,看不到车外的丝毫情形。 眼前黑沉沉的一片,车声辘辘,不知会被带到哪里。 她心中恐惧,眼睛一酸,就哭出来了。 「阿弃醒了?」旁边窸窸碎碎的声响,片刻后升起蜡烛的光亮,和莫染霜朦胧的面庞,「阿弃莫怕。咱们这是回光州城,你不会背井离乡的。」 莫染霜怜惜阿弃这个可怜的小姑娘,语调温柔。 白玉茗见到莫染霜,像见到亲人似的,扑到她怀里轻声哭泣。 莫染霜忙抱着她拍了拍,「莫怕莫怕。」 白玉茗偷眼往四周瞧了瞧,「这么黑呀,我最怕黑了……」 莫染霜柔声道:「这是我家世子爷吩咐的。我们做下人只管听命行事,并不知道世子爷的意图。不过我私下里猜测,世子爷应该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吧。」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却唯恐阿弃是傻女,不明白,莫染霜又进一步解释道:「人在睡觉时,若有光亮,便睡不好。帷幕将光亮遮住了,你便可以睡踏实了。」 「嗯。」白玉茗乖乖蜷缩在莫染霜怀里,小猫似的。 莫染霜低头要跟她说话,却见她打了个呵欠,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觉好笑。 傻人有傻福啊。 白玉茗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小而洁净的屋子里,和莫染霜一起住。 白玉茗知道雍王府这是不放心她,让莫染霜看着她,也不以为异。 早起后,白玉茗脸也没洗,便趿着鞋子在廊下逗笼子里的百灵鸟。这院子不大,来往的人不多,只有一个做粗使的婆子埋头清扫庭院。 第十四章 莫染霜一大早就办事去了,这院子里除了白玉茗的逗鸟声,就是婆子沙沙沙的扫地声。 外面传来几声吼叫,乍一听上去像犬吠声,但听过狼嚎的人会知道,那是狼的叫声。 白玉茗曾经和白玉格野心勃勃的要套条狼回来养,两人是见过真狼的,自然听得出是狼叫。 白玉茗心中警觉。 好端端的,府里怎会有狼?白玉格是从小调皮到大,才到想套条狼回来驯养,雍王府不会也有人想养狼吧? 一个身材矮小、细眉细眼的童儿偷偷摸摸的向院里探头。 白玉茗一看到他,他便缩回去了,继而又传来狼叫声。 原来狼叫声是这童儿发出来的。 那婆子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还在哗哗哗的扫地。 白玉茗恍然。原来这婆子是个聋子。 童儿又探头往里边看。 白玉茗二话不说,冲过去抢了那婆子的扫把,便飞奔着向那童儿拍过去了,「大白天的学狼叫,你想吓死人呀!」 童儿被白玉茗撵得乱跑乱叫。 「学狼叫吓人,我打死你!」白玉茗下手越来越狠。 莫染霜和莫染尘兄妹远远的看着,莫染霜道:「我就说了嘛,阿弃是个被抛弃的傻姑娘,根本不会和覃家的案子有牵连。看看,覃家的暗号发出去,她拿扫把就打。」 莫染尘道:「话虽这么说,但她好巧不巧的正好在钓鱼吃鱼,池塘中又一无所获,查一查去去嫌疑也好。」 莫染霜点头,「哥哥去禀报世子爷,我拦着阿弃,莫让她把人真打伤了。」 兄妹二人分头行事。 莫染霜拦下了白玉茗。白玉茗气呼呼的,小脸胀得通红,「他学狼叫!狼是会吃人的呀,我小时候就差点儿让狼给吃了,这坏小子学狼叫!」莫染霜安慰她道:「这小子不对,我替你打他。」那童儿却机灵的很,莫染霜劝白玉茗的功夫,他撒丫子溜了。 「下次别让我抓着你!」白玉茗冲着那童儿的背影大叫。 「算了,小孩子调皮。」莫染霜笑着劝道。 白玉茗任由莫染霜牵着手往回走,心中得意之极。方才那一定是覃家的暗号了,她没上当,嫌疑洗清,想必再过几天就没事了,可以回家了! 白玉茗没了心事,装傻姑娘更是装上了瘾,倒是和莫染霜相处得很融洽。 次日,莫染霜带白玉茗出了院子,各自上了一乘小轿。轿子晃晃悠悠的,也不知是去哪儿。一路之上白玉茗叫了莫染霜好几声,莫染霜都不曾应答。下轿之后,白玉茗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身在何处,便被人用黑带把眼睛蒙上了,苍老的女人声音透着威严,「不许说话,跟着我走!」 白玉茗啰啰嗦嗦被这人牵着走。 她感觉到自己是一下往下的,踩的是向下的楼梯。 一路往下,感觉周围越来越阴森森的。 「我没做坏事,不想下地狱……」白玉茗害怕,挣扎着不肯再往下走。 「这是牢狱,不是地狱。」那苍老的女人声音透着讥讽和不耐烦。 白玉茗被人大力一拽,跌跌撞撞的继续向下。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下了。 白玉茗被人摘了蒙眼的黑带。 朦朦胧胧的灯光,虚浮闪烁的人影,她晕了一会儿,眼花了一会儿,才看清楚眼前是阴森的牢狱。那被重重铁锁锁着的犯人,头发散乱,血迹斑斑,正是盐运使覃淡。 白玉茗心中一松。 她是见过覃淡的,但覃淡没见过她。 覃淡初到光州履新,也曾到白府拜望,但白熹早就听说此人好色,尤其偏爱幼女,便不肯让女儿们出面拜见。故此,白玉莹、白玉苹和白玉茗,覃淡都没有见过,不认识。 「覃淡,你可认得此女?」还是那个苍老的女人声音。 这人应该年纪很大了,一身黑衣,满脸皱纹,身材高大健硕,跟男人似的。 白玉茗下意识的就想离她远点儿。 覃淡浑身是伤,勉强睁开眼睛,目光在白玉茗身上滑过,露出贪婪又狠毒的光芒。 白玉茗见他一双贼眼绿幽幽的,像旷野上的恶狼,心中一沉。 这人狡诈狠毒,只怕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此人好色无德,他本人已经深陷泥潭了,这时候能拉一个人进来陪陪他,能拉一个美丽稚弱的小姑娘陪陪他,他不会犹豫的。 覃淡受伤很重,说话艰难,白玉茗歪着脑袋打量覃淡,笑嘻嘻的赶在了覃淡开口之前,「这位官老爷我见过哩,他和心澈姑姑亲嘴打架,就像画上画的那样……」 「什么亲嘴打架?」那老女人厉声喝问。 覃淡眼中闪过精光,仇恨的盯着白玉茗,「你,你胡说……」知道白玉茗这话是把他的相好心澈给暴露了,气怒交加。 心澈不过是一个尼姑,他并不心疼。但若暴露了心澈,只怕跟着就有一连串的秘密暴露了,他的主子知道了,岂能饶他? 「心澈姑姑是善因寺的,长的可好看了,光头也好看!」白玉茗热切的道。 「心澈,善因寺。」老女人兴奋的搓着手,嘿嘿笑。 本来只是带着这个小丫头来认认人的,没想到审出这么桩公案,她立功了!上头必有奖赏! 覃淡差点儿没气死,白玉茗好心情的冲他扮了个鬼脸,覃淡更是七窍生烟。 白玉茗被带了出去。 莫染霜在外头等着,一见面就快步迎上来,把白玉茗给带回去了。 白玉茗绘声绘色的向莫染霜描述,「我去善因寺偷供品吃,你懂吧?人多的殿不敢去,得去人最少的地方,怕被抓着,嘻嘻。我偷了几个馒头揣好,正要走,就听见很奇怪的声音,又像哭又像笑,怪死了。我就偷偷溜过去看,看到那位官老爷和心澈姑姑在亲嘴打架呢,墙上有画,和画的一模一样。他俩打架的样子可奇怪了,我给你学学……」 「别了,阿弃你别学。」莫染霜头皮发麻,「阿弃,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立即禀报世子爷,定能抓到恶人。阿弃乖,你立功了。」 白玉茗高兴的拉着莫染霜,眉眼弯弯,「染霜姐姐,那我是不是能回家了呀?我想回家,想守着师父的坟。」 莫染霜一脸同情,「应该是可以的吧。」 这可怜的小姑娘分明和覃家并无关联,是应该放回去了。 莫染霜协同莫染尘率人抓捕了善因寺的心澈尼姑,严加审讯,心澈供出善因寺地库藏的一大批金银财宝并一个重大秘密。雍王府的人个个扬眉吐气。 赵戈也罕见的脸色不错。 莫染霜趁机替阿弃求情,小心翼翼的说了阿弃想回家,想守着师父。 赵戈一愣。 这个小丫头不是说要跟他走么,怎么又要回家了? 他都已经抱过她了,她居然还想回家? 「她出现的太巧,还要再查。」赵戈不同意。 莫染霜没敢再多说,回房后安慰白玉茗,「阿弃,你在这里多玩两天,不急着回家。你家正乱着,知道么?寺里出事了。」 白玉茗既要装傻女阿弃,便要装得像,胡乱吵吵了几句,莫染霜拿香喷喷的糕饼哄她,她便眉花眼笑了。 第十五章 雍王府的点心师傅不错,细腻甘美的红豆沙和厚郁酸甜的玫瑰甜酱混匀做馅,面粉和鸡蛋、白糖做成酥皮,美味可口。 白玉茗津津有味的吃着点心,和莫染霜聊天,「姐姐,光州城里有什么新鲜事呀?」 莫染霜一笑,「除了覃御史的案子,别的没有什么。」 白玉茗咬着点心,晃荡着脚丫,很开心的样子。 知州家如果丢了位七姑娘,一定是新鲜事。莫染霜根本不提,可见这件事并没发生。算算日子,沈氏、白玉莹、白玉格应该已经去过明因寺了,一点风声没有,那应该是白府没声张。 不声张是对的。 但白玉茗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一则要和父母家人团聚,免得他们担心;二则真的阿弃常常在外流浪,但也时不时的会回明因寺的小屋睡觉,如果真的阿弃回去了,那白玉茗的身份岂不败露了么。 白玉茗盘算着脱身之策,可怜兮兮的道:「姐姐,我师父埋在后山,我每天要到她坟前陪她说说话的。我好几天没去见师父了,师父一定以为我出事了,她在地底下也会不安生的……」 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如一湖春水般,这会儿委屈的想哭,水波盈盈。 莫染霜虽畏惧赵戈,见了白玉茗这可怜的模样也心软了,承许她道:「见了世子爷,我再替你说话。」 白玉茗欢快的道:「谢谢姐姐。」吃过糕饼,出门玩耍去了。 说是出门玩耍,其实白玉茗察看着地形,寻思着能不能逃跑。她折了枝杏花拿在手里玩,趁着没人注意,便往墙边走,盼着围墙不高,她能爬得上去,可以爬墙逃走。 她到了墙边,咧开嘴笑了。 墙挺高的,但靠墙不远的地方两株公孙树,可以先上树再上墙。 她见四下里静寂无人,扔下杏花便开始爬树。 「做甚?」冷峻无情的声音,简单明了的两个字。 白玉茗自树枝间探下头,只见赵戈正疑惑的看着她。 他本就生得俊美冷漠,这时身着纯白地绣四爪龙纹锦袍,愈显得如冰如雪。 白玉茗傻呼呼的笑着,几乎没流下口水,「那粉花儿好看,我想摘。」 围墙不仅高,且极为美观,上有许多异草,牵藤引蔓,垂檐绕墙,其中有一种白玉茗叫不上名字的,开着粉色的小花,迎风飘摇,娇嫩美观。 赵戈拍掌叫人,不多时便有两个身手敏捷的年青人架梯子上墙,把那粉色的小花给摘下来了。摘下花,那两人便扛着梯子走了,来的快,走的更快。 白玉茗自树上滑下,赵戈将粉色小花递在她手里。 「谢谢你呀。」白玉茗客气。 赵戈沉吟片刻,问道:「为什么要回家?」 「啊?」白玉茗呆呆的,小嘴微张,神色迷惘。 赵戈语气生硬,「不是说要跟我走么?为什么又要回家?」 白玉茗眼睛瞪得溜溜圆,「玩泥人就是捏好了玩,玩过揉掉再捏;蜡烛就是融了团,团了融;跟人走也是玩,玩腻了总要回家的嘛。」 赵戈向来镇静,这时也动了气,怒目瞪着这个可恶的小丫头。 转瞬间,两人已用目光交战了三百回合。 荣王府的三公子李简只带数名随从,在远处冷眼旁观。 「老万你说说,赵戈和这个小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简问。 那被称作老万的随从忙笑道:「瞧这情形,雍王府的世子爷待这小丫头很是不错。这小丫头的底细咱们早打听清楚了,就是明因寺收养的一个傻女。赵世子无论如何看不上一个傻女,之所以待她这么好,一定是想从她身上找到那东西的下落。」 「这小丫头知道东西的下落么?」李简微笑。 老万善于察颜观色,见李简这样,便知李简也对这傻女有了兴趣,靠近李简两步,低低的道:「不如设法将此女掳走,拷打审问,不怕她不说实话。」 李简遥遥相望,含笑道:「我瞧着那小丫头生的倒讨人喜欢,严刑拷打,倒也有些不忍心。」 老万知道他这是同意了,低笑道:「属下这就设法去办。」 赵戈的目光向这里看过来了。 李简笑着拱手,高声道:「檀兄,小弟打扰了,还请勿怪。」语气中满是揶揄之意。 赵戈不快,吩咐白玉茗道:「你先回房,莫乱跑。」 白玉茗「哦」了一声,忖度了下情形,见李简那一行人在假山旁,便挑了相反的方向走,不愿和这拨人撞上。 赵戈见她如此,瞳眸中笑意一闪而过。 李简哈哈大笑,「檀兄,咱们今天不是要一起审问覃家那小子么?来来来,咱们会会覃大公子。」 白玉茗远远的听到这话,心中咯噔一下。 雍王府的人和荣王府的人要一起审问覃观?可别让她遇着覃观啊,覃淡没见过她,覃观可是认识她的……怕什么来什么,她正提着裙子想往没人的地方躲,已有差人押着带了枷锁的覃观过来了,她和覃观正好走了个对面。 「玉茗。」覃观见到白玉茗,呆滞无神、如同死水般的眼中有了光彩,颤声叫道。 白玉茗脑中嗡的一声。 坏了,还是被戳穿了。千防万防,没想到半中间儿蹿出覃观这个纨绔子弟…… 赵戈和李简等一行人越来越近。 「玉茗……」覃观像看到救星似的,低语喃喃。 他这声音虽低,赵戈和李简却都听到了。 「玉明?是这位姑娘的芳名么?」李简笑咪咪的问着话,眼波已从白玉茗头顶落到脚底,见这傻女美丽之极,一脸的惊讶赞叹。 赵戈沉着脸,命人立即将白玉茗送回房。 白玉茗临走之前,迅速的看了覃观一眼,眼神如刀。 覃观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后悔莫及。 李简兴致勃勃,「檀兄,这就是你那天抱走的姑娘吧,明因寺收养的傻女?可惜了,这般的美貌,便放到京城也是少见的。」 覃观慌乱的低下头。 明因寺收养的傻女,明因寺收养的傻女……是了,明因寺好像确实有个傻姑娘,玉茗她为什么要冒充那个傻女?唉,管不得这么多了,她那么美那么好,说什么也不能连累了她。若有人问起,便是大刑加身,也要一口咬定她就是傻女…… 白玉茗被送回去之后,便一直谋划着想要逃走。无奈她的院子前后左右都有人看守,干着急没办法。到了饭时,婆子送了饭来,白玉茗虽心事重重,也尽力吃了一饱。有力气才能逃嘛。 天黑时莫染霜回来了,带她出门,到了一个雅致的房间中,把她单独一个人留在了那里,「阿弃你在这里等着,稍后我带你去见世子爷。」 桌上放着茶壶茶杯等,白玉茗一个人等的无聊,拿了茶壶,在几个茶杯中挑了个雨过天青色的,斟上清茶,呷了一口。 温热清香的茶水入口,白玉茗便知道自己方才大错而特错,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几个茶杯有红有绿,有黄有蓝,她偏偏就挑了最为淡雅的雨过天青色,而且这个雨过天青色的茶杯细润明亮,似玉非玉而胜玉,是瓷器中的上品。她一个傻女,怎么在这几个茶杯中就挑了最雅最好的,这难道只是巧合么? 第十六章 白玉茗懊恼的趴在了桌子上。 她眼前现出男子的袍角,衣料很讲究,颜色很好看,犹如「雨过天晴云破处」「千峰碧波翠色来」,正是她所选茶杯的颜色。 她心里把覃观骂了一千遍一万遍,抬起头,向赵戈傻傻的、讨好的笑。 「敢问尊姓大名。」赵戈很客气。 白玉茗呵呵笑,「我就叫阿弃呀。对了,我还有个名字,师父说这名字太好听了,轻易不要告诉人。」 「玉茗。」她轻轻向赵戈吐出这两个字。 「玉茗。」赵戈冷笑。 白玉茗不甘认输,继续装傻女,「你知道我这名字咋来的不?可有意思了,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师父说过的,我是她捡来的孩子。她捡到我的时候,你猜猜是在哪里?是在白色的山茶花下面呀。所以她给我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玉茗。她说太好听了,不要告诉别人,只说阿弃就可以了。」 赵戈无语。 白色山茶花下捡到的孩子,呵呵,这小骗子聪明机灵,巧舌如簧,可真会编。 他伸手拿过那雨过天青色的茶杯,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 白玉茗心虚,笑得愈加讨好,「真的呀,我真的是山茶花下捡到的孩子,我不只一个名字……」 「你到底有几个名字?」赵戈蓦然问道。 白玉茗干笑几声,伸出三个手指头,「阿弃,玉茗,还有个小名……」 「什么小名?」赵戈握住她一只手指,慢慢问道。 「你猜。」白玉茗眨着眼睛。 赵戈拉了她一把,两人面对面坐下,「如果我猜中了,有什么彩头?」 「你要什么彩头呀。」白玉茗细声细气的问。 赵戈探头过来,如冰似雪的一张俊脸逼近她,「如果我猜中了,今晚你值夜。」 白玉茗当然知道赵戈所说的是值夜是什么意思,小脸涨得通红,生气的道:「你若是猜不中呢?」 赵戈很干脆,「我若猜不中,今晚我值夜。」 把白玉茗给气的。 他这意思就是今晚两个人定要共处一室,区别只在于谁值夜? 「猜就猜。」白玉茗这个傻女还要再装下去,咬咬牙,同意了。 赵戈冰山似的容颜上微有得意之色,「阿茶,女子之美称。我猜你的小名定叫阿茶。」 玉茗即白色山茶花,阿茶又是女子的美称,赵戈便想,她没有理由不叫阿茶,她一定叫阿茶。 白玉茗仰天大笑三声,大力拍着桌子,「错了!我的小名并非阿茶,而是小山!小山!」 赵戈摸摸鼻子。 她叫小山,她居然不叫阿茶,叫小山…… 白玉茗那白里透粉的小脸娇嫩细腻,笑容狡黠可喜,「你猜不中我的小名,我却可以猜中你的。要不要来打个赌?我猜中了,你放我走;我若猜不中,任凭处置。」 任凭处置。 赵戈心田掀起涟漪。 「你猜。」赵戈道。 白玉茗双手托腮,丹唇轻启,「檀郎。」 因为她的名字意为白色山茶花,阿茶又是女子的美称,赵戈便猜她的小名是阿茶;可以推测一下,或许赵戈的小名便是男子的美称。男子的美称有很多,最为着名的便是潘安的小名,檀郎。 荣王府的那位三公子叫他「檀兄」。 他的小名,一定是檀郎。 白家的老宅坐落在出皇城向西一个名叫浣花河畔的街道上,前有浣花河水流过,后依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实属风水宝地。 白府的门脸不大,黑漆漆一道木门,不显山不露水。进府之后,眼界却渐渐开阔,别有洞天。 「大伯家蛮大的嘛。」白玉茗和白玉格随着沈氏等人进来,两人很有默契的落在了最后,白玉茗四处张望,颇有些惊讶。 白熹的大哥白晨光在詹事府司经局任洗马之职,掌经籍、典制、图书、公文的印刷与收藏,从五品。白玉茗常听说京官穷,倒是没想到大伯家里如此宽敞轩朗,很有几分富贵气象。 「小声点儿。」白玉格压低了声音,「傻了吧?你这话若是被老太太听到,她可就不高兴了。这宅子是她的陪嫁,大伯和爹还没分家呢。这老宅不是大伯的,不是爹的,是她老人家的。」 「这样啊。」白玉茗吐舌。 容姨娘一则在白家地位不高,二则她那个人吊儿郎当的毫无上进心,所以对白家的事知之甚少。白熹也没跟白玉茗说过这些,所以白玉茗压根儿不知道。 「不懂了吧?我教给你。」白玉格难得有个给白玉茗当老师的机会,立即来了精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讲解。 「咱们家那已经过世的老太爷讳修,孤儿,由鹤林寺一位大师养大的。因医术精绝,进太医院做了御医。他老人家无父无母无家业,俸禄又微薄,又单纯不谙世事,娶妻本是难事。但咱家老太太是宁晋李氏嫡支的姑娘,老太爷上李家给瞧了回病,李家就看上他做女婿了。」 「老太爷成亲之后,孤儿有了家,对妻子自然是万般的爱重,千依百顺。咱家老太太那日子是极为顺心的。后来老太爷过世了,大伯和爹都孝顺,老太太便更神气了,在白家说一不二,无人敢惹。」 「哎,你到了老太太面前,乖巧些。」白玉格把情况介绍完,提醒白玉茗。 「像在爹爹面前那样,行不行?」白玉茗和他商量。 白玉格摇头,「怕是不行。爹的脾气和过世的老太爷相像,极随和的,老太太却大不一样。」 白玉茗懂了,「那我老实巴脚的,像在太太面前一样。」 白玉格先是一喜,「孺子可教。」继而疑惑又不满的皱眉,「我娘对你苛刻么?我瞧她和爹一样,很是纵容你。」 白玉茗呵呵笑,「不苛刻,蛮好的。」 沈氏是很宽容的嫡母了,但那和亲生父亲是不一样的。小孩子其实什么都懂,白玉茗还是小娃娃的时候,见了白熹就很开心,往他怀里扑,往他背上爬,揪他的胡子玩耍,见了沈氏就成小大人儿了,规规矩矩的。 白玉格这么一说,白玉茗就知道见了老太太应该怎么做了。 「弟弟,小七,快点儿。」白玉莹回头向他俩招手。 他俩这才知道落后得太远了,忙小跑着过去,追上了沈氏、白玉莹一行人。 白晨光娶妻周氏,膝下三个儿子:白玉树、白玉林、白玉森。白玉树娶妻陈氏,白玉林娶妻程氏,白玉森只有十八岁,尚未娶妻。陈氏和程氏在二门迎接,殷殷勤勤叙着寒温,「给二婶婶请安。这是五妹妹吧?出落的越发好了。四弟快过来,让嫂子好生瞧瞧,四弟你可比上回见面俊俏多了,老太太见了你,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样子。」 到了白玉茗,陈氏和程氏就没有这么亲热,含笑问了两句「路上可辛苦」一类的话,便没再看她。 白玉茗连傻女阿弃都装过,这会儿更是不在话下,微微低头,装出害羞温顺的样子,倒省了不少力气,不用和陈氏、程氏应酬寒暄了。 第十七章 到了正厅,白玉茗因着她这不起眼儿的身份,就更省事了。沈氏带着儿子、女儿拜见过老太太,白老太太便拉着白玉格的手摸娑着,又是哭又是笑,沈氏和白玉莹,还有白大太太等人也陪着掉眼泪,场面热闹的很。白玉茗身份低,不受重视,就是凑上去也没人理她,况且她一向不大习惯这样的场合,便低头站在角落里装作抹眼泪的样子,既符合她的身份,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玉儿,祖母的心肝宝贝。」白老太太是真喜欢白玉格这个孙子,一脸慈爱。 白熹生了七个闺女之后才有白玉格这个独子,可想而知白老太太有多待见他了。 「祖母,孙儿着实思念您老人家。」一向调皮的白玉格这会儿格外乖巧。 祖孙二人相对落泪,过了许久才被众人劝住了。白玉莹、白玉格和白玉茗又拜见了大伯母、两位嫂嫂,白大太太给了姐弟三人文房四宝做见面礼。白玉格的最好,白玉莹的也是上品,白玉茗的就普普通通了。 「小七都读过什么书?」难得白大太太纡尊降贵的问了一句。 「侄女笨,没读过什么书。爹爹常骂我没学问的。」白玉茗谦虚的道。 白玉莹和白玉格姐弟俩性格迥异,这时却不约而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白玉茗你还笨啊,哪一本书你读过之后不是倒背如流? 白老太太的目光也头一回落到白玉茗身上,「这孩子笨归笨,生的还算标致。老二媳妇,你平时怎么教孩子的?我怎么瞧着这孩子畏畏缩缩,没半分名门闺秀大方得体的样子。」 沈氏颇觉无奈。 她和白熹成亲之后,连着生了五个女儿,白老太太因此对她十分不满,这些年来只要见了面,没有一回不挑她毛病的。这不,才好了没多大会儿,又要鸡蛋里头挑骨头了,说白玉茗这个庶出的女孩儿畏畏缩缩的不大方。 「是媳妇的不是。」沈氏知道白老太太的脾气,不敢为自己辩解,忙站起身,低头认错。 白老太太神色不善,清了清嗓子,看样子是要长篇大论的教训沈氏了。 白玉茗头皮发麻。 如果因为她的缘故,让沈氏当众受了这番责备,沈氏不记恨她才怪。但若要反驳白老太太呢,那也未免太不明智了。白老太太这辈子太过顺遂,未嫁时父母娇宠,婚后丈夫爱重,老年时儿孙孝顺,她的威信不容置疑。 白玉茗巴掌大的小脸蛋上浮起忐忑的笑容,「祖母,孙女在路上生了病,还没大好,故此比平时虚弱了些。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 「是啊,七妹平时落落大方,仪态极佳。」白玉莹忙附合。 「小七这是生病了啊。」白老太太脸色缓和了些。 白玉茗用仰慕的眼神望着白老太太,「祖母,太太在光州素有贤惠持家、相夫教子的美名。太太逢人便说,是祖母您教她这么做的,故此光州的夫人太太没一个不知道您的,都对您万分敬仰呢。」 「真的么?」白老太太脸上有了笑模样。 「必须是真的。」白玉格和白玉茗一样,调皮起来极调皮,该拍马屁的时候却也毫不犹豫,忙笑道:「我娘也是这么对我们说的,全是您老人家教的好!」 白老太太心花怒放,叫过沈氏,握了她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有你这样的儿媳妇,是我老婆子的福气了。」 沈氏受宠若惊,「能做娘的儿媳妇,是我的福气才对。」 白老太太把沈氏好一通夸,又命人把她的曾孙子、曾孙女唤了来。 陈氏的儿子宝哥儿五岁,程氏的女儿珠姐儿两岁多的样子,不要人抱,迈着小短腿自己走路,口中不停「啊啊」的叫着,稚拙可爱。 这两个孩子一进来,沈氏和白玉莹哄着他俩玩耍,厅里热闹多了,也温馨多了。方才的那点儿不愉快,一丝影子也不见了。 白大太太和陈氏、程氏婆媳三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看不出来,二房这个庶出的小丫头很机灵嘛,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得一场风波,消弥于无形。 老太太何许人也,向来眼里不揉沙子的,竟也被个小丫头哄住了。 稍晚白氏父子四人先后回家,白玉茗等又拜见了大伯父及三位兄长。大伯父白晨光和白熹一样是俊美斯文的中年人,身量略高,眼睛有些近视,看人时总有几分茫然。 白玉树、白玉林、白玉森兄弟三人齐刷刷的站成一排,身高相仿,容貌相似,不过老大非常严肃持重,老二面带微笑,老三眉眼灵动,一看就是个淘气的,估计和白玉格不相上下。 这三兄弟长得很像,白玉茗暗中把他们叫做一木、二木和三木。白玉格低声笑,「和我一样。我也是这么叫他们的。不过若是当面叫人,只有三木可以,一木二木要叫哥哥。」 「晓得。」白玉茗明白了。 老三白玉森是能开玩笑的,另外两位不能。 当晚白家准备了洗尘宴,白家唯一的姑奶奶白微就嫁在隔着两条街的靳家,也带了儿子靳天冬、女儿靳竹苓过来团聚。 白微三十多岁的年纪,肤白貌美,没有什么长辈架子,不光见了白玉莹、白玉格姐弟俩喜笑颜开,对白玉茗这个庶出的侄女也不差,给的见面礼是湘妃竹杆善琏湖笔。她和二房的这几个侄子侄女多年不见,一见了面难免话多,笑咪咪的道:「小五小七还有小玉儿,你们在姑母面前不用拘束,什么话都能说。咱们白家的人都是好性子,随和,特别好说话。」 白微为了证明白家人性子随和,特意举了个例子:白老太爷和老太太共育有二子一女,原本白老太爷取‘晨光熹微’之意,为大儿子取名晨光,为二儿子取名熹微。后来又添了个小闺女,白老太爷便把原属于二儿子的名字拆开,熹字给了二儿子,微字给了小女儿。 白晨光视力不好,听力还行,闻言也笑,「我还记得那时候二弟才上学,跟爹爹抱怨他的名字笔划太多了,不好写。恰逢小妹出生,爹爹便安慰二弟,把他名字里取一个字给妹妹,这样妹妹也有名字了,他也省事了,二弟高兴得不得了呢。」 众人忍俊不禁。 「这不叫随和,叫随便吧。」白玉茗也乐得不行,和白玉格咬耳朵。 他俩本是说悄悄话的,但众人笑声大,白玉茗声音也就没压得太低。但正好她说话那会儿笑声忽然小了,她小声嘀咕的这句话白家一木二木三木和白玉莹等小辈都听到了,又想笑,又不好大声笑出来,竭力隐忍,差点儿忍出内伤。 靳天冬是名十六岁的斯文少年,这时不禁壮着胆子多看了白玉茗几眼。 初见面他便觉得这位小表妹生的很美,却不知她如此活泼灵动,惹人喜爱。 靳竹苓比白玉茗小一岁,是个常爱板着脸的小姑娘。这时候一言不发向白玉茗伸出了手,弄得白玉茗莫名其妙。 「小表妹,你要什么?」白玉茗笑咪咪的问道。 第十八章 靳天冬忙替妹妹解释,「苓儿并不是要什么,是想替你诊脉。七表妹你不知道,苓儿自幼跟着家父学医,其实家父是哄她玩,但她以为自己医术很好,若在亲戚朋友家遇到她喜欢的人,也不管人家身体是何等的康健,定要替人家诊诊脉的。苓儿这是小孩子胡闹,七表妹莫放在心上。」 「原来如此。」白玉茗乐了。 她慷慨大方的把手臂伸到靳竹苓面前,「有劳小表妹。」 她的手腕纤细白皙,说不出的美感,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苓儿又来了。不管人家有病没病,非要替人家看看不可。」靳竹苓这个举动,白大太太、白微这时也看到了,都觉得好笑。 