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妾》 序幕 “不,不要!王爷,小夜是微不足道的,您不能……”夜雪步步退去,她既不敢正视司马道子那血红如野兽一般的眼睛又无法挣脱他的双臂。她的身体被来自男性臂膀的巨大 力量所禁锢着;她的感官被来自雄性的那股味道所震慑;她脑中对于任何关于贞洁与爱情的观念都逐渐被司马家的皇权所吞噬。她就这样蜷缩于这个身材魁梧,相貌俊美的男人身 下。他在贪婪地吸吮着女人最敏感的部位,麻酥酥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她最后一丝的反抗都随之而瓦解。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征服吧。 这夜,建康城里下了百年不遇的大雪。 早上,乌衣巷谢家舞姬夜雪住的偏院有一串脚印慢慢延伸到了大门口。夜雪失神地望着外面的世界,她没权利做什么,甚至琅邪王在酒醒之后,连被问候一句的权利都没有。 虽然她已经认定自己已经属于了这男人的全部。 她慢慢下床,卷了卷身下带血的锦褥,穿上轻便的舞靴,用冷水净了净脸,将帕子蒙在脸上,泪珠儿沾在帕上,从头冷到心坎里,她蹲了下去,哭泣着,又不敢出声。 “夜雪,今晚还有饮宴,大老爷着你献惊鸿舞,你可不能偷懒,速去练。”门外是谢府管家催促她练舞的声音。 “哦,我等等就来,”她慌忙抹抹两颊的泪水,套上水袖衫子,一步步艰难地迈出屋,四下里随风飘零的雪花都是在嘲笑她丝毫不可选择的命运。雪花,随风飘浮,要生要死 都由不得自己。她伸出手,雪花落在她指尖,慢慢化尽,那一刻消融于这个世界半点无尤。 暮地,如当头棒喝,她甩开双袖,将所有的委屈与压抑一并爆发于双袖间。翻滚的白色绫罗抽打着地面,带起皑皑的飞雪,扬出了一道雪帐,将她裹在里面,若隐若现。不成 章法的舞步,仿佛是痛苦的挣扎,在外人看起来妩媚的扭动却实实在在是她的挣扎,她好像融入了这片大雪,舞动的身躯让她忘掉了自己,忘掉了昨夜,也忘掉了整个世界。她旋 转着,仿佛这旋转可以让她升到天空,挣脱大地上不公平的一切。 舞的忘形,她全然没察觉身旁站了有人。 “她怎么在这里就练上了?” “你还不明白?她跟咱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一样还不是谢家豢养地歌舞姬。” “自然不同。你们知道么?她……”几声低低地耳语。刺得她心里又是一阵痉挛。 “难道是琅琊王?” “琅琊王?” “她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结果还不是今早一样留在谢府当她地舞姬。” 夜雪停下来,抖着单薄的肩头,望着她们,泪痕已经布满面颊。 “你们都在干什么,”管家奔了过来,”一大群人不知勤加习练,却要围在这里,想干什么?” “我们在跟夜雪学东西,”为首一个年长些的歌姬回头笑道,“自然脸蛋学不了那么娇媚,身条也学不来那么绵软,这勾搭人的眼神总是能学学的。” “就是嘛,若不是昨夜宴上不够检点,怎么会招惹琅琊王那种人。” 管家冲过来推开人群:“夜雪,怎么回事儿?” 跟夜雪同住一个院子的赶忙七嘴八舌地把琅琊王昨夜怎么进了夜雪的房间,一早又是怎样离开的添油加醋地陈述了个遍,最后还少不了用鄙视的眼光看过来。 “是这样么?那我就必须去向老爷们禀报了!” 望着管家离去的身影,夜雪心里明白,现在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一定都在唾弃自己的轻浮:自己真的枉费谢家对自己的恩德,大老爷谢奕花重金请人来教我惊鸿舞,三老爷 谢安则每每与人清谈玄学时都会将我带在身边煮茶烹酒,不过是希望我与一般的歌姬舞姬不同,但出了这事。那么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谢府家法森严,一个失节的舞姬会 不会被卖掉,或者遣出府去配给一个贩夫走卒?