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不哭》 序言 【作者简介】 绿光,理智至上, 偶尔会死脑筋的反省到自我毁灭, 偶尔又是个坚信乐观的撒娇鬼。 喜好发呆,尤其最近更喜欢了,呵~ 讨厌麻烦别人,可是又很会制造麻烦…… 最初是因为爱看小说衍生出想创作的冲动, 如今则是想为自己写出最让自己感动的故事。 最近忙的事是努力陪阿娘一起玩平板电脑── 这很辛苦的,因为必须先玩熟练了才能教阿娘呀, 天可怜见,我是个3c白痴…… 【序言 爱情总是有些疯有些狂】 最近有些初老状况,常常忘东忘西,尤其是钥匙这玩意儿,两三次插在门上忘了拔,被邻居们提醒到都不好意思了起来,前几天则是将车钥匙一起锁在机车肚子里,室友帮我拿了备钥来后,二话不说载我去药妆店买了瓶鱼油,说要我补充大脑的dha…… 所以当我看到这故事主角的遭遇时,真的是好佩服,但也替他们觉得辛苦,好想分些鱼油给他们——毕竟承载千年记忆的脑子,可是一点也不简单,如果它们会说话,应该会抗议工作过劳吧! 这么多世的记忆,身分的转变,时代的不同,如此「长寿」的活着,如此的辛苦,全因一个字——「爱」。 男主对女主的深情、执着,让他对骤逝的女主放不了手,因此逼着天官使出咒术,原本是想要回到女主未死之前,但这种逆转天意的事,十之八九会出错,所以就变成男主不断的在不同人身上「重生」,寻找着转世的女主…… 幸好这一世终于找到,历经波折后,两人的爱得以圆满继续。 不可否认,男主是霸气、甚至带着疯狂的,他谈的爱情轰轰烈烈、敢爱敢恨,像是喝了一口呛辣的酒,入喉辛辣微苦,给人的冲击是直接而强烈的,好在坚毅聪慧的女主激发了男主温柔人性的那一面,才不至于让他入魔、失去控制。 而女主虽然温柔,但也是执着的,传说中地府的孟婆汤盛装的是前世的泪水,因此她千年来绝不掉泪,如此就没有孟婆汤可喝,便能将男主给记得一清二楚。 千年不哭啊,这该是多大的坚强意志呢,如此执着的两人,怎能不让他们有个美好的结局? 翻开书,欢迎进入一个带点疯狂却又美好的爱情吧! 楔子 【楔子 再次重生】 静谧。 五感像是被彻底封闭,他听不见半点声响,半点知觉皆无,像是沉睡,可偏偏脑子清醒得很;像是死了,可又真实地活着。 倏地,耳边响起夹杂杀声的隆隆战鼓声,他下意识地动了动长指,徐徐张眼,近在眼前的是一张因惨死而狰狞的脸。 他神色不变,无惊无惧。 太多次了,次数多到他实在数不清。一开始,他的魂魄总是一次次地移入某个男人的躯体里,然后无预警地一次次离开,直到他—— 「你这家伙从哪来的,竟抢了我要的肉体?」一把如夜鸮啼叫的尖锐声音传来,初醒的他身体还无法动弹,墨黑的眼侧眼望去,只见一张异常妖美的脸,但身上满是腥腻的臭味。 是山魅。 「把这肉体还给我。」 那猩红的唇张口道,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巨大的力道往他的喉头紧箍。 痛苦的瞬间,他笑了,只因在他被逼迫张口吸气的瞬间,紧贴在他面前的妖美脸蛋随即扭曲,尚未来得及发出任何哀嚎,便已遭他吞食。 是了,一次的因缘际会,他发现自己竟能吞食魑魅魍魉,且从此之后,他再也不会无预警地被从肉体抽离,能够安稳地待到肉体死去为止,然而他依旧逃不过不断重生的命运。 如此反复着,移入又抽开,换了上百个名字,添了上百份记忆,时光不断地跳跃,身分不断地变换。 而如今,他又即将是谁? 待力气终于能凝结时,他一把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尸体,横眼望去,就见不远处竟有只蝶在林间穿梭着。 瞅着,他有几分闪神,直到身后传来喊杀声,几乎是没有停顿,他抄起落在身旁的长剑,回头便是毫不留情地砍杀,血液喷溅上脸,耳边满是惊惶的喊叫声,他却像是毫无所感。 就算时光无法如他所愿倒流,但至少他还有机会在人间遇见转世后的她,他必须找到她,让这死绝的心不再痛。 第一章 【第一章 皇上手中的刀】 镇天殿上,皇上退朝离去后,尚留在殿内的文武百官,有的聚在一头窃窃私语,有的则是聚在斐有隆身边祝贺。 「都是托诸位的福。」斐有隆拱手扬笑,心里暗暗衡量这些上前祝贺的人之中,有几个是可以拉拢,有几个又是必须铲除的。 想当年,他因为被谋反的首辅党给牵连上,在首辅楚为被处斩之后,他也被降职,发派到麓阳当个边境总兵,天天吃沙吹风还饱受外族西桀三番两次叩关抢粮,日夜不得安宁。 如今,总算是让他抢回了颜面,除了恢复西军都督一职,也被封了个抚远侯。他倒要瞧瞧当初那些过河拆桥、半点情面不给的家伙们,这一回会如何对他逢迎拍马。 「斐大人在麓阳镇守多年,终于将西桀一举歼灭,也莫怪皇上会龙心大悦,大大封赏了。」开口的人正是吏部尚书,和斐有隆有几分交情,不过此刻他的目光望向正随着皇上离去的乌玄度,好奇地问:「斐大人,这开路先锋真是乌把总?」 也莫怪他这么问了,话说行六的乌玄度出身武定侯府,两年前还是京里出了名的纨裤子弟,吃喝嫖赌无不精通。 武定侯并非世袭爵位,到了乌玄度父亲这一代,已经变成空衔,手上一点实权皆无,在乌玄度父亲去世之后,爵位便还了回去,而乌玄度的嫡亲大哥乌玄广也不过利用余荫捞个六品布政使司经历,底下的弟弟们连要混个委外的职都难。 而乌玄度从小就被宠上天,哪怕父母已亡,兄弟也早已分家,依旧荒唐度日,挥霍仅分到的些许家产,恼得乌玄广将这丢人现眼的么弟给扔到岳丈军营里,原以为乌玄度必定是凶多吉少,可谁知道麓阳捷报连传,写的竟全都是身为开路先锋的乌玄度一再重挫敌军的消息。 这谁都想不到啊,怎么可能! 可方才殿上一见乌玄度,识得他的人莫不错愕。原本那张无害笑脸也不知道怎地,竟变得冷沉慑人,身上那股凛凛杀气,竟教人不敢对视。 「确实是他无误。」斐有隆挂在嘴上的笑意带着几分得意。 可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落魄贵族子弟,谁知道竟会在边境立下战功?说来也奇,一次双方对战,他失踪了两日,原以为他可能已死在荒岭上,岂料他竟回来了,虽说一身染血,伤口刀刀见骨,然而他还是回来了,只是木然的神情教人莫名望而生畏。 与他同房的士兵直说他俨然像是被坏东西给附身般,完全变了个人,斐有隆倒是不在意,横竖是个死在边境也无足轻重的人,但之后斐有隆发现,一旦拔营出征,乌玄度那一马当先的气势竟能逼得西桀节节败退,战功和着鲜血迅速立下。 本是想将他的战功占为己用,可说真的,乌玄度那木然的眼光,教他怎么也不敢抢功,后来换个方向想,属下的功不就他这主帅的功? 于是,他也不介意一路往上呈报,如今班师回朝,他自然也为封赏之列。 只是,他倒没想到乌玄度竟如此得皇上青睐。 「只不过神机营提督这个位置……相当微妙。」吏部尚书压低声说道。 「怎说?」 「几个月前,神机营提督涉及贪渎,被皇上给革职查办了,大家都认为皇上必定会从底下两位武官中择一递补,其中以兵部尚书之子孟委杰最有可能接任,岂料皇上一直悬着这位置,这会大军一回来,反倒是敕封给乌玄度了,像是早等着乌玄度回朝,感觉要重用他,可问题是神机营里头派系分明、沉疴已久,尽管从二品的品秩看来风光,但接下这个位置不算好差事。」吏部尚书几乎是知无不言,细说着这两年来朝中变化,要斐有隆知道他极乐意与他结盟。 斐有隆边听边点头,明白皇上是想整顿军务了。 想当年,首辅楚为乃是皇上尚未登基前的太傅,那情分不用多说,然而楚为坐在首辅位置上,野心跟着壮大,在朝中结党营私,甚至在皇上有了太子后,大胆地发动政变欲毒杀皇上,将太子养成傀儡皇帝,所幸皇上早有准备,拿下楚为时,一并清算了首辅党等官员和与其对立的孙家一派,肃清朝政。 斐家当年受到牵连,但降职已算是最轻的处罚了,毕竟在那一批惩处中,重者满门抄斩,轻者流放,皇上雷厉风行的手段震惊朝野,谁也不敢再小觑这年轻的帝王。 如今皇上将心思动到军务上,除了想肃正之外,恐怕兵部那头也有大麻烦,尤其如吏部尚书所说的,这一年来孟家出尽了风头,皇上自然不会放过出头鸟。 就不知道皇上特地召乌玄度进御书房,到底是要私下谈些什么,真教人在意极了,毕竟他可是打算要将家中闺女许配给乌玄度的。 御书房。 当朝皇上蔺少渊坐在大案后,笑睇着自始至终神色木然的乌玄度,竟是看不穿这人到底是怎样的性情。 他决定试上一试。 「乌卿,可知朕要你进御书房,所为何事?」蔺少渊噙着笑意问。 乌玄度低垂着眼,冰冷嗓音轻泄。「臣不知,臣听候皇上差遣。」 蔺少渊笑意不变,长指有意无意地在案上轻敲着,站在皇上身后的带刀侍卫汤荣则是饶富兴味地打量着乌玄度。 「乌卿,朕要你整肃神机营。」 乌玄度眉眼不动,少顷便道:「可有时限?」 蔺少渊微扬浓眉,像是没料到他开口问的竟是时限问题。「没有,但自然是愈快愈好。」 「既是如此,臣斗胆向皇上请求在神机营里另设刑司,由臣统筹人手,由臣亲审亲判。」 蔺少渊听完,笑意更浓。「为何?」 「既要整肃,就得大肆整顿,朝中派系错综复杂,各派官员自然都想将手伸进神机营里,要是无皇上为后盾,恐怕臣对付不了朝中的权贵重臣。」乌玄度嗓音无波地道出。 蔺少渊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下,一会才道:「乌卿,这样吧,朕身旁这位是带刀侍卫汤荣,不如就让他协助你吧。」 乌玄度淡淡抬眼,如花般俊秀的容颜竟是半点人味皆无,恍似披着人皮的山魅,尤其那双深邃墨黑的眸黯如隆冬无月之夜,冰冷得教人头皮发麻。 「乌提督,还请多指教。」汤荣笑得极坏,像是压根没将他眸底的冷意放在心上。 「还有,从今以后,乌卿查办任何事,只需直接向朕禀明,向朕负责,要是兵部甚至是五军各都督胆敢介入,一律拿下。」为了避免让乌玄度觉得自己派了个人监视他,蔺少渊不介意释出更多的权给他,换得更多的忠心。 「谢皇上。」乌玄度淡声道,俊颜上看不出丝毫波动,彷佛不管皇上做了什么决定都与他无关似的。 「乌卿一路回京,舟车劳顿,不如先回朕所赐的提督府歇息吧,三日后再进神机营衙门。」 「谢皇上,臣先告退。」 待乌玄度离开后,蔺少渊沉吟了会,才问着汤荣。「你觉得此人如何?」 第二章 汤荣想了下。「像池深潭,深不见底。」 「朕也这么认为,不过这人挺有趣的,提议之事一针见血,寡言这点也好,看起来就是个有才干的人,可先前京中怎会传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这落差大到让人怀疑传言是假。 「许是去了边境打了几场仗,历经生死交关后,性子有所转变吧。」尽管这种说法也说服不了自己,但汤荣姑且这么信着。 「横竖你就先盯着他吧。」 「臣遵旨。」 由小太监领着他离开御书房后,经过一处花园,此时冰寒雪冻的,一点生机皆无,然而在他眼里,彷佛瞧见了春暖煦阳下的百花争艳,花丛里,赛桃李、胜牡丹的是那张教他甘愿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娇俏面容,他彷佛还能听见她道—— 「皇上一来,蝶儿都跟着来了呢,想找皇上,就往蝶儿聚集处去便是。」她皱着鼻笑得那般天真烂漫,光是瞧着她,他的心就暖得满溢。 「你想找朕,哪里需要蝶引?」他好笑道。 「也是,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皇上要上哪寻我呢?」她问着,看似认真又带着几分俏皮。 「朕就让这些蝶儿跟在你身边,不管你在哪,朕总会找到你。」 「皇上说了算吗?」 「朕是天子,都开了金口,这天地能不替朕应承吗?」 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缓缓地眯起,盛满了对他张狂姿态的不以为然,可她也习惯了,谁教他是皇上? 「但你别让朕找着了你,你却不识得朕。」 她掩嘴笑了下,朝他招招手,待他弯下腰时才附在他耳边道:「皇上,我听人说地府的孟婆汤盛装的是前世的泪水,而我呢,从不掉泪的,到了那时,我肯定没有孟婆汤可喝,所以一定会将皇上给记得一清二楚的。」 话落,她笑眯了杏眼,从林叶间筛落的煦阳,在她眸底像是燃起了点点繁星,如流光般闪烁着。 她眉梢眸底的笑意,教他也跟着笑了,笑柔了总是显得冷厉的眸,卸去了满身慑人威仪,成了一个痴爱妻子的男人。 这天地之间,拥她一人便足矣,他是真的如此感受,如此认为…… 「……乌提督?」 耳边的声响如锐利的刃,瞬间划破了他的美梦,眼前哪还有春暖里的百花斗艳?寒冷霜冻的园子,一如他重生了千年的萧瑟。 调回目光,他面无表情地睇向准备领他回提督府的太监如贵。 如贵咽了咽口水,赶忙领着他往外走,心里却不住犯嘀咕,方才明明还笑得像个人,怎么一转眼又变成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了? 真是白白浪费了那张好皮相! 当如贵带着乌玄度到早已改建完毕的提督府时,外头有两人正候着,乌玄度一下马车,眸色清冷望去。 「乌大人。」如贵一认出乌玄广,随即向前问安。 「如贵公公不用多礼。」乌玄广见是皇上身边当差的太监,自然不敢怠慢,亦猜出必定是皇上要如贵带着乌玄度入提督府的,随即从锦囊里掏了银子递上。「让公公奔波了,一点心意让公公喝茶。」 如贵一张俊白面容上的笑意噙得恰到好处,收起了银子便道:「两位大人必定有好些话要聊,咱家就不打扰了。」说完,又朝着乌玄度道:「乌提督,提督府里的下人是咱家代为买下,让管事嬷嬷调教过的,身契全都搁在总管王强那儿,要是有何不合意的,大人尽管发卖另购无妨。」 乌玄度睨了眼没吭声,只是轻颔首,便大步走进府内,彷佛和乌玄广不认识似的,还是乌玄广拉着另一名男子主动快步跟上。 如贵将一切看在眼里,打算回头向皇上禀明这小道消息。 提督府是原本的神机营提督府,重新修葺粉刷过,两路四进的格局,每一进中间皆以园林或小桥流水点缀,极为气派恢宏,可以想见入春后园林里会是怎生的美景。 然而,乌玄度没心思欣赏这座府邸,他快步朝二进主屋而去,总管王强跟在后头,本是要所有的下人过来见见主子的,偏偏这主子的脸色冷得赛风雪,教他不敢妄自开口,更为难的是有两位客人被主子晾在后头。 听说这两位还是主子的嫡亲兄长,不知道主子是累得惨了还是过目即忘,怎么连气都不吭一声,教他不知道该不该迳自解读成主子不待见这两位兄长。 「玄度。」 正当王强愁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后头的乌玄广开口了。 王强担心主子会来个充耳不闻,思索着要如何客气打发两人时,见主子终于停下脚步,他也暗暗吐了口气。 乌玄度缓缓回头,声轻无波地问:「有事?」 他这冷冷一记,教乌玄广没来由的脸色发赧,直觉得他是在下人面前给自己难堪,彷佛自己是趁着人家功成名就才来攀亲附戚。 正不知道怎么回应时,随他前来的乌玄斗越过了他,双手往乌玄度肩上一按,亲热地道:「咱们家的么弟总算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如今也封官赏银,说到底还是得感谢大哥呢,是不?」 乌玄度眸色无温地打量着乌玄斗,再看向乌玄广,觉得乌家的男人面貌都嫌软弱,要不是身形高大,乍看都觉得有些脂粉味了。 而这两个人,在原主的记忆里是有的——身为大哥的乌玄广生性软弱又惧内,耳根子又特别软,容易遭人挑唆,两年前乌玄度会被赶到麓阳,恐怕跟乌玄广的妻子有关;至于乌玄斗,他的四哥,为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颇有生意脑袋,将分家得到的铺子打理得有声有色,乌玄度启程前往麓阳时,他还特地给了几十两,算得上有情有义了。 但,又如何?他只觉得烦人,回京就得见这些人,倒不如在麓阳快活,可要是一直待在麓阳,他又要如何寻找他的爱妃? 就在乌玄斗脸上笑意快挂不住,心底不知道几百次暗骂大哥当初心太狠,才会搞得么弟如今翻脸不认人时,便听乌玄度道—— 「四哥说的是。」淡淡一句话,已经是他的底限,如果可以,往后压根不想再与之来往。 乌玄斗暗松口气,庆幸他给了自己几分薄面,打着这份底气又道:「么弟,今儿个我跟大哥来,就是要你到大哥那儿,咱们兄弟吃顿饭。」 乌玄度缓缓地拉下他的手。「不用,我累了,只想歇息。」 乌玄斗见状,颇能理解。「也好,想见面还愁没机会吗?瞧咱们一心只念着你,倒忘了你一路回京必定是倦了,好生歇着吧,改日四哥找你时,可不准把四哥给挡在外头。」至于要怎么挡大哥,他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乌玄度正要开口,便听见凌乱的脚步声,抬眼望去只见一名小厮正朝这头奔来。 王强已经快步去拦人,先是将小厮劈头骂了顿后,随即回头禀报:「大人,五军营中军坐营官斐大人来了,见或不见?」 乌玄度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让他在厅里候着吧。」 王强应了声,去迎客顺便把小厮给一并带走。 第三章 「既然六弟有事要忙,咱们就先走一步了。」乌玄斗脑筋动得极快,一听是中军坐营官斐大人,便知道是这回跟着回京论功行赏的斐澈。 这回斐家父子沾了六弟的光,斐有隆复了西军都督一职,斐澈更是封了中军坐营官,如今斐家在朝中算是炙手可热,现在离开刚好可以打个照面,毕竟那可是亲家舅子,要顺势聊个几句,探探来意,再自然不过。 乌玄度应了声,勉为其难地送着两位兄长离开,方巧在进主屋的腰门上和迎面走来的斐澈碰了头。 「亲家舅子。」乌玄广和乌玄斗齐齐喊着。 「妹夫,亲家叔子。」斐澈扬开笑意,热络地与两人寒暄。 斐澈承袭了父亲的长相,方头大耳,武人之姿,就连性情也是带着武人特有的爽快不作态。 乌玄度在旁冷眼瞅着,待他们几个寒暄够了,才淡声问:「斐澈,有事?」 这话一出口,乌玄广随即出言低斥,「六弟,不得无礼。」原以为他记恨当年才对自己淡漠,岂料竟对他的大舅子也是这般。 「不碍事,玄度一直是这样的。」斐澈哈哈笑着,压根没放在心上。对他而言,像乌玄度这样真情直性的才好,他没兴趣跟那些心思曲绕的人兜在一块。 「玄度,我爹要我过来瞧瞧你这儿整顿得如何,要是人手不够的话,说一声,我让人替你找一批人来让你挑选。」 「不用了。」 「就知道你肯定这么说,但不管怎样,十日后我家要开宴,你非得过来一趟,都在这条街上,用走的不用一刻钟,你非来不可。」 「知道了。」乌玄度心知要是不给个满意答复,斐澈不会放过他。 「那好,瞧你一脸乏样,今儿个就先放过你,宴上再跟你好好喝几杯。」斐澈噙着笑,随即回头替他招呼乌家两个兄弟。「两位,咱们一道走吧,他今儿个在朝堂上可折腾着,还让皇上给唤进了御书房,就别扰他了。」 「是吗?」乌玄广不禁觑了乌玄度一眼。 自己可是连早朝都不列席的六品官,而他一进宫就被皇上唤进御书房……不管皇上到底交代了他什么差事,都代表皇上看重他。 这人生际遇,怎能教人不眼红? 神机营衙门,乌玄度坐在办事房里,翻看着编列名单与其身家背景,又查看火器兵器的备量,对照着每年编列的饷银,嘴角浮现似有若无的讥笑。 适巧,汤荣走来,瞧见了这一幕。 「乌大人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吗?」汤荣大步走到案边,瞅着摊开的编列名单和库房帐本,好奇的问。 乌玄度不答反问:「汤大人可已将刑司的事处理妥当了?」 「自然是处理妥当了,我这儿有几个人选可用,都是从其他卫所调来的,你瞧瞧合不合用。」 乌玄度瞧也没瞧一眼。「汤大人属意即可。」几个打下手的人选,只要汤荣看得上眼,那就代表是万中选一的,他没必要事必躬亲。 「那好,人选就我自个儿挑了,倒是乌大人这儿可有眉目了?」 「眉目是有,可是涉及极广,真能照办?」 「为何不办?皇上亲自授权与你,不就是要你好生整肃?只要有真凭实据,便调来审问,待属实,直接立判,要有人不服,叫他们给皇上递折子去。」汤荣嘻皮笑脸地说着,翻看着名单,又道:「不过,我倒觉得不用太过急于一时,省得打草惊蛇,那就不妥了。」 要知道军中最藏污纳垢之处便是库房和名单了,不管是编列空头名单领空饷,抑或者是编列军器虚单跟户部要钱,简单来说就是编派各种理由拿钱,可这事要是没处理得当,教人有了防备,届时办起事来绑手缚脚的就麻烦了。 是说……这人脑袋倒是清楚,不用旁人指点便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他到底是哪门子的纨裤子弟,脑袋这般精明来着? 「依我看,第一波就先处理这里吧。」 汤荣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指从名单上的第一列往下滑了一尺的长度,细看上头的名字,汤荣嘴角笑意不禁更浓。 「提督大人何以认为这些人真的是虚职空衔?」 神机营为首的是提督,底下两名武官辅佐,再分中军、前掖、后掖、前哨、后哨五营,里头各一名坐营官,头官、武臣等等军职,编列共五千三百名,再加上马营里的五千名营兵,其余杂七杂八无品职,林林总总也有一万一千名。 乌玄度才刚进神机营几日,压根未点兵,更未正式操演过,又是如何得知名单这些人全都是列个名条领空饷的? 乌玄度指着另一本名册。「这本是写着何时移汛和操演的营兵名册,但是这些人每回必都出现,额外领了笔操演津贴,然而这些人几乎都是权贵子弟,汤大人认为这些人真的熬得过移汛操演这种活?」 这种事说穿了早已见怪不怪,每个营里大抵都会塞进一些空衔子弟,基本上只要在位者或者主事者默许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可这回是皇上指名要清查,那就意味着军营里已经腐败到皇上无法容忍的地步。 之所以容忍,是尚未找到那把开封的刀,如今找着了把合用的,还客气吗?这也说明当今皇上是个有心想肃正贪腐的明君,倒也是百姓之福。 「有意思,那就按着名单,差人去逮人了。」好样的,头一波就把一些权贵子弟给得罪光了! 可,皇上想要的,就是这么干。 「汤大人记得,这事要暗着来,千万别走漏风声,否则效果就减半了。」 「放心,这事我明白的。」汤荣笑得万分愉悦,他本要离开,想到什么,回头又问:「军器呢?提督大人要不要分点心神查查,也许一网打尽会更省事。」 「不,得要先逮住人,后头动手脚的人才会担忧,要么将短少的军器补上,要么嫁祸到其他人身上,我等着他们胡咬一通再出面,不过届时恐怕不只是神机营的事,而是会牵扯更广,得请示皇上圣裁。」乌玄度慢条斯理地道。 军中腐败绝非一个神机营而已,通常在利益互通的情况下,五军营、三千营甚至是五军都督、兵部都是同流合污的,真要肃正的话……那会是一番大工程。 汤荣听完,对乌玄度生出了敬仰之心。 「原来还有这种作法。」皇上也认定所有卫所都得查办,只是嘴上没提而已,他竟已经想得这般周详了。 「多的是决心,而不是作法。」帝王向来是懒于处置这些事,只因工程浩大,且一个不小心会教百官离心,动摇自己的帝位,所以真要查办,需要的是决心而不是作法。 官员腐败是每朝每代不变的课题,他也曾是帝王,自然清楚如何釜底抽薪,避免朝中余波荡漾,而他愿意为这位年轻帝王效命,那是因为他需要一个身分,方便他寻人罢了。 「这话,我记下了。」汤荣决定回去跟皇上分享他的想法,顺便恭贺皇上这回真是挑对人了。 余晖西斜,西军都督府前车水马龙,不少宾客已早早入席。 第四章 乌玄度依约赴宴,但迟了点时候,只因刑司才刚部署完毕,他列好了单子,就等着明日汤荣将人一个个带回刑司查办。 才刚踏进西军都督府,斐澈随即热络地往他肩上一搭。「怎么这时候才到?我爹都快望穿秋水了。」 「衙门有些事。」乌玄度淡声解释着。 「怎么,才上任而已,手头上有那么多事要忙?」斐澈压根没将他的淡漠看在眼里,迳自拉着他朝大厅方向走。 「嗯。」 「听说你这几日忙得也没跟你几个兄长见上一面?」 乌玄度状似漫不经心地应着。「嗯。」 「玄度,这样不成,不管怎样,你好歹也跟他们吃顿饭,聊聊近况,毕竟是亲兄弟,哪有这样避不见面的。」 「嗯。」 「……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没听见我在说什么?」连续嗯了三声,敷衍得还真带劲。 「不,我只是像听见了什么声音。」乌玄度朝声音来源望去,那是片林园,正是华灯初上之际,此刻那儿却漆黑一片。 在他头一次吞食了魑魅魍魉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五感要比常人强上太多,就连肉体上的伤势都回复得异常快。而此刻,他隐隐听见拨水的声音,彷佛有人在水里头慢慢地泅游着,在乍暖还寒的天气,这声响能不怪吗? 斐家重回西军都督府,怕是尚未安顿妥当,所以才没在林园里外悬上风灯。在不见光的黑暗里,能发生的事可多了。 「哪有什么声音?」斐澈问着,后头有小厮跑来,禀报着事,斐澈思忖了下,便对着乌玄度道:「玄度,我前头有事正忙着,你朝这条小径走到底便是主厅了,一会我再去找你。」 乌玄度应了声,待主仆俩脚步声离开后,他才信步朝声音来源望去。 他向来不是个多管闲事之人,历经了千年的重生,彷佛也磨灭了他的喜怒哀乐,磨得他彷佛只剩生存本能,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事能引起他的兴致,除非老天让他遇见爱妃,否则他是注定得要如此过尽一辈子又一辈子。 走过林园,尽头是座人工湖泊,不远处可见架灯的跨桥,桥上灯灿如昼,人影幢幢,而声音……不见了。 他垂眼看着深不见底的湖泊,回想他方才听见的是泅游的声响,可才刚要入春,谁会傻得在湖里泅游。 淡漠的扫过湖面,他没意愿再往前走,只因再往前恐怕就属于内院,不是他这外人能踏进的,于是他回头就要走,但几乎在同时,身后传来游出湖面的声响,他微微侧眼望去,就见湖面上有个小姑娘半沉半浮。 在对上眼的同时,他瞧见她瞪大了眼,浑身颤抖着,也不知道是冷还是惧怕,抑或是担忧这一幕教他这个外男撞见,怕是要毁了她的清白。 乌玄度当下转开眼,并非因为他是个君子,而是他并不想娶妻。 姑且不论她是为了什么原因掉进湖里,但为了她好,他能做的就是赶紧离开湖畔,顶多是让斐澈差府上女眷过来处理。 才要举步,便听见朝这头走来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又沉又快,教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加快步伐,拦截了不知何故朝这头走来的人。 他算是仁至义尽了,至于她最终是什么下场,与他无关。 【第二章 神秘说书人】 西军都督府东边的攀香院里,斐有隆正沉着脸坐在偏厅,就连向来笑脸迎人的斐澈也难得板着脸,让同在厅里的斐有隆之妻张氏、斐澈之妻刘氏都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连气都不敢吭一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踏进了攀香院,彷佛没见到里头的沉闷氛围,拧起柳眉,带着几分任性道:「爹,不都说蝶引没事了吗?女儿正倦着呢,还非得差人将女儿找来不可。」 闻言,张氏急得想将女儿给拉到一旁,可已来不及,斐有隆怒不可遏地低吼,「你到底在做什么,蝶引落水,你明明就在旁边,为何不赶紧差人将她给拉上岸,却大声呼救,引得外男踏进内院?!」 斐洁张口欲反驳,却被母亲硬是拦下。 张氏拢了拢发鬓,柔声安抚道:「老爷,这事不能怪洁儿,她年岁尚轻,一见这突发状况,也莫怪会给吓着,大呼小叫了起来。」 「谁家的闺女像她这般毛躁不经事,连何时该做何事都不懂?难道她不知道要是教外男见着蝶引落水的身子,蝶引这一辈子就毁了?!」张氏不解释便罢,一解释起来更教斐有隆怒火中烧。 都蝶引是他亲妹子留下的闺女,是他唯一的外甥女,他这舅舅无法代替她离世的双亲亲自照料她,如今他人都回家了竟还出岔子! 「老爷,这不就是桩意外?谁知道员外郎的千金这般不小心的跌了跤,还把蝶引给推进湖里,幸好蝶引机灵地游到边处,避开了外宾入内的路线,只是泡了湖水冻着罢了,大夫都说无碍,开了几帖药喝下就没事了,老爷又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张氏态度卑微,万般柔软地诉说着,带着几分委屈自责。「这些事与洁儿无关,真要论她有错,也不过是错在她年少不懂事罢了,回头我再跟她好生说说不就得了?」 斐有隆撇唇哼笑了声。「你是真把我当傻子,还是睁眼瞎子?」那员外郎的千金不就是她的外甥女?谁那般巧,走在平地上都能跌跤,还能不小心将蝶引给推进湖里?不过是当着媳妇的面前,不想给她难堪罢了。 「老爷?」他的冷笑嘲讽,让张氏有些心虚地垂下眼。 「有些事我不想说得太白,你自个儿心里有数便成,可你倒给我说说,我不在京的这两三年,你到底是怎么照料蝶引的?你把我交代的话全当耳边风了?!」他在家时都能这般待她,更遑论他在麓阳时! 她明明知道,多年前辅阳寺的大师就断言过,都蝶引注定是帝后之命,所以他才会决定留下都蝶引这个孤女,甚至要张氏比照闺女般照料她,谁知这张氏是个蠢货,竟没将他的话当回事! 她到底知不知道斐家真要谷底翻身,光耀门楣全都得靠蝶引! 张氏被骂得面子挂不住,想反唇相讥,偏偏又没底气,可要她再服软,她是怎么也吞不下这口气,只好不断地朝儿子使眼色。 斐澈用力叹口气,开口缓颊。「爹,咱们搬回这都督府,很多事都还没安顿好又急着开宴,出了点小差错无可厚非,再者蝶引机灵,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还有啊,这都多亏玄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日后得好生谢他。」 小厮通报他蝶引落水时,他急着前往湖泊,却突地想起乌玄度提起有细微声响,他赶紧差丫鬟到湖泊边处寻,果真找着快冻僵的蝶引。 「那倒是,那小子真是愈瞧愈不错,话少了点,可确实是个人才。」斐有隆被成功地转移话题,尽管想让乌玄度当他的女婿,可他那女儿却被宠得无法无天,他真不知道这门亲事该怎么说。 「爹,这事交给我办就成,只是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走吧,继续待在这儿,要是扰了蝶引歇息,岂不是要害她伤了身体。」 第五章 斐有隆一听有理,于是起身对着张氏道:「过几日,我从宫里找教养嬷嬷回来教导蝶引宫中礼仪,让洁儿也跟着学,省得什么都不懂,到了外头丢尽我的脸。」 斐洁闻言,一双大眼热火腾腾的,还没开口又让张氏给按了下去,连声应着,然后拉着女儿跟着斐有隆往外走去。 「夫君,公爹怎会突然要从宫中找教养嬷嬷给蝶引妹妹教导宫中礼仪?」刘氏蒲柳之姿,说起话来也温温柔柔的,没有半点盛气凌人,也让人察觉不出她漫不经心地试探。 「不晓得,许是蝶引今年都及笄了,想给她寻门好亲事。」斐澈不以为意地道,迳自走在前头。 刘氏莲步轻移地跟在后头,神态温婉,可脑袋里想的尽是公爹待蝶引的过分看重。虽说她不清楚今晚蝶引怎会那般巧的落水,但光听公爹方才的质问,她便知道是婆母与小姑刻意要坏蝶引清白。 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个家,婆母强势,小姑刁蛮,想等到她管中馈,怕是得等到媳妇熬成婆了。许是寄人篱下,蝶引向来温顺乖巧,不争也不抢,家中压根听不到她的声音,可如今公爹与夫君才回京,婆母和小姑便莫名地对蝶引出手……看来府里怕是要刮风了,她得站对方向才好。 房里假寐的都蝶引在确定脚步声都离开后才缓缓张眼,一双无尘秋水平淡地瞅着床架。 今晚落水一事,是令她心有余悸没错,但真正教她打从内心诧异的,是那个瞧见她的男人。倒不是因为被个外男瞧见她清白不保,而是因为那个男人周身有股让她望而生惧的妖气和莫名熟悉的……威压感。 不是每个人天生都有股威压感,那是位高权重之辈在日积月累下所养出的威压,无法模仿,更无从学习。 尤其是那股威压感,像极了皇上……她曾服侍过的皇上。 但,不可能的,如果是皇上,身上怎可能会有妖气? 尽管她几经转世轮回,但她的魂魄不变,让她依旧拥有天官一族的能力。虽然她并不像兄长能预测他人祸福生死,或是看穿人的本质,但妖气是她天生惧怕之物绝不会错认,所以她认定那男人只是相似,不是她的皇上。 可这世道,不是正值太平盛世吗,怎会有妖孽现世? 那人到底是谁?究竟是人还是妖? 闭了闭眼,不再想这些与她无关之事,她得要好生想想往后要如何避祸。舅舅视她为祭品要拿她换取斐家的荣宠,要求待她比照自家闺女规格,也因此舅母视她为眼中钉、表妹打从心底厌恶她。 真要说的话,在这家中,大概只有表嫂刘氏会与她说上几句话,可到了紧要关头,表嫂也不见得会对她伸出援手,她终究只能自食其力。 避开了这一劫,逃过那一祸,可最终,她该何去何从,到底要上哪才找得到她的皇上? 酸意冲上眸底,她用力地张大眼,告诉自己不能哭,她才不喝孟婆汤,所以她不哭,绝不哭。 两日后,早朝上,诸位大臣接连上奏直指乌玄度藐视王法,擅用职权,更有御史毫不客气弹劾乌玄度,参他自立刑司于法不合,就连他与兄弟不睦都能参上一笔,一时间,殿上全都是咒骂乌玄度的声响。 原因无他,就出在乌玄度让神机营刑司押了数十名权贵子弟回来,当晚全都关进刑司地牢,任凭谁来说情,不通融就是不通融,别说放人,就连见一面都不成,教一些权贵莫不气得牙痒痒,这才共谋演出早朝上这场闹剧。 蔺少渊坐在龙椅上,俊雅面容噙着斯文无害的笑,耐性十足地听着百官舌战,直到众卿停歇喘口气时,他才不疾不徐地道:「众卿误会乌提督了,是朕授意他如此行事的。」 瞬间,殿堂上一片死寂。 好半晌,左都御史才硬着头皮道:「皇上,虽说神机营是直接听令皇上,可从未听过神机营可自立刑司,这于法不合,这么做会让乌玄度壮大狼子野心,恣意妄为,臣斗胆跪请皇上收回授意。」 话落,二话不说的双膝跪下。 接着,几名重臣也跟着咚咚咚跪下,眨眼间,殿堂上的百官全都跪下,齐声高喊着:「臣斗胆跪请皇上收回授意。」 蔺少渊见状,笑意不禁更浓。「众卿这是怎么着呢?如今不过还在问审阶段,押下之人尚未定罪,众卿如此行事,只会让朕怀疑,那押下之人确实是身怀其罪呢。」 「皇上,那是乌玄度胡乱行事,无凭无据便押人下狱,如此胆大包天,企图瞒天过海,借此邀功,还请皇上圣裁。」兵部尚书疾声道。 「所以孟卿的意思是朕遭人蒙骗?」蔺少渊嗓音一沉。 兵部尚书赶忙喊道:「皇上,臣是认为乌玄度为领功而陷人下狱,依律,军中有罪者该移往大理寺审理,怎能让他自立刑司自审自罚,如此可是会乱了朝纲,让百官不服啊,皇上!」 「孟卿,你这话是在说朕是个昏君,无视王朝律法?」 兵部尚书急得冒汗,想反驳,脑袋却挤不出半点话来,更恼御史那批酸儒这当头竟然不吭声,陷他于不义!要知道,如今乌玄度追查神机营里虚职空衔一案,牵扯的可不只是武官子弟,那批酸儒也有份! 「皇上,皇上若不收回授意,臣等长跪不起!」半晌,兵部尚书口中的那批酸儒总算开口了。 蔺少渊瞅着一颗颗低垂的脑袋,蓦然起身,喊道:「退朝!」 百官莫不惊诧抬眼,不敢相信皇上竟然就这样走了,这事到底还有没有转寰的余地,而这长跪不起……到底该不该继续跪? 踏出镇天殿,蔺少渊懒声问着:「汤荣,乌玄度呢?」 「回皇上的话,乌提督今儿个没进宫。」汤荣噙笑道。 「可真是个聪明人。」想必他是料想到今日肯定有场乱斗,所以暂时将这场子丢给他处理了。 「可不是?乌提督昨儿个交代了,他入夜会再进刑司夜审,而且一旦罪证确凿,便让他们画押认罪,再交由皇上定夺。」汤荣愈说愈是兴奋,直觉乌玄度真是个好榜样,他得好生学习才是。 「他们要是不画押认罪呢?」 「乌提督说,他多的是法子,况且手上铁证如山也容不得他们赖帐。」 蔺少渊闻言,笑叹连连。 看来,自己是找到了一把开封的利刃了,就不知道这当头乌玄度到底是躲到哪去了,他这回查办,就连自己族人也没放过,铁面无私得让他都惊讶。 「不过,皇上,殿上那些人要让他们继续跪吗?」汤荣难得好心地替百官询探皇上的意思。 「他们既然都说要长跪不起了,朕怎忍心拂了他们的心意?」跪呀,他也想知道他们能跪多久。 真是问心无愧,就跪个天长地久让他瞧瞧吧! 而教蔺少渊挂念的乌玄度,一整天都待在自个儿的提督府里,直接下令外头求见的一律不理,就连乌玄广也不准踏进提督府内,直教王强快要苦皱了脸,直觉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第六章 这主子竟然连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就算新官上任三把火也犯不着把整个朝堂都给炸了吧,累得他这个总管像条狗,说得嘴都干了,还得接人眼刀,被扎得体无完肤。 庆幸的是,夜幕低垂后,大门边上总算是清静下来,差着厨房给主子备膳后,他终于能喘口气了。 然而让王强抱着头烧的罪魁祸首乌玄度,此时并不在主屋寝房,而是拎了壶酒坐在后罩楼顶楼的露台上,边啜酒边瞅着宵小无声无息地闯进提督府,熟门熟路地进了他的寝房,一会又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主屋的几间房里忙进忙出。 约莫一个时辰,差不多快要将提督府给翻开了,那群宵小总算离开了。 「常微,跟上,活逮。」乌玄度啜了口酒后,淡声吩咐着。 常微是他在麓阳时的同僚,一次应战时顺手拉了自己一把,他挂记恩情未报,所以这回神机营整顿,他就把常微从其他卫所给借过来,给了武官一职,职位仅低于他,在神机营里惹来不少白眼。 「是。」常微颔首,以指吹了声哨音,随即好身手地从四楼跃下,后罩楼布署的营兵随即跟在他身后,无声离去。 喝完最后一口酒,乌玄度跟着跃下楼,淡淡说了声,「一群蠢人。」如此明目张胆地进提督府,是真把他当死人,还是没将王朝律例当回事? 不管究竟如何,反正今晚提督府遭盗潜入,明儿个就能查办了,而眼前,还是先办正经事。 像是融入夜色里的鬼魅,他无声无息地进了宫,踏进了刑司地牢。 看守的营兵一见他随即起身,他摆了摆手,看着搁在桌面的名单,一目十行看完后,指了个人,要营兵将此人押到刑房里。 不一会,营兵便将人押到刑房,刑房就在地牢的正中央,此刻牢房里没有半盏灯,夜半拖着锁链的行走声,更教人胆战心惊,原本就无法入睡的犯人,全都瑟缩地躲进角落,一个挨着一个,彷佛唯有如此才能让自己心安些许。 然,心安不到一刻钟,便听见了凄厉的惨叫声,听着那人不住地喊道—— 「救命、救命啊,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凄厉的声响彷佛在众人心里砸了块石头,震开阵阵涟漪,牢房里的人骇惧得都汗湿了衣衫,甚至开始低声议论着被押去刑求的人到底是谁,更担忧下个遭刑求的人会是自己。 在这儿的几乎都是权贵子弟,可事到如今,一整天无人探视,无一粒米一杯水入腹,众人开始怀疑自己根本就被舍弃,说不准今儿个就得死在这儿了! 「提督大人,我招了,我什么都招了,赶紧给我止血,我的血快给流尽了……」 那凄厉嗓音变得虚弱无比,让众人脸色发白,浑身发颤着。 「那是我爹托五军营提督说项的,说要让我在神机营顶个虚衔领空饷……五军营提督也拿了好处的……快点止血,快点,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想死……」 「怎不早说?这伤口这么深……」乌玄度无温的嗓音带着惋惜。 「救我……快救……」 在那嗓音乍停的瞬间,牢房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好半晌听见了重物被拖扯的声音,一瞬间,所有人像是回神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喊道:「提督大人,我也招了,我全都招了!」 此事虽是重罪,可提督大人欲查的是幕后黑手,他们这些顶虚衔的人就算判得再重,也顶多是流放千里,不管怎样,流放千里总好过死在这里吧! 汤荣进地牢时,撞见的就是这炸锅的情景,不由走到不着灯的刑房,好奇问:「怎么不点灯?」 「现在可以点了。」乌玄度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道。 汤荣不解他在故弄玄虚什么,迳自点了油灯,便见一地上的水,还有股尿骚味,「方才被拖出去的那个家伙不会是尿裤子了吧。」 「多少吧。」 「你在笑?」汤荣直盯着他。 可恶,他到底是错过什么有趣的事了? 「有吗?」乌玄度哼笑了声,直觉这些权贵子弟真是蠢得让他都想笑了。他要真的在刑房动刑见血,牢房里岂会一点血腥味都没闻到? 「不管怎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汤荣指着地牢里鼓噪的家伙们。 「没什么,准备写供状吧,明儿个一早可有得忙了。」 汤荣无奈又好笑,自己三更半夜不睡觉是赶来给人写供状来着? 可不管怎样,汤荣还是捧着状纸,让营兵将人从牢房里一个个给领出来,原以为免不了得恫之以武才能让他们交代清楚,岂料他都还没开始问,他们竟迫不及待地将详情说个钜细靡遗,就连中间人各收多少好处又是怎么收,全都说得一清二楚,简直是连条活路都不给人走了。 乌玄度刚刚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教这群权贵子弟一夜变了性子! 是说,他又跑哪去了?真把这差事都丢给他了?! 镇天殿上,鸦雀无声。 蔺少渊沉着脸看着汤荣递上的供状,底下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搞不清那供状是怎么回事,最终只能恨恨地将目光盯在站在前头的乌玄度身上,恨不得能冲向前去,一刀了结他。 蓦地,蔺少渊发出一声怒吼,百官一抬头便见供状满天飞落,于是一个个跪下,高声喊道:「皇上息怒。」 「要朕如何息怒?!来人啊,即刻将五军营提督、三千营提督、兵马司指挥使、左军都督和中军都督全押进大理寺候审!」蔺少渊一声令下,身为带刀侍卫的汤荣随即带着殿前卫前去逮人。 「皇上息怒,皇上不能全看供状的片面之词,若是遭有心人士恶意指认,这岂不是陷诸位大人于不义?!」左都御史随即抬脸上奏。 「是不是恶意指认,让大理寺去查便知结果。」蔺少渊话落,随即沉声再问:「乌提督,可还有事上奏?」 「皇上,神机营虚衔领空饷一案尚未完结,臣会赶紧查个水落石出,而昨儿个,皇上赐给臣的提督府进了几个宵小,趁夜窃盗,臣觉得古怪,这提督府不过是方修整好的府邸,并无古玩、金银,怎会引来宵小?于是不动声色地待宵小离开之后再让侍卫跟上缉拿,却意外发现……」乌玄度一贯冰冷的眼眸像是漫不经心地落在兵部尚书头上。「宵小最终去了城外一幢庄子,那庄子的管事姓楚,听说颇苛待庄户,又常打着主子的名号在外头收了不少好处。」 「乌提督可有查清那楚管事的主子是谁?」 「是一孟姓人家,是兵部尚书隔了几房的族人。」 「臣该死,臣不知族人竟出了这等贼子,臣愧对皇上!」兵部尚书抬脸时,满是愤恨羞愧,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上,省得丢人现眼。 「乌提督,为了不损及孟尚书的清誉,你可得要好生查清这宵小潜进提督府行窃,究竟是主子授命抑或者是自个儿心贪胆大,要查个详实,毋枉毋纵,还孟尚书一个清白。」蔺少渊语重心长地道。 「臣遵旨。」淡淡的笑意浮在乌玄度唇角。 第七章 真是有趣的帝王,年纪尚轻,倒已经很懂得如何在百官面前作戏,一擒一纵,拿捏得恰到好处,教殿上百官都忘了这宵小行窃一案,压根不该归他查办呢。 孟尚书一回兵部府衙,久候多时的孟委杰随即迎向前,压低声道:「爹,那件事……」 「别说了,被摆了一道!」孟尚书怒斥了声。 孟委杰眉头深锁,看了站在府衙外的侍卫一眼,跟着父亲走进内堂才道:「他将这事往上呈报给皇上了?」他猜想,能教父亲如此震怒,恐怕也唯有如此了。 「那个臭小子竟然直接在早朝将这事说开,要不是我早有准备,恐怕这当头我已经被押进大理寺了!」一想到自己被个毛头小子给整得快乌纱帽不保,孟尚书就想手刃那小子。 「爹,既然那小子如此张狂,这回咱们势必要下重手了。」孟委杰面露杀意道。 他早想除去乌玄度了,打一开始神机营提督的位置就该是他的,谁知道竟窜出乌玄度这个程咬金,才会让朝堂上人人自危。 「现在不得胡乱出手,皇上正盯着呢。」孟尚书冷哼了声。「你当皇上真看重乌玄度?说穿了不过是枚棋子,乌玄度就算因为查案被暗杀,皇上也能揪着尾巴往上查。」 更何况,皇上在朝堂上虽是给足他面子,明着要还他清白,实则是要乌玄度将这事彻查到底。 