「真要谢谢小表妹关心了。我这两天觉得不大舒服,又说不出来哪里不舒服,小表妹替我瞧瞧,我是求之不得。小表妹家学渊源,医术定是好的。」白玉茗一脸诚恳。 白微不禁笑了。 白大太太含笑多打量了白玉茗几眼。 靳竹苓年纪小,并非正经大夫,况且白玉茗又没生病,所以靳竹苓这举动若放到有心人面前,是会引起误解的。偏偏白玉茗不光不误解,还一幅很感谢靳竹苓的样子,一幅很看重靳竹苓医术的样子,真真讨人喜欢。 明明是哄孩子玩,弄得跟真的一样。 「苓儿给小七诊脉呢。」沈氏也是个有眼色的,知道白老太太宠爱小女儿,连带的也喜欢外孙子外孙女,忙笑着告诉白老太太,「小七是有些不大舒服,这才到家,我也没顾上请人给她瞧瞧。苓儿这孩子都不用三催四请,便关心起她表姐了,年纪虽小,小大人一样呢。也不知道小妹是如何教孩子的,把苓儿教得这么好。」 白老太太果然被奉承得很高兴,「苓儿打小就懂事。快让苓儿给看看,小七到底哪里不舒服了。」 白老太太这么一发话,大家伙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白玉茗这边了。 「小表妹,表姐身子如何?」白玉茗谦虚的问。 她知道自己身体一向很好,所以也没想到靳竹苓可能会说出什么来,心里其实是当成哄孩子玩的。谁知靳竹苓郑重其事的诊了半天,望、闻、问、切,最后认真的告诉她,「七表姐,你吃得多,积食了。」 白玉茗:…… 她装傻女阿弃的时候确实是从早到晚不停的吃,只要有人拿吃食过来她就开开心心的吃,可就这积食了?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家,吃得多,积食了……多难为情…… 白玉茗闷闷看着靳竹苓,幽怨的道:「小表妹,你要不要说得这么直接呀。」 众人都笑倒了。 有了这几通笑,接下来的洗尘宴很融洽,尽兴而归。 白晨光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回房后带着几分酒意和白大太太商量,「我一直想要个闺女,要不咱们把小七过继到膝下,如何?小七聪明机灵,多讨人喜欢。」 白大太太直摇头。 这哪行?小七快十五了,眼看着就要说婆家了。真过继了她,便要操心替她相看人家、准备嫁妆,白白赔出一大笔钱,敢是闲疯了了?但这些话白大太太心里想想也就算了,不好说出来,便委婉的劝道:「我也很喜欢小七。可你想想,二弟有小七这么个讨人喜欢的闺女,他自己一定疼爱得很,也舍不得过继给咱们啊。咱们做大哥大嫂的,不能让弟弟忍痛割爱。」 白晨光醉容可掬,「太太说的是。二弟一定舍不得小七。」 白大太太见他没有坚持过继的事,暗暗松了口气。 她才不想从二房过继个闺女呢,她有三个儿子,有孙子孙女,真待见女孩儿的话多疼孙女不就行了?二房的庶女,还是舞姬所出,她可不稀罕要。 沈氏这次回京是为她的姨母平阳侯夫人拜寿来的,当然也是为了商议白玉莹和贾冲的婚事。沈氏本就钟爱白玉莹,眼下又是议婚的时节,自然重视白玉莹的衣着打扮,次日便带了白玉莹到珠翠阁去看首饰。 白玉莹劝她带白玉茗一起,「七妹不小了,娘也该带她出来到老亲旧戚中露个面儿。若七妹穿戴得不好,丢的是白家的脸。」 沈氏微笑,「你个傻孩子,倒是很知道友爱妹妹。不过,你太不了解小七了。她已经央求了我,换了男装和你弟弟一起出去玩了。这会儿不知在哪里吃吃喝喝呢。」 「这两个淘气包。」白玉莹无奈。 虽然白玉茗没有跟着出去,但白玉莹还是替她也挑了几样时新的首饰,又替她挑了娇嫩的杨妃色、浅绿色云锦,打算替她制新衣裳。沈氏瞧着白玉莹兴兴头头的样子,不禁有些发愁。她这个最小的女儿心太善了些,这个样子嫁到平阳侯府,妯娌们个个是人精,白玉莹如何应付得了? 「也不知小七和弟弟去哪儿了。」白玉莹却在担心两个淘气惯了的弟弟妹妹,「京城不比光州,就怕他俩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惹出事来。」 「不会有事。」沈氏笑道:「玉儿不比小时候,越大越懂事了。小七胆子不大,更不敢惹事。」 白玉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小七胆子不大?她那是在您面前装老实好不好。 「快快快,五步桥大酒楼有热闹!」母女二人正要出门上车,忽听得周围一片暄闹声,人群蜂涌着向一个大酒楼去了。 白玉莹左眼直跳,一阵心慌,忙命人过去查问是怎么回事。过了没多久,侍女匆匆回报,「听说这酒楼中几家豪门子弟联合起来在欺负两个外地少年,那两个外地少年厉害得很,不管文比武比都没输……」 白玉莹脑子嗡的一声,紧紧拉住沈氏的手,「娘,一定是弟弟和小七!」 沈氏心里也慌,但到底比白玉莹镇定多了,沉声吩咐,「莹儿,戴上帷帽,咱们过去看看。」白玉莹身子发抖,忙由侍女服侍着戴了帷帽,随沈氏一起去了酒楼。 酒楼大堂中挤了许多看热闹的士绅百姓,居中一张长桌,十数名锦衣华服的青年、少年或坐或站,气势凌人,对面却只有孤零零的两名单薄少年。 「真是弟弟和小七。」白玉莹低呼。 一名绿衣少年拍桌子叫道:「白家哥儿俩,你家大伯是朝中的洗马官,对吧?你大伯这洗马官从五品,官儿不小呢,每天要一匹一匹的洗马,没累着吧?」 那十数名纨绔子弟哄堂大笑,「洗马,洗马,也不知一天要洗几匹马,哈哈哈。」 以两人对十几人,白玉格和白玉茗也没啥害怕的样子。 白玉格冷笑一声,慢条斯理的道:「洗马么,勤快的时候多洗,懒惰的时候少洗,并无定数。」 白玉茗目光纯净,盯着那率先出头的绿衣少年,「令尊是朝中大员,任职兵部侍郎,对么?兵部侍郎,雅称少司马。」 「你还算知趣儿。」那绿衣少年以为白玉茗是恭维他呢,满脸得意之色。 白玉茗小脸一板,声音格外清脆悦耳,「你知道么?我大伯父不光洗朝廷的马,遇到什么少司马小司马幼司马绿司马,也要一匹一匹,洗得干净净!」 「你,你……」那绿衣少年窘得一张脸通红紫涨,茄子一样。 第十九章 看热闹的人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那笑声如海浪般往上冲,几乎没把酒楼的楼顶给揿翻。 「洗马,洗司马!」几个孩子牵着大人的手又是跳,又是笑。 「死马怎么洗呀?」最小的孩子才五六岁,把司马听成了死马,奶声奶气的问道。 周围的人笑得更欢实。 「洗少司马喽。」一个壮汉大概是和兵部侍郎有仇,放声大吼。 看热闹的大人也成孩子了,又是跺脚,又是笑闹,「洗少司马喽,洗少司喽。」那个「喽」字,有意发成了「娄」的字。 兵部右侍郎姓娄,是个靠裙带关系上去的贪官,风评极差。有了这么个嘲笑他的机会,闲人们岂肯放过?尽情发泄起对娄侍郎的怨气。 「这两个少年外地的?有胆色啊。不光有胆色,还聪明机灵,口齿伶俐,别人笑话他们的大伯洗马,他们便顺手洗起少司马了。」「对,又胆大又机灵,好样的!」人们纷纷夸赞这两名外地少年。 洗马是司经局的洗马官,掌管经史子集四库图书的刊缉贮藏(大体上相当于现在的国家图书馆馆长),属清贵之职。这些个豪门子弟偏偏故意曲解,说白晨光是洗马的,白玉茗反口相讥,索性连少司马之类也一匹一匹洗了,这个反击可以说是相当漂亮,也相当有力。 「两个外地来的野小子,少在这儿胡说八道!」那绿衣娄姓少年名叫娄佳,一脚踩在长桌上,抽出靴桶中藏着的一把短剑。 他气极怒极,脸上青筋都跳起来了。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看大爷们怎么教训你俩。」其余的豪门子弟也骂骂咧咧的,撸袖子,摩拳擦掌,故作声势。 「想打架么?就你们这拨酒囊饭袋,我一个能打十个!」白玉茗叫道。 「弟弟你歇着。我一个人能对付他们所有人。」白玉格这做弟弟的充起哥哥,居然也很像那么回事。 「十几个打两个,不要脸!」「欺负外地孩子,不要脸!」「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不要脸,不要脸!」闲人们看不过眼儿了,纷纷发出嘘声。 娄佳一声怒吼,「谁要打这两个外地来的乡巴佬了?小爷我是要教导他们,让他们明白道理!」 「明白什么道理呀。」白玉茗细声细气,不慌不忙,秀眉微扬,轻蔑中带着挑衅。 娄佳被她气的头昏脑胀,面红耳赤的叫道:「小爷是要教导你,少司马是官职,不论匹……」 他这话一出口可不得了,闲人们又一次笑疯了,顿足大笑,「少司马不论匹,少司马不论匹!」 白玉茗也笑得花枝乱颤,「少司马不论匹,那论啥呀?」 娄佳忍无可忍,「气死小爷我了!」拨出短剑,咬牙向白玉茗冲去,迎头便刺。白玉茗作出惊慌失措的可怜相,「我的亲娘呀,可吓死我了,就算少司马不论匹好了,你别动刀动枪呀。」她在这儿耍着嘴皮子,白玉格务实,拎起一个板凳抡过去,正中娄佳手腕,娄佳痛的闷叫一声,短剑落地。 白玉茗眼疾手快矮身滑过去捡起短剑,手起剑落,干脆利落的从板倒凳上卸下两条板凳腿儿,一手将一条板凳腿儿扔给白玉格,一手将短剑扔向娄佳,叫道:「要动手么?好,我兄弟二人就以这两条板凳腿儿,会会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子弟!」 白玉格和白玉茗从小淘气到大的,很知道怎么配合她,拿着板凳腿儿摆出一个漂亮的防御姿势,连连冷笑,「我兄弟二人若也动刀动剑,是欺负你们这些只会吃喝玩乐没一点儿正经本事的窝囊废了。来吧,小爷手中这个板凳腿儿,自会教尔等做人。」 娄佳气得哇哇乱叫,「既要动手,便用刀剑,板凳腿儿算什么武器!」 白玉茗忽闪着大眼睛,诚恳的告诉他,「我这是为你着想,免得令尊白发人送黑发人。」 娄佳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白玉茗这话是什么意思,手啰嗦,嘴啰嗦,胳膊也啰嗦,指着白玉茗,好一会儿没说出话。 娄佳这边气昏了头,白玉茗和白玉格丝毫不肯让步,眼看着两边就要打起来了。 「不能让弟弟和小七打架。」白玉莹着急了。 「不能让玉儿和人动手。」沈氏也沉不住气了。 沈氏正要命人前去阻止,却有一名青年到了她身边,低低叫了声「表姑母」。沈氏见这人正是她的表侄贾冲,也就是平阳侯府那个正和白玉莹议亲事的年轻人,不由得又惊又喜,「冲儿,你怎会在这里?」 白玉莹脸上一阵潮红,悄悄后退两步,躲到沈氏身后。 贾冲深深一揖,「表姑母,这事说来话长。娄佳和玉格表弟的冲突正因小侄而起,小侄自会妥善处理,表姑母勿忧。」见那边已是剑拔弩张,不敢耽搁,「表姑母,小侄改日再向您请安。」连连赔罪,脚步匆匆的走了。 沈氏略一寻思,已知道是怎么回事,「莹儿,这娄家和平阳侯府的世子夫人胡氏是表亲。」 白玉莹低声道:「女儿知道。」 沈氏的姨母平阳侯夫人是继室,世子贾弘乃原配夫人所出,三公子贾弼是平阳侯夫人亲生,另有二公子贾弗和四公子贾强两个庶出的儿子。世子贾弘幼时,太夫人尚在,贾弘由太夫人教养,隔辈人亲,做祖母的大都溺爱孙子,贾弘被太夫人娇惯长大,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平庸无能。贾弼从小被平阳侯带到宣府,军营中长大,骁勇善战,三十岁时即被拜为镇北将军。贾弘常恐他的世子之位被贾弼这个能干的异母弟弟给抢了去,事事针对平阳侯夫人、贾弼母子。 贾冲是贾弼心爱的儿子,青年才俊,前途无量。世子贾弘和世子夫人胡氏曾为贾冲做媒,让贾冲娶娄侍郎家的大小姐为妻。平阳侯夫人自然不肯,委婉推辞,但胡氏早已在娄家夸下海口,因为这件事,平阳侯府和娄家一度交恶。 沈氏方才生气着急,没想到这一层,贾冲出现过后,她却是全明白了:这必是娄家有意挑衅,白玉茗和白玉格不甘受辱,才奋起反击的。今天的事,并非这姐弟俩任性胡闹,蓄意生事。 沈氏原本在心中责怪白玉茗,决意回家之后要重重责罚。这时候想清楚了,方才的念头自然也就打消了。 「娘,您快看!」白玉莹惊呼。 沈氏一惊,「怎么了?」随着白玉莹的目光看过去,吓得脸上没了血色。 那帮豪门子弟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起多了位腰佩长剑的青袍中年人。这中年人相貌并不如何出众,衣服也穿得普普通通,但他只是手按长剑随意站在那里,渊亭岳峙,气度雍容,十足绝世高手的气势。 「咱们公平对决,双方各出一人,一剑决胜负!」娄佳双手叉腰,狂妄得简直不可一世,「我方出战的,便是这位剑术大师苏鹤青!」 这回没人骂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不是欺负人么?用苏鹤青这样的高手来对付两个孩子!」白玉莹叫道。 苏鹤青太有名了,有名到连白玉莹这样的闺中少女都知道他。他在深山之中追随名师学习剑术,二十五岁下山,到今天整整十五年了,从南打到北,从东打到西,足迹踏遍大江南北,从无败绩。 第二十章 让苏鹤青对阵白玉茗、白玉格,还说是公平对决,真不是一般的不要脸。 这举动虽然不要脸,但已经没几个人敢出声讥刺、反对了。 围观的人面带惧色,在无声后退。 苏鹤青拨剑是真要杀人的,人人惜命,没人敢在苏鹤青面前要求公平。 苏鹤青一个人,比这十几个所谓的豪门子弟加起来更可怕。 白玉莹挣脱沈氏,不顾一切冲过去,「成名剑术大师对付两个孩子,这公平么?」 娄佳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公平的?这两个乡下小土包子若是谈笑之间,也能叫能绝世高手过来助阵,那也算是他们的本事,我无话可说。」冲白玉茗、白玉格叫道:「你俩叫人啊,尽管叫人啊。」 「呸,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们到哪儿找绝世高手过来助阵。你当绝世高手是大白菜啊,遍地都是?」白玉茗嗤之以鼻。 「你们叫不来绝世高手,是你们没本事,可怪不得我。」娄佳得意之极。 苏鹤青缓缓的道:「自己没本事,又请不来高手,便谨慎小心些,莫要任侠使气,随意出头。」 他拨出了宝剑。 那真是一柄罕见的利器,闪着蓝幽幽的光芒,如秋水,如寒霜。 白玉格咬牙,「我来对付他!」 白玉茗不由分说把他拉回去,「爹爹就你一个儿子,你给我老实呆着。这个不死不活的苏剑人交给我了,我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她从娄佳手中夺过短剑,在板凳腿儿上顺手一划,之后两手用力,把板凳腿儿劈成两半,一手一只,意气风气的叫道:「姓苏的,我便以这两个板凳腿儿,来会会你的秋水剑!」 饶是苏鹤青涵养好,这时也是怒火中烧。 他成名之后,还没有遇到过这般看不起他的人呢。 一个小孩儿,拿了两条板凳腿儿,要对敌他的秋水剑! 「不行!」白玉格和贾冲一左一右抢上。 「七表妹回去,这里交给我。」贾冲吩咐。 白玉茗百忙之中转头笑,「嘻嘻,你是五姐夫吧?你能打得过这个苏剑人么?你也没把握对不对,那还是我来吧,反正三个人全都打不过他,那就挑最弱的上,就算打不赢,也羞燥羞燥他的面皮。」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头。」高高的二楼,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爷站在光影之后,看不到他的面目,却能看到他在摇头,「怪不得装傻女装得那么像,敢情她就是个傻的。」 这位公子爷感慨过后,挥了挥手。 一个灰色的人影自他身后跳下。 苏鹤青看到这个人出现,竟然惊得连退数步。 「我代白家出战。」灰衣人稳稳的道。 这个人的出现,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你是谁?」娄佳叫道。 「他是我请来的高手,名叫任衣灰!」白玉茗何等机灵,不等灰衣人说话,便朗声作答。 娄佳到底还是笨,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任衣灰倒过来念不就是灰衣人么?所以这个乡下土包子根本不认得这个自天而降的帮手?可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啊…… 娄佳还在为这个问题惮精竭智思虑再三的时候,灰衣人和苏鹤青已经分了胜负。 苏鹤青单膝跪地,双手、胸前点点鲜血,一败涂地。 灰衣人出手实在太快,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赢的。 白玉茗发出阵阵惊呼,「任衣灰你好厉害,你砍这个苏剑人像砍大白菜似的,轻松自如,行云流水!哎,你怎么这么好,特地来帮我啊?你是路见不平拨刀相助还是……」 灰衣人默默指指楼上。 白色的身影,如高山之雪。 白玉茗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更没想到他会出手帮忙,忙要向他道谢。她是真心道谢的,但她心里实在奇怪,为什么这个冰山似的世子爷会毫无原由的帮她,笑得格外讨喜,她诚恳的道:「冰山,谢谢你啊。」 少女吹弹得破的柔嫩面颊白里透粉,展颜一笑,甜如蜜糖。 虽眼下她身着男装,也难掩丽色,娇美不可方物。 赵戈被她这笑容所感染,心田也如春风吹过的湖水一般,泛起丝丝快乐、澄澈而生动的涟漪。 这涟漪是好看的淡蓝色,令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觉得舒服受用,自心田漾开,直至唇畔。 浅而愉悦的微笑即将在他唇角绽开,少女一句猝不及防的道谢声入耳,那还没来得及绽开的笑意便凝固了。 冰山,那个傻呼呼的小丫头居然叫他冰山…… 当她扑入他怀中,让他带她走的时候,难道扑的不是玉树临风的世子爷,而是……一座冰山? 这个傻呼呼的小丫头,可真过份! 白玉茗还没意识到她嘴一滑说错了话,小脸蛋上依旧堆着笑,别提多讨人喜欢了。 赵戈向「任衣灰」做了个手势,「任衣灰」会意,简洁明了的对白玉茗道:「世子爷请你上去,他有话问你。」说完也不等白玉茗点头,便携了白玉茗的手,双足一点,借着旗杆之力,飞上了二楼。 白玉茗又惊又喜,「这是我第一回飞上二楼呢,嘻嘻。」嘻笑声未落,眼前出现一张俊美绝伦却毫无表情的冷淡脸庞,她不禁打了个啰嗦。 真冷,这个坏蛋冰山似的,靠近他就想打寒战…… 「方才的事,谢谢你啊。」她笑得又甜美又真诚。 这笑容就是最好的贿赂了,赵戈却不买帐,神色幽冷,「本世子方才好像听到,有人叫我冰山。」 白玉茗呵呵笑。 敢情这个坏蛋是计较起这个了。呵呵,方才她其实想说的是「世子爷,多谢你」,但她脑子里不是在奇怪为什么这个冰山会无缘无故伸出援手么,话到嘴边,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便成了「冰山,谢谢你」。 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白玉茗到底是白家最小的女儿,讲道理她会,耍赖却也擅长。这会儿她没理,便吐舌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多日不见,世子爷一切都好吧?案子破了吧?立功受赏了吧?恭喜了啊。」 赵戈冷声道:「案子破不破的,倒无关紧要。不过本世子把某个傻丫头将那枚钥匙先放入发钗中,又藏到蜡烛里,最后绑到小兔子腿上的傻事讲了讲,陛下开怀大笑,赏赐甚丰。」 白玉茗急了,「哎,这怎么能是赏赐你呢?事情是我做的,应该赏赐我呀。」想到好事是她做的,好处却是这个坏蛋得了,可把她急坏了,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赵戈凉凉看着她。 这毫无温度的眼神让白玉茗清醒了些,她挤出丝笑意,干笑两声,慷慨大方的道:「算了,反正你今天也帮我了,咱们就算两清了,谁也不欠谁。」 赵戈咬牙。 两清了,谁也不欠谁,你想的美。 「让开,我要找我弟弟!」楼梯转角处传来白玉格的叫声。 「我就来了,你稍我片刻!」白玉茗恐白玉格担心,忙叫道。 她安抚着白玉格,笑咪咪的和赵戈道别,「世子爷,再会了。」 赵戈哪容得她这就走了?但她家里的人就在下面等着,也不便留她太久,长话短说,「你应该叫我什么?」 第二十一章 白玉茗头皮发麻。 敢情还在计较这个称呼的问题啊。 她真的不是有意叫他冰山的,只是一时嘴滑了…… 「世子爷之类的就别提了,毫无诚意。」赵戈赶在她开口之前提醒道。 「令尊听到别人叫他儿子叫哥,便高兴了。」白玉茗谦虚请教,「那你呢?也是听到别人叫你哥,你便会高兴么?」 白玉茗不拘小节,如果眼前这位冰山世子爷真要别人叫他哥哥才能高兴,她也不介意叫个一声两声的。反正他比她年龄大,叫了也不吃亏。 「错了,小名。」赵戈薄唇轻抿。 「小名?」白玉茗瞪大眼睛,小兔子一样向后蹦了蹦。 叫小名怎么可以?这坏蛋的小名叫做檀郎,檀郎常用来称呼美男子,也是夫君、情郎的代称。她若呼他檀郎,岂不是太过暧昧了? 她莫名想到「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这等香艳的词句,小脸一阵阵发烧。 她猜测他的小名,是想让他放人,可没有别的意思…… 白玉茗挺起胸脯,义正辞严,「不行,这个真的不行,一定一定不行!」 她着急得狠了,小脸蛋红扑扑如朝霞满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漆黑晶莹,明亮得简直能点燃灯盏。 赵戈那幽深的双眸也被她照亮了,心忽地一软,故意沉声问道:「冰山?」 白玉茗连连摇着小脑袋,「不是不是,你这般古道热肠,怎会是冰山?」 赵戈矜持一笑,「你知道便好。」 白玉茗心道:你不是冰山,你是坏蛋。 赵戈如果知道她心里这么想,恐怕楼下的人一起上来,也不能从他这里带走白玉茗了。他非跟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理论清楚不可。 「世子爷,白公子定要上来接他弟弟。平阳侯府的贾经历也要求见您。」侍从来报。 赵戈吩咐,「放这位白小公子下去。」 那来禀报的侍从是个实心眼儿,「世子爷,那白公子和贾经历您见是不见?」 白玉茗大喜,笑嘻嘻的道:「不必。白公子和贾经历都是来接我的,我下去了,他们便不来打扰你家世子爷了。」春风满面的和赵戈拱手作别,并再次道谢,「苏剑人的事,多谢你。」 赵戈面容冷漠,「苏剑人身负血案,正是我要捉拿的人。」 「对,他太坏了,抓他,抓他!」白玉茗又激动又兴奋。 白玉茗和赵戈道过别,又蹿到灰衣人面前,依依不舍的挥手,「任衣灰,你功夫可真好,我最敬佩英雄豪杰了,改天请你喝酒哈。」 「任衣灰」默默送了她一个白眼。 谁是任衣灰?谁是任衣灰? 楼梯拐角处,白玉茗满面笑容的迎上白玉格、贾冲,拱着小手,得意洋洋,「这个苏剑人犯了案子,朝廷要捉拿他,世子爷叫我上来是问问苏剑人的情况。没事了没事了,咱们走吧。」 白玉格和贾冲就是来接白玉茗的,见她安然无恙的下来了,白玉格拉了她就走,贾冲和雍王府的侍从客气了几句,「烦代向世子爷道谢,改日再到府上请安。」 白玉茗一路走,一路眉飞色舞的吹牛,「其实那个苏剑人是什么底细,我完全不知道,但这个人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太没品了,我不趁机给他上上眼药,对得起他么?」 沈氏、白玉莹在下面等着,见白玉茗等人出来,忙拉了他们,「快回家吧。」 几个士兵拥过来,将苏鹤青绑住,「上头吩咐了,带苏剑人归案!」 白玉莹心中一松,轻笑道:「官府也把苏鹤青叫苏剑人呀,和七妹一样。」沈氏不愿再在这是非之地停留,拉了白玉莹一把,「快上车。」白玉莹不敢违命,忙带了白玉茗、白玉格,出门登车回家。 沈氏等人上了车,贾冲快步过来,向沈氏禀道:「表姑母,雍王府已将苏鹤青逮捕归案。据说苏鹤青犯的案极大,娄佳等人都吓坏了,一个一个失魂落魄的,再三央求小侄,求小侄不把今日之事声张出去。表姑母请放心,今天的事,不会对白家、对白洗马有任何妨碍的。」 沈氏正犯愁着自家儿子、庶女在外闯了祸,给白大爷惹下麻烦,听贾冲说了这些话,心头一块大石去了,语气格外温和亲切,「有劳冲儿了。表姑母久在光州,京城的人事不熟悉,今天若没有冲儿,表姑母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贾冲连称不敢,沈氏又客气了几句,方才命令车夫启程。 车辆缓缓驶动,白玉茗和白玉格面对面坐着,白玉茗冲白玉格努努嘴。 白玉格会意,装出悔过的模样,「娘,今天是我不对,逞一时意气,让娘担心了。娘,您打我吧。」抓起沈氏的手,让沈氏打他。 沈氏哪里舍得?咬牙切齿的恨,究竟还是舍不得动白玉格一指头,「你可长长记性吧。一天比一天大了,还能像小时候似的意气用事么?」 白玉格花言巧语,很快把沈氏哄得有了笑模样。 白玉茗无比乖巧的偎依在白玉莹身边,看上去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七妹,以后可不敢这么淘气了。」白玉莹揽着她的腰,温柔嗔怪。 「不敢了,以后再不敢了。」白玉茗呵呵笑。 她偷偷瞧了沈氏一眼。 她和白玉格一起淘气也不止一回两回了。按以往的经验教训,只要白玉格能把沈氏哄高兴了,那便万事皆休。 这回应该也一样吧? 目光和沈氏相遇,沈氏眼睛咪了咪,眼神不善。 白玉茗情不自禁的往白玉莹身上靠了靠。 咦,难道这回糊弄不过去了?不会这么倒霉吧? 回到浣花河畔,沈氏命白玉茗等人各自回房。 白玉茗留了个心眼儿,悄悄告诉白玉格,「我瞧着太太脸色似乎不大好,保不齐今儿我要倒霉。待会儿她若是差人唤我过来,你可不能袖手旁观,骂我几句就算了,若是打我,你得来救人。」 「净会瞎操心。咱俩一起淘气的次数多了,她哪回打过你?」白玉格嗤之以鼻。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白玉格果然差人留意着沈氏这里的动静,知道沈氏让常嬷嬷叫了白玉茗过去,白玉格心里咯登一下,衣裳也来不及换,拨脚便跑。 跑到半路,白玉莹脸色焦急从对面过来,姐弟俩心照不宣,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五姑娘,四少爷,太太有事,这会儿不便打扰。」瑞香见他俩进来,忙陪笑解释,意思是不让他们进去。 白玉格不知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心中焦燥,少爷脾气发作,伸手把瑞香推到一边,「起开。小爷要见自己的母亲,还要你们这些做奴才的点头不成?」 瑞香不提防白玉格这样,被推得连退几步,腰撞到花坛的砖石上,疼得她眼中金星乱冒,呲牙咧嘴,叫苦不迭。 白玉格和白玉莹已经到门外了。 这姐弟俩轻手轻脚掀开帘子溜了进去,躲到柜子后面,探头探脑的偷看。 沈氏面沉似水,冷笑道:「依你这么说,你是清清白白的了?」 第二十二章 白玉茗是背对着这姐弟俩的,自是看不清面容,但只听她的声音也知道她这会儿必定是信誓旦旦,神色无比诚挚,「太太,我必须是清清白白的!我被雍王府的人带走,那几天一直是和染霜姐姐一起住的。染霜姐姐单纯善良,真当我是个傻女,从没为难我,还买风车、糖葫芦什么的哄我玩呢。她把我当孩子了。」 白玉莹一脸迷惘。七妹被雍王府的人带走?这话从何说起? 白玉格心中一沉。 那些天沈氏不许他见白玉茗,他便觉得不对劲。现在终于真相大白,原来白玉茗是被雍王府的人带走了。 雍王府的人……就是今天那个高高在上、俊美又可恶的世子爷…… 沈氏哼了一声,双目烔烔,「那雍王府的世子爷呢,也把你当孩子了?哼,今天他如何待你的,我都亲眼看到了,你还敢瞒我?」 「没有呀。」白玉茗慌了,声音里带了哭腔,「雍王府的世子爷他是奉命来抓苏鹤青的啊,这事可和我没有相干。」 「你还想骗我。」沈氏大怒,「和你没有相干,他特地让人把你带上去做什么?难不成苏鹤青的案子你也知情?」 「我,我可能还真的知点儿情。」