或者更加严苛的惩罚?那么,那些悉心栽培我的人,他们会不会痛心。 也许不会吧,她望望四周狼一样异色的瞳子想:没有我,还会有别人的,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舞姬而已。 她失神地卷卷水袖,又如行尸般机械地重复着几个舞蹈动作。 很快,管家便唤夜雪到花厅问话。顺着从内院向花厅的路看去,屋里做了两位老爷,大老爷谢奕,三老爷谢安。她很清楚事态的严重性,会用什么惩罚呢?她记得曾有私通的 歌姬被杖毙,死状很凄惨,整整痛苦哀嚎了两个时辰,但是,一句告饶都没有。至今夜雪还记得她的眼神,坚定,她是笑着死的,她说自己用一生爱这一次,死了便也是值得的。 夜雪想:那么自己呢?只是一面,他究竟是否爱我,而我又能不能爱上他,也许这一切还未开始,生命就要结束了。 “司马道子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潜入内宅侮辱我家舞姬,这分明是示威。” “大哥息怒,我想这消息用不了多久便要传遍整个建康,估计他已经自己开始炫耀了。” “大老爷,三老爷,”夜雪平静地走到厅内,缓缓跪了下去,”贱婢对不起谢家的养育之恩了,更加对不起三老爷抬举和心血,”说着,将头深深叩了下去,她丝绸般的长发 滑落在地上,微微战抖,仿佛是恐惧,又仿佛是悲伤。 谢玄的怜爱之心顿生,忙说:”小夜起来吧,事情并不怪你,是我平日松懈了内宅的安全。” “呸,”谢奕愤愤地考虑着事情。 “大老爷,贱婢万死不能弥补谢家受损的声誉,贱婢……”夜雪忙又磕了两个响头,内心的悲伤终于抑制不住而从眼眶涌动而出。 “嘿,小夜,老夫不是说你,”谢奕连两步走过去把她搀扶起来,”我淬的是司马道子那个畜生,畜生不如,活像个配种的牲口,不对,配种的牲口还能下点儿好战马,他也 就能生一堆小杂种,你听我说,我要帮你做主。” 夜雪愣住了,不知所措,大老爷要为自己做主吗?还是,只是客套? 谢玄却问:”不忙,你要先问问小夜的意思,小夜,你可愿意嫁入琅琊王府?” “嫁入?哦,不,贱婢想都不敢想,难道老爷真的要赶我出谢府?” “并无此意,”谢玄说道,“小夜你想想,日后建康城传遍琅琊王恋慕谢府舞姬,谢家以礼相待,将舞姬送与王府做了侍妾,这也算一桩佳话。” “但是,昨夜,昨夜琅琊王并没说……”夜雪忽然低下头,她明白,说这些话是多么的不合时宜,“贱婢觉得王府不可能会收留我,贱婢不要离开谢家。” “不可能,”刚才还怒气冲冲的谢奕现下却笑了,“小夜,王府若敢不要你,不妨让他们跟老爷我的大刀商量商量。” 夜雪顺着谢奕的眼光看过去,厅旁立着的兵器架上寒光闪闪的青龙偃月刀,相传是魏武帝开国之前刘蜀大将关羽用过的,难道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就只能依靠这把从头到脚都 冷得让人发抖的刀么? 第一章 很快,夜雪就被人架上了大红花轿,花轿前行在路上,夜雪却一片茫然,她从未迈出过谢府,也不知道这条路是否通向琅琊王府。她打开轿帘,见大老爷谢奕果然在前面骑着 高头大马,身后的马背上横着那柄寒光四射的钢刀。 围观的人顺着街道排成了一长队,而且人越聚越多,议论纷纷。 “这是唱的哪出?” “看谢大将军老爷竟然带着刀送亲。” “听说西南蛮夷之地有人抢亲,可没听过还有拿刀压着往府里送去成亲的。” “这就叫逼婚。” “难不成轿子里面坐的那位丑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非要这样才能嫁得出去。” “看看一路都是朝着琅琊王府去的,八成是为了攀亲吧。” “谢家和琅琊王,究竟谁高攀谁还不一定呢。” “……” 所有的议论声在夜雪的耳朵里打转,纠集着丝弦声、唢呐声、管笛声,乱作一团,她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在等候着她,她多希望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 轿子在琅琊王府的朱漆大门前停住了,王府的管事想是从未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送亲”队伍而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内院。