「不动他,难不成就这样眼睁睁地放任他继续查案?要是查到了火器……」 「谁说不动他了?只是这事得要从长计议,多经几个人手,多绕几个弯,把状况搞得像是意外才成。」 「意外吗?」倒也不难办。 孟委杰脑袋里已经翻出数个腹案,一想到能够弄死乌玄度,这新仇旧恨总算能咽下了。 前两日明明就有几分回春的味道,煦阳照得人懒洋洋的,可今儿个一起又是风云变色,冷风刺骨又回冬,过了晌午,天色如墨,大街上的铺子早已点上灯火。 京城大街上的人潮,被这无故刮来的冷风吹进酒楼茶肆里窝着,一时间各酒楼茶肆几乎坐无虚席。 其中以名闻遐迩的冯家酒楼为最,一楼食堂几乎都被人潮占据,大家连站着都要挤进冯家酒楼里,全因为那酒楼新来的说书人。 太平盛世里,京城到处可见繁华,酒足饭饱后看出戏或是听人说书,是近来京城人的小小消遣,而冯家酒楼这新来的说书人,唱作俱佳,引人入胜,说的全是稗官野史、乡野奇闻,于是说书的时间一到,哪怕雪虐风饕,依旧抵挡不了京城人想听戏的渴望。 而这时,乌玄度也在酒楼二楼的雅房里,窗子一推便能瞧见一楼食堂,不少权贵想听戏都是抢先包下雅房,但乌玄度却不是来听戏的。 「……玄度,四哥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进去没有?」乌玄斗说到口渴,倒了杯茶解渴才发现茶水都半凉了。 瞧,他都说了多久了,眼前这人跟死人没两样,从头到尾都没吭声。 「说完了?」乌玄度淡声问着。 乌玄斗闻言,简直想吐血了。「玄度,这事不是闹着玩的,你再细查下去,咱们乌家也会牵连在内……你也清楚咱们乌家这些年落败不少,要是再犯上这事,那真是永无翻身的一日了。」 乌玄斗虽是一介商人,连官字边都没沾过,但仍有部分乌家族人在朝中谋了半大不小的官,别说大哥强迫他来,就连其他族人都是又哭又求的,逼得他不得不找这忙人六弟说情。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玄度,话不是这么说的,这种事说穿了就像是常规,历任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伙在各营里头钻营谋生,都这么干的。」谁知道皇上在这当头查起,还派了个像死人般的乌玄度去查,一点情面都不给。 「所以,大伙要流放了,到时候就一道流放吧。」乌玄度事不关己的口吻诉说着最贴切的结论。 「玄度……」乌玄斗真的好气馁好无力,他这张嘴在商场上还挺好使的,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可为什么他说了老半天,他的弟弟却压根不捧场? 上过几次战场,经过几次生死,性子也没必要变这么多吧! 「四哥话要是说完了,我……」 「坐下,你给我坐下!」见他要起身,乌玄斗立刻横过桌面,硬是将他拉下。「横竖你现在也下不去,说书人要说书了,你好歹也等这场说完再离开。」自己也可趁这空档想想还有什么法子可以说动他。 幸好大哥聪明,要他邀玄度到冯家酒楼一叙,这时分为了听戏,一楼早已经人满为患,想离开也不容易,能替他争取一点时间想法子。 乌玄度兴致缺缺地坐下,方巧说书人出场,一楼食堂登时欢声雷动,俨然像是一流名角登台,教他拨了点心神往一楼望去,只瞧见一名身穿青衣的男子十足文人样,就站在食堂中央,说学逗唱着,光听嗓音便觉得有戏。 可惜,他对听戏没兴趣,只等着曲终人散。 然而,当说书人说起—— 「今儿个咱们就来聊聊这千年的凤姓帝王吧,欸,有人眼睛瞪得极大,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提起千年的帝王,冒犯了当今圣上?唉,都千年前的事了,咱们现在说的是千年前曾流传过的故事,故事是这样的,话说千年前有一凤姓帝王出生时百蝶齐聚,被喻为祥瑞,于是这位皇帝被赐名为凤羽,日后果真是登基为帝了。」 听到这最后一句,乌玄度暗不见底的眸淡淡扫向窗外。 「这位帝王确实是位贤君,杀伐果决,攘外安邦,朝堂上更无官员结党成派,确实是当朝明君无误,唯一可惜的是这位帝王在其爱妃死后,性情大变,孤冷慑人,亲手杀了害死爱妃的嫔妃及宫人,据说那天后宫流的血洗了三天三夜都洗不干净,而其爱妃的尸身甚至迟迟未下葬,一直搁在帝王寝殿,更有一说,那爱妃的尸首恐是被帝王给吃下腹了。」 话一出,底下莫不哗然,一个个难以置信,直觉得毛骨悚然。 唯有乌玄度淡然注视着说书人,可惜从他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见说书人的侧脸,否则他真想瞧瞧那人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后来,那位帝王真的疯了,他让天官对爱妃与他所出之子下咒,等到其子年届二十时,再饮了他的血,以为在天官施咒之下,他可以逆转时空,回到与爱妃相遇之时改变命运,岂料却是遭天官所骗,他非但无法逆转时空,甚至成了不老不死的怪物在人间里徘徊,甚至为了得到更大的力量,他吃下了山魅魍魉,把自己变得更加不像人,就只为了在人世间里寻找他转世的爱妃,孰不知只要他的心念一偏,他就真要堕入恶鬼道了,还找什么爱妃呢?」 说书人说着,微侧过脸,露出俊美无俦的面容,一双勾魂般的魅眸寻衅般地与乌玄度对上。 【第三章 斐家后宅不宁】 乌玄度眉头微拢,微眯的黑眸迸现几许癫狂危险。 他是谁? 企图阻碍他的人? 第八章 墨黑的眸不自觉地泛红,像头野兽更像是暗处的鬼魅,眨也不眨地定住那口若悬河之人,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味。 「可怜他求不得又放不下,这千年来杀伐无数,改变了既定命数,造成人间条理大乱,罪孽深重得难以赎还,他的下场……不到最后还真是难测。」说书人似笑非笑地直直瞅着乌玄度。「他,找得到他欲找之人吗?要是找着了,那一身妖气还不怕将人给吓跑?最可悲的恐怕是,就算两人碰头了却是相看不相识呐。」 乌玄度垂敛的长睫在眸底形成一片阴影,寒凛杀意毫不遮掩。 半晌,他似笑非笑地扬起唇角,才起身,坐在对面的乌玄斗随即抓住他。他眸色冷厉欲将他甩开,却听他道—— 「玄度,你等等……四哥头好晕,你别急着走……」 乌玄斗捧着头低吟着,不知怎会没来由的头晕,晕得他都快要坐不住。 乌玄度拉开他的手,淡淡地道:「四哥歇着吧,我去去就来。」踏出房外,迎面而来的竟是股剌鼻灯油味,但他不以为意,正要下楼,却见一只蝶从面前飞过。 蝶? 这地方怎会有蝶? 他疑惑地望着蝶飞去的方向,却见蝶竟在底端的一间房门前飞舞着,彷佛要他前往,几乎是不假思索,他举步朝底端那扇门而去,就在一步之遥时,蝶竟从门缝钻了进去。 他瞪着门板,听见里头传出的细微声响—— 「只要你胆敢再靠近一步,我就与你同归于尽!」小姑娘带着几分倔气的冷嗓,是他从未听过的嗓音,但不知怎地,总觉得那说话的口吻像极了她。 待他回过神时,他已经推开了门板。 视线越过了背对他的男人,落在床边的小姑娘……是她,斐有隆府上那位落水的姑娘。 「喂,你是谁,不是说好了……」男人话未尽,便被人一掌劈昏,以难看的姿势趴倒在地。 「姑娘可有下人侍候?」乌玄度已退到门外,侧过身不看她。 都蝶引惊魂未定地瞅着倒在地上的男人,再抬眼瞅着他,两人未免太过有缘,竟是三番两次遭他解救。 如今再见他,却觉得他身上妖气冲天,一股血腥腻味催她欲呕。 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乌玄度便做了决定。「那人会昏上一段时间,不如姑娘在这儿稍候片刻,我差人到西军都督府通报一声。」冯家酒楼与西军都督府相距不远,费不了太久时间,一会差人通报一声便成,眼前他得要去逮住那个说书人,摸清他的底细。 也不等她响应,交代完了他转身就走,然才接近梯间就闻到一股烧焦味,想起先前的灯油味,他不禁加快步伐,果然如他所料,梯间真的烧了起来,他回头疾步如飞绕到另一头的梯间,竟也着了火。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一直站在门口的都蝶引见他折返,步伐又快又急,像是发生什么大事。 乌玄度瞅她一眼,淡声道:「通往楼下的两个梯间都着火了,可能得麻烦姑娘暂卸男女之防,先到我四哥的雅房避一避。」说着,指向几间房外。 「你呢?」 「我将这人一道扛过去。」乌玄度动作利落地将那昏厥的男人扛起,动作行云流水,扛个人像是扛件被子般轻松。 都蝶引有些意外,原以为这种身上染着妖气之人必非善类,可他却是处处助人……是她不好,对些人事物抱持根深柢固的成见了。 跟着乌玄度进了间雅房,她瞧一个男人趴在桌面,原以为是醉了,可房里压根没有酒味。 乌玄度将人搁在床边,以床帐捆绑起那人的双手后,回头看了眼乌玄斗,唤了他一声,微触他的鼻息和脉息,确定他并无大碍后,便对着她道:「在这儿待着,我去去就回。」也不管她允不允,他径自大步离去。 都蝶引本是想唤他的,然而看着他脚下的影子,教她狠抽口气,娇俏面容瞬间变得惨白,只因随着他离去的影子竟重迭着一团又一团的黑影,绕在他的脚边鼓噪着又像是快要幻化成形。 他快入魔了,他……还算是人吗? 在乌玄度跃过了着火的梯间到一楼通报后,才刚燃起的火很快地控制住了,可惜,他欲寻找的说书人已随着避灾的人潮离开了酒楼。 找了酒楼的掌柜询问,只说人是当家的聘的,不知道那说书人家住何方,只知道其名苏破。 就在这当头,竟见斐澈刚好也来到冯家酒楼,他便将斐澈领上楼,把顺手救的姑娘交给他,大略地说了始末。 斐澈听完后,勃然大怒,他之所以会匆匆赶来,就是自家娘子要他走这一遭的,只因原本母亲和妹妹带着表妹上冯家酒楼听戏,岂料没一会人就回来了,他娘子眼尖地发现表妹并未跟着回府,于是不动声色地要他赶紧前来。 哪知……他的表妹竟差点遭人非礼! 斐澈瞪着被捆绑住的男人,对着乌玄度道:「玄度,你跟着我一道回府吧。」 「不妥,我还得送我四哥回去,我四哥莫名昏去了。」虽说他不清楚那姑娘是怎生处境,但那后宅之事,不是他一个外男该介入的。 「先暂且将他一道带回都督府,找我家府医诊治,今日这事得到我父亲跟前说清楚较妥当。」 娘子曾经对他说母亲与妹妹对表妹不善,他原本是不信的,可如今一瞧,他不得不信了。只是,他作梦也没想到她们再对表妹不喜,也不至于会找个男人……简直是荒唐,教人难以置信! 乌玄度眸底闪过一丝不耐,最终也只能允了这事。 而一直乖巧站在角落的都蝶引,目光始终落在乌玄度的脚边,无法理解一个快要入魔的人怎能保持理性,这人真是教她搞不懂。 一行人回到西军都督府,先差了府医替乌玄斗诊治,乌玄度则押着企图非礼都蝶引的男子,随着斐澈进了斐有隆的书房,将在冯家酒楼发生的事简单说明。 斐有隆听完事情始末,整个人气得不断地抖颤着,然而碍于乌玄度在场,只能按捺住怒气,勉强扬笑道:「今儿个可真是多亏玄度了,不过亲家四舅子府医正诊着,不如你先回房问问府医状况如何,毕竟这事听来颇有蹊跷。」 「也好。」乌玄度清楚他要处理家务事,自个儿不方便在场,再者他也想知道四哥怎会无故昏厥。 待乌玄度离开后,斐有隆才气得重击案面,朝着斐澈吼道:「你这事该要暗着处理,怎能让玄度知晓这事!」 他一心想要乌玄度当他的女婿,如今他知道斐家后院这般不安宁,他敢要他的女儿吗?这亲事还要不要谈? 「爹,我让玄度特地走这一趟,就是为了证明今儿个发生的事,否则就怕爹会袒护妹妹和母亲,要不是玄度适巧出手,真不知道表妹会落得什么下场!」他当然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可这事要是不能罪证确凿、当面对质,就会这么揭过。「不过,我也没让玄度知道表妹是跟着母亲和妹妹外出的。」 第九章 「先把这男人拖到后头,差人去把你母亲和妹妹都找来,还有把蝶引也找来。」好半晌,斐有隆才沉着声吩咐。 后宅之事本不该由他来处理,可这事兹事体大,他已经三令五申再三警告了,岂料张氏还是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不一会,张氏和斐洁一道进入书房,她们还不知道东窗事发,斐洁走到斐有隆跟前请安后,便腻着声道:「爹,都要入春了,不知道皇上赏赐的那匹流金绫能不能给我裁件新衣裳?」 当初皇上的赏赐一送到,她一眼相中的就是那匹流金绫,那可是每年上缴十匹进宫的贡品,只有名门贵族才穿得起的贵重衣料,她就想独占那一匹。 斐有隆听着,不由撇唇冷笑。 斐洁一点眼色也没有,还想欺前撒娇央求,却让已看出端倪的张氏给一把拉住。 「老爷,今儿个特地把咱们母女给唤进书房,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张氏笑容端庄娴淑,可心里已经在打鼓,她早就瞧见老爷的脸色不对,就连儿子都绷着脸,像是天快塌下来了,只有她这个没眼色的女儿不知死活。 「我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知道今天你和女儿干了什么要紧事。」斐有隆笑得阴恻恻的问。 张氏心尖发颤,偷觑了儿子一眼,却见儿子怒目对着自己,教她蓦地一窒,只能勉强地扬笑道:「哪有什么要紧事?不就是带着洁儿和蝶引一道上街,去酒楼听人说书解闷罢了。」 她想,这事肯定是成了,下贱的孤女肯定被玷污了清白。早想过老爷要是知晓了,必定会发雷霆之怒,可怒归怒,又能怎地?木已成舟,除了认了,还能如何? 「去听人说书,却将蝶引独自丢在酒楼里?!」斐有隆蓦地怒喝一声。 张氏狠颤了下,咽了咽口水,话都还没说,斐洁便已抢白。「爹,才不是那样呢,那是蝶引说听得不够过瘾,想留在那儿再听会,娘怕她独自一人不妥,还特地要了间雅房呢。」 见斐洁说起话来理直气壮,咄咄逼人,斐澈的心几乎要冷进骨子里,不由出言道:「妹妹,难道你不知道玛家酒楼的雅房不是说要就要得到的,若没早个几日订房是订不到的?!」 「咦?」是这样吗?「可……天晓得呢?娘跟店小二问时,店小二就领人上雅房了呀。」斐洁压根不清楚其中的细节,硬是拗了过去。 既然爹和哥都知晓这事,那都蝶引必定是被败了清白,她可要好好瞧瞧那矫揉造作的贱人会是什么模样。 「哪个店小二?一会随我到冯家酒楼问个详实。」斐有隆沉声道。 张氏见状,忙道:「老爷,不过是听人说书罢了,这有什么要紧的?要是老爷不喜咱们上酒楼听说书,往后不去就是。」 斐有隆一双虎眼无声地瞅着她,瞅得她背脊发凉,心里发虚。 「爹,表妹到了。」斐澈低声道。 斐洁闻言,回头正想瞧瞧都蝶引变成什么模样,怎么还有脸出门见人,却见她神色如往常,身上穿的还是原本那套衣裳,看不出有什么脏污毁损来着,不由看向母亲。 只见张氏疑惑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即扬笑上前,亲热地挽着都蝶引。「蝶引,何时回来的,说书可好听?」 瞧她这模样,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罗婆子也太不会办事了吧!张氏在心里骂着。 都蝶引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随即屈膝跪下。「舅舅,蝶引想回送日城。」 张氏没料到她突然提起这事,脑袋里转了转,猜想就算她逃过一劫,但许是察觉了什么,便赶着要缓事,岂料—— 「蝶引,你将今儿个发生的事说出,舅舅替你作主!举凡敢欺你、害你之辈,哪怕是舅舅至亲之人,舅舅也绝不纵放!」斐有隆怒气冲天地吼道。 就算不说他有心利用都蝶引荣耀一族,他好歹也是蝶引的嫡亲舅舅,蝶引是亲妹子临终前交付给他的,他就有责任让她平安从这府邸里出阁,更别提他身边的人竟敢用这种下作方式毁了一个姑娘家……他无法轻饶! 张氏整颗心惴栗不安,略微回头,朝候在外头的陪房许嬷嬷使了个眼色,许嬷嬷随即无声离去。 「爹,你不要听她胡说,不管她发生什么事都是她咎由自取,我可不准她朝我身上泼污水!」斐洁沉不住气地站到都蝶引面前,瞪着她日渐秀美生辉的俏颜,恼她样样比她强,比她美,就连宫中的教养嬷嬷都只夸她一个! 她都蝶引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女罢了,凭什么吃穿用度都与她相比,甚至爹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给她,她都快怀疑到底谁才是爹的亲女儿了! 都蝶引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她什么都不想争,可是争与不争都让自己为难,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她送回送日城,让她回到都家族人那里,尽管同样不亲近,同样可能被当成棋子,但至少先离开京城,才能让她避开逃不了的命运。 「斐洁,注意你的态度,爹让教养嬷嬷教导你,就是教你怎么刁蛮任性,甚至无中生有地谩骂他人?」斐有隆愈瞧愈是心冷,他不过离京几年,当年乖巧温顺的女儿怎么成了这德性! 忖着,他恨恨地瞪着张氏,恼她竟将女儿教成如此不堪。 「妹妹,蝶引什么都没说,只是碰巧遇上了酒楼大火,幸运地逃了出来。」斐澈刻意撇开乌玄度不谈,不想让都蝶引的清白染上污点。 「酒楼大火?」斐洁简直傻眼,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这般巧的事。 「蝶引,你尽管说,一切有舅舅为你作主。」斐有隆吸了口气,要将此事在今晚做个了断。 都蝶引垂着脸,说与不说都为难。然张氏母女行事如此张狂,就算逃过了今日,谁又知道能否逃过明日? 把心一横,都蝶引娓娓道来,「舅舅,舅母与表妹邀我上佛寺参拜,然而出门后却是朝市坊而去,我不想听说书,可舅母和表妹却执意要去。」 「都蝶引,你胡说八道,分明就是你说要听说书的!」斐洁恼火地张口斥骂,不敢相信她竟敢当着爹的面前拆她台! 「表妹,我一直养在深闺,怎会知道何处可以听说书?」从她十岁那年进京后,她少有机会能够出门,而跟侍在她身边的丫鬟全都是舅母的眼线,全然不将她当个主子看待,连交谈都少,她怎可能知道京城哪里有说书人? 「你根本就说谎,你——」 「闭嘴,我说了你能开口吗?!」斐有隆怒喝了声。 斐洁瑟缩起来,赶忙躲到母亲后头。 张氏伸手安抚着她,心想今晚是要摊牌了,但无妨,她早有万全准备,查不到她头上。都蝶引始终垂着脸,像是对交代这些事感到烦心。「后来进了酒楼雅房,表妹想在廊道上听说书,舅母便跟着她去,房里只剩我一人,等了好半晌,正想开门找她们时,却进来个男人——」 「后来因为酒楼失火,所以让你得了机会逃了出来,是不?」斐澈打断她的话,不让她将乌玄度出现的事道出,毕竟事关她的清白。 第十章 都蝶引能猜他的想法,便应了声是。 实际上是她原本也想要寻她们,可听着说书人说书听得出神了,才会没发现有人进门。张氏听完,暗松了口气,摆着笑脸道:「这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那男子说不准是走错房的,而且酒楼失火,蝶引也平安逃出来,什么事都没发生,不是?」 「我问你,既然蝶引说你们母女俩在廊道上听说书,可为何你俩却先回府,将蝶引独自丢在酒楼?」斐有隆板着脸,浑身都是武官特有的肃杀气息。 张氏暗自镇定,拉着斐洁的手,不让她多说多错,这才解释道:「老爷,那是因为洁儿身体不适,我是打算先送洁儿回府,再差人去接蝶引的,怎会教人误以为是将她丢在酒楼,究竟是谁在胡乱造谣?」 斐有隆冷鸷地瞅着她半晌,最终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道:「澈儿,把人押出来。」张氏不解地瞧儿子走到书房后的小暖房里,不一会便揪出一个男人,那男人脸色青白交错,身子还不住地抖着。 张氏见状,脸色瞬间惨白。 「你,告诉本都督,究竟是谁要你上酒楼雅房企图轻薄本都督的外甥女,但凡有一句虚言,本都督会让你明白在边境时,本都督是如何执军法带兵!」 那男子闻言,整个人都跪伏在地,簌敕发抖。「小的……小的姓罗,家中行三,是在都督府里当差的罗嬷嬷之子。」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企图染指表姑娘!」张氏随即出言斥喝。「来人,将罗嬷嬷给我押来,我要好好问个明白!」 「婆母,媳妇这就帮你把人给押来了。」后头传来刘氏特有的软腻声嗓。 张氏一回头,就见刘氏领着几个人走来,细看后头那几人,竟是粗使丫鬟押着两个婆子,一个是罗嬷嬷,一个则是她的陪房许嬷嬷,教她不由沉着脸瞪着这向来恭顺的媳妇。 「你这是在做什么?押了罗嬷嬷,还押了许嬷嬷……造反了?」张氏嗓音尖锐了起来。 刘氏笑得温娴,目光越过她,瞅了夫君一眼,再朝斐有隆福了福身。「公爹,媳妇方才听闻了事,正想过来关照表妹,半路上却适巧瞧见许嬷嬷不知怎地竟要罗嬷嬷赶紧离开,正觉得古怪之余,又听见许嬷嬷对着罗嬷嬷说什么东窗事发了,要么走,要么就得担起罪来,横竖就是别牵连主子。媳妇觉得这话实在是太惊悚,便让粗使丫鬟将两个嬷嬷带过来,让婆母好生问问。」 刘氏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只字不提是她差人守株待兔再一网打尽的。 虽然她不清楚为何公爹会为了表妹而亲审婆母,但至少她知道趁着今儿个给婆母狠狠一击,往后自然不敢再对表妹下手,表妹会因而欠她一份情,而她说不准也能趁这机会主持中馈呢。 「素娘,你倒是问问你身边的婆子到底在私议什么,到底是什么事东窗事发要罗嬷嬷担罪,别牵连主子?」斐有隆声沉如钟,已是怒不可遏。 张氏抿住嘴,直瞪着许嬷嬷和罗嬷嬷,等着她们替自己解套,岂料两个人却慑于斐有隆的威仪,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该作何辩解,而当罗嬷嬷瞧见自己的儿子已经跪伏在地,脑袋更是空白了。 「素娘,既然你不问,那就让我亲审。」斐有隆顿了下,道:「澈儿,让侍卫入内,我要用军法,将罗三、罗婆子和许婆子一并押下,一百个军板!」 三人听见一百个军板,霎时腿都软了。 那军板可是实心板,板面又宽,要真是往身上打,寻常男人都捱不住十下,更遑论一百下了! 「老爷,是夫人要老奴找个男人坏了表姑娘清白,老奴心想肥水不落外人田,才会找儿子前去,心想要是事成,等于得了个白净的标致姑娘当媳妇……这都是夫人支使的,否则老奴岂敢起恶心!」罗嬷嬷声泪倶下地高喊着。 张氏身子晃了下,掐死她的心都有了!「老爷,别听她胡说,她是几日前犯了错,遭我责骂后才寻在这当头报复,分明是她的儿子对蝶引起了色心,才会尾随咱们上酒楼,这其间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老爷,你要相信我。」张氏回头时已泪流满面,悲戚得教人不舍。 「老爷,老奴那儿还有夫人给的一百两银票,老奴可以马上取来作证!」罗嬷嬷生怕性命不保,尖声喊着。「还有,刚才夫人要许嬷嬷知会老奴要么赶紧离开,要么就是担罪,事后会再给老奴一百两的。」 「你含血喷人!」 「住口!」斐有隆怒斥着,抽出了腰间配剑,大步走到许嬷嬷面前。「我问你,罗婆子所言是否属实?」 许嬷嬷一见那闪动青光的长剑指着自己,不禁颤巍巍地道:「属实……全都属实,老奴只是传话,老奴什么都不知道。」 斐有隆蓦地回头怒瞪张氏。「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张氏泪如雨下,不敢相信这一计竟将自己给打进深渊,怎么也原谅不了都蝶引,今日要不是因为她,她犯得着出此狠招? 刘氏见状,走向前将都蝶引拉起,顺手掸了掸她裙上的污尘,挡住了张氏恶毒的目光。斐有隆恼火地将长剑一掷。「荒唐、胡涂!我千交代万叮咛,你却是背道而行,今儿个要不是一场大火将这丑事给掩住了,一旦闹到众人皆知,你可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你非但逼死了蝶引,也一并逼死了我!好让御史可以参我一笔治宅不宁!咱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你如此不安分,反倒要将我往死里整!」 张氏闻言,才惊觉自己行事冲动,没想到这事也会将他牵连在内……「老爷,我……」 她愧疚不巳,哪怕再想除去都蝶引,都不该因而牵累老爷。 「爹,你别骂娘,娘都是为了我好,而且说到底都是爹不好,要不是爹过分关注都蝶引,今儿个也不会有这些事!」斐洁紧抱着垂泪不语的张氏。「我才是都督府的千金,她什么都不是,她不该待在这里的!」 斐有隆虎目怒瞠着,直指着斐洁。「瞧瞧,你把女儿宠成什么模样了!来人,将小姐押回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房门一步!还有,从今天开始,素娘,你交出中馈,由媳妇执掌,你……进家庙抄写佛经,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回来。」 「老爷……」张氏愕然的轻揪着他的衣袖,却被他挥开了手。 「全都带下去!」斐有隆一吼,守在书房外头的丫鬟婆子随即入内,将张氏和斐洁都给带走。 都蝶引看着母女被扯开的情景,眉头微拢着,但她却无法替她俩求情,只因一旦她心软,只会替自己引来更大的灾厄,况且怕是她们也不稀罕她求情。 「蝶引,都是舅舅不好,让你委屈了。」斐有隆粗哑着嗓道歉。 都蝶引摇了摇头。「舅舅,是我不好,还是让我回送日城吧,回到都家族人那边,我会求他们让我进宗祠抄写心经,替族人们祈福。」说到底,如果不是她,斐洁不会视她为眼中钉,张氏更不会为了替斐洁出一口气而行差走错。 第十一章 「蝶引,你让舅舅赎罪吧,否则日后黄泉底下,你要我如何去见你娘亲?」斐有隆说得真情至性,差点就要掬把男人泪。 姑且不论他想利用蝶引光耀门楣,但让蝶引嫁入皇室,又有何不妥?那可是天底下所有女人最尊贵的身分了,她既被预言拥有帝后之命,要是入主中宫,都家那边式微的族人不也能分享荣耀?想必妹子在黄泉底下也会认同他的作法。 「可是,舅舅……」 「蝶引,你给舅舅弥补的机会吧,否则你要舅舅怎么过得去心中那一坎?」斐有隆有心弥补,也知晓这后宅是该好好肃清了,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好不容易才又重拾的地位。 都蝶引本想再说什么,可见他心意已决,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好作罢,在斐有隆的吩咐之下,乖乖地随刘氏回院落。 回到攀香院,原本在院子里服侍的丫鬟当场就被刘氏给遣走,发派他处,只留下她身边两个大丫鬟暂时服侍着。 「蝶引,过两日我会再买批新的丫鬟,届时你再挑几个喜欢的。」刘氏亲热地拉着她在锦榻坐下。 「多谢表嫂。」能够帮她撵除舅母看管她的眼线,至少往后能够躲过一些里应外和的局。 「表妹不用跟我这般客气,往后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便是。」刘氏是真心想与她交好,除了因为没过多久她便会嫁出去,更因为她恭顺谦良的好性子。「今天发生许多事,你定是累了,赶紧歇着吧。」 都蝶引乖巧地顺应着,然而待刘氏离开后,她躺在床上却是半点睡意皆无。 今日遭张氏设局,虽然她惊魂未定,但更教她惊疑的是她在酒楼里听到的故事,还有,为何三番两次都蒙那个男人解救? 她很清楚,世间万态看似随心而动,可事实上却是命盘底定,每个相遇的人皆有前世因缘才能于此世擦身而过,可无缘无故的,怎会被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在紧要关头给救了两次? 在五世之前,她是天官乐盈之妹乐缘,曾是庆德皇的贵妃,在「乐缘」这个身分死后,至今已是第六世,她原本拥有的异能依旧存在,她猜想许是因为她没喝下孟婆汤所致。她一直守着誓言,一世又一世的寻找他,可惜却始终孤老而终。 而他呢?是否还记得她,是否寻找她? 想着他的同时,她不禁想起说书人说的故事,那前半段听来分明就是在说庆德皇,可后半段因为那个采花男闯入,教她听得零零落落……那究竟是个故事,还是曾发生过的历史?可就连史书上未记载的事,那个说书人又怎会知情? 只是个编造的故事吧。 虽想这般说服自己,可不知为何,她总将那故事里的男人和乌玄度连结在一块,只因他看起来就像要入魔,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这真是十分古怪的事,他明明是个君子,可体内却有妖气,分明是将魑魅魍魉豢养在体内,可他到底是怎么吞食它们将之纳为一部分的?寻常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就算能吞食魑魅魍魉,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遭反噬? 虽然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但蒙他解救两次,要是能帮得上忙,她是定要回报的。 忖着,她坐起身,从随身携带的锦囊里取出一条绦丝,手脚利落地打络子,不一会一只蝶形的络子出现在她手上,她往上一抛,瞬地变成了有生命的蝶,在房里不住地飞舞着。她不像兄长能看见人的生死祸福,但她拥有绝对的感官,尤其是她的耳力。 她闭上眼,静心倾听着声音,在一片静寂之中寻找着那个男人的嗓音,直到那细微的音量传入她的耳里—— 「去!」 蝶儿随即钻出门缝,朝着声音来源而去,而她紧闭着双眼,彷佛透过了蝶瞧见外头的景致,直到蝶儿去到了主屋西边的院落偏厅,她瞧见了斐澈和乌玄度正在交谈。 忍不住的,她的目光落在乌玄度身上。 在酒楼时,当那个采花男闯进,她便放出了蝶,没有嗓音供她追寻,她纯粹是想碰运气,让蝶将人引来,却没想到引来的却是他。 她思忖着,乌玄度却突然偏过头,与她对上。 「……蝶?」乌玄度淡声道。 斐澈顺着他的目光而去,道:「咱们府里蝶儿多,你可知道为什么?」 「为何?」 「因为今日蒙你所救的蝶引表妹,听说她出生时,百蝶围绕,而后只要她在,总有蝶儿在旁飞舞。」 乌玄度闻言,脑袋不禁恍惚了起来…… 【第四章 终于找到你】 「皇上,你瞧,漂亮吗?」 在清宁宫的小园子里,他屏退了所有宫人,便见她将打好的数十个络子往上一抛,瞬间变幻成拥有生命的蝶在其间乱舞着,粉的、红的、紫的、蓝的……硬是将萧瑟的秋点缀成如画春景。 他直瞅着数十只蝶围绕着她飞舞,她娇笑着随之起舞,美颜如画,巧笑倩兮,霎时教人分不清她是蝶还是人。 美似妖清灵如仙,教他不禁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就怕她转眼消逝不见。 「皇上?」乐缘不解地从他怀里抬眼。 「往后别用这玩意儿。」他沉声道。 「皇上不喜欢吗?」她记得她以往这么玩时,皇上都挺开心的。 「不,只是别在后宫里玩。」在她还牙牙学语时,是他抱着她教话的,她头一句喊的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六郎哥……如果他早知道疼宠她的结果会教他想独占她的一切,他宁可打一开始就别识得她。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当她憨憨喊着他时,学步牵着他的手时,拿着书本挨在他身边时, 一见他来便笑弯了杏眸时……他的眼就再也移不开,而他的心被她的笑日积月累地侵蚀着,直到他再也不能忍受没有她相伴,硬是将她纳为妃。 如今,他却又担忧独宠她一人,恐会陷她于险境,可要是不能时时瞧着她,他又惶惶不可终日。 折磨,自找罪受。 偏他又爱极了这份折磨,甘愿背负这份罪。 她扯了扯唇,乖巧地道:「嗯,往后不会了。」她知道他是担忧自己的处境,而她什么都不会,只会累得他心烦,所以今儿个才想要逗他开心,谁知道反倒惹他不快了。 「小十五,你知道朕不是那个意思。」他唤着对她的昵称。 「我知道。」她伸手抚着他眉间的皱折。「一会六郎哥帮我收蝶吧。」 一听她喊六郎哥,就令他唇角微勾着,他行六,从小就要她唤六郎而非六皇子。他伸出手,一只蝶便停在他的手心,瞬地又化为络子。 「真是怪,为何我的蝶只要落在六郎哥手中就打回原形?」真是从小试到大,屡试不爽,就连大哥也不解。 「因为朕是天子。」无所不能。 当他是天子时,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事实上,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想要无所不能,就不能当人…… 「玄度,在想什么?」 斐澈的嗓音彷佛从遥远的一端传来,他回神,面无表情地侧过脸。「没什么,只是少见这时节有蝶罢了。」 第十二章 「那倒是,想起咱们在麓阳时,哪里有蝶来着?」像是想起什么,他又突道:「不对,那时我也在你身边瞧见了蝶。」 荒境处有蝶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老有蝶在他身边飞舞,甚至会停在他身上。 「凑巧。」他淡道,转而提起正事。「今儿个还真是给府上添麻烦了,明儿个一早我再带家兄回去。」 「得了,在这儿留宿一晚有什么?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待在这儿该是比你的提督府要安全得多。」斐澈视他为自家人,工作上又彼此有联系,自然清楚他的处境,尤其——「话说回来,冯家酒楼失火这事,听来真有几分古怪,更怪的是你四哥喝的茶水竟被添了麻沸散。」 「嗯。」对他而言,只要不是毒,一切就不成问题。 「你不觉得太过凑巧来着?假设你也喝了茶水,和你四哥一样厥了过去,梯间的火就没人发现,要是在二楼窜烧起来,怕是连逃的机会都没有。」尤其今日适巧有说书人说书,上门的客倌都将心思摆在说书人身上,全神贯注之际,哪里会察觉有何处失火?待回过神要救火,怕已是来不及。 「是凑巧,但没有证据。」 「但要是为了掩饰罪行而如此大费周章,幕后之人的心思也未免太过歹毒,压根不在意这把火会烧死多少人吗?」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多杀几个正巧模糊焦点。」就连他都不得不说是个好法子。「就算冯家酒楼真能逮住纵火之人,怕也是断了线索。」 「依我看,你倒不如在这儿多住个几天吧。」现在可说是满朝文武皆对他不满,明枪暗箭齐发,就连这种阴招都使出来了,天晓得后头还有什么?还是步步为营较妥。 「不好再打扰。」 「别担心会牵扯上咱们斐家,咱们就像是一家人,也许日后有机会能成为一家人。」他暗示着,不管乌玄度听得懂还是听不懂,他也只能提点到这儿。 爹有意要将妹妹许配给他,可问题是他那妹子……一回想起她在书房里的骄蛮无礼样,他就觉得头疼得紧,如果他是乌玄度,是铁定不要这种姑娘为妻的。 乌玄度微顿了下,脱口问:「与表姑娘?」 斐澈一时没反应过来,先是不解地瞅着他,想从他面瘫般的脸读出些许讯息,好半晌后还是他自个儿先想通,赶忙撇清。「不是、不是,我爹可宝贝我表妹了,那可是我姑姑托孤的,我爹将表妹看得比我亲妹子还重,夫婿人选得要细细挑过……当然我爹不是认为你不好,而是她早有门亲事了……」 斐澈解释得快冒汗,话头话尾矛盾也没查觉。 乌玄度面无表情地问:「与谁订亲?」 「咦?你……你不会真看上我表妹了吧?」斐澈暗叫不妙。就他所识得的乌玄度是个寡言到像哑巴的家伙,对人对事向来不感兴趣,可如今竟追问起表妹的婚事,不会真是救了她之后就一见倾心了吧。 要真是如此……那就糟了。 「如果是呢?」 「……玄度,这样不成的,我表妹已与人互换庚帖定下亲事,这天下的姑娘何其多……你想要的还怕找不着?」 「我要她。」三个字,简单利落,霸气横张。 斐澈呆住了,心凉了一半,压根不知道要怎么跟爹交代这事。爹说过,表妹的婚事他已有定夺,对方身分尊贵,就等着时机成熟,不需操心,所以爹现在一心想替妹子挑夫婿,可人家却看上表妹……啊,他头都疼了。 「这事不成,真的不成,时候不早了,你赶紧歇着,我也得回去歇了。」斐澈丢下这话,简直是落荒而逃了。 乌玄度也没拦他,横竖他的目的达到了。 就见他黑眸微转,瞅着那只依旧翩然起舞的蝶半晌,突地伸手攫住,而后再摊开时,落在掌心的是蝶形的络子。 不是他的错觉……他是真的找着了。 以往,当她思念他时,她便会送出蝶儿,透过蝶儿瞧瞧他。但以往的蝶儿总会靠近他身旁,而不似这回远远飞舞,像是窥探。 她说过,人与人之间的因缘不会突然出现,要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遇,那便是前世造因,今世有果。在他重生的千年里,他与女子的因缘,只要他不主动,就不会产生,可如今接二连三碰头了,要他如何不生疑窦? 但,为何她未认出他? 她既有异能在身,不就意味着她还拥有前世的记忆? 是如那说书人所言,她已认不出他,抑或者是她的心意已变,不再寻找? 还是……异能是天生,而她早已喝过孟婆汤将他遗忘? 她不哭的,她说过,不哭就没有孟婆汤,可最终,她还是落泪了吗? 攀香院里,都蝶引吓得张开双眼,小手按在心口上,依旧止不住心底的惊诧。 太可怕了,他竟然抓住了她的蝶,甚至瞧见了凭借蝶儿偷窥的她,甚至还说想要她……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过是两面之缘罢了,有什么好让他执着?而且在冯家酒楼时,他表现的十分君子,一如那晚在池畔瞧见她,他便立刻避嫌地背过身,可怎么今日一回西军都督府,他的态度竟变得如此张狂毫不掩饰? 表哥都说她已有婚配了,他竟然还不放弃? 难不成他从哪得知她有帝后命,所以想迎娶她,以为如此他就拥有帝命?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这事就连斐澈都不知情,他又能从何处得知? 还是说,他体内的妖力作祟,迫使他这么做? 她少有遇妖的状况,一时间也没个底,想了好一会,干脆不想了,反正舅舅是不可能让她嫁给他的,她又何必急着担忧这些? 她本想要是他并非有意吞食,而是遭人所害,也许她可以试些法子帮他,可如今他倒真吓了她一跳。 是说……他跟六郎一样呢,竟能抓住她的蝶,但他许是有妖力所致,她的六郎哥却是天生如此,彷佛她天生就该被他拢在手心里。 想起遥远的前世,不禁又想起酒楼的说书人。 她想,不管怎样,她都应该再去一探究竟才是,确认那到底是个编造的故事还是怎地,总要亲自求证,她的心才能定。 径自忖着,直到睡意将她席卷入梦,她压根没察觉有一抹身影无声无息地踏进她的寝房,站在她的床边,清冷无光的魅眸在黑暗中倾落一地月华,神情恍惚,思绪回到了千年前—— 「喝下了这一杯,朕便能倒回时光?」说着,男人的目光落在酒杯里猩红的血。 「皇上放心,臣对着四皇子长年施咒,以他的血为引,必能让皇上魂魄出窍,倒回与乐德妃相遇的时光。」回应的男子一身天官朝服,垂敛长睫,让人读不出思绪。 听着,男人笑了,眼中满是盼望满是癫狂,饮下血之前,目光微移,落在被捆绑在椅上的儿子。血,正从他的腕上汩汩而出。 「他不会有事吧。」那孩子是他与爱妃所生,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可惜在爱妃死后,他再也无法顾及他太多。 「放心吧,皇上。」 第十三章 他轻应了声,毫不犹豫地一口饮尽了血,而后,无预警地软下身子,双眼沉重得张不开,然而他压根无惧。 死吗?在爱妃死后,他再也没活过了。 对他而言,爱妃活着,他才算是活着,而如今,他要寻她去了。 他被思念磨得快要发狂,他是如此迫不及待想见她,迫不及待…… 而今,她就在他的面前了。 冯家酒楼失火一事,最终逮到了纵火男子,那男子听说是隔了条十字大街的福隆酒楼掌柜之子,恼冯家酒楼抢了生意才怒而纵火,此案就此结案。 乌玄度知晓时并不意外,甚至不怎么在意,只因他现在的心思全都摆在都蝶引身上,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一得闲便上都督府走动,反正斐有隆向来欢迎他,甚至几次留他过夜,让他逮到机会便潜进她房里瞅着她的睡脸。 至于那些占虚职领空饷的一干罪犯,在前两日已经开始了第一批的流放,城门前到处可闻哭啼声,但那不关他的事,他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而牵扯甚广的将领则是交由大理寺候审,更是与他一点关系皆无。 「大人。」 「嗯?」乌玄度漫不经心地应着,黑眸扫着马圈里的马匹。 此刻,他人在五千下营里巡视马场。五千下营是附并在神机营里的,人手编列的方式与神机营的体系一样,里头自然也藏着冗员虚职,但这不是他这回突袭查探的目标,他要查的是——马匹。虽说马匹数量易造假,但他还是来要账册,准备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众人皆以为他下一批查的必定是火器,孰不知他故意将火器垫后,就是为了要突袭今日这一场,光看这些个坐营官、内臣、把司官一个个面色如土,就教他稍解内心无以宣泄的烦闷。 「听说今儿个都姑娘又去冯家酒楼了。」常微压低声响道。 前些日子都督府挑买下人,他便安排家中两个懂武又聪颖的家生子混进去,也适巧被挑在都蝶引身边。 「是吗?」乌玄度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步子闲散地走着。 又去找那说书人了?打从她再去冯家酒楼时,他便从那两个丫鬟口中得知她上酒楼是为了打探说书人,可惜酒楼失火后尚在修葺,还未正式营业,更别提见到那位名唤苏破的说书人。 他不解的是,她为何寻那说书人。 那说书人浑身上下透着古怪,竟能知晓他的过去,那不该是任何人会知情的事,但如果是天官族人,那就难说了……莫不是她知情,而她告知了那说书人? 「大人,听说冯家酒楼今儿个开张了,那说书人许是会到场。」任谁都看得出大人对都姑娘情有独钟,当初才会要他找懂武能护人的丫鬟混进都督府,可如今得知都姑娘老是上酒楼找说书人……没一个男人受得了这事的吧。 乌玄度脚步顿了下,黑眸微眯起,一会便启声问:「坐营官,为何这马圈里的马压根不像是染病,可你却说马儿因为染病而死了两百二十一头?」 「大人,那是因为卑职处理得当,及时隔离才没让疫情扩散。」坐营官赶忙向前解释着。 「既是有疫,为何没向上呈?」他看过了,神机营衙门里根本没有马匹染疫的报告。 「卑职……卑职怕领罚,所以未上呈。」 「荒唐。」乌玄度淡睨了眼。「马营里有疫皆得上呈,知情不报者可依军例处斩……常微。」 「卑职在。」 「将他拖下去,就地处斩。」乌玄度径自走过坐营官身边,岂料那面色惨白的坐营官闻言,顿时恶从胆边生,抄起了剑直朝乌玄度剌去。 乌玄度恍似后脑长眼般,头也没回地闪身,旋身的当头,一手扣住他持剑的手,一手紧锁着他的喉头。 真是烦人的虫子,这么点能耐,这么点心思就敢随意出手。 他没空在这儿瞎耗,他一会就要回京,瞧瞧她三番两次上冯家酒楼找那家伙究竟是为哪 桩,可千万别是如他猜想,她早认出他来,然而却不要他了,所以才找了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揭他疮疤。 又也许那男人与她……与她…… 「大人!」 一把力道硬是扣住他的手,教他失焦的黑眸缓缓清明过来,望着常微担忧惊惶的神色。 来不及了,他硬生生地掐断了坐营官的颈,坐营官的头已令人惊骇地往后垂荡着。 他的神智是清醒的,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哪怕颈已断,他依旧松不开手……说书人说的没错,只要一丁点的差池,他就可能会入魔,而她,知晓了吗?所以怕他、厌他,不愿与他相认? 或是,她早已忘了誓言,舍了两人情缘? 啪的一声,坐营官的头当场掉落,血水喷溅着,离了几步远的数名把司官和坐营内臣,一个个瞠目结舌,愣在当场无法动弹。 「大人!」常微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只能紧抓着他,就怕他一时失控连在场其他人都不放过。 