白玉茗声音弱弱的,怯怯的,没有丝毫底气,「世子爷问我,苏鹤青来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苏鹤青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他出现之后现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有什么不对的人。我都一一说了,世子爷说很有用,若将来案子破了,这就是功劳。这些功劳,他都会算在爹爹身上的,或者是弟弟身上。」 赵戈虽然态度不好,冰山一座,但他为人处事还是很大气的。譬如说覃御史一案,最终找到了那把关键的钥匙,赵戈在功劳簿上也添了白熹一笔。这样一来,白熹就算没有额外奖赏,考评时一个「优」字是少不了的。 沈氏神色缓和下来了,「真的么?」 沈氏关心的无非是丈夫和儿女。如果真的能让白熹或白玉格多份功劳,她自然是喜欢的。 「是真的。」白玉茗连连点头,「太太若是不信,可以当面去问世子爷啊。」 白玉格又是咬牙,又是笑。 白玉莹也乐了。 沈氏怎么可能当面问赵戈?这根本不可能的事好吧。 白玉茗巧舌如簧,终于说得沈氏相信了她,「你是女孩儿家,若不洁身自好、束身自爱,便是自毁前程,万劫不复。以后好自为之。」训了几句话,命白玉茗出去。 白玉茗告辞出来,看到白玉格、白玉莹躲在柜子后,快活的冲他俩挑挑眉毛。白玉格会意,拉了白玉莹,猫着腰,由白玉茗掩护着溜出去了。 他们三个人在这儿鬼鬼崇崇的,沈氏并没看见,常嬷嬷正弯着腰一脸神秘的向沈氏进言,更是丝毫不曾察觉。 「太太,七姑娘的话可信么?」常嬷嬷很怀疑。 沈氏老神在在,「但愿是真的。小七出身寒微,她和雍王世子之间,云泥之别。」 常嬷嬷忙道:「可不是么。世子爷今后便是超品亲王,七姑娘哪里配得上?」 沈氏叹气,「莹儿是我亲女,她若能顺顺利利嫁入平阳侯府,已算是高攀了。小七庶出,生母又是那么个身份,想嫁入王府,便是睡里梦里,也不能够。」 「不能够。」常嬷嬷附合,「七姑娘哪配?」 沈氏道:「既明知不能,便该远着些。小七没这些个心思还好,听她方才的话,并无非份之想。」 常嬷嬷不禁一笑,「这七姑娘还是小孩儿心性呢,整日家就知道玩儿。」 沈氏也有了笑模样,「不怕她孩子气,就怕她心大了,心野了,一心想攀高枝儿,丢白家的脸。」 白玉茗被白玉格、白玉莹拉了回去,白玉莹「严刑逼供」,知道她怕庠庠,笑着隔肢她,「快说,被雍王府的人带走是怎么回事?」 白玉茗又是躲,又是笑,「等翠钱来了一起说,如何?也省我一番力气。」 她已经给白熹写了信,央白熹设法将翠钱送过来,白熹自是答应了,正好有家姓丁的盐商要进京办事,便托那盐商将翠钱带来,算算日子也快要到了。 白玉莹还要再逼她,白玉格却懒洋洋的道:「算了,她那几天一定狼狈不堪,给她留点儿面子,别问了。」 「谁狼狈不堪了?」白玉茗不服气的嚷嚷。 白玉格露出惊讶的神色,「不狼狈,难道还很得意?那不对啊,你若有得意的事,恐怕连过个夜也难受,早憋不住要告诉我们了吧?」 「呸。」白玉茗大怒,「来来来,我原原本本讲给你俩,看看得意不得意!」 「什么得意的事啊?姑娘,我也要听!」外面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是翠钱,却是哪个? 「翠钱来了!」白玉茗一声欢呼,亲自去开门。 「来,就差你了。」白玉茗把风尘仆仆的翠钱拉进来,「丁家带你来的对不对?路上可还太平?太平就好。五姐,弟弟,翠钱,你们坐好了,来听听我的传奇经历。」 她拉了个鱼缸放在屋子中央,拿起钓杆,装作钓鱼的样子,绘声绘色的讲述起来。 「……我才把钥匙弄到蜡烛里,外面便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 「笃,笃,笃。」有人敲门。 白玉茗呆了呆,「谁这么配合我?」 白玉莹、白玉格和翠钱都跟做贼似的往门口看。 「四少爷,五姑娘,七姑娘,平阳侯夫人来了,老太太让少爷姑娘们赶紧过去。」侍女恭敬又有些着急的声音。 「知道了,我们立即便来。」白玉格扬声道。 「求少爷、姑娘们快些。」侍女又催了声,方才走了。 白玉茗啧啧称奇 ,「平阳侯夫人怎地忽然来了?」拉过白玉莹上下左右的打量,「我家五姐天生丽质,便是穿着家常衣服,也是光彩照人啊。不用特意打扮了,咱们拜见客人去。」 白玉莹轻轻啐了一口,「你个小坏蛋,就会胡说八道。」脸上一阵晕红,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平阳侯夫人突然到来,是喜是忧。 姐弟三人一起去到正厅,白老太太、白大太太、沈氏等人正陪着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坐着说话。这位老夫人年近六十,气度雍容,衣着服饰并不显得如何华贵,却处处透着精致讲究,身边垂手侍立一名英俊青年,正是贾冲。 有贾冲在,白玉莹更害羞了,脸颊绯红。 姐弟三人拜见了平阳侯夫人,平阳侯夫人把他们三个人叫到面前,一个一个的拉着手仔细看了,赞不绝口,「老姐姐,你是怎么教养孩子的,怎地孙子、孙女个个如美玉一般?这不是眼气人么?」 白老太太满心欢喜,乐呵呵的谦虚道:「这三个孩子,就莹儿还老成些,玉儿和小七淘气得很,还是不懂事的孩子。」 白玉莹正和贾冲议着亲事,白老太太自然是要特地夸奖白玉莹的。 平阳侯夫人却打量着白玉茗、白玉格,微微一笑道:「老姐姐,你这两个小孙子、小孙女,就算淘气也淘气得别具一格,淘出功劳来了呢。」 「此话怎讲?」众人都来了兴趣。 白玉茗眨眨大眼睛,激动得挺直了小蛮腰。 第二十三章 淘出功劳了呀,什么功劳?多大的功劳?能得着啥样的奖励呀? 「事情是这样的。」贾冲见众人皆是疑惑,忙含笑解释道:「苏鹤青既是成名剑客,又是两桩暗杀案件的嫌疑人,金吾卫正在抓捕他。无奈这个人行踪不定,一直找不到他的踪迹。今天出人意料的能在五步桥酒楼抓到他,这是四表弟、七表妹的功劳了。」 「玉儿和小七做什么了?」白大太太很是好奇。 她是真的不理解,金吾卫抓人,能和白玉格、白玉茗这两个半大孩子有什么关系。 沈氏爱护白玉格,忙替他说话,「两个孩子也没做什么。不过是他俩在酒楼用饭,京城几个纨绔子弟欺他俩是外地口音,肆意欺凌,咱们家的孩子天生傲骨,自是不甘受辱,因此发生了口角。对方不知死活,请来苏鹤青助阵,这下子可就自投罗网了。这也是托祖宗庇佑,咱们家这两个孩子有福气。」 这话白老太太爱听,满意的点头,「对,祖宗庇佑,咱们白家的孩子有福气。」拉过白玉格的手摸娑着,笑得见牙不见眼。 白大太太心里咯登一下,忙问道:「弟妹,那几个纨绔子弟是什么人?这京城里贵人多,若是招惹了那些嚣张跋扈的王孙公子,不是玩的。」 白晨光任司经局洗马,从五品官员,白大太太知道这个官儿在京城不算什么,深恐白玉茗、白玉格这姐弟俩少不更事,替白家惹下大麻烦。 白大太太的担忧,贾冲自然明白,忙陪笑道:「大伯母请放心。因着苏鹤青一事,那几个纨绔都快吓晕了,再三央求小侄,让小侄替他们守口如瓶呢。这些人是不敢生事的。」 「如此。」白大太太似信非似,含笑道。 白玉茗支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会有什么样的奖励,未免有些失望。 淘气淘出来的功劳也该有奖励才对嘛。 青竹地盘花门帘轻轻被掀起来,白大太太的侍女书香快步进来,曲膝行礼,「大太太,大爷回来了,还有几位宫里的小内侍一起的。大爷说,烦大太太打点赏封。」 白老太太和白大太太同时一惊,「宫里的小内侍一起的么?」白老太太心里着急,嗔道:「大郎他就是个书呆子,出门常常连个钱袋也不带着。老大媳妇你快瞧瞧去,到底是什么事。」白大太太忙答应了,「是,母亲。」向平阳侯夫人告罪,「对不住,失陪失陪。」 平阳侯夫人笑道:「老姐姐,我猜令郎一定是得了陛下的御赐之物了。」白老太太又惊又喜,「真的么?承你吉言。不瞒你说,自打亡夫去后,我家多年没有这份殊荣了。」 白老太爷医术好,他活着的时候白家也是常常能得着皇家赏赐的。老太爷去世后,白晨光和白熹初入仕途,官位不高,这样的荣耀就和白家没相干了。 不多时,白大爷和白大太太夫妻二人一前一后进来,见礼寒暄,落了座,白大爷一脸迷惘的道:「今日到内庭面圣,陛下赐了四匹宝马良驹,让我每天洗洗……」 「噗……」白玉茗、白玉格笑的不行了。 白玉莹、贾冲也乐,但在长辈面前不敢失态,竭力忍耐,也是辛苦之极。 白老太太和白大太太这个纳闷,「陛下有赏赐,那是天大的喜事。可陛下赐了四匹马,让你每天清洗,这……这有什么深奥的含义么?」 沈氏是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恐白老太太知道了责怪她没把白玉茗教好,以至于白玉茗在外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忙笑道:「既然圣意如此,大哥以后每天洗洗马,也就是了。」 「对,我只管洗就是了。陛下旨意如此,做臣子的只要照做便是。」白大爷赞成。 白大太太遇事就爱多思多想,心思不定,「洗马,亦作先马,本为太子的侍从官,出行时为前导,故名。现职责虽是掌管图书典籍,官名还是秦汉之时传下来的。陛下命大爷洗马,是不是……」是不是和这官名有关? 「大伯父,我知道了!」白玉茗笑嘻嘻的道。 「你这孩子知道什么了?」白大爷没女儿,喜欢白玉茗这机灵活泼的侄女,微笑问道。 白玉茗两眼亮晶晶的,「大伯父,您觐见陛下的时候,雍王府的世子是不是也在?」 白大爷惊讶点头,「对,他在。可茗儿你怎地知道?」 白玉茗见果然猜中了,得意的咧咧小嘴,接着问道:「大伯父,陛下接见您的时候,一定是龙颜大悦,开怀大笑,对不对?」 白大爷是个老实人,「咦」了一声道:「茗儿你怎地又知道了?陛下确实笑过数回。」 白玉茗想到一件事,「陛下不只赏赐大伯父,也赏赐那个雍王世子了,对不对?他的赏赐一定要多得多!」 白大爷笑,「世子爷是陛下的亲孙子,他在陛下那里有赏赐,大概是常事吧。单论今日之事,世子爷确实受赏颇多,陛下赐了他数匹极品美玉雕成的骏马,有红玉,有墨玉,件件是珍品。」 白玉茗瞪大双眼。 气死人了!这个冰山世子故伎重施,又借着她来发财了!明明好事是她做的,好话是她说的,这个坏蛋献宝似的献到陛下面前,赏赐全是他得了! 「他得到的玉马值钱,还是大伯父得到的真马值钱?」白玉茗气鼓鼓的追问。 白大爷正色道:「茗儿,御赐之物,岂能以值钱或是不值钱来区分?」 「是,侄女口误了,口误。」白玉茗何等机灵,连忙改口,「大伯父,其实侄女是在关心国计民生啊,想知道是美玉精雕而成的马儿更有价值,还是真的宝马良驹更有价值。」 白大爷神色缓和了,温声道:「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自然是真马更有价值。」 「这样我心里就舒服了。」白玉茗小声嘀咕。 「哎,莫跟大伯拗着。」白玉格踱步过来,小声提醒。 白玉茗以袖掩口,声音低低的,「那个冰山世子爷拿咱俩的话取悦陛下,他得的赏赐若是比大伯多,你说有没有天理。」 她话中的不服气白玉格自是听得清清楚楚,知道她也不喜欢那俊美却可恶的世子爷,心中一阵舒坦,低笑道:「方才咱们还在为挨不挨打犯愁呢,眼下不但不用犯愁,还有功劳,赚了。」 白玉茗喜笑颜开,「可不是么?不用挨打就很好了!」 她这么一笑,恰似一朵白色山茶花迎着醉人的春风徐徐绽放,晶莹剔透,清丽难言。 还是小女孩儿的年纪,可她天生丽质,已有了慑人心魄的娇美。 平阳侯夫人把白家的孙子孙女夸了又夸,又亲自给白大太太等人送了请贴,邀请到了那一天同到平阳侯府松散半日。平阳侯府来往的全是公侯府邸、高门大户,请贴自是难得的,白老太太、白大太太满心欢喜。 平阳侯夫人和贾冲祖孙二人告辞之后,白玉茗把平阳侯夫人给的见面礼交给了沈氏。沈氏打开精美的檀木盒子,见盒子里静静躺着支水头极好的透雕水芙蓉羊脂玉发簪,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 这发簪雕工之精、意境之美暂且不说,单说这极品的羊脂美玉已是难得之至了。这样的发簪,不是白玉茗这样的身份配戴的。 第二十四章 「小孩子戴这个,太奢侈了。」沈氏眉头微皱。 白玉茗忙道:「对,我那么淘气,好东西给我也是糟蹋了。」大概是对这玉簪的珍贵之处不了解,竟是丝毫也没有留恋舍不得的样子。 沈氏知道白玉茗没见识,不识货,微微笑了笑,道:「我暂且替你收着吧。等你长大,便好戴了。」 白玉茗把这一看就值不少钱的发簪交了上去,心中一松,和白玉格一起溜出去看当今皇帝赐给白大爷的宝马。 总共四匹,全是少见的良驹,其中两匹是高头大马,两匹是未成年的小马驹。小马驹一黑一白,黑的毛色如墨,白的胜如白雪,两匹小马驹都漂亮神气极了。 白玉茗瞧瞧小黑马,瞧瞧小白马,越瞧越爱。 白大爷正拿着刷子替马儿洗澡,白玉茗、白玉格围着他转来转去,「大伯父,这小马驹可真稀罕人啊。」 白大爷从没给马洗过澡,拿着个刷子刷得很不纯熟,却极为认真,见侄子侄女对小马驹很感兴趣的样子,他温和的笑了笑,「玉儿,茗儿,你俩喜欢啊?一人挑一匹便是。」 「真的么?这不大好吧?」白玉茗口中客气着,胳膊已经搂上小白马的脖子了。 「大伯父最疼我们了。不过大伯父,御赐之物,给我们不合适吧?」白玉格笑着道谢。 白大爷乐呵呵的,眼睛咪成了一条缝,「陛下金口玉言,让大伯把这两匹小马驹赐给家中的小辈。玉儿你想想,你三个哥哥都是大人了,骑小马驹算是怎么回事?当然是给你俩了。你俩是咱家最小的两个孩子,又酷爱骑射。」 「太好了!」白玉茗、白玉格齐声欢呼。 白玉茗率先挑了小白马,白玉格以男子汉自居,当然不会和她争。两人搂着小马驹的脖子亲热了好一会儿,骑上马,出门兜风去了。 「玉儿,茗儿,慢着点儿啊。」白大爷提着个马刷子在身后不放心的交待。 「知道,知道。」两人口中答应着,一夹马肚子,闪电般没了踪影。 「这两个淘气孩子。」白大爷揉揉眼睛,不敢相信似的,「骑这么快做甚?摔着了还得了?」 正好白玉森从书院放学回家,也来看御赐的宝马,白大爷忙吩咐他,「你四弟、七妹骑小马驹出门了。两个孩子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你快跟出去看看。」白玉森笑着答应了,拉过家里一匹灰马骑了,出门找人。 「敢问可曾见过两个骑小马驹的半大孩子?」他自幼在这里长大,领居街坊自然是熟的,逢人便问。 「是令弟令妹么?骑术真好,风驰电掣般过去,这会儿该到浣花桥了吧?」一位邻居自北来,笑着告诉他。 白玉森连连道谢,策马去向浣花桥。 浣花桥两墩三孔,长数十丈,宽三丈,是一座漂亮而坚固的石拱桥。白玉茗争强好胜,抢先冲上石桥,「咱俩比赛,谁先到桥头算谁赢。」白玉格随后上桥,「谁输谁替大伯洗马。」白玉茗快活嘻笑,「好呀,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很快到桥中央,也就是桥最高的地方。 桥畔垂柳下停着辆豪华精致的楠木肩舆,上面的座位宽而威严,尤如宫中的宝座一般。肩舆上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斜倚椅背,面目俊美,肤色苍白,狭长双眸中映出来的眼神分明带着几分邪气。 他手中轻抚一只猫,那猫似是有些怕他,想躲他,但又不敢不让他摸,甚至不敢轻轻叫唤几声,十分可怜。 「这就是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他慢条斯理拢着猫的头颈,眼睛微咪。 肩舆旁垂手侍立数名内侍,另有两名头戴赤金发冠的青年人,虽都是男子打扮,但其中一人杏眼桃腮,原来是位俏丽佳人。另一人垂头丧气的,是在酒楼遇挫的兵部侍郎之子娄佳。 娄佳显然很忌惮这肩舆上的少年,不敢怠慢,赶忙回话,「回殿下,正是这两个人。」 那俏丽佳人是娄佳的妹妹,名娄俊俏,相貌生的甚美,说起话来更是娇滴滴的,「殿下,家父是娄妃娘娘的兄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两个乡野村夫肆意侮辱家父,也就是看不起您了。似这般不长眼的蠢货,是应该给些教训的,您说对不对?」 那肩舆上的少年名赵成,太子赵禛之子,太子侧妃娄氏所出。娄俊俏这番挑拨之语真没白说,话音才落,赵成一拍座椅,冷喝道:「冲上去!」 抬肩舆的四名健仆应声疾奔。 一名白胖内侍快跑着追上来,满脸不安,「公子……殿下,您下月就要册封灵武郡王了,这时候还是不要生事为好……」 赵成哪里理会他?厉声吩咐健仆,「再快些!」健仆听命,飞也似的向桥上冲。 白玉茗冲在前头,见迎面忽来了乘速度奇快的肩舆,「咦」了一声,也不惊慌害怕,拨马向左。那肩舆却是故意要撞她的,也跟着向左,肩舆上的少年更是邪邪一笑,将一只猫抛将过来,白玉茗闪头躲过,勒住马缰绳。 忽拉拉数名内侍跑过来,排成一排,肩舆上的阴邪少年将猫收回身畔,斜睇白玉茗,触目生寒。 白玉茗安抚的拍拍小马驹,「雪儿乖,不怕。」小马驹被她指引着原地踏步,马蹄声清脆且有韵律。 白玉茗边安抚小马驹,边好奇打量赵成,清脆的道:「你故意堵我的吧?说吧,文打还是武打?」 白玉格也到了,冷冷扬眉,「划下道来吧,小爷奉陪。」 他看到娄佳,就知道这拨人是找麻烦来的,废话不多说,直接挑战。 「放肆!看到灵武郡王殿下,还不下马跪拜?!」娄佳自后跳出来。 娄俊俏目光自白玉茗的面容掠过,眼中闪过惊艳又嫉羡的神色。她一向自负皮肤雪白细腻,世间少有,可眼前的少女是怎样的一种白啊,如高山飞瀑溅出来的水花般晶莹剔透,白得耀花人眼……她本是要折辱白玉茗、白玉格为娄家出气的,这时却生出恶念,简直想毁了眼前这娇花软玉般的少女。 「殿下,她这是鄙视您,鄙视娄妃娘娘,鄙视东宫!」娄俊俏激动的叫道。 赵成眼神越发阴冷,「狭路相逢竟敢不下马行礼,这真是目中没有东宫,没有本王了。」 「目无王法!你们还想活么?」赵成的人气势如虹,齐声喝斥。 白玉茗和白玉格依旧稳稳的坐在马背上。 娄俊俏心中一阵狂喜。太好了!这个丫头越狂妄越好,越狂妄下场越惨! 「姓白的,你竟敢藐视皇家威仪,藐视国法!」娄俊俏激动得脸上一阵潮红,指着白玉茗,高声叫道。 白玉茗嗤之以鼻,「你是娄家的姑娘吧?你们娄家的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更不懂事,娄佳在五步桥出了丑还嫌不过瘾,你又跳出来了。姓娄的,你别指着我跳脚,先把国法和皇家威仪学会了再开口说话!」 娄俊俏脸红一阵白一阵,向赵成哭诉道:「殿下为我做主啊。」 赵成眼神似河水般幽幽泛着绿光,挥挥臂膀,内侍们将白玉茗和白玉格围在中央。 桥上的行人早已四处逃散,远远的冲着这边张头探脑。 「拿下!」赵成咬牙。 内侍们向白玉茗、白玉格逼近。 第二十五章 娄俊俏握紧了拳头,无比兴奋。 这个丫头竟敢美过她、白过她,去死吧! 白玉茗做出害怕的样子,可怜巴巴的缩缩脖子,「诸位内侍官,你们要打要杀,冲着我来了就行了,可千万不要伤害我的小马驹啊。」 「人可以伤,也可以死,小马驹不能有事。」白玉格也是一模一样的口吻,一模一样的神情。 「哈哈哈,死到临头,还舍不得小马驹呢。」赵成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娄俊俏眼见得白玉茗就要倒霉了,心中大石落地,媚眼如丝,掩口娇笑,「这人还真是乡野村姑,不惜命,倒可惜马。糊涂透顶啊,难道马比人更重要么?」 「马当然比人更重要啊。」白玉茗自然而然的接话,「须知这小马驹乃是御赐的,伤了它就是伤了陛下的好意,所以小马驹必须好好的!至于我和我弟弟嘛,人微言轻,无论怎样都行。」 「贱命一条,便请来取。」白玉格诚恳极了,谦卑极了。 内侍们脸色大变,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御赐的,他俩这小马驹是御赐的!」 娄佳、娄俊俏目瞪口呆。 眼看着就要把这两个乡下土包子轻轻松松的给收拾了,偏偏这时候跑出来御赐的小马驹…… 赵成蓦然举起手中的猫,嘴边泛起冷酷淡漠的笑意,咔嚓一声,将猫的左腿折断,猫发出一声惨不忍闻的呼叫,在赵成手中拼命挣。赵成牢牢握着猫不放,道:「本王的猫被你伤了,这是皇贵妃所赐,本王要你赔!」 白玉茗一声嘻笑,「你这猫明明是被小马驹踩伤的,为啥你信口雌黄,说是我弄伤的?哎,陛下所赐的小马驹将皇贵妃所刚的猫弄伤了,遗撼啊遗撼,可惜啊可惜。」 摇头晃脑,好像真是很惋惜的样子。 白玉格和她配合得最好,朗声道:「明明是小马驹踩的,我亲眼所见。」 赵成用手折断的猫腿,他俩一唱一合,偏说是小马驹踩断的。 赵成当众胡说,他俩既不生气也不着急,胡话说得比赵成还顺溜。 赵成本就脸色苍白,这时动了气,更是没有一丝血色。 娄俊俏气得七窍生烟,「拿下,将这两人速速拿下!」 白玉茗摊开两手,那无可奈何的小模样又可爱又俏皮,「拿呀拿呀,快来拿呀,拿我的时候千万别惹怒小马驹,这小马驹我第一天骑,可不知它脾气好还是不好!」 「若是小马驹不受在下控制,冲诸位直冲过去,那可不是在下的本意,只是马惊了而已。若不幸踩死哪位,固然是小马驹不对,但御赐之马,还请诸位担待一二。」白玉格一脸沉痛。 赵成的人这个晕。 人要是真被踩死了,还担待什么啊?怎么担待? 白玉茗和白玉格笑吟吟骑在马背上,赵成的人意意思思,啰啰嗦嗦,既不敢向前进,又不敢向后退。 不敢向前进,是怕伤了御赐的小马驹;不敢向后退,却是惧怕赵成。 赵成性子阴沉,内侍没有不害怕他的。 「拿下!出了事本王担着!」赵成厉喝。 桥上已经没人敢走了,河中还有舟船来往。 一艘画舫自东而西,经过浣花桥。船头的人进舱内禀报了什么,不多时船舱中施施然走出位白衣公子,向上方看了看,浅浅一笑,「闲来无事,看看热闹也好。」 小声吩咐了几句,侍从应声而去。须臾,有侍者自船中拿过一架白色软梯抛到栏杆上,软梯上有挂勾,勾紧了栏杆,那白衣公子伸开双壁,踩着软梯上了桥。 「仙人啊。」远处围观的百姓看到这一幕,纷纷惊呼。 白玉茗顺着惊呼声看过去,只见一名白衣胜雪貌如谪仙的男子大袖飘飘,自水面而来,那份举世无双的风姿,称他一声仙人还真不为过。 这位冰山世子爷功夫很好啊,本事很大啊。 白玉茗眼睛瞪得溜圆,明眸之中满是羡慕和向往。 赵戈觉察到两道明亮清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矜持一笑。 小丫头,今天本世子露了一手,可让你这傻孩子大开眼界了吧?你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样惊世骇俗的功夫,没见过这样的翩翩佳公子吧? 他本来走得挺稳,这一得意,脚下不知怎地一滑,身子一斜,就要往下坠! 「小心啊。」白玉茗惊呼,下意识的冲他伸出手。 她离他很远,根本不可能够得着,但她这一伸手,却让他心中没来由的一暖。 这个小丫头也不算太没良心嘛。 他暗中运气,重心下沉,两脚攀紧软梯,静默片刻,一跃上桥。 「大哥。」赵成见赵戈上来,吃了一惊。 「世子爷。」娄佳、娄俊俏忙跪下行礼。 白玉茗和白玉格也要下来,却被赵戈制止了,「坐着吧,不用下来。本世子并不是给你姐弟俩面子,而是因为这两匹陛下所赐的小马驹。」 「恭敬不如从命了啊。」白玉茗乐开了花。 「多谢世子爷。」白玉格淡淡的。 赵成见了赵戈本应下座行礼,但他之前在白家姐弟二人面前摆足了架子,一则觉得下不来台,二则见赵戈优待白家姐弟,心生不满,三则自恃是太子之子,比赵戈这个雍王之子身份高贵,便懒懒的道:「大哥请恕罪,小弟坐了半天,腿麻了,这会儿竟是下不来。」 「无妨,你坐着。」赵戈非常宽厚,非常好说话。 莫染尘也随后上桥,笑道:「我家世子爷向来宽待弟弟们,凡事好说。稍后张大学士便到,他胸怀宽广,大概也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张大学士要来?」娄佳、娄俊俏面无人色。 他们的姑母娄氏是太子侧妃,太子妃是大学士府张家的姑娘。张大学士是太子妃的兄长,也是龙图阁大学士,为人方正,铁面无私,若让张大学士知道了他们今天做的事,吃不了兜着走。 虽说娄氏得宠,也有赵成这个得太子欢心的儿子,但太子最看重的毕竟还是太子妃,最尊重的姻亲毕竟还是大学士府。张大学士若是在太子面前说句话,不光娄家,连赵成都要倒霉。 「些须小事,大哥又何必特意知会张大学士?」 赵成语气生硬。 赵戈的画舫已靠了岸,四名侍者抬着一舒适阔大的带背座椅过来,赵戈施施然坐下,「我和张大学士相约浣花桥赏景而已,阿成你想多了。」 赵成苍白的脸色转为暗黑。 白玉茗快活的向白玉格眨眨眼睛,「太子妃的哥哥要来了呢,你猜猜他见到太子侧妃娄氏的娘家人蹿掇太子侧妃娄氏的亲生子生事,会有何举动?」 白玉格不说话,恶狠狠的做了个当头一击的动作。 「对,狠狠的敲,敲晕才好呢。」白玉茗拍手笑。 赵戈舒舒服服的坐着,似笑非笑瞟了白玉茗一眼。 不用装,这就是个傻女,这当儿还笑得跟朵花似的,半分心事没有。 「放我过去!我弟弟妹妹在里边!」白玉森到了桥边,这座桥已经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封住了,他担心弟妹,大喊大叫。 「三木来了。」白玉茗耳朵尖,远远的就听出来了白玉森的声音。 「三哥,我们没事!」白玉格两口拢在嘴边,大声呼喊,「你不用担心,回去吧。」 第二十六章 赵戈心中一动,叫过莫染尘吩咐了几句。 莫染尘笑,「世子爷这主意高,属下这就去办!」过去吩咐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让他们放百姓上桥,但离得不许太近。如此一来,这边的情形百姓能猜个大概,但又看不大真切。 娄家既然要丢人,索性丢大些,令得世人皆知。 「张大学士来了。」十数名身穿朝服的官员簇拥着一位四十多岁的文士来了。 这位文士中等身量,面白无须,乍一看上去很是普通。仔细观察却会发现他沉稳凝重,目光明亮,有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都别动。」张大学士只和赵戈见礼,却吩咐赵成、白玉茗、白玉格等人不必拘礼,原样不动,「如此,本官更容易知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玉茗听命行事,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沾沾自喜。 白玉格低头抚摸着小马驹的毛发,若有所思。 张大学士对赵成还是优待的,让他先说话。 赵成思忖片刻,决定不提猫的伤,也不提他命人拿下白玉茗、白玉格,只拿出白氏姐弟最不占理、最狂妄的言行说事,「舅舅,这二人见了外甥竟端坐马背不下来见礼,这是把皇家威严不放在眼里了。对外甥这位皇孙,没有丝毫的尊敬之意。」 娄佳、娄俊俏心中惶恐,这时却露出喜悦神色。 无论如何,白家姐弟俩见了皇孙不下马行礼,就是他们不对。这没什么可说的,连三岁孩子都知道这个道理。 「白玉茗,白玉格,此事是否属实?」张大学士神色威严。 「回大人,属实。」白玉茗、白玉格欠欠身。 他俩竟是毫不犹豫的就承认了。 娄俊俏激动得脸颊绯红。 就连赵成那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丝血色,眸中闪过丝得意。 这个笑容明媚、胆大包天的小丫头也有失策的时候了,呵呵,见了皇孙不行礼,这是对皇室的大不敬,瞧她还有什么话说。 百姓们虽离得远,但个个探着头踮着脚尖拼命往这边看,连猜带蒙,竟然也大体上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白家的两个孩子怕是要倒霉吧?见了皇孙不行礼,说啥都是他俩没理。」众人议论纷纷。 「可惜了。这么好的两个孩了,恐怕要被狠狠的责罚了。」遥见白氏姐弟风采过人,都为他俩可惜。 张大学士眼中闪过丝讶异,沉声问道:「为什么?」 白玉茗眼睛圆溜溜的,又单纯又无辜,「张大人,既要行礼,总要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才能依他的身份来决定如何行礼吧?