过不多久,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一个穿着翻领 织锦氅,华丽襦裤的美丽妇人站在轿外,跟大老爷交涉着什么。过不多会儿,那妇人慢慢走到轿前,吓得夜雪赶快松开了拉轿帘的手,将盖头遮好,端端正正地坐好。 轿帘被打开了,盖头也被掀开一角,那妇人扫视了一下夜雪,说道:“又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怪可惜的,”她站起身,扭转过头,冲着谢奕喊道,“谢大将军,人我虽然可 以做主留下,可我们那个泼皮……唉,没得糟蹋了这璧人。” \ 轿子在琅琊王府的朱漆大门前停住了,王府的管事想是从未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送亲”队伍而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内院。过不多久,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一个穿着翻领 织锦氅,华丽襦裤的美丽妇人站在轿外,跟大老爷交涉着什么。过不多会儿,那妇人慢慢走到轿前,吓得夜雪赶快松开了拉轿帘的手,将盖头遮好,端端正正地坐好。 轿帘被打开了,盖头也被掀开一角,那妇人扫视了一下夜雪,说道:“又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怪可惜的,”她站起身,扭转过头,冲着谢奕喊道,“谢大将军,人我虽然可 以做主留下,可我们那个泼皮……唉,没得糟蹋了这璧人。” “哼,人已经被你们家那个泼皮给糟蹋了!”谢奕横刀立马一副愤愤不平。 那妇人忙乖巧地作了个揖,侧矮着身子笑着说:“是呢,我替我们家那个不争气的给谢大爷爷赔不是了,念在谢大爷爷跟我娘家爷爷的交情上,就别计较小辈人的荒唐了。” 就这样,这妇人将一场杀气腾腾的兴师问罪消弭于无形,可见是个多通人情事故的人物,夜雪觉得这样的女子才当配的起王爷之尊,自己又算得什么呢?于是,她对这女子便多了 几份敬畏之心。 “那司马道子能够娶到你这样的女子是他的福分,好啦,老朽告辞。”谢奕说话便要提刀上马。 “谢大将军不受一杯谢媒酒便要走了么?”那妇人拉着马头问。 “看司马道子那厮面目可憎,一言不合恐怕我便要揍人了,大喜的日子怎么能扫兴?如果有心的话,过些日子叫司马道子和夜雪那丫头去我那里敬茶。”他松开缰绳,说完便 走,丝毫没有流连之意。夜雪明白,对于谢家来讲,自己做了那么丢人的一件事情,虽然老爷们嘴上不说,她应当有自知之明。 谢奕走了,夜雪便彻彻底底地陷入了陌生的环境之中。那妇人是谁,琅琊王的王妃么?她将盖头轻轻揭开,拉了拉轿帘,那妇人已经在遣散仪仗和鼓乐。半刻不到,朱漆大门 外便只遗下自己这顶轿子和三五仆妇侍女簇拥着的尊贵妇人。 “搀这位新夫人出轿子,然后从后门进府。” 夜雪心理“咯噔”一声,她明白,这是对方发威的信号。 “是,王妃。”仆妇们果然走过来,硬生生从轿中将夜雪拉了出来。 夜雪怯生生看着那位王妃。 “你很怕我么?别装了一副可怜相。你揣着什么心思当我不知道么?你我。都是一样地。只不过。我比你地命好了那么一点点而已。没错。我让你进了琅琊王府。可是。王府 地歌妓、舞姬、婢女、侍妾足有几百人。你不会跟她们有什么不同。”