他是知晓大人有些古怪的,毕竟在麓阳时,大人也曾经极尽残虐地追杀敌军,用令人毛骨悚然的方法杀了敌方大将。斐大人说过,人在战场上有时会杀得失魂,就只为了杀戮而活,可如今并不是在战场上,怎么大人又犯了? 乌玄度垂睫瞅着手上的猩红,声薄如刃地道:「听着,找一个能交代的人出来,我只想知道烈火驹为何短少如此之多?」 烈火驹乃是外族进贡的宝马,交由五千下营照料繁殖,五年过去了,却从一开始的三十二头锐减到十九头,怎么交代得过去? 几个小官员倒抽口气,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吭。 烈火驹是宝马,可外观上与天朝的马匹并无太大不同,只是在两耳边多了几抹艳红的毛罢了,怎么他才逛了一圈就看穿他们以一般的马匹替代了? 「快呀,我可没太多耐性。」抬眼,那燃着浓烈杀气的眸正死命压抑着。 他还不想入魔,他还不想放弃,千年来,他的爱他的恋,他的思念……他尚未得偿所愿。 去了趟冯家酒楼,都蝶引还是失望了。只因酒楼虽然重新开张,可是今日并无说书人到场。 扑了个空,都蝶引不打算久坐,待了一会便离开,毕竟虽是表嫂允她随意上街,但她也不能三天两头往这儿跑,久了会启人疑窦的。 「表姑娘,这儿的说书人很会说书吗?要不表姑娘怎老往这儿跑?」与她同坐在马车里的弥冬便是常微安排入府的常家家生子,妯浓眉大眼,笑脸迎人,性情爽朗不拘小节,才会教都蝶引一眼便挑上。 「嗯,是说的不错。」她淡笑道。 「可是我听人说一些官家里头都会养些女先生给家中女眷说书,倒不如请大人请个女先生在府里说书,那就不必到外头抛头露面了。」虽说都蝶引外出都会戴着帷帽,但长此以往难保不会引来非分之想的登徒子。 「也是。」都蝶引虚应着。 说书人何其多,可她想知道的却不是每一个说书人都能告诉她的。 第十四章 酒楼掌柜也说不准那说书人究竟何时才会再进酒楼说书,这可怎么好?明明就有线索可循了,偏偏如此不凑巧。 正忖着,突然感觉马匹奔跑的速度过快,正打算开口让车夫将速度放慢时,马儿又猛地往前冲,教坐直身子的她险些往前撞去,还是弥冬眼捷手快地将她撑住。 弥冬回头掀帘正要问清楚时,竟不见车夫身影,教她登时傻了眼。 「表姑娘,你坐好,我去拉缰绳。」 先将都蝶引扶好后,弥冬身手利落地跳到前座上,双手使劲的拉紧缰绳,可马儿却像是发狂般地往前跑,虽说这条回府的路上人潮稀少,但要是马儿不受控制地乱跑乱窜,一个不小心怕是会翻车的! 正当弥冬无计可施时,坐在马车厢里的都蝶引反倒是气定神闲的,一点也不紧张。 她心里正打着算盘,要是自己破了相,一来进不了宫,二来怕也吸引不了其他男人注意,这对她而言不啻是个好消息。 因此不管这事是意外或者是针对自己,她都没打算追究,反而还感谢那人。 然而,就在弥冬发出尖锐的尖叫声后,马车却突地放慢了速度,直到停止。 还未掀帘,她便闻见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都姑娘,请勿掀帘。」 一听见那嗓音,都蝶弓浑身一僵。 怎会如此地巧,偏又与他遇上? 她僵在马车里好半晌,弥冬才又坐回车厢,朝她扬笑道:「表姑娘,咱们运气真好,遇见了提督乌大人,他替咱们阻止了那匹发狂的马,如今他带的营兵正在替咱们换马,准备护送咱们回府。」 适巧车帘被风刮起,一股血腥味伴随着腥臭味送进车厢里,从缝隙中,她瞧见骑在马上英挺俊拔的身影,那人彷似察觉了什么,骞地回头,清冷慑人的黑眸在对上她后,像是寒春微露煦光,带了丝深意注视着。 她的心狠颤了下,连忙拉下车帘,水润的杏眼直瞪着车帘,像是瞧见多不可思议的一幕。 「表姑娘,乌提督大人长得很俊美,就像仙人般,对不?」方才那一幕,弥冬也瞧见了,忍不住道。 都蝶引哑然无语。她哪里清楚他长什么样子,她被扑鼻而来的腥臭味和他眸底势在必得的强硬给吓住了。 她真的不理解他的执着到底是从何而来,只知道,他身上的妖气似乎更浓了,那股味道实在教她不能忍受。 但不管怎样,既然她无意,她就必须让他知道,他再强求也是求不得。 待回到都督府,下马车时,她刻意垂着脸,也没对他道谢,可尽管如此,她依旧可以感觉到他热烈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着。 忍住没道谢的愧疚,她强迫自己漠视他,加快脚步离去。 乌玄度目送着她离去,朝弥冬使了个眼色,要她好生侍候着,随即也踏进都督府,常微见状押着方才跳车的车夫跟着入内。 这一待,到了掌灯时分才见斐有隆父子归来。 斐有隆本是开心乌玄度的造访,然一听他说了下午发生的事后,怒不可遏地质问车夫,压根忘了要回避。 「老爷,是……是二姑娘要小的这么做的。」当车夫跪伏在地招认时,斐有隆当场愣住,直觉得这内宅的事竟斗得如此阴私,而策画者竟是他的亲女,教他这张老脸不知道要搁到哪去。 一旁的斐澈摇头叹气,一方面是恼妹子竟连这手段都使得出来,另一方面则无奈在这情况下,父亲哪有脸再与乌玄度提亲事? 「晚辈认为大人该好生整肃后宅了。」乌玄度淡声道。 这话一出,斐澈不禁瞪大眼,只因乌玄度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过头了,毕竟他是个外男,且他是后辈,斐家后宅岂是他能过问的余地? 斐澈偷觑了父亲一眼,果真瞧见父亲脸色」变再变,像是丢脸到连该要怎么应承,甚至该斥责乌玄度一番都给忘了。 「我希望这会是最后一次。」 还说?!斐澈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正要低斥他越矩,斐有隆已沉着声道:「玄度,这是斐家内宅私事,你一个外男干涉,不觉太过?」 乌玄度淡淡抬眼。「晚辈对都姑娘一见倾心,无法对她的事置之度外。」 斐澈抹着脸转了个方向,无声哀嚎着。 说了,他还真的说了! 斐有隆瞠着一双虎眼好半晌,像是怎么也没料到他会突然蹦出这些话。「你这……蝶引不成,她……已经有婚约了。」 「我要不起她吗?」乌玄度一贯无温的口吻问着。 言下之意是指,他如今的身分地位还抢不了人吗。 斐有隆向来欣赏乌玄度这张狂的气概,可问题是这气概不能用在这当头,只觉得老天根本就是错点鸳鸯。「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她毕竟已有婚约在身,要是退了他人亲事,对她的声誉总是有损。」 「我不介意。」 「玄度,这事对姑娘家名声影响极大,不是你一句不介意就能解事,你要是真为蝶引好,你就不该强人所难。」斐有隆扼腕极了,可遣词用字还是极尽委婉,不想往后双方断了往来。 就目前所见,乌玄度虽在浪尖风头上,但只要他成事,必定受皇上重用,前途不可限量,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打算招他为婿,可偏偏女儿的私德恶名被乌玄度知晓了,这门亲事也真是不用再谈,可糟的是他竟看上了蝶引…… 不管怎样,他都要与乌玄度交好,不能因为亲事而坏了两家交情。 「对方是谁?」他问。 斐有隆简直傻眼,不敢相信他竟追问不休。「他日蝶引出阁时,你就知晓了。」前两日他便听闻礼部官员正打算联名其他文官奏请皇上选秀,他就等着好消息,绝不让这大好机会给跑了,更不会让乌玄度坏了这事。 乌玄度幽深不见底的黑眸直盯着斐有隆,一旁的斐澈连忙往他肩头一勾,边说边将他往外头拉。「走走走,厨房应该都准备好了,咱们今晚就好好喝一杯,要是醉了就留下来住一晚,就这么说定了。」 别闹了,再说下去可真要坏了两家交情了! 正当斐澈将乌玄度拉出书房,守在书房外的一名婆子,随即快步离开,直朝主屋西边的湘红院而去。 守在屋外的丫鬟见婆子到来,随即进内禀报,卷起了帘子让婆子入内。 「那车夫全都招了?!」斐洁闻言,气得摔了手上的瓷杯,不住地在屋里来回走,就怕一会爹就会派人将她给押进家庙和母亲一起抄佛经。「然后呢,可有听见我爹说要怎么对付我?」 「二姑娘,有外男在,老爷怎会说?倒是那位提督大人对表姑娘有意,但老爷硬是说表姑娘有了婚配拒绝了他,后来还是大爷将提督大人拉走,省得伤了两家和气。」林婆子是张氏陪房之一,是留在府里让斐洁当耳目的。 「对都蝶引有兴趣?」斐洁定住了脚步,细细地嚼着这话。「要是能让两人凑成双,这不是皆大欢喜?」 一来,都蝶引无法进宫,她也就能顶替她,二来,都蝶引要是出阁了,爹就再也不会为了她而责罚她了! 第十五章 她得想个法子将他俩凑在一块,说不准提督大人日后还会感谢她呢。 「二姑娘,不如这样吧,下个月初二便是老太君七十整寿,二姑娘不如给老太君写封信,让老太君差大老爷写封帖子来,明言要夫人带二姑娘去贺寿,一方面说想见见表姑娘,将表姑娘也给一并带去,到时候大姑娘必定也会带着大姑爷前往,大姑爷是提督大人的亲嫡兄,要想带上提督大人,明正言顺得很,届时让两人碰碰头,压根不难。」林婆子脑袋精明,一会就想出法子。 由于夫人身边的罗嬷嬷和许嬷嬷都被逐出府了,她自然想趁此机会立下大功,往后好站稳夫人身边的位置。 斐洁闻言,不由喜笑颜开。「好,我这就写信。」 她正苦无机会将母亲从家庙里救出,没想到这就有两全其美的好法子了。母亲是老太君最疼爱的么女,而身为京卫指挥使的大舅更是对母亲诸多娇宠,她先前就想找机会向老太君求救,眼前正巧是绝佳时机。 攀香院,瑞春刚端了晚膳来,弥冬开了窗,让夜风送进一屋子晚香玉的香味。 「把窗关上吧,味太浓了。」坐在榻边的都蝶引抚着头低声吩咐着。 弥冬赶忙关了窗,和瑞春一道布着菜,却见都蝶引依旧抚着额,以指轻按着。 「表姑娘今儿个是不是撞着头了?」事发之后,她虽然有仔细地将都蝶引的脸和手脚都看过一遍,但难保不会晚一点才显现瘀痕。 「没,只是头有点犯疼。」也许该说,今儿个又遇见他了,教她头疼得紧。 「奴婢给表姑娘按一按吧。」 「不用了,你们下去歇着吧。」 「表姑娘今儿个受到惊吓,还是让咱们先留在屋里侍候吧。」瑞春端了汤递上。「大奶奶吩咐蔚房给表姑娘煲了汤,尝尝吧。」 都蝶引不语,接过汤轻啜着。 「提督大人真是英伟高大,那时我怎么也拉不住那匹马,便见一匹骏马从对向疾如星火般地窜来,我原以为要撞上了,岂料竟是提督大人赶来,很快制伏了马,这才没酿起灾祸,要不真那样直挺挺地撞过去,可不知道要伤到多少人。」弥冬说时还心有余俘,可面上更多的是对乌玄度的景仰。 「说到这事……表姑娘,方才奴婢去厨房时听厨房的人说提督大人向老爷提亲,说是对表姑娘有意呢。」瑞春压低音量说着。她们曾听主子提起提督大人对表姑娘上心,她们自然都乐观其成,可这事莫名地流传出来,就怕表姑娘若真有婚约,这流言会损及她的声誉。 都蝶引端汤的手颤了下,随即疲惫地将碗搁下。「你们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弥冬和瑞春对看了眼,乖巧地先退到房外。 都蝶引闭上了眼,暗恼这一世为何恁地不平顺,彷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作祟,硬是要将他俩给绑在一块,要不这缘分也太古怪了。 而那人心思恁地深沉,必定是察觉了斐家后宅不宁,所以明知舅舅不会答允婚事,依旧道出心意,为的是让后宅的人让这心意流传出去,故意要坏她名声,最终非他不嫁不可。 她平安地度过了前四世,四世皆未出阁,那是因为没有因缘就没有姻缘,可这一世变量为何如此之多? 【第五章 暗潮汹涌的寿宴】 三月初二了,张家老太君七十整寿,虽说是大寿,但张家并未铺张,只邀请了几房亲戚和姻亲。 老太君出身越国公府,嫁给了当年的镇朝侯,虽说爵位只到老侯爷那一代,但显赫身分也足够庇荫几房子孙,如今张家人才辈出,在朝中任官职者不少,眼下就以老太君的大儿子官职最高,是个正二品的京卫指挥使。 晌午过后,不少马车来到张府,一时挤了水泄不通。 「表妹,一会拜见了老太君之后,你就待在我身边。」下马车之前,刘氏一如往常婉约低柔地开口嘱咐着。 「多谢表嫂。」都蝶引由衷感激着,因她也清楚今儿个这场宴肯定是场鸿门宴。 她被舅舅带进都督府多年,虽也曾见张家女眷来访,但通常张氏不会要她过去见客,可如今张家老太君过寿,老太君却点名了要见她……这其中缘故,还真是不用多说。 尤其,因为老太君过寿,所以舅舅特地允了在家庙的舅母回府,让舅母带着表妹前来祝寿,因此自己能做的就是靠刘氏近一点。 忖着,才下了马车,便见斐洁挽着张氏从前面那辆马车下来,侧着脸朝她笑着,不像寻衅,倒像有几分怜悯。 都蝶引不禁微扬秀眉,想不透这笑意藏着什么含意。但既想不透也不再细想,跟着刘氏走在张氏后头。 由于男女分席,于是男女宾客进了穿堂,便各自往堂地中央的插屏左右两侧走,很快就见到一个妇人迎面而来,年近半百却是保养得宜,一袭桃色缠枝月季襦衫裙,搭了件精绣的狐帔子。 斐洁快步向前,娇软地喊了声,「舅母,怎么一段时日不见,舅母愈加地回春了?」 「你这孩子嘴这么甜,一路吃着糖来的不成?」妇人杜氏是老太君的大媳妇,正是家中掌管中馈的,就见她嘴笑着,笑意却不达眸底,往前几步热络地挽着张氏的手嘘寒问暖着。 「那位便是京卫指挥使夫人杜氏,是个很有手腕的,将老太君哄得开心到交出中馈的高手,不过她和婆母倒不怎么对盘。」刘氏压低声嗓说着,然后拉着她上前打个招呼。 都蝶引心里忖着,老太君和张大老爷都宠着舅母,也莫怪张大老爷的妻子会不满,生出点嫌隙都算合情合理。 「见过舅母。」刘氏上前婷袅的欠了欠身,像个温婉的大家闺秀,礼仪动作都让人挑不出毛病。 杜氏笑睇着刘氏,虽说她不怎么喜欢小姑子,但对小姑子张氏的媳妇刘氏还挺有好感的,刘氏出身鸿胪之家,尽管在朝中无举足轻重,但她举止合宜,进退有数,和那小姑子相比,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忖着,她和颜悦色地拉着刘氏,咦了声,问着:「这位是?」 「舅母她是蝶引,是公爹的外甥女。」说着,她拉着都蝶引。「表妹,还不赶紧跟舅母问好。」 「舅母好。」都蝶引随着刘氏称呼,行了个规制中的礼,垂首浅笑,姿态优雅。 杜氏不由挑起柳眉,余光觑了眼张氏母女,心里笑呵呵的。这女孩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这话套用在她身上是再适当不过的了,莫怪小姑子不待见了,这姑娘面貌姿态都是上上之选,又得斐大人疼爱,比照闺女月例供着,难怪小姑子不满,处处找碴。 上个月听说小姑子被遣去斐家家庙抄经,对外说是祭祖之日将近,小姑子一片孝心主动前往,可谁都知道分明是小姑子闯了祸,买通了人要毁都姑娘清白,却因为一场大火揭发恶行。 至于前些日子捎来的信,信上大篇幅写着都氏如何蛊惑斐大人,以致于斐大人罚她入家庙,甚至将闺女给禁足,母女俩过得生不如死。 第十六章 横竖,就是一封向老太君讨救兵的信,教她瞧了都觉得丢脸。 「真是个标致的姑娘,许人了吗?」杜氏故作热络地拉起都蝶引的手。 「舅舅与舅母已替蝶引留心。」都蝶引噙着浅淡的笑,不冷不热,恰到好处。 杜氏见状,瞧她更是满意。「一会跟着我拜见老太君,老太君最喜欢像你这般貌美又懂礼的小姑娘了。」 「多谢舅母。」就她眼前的处境而言,能多个益己者都是好事。 杜氏正要再说什么时,突地听见有人笑喊了声舅母,抬眼望去,朝着张氏道:「小姑子,大姑娘来了。」 都蝶引回头望去,就见是张氏的大女儿,也就是乌玄广的正室斐泱。 斐泱盛装出席,一身喜气桃红,衬得粉颜红润,艳丽逼人。她一上前便一手拉着杜氏, 一手拉着张氏,又不住地对斐洁嘘寒问暖,笑脸迎人的说着体己话,从头到尾都没瞧刘氏和都蝶引一眼。 都蝶引倒也不以为忤,毕竟斐泱出阁前就不待见她。 她乖顺地垂着眼,直到一抹炽热的目光纠缠得教她忍不住微侧眼望去,惊见是乌玄度,她随即又别开眼。 他怎会来了?是随着他大哥夫妇一道来的? 算了,反正男女分席,只要她一直和大伙待在一块,他也不可能做出太出格的举措。忖着,杜氏已经热络地喊着人入席,她便垂着眼跟在刘氏的身边走,压根没瞧见身后乌玄度朝她的丫鬟弥冬微微颔首。 进了花厅,里头已经有不少女眷各自闲坐着聊天,刘氏拉着都蝶引跟在张氏后头,安分地垂脸候着,直到一些官夫人瞧见了她,从低声议论到举步走到她们身旁,对着张氏问—— 「斐夫人,这位莫不是寄住在都督府里的那位都姑娘吧。」 都蝶引听着,不解她不曾在官夫人的圈子里出现,怎会有人识得自己。 「可不是?她是我那苦命姑子的孤女。」张氏扬笑回着,目光落在都蝶引身上是那般温柔慈祥,俨然视她为心头上的一块肉似的,教刘氏不禁暗赞好功力。 「长得可真是标致,莫怪神机营乌提督一见倾心。」有人如是道。 都蝶引心头一颤,没想到都督府里的流言竟然流传到外头。 赶在张氏开口之前,刘氏已经先发制人。「潘夫人,您这么说可就不对呢,我公爹视表妹为亲女,婚事早就替她定下,怎会有人胡说神机营乌提督一见倾心的事呢?婆母,是不?」话落,又笑吟吟地问着张氏。 如果她没记错,这位潘夫人管氏,是斐泱的闺阁密友,嫁了从六品的东城兵马司指挥使,到底是凭着什么关系混进今日的场合……还真是不难猜啊。 都蝶引明白刘氏是在替自己辟谣,心里一方面感激,一方面也因为刘氏的反应猜测,这流言恐怕是张氏或斐洁所为,就是为了逼她出阁。 张氏悻幸然地撇了撇唇,笑意随即抹上脸。「是啊,确实如此,那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也不知道是谁故意造谣生事,坏我家甥女清誉,你们可得帮着辟谣,别跟着胡说。」 虽说她前些日子一直待在家庙里,可府里发生什么事,她岂会不知道? 这些话,就是她让人往外传的,透过大女儿在官夫人圈子里走动散布出去的。她也没什么恶心,不过是想成就桩良缘罢了,乌玄度要是知晓了,感谢她都来不及。 杜氏在一旁看着,哼笑了声便挽着都蝶引,道:「可不是吗?要不是早知道这丫头已经有了婚约,我早把人给抢来了。」虽然她不清楚乌玄度是什么底细,但这阵子朝中人人自危,有一半就是因为乌玄度。 据她夫君的说法,乌玄度行事果断,不留情面,在朝中独来独往,只与斐家走得近些,倒是个能相交的。可问题是,这可不算是良配,像这种在朝中树敌良多的人,只会累及家眷。 光瞧张氏和那些官夫人的交谈,她便猜得出她脑袋里在盘算什么,不就是要逼得都蝶引出阁,而且还要眼见她嫁得凄惨落魄。 「是啊是啊,不说了,我得先去看看娘。」张氏见嘴上讨不了好处,便拉着两个女儿往内院走。 「一道走。」杜氏亲热地挽着都蝶引。 都蝶引感激地朝杜氏一笑,随着张氏母女一并进了内院,来到老太君所居的北院,刚好遇见拜完寿的斐家父子与乌玄广、乌玄度。 她垂着眼避开乌玄度总是不懂收敛的目光,就在踏进屋内时,便听斐泱笑得轻佻地道:「瞧,人家可是郎有情呢。」 都蝶引始终没吭声,当不知道她这话是与谁说。 「谁在说郎有情?」 房里传来老太君的声音,斐泱斐洁两姊妹便快一步踏进房里,双双跪在床前,又是撒娇又是说笑,逗得老太君笑得合不拢嘴。 都蝶引微抬眼,这是她头一回见老太君,只见她发色全白,面貌苍老,可那双眼却是精烁清明,可见身子颇为健朗。 待张氏又上前嘘寒问暖了好一会,刘氏才上前说了几句祝贺的话。 「乖孩子。」老太君向来喜欢这进退得宜的外孙媳妇,夸了两句话,目光状似漫不经心地落在都蝶引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会,才噙笑道:「这位就是都家丫头了吧。」 都蝶引从容不迫地向前,朝她行礼,姿态端庄娴雅,不由教老太君微眯起眼。姑娘家在外讲究的是礼,从礼看出教养和品性,而规制中的礼更不是寻常姑娘能学会的,她能学得如此地道,看来行步侧身的各种举措都是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练习才能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与之相较,她府里的女儿孙女,还没一个比得上她……忖着,目光不由轻扫过张氏和斐洁,怀疑这对母女信上所写,恐怕是加满了油添足了醋。 张氏被母亲的目光看得心虚,不由微侧过眼,而斐洁则是忿忿地瞪着都蝶引,恼她最会做表面功夫骗人。 杜氏静静地观察着老太君的神情,一会后揪着手绢掩去嘴角笑意,向前一步道:「是啊,母亲,你瞧这孩子玲珑慧黠,教人一瞧就喜欢。」 「确实如此。」老太君不禁感慨。 都蝶引与斐洁同年,可相较之下,一个沉稳端庄,一个毛躁虚浮,两人站在一块,直教她唏嘘。 怎么一个无爹娘呵护的孤女,竟能养出如此沉静气质? 「老太君,这是蝶引的一点心意,祝贺老太君寿比南山。」都蝶引微侧身,跟在后头的弥冬随即意会地向前,将一只小木匣递上。 杜氏接过递到老太君面前,只见匣面一开,铺着黑绒缎的匣底上搁着一串七彩络子。老太君一提起,便见是巧手编织的五只彩蝶,手艺之精巧彷佛那蝶儿快要凌空飞起,杜氏不禁赞叹不已。 「蝶引,这是你亲手打的络子?」杜氏诧问着。 瞧瞧,那丝绦颜色是经过编排的,七彩艳色飞扬着,细看之下彷似有流光在蝶身流窜,怕是宫中珍品也不过就如此了吧。 张氏母女三个见状,不禁气得牙痒痒的,谁都不知道她竟有这好本事。 第十七章 「是,蝶引针线活不行,打络子还成,所以就给老太君打上五只蝶,象征五福临门。」她想依老太君的身分,什么稀奇玩意儿没见过,与其想法子弄些特别的玩意儿,倒不如自个儿打络子。 她什么都不会,就打络子最是上手,只要给她丝绦,她便能打出各种祥兽花样,依老太君这年岁,最盼望的莫不就是五福倶全。 「好,这络子我喜欢。」老太君轻噙着笑意,看了身旁的婆子一眼,婆子立刻会意的走到内室里取出一只木厘。「这是我给都丫头的见面礼。」 都蝶引见状也不推却,行了个礼后才接下,不由打趣道:「早知道打个络子就能换份见面礼,我该要多打几样了。」 老太君闻言,对她的气态大方十分合意,不禁笑骂着,「你这丫头说这种话,要是传出去谁敢要你当媳妇?」可惜了,这样的丫头要是能当孙媳也算合宜了,但要是娶进门,怕是会让么女闹得家门不宁。 「蝶引不怕,只要咱们都别说出去就好。」都蝶引神情认真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逗得老太君放声笑着。 一旁的张氏母女三双眼简直要喷火了,恼都蝶引竟如此会作戏,哄得老太君都忘了要紧事。 房里头笑闹了好一会,杜氏见老太君对都蝶引颇喜欢,便借口要准备进花厅看戏,带着刘氏和都蝶引先行离开,留暇让张氏母女说些体己话。 「娘!」张氏不依地向前一步,满脸委屈地道:「洁儿信上不是跟您禀报了那都家丫头多擅于心计,挑拨得夫君将我给赶进家庙,甚至——」 「住口!」老太君神色一肃,直瞪着被她惯坏的么女。「那都督府里是谁当家作主又是谁执掌中馈?你这个当家主母没善尽本分,甚至使伎俩陷害都家孤女,这事已经传得满京城皆知,你还有脸说是都丫头擅于心计?」 对于外头的流言,她原本是半信半疑,可如今一见都蝶引,她便知晓是女儿闯了祸,如今还恶人先告状,要她作主欺人……她是老了,可还没老到是非不分! 张氏面色赧然,没料到这事竟已传到众人皆知……到底是谁将这事给传出去的?「娘,不管怎样,这都丫头要是不收拾,我这个当家主母会被人如何看待?今儿个要不是娘大寿,夫君还不肯让我离开家庙呢,如今中馈都被我那媳妇给抢去了,我这还哪算是个当家主母?」 老太君听着,眉头紧拢。「你也掌中馈二十年了,如今将重担交给媳妇有什么不妥的?如果不想回家庙,你倒不如让都丫头去跟她舅舅说情,那般蕙质兰心的丫头,只要你肯低头,她没道理推却。」 张氏闻言,脸色涨得发红。为什么她得去对个孤女低头?今天要不是她,压根不会闹出这些事来。 后头的斐泱见外祖母心意已决,拉住了母亲,使了个眼色,让母亲明白,哪怕外祖母不帮忙,今日她也肯定会让都蝶引永不得翻身。 一个孤女,能够嫁给乌玄度那个神机营提督,已是她十辈子的福分了! 银亮月辉洒满了青石板,就连在亭台里唱戏的角儿都覆上一层淡淡银辉,看似绝美的月夜戏景,内容却是极度艰涩,让观戏者莫不低头交头接耳讨论着戏意,借此揣测圣意。 「小十五,你说,是庄周梦蝶抑或是蝶梦庄周?」 她笑睇着他,纤指轻抚着他微拢的眉心。「皇上是想成为庄周抑或是蝶?」这戏是她编的,让宫中的伶人下场作角儿。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讨他欢心。 庄周梦蝶,看似玄奇又荒唐,可细论其意,那份怡然自得底下的豁达,却是少有人能够拥有,一如,她眼前的皇上。 他是被困在宫中的蝶,从骨子里渴望那份云游四海的逍遥,哪怕他有翼,却只能困在此处终老。也正因为如此,皇上特别偏爱庄周,更爱庄周梦蝶。 凤羽笑了笑,瞅她一眼。「庄周也好蝶也好,朕只要有你,便得逍遥自在。」 「可皇上读庄周,行径却是与庄周大不同呢。」皇上对她分外执着,有时连她都怕,怕他将心只悬在她身上,如果有天她比他先走,他该如何是好。 他懂悲痛,怕分离,却不知这些生离死别的痛都是种成长的力量,他这样只会深陷其中,折磨自己。 「朕不是庄周,庄周亦不是朕,可咱们追逐的都是一样,执着。」瞧她一脸不认同,他不禁笑道:「难道他那不算是空执吗?」 「狡辩。」她皱了皱鼻,瞧他笑柔了眉眼,银辉撒落在他立体夺目的五官上,恍若谪仙,俊美得不似人间物。 在月光下,她不禁向天祈求,愿皇上的心性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悲苦都给她吧,这是她唯一能为他担下的。 「……表妹,发什么愣呢?」 刘氏的唤声教她猛地回神,双眼还直盯着花厅外的亭台。顿了下,她才收拾好情绪,噙笑道:「这儿的亭台真是特殊,我还以为是扎彩楼作戏的呢。」亭台旁扎了红缎,上头题着庄周梦蝶。 「听说是仿了古宫制的,老太君的母亲是长公主,所以连戏台都很讲究。」 「原来如此。」都蝶引轻点着头,还是不自觉被那亭台给吸引过去。 西落的余晖在花厅前的青石板落下灿烂光芒,她有一时间的恍神,以为自己还是那年的贵妃,还陪着皇上看着她编排的戏。 庄周梦蝶……她脑袋恍惚着,心想着究竟是她梦回千年前的贵妃,还是千年前的贵妃梦着现在的自己?她有几世的记忆,不断地累积着,可有时心神如果不够专注,会被那庞大的记忆给压垮,甚至怀疑起自己到底是谁。 闭了闭眼,看着亭台上已经就位的角儿,那重迭的时光让她混乱着也清醒着,只因她清楚身旁并无她最思念的人。 只是这戏……都已过了千年,千年后还存在着。 而皇上呢?那个爱唤她小十五的六郎哥究竟在哪?是如说书人所言那般可怕,抑或是与她一般转世投胎了?她好想他,每一世的轮回她都战战兢兢地过,盼着他,等着他,彷佛没有尽头,她始终割舍不了思念。 她总说皇上太过执着,可她,何尝不是? 不一会,后头传来女眷一声声地喊着老太君,她与刘氏随即起身恭迎,却见老太君走到她身旁,朝她笑得慈祥。「都丫头,过来和我一道看戏吧。」 都蝶引有些受宠若惊,瞅了老太君一会便笑吟吟地应承。 也许她不是什么使计的能手,但她有双能看见善恶的眼,看得出老太君对她并无恶心,甚至是有心要保她的。 「都丫头,这庄周梦蝶之意,你可懂?」一坐在主位上,角儿开始演出,老太君看了好一会,状似随意问着。 张氏和两个女儿就坐自老太君的左侧,听老太君这么一问,正打算回应时,便听都蝶引轻声回答着—— 「以往父母尚在时,曾听父母提起这戏里说的是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说穿了是指人生在世追求的不过是份逍遥自得。」她呢喃着,神色有些向往又有些悲伤。 第十八章 看似如此简单的道理,人人都懂,可真正参透又能做到的,又有几人?皇上能放下权势财富,却放不下那份痴。 而她,放不下他的情深。 老太君看着她半晌,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竟能将一出艰深的古戏看得如此通透,三言两语便能点出真髓。 「瞧你说到哪去了?这戏……」张氏话说到一半,便见老太君抬手示意她噤声。 「都丫头,要是依你所见,究竟是庄周梦蝶,抑或是蝶梦庄周?」老太君那神情就像是当年初听古剧,却不解其意而朝母亲追问的少女,那般执拗,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求个明白不可。 「老太君,这喻境只能说若是庄周梦蝶乃是庄周之幸,若是蝶梦庄周乃是蝶之不幸,意指庄周梦想着如蝶般自由,也可说但凡是人,多少都是怀抱如此心思的。」都蝶引低眉垂睫地擒笑以对。「人生在世最学不会的便是放下,孰不知放下了,心神就能自在了。」 她是衷心期盼他能够自由,可偏又私心地希冀他与她同守着誓言。 他们皆非圣贤,也许,他们只是在彼此的心底那片天地寻找一份自在罢了。 老太君怔住了,不懂一个不过才及笄的丫头怎能有如此沧桑的见解,却偏又一针见血地扎进她心底。 是啊,放下,何其难,太难了……才会教她都已是一把年纪了,还为着儿孙伤透脑筋,就怕儿孙们一个行差走错,回首已是无路可行。 「好……说得好极!」老太君笑着却掩不住眸底的苦涩。「都丫头,往后要是得闲了,便常到这儿走动吧,要是有个什么的,差人捎封信也成的,你那杜舅母平常也能照应一二。」 张氏闻言,脸色刷得惨白,不敢相信母亲竟当着自己的面出言保下那丫头,甚至还要大嫂照应她。 她气得浑身发颤,却被斐泱轻扯着袖角,要她沉静以对。 一会,丫鬟送上了甜茶糕饼,岂料在经过都蝶引身边时,不慎将茶水给洒在她的裙摆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都蝶引淡瞅了眼,知晓该来的还是避不了,淡噙笑意安抚那丫鬟。「不碍事,不过是裙摆罢了。」 「这怎成?一会还要开宴,弄脏了裙摆怎么象样?」张氏随即起身将都蝶引给扶起,对着在后头伺候的弥冬道:「你去马车那儿拿件二姑娘备用的裙子。」 弥冬不由看了都蝶引一眼,直觉这也未免太巧合,可都蝶引一个眼神,还是教她乖乖离去。 「母亲,我先带蝶引到内院里候着,一会换了裙子便来。」张氏恭敬地道。 老太君神色冷肃地盯着她,她干脆把脸一垂,直接拉着都蝶引离开。 而张氏一走,斐泱斐洁姊妹,甚至几名交好的官夫人也跟着离去。 老太君重重地叹了口气,气若游丝地道:「老大媳妇去瞧瞧吧,别让她们闹出事。」 「媳妇明白。」杜氏应承下来,一起身也跟着叹了口气。 她这个小姑子怎么就不能消停些?今日是母亲七十大寿,可是她哪是开心地替母亲祝贺?从头到尾都将心思摆在都丫头身上,只想着要怎么让人难堪! 靶场上,一群武职子弟正在大显身手,然而乌玄度却是兴致缺缺,不在列上。 「怎不过去试试身手?我舅舅可是大手笔地添彩头呢。」斐澈走来,热络地往他颈上一勾。 「没兴趣。」乌玄度淡道。 老太君的寿宴男女分席,女眷在花厅里看戏,男人们则在靶场这儿射靶,由于张家子弟都是武职,就连往来官员也多是武职居多,一堆武人聚在一块,除了舞刀弄剑、射箭骑马还能干么? 无趣。 「怎么,你心里还恼着我爹不将表妹许配给你?」斐澈压低声地道。 「没有。」他并没有非要斐有隆答允不可,因为他多的是法子。 教他心里不快的是她的淡漠、她的回避,每每想起,他便得用尽气力压抑着体内的血气翻涌。 「要是没有,你怎么就只打了声招呼,也不跟他攀谈几句?」他爹可是心底很不舒畅,那天被他顶撞得火气都冒上来,如今他要是不先低头,爹也不会睬他的。 「议。」 「哪是没事?」平常那张脸是面瘫得很,可今儿个却是冰冷得教一般人都不敢靠近他,尤其是跟外祖母拜完寿后,那脸色更是吓人了。 乌玄度微露不耐。「有些差事办得不妥罢了。」他心底明白要是不给个说辞,斐澈只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哪有什么差事办得不妥来着?该不会是五千下营那一桩吧?」听说他光用蛮劲就将人给掐得尸首分离,令他听得吓出一身冷汗。 就连自己都如此了,更遑论他人,现在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敷衍他。不过那些个言官可不怕,抓着这点参了他好几回。 「可不是。」 「你还是悠着点吧,别将那种边境手段使到朝中。」 乌玄度没应声。哪有什么手段,不过是他一时忘了压抑罢了,不过不可否认成效极好,明面上他像是没查出蛛丝马迹,然而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两位大人。」 身后传来声响,斐澈回头望去。「潘大人。」 乌玄度恍若充耳不闻,依旧面无表情地瞧着那头射靶。 潘维见乌玄度无意搭理,倒也不以为意。「两位大人,张恒大人说要较量骑射,不知道乌大人是否参加。」 乌玄度眼波无温的望了他一眼,那彷佛看透一切的眼神教潘维一阵心惊胆跳,连忙垂眼不敢与他对视。 斐澈正打算缓颊时,却见有小厮急步来到面前,低声说了些琐碎小事,斐澈眉头皱了皱,拍了拍乌玄度的肩。「玄度,外祖母那儿有事,我去去就来。」话落,跟潘维打了声招呼便跟着小厮走了。 瞬地,现场只剩下潘维与乌玄度,原本这是潘维逮住攀谈的好时机,可偏偏乌玄度身上慑人的气压,教他话到嘴边却是嗫嚅了起来。 「两位在这里做什么?」 「张大人。」潘维一见是张恒赶忙作揖。「卑职正问乌大人一会要不要较量骑射?」 「你先去吧。」 潘维应声,又再度作揖才离去。 「乌大人,听我那妹夫说,你的骑射无人能出其右,在麓阳时,更是因为你站在马背上,连发三箭取了敌军大将性命,才得以凯旋归来,这般了得的骑射,你可得让我见识见识。」张恒正是老太君官拜京卫指挥使的大儿子张大老爷,年过半百,声如洪钟,目光矍铄。 他可是听闻乌家六郎不学无术,在京中横行霸道,倒没想到去了趟麓阳,整个人就脱胎换骨了,他细细打量,想替自家闺女招婿。 「那是斐都督谬赞,不过是在下之职罢了。」 「是否谬赞,一会便见分晓。」 乌玄度正忖着如何拒绝,便见有小厮来到他面前。「大人,乌经历大人身有不适,还请过去一趟。」 乌玄度不由微扬起眉,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跟张恒告罪后便跟着小厮走。然而才踏出靶场,便见弥冬迎面走来。 她……出事了? 第十九章 【第六章 牵一发动全身】 都蝶引在一幢小院落的房里待着,她静心地看着房里的摆设,至于门窗她方才就瞧过了,已经被落了锁,她根本就出不去。 把她囚在这儿,究竟有何用意? 这里是张家府邸,是张氏的娘家,就算她真打算对她不利,也不可能挑在这里,也不能使出太下作的法子……如果张氏要全身而退,就算东窗事发也能撇得一干二净,那么就得将眼前的状况演成她与人私会。 反正打一开始,她盘算的就是要坏她清白,就是为了不让她有机会选秀进宫。 可要坏人清白,势必得从今日的宾客里挑个男的引到此处,看来她是逃不了了,要是能因此让舅舅打消让她进宫的念头也不错,但要是张氏挑了个声名狼籍的男人,对方趁机想迎娶她,这倒是麻烦。 这天底下的人为何总是一再地重复同样的路子?为何就不能和平共处? 都蝶引坐在榻上好一会,起身查看是否还有能逃离之处,却突地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说着,「就在这儿。」 闻声,都蝶引回头看着房间,就连个躲藏之处都没有,只能认命地等着来人,就在门开的瞬间—— 都蝶引秀致的杏眼圆瞠,不敢相信张氏挑中的男人竟是他。 错愕之余,她定神一想,遇见的人是他,何尝不是件好事?就算他姿态强硬地求娶,但至少能打个商量吧,况且他这人向来独来独往,代表他定是个性情高傲之人,想必不屑于用这种方式强娶她。 乌玄度直瞅着她,她眨眼即逝的震惊和显而易见的打算却是透过双眼,扎痛他的心。 为何? 拥有异能的明明是她,她不可能认不出他是谁,然而她的神情却说明了她只想逃离他。 难道,她真的违背了誓言,另有新欢? 若真是如此,他算什么? 千年来,他历经不断重生,累积的记忆如山,几乎快要将他压垮,有时就连他都错乱,一时忘了自己是谁,怀疑自己是谁,可因为誓言,他掐住了记忆不敢忘,可她却放手了……他的痴恋,成了泡沫。 「乌大人请赶紧离开吧。」都蝶引早已别开眼,就盼他依旧是个君子,别在这当头落井下石。 「……如果不呢?」他哑声问着。 「你……」都蝶引难以置信他竟然不肯,难道他真与舅母合谋?是她太高看他了?「就算你与舅母连手毁我清白,我还是不会嫁的,要真逼急了我——」 「为何不嫁?」他话一出口,语气平静得教他都不能理解。 体内有一部分的自己像是要冲破这个躯壳,最终会教他变成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可是因为她在,所以他还压抑得住。 都蝶引怔住,不懂他为何执着问这一点。 「有心仪之人?」他又问。 「对,我已心有所属,请成全。」不管怎样,他都是她的恩人,她不愿伤害他,可姻缘是不能强求的,谁都不能让她低头。 乌玄度黑眸微眯起,带着几分癫狂几分清醒,像是抗拒亦是压抑。尽管他面无表情,可对都蝶引而言,她几乎快要被漫天的妖气给逼吐,痛苦地按着额角,是打从心底怕了他。 她的反应看在他的眼里,彷佛与他共处一室都痛苦,心思一乱,体内力量就快要失衡,此时敏锐的感官感觉到空气中的波动,令他想也没想地抬手挥开了从身后射来的箭。 眨眼功夫,折断的箭掉落在地,都蝶引才后知后觉发现有人行凶。 「待在这儿。」乌玄度吸了口气,踏出房关上了门,循着方向而去。 都蝶引愣在原地,却思不透方才那一箭欲杀的到底是谁。 张氏……不致于买凶吧! 正忖着,门板再次被推开,还没抬眼便听见有人喳呼着,「唉唷,都姑娘怎会与男人在这儿私会,方才那男人是神机营提督乌大人吧。」 都蝶引抬眼,见是那位潘夫人,再见后头跟着张氏母女和其他几位官夫人,像是一个个来见证她与人私会似的。 她撇唇冷笑了下,指着地上折断的箭道:「潘夫人有所误解,乌大人是寻剌客而来的,瞧,这儿有枝断掉的箭,还请舅母赶紧禀报张大人,处理此事。」 众人见地上有枝断掉的箭莫不交头接耳了起来,就连张氏都觉得古怪,但可不能就这样教她转移了话题。 「这儿离靶场近,许是有人脱靶射来的,倒是你——」 「小姑子说的是什么话,靶场在这院落后头,是要如何脱靶射到这儿来?」而后赶到的杜氏神色凛然,走近都蝶引低声问:「都丫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乌大人似乎遭到暗算,所以一路追到这儿,以为有人躲在屋里,与我碰了面之后,这箭从他身后的方向射来,幸得他手脚矫健才没伤着,方才他又追了出去。」都蝶引话里虚实掺半,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是说谎。 张氏再荒唐也不可能买凶,那箭分明是针对乌玄度而来。 杜氏闻言,随即召来丫鬟通知张恒,要立刻彻查此事,毕竟今儿个是老太君寿宴,绝不允闹出任何事来。 不一会,张恒来到小院落外,杜氏赶忙将都蝶引所说一事道出。 张恒听完,浓眉攒紧着,正要女眷们暂时进屋里避着时,突见儿子飞步奔来,高声喊着:「爹,不好了,马儿发狂了。」 「你说什么?!」 「爹,方才正要比试骑射,刚把马牵来,却突然有两匹马像是发疯般地疾奔踢踏,无人敢靠近,靶场那儿现在都乱成一团了。」 张恒听完,急着要回靶场,却见有人不断地朝这头跑来,后头果真有马匹追着,那模样确实透着古怪。 「套绳!快,赶紧拿套绳还有剑!」 就在张恒喊叫时,马儿已近在十几尺外,一干女眷吓得全都躲进房里,而本在屋内的都蝶引却不知被谁给推得踉跄,跌扑在门外。 她回头,门板已经阖上,欲起身时,就听见—— 「快闪开,快!」 她心头一颤,一抬眼,只见马儿冲进小院落里,张恒试着要挡,然而他手上什么都没有,马又像是发狂一般,哪怕面前有人,足蹄依旧不停,眼见要踹上张恒,还是他儿子眼明手快地将他拉开。 可这一拉开,马就直捣黄龙,朝都蝶引而去。 她瞠圆了眼,压根没法子移动步子,眼见马儿抬起的前脚要往她身上踩下,一道身影却突地疾冲到她面前,抱住了她往旁滚了几圈。 待止住了滚势,都蝶引头昏眼花地张眼,见是乌玄度紧抱住自己,他身上一股腥臭腐烂气息催得她欲呕,想也没想地将他推开。 本在观察马儿的乌玄度突地一震,黑暗无光的眸直睇着她,体内血液彷似逆冲了上来。 推他?她竟推开他?! 「玄度,小心!」闻讯赶来的斐澈拔声喊着。 「你这辈子休想逃离我。」乌玄度在她耳边咬牙低喃着,随即起身,翻身跃落在马背上,用肘臂架在马颈上,一使劲便听喀哧一声,发狂的马随即软倒在地。 第二十章 不过眨眼功夫,便让失控的马倒下,让众人惊诧不已。 一会人全都围了过来,至于乌玄度对张恒说什么,都蝶引压根没听分明,她的耳朵里只不断地回荡他霸道的宣言。 不……她绝不跟这人扯上关系! 她不是厌恶,而是打从内心的恐惧,不只是因为他快要入魔,更因为他决意得到她的强硬。 老太君的寿宴准时开席,几名在场的女眷回到了席上,绝口不提方才发生的事,乃是因为张恒下了封口令,气得张氏不满却又不得张扬,明明这事就已经办得妥妥的了,偏又不准旁人说出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见都蝶引和张氏母女一道回来,刘氏瞧她脸色惨白,便挽着她低声问着。 方才她一时不察教人给调开,一回头都蝶引人就不见了,连上哪都不晓得。 「表嫂,我没事。」她摇了摇头,示意刘氏别再多问。 今儿个实在是发生太多事,家宅内丑和官场争斗全都混在一块,可最让她忧心的是那个男人,他那双幽深的眸像是要将她吞噬,彷佛她再也逃不开。 至于男客那头,几个在靶场的官员全都聚在小院落的厅里,由张恒和其子一一询问,厘清始末。 「所以,你是逮着了射箭的人?」书房一隅,斐澈压低声地问。 「嗯。」乌玄度意兴阑珊地应了声。 「可问清楚底细了?」 「不急,待张大人那儿问明白了再一并谈。」乌玄度不耐地起身,见斐澈又跟上,回头,眸色冷沉像把利刃,划开两人的距离,无心再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他烦,非常烦躁,他需要一点时间压抑自己。 「你到底是怎么着?事不正在查了,还这般心浮气躁?」斐澈撇了撇唇,不再向前,他很清楚当乌玄度这般看人时,代表他的耐性告罄。 乌玄度没回应,看向外头泼墨般的天色,暗沉得不见星月,一望无际的天空荡荡的,一如他被伤透的心。 她推开他……她说,她心有所属…… 终于找到她了,可事实却是如此不堪,他的执着变得可笑,只剩他一厢情愿地追求着,而她早已将他割舍。 这千年来,确定了自己拥有不断重生的命运,为了累积更强大的力量,他吞食魑魅魍魉。他是如此地坚定,哪怕体内妖气企图模糊他的心志,不断的重生混乱了他的记忆,他却无一刻将她遗忘,一心寻找。 如今,她却不要他了。 他笑了,抹在唇角的满是自虐的血腥味。 折磨,自找罪受。 这份折磨到底要如何解脱?这千年来他一直找不到尽头,找不到是苦,找得到更苦,她的舍弃,将他全盘否定了。 但是,要他放手? 办不到。 她的要与不要之间,无关他的折不折磨,既然一样是苦一样是痛,那就陪他一起痛一起苦,囚着她禁着她,一起沉沦吧。 「玄度?」斐澈低声唤着。 如果他够聪明,这当头就该离乌玄度远一点,可是他眸底的悲伤让他无法丢下他不管。他识得的乌玄度是冰冷无温的,彷佛天大的事他都不为所动,再苦再难他的眼总是透露着永不摧折的坚毅,可如今他像是迷惘了。 乌玄度置若罔闻,任凭思念如刃,一片片地剐下他的心。 斐澈见状也不敢再扰他,抬眼望着另一头,张恒正在质问着府里的下人,借此抽丝剥茧地查事,府里的下人来来去去,过了好半晌,终于告了段落。 张恒启声道:「乌提督。」 斐澈赶紧拍拍乌玄度的肩。乌玄度顶着生人勿近的面瘫脸望去,徐步朝张恒走去。「张大人,已有结果?」 「我问过府里的下人和马厩的小厮,已抓出了可疑之人。」张恒说着,指着跪在面前的年轻男子。「他招认了,这个男人叫李二,是城里的地痞,说是有个人给了他一包药,让他混进府里,掺在马的饲料里。」 乌玄度态度有些漫不经心,淡扫着尚留在厅里的几个官员,里头泰半的人他都不识得,但斐澈帮他介绍过,所以一个个的底细,他大略是清楚的。 「张大人,今日要骑射助兴是原本就准备的吗?」 「嗯,一般武官人家开席之前的余兴节目大略都是如此。」武官人家要不舞刀弄剑,难不成要他们提笔作诗,附庸风雅? 乌玄度轻应了声,便问着李二。「我问你,你将毒撒在哪里?」 「回大人的话,小的就撒在饲料盆里。」 「那时饲料盆里装了什么?」 这话一问出口,几个人不禁你看我,我看你,不懂他为何问得如此巨细靡遗,况且盆里装了什么重要吗? 「……牧草。」李二顿了下才道。 「你的药是粉还是汤?」乌玄度面无表情地问着,彷似问得没劲却又不得不问。 「乌大人也真是有趣,方才不是说了有人给他一包药?」潘维好笑道。 乌玄度踩也不睬他,径自等着李二回答。 几乎是不假思索,李二道:「是粉,白色的粉。」 