可是,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啊。」 「张大人,小子也不知。」白玉格声音清朗。 这下子连张大学士也纳闷了,「他乃储君之子,陛下之孙,他的身份,有何疑问?」 白玉茗连连摇头,「没这么简单呀。方才他一直自称‘本王’,他的侍从和娄氏兄妹皆唤他‘殿下’!张大人,这就让人无所适从了。以小女子所知,这位赵公子目前并未受到朝廷册封,并不是灵武郡王,他的身份仅仅是皇孙。但他又自称本王,我和弟弟茫然不知所措,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更不知该以什么样的礼节拜见他了。圣人说的好,‘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姐弟二人连他的身份都不能确定,怎知该如何行礼?张大人,我和我弟弟年幼无知,茫然无措,就在马背上傻住了呀。」 「你胡说!」娄佳一个啰嗦,吓的够呛,娄俊俏却是急得喝骂出声。 白玉茗不屑一笑,「方才一口一个殿下叫着他的人不是你么?怎么了,这会儿不敢承认了?」 她孩子脾气发作,一只小手捏到鼻子上,向娄俊俏抛气,表示鄙视。 娄俊俏被她噎得面红耳赤,眼泪在眼眶中不停打转。 「哎,你是不是也否认方才自称过本王了?你还有没有胆子坚持下去呀?」白玉茗向赵成叫道。 赵成声音幽冷,「本王说过的话,绝不更改!就算本王确实那样自称了,便又如何?本王下个月便会受封为灵武郡王,眼下不过是提前了!」 「哈哈哈哈。」白玉茗眼睁睁的盯着赵成,他话音才落,白玉茗便很适时的仰天大笑数声。 赵戈不由的捏了捏鼻子。 他就知道,这个小丫头只要仰天大笑,接下来准没好事…… 如果没有意外,赵成接下来该倒霉了。 果然,白玉茗秀眉一扬,咄咄逼人,「你下个月才会受封为灵武郡王,所以你这个月便可以提前以郡王自居了?这可有趣了啊。敢情这封号还可以提前享用的。敢问咱们大周朝的王爵统统如此,还是你这位储君之子的特利特权?」 「吹毛求疵的,你有意思么?」赵成沉下脸。 他虽忌惮赵戈和张大学士,但毕竟是太子宠爱的儿子,自视甚高。况且今天台搭得太高了下不来,死活要端着他的郡王架子,高高坐在座位上,手中轻抚着那可怜的猫,颇显倨傲。 张大学士冷静的看着这一切。 赵戈将座位让给张大学士,他自己倚在栏杆边抛鱼食喂鱼。 白玉茗眉头微皱,「你至少得有十六岁了吧?」 赵成琢磨着她这话,越想越不是滋味,俊美的面容几乎狰狞变形,「你的意思是说我太老了?」 这小丫头那一脸嫌弃的样子,是觉得他太老了吧?他才十六岁,竟然已被嫌老,是可忍孰不可忍! 「哪里。」白玉茗打个哈哈,「十六岁自然不老,正值二八芳年,不过我听说陛下的皇孙之中,有人小小年纪便受册封了呢。」 本朝惯例,嫡长皇子册封为太子,其余诸皇子册封为亲王;亲王府嫡长子册封为亲王世子,将来是要继承亲王爵位的,除亲王世子之外的其余皇孙,则会被册封为郡王。 虽然是皇子皇孙,但如果没有册封,就不能享有相应有俸禄、仪仗、尊荣。所以这个册封当然是越早越好。册封得越早,越是说明这位皇孙人品贵重,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认可。 白玉茗转头看向赵戈,「世子爷,我能不能请问一下,你是何时受封为雍王世子的?」 赵成脸上浮起丝恶意的嘲讽。 赵戈对外人向来高冷,他不认为正在喂鱼的赵戈能把白玉茗的话听进去,更不认为赵戈会回答她。毕竟赵戈只是偶尔路过,和这个不识眉高眼低的小丫头没有半分相干。 谁知赵戈虽未回头,却闲闲的、清晰的道:「十岁。」 简单之极的两个字,却连张大学士都微微露出诧异之色。 就连他也没有想到,雍世子能开口答复这个天真单纯到有些傻呼呼的小姑娘。 有问即答,如此配合。 「十岁,听到了没有?」白玉茗来精神了,小脸蛋亮晶晶,一双明亮的眼眸更是如有星辰闪耀,「雍王世子十岁便受册封了,你十六岁了都还没有。差距啊,多么明显的差距啊。」 赵成虽一向阴沉,内心之中对他自己却是极自信的。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白玉茗这么寒碜了一番,偏偏他还无言以对,气怒交加,脸色青白。 第二十七章 赵成怒道:「他是皇长孙,是我的大哥,我做弟弟的如何敢和大哥相比?莫说我,诸皇孙之中,有谁敢和大哥比?诸皇孙之中,只得他这一位世子爷罢了!」 白玉茗很是随和,「好吧,不和皇长孙比,那你和其余的皇孙们相比好了。 「世子爷,朝中的郡王都多大年纪受封的啊?」白玉茗殷勤请教。 赵戈一改冰山之态,知无不言,「朝中总共五位郡王:信义郡王赵威,荣昌郡王赵戬,武清郡王赵戎,玉泉郡王赵戫,北辰郡王赵战。这五位郡王之中,赵威十四岁受封,余皆十五岁。」 白玉茗惊讶无比,「为什么这几位十四五岁便受封了,有人却要一直等到十六七岁?他,他,他有什么问题……」 赵成再也忍不住,怒拍座椅,「本王身体弱,故此晚了一两年而已!」 白玉格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却慢吞吞的道:「据在下所知,去年礼部曾准备过阁下的册封礼,但不知因为什么中途作罢,搁置至今。赵公子,在下也不敢追问去年中止册封礼为的是什么,但天有不则风云,公子怎知下月的册封礼不会因故推迟呢?若不幸下月果真推迟了,公子岂不羞燥……」 「不可能!」赵成大怒。 「可不可能的,要到了下个月才知道嘛。」白玉茗笑嘻嘻的,眼睛弯如月牙,语带揶揄,「你不用这么着急,到下个月真的受了册封,再摆你郡王的架子,如何?」 赵成两眼闪着电一样的寒光,咬牙道:「早一月晚一月罢了,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赵成一向骄傲,这时心中却隐隐有些后悔了。他受娄氏兄妹挑唆前来,一方面当然是想为娄家出气,但更重要的却是为了让他这位储君之子有面子。没想到遇着的是白玉茗、白玉格这般棘手的敌人,这哪是挣面子,纯是丢人来了。 虽心中隐隐后悔,但赵成还不肯承认,还在逞能硬撑。 白玉茗冷笑,「早一月晚一月若是没有区别,那早一年晚一年、早十年晚十年、早百年晚百年呢,有没有区别?百年之后你还去往西天极乐世界了呢,那要不要现在便躺到棺材里?」 她这话说得其实很不客气,但她年纪幼小,声音清脆动听,听起来不像挑衅,倒像调侃,张大学士那般方正之人,眼眸中的笑意也是一闪而过。 白玉格一直在侧耳倾听,这时静静开口,「小子不才,乃家父唯一的儿子。家父早就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过,他的家业将来全是我的。敢问赵公子,那我能不能以为家业迟早是我的,现在便以主人的姿态随意挥霍了?」 白玉茗拍手笑,「对啊,迟早的事嘛。反正家业迟早是儿子的,现在就接手啊。」 张大学士那般沉稳之人,也被白玉茗这话惊得怛然失色,蓦然起身。 「反正家业迟早是儿子的,现在就接手啊」,这句话杀人诛心!太子国之储副,尊荣已极,按常理说,太子殿下有朝一日也会登基为帝呢,那他现在是不是以帝王自居了?果真如此,那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张大学士神色复杂的看看白玉茗、白玉格。 这对姐弟也不知是天真无邪不谙世事,还是胸有沟壑聪慧过人,竟把一件如此惊心动魄之事,用这般家常、这般不显眼的话给带出来了。蠢人听到这话,不过视为寻常;聪明人听到这话,却会明白他们在隐喻什么、提醒什么。 太子府是该小心在意些了。出来一个认为早一个晚一月没甚分别的「灵武郡王」,若不严加管教,落人口实,惹人猜疑啊。 张大学士缓缓的道:「这前因后果,本官已知道了。」 他一开口,白玉茗立即闭上嘴巴不再说话,眉眼低垂,别提多乖顺了。 白玉格异常谦恭,「方才张大人命我姐弟二人原地不动,是为了查清楚事实。如今大人已然明了,我姐弟二人依旧如此,未免不恭敬。」 「下来吧。」张大学士微微一笑。 白玉茗和白玉格跳下小马驹,向张大学士行礼。白玉茗话多,格外啰嗦了几句,「张大人,家父崇敬您的人品,敬佩您的学问,家中放着您的大作,经常拜读的。我也想长长学问,可是您那本大作是小篆写成的,我连猜带蒙的也认不了几个字,让您见笑了。」 张大学士虽不喜人阿谀奉承,但白玉茗这样天真烂漫不通世事的小姑娘也知道他有学问,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温声道:「你小小年纪,哪里认得小篆这古雅的文字?这没什么,不必放在心上。」 赵成还在盛怒之中,过了一会儿才由内侍扶着下了肩舆,「舅舅,就算甥儿下月才受封为郡王,这两人见到皇孙也是该行礼的。请舅舅予以严惩,以正视听。」 张大学士淡然道:「你直到此刻也不知白家姐弟的顾虑究竟是什么。你是皇孙,但你以郡王自居,他们便不知该以哪种礼仪来拜见你了,这才是关键所在。白家姐弟皆年幼,少年无知,忽然遇到难以决断之事,一时之间怔住了,如此而已。」 「舅舅……」赵成听张大学士的话意是不对白家姐弟予以惩处的,不由的脸色铁青。 这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赵成还想开口说话,被白玉茗机灵的抢在前头,「你若真把张大学士当你的舅舅,便不要再多话了。你是受了娄家人的挑唆才来找我麻烦的,这么明显的事你以为张大学士看不出来?你心里把娄侍郎当舅舅,表面上才把张大学士当舅舅,根本不体谅他。你本就不占理,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张大学士纠缠,简直就是故意为难他老人家啊。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于心何忍?于心何忍?」白玉格叹息,痛心疾首。 赵成性子阴狠,向来只有他让别人吃亏的。今天却意外的栽在了白家姐弟手里,气得脸色青白带紫,很有几分吓人。 「张大学士,小人冤枉,小人没有挑唆殿下……没有挑唆公子爷。」娄佳和娄俊俏喊冤。 「你俩哄傻子呢。」白玉茗气呼呼的训斥,「娄佳今天才在五步桥丢了个大脸,转眼就陪着太子府的这位公子爷来浣花桥堵我们姐弟俩了,这不是你俩挑唆的,难不成是偶然间遇到的?谁会相信啊。你俩拿我当傻子看待没事,在张大学士面前还敢搞鬼,真是不把他老人家放在眼里!」 「你就会胡说八道!我没有!」娄俊俏大怒。 白玉茗扁扁小嘴,「你明明挑唆赵公子,说张大学士不是他亲舅舅,你爹才是。你明明劝赵公子不要相信张大学士,要亲近你爹。这难道不是你亲口所说?你敢发誓说你一生中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娄俊俏自然是说过这些话的,但她只可能私下说,怎可能让白玉茗听见?白玉茗这番清脆悦耳的话语传入口中,娄俊俏惊吓过度,险些晕去。 白玉格怒斥娄佳,「在五步桥你还没丢够人么,又特特的追到浣花桥来自取其辱?苏鹤青乃亡命之徒,朝廷钦犯,你和他是如何勾结的,快快招来!」 「我看到苏鹤青冲他挤眼睛了,他俩一定暗中勾结了,狼狈为奸!」白玉茗叫道。 第二十八章 娄佳三魂不见了七魄,面如土色,「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是花钱请他充充门面,真的没有和他勾结……」 「花钱请他充充门面。」正在喂鱼的赵戈俨然置身事外,漠不关心,这时却重复一遍这几个字,顺手将鱼食抛入河中,「此人和苏鹤青有银钱往来,拿了!」 莫染尘听不得这一声,立即带人上来将娄佳擒下,五花大绑。 「哥哥!」娄俊俏大惊失色。 娄佳拼命反抗、求饶,「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和苏鹤青勾结……救我,殿下救我……」 赵成这时对娄佳、娄俊俏厌恶憎恨之极,但娄佳被抓到底是让他颜面无光的事,冷着一张脸,心中愤愤不平。 白胖脸的内侍唯恐他冲动替娄佳求情,陪小心陪笑脸,小心翼翼的劝道:「爷,您可千万莫管闲事啊,若是和案子牵扯上,万一误了下个月的册封礼,那可如何是好?」 「滚。」赵成一脸将那内侍踢开。 内侍哭丧着脸,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退到后面。 娄俊俏眼看娄佳要被带走,哭着扑过去,「哥哥,不许带走我哥哥。」娄佳又怕又怨,迎头啐了她一脸,「我原说没被苏鹤青牵连就万幸了,你偏要蹿掇表弟来对付白家!这下子好了吧,白家人没事,你哥哥我进去了!我都是被你这贪婪自私的黑心丫头给害的!」娄俊俏被她哥哥当众如此凌辱,又羞又气,掩面痛哭。 赵成面上无光,无心再留,草草和赵戈、张大学士告辞。 临走之前他阴郁眼神落在白玉茗身上,白玉茗歪歪脑袋,给了他一个无邪又灿烂的笑脸。 也不知这小丫头是真傻假傻! 赵成一团闷气憋在心里,四个健仆抬着他飞一般的走了。 娄佳被抓走了,赵成一行人飞奔而去,娄俊俏哭得和泪人一般,孤苦零丁,可怜兮兮。 「把这姑娘送回娄家,让娄家好好管教。」张大学士皱眉吩咐。 娄俊俏一路哭着,被「送」下了浣花桥。 围观的百姓开了眼界,「白家姐弟俩没事,倒是娄家那个臭小子进去了!娄家那个姑娘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灵武郡王都没脾气呢,灰溜溜的走掉喽。」「什么灵武郡王,要下个月才册封好么?」「呸,下个月也不一定能册封成呢。」有人幸灾乐祸。 张大学士贵人事忙,完了这桩公案,也就要回府了。 白玉茗和白玉格恭敬相送,张大学士微笑道:「白家小姑娘,你有胆有识,口才颇佳,只是你有一句话说错了。」 「哪句话啊?」白玉茗忙道。 张大学士嘴角微弯,「本官年方四十余,并不是老人家。」 白玉茗一愣,张大学士已由赵戈亲自送着下桥了。 「四十多了,还说不是老人家。」白玉茗和白玉格咬着耳朵,小声嘀咕,「爹爹也是四十多,咱们称他是老人家,他可乐呵得很呢。」 「有人服老,有人不服老。」白玉格安慰她。 「对,爹爹服老,张大学士不服老。」白玉茗笑。 五城兵马司的人撤了,白玉森总算能过来了,「四弟,七妹,你俩没事吧?」确定了他俩平平安安的什么事也没有,白玉森板起脸,「净会惹事。出门蹓个小马驹也能和太子府的公子哥儿对上。快想想回家怎么跟长辈交待吧,我怀疑你俩回家要挨打。」 「不会吧?」白玉格嘻皮笑脸。 「回家挨打也没事,自己人嘛。没在外人面前丢脸就行。」白玉茗沾沾自喜。 「怎么七妹竟然不怕挨打么?」白玉森纳闷。 白玉格含笑解释,「三哥,是这么回事:我爹爹总说女孩儿是别人家的人,是客人,父母不便待女孩儿太过严苛。所以她每回犯了错,我爹爹总是提着家法吓唬她,没真的招呼。故此她不甚害怕。」 「敢情是这么回事。」白玉森乐了,「那四弟你呢?叔叔真打你,还是也吓唬吓唬算了?」 白玉格咧嘴,下意识的摸摸屁股。 白玉森便知道他若挨揍是实打实的,不由的哈哈大笑。 白玉森正想带弟妹回家,一位英姿飒爽的姑娘过来了,「小山妹妹。」白玉茗见了她大喜,「染霜姐姐!」上前握了她的手,笑得跟什么似的,「染霜姐姐,我日日夜夜想念你。」 「我也是,常想着和你共榻而眠的时光。」莫染霜开玩笑。 白玉茗替大家引见了,莫染霜带白玉茗看那软梯,「你想不想玩?」白玉茗兴奋得连连点头,「想,想!」莫染霜便命人拿了条软绸带绑在白玉茗腰间,「我教你。不过没学会之前,得这样绑着你,我才安心。」白玉茗并不反对,兴冲冲的要上梯子,白玉森和白玉格不放心,一起下了船,仰头观望,要在下头接着她。 白玉茗聪明伶俐,学了两遍,便能自己行走了。不过姿势还谈不上大方洒脱,略显凝滞。 赵戈不知何时回来了,白色身影斜倚栏杆,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白玉茗记着上回的教训,这回坚决不叫他冰山了。她心里提醒自己,这个雍王府的世子爷还是很不错很帮忙的嘛,这个雍王府的世子爷还是很应该感谢的嘛,于是她出口后话便成了:「让你费心了啊,赵雍。」 赵雍。 赵戈本是代替莫染霜,手拎绸带,确保她安然无恙的,这时手顿了顿,绸带差点儿脱手。 「对不住啊,口误,口误。」白玉茗话出口之后才意识到不对,知错能改,赶紧陪不是。 「无妨。「赵戈放下绸带,悠悠道:「本世子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白山。」 白玉茗就要下软梯了,闻言又攀上来,「什么叫小白山?你这是打击报复啊。」 「雍王府的赵戈,被你随口叫做赵雍。」赵戈伸臂放绸带,示意白玉茗往下走,「同理,白家的白小山,也可以被我叫做小白山,又有什么不对?」 背后有小马驹的叫声,他一回头,凉凉的道:「小白马,小白驹,小白兔,都差不太多。」 栏杆前冒出一个可爱的小脑袋,明眸中满是迟疑踌躇和担忧,「你以后不会把我叫成小白马、小白兔吧?」 「视本世子的心情而定。」赵戈客气之极。 「七妹,小心脚下。」白玉森仰着脸大喊。 「知道了,三哥。」白玉茗声音清且亮,和浣花河中的流水一样。 她要接着学走软梯了,百忙之中还冲赵戈扮了个鬼脸。 很可爱。 赵戈心里酥酥庠庠的,那种感觉真是很奇怪,很微妙,不足为外人道也。 「小白山,你今天闹的笑话不少。」他俯下身子,低头瞅着正走软梯的白玉茗,「陛下近来很爱听笑话,但凡能让他开怀大笑的人,必有好处。我把你这些笑话说给陛下听,赏赐那是少不了的。」 「哎,你讲不讲江湖道义呀。」白玉茗软梯也不走了,着急忙慌的回来,口中嚷嚷着,小脸蛋灿若朝霞,「笑话明明是我的,你拿到陛下面前赚赏赐!」 「那有什么办法?陛下是我祖父,我能见着他,你见不着。」赵戈一脸无辜。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想逗这个傻呼呼的小丫头玩儿。 第二十九章 大概这个傻呼呼的小丫头真的很可爱,很好玩吧。 「有什么办法?」白玉茗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迅速的转着念头。 船上的白玉森、白玉格等人一直在呼唤她,她忙着眼前这件大事,无睱理会。 赵戈气定神闲的俯视着她。 她越认真,他越觉得好笑。 这个傻丫头总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明明钥匙直接交出来就行,她偏偏又是藏发钗又是塞蜡烛的一通折腾。眼下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瞧她这冥思苦想的认真劲儿。 唉,孩子就是孩子,尽在意些无关紧要的。 白玉茗想了好一会儿,仰起小脸,满怀希望的眨着大眼睛,「哎,那一人分一半呗。」 赵戈浅笑不语。 白玉茗生气了,「你笑什么?我的笑话,你拿去赚钱,还不应该分我一半呀?我要的又不过份,一半,不能再少了!」 她鼓着粉嘟嘟的脸颊,气咻咻的。 她小嘴也撅起来了,粉润水莹,像清晨晶莹露水浸润过的花瓣,可爱丰盈。 赵戈脑中忽闪过绮丽之念,想咬一口这花瓣,这吮去这花瓣上的露水…… 这绮念把他给吓着了,手腕微颤,绸带几乎脱手。 「啊……」白玉茗一声惊呼,娇躯直向水面飞去! 她脚没踩稳,之前知道赵戈拽着绸带,也不担心安全问题,但这会儿赵戈绸带松了,她无所依靠,便危险了。 船上一片惊呼声。 赵戈心头一凛,忙双手挽起绸带,缓缓将白玉茗提上来。 「哎,你不答应一人分一半就算了,也用不着谋财害命吧。」白玉茗气愤叫道。 赵戈紧握绸带,薄唇轻抿,一张俊脸冷若冰山。 白玉茗气了片刻,果断道:「四成!」 什么意思。 赵戈幽深双眸中满是疑惑之意。 他一向聪明敏捷,但这时竟没明白白玉茗是什么意思。 把白玉茗给气的,「四成也不行呀?那三成好了。我跟你说,三成真的是最低价,不能再低,再低我就赔本儿了!」 赵戈哭笑不得。 敢情她还在想着和他分赃的事儿…… 这不解风情的傻丫头。 白玉茗见他手中绸带握得紧紧的,知道自己掉不下去,放心大胆的凌空伸出三个手指头,「三成,我只要三成而已。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水葱般的手指,指甲是淡淡的粉色,上面印着弯弯的小月牙。 赵戈冰山般的俊脸现出温柔之色,浅笑道:「二成五。」 「什么?」白玉茗不能相信似的靠近他,「二成五?」 赵戈神色淡定,「陛下赐了我红玉、墨玉、羊脂玉、青玉四匹玉马,你叫小白山么,本世子便将羊脂玉的那匹小玉马送你。」 羊脂玉即上品白玉,白色美玉要到「白如截肪」的程度,才能称为羊脂玉。也就是说,玉色晶莹洁白,细腻滋润,接近于无瑕,好似刚刚割开的肥羊脂肪肉,光泽如凝炼的油脂。 白玉茗瞳眸中闪过失望之色,随即喜孜孜的、大大方方的道:「让你得三匹好了,反正我的这匹小玉马是羊脂美玉,最珍贵,最好看。」 「你倒是不嫌少。」赵戈语气似有讥讽。 白玉茗就当是夸她的,随口吹嘘道:「我这个人吧,能上能下,能屈能伸,给什么就是什么,不挑剔,好打发,嘻嘻。」 如愿分到了「赃物」,她满面春风,嘻嘻笑着,接着走她的软梯。 走下去,再走上来,这回她的姿势已洒脱了不少,虽还达不到收放自如的地步,也颇为美观了。 她再次探出头,「哎,你怎么把东西……」想问赵戈要怎样把羊脂玉的小马送给她,可赵戈已经不见了,手握绸带专注看着她的是人莫染霜。 「小山妹妹,什么东西啊?」莫染霜笑问。 「没什么,没什么。」白玉茗呵呵笑。 赵戈既然不在,她也就不再想小玉马的事,专心走软梯玩了。 她很快便学会了走软梯,来去自如,轻盈如燕。 「三哥,弟弟,你们要不要也来玩?」她兴冲冲的问着白玉森、白玉格。 白玉森笑着摇头,「三哥是大人了,这小孩子的勾当,三哥就免了。」 平时和她一样爱玩的白玉格这会儿兴致不高,也是摇头,「不了。略感疲乏,想回家。」 「回家回家。」白玉森笑,「你俩今天又蹓了小马驹,又见识这个软梯,可没虚度光阴。回家有的吹牛了。」 白玉茗等人和莫染霜告辞了,骑马回家。路上白玉茗兴高采烈的,到了家门口,耷拉着小脑袋不敢进去,「唉,要是爹爹在就好了。」 要是爹爹在,那肯定不会挨打。退一步说,即便要打,也是装样子吓唬人,打不到身上啊。 白玉格笑道:「有我陪着你呢。咱俩是一根儿绳上的蚂蚱。」 白玉森见白玉茗可怜巴巴的,笑着宽慰道:「叔叔虽不在,不是还有我爹爹么?我爹爹没闺女,最稀罕聪明机灵的小姑娘,一定会向着你的。」 白玉茗精神一振,「对呀,还有大伯父呢。大伯父很疼弟弟和我的。」跟在白玉森、白玉格身后,笑咪咪的进了家门。 小马驹都没来得及送回马棚,三人便被唤到了上房。白玉茗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到了上房,却见白老太太、白大太太、沈氏脸上都带着笑,沈氏嗔怪道「玉儿,小七,你俩这出门蹓个小马驹的功夫,便做下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么?雍王府的世子爷为酬劳你们,送了这么个稀罕物件儿过来。」 白玉茗赶忙顺着沈氏的目光看过去,见长案上摆着个礼盒,礼盒中一匹晶莹剔透的小白马前蹄扬起,昂首长嘶,栩栩如生。这小玉马雕工极为精美,玉料更是上品和田籽玉,细密温润,光泽如脂肪。 白玉茗一见这小玉马就爱上了,恨不得立即拿在掌中赏玩。 「瞧瞧小七,那眼神恨不得将小玉马给吃了。」白大太太笑话她。 白玉茗呵不好意思的笑,「没有,我就是觉着好看,多看了几眼……」 白玉格已经绘声绘色的讲起方才的事了。他自幼调皮捣蛋,跟家里长辈告状的时候自然知道轻重,把娄氏兄妹说得奸恶无比,把太子府的赵成说成了被小人蒙蔽的善心公子,听得白老太太、沈氏等人无比吹嘘,「好好的皇孙,都是被娄佳这等小人给带坏了。」 白玉格避重就轻,「其实是娄佳自己说漏了嘴,世子爷才知道娄佳和苏鹤青有银钱往来,按律应该拿下,送官究办。这并不是我和七姐的功劳,世子爷送了这个来,是他客气了。」 白老太太一生顺遂,性情便单纯了些,就这么被白玉格给糊弄了过去,乐呵呵的道:「奸人被抓,玉儿和小七平安无恙,甚好甚好。这匹小玉马既然世子爷送来了,咱们也不便退回去,那样岂不是太不给世子爷面子了么?」 这话正中沈氏下怀,忙道:「娘说的是。之后咱们再想法子弄个稀罕物件儿做回礼也就是了。」 第三十章 沈氏正在给白玉莹备办嫁妆。她虑着平阳侯府门第高,府中又子弟众多,唯恐白玉莹这知州之女在平阳侯府受委屈,便想把嫁妆办得齐整些,这样白玉莹底气足,不会遭人白眼。这小玉马若给白玉莹添到嫁妆里,那可算得上是镇箱之宝了。虽说赵戈是送给白玉格、白玉茗的,但父母在,子女无私产,这宝贝送到白家,就是沈氏做主,沈氏更溺爱白玉格这个独养儿子,但白玉莹这边嫁妆需紧着办,沈氏盘算着,还是先给白玉莹。 至于白玉茗,沈氏连想也没想过这宝贝要给她。一个庶出女孩儿,要这么好的东西有何用?将来不过是嫁到江南乡下人家,好东西给她也是糟蹋了,明珠暗投。 沈氏命常嬷嬷把小玉马收起来了。 白玉茗眼巴巴的瞧着那小玉马,心里像有猫爪挠着似的,难受极了。她真的很喜欢这匹小玉马,想好好看看,好好摸摸……就玩两天也行啊…… 白玉茗连陪白老太太说笑的精力也没有了,呆呆的站了会儿,便回房了。 翠钱把洗好晒好的衣裳收进来,一件一件整理折叠,「姑娘怎么了?瞧着无精打采的。」 白玉茗无力的趴在桌子上,「翠钱,我好想容姨和奶娘啊。她俩如果在,就可以捏个小泥马哄哄我了。」 翠钱麻利的把衣裳收好,一阵风似的进里屋拿了个不倒翁出来,放在白玉茗面前,豪爽的道:「我的私房钱全在这儿了。明儿个我便拿着这些找管事的,让他去陶窑找人,给姑娘烧匹小陶马。姑娘,小陶马可比小泥马结实多了吧?」 「噗……」白玉茗不由的乐了。 她也不趴着了,笑咪咪的也把她的私房钱取出来,「我比你有钱。我让人找个瓷窑,烧匹小瓷马,一定要白瓷!雪白雪白的!」 「成,就这么说定了。」翠钱见她又会笑了,心中一松。 「小瓷马有小玉马好玩么?」白玉格的笑声。 白玉茗又惊又喜,跳起来去开门,「弟弟,你拿什么过来了?」 白玉格眸光闪了闪,拿了个熟悉的礼盒进来了,「过来瞧瞧,这是什么。」 「我的小玉马!」白玉茗看到羊脂玉的小白马那昴首挺胸的傲骄模样,喜不自胜。 「我的亲娘啊,这小玉马可真好看!」翠钱看得眼睛都直了。 「我跟娘要来了,你拿着玩吧。」白玉格貌似漫不经心的道。 「我玩两天,就玩两天。」白玉茗情意绵绵的看着小玉马,没注意到白玉格脸色很不好。 白玉格走了,她也没发觉。 她和翠钱晚饭也没好好吃,早早的便一起上了床,钻到被窝里玩了好半天,可算过足了瘾。 次日娄家差人来送礼赔罪,白大爷亲自把礼物送回了娄家,「寒舍和贵府素无往来,既无恩,也无仇,小孩子胡闹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娄侍郎和娄夫人央求他到雍王府为娄佳说情,白大爷不悦,「世子爷奉旨查案,令郎是否真和刺客有关联,世子爷自会查明,清白处置,要下官胡言乱语什么?」拂袖而去。 「一个从五品的小官、穷官,他倒神气起来了!」娄夫人气得直瞪眼。 娄侍郎脸色铁青,「白晨光不肯到雍王府求情,只怕佳儿不得轻易脱身。」 娄夫人念及牢狱中的爱子,捂着胸口叫疼,「我的儿,这可心疼死为娘了!」 娄侍郎烦燥不堪,在屋里来回踱步。 娄夫人哭道:「你快去想办法救救孩子啊。白家不肯通融,那太子府呢?你往常不是总拿你妹妹说嘴,说她在太子面前最受宠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么?你怎么不找她了?」 娄侍郎一口牙齿几乎没咬碎了,愤怒咆哮道:「你还有脸提我妹妹!我妹妹被你的宝贝儿子、闺女害惨了你不知道?陛下震怒,不光下旨阿成的郡王册封礼延后推迟,还责令阿成在府中思过,不得私自外出,这是多严重的惩罚!阿成气病了,太子殿下又迁怒我妹妹,我妹妹整日以泪洗面……」 「她不是有宠爱么?这么点儿小事便露出原形了?」娄夫人不耐烦的打断他。 夫妻二人如仇敌一般怒目而对,呼呼喘着粗气,恨不得用目光将对方杀了。 