「张大人,烦请你派人去马厩瞧瞧饲料盆里装了什么,顺便让人验验毒,瞧那饲料盆是否有毒。」乌玄度一脸乏味地道。 然,他话一出口,李二的神情随即一变,潘维接着道:「乌大人,咱们现在该追查的应该是到底哪个男人将药给了李二,而对方又是什么居心吧。」 「张大人意下如何?」乌玄度径自问着。 站在张恒身旁的斐有隆轻点着头,张恒便手一摆,身边的随侍立刻领命而去。 「好端端的,结果却出了这事。」潘维瞧着那人离去的身影叨念了几句,又道:「张大人,要不咱们先到席上吃点东西,否则这当头大伙都饿了。」 「今儿个扣住你等几个人,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但为了査个水落石出,也只能请诸位海涵了。」 张恒拱手作揖,现场几个官员一一回应,认同他的说法,毕竟今日在张府闹出了事,不查清楚,他们一个个都有嫌疑,往后要是见面了,谁的心底没有疙瘩? 潘维见状,只能悻悻然地退到一旁,闲散地打量小院落的厅房,就见乌玄度对着斐澈咬了耳朵,斐澈随即快步往外而去。 不一会,张恒派去的随从回来了。 「回大人的话,饲料盆里并没验出毒,其他马儿也无异状,只有一盆饲料里牧草多了些,许是外头那匹马儿的饲料。」 张恒闻言,和身旁的斐有隆交换了个眼神。 「我问你,马厩在何处?」张恒沉声问着,只因他已听出端倪。 莫怪皇上会让乌玄度接掌神机营还自立刑司,全因他心细如发,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 「就、就在靶场西边啊。」李二本是吞吞吐吐,然一瞧见潘维的眼色便立即大声喊道: 「大人,是那个男人要我这么做的,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情,大人要查案得去找那个男人啊!」 乌玄度蹲下身,不耐地抓住他一根指头。「听好了,我不问第二次,直接告诉我,在场者是否有你的同伙?」 第二十一章 「大人,哪里有什么同伙,我根本……啊!」 一声惨烈的哀嚎声后是声响亮的骨断声,教在场所有人都神色一怔,没想到他竟当场刑求。 乌玄度压根没打算放过,抓了另一根手指,毫不客气地当场折断,接着是第三根手指—— 「是潘大人、潘大人……」李二气若游丝地喊着。 被点名的潘维立刻低斥道:「你不要含血喷人,这事根本与我无关!你……不会是与谁同伙,故意栽赃我的吧!」 「不要再折了……真的是潘大人……」李二满脸苍白,冷汗密布。 「你!」 正巧,斐澈已从外头走来,后头两个小厮架了个手脚被捆绑住的男人。 「玄度,是这人吧?」斐澈一进厅便问着。 乌玄度起身望去。「是。」他像拎小鸡般地将人给拽进厅里,抽掉了那人嘴巴里的布,便问:「谁让你对我行凶?」 「行凶?」张恒吸了口气,怒声问:「莫非就是他朝你射箭的?」 「嗯,他让我给逮着了,捆在园子里。」乌玄度轻描淡写带过,只因教他觉得凶险的是当他回到小院落时,瞧见了差点死在马下的都蝶引。「之前我就逼问过了,他也言明了是潘大人所为……张大人,今日赴宴的潘姓大人有几个呢?」 话落,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望向潘维。 「……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一个小小的兵马司岂可能会以下犯上?大人,我是被栽赃的,有人故意栽赃我的。」潘维不住地干笑着,一双眼不安分地寻找逃脱之处,可偏偏门边窗口都站了人,一屋子的武官,他哪打得过? 「来人,将潘维给我押下去!」张恒怒不可遏地吼道:「将他送进刑部,我要知道他如何胆敢对付我张家!」 几个随从上前要押人,却见乌玄度懒懒摆了摆手。「张大人,这事恐怕是因我而起,这事我得先跟你告罪。」 「怎说?」 「这事很明显是冲着我来,但也许有人盘算得好,打算一箭数雕。」说着,乌玄度指向外头倒地的马,问着潘维,「潘大人,只要你能告诉我,是谁给你烈火驹带进张府,那么……我就不逼供了。」 潘维脸色变了变,没料到他竟一眼就认出烈火驹。 「烈火驹?这……」张恒定睛仔细一瞧,就着廊檐下的灯火,瞧见了那马耳边的红,心头不禁一颤。 斐有隆不由低声对张恒道:「有人要暗算玄度,顺便清算舅子,只要这事一闹开,一旦查出烈火驹出现在这儿,舅子就百口莫辩了。」 他们自然清楚烈火驹是外族上贡的马,是皇上养在五千下营的,皇上压根没赏赐过谁,谁手上有烈火驹,便是犯了欺君之罪,轻则满门抄斩,重则株连九族……只能说背后策谋之人歹毒可恨。 张恒听完,一把揪住了潘维。「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张大人,你不能光听乌大人片面之词就认定是我,你瞧,这两人分明都是被刑求后认罪的,天晓得是不是乌大人自谋自策的?!」潘维认定了没有证据,谁都办不了他。 「打你今儿个来,我就觉得古怪,今日家母寿宴,只请自家人,你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就够叫人起疑的了。」 「大人此言差矣,今儿个老太君寿宴是乌经历之妻要内子前来,而内子心想大伙都是成双成对,故才邀请我同行,若大人认为我有问题,那么邀请之人岂不是得好生查查?」 「你!」别说张恒,就连斐有隆也快冒火了。 他没想到竟是大女儿邀请潘家夫妇前来,竟惹出这事端,要真要细查的话,就连大女儿夫妇也会受到牵连! 潘维见两位的神色各异,心底更安稳了。 就说了,这着棋是使得天衣无缝,真要查他,那就拖几个一道下水,不信他们毫不在意。 乌玄度无声哼笑着,走到两人面前,拉开了张恒的手。「两位大人,把他交给我吧,明日早朝前,我会让他说出实话。」 「乌大人,要真查下去,说不准你大哥也脱不了关系,你真要查?」 「查,为何不查?」乌玄度面无表情地道:「难道你不知道我查神机营时,就连族人都没放过?」 对他而言,乌家不是他的家,乌家人更不是他的家人,他有什么不能放胆查? 潘维傻眼地瞅着他,忙道:「乌大人,我可不隶属神机营,你无权审理!」 「怎会?我正在查五千下营烈火驹短少一案,现在你手上有一匹烈火驹,你是关键人物,我为何不能审理?」 「等等、等等。」见乌玄度毫不念手足情真要查,斐有隆赶忙出声,将他拉到厅外。 「玄度,这事得要从长计议,一个不经心连你大哥都会出事。」 「那就出事吧,让他学聪明一点,又或者是……他干脆别当官了,省得老是惹祸上身。」他还没说乌玄广上回特地在冯家酒楼订了雅房,让乌玄斗逼他在那儿碰头的事,乌玄广脑袋要是机伶点,就不会傻得听信旁人的话,中了旁人的计。 「玄度,这事不是这么说的,要是……」 「斐都督,这事如果不查,明儿个定会有人上张家查烈火驹一事,届时就无法还张大人清白,你说,现在该不该查?」他若是幕后之人,绝不会放过如此大好机会,毕竟京卫指挥使一职实是太诱人了,是不? 斐有隆不禁颓了肩,看向舅子,心里清楚要是烈火驹没处理好,张家非但满门抄斩,就连斐家都会有事的。 「还有,斐都督还是管理好后宅吧,今儿个我让人给诱到这院落撞见都姑娘时,尊夫人及千金都在一旁候着,还有,斐都督不认为那射箭之人的时机未免抓得太好,彷佛就在这儿久候多时?」乌玄度压低声嗓道。 斐有隆愈听心底愈凉,背上冷汗涔涔。他可以猜想张氏是为了阻止蝶引入宫,所以刻意想撮合乌玄度与蝶引,但那射箭之人呢?他不认为发妻会歹毒至此,可大女儿与潘夫人本是姊妹淘,要是互通消息,让潘大人得知,再借由潘大人背后的幕后黑手刻意策谋…… 这对母女!他平常就三令五申一再告诫,为何都将他的话当耳边风! 「斐都督既然无法护都姑娘周全,那么就交给我吧。」不管她如何负他,他还是盼她安好,迫不及待想将她囚在身边。 「你……就跟你说她已经有婚约!」斐有隆回过神,简直要跳脚。 好不容易前几日有大臣连奏求皇上选秀,皇上虽没一口答允,可也收下奏书,这就代表皇上是有意愿的,他怎能在这当头功亏一篑! 「那又如何?」 当他说要,他就是要定了! 当晚,潘维就教乌玄度给押进了神机营刑司里,一刻钟都不到,潘维就全数招认,u可惜,他认罪得晚,硬是废了一条腿。 那日在五千下营里,乌玄度的残虐事迹虽是往外传,但那群怕死的官吏不敢自曝他,匕知晓实情,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将计就计。 第二十二章 他在引君入瓮,而有时后宅里的斗争总能帮上不少忙,不枉他刻意在都督府里放出流言,引得张氏母女动手。 早朝之后,他求见皇上,将昨晚的事说过一遍,当然,斐泱与潘夫人间的串谋也一并上呈,如此才能左证潘维的消息是从何得知,又是如何得到先机布下这一局,陷害忠良又一并暗算他。 「……乌卿,若是需要人手,朕允你动用神机营的营兵。」蔺少渊听完,真觉得自个儿慧眼识英雄,竟得到如此人才。 他不查火器,反而先逮五千下营,这点怕是满朝文武都想不到,此招揪出不少二品以上的官员,也一并揪出昨晚行凶的幕后主使,要说是杀鸡儆猴,这一招也几乎是杀到见骨了,就怕他已经成了众臣的眼中钉,得好生保护才成,他可不认为他还找得到下一个乌玄度。 「谢皇上,但臣斗胆,想跟皇上讨份恩典。」 「关于乌经历?」他以为他想替他大哥开脱其罪,可事实上这事八字没一撇,要说没事,也真的没事,他自个儿作主便成,哪里需要讨恩典? 「不,臣是希望皇上能为臣指婚。」乌玄度说时已经单膝跪下。 「指婚?」在他已经跃至浪头风尖的时候? 「臣心仪西军都督外甥女都蝶引已久,求皇上指婚。」 蔺少渊直睇着他,长指在案上轻敲了两下。「朕允你。」虽说他不认为像他这样的男人会心系在一个姑娘身上,偏他的眼神恁地坚毅,像是非卿莫娶,教他不禁好奇那都蝶引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 「谢皇上。」 「婚期呢?」 乌玄度起身。「下个月中。」 蔺少渊直睇着他半晌。「太赶了吧。」皇上指婚再快也要半年,他竟然只肯给对方近一个半月的时间,这嫁妆什么的到底该如何准备? 「整顿藏污纳垢的五千下营和将牵扯在内的官员审理定罪,差不多就这些时间。」乌玄度面无表情地道。 蔺少渊听完不禁摇头失笑。「乌卿,真能这么快?」想将二品以上的官员治罪,那可得要有十足的证据,否则一旦给了对方机会溜走,往后想再撒网,恐怕也难以上钩了。 他是怕乌玄度急于立功,反给对方脱逃的机会。 「不难,毕竟已罪证确凿。」乌玄度瞧他微扬眉似有疑惑,便又道:「皇上,臣一得知私占烈火驹的官员名单后,便已派人盯梢,今日的事一传出,几位官员必定有所动作,臣只需等着收网。」 毁尸灭迹是最快的作法,但不管是任何处置方式,只要有人盯着,谁都逃不了。 「好,既然乌卿已有所准备,朕自然成全所愿,不等明日早朝,一会朕就下旨意送到西军都督府。」 「多谢皇上。」 他说了,他多的是法子,斐有隆再不肯,也无法抗旨。 【第七章 指婚圣旨到】 西军都督府里,一道圣旨落下,犹如平地一声雷。 别说张氏,就连接旨的斐有隆都被圣旨的内容给惊吓得说不出话,再见手边的犀牛角轴的玉帛诰书,他眼瞪得老大,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份诰书,张氏也不敢碰,只敢站在桌边瞧着,可上头明明确确写着被封一品诰命夫人的是都蝶引……天底下怎有这种事?! 「老爷,怎会有未出阁的姑娘封一品夫人的?」她听都没听过这种事! 斐有隆也半晌不出声,只因圣旨里除了皇上将蝶引指婚给了乌玄度外,婚期竟订在下个月中,儿戏般的荒唐,教他怎么也说不出话。 「爹,听说来了圣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斐澈刚从营里回来,大步踏进书房,就见爹娘神色错愕,像是瞧见了多么难以置信的事。「不会是跟昨儿个的事有关吧。」 斐澈心急地走向前,探头瞧着还握在斐有隆手里的圣旨内容,一双大眼眨了眨,大笑道:「好他个乌玄度,竟然跟皇上要求指婚!」 「这有什么好笑的?!」斐有隆像是从深渊里清醒,劈头就骂。 他等待多年,竟然因为乌玄度计划一夕破灭,要他怎么吞得下这口气?!蝶引可是帝后之命,怎能落在他的手中! 斐澈擦了挠脸,收敛了笑意。「爹,玄度也没什么不好,你不是也很看重他?眼下不过是换了个人嫁给他,对咱们来说压根没损失呀。」他那妹子是绝无可能入玄度的眼,如今他看上了蝶引,不是皆大欢喜吗?两家依旧可以密切往来,有必要为此气得吹胡子瞪眼? 尽管他不清楚父亲究竟为蝶引谋了什么样的婚约,但依蝶引的身分能嫁进二品提督府里,这也算是极大的福分了,想要再攀高,几乎是不可能了。 「你又懂什么?」斐有隆蓦地站起身,怎么也吞不下这口气。「我要面圣,我要求皇上撤了这门指婚!」 斐澈与张氏闻言,都赶忙拉住他。 「爹,你别胡涂了,皇上都下旨了,你真要皇上撤了指婚,这不是打了皇上的脸?!」斐澈赶忙相劝,就怕父亲莽撞行事。「要是冲撞了皇上,再加上昨儿个的事,咱们一家子还能好过吗?」 今儿个一早,他就进宫找乌玄度想问昨儿个的事究竟如何处置,可他人不在神机营衙门,他正等着晚点再去问清楚。 「是啊,老爷,你冷静一点,你瞧,蝶引都还没出阁,那封诰的文书都先送来了,这不是意味着蝶引非嫁不可?」张氏直揪着他,怕他真的一路冲出府,届时斐家就要被抄了!就说了那都蝶引根本就是个灾星,克死了双亲,如今还祸害斐家……说什么帝后命,我胚! 「封诰的文书?」斐澈呐呐地道。 「不就摆在桌上?」张氏扭头望去。 张氏的内心是矛盾别扭的,她窃喜都蝶引这灾星终于要出阁,可又不满她一个孤女竟平白被封了一品夫人,往后她见着她,是不是还得给她行礼? 斐澈绕过两人,取起文书一瞧。「看来玄度要升官了,将要高居一品了。」对武官来说,那已经是顶天的阶了,而武官之妻向来是随其夫的品阶而封诰的。「爹,数代前的帝王也曾经在给一位边境将军指婚时,破格给了未婚妻封诰文书,那意味着皇上看重边境将军,才给其未婚妻莫大荣耀,所以我想昨儿个那件事玄度肯定是处理得宜,皇上龙心大悦之下才会破格封诰,舅舅那儿应该已是无事才对,在这种情况之下,爹要是进宫,打的不只是皇上颜面,往后怕是玄度也会和咱们家断绝往来,何必呢?」 斐有隆本是怒气冲冲想进宫,可听斐澈如此一说,心便凉了半截。 昨儿个的事看似没什么大不了,可最狠毒的伎俩就是藏在大伙粗心之处,要真是纵放了,今日被抄的是张家,被波及的是斐家。然而因为乌玄度心细如发,一眼就看出端倪,才教两家避了祸。 光这一点,他还得感谢他才成,自己要真的进宫求皇上撤了指婚,恐怕皇上会降罪,与乌家更是半点情分皆无了。 第二十三章 可是,他的梦怎能就此碎得连渣都寻不得?思来想去,最终将炮口对准了张氏—— 「全都是因为你,昨儿个好端端的为何非得找蝶引麻烦,引得他俩见面又惹来后头的事端,这事皇上若要追究,你和泱儿都难辞其咎!」 张氏脸色一变,委屈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昨儿个都骂完了,今儿个还骂?「老爷,这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哪是引他们相见?分明就是乌提督对蝶引上心之事早就传得众人皆知,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况且昨儿个要不是乌提督在场,蝶引早就被马给踩死了!」 「你不说我还忘了!当初要不是你设了个局将蝶引留在冯家酒楼,会让玄度有机会见到她,因而上心?!」说来说去,真正教他梦碎之人竟是他的枕边人! 「我……」张氏真是百口莫辩,暗恼他竟是新仇旧恨并罚了。「老爷,我已经知错了,况且这事该怎么说呢?只能说是姻缘天注定不是吗?况且乌提督确实不差,他再三救了蝶引,一个女子能嫁此良人,这一生也就足够了。」 「爹,娘说的没错,玄度是什么样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晓,且他也跟我提过他确实喜欢蝶引,如今他又升官了,往后对爹来说也是一大助力,这甥婿还差吗?怕是姑姑黄泉底下都感激你了。」斐澈只觉得父亲的反应古怪,妹子无法嫁给乌玄度,让蝶引嫁给他,不也挺好?况且,玄度官是升定了,武职一品可说是除了皇亲贵胄无人能敌了。 斐有隆张嘴开了又闭,闭了又开,最终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清楚,他俩说得都对,换个方向想,玄度倾心蝶引,往后他这个舅舅有什么请托,他也难以推却,再者,进宫换得的富贵权势真是好吗? 朝中局势波谲云诡,伴君侧岂能松心?朝中暗敌不少,昨儿个就差点着了道,就算将蝶引送进宫,就怕再受宠也使不上太多力,倒不如一个乌玄度以一挡百的好用。再者皇上年纪虽轻,却极具帝王气势,绝不容外戚干政和权官把政,否则就不会有先前铲除楚为党和清算孙皇后一派的事发生了。 思来想去,眼前的安稳最是难求,他怎会猪油蒙心还贪求更多?要真将蝶引给送进宫,说不准妹子在黄泉底下都要怨他了。 良久,他才低声道:「素娘,你跟媳妇好生准备蝶引出阁之事吧。」 既然已是无力回天了,那就顺势而为吧。 张氏连忙应声,催促着儿子去跟媳妇说这事,趁着儿子离开才低声说:「老爷,其实蝶引不能入宫也无妨,咱们还有洁儿啊,洁儿又不差,只要多学点宫中礼仪,她肯定比蝶引还要好。」 她打的就是这个算盘,只要皇上选秀,就将女儿推去,往后她的女儿身分一高,任谁见着了都得拜,就算是一品夫人也得拜。 斐有隆哼笑了声,拿斜眼瞅她。「得了,洁儿那模样进得了宫?你就不怕她那性子进了宫,冲撞龙颜,害得咱们满门抄斩?」 「老爷,你说哪去了?咱们洁儿……」 斐有隆摆了摆手,无意再往下听。「差人将蝶引唤来,这事得跟她说才成。」 张氏悻悻然地撇了撇嘴,恼他压根没将女儿的亲事搁在心上。 等着瞧吧! 都蝶引拖着脚步回攀香院,一进房就闷声不吭地将封诰文书搁在矮几上。 指婚? 所以,她现在是真的无路可逃了?正如他那日警告她的,她这一辈子休想逃离他……那男人可怕又霸道,可她怕的不是他那身张狂,而是他似妖若魔的气息,怕的是她可能真的逃不了。 「表姑娘,乌大人是个好人,而且他三番两次救了表姑娘,就算表姑娘不感激,也不致于厌恶吧。」随侍在旁的弥冬忍不住问了,只因都蝶引脸上的不愿表现得太明显,彷佛要她出嫁是要逼她去死。 都蝶引没抬眼,淡声道:「你是他派来的人,自然说他的好话。」 弥冬抽了口气,回头看了瑞春一眼,不懂表姑娘怎会发现。 性情较沉稳的瑞春走来,正想跟她好生解释时,便听她道—— 「你们下去吧。」 弥冬和瑞春对看一眼,还是乖巧地退出房外候着。 都蝶引无力地往床上一躺,撇唇哼笑。难猜吗?压根不难。这两个丫鬟从一进府就眼巴巴地瞅着她,同样讨好的笑脸,打一开始就决意在她身边当差,后来成了她的贴身丫鬟后更是待她尽心尽意,甚至在那日前往冯家酒楼回府时遇难,弥冬都能临危不乱地试图抓紧缰绳。 寻常的丫鬟哪懂得这么多?而且她们也不过十数日的相处,值得为主子不顾性命?想必是为了后头的主子吧。她虽是养在深闺,但她已有几世的记忆,更遑论她从一开始就是在后宫里与嫔妃们斡旋,岂会连这么点眼力都没有。 她只是不争,求安逸,能避就避,不想节外生枝,可偏偏她的处境却是越发凶险,她实在不懂那男人为何执意要她。 封诰文书上,她受封一品夫人,是妻凭夫贵,可她根本还未出阁,岂能封诰?偏偏皇上愿意为了乌玄度破格,这意味着他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她这个孤女又根本帮不上他一分,既是如此,又为何执意要她,如此强求? 如果能找出原因,也许她就能逃过一劫,可她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可她无法抗旨,不敢拖累舅舅。 如果只剩出阁一途,那么,她也只剩一条路能走了。 翌日早朝,皇上雷厉风行,以烈火驹遭窃为由,下旨要大理寺捉拿数个二品官员问审,其牵连在内的大小官员竟高达八十七人,一时间里朝中震荡,人人自危,就怕又是另一波清算,更怕自己无故受人牵累,许多官员差人回府,下令府邸一律朱门紧闭,谢绝所有拜访。西军都督府亦然,然而这日晌午还是开了门,让嫁出去的斐泱进门。 「怎会有这种事?!」张氏一听完斐泱的诉苦,整张脸都绿了。 「娘,现在该怎么办?」斐泱愁着脸,如花般娇俏的面容虽有妆点,但还是难掩颓败气色。 一早管氏就上门找她,说潘维被人押进了大理寺,如果她无法保住潘维,就让潘维咬住进张府是经她夫妇所邀,届时他俩都逃不了。 当场,她就跟管氏对骂撕破脸,恼潘维竟然利用她想栽赃舅舅,因而决意不帮,岂料才过一个时辰,跟在乌玄广身旁的小厮竟跑回府,说乌玄广被大理寺的人给押走了。 「你……没找乌家的人问问?」 「乌家没半个当官的!隔房的全都是些芝麻小官,有什么用?」平常她视隔房那些个妯娌为无物,从来就没打算往来,不想让她们沾自己的光,如今自己还得去拜托她们,她是怎么也拉不下这张脸。 「乌玄度啊。」 第二十四章 斐泱听了,只是更用力地皱紧了眉。「娘,行不通的,打他从麓阳回来就不曾到他大哥府上作客,就连一道吃顿饭都不肯,他不会帮的。」说到最后,不禁埋怨了起来。「说来他也真过分,明知道这事这么办会连累我跟他大哥,他却还是这么做……分明是在报复我。」 当年是她要乌玄广将专爱惹是生非的乌玄度给丢到麓阳,也盘算着他一去不回,她就能趁机收了他那房仅余的房产田地,谁知道他不但活着,还成了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他大哥几次想挽回手足之情,他却是丝毫不领情。 哼,不要就不要,谁稀罕了! 张氏自然知道当初的事,要说乌玄度挑这当头报复,她也是信的,可是——「泱儿,话可不能这么说,他要是不这么办,你舅舅可就要被牵累了,横竖这事你急也没用,不如等你爹回来再作打算。」 「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也不晓得,你就冷静冷静,等你爹回来再处理。」 张氏安抚着大女儿,差了婆子到厨房弄些她平常爱吃的糕饼。 没一会知晓斐决回府的斐洁也溜到张氏院里,一得知乌玄广的事,便道:「姊,你别担心,我听爹说有不少官员上奏要皇上选秀,这事再压也没几天,届时我入宫选秀,要是得了品阶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姊夫就没事了。」斐洁说得满脸得意,与其说要帮乌玄广,不如说她是在炫耀日后的荣华加身。 斐泱白了她一眼,呋了声。「就凭你也想成为有品阶的嫔妃?」 「姊,你别瞧不起我,咱们爹可是正二品武将,我要是进了宫,难道会连个嫔都当不成吗?」斐洁不服气地道。 「说你没见过世面,你还不信,二品官员在京城里满街是,有什么了得?京里最不乏的就是公侯之家,品阶不用高,贵在那份底气,而你……」斐泱心情不好,连嘲笑她的兴致都没有。 「姊,你别因为自己嫁得不好就想唱衰我,你当初说亲时,爹刚好犯事,所以才替你挑了个文官避险,可如今爹的声势是如日中天,想迎娶我的,八字不够重,我可不要。」 「也是,八字重一点,省得遭你刑克。」斐泱凉凉回咬一口,谁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最恨的就是当初父亲竟将她许给六品小官……她一个西军都督府的嫡女竟下嫁乌家那种败落贵族,心里能不呕吗! 「娘,你看姊说那什么话啊!」斐洁知道嘴巴上向来赢不过她,只能转而向张氏求救。 「好了好了,你们姊妹……」话未完,便听见外头婆子喊着老爷,三人赶紧起身迎接斐有隆。 「你是为了贤婿的事回来的?」斐有隆一进房劈头就对着斐泱道。 「爹,你想个法子救救他吧,他跟这事根本就没关系。」斐泱低声央求着。 斐有隆一坐定,神色冷肃。「我进大理寺见过贤婿了,眼下是没什么问题,可我担心的是你会有事。」 「我?」 「潘维向大理寺供出你外祖母寿宴那日,是因为你向管氏透露了能使计将乌玄度给诱引到那小院,他才借此布局的。」 斐泱听完不禁喊冤。「爹,这真的不关我的事,那是妹妹和娘要我这么做的!」她不过是为了破除都蝶引拥有的帝后命格,要让她爹知道都蝶引不过就是个无举足轻重的孤女,压根没他想得那般贵重,可谁知道事情最后竟演变至此? 张氏和斐洁闻言,脸色齐齐一变,暗恼她竟挑这当头把事挑开。 「姊,你这么说真的很不公道,我只说了要凑合他俩,可我怎么知道你挑了个好姊妹淘?今儿个是他们潘家夫妇栽赃你,你倒是咬住我跟娘了!」斐洁才真要喊冤,分明就是后宅一点整人的小玩意儿,谁知道会因而让整个朝廷震荡。 「好了!现在是推诿卸责的时候吗?!」斐有隆不耐地怒斥了声。「早跟你们姊妹说过了,不要老是玩些花样整人,如今果然惹出麻烦了!」 斐有隆话到最后,目光森冷地落在张氏身上,恼她管教不严才会如此生事。 张氏见状,只能无奈地垂着脸认错,只因她真的不想再进家庙了。「老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将两个女儿教好,可眼前这事得要先解决,总不好一会让大理寺的人上门逮女儿吧。」 「我能有什么法子?你以为我能把手伸进大理寺吗?」大理寺在去年经过皇上整肃后,提用的都是自己人,丝毫不讲情面,他能见到乌玄广已经是给他几分薄面了,还奢望他去塞潘维的嘴? 「可如果连爹都没法子了,女儿……」斐泱泫然欲泣地垂下脸。 斐有隆表面上瞪着她,心里却是不舍。「依我看,这事是玄度负责的,可眼下我跟澈儿也不好找他说,不如你们去拜托蝶引,让她写封信给玄度想法子,毕竟被押进大理寺的是他的嫡亲大哥,他总不能不帮。」 「爹要我去拜托她?!」泪水明明在眸底打转,可一听见得去拜托都蝶引,斐泱悲愁的神情硬是被愤怒给吞噬掉。「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的!要不是她,今天会闹出这些事吗?」 她就是个灾星,打她进了斐家的门后,家里就没一天安生! 她一进斐家的门,爹娘的感情就生变,再没多久家里就被楚为党牵连,甚至连累她下嫁乌家,如今竟因为她惹上牢狱之灾,她还不算是灾星吗! 「你在胡说什么?分明是你算计蝶引,如今倒是把错算在她头上了?我怎会生出你这种是非不分的女儿!」 斐有隆作势要打,张氏赶忙拉住他的手,泫然欲泣地道:「老爷,你打我吧,都是我不好,可如今女儿有难,咱们得先帮她度过这一坎。」 「得,敢情还要我去找蝶引说?这象话吗!你们母女俩捅出来的麻烦事,你们自个儿处理,我不管了!」话落,斐有隆撒手就要走人。 斐有隆才刚踏出房门,府上总管便急奔来禀报,「大人,摄政王和摄政王妃来访,说是上门为乌提督下聘的。」 「嗄?」斐有隆呆住,没料到皇上竟会要摄政王夫妇当保山,愣了一下,赶忙回头唤着张氏。「赶紧准备一下,跟我一道去见摄政王。」 张氏也惊吓得不轻,回过神后,赶紧让丫鬟婆子过来替她梳化,特地换上了一袭腾纹绣莲的曳地裙,换了副翡玉头面后,才赶紧跟着斐有隆朝大厅而去。 斐泱和斐洁见状,偷偷地跟在后头,躲在离大厅最近的一个转角偷觑着,远远的便瞧见堆在厅外满坑满谷的聘礼,再将目光挪向厅里,便见丰神俊朗的摄政王和娇柔恬淡的摄政王妃,再加上身旁两列的王府侍卫,那一身气派威仪,教两人看直了眼。 在她们眼里像山般高的父亲,此时正对摄政王夫妇哈腰作揖,正襟危坐地谈论着婚事事宜,教斐泱愈瞧眼愈红。 凭什么一个孤女可以莫名得到皇上的注意,甚至还遣来皇室宗亲当保山? 她能有今日,还是她凑成的呢,可凭什么老天把最好的都给她,却反让她成了待罪之身? 第二十五章 她都蝶引算什么玩意儿! 斐洁哪里知道姊姊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只是满心想着,要是他日她进了宫,她的派头肯定比摄政王妃要大,还能荣宠娘家。 两姊妹站在转角各怀心思,站了快两刻钟也不觉累,直到爹娘亲自将摄政王夫妇送到门口才蹵回。 「呼,吓死我了,直到现在我手还抖着呢。」张氏回到大厅时,赶忙喝了口茶压压惊,毕竟刚刚摄政王夫妇在场时,她连动都不敢动,更别提喝茶了。 「没见过世面。」斐有隆难得打趣着,其实别说她发抖,他心里也跳得厉害。 「我哪有机会见见世面?」她虽是诰命夫人,可她少有机会进宫,尤其当她面对的是曾经退位的太上皇,如今成了摄政王的人,谁不心底颤着。 摄政王以往可不若现在和颜悦色,尚未退位之前,他可是暴君,整治得一众臣子乖得像狗一样,敢造反就是不要命。 「就你目光浅,一开始我说要招玄度为婿时,你还嫌弃。」 「唉,他面貌是好,可问题是他老端着张吓人的脸,这怎能算是良配?」 婚事谈得融洽,又是如此有分量的王爷夫妇前来,可见皇上对这桩亲事极为看重,不免有几分讨好乌玄度的意思,让斐有隆心情大好,本要跟她继续调笑两声,却见两个女儿来到厅外。 「怎么跑来了?」斐有隆面有不快地道。 「爹,咱们又没见过这般尊贵的人,想瞧瞧嘛。」斐洁撒娇地挽着张氏。「娘,他日我要是进宫,到时候气势定更胜摄政王妃。」 方才听到爹娘交谈,得知原来爹有意要招乌玄度为婿,教她心惊胆跳,她才不要那种男人。 「放肆!你这没规没矩的丫头,这话是能这么说的?」斐有隆恼火低斥着。 「我说真的嘛,我要是进了宫……」 「你进什么宫?皇上今儿个早朝上说了,他不选秀,今年不选,明年不选,后年更不会选,你死了这条心吧。」斐有隆没好气地道,压根不知道小女儿到底是哪来的底气,认为自己肯定能进宫。 所以说,乌玄度这婚事来得正好,既然蝶引没了机会进宫,嫁给他已是最好的选择了。 「咦?怎么会这样?」斐洁不禁哭丧着脸,像是到手的宝物碎了一地,心酸不已。 别说斐洁难过,就连张氏得知也叹了气。皇后薨逝后,原以为皇上守过了皇后的孝期就该会选秀的,可却是一年拖过一年,如今甚至言明三年内不选秀,让一票官家千金打消进宫念头,看来她也该准备替小女儿觅门亲事了。 可说来也挺呕人的,老爷本是属意乌玄度当自家女婿,可偏偏就这样阴差阳错让都蝶引得了所有好处。 「好了,别提这事,倒是方才提的那事,你们自个说去。」 斐有隆一走,母女三人彼此对视,张氏才刚要开口,斐泱便怒喊道:「别想要我去求她,我死也不去!」 她对都蝶引是恨进骨子里了,还未出阁就得尽皇恩,再想她出阁后就是一品夫人,她就觉得吞不下这口气。 她斐泱当年可是名闻京城的才女,曾是多少公侯之家青睐的贵女,可最终归宿竟是如此不堪,教她午夜梦回莫不痛恨自己的境遇,而如今她最瞧不起的孤女竟要踩在她头上了,要她怎么忍受得了。 要她低头,她宁可去死! 斐洁刚得知皇上不选秀,心里正堵得很,刚好把气往她身上撒。「姊,这是你的事,难不成你不去却要娘去?」 「都别去,都别管我,就让我去死吧!」斐泱尖喊着,转身就要走。 张氏赶忙拉住她安抚着。 「洁儿,你少说两句,你姊姊这事不好办,怎能不管她?还有你,先沉着气,这事一会我来说,不管怎样她总得听听我这长辈的话。」 斐泱沉着脸不语,斐洁也别开一张臭脸,张氏费了番功夫,好说歹说地才带着两个女儿往攀香院而去。 都蝶引一听瑞春通报,便赶紧让人卷了帘子,起身迎接三人。 「蝶引,方才摄政王夫妇前来下聘,细谈了婚事事宜,将婚期订在下个月十五,正是花好月圆的好日子。」张氏一来便扬开慈爱的笑,热络地牵着她的手。 「是。」都蝶引垂着脸轻应着声。 「这些事我会替你张罗,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谢谢舅母。」 「不过今儿个我来,除了这事以外,还有一件事……这事得要你帮忙才成。」张氏有些难以启齿,可为了自家女儿,再难她也得开口。 「能有什么事非得要蝶引帮忙的?」都蝶引浅噙笑意,却不正面答允。 她想,许是跟老太君寿宴那日发生的事有关,而她唯一联想到的只有乌玄度,所以她不想一口就答应。 「这事只有你才帮得上忙,其实很简单的,就是那天——」张氏将潘氏夫妻的狼子野心说过一遍,却略过了她们牵线引乌玄度前来。「结果你表姊夫和表姊就受到了池鱼之殃,潘大人记恨咱们不帮他,所以紧咬住是泱儿引他前去,如今这事大理寺正在审,你表姊夫也被押进去了,现在就怕你表姊受到牵累。」 张氏说得真情至性,那是一个母亲为女儿担忧的真实性情。 可是,看在都蝶引眼里,感动不了她。她不恶亦不善,纯粹认为她们不过是自食恶果,如今却还要她这遭害之人出手相助,是不是有点好笑?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遭,她今天不会被迫嫁人,愈是往深处想,心里便会怨,而她只是懒得去怨罢了。 「蝶引,我娘跟你说话呢,你这样闷不吭声的是怎样?」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应,斐洁语气不快地责问着。「不会是要拿乔了?你能嫁给乌提督,还是托咱们的福,要不凭你一个孤女,怎可能成了诰命夫人,说到底,你还要感谢咱们。」 都蝶引无力地闭了闭眼,连与人斗的心思都乏。「二表姊,这朝政上的事要我怎么帮呢?不如请舅舅或表哥去探探吧。」 「你这是在装蒜不成?方才我娘都说了这事是经了乌提督的手,如今你是他的未婚妻,只要你跟他说一句话,不就得了?」 「二表姊,凭什么我一句话,他就非听不可?」虽说有了婚约,未婚夫妻在成亲前碰头并不算出格,但这作法还是会引人侧目,她不懂,舅母也该懂吧。 「他喜欢你,自然会听你的。」尽管斐洁不知道乌玄度是喜欢她什么,但他会主动跟爹提婚事,那就代表他必定是喜欢她的。 「二表姊,在宫中,后宫不得干政,在民间,后宅不得越权,难道二表姊不懂吗?」再者,她并不认为乌玄度会因为她一句话而改变什么。 「你在胡说什么?男人专听枕头风的!我警告你,不要以为你要嫁人了就拿乔,你将来所拥有的都是我斐家给你的,你不过是我们斐家养的孤女,身分再高也一样是斐家收留的孤女!」 第二十六章 都蝶引眉头微皱,话还没说,房外倒是传来杜氏的声响,「唉唷,这是谁家未出阁的千金在聊什么枕头风?这话传出去,这闺女还要不要嫁?」 张氏闻声,赶忙迎了出去,热络地喊了声大嫂。 可惜,杜氏压根不领情,径自进了都蝶引的房,回头环顾张氏母女三人。「这是怎么着?欺负人家孤女无人可靠,母女三人进了房不把人当人看了?」 「大嫂误会了,我是有事拜托蝶引,洁儿只是一时把话说重了而已。」张氏余光瞥见斐洁又要出声,赶忙扯着她,怕她又生事。 「左一声斐家收留的孤女,右一声斐家养的孤女,这恩情真是浩瀚,真不知道该怎么还了,是不?所以你们便要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代替你们去跟乌提督求情,让他想方设法堵了潘大人的嘴?」她在外头听了好一会,实是忍无可忍了才出声。 「不是,只是要她写封信……」 「人家还未出嫁就先让她欠下一份情,待她嫁人后,她还能抬头挺胸与夫君同起同坐吗?」到底有没有好生想想后果,还是对她们来说,都蝶引的死活跟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大嫂说哪去了,夫妻之间哪有欠不欠的说法?」张氏说到最后,脸已经有点垮,笑意早已挂不住。 「谁说没有?若是当初你先欠了妹夫一份情再出阁,你在这里还能有底气吗?不怕就此惹丈夫嫌吗?」 张氏被堵得无话可说,恶火便冒了出来。「大嫂说的有理,可今儿个在这儿说的是斐家的事,大嫂突来乍到的,未免将手伸得太长了点?横暨蝶引往后和乌提督是夫妻,与我斐家也算是一家子,替自家人出力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杜氏见她冒火,不禁掩嘴低笑。「小姑子,今儿个我来是奉老太君的意思,因为老太君怕你们母女三个欺压都丫头,所以让我过来探探,只是方才我和夫君先去了提督府,如今……乌提督,不知道你认不认为替自家人出力是天经地义?」 「……不认为。」 【第八章 等待千年的婚礼】 外头突然传来乌玄度的沉嗓,张氏登时吓得面无血色,一直默不吭声的斐泱更是气恼舅母将人带到外头也不说一声,分明是胳臂往外弯,挖坑给她们跳! 「这样吧,他人就在外头,你们不如直接求他就好,毕竟大姑娘可是他的大嫂。」杜氏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口吻笑说着。 去拜访了乌提督之后,知道他想见都丫头,但毕竟不便,而她和夫婿为了感谢他的相助,便亲自领他过来,如此相见也就不出格,谁知道一到院落外便听见里头的交谈,实在是教人气不过。 张氏不知所措地看向斐泱,只见斐泱咬了咬唇,目光狠毒地瞪向都蝶引,彷佛将今日这一笔全都记在她头上。 「娘,咱们走。」 她悻悻然地拉着张氏和斐洁掉头就走,走到外头瞪了乌玄度的面瘫脸一眼。「你要是不肯救你大哥,我也无话可说!」 乌玄度垂敛眼睫,没将她的话当一回事。 他就是不肯救,故意教她胆颤心惊、行卧不安,谁要她欺了他的人? 若非她们恶意牵线引都蝶引到小院,又怎会让她历经凶险?他呢,是个有仇必报的人,该讨的该要的都不会放过。 屋里,杜氏安慰着都蝶引,将老太君赠与的一套头面交给她。 「舅母,这礼太重了。」都蝶引打开一瞧,见是一套罕见的碧玺头面,知道这是出自宫中且极具纪念意味的首饰。 「是啊,我瞧着都吃味了,可一则你与老太君投缘,二则因为你未来的夫婿救了张府上下,这点礼给的压根都不重。」她很贪,恨不得将老太君的家底都搬进私库里,可她更清楚的是,金山银山都抵不过一份恩情。 「舅母,我还没出阁,还不是乌家的人。」她蓄意说给门外的乌玄度听。 杜氏闻言,不禁微扬起秀眉,压低声道:「都丫头,你是对乌提督有不满吗?」 「……我不喜欢他。」横竖没得商量了,把话说开也好。 杜氏抓着手绢的手不禁轻压着胸口,意外她这般恬淡的丫头竟说出这种狠话,也不怕人家在门外尴尬。想了下,她打着圆场道:「都丫头,夫妻都是如此的,想当初我嫁人时,跟我家那口子也是很不对盘,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慢慢磨合了,体諌彼此,尊重彼此,不喜欢的也就都喜欢了。」 都蝶引笑意轻浅,朝她福了福身。「舅母说的是。」不管怎样,她不能让长辈为难,而她也太沉不住气了,不该在这当头将话揭开。 「那,我就先走了。」杜氏意有所指地道。 都蝶引轻颔首,将她送到门边,待她一走,随即阖上了门。 「我想见你。」门外传来乌玄度一贯的沉嗓。 「成亲夜就能见着了。」隔着门板,她淡漠以对。 「你会确实出阁?」 「你希望我抗旨?」难不成他最终的目的是要见斐家满门抄斩? 外头顿了一会,才又传来他的声音。「你希望我救我大哥吗?」 都蝶引不禁觉得好笑。「那是你的大哥,该由你作主。」不是吗? 「一旦放过他们,待你出阁之后,必定会受她刁难。」 都蝶引愣了下,心知他说的「她」必定是斐泱,但——「你们不是早已经分家,她顶多就是个长嫂,又能刁难我什么?」长媳如母又如何?从没听过长媳能对妯娌立规矩的。 可他这说法,彷佛他是故意让他大哥进大理寺,借此掣肘斐泱,削她锐气的。 「那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又停顿了下,他才道:「这场婚事我会办得风风光光,你就等着成为我的妻,我必定会善待你。」 都蝶引没吭声,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终于松了口气。 他是个君子,打头一次见着他时她便知晓,可那又如何?她的心给了人,无心善待另一个男人,终究只能辜负。 翌日早朝,乌玄度以二十三岁之姿封辅国将军,百官震惊。 蔺少渊任由一票言官跪倒殿上,独排众议,当殿破格授封,留下错愕的百官,潇洒退朝。 殿上霎时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有人认为乌玄度已经是顶天之姿,手上又查着数件弊案,教某些官员咬牙切齿,可又有另一票官员认为授封不过是镜花水月,毕竟谁都懂得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只待乌玄度查完了手上几件弊案,便是一枚无用的弃子,又或者在他查办中,一个不经心人就不见了,这也不是不可能。 而其中,以孟家父子最为抱憾,几次出手,总教他死里逃生,扼腕不已。 然而,这些风言风语隔日就随着被押进大理寺里的二品官员,被以欺君之罪一一抄家流放后消逝无踪。 不过被押进大理寺的官员也有少数几人无罪释放,好比乌玄广,但一个小小经历,无举足轻重,也没人放在心上。 紧接着,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的是辅国将军乌玄度迎娶西军都督外甥女的大喜事。 第二十七章 迎亲当日,乌玄度骑着皇上赠与的烈火驹前往西军都督府,领着花轿足足绕了京城一大圈,所经之处必有杏花飞舞,一路迎入了辅国将军府。 拜了堂,待全福妇人说完了吉祥话,乌玄度拿起了玉如意正欲挑起红盖头时,目光落在她藏进袖内的手,思索了下,又将玉如意搁了回去。 此举教屋里的丫鬟婆子一时慌了手脚,不知道他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待我敬完酒后再掀盖头吧。」 「可是大人,总得要先将盖头掀起,奴婢们才好先帮夫人更衣。」弥冬赶忙道。 「我会亲自服侍她。」抛下这颇带暧昧意味话语的乌玄度,转身就走。 几个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可既然主子都这么说了,她们还能说什么? 「夫人,再稍等一会吧。」身为陪嫁的弥冬和瑞春来到都蝶引身边低语着。 都蝶引轻点着头,藏在宽袖里的手微松了下又握紧藏在掌心里的小小扁簪。如此一来,更合她心意,毕竟这事等四下无人才好动手,不能殃及无辜。 半个时辰后,乌玄度回房,随即遣下丫鬟婆子,便道:「今晚外头不留值,备上热水即可。」 几个丫鬟婆子应了声便退到房外,里头只余他俩。 乌玄度拾起搁在桌面的玉如意,徐步来到她面前。 她垂着长睫瞅着那双走近的乌头靴,脚下的影子在窜动着,里头不知道藏了多少魑魅魍魉。她暗暗吸了口气,握紧手中的扁簪,等着他挑起红盖头。 她微眯起眼,心跳如擂鼓,却不是因为成为新嫁娘的羞涩紧张,而是为了待会欲行之事而不安着。 乌玄度直瞅着她精雕粉琢的美颜,然她始终垂着脸,脸上半点喜色皆无,彷佛嫁给他多么可憎。 体内气息微乱,他闭了闭眼,要自己压抑,不管她爱与不爱,他终究盼得所望,这千年来的流浪,终于来到尽头。 将红盖头丢到一旁,他俯近她,挑起她的下巴,要她正视自己时,一把尖锐之物突然逼近,他眼捷手快地抓住,黑眸似潭死水般地瞅着她。 都蝶引抽了口气,没料到他的动作居然这么快,想抽回手,他却是抓得死紧。 他静默无语,墨黑的眸痛缩了下,凄凉的笑意在唇角蔓延,直到他真的低笑出声。都蝶引不解地瞅着他,见他松开了手,随即抓着扁簪抵在自己的脸上,只要他稍有动作,她会立刻划花自己的脸。 男人啊,看上的不就是这张脸,她就毁了这张脸,教他打消碰她的念头。 她不能允许,绝不允许六郎哥以外的男人碰她,绝不能! 扁簪尖锐的末端剌在她的脸颊上,只要她一使力—— 「……小十五。」 垂敛的长睫颤了下,杏眼瞬间圆瞠。 谁……还有谁会这样唤她?!那一世,她名唤乐缘,兄长名唤乐盈,所以他总是喊她小十五,月圆嘛…… 「你忘了与我的誓言吗?」 扁簪蓦地掉落在地,发出清亮声响,她缓缓抬眼,看着那张青黑交错,眼看着就快要入魔的俊魅容颜。 「抑或者……你已另有所属?」 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打量着他,看着他脚下的影子群魔钻动,再看向他平静却已掀开狂滔巨浪的眸。她一张口,逸出的是无法成句的嚎叫泣声,巨大的喜怒哀乐吞噬着她,教她怎么也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抱着他嚎啕大哭。 怎会如此?!她的皇上,她的六郎哥怎会变成如此?! 乌玄度愣了下,没料到回应他的竟是她如孩子般的嚎哭,他有些手足无措,可她的悲伤透过她的泪水沁入他的心底。 「嘘……怎哭了?你说,孟婆汤是前世的泪,流了多少泪就得喝下多少孟婆汤……不哭了,小十五,不哭了……」他不舍地将她拢进怀里,大手轻抚着她的背。「你从不哭的……你哭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你……小十五,别哭了。」 可他不说便罢,他愈是说,她愈是止不住泪,彷佛此时此刻只能用眼泪宣泄她累积了数世的伤悲和分离多时的凄怆。 乌玄度被她的泪水给慌了手脚,只能抱着她坐在床上,褪去了凤冠,去了钗簪,亲吻着她乌亮如缎的发,亲吻着她的额,吻去她不断滑落的泪,那咸涩的滋味直教他五味杂陈。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他沙哑喃着。 「不是……」她嗝着气,紧揪住他。「我……现在说不出话……不是……」 破碎断续的一句话,稳住了他的心神,他将她紧搂入怀,紧密得像是要将她揉进体内,让两人再也不分离。 等到都蝶引的泣声渐止,乌玄度起身要帮她倒杯茶,却发觉衣袖被她拽个死紧,彷佛回到那年她年岁还小时,每逢他要离开,她总是揪着他的袖角,眼巴巴地望着他。 「给你倒杯茶。」他止不住笑意地道。 「……喔。」她有些羞赧地放开手,坐在床缘等着他喂茶。 一回头见她微张着嘴,乌玄度不禁笑眯总是冷厉的黑眸,如她所愿的亲手一口口地喂她喝茶水。 她小时候总是如此,被他宠得快要飞上天,只要他在身边,吃喝总赖着他。 直到一杯茶见底,她才终于轻吁了口气,有些羞赧地抹了抹脸才抬眼,仔细地打量着他。 「为什么六郎哥会变成这样?」她噙着浓浓鼻音问着。 乌玄度将茶杯往花架上一搁,在她身旁坐下。「说来话长。」不是他不想说,而是真不知道要从哪说起。 「冯家酒楼的说书人,那天他说的故事,你有听见吗?」虽说那天他也在酒楼里,但她无法确定他是否有听见那个故事。 乌玄度垂敛的长睫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你识得那位说书人?」虽说她的反应说明了她并非不要他,但这事还搁在心底,缺份解释。 「不认识,我先前还一直想找那位说书人,想知道他为何知道那些事,而那些事究竟是真是假。」她一口气说完后才发觉不对劲,揪着他问:「六郎哥为何问我识不识得说书人?」 乌玄度听完确定自己真的是想岔了。「我原以为那些事是你跟他说的,而你和他互相有意,所以才会不肯认我。」 都蝶引傻愣愣地盯着他。「我怎会识得他?一般姑娘家岂可跟个男人勾搭在一块?何况他说的事我并不知情,尤其他说庆德皇吃了爱妃的尸首……是真的吗?」这事太过惊悚,她初听到时完全无法相信。 乌玄度掀起长睫。「……差一点。」 「……为什么?」意思是他真有那打算?她简直不敢相信。 「我那时已经疯了。」失去她,再也无法拥有她,过度震撼了他,也不知道打哪生出的想法,教他想吃了她,以为往后就不会分离……「要不是你大哥发觉阻止了我,我也许真会将你给吃了。」 他没有一丝悔意,更不觉有何不妥,如果真能让她重回他的身边,他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都蝶引傻眼地瞪着他。「你……可你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你……」 第二十八章 「乐盈教我一个法子,只要他对巡儿下咒,直到他满二十岁,我再饮了他的血,便能时光倒回。可当我清醒时,发现我变成了另一个人,时光压根没倒回,而是顺着走,而那时已不是凤家天下,皇位早已易主,而我开始了不断重生的日子,一次又一次地堆上别人的记忆,换上他人的姓名,成为另外一个人。」 她震惊地坞着嘴,不让尖叫声逸出口,她作梦也想不到始作俑者竟是兄长……这是什么 咒法?她听都没听过! 虽说天官秘法向来是传男不传女,可她也从未听过这种作法!况且就算兄长真的用了什么咒术,也不会害他快要入魔……「六郎哥,你可知道你快要入魔了?而这绝不是我兄长的咒术引起的,你……你吞食了魑魅魍魉!」 思来想去,这是最后的可能了!如果他连她的尸首都敢吃,他还有什么不敢吃的? 「嗯。」他轻应了声。 「为什么?」 乌玄度垂敛长睫,神色有些恍惚。「……因为我不断地重生,未到死期便从一副躯壳跳到另一个躯壳,其中可能相差百年,我怕错过你,所以我开始吞食靠近我的山魅妖灵,至少可以让我在每个躯壳里待到寿终再跳换另一个躯壳。」 他没说的是,初开始重生时,他的重生跳动得太频繁,常是一闺一张眼间就变成另一个人,他开始错乱,几乎快要发狂,寻找着不再跳动重生的法子,打他一次不经意吞食了山魅,缓了他胡乱重生的命运之后,每遇魑魅魍魉,他绝不放过。 「难道你不知道你这么做,有一天你会反被吞噬?!」他吞食的魑魅魍魉会融进他的魂魄里,不管他如何重生都会跟随着,直到有一天他意识混沌时,就能一举反客为主。 「不会。」 「才怪,我好几次在你身上闻见那股腐败味道,才会教我漠视你想逃离你,我……根本认不出你!」莫名而起的因缘,她从未细想他可能就是六郎,就因为那股入魔的气息太慑人。 乌玄度闻言,反倒扬起笑意。「原来如此,我心想,都抓住你的蝶了,怎么你还认不出我?你说过,你不喝孟婆汤,这些刻在魂魄上的异能在你还拥有记忆时,会记得如何使用。而我遇见你了,确认是你了,你却伤透我了。」 「我……」都蝶引懊恼不已,可她又怎会知道他变成这个样子? 「小十五,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你别推开我,我永远都不会入魔的。」他是靠着这份痴恋撑过了千年,不让自己被魔吞噬。 都蝶引直睇着他,泪水还剌痛着眼,她却努力不让泪水落下。她刚刚已经哭得太多,不能再哭了。 吸了吸气,伸手轻抚着他的颊,她才缓缓地将自己的颊靠上。「六郎哥……你是找到我了,可你该怎么办?」她不会解咒,他就得要不断地重生,在她历经轮回时,他会不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被彻底魔化,魂魄倶散? 「我没想那么多,只要能找到你就好。」他喃着,笑意如寒冬斜阳,一点一滴地映亮黑暗的眸。「只要还能拥有你,一切都是值得的。」 对他而言,还未遇上她之前,他只是在梦中,如今只为她清醒。 「可我想不通,为何大哥这么做?」她从没听过有什么咒术可以让时光倒转的,这分明是大哥骗他。 「嗯……他讨厌我吧。」 「怎会?」她的兄长与他同龄,更曾经是皇子们伴读,与他亲如手足,要说兄长会害他,那是绝不可能的。 「因为我抢了你,我执意要你进宫。」乐盈疼她入骨,许是恨他害死了她,所以才恶意欺骗他,但不管怎样,他还是找着她了,对乐盈,他是不怨的。 「才不会呢。」 乌玄度但笑不语,颊轻轻摩挲着她的,享受这温热的怀抱,才教他觉得自己是活的,能活着真好。 「眼前重要的是得想想怎么解决你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魂魄里的魑魅魍魉。」 「会让你难受?」 「现在还好。」她没闻到任何腐臭的味道,她想也许是因为两人重逢让他的心绪稳定下来,可这不是良久之计,人生在世总有许多意外,这个问题要是搁着,迟早会衍生出无法消弭的恶事。 「那就不用管了。」他现在只想细细品尝两人重逢,誓约重结的甜美滋味。 「怎能不管?」她抬眼直瞪着他。 「可你能有什么法子?」 「我……」她不禁语塞,只因她是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不过——「说书人啊!冯家酒楼的说书人,说不准他有法子。」 「何以见得?」听她提起此人,教他眸色微暗。 他可没忘记在酒楼里,那人对他寻衅的目光,那是种说不出的厌恶。 「你不觉得古怪吗?都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他是从何处知晓这些事的?不管怎样,我总觉得可以找他探探虚实。」 乌玄度面无表情地瞅着她,那清冷目光打量得她浑身不自在。 「六郎哥,我是哪里说错了?」 「你还记得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他淡声问着。 为何他的洞房花烛夜,非得一直讨论另一个男人? 都蝶引疑惑地偏着螓首,直到她察觉他身上穿的大红喜服,才想起两人今日成亲了。 「六郎哥,咱们成亲了,而且还是用民间百姓的方式成亲的呢。」当初她进宫时,虽说繁文缛节众多,但总觉得不像成亲,如今这一场倒是圆了她的梦,只可惜待在花轿里时,她不知道他的身分,压根没注意他精心策划的迎亲。 「有人不领情。」 「六郎哥……」要在这当头算账了吗? 「不想倒罢,愈想愈是气闷。」 「那就别想了。」她赶忙抱住他,想借此消他内心怒火。 「就这样?」 那把冷到她头皮发麻的沉嗓在她耳边响起,逼迫着她羞嗔了眼,缓慢地将唇贴着他,轻柔摩挲着。 真的是她的六郎哥,天生的傲慢霸道……也唯有她惹怒他时,他才会这般欺她。可这哪能算是她的错?她又不是故意的。忖着,惩罚性地故意轻嚼了下他的唇,岂料他随即张了口,舌便钻入她的唇腔里。 他压抑着情欲,轻柔地勾缠吮吻,大手滑入她的喜服底下,攫住柔软的酥胸,教她不由轻吟了声,羞涩地道:「六郎哥,烛火……先熄了烛火。」 「不用。」 「要……去熄烛火。」她羞喘着气息,万分坚定。 乌玄度抬眼瞅着,唇角勾着坏心眼的笑。「不。」说话同时已经开始褪去她的衣衫,她抓东,他扯西,不管她怎么护着,最后还是被他剥得不着寸缕,羞得她卷进被子里。 为什么要这样欺负她?他以往总是由着她的! 她从被子里探出头,羞恼瞋去,却见他已褪去了衣服,那文而不弱,武而不威的体魄随即落在她眼里,胸口附近那道狰狞的伤疤,教她不由伸手轻触着。 「这伤……是你进这躯壳前有的,还是……」 第二十九章 乌玄度攫住她的手,抚着自个儿的胸膛,哑声喃着。「不记得了,我用这身分活了两年,早已记不清那些事了。」 都蝶引不由心疼着,恼自己竟然对他一无所知,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打探的,却因为她惧怕他的气息,所以就不闻不问。 正自我厌恶的同时,被他攫住的手却逐渐往下,覆在那热烫的勃起上,羞得她满脸通红。 「六郎哥……」她几乎是低声求饶了。 他们曾当过一年多的夫妻,闺房里的事她怎会不懂?只是以往他不会如此的! 很明显的,他是记恨她一再抗拒他,甚至睬也不睬他!但他也不该用这法子罚她,很羞人呐! 像是逗弄够了,也被抚慰够了,乌玄度松开她的手,慢条斯理地拉着被子。 「六郎哥,至少将床幔放下。」她羞得满脸通红。 「不。」 当被子被他一把抛到床下时,她几乎快哭了。 太狠、太狠了!她往后绝不会再惹火六郎哥,绝不!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好半晌,都蝶引才羞恼瞪去。「你上哪学的?」 那满是酸味的娇瞋,教他不由低低笑开。「宫中能学得可多了,打头一回被你埋怨后,为了你我可是翻遍春宫图,后来……你不也挺乐在其中。」 都蝶引娇俏粉颜已经红到不能再红,彷佛一身雪肤凝脂都染上了一层绯红。 「可你后来没这么对我过。」她怀疑这千年来令他成了老手了! 「你肯定不依。」 「可你现在却这样对我?」 「谁要你不踩我?」 「……」这帐不会算到天荒地老吧。「不管,你这千年来肯定到处寻花问柳,对不?!」 她愈是怀疑他,他愈是感受被在乎,笑意不由更浓。「我光是找你就费尽心神,哪会寻花问柳?再者,依你的性子,我要是碰过其他人了,你肯定就不要我了。」当年纳她为妃后,他就不曾踏进其他嫔妃的宫殿,只因他已有后,再者他只想全心全意守着她。 「你说得很像一回事,可你从刚刚就欺负我。」不熄烛火,不给她被子,还这样那样……她都觉得羞得快死了。 「嗯,犯错不是该领罚吗?」他笑说着。 「我……」真是百口莫辩。 「而我,要领赏了。」他亲着她颊,翻身压上她。 都蝶引闭紧双眼,感觉那发烫的烙铁正贴近自己,极度缓慢地进入着——「你骗人,还是疼!」 「小十五,忍忍好不?」 「不好。」刚刚欺负她,她现在整他是刚好而已 他不禁笑叹。她是被他宠坏的,只对他任性,也只对他立下生死誓言,说好了为他不哭,不喝孟婆汤。 「小十五,明儿个再弄只蝶给我瞧瞧吧。」 「好。」才应了声,后头的话还没说,他又进入了几分,教她痛得抽了口气。「你……怎么可以……」故意引开她注意力! 「咱们府里有片园子,如今杏花正盛放着,咱们明儿个赏花,你弄个几只蝶衬概景吧。」他在她耳边喃着,缓慢地埋进深处。 她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她疼着难受着,他发烫的身子偎着她,教她跟着发烫,由着他放肆地一再索取。 这一夜,漫长无边。 【第九章 亲密又陌生的故人】 赏花?没有。放蝶?更不用说。 只因这宅子的女主子还蔫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不是说了要赏花?」乌玄度擦拭着未干的发走到床边。 都蝶引抬眼瞪他,可惜因为他上身赤裸,硬是教她瞪人的功力减了几分,粉颜绯红地转开眼。 「是你说要赏花的,我没说好。」她的六郎哥变了,昨儿个整整欺负了她一夜,甚至刚刚还抱着她共浴…… 「方才又惹火你了?方才泡澡时,我熄了烛火了。」他噙笑道。 「……天都亮了,你熄烛火有用吗?」不说便罢,一说她就恼火。 「说的是,往后都不熄烛火。」 都蝶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怀疑自己听见什么。 到底是谁将他带坏了? 乌玄度被她惊诧的目光给逗得低低笑开,笑声听在她耳里倒没什么古怪,可这笑声却吓坏了候在外头等着伺候的一干婆子丫鬟。 「我不管,往后不准如此,绝对不能。」她的六郎哥学坏了,她得要趁现在赶紧将他引回正途。 「为何?」他忍着笑意问。 「当然是因为……很羞人。」不然呢! 瞧她佯装凶狠却掩不了羞怯的神态,乌玄度不由凑近她,亲吻着她的唇。「如果不让你觉得羞,我就不这么做了。」 「……瞧我羞得要死,你心里很痛快?」到底是哪个混蛋如此带坏他! 「嗯,颇痛快。」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随即坐起身,非要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不,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不敢教你察觉。」她是他从小看大的,打定主意要纳为妃的,可也因为从小就宠着她,事事都顺她,再加上他是帝王,自然不会让她发现他是个偶尔喜欢调戏自己妻子的男人。 可现在的他不是帝王,他只是个单纯的男人,想宠她又想使坏逗她。 「看我羞,你真的开心?」 「嗯。」 「……」都蝶引彻底无言了。 「大人,可要用膳了?」这时,外头的丫鬟轻声问着。 毕竟是成亲的头一日,上无长辈立规矩,所以两人睡得晚些也是合情合理,下人们也只敢等到屋里有声响才开口。 「将膳食端来吧。」他应着。 都蝶引赶紧起身,但身下的不适教她踉跄了下,还是他眼捷手快地将她捞进怀里,语带心疼地道:「躺着就好,起来做什么?」 「给你穿衣服,要不你这样能看吗?」她可不允许让别人看见自己男人半裸的身子,就算是最贴近的丫鬟都不成。 「我去拿,你坐着。」他又往她颊上亲了下才起身。 都蝶引咬了咬下唇,抚着被他亲过的颊,怀疑脸上的热度永远也缓不下来。 一会待他取来衣物,她才起身替他着衣,帮他擦拭未干的发,动作利落地替他束起发,不让人瞧见他将发披落的模样。 待将他打理好,便轮到他替她穿衣,挑的是她最喜欢的杏色,上头精绣着连理枝。 「一会我帮你画眉?」他笑问着。 「不了,今天懒懒的,不想离开房里。」她恨不得再睡一会,只因她实在睡不到一个时辰。 「那好,今儿个我就在房里陪你。」 「这样不好吧。」 「有何不好?」 「你不用办差?」她略略听说他颇受皇上重用,手上的权力大到快遮天了,可到底是办什么差,她就不知道了。 「皇上给了我二十天的婚假。」 「真的?」 瞧她一脸期待,他不禁轻挠她的秀鼻,嗓音满是笑意地道:「我想好了,待我将手头上的事办妥后,我就辞官,咱们弄座庄子,恬淡度日,可好?」 第三十章 「好,当然好。」能远离京城就是远离权势斗争,她不希望他在官场上惹来杀身之祸。 「可皇上会准吗?」 「他自然会准。」他清楚自己在皇上眼中是把肃清的刀,一旦肃清完了,也该封刀了,他会识时务地离开。 他本就无心仕途,眼前的权势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他毫不恋栈。 都蝶引本要再追问,可丫鬟已经将早膳端来,便没再说什么。 「都下去吧。」 他让丫鬟将榻几搬到床上,待膳食摆定,乌玄度手一摆,不让丫鬟在旁服侍,径自挟菜就她的口。 「好吃吗?」 都蝶引看着桌面几道清淡的菜色,面上动容。他还记得她喜欢吃什么,睡醒时又偏爱吃得清淡。 「你打算把我惯坏?」他舀了口汤来,她便自动自发地张了嘴。 「你不是早被我惯坏?」他噙笑反问。 「哪有?」她不承认她的刁蛮任性只针对他。 乌玄度噙着笑,没戳破她,横竖她心里明白就好,眼下他很醉心于喂食这活计,彷佛两人又回到过去,让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不过——「在瞧什么?」 「六郎哥长得真好。」活脱脱是个桃花精,他眸底眉梢的笑意犹如谪仙临世,那般丰神俊秀,潇洒倜傥。 「是吗?」他不以为意,只要她肯要他,他长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不过,脂粉味重了点。」要不是他有着天生威压,眉宇间的气韵太慑人,任谁瞧了都会觉得这张脸太过文弱秀美,甚至……「像贵妇人养的面首。」 这话是重了点,但很贴切。 乌玄度微扬浓眉,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半晌,才道:「夫人想要小的怎么服侍?」 她抿着笑意,煞有其事地环顾四周,像是选择太多教她花了点功夫才决定。「那就……一会替我洗洗脚吧。」说完,她抬起了未穿罗袜的脚。 乌玄度一把攫住雪嫩柔腻的脚,轻舔过脚背,吓得她惊声尖叫,一把将脚给缩回。 「你……」她羞红俏颜,双手紧护着被他舔过的脚。 被他舔过之处又烫又痒,直教她后悔玩过头,她不该忘了现在的六郎哥是她刁难不起的。 「不是要我洗脚吗?」他勾唇笑得很坏。 「哪有人这样洗脚的!」 「我就喜欢这样帮你洗脚,包管你干干净净的。」说完,干脆横过榻几,硬是抓住她的脚。 都蝶引吓到尖叫,缩起脚往内墙躲。 乌玄度岂会放过她,她愈是躲愈是激发他掠夺的渴望,抓住她雪白的脚踝又是啃又是舔的,令她又是尖叫又是笑,房里不断地逸出笑闹声,那声响直教候在外头的弥冬和瑞春面面相觑。 直到三朝回门那日,两人压根没有踏出房门一步,成天皆能听见两人的笑闹声,让将军府里的下人从一开始的惊诧错愕到习以为常。 于是,当两人回门时,接待的斐有隆和张氏莫不傻眼。 「放手。」都蝶引咬牙低声道。 「为何?」他低声问着,朝眼前两位长辈微颔首。 「人家都在看了。」都蝶引含嗔带怨地说着,勉强扬笑向两人打着招呼,试图将手从他厚实的大手里抽开,可连试了几回依旧还揪得死紧。 「又如何?」 都蝶引闭了闭眼,垂着发烫的小脸,假装不知道他正牵着她的手。 然而,不只是斐有隆和张氏,就连后来才踏进厅里的斐澈,三人的目光皆有志一同地落在他俩手上。 「……坐、坐坐,都坐,这回门酒快备妥了,再等一会。」斐有隆率先回神,忙招呼着乌玄度入席。 「谢舅舅。」乌玄度噙笑道,那犹如春煦三月的笑意教在场人都呆住。 见乌玄度一笑,这才想起他曾经是京里出了名的美男子,之前是在边境给僵了脸,如今解冻了,那英朗俊美的神采总算再现,这么一瞧,两人分明就是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不过……成亲有此魔力,能将面瘫给治好? 三人抱着同样的疑惑,待斐有隆和斐澈坐定,张氏犹豫着要不要在这当头将都蝶引给带到后院,这回门酒席还未开,她该先回后院坐坐才是…… 都蝶引自然明白张氏的意思,便道:「六郎哥,你跟舅舅、表哥他们聊聊吧,我想跟表嫂和舅母说些体己话。」事实上她并没有什么体己话好聊,只是她这时候留在厅里就是不合宜。 「我陪你。」 见他作势起身,都蝶引二话不说地将他按回椅上。 「六郎哥,你一个男人怎能去后院?」他这是在为难她吗?从家里欺负到娘家还不放过她?她到底得罪他多深啊。 「你要是没在我跟前,我会不安。」乌玄度直睇着她,眸底满是卑微的央求,霎时让她脸上的绯红一路红到颈项。 他到底知不知道面前有几个人,有几双眼正盯着他、几双耳朵竖得尖尖的?这种话他也说得出口……到底是想羞死谁? 「小十五,留下来陪我。」他喃着,拉起握住的手亲吻着。 都蝶引狠抽口气,已经没有勇气抬眼,只能一路垂着眼装死,假装她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的她多么渴望能一路冲到后院去,让她一个人静静! 厅上,鸦雀无声。 张氏面有赧色,嫌弃乌玄度竟如此眷恋儿女私情,没个样子,可一方面却又钦羡着,毕竟有几个男人敢在外头如此纠缠自个儿的妻子?尤其那副像是没了她就活不下去的模样……真的是羡煞人了。 忖着,不禁含怨地瞅了斐有隆一眼,见他还一副傻样的看着乌玄度,活像是见鬼了般。 反倒是斐澈回神得快,快人快语地道:「玄度,原来你真对蝶引这般上心。」 「一见倾心,再见倾魂。」他由衷道。 能够再遇见她,饶是要他把魂魄都出卖,他都愿意。 这一席话教人莫不为他的情痴动容,当然,都蝶引也是感动的,可问题是这种话能不能留在家里说?她的脸已经垂到不能再垂了,别再说了。 「很好,很好,你如此上心,咱们就放心了。」斐澈打从内心期盼表妹嫁得好,见乌玄度将心思都搁在她身上,他更认为这门亲事是无可挑剔的好。「不过,小十五……是你替表妹取的表字小名?」 表妹喊他六郎哥,他家中行六,这称谓倒是夫妻间常听的,就这小十五听来是怪了些。 「是啊,十五结良缘,这数字吉祥。」他随口应着。 「听起来确实有道理。不过,咱们男人说话,表妹在这儿总是不方便。」他有意将朝中一些事告知他,总不好让妇道人家在场。 都蝶引听着,很是感激表哥出言相救,她现在确实需要一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至少要让她窝到脸不烫为止。 「咱们男人说的话,没什么是她不能听的。」 「你说这什么话,要是不知情的,真要以为你没了蝶引就不能活了。」斐有隆没好气地道,不能理解他怎能没个脸皮地黏着妻子。 「那倒是真的。」乌玄度笑着,不放手就是不放手。 第三十一章 在斐家可不见得安全,她未出阁前就接二连三的出事,如今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不会允许再有意外发生。 「啐,你这说法好像在说表妹在娘家也能出事。」斐澈不禁觉得他太过火,虽说新婚燕尔,可哪有新人回门时还这般黏人的。 「没有吗?」他问着,笑意淡淡的,黑眸极为锐利。 话一出口,都蝶引不由轻扯着他,不让他再说下去。 而斐有隆和斐澈看了张氏一眼,便见张氏面上有点挂不住,好生尴尬,最终还是斐澈轻咳了几声,随意地聊些话题,也就默许了让都蝶引留在厅里。 都蝶引乖乖地坐在乌玄度身旁,回握着他的手,要他安分一些,好歹看在舅舅的面子,不提从前。 幸好,斐家父子是武人作风,没将乌玄度刻意的寻衅搁在心上,一场回门宴倒也宾主尽欢,直到宴席快结束时,都蝶引才终于抽了点空和刘氏见上一面。 「瞧来,乌将军待你极好。」刘氏一见她便如此认为。 虽说都蝶引原本就是个美人胚子,然而她性情浅淡,就算有笑意也像是虚应,然而现在,那眸底眉梢尽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衬着白里透红的小脸越发艳丽,彷佛正艳放的牡丹。 「嗯。」她羞涩地笑着。 刘氏见状,不禁打趣道:「唉,不知道谁呀,出阁前几日闷闷不乐得像是天要塌下来,和现在相比可真是天差地别呢。」 「表嫂……」都蝶引真是羞赧得无以名状。 「哼,那还是我给的福气,要不你哪能捡这便宜?」 后头冷不防地传来斐洁的冷嗓,都蝶引敛去了笑意,回头朝她招呼着。「二表姊。」 斐洁打量了她一会,怪里怪气地哼了声便带着丫鬟离去。 「别理她,婆母最近正在替她物色对象,她方才八成又偷溜到厅外偷觑,许是对乌将军愈看愈t心了。」刘氏面上满是温婉的笑,言词可犀利了。「说来,人的蠢不知是天生的,还是教人给宠蠢的,她怎么就看不透乌将军的改变是来自你?再说白点,就算当初公爹有意招乌将军为婿,只怕乌将军也看不上她。」 她是不忍心把话说得难听,毕竟斐洁刁蛮出名,谁敢要她。 都蝶引听着,不禁想,当初要不是他先认出她,说不准他真会娶了斐洁,可想想又不对,依他的性子,不是她,他肯定是不娶的。 忖着,带着几分小小虚荣勾弯了唇。 「瞧你嫁人后笑容也多了,这样真是太好了,往后要是得闲便回来看看我,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也能问我。」刘氏轻握着她的手,余光瞥见乌玄度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二门外。 「要真遇上麻烦,我肯定要叨扰表嫂。」她笑得真诚。 也许对舅母来说,刘氏不是好媳妇,可在她眼里,刘氏是个好表嫂,至少待她是真情至性,过往的恩情她惦记上了。 离开了斐家,本是要回将军府,可就在马车经过冯家酒楼时,她连忙抓着身旁的乌玄度。 「六郎哥,咱们去冯家酒楼。」 乌玄度端着面瘫脸,淡声道:「你想见那男人?」 都蝶引翻了翻白眼,纤指往他臂上一掐,使了全劲,可那手臂却是硬得教她掐不下,只能气馁地松了手。「你在胡说什么?说得好像我看上那个男人!你明知道我只是想厘清一些事而已。」 「我不想让你见其他男人。」这时,他忍不住想还是当帝王好,能将她囚在后宫,任何男人都见不了她。 「我方才不就见了舅舅跟表哥。」她没好气地道。 「那是家人。」就他所知,斐有隆和斐澈待她极好,否则当初斐澈就不会要他跟着回都督府,只为了证明确实有人欲害她。 尽管处置得差强人意,但至少父子俩都有心整顿后宅,不再让任何人伤及她。 都蝶引吸了口气道:「可那个人也许能帮你。」那是条线索,就是一个机会,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只要能帮得上他,能救他,她什么法子都想试。 「我不这么认为。」 都蝶引鼓起腮帮子,不懂他为何怎么也不肯尝试,可眼看着冯家酒楼愈来愈远,她随即附在他耳边低语两声。 乌玄度眉眼微动,黑眸睨去,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打量得她满脸通红。 「快,要不要,一句话!」 「停。」乌玄度让车夫停下马车,牵着她下马车时,用只有她听得见的音量道:「一会回家就试试。」 都蝶引羞得不敢抬眼,暗恼自己为什么得为了他的事还得献上自己供他欺负?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悻悻然地想着,任由他神色自若地牵着她上大街,前后皆有将军府侍卫跟随着,待」进入冯家酒楼,都还没询问说书人今曰是否登台时,便听见有人唤着—— 「乌将军。」 唤的同时,她感觉乌玄度的身形微偏,像是挡住了那人朝她这儿看过来的目光。 「孟大人。」乌玄度俊美脸庞瞬间又变成面瘫脸。 「今日偕夫人上酒楼用膳?」孟委杰脸上堆满笑意,余光不住打量前后近十人的侍卫护行,脑袋快速运转着。 「嗯。」 都蝶引听得出他分外淡漠,意味着他压根不想与这人多接触。 「那么,卑职就不打扰将军雅兴,先行告退。」看来他在这儿守株待兔,守得真是绝妙。他原就猜想今日是三朝回门,乌夫人出阁前便常往冯家酒楼跑,说不准今儿个也会前来,倒教他料个神准,注定今日是个下手的好日子。 乌玄度瞧也没瞧他一眼,牵着都蝶引问着酒楼掌柜。「今日可有说书?」 「这位客倌真是对不住,得要等到明日才有。」掌柜的见他一身锦衣华服便知道他必定出身权贵,自然不敢怠慢。 「能否先订个雅房?」都蝶引忙道。 乌玄度睨她一眼,彷似对她这举措极不认同,她只能可怜兮兮地垂下脸。 「自然是可以,尚有一间雅房。」掌柜的决定就算没有也要硬拨出一间房,绝对不能得罪此等贵客。 乌玄度付了订金订了房,走出酒楼便道:「回府吧。」 都蝶引本要点头,可一见外头热闹的市集,想起自己从来不曾与他逛过市集,不由晃着他的手。「六郎哥,咱们逛逛市集吧。」 乌玄度本是有些介怀孟委杰出现在此,毕竟他先前几回遇劫恐怕与孟家脱不了关系,只是并无证据,无法办他而作罢,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瞥见她满脸向往,便一口允了。 当她还是乐缘时,她终其一生皆在宫中,今世的她养在深闺,未出阁前少有出门的机会,哪里见过市集? 「哇……」她边走边逛,瞧着市集里卖着各式货品,还有不少摆摊卖吃食的,更有她不曾见过的热食,教她一双眼忙得转个不停。 「想尝吗?」他问。 「还饱着呢。」 「明儿个咱们上街先吃点再进酒楼。」 「好啊。」她笑得俏颜夺目生辉,偎在他身边。「就知道六郎哥对我最好了。」 第三十二章 他笑柔了黑眸,靠近她些,道:「每日陪我共浴一回,我就允你一件事。」 都蝶引瞬间蔫了,像朵快枯萎的花儿。这人真的很会坐地起价,她刚刚才提出的条件,他现在倒是很懂得一再利用。 共浴……也不想想那是多么羞人的事,挂在嘴边说,他都不害臊的? 「得走快点,我想趁着天未暗之前回府,否则再点烛火,你又要生气了。」他一脸正经地说,可字句里裹着强忍的笑意。 「天暗之前不成!」她小声抗议着。 「你刚才没说不成。」 「不是,我根本就没提到……」 「我已经付了订金,允了明日带你出门,所以这买卖是我说了算。」语气说得那般强硬不容置喙,可面上满是柔情密意,依然是当初那个将她捧在手心上疼,视她如命的男人。 都蝶引摇着头,不敢相信他竟是名奸商!她话说得太快,没将规矩定妥,他就已经找到漏洞钻了…… 瞧她那想发火又憋屈的小媳妇模样,逗得他不由笑眯眼,他也不急着解释,就让她再心急一会吧。 噙着笑意,牵着刻意拖着牛步的她,他的笑意愈浓,垂睫正欲哄她时,几步外的菜摊突然起了冲突,有人打了起来,熙熙攘攘的人潮很快往路的两侧避开。 乌玄度横眼睨去,岂料人竟撞了过来,守在前头的侍卫虽是护得极牢,但还是有人从身侧窜了过来。他下意识将都蝶引护在身后,擒住来者手腕,毫不留情地一把折断,一个旋身踹开逼近的人,可身后却传来她的惊呼声。 他回头望去,见她竟遭避祸的人群给推挤到街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眼看着有人要从她身上踩下—— 一道身影疾驰如电,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她自人群里揪出,免于被踩踏的命运。 几乎同时,乌玄度已经来到她身边,将她拉进怀里。「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吓了一跳。」都蝶引吁了口气,惊魂未定地道。 乌玄度轻抚着她的发,确定她安全无虞,正欲感谢相助之人,岂料一抬眼,嘴边的话却打住了。 他黑眸微瞠地瞪着面前的青年,年岁约莫在二十上下,有张立体夺目的面容,带着女子的纤细绝美却又揉合着男人特有的阳刚气息。 被打量得久了,男人似笑非笑地启口:「怎么了,难不成……你认识我?」男人的嗓音清朗温醇彷似带着笑意,可深邃的眸却暗暗戒备了起来。 都蝶引闻言,从乌玄度怀里抬眼,见他震惊得紧,可那个男人……很面生,怎么他却看直了眼? 「凤巡,你在那儿做什么?」 那嗓音一起,都蝶引立刻侧眼望去,喜出望外地揪着乌玄度,喊道:「六郎哥,他就是那名说书人。」 乌玄度黑眸微动,就见那说书人徐步走到凤巡身旁,来回瞅着两人。 「凤巡,你识得他吗?」苏破凉声问着。 「没见过,不过他像是识得我。」凤巡说着,漂亮的眸子朝乌玄度脚下的影子望去。「这可有趣了,怎会有人识得我,而且还带着一票魑魅魍魉在身边,敢情是打算祸害人间?」 都蝶引闻言,神色戒备地看着他。这人世间不乏能人异士,她就是怕早晚有天他会教人看出端倪。 「……不该有人识得你?」乌玄度五味杂陈地问着。 凤巡那双明亮的眸似防备更似试探。「你到底是谁?近来我着了不少道,不会就是你在后头搞鬼吧。」 「不是他。」苏破叹了口气。 「你又知道?」凤巡没好气地问。 「我能不知道?」 乌玄度瞧两人交谈似有极深的交情,可……他俩怎会撞在一块? 「六郎哥,怎么了?」都蝶引轻扯着他的衣袖。 虽说她也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她确定六郎是识得那个名唤凤巡之人,只是她分不清对六郎哥而言,他到底是敌还是友。 「这儿人多,要说话,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坐下?」苏破指着两旁,笑睇着凤巡和乌玄度。 乌玄度略回头,瞧他的侍卫已经刚才闹事的人逮住,慌乱的人潮也早已经退到下个十字大街去了。 垂敛长睫,他思索着该先逮住主使还是与他俩聊点私话,然而一道气劲却如凝电般来到面前,他想也没想地挥手挡掉,怒斥道:「放肆!」 「放肆?」凤巡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把勾着苏破的肩。「我不知道多久没听见有人这般骂我了。」可教人想念了。 「凤狩!」乌玄度沉声喊道。 蓦地,凤巡止了笑意,漂亮的眸子凝满杀气横睨而去。「你到底是谁?」这个名字,只有一个人唤过,可眼前这人不可能是那个人。 「……凤狩……」都蝶引紧揪住乌玄度,颤声问:「是狩儿吗?」 当年,她无缘见上一面的儿子吗? 【第十章 留下美人组戏班】 冯家酒楼三楼僻静的雅房里,安静无声。尤其在乌玄度吩咐侍卫将逮着行凶闹事之人送往衙门后,房里一点声息皆无。 凤巡直瞅着坐在对面的男女,而都蝶引也眼巴巴地望着乌玄度,等着他解惑,只有坐在凤巡身旁的苏破像没事人般地打了个哈欠,顺手倒了杯茶轻啜着。 「六郎哥,他到底是不是狩儿?」都蝶引终于沉不住气地问了。 当年她有喜时,曾想过给孩子取个名字,可是因为跟祖制起名不合,所以她便笑说要作为表字。而刚刚,他喊的就是这个表字。 乌玄度不答,反而问着凤巡。「当初乐盈对你做了什么?」 凤巡扬起浓眉,带着几分不确定,想问,却又开不了口,可不问……「你怎会识得乐盈?」 「乐盈是我大哥。」都蝶引急声道。 凤巡托着额,五味杂陈地道:「乐盈是我舅舅。」 「那你就是狩儿没错!可你怎会有那些记忆?」都蝶引问着,想起乌玄度能认出他又唤出他的字号,心头为之一颤。「六郎哥,该不会是大哥的咒害得狩儿也跟着不断重生?」可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因为他是认出他的面貌,这岂不是—— 「什么重生来着?」凤巡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一直都活着,我一直名唤凤巡,你……」最后这问题,他问不出口也不想问。 天晓得他难得上街,竟教他撞见这少有的奇事。 「你一直都活着?」都蝶引颤着声问着。 「是,我一直都活着,已经活过了千年,我的时间一直停留在二十岁那一年,停留在我爹和舅舅连手杀我的那一天!」 「我没有杀你!乐盈告诉我,我饮了你的血,对你无碍!他说了在我走后,他会安置你。」乐盈告诉他,只要回到过去改变了一切,他们原处的这一刻都会跟着改变,所以压根不需要他挂心。 可事实上,他并没有回到过去,他一直在这个世间流浪。究竟是乐盈的咒失败了,抑或者是乐盈对他的报复都已不可考,对他而言,只要能找到乐缘,其他都不重要,可他唯一错估的是,他的孩子竟在人世间不老不死地飘流千年。 第三十三章 「没有!在我醒来之后,我人在地牢里,乐家一族已经被满门抄斩了!而我一再被杀却又死不了,就这样独自在这人世间飘零了千年!」明亮的眸子在暗处彷佛发着光,满是恼怒愤恨。 乌玄度和都蝶引直瞅着他,说不出半句话,谁也没料到一场咒竟会将他命运变成如此。 「但,可以遇见你们,我还是很开心,我不管你们是重生还是转世投胎,但既是我的亲人,应该可以帮我解掉身上的咒,让我像个人一样死去,我已经受够了这不老不死永无尽头的人生了!」他暴咆着,俊秀面容狰狞着,一心只想寻找解脱。 斗大的泪水从都蝶引眸里掉落。「我没有办法……」 「你没有办法?你既然能记得以往,那就代表你拥有属于你的天赋,你当然会有法子让我解脱!」 看着他癫狂的神色,都蝶引怎么也止不住泪。「我现在的身体不带任何一丝乐家血肉,我是要怎么帮你?」没有血缘的牵连,在这一世里,他们跟陌生人没两样,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该怎么办才好?她光是累积几世的记忆就会让她偶尔陷入混乱,所以她无法想象在这人世间流浪千年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不老不死,他不能在同一处停留太久,他必须不断地走,不断地被身边的人遗忘,到最后只能离群索居,孤身一人…… 得到这个答案,凤巡压抑不住满腔怒火,但一见她的泪,教他五味杂陈,到了嘴边的唯哮化为无声叹息。 她眸底的哀怜已说明她的无能为力,要他再说什么? 「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我既然都已经死了,就该让六郎哥接受我的死,怎还会帮他施咒,造成了这一切?天地为何要轮回,为的不就是要让人放下一切重来,为的是要让曾有牵绊的人在来世再相逢,因而更懂得珍惜,为什么……」 大哥该是比谁都清楚,但他却犯了天官不该犯的错! 「你去问他吧。」许是发泄过了也想通了,凤巡收敛了张狂之气,魅眸扫向乌玄度。 「又或者是该问他。」 乌玄度始终静默不语。那时,他只想寻找她,压根不管会付出什么代价,但他总想,哪怕是需要代价,那也是从他身上取走,怎会连累了孩子…… 忖着,他抬眼瞅着一直在旁看戏的苏破。「那么,你呢?你又是从何得知那些过往,你到底是谁?」 「天机不可泄露,就算要当我是月老也成,毕竟我也一手促成了你们的姻缘,说到底,你们该要感激我的,不过说谢就太多余了。」苏破慢条斯理地替自己再斟了杯茶。「你们聊,不用理我。」 乌玄度微扬浓眉,回想在冯家酒楼时,就因为他的寻衅,他才会踏出雅房,因而救了蝶引……他又为何要帮他? 「你在打什么主意?」他突问。 苏破琉璃般的眸子转了转,似笑非笑地道:「如果说是要你的魂呢?」 阴司官吗?都蝶引张大一双泪眼瞪去,小手紧握住乌玄度的,绝不让那厮有机会越雷池一步。 而凤巡侧眼睨去,脸色不善地道:「苏破,你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是把我当死人不成?」虽说要他当面喊声爹娘,他是万万做不到,但既然人是活的,管他是重生还是怎地,都没道理眼睁睁看他这个城隍把他爹的魂收走。 「说说而已。」苏破笑得虚假敷衍。 凤巡眯起了眼,哼笑了声起身。「走吧,不是还有正事要办。」 「狩儿,你这些年……」 「我很好,千年都走过了,再走下去也不是问题,倒是你们……」他淡淡看向两人。 「保重。」 他早没了对爹娘的孺慕之情,更何况眼前是两张陌生的脸,要教他生出什么感情,那是比登天还难。如今知道当初施咒是因为爹想倒回时光,让他稍稍释怀了点,至少自己不是莫名其妙被犠牲,况且他们在一块了,至少在这场咒里,他们得了圆满,自己这点犠牲还算有点价值。 「凤巡,要是有什么麻烦,尽管上辅国将军府。」乌玄度淡道。 凤巡似笑非笑,扯着苏破往外走,离开前,道:「你俩要是有个什么麻烦的,尽管上冯家酒楼,让当家的通知我一声。」 「你跟冯家酒楼当家的……」都蝶引起身追问着。 「你放心吧,我没你想的那般可怜,在京城里我还有点根基。」话落,不容置喙地扯着苏破离开,像是怕一个不留神,他便会趁机索魂。 都蝶引不舍地看着他的身影,他是她的孩子,可她却从未见过他一面。 「像阵狂风暴雨,性子压根没变。」乌玄度状似无奈,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面貌像你,性子像我。」 「六郎哥,怎会如此……那孩子该怎么办?」她将脸埋在胸膛上低泣着。 乌玄度轻抚着她的发,呢喃般地道:「别哭,再哭下去,到时候你会喝不完孟婆汤,我可不帮你喝。」 都蝶引破涕为笑,抬眼瞪他。「人家正难过着呢。」 「难过没有用,反正事已至此,结果如何,也是各自的造化。」如今去探究谁之过已经没有意义,只是他这个始作俑者,尽管晓得自己害得儿子落得这个地步,他依旧不悔。 他就是自私,这是他身为帝王时唯一一次的任性,哪怕要拖着天下人入黄泉作为代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抉择。 「对了,天色暗了,一会回府,我要点烛火。」他突道。 都蝶引一脸迷茫地看着他,直到他附在她耳边低语,她才猛然想起两人谈好的条件…… 「不行,是你自个儿不早点回府的。」 「你都这么说了,咱们就赶紧回府吧。」他直接拉着她走。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不能点烛火。」就算现在回去也绝不准点。 「既然你这般坚持,就不点烛火了。」他允了,她暗松了口气,却又听他道:「那就点油灯吧,我记得府里有座八角玲珑宫灯,皇上赏的,就搁在浴池边,倒也别有一番风情。」都蝶引无声哀嚎着。还不是一样! 对都蝶引而言,搁在她心上的,莫过于乌玄度和凤巡,可这两人的事她一样都没法子解决,谁让她就是个从小被宠大的姑娘,除了能将络子幻化为短暂有生命的形体之外,她什么都不会,多想只是折磨罢了,只能告诉自己,好歹能与最亲的人重逢,已是老天的恩泽,她不能再要得更多。 更何况正值新婚燕尔,她的夫君岂会让她把心思搁到其他事上? 除了三朝回门,她其他时间泰半都待在房里,而她之所以能够踏出房门,那是因为他临时有事与下属一道离开。 而事情就这般巧,他人一不在,家里就突然多了许多人。 「镇国公府送来两名歌伎,威武侯府送来伶人三名,五军都督府送来舞娘四名……」总管王强念着单子,边念边偷觑着夫人的神情,愈念就觉得头愈痛,还好,就快见底了。「最后是……乌经历大人送来的美鬟两名。」 第三十四章 都蝶引面无表情地听完,秀眉微微挑起。 大伯送美鬟两名?经历的俸饷并不高,一年四季开销恐怕抓得很紧,这当头还能送上两名美鬟?怕是斐泱的意思吧。 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明明还在新婚期,就急着往他屋里塞人,拉拢人也不是这种作法,再者六郎哥在朝中到底与谁交好与谁交恶,她全都不清楚,天晓得这些可以让她组一团戏班的美人里是不是藏有剌客?毕竟那日出游莫名有人在街上打架闹事,那事看似单纯却又觉得过分巧合。 如果纯粹充当眼线和暖床人,她倒是没搁在心上,但要有剌客,那可就不能留。 「弥冬。」她轻唤着。 「夫人。」 「你去替我查查,家底翻翻。」 「是。」一个眼神,弥冬就明白她的意思,由她去探探那些美人是否懂武,包袱里是否藏有武器。 「王总管,那些人全都暂时留下。」 王强暗抽口气,不敢相信夫人竟如此大度,决定全数留下。不过,也是啦,这些美人全都是权贵高官送来的,要是送回去,拂了人家颜面也不好。 这一天直到余晖西落,乌玄度才回来,才刚进府,王强便将今儿个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乌玄度神色不变,微颔首便朝主屋而去。 「听说今儿个外头送了不少人进来。」他一进屋,弥冬和瑞春便赶紧退下。 都蝶引起身伺候他更衣,边道:「我让弥冬去探过了,都不懂武,包袱行李中也没藏什么,倒是可以留下。」 「……留下做什么?」他垂睫低问着。 都蝶引不解抬脸。「这得要问你啊。」怎会是问她?她身边的人手已经很够用了,陪嫁丫鬟有弥冬、瑞春,还有杜氏和刘氏替她备了三个陪房,全都是很得力的人手。 乌玄度直瞅着她不语,恼她竟连这也不争。 「对了,你大哥也送了两名美鬟,听瑞春说美得不可方物。」她像是想到什么,赶忙补充。 「然后?」 「……你怎么生气了?」都蝶引疑惑地皱起秀眉。 「原来有人将暖床的美鬟送到我这儿,你心喜得很。」过去在宫中时,她便是如此,从没打算要独占他。 「谁心喜来着?」都蝶引撇了撇唇。「那些权贵跟你交不交好,我又不晓得,总不能把人送回去吧,至于你大哥送的……不对,那肯定是斐泱送的,故意要剌激我的,我才不着她的道。」 「我在朝中没跟半个人交好,真正与我交好的不会往我府上塞人。」 「那要怎么办?人家送的又不能退,还有斐泱打着你大哥名号送的那两个,要是你不接受,她又不知道要怎么编派流言了。」 