「爹,娘,别这样啊。」娄家的两个女儿娄俊秀、娄俊俏闻讯赶来,为父母劝架,「快想办法救哥哥出来要紧,自家人置气作甚?」 娄侍郎额头青筋直跳,「你说得倒轻巧。太子府不肯伸手,雍王府水泼不进,为父能想什么办法救佳儿?」 娄俊秀垂泪不语,娄俊俏却冷笑道:「雍王府哪里谈得上水泼不进了?我便知道那位世子爷在意什么,弱点是什么。」 「当真?」娄侍郎激动了。 「世子爷在意什么?」娄夫人急着救儿子,一迭声的追问。 娄俊俏眼前浮现出女孩儿明艳绝伦的面容,又妒又羡,恨恨的道:「那位世子爷对白家丫头另眼相看,对那丫头一定是上心的。爹,娘,咱们只需拿住那个丫头的把柄,自能逼得雍王府放人。」 「胡扯。雍王世子怎会对一个芝麻官儿的女儿动心。」娄侍郎拉下脸。 「雍王世子素来高冷,京城多少名门贵女他扫都不扫一眼,哪可能看上五品小官儿的女儿,况且还是庶女。」娄夫人皱眉。 娄俊秀相貌不及娄俊俏美艳,性情也怯弱得多,犹犹豫豫的道:「听哥哥说那白家姐弟是两个外地土包子,我还以为那位白姑娘是村姑呢。」 娄俊俏咬碎银牙,「你见一回就知道了,我所言不虚。若真说她是村姑,也是世上最美的村姑。」 「敢情是个罕见的美人啊。」娄侍郎和娄夫人这下子理解了。 这夫妻俩太明白美貌的作用了。娄侍郎原本是兵部一个九品小官,就是因为有个貌美如花又长袖善舞的妹妹进了太子府,他才可能凭着裙带关系青云直上,做到了兵部侍郎这样的三品大员。 「不对啊,雍王世子又不是没见过美人。」娄夫人仔细一想,还是疑惑,「别人不提,单说他的表姐妹,便有蒋丽扬和沈玉映这两位绝色佳人,被誉为京城双珠。依你这么说,雍王世子是迷恋白家丫头的姿色,那这丫头得美到什么地步?」 娄俊俏不愿夸赞白玉茗的容貌,但她若不说明事实,娄侍郎和娄夫人也不会支持她,只好悻悻的道:「白家丫头驳斥阿成的时候,好几回向那位世子爷问话,世子爷每次都回答她,而且回答得很详尽。单凭这一点,便可以断定他们之间不寻常了。」 娄侍郎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稀奇事,连连拍着桌案,「确实不寻常!雍王府那位世子爷高冷傲慢,话金贵的很,这在朝中是尽人皆知的。白家丫头问话,世子爷每回都回答她,可见是真的对那丫头有意思了。」 娄夫人动了心,「如此说来,世子爷真看上那个丫头了?如今佳儿被抓走了,太子府那边指望不着,雍王府又巴结不上,也只有抓白家丫头的把柄了。」 娄俊秀嗫嚅道:「可是那位白姑娘也不好惹吧?五步桥,浣花桥,哪回咱家也没占着她的便宜,反被她将了一军。」 第三十一章 娄俊俏也是曾经折在白玉茗手里的,脸上一红,推心置腹的道:「所以这回咱们娄家不出面,让别人做出头鸟!爹,娘,大姐,你们也知道,平阳侯夫人就要过寿了。这回是六十整寿,必定要大操大办。白家丫头的嫡母沈氏是平阳侯夫人的外甥女,沈氏此次来京就是为了替平阳侯夫人祝寿,所以到了那天白家丫头一定要去平阳侯府。平阳侯府有人对她们不满,咱们娄家犯不着冲到前头。」 「你表姨母,世子夫人胡氏?」娄夫人一听就明白娄俊俏打的什么主意。 娄俊秀以帕掩面,哭着跑了。 「唉,俊秀这个孩子……」娄侍郎想到大女儿的终身大事,长吁短叹。 娄夫人咬牙切齿,「平阳侯府有什么了不起的?贾冲有什么了不起的?咱家俊秀还配不上了他不成,表姐都做媒了,贾家竟不顾亲戚脸面把这门亲事推了,让俊秀的脸往哪搁?娄家的脸往哪搁?」 提起这事,娄侍郎眼中冒火,「都是你那表姐干的好事!本来俊秀要说给她表哥的,让她这么一搅合,表哥要另娶他人,贾冲要聘娶白氏,咱家鸡飞蛋打!俊秀都是给你表姐害的,不能放过这个女人,让她出面收拾白家丫头,拿到那丫头的把柄,否则我跟她没完!」 「行了,知道了。」娄夫人没好气的道。 娄侍郎气哼哼的走了。 娄俊俏和娄夫人附耳细细商议起来。 平阳侯府的三少夫人,也就是贾冲的母亲周氏,到浣花河畔造访。她是特地来给沈氏报喜的:贾冲由金吾卫经历升任金吾中所副千户,从七品到从五品,可以说是连升三级。 沈氏忙道:「恭喜恭喜!冲儿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作为,前途不可限量。这满京城的世家子弟不知有多少,像冲儿这般少年得志的才能有几个?表嫂以后就等着享冲儿的福气吧。」 周氏握了沈氏的手,满脸是笑,「同喜同喜。表妹,冲儿的喜事,就是咱们两家的喜事。冲儿也是你半个儿子啊。」 沈氏这一喜非同小可。之前白玉莹和贾冲议亲,贾家一直是平阳侯夫人出面,周氏虽不反对,也不如何热络。这回还是周氏第一次如此亲呢,显见得周氏这是真正的接受白玉莹了。 平阳侯府是开国元勋,世家豪门,贾冲人才好,平阳侯夫人又是嫡亲姨母,沈氏对白玉莹和贾冲的亲事可以说是非常满意了。美中不足的是之前周氏略显冷淡,现在周氏也热情起来了,沈氏越发觉得这桩亲事完满之至,没一处可以挑剔。 「冲儿这回连升三级,还是托了令郎的福呢。」周氏感慨,「表妹,你连生数女这后才有的这个小儿子,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啊。」 沈氏自然是笑着谦虚,「玉儿就是年龄小爱淘气,表嫂莫夸他。」 周氏坐了好半天,和沈氏说了许多体己话方才告辞回府。 送走周氏,沈氏把白玉莹叫过来,抓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笑得合不拢嘴,把白玉莹弄得莫名其妙。 「娘,怎么了?」白玉莹狐疑的问道。 「莹儿,你以后就等着过好日子吧。」沈氏笑得合不拢嘴。 白玉莹脸红了。 挣脱沈氏的手到了院子里,白玉莹脸颊还在发烧。 「五表妹。」熟悉的、魂牵梦绕的男子声音。 白玉莹不由自主顺着声音看过去,一名英俊青年自海棠树下走过来,面如冠玉,修眉朗目,嘴角噙笑。 「表哥。」白玉莹轻声叫道。 贾冲含笑走近她,柔声道:「五表妹,我今天是特地来……」 「表哥你特地来干啥呀?」白玉茗和白玉格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异口同声。 两个人,四只眼睛,专注的盯着贾冲,盯得贾冲身上出了汗。 「表弟,七表妹,我今天是特地来感谢你俩的。」贾冲到底大着几岁,且在金吾卫已历练过几番寒暑,脸红了一会儿,很快就笑着解释,「托两位的福,鄙人连升三级,如今是金吾中所的副千户了。」 「此话怎讲?」白玉茗和白玉格惊讶。 白玉莹趁着弟弟妹妹分神的功夫,悄悄往旁边躲了躲,离贾冲远了些。 贾冲自己也有些迷糊,「指挥使大人说我能力卓异,素日谨慎,且擒拿苏鹤青有功,论功行赏,应该升级。可就算擒拿苏鹤青真和我有关,也升不了三级啊。其中的关键之处,我也没弄明白,总之托两位的福就是了。」 「表哥,咱们不论嘴皮子功夫,拿出实际行动来。」白玉茗和白玉格对近卫军的事所知不多,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笑着和贾冲起哄。 「那是自然。表弟,七表妹,你们想要什么,只要表哥做得到,一定满足你们。」贾冲红着脸承诺。 这是他的小舅子、小姨子,本来就是他要善待的人。 「带着我俩吃喝玩乐,玩遍京城。」白玉格要求。 「要对我五姐好哦。」白玉茗笑容狡黠。 贾冲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强作镇静,「那是自然。」白玉莹满脸飞红,实在呆不住,悄悄溜了。 贾冲偷眼瞅瞅白玉莹窈窕的背影,想追过去,但白玉茗和白玉格这两个淘气包在,他还真的不敢轻举妄动。 「表哥,快追呀。」白玉茗替他着急。 「追呀。」白玉格也催他。 贾冲大喜,深深一揖,「多谢表弟,多谢七表妹。」也没了人影。 「五姐这样,我都怀疑后天到了平阳侯府,她会从头害羞到脚了。」白玉茗嘻嘻笑。 白玉格也笑,却想起件要紧事,「平阳侯府你不熟,我又是男客,不能跟你在一起。你可要跟紧娘和五姐,莫要乱跑。平阳侯府很大的。」 「放心,我不乱跑。」白玉茗答应得特别好。 答应过后,她和白玉格各骑了小马驹出门,兴冲冲的一直驰马至郊外,申时方回。她驰马回来,白微、靳竹苓母女在房里等着她。白微取出罗帕替她擦着额头的汗珠,「茗儿,明天到了平阳侯府,你跟着姑母,莫要乱跑,知道么?」 靳竹苓和往常一样严肃,一样认真,「七表姐,京城我熟,明天我照顾你。」 白玉茗吐舌,「姑母,我得罪人了么?怎么听您这话意,仿佛有人要害我似的?」 白微一笑,「也没啥大事。只是因为你和玉儿,贾冲连升三级,还不到二十岁,已经副千户了。京城这么多的世家子弟,你知道像贾冲这样的有多么出色、多么难得么?平阳侯世子总共五个儿子,加起来也及不上一个贾冲。平阳侯府一直是大房嫉妒三房,这么一来世子那一房就更不服气了,指不定生出什么坏心。」 「为什么你和玉儿才到京城,娄家那个臭小子就要针对你们、为难你们呢?还不是因为那个世子夫人胡氏。胡氏自作主张要替贾冲和娄家大姑娘保媒,娄家那边都答应了,贾冲不肯,就为这个结的怨。这个胡氏我不熟,但听着就是个不识大体的,提防着为好。」 白微对白玉茗这个聪明机灵的侄女是真的关心。 白玉茗乐了乐,「是,我听姑母的。」千依百顺的样子,哄得白微放了心。 白微哪知白玉茗心中所想。 第三十二章 白玉茗听说可能有人要害她,不怒反喜。她没有机会替别人打抱不平,但可以替自己仗义直言呀。「骄矜自言不可有,侠士堂中养来久」,明天能做侠女了!铲奸除恶! 到了平阳侯夫人的寿诞之日,白玉茗跟着沈氏、白玉莹去了平阳侯府。她自己并没乱跑,可平阳侯府的下人出了差错,她明明是跟着沈氏、白玉莹一起在大门前下车换了小轿入府,抬轿的仆妇本应把她和沈氏、白玉莹一起抬到垂花门前的,却错把她抬到了一处风景秀丽的江南园林。 江南园林以古雅秀丽精致清雅着称,一池绿水环绕,临水山石嶙峋,亭台楼阁和花鸟树木相映,不拘一格,变幻无穷,仿佛把好山好水奇花异草全搬到了园林中,观之不尽,回味无穷,让这园林的主人在家中便可享受到山水林泉之乐。 拥有这种园林的自然不是一般人。 一个拥有秀丽园林的男人,自然出身不凡,备受仕女青睐。 鲜花丛中,一名红衣公子轻摇折扇,冲她微笑。 「是白家表妹么?愚兄姓贾名冰,和表妹一样,在家中排行第七。」那人自以为风度翩翩,妙龄少女见了他这位名门贵公子无不倾心,自负的微笑道。 他知道眼前这少女是白知州的庶出女儿,他也知道,以他的出身、人才、风度,要折服眼前这位少女,那是足够了。 不仅够,还绰绰有余。 一个知州家的庶女,就算生得标致些,性子凶恶些,又能有什么见识了?见了他这样的侯门贵公子,还不倾心折服么。 所以,世子夫人要的东西,他一定可以顺利无比的从这少女身上拿到。 贾冰扇子摇得越发风情万种,笑得越发风骚,就等着眼前这少女向他投来又是爱慕又是羞涩的娇柔秋波了。 白玉茗认真的打量着他。 贾冰愈加自负,心中升腾起莫然的愉悦之感。 这位白家表妹着实美貌,被她这样的美人注视、打量,是一种享受啊。 美人的目光如秋波般在脸上、身上流过,好像整个人都变精致了,好像皮肤都变顺滑了…… 贾冰正在飘飘然,白玉茗挺秀可爱的小鼻子发出一声轻哼,「哼,你又老又丑,也好意思和我相提并论。」 贾冰呆了许久,颤微微张大嘴巴,「我,我又老又丑?我,我才十八……」又惊又气,话都说不利索了。 白玉茗秀眉一扬,气咻咻的,「你说你叫什么?姓贾名冰?哎,你知不知道冰虽然冷,但冰是很美的?就你这幅尊容,也有脸叫这个冰字?!」 贾冰站立不稳,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生平第一次被女孩儿嫌弃至此,生平第一次被女孩儿寒碜得这般不留情面。 他以为白七姑娘只是知州家的庶女,见到他这样的豪门公子定会倾倒,没想到白七姑娘不仅对他兴致缺缺,更连敷衍应酬他也不肯,说话直接又难听。 毒舌。眼前这花朵般的白七姑娘美则美矣,却是毒舌。 「我,我叫贾冰叫了十八年,也,也没人像你这样……」他身子啰嗦,嘴唇颤抖,语无伦次。 「恭喜你,等了整整十八年,终于等来位明眼人,告诉你这个简单又残酷的事实。」白玉茗不屑的道。 贾冰呻吟一声,倒地不起。 白玉茗只凭口舌之利便打倒了敌人,嘻嘻笑了笑,翩然转身。 这样的姿色也配叫冰!比冰山世子爷差远了好不好。 两个抬轿子的仆妇在树下坐着歇息,不住口的调笑,「七少爷也不知得手了没有?瞧他打扮得那么风骚,跟相亲似的,保不齐这会儿已成事了吧?」「肯定成了啊。你想想,那姑娘就是个庶出的小可怜,哪见过咱家七少爷这样风流又体贴的人物?咱们抬进来的时候她是个姑娘,抬走的时候可就不知道还是不是了……」 两个仆妇吃吃偷笑,那笑声说不出的暧昧、淫邪。 白玉茗自后轻后轻脚过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小巧的带鞘小刀,比寻常孩子玩的那种更小,但极为锋利,无声无息便砍了两截柳枝。她柳枝在手,大喝一声,没头没脸的冲那两个仆妇身上猛抽。 两个仆妇被打得嗷嗷直叫,「白七姑娘,这不怪咱们这些做奴婢的,是上头吩咐下来的……」 白玉茗才不管她俩如何哀叫求饶,越打越起劲,「让你们使坏,让你们使坏!老实交待,之前坑过多少人家的姑娘?」撵得这两个人抱着头四处乱蹿,连滚带爬。 贾冰在地上滚来滚去,「我不配叫冰,她竟然说我不配叫冰……」痛苦不堪,取出随身所带的一面小镜子照着他自己,生无可恋。 白玉茗正抽着那两个仆妇,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自林间跳出来,眉花眼笑的拍手唱道:「下士伤人用柳枝!」 白玉茗也打累了,喝令两个仆妇趴在地上,指指倒在地上的贾冰,「这两个是用柳条抽的,那个是用言语打击的。」 「中士伤人用舌端。」少年嘻皮笑脸的改口。 白玉茗嗤之以鼻,「说的好像你能用笔端杀人似的。哎,你这小孩子是哪家的呀,净会乱学大人说话。」 少年一蹦三尺高,口中嚷嚷道:「你说谁是小孩子?我和你差不多高好么,你不比我大!」 「行了,你顶多十三,太小了。」白玉茗不在意的道。 贾冰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身,「十八你嫌老,十三你嫌小……」 「对呀,就是我这年龄刚刚好,不服气?」白玉茗笑话他。 贾冰大口喘着粗气,又倒在地上。 「太老喽,太老喽。」少年蹦蹦跳跳的起哄,羞贾冰。 「阿直,不许胡闹。」温和的斥责声音。 白玉茗顺着声音瞧过去,只见那斥责阿直的人很年轻,金冠束发,一袭蓝袍,不疾不徐,温文尔雅。 此人生得极好,虽比不上赵戈那位冰山世子爷,也是位不多见的美男子了。和赵戈的高冷不同,此人气质温润,如一汪春水似的清澈而温暖。 那名叫阿直的少年吐吐笑,冲那人跑过去,「五哥,我讲个笑话给你听!可好笑了!」 「勿以取笑他人为乐。」那人责备。 一个趴在地上的仆妇见来了位厚道的公子爷,伸着脖子大叫道:「救命啊,奴婢冤枉……」白玉茗抬脚踩上她的背,柳条猛抽,「再乱叫本姑娘抽死你!」仆妇眼泪鼻涕一起流,趴在地上无声痛哭。 没见过这么凶的姑娘!还是没进门儿的六少奶奶的娘家庶妹!她胆子可真大,就不怕得罪了嫡姐的婆家,被嫡母嫡姐教训么? 仆妇越想越痛,泪如泉涌。 「打的痛快,打的好!」阿直为白玉茗喝彩。 他的五哥却神色惊讶的看看白玉茗,「这位姑娘,下人犯错自应受罚,却不该受私刑。本……本公子见这两人痛哭流涕,可见已经知错了,姑娘饶了她们吧。」 「饶了奴婢吧。」两个仆妇哭得很可怜。 「你根本不明白前因后果,瞎掺和什么?」白玉茗小脸一板,生气了。 想起两个仆妇方才的话,她怎能不气?单说她们的行为,做下人的听命行事,还可以说是不得已,可她们嘴贱说的话是什么?肮脏下流。 第三十三章 阿直乐坏了,笑得肩膀直抽抽,「五哥,你还没有被人当面这么驳斥过吧?好玩不好玩,过瘾不过瘾?」 「五哥」之前确实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微微一怔。 林间花下,一阵耐人寻味的沉默。 两个趴在地上的仆妇是真被白玉茗打怕了,也不敢盼着有谁来救她们了,两人偷偷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自抽耳光,「奴婢知错,奴婢该死,姑娘大人有大量,饶了两个贱货吧。」 白玉茗见不得她们这个样子,没好气的喝道:「少在这儿恶心人了,快滚!」两个仆妇如闻纶音,连滚带爬的逃了。 阿直笑得打跌,「小妹妹,你驳得我五哥没话说,我喜欢你!」 他叫白玉茗小妹妹,摆明了是在报复方才白玉茗把他当成小孩子。白玉茗横了他一眼,懒得跟这小屁孩儿计较,「再会了,两位。」扔下柳条,飘然离去。 她不过随口一说,其实就是单纯要走,阿直却在她身后叫道:「哎,咱们怎么再会?什么时候,哪个地方?」 白玉茗不爱和小孩子打交道,并没理他,加快了脚步。 「姑娘,请稍等。」五哥却从后面追上来了,「方才是在下不对,不明内情,妄作断语,姑娘勿怪。」 白玉茗惊讶回头,五哥略一迟疑,道:「在下姓赵名戫,号玉泉,在京中颇识得几个人。姑娘若有委屈,或许在下可以帮忙……」 白玉茗聪慧过人,记性也很好,立即想起赵戈在浣花桥曾告诉过她,朝中新封过五位郡王,其中便有玉泉郡王赵戫。 赵戫乃桂王之子,为人谦和冲淡,向有美名,也是皇帝宠爱看重的孙子。 白玉茗不禁多打量了他一眼。 湿润如玉,清澈如泉,果然当得起玉泉郡王这个封号。 眼前是以谦虚仁厚着名的玉泉郡王,白玉茗便不再说执拗之语,嘻嘻一笑道:「人家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又不是君子,所以等不了十年,有仇当场就报啦。反正那些想坑我害我的人我也教训过了,大人不计小人过嘛,事情到此为止。」 赵戫欣慰,「如此甚好。「 白玉茗调皮的拱拱手,「多谢玉泉先生厚爱。玉泉先生,小女子这便告辞了,后会有期。」 她不给赵戫答话的时间,轻盈转身,溜了。 赵戫微晒。 后会有期么?后会何期。 阿直自身后拍他,「她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赵戫摇头。 阿直不信,「她嫌我是小孩子就算了,连你也看不到眼里?「 赵戫微笑,「咱们是来向老夫人贺寿的,你偏要乱跑乱逛。你再胡闹,我回府告诉父王,瞧他打你不打你?」 阿直脸皱了起来。 白玉茗路上遇到平阳侯府的婢女,只说自己是出来更衣,不小心迷了路,婢女殷勤为她指路,「您沿着这条大路往前走,遇到紫檀影壁向左拐,之后一直走便是月亮湖,招待女客的内院大花厅在湖畔。」白玉茗谢了这婢女,往前走了不久,贾冲带了数名婢女匆匆过来,见到白玉茗,满脸惊喜,」七表妹,可找到你了!」 白玉茗忙道:「我五姐急坏了,对不对?」 招待白玉莹的一定是平阳侯府女眷,不是贾冲。贾冲应该是被白玉莹特地叫来的。 贾冲伸手抹去额头的汗珠,「她此刻真是六神无主了。我这就叫人去知会她一声,免得她着急。」叫过一个面相机灵的婢女吩咐了,婢女曲膝应是,快步向湖边去了。 白玉茗这会儿后悔了,「早知道五姐急成这样,我就不打那两个嘴贱的仆妇了。」 贾冲一边陪着她往回走,一边命人快去传轿子,白玉茗把事情经过大概讲了一遍,轿子也就到了。 「七表妹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给七表妹一个交待。」贾冲知道是贾冰在捣鬼,气得脸色发白。 「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嘻嘻。」白玉茗得意的笑。 贾冲看着白玉茗上了轿子,转身便带着人四处搜寻,找到那两名给白玉茗轿子的仆妇,命人堵了嘴五花大绑,扔到柴房里,「今天是祖母的寿诞之日,不宜动粗,过两天再理论。」吩咐人好生看守,一定不许放跑了,两个仆妇吓得心胆俱裂。 白玉茗下了轿子,只见台阶上是一个凉亭,凉亭中两人背向着她而坐,看背影便知是沈氏和白玉莹。 「莹儿,你不该这么冲动的。小七不过一时半会儿的不见了,这是什么大事,你也值得特特的找冲儿过来?这不是小题大做嘛。」沈氏责怪的声音。 白玉莹声音闷闷的,显然是哭过了,「七妹不见了,我做姐姐的能不着急么?她是个小姑娘家,若是不小心出了什么事,我拿什么脸去见爹爹?还好她没事。」 「我早说了她一定没事,让你不要胡思乱想。大少奶奶也是这么说的,好言好语的劝你莫着急,你就是不听,偏要把事情闹大。你这还没进门呢,就和夫家长嫂作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不知轻重。莫说小七只是一时不见,便是真的不见了,你也不必为了她大动干戈!」沈氏不满。 白玉茗鼻子一酸,低下了头。 她一向明白沈氏并非她亲娘,有足够的理由不疼爱她,不过这一刻她还是伤心了。 白玉莹和沈氏在争执。 白玉茗悄悄往旁边走了走,迎风深深呼吸一口香甜的空气,再回头时已满脸是笑,欢然道:「太太,五姐姐,我回来了!」 「七妹!」白玉莹惊喜回头,上下打量过白玉茗,一把抱在怀里,「七妹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我没事,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少。」白玉莹心里暖暖的,赖在姐姐怀里撒了会儿娇,才抬起头笑道。 沈氏本就为今天的上火,见了白玉茗更是没好气,「你跑到哪里去了?平白让你五姐姐替你担心,更为了你得罪人。」 白玉茗忙规规矩矩站好了,「太太,那两个抬轿子的仆妇把我抬错地方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回到这里的。」 白玉莹忍不住辩解道:「娘,这分明是有人故意为难七妹,您就不要责怪她了。」 沈氏沉着脸,「小七是什么要紧的人了,平阳侯府会有人故意为难她?莹儿,你这话和我说说也就罢了,咱们至亲母女,我当个笑话听听,也就过去了。若是说起别人听,别人可不当你是疯了?」 白玉莹不擅和人理论,急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说不出话来。 白玉茗却是聪明伶俐,口才尤其好,推心置腹的向沈氏道:「太太,如果咱们只是偶尔来平阳侯府做客,之后不怎么打交道,那今天这口气咽下便可,恐声张出来伤了亲戚之间的和气。但若是咱们以后还要频繁和平阳侯府打交道,态度就要不一样了吧?世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吃柿子都是捡软的捏,咱们白家若是太客气了,那懂事的人知道咱们是谦虚和气与人为善,不懂事的人还当咱们胆小怕事懦弱没用呢。五姐姐以后受欺负怎么办。」 白玉莹深以为然,「娘,您只愁我得罪了人会惹来麻烦,就不怕我遇事只知退缩,软弱可欺,以后谁都要来踩我一脚么?」 第三十四章 沈氏心颤了颤,有些动摇了,嘴上还在坚持,「谁敢?有你姨婆在,谁敢欺负你?」 白玉莹气哭了,「咱们上门是客,平阳侯府都有人敢大模大样的把七妹抬错地方,这些人把姨婆放到眼里了么?」 沈氏语塞。 「或许只是个意外。」沈氏犹豫的道。 白玉莹拉过白玉茗的小手,「七妹,你被抬错地方,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白玉茗无辜的眨眨眼睛,「有一个又老又丑的男子冲我胡言乱语,我生气的骂了他一通。」 「娘!」白玉莹气极,顿足叫道。 这事情不是太明显了么,白玉茗被「抬错」地方,下了轿之后有个又老又丑的男人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是意外,必定是某些心怀叵测的人有意为之! 沈氏烦恼的挥挥手,「好了,我已经都知道了,你不用多说。」实在没好气,板起脸斥责白玉茗,「这还是你的不是,否则怎地别人都好好的,坏人单单瞅准了你?平时就爱胡闹,惹是生非的,也不知你在哪里结的仇家。」 「是,以后不胡闹了。」白玉茗唯唯诺诺。 白玉莹难过的抱住妹妹。 明明是平阳侯府有人在施暗算,沈氏却不分青红皂白的教训妹妹,她实在心疼。 沈氏语气温和了不少,「我也知道小七是受委屈了。不过今天是夫人的寿诞之日,有什么委屈也放在心里吧,说出来便煞风景了。」 「是,一定不说。」白玉茗答应得特别快,特别好。 沈氏放下心,带着白玉莹、白玉茗去给平阳侯夫人拜了寿。平阳侯夫人这寿星穿了紫红地洒折枝牡丹宫锦褙子,比平时显得喜庆,见了白玉莹、白玉茗姐妹俩,笑容温和亲切,「莹儿茗儿站在一起似两朵娇花般,惹人喜爱。」 平阳侯夫人身边站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三角眼,吊梢眉,珠翠满头,富贵逼人,那身大红褙子红得如火焰一般,笑容热情似火,笑声略显奇特,咯咯咯的声音听上去像母鸡下蛋后的得意鸣叫,「这位是白家的七姑娘吧?长得可真标致,真真是少有的美人儿啊,我身为女人,看了白七姑娘这心里也热呼呼的呢。」 白玉茗似笑非笑,眼波轻蔑的瞟了瞟这中年妇人。 按照她站的位置和她的言语神情来看,这人一定是平阳侯府的世子夫人胡氏了。胡氏不可能不知道贾冲正和白玉莹议着亲事,却故意只字不提白玉莹,而要大肆夸赞白玉莹的庶妹,其心可诛。 胡氏是在寒碜沈氏、白玉莹母女,也是在挑拨离间。 沈氏脸上还挂着笑,但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 贾冲的母亲周氏,平阳侯府的三少夫人笑容依旧,眸中却有怒色闪过。 胡氏是在讽刺她挑的儿媳妇不够美么?还不如一个庶出的小女孩儿? 白玉茗何等机灵,自是不可能让这胡氏得逞,娇憨的一笑,道:「世子夫人,您说的话和家父平常教导我们的话不太像呢。家父常夸奖我五姐姐的,说我五姐姐端庄温柔,贞娴淑静,是我学习的楷模。家父夸的是我五姐姐,世子夫人夸的却是我,为什么会这样呀?」 她年龄不大,且平时极会撒娇,这时歪歪小脑袋,一幅单纯又可爱的小女儿形态,也不等别人回答,自己略一思忖便欢呼道:「我知道了!家父看人,是看品格德行、风度仪态、言行举止的,世子夫人看人便简单多了,只关心皮肤白不白,眼睛圆不圆,嘻嘻。」冲胡氏顽皮吐舌,笑话起她来了。 沈氏和周氏都撑不住笑了。 莫说她们,就是平阳侯夫人也忍俊不禁。 白玉茗这话不仅讽刺了胡氏看人不看品格德行,只看重外表,而且还讽刺胡氏没眼光,评价人美或不美的标准是皮肤白不白,眼睛圆不圆。巧了,胡氏本人皮肤是偏黑的,一双三角眼更是很影响美观,白玉茗捡了胡氏最明显的缺点来攻击她,骂人的功夫可说是稳、准、狠三者皆备。 胡氏敢公然挑拨离间,白玉茗就敢不带一个脏字的骂回去。 不但骂,还要骂得胡氏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白玉茗把眼睛瞪得溜溜圆,眼珠灵活的转来转去,「看我看我,快看我,世子夫人就喜欢我这样的对不对?瞧我眼睛多圆。」 「好孩子。」平阳侯夫人喜得握了白玉茗的小手,笑成一朵花。 「表妹,你这小女儿真真孩子气,不过也真挺机灵可爱的。」周氏笑道。 周氏原本对白玉莹都不大看得上眼,白玉茗这个白家庶女就更入不得她的眼了。但她和胡氏积怨已深,白玉茗奚落了胡氏这位世子夫人,周氏心中不知多欢喜。 胡氏气得脸黑里透红。 她夸这小丫头生的美,小丫头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讽刺她长的丑!没良心啊。 二公子贾弗向来追随世子贾弘,他的妻子雷氏自然也是跟着胡氏的,忙替胡氏训斥白玉茗,「你这丫头简直不知好歹,世子夫人是夸你呢,你难道听不出来?」 白玉茗笑得比蜜还甜,「知道呀。我也是夸世子夫人的,她看人不看身份,也不看品行,就看美不美;美不美的标准还是皮肤白不白,眼睛圆不圆,多么的单纯坦率直接,半分也不造作。」 胡氏和雷氏险些没被这甜蜜又无辜的白七姑娘给气死。 周氏、沈氏却是心里乐开了花。 白玉莹又是笑,又是替白玉茗抱不平,小声的对沈氏道:「娘,您看看七妹多向着我,多聪明机灵,您多疼疼她不行么?」 沈氏这会儿看白玉茗顺眼多了,微笑点头。 眼见得平阳侯夫人、周氏等脸上都有笑,世子夫人胡氏冷哼一声,嘴角浮上丝恶毒的笑意,阴阳怪气的道:「白七姑娘,我怎么听说你今天出了点儿意外啊,听说你被抬错地方了?」 雷氏登时生出佩服之心,暗暗对胡氏伸出大拇指。 高,这招实在是高。今天不是侯夫人过寿么,大喜的日子,偏偏就是要故意把这件事抖出来,让三房那边查也不好,不查也不好,上不去也下不来! 是有人失职了,是有仆妇把客人抬错地方了,那又如何?舍出两个下人,看三房如何处置。若是罚得重了,那是给过寿的侯夫人添罪过;若是罚得轻了,没脸的只能是三房,毕竟是三房的亲戚白吃了亏。 沈氏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这胡氏存心不良,故意这么问白玉茗个小姑娘。白玉茗若是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让平阳侯夫人、周氏如何处理才好?六十大寿的好日子,偏偏出了这种糟心事…… 沈氏正担着心,却见白玉茗咧咧小嘴,笑得很是淘气,「说起这个,真是不好意思了,嘻嘻。我被抬错地方了,本就心里不高兴,又有个单名为冰的人跟我啰啰嗦嗦,我逞一时意气骂了他,把他骂得倒地不起。这也不怪我,主要是他实在太丑了,太讨厌了。」 雷氏晃了两晃,差点儿没站稳。 贾冰就是她的儿子了。 「太,太丑了?」雷氏不能置信。 白玉茗眨眨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一颤一颤,蝶翼一般美丽轻灵,「我知道骂人不好,骂人不对,可他是个丑八怪,我看到他实在忍不了呀。」 第三十五章 雷氏险些没吐血。 她的冰儿,她的心头肉,被白家这个小丫头说成丑八怪,看了就忍不住要痛骂的丑八怪…… 胡氏一则正忙着招待客人,二则对贾冰非常有信心,所以在她心里还以为贾冰已经得手了呢。现在才知道原来白玉茗非但对贾冰半分不感兴趣,而且还把贾冰骂得倒地不起,一张黑脸当时便拉下来了。 「白七姑娘,你到我平阳侯府做客,应该胡乱骂人么?」胡氏摆出了她世子夫人的架子。 「我也是没办法,他实在太丑了。」白玉茗一脸无辜,「世子夫人,请你转告他一声:他既然长成那个样子,就不要出来吓人了吧?做人要积德。」 胡氏气得瞪大眼睛,直喘粗气。 雷氏这做母亲的心都碎了。 她的冰儿明明是位翩翩公子,却被白家一个小庶女轻视到了这个地步…… 胡氏和雷氏正要再和白玉茗理论,侍女进来禀报,说玉泉王前来拜寿。胡氏听到有贵客上门,一颗名利心登时炽热燃烧,把方才的事放到一边儿,不待侯夫人开口,她便急急的命令,「玉泉王殿下到了,还不快快请进来!」 她那颗攀龙附凤的心火炭一般,忙叫来心腹侍女,命侍女到大花厅把她的两个女儿贾嫆、贾妍唤来,盼望贾嫆、贾妍能和玉泉王见上一面。若是一个不小心玉泉王看上了她的哪个女儿,她岂不是要和桂王府做亲家,成皇亲国戚了? 白玉茗听到玉泉王要来,想起自己今天驳斥过他,竟是不见面的好,便悄悄的和白玉莹说道:「五姐姐,咱们走吧。」白玉莹只当她是不愿和外男见面,不疑有他,向长辈们告辞了,带白玉茗出了寿堂。说来也巧,白家姐妹俩出来不久,在海棠林畔正好遇到了胡氏的女儿贾嫆、贾妍,以及娄俊秀、娄俊俏等人。 胡氏叫她两个女儿叫得匆忙,贾嫆和贾妍不知道是来见玉泉王的,把娄俊秀和娄俊俏也带过来了。 娄俊秀一见到白玉莹 ,便红了眼圈。 就是因为有了白玉莹 ,贾冲才不要她的,是白玉莹硬生生抢走了她的如意郎君,抢走了她的锦绣姻缘…… 娄俊俏见着白玉茗,那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虽然知道白玉茗自有世子夫人胡氏来对付,可是也忍不住出口讽刺挖苦,当面寒碜白玉茗,「白七姑娘,你这是要去大花厅坐席吧?大花厅的席位是分身份分地位的,令尊官位不高,你又是偏房庶出,应该坐在最角落的地方。你可别坐错了。」 「庶女啊。」贾嫆和贾妍相貌比胡氏娇嫩艳丽许多,行事作派却相差无几,知道白玉茗是庶女,当面便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若换了白玉莹,是不可能有这种言行的。 白玉莹便是知道对方身份不高,也会客气周到的叫声白七姑娘,不会给对方难堪。 如果白玉莹是主人,对方是客人,那她更不会如此轻浮孟浪了。 上门是客,待客须有礼。 但贾嫆、贾妍根本不知道这是不得体不礼貌的言行,还以为她们身份高贵到根本不用讲究这些了呢。 贾妍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和白玉莹差不多大,见白玉莹站在一株白海棠畔,肤色比海棠花更洁白,风姿比海棠花更雅致,又嫉又羡,讥笑的道:「庶出的姑娘,生母是低贱之人,她也高贵不到哪里去吧。」 白玉莹气得直啰嗦。 白玉茗腿脚上的功夫稀松平常,嘴皮子却是异常利索,闻言也不生气,抬手一指问道:「高贵的姑娘们,你们可看到那这株树上的花瓣了么?」 贾妍等人不由自主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清水池畔的西府海棠,临水照花,风姿楚楚。 「花瓣怎么了?」贾嫆不解。 白玉茗道:「风一吹,花瓣随风飘落,有的花瓣落到画舫茵席之上,有的花瓣落到清清池水间,有的花瓣落到泥沼中。你我便和这花瓣一样,不过是所落下的地方不同罢了。」 贾妍得意叫道:「我知道了!落在茵席之上的是我,落在泥沼之中的是你!」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白玉茗失笑,「落在茵席之上的,是这几位殿下,还轮不着你呢。」 她含笑向水边指了指,众女这才发现那厢不知何时来了数位风姿秀异出尘的青年男子,有玉泉王赵戫,荣昌王赵戬,居中穿明光锦白地绣四爪龙袍服的竟是雍王世子赵戈。 玉泉王赵戫温润仁厚,荣昌王赵戬礼贤下士,还是经常在人前露面的。雍王世子赵戈却一向高冷,他居然也会出现在平阳侯府,谁也没有想到。 「天呢,一下子见到三位皇孙殿下!」贾妍惊呼一声,激动得差点儿没昏过去。 其实贾妍说错了,另外还有一位皇孙,就是年方十二岁半的赵戠,阿直。 阿直原本是一脸的漫不经心,在人群中看到白玉茗之后眼睛却亮了,拉着玉泉王的手往这边扯,「五哥快看,是她!她没打人,在骂人呢,我就喜欢看她骂人!」 赵戫瞳眸如泉水般清亮,斥责道:「喜欢看打人骂人,这是什么爱好?」虽在斥责,语气极是轻柔,阿真便不当回事,依旧嘻皮笑脸。 几位殿下原地站着并没过来,差侍从来传话,请诸位闺秀免礼,并请继续方才的对答。 虽然侍从这么传话,贾嫆等人还是恭敬的行了礼。 有几位俊美风流的殿下在,贾嫆、贾妍等人全收起方才的刻薄嘴脸,满脸娇羞,娴雅柔弱,一个比一个淑女。 贾嫆伸手翘起兰花指,做出她认为最优雅、最迷人的姿势,「白七姑娘,你说诸位殿下是落在茵席之上的花瓣,那当然是对的。你自己呢?你出身低微,难道不是落在泥沼里的花瓣么?」 白玉茗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我和你有何区别?同为闺中少女,咱们一样都是落在这清清池水间的花瓣罢了,随波逐流,未来不知会飘向何处。」 「我怎会和你一样?」贾嫆着急。 「你也配和我们比?」贾妍淑女都要装不下去了。 白玉茗很随和的改口,「好吧,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落在上游的花瓣,我是落在下游的花瓣。」 「这还差不多。」贾嫆和贾妍听着自己比白玉茗高贵,略微有些满意了。 把阿直给乐的,「不管落在上游下游,不是都要随水飘走么?这两个蠢货可真好哄。」 赵戫虽宽仁,这时也不禁莞尔而笑。 这位白七姑娘聪慧狡黠,很会糊弄人啊。 荣昌王赵戬是太子的儿子,太子所宠爱的夫人萧氏所出,英姿勃勃,气宇不凡,笑问赵戈,「大哥,咱们办案要找的便是这位姑娘么?」 赵戈「嗯」了一声,「嗯,除了她之外,还有她弟弟白玉格。」 赵戬笑答:「是,小弟这便差人去请白小公子,和这位白七姑娘。」 赵戬命侍从传话,请诸位闺秀自行其便,白七姑娘请留下,有公务需她和她的弟弟白公子帮忙。 贾嫆、贾妍听说只有白玉茗能留下,都是一肚子的气。 娄俊俏心一沉。 世子爷果真是对白玉茗有意么?什么案子,定须白玉茗协助才行了? 第三十六章 白玉莹虽不放心妹妹,但知道几位殿下在办案,而且白玉格之后也就到了,便交待了白玉茗几句,依依不舍的和贾嫆、贾妍等人一起走了。 贾嫆、贾妍一步三回头,实在舍不得离开这几位皇孙,尤其是那位仙人之姿的世子爷。 但侍从还是无情的催着她们离开了。 「请我协助办案么?」白玉茗喜孜孜的大声问。 她是冲着赵戈问的。 赵戈没说话,但是点了点头。 白玉茗见他只点头不说话,调皮性子上来,伸出白皙可爱的手指勾了勾。 赵戈外表似冰山,心中起波澜。 她什么意思?勾手,是叫他过去么? 从前她扑到他怀里,让他带她走,现在她勾勾手,让他过去? 现在人这么多。 真要勾他走,就不能等到没人的时候么。 一道轻盈的身影飘到他面前,「哎,你别这么小气呀。是你请我协助办案的,那我适当的收点儿好处也是应该的,你说对不对?」 赵戈一个激灵。 好处?她方才那个手势是要好处? 赵戈的眼神疑惑又略带恼怒。 白玉茗笑得跟什么似的,「我开价五成,你还到二成五,我没办法就只有答应了呗。风云变幻,世事无常,现在你不是找我帮忙来了么,那条件自然由我开。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要求啦,你给我五成,咱们便成交。」 白玉茗没开口之前,赵戈心中燃烧着星星点点雀跃快乐的小火苗。 白玉茗一开口,如一盆冰水浇了过去,小火苗全灭了。 他想的是花前月下。 她想的是讨价还价。 煞不煞风景,扫不扫兴。 赵戈真的冷成了一座冰山,眸光却暗沉,如浓得化不开的墨。 白玉茗本是底气十足要坐地涨价的,见他这般神色,心中却又打起鼓,从自信满满转为忐忑不安,「你不同意呀?」 阿直不明白他们打的是什么哑迷,急得在旁叫道:「哎,什么五成,什么成交,你和我大哥在谈什么呀?」 「小孩子懂什么?一边玩儿去。」白玉茗随口道。 「谁是小孩子?」阿直不服气的嚷嚷,「你自己年龄也不大,就知道说我。」 赵戫握过阿直的手捏了捏,阿直知道五哥在提醒他,这才注意到赵戈神色不对,悄悄吐舌,不敢再吵吵了。 赵戈那张脸冷得让身边的人都感觉要冻着了,美丽的海棠林畔笼罩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和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白玉茗干笑两声,「你真不同意那就算了,算了。」 不就是一匹小玉马么,实在不给就算了呗,不玩了。 她是个干脆人,既然想通了,决定不要了,便不再纠结计较,笑得甜蜜又讨喜,「那个,身为大周子民,协助皇室办案是我的荣幸,乐意之至。世子爷要我协助办什么案子呀?尽管吩咐。」 她眼神中颇有讨好之意,赵戈心中没来由的一软,那能让池水结冰的冷脸略有缓和,冷声道:「有了小羊你还不满足么。」 赵戬、赵戫和阿直一头雾水。 什么五成,什么成交,什么小羊,这些都是从何说起? 「小羊又不归我。」白玉茗扁扁小嘴,委屈的道。 白玉格知道她喜欢羊脂玉的小马,从沈氏那里给她要过来了。可她也只能玩两天罢了,之后还要退回去的。否则沈氏问起来,白玉格怎么交待。 她实在喜欢那玲珑剔透的小玉马,想起很快要还给沈氏,明亮双眸水汪汪的。 赵戈明白了。 他差人送到白府的小玉马是送给她和白玉格姐弟二人的谢礼,并不是单独送给她的。他以为白玉格会让着她,但是并没有。 白玉茗这会儿的小模样就像想吃糖却吃不到嘴的孩子,别提多可怜了。 赵戈真想给她一个大白眼。 不就是匹小玉马,至于的么? 「本世子另外还有三匹,随你挑。」赵戈傲然道:「小红,小黑和小青,改天本世子带给你看,你挑个最喜欢的便是。」 阿直眉毛都快拧成一条绳了,满脸的疑惑不解,扯着他五哥赵戫的手求解释。 赵戫微微摇头。 他也不知赵戈和白玉茗在说什么。 赵戬笑容灿烂,看向白玉茗的眼神既好奇,又兴味盎然。 白玉茗本来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赵戈忽然又吐了口,这一喜非同小可,眉眼弯弯,笑容明媚,「这可太好了,多谢你。」 她尚在稚龄,还没到女子最美的年纪,这笑容却生动极了,如春风拂过,鲜花盛开。 赵戈唇角弯了弯,瞳眸中星光闪动。 他那张精致无可挑剔的面庞,在他冷着脸的时候已是俊美无俦,笑意划过唇畔,更是春回大地,万物生辉。 赵戫文雅温润,赵戬英气勃勃,两人对人对事的看法差别一向很大。但此时此刻,两人的神色却全是惊讶又迷惘,脑海中不约而同冒出了同样的话: 她的笑容,能融化冰山。 阿直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她能令大哥笑,她本事太大了,居然能令大哥笑! 白玉茗乐坏了,「哪天让我看小红、小黑和小青呀?在哪个地方?」 赵戈道:「改天再说吧。今天先办正事。」 白玉茗快活的笑,「对,我是来协助办案的。让我怎么协助呀,请说请说,我一定配合。「 目的达到了,好看的小玉马既将到手,她心情大好,特别好说话。 赵戬忙笑道:「这案子需白七姑娘和白小公子协助,本王已经命人去请白小公子了,不如等他来了再说,如何?」 恰巧这时候侍从引着白玉格来了,众人便到林畔的石椅上坐了,赵戬详细讲了来意,「现在需要打开一个重要的箱子。这箱子由能工巧匠精心制成,箱中有夹层,中置炸药,锁是连环锁,需两把钥匙才能开启。而且开启的时候程序复杂,稍有错误便会导致夹层中的炸药爆炸,将这箱子毁掉。」 白玉茗愈听愈奇 。 白玉格也大开眼界,「竟有这等事。」 赵戬接着说道:「目前开箱的办法已经有了,两把钥匙也有了。但是,本来应该一模一样的两把钥匙,却有细微的不同。」 白玉茗一下子便猜到了,「想让我辨别下哪把才是真的对不对?」 赵戬神色诚恳,「对,要请白七姑娘和白小公子帮忙了。」 白玉茗抬头看天,展颜一笑,「白天怕是不行,这事得等到晚上了。最好有一个池塘,池塘边有个小山坡,小山坡上有个简单的烤架……」 「你要烤架作甚?」阿直越听越迷糊,忍不住开口发问。 白玉茗一本正经,「烤鱼呀。」 阿直目瞪口呆。 烤鱼?帮忙鉴定钥匙的真假,她需要找个池塘烤鱼? 这是什么路数。 阿直忍不住问,「哎,你真要烤鱼呀?」白玉茗报之以温柔亲切又略带轻视的微笑,阿直知道她又是在笑话他小孩子不懂事了,脸一红,狠狠瞪了她一眼。 「甚好。」赵戈完全同意,「那今晚要劳烦二位了。」 「好说,好说。」白玉茗和颜悦色,和气生财。 「为殿下效劳,是小子的荣幸。」白玉格彬彬有礼。 第三十七章 眼下还早,既然说定了要晚上再鉴定真假,白玉茗也就要回去坐席了,「听说平阳侯府的席面是一等一的,我们姐弟俩自他州外府来京,乡下人一般,要去见见世面。」 赵戬笑着摇头,「白七姑娘天真单纯,率直可爱,哪里像乡下人了?」 赵戫这小半天的功夫已经两次见识过白玉茗应敌制胜,对她的性格多少能猜到些,温和的笑道:「白七姑娘虽是自谦,但席上真把白七姑娘当乡下人看待的目光浅短之人,恐怕还真是不少。不知白七姑娘会怎样对待她们呢?」 白玉茗满不在乎,「我们乡下人嘛,说话直接,不会拐弯抹角。名门贵女把我当村姑,那我这乡下丫头不好生回敬一二,岂不是令她们失望么?」 阿直拍手笑,「不知又有哪个不长眼的女人要倒霉喽。」 白玉茗嫣然一笑。 白玉茗已经和众人告辞了,阿直又追上去和她攀谈,「哎,那个十八岁的老男人最后怎样了?」 白玉茗漫不经心,「不知道。那个又老又丑的人就是用来骂倒的,骂倒之后,我还理他作甚?」 「对,他就是用来骂倒的。」阿直拍大腿。 赵戬听得不是滋味了,忙扬声问道:「什么十八岁的老男人?」 阿直和白玉茗说得开心了,也没想太多,便高兴的道:「她方才骂平阳侯府的贾冰,硬是给贾冰给骂趴下了。这贾冰被骂也不亏,都十八岁的老男人了……」 「停,停。」赵戬叫停,「你三哥我也是十八岁好么。给我留点儿面子,什么十八岁的老男人,好不难听。」 阿直嘿嘿笑。 赵戈背向白玉茗,神色淡然,心中又是波澜起伏了。 十八岁在她看来就是老男人了,那他今年冬天便要过二十岁生辰,在她眼中岂不是老得都快要进棺材了?她一开始扑到他怀里要跟他走,后来又闹着要回家,难不成是……嫌他老了么…… 「荣昌王殿下,不是这样的。」白玉茗娇柔清脆的声音如泉水叮咚般悦耳动听,「那个贾冰一则不是好人,二则长的丑,所以我便骂他又老又丑,其实就是故意寒碜他。像荣昌王殿下你这样,一则人品贵重,二则相貌英俊,莫说十八岁了,便是二十八岁也不老啊。荣昌王殿下,这个主要是看相貌的,说白了就是看脸。」 赵戬哈哈大笑。 赵戈胸中巨浪才起,这时蓦然平息。 看脸,普天之下,谁能比得上他。 他的皇帝祖父夸赞过,他是天下第一美少年。 赵戈矜持昂头,神态超然。 白玉茗由侍女引领着到了招待女客的月亮湖畔之后,并没有被安排着到大花厅和白玉莹坐一起,而是被带到一个偏厅,和另外几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坐了一桌。她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小声嘀咕道:「肚子好饿,快开席快开席。」 厅中有不少人对她指指点点,「看见没,那个白家七姑娘,她爹只是个知州,她还是庶女。就她这样的出身,居然巴结上几位皇孙殿下了。」「就是,听娄家姑娘说,世子爷和荣昌王殿下、玉泉王殿下都和她说话了呢。三位殿下一起,她是有多想攀龙附凤。」 「白七姑娘,听说你最为功利,为了要攀高枝儿,你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不知是不是真的?」邻桌一位十六七岁、生着柳叶吊梢眉的女子大声道。 「不择手段,嘻嘻,为攀高枝儿不择手段。」周围一片嘲笑声。 白玉茗肚子饿了正等着开席,这时候有人挑衅她,她可就不耐烦了。 秀眉一扬,她抬手拍了桌子。 「啪」的一声,众人皆惊。 白玉茗环视众女,一声冷哼,「敢问在座诸位哪位是不孝顺父母之人?若有,便请站出来!」 众女都是一呆。 这位白七姑娘是什么意思啊,谁是不孝顺父母之人?况且不孝顺父母之人就算真的有,她也不可能自己站出来啊,这样的罪名,傻子也不会自己承认。 「谁会不孝顺父母啊?」不知是谁嚷了一声。 「孝顺父母的人便闭嘴!」白玉茗没好气的喝斥道:「难道你们没有听说过么?但凡和我白玉茗作对的人,最后不仅她们自己倒霉,而且殃及父母,她们父母的下场也很惨!」 「光县县令邱成之女邱杏,自命不凡,曾在光州仕女宴上讥讽过我的出身。她得罪我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其父邱县令辖下粮仓失火,损失巨大。其父倾家荡产也是赔补不起,自杀身亡。邱杏最终官卖为奴。」 「御盐御史覃淡之女覃玉梨,自以为高贵,自以为和我有天壤之别,结果呢?她得罪过我之后不出三日,覃御史便被缇骑捉拿归案,覃家被抄家,如今她父母兄长皆是死囚!她自己的下场我就不说了,比邱杏更惨。」 白玉茗冷冷一笑,众女看在眼里,遍体生寒。 「你,你究竟想说什么……」那个柳叶吊梢眉的女子颤声质问白玉茗。 白玉茗愈加不耐烦,嫣然一笑,「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居然还听不懂,你脑子是木头做成的么?好吧,话不说清楚定然是不成,那我便说得格外直白些吧,想来便是乡下种田的农女农妇也听得懂的。之前得罪过我的人呢,她们每一个人都倒霉了,而且都给她们的父母带去了灾祸。所以,诸位若是孝顺父母,宁可信其有,对我一定要温柔和气,未语先笑;诸位若是不孝顺父母,想给父母招灾祸,那便尽情的讥讽我、嘲笑我,那便尽力的和我作对好了。我无所谓,你情愿便好。」 众女面面相觑。 世子爷、荣昌王殿下、玉泉王殿下,这三位皇孙俱是人中龙凤,不管哪位若能看上她们一眼,她们便会欣喜若狂。这样的三位殿下,今天竟然都让这个出身微贱的白七姑娘给巴结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玉茗惹起了公愤。 在白玉茗还没进来之前,她们便决定要联合起来好生羞辱白玉茗一番了。 可是这个白七姑娘口齿如此伶俐,才一开口便把所有的人都僵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娄俊俏也在场,她恼怒的瞪了那柳叶吊梢眉的女子一眼。 那柳叶吊梢眉的女子姓秦名英,父亲是兵部一个郎中,娄侍郎正是她爹秦郎中的顶头上司。秦英一向奉承娄俊俏,见娄俊俏瞪她,只好硬着头皮又站出来,「白七姑娘……」 「你跟你爹有仇?」白玉茗劈头盖脸的问道。 「没有。」秦英下意识的连连摇头。 她怎么会和她爹有仇呢?她就是为了她爹的官位仕途,才会在娄俊俏面前低声下气低三下四好么。 「跟你爹没仇,就赶紧坐下,少废话。」白玉茗声音脆生生的,煞是好听。 秦英鬼使神差一般,真的就听话的坐下了。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大概她真的把白玉茗方才的话听进去了,内心深处也唯恐她的父亲因为她而触霉头吧。 宁可信其有。 娄俊俏仗着她爹娄侍郎的势力,一直是把秦英当丫头一样使唤的。见秦英居然也敢违逆她的意思,反而听了白玉茗的话,娄俊俏气不打一处来。 第三十八章 本来她打算得蛮好,对付白玉茗不用她自己出手,背地施暗算靠世子夫人胡氏,明着打击就用秦英做急先锋。秦英这一退缩,娄俊俏也是被气糊涂了,把原来的打算抛到脑后,自己挺身而出,「白七姑娘,你这自高自大自说自话的,也未免太不把我们京城闺秀放到眼里了吧?你当我们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就这样被你唬住了不成?」 白玉茗肚子越是饿,脾气越不好,说话便越不客气,「瞧瞧,还真有个和她爹有仇的。如果我没认错人,这应该是娄侍郎家的二姑娘吧?娄二姑娘,你和你爹你哥哥真是仇深似海啊,已经把你哥哥给送到牢里了,还不满足,这是要接着害你爹了?」 「你胡说什么?」娄俊俏一声尖叫。 白玉茗不耐烦,「忘性真大,浣花桥的事你这就不记得了?你哥哥娄佳被五花大绑带走之前,冲着你又是踢又是踹又是唾骂,不就是恨你坑了他害了他么?你是害了亲哥不够,还要继续害亲爹,不把你爹娄侍郎整倒,誓不罢休,对不对?」 「天呢。」一片惊呼声。 在座的人不是人人消息都灵通,也不是人人都知道娄佳被抓的,这时从白玉茗口中得知娄俊俏的哥哥被捕入狱,而且是被娄俊俏害得被捕入狱,再看娄俊俏的目光就是鄙夷中带着恐惧了,不知娄俊俏究竟是什么样的恶毒心肠。 「你,你,你胡说,我父是三品大员,国之栋梁……」娄俊俏几乎没被白玉茗给吓死,声音发颤。 「那就等着瞧。」白玉茗道。 正好这时候婢女开始上菜了,白玉茗早就饿了,鼻中闻到饭菜香气,心旷神怡,顿时不想再和娄俊俏这样的人纠缠了,笑咪咪的道:「开席啦,诸位不要客气,开动开动。」她面前放着一碗香喷喷的鸡舌羹,尝一尝,鲜美可口,她便眉花眼笑了。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娄俊俏哪有心情吃东西。 美食当前,白玉茗可没空和她吵架,不屑的道:「等着,终席之后,便见分晓。」 白玉茗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先让我吃饭,吃完这顿饭我再打点起精神对付你,到时候自然见分晓。无奈这些闺中少女们这时大多都被她唬住了,她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到了众女耳中,这些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是说娄侍郎马上就要倒霉对吧?终席之后就有消息是吧?天呢,这么快。」 娄俊俏面无人色。 这个白七姑娘稳如泰山,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难不成她真的知道些什么,娄侍郎真的要…… 娄俊俏吓得不敢再往下想了。 可怕,这太可怕了。 平阳侯夫人过寿的大喜日子,席面自然非常精美。白玉茗爱吃爱玩,美食入口,她便把方才的争执抛到脑后,津津有味的享用起山珍海味。 她吃得越从容,越欢快,娄俊俏的心里越没底。 娄俊俏平时的几个来往甚为密切的好姐妹,永宁侯府的齐似锦,栗老尚书的孙女栗子青,武将军的妹妹武亦芳、武亦香等,这时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只顾着和身边的人说话,对娄俊俏理也不理。 娄俊俏越发气苦,也越发惶惑。 白玉茗吃的美滋滋,她却是食不下咽。 还未终席,娄夫人的婢女添福便眼圈红红的找了来,「二姑娘,夫人让你立即回府。」 「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娄俊俏还没开口,其余的人激动了,七嘴八舌的询问。 「我早就提醒过了,有些人执意不听,非要坑爹。现在可心满意足了吧?」白玉茗凉凉的、幸灾乐祸的道。 虽然还不能确切的知道娄家发生了什么事,但白玉茗既和娄俊俏争执起来了,自然要把话题往娄侍郎倒霉上面引。这对于白玉茗来说,不过是吵架时的小伎俩而已,倒不是真的未卜先知。 谁知婢女添福却咧了咧嘴,险些哭出来,「二姑娘您快回家吧,咱家老爷御前失礼被免官了,夫人和大姑娘正六神无主呢,家里就数您最有主意……」 周围一片倒吸冷气声,「娄侍郎真倒了,真倒了!」 再看白玉茗,这些自命不凡的姑娘们目光中既有好奇,又有敬畏,再没人敢跳出来向白玉茗叫板了。 得罪了白玉茗就要坑爹啊,谁不害怕。 这些姑娘们之所以能高人一等,之所以能坐在这里,还不是因为各有一个好爹。若是爹倒了,她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可怜娄俊俏这位一向以精明能干出名的侍郎之女,被空如其来的恶运打倒,哭得腿脚都软了,是被添福架在肩膀上架出去的。 「唉,坑了自己的爹之后还知道后悔流泪,娄二姑娘原来也不是全无良心啊。」白玉茗悠悠一声叹息。 她周围的人不约而同的肝儿颤了颤。 这位白七姑娘很可恶,但谁也得罪不起不是,毕竟谁也不想给自己的父母招灾…… 平阳侯府招待客人是很周到的,有婢女执壶为客人斟上香甜清洌的果子酒。白玉茗也是爱喝酒的,美酒下肚,惬意的微咪双眼。 这一咪眼,她无意中觉察到执壶的婢女换了人。 这个新换的婢女可比原来那个相貌平平的好看多了,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眉心一点朱砂痣妩媚动人。这样的人物来倒酒,屈才了吧? 新换的婢女谦恭的挨个倒酒,到了白玉茗跟前,她纤长漂亮的手指翘了翘,深宝石红的葡萄美酒注入杯中,香气优雅馥郁。 美貌婢女毕恭毕敬的将美酒放到白玉茗面前,白玉茗快活的眨眨眼睛,向她道谢。 婢女低眉一笑,执壶退下。 白玉茗执起酒杯把玩打量,淘气的笑了笑。 一个人顽皮淘气也有顽皮淘气的好处,譬如说今天这杯酒,白玉茗便知道万万喝不得。当年她和白玉格可没少跟白熹胡搅蛮缠,白熹审理一桩毒杀亲夫案,犯人用来毒死她丈夫的是一把特制的酒壶。这把酒壶里藏有机关,可以由执壶人控制,倒出正常的酒和有毒的酒。白玉茗、白玉格很想看看这酒壶长什么样子,便趁着晚上跑去偷看,被白熹抓住打了一顿。但之后白熹就拿过酒壶,详细的给他俩讲了讲这壶是如何使用的。方才那婢女手生得很美,手势也变得很漂亮,但那个手势的含义白玉茗怎能不知道呢?她在拨动机关。 白玉茗这种淘气惯的小姑娘身上什么都有,她举着酒杯把玩了好一会儿,趁着别人不注意,悄悄取出一个小瓶子拢在袖中,举衣袖掩面装作斯文喝酒的样子,其实那些酒小部分酒在她袖子里,大部分被灌到了瓶子里。 「醉了,我醉了。」