「挑两个歌伎伶人送给我大哥。」 「哇……」他就这么狠,要害他大哥夫妻失和? 「谁让我不好过,我就让谁不好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向来是他的行事准则。 「那……剩下的呢?」 「你有想法?」瞧她眼巴巴望着,肯定是心里有谱,教他稍稍宽慰了些。 「嗯,我算了算,这人数倒还挺够的,既然有歌伎、伶人、舞娘,咱们就能凑团戏班了。」等他销假进宫,她就多了点事能忙,日后他要是辞官,他们还能当个戏班团主呢,往后日子就不愁了。 都蝶引径自想得极乐,眼角余光却瞥见他的神色愈来愈沉。「六郎哥,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我觉得你心情很不好。」 乌玄度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随即一把将她抱起。「陪我沐浴。」 「不要,天色还亮着,我不要!」都蝶引花容失色,手脚并用地挣扎着。 「喔,原来你觉得等天色暗点宫灯较有风情?一会我就让人将库里那两盏宫灯一并搬进浴池。」 「六郎哥,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她真的摸不着头绪! 「这人生在世有什么好气?生气不过是与自己过不去,没什么好气的。」 「可问题是我觉得你很气啊!」 「别怕,一会好好帮我解气。」 「六郎哥,你明天就要销假了,你得要养精蓄锐才成。」都蝶引狗腿地撒娇着,在他怀里像只小绵羊般温煦,就盼他能放过她。 「可不是,就等着你帮我养精蓄锐。」乌玄度笑得很假,面无表情地将她抱进浴池里。 「乌玄度,你不要以为我都不会生气喔!」她用娇软的嗓音喝斥着。 「嗯,让我见识见识吧。」 「不要闹了……不要脱我衣服……你……」都蝶引放弃挣扎了,只好用双手遮着自己的双眼。 只因这浴池就在主屋的西边,黄昏时斜映的余晖会从敞开的两面大窗照入,映得满池生辉,任何一个角落都看得一清二楚。 而更可怕的酷刑来了……每每他说共浴,可实则是他替她净身。 她真不知道这时候到底要遮她的眼,还是遮他的眼。 「不用遮,你打小我就瞧过了,还曾经和乐盈给你换过尿布。」他说着,拿着皂角在她身上游移着。 「不准说尿布!」都蝶引羞红脸,耍狠地瞪着他。「还有,我现在不是乐缘,我现在是都蝶引,这身子和以前是不一样的!」 「嗯……确实是不一样。」他动情的黑眸大方地欣赏起她泛着绯红的纤痩身躯。「瘦了点,我喜欢再长肉一点的。」大手轻捧着她的酥胸,长指时有时无地摩挲着柔嫩的蓓蕾。 「你……你先跟我说你到底在气什么,否则我可不依你!」不要以为她会每次都心疼他、任他予取予求。 乌玄度直睇着她喷火潋滟的眸子。「那好,你倒是跟我说说你留下那些女子是为了什么。」 「不能留下吗?」 「留下做什么?」他捺着性子再问一次。 「我……想将她们组成戏班,横竖她们都已经有所学,只要稍加编练个几回就可成团了,日后你要是辞官,咱们当个团主不也挺好?」她想过了,要是辞官的话,皇上赏赐的庄子府邸都会收回,就算手头上的现银不少,可总得要好生盘算往后的日子呀。 乌玄度听得一愣一愣,没料到她说组戏班是说真的。「所以,你没打算让她们给我暖床?」 都蝶引闻言,毫不客气地往他耳上一掐。「你再给我说一次看看,信不信我就不要你了!」明知道她最讨厌他去沾染其他人,还敢挑衅她!以往是在宫中,她再不懂事也得忍,但不代表她乐意! 乌玄度闻言,不怒反笑,轻啄着她的唇,堂而皇之地撬开她的唇,卷吮着她,大手更是迫不及待地滑到她身下揉抚着。 「你……我身上都是皂角泡沫,你……」她娇喘连连,推拒不了只能环抱住他。 乌玄度从善如流,飞快地替她冲了水,便将她带进浴池旁供作休憩的小房,一把将她压上了床,彻底实践凌迟的好手段。 一回方休,她气息紊乱着,却感觉体内的烙铁依旧饱满硬挺着,丝毫没有软化的现象,而他撤出时,却突地发觉有热液喷溅在她腹上,她正疑惑之际,他已经动手替她抹去。 第三十五章 她疑惑张眼,他却又缠吻了过来。 是她错觉吗?几乎是每一回,他的阳精并未泄在她体内,他这是……不想要孩子吗?为什么? 疑惑硬是被中断,只因这人更缠人地蹂躏着她,尽管她想尽办法想要撑到最后,确定他是否真动了手脚,可惜到了最后她依旧体力不支地厥了过去。 这一睡,睡过了晚餐,半夜才起身让厨房作了宵夜。 可用过了宵夜之后,这人又食髓知味地欺负起她,硬是逼得她在天亮之前才得以阖眼。而她确定了,他是真的使了法子不让她有孕。 都蝶引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乌玄度这么做的原因。打从他进宫后,她就一直赖在床上,本是想要想个透澈,可无奈想了老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就在昏昏欲睡的当头,弥冬进来禀道,说她那个好大嫂差了婆子来,她见过后才知道是要她到乌家一趟。 尽管乏力得很,她还是让弥冬和瑞春将她稍作打扮才坐了马车前往乌家。 乌家这间三进的院子,是在乌家的爵位被收回后另购之处,目前只住着乌玄广和斐泱,两人成亲几年了,却始终没有喜讯。 谁知,今儿个—— 「恭喜大嫂。」得知斐泱有了三个月的身孕,都蝶引祝贺着。 心里却觉得她的身孕来得还真是巧,竟瞒过了三个月才说,不过她可不认为她特地差人过府,就只为了告知她这桩事。 像是看穿她的疑惑,斐泱懒声解释着。「民间总说要过三才说,所以我也是满了三个月才告知我娘,对了……你记得回去代我跟六弟道谢,多谢他在这当头送了两个貌美的歌伎给他大哥。」斐泱佣懒地倚在榻上,一双美眸眨也不眨地瞪着都蝶引。 她昨儿个送两个美鬟,她今儿个就还两个歌伎,是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了! 都蝶引垂着眼没吭声,不禁赞叹六郎哥动作真快,一早就把人送过来,难怪她这会儿就被召来了。 斐泱敛下脾气,温婉地道:「今儿个特地要你来,也不光是要谢你,虽说他们兄弟已经分家,可咱们终究是一家子,你这新妇还是得到长房这儿祭祖,办个小宴邀请宗族认识你这个新妇,是不?」 「大嫂说的是。」照理是该如此,可六郎哥打一开始似乎就没这打算。 「可你也晓得了,我这时怀了身子,大夫也说不宜太过操劳,所以我就想不如将这事交给你吧。」 听起来也合情合理,毕竟同样都是嫡系。「我知道了,这事就交给我。」 「要记得请个戏班子让女眷看戏,要是能的话再找个好厨子办好小宴,才不会在族人面前失了面子。」 都蝶引乖顺地垂着脸,嘴角微扬着。 唉,原来真的是要找麻烦的。眼见过没几日便是端午佳节,许多大户人家都喜欢趁这时开宴,自然也会找戏班子来唱戏助兴,如今临时要找戏班子恐怕是不容易了。 「大嫂,我知道了,十天内会备妥,只是不知道这小宴的日期?」要是能宽裕些,她安排起来会更容易。 「十天可不妥,小宴已经定在三天后了呢,我可是特地错开了端午佳节,免得找不到戏班子。」斐泱笑容可掬地道。 都蝶引也跟着笑了。错开有意义吗?这端午佳节有时开宴是连个数天,就算错开了五月五,还是找不到戏班子! 恐怕不只戏班,怕是连大厨都找不着,况且既是要邀族人赴宴,那帖子可得要提早个半个月送去,她却直到这当头才跟她说,摆明了就是要整她。 都已经分家了,还能刻意找她麻烦,许是太闲了,她得跟她六郎哥合计合计,要用什么法子让她忙一点。 离开乌家,都蝶引直接去了西军都督府,可找的不是张氏,而是刘氏。 「这可就有些麻烦,京城里的大厨就那几个,这么短的时间想要找到人,恐怕不容易,至于戏班子……」 「戏班子我心里有底,比较麻烦的是大厨。」 「咱们不如到舅母那儿问问吧。」刘氏道。她认为照张家对乌玄度的感念,帮上这点忙该是不难。 「也好,先走一趟再说。」 可惜,去了张家,杜氏一脸为难地道:「府里正开宴,虽然只到明日,但这厨子早已约了人,怕是没法子拨给你。」 都蝶引压根不意外,噙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再到其他酒楼问问。」 「要不我也替你打听打听,要有什么消息,再跟你说一声。」 「多谢舅母。」 跟杜氏说了会话,都蝶引便先告辞,坐在马车上,她忖着要不要干脆等到六郎哥回府再跟他提,突然眼角余光瞥见车帘外的冯家酒楼,一道灵光闪过,她忙喊着车夫停车,戴上了帷帽便朝冯家酒楼而去。 「掌柜的,能否替我通报,我要找凤巡。」一进酒楼,都蝶引便客气地询问着。 适巧也站在柜台边的一名男子回头望向她,神色有些疑诧,道:「夫人怎会知晓凤巡这人?」 都蝶引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含糊道:「他与外子是好友,十几日前曾在酒楼叙旧,他说要是找他,让酒楼当家的通报一声。」 「在下便是酒楼当家冯珏。」 「冯当家,能否请你帮我通报一声?」一来是她想见他,二来她私心认为也许他帮得上忙。 待乌玄度回府时,他的妻子睡得正沉。 弥冬赶紧将今儿个的事说过一遍。乌玄度听完后,摆手让她先下去,走到床边凝睇着那张沉睡的脸,端详了好半晌,瞧她羽睫轻颤了下,眸色惺忪地张眼,那初醒未醒的模样,甚是娇俏,直教他心旌动摇。 「你回来了。」她伸出手抓住他。 他往床畔一坐,亲吻着她的颊。「听说你今天很忙。」 「嗯,都是你的错,你把歌伎送给大哥,斐泱就把火往我身上撒。」她撒娇般地埋怨着,眼皮子仍倦得张不开,直往他身边蹭着。 「那好,明儿个我就把我大哥养在外头的外室给请进她家里。」 「咦?」都蝶引猛地张眼。「你大哥养了外室?」 虽说她没见过他大哥,但她曾听斐泱几次回府嫌弃乌玄广没出息,张氏劝慰斐泱都说乌玄广是个没通房的丈夫,没什么好嫌弃的。 「依斐氏那性子,我大哥哪可能受得了?」乌玄度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大哥没妾没通房,大抵是被斐氏给逼出来的,可男人怎能忍受妻子一直在头上颐指气使?久了总是想在外头寻找解语花。」话是这么说,他可不会承认是他安排了个姑娘,给了乌玄广机会。 听起来好像是被逼的呢……「你呢?」她撇了撇嘴问。 「我如何?」 「我要是刁蛮任性到让你受不了,你是不是也要养个外室?」 「你得让我瞧瞧你到底能刁蛮任性到什么地步。」 「贫嘴,你要是再欺负我,到时候就换我养男人。」 乌玄度定定地瞅着她,瞅得她头皮发麻,马上改口,「说笑的。」 「嗯,说笑?」 第三十六章 「说笑,真的是说笑!别又来了,人家乏得很,浑身还疼着,今儿个还到外头东奔西跑……」虽说她很想解开他不要孩子之谜,但绝不会是这当头。 「瞧你怕的。」他干脆往她身旁一躺,将她搂进怀里。「事情可都办妥了?」 「我找了冯家酒楼的当家通报,狩儿一开口,那当家就允了,后来我听狩儿说那当家原来是皇商,当初之所以能发家,就是因为狩儿,所以冯家世代守着狩儿这个秘密,一直让他当个闲散老爷。」 「那小子也挺有本事的。」 「什么小子,是你儿子。」她往他腰眼一掐,随即又道:「反正大抵上都办妥了,到时候斐泱想整治我也不成。」 「戏班子呢?」 「咱们府里不就明摆着一堆闲人?」 乌玄度意会后,不禁低笑着,忍不住夸她真是好脑袋,运用绝佳。「倒是你还要继续睡吗?」 「抱我起来,该用膳了。」她打了个哈欠。 「嗯,用过膳后,我还能抱你去沐浴。」 都蝶引立刻横眼瞪去。「给我打消念头,今儿个我绝不陪你沐浴。」说好了一回换个条件,现在都不知道积欠多少,她都不想算了! 乌玄度被她嗔怒的眉眼给逗得低声笑开,决定,一会就找她共浴。 【第十一章 宴无好宴】 家宴当日,都蝶引一早送了乌玄度进宫办差后,她便让屋里的屈婆子将后院的一票歌伎舞伶全都给唤过来。 「这两日学的可都还记得?」主屋厅前,都蝶引轻声问着。 一个个娇俏可人,我见犹怜的美人们莫不点头,她满意地道:「如我昨儿个说的,只要在将军府里乖乖的不惹是生非,往后想要继续待在戏班抑或者嫁人都由着你们。待戏班,一场戏就是五两银子,想嫁人,我会备上一份嫁妆,要是有看上的对象尽管说,我帮得上定帮到底。」 在这个女人总是为难女人的后宅里,她尽其所能地释出善意,倒不是她性子善良,纯粹是盼个家和罢了。 说完话,她让得力的屈婆子充当戏班长,一会由她领着她们进乌家,而自己则赶回房,让弥冬和瑞春替她妆点打扮。 「不了,别拿那套头面,这样就够了。」都蝶引看着镜里的自己,长发挽成云髻,只妆点了一支凤首钗,凤喙上咬着一串串银穗花,再仔细瞧那穗花竟是一只只米粒大的蝶儿打造的,其雕工可谓鬼斧神工。 想当然耳,这是她家六郎哥赠的,她当然得要插在髻上亮相。 「这样不会太素?」就这么一根钗? 「这样还太素?」都蝶引不禁发噱。她站起身,杏色交领襦衫搭着同色百片裙,精绣的蝶从腰侧一路往裙摆而去,每当她走动时犹如波浪里行走,脚边还吸引着众多蝶儿飞舞。 宫制的裙,皇上赐的锦绫,这还太素?不过是办场家宴,没道理拿派头压自家人,流言蜚语可是能要人命的。 「走吧,还得到城西那儿呢。」 弥冬和瑞春应了声,随即跟着都蝶引搭着马车朝城西而去,当马车停在一幢朱门小院前,门房早已经到里头通报,因此待都蝶引下了马车,乌玄斗之妻朱氏已经快步迎向前来。 「见过将军夫人。」朱氏虽是商贾之女,但姿态不捧不媚,态度不卑不亢,只走恰到好处的礼。 「四嫂说的是什么话,我还没跟四嫂见礼呢。」 见都蝶引要朝自己行礼,朱氏快手快脚地将她扶住。「不如这样,咱们就像是平凡妯娌,就不走那些繁琐的礼了。」 「好,就这么着。」都蝶引笑眯眼道:「四嫂,和我同坐一车吧。」 六郎哥对她说,当初他被乌玄广丢去麓阳时,只有乌玄斗送行,还偷偷塞了银两给他。 乌玄斗待他有手足情,可塞钱就连四嫂都默允,那就代表四嫂绝对是个能交心之辈,所以要她多亲近她。 于是她昨儿个差人先通知了四房,邀朱氏一道回大房,一来有个什么也能照惠,二来将事情办得周全些,也省得斐泱借故发挥。 朱氏也不推辞,跟着她上马车,才坐定便听她道—— 「这回有四嫂能陪我真是太好了,毕竟这大家族里的,我谁都不识得。」 乌家在这一代早就分家,至于成亲那日有多少人入席,她压根不清楚,更没机会见上一面,趁着祭祖办家宴的机会,有个熟识之人陪她,她会事半功倍。 「那倒是,你这会儿嫁进乌家,没有公爹婆母引见,确实是与大家生分了些,不过你放心吧,大伙都是好相处的,没什么心眼。」当然,大房的不在此之中。 过去斐泱仗着西军都督千金的身分,高傲得不待见族人女眷,几乎要踩死几房的妯娌了,大伙对她能捧则捧,捧不得就走,久了便不怎么稀罕与她走近,实在是那性子连鬼见了都愁。 相较之下,都蝶引的身分更高,如今都被封为一品夫人了,姑且不论几房的人有什么心思,待她肯定比待大房热络,就不知道大房的在盘算什么,说什么有喜便让新妇接手办家宴,呋,当她是死的吗?她可也是乌家嫡媳妇,怎么就没听大房的差人通报一声。 「那我就放心了。」都蝶引暗暗打量,认为朱氏的性子大方爽快,和后宅的一些闺秀千金相比,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去到了大房那儿,两人先去见斐泱,然而婆子通报了都快要半个时辰了,却还是让她俩在屋外候着。 朱氏愈等心里愈沉,心里暗骂斐泱太不知好歹,难道她不知道都蝶引是她惹不起的吗? 就算都蝶引曾是寄住在西军都督府的表亲孤女,但人家现在好歹是一品夫人,她怎有胆让一品夫人站在屋外等? 朱氏偷觑了都蝶引一眼,却见她彷似置身事外,杏眼打量着屋前园子里盛开的迎春,似乎没有被冒犯的不快,不禁更高看她一眼。 一会,斐泱身边的心腹周嬷嬷走来,端的是斐泱给她的底气,没将两人当回事地道:「大夫人有喜,今儿个害喜得严重,无法见两位,还请两位暂时先到偏厅坐坐,待大夫人好一些就会出来见客。」 朱氏撇唇冷笑了声,这理由还真不是普通的蹩脚,竟连个象样的说词都懒得想,真把人看得这般低?! 「谁家的奴才这般不得体?」都蝶引突地噙笑问着。 朱氏水眸圆瞠,像是怀疑自己听见了什么? 「你这话是——」周嬷嬷正要开口斥责。 「弥冬,教教她。」都蝶引打断她的话,让弥冬上前处理。 弥冬应了声,上前就是一个巴掌,打得又响又亮。「谁允你称一品夫人为你,又是谁允你称两位夫人为两位?年纪都一大把了,连点规矩都不懂?」 「你竟敢打我!」周嬷嬷平白无故挨了巴掌,随即冲上前要给弥冬好看。 都蝶引大步挡在弥冬面前,敛笑瞅着她,那气势教周嬷嬷没来由地心颤了下,心想当年的孤女怎么几年不见竟生出了这等威仪。 「周嬷嬷,我让弥冬教训你,倒不是因为你冲撞了我,而是你对主子不忠不义。」 第三十七章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周嬷嬷整个人都懵了,她到底是哪里不忠不义了。 「你说大夫人害喜得严重,可为何你进去了半个时辰,却没唤人找大夫?难道府上没有备着府医?就算如此,也该立刻派人请大夫才是,你让大夫人折腾了半个时辰,难道不是不忠不义,这事要是传到舅舅那儿,舅舅会怎生处置?」 都蝶引一字一句,细数罪名,不疾不徐的口吻和严肃沉冷的神情吓出了周嬷嬷一身汗。身旁的朱氏更是大开眼界,这个六弟妹不像外头说的是个胆小无谋的小孤女呀,流言不靠谱啊! 「不过你放心,今儿个我怕宴席上有个什么事,所以我让将军府的府医跟着,一会就让他替大夫人诊治。」都蝶引倒不是逮着机会略报小仇,事实上她对斐泱有喜一事十分存疑,为防斐泱使什么伎俩,带个府医在身边总是让人安心。 周嬷嬷听到这,双眼微瞠,见都蝶引差着丫鬟请府医,她忙道:「不用了,大夫人已经喝了药,好多了。」 「周嬷嬷,你这是在防什么呢?难不成你认为我会害了大夫人?」都蝶引好笑地说着。 「如此一来,我不让府医进屋诊治,恐怕是无法服众了。」 说着,都蝶引走过她身侧,就要踏进堂屋,便见丫鬟扶着斐泱走来。「大嫂,要是害喜得严重,得要让大夫诊治才妥当啊。」 「是啊,大嫂,方巧六弟妹带了府医,瞧瞧也好。」回过神的朱氏也跟着向前劝说着。 不过,她眼尖地瞧见屋里头似乎还有其他女眷……莫不是设了局吧。 斐泱貌似虚弱地道:「不用了,喝了药已经好多了,只是……周嬷嬷的脸怎么肿了,这是——」目光扫向周嬷嬷,锐利如刃。 周嬷嬷只能硬着头皮拐弯喊冤。「是老奴以为六夫人还是在西军都督府的表姑娘,一时忘了称谞,被打也是活该。」 「蝶引,你也真是的,周嬷嬷只是图个亲近才会忘了规矩,你这般责罚,传到外头可是有辱你的身分。」 「大嫂说的是,可这事要是被有心人传到外头,让人得知大嫂身边的嬷嬷对一品夫人如此出言不逊,依律是可以杖二十的,我可不认为周嬷嬷捱得住二十个板子。」都蝶引笑说着,一脸抱歉地望向周嬷嬷。「我倒觉得刮个巴掌就够了,嬷嬷年事已高,我可不想她受罪。」 斐泱闻言,气得牙痒痒的,可偏偏言语上占不了上风,只能暂时偃旗息鼓。「时候也不早了,一会隔房的族人就快到了,便劳烦六弟妹了。」 「不劳烦,还有四嫂帮我。」她亲热地挽着朱氏。 「是啊,大嫂要是身子不适,尽管歇着吧,外头有咱们就够了。」乌家宗族女眷,没有一个是她不熟的,有她招呼就成了。 至于斐泱屋里那些个,似乎也不怎么重要了,毕竟六弟妹脑袋清楚得很,就算动手也不会落人口实。 「对了,大嫂真不用府医?听六郎说这位府医本是宫中御医,后来在京城设馆,是六郎哥重金礼聘的,专治妇科呢。」都蝶引巧笑倩兮地道。 她倒也不是真的好心要府医帮斐泱看诊,只是纯粹想让斐泱知道她作了准备,可别真让她派上用场,让彼此都难看。 一直以来,她不与人交好交恶,那是因为她不想跟她们有任何因果纠缠,不希望来世再碰着她们,所以她能忍能避,只要别踩她的底限便可。 晌午过后,陆续有族人前来,在朱氏的介绍之下,都蝶引鸣笑将人一一记下,跟着招呼着入座,俨然是将乌家当成自家般自在。 而男客则是由乌玄斗招呼着,问这大房的事怎会轮到四房插手?那是因为乌玄广和乌玄度两人都还在宫中,自然这差事就落在四房身上。 打一开始朱氏便清楚大房是故意要欺压六房,可她不明白的是,依大房的身价怎么斗得起六房?大嫂是脑袋进水了不成。 不管怎样,朱氏还是尽心尽力去做,不为别的,只因她夫君说该帮,她就毫无悬念地帮到底。 只是—— 「六弟妹,你没让人扎彩楼吗?」朱氏看了一圈之后才惊觉遗漏了什么。先前都蝶引说戏班和大厨都已经找好,所有的食材更是六房自掏腰包,可问题是要是没了踩楼,怎么作戏? 「我倒觉得不用扎彩楼,那日我来时就见那座八角亭还不错。」都蝶引笑咪咪指向石桌椅被拆的八角亭,工人们正忙着在地上铺毯。 「……你跟大嫂说了吗?」朱氏忍不住抽口气。 那八角亭面向一座人工湖泊,可是大伯与文人吟诗作对之处,更是这府里景致最好之处,大嫂招待姊妹淘通常都在这附近,就这样把石桌椅给拆了,不妥吧。 「大嫂说了一切由我作主。」她笑得甜甜的。 朱氏意会了,横竖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斐泱允许的就是。好样的,六房弟妹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想不到行事这般果断决绝。 「四嫂,时候差不多了,该去请大嫂出来了。」都蝶引说着,看八角亭前的园子已经铺好了席,大半女眷都已经入座,而她的戏班子也已经进了八角亭,正准备大展身手。 「不用请了,她已经来了。」朱氏呵笑了声,果真瞧见斐泱那铁青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真的有种好痛快的感觉,真的。 「这是在做什么?!」斐泱一来劈头就骂。 都蝶引一脸无辜地回头,见斐泱身后跟了几个夫人,除了张氏和斐洁,其他的都眼生的紧,许是她以往的姊妹淘,她不禁皱眉道:「大嫂,这些也是咱们族人吗?」 「我问你什么,你还没回答我!」斐泱直指着八角亭。「亭子里的石桌椅呢?还有那些个狐媚子是什么意思!」 今日宴请族人,男客可不少,她到底是上哪请的戏班子,一个个像是争奇斗艳的花儿,要是在府里走动,让人被勾去了……她到底是在耍什么心眼? 「是大嫂跟我说由我作主的。」都蝶引无辜地垂下眼。「三天来不及扎彩楼,我只好借那八角亭,六郎跟大伯问过了,可以我才让人动工的,至于那些角儿全都是我手底下的,今儿个要唱的是才子佳人的戏。」 听她说乌玄广允了拆石桌椅,她恼得直想找乌玄广理论,可这当头岂能失了分寸?努力地敛下怒气,她口气不善地道:「唱什么才子佳人的戏?那些风花雪月是青楼的把戏,怎么弥也晓得这些,要是不知情的外人瞧见了,会以为你手底下养的全都是青楼女子。」 「咦?这是青楼的把戏?可以往斐洁借我的书里头写的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所以我才会这么做的,而且——」都蝶引刻意将嗓音压低,但却足以让她身后的张氏和斐洁听得一清二楚。「那些不是青楼女子,那是镇国公、威武府、五军都督府……和其他大人们送来的歌伎女伶,大嫂这些话莫让人听见,会招来麻烦的。」 斐泱不由紧抿着唇,暗恼自己真是太小觑她了,以往见她骂不吭声,打不还手的,岂料嫁人就不同了,成了一品夫人后也敢挖坑让她跳了! 第三十八章 「不说了,舅母、表姊,赶紧入席吧,丫鬟们已经开始上菜了。」都蝶引柔声张罗着,目光轻扫斐泱身后几步外的几个夫人,面露为难地道:「大嫂,我是按人订席的,可多出了那些个人,该怎么好?」 摆明了就是不让那些人入座!没为别的,就为了当初张家因为斐泱的姊妹淘才险些出事。天晓得她那些姊妹淘是嫁往何处,在朝中与谁结党,是否会危害她的夫君? 她不管斐泱到底懂不懂这其间的利害关系,但这差事既是落在她手上,她是绝不允闲杂人等在这儿生事。 「她们跟我同席就成了。」斐泱咬牙道。 「我知道了。」 待人都入席后,八角亭里的丝竹声响起,那唱嗓丝丝入扣,琴音缭绕,教一干女眷莫不被那身段唱嗓给迷倒,尤其在丫鬟一一上菜时,搁在矮几上的全都是没见过的菜色,教人不禁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一点简单的菜色,是我让大厨仿了宫中御膳。」都蝶引跟在丫鬟后头,逐席解释菜色。「天气渐热,所以弄点凉食,这是四冷荤,酥姜皮蛋、京都肾球、酥炸鲫鱼、凤眼腰,还有四双拼、四大碗、四烧烤……」 当一道道菜色端上桌,一干女眷全都直了眼,曾几何时有幸见到宫中的御膳,不只色香味倶全,就连装盛的器皿都十分讲究,尤其是一入口的酥脆爽嫩,霎时收服一票女眷的心。 斐泱在远处瞪着,握着筷子的手青筋微颤,奋力地往盘中一戳,彷佛是戳在都蝶引身上,好教她能泄恨。 「大姊,你这把戏反而让她出尽风头了。」斐洁在邻席啐了声。 「你给我闭嘴。」 「斐泱,我瞧这可不成,饶是一品夫人又如何?在家里头长幼是有序的,她有品秩也不能压到你头上,你得让她明白这个道理。」在她身旁进言的是陈氏,她的夫君姓孟,是个荫补的兵部员外郎,她成亲多年,却不讨夫君喜爱,全因夫君的通房姨娘在作怪,可前些日子夫君莫名地宠起她,要她多亲近斐泱,要是能从中得知关于辅国将军夫妇的事更好。 为此,她特地前来拜访断了几年联络的斐泱,小小唆使了下,就端看斐泱今日怎么闹,好让她能从中探得更多消息换得夫君宠爱。 「当然。」她怎能在姊妹淘面前丢了面子? 她冷眼看着都蝶引和朱氏在席间走动,哄得一些宗族老太太笑呵呵的。她也跟着笑了,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随即从怀里取出一只瓶子往她身下倒去,瞬地一抹怵目惊心的血红晕染开来。 「啊,我的肚子!」她突地推开面前的矮几,喊得凄厉无比。 都蝶引循声望去,与朱氏交换了个眼神,快步朝斐泱那头走去。可斐泱那头的动作更快,张氏已经差着丫鬟将她往主屋抬。 霎时,席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六弟妹,既然你备了府医,赶紧让府医过去一趟,千万别着了人家的道。而我在这儿堵住她们的嘴,省得她们一人一语就将你给压死。」朱氏快声催促着,总算明白原来今儿个忙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出戏。 都蝶引轻点头,立刻让弥冬去请府医,自个儿则是带了瑞春朝主屋走去。 然而,她被挡在屋外,无法进去。 「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害死我的孩子……」 她听着斐泱断断续续的嗓音,后头又听丫鬟急声喊着让让,一回头见丫鬟领了个妇人进了屋。 「夫人,大房夫人的嗓音不像失血的嗓。」 「怎说?」 「奴婢幼时尚在常府时,曾听过有位姨娘小产的骂嗓,失血过多又剧烈疼痛之下,骂嗓通常是虚弱无力且时有时无的。」瑞春道出她的看法。 「喔?」这么说,斐泱真是想用这一点栽赃她?这么做的话……会影响张家和斐家对她的看法,甚至让乌家宗族也对她不满,至于已经声名狼籍的六郎哥恐怕也会因此又让言官参几本,而这就是斐泱的目的? 盘算得真长远,可她就这般笃定她不会揭她的底? 正忖着,就见屋里有丫鬟端出一盆血水,那血腥味浓得教她不禁别开眼。 那是真的血水……难不成她上哪找了牲口血? 「哇,我的外孙啊……我那可怜的外孙……」 屋里突地爆开张氏的哭嗓,一会人就冲出屋外,来到她的面前,适巧弥冬领着府医而来,动作飞快地挡在她面前,顶下了张氏刮下的一巴掌。 「舅母这是怎地?」都蝶引攒起眉,将弥冬拉到身后。 「你杀了我那还未出世的外孙,我要你血债血偿!」张氏捶胸顿足,像是恨不得将她给拆吃入腹。 都蝶引心头一涩,难以置信斐泱是真的怀了孩子,甚至拿孩子的死栽赃她! 「舅老夫人,说这话得要有真凭实据,否则是能上官府告你的。」瑞春低声斥道,和弥冬一左一右地护着都蝶引。 「要真凭实据还难吗?」张氏吼道,回头唤了个丫鬟,就见丫鬟神色惊骇地端了个木盆走来。「瞧,这就是方才小产的孩子,你自个儿瞧。」 都蝶引匆匆一瞥,便吓得赶紧调开眼。 那是个刚有人形却没有五官的肉团,吓得她心头猛跳。 怎么可能?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让斐泱恨她至此,甚至连亲生骨肉都能割舍? 瑞春胆子大,为了确认一二,忙对着府医道:「卢大夫,还请您老过去瞧瞧那到底是不是死胎。」 卢大夫向前一探,攒起眉,映着廊檐下的灯火,许久才道:「确实是死胎。」 「你现在还想狡辩什么!分明就是你在膳食里下药,才会教泱儿小产!」张氏怒不可遏地冲向前,还是瑞春眼捷手快地将她拦下。 都蝶引呆愣地注视着张氏,一时间她竟分不清究竟是真还是假。 马车里,乌家两个兄弟难得同车而归。 「这神机营已经整肃得差不多了,照理是缺了些人手的,要是成的话,照拂一下族人也是应该的。」乌玄广一席话说得有些生硬,感觉得出演练了数回,可一对上乌玄度那无温的眸,任谁也无法说得流利。 而坐在对面的乌玄度只是静默不语,状似闭目养神。 等了半晌没回应,乌玄广只能恼声道:「到底如何,你好歹也应个声。」 「乌家族人几乎都是文人,要怎么进神机营?」乌玄度淡声问着。 「这……也不全是文人,有的只要稍加锻炼也是成的,不管怎样,咱们这一房是族长,既然你今日已经功成名就,自然应该——」 「大哥似乎是忘了之前有些族人才刚流放。」 一提起这事,乌玄广才真的恼。「谁要你当初都不让人说情的?若行事圆滑,皇上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就因为乌玄度一点情面都不给,才会让他在族人面前抬不起头,今儿个刚好妻子提说要办个家宴,他才认为趁这当头弥补一下族人嫌隙也好,总不能因为乌玄度就累得他遭族人唾弃。 第三十九章 乌玄度听完,不置可否地笑着。「说到这事,不知道大哥记不记得当初到底是谁要你上冯家酒楼订下雅房,再让四哥找我说情的?」 「……是你大嫂。」 这答案教乌玄度有些意外。「大嫂怎会给你这建议?」 「你大嫂喜欢听戏,和几个官夫人去过冯家酒楼听戏,就说挑个有说书的日子,就算到时候你不讲情面要走,也会被楼下的人潮给堵得走不了。」天晓得那天酒楼竟然失火,事也没讲成。 乌玄度微挑起浓眉,略微思索了下,道:「大嫂和哪些官夫人走得近?」 「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口问问罢了。」话落,马车已经停在乌家大门前,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对了,大哥的外室如今还养着吗?」 乌玄广闻言,惊得看了下左右,将他拉到一旁。「你别在府里说这些。」要是家里的下人听见,传到斐泱耳里,他就死定了。 「大哥如此惧内还敢养外室,佩服。」 「叫你别说你还说!」 「知道了。」拉开乌玄广的手,乌玄度负手朝办宴的园子而去。 「她很好,而且已经怀胎三月,待她生产后,我再将她带回。」他成亲多年,至今无后。纳个妾,谁也不能说他不是。 「嗯,恭喜大哥了。」只是他不认为会那般顺利。 如果斐泱会允他纳妾,他也不会在外头偷偷养外室了。 「不过说来也巧,你大嫂也有喜了。」这算是双喜临门,总算可以一扫近几年的乌烟瘴气了。 乌玄度哼了声虚应,就在两人走到八角亭外的拱门时,突觉得家宴的气氛有些古怪,正想找人询问,便见乌玄斗急步走来。 「大哥,不好了,大嫂小产了。」 乌玄广顿了下,嗓音拔高了问:「怎会如此?」 「不知道,说是因为吃了宴上的膳食,可同席也有怀胎的媳妇,人家一点事都没有。」乌玄斗下意识地就偏向都蝶引,直觉得斐泱就是针对她,而非真的小产。 「人在哪?」 「在主屋那儿,六弟妹也在那儿。」 乌玄度闻言,脚步比乌玄广还快,一路朝主屋疾奔而去,便见通往主屋的小径上有些女眷偷偷摸摸地朝主屋而去,像是要去看热闹,他无心阻止,只想一探究竟。就在他赶到时,就见张氏像是发狂般要追打都蝶引,幸好两名丫鬟死死地护着她。 「这是在做什么?!」他出声低喝着。 张氏一见是他,神色瑟缩了下,随即哭嚎得更凄厉。「我可怜的外孙啊,还没出世就惨死在婶婶手中!」 都蝶引愈听脸色愈是惨白,直到乌玄度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她闭了闭眼,低声地将刚才发生的事说过一遍。 乌玄度听完后,沉声警告着。「舅母说这话可要有凭有据。」 「乌将军尽管瞧,这是我大丫头刚刚产下的死胎!」张氏硬要丫鬟将死胎拿到他面前。 乌玄度瞧也不瞧一眼。「我说的是,你要如何证明大嫂小产与我的妻子有关?」 「她是吃了宴上的磨食才如此的,而她自个儿也说,家宴上的每道菜是她要厨子做的,说什么仿宫中御膳……她根本是眼红大丫头,故意要陷害她!」张氏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像是受到天大的冤屈。 「真是弟妹所为?!」后一步赶到的乌玄广方巧听到张氏的哭诉,怒目对着都蝶引,像是要将她给活吞了。 乌玄度目光森冷地睨去,余光瞥见乌玄斗也赶来,便对着乌玄斗道:「四哥,烦请你请四嫂将大嫂所吃的膳食都带过来,顺便让厨子过来一趟。」 乌玄斗应了声,忙着办差去,没心情管宗族女眷到这儿看热闹。 「事巳至此,你还要护着她!」乌玄广怒得失去理智,实在是他盼个孩子已经盼了多年,如今少了一个,要他怎能平心静气。 「大哥不知道刑堂上问审讲究的是证据?要让人落个死罪,也要让人心服口服,是不?话再说回来,蝶引害大嫂小产,她有什么好处?」乌玄度漂亮的黑眸渐冷。 乌玄广不禁语塞,却听张氏放声哭咆着。「那是因为她报私仇,她定是记恨大丫头出阁前待她不好,以为现在进了高门才会趁机报复!」 「原来大嫂出阁前待蝶引不好?」乌玄度似笑非笑地问。 「不,是待她不差,可她不知足!」 乌玄度撇唇笑得极冷。「舅母想明白再开口,否则在刑堂上供词反复,恐怕会挨板子的。」 张氏闻言,心头一缩。 难不成他要将这事给闹到京兆尹那儿?但,无妨,若真要闹开,她也承得住。 「还有,卢大夫,烦请你进房给我大嫂诊个脉,我要确定她安好无虞。」 卢大夫作势要进房,张氏立刻将他挡下。「小产如生产,男子怎能踏进?况且咱们早就找了个医女,不劳乌将军费心。」 乌玄度直瞅着她,笑意越发的浓,低声问着卢大夫。「那木盆里的真是死胎?」 「确实,而且是刚产不久的。」 「喔?」乌玄度微眯起眼,细细忖度,没一会便听见脚步声,回头望去,见是乌玄斗带了两个面生的男子,后头还跟着几名小厮。 【第十二章 最毒妇人心】 「六弟,这位是皇商冯珏。」乌玄斗大步走近。「他说是前来瞧瞧厨子做的菜合不合意,一听说宴席出了事,所以便跟过来瞧瞧。」 他倒不知道六弟的面子这么大,请来的竟是冯家酒楼的厨子。 乌玄度望向冯珏,还未开口便听他道—— 「是凤爷让我过来瞧瞧的,不知道有什么是我帮得上忙的。」既然是他酒楼的厨子出了问题,他这个当家自然得负责善后。当然,前提是,他的厨子真出了问题。 乌玄度微颔首。「一会肯定有你帮得上忙的。」话落,他将乌玄斗招来,附在乌玄斗耳边低语,便见乌玄斗黑眸微瞠地看着他,像是听见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照办。 「卢大夫,烦请你瞧瞧这些膳食里头是否放了孕妇不得食用之物。」乌玄度让小厮将端来的膳食就搁在廊阶上,映着灯火才看得清楚。 乌玄广跟着卢大夫走去,端详着几道菜。「大人,这里头并无孕妇不得食用之物。」 「我再问你,能让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在一刻钟内就小产的会是什么样的东西?」此话一出,别说卢大夫,就连乌玄广都讶然了。 乌玄度算过了,照蝶引说的,大嫂一喊痛到被抬回主屋小产,是在一刻钟内的事,这小产的速度也太快了点。 「这……」 「那可多的是,许是她下重了剂量才会如此快。」张氏在旁愤愤回着。 「怎么大夫都还答不出的事,舅母就这般聪慧,晓得这么多?」乌玄度眸色寒鸷慑人,只因这一出闹剧吓着了他的妻子,他是绝对吞不下这口气。 「我……妇人怀子得来不易,自然会有诸多防范,懂得这些是再自然不过。」张氏虽是说得振振有词,双眼却不敢正对他。 第四十章 「那倒是,舅舅虽有通房小妾,但是一个庶出子女都没有呢。」乌玄度意有所指地道。 「眼前要论的是她害了大丫头小产,我要她付出代价,就算要告上京兆尹,我也不怕!」张氏出声喝道。 「不急,不管怎样是舅舅拉拔我的,我总不好在事实未查清之前,就将舅母与大嫂给押进刑堂。」 乌玄广看着他那般沉静,彷似早已知晓真相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该相信谁。他虽是文人,却对药膳亦有研究,一个妇人就算吃下红花,也不可能在一刻之内就小产,任谁听了都觉得古怪。 「冯家酒楼的屠厨子,你今儿个料理的菜色里,可有孕妇不得食用之物?」乌玄度转头问着厨子。 「没有,乌夫人特地嘱咐我,宴上有三名孕妇,所以别掺了不该掺的东西,今儿个的菜又是仿宫制,所以全都是每个人一份四道的菜,每个人的菜色都是一样的。」厨子愈说愈觉得倒霉,无端端摊上这事。 张氏闻言,眉心狠颤了下。 「有三名孕妇?」乌玄度问着都蝶引。 「嗯,除了大嫂以外,一个是住在沛龙县三叔家的小媳妇,一个是城南的七叔家的大媳妇,四嫂跟这些亲近的女眷是熟悉的,所以昨儿个她就差人告诉我这事,要我在菜色安排上多点注意。」 「这也奇了,菜色都一样,怎么其他孕妇没事,大嫂却小产?」 「既是仿宫制,又不是同桌合菜,自然多了下手的机会。」张氏厉声反驳着。 「舅母口口声声说是蝶引所为,可有亲眼目睹,或是在她身上搜出什么?端菜的全都是乌家的丫鬟,难不成还能被收买了?」 「说不定就是厨子所为!」 屠厨子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冯珏则冷声道:「若是我底下的厨子所为,我定不护短,但夫人空口无凭,恐怕是要吃上官司的。」 「也好,就这么着吧,大哥,你意下如何?」乌玄度问向沉默不语的乌玄广。 「我……」他当然该替自己的妻儿讨公道,可这事就连他都觉得古怪,要真是闹到公堂上,那可不是能私了的。 就在乌玄广犹豫的当头,乌玄度瞥见有小厮正疾步朝这儿奔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大人,四爷说,如大人所料啊,那位妇人失血过多,得要赶紧救治才成!」 张氏闻言,心头狠颤了数下。 乌玄度哼笑了声,问:「可有问那妇人是何姓氏?」 「四爷问了,那妇人说……她自称罗氏,说是大爷的外室,遭大夫人给绑来,押在柴房里喂了红花害她小产……」 乌玄广听完,犹如晴天霹雳,脸色惨白。 都蝶引蓦地抬眼,揪着乌玄度的袖角,想知道|切是不是她想的那般可怖,他只是给她一个安抚的笑。 「大哥,去瞧瞧吧,总是要眼见为凭。」他才刚说完,乌玄广已经脚步踉跄地朝柴房的方向跑去,他使了个眼色要卢大夫跟上。 不着笑意的黑眸盯住了脸色惨白得像是要厥过去的张氏。「舅母歇会吧,我瞧你快厥了呢。」 话落,他让弥冬和瑞春守在这儿,让冯珏和酒楼厨子跟着到偏厅休息。 张氏一见他离开,立刻飞也似地冲进屋内,压低声音道:「泱儿,现在该要如何是好?」眼看着就要将都蝶引给咬死了,可天晓得竟然会教人察觉罗氏被囚在柴房里。 屋内的斐泱早将外头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只见她怒得浑身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看着就能报一箭之仇,甚至就连乌玄度也会背负上恶名,为何一转眼却情势逆转了? 她无法忍受一个寄宿在娘家的小孤女,如今竟成了一品夫人,甚至这一切还是自己助她一臂之力的! 更恨的是,那日在舅舅家,也因为都蝶引和乌玄度,才会让外祖母和舅母对她不谅解,甚至就连爹也对她说了重话! 凭什么一个孤女可以在她面前高高在上,睥睨傲视? 最最可恨的是,乌玄广竟敢因为那点小事就对她一再数落,甚至连着几宿不归,这一追查,才让她查出他竟养了外室,而且已经养了两年多! 简直不可饶恕!当初她一个西军都督千金下嫁他这个六品文官,是因为当初父亲谙知朝中风向,怕朝中大半武官恐遭楚为党牵连,所以不敢将她嫁往武官世家,反而挑了个六品文官借此避祸,却因而误了她一生! 她必须委屈当个六品小官之妻,连个诰命都没有,而今他还胆敢养外室,究竟要她怎么吞下这口气? 所以她精心筹划了这一举数得的好计谋,原以为可以除去外室,又能借此打压乌玄度夫妻替自己出一口气,岂料……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斐泱扫去了梳妆台上的首饰匣,落地发出剌耳声响。 「泱儿,现在不是不甘心就能了事的,咱们得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张氏慌得一点头绪都没有。一开始女儿告诉她这计谋时,她心里是不怎么肯的,可一想起原本老爷有意招乌玄度为婿,如今该是二女儿的荣华富贵全都给了都蝶引,又想起先前也因为她,自己被押进家庙,心头的恨又卷土重来,原以为能成事,可如今诡计已被识破,乌玄度要是横了心反告她们,她们该怎么办? 原本待在隔房的斐洁听着外头的声响,忍不住推开隔门而来。 「对呀,姊,你闹出这么大的事,到时候传到外头,我还要不要与人说亲?」斐洁这下子不禁愁起自己的婚事,就怕姊姊的恶名会累及所有斐家女。 斐泱怒目横瞪而去。「怎,就这般怕死?我说要这么做时,是谁在旁拍手叫好的?」现在倒是一个个指责她的不是了? 「你只说万无一失,可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要了个孩子的命!」她以为只是让都蝶引难堪,她不知道自己的亲姊竟然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 难怪刚刚一扶着姊姊回主屋,娘便要她和姊姊的几个姊妹淘先避到隔房去,只因这手段太狠太血腥。 「出去,你给我出去!」 「我还不想待呢,弄得到处是污血,恶心死了。」斐洁拿起手绢掩着口鼻,嫌恶地皱了皱鼻便往外走。 「你不能走,外头让人看着了。」张氏忙抓住她。 「这关我什么事?」 「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吗?待在我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是共谋!」斐泱纤指指着屋内连着医女丫鬟婆子共十一个人。 张氏被她那似癫若狂的眼神给吓箸,试答安抚她。「泱儿,你冷静一点,这事还不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只要你去跟都蝶引道个歉……」 「我为什么要跟她道歉?!娘,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全都是她不好,爹打一开始就不该接她进府,还说什么她是帝后命,我呸!」光是想象自己对她低头认错,她就止不住浑身的颤栗。 跟着斐洁偷偷进房的陈氏闻言,不由脱口道:「什么帝后命?」 第四十一章 「说什么辅阳寺的大师铁口直断都蝶引是天生帝后命,我爹就把她当成……」 「泱儿!」张氏怒斥了声,双手紧抓住斐泱的肩头,用眼神警告她。 这事是不能外传的,要是遭有心人知晓,会给斐家招来杀身之祸的! 「有什么不能说?横竖不就是个脑袋痴傻的大师随口胡说的,否则她成皇后了吗?」斐泱打从心里不信什么大师的说法,可偏偏她父亲信服了,却压根不知道都蝶引根本就是灾星,就因为她让斐家不得安宁,谁都受她牵累。「啊,还是说,早晚有天她会爬上龙床,给乌玄度戴绿帽?」 张氏听不下去,一巴掌刮了下去。「皇上是你能议论的吗?!」她知道女儿失了理智,但再无理智也该知道天家事是不能说的,帝后命的预言更不准提,可她却像是失心疯了,也不管在场还有其他人,火就这样撒,敢情张家那回的事还没教她学够教训? 她可是被这女儿害得差点连母亲都不要她,就连最疼她的大哥也不待见她了!眼前再加上这一桩,她开始恐惧,一旦被老爷知晓,老爷不知道会怎么待她。 斐泱本要反驳,然张氏凌厉的目光教她抿紧了嘴,只是心底的恨还在焚烧着,一想到乌玄广胆敢养外室,她就怎么也不服气。 而另一头,陈氏垂睫忖度着。 「所以你是因为闻到另一股血腥味,才会要四哥朝柴房那方位去找?」 偏厅里,都蝶引偎在乌玄度怀里低声问着。直到现在,她还是心跳得极快,一则因为她真是怕了斐泱为了陷害她,连孩子都不要,一则是得知真相后,被斐泱如此歹毒的作法给吓的。 