装好酒,她便装作酒醉的样子,要出门醒酒。 她到一处掩映在花树下的小凉亭中坐了,招手叫过一个小婢女,取出一个银锞子赏了她,命她去请靳家的姑娘。 这小婢女办事真还挺利索,没过多久,靳竹苓便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白玉莹陪着她一起的。 「五姐姐,苓儿,快来快来。」白玉茗见到姐姐和表妹,也不装醉了,忙向她们招手,「我给你俩看个稀罕东西。」 第三十九章 白玉莹自然是看不出来什么的,靳竹苓却是一直跟她父亲学医,熟悉药理,打开瓶子闻了好半天,又拿手指头蘸了一点尝尝味道,皱起眉头,「这酒里面有药,是自西域传过来的迷魂药物。」 「就是喝了这药酒,我就糊涂了,任人摆布了?」白玉茗问。 「是的。」靳竹苓小心翼翼盖上瓶盖,「宫中嫔妃争宠,有人使用过这个,我爹爹曾带了几滴回家,所以我认得。五表姐,七表姐,这个药虽不好,却很贵很难得的呢。」 白玉莹气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谁这么丧心病狂,要害我七妹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白玉茗一乐,「五姐姐,你瞧着我可爱,有人却是恨我恨得要死呢。有人要害我而已嘛,不怕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她那仗剑走天涯的美梦一直没能实现,心里庠庠的,这时有了和恶人交手、惩治恶人的机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五姐姐,你就当我是到田里薅草好了,我就爱除残去秽,除暴安良。」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了还调皮!」白玉莹急得跺脚。 「趁着这会儿爹爹和太太都不在,你就让我玩会儿呗。」白玉茗笑嘻嘻的央求。 靳竹苓单手支着脸颊,轻轻叹气,「我也想像七表姐这样除残去秽,剪除恶人,只可惜没人害我。我就是想除暴安良,也没有机会啊。」 「苓儿你住口,你还可惜没人害你呢。」白玉莹一个调皮鬼没劝服,又来一个捣乱的,手忙脚乱,焦头烂额。 「苓儿,你给人瞧病,就当行侠仗义了。」白玉茗忙道。 「七表姐说得很对,我给人瞧病就行了。」靳竹苓一脸严肃的点头。 白玉莹抹抹额头的汗,「还是调皮鬼了解调皮鬼。」 白玉茗劝靳竹苓,一句话就见效。 那为白玉茗斟酒的美貌婢女自外进来,见白玉茗不见了,忙陪笑问了两边的客人,知道白玉茗出来醒酒,快步出来寻找。 白玉莹和靳竹苓站在凉亭外,温柔端庄的白玉莹这时一脸惶急,「我七妹眼神都直了,说话她跟听不到一样。苓儿,你到底懂不懂医术啊,她这是怎么了?」 靳竹苓板着小脸,「我是大夫,我当然懂了。七表姐就是喝酒喝多了,酒醉的人都这样。」 白玉莹顿足,「你这孩子明明是个半吊子,偏偏要充大夫!唉,指望不着你了,我让人找真正的大夫去。你在这里守着你七表姐,莫贪玩跑远了。」 靳竹苓勉强答应,「好吧。」 白玉莹急急忙忙的走了。 靳竹苓探头张望,见白玉莹走远了,生气的道:「我明明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五表姐就是不相信我!七表姐就是喝酒喝多了嘛,还会是什么?」往亭里瞅了瞅,皱起眉头,「七表姐酒喝得太多啦,人呆呆的,一点也不好玩。我到附近玩一会儿,想来五表姐也不会知道。」口中嘀咕着,一溜烟儿跑走了。 美貌婢女见凉亭中只有白玉茗眼神直直的呆坐着,嫣然一笑,扭着小蛮腰一步三摇的走过去,直视白玉茗的眼睛,声音温柔得仿佛要销魂蚀骨,「白七姑娘,跟我走好不好?」 白玉茗眼睛直直,身体也发直,像个木偶似的站了起来。 美貌婢女心中欢喜,声音愈是温柔得不像话,「对了,很好,跟我过来。」 美貌婢女带着白玉茗走小路,分花拂柳,到了一个由名贵花木环绕的优雅庭园。园中早已准备好笔墨,婢女引白玉茗到了书案前,温柔的吩咐,「白七姑娘请坐。白七姑娘,请你把这上面的话抄写下来。」 白玉茗听话的坐下,听话的提起笔。 让她抄写的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是一曲词的上半阙:「恩重娇多情易伤,漏更长,解鸳鸯。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缓揭绣衾抽皓腕,移凤枕,枕檀郎。」 白玉茗虽眼珠发直,但她练习书法多年,功夫没有白用,写出来的字娴雅婉丽,飘逸妍媚。美貌婢女眼瞅着一句又一句艳词现在纸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世子夫人胡氏和贾冰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贾冰恼怒又贪婪的盯着白玉茗,低声道:「大伯母,为何只让她抄这样的香艳之词呢?这词还是太含蓄了。让她写得再露骨些,等会儿她清醒过来,岂不是羞愧难当,什么都要听咱们的了?」 胡氏嗔怪,「你个傻孩子,你怎不想想,她虽是庶出,却也是知州家的姑娘,从小读书写字,肚里颇有墨水,在白家也有些体面,并不是没皮没脸的女子,和那些被父亲忽视被嫡母压制的庶女可不一样。若依着你,让她写些露骨之极的话,那还像官家女孩儿么?等她清醒过来之后看了,干脆没脸活着了,一头撞死,咱们岂不抓瞎?咱们要的是活人,要她为咱们所用,不是要逼死她啊。」 「还是大伯母见识高!」贾冰敬佩不已。 胡氏得意洋洋。 那半曲词抄完之后,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妾白氏阿茗书奉爱郎冰,郎珍之重之,妾之幸也。」白玉茗也听话的抄写下来了。 「夫人请看。」美貌婢女将抄好的艳词交到胡氏手中。 胡氏心花怒放,笑着夸奖道:「楚楚,你办事得力,夫人我自有厚赏。」 「谢夫人。」楚楚听到有厚赏,笑容格外谄媚。 胡氏拿到艳词,命令楚楚给白玉茗解药,让白玉茗清醒过来,楚楚正要动手,贾冰却看着白玉茗贪婪的笑,「好伯母,你先等上一等,让侄儿趁着这小美人还没清醒,先一亲芳泽。」 胡氏呸了一声,「呸,你个没出息的,没见过女人不成!等这件事过去之后,哪怕你纳了她作妾呢,我也管不着。」 贾冰喜得长揖至地,「多谢伯母。伯母,远水解不得近渴,先让我抱抱她……」不待胡氏答话,便张开双臂要抱白玉茗。白玉茗哪容得他轻薄?取出小刀,刀尖向外,贾冰才挨近她,但是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胡氏忙道:「冰儿,怎么了?」 楚楚忙过去看视,大吃一惊,「这位白姑娘不知何时拿了刀在手里!七少爷胳膊被刺伤了,还好刺得不深,没有大碍,可这法术不能见血,一旦见血,便破解了……」 胡氏听说贾冰伤得不重,也就放心了,况且艳词在手,也不在乎法术是否破解,「管她呢。横竖也是要给她解药的。」 楚楚笑,「夫人说的是,横竖她该写的也写了,也是时候让她清醒了。」 贾冰握着他被刺伤的胳膊疼得转圈,「这丫头哪来的刀?亲娘啊,疼死我了。」 白玉茗手里握着刀,眼神迷茫,「我在哪里?我手里怎么会有刀?」仿佛吓了一跳似的,手一松,小刀落在桌案上。 「白七姑娘,你醒了么。」胡氏手拿艳词,得意的抖了抖,「你可认得这个?‘恩重娇多情易伤,漏更长,解鸳鸯。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缓揭绣衾抽皓腕,移凤枕,枕檀郎’,啧啧啧,香不香,艳不艳?瞧不出来,你年纪不大,很是风骚啊。」 「你胡说!这不是我写的,这一定不是我写的!」白玉茗一脸慌张,小脸雪白,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第四十章 胡氏脸现狞笑,「不是你写的,还会是谁?妾白氏阿茗,除了你白玉茗,难道还有别人?」 白玉茗失神的跌坐在椅子上,嘴唇颤抖,低语喃喃,「不,不是我,一定不是我……如果是我,我就没法活了……」 贾冰一只胳膊上血迹点点,忍着疼,努力做出风流潇洒的模样,「白姑娘,只要你从了我,这艳词便不会被别人看到,你不用寻死。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以后不管我有再多妻妾,永远最宠爱你。」 白玉茗恶心得差点儿没吐出来。 虽然是演戏,她也按捺不住,顺手拎起桌案上的砚台没头没脑向贾冰砸了过去,「你去死吧!」 贾冰下意识的闪了闪,头避过去了,肩膀没躲得了,砚台砰的一声砸在肩上,巨痛入心,墨汁流得胸前到处都是。 「亲娘啊。」贾冰一声闷哼,又一次倒在了地上。 上次他是被白玉茗的言语打击的,这次是被白玉茗武力打击的,总之都是受伤倒地。 「白玉茗,你还敢嚣张?」胡氏大怒,高高举起手中那张艳词,「我若把这个声张出去,你还有脸见人么?你还有名声么?还嫁得出去么?你这辈子全都毁了!」 「你想怎样?」白玉茗砸倒贾冰,露出胆怯的神色。 胡氏一声冷笑,「我没想怎样,不过是一片好心想让你留在我们贾家,给冰儿做个房里人,好让你终身有靠罢了!你既是我贾家的人,自应为贾家办事,娄佳是我贾门的亲戚,是你把他送入牢狱的,自然也要由你到雍王府把他救出来。还有娄侍郎,你也要为他美言……」 白玉茗心中奇怪,「咦,你和娄家到底是什么交情,怎地为了娄家如此兴师动众?娄侍郎是你的情人么?」 「你胡说!」胡氏正说到得意处,被白玉茗这样不留情面的质问,又气又急,身躯竭力往上蹿,一蹦三尺高。 白玉茗从善如流的改口,「那么,娄夫人是你的情人?」 胡氏险些没被白玉茗气得背过去,「我怎么可能会要妇人做情人?」 「哦,妇人不能做你的情人。」白玉茗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胡氏脸上肥肉抽动,气哼哼的挥舞着手中艳词,「你给我老实点儿!你若不老实,我便把这香艳之极的媚词公之于众,让你死了都要得个臭名声!」 「我老实,我一定老实。」白玉茗有把柄在胡氏手里,态度变的很好。 胡氏喘着粗气,「这样才对了。白七姑娘,我不为难你,给条活路让你走。你替夫人我了解了娄家的事,然后乖乖的服侍冰儿,之前的事便一笔勾销,这艳词也可以还给你,让你再无后顾之忧。」 「就这么简单?」白玉茗纳闷。 这秘药十分难得,胡氏弄出这么大阵仗,付出这么大代价,就是为了让她替娄家办事?哦,对了,还有让贾冰如愿。贾冰不过是二房的儿子,又不是胡氏亲生的,胡氏这么顾着贾冰作甚?难道贾冰才是胡氏的情人?不会吧? 「就这么简单。」胡氏笑得恶毒,「第一,帮娄家;第二,服侍冰儿。这两条做到,你亲笔所写的艳词,夫人我便还给你!」 胡氏两手捧着艳词,把柄在手,踌躇满志,就等着白玉茗无可奈何的答应她了。 白玉茗嘻嘻一笑,取出荷包笑道:「你瞧这是什么好东西?」 胡氏、贾冰、楚楚三人一齐向她看过去。 白玉茗取出一个小竹桶,桶中倒出火折子,一晃即燃。 胡氏还没反应过来,白玉茗已笑吟吟将火折子扔了过去,胡氏手中的宣纸立即着了火。 「着火了,着火了。」胡氏吓得一啰嗦,手里的宣纸掉在了地上。 贾冰连身上的疼也顾不得了,连忙爬过去抢,「不能烧,不能烧啊,烧了它我可怎么办啊?」 白玉茗拍手笑,「烧完喽,有些人诡计落空喽,白忙一场喽。」 胡氏气得脑仁儿都是疼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你是故意的吧?你早有准备,你,你,你根本没喝酒,没被迷魂!」 白玉茗唇勾了勾,笑得既愉快又亲切,「我本来就没喝那个药酒,我是来逗你们玩儿的呀。」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胡氏和贾冰一样倒下了。 楚楚眼看形势不对,想跑,白玉茗一跃而起,拿桌上的长条红木镇纸当作武器抽过去,「坏女人,姑娘抽你!」 「我帮你抽!」阿直不知从哪里跑来了,口中嚷嚷着,拨剑向楚楚猛刺。 他拿的是真剑。 而且是一把宝剑。 楚楚不敢硬挡,仗着身子轻灵忙向外逃,但才到门口,便被数名身手矫健的侍卫给逼回来了。 一道白色的颀长人影出现在庭院门前。 「冰山,你来啦。」白玉茗抬头看到赵戈,惊喜欢呼。 贾冰长那么丑,也有脸单名一个冰字,像冰山世子爷这个样子的才有资格呀。 赵戈不理白玉茗,冷声吩咐,「拿下!」 侍卫齐声答应,分别去抓拿胡氏、贾冰和楚楚。楚楚眼看没法逃走,凄然一笑,用力一咬,嘴角流出黑血,竟然服毒自尽了。 楚楚生前也算是位美女,死后却七窍流血,面目狰狞,白玉茗再大胆也是个半大孩子,吓得转过头不敢看。 赵戈吩咐侍从把楚楚蒙上白布抬出去之后,她才慢慢的、犹豫的转过头。 胡氏和贾冰被侍卫压制得跪在地上,两人满口叫屈,「不过是和白七姑娘开个玩笑罢了,彼此亲戚,实无恶意。」 玉泉王赵戫和平阳侯也匆匆赶来。胡氏和贾冰向平阳侯求情,平阳侯怒不可遏,一脚将贾冰踹得狂吐鲜血,胡氏吓得连声尖叫。 赵戫低声向平阳侯道:「这位白七姑娘若只是寻常闺秀,这事还可以算作亲戚之间的纠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这位白七姑娘身份一点也不普通,反王案能否顺利破获,关键便在于她。老侯爷,今晚白七姑娘要帮忙查证一项重要到极点的物证。」 平阳侯虽年近七十,但常年习武之人,身体依旧强健,头脑十分清醒,闻言大惊道谢:「蒙玉泉王殿下提点,老臣感激不尽。」 这位老侯爷也是有决断的人,当即便表示绝不徇私,胡氏、贾冰交官审理,清白处置。 贾冰这个庶房的孙子也就算了,胡氏却是世子贾弘的夫人,她被抓入狱,平阳侯府丢人丢大了。但丢人总比和反王案扯上干系要好。白玉茗是破获反王案的关键人物,胡氏害谁不好,偏偏要害她,这一脚踢到铁板上,满盘皆输。 赵戈冷脸看着侍卫抓人,一直没理白玉茗。 白玉茗知道她又不小心叫了冰山,心虚的陪笑脸,「世子爷,今晚的池塘找到了吧?你放心哈,我一定把真钥匙给你找出来,一定不会出错。」 赵戈纹丝不动,连眼角也没有扫她一下。 白玉茗冲他扮个鬼脸。 虽说她一直惦记着小玉马,不过赵戈还要她协助办案呢。她自以为是有功之人,也不怕赵戈赖帐不给。 阿直见赵戈脸色不好,不敢往这边凑,悄悄的向白玉茗招手,盼着白玉茗过去和他说话。 白玉茗根本没看见。 第四十一章 赵戈不理她,她也就不和赵戈说话了,忙着整理她的宝贝:火折子装好,小刀从桌案上捡起来,擦拭干净,插回到刀鞘之中。 「哎,这么小的刀有啥用?」阿直忍不住溜过来问她。 白玉茗得意洋洋,「兵器不在于大小,主要看谁在用,懂么?这小刀虽不起眼,但由我这样的高手使出来,也是可以伤人的。方才那个受伤的小子你看到没有?就是这小刀刺伤的。」 「你都亲手伤过人了。」阿直羡慕得不行,「我可没有。父王母妃还有我五哥,管我管得可严了。」 「你的问题不在于你父母兄长管得严,而是你身份太高,没人敢害你。」白玉茗吹牛皮,「譬如我,我父母管我也管得很严啊。可是有人暗害我,我不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伤人了么?」 「你这话似乎有几分道理。」阿直小孩儿偏爱装大人,手托下巴,故作深沉。 赵戈忍无可忍,「阿直出去玩。」指指白玉茗,「你,过来。」 白玉茗才吹了回牛皮,心情愉快,脸颊都是亮晶晶的,喜孜孜的到了赵戈身边,「来了来了。」 赵戈面无表情,「你来这里之前,便明知道有问题,对不对?」 这正是白玉茗的得意之处,提起来这个她便笑了,眉眼弯弯,「我很厉害的!早在酒桌上我便知道这里必有阴谋诡计了,所以我才要来戳穿他们呀,逗这帮坏人玩儿可有意思了……」 赵戈气极,眉毛一挑打断她,「君子不涉身犯险的道理你都不懂么?」 白玉茗还是一脸笑,「我当然懂啊。」 赵戈怒,「那你还来?」 白玉茗眨眨大眼睛,「可是,我又不是君子。」 赵戈:………… 白玉茗嘻嘻一笑,又淘气的补了一句,「我是女子。」 赵戈:………… 眼前这小姑娘笑得纯真又欢快,赵戈竭力按下胸中的怒火,冷着脸训斥道:「既然知道酒里有问题,知道有人要暗害你,便应该躲避危险,不该将计就计来这危险之地。你只有一个人,对方有三个人,若对方这三个人下手毒辣,联手害你,你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原来你是在关心我啊。」白玉茗到这会儿才明白了,恍然大悟的、感动的看着赵戈。 这个冰山世子爷原来是怕她出事。没想到他外表这么冷,心倒是热的,和他的……和他的身体一样……咦,真是奇怪,为什么他看起来冷得像冰,抱起来却热得像火?奇怪之极。 赵戈心猛地一跳,语气急促却又刻意要显得冷淡,「本世子才不是关心你。不过你是重要辨别证物的关键人物,本世子可不愿你在辨别清楚证物之前被人坑害,误了正事。」 白玉茗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长长的「哦」了一声,「哦,这样啊。」 赵戈不容置疑的下着命令,「今后不许这样,记住了么?危险一定要避免,要躲避,不许以身涉险。再敢以身涉险,必定严惩。」 白玉茗往后蹦了蹦,用诧异的目光瞪着他,「你,你怎么跟我爹爹一模一样啊?」 白熹训她的时候,正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语。 赵戈心中这一惊非同小可。像她爹爹?她爹爹白知州有四十多岁了,他就是比她大几岁,也没有老到像她爹爹吧? 「我只比你大五岁。」赵戈语气生硬的声明。 「你比我大五岁么?看不出来呀。比我大五岁应该挺老的了,你可不像。」白玉茗热烈又真诚。 赵戈心情一下子就明媚美丽了,瞳眸带笑,脸却还板着,「你方才似乎提到你爹爹了。」还没忘记白玉茗方才的话。 白玉茗笑,「语气像啊,还有说的话也像。我爹爹常常吓唬我不许如何如何,若是如何如何了,定要严惩。」 赵戈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没了,格外轻快,开玩笑的话不知怎地滑了出口,「我像你爹爹么?那你叫爹好了。」 「你占我便宜!」白玉茗叫道。 赵戈道:「你也占过我便宜,我都没和你计较。」 白玉茗心虚了,声音也低了,怪不好意思的,「你说小玉马的事呀?对,我起先是同意二成五的,后来又想改五成,那不是因为我要协助你破案么?这案子挺大的,你就当是为了破案的使费好了,常有的事,常有的事。」呵呵笑了几声,很是过意不去的样子。 赵戈恼怒横了她一眼,赌气转过头,不理她了。 谁说什么小玉马的事了?小玉马的事也值得一提?他说的占便宜明明是……是她不打一声招呼便扑到他怀里,还不害羞的让他带他走。 他的皇帝祖父说过,他是天下第一美少年,所有向他投怀送抱的女子都是在占他的便宜,无一例外! 算了,不理这个小丫头了。再和她说下去,得被她气死了,再气活过来。 侍从检验了楚楚的尸体,急忙来报,「这女子的右臂内侧刺有一朵曼陀罗华,和反王死士身上的刺青是一样的。」 「查这女子的来历。」赵戈吩咐。 侍从遵命,忙去这楚楚的来历。这人是在平阳侯府出现的,自然去找平阳侯府查,府中的大管家擦着脸上的汗,吱吱唔唔,却又不敢不说,吞吞吐吐的还是供出了实情,「她,她是我家世子爷前些天带回府的。小人也提醒过世子爷,这女子来历不明,不可入府,可世子爷就是不肯听啊。」 平阳侯又惊又怒。 世子夫人胡氏出岔子,已经让他脸上无光了,现在世子贾弘又涉嫌和反王死士勾结,这对夫妻到底想干什么! 「把贾弘抓起来,本侯亲自送官究办!」平阳侯气得直啰嗦。 年迈的平阳侯脸色青紫,满心伤痛。 贾弘是他的长子,也是原配夫人留下的唯一血脉。他舍不得,他真是万分舍不得,但贾弘招惹上了和谋反有关的人、事,他为了平阳侯府,为了贾家,必须得把贾弘绑了交出去。 世子贾弘是个才具平平的中年人,从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被绑到平阳侯面前的时候魂飞天外,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父亲,孩儿只是被楚楚的外表迷惑了,以为她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才把她收留进府的啊。父亲,孩儿只是心太善了,误信匪人,您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 平阳侯气得一脚踢在贾弘胸口,「胡扯!大街上那么多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怎么不见你把别人收留进府?」 荣昌王赵戬和贾弼、贾冲等人也闻讯赶来,荣昌王劝平阳侯,「事情尚未查明,老人家请先息怒。」贾弼为贾弘说话,「大哥一向心软,或许只是被这女子骗了。世子爷、荣昌王殿下、玉泉王殿下明查秋毫,一定能及早还大哥清白。」 平阳侯喘着粗气怒吼道:「贾弘他有什么清白?他看见美女就走不动道儿了,贾家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恨极怒极,又是一脚踹在贾弘身上,「混账!承认你自己贪恋美色有那么难么?四十多岁的人了,看到个美貌妇人便丢了魂魄,你丢不丢人!」 贾弘人到中年,被老父亲又是踢打又是唾骂,羞愧无比,恨不得地上突然裂条缝,他好钻进去躲躲这场羞燥。 第四十二章 贾弼见平阳侯这样,心中不忍,低声吩咐贾冲,「世子爷对你颇为照顾,你去向世子爷求求情,或许他会给你个面子。」贾冲也不忍祖父生气恼怒,忙恭敬的道:「是,父亲。」 贾弼眼睁睁的瞅着贾冲到了赵戈身边,行礼央求,心中不由的抱了很大的希望,却见赵戈微微摇头。 不多时贾冲回来了,面有愧意,低声回禀,「父亲,世子爷不答应。不过您不必担心,世子爷只是带大伯父回去审问,如果只是误带匪人回府,其实和反王并无勾结,也只是教训责罚而已。」 「你再央求央求。」贾弼见平阳侯气得脸色发青,心疼老父,还不死心。 贾冲面有难色,「父亲,怕是不行。大伯母在这里为难白家七表妹、设计七表妹,几十岁的人了欺负一个小姑娘,世子爷很生气。」 贾弼这才注意到天真烂漫又容色照人的白玉茗,「冲儿,你媳妇儿的这个妹妹不能小看呢。」 贾冲听到「你媳妇儿」四个字,脸红通通的,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儿。 贾弼知道今天是保不住贾弘了,叹口气,劝平阳侯去了。 平阳侯心里发闷。 他夫人过六十大寿的日子,他的大儿子、大儿媳妇、还有孙子贾冰,因为要谋害一位亲戚家的小姑娘被几位皇孙殿下抓到官里去了,这是从何说起。 「哎,这里都没事了,我出去逛逛不行呀?」小姑娘清脆娇嫩的声音,像泉水在山林间自在轻快的流淌,别提多好听了。 「不行。你必须留在我身边,由我保护。」男子的声音也很好听,却透着霸道、骄横和不容违背。 平阳侯不由的苦笑。 唉,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下场就是惨,惨,惨。 「今天晚天,和那天晚上还真有点像。」夜幕降临,白玉茗抬头看天。 「我陪你一起烤鱼。」白玉格和她一起坐在小山坡上,闷声道。 白玉格很后悔。 自从知道白玉茗在明因寺的遭遇之后,他就开始后悔。 如果他没有出那个馊主意,没有让白玉茗先到明因寺等他,就不可能出这件事,白玉茗就不用经历那番艰险,更不用和那个雍王世子有了牵连。 当然,今晚他们也就不用过来协助破案了。 如果没有明因寺的事,现在他和白玉茗应该舒舒服服的坐在浣花河畔,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过晚膳,谈天说地,说说笑笑吧。 一道白色的身影徐徐而来。 白玉格一阵心烦。 这位俊美又冷淡的世子爷太高傲了,仿佛连他身上的银白锦袍也透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意味。白玉格不喜欢,很不喜欢。 「你怎么来了?」白玉茗声音里带着笑。 白玉格更不喜欢了。 她不应该冲着那位世子爷笑。她为什么要向那位总是冷淡冷漠的世子爷陪笑脸。 小山坡上是处处是野草,赵戈随意的席地而坐,绣着名贵花卉的白色锦袍拖曳于地,透着漫不经心的奢侈华美,「我来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呀。」白玉茗蹲在他身边,口中叨着根小草,吹着玩儿。 白玉格志注的盯着他们。 赵戈向白玉格瞟了一眼,问道:「他知道咱们的事么?」 白玉格心一沉,戒备的直起腰身。 咱们的事?那指的是什么? 白玉茗骄傲的道:「他当然知道啦。我和我弟弟是一伙的,咱们的事他全部知道!」 白玉格嘴角微翘。 赵戈扬眉,心突突跳。他全部知道?真的什么都知道? 想到白玉茗背着个小背篓、戴着个小盖头扑到他怀里的情形,再想到他和白玉茗同卧同睡、中间只隔一把宝剑的情形,赵戈越来越不安。 所有的这些,她弟弟居然全都知道…… 赵戈眉心跳了跳。 这,这也未免太尴尬了吧? 平阳侯夫人六十寿诞的大喜日子,府里的世子、世子夫人全被抓起来了,这也是奇事一件。 这桩事平阳侯视为他的耻辱,贾家没人敢声张出去,几位皇孙殿下的手下又都是嘴紧的,所以并没有弄得尽人皆知。 不过送客的时候,世子贾弘没出现,世子夫人胡氏也没露面,这在有心人看来便显得很不寻常了。毕竟世子贾弘和世子夫人胡氏都是极爱出风头的,贵客盈门之时这夫妻俩人影不见,必定有内情。 平阳侯府正院,才送走几位老姐妹的平阳侯夫人面带薄怒,「这个胡氏单捡着我过寿的时候生事,又专挑着我宝贝孙子没过门的媳妇儿娘家妹妹欺负,她是在打我这老婆子的脸呢!」 三爷贾弼的妻子周氏匆匆自外进来,摒退下人,低声禀告道:「娘,媳妇听外院的李管事来回,爹把伺候大哥的小厮全绑了严刑拷打。爹气得狠了,下手太重,只怕要出人命。」 平阳侯夫人冷笑,「这时候他知道着急了。平时我怎么劝他的?我劝他管管贾弘,他肯听么?」见周氏殷勤望着自己,平阳侯夫人叹口气,「我是不去劝他的。你让三郎到书房把老侯爷生前写的那幅字拿过去,你公爹看了,定有所触动,也就不至于打出人命了。」 周氏忙道:「是,媳妇这就去办。」出门叫了婢女吩咐过,婢女不肯怠慢,传话去了。 周氏转身回来,平阳侯夫人若有所思,「侯爷在外院拷打世子的小厮,那是想审了实情,自证清白,证明世子没有和反王勾结,只是贪恋美色误信匪人而已。侯爷都动手了,咱们也别闲着。那胡氏贴身服侍的婢女、婆子,也一并绑了审问,去去嫌疑。」 「是,娘。」周氏眼中亮光一闪。 贾弘、胡氏一向看三房不顺眼,周氏这做弟媳妇的没少受胡氏的气,心里早就不忿了。不过平阳侯爱重原配,也偏爱原配留下的儿子贾弘,所以平阳侯府的中馈一向由胡氏主持。周氏心中不忿,也难把胡氏怎样,现在有了光明正大的机会摆布胡氏身边的人,周氏又不是圣人,焉能不喜? 摆布胡氏身边的人,不定能审出胡氏什么样的隐私呢,那都是今后周氏对付胡氏的法宝。 周氏虽不管家,但三爷贾弼做官得法,她又很会经营拉拢,所以她手下可用之人并不少。平阳侯夫人一发话,周氏即刻命心腹婆子带人把胡氏房里的下人全部绑了,一一审问。三房和大房明着暗着的交火可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双方积怨已深,三房的婆子得了这个机会,一个个精神百倍的对付起大房那些下人,胡氏的婢女们惨叫声不绝。 胡氏自己没甚才干,手下也全是草包,连她最宠信的婢女玉珠也是略一拷打便说了实话,涕泪交流的道:「世子夫人就是嫉恨三少夫人,因为三少夫人不肯要她说的娄大姑娘做儿媳妇,而是要定下白家的姑娘。世子夫人便要设计弄得白七姑娘给七少爷做妾。世子夫人说,若白七姑娘给七少爷做了小妾,三少夫人哪还有脸娶白五姑娘做儿媳妇?这门亲事定然是不成了,还是得让六少爷娶娄大姑娘。退一步说,便是六少爷依旧娶了白五姑娘,那六少奶奶有个在七少爷房中做妾的妹妹,她以后就抬不起头,三少夫人也抬不起头,连夫人都没有脸面,在世子夫人面前摆不起做婆婆的架子……」 第四十三章 「黑心肝烂肚肠的恶毒妇人!」周氏气得怒骂。 平阳侯夫人摔了手中的茶碗。 无法无天了。贾孙是平阳侯夫人的亲孙子,周氏的亲儿子,这婆媳俩不愿给贾冲定下胡氏做媒的娄大姑娘,相中了白家的五姑娘,这就惹怒胡氏,做出这么缺德的事来了! 「太狠毒了。」周氏越想越气。 贾冲要娶白玉莹,胡氏就要设计把白玉茗害了,逼她给贾冰做妾,由此来羞辱侯夫人,羞辱三房,羞辱贾冲。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因为做媒不成,便要毁掉一个花朵般的女孩儿。」平阳侯夫人毛骨悚然,「这样的人以后若做了侯夫人,掌管了整个平阳侯府,贾家祖宗创下的家业,岂不就毁在这毒妇手中了?」 「因为咱们要娶白家五姑娘,她便要害白家的七姑娘。」周氏又气又怒,脸色泛青,「娘,她这是要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压得咱们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啊。」 平阳侯夫人大怒,咬牙道:「命人把这贱婢押送到侯爷面前,那他看看他的好儿媳妇是个什么样的嘴脸!」 周氏忙命人把这玉珠送到外院,送到平阳侯面前。 平阳侯审问世子贾弘的小厮,下手太狠,这几个小厮魂飞天外,有关系的没关系的招了一大堆,无非是贾弘素日和狐朋狗友做的坏事。平阳侯知道贾弘又是嫖又是赌,还和庆国公府那个臭名昭着的登徒子徐国鹏一起在香花弄置了个外宅,养了一对姐妹花,经常四个人一起没大没小的鬼混,险些没气死过去。 这个玉珠带到平阳侯面前,一五一十把事情招了,平阳侯气得浑身啰嗦,眼睛冒火,「这妇人心肠恁地狠毒!今日之祸,皆是因这毒妇而起!」 贾弼一直在旁服侍,唯恐平阳侯年老之人经不住这种打击,忙劝道:「父亲,这些不过是内宅无知妇人的可笑之处罢了,不值当为这个生气。」 贾弼虽竭力解劝,但平阳侯脾气暴燥,这天不知摔了多少茶壶酒壶,上好瓷器。 「父亲,想法子把大哥大嫂救出来要紧。」平阳侯的另外两个儿贾弗、贾强也来了。 贾弗是硬着头皮来的。贾冰就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和胡氏一起惹出来的事,把平阳侯府的世子都给牵连了,这个祸闯得可不小。 「怎么救,你们说怎么救?」平阳侯怒。 贾弗眼光闪烁,小心翼翼的提议,「父亲,大哥大嫂全是因为白七姑娘才遭的殃。依儿子的愚见,不如请夫人和三弟妹跟白家美言几句,如果能说动白七姑娘开口求情,或许大哥大嫂便没事了。」 贾强是个直性子,闻言大怒,声音不知不觉就高了,「二哥这话说得奇了。大嫂和贾冰合谋坑害人家姑娘,二哥这当爹的不想着替贾冰赔罪,就想让人家姑娘替贾家求情了?二哥,做人不能这样吧。」 「四弟,你这是何意?」贾弗脸涨得通红,「我这也是为贾家着想!大哥大嫂出了事,不赶紧设法救人,追究谁对谁错有什么用。」 「敢情在二哥看来,谁对谁错都是不重要的。」贾强气笑了,「我原本还奇怪二哥为何能养出贾冰那样的儿子。听二哥这么一说,我明白了。」 「四弟,你别太过份了!」贾弗恼羞成怒。 他俩这一争吵,无异于火上浇油,平阳侯火气更大,把他俩痛骂一番,如狂风暴雨般。 平阳侯怒骂许久,把贾弗和贾强全踹走了,「滚!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们!」赶走贾弗和贾强,平阳侯向贾弼招手,「三郎,你二哥虽糊涂,方才说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你大哥大嫂想要放出来,恐怕还真是要那位白家的小姑娘帮忙。咱家跟白家就要结亲了,你媳妇儿和白家太太一定熟络,让你媳妇儿央求白家太太,早日把你大哥大嫂放回来才是正理。你大哥大嫂有错,关起门来为父饶不了他们,但在牢里关着,是贾家丢脸。」 「当务之急自是把大哥大嫂救出来。不过这会儿白七姑娘和她的弟弟一起,随几位皇孙殿下办案去了,今天大概是见不着面了。」贾弼忙道。 平阳侯很是烦恼,「若能差人去递个话,今天便把人放出来便好了。」 贾弼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言语。 平阳侯寻思良久,厚着脸皮到内院找平阳侯夫人商量去了,「夫人,一切都是胡氏那毒妇的错,委屈冲儿和他没进门的媳妇儿了。夫人,这胡氏虽毒,终究是我贾家的人,咱们还是先设法将她救回府,之后再清白处置,如何?」 平阳侯夫人微笑,「今天我过寿,侯爷能否容我松散一日,不理府中杂务?我为平阳侯府操劳了数十年,这辈子只过一回六十大寿,只偷懒一日,想来还是可以的吧。」 平阳侯老脸一红,「胡氏专挑夫人过大寿的日子生事,有心为之,可恶之极!夫人,咱们先设法救人,等这毒妇回府之后,本侯定不轻饶!」 「当真?那么,侯爷打算如何处置胡氏?」平阳侯夫人含笑问道。 平阳侯一怔,吱唔道:「这个,这个……」 平阳侯夫人知道他根本没想好如何处置胡氏,微晒道:「自古继母难当。打从世子五岁时我嫁进来便劝侯爷严格管教他这个嫡长子、侯府继承人,这些年来我劝过侯爷多少回,那是数也数不清了。侯爷可有一回听过我的?都以为是继母的祸心吧。侯爷一直说世子没娘的孩子可怜,一直宠着他,眼下世子和胡氏一起被抓到官里去,侯爷想的也只是把人救回来,之后一切照旧,对么?」 「不是,我打算好好教导弘儿、胡氏夫妇的。」平阳侯忙表白道。 平阳侯夫人不说话,静静的看着他。 平阳侯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脸上一阵发烫,叹气道:「救回府之后,弘儿夫妇本侯一定严加管教,再不许他们犯错了!」 平阳侯夫人眸中闪过失望之色,柔声道:「如此甚好。」 她就知道,平阳侯会再一次宽恕贾弘这个「没娘的孩子」。若是贾弘苦苦哀求为胡氏求情,平阳侯或许连胡氏也不加深责,轻轻放过去了。 这么多年来,平阳侯一直是这么做的。 「那么,夫人便将白家太太请来,美言一二?」平阳侯知道她这是答应了,心底有些羞愧,却也挺高兴的。 他相信,只要平阳侯夫人跟白家人商量好了,白七姑娘出面求个情,贾弘和胡氏、贾冰很快就可以释放回府。 平阳侯夫人微微一笑。 平阳侯满怀希望的走了。 沈氏和白玉莹母女,白微和靳竹苓母女,此刻还没走,正由周氏的女儿贾媗、贾娢陪着说话。 平阳侯夫人命婢女请了沈氏等人过来。 沈氏很为今天的事不安,一见面便陪不是,「这都怪小七淘气。她早就知道酒有问题,便该报了长辈,不该贪玩胡闹惹出这等祸事。一则是姨母的寿诞之日,未免扫兴,二则世子和世子夫人关系到平阳侯府的体面,这都是小七的错。」 第四十四章 平阳侯夫人感慨的拍拍沈氏的手,「慧儿,你是大家子的姑娘,胸怀宽广,处世谦恭,遇事只知反省自己,毫不责怪他人,才会有这样的说法。姨母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全是平阳侯府没理,是贾家亏欠了白家,亏欠了你家七姑娘。茗儿这孩子受委屈了。」 沈氏见平阳侯夫人这位寿星毫不见怪,心宽了不少,温柔的道:「小七不过是个孩子,有什么委屈不委屈,亏欠不亏欠的。倒是姨母您六十大寿的好日子被无端扰了,着实可恼。」 平阳侯夫人不在意,「我都活到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若儿孙孝顺,亲人和睦,天天都是好日子;若家宅不安宁,莫说六十大寿,便是七十大寿、八十大寿,又是什么喜事了?」 「夫人通透。」沈氏、白微都钦佩的道。 平阳侯夫人唤过白玉莹 ,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让我莹儿受惊吓了。」 白玉莹眼圈一红,「姨婆,我没事,只是心疼我七妹。我七妹那么可爱的小姑娘,也有人忍心对她下毒手,这些人的心莫不是铁打的?」 「莹儿莫胡说,这其中只怕是有什么误会。」沈氏唯恐白玉莹说错话,忙嗔怪的道。 「没有误会,就是有人要害七表姐。」靳竹苓自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子,「这种秘药可贵了,而且很难得,要害七表姐的人这是下大本钱了。」 白微是白玉茗的亲姑母,对胡氏、贾冰等人深恶痛绝,冷笑道:「世子夫人回府之后,我要当面请教请教她,我侄女是哪里得罪她了,她对个半大孩子下这般毒手?」 「那个胡氏还回得来么?」靳竹苓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众人听在耳中,却各自心惊,「用这种手段害人,官府还能让她全须全尾的回家?」 沈氏心头一振,「不过是家务琐事……」 沈氏既打算把白玉莹嫁到平阳侯府,对平阳侯府的家务事自然是了解过的。平阳侯对原配夫人留下的贾弘最为偏爱,多年来不管贾弘如何不争气,世子地位始终不倒。沈氏这做母亲的为女儿着想,自然不想让贾弘、胡氏有事,唯恐这样一来,平阳侯会迁怒白家,迁怒白玉莹。 「慧儿是厚道人。」平阳侯夫人叹气道。 平阳侯巴不得这就是桩家务琐事,好让贾弘和胡氏、贾冰早早的放回来。平阳侯是关心儿孙,沈氏也能这么说,那是心性淳厚了。 平阳侯夫人借口坐久了,想要活动活动筋骨,让沈氏陪她到院中散步。 「……你姨父定要如此,我身为继母,又不便多说。慧儿,姨母这是为难你了,对不住。」平阳侯夫人过意不去。 沈氏忙道:「这有什么为难的?小七她就是孩子,大人说什么她听什么就是了,半分不为难。姨母,我这便差人去给她递个话。小七和玉儿都在那边,我做母亲的传个话,又有何妨?」 平阳侯夫人半是夸赞半是叹息,「慧儿,你为人处世太大度了,莹儿也和你一般厚道,她还是个孩子,心更善些。」 沈氏自然满口谦虚之语,连说不敢当。 平阳侯夫人让人去知会了平阳侯,平阳侯大喜,便让他的心腹带了沈氏的婢女燕儿去了雍王府。雍王府的管事问明来意,知道是有话需传给随世子爷办事的白七姑娘,不敢怠慢,忙去把莫染霜请了来。莫染霜和燕儿共乘一骑,驰马向西。 街头角落中,一名男子面目暗黑,双目烔烔,「这般轻易便把人带去了,可见戒备并不如何森严。可以动手。」 他身边一人悄声道:「不就是个小丫头么?能有多大作为,也值得大动干戈。」 「你懂什么?那小丫头便是当晚在鱼肚子里发现钥匙的人,她若辩论出了真正的钥匙,开了箱子,王爷的秘密暴露,那还得了?必须动手。」 「是,必须动手。」 两人的身影隐没在小巷深处。 莫染霜带燕儿到了一处颇显荒凉的地方,燕儿都有些害怕了,「莫姑娘,咱们还在城里么?」莫染霜笑,「还在城里。不过这里有些偏僻,看着像郊外了。」带燕儿进去之后,莫染霜和一个看样子是小头头的青年笑着打了招呼,说明来意。青年盘问燕儿要带什么要紧话,燕儿心慌,「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和家务有关的。」青年脸便冷下来了,「白七姑娘肩负重任,家务琐事便不必打扰她了。回家再说。」 燕儿被唬得没了主意,求助的看着莫染霜。 莫染霜和那青年耳语几句,青年一脸谦虚,「世子爷今天脸色好像不大好。染霜,要不你亲自请示他?」莫染霜连连摇头,「我才不自找不痛快呢。」想了想,好言好语和燕儿商量,「家务琐事么,等等也无妨,你说呢?咱们只管在这儿等着,总是没错的。」燕儿一个丫头能有什么主意,不由自主的就点了头。 白玉茗根本不知道燕儿找过她,更不知道沈氏让燕儿给她带了话。 莫染霜和燕儿等啊等啊,不知不觉天已经黑透了。 赵戈呆在那里,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白玉茗毫无察觉,喜孜孜的白玉格响亮击掌,「姐弟同心,其利断金!」 之前每到这个场合,白玉格都要嚷嚷一句,「你也不比我大多少。」今天却是心情太好了,浅浅一笑,很有默契的和白玉茗同时道:「姐弟同心,其利断金!」 姐弟俩一般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两张尚带稚气的面容映着火光,生动快乐而有朝气。 这姐弟俩很快活,赵戈却心中一股邪火上蹿,扬声道:「来人!」 莫染尘带着数名侍卫应声而至,「世子爷有何吩咐?」 赵戈命令,「带白玉格离开。开始行动。」 莫染尘应道:「是,属下遵命。」 白玉格叫道:「不,我不走,我要陪着她!」莫染尘等人哪里容得他违命?两个侍从一左一右架着他,口中相劝,「白小公子,请听命行事,莫让小人为难。」手上用力,已强拖着白玉格往下走了。 「弟弟,你先和他们一起过去吧,你留下也帮不上忙的。那天晚上你不在呀。」白玉茗好心的安慰。 白玉格被侍从架走,更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为什么送她去明因寺?为什么生出那么一个馊主意?悔不当初啊。 白玉茗高高兴兴的生火烤鱼,「我烤的鱼可好吃了,弟弟就爱吃我烤的。」 赵戈见她笑靥如花,自是欢喜,但听她提起白玉格,心里又七上八下的了。 全知道,她弟弟居然全知道。 「哎,你全告诉你弟弟了?」赵戈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白玉茗一边烤鱼,一边眉飞色舞的说话,「嗯,全告诉了。不光我弟弟,还有我五姐姐,还有翠钱,他们都说我讲得有趣极了,跟听说书似的。」 有趣极了,跟说书似的。除了她弟弟,还有她姐姐,还有翠钱。 赵戈左眼直跳。 又有两个人知道了……她都不知道害羞的么,把两个人的私密事当话本似的说给别人听…… 「你怎能告诉别人?」赵戈生气。 白玉敬对他的情绪毫无察觉,还在沾沾自喜,「那么好玩的事,我为什么不说?白七姑娘智勇双全,随机应变,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智慧躲过了官兵追捕,这是话本里侠女做的事呢。」 第四十五章 赵戈平时极聪敏,这会儿反应却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回味着白玉茗的话:……智勇双全,随机应变……侠女做的事……她没提投怀送抱,也没提同床共枕…… 白玉茗一条鱼都烤熟了,他还在深沉的思考。 「那个……」他犹犹豫豫。 「怎么了?」白玉茗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奇怪的看他。 她鱼烤好了,随便咬了一口,满意的品着滋味。 赵戈盯着火光,竭力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可他的耳朵根儿都已经红透了,「那个,咱们一床睡的事,你没跟别人说吧?」 「什么?」白玉茗一口美味无比的烤鱼吐了出来,气急败坏的嚷嚷,「什么叫咱们一床睡呀,谁和你一床睡了?」 她本是坐着烤鱼的,这一激动,就站起来了。 虽是黑夜,但火光映照下窈窕女孩儿的身影,悦目醒目。 赵戈先是惊讶,继而愤怒,「你忘了!咱们同睡过一张床,这么快你便忘了!」 隔着一把剑也是同睡一张床好不好,这才过去多久,她便忘得一干二净了! 嗤——的破空之声,暗夜中格外清晰,异常凌厉。 「快闪开!」赵戈一跃而起,奋力推开她。 「噗」的一声,利刃入土。 雕翎箭半截入土,箭头金雕的羽毛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白玉茗惊魂未定,「有,有人偷袭……」 方才如果不是赵戈不顾一切的推开她,那支雕翎箭就该射到她身上了。 嗤——嗤——嗤——,不断的破空之声。 赵戈拨出宝剑疾挥,雕翎箭一支一支断成两截。 「保护世子爷!」赵戈的侍卫呼喝着过来了。 两支人马混战在一起,刀剑相接声,利刃入肉声,闷哼声,呼喊声,不绝于耳。 白玉茗口中一直吵吵着要做侠女,实则经历过的真正厮杀可没几回。她虽练过功夫,其实只不过是强身健体,若和眼前这些高手真刀实枪对敌,没几个回合就败下阵了。 她手拎一串烤鱼,没底气的叫道:「来呀,来和本姑娘过过招。」实际上若真有黑衣人逼过来,她完全不是对手。 赵戈满身清贵之气,功夫却好得很,手起剑落,两名黑衣人惨叫跌倒。 「你,你,你功夫很好呀。」白玉茗这会儿夸人都带颤音了。 「过来,到我身边。」赵戈声音沉稳,自有不容人拒绝的威力。 白玉茗再不硬撑,向着赵戈扑过去,「我来了!」 一名黑衣人自后偷袭,赵戈一脚将其踢飞,自己也站立不稳,正好白玉茗扑到他怀里,两人搂抱着翻滚到了山坡下。 热呼呼。 软绵绵。 又一次亲密相拥,白玉茗贴着赵戈火热的胸膛,赵戈抱着白玉茗娇软的身体,两人头脑皆是一片空白,像被人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 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惊愕的自己。 这一刻,两人均是一样的不知所措。 风声,呼啸声,打斗声,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远在天边。 这一刻,他眼中只有她,她眼中也只有他。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他俩遗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眸光中惊愕渐减,柔情渐增,慢慢凑近了她,似要亲吻。 她像突然从梦中惊醒,头向旁边歪了歪,弱弱的、无力的躲避,「我要去救我弟弟……」 他凝视着她,眸光闪闪,似是凝聚了天上的点点星光,声音比平时温柔多了,「不用,你弟弟有人保护。」 「我不放心。」她小小声的反对。 他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哄孩子般的道:「放心,一定没事。」 山坡上刀光剑影,厮杀声惊天动地,这里却是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连青草的气味都格外清香怡人。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山坡,洒下一地素洁月光。 他心情一定很好,眼神如月色般温柔。 她胸中如小鹿乱撞,想推开他,胳膊却没有一丝力气。 「你怎么知道一定没事呀?」她明明是要质问他的,话说出口却软软糯糯的,像撒娇。 他俩离得很近,她呼出的气息萦绕鼻间,他一阵迷醉。 甜美的少女气息,可爱极了。 所谓的吐气如兰,说的便是她吧? 「我就是知道。」他轻笑,颇有几分无赖的意味。 「放开我。」她脸色仿佛醉酒似的酡红。 她声音细细小小,柔柔弱弱,他心里便庠庠的了,想要……欺负欺负她…… 他心怦怦跳,一张俊脸慢慢向她靠近。 她花瓣般的嘴唇水水润润,并没涂唇脂,天然一段粉红,如枝头粉嫩多汁的水蜜桃般。 他口渴,想吃水蜜桃。 眼看就要咬到甘甜美味的水蜜桃了,白玉茗瞪大眼睛,一声惊呼,「小心背后!」 赵戈暗道不好,忙抱着她向旁翻滚,那自身后偷袭他的黑衣人长刀劲疾带风,一时收手不住,竟砍得入土三分。 赵戈大怒,抽出宝剑疾刺,那人长刀还在土里没来得及拨出来,已被赵戈刺中前胸。 又有数名黑衣人向这边杀过来了。 「莫怕,有我在。」赵戈将白玉茗护在身后。 山下又有十数名黑衣人跃了上来,这些黑衣人的服饰却并不是全黑,而是本黑袍子上有金线刺绣,那可显得华丽多了。 「这拨人是不是比方才那些级别高呀?」白玉茗心里直打鼓。 赵戈嘴角微弯,「高太多了。」 新来的这些人是腾骧禁军,皇帝近卫,那级别能不比乱党高么? 白玉茗不由自主的往赵戈身边靠了靠,「坏了,又来了一拨强劲的敌人,咱们有麻烦了。」 赵戈曾经软玉温香抱满怀,现在怀里空空的,未免有些不适应。白玉茗往他身边一靠,他心里登时舒服了,「小心。」口中提醒着,单手揽上她的小蛮腰。 白玉茗紧张无比,竟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这拨新来的一看就身手好,一定很难对付……」 黑衣绣金钱的高手们先向赵戈行礼,之后便上了山坡,加入战团,却是和雍王府的人并肩作战的。 「自己人?」白玉茗又惊又喜。 赵戈嗯了一声,「嗯,腾骧禁军。」恐她还在害怕,手上用力,将她搂得紧了些。 白玉茗惊喜过后,很是生气,「你明明知道他们是禁军,方才我担心害怕的时候你都不提醒我……」蓦然转头,要和赵戈讲讲道理,谁知赵戈正要低头向她解释,猝不及防的相遇,他吻上了她的唇。 柔软的、带着清甜气息的双唇。 两人都晕了,傻傻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厮杀声、呼喝声全都听不到了,魂飞天外。 白玉茗长长的眼睫毛颤动了下,像受了惊的小兔子一样从他怀里蹿出来,奋力一跳,跳得至少得有一丈开外。 「你,你,你……」一向伶牙利齿的她说话结巴了。 赵戈唇齿间还留着她的芬芳,见她变了脸色,忆及前事,冷冷扬眉,面罩寒霜,「你是不是片刻之间便把方才的事忘了?就像忘了咱们曾经同床共枕一样?」 「谁和你同床共枕了。」白玉茗小脸一红,「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咱们至多是同过床,但一定没有共过枕,你不要弄错了。」 第四十六章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她和他之间隔着把宝剑呢,怎么可能共枕? 最多算同床吧,共枕是没有的事。 同床共枕这个说法,一定是不准确的,是某些人弄错了。 赵戈目光凉凉的,「小白山,你知不知道本世子惯用长枕?」 「不,不知道。」白玉茗又结巴了。 惯用长枕?难不成她和他之间隔着把宝剑,隔得那么远,她还和他共枕一个枕头了?他这枕头得有多长。 这就算她和他同床共枕过了么? 一支雕翎箭破空而来。 箭头精钢制成,淬了毒,在夜色中闪着幽蓝色的暗光。 箭来得异常迅疾,白玉茗还在发呆,眼看着就要躲不过去了。 赵戈想也不想,飞身扑过去抱着白玉茗向旁闪躲,嗤的一声,箭头穿过他右臂的衣袖,半截袖子都随雕翎箭飞了出去。 「敢偷袭世子爷。」腾骧禁军和雍王府的侍卫大怒,下手愈狠,将那射箭之人乱刀砍杀。 「你没事吧?」白玉茗急得快哭了。 赵戈伸出右臂给她看,「只挂着衣袖了,没擦到肉,平安无恙。」 白玉茗要伸手来察看,被赵戈拒绝了,「箭头有毒,小心为上。」拿宝剑将衣袖割下抛了。 「多谢你方才救了我。」白玉茗诚心诚意的道谢。 赵戈声音冷冷的,「怎么谢?难道只用嘴巴说一声么?这个答复不对,继续想,想好了再和本世子说。」 白玉茗调皮的冲他扮了个鬼脸。 赵戈的人本就占了上风,腾骧禁军来了之后更是如虎添翼,没费多大周章,便把来犯的黑衣人杀的杀,抓的抓。 腾骧禁军的人是由副侍卫长周翰率领前来的。黑衣人被杀被抓之后,周翰功成身退,向赵戈告辞,回宫复命。 白玉格果然被保护得很好,两个侍卫看着他,根本不许他参与厮杀。不过白玉格担忧白玉茗,方才真是心惊肉吵,受尽煎熬。 经过这场风波,白玉茗还真饿了,抓了条鱼烤了、吃了,之后在地上的鱼内脏中找到一把红色的钥匙仔细。 「不是这个。」白玉茗几经辩认,最后摇了头,「这钥匙和我之前在鱼内脏中捡到的钥匙差不多一模一样,可这把钥匙给我的感觉不对,应该比原来的那把略轻些。」 赵戈点头。 她认真的辩认过。既然她说不是,那就应该不是。 正事办完,莫染霜带了燕儿过来。燕儿悄悄的把沈氏交待的话告诉了白玉茗,「太太吩咐了,亲戚之间不可伤了和气,让七姑娘跟世子爷求个情,把贾世子、胡夫人及贾七少爷一并给救出来。太太还说,老侯爷年纪大了,疼爱儿孙,一切都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吧。不过是家务琐事,何苦把贾世子、胡夫人、贾七少爷这三位往死里逼?不是做亲戚的本份了。」 白玉茗心里老大不乐意。 胡氏和贾冰太过歹毒,也太过无耻,这样的人刚被抓走便放回来,还有天理王法么?单说为世子贾弘求个情倒是可以考虑,毕竟贾弘没有直接害过她,也没有当着她的面丑态百出,恶形恶状,令人作呕。 白玉茗虽不乐意,但沈氏既然吩咐了,她不便违命,便去向赵戈求了情。赵戈脸色淡然,瞧不出喜怒哀乐,「你说是家务琐事,本世子却说不是。胡氏、贾冰分明和反王一案有关。事关重大,本世子想给你个面子也不成,这件事必需公事公办。」 「不用给我面子呀。」白玉茗本来就是不情不愿来求情的,见赵戈不许,心花怒放,开心的笑道:「公事公办好。我最赞成公事公办了。世子爷英明!」 她的笑容自心而发,明媚如春。 赵戈在心里骂了她一声傻丫头。 被拒绝了还笑成这样,没心计的傻丫头。 考虑到这个丫头实在傻得够呛,且她不是白太太沈氏亲生之女,赵戈这位世子爷很大公无私的本着为办案有功之人着想的原则,本来有功必赏的原则,特意告诉白玉茗,「平阳侯府的案子陛下不知怎地知道了。既然陛下知道,那这桩案子必定要严审,不可能轻易便把人放了。你没为贾弘等人求下这个人情,并不是你无能,无需自责。」 白玉茗喜之不尽,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便陛下不知道也是要严审的,国法为重嘛。」 知道胡氏、贾冰等人逃不脱律法的严厉制裁,她乐得合不拢小嘴。 就应该这样嘛,出了事就应该严审严查。 轻轻松松的便把恶人放了,那就太不像话啦。 不要把纵恶当成宽容。 赵戈命莫染霜送白玉茗、白玉格姐弟二人回了浣花河畔白府。沈氏见到白玉格回家自是欢喜,但听白玉茗说没求下情,脸色便不好了,「这事全怪你。你若早早的禀了我,不自作主张,平阳侯府怎出得了这种事?贾世子、胡夫人救不出来,老侯爷这做父亲的心中该有多难过,你想过么?侯夫人的六十大寿生生是让你给搅了。老侯爷的心也让你给伤了。你本事可真大!」 白玉茗低眉顺眼,并不肯为自己辩解。 白玉格看不过去,「娘,这事若换作我,也是一般无二的做法。您就别骂我们了,我们年龄小,吃一堑才会长一智。娘教导我们,下回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白玉莹也柔声道:「七妹虽然贪玩,可她也没玩出祸患,反倒玩出功劳来了啊。别的暂且不说,六表哥能连升三级,便是沾了七妹的光,六表哥自己说过好几回,要谢谢七妹的。」 提起贾冲这个东床快婿,沈氏眉头就舒展开了,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冲儿真是年少得志,这么年轻便已经是千户了,朝中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他?」 白玉茗见沈氏神色缓和了,这才告诉她,胡氏、贾冰做的事不知怎地传到了陛下耳中,有司不敢不查,这事恐难以轻轻松松解决。沈氏听了,半天不言语。 沈氏不再责备白玉茗。 白玉茗没想到在父亲白熹不在场的情况下,也能顺顺当当的劝住沈氏,躲过一场责罚,心中大乐。 这晚洗漱过后,她和翠钱一起躲在被窝里玩小玉马,喜滋滋的盘算,「小羊就还给太太吧,我很快会有小红、小黑或者小青了。」 翠钱替她高兴,「这可真好。姑娘,你赶紧把小红、小黑或是小青带回来吧。对了,你和世子爷约好的在哪里见面?他怎么把小红小黑小青拿给你挑啊?」 白玉茗心中涌起一股怪怪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翠钱提起那位冰山世子爷,她便想到了同床共枕这尴尬之极的四个字……坏蛋,无赖,谁和他同床共枕了,净会瞎冤枉人…… 坏蛋。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闺秀多谋 卷一》作者:玲珑 02、《闺秀多谋 卷二》作者:玲珑 03、《闺秀多谋 卷三》作者:玲珑 04、《闺秀多谋 卷四》作者:玲珑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