虽说她曾待在宫中,但待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她一直被护得好好的,虽然知道嫔妃手段不少,但他从没让她见过最脏的手段。 「嗯。」乌玄度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无声安抚着。 「所以……真的可能是斐泱害大哥的外室小产?」 「不是可能,而是确实。」 都蝶引垂下长睫,不再开口了。 怎么人心会一路走偏到这种地步?她知道斐泱向来高傲要强,可在乌家,她是长嫂,更是妯娌身家最好的,谁敢无视她?加上上无公婆立规矩,她日子可以说是过得称心如意,可为何还是走偏了? 她无意理睬斐泱,然而斐泱今日走的这一步棋实在太狠毒,除去了外室还能顺手嫁祸她,要不是六郎哥赶来了,她岂不是真要着了她的道? 「别想了,一会待大哥那儿确定了,咱们就回府。」他之所以还待在这里,只是想由大哥开口证实今晚发生的事与她无关罢了,否则他们早就离开了。 都蝶引轻点着头,可要她不去想,真的很难。 愈是权势富贵聚集之处,愈能挑勾起人们争权夺利的欲望,要是能早点离开京城就好了,抑或者像狩儿半隐居在城郊外。 乌玄度心里想的与她一般,只是手头上的事怕是一时脱不了手,也许该要使个法子引君入瓮。 正忖着,察觉站在偏厅一隅的冯珏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他,他不由抬眼道:「真是对不住,累得冯爷也得待在这儿。」 都蝶引闻言,随即回头,这才发觉偏厅里竟还有两个男人,羞得她想要正经坐好,却被他箝制的不得动弹。他就喜欢她偎在怀里,才不会教人盯着她瞧。 「不,乌将军客气了。」冯珏客气地道,犹豫了会,终究还是问了。「只是在下颇疑惑乌将军怎会识得凤爷?」 那日酒楼里,将军夫人提到将军与凤爷是旧识,可不管他怎么想都不认为会有任何人与凤爷是旧识。这些年凤爷深居简出,有时连城里都不踏进了,又怎会跟个今年才回京的乌玄度是旧识? 冯家人是靠着凤爷发迹,自然清楚凤爷是个不老不死亦能操控人心的……能人异士,照理说,他不会有旧识。 「说来话长。」 碰了软钉子,冯珏倒也不以为意,身为皇商的他岂会不懂点到为止的道理?反正凤爷都开口了要他倾尽一切地帮,他自然会照办。 噙笑作揖后,冯珏本想到厅外走走,却突地听见凌乱脚步声,他大步踏出门坎,就见是乌玄广踏上了门廊。 「大哥。」乌玄度从后头走来,朝乌玄广唤着。 乌玄广气急败坏地望来,勉强压抑怒火后才走向他。「六弟,真是对不住,今儿个的事我都明白了,这事与六弟妹和厨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宴已经散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就这样?」乌玄度好笑道。 走到他身后的都蝶引扯了下他的袖角,要他大事化小,别再生事。 乌玄广抿了抿唇。「这事确实不能就这样掩去,斐泱的心太过狠毒了,她连六弟妹都想栽赃,至少也该要她好好道歉。」 「大哥,不用了,倒是……那位还好吗?」都蝶引低声问着。 提起罗氏,乌玄广不禁红了眼眶。「卢大夫说今晚可得守紧点,一个不小心是救不回的。」当他赶到柴房,见罗氏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秀丽面容硬是被刮了几条血痕,卢大夫诊治时,他甚至瞧见她臂上腿上都是淤伤,可以想见在打胎之前,斐泱就已经先凌虐过她了。 都蝶引眉头深锁着,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好了,六弟跟六弟妹先随我来吧,至于两位——」乌玄广看向冯珏和酒楼厨子,满脸愧疚地道:「因为家宅的事而牵累两位,我在这儿与两位说声对不住。」 「乌大人多礼了。」冯珏回礼,又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先告退了。」 「请。」乌玄广作揖,然后让后头的小厮代送一程。 待他俩离开,乌玄度才慢悠悠地牵着都蝶引跟在乌玄广后头。 「六郎哥,我觉得还是别去了。」依她对斐泱的了解,斐泱是宁死也不会认错,更别提跟她道歉,走这趟路,只会让彼此更生嫌隙,没完没了。 「我倒觉得有些事要么做绝,要么放过,就这样得过且过的,有朝一日会吃到苦头的。」 「所以你现在要做绝了?」她压低声音问着。 乌玄度瞅她一眼,轻扬笑意。「胆敢伤害你的人,我会放过吗?」 都蝶引无言地叹了口气,到了斐泱的房门口,乌玄广直接推门而入,岂料里头的丫鬟婆子竟然挡着。 「一个个都要造反了!」乌玄广怒红了眼。「全都给我下去!」 「可是——」 乌玄广不管,推开了婆子直朝内室而去,推开帘子迎面而来的竟是一只玉雕纸镇,幸好他眼捷手快的闪开,要不丢到头上肯定要见血了。 「你这泼妇,今儿个闹出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还发火!」乌玄广恼声斥道。 「你这混蛋,你敢给我在外头养外室,还敢对我撒火,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人微势薄的六品小官!」斐泱犹如河东狮吼,当着姊妹淘面前,半点面子也不给他。 「你!」 「大哥,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着回去。」乌玄度在帘外说着。 第四十二章 乌玄广吸了口气,对着斐泱吼道:「你给我跟六弟和六弟妹道歉。」 「凭什么要我跟他们道歉?」 「你!」 「大哥,别再你呀我的,横竖咱们也不欠这个道歉,咱们这就告辞,还有,你拜托我那件事,我就当没听见了,毕竟今日这事恐怕已经传得族人都晓得了,也许他们不稀罕你替他们当说客了。」话落便走。 「六弟!」 乌玄度像是想起什么,突地又转头道:「对了,大哥,我甚少听见有喜的妇人还能这般大呼小叫的,里头有医女,家里也有大夫,何不找来诊治,确定大嫂是否真的有喜?」 都蝶引瞪大了眼,这才明白他特地绕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一句。 「乌玄度,你在胡说什么?你这是故意报复我,挑拨我们夫妻吗?!」斐泱不听张氏的劝,硬是冲到帘前与他对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要不是我爹提拔你,你现在不过是个小小把总而已!」 隔着帘子,乌玄度冷眸冷声道:「斐氏,本官是皇上封敕的一品补国将军,你出言不逊,我可是能责罚你的。」 斐泱被那双眼震慑得退上一步,却又不服软地道:「你有本事罚呀!」 「你别闹了!」乌玄广忍无可忍地刮了她一个巴掌。「亏你是出身名门的西军都督千金,难道你会不知道顶撞官员是会遭罚的?连我也会有事!」 「你敢打我?」挨了巴掌的斐泱像是疯了般,扑上前去抓乌玄广。 张氏见状,赶忙上前拉人,霎时里头乱成一团,乌玄度也不管,牵着都蝶引径自离开。都蝶引临行前看了眼,无奈地摇着头。 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翌日一早,送乌玄度出门后没多久,朱氏便来了,将昨晚的事说个巨细靡遗。 「两人打着打着都双双挂彩,亲家夫人就赶紧让医女替大嫂上药,大伯也不示弱,立刻将卢大夫给请了进去,硬是给大嫂诊脉,大嫂死活不肯,后来还是被大伯抓了手,结果这一诊……」朱氏面容鲜活,说着故事十分动听。「没有喜脉,大伯就怒了,喊着要休妻。」 「是喔。」她原以为依乌玄广那般文弱的人是绝不可能提休妻的,尤其大嫂娘家在朝中还颇有势力。 「结果大嫂也跟着火了,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差一点又大打出手,而大伯可真有男子气概,当晚就要大嫂滚出乌家,否则他立刻去告官,将这丑事闹到满城皆知。」说真的,她要不是在现场,她也不会信大伯竟会做出这等事来。 「所以大嫂真的回娘家了?」 「能不走吗?还是亲家夫人好说歹说地将她给劝回去了。」朱氏说到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算是哪门子的名门闺秀?简直比市井妇人的手段还可怕,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竟想得出这般歹毒的计谋。」 都蝶引若有所思地垂着眼。「都一样的,人心只要走偏了,不管是什么身分都一样。」过去能待在后宫的,哪一个不是重臣之后、名门千金?可手段一个比一个还阴险,像斐泱这般的手段,算是十分下作,太过粗率,并未做到万无一失。 「也幸好六弟明察秋毫还六弟妹一个清白,昨儿个要是没有六弟在,可真是要让大嫂给冤死了。」 都蝶引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再怎么说斐泱还是她的表姊,她不怎么想论她的是非。 朱氏见说得差不多了,和她寒暄了几句便告辞了。 都蝶引浑身懒乏无力,便趁这当头再睡回笼觉,躺了一个时辰再起身琢磨着菜单,想着晚膳要给乌玄度备着什么,替他补补身。 未及掌灯时分,乌玄度回来了,可他前脚才踏进门,斐澈后脚也跟着来了。 两人在主屋大厅里,乌玄度瞅着斐澈捧着礼推到他面前。「这是做什么?」 「爹让我来跟你和表妹道歉的。」斐澈从头到尾都不敢抬眼,实在是昨儿个的事闹到他无脸见人,他作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妹妹没变得如此可怕,就算不喜妹夫养外室,也犯不着闹到差点一尸两命,甚至还想栽赃到表妹身上。 「我早就跟舅舅提点过了,后宅的事得管。」乌玄度嗓音淡淡的。 「唉,这一回我爹是铁了心要将我娘和大妹送进家庙了。」斐澈羞愧得几乎要把脸垂到地上去了。 「要是铁不下心,往后只会再酿大祸,到时候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任她指着鼻子骂不还手。」乌玄度下了最后通牒,再有下次,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会彻底地斩草除根。 「她指着你的鼻子骂?」斐澈气得声音都发抖了。 「说我算是什么东西。」 「那丫头!」斐澈气得站起身,怎么也坐不住了。「你放心,这事我回去后立刻处理,就算爹再心软,我也不会允!」 乌玄度目送他离开,思索了下,尚未起身便听见都蝶引叹道—— 「六郎哥,你非要这般赶尽杀绝?」 「这算哪门子的赶尽杀绝?」乌玄度好笑道,起身搂住她。「小十五,对他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那些心思已偏的人,给一分仁慈,她会还九分残忍,把你的仁慈视为虚假,看作寻衅。」 都蝶引无言以对,只因她也很清楚很多时候确实都是如此,但她却很厌烦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 「再等等吧,待我辞官,咱们就能远离是非。」他渴望的是平静的生活,但不知为何,平静总是离他很远。 都蝶引还是没吭声,只因她觉得很难,况且一旦当他无权无势了,接踵而至的恐怕是武官对他的秋后算账。 她想得到的,乌玄度自然也想得到,一夜未眠的思索,他还是认为辞官是最适合他俩的一条路,只是近来查案的进度有些延宕。 翌日进了神机营衙门,他翻看着手边的文书,垂睫忖度。 神机营、五千下营揪出牵连甚广的文武百官,然而孟家却能够独善其身,没跟任何事沾上边。眼前他正等着有人去动神机营的火器,可惜对方似乎收手了,不知是发现了他布下众多眼线盯哨,抑或者是察觉他的意图。 不管是哪一种,对方要是不先动手,他的计划就只能成功一半,再这样纠缠下去,他得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辞官? 「乌将军。」 乌玄度缓缓掀睫,看着不知何时来到面前的汤荣。「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一会,瞧你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那般出神。」汤荣看着桌上的文书,随口道:「皇上发话了,你尚在新婚期,案子就慢慢查,横竖皇上又没给你订下期限,你没必要将自己逼太紧。」 「我只是不喜欢拖泥带水。」 「我也是,不过近来似乎挺太平的,没什么动静。」 「是吗?」 「这也无妨,就像我爹总说钓鱼时多点耐心,上钩的才是大鱼。」 乌玄度笑了笑。「会不会是库所那里盯得太紧了,才会没有人上门?」打他上任以来,他细点过库所里存放的各种火器军器一回,对过账目后就知道有短少,所以他等着人上门,或补足或消灭证据,可偏偏什么动静都没有。 第四十三章 他站在上风处,他就不懂那些躲在下风处的人怎能压根不心急,到底有什么理由教他们这般沉得住气? 「乌将军放心吧,搁在库房里的都是我的人,知道要站在哪里盯,才不会傻得被人发现。」汤荣虽是御前带刀侍卫,可也是禁卫副都统,派出去的全都是从禁卫里挑出,每一个都是拔尖的。 「那些人也都盯着?」 乌玄度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能够在前两波清肃中依旧傲立的几个官员,其中不只是武官而已。 「当然。」话落,像是想到什么,汤荣突然露出个扼腕的神情。「乌将军带夫人三朝回门那天,要是乌将军受伤就好了,如此就不会让那贼人只是因为街头滋事,让京兆尹办不了他,放他走后他就出城了,失了调查的绝佳机会。」 那事怎么看都觉得不单纯,可偏偏又没理由拘人。 乌玄度回想那日,他也觉得可惜,但遇见了凤巡,那事也只能搁下。 「听你这说法像是多扼腕我没受伤。」乌玄度难得打趣道。 汤荣闻言,笑嘻嘻地道:「可不是吗?你不受点伤,咱们有什么理由逮人?」这家伙成亲之后总算像个人了,会说会笑,不像初见他时那般死气沉沉。 乌玄度笑着,却像是想到什么。「确实是如此……我该想个法子让他们下手才是。」对方可以沉得住气,必定是手上有筹码,所以不急,那么他就必须给他们个诱因,就算不急也要他们心动。 「下什么手?」 「对我下手。」 汤荣见他起身,忙跟了上去。「乌将军,我说笑的,说笑的,你别当真!」 「我觉得这是个好法子。」 「别说笑了,你要是一个不小心发生什么事,我要上哪再找个乌将军赔给皇上?」这年头这般耿直端方的人不多了,他怕万中也选不了一啊。 【第十三章 以自身当饵】 「夫人,不好了,王总管说大人受伤了。」瑞春急急忙忙地从外头跑了进来。 正在房里打络子的都蝶引蓦地抬眼。「人呢?」 「已经抬进梢间了。」 都蝶引将丝绦一丢,微撩起裙摆就往外而去,踏上了走廊,就见侍卫守在梢间外,她连忙走进里头。 「夫人。」常微一见她,随即垂着脸。 「待会再跟我说。」她说着,随即走到床边,看着乌玄度青中带黑的脸色,脱口道: 「他中毒了?」 卢大夫忙道:「夫人,大人是臂上被划了一剑,剑伤不深,但剑刃上抹了毒,这点比较费功夫。」 「他不会有事吧。」都蝶引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却是无力地垂放着,教她心头发痛。 「这……先熬个几帖药再说吧。」 卢大夫这说法无疑是往她心头划了一刀,教她痛着却不敢在他人面前表露出来。眼见卢大夫开了药方,她便赶紧让瑞春去熬药,她就守在床边,看着卢大夫挤出污血再上药,而他的气色始终灰败得令她胆战心惊。 「常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都蝶引沉声问着。 平常他出入时必定带着侍卫,就连她出门时也有侍卫重重防护,怎么还能教人有机可乘? 「是卑职不好,没能及时救下大人。」常微单膝跪下,自责不已。 「起来说话。」都蝶引恼道:「我要知道事情的经过。」 「正午过后,大人说想前往五千下营,可我想时候也不早了,此刻前去恐怕得要留宿一晚,总觉得不妥,可大人还是执意要去,结果才出城门不到十里路就遇到埋伏,我心想人数不多,大人那儿应付着一个也还成,就没多加注意,岂料一回头就见大人中剑了……」常微愈说愈觉得愧疚,全都因为他自以为是的判断,才会让大人踏上生死关。 「可有往上禀?」 「已差人上禀,汤荣大人正在彻查。」 「有逮到活口?」 「……没有,因为大人受伤,伤口流出黑血,我担心大人安危,只想赶紧送大人回京医治。」 都蝶引听完,见常微语带哽咽,头都抬不起来,不由缓着声道:「你做的已是极好,但现在开始,有一件事情我要你立刻处理。」 「夫人尽管说。」 「将谁府封府,不准进出,除非是我的娘家人或者是大人的同僚,否则一律不开门,还有,让府上的侍卫分成十组,半个时辰轮班巡逻府内围墙。你吩咐完后留在这里,大人交给你保护。」都蝶引条理分明地说着。 虽说她并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但既然六郎哥倒下,她这个主子就得以护着他为原则,分派任务,护他周全。 常微难以置信她竟还肯将大任交给他,毕竟他才害了大人受伤。他感动不已地道:「卑职必定不负夫人期望。」 「还有,举凡未经通报企图闯入者……一律就地格杀。」都蝶引神色冷凛地道。 六郎哥无预警的倒下,行凶之人必定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她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贼人踏进将军府一步! 常微顿了下,随即应了声,走到外头下令。 待卢大夫和常微离开后,都蝶引才坐在床畔,紧握着他冰冷的手,低声喃着,「六郎哥,你千万别吓我,别吓我。」 怎么早上出门时两人还谈笑着,如今他却昏迷不醒了。 她恐惧不安,却不准自己退却,她很清楚,这一夜将会是个关键,只要撑过了这一夜,一切就不足以为惧。 一抹黑影疾如星火地跃过兵部尚书府围墙,如识途老马直朝二进的书房而去。 「……他没死?!」兵部尚书怒斥着,手上的书朝那人砸了过去。「这般绝佳的机会竟没能拿下他!」 「大人,将军府封府了,消息传不出来,所以无法确认。」 他听完,脸色稍霁地道:「那就想法子确认,要是还活着……」话未完,光是一个眼神就让底下人晓得该如何处理。 「是。」黑影无声无息地离去。 孟委杰从长廊转角走来,方巧瞧见,于是加快步伐进了书房。「爹,成了吗?」 「将军府封府了,消息并不确定,眼前重要的是,我要你去办的事,你办好了没有?」兵部尚书神色冷肃,有着势在必得的决绝。 「爹,如果他都死了,咱们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去做这些?」 「你给我照做就是,他要是死了,做这安排也无伤大雅,但若他命大活着,咱们就能嫁祸他。」 孟委杰听完,也只能照办,又道:「几位大人已经到了。」 「知道了。」 「对了,叔太爷家的三小子给了点消息。」 「什么消息?」他问着,径自往外走。 孟委杰跟上,压低声响道:「三小子的媳妇说,从乌经历夫人口中听到乌玄度之妻曾被辅阳寺的人师看过相,直说都氏是个帝后命,也闪为如此,斐付降十矜将她藏作深闺,只可惜皇上没打算选秀,所以便让她嫁给了乌玄度。」 兵部尚书顿了下,想起了曾在朝中见过斐有隆询问皇上今年是否选秀一事……「辅阳寺的大师说的?」 第四十四章 「昨儿个我一收到消息便走了趟辅阳寺,可惜听说云游去了,不知何时才会回京。」 「哼,斐老家伙也真敢,想让自己的甥女入主中宫,可惜没那个命,说什么帝后命,根本不值一晒。」 「可儿子倒是认为这个说法可以利用,除去了乌玄度之后,顺便拿这事铲除斐家。」孟委杰算盘打得精,只要流言一起,斐有隆要是够聪明就得辞官,要是蠢得想再斗,那就到圣上面前说清楚。 民间预言没有什么不可以,但只要事关天家,就不得大意,尤其是卜出帝后命,更是得往上呈报,要不就摁死在心底,想都不要想。 「那倒是,这事你就看着办。」 「是。」 父子俩朝外书房而去,看似屈居下风,却是打算落进谷底再弹上尖峰。 将军府里,掌灯时分过后就不准下人在府里随意走动,都蝶引只留下弥冬和瑞春随身侍候。 她一直待在梢间里,不时替发起高烧的乌玄度擦汗喂药,直觉得这一夜异常漫长,甚至沉重得教她快喘不过气。 虽然卢大夫一个时辰前说他身上的毒已经无大碍,但他不张开眼,她就无法安心,尤其半夜时,将军府西边的围墙莫名地出了火光,所幸巡逻的侍卫经过刚好瞧见,立刻动手扑灭,并未引起任何灾祸。 可,就在常微回报时,府里府外又有了骚动,常微立刻带着几名侍卫查看。 「夫人,咱们守在外头,要有个什么会立刻出声。」瑞春拉着弥冬朝她欠了欠身就要往外走。 「外头有侍卫看守着,你俩待在这儿。」 「夫人,奴婢们懂武的。」当初就是因为懂武才会被主子挑上,潜入西军都督府就近保护她。 「再怎么懂武也是姑娘家,我说了外头有侍卫守着,你俩就待在这儿。」都蝶引语气一沉,不容置嗓。 两人对看了眼,乖顺地应了声,心里满是感动。 虽说之前都蝶引待她俩一直都是不咸不淡的,但自从嫁给大人之后,就真心将她俩视为心腹,如今见将军府恐要出事也不愿她俩出一分力,反将她俩护在屋内。 「要不夫人先去歇着,这儿让奴婢接手。」瑞春走向前,瞧乌玄度的脸色已经从灰黑变成异常的红晕,之前卢大夫说过只要烧退了就没事,她想人人应该已经没大碍了。 都蝶引摇了摇头。「你俩今天一直候在我身边,也该是累了,不如先到旁边的小房歇一会,要有什么事,我再唤你俩。」 瑞春本是不允,反倒是弥冬拉住了她。「夫人说得有理,这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咱们得养精蓄锐才能保护夫人和大人。」 「下去吧。」都蝶引又说了声,两人才乖乖地退下休息。 一会都蝶引又拧着布巾擦拭着他额上不断冒出的细碎汗水,轻抚着他的颊,那股热度依旧教她胆战心惊。 不是说了这高热不会太久吗?她是不是该差人去将卢大夫请来? 正犹豫着,突地听见他的低吟声,她随即轻抚着他的颊,柔声喊着:「六郎哥、六郎哥……」她多希望他能就此张开眼,稳住她的心。 然而,他却像是被困在恶梦里,不断地挣扎着,细碎喊着,一双浓眉攒得死紧,逸出口的声嗓像是泣声。 「六郎哥,我在这儿,你醒醒,快醒醒!」都蝶引不断地唤着,见他突地张眼,不由喜出望外地贴近他,岂料却毫无预警地被他一把推开。 「放肆!」他咆哮了声,蓦地坐起身。 外头的侍卫闻声,启声询问着:「大人?」 就连在隔壁的弥冬和瑞春都欲掀开帘子而来,跌坐在地的都蝶引不管摔疼了,出声道:「没事,大人只是醒了。弥冬,瑞春,你们歇着就好。」 两方皆应了声,退回原位。 都蝶引站起身,杏眼直瞅着眸色陌生且凝满肃杀之气的乌玄度,不由有点委屈地道:「六郎哥,你挑在这当头报复也太不公道了。」 乌玄度怔愣地看着她,像是疑惑又是不解,他抱着头,脑袋里翻飞着难以计数的记忆,他曾是农户,曾是渔户也曾是名杀手……他到底是谁? 现在的他,变成谁了?而眼前的她,又是谁? 眼见他的混乱和癫狂,都蝶引斗大的泪水不住地滑落,边哭边骂。「我不管了,到时候进了地府,你要帮我喝孟婆汤了!」 她历经六次转世,六次的记忆都能混淆她了,更遑论不断重生的他?他被迫成为另一个人,旁人的记忆充塞着他,混乱他的心思,是不是有一天,他会再也记不得自己是谁? 而她,却是什么也帮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早晚有天忘了所有。 乌玄度怔怔地瞧着她的泪,记忆如光束般照拂着阴暗的每个角落,她的神情她的嗔,教他呐呐启口,「……小十五?」 「现在叫我也来不及了,横竖咱们的帐算定了。」 瞧她含怒带怨地挂着满脸的泪,乌玄度不舍极了,朝她伸出手。「过来。」 「不要,你等一下又推我。」她看似拗着,却是用她的法子扫除彼此内心的不安。 她要他记住,她就是被他给宠坏的,这天底下也唯有她才有胆子拂逆他,他必须将她刻在心里,记住她的名,那么来世,常他呼唤她时,她才有法子找到他。 「我……」乌玄度想起初醒时的混乱,面露歉意地道:「不会了,刚才是我睡胡涂了,你过来吧,我不舒服呢。」 都蝶引知道他就算清醒,可身上还是发着高热,于是走到床边,还没坐下,就被他一把搂进怀里。 「对不起,我真的是睡迷糊了,再也不会了。」乌玄度不舍地抚着她的背。「哪儿摔疼了?」 都蝶引不语,因为她无法判断究竟是他睡迷糊了,还是他即将被那堆混乱的记忆给压垮,眼前的处境教她好无力,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不起、对不起……」乌玄度低声喃着。 待都蝶引哭够了,抹了抹脸从他怀里起身。「给我躺着,谁准你起来了?」乌玄度被她霸道的口吻逗笑,乖顺地躺回床,大手依旧抓着她的。「我没事,就是身上热了点。」 「常微说你中了埋伏,臂上有剑伤,流出的是黑血,所以他就赶紧将你带回府,让卢大夫诊治。」都蝶引简略解说着,手上也忙着拧布巾敷在他额上降温。「卢大夫说毒已除了大半,只要热退了就没事了。」 「抱歉,让你担心了。」 都蝶引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不是武艺高强吗?不是料事如神吗?为什么还会中了埋伏?」如果今天包围他的是十来个人,一阵厮杀,受点伤都很寻常,可不过才一对一,依他的身手岂可能受伤? 听她责怪般的口吻,他只能服软地道:「一时疏忽。」要让她知道他是故意遭剌,那可真是没完了。 「往后外出多带点人在身边,不要把人都留在我这儿。」 乌玄度笑着,不答反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第四十五章 「快四更天了。」都蝶引看了外头的天色,心想刚才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才会教常微直到现在都还未回来。「我封了府,让侍卫轮班值守,反正先撑过这一夜,有什么事都等到明儿个再处理。」 为了不让他担心,对于府里发生的细碎小事,她就略过不提了。 「做得很好。」 「谁要你倒下了?我告诉你,往后不准让这些差事落到我头上。」 「不会了。」他拉着她的手亲吻着。 「最好是。」 「小十五,陪我睡一会。」他轻拉着她,硬是让她躺在身侧。 都蝶引本想等常微回来禀报的,可手被他抓住,就算她想走,恐怕也得等他入睡才成。 「你睡吧,一会我还要替你熬药,熬好再叫醒你。」 「好。」 「不要睡醒又推开我,我绝对翻脸喔。」她恶声恶气地警告着。 乌玄度低低笑着,将她搂得更紧。 都蝶引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沉匀的心跳,压在她心间的恐惧终于烟消云散,随着他在背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抚,教她不自觉地沉沉睡去。 一个时辰后,门外传来常微的声响。「夫人?」 「晚一点再说。」乌玄度低声应着。 常微一听见他的嗓音,随即乐得应了声。 怀里的人微动了下,像是睡得极不安稳,乌玄度轻柔地拍抚着,直到她又睡去,而他没再阖眼,就等着天亮后,确定这一步棋走得如何。 都蝶引没想到自己一睡竟睡到了天亮,而理该睡着的人,却在她张眼时就对着她笑,教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幸好瑞春和弥冬都记得熬药,一会就将药端来,就连早膳都备妥了。 刚用完膳,常微在门外喊道:「大人,夫人,汤大人来了。」 都蝶引让弥冬和瑞春收拾着桌面,便道:「六郎哥,我先退下,可你也别跟汤大人说太久的话,药刚喝下,得躺一会。」 「知道,去吧。」 都蝶引应了声便先退到次间再离开,避免和外男碰面。 一会汤荣进了梢间,先是打量着乌玄度的脸色,随即叹了口气,拉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 「不要紧了吧,乌将军。」他道。 「没事,可问出什么了?」乌玄度端坐着,毒袪尽后,伤势确实没什么大碍。 「硬骨头,脚都被我折了,嘴巴还是撬不开。」汤荣一脸无奈地道。 乌玄度微眯起眼,细忖了下。「去查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不管是养在家里还是外头的,无一遗漏。」 昨儿个他故意设了局,引来剌客追杀,如愿地受了伤,唯一错估的是剑上有毒。说的也是,这般大好的机会,杀不了他也得毒死他,确实是他大意了,才会让小十五白白担心了一夜。 而对方面对这大好良机,岂可能不趁胜追击?幸好小十五聪慧,知晓在这情况下就是要先封府,再加上汤荣率领的武让左卫在府外候着,还怕不能将杀手给一并拿下?天未亮前,常微欲禀的必定是此事了。 「喔?回头我让人查去。」汤荣笑咧一口白牙。 「尽快,最好是在我进宫前就查妥,要是能顺便把人押了或拿个信物什么的也成。」乌玄度说着,呷了口茶润润干涩的喉。 「啧啧啧,你这满脑袋坏心思,真不知道嫂子怎么受得了你。」 「谁会将坏心思用在妻子身上?」 「那倒是,不过听说嫂子颇英勇,果断杀伐,当晚就发出了格杀令呢。」真是女中豪杰,教他颇想拜见。 昨晚听常微提起时,他就颇意外,不过也是,能教乌玄度看上,又能让乌玄度有了温度的姑娘肯定不简单。 「是吗?」他倒没听她提起。 「所以你小心点,别教她发现你身上的伤是故意挨的,否则绝对教你吃不完兜着走。」汤荣打趣道,毕竟谁敢在乌玄度面前撒野?别说姑娘家了,光是男人要承受他那冷到无温的目光都不容易。 「守好你的嘴,办好你的事就好。」 「是是是。」汤荣连应三声,正要起身,眼角余光却瞥见通往次间的珠帘被推开,一名娇俏的姑娘身形飞快地冲来,他原以为可能是剌客,正打算将她擒下时,便听乌玄度惊喊,「小十五,你怎么……」 这亲昵的称谓教汤荣硬是收了势,几乎同时,他瞧见乌玄度挨揍了—— 都蝶引毫不客气地握起粉拳就往他的胸膛、他的脸落下,直到双手被擒住,她干脆改用脚踹。 「你耍我是不是?!昨儿个跟我说一时疏忽……我去你的一时疏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受怕?!结果呢,哪里是一时疏忽?你根本是故意的,你是故意拿自己的生死去蛮干!既然你都不想活了,我帮你!」 「小十五,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乌玄度手脚并用地将她箝制住。 「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手脚被缚得无法动弹,都蝶引恼火的就往他臂上狠咬着。汤荣看得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这位是乌玄度吧,那个浑身杀戮之气的将军,那个神情淡漠如死尸的乌玄度,怎么现在却狼狈地挨打?他原本怕这姑娘太过撒野,会引来乌玄度杀机,可没有,他只有挨打的分,现在还被狠咬着。 他……应该帮谁? 还有,他错过了离开的时间,现在亲眼瞧见了乌玄度的狼狈,他该如何开口告辞? 「……汤大人,你先走吧。」 汤荣直瞅着没有一丝恼意,甚至还满脸愧疚的乌玄度,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出现幻觉,但此时顾不得这么多,先离开为妙。 待汤荣一走,乌玄度便温声安抚着。「小十五,松口吧,一会牙都疼了。」 都蝶引恼火地又啃了两下,可偏偏他的手臂像铁铸的,咬得她牙口都疼了。「六郎,你真的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拿自己当饵!」她怒不可遏地骂道,骂到泪水已经在眸底打转,气到浑身发抖。 尤其想到他昨儿个初醒时不认得自己,她简直恼得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对不起,我只是想要将手上的事赶紧处理完,届时咱们就能离开京城了。」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用这种法子,你知不知道昨晚你有多危急,要不是常微快马将你送回府,你现在还能在我眼前吗?!」 刚才她本来是要好好谢谢常微,顺便要他去歇着,可又担心汤荣来了,会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所以才会在次间里待了会,岂料竟意外让她听见真相。 乌玄度一次又一次地道歉着,承诺着。「往后不会了,绝对不会。」 都蝶引气得连话都不想说,想离开,偏又被他箝制得死紧。 「发都乱了,我替你整理整理再出去,否则人家会以为咱们做了什么。」乌玄度故意打趣地道。 都蝶引双眼像要喷火般,恼他在这当头竟还敢调戏她。「放心,外头不会以为咱们做了什么,他们只会知道我做了什么!」这是她有生以来……或说有记忆以来,如此盛怒的一次,气得她不管不顾地冲进梢间,只想教训他一顿。 「是啊,汤大人都瞧见你是怎么打我了。」乌玄度幽幽地道。 第四十六章 都蝶引顿了下,这才想起她是听了他与汤大人的交谈,所以当她冲进房里时,汤大人自然是在房里的。 她不敢相信地捣着脸,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失了仪态……「我刚才看起来像不像个疯婆娘?」她不由想起了斐泱,虽说发火的原因不同,可行径是相同的。 「不像,我的小十五怎会像疯婆娘?」 「明明就像。」 「不像,我觉得诱人极了,美得不可方物。」 她一双杏眼从指缝里睐去。「油腔滑调。」她是什么模样,她会不知道? 「是真心话。」乌玄度拉下她的双手,笑得眉眼带喜。「别担心,我一点事都没有,你摸,我的烧是不是都退了?」 都蝶引瞪着他拉着她的手滑进他的衣襟底下。「……烧有没有退,是摸这儿吗?」谁在测热度时会摸胸膛的?这不是故意要羞她的吗? 「那是要摸这儿……」他语带暧昧地往下而去。 她吓得赶忙抽手。「大白天的你想做什么?」她又羞又恼,整张脸被他害得通红。「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伤员,你身上还有伤!」 要不是有常微和卢大夫,他现在还能与她调笑? 「就是想让你知道已经不碍事。」他一把搂住她,朝她颈上又舔又咬的。 「不要,你浑身汗臭。」她推拒着。 「那好,咱们泡澡去。」 「大白天的,谁跟你泡澡!」都蝶引一得隙,教她给跳下了床。「你给我好好躺着,要是再不听话,有得你受的!」 话落,推开了门,却见门外站了一堆人,有常微、卢大夫、乌玄斗、斐澈、弥冬、瑞春和好几个侍卫……不假思索的,她立即关上门,走到窗边的锦榻坐下,双手捣脸不语。 她不用做人了,她已经无脸见人了。 乌玄度放声笑着,她恼火抬眼,走回床边正准备再教训他,岂料他早有准备,一把箝着拖上床,硬是将她压在身下。 「六郎!」 「再大声点,外头的人肯定都竖着耳朵听着。」 都蝶引可怜兮兮地咬着唇。「六郎哥,我错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打你了,你快起来吧。」 大白天宣淫很不好的,尤其门外很多人,一看就知道表哥和四哥是来探病的,赶快放她走吧,她得避一阵子不见人。 「你误解我了,所谓打是情,骂是爱,我倒是挺喜欢的。」 「我没有很喜欢,我会改。」她痛定思痛,决定往后修身养性,绝不轻易动手。 「不用改,就这样。」 「不要……你不要动手动脚的……不可以……」 门外,弥冬和瑞春早已经面红耳赤地退到一旁,至于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挠挠脸抓抓鼻子,假装不知道里头发生什么事。 「真敢呐……」乌玄斗用气音说着。 「夫妻情趣,玄度如此……很好。」斐澈后头那句是想说——像个人了。 「确实,让人开眼界了……」常微下了结论。 简单一句以概之,那就是尸体变成人了,可喜可贺。 【第十四章 开始收网了】 几日后,乌玄度伤愈,进了宫便往刑司而去,那日行剌他又企图趁夜再下毒手的那名剌客,就押在牢里。 乌玄度仔细打量过他,瞧他四肢几乎都被卸下了,却还如此硬气,不由笑道:「看来确实是名死士,然而你偏做错了两件事。」那人连一声都不吭,乌玄度也不以为意地继续道:「跟错了主子,还有……娶妻生子。」 那人猛地抬眼,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我这人虽然是心狠手辣惯了,但如果可以,我并不想取你妻儿的性命,而且我还能够护他们周全,只要你日后在堂上坦承是兵部尚书唆使你行凶即可。」乌玄度字句肺腑,只因他曾失去,他懂得那份苦。 然而那人敛着眼,依旧没吭声。 「姓孟,行九,所以就唤孟九……」乌玄度像是自言自语着。「妻子娴秀,儿子听说还挺机伶的,但如果继续养在尚书府里,你认为你那身为兵部尚书的嫡兄会怎么对待他们?不如举家离开京城,带着一笔钱,买座庄子,恬淡度日……你不觉得这听来挺不错的?」 他也打着同样的算盘,如果离开京城,干脆就往南去,在昆阳附近买座庄子,只要有小十五陪着他就够了。 乌玄度等了半晌,等不到半点响应,无奈叹了口气。「我并不是非要你帮这个忙不可,如果你不点头,那就算了。」话落,作势要走。 「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人突道。 乌玄度缓缓回头。「我可以起誓。」 「可我伤了你。」哪可能轻易放过他? 乌玄度想起养伤这几天能将小十五逗得炸毛,他倒觉得这伤伤得挺值得的。「不过是小伤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所以你真会护我妻儿?」 「今晚戌时以前,我甚至能安排他们进到刑司。」 那人注视他良久后,才道:「好,我答应你。」 「爽快。」 正当乌玄度踅回,想要好生询问时,汤荣已经大步拾阶而来,附在他耳边低语,他听完笑意更浓。 「太好了,我还怕他不肯动手呢。」 「被人栽赃还能笑得这么乐的,大概也不多见了。」汤荣发觉,愈是接近乌玄度,愈是觉得他深不可测,更别说在他娶妻之后,俨然脱胎换骨,像换了一个人。 「敌不动,我怎么动?」他就是要引君入瓮,所以刻意养了几天的伤,方便人家行事。 「所以,你已经想好一会怎么说了?」 「当然。」 进御书房前,就见五军都督和兵部尚书已站在廊上,而御书房前的石板广场上堆积了几十辆辎车,颇为壮观。 在小太监通报后,乌玄度态度从容地进了御书房。「见过皇上。」 正忙着批奏折的蔺少渊眉眼未抬地道:「五军都督说,三日前他发现神机营移汛却未经五军都督府批准,所以就前往汛地查看,竟查到了几十辆载满火器的辎车,又说你未上表告知演练,认为你居心叵测,你怎么看?」 「皇上,三天前臣还在养伤。」 「嗯,朕知道。」将奏折推到一旁,蔺少渊抬眼笑睇着,清雅面貌斯文俊秀。「不过,这事你还是得给朕一个交代,否则朕难杜悠悠之口。」 「求皇上给臣一天的时间,必定能给皇上一个交代。」 蔺少渊微扬起眉。「一天够用?」 「够,一会还烦请皇上移驾到御书房外,盯着臣查看辎车里的火器。」 「可以。」 等着蔺少渊起身后,乌玄度才跟着他踏出御书房,径自朝辎车走去。 「皇上,如今已是铁证如山,乌将军图谋不轨,请皇上快派人将他押下。」廊上,五军都督向前一步进言。亏他先前又是送歌伎又是送美鬟,乌玄度依旧木头脑袋,不懂官场生态,那就怨不得他。 蔺少渊直瞅着乌玄度的身影。「朕打算给他一次机会,只要他能自圆其说,朕就信了他。」 此话一出,五军都督不由看了兵部尚书一眼。 第四十七章 「皇上所言甚是,但是近来坊间流传着辅国将军夫人身怀帝后命……皇上不可不防。」兵部尚书压低声嗓说着。 那晚确定派去的剌客被逮后,他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万般思索后想起儿子曾提过这么一件事,要是仔细往深处想,拿这一点来打压乌玄度远比逼死斐有隆要好用得多。 蔺少渊闻言,侧眼望去。「坊间流传?」 「正是。」兵部尚书瞧蔺少渊似有意要他继续说,他便又道:「听说西军都督在五年前领养了其妹孤女,当时方巧上辅阳寺上香,遇见了辅阳寺大师,大师见过乌夫人后,便道乌夫人是天生帝后命。」 「喔?」 「外头也有一说,西军都督因此将孤女藏在府内,怀抱着有朝一日皇上选秀,孤女便能入主中宫。可惜,皇上不打算选秀,西军都督惋惜了一阵,巧合的是,几乎就在那当头,乌大人求皇上指婚。」兵部尚书脑袋聪颖,将前因后果说过一遍,要教皇上以为乌玄度真是怀抱着帝王梦。 这帝后命的说法,换个方向,不也等于迎娶她之人就有机会坐上皇位?要是为了皇位求指婚,这不也说得通? 古来帝王皆猜忌,没有一个帝王能忍受臣子觊觎帝位。 蔺少渊收回目光,垂睫像是思索什么。 「皇上,不得不防。」兵部尚书语重心长地道。 蔺少渊没吭声,然而神色冷凛了几分,看在兵部尚书眼里,便知此计奏效了。 看过辎车的乌玄度先回神机营衙门跟汤荣交代了一些事后便回将军府,一回将军府便差人去将皇商冯珏给找来。 「发生什么事了?」未及正午,乌玄度却已回府,都蝶引来到内书房,果真瞧见他。 「你可别又瞒我。」 乌玄度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没事,只是查办之事突然有了进展,想跟冯珏问些事,所以才特地回来差人去请他。」 「那一会我要在这里。」 「不成体统。」 「我三朝回门时,你还不是让我坐在厅上和表哥、舅舅聊天?」都蝶引偷翻了个白眼,有时真觉得他的规矩完全是看心情的。 「那是你的亲人,可待会过来的冯珏和汤荣都不是你的亲人,况且我不让你去后院,是因为那里有会吃人的舅母,而我的后院只有你。」 乌玄度不疾不徐,条理分明得教她连反驳都不成。 都蝶引无声哼了声。「算了,你说如何就如何吧。」 「瞧你这样拗着,真好。」 「谁拗了?」她不是说算了吗? 乌玄度笑柔黑眸,在她唇上偷香了下。「让人去备膳,冯珏身为皇商,就算要请他走一趟,怕是一时半刻也赶不过来。」 「已经备着了,一会就能用了。」话落,她牵着他往主屋对面的园子走去。「今儿个天候不错,咱们就在这儿用膳。」 乌玄度一切由着她,毕竟打从她嫁来至今,他俩还不曾在府里的哪座园子里待过一刻钟。而这园子芍药正艳放着,红的、白的、紫的,托紫嫣红,千娇百媚的蝶儿在花丛里漫舞,景致美不胜收。 曾几何时,他有闲情雅致停下脚步瞧瞧身边的风景了? 因为有她在,所以他知道他可以放慢脚步,与她一齐走完这一世。 「坐这儿。」拉着他在石桌旁坐下,都蝶引便回头让瑞春和弥冬去端膳。「对了,我身边非得跟那么多个侍卫吗?」跟在她身后的侍卫少说也有六个,这还没算守在她屋前屋后的。 「再忍一段时间就好。」 「你的差事快到一段落了?」她知道他在神机营替皇上整肃武官贪弊,但到底是查办什么,她就不是很清楚。只是不论古今,举凡挡人财路,截人官职等,只会让他成了别人的眼中钉,也莫怪他会出事。 「快了,要是顺利,下个月咱们就能离开京城。」 「真的假的?」 「我是如此期盼。」 「想好往哪走了?」她迫不及待的想见宫外的市井生活,想与他当个一般的平头百姓,弄个简单铺子或带个戏班大江南北地走。 「都好,只要你在身边,去哪都好。」 都蝶引甜甜地笑了,对他这种真诚的甜言蜜语最是没辙,暗自盘算着该往哪座丰饶的县城去。 一会,膳食端上桌,两人边吃边聊了会,方巧用完膳食,王强便来禀报说冯珏和汤荣一同上门了。 「喏,先回房吧。」他说着,轻掐她的秀鼻。 「知道了。」她张口佯装要咬,可偏他不闪,被她咬个正着,教她不禁羞赧地松口。 「你好歹也躲一下。」她作作样子,他配合就是,干么真让她咬着? 「让你咬着了,才有借口罚你。」乌玄度说得理所当然。 都蝶引瞪大眼,怀疑他的心是黑的,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我才不管你。」正要走,可走了两步又回头。「如果要留客用膳,要差人先告诉我。」 「好。」 都蝶引才踏出石亭,突地听见一声雷响,不由抬眼望去,疑惑明明是万里无云,怎无端地打起响雷。 「回屋里吧,许是要下雨了。」乌玄度走到她身后,瞧她发上戴着他送的凤首钗,不由笑眯眼。 走了两步,她像是想什么,猛地回头却险些撞上他,幸好他动作够快,硬是撑住她的肩头,不让她撞疼自己。「又怎了?」 「这个。」都蝶引解着系在腰带上的络子,随即系在他的绶带上。「今儿个闲着就给你打个五福临门的络子让你带在身边,下头还系了一块玉,让你趋吉避凶。」本来想晚一点给他,但反正她都戴在身上了,现在给也无妨。 乌玄度抚着她打的五蝶络子,想起前世里,她也曾赠与他,可是后来…… 「怎么了?不喜欢吗?」 「那时方与你重逢时,你睬都不睬我,我曾想过你是不是恨我,所以不想认我。」 都蝶引眨眨杏眼。「胡思乱想什么?我为什么要恨你?可以跟你过的每一天,我都很快乐,那一世里,我一滴泪都没流过。」 一我将你带进宫,却也让你葬在宫里。」所以,他不禁想,是不是她把福气都给他了,才教她福薄到离他远去。「我看,五福临门给你,你戴着。」 「六郎哥,那只是命,也许你不信,但我不是被人害死的,我是血崩。」见他又要开口,她忙捣住他的嘴。「过去都过去了,咱们现在已经在一块了,眼前才是最重要的,回首做什么呢?这五福临门就是要给你的,你戴着让我安心都不成?」 乌玄度黑亮的眸直瞅着她,突地往她唇上一亲,她吓得惊呼了声,惹得守在园子附近的侍卫飞快地奔来。 「没事,护送夫人回屋里吧。」乌玄度噙笑道,随即附在她耳边道:「既然娘子执意赠与,那么晚上为夫的再好生赏你。」 那暧昧的语气教都蝶引脸上发热,红晕一路烫下了雪腻的肩颈。 「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又羞又恼地吼完,她三步并两步地走,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 第四十八章 回到房里,才发觉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从窗子望去,明明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如今却像是泼墨般地染了一层又一层的黑。 当她坐在榻上打络子时,豆大的雨水已经打了下来。 没来由的,她心慌意乱了起来,就像前世里的那一晚,在她离开他之前。 「怎会跟冯珏一道来?」乌玄度一进内书房后,外头已经开始刮起风,雨势滂沱,园子像是泛起了层层雾气,暑气良往屋里冲。 「不是一道来,是在门外遇到的。」汤荣毫不客气地在乌玄度面前坐下。「不过我跟他认识,而且挺熟的。」 「原来如此。」看来冯珏这皇商干得挺有模有样的,竟能和皇上身边的红人混上交情。 「玛狂,坐。」 「谢乌大人。」 见冯珏过分拘谨的举措,汤荣不由挨近他一点。「别担心,乌大人很好相处的。」 冯珏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乌大人怎会识得冯珏?」刚才他回府前跟自己说,他要找冯珏问些事,那口吻像是早已见过几次面,压根不生疏。 「碰巧。」乌玄度也没打算谈得太细,随即导入正题。「今日我请冯珏过来一趟是因为他贵为皇商,一般军需甚至是宫中采买,应该都是由他经手才是。」 「是这样没错。」 「硝石呢?」 冯珏不由看了他一眼,想了下才道:「硝石是管制之物,但皇商亦可经手,硝石是药材,也是毒,更是制火药的原料。」 「等等,乌大人问这做什么?」汤荣忍不住插了话。 「今儿个兵部尚书和五军都督参了我无故移汛,甚至在汛地里查到几十辆装着火器的辎车,我瞧过了,其中有一辆辎车底部装了一大袋的硝石。」 「这是什么意思?敢情是他们搬得太开心,以致于连原料都搬上辎车了?」汤荣好笑地道。「库部里的,我确认过了,没人踏进去过,里头的火器自然都好好的,换言之他们拿出的这一批就是短少的部分。」 「我不这么想。」 「怎说?」 「数量不对,火器不对,甚至连原料都有,我认为这一批火器是跟工部借调的。」汤荣微呀了声,笑得很坏。「乌大人,你现在是要让我知道六部里头至少烂了一半,是不?」 「一般而言,每年工部与兵部都会编列一笔军火器的请款书,再由户部核准,从民间各地调集各类所需的原料木材等等,再送往工部的兵器作坊统一制作,再依需要送往之地,在军器上印上地名和卫营号,火器的话,则是会印上编号。」冯珏提出少有人知晓的工部内藏规定。 「我还不知道有这事。」 「而且,一般从各地上缴的火药原料因为是管制品,所以会在包装上打上出产地、斤两和年号的铜印。」他经手过几次,对于其中的繁琐手续,怕是没人会比他还清楚。 乌玄度沉吟了下,开门见山地问:「冯珏,这两年你可有经手硝石或硫磺?」 像是意料中的事,冯珏先是叹了口气,而后很爽快地道:「没有。」 「这跟虚职领空饷有什么两样?」汤荣没好气地道。「他们是怎么着?拿这笔钱会教他们富甲一方吗?那得要多少人分啊,分着分着还能剩多少?」 「正因为分食的人太多,就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往国库挖,而分食的人也会因而形成派系,而且结成密不可分的关系。」但如果只是利字结盟,想要将他们撬开,倒不算太难。 「可问题是,咱们得有证据。」没有真凭实据,那些老贼会伏首认罪? 乌玄度看向冯珏,笑眯眼道:「冯珏手上有账册。」 「咦?」 冯珏苦笑着,着实为难却又不能不照办。「我手上确实是有账本。」而且还有屯在他仓库里的三年份的硝石和硫磺。「但,只要我把账本呈上,那就等于是让皇上知晓我为虎作伥了。」 皇商与官员向来是相辅相成,各蒙其利的,给官员行个方便,日后官员就会给个方便,所以假帐这种小事真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如今这事要是揭开,他成了共犯,不当皇商事小,被判了刑责才真是冤。可问题是凤爷发话了,只要是乌大人要求的,他都必须尽其一切所能地完成,除了照办,他还能如何? 「嗯,这事简单,我替你帮皇上求情。不过,冯珏,你要不要上寺庙走走,我真觉得你这一年来走的不是普通的霉运。」去年和今年都各自闹上京兆尹一次,他真心希望他事不过三。 冯珏苦笑了下,像是想到什么,却犹豫着该不该开口。 「不过,拿了冯珏的账册,也动不到兵部尚书,反倒是你留下的孟九有点作用,但是也咬不死兵部尚书。」汤荣沉吟的说。 「汤大人,兵器作坊虽隶属工部,但那些军火器要动用,必须经过兵部盖印,我只要确认了辎车里的火器是从工部借调的,他能逃得了吗?再加上孟九为证和冯珏的账册,户部、工部、兵部,还有捏造神机营移汛消息的五军都督都脱不了关系。」他认为,如此的结果该是会让皇上满意,也算是肃清到一段落,届时他如果要辞官,皇上应该不会刁难。 汤荣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既然如此,那就这么着吧,一会我回宫盯着那几十辆辎车,省得被掉包。倒是你,这是再立大功,不知道皇上怎么封你,你又想跟皇上讨什么。」 「眼前已经是顶天了,没什么好再封的了。」他认为当今皇上是个有心作为的帝王,算来也是百姓的福气。 「怎会?上头还能再封个镇国将军。」 乌玄度但笑不语,他不求赏赐,只求辞官,只是也没必要在这当头说。 「一般来说,辅国将军通常是册封给郡王世子的,会册封一般世族,已经算是相当少见,想再封镇国将军,就怕体制不合。」冯珏挑字拣句地道,不好意思说乌家算是没落世族了。 他也曾经想过乌玄度一路爬到这个位阶,会不会是凤爷从中相助,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是靠自己的实力又加上皇上赏识,只是爬得愈高,一个不经心可是会摔得粉身碎骨。 「也是,当初皇上册封乌大人辅国将军,连我都吓了一跳。」简直是赏识到不能赏识了,才会拿个实衔拴住他。 「不过……」冯珏有些欲言又止。 「怎了,从刚才就觉得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又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这也未免太不像你了。」 「不是,是我这两日在外头听到了一些流言。」 「什么流言?」 冯珏有所忌讳地看了乌玄度一眼,心里百般挣扎,可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了。「外头传言乌夫人天生帝后命,而乌大人是因为乌夫人的帝后命才向皇上求恩典,请求皇上指婚。」汤荣深邃的魅眸转向乌玄度,就见他浓眉微攒。 「这是打哪传来的流言,这不是要陷害他吗?」如果没见过他们夫妻俩相处,也许他会信,可见过之后,他直觉得是有心人编派这种说法。 第四十九章 「坊间流传得很快,大概是从两天前开始的。」冯珏说着,不由又偷觑了乌玄度一眼。「这事乌大人恐怕得查查,否则要是传到圣上面前,恐怕对乌大人极为不利。」他这么说算是客气了,毕竟这种流言不管属不属实,都会教有心人解释成他是为了谋夺江山才娶都家孤女。 皇上就算再赏识他,恐怕也无法容忍这一点。 「我知道了。」乌玄度沉声应着。 这事棘手……没人能够挑战帝王威严,要是引发皇上猜忌,辞官是必要的,但就怕灾难会在辞官后。 「那么,待我将账册整理好后会送过来,我先走一步了。」冯珏起身作揖。 「一起走吧。」汤荣跟着起身,瞅着外头滂沱雨势,心里莫名闪过一丝不安,才刚踏出内书房,就见有丫鬟撩着裙摆朝这头跑来。 「大人,不好了,夫人不见了!」不管气息紊乱,瑞春放声喊着。 乌玄度蓦地起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问着,已经走到门外。 「夫人和大人用过膳后就回房打络子,后来说乏了想歇会,所以我就跟弥冬退到房外,没多久听见里头有古怪的声响,奴婢和弥冬立刻冲进房里,可是夫人已经不见了,弥冬和侍卫们在附近搜着,奴婢便先赶来通报大人。」 乌玄度不假思索地下令。「常微!立刻派出所有侍卫在府里寻找,快!」人才刚走,肯定走不远,况且他不认为有人能将她从府里掳走。 守在内书房外的常微应了声,立刻调派侍卫出府寻找。 乌玄度大步回主屋寝房查看,那人恐怕是爬窗而入再爬窗而出,能在这时分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出入……难不成他的侍卫里混进旁人的眼线? 他不禁暗咒了声,踏出寝房外,想找她,却不知道该上哪去找。 「乌大人,你冷静一点,我马上回宫调禁卫。」汤荣收敛平常的笑闹,端肃着神情说。 「不用,人肯定还在府里。」 他虽说得肯定,手心却微微发汗,就怕她遭遇不测。 他以为他的安排已将她护得周全,没想到还是有人能混进府里……老天是在嘲笑他吗?就像当年,他自以为替她打造出最极致安全之地,然而还是有人被收买,在她生产前让她喝下催产汤。 如今,老天就是要他知道,不属于他的,他再强求都无用吗?! 「大人,在后门捡到这个。」常微顶着大雨冲来,不管浑身湿透,递上了凤首钗。 乌玄度接过手,一眼就认出那是他送给她的钗。 「还有,后门外还掉了这个。」他递上已经湿透的丝绦。 乌玄度见状,忙接过手。「跟上!」也许她还清醒着,所以沿路丢丝绦,好让他可以寻迹而去。 但,怎么可能将人给掳出府,而府里的侍卫却毫无所觉? 汤荣闻言便与他各骑一匹马沿路寻找掉落的丝绦,一路上不敢急驰,怕会错过了丝绦,可又怕太慢,丝绦会被雨势给冲走。 庆幸的是,当他俩纵马寻线而去时,果真瞧见路口处都有丝绦,尤其是每过转弯处皆可见丝绦,可当他俩一路寻迹而去,却是一路来到宫外,乌玄度不由瞪着远处的镇天殿。 流言……传进宫中了? 帝王本猜忌,除去任何威胁自己的人,是天性,他曾是帝王,再清楚不过。 如果埋在他侍卫里的眼线是来自大内的高手,要在无声无息的情况下将小十五掳走,压根不难。 后一步骑马赶到的汤荣见状,愣了下便道:「这一定是误会,你稍安勿躁。」不可能,怎可能会有人将乌夫人掳进宫?! 乌玄度没吭声,此时刚好一道电光闪过,汤荣瞧见他脸上晦暗不明的寒鹫,彷佛他又回到初识时的模样,冰冷且不容亲近。 乌玄度跃下了马,大步走进宫里,汤荣见状,只能快步跟在他身后。 守宫门的禁卫自然识得两人,并未阻拦。 「乌大人,你让我先面圣,咱们必须先确定究竟是谁把乌夫人带进宫,也许那些丝绦是有心人刻意丢下的,你先冷静一点。」汤荣顶着雨势大步跑到他面前,试图将他拦下。 然而,响应他的是唰的一声,乌玄度拔了剑,野兽般的眸开始失控,在电光雷雨之下,显得危险而慑人。 【第十五章 得偿所愿】 「噢……」还未张眼,都蝶引习惯性地扬臂,却不知道撞到什么,教她吃痛低吟了声,疑惑床上怎会摆了又硬又尖锐的东西,而当她一张眼时,她不由一愣,疑惑地看着山洞壁缘,再看着打进洞内的雨水。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是在房里打络子吗?思绪至此,她想起那时好像听见窗子有异声,她推开窗子,就失去了意识。 她在小小的洞内坐起身,这才发觉后颈部发痛,怀疑自己是被人打昏的。她从山洞探出头,不顾雨水打湿她,她随即爬出山洞,环顾四周……这里是将军府啊,还是主屋后头的园子,而她刚才所待的山洞,原来是一座假山内部。 既然将她打昏,为什么只将她塞在将军府的假山里? 都蝶引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随即沿着小径踏上走廊,突觉得府里似乎除了雨声就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就连原本几步一哨的侍卫也都不见纵影。 待她拐到主屋正门那头,惊见整条廊道上竟不见半个人。 她本该先回房换衣的,可这当头她只想知道乌玄度到底上哪了。快步回到寝房,她从篮子里取出原本就打好的蝶型络子,往上一抛成了蝶儿飞舞,她闭上眼,让自己的感官穿过雨声,专注于寻找乌玄度的声音。 可是,没有声音……怎会没有声音?! 就在她心急如焚时,她听见了细微的声响,长指一弹,蝶儿随即穿缝而去,循着声音方向而去。 她的视野慢慢地进了宫,眼看又过了三道门楼,才终于教她瞧见了在大雨中对峙的乌玄度和汤荣。 乌玄度已经拔出了剑,雨中,两人对视不语,半晌,汤荣却突地拔出剑,恼声开口,然她还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便听见—— 「夫人,你怎会在这儿?!」 弥冬尖锐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感官,教她猛地张眼,就见浑身在滴水的弥冬。 「弥冬……发生什么事了?你知道大人跟……」 话未尽,弥冬已经一把紧紧抱住她。「夫人,你把我吓死了,真的会把我吓死!」她多怕再迟一点找到的会是她冰冷的尸体。 「你别激动,你先跟我说发生什么事了,还有,大人呢?」 弥冬抹着泪水,将刚刚发生的事说过一遍。「我只知道大人跟汤大人好像沿着丝绦寻夫人去了。」 「那怎会进宫去了?」都蝶引喃喃自语着。 有人窜进将军府,没将她掳走,反倒将她藏在假山里,一方面又有人利用丝绦将他们给引进宫……六郎哥必定会以为是宫中的人将她掳进宫,而能够调动宫中人手的,不就是皇帝? 所以,六郎哥是进宫找皇上讨人? 「糟了!」她暗叫不妙,忙抓着弥冬。「弥冬,差人备马,快!」 「夫人要去哪?」 第五十章 「别问了,快!」她的脑袋里出现大胆的揣测,恐怕是有人故意要引六郎哥误会,让他失去理智进宫……结果不管如何,只要冲撞了皇上,想要全身而退就难了。 「乌玄度,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放下剑,在这里等我,否则……就别怪我将你拿下。」汤荣试着平心静气与他讲理,可他发现他根本不讲理,彷佛他的妻子不见,他的理智也跟着不见,否则只要多用点心想,都能察觉其中古怪。 然而,乌玄度却是吭也不吭,手臂微提,长剑直指着他。 汤荣见状,几乎是要动怒了,恼他为什么就不能冷静一点! 他已经一路从端门劝到镇天门了,再往前就是御天宫了,他不能再由着乌玄度胡来,可又怕一打起来,会伤了彼此和气。 正忖着,余光瞥见有禁卫已经在镇天门北边候着,他干脆回头奔向禁卫,要禁卫先去查证是否有人将乌夫人掳进宫,然而话都还没说,一道凌厉的气息直朝他后背而来,不等禁卫出声,他只能狼狈地往前翻了两圈再回头瞪去,可乌玄度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剑气凌厉地朝他一轮猛攻。 几次将剑格开,汤荣才惊觉乌玄度这身蛮力十分可怕,才接应了几招,他的手竟然微微发麻。 天啊,难怪在麓阳时他能够一马当先取下敌将首级。 「来人,找福公公,问清楚乌夫人有无在宫中,快!」汤荣退上两步后,拔声吼道,随即双手抓着剑挡住乌玄度朝命门而来的一击。 禁卫闻声随即分了两人朝御天宫的方向跑,而几乎是同时,凌厉的剑气几乎要将汤荣剖成两半,还是他奋力一挡,怒吼了声才硬是将乌玄度给推开。 「乌玄度,我替你查证不好吗?!」混账家伙,真的是要逼他大开杀戒! 「能够出入我府上而无人察觉必定是大内高手……你,是你将人带进府的,把小十五还给我,我可以饶你一命。」 汤荣眼角抽搐着,恼他竟在这当头怀疑他。 乌玄度向来心细如发,观察入微,可这回真是大错特错!他没事掳乌夫人做什么?本想吼个几声骂醒他,然当雨势渐歇,眼前的他却变得更加冰冷,尤其是那双眼黑暗得不着一丝亮度,他甚至没看着他,但剑势仍犀利地朝他冲来。 不对劲!这像伙不太对劲! 难不成是有人对他下药还是怎地?黑暗中,对击的长剑迸现火花,汤荣硬是被逼退几步,一步步地朝御天宫退去,而身边的禁卫聚集得愈来愈多,然而却没有一个敢轻举妄动。 汤荣一边应战,一边担忧他这举措会引来不必要的揣测,可问题他现在快要挡不下他了,更遑论拿下他。 若他真闯进御天宫……该死,这分明是陷阱! 「汤副都统,福公公他不知道什么乌夫人。」之前前去询问的禁卫赶紧回报着。 汤荣闻言,跟着放声吼着,「乌玄度,你听见了吧,夫人根本就不在宫里,你清醒点,这是有人故意将你误导进宫!」 「谎言!」乌玄度怒斥着,将他一路往死里打。 汤荣握紧剑挡住他往下劈的力道,然而那股可怕的蛮力却逼得他不得不跪下膝,只因他快挡不住了。 「住手,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怒喝伴随着脚步声而来,汤荣顿觉强压他的蛮力不见,一抬眼便见是侍读学士唐子征拿剑与乌玄度对上。 「大哥,小心啊,他那股蛮力和爹相差不多!」汤荣拔声喊着。 他俩都是摄政王义子,从小是跟在摄政王和镇国大将军身边习武,不敢说自己是最拔尖的,但说真的,除了摄政王,汤荣没遇过这么了得的对手。 「汤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汤荣一回头,见蔺少渊走来,赶忙护在他身前,急声道:「皇上,咱们中了计,乌夫人被人掳走了,这么循线找进宫,乌玄度那家伙以为咱们绑了他的妻子,要咱们把人还给他。」 可问题是乌夫人根本不在宫里,怎么还? 蔺少渊皱起浓眉,心底有几分犹豫。他看得出乌玄度是毫不留情地攻击,彷佛已经失去理智,为免他伤了唐子征,正犹豫要不要禁卫捉人,甚至就地正法。可是,乌玄度确实是个人才,他舍不得杀他。 「大哥!」 一见唐子征被剑格开,汤荣握着剑与疾步而来的乌玄度对上,他没有再退的余地了,皇上要是出事,乌玄度就真的死定了! 「乌玄度,你冷静,咱们先想法子把尊夫人找出来才重要,乌玄度!」汤荣一个回身闪到他身边,趁隙将剑抵在他脖子上。 「……找什么?」 「咦?」 汤荣疑惑自己听见什么,对上乌玄度那双不似人的眼眸,心头咯登了声,就见他毫不在意脖子上的剑,手腕一转,长剑竟朝他剌来。 汤荣飞快地退开,瞧见他脖子上鲜血直流,不禁斥道:「你疯了吗?!」哪有人明知剑就架在他脖子上,竟然还不以为意地动,真以为他的剑不会抹着他的脖子吗? 「疯了?」他喃道。 他不知道,他的心空荡荡的,那些盛怒悲伤像是眨眼消失不见,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也不记得自己是谁,隐约感觉有什么在他体内吞噬着他残存的意识,还有深藏在魂魄里的痛苦。 放下吧,守着痛苦做什么? 心底像是有股声音如此告诉他,他高大身形微晃了下,像是抗拒着,可他却连在抗拒什么都不明白。 把一切都给忘了,回到了无,他就自由了,可是、可是……好像遗漏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他想记起,然而记忆却是一片荒凉,彷佛少了她,记忆全都是空白的,可是她……她是谁? 「六郎哥!」 一把尖锐的娇嗓凌空而至,乌玄度蓦地回头,就见一抹纤白身影竟纵马急驰而来,挡在面前的禁卫全都退到两边,他怔怔地看着她,那些凌乱鼓噪的声响瞬地消失不见,教他哑声启口,「小十五……」 对了,小十五,他不就是为了她才一路找进宫,可她怎会是从外头进宫? 都蝶引来到他几步外才拉住了马,飞快下了马,正要朝他奔去,突地听见箭矢射出的声响,还来不及反应,就见箭矢已经射入他的胸口。 都蝶引瞠圆了杏眼,凄厉的哀嚎了声,朝他飞奔而去。 乌玄度笑瞅着她,唇角微勾,鲜血跟着逸落。「小十五……你没事就好……」他喃着,不舍地抱着她,轻抚着她湿透的发。 她不住地摇头,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托着他跌坐在地,看着穿剌过他胸口的箭,瞥见隐在他影子里的魑魅魍魉开始暴动着,像是要夺去他的身体。 怎么办? 这该要如何是好?! 「皇上,卑职救驾来迟,让贼人惊动皇上,还请皇上恕罪。」孟委杰从都蝶引身后的禁卫里走出,手上还拿着长弓。 汤荣微皱起眉,看向蔺少渊,就见蔺少渊神色恼怒,像是已经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局。 「……你想杀了我的六郎?」都蝶引缓缓回头,神色从慌乱到死寂,本是润亮的杏眼黯沉无光,隐隐闪动杀机。 第五十一章 孟委杰随即戒备地拔箭搭弓,瞄向她怀里尚有一息的乌玄度。只要乌玄度一死,那帐就不用再查,而且他也因救驾有功而晋升提督。 都蝶引眸色冰冷地扯下乌玄度怀里的蝶型络子,瞧她轻吹着气,络子竟成了飞舞的蝶,教在场人莫不咋舌。 都蝶引伸出手,让蝶停在她指尖上,望向孟委杰,淡道:「去。」蝶瞬间疾飞如电,直朝孟委杰眉心而去,连声哀嚎都没有,他双眼一瞠,直挺挺地倒下。 瞬地,现场静寂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无人敢动弹,甚至没人去查看孟委杰到底怎么了,一双双恨死死地盯着她,就怕下一个倒下的是自己。 她压根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自己,更不管自己拿异能杀人恐会失去异能,她现在只想着要如何压制这群鼓噪的魑魅魍魉,可偏偏她真的束手无策。 正苦无对策,却见两抹身影蓦地出现在身旁,还未瞧清来者,其中一人已探手直朝乌玄度胸口,而另一人则擒住那人的手,再伸出手往拔出的箭头一握,掌心顿时鲜血直流,随即往上一抛,彷佛一张密密织就的网将乌玄度团团包围,镇住的不只是他的魂,还有他体内伺机躁动的魑魅魍魉。 见到这一幕的禁卫,莫不退上几步,怕他们是要施展什么妖法,就连唐子征都忍不住拉着蔺少渊退到廊阶上,尽管那动手之人是他义父的至交。 「你这是在做什么,苏破?」凤巡喃着,手还紧擒住他的。 「嗯……本来是想收魂的,被你破坏了。」苏破没啥诚意地道。 「你是想逼我翻脸?」 「你不是一心寻死?收回了最初颠覆命盘的魂,说不准你就能恢复为常人,经历生老病死,不好吗?」 「你!」凤巡美目紧眯着。 「……狩儿。」都蝶引噙着浓浓鼻音,瞅着两人一来一往地对谈。「你爹还有救吗?」 「我把他的魂镇得好好的,就连那票魑魅魍魉都困住了,他当然有救。」凤巡暂时将苏破推到一旁,蹲下身审视着她。「你没事吧。」 方才赶到时,瞧见她竟以蝶取人性命,可真是教他错愕不已。从没想过像她这般秀弱的姑娘,竟也有毫不留情之时。 「没事,只要你爹没事,我就没事,可他也不能一直这样困着,他得疗伤,而且那些魑魅魍魉也得袪除才成。」 「这不难。」凤巡回头,就见汤荣离得最近,所以朝他勾勾手指。他跟汤荣的义父是数百年的至交,近来才又重逢,所以偶尔会到王爷别庄里喝一杯,跟汤荣算是相当熟稔。 都蝶引顺着他的动作望去,落在缓步走近的汤荣身上,她沉声问:「你也想杀我的六郎吗?」 面对那沉冷的气韵,汤荣不禁想,真不愧是夫妻!「乌夫人冷静点,我向来欣赏乌大人,为了要挡他进御天宫,我可是被他伤着了也不敢伤他。」事实上是他根本动不了他,但男人总是要面子的。 都蝶引想起了她之前窥探的一幕,又想起他必定是误解后失去理智,随即朝他跪伏下来。「汤大人,救救他吧,他都是为了我才会失去理智……请救救他吧。」 汤荣闻言,松了口气,幸好乌夫人是个能沟通的,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然要救,但是他身上这是……」看似血织的网,他想碰又觉得碰不得。 凤巡说着,「一会待我将血网拿开时,麻烦你压住他的双手。」 汤荣本想问,但想想很多事是不需要过问太多的,于是,就在他照办时,他亲眼目睹不少黑影从乌玄度身上窜出,而几乎是同时,凤巡快速地抓住那几抹黑影,掐碎的瞬间,他听见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声。 有漏网的影子窜走,凤巡啧了声,来不及抓住,此时一双纤白小手已经快手逮住,同样的发出碎裂和哀嚎的声响。 看着纤美痩弱的都蝶引,汤荣心底毛了起来,压根不想问她刚刚到底掐碎了什么,横竖这对夫妻……什么锅配什么盖,绝配! 之后,乌玄度被送进了太医院,都蝶引跟侍一旁。 而兵部尚书听闻儿子孟委杰的死讯后进宫,央求皇上彻查并还他公道,只是,孟委杰死因不明,再加上禁卫被下了封口令,兵部尚书只能愤恨回府。 翌日,汤荣代替养伤的乌玄度把冯珏献上的账册和押在牢里的孟九带上殿,借此一口气肃清了户部、工部与兵部,三部首长被革职查办,而五军都督和三千营提督则是涉及贪墨一并彻查,在乌玄度伤好了七八成时,也正是三部首长被抄家之时。 「六郎哥,咱们真的走得了吗?」正在收拾细软的都蝶引压低嗓音问着。 「当然走得了。」乌玄度亲了亲她的颊。「倒是要委屈你了。」 他在宫里失去理智闹了那一出,虽说至今皇上未召见他,但一般而言,革职问审是最基本的,可他不想成为待罪之身,所以趁着伤势将愈之前,想带着她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是我连累你了……」都蝶引懊恼地垂着小脸。「都怪我气坏了,我竟然用蝶杀人。」拥有异能的她本就不能将异能视为杀人方法,如今她破了戒,往后大概也没了从乐家承袭下来的能力。 「那倒是,连我也不知道蝶也能杀人。」 都蝶引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她是气到脑袋空白了,待她回神时,她已经那么做了,但是她一点都不后悔,她不禁想,她是不是被他带坏了,才会视人命如草芥?犯下死罪种下因,她真的很懊恼。 「别想了,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走吧。」他算过了,一些罪犯流放的时间差不多是在四更天,他们就混入流放的队伍里跟着出城。 「真的不跟他们说一声?」常微还有弥冬、瑞春,还有王总管。 「不用。」 都蝶引轻点着头,任他将包袱挂在肩上,牵着他的手朝将军府的后门走,岂料门一开—— 「去哪呀,要不要我备马车?」汤荣就倚在墙边问着。 乌玄度黑眸一沉,环顾四周,见冯珏居然也来了。乌玄度微敛眉眼,像是盘算着要在几招之内将这些人撂倒。 「喂,乌玄度,我警告你不要恩将仇报!你那天在宫里将我往死里打,我到现在都还没跟你算账,还好心地帮你把查的那几件事都摆平了,你感激我都来不及了,现在还打算跟我打一场是不是!」汤荣火大了,反正都蝶引在,他不怕他失控。 「不知道汤大人前来是——」乌玄度捺下性子问。 汤荣没好气地从怀里抽出圣旨。「还不跪下接旨。」 乌玄度无奈,只能拉着都蝶引跪下接旨。 汤荣满意地点点头才摊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乌玄度擅闯御天宫,惊动圣驾,卸其辅国将军衔,革其神机营提督职,但念在乌玄度立功无数,功过相减之下,即日期封敕为右军都督兼二品巡抚,代天巡狩,钦此。」 都蝶引听到最后,难以置信地偷觑乌玄度一眼。 乌玄度拉起她,一道接了圣旨,看过一遍后,见汤荣递了块玉牌。 第五十二章 「皇上玉牌,见此玉牌如见皇上亲临,往后你走在天朝的哪个县城里,谁都挡不了你。」汤荣硬是将玉牌塞到他手上。「皇上说了,你无心在京里,那就放你远行,不过皇上交代的差事,你也得办才成,至于这座将军府就留着吧,是皇上赏赐的,有空你就回京住个几宿也好。」 乌玄度看着玉牌良久不语,余光瞥见冯珏走来,同样递上」块银牌。「在下这么做算是有点锦上添花了,但大人毕竟带着妻子,餐风露宿可就不妥了,这块银脾是冯家的令牌,一路上吃穿用度皆能使用,大人带在身上,在下才能放心。」 「可是……」都蝶引心想平白拿人家令牌,觉得过意不去。 「是凤爷下令的。」冯珏补上一句。 都蝶引闻言,不禁心头发暖。虽说他不怎么想与他们见面,倒是时刻都挂记着,要不是清楚宫中动向,又怎会要冯珏特地走这一趟? 「还有,犯不着这么急着走,好歹咱们共事一场,至少也让我送行。」汤荣说得真心诚意,嘴角却笑得很坏。 于是,乌玄度答允了,好生安排离京的下一步,晚上特地设宴招待汤荣和冯珏。当晚,眼见汤荣自个儿备了几坛酒出现时,冯珏暗叫不妙,想跟乌玄度使个眼色,可惜心无灵犀,半点不通。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乌玄度被灌酒,然后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我去你的,再凶狠啊!那天是我让你,懂不懂,要感激我!」汤荣端着酒碗在早已醉晕的乌玄度身旁晓以大义。 冯珏则是准备趁其不备走人,岂料都还没跨出门坎,就被汤荣给抓了回来。 「常微,还有各位,大伙一起用嘛,一起一起。」冯珏赶忙招呼着各派义士,助他逃过这一劫。 他曾与汤荣喝过酒,知道这家伙贪杯而且海量,他压根不想再尝宿醉的滋味! 眼见厅堂上已经喝得东倒西歪,几乎无一幸免时,装醉的乌玄度才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到外头,王强赶忙问着:「大人,这要怎么处理?」见屋子里倒了一堆人,王强很愁,不知道怎么安顿。 「不用管,横竖天不冷,由着他们。」乌玄度面无表情地说着,径自回房。 那么点心眼,他要看不透,这千年不等于白活了? 「夫人,酒来了。」弥冬从店小二手上接过酒,狐疑地送到都蝶引面前,只因她不曾见夫人饮酒。 「好了,已经很晚了,咱们今天走了百里远,你们肯定都累了,赶紧下去歇着。」拿着酒壶,都蝶引开始赶人。 「可是大人和常微还没回来。」打从她们随着大人和夫人离京,第一站便先来到了靠近送日城的道县,这两天大人常带着常微在市井里走动打探消息。 「你俩就在隔壁,我在这儿有个动静,你们马上就会察觉。」 「可是……」心想她被人掳过一次,虽然是有惊无险,但对她俩而言,就是个拂不去的阴影。 「放心吧,要真有什么,我会马上唤你们的。」 见她如此坚持,弥冬和瑞春只能乖顺地应了声,一道离去。 都蝶引捧着酒壶坐在榻上,先倒了一杯浅尝。 听说少喝酒的人,酒量都很小,所以她必须斟酌,最好是有点醉又不会太醉。 话说她喝酒是为哪桩? 嗯,咳,不就是她想要个孩子,可她已经察觉她家夫君不怎么想要孩子,于是她打算借酒壮胆,由她主动。 都蝶引盘算着每个步骤,俏颜不自觉地发烫,发现一杯酒还是太清醒了,她必须再多喝两杯。 喝了两杯之后,再重新沙盘推演,发现还是太羞人了,明显是她不够醉,恐怕至少要喝半壶才够,真不知到底是谁说鲜少喝酒的人容易醉,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她真的太清醒了,都已经喝半壷了,为什么还是这么清醒? 不成,这么清醒她是办不了事的,得再喝一点,再喝一点…… 待乌玄度回房时,就见她趴睡在榻几上,走近一瞧,惊见几上竟搁着酒壶,他拿起酒壶一晃,发现酒壶早就空了。 这点教他诧异不已,想不透她为何无故飮酒,毕竟她向来不喜饮酒。 忖了下,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起,然而还没将她搁到床上,她像是突然清醒,双手环抱住他,还不住地亲着他的颊,甜腻腻地喊着,「六郎哥、六郎哥……」 乌玄度被她的笑意感染,还想要吻,却被她捧住脸。「不成,今儿个由我来。」 「你来?」他笑问着。 「嗯,我来。」她一坐在床上,便拍着身旁的位置要他躺下。 乌玄度从善如流,乖乖地躺在床上,而后她随即往他身上压下,酥软的身躯带着一股香甜味,教他心旌动摇。 她的吻如网般落在他颊上、唇上,甚至大胆地往下,小手拉开他的腰带,教他喉头紧抽,享受着她不曾有过的大胆,然而……他满心期待落空了,只因摆明由她来的那个人,睡着了。 乌玄度闭了闭眼,双手环抱住已经趴睡在他身上的都蝶引,恼她点起了火却径自梦周公去了。 但无妨,他总会让她明白,该宠的时候,他可以宠到无极限,该罚的时候,他可以罚到她泪流满面。 半梦半醒间,都蝶引突地低吟了声,不一会儿她张开眼了,疑惑自己为何低吟,想细忖,可实是太倦了,教她忍不住又闭上眼,可才闭上眼,一股酥麻随着摆送在她体内流窜着,教她又低吟出声,随即抬头望去—— 「醒了?」他粗嗄问着。 都蝶引傻愣愣地看着他刀凿似的胸膛,然他的摆动却突地生猛了起来,才教她惊觉他竟趁她入睡时下手。 而且—— 「火、火!」啊,为什么这间客栈雅房有这么多盏烛火?! 「嗯,亮一点,好让我能将你看仔细点。」为了给她惊喜,他特地下楼跟掌柜的多要几盏烛火,瞧她如此激动,就不枉他走这一趟。 「你……」 「嗯,谁要你昨儿个替我点了火就径自睡了?」他抓着她的腰,侧着身在她体内律动着。 都蝶引身体像着火一样,哪里记得她昨晚干了什么事? 她不是在喝酒吗?什么时候被带上床了? 她羞得想拿被子遮身,可身后的人立刻将被子给丢下地,对她上下其手,一双黑眸更是大方地欣赏着她浑身绯红的柔腻身子。 「六郎!」她气息紊乱地喊着。 「对了,这是客栈,不比自个儿家里,你这样喊,说不准这一楼的人都听见了。」他好心地提醒她,用最折磨人的速度凌迟彼此。 都蝶引羞红了脸,紧捣着嘴,怕有人上门询问,可偏偏这人天生劣根性,随便一桩小事都能借题发挥,根本是欺负她上瘾。 是说,她昨天喝酒是为了什么? 她用力地回想着,然而身后的人却不给她思索的机会,烙铁般的巨大充塞着她,缓而折磨人地摆送着,让她无力思考,直到她无意识地逸出娇软吟哦,让他像是再无余裕惩罚,拉开了她的腿,加快了摆送的速度。 第五十三章 酥麻的快意在抽送间快速地堆栈着,像海浪袭顶,让她开口求饶,顿时,她听见了他闷哼了声,随即撤出,瞬地,她像是想起什么,不管这温存过的身子正发软着,硬是翻身压到他身上,垂眼往下一望,问:「你这是在做什么?」问的同时,她已经强迫地拉开他的手。 「……何时我的小十五竟如此风情万种,企图驾驭我了?」他粗嗄问着。 看似调笑,可她太熟识他了,深知他分明已至临界。 「是啊,从今天开始,往后都由我来。」虽然她现在很清醒,可这羞人的事还是必须持续下去,谁要她想要个孩子。 「可惜了,尽管风景如画,可我向来不能被欺压在下。」喃着,他抱着她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感觉他要离开,她抬起双腿缠住他的腰,硬是不让他走。 「这是在做什么?」他气息微乱着,彷似已经忍至极限。 「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个孩子?」事已至此,再装傻也没意义,倒不如大伙摊开,省得之后衍生出误解。 乌玄度墨黑的眸直瞅着她。「为了一个孩子赔上一条命,值得吗?」 「那是意外。」 「是啊,谁都不能保证意外何时上门。」他流浪了千年,并不是要为了目睹她的死。他只想疼她宠她,与她一起到老,不想让任何意外破坏他的心愿。 「那还不简单,待我要生产时,把狩儿找来,顺便将他那朋友也带来,我要是有个意外,有他们在,还怕捱不过去?」虽说狩儿一直未点明苏破究竟是何身分,但她从仅有的线索推测他定是个阴司官,有个阴司官在旁,有什么好怕的? 「你真以为有万全准备,就能肆无忌惮?」 都蝶引笑了笑,小手在他身上游移着,听见他闷哼了声,她干脆环抱着他的颈,白皙滑腻的躯体在他怀里蹭着。 「其实狩儿跟我说,咱们至少还会再有一个孩子。」她口吐兰馨地道。 「他?」他粗嗄喃着,被她诱得心猿意马。 「乐家人的天赋,男子承袭的总比女子的多,狩儿的能力恐怕跟我大哥不相上下,他也能看见祸福生死,预测未来。」 「是吗?」他倒没想过这个问题,早知如此当初离京时先跟他问个详实。 「六郎哥,你真的不要孩子吗?」她媚眼如丝,张口吮吻着他的下巴,极尽挑逗地舔吻他的颈项。 乌玄度粗重地呼息着,陷入天人交战好一会,蓦地再度进入她。 她狠抽了口气,然而随之而来的抽送如海浪击岸,教她逸出破碎的娇吟,直到他终于在她体内迸射出热液。 他喘息着,在他怀里的都蝶引浑身上下都染上绯红,气息还紊乱着,一阵天旋地转,她竟坐在他的怀里,体内的烙铁不知何时又壮大了起来,隐隐令她胀痛。— 「既然小十五这么想要孩子,想必今日定是良时吉刻,自然得多要个几次才能一举得子,是不?」他鼓舞着她,诱导着她如何取悦自己。 都蝶引双手按在他胸膛上,不敢相信他一有余裕了又开始整自己。她是想要孩子,也确实想要主导,可问题是他都已经答允了,为何还要她动手? 「你要是不动作快,明儿个可是没有上街的时间了。」 「卑鄙小人……」明明说要带她上街的。 要她动……怎么动?她好累了,她困了……他却蓦地一顶,教她逸出娇吟,对他又恼又气,偏又无计可施。 这漫漫长夜,到底要怎么度过! 几个月后,乌玄度一行人急急赶回京城,只因都蝶引需要安胎。乌玄度先将她安置好后,立刻进宫面圣,递上假条,随即进了冯家酒楼,差人将凤巡找来。 待凤巡得知原由后,冷着脸将苏破逮来,一并住进将军府。 幸好,三个月后一个清晨,都蝶引痛得醒来,瞬间将军府有条有理地动了起来,此时宫中派来三位擅长妇科的太医待命,冯珏早已备妥了四名京城有名的稳婆和医女,一切准备就绪。 当屋里传来都蝶引压抑不了的痛吟声,凤巡不由瞥了乌玄度一眼,只见他的脸色越发的沉,不禁对着身旁的苏破道:「还好当初帮他把身上的魑魅魍魉都给除尽了,否则照他这沉不住气的模样,何时要被反噬都难说。」 「小声一点,你爹在瞪你了。」苏破好心提醒着。 「那张脸要我叫声爹,真是为难我。」不是他要嫌,乌玄度那张脸实在是比他玩过的小倌的脂粉味还要重。 苏破凉凉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他自己那张脸其实也有点偏女相,据说他长得像他母亲,可以想见当年的乐缘绝对是个倾城美人。 「蝶引不会有事吧。」 面对走来劈头就问的乌玄度,凤巡只是瞅了他一眼,像是他问了个可笑问题。「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是能观人生死祸福,甚至预知未来?」乌玄度攒起眉道。 「是啊,可问题是,我压根没有碰见她身上的任何一部分,我要从何得知?就算大夫诊脉,至少也要递条丝弦吧。」 乌玄度闻言,暗恼她竟眶了自己! 蓦地,屋里传来尖锐的声响,两人同时朝产房望去,便见乌玄度已经沉不住气地踏进产房里。 霎时,产房里鸡飞狗跳,一个个喊着要乌玄度离开产房。 「全给我闭嘴!」乌玄度没了平时的从容,暗沉冷鸷的眸扫过屋子内的稳婆和医女,才缓缓走到都蝶引身旁。 她的脸色惨白得找不到一丝血色,像是快要喘不过气,虚弱得教人胆战心惊。他紧握住她的手,哑声问:「疼吗?」 「嗯……疼……」 「你……」乌玄度骂也不是气也不是,在这生死关头上,他是真的束手无策。多想叫她别生了,可她能不生吗? 要是她再因此而离开他……他会掐死那个孩子! 一阵痛楚再犯,都蝶引狠抽了口气,浑身不住地颤着。 「夫人、夫人再使把劲,趁着这一波的痛楚,一股作气地用力。」稳婆见状,赶忙喊着,而另两名稳婆则是不断地抚着她的肚子。 明明就是胎位正常,顺产没问题的小事,可这大人与夫人却像是要面临生离死别一般,教一伙人都跟着紧张起来。 而就在这一阵痛楚推波下,都蝶引终于产下了孩子。 「恭喜大人,添丁呢。」医女赶紧将孩子打理好送到他面前。 乌玄度瞧也不瞧一眼,直到都蝶引出声才接过孩子凑到她身旁。 「嘿……脸好皱呢……」她笑着却不住地掉泪。 「怎么变得如此爱哭了?」乌玄度叹口气,抹去她的泪。 「这一次终于见到儿子了,上一次……我连他的脸都没瞧见呢。」她有多抱撼啊,怀胎十月,却没能见上一面。「六郎哥,我没有听见孩子叫我娘,这一次总算能圆梦了。」 屋外,凤巡静静地看着产房外,嘴角勾了勾,无声喊了声。 「真可爱。」 凤巡冷冷睨去。 「夸你。」苏破凉声道。 凤巡突地勾唇。「在床上夸我,我会比较开心。」 「不要脸,谁要夸你!」起身的瞬间,形似烟雾般地消失,可偏偏又被凤巡给缠上,转眼间,屋外不见半个人影。 番外篇 【番外篇:千年前的真相】 深夜里,向来静谧的皇宫突地扬起声响。 脚步声,嘶吼声,让待在都察院里的苏破踏出衙门,下意识地朝天官府走去,一路上,他竟瞧见了禁卫飞步朝皇上的寝宫而去,甚至还瞧见了其他禁卫在宫里像是在寻人,教他心生不祥之感,拐了几个弯,避开了禁卫,就见天官府已在面前。 「苏破。」 苏破闻声,回头望向正快步奔来的乐盈,随即朝他作揖。「天官大人。」他之所以与乐盈熟识,乃是因为他是乐盈的小舅子。 「苏破,皇上驾崩了,王爷将会成为阶下囚。」乐盈语气平淡地道。 「咦?其他两位皇子造反逼宫吗?」虽说皇上并未立下太子,但朝中皆知皇上偏宠早年已封王且开府的三皇子。「不对,皇上并无异状,为何驾崩?况且宫中并未响起丧钟。」 乐盈睇着他,道:「如果有天你遇见王爷了,告诉他,要恨就恨我。」 「大人?」 「我已经尽力了,当年我只能用这种方法让太平盛世延续二十年,这已是极限。」他口中的极限指的是皇上维持清醒的极限,事实上,二十年前乐缘死时,皇上就已经疯了,如果他无法给皇上一份寄望,他是绝计活不到现在,王朝也早就会被改朝换代,哪里来的二十年太平盛世,可这只是让百姓得以从二十年的太平盛世里攒下一点基业,熬到下一个朝代初立。 为此,他利用了王爷,甚至连乐家都赔进去了,至于皇上的未来如何……他是真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大人,你说这些话到底是……」话未尽,他已听见阵阵朝天官府而来的脚步声,一听便知是训练有素的禁卫。 「你快走吧,别被牵扯在内。」话落,乐盈已经转身进天官府。 苏破愣在原地,直到禁卫逼近,他藏身在树丛后,听见禁卫冲进天官府后,里头传出了阵阵哀嚎声。 他紧握着拳头,却也清醒,凭他一个文人,根本帮不上忙。 回头,望着诡异猩红的天,他不禁想,王爷到底在哪…… 后记 【后记 从鬼怪开始 绿光】 大家好,我是绿光。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会有这本书,是去年跟阿编聊天时提起的。 因为跟阿编聊起了韩剧《鬼怪》,唉,我实在太喜欢《鬼怪》的设定了,但如果没有女主角会觉得更完美。(这是身为腐女的心声) 不得不承认,我真的非常偏爱奇幻题材,所以近来写的大致上都是这种套路,可是这本书是我搁上好几年的设定,一直放着,如果不是刚好聊到《鬼怪》,应该也不会动笔吧。 这本书最原始的发想,来自于秦始皇求长生不老,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飘去庄周梦蝶……嗯,作者的脑内宇宙向来就不是能控制的,当它来时,我也只能全盘接受。 最后经过时间的沉淀和淬炼,就变成现在这个故事的模样了。 对我来说,庄周梦蝶和梁祝化蝶,在某程度上是相同的,而这个想法,也等同这书里的轴心了。 其实,我一直试图让男主角变成个极致的疯子,却又忍不住想,这好歹是罗曼史啊!真的需要一个疯子般的男主角吗?我扪心自问,然后,决定下次有机会再挑战,所以,乌玄度,我就放过他了。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