她说话间夹杂着轻蔑地眼神。向身后地小婢一示意。“我不得不给谢大将军一个面子。给你派个丫头。小幽 。你去伺候新夫人吧。” “啊?王妃娘娘……”小幽扁着嘴巴一副委屈地样子。 “傻丫头。你放心。不会太久地。”王妃说话时自信地样子令夜雪不寒而栗。 王妃径自走到了朱漆大门旁。回过头看了看夜雪:“夜雪姑娘。看看吧。这里就是琅琊王府地大门口。我可以从这里进去。王爷也可以从这里进去。不过你就不可以。不过你 刚刚来。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清净地去处。” 夜雪掀开盖头。望着她骄傲地眼神。现下。她并不介意究竟走地是哪个门。她最介意地是这位琅琊王爷究竟是不是可以托付终身地良人。不过已现在看来。已令她心生畏惧。 “走啊,还看什么看?”小幽在夜雪身后推了一推。 夜雪淡定地微笑着,她跟在那群拉她出轿子的仆妇们走着,小心翼翼地,一只手将盖头掀开一角,看着脚下青石砖道,弯弯曲曲通向琅琊王府的后门,忽然,她觉得这一切很 可笑,仿佛是在押的刑囚,自己犯了什么罪? 在后门门口,居然又走出个端着竹竿的仆妇,竹竿架到了后门门楣下三寸左右。 夜雪不解其意,停住了脚步。 “新夫人,你快走过去。”小幽在身后催促着。 夜雪心中疙疙瘩瘩地难受,举起脚,却又放下去,仔细地保持着盖头的弧度,抬眼看了看竹竿的高度。 “现在又没有男人,你装什么大家闺秀。”小幽有些不耐烦了。夜雪并不知道她自认为普通的一抬头,在别人眼里是多么优雅的姿态,那样的眼神和仪容究竟有多端庄。她只 是淡定地笑笑,像是歉意,尽量垂下头,款款迈过门槛。 尽管她已经非常尽力的低头,毕竟头戴着又高又沉的凤冠,还是碰到了竹竿,竹竿上的倒刺还是深深刺入了盖头,当她跨过门槛那一刻,红盖应声而落,她想抢在落地时接住 ,可手伸了出去,却又缩回来,红盖在指尖掉落的那一刻,她心理明白了王妃的小阴谋,愤懑之外,更多的是,无耐。 小幽捂着嘴巴笑着走过来,搀扶着她,表现得无比亲近:”新夫人受累了,就让小幽带您回自己的房间吧。” 夜雪点点头,令她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小幽径直搀她走到了一处喧闹的院落,院子里面聚集着很多女人,在那里练曲的练曲,习舞的习舞,似乎这里只是王府寻常歌舞姬 的居所,她向小幽问道:”小幽姑娘,请问,我就是住在这里么?”小幽的出现,显然让这些歌舞姬显得异常惊讶,这时夜雪才看到,这里有的年老色衰,有的姿势笨拙,甚至有 些脸上和手上被破了相。她们用期待的眼光看着夜雪和小幽,小幽则是趾高气扬地对她们说道:”各位姐姐,你们静斋东厢房要住人了,这位是曾在谢家做过舞姬的夜雪夫人,以 后我会陪着夜雪夫人住在这里。” “住在这里?” 所有听到这话的女人们都停住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怎么会住在这个永无出头之日的地方?”“啧,啧,还穿着喜袍就被打入冷宫了。” “都别废话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夜雪能看出,显然以小幽的身份是可以对他们颐指气使的。 “冷宫”这个词夜雪听的真真切切,身外的寒冬再如何也比不得这两字的寒意,虽然这只是个王府,却也有冷宫的存在,从这些人的相貌举止来看,她们定然是再无缘恩宠, 在这样一个七零八落的院子里消磨时光。原来,这就是王妃所说的清净去处。 走在前面的仆妇一脚踹开东厢房的门,吱吱呀呀地门框剧烈地抖动着开启,房间似乎才刚刚住过人,床上的罗衾铺盖都折叠的十分整齐,帐幔也悬的平整光洁,桌椅是那么一 尘不染,完全不像是一间空置很久的房间。 “这屋中可曾住过人?我来这里住会不会挤走别人?”夜雪问道。 “不会,”小幽嘴边露出一丝笑容,“有天王爷喝醉了酒临幸了她,然后她就怀上了王爷的骨肉。” 夜雪放心的点点头:”看得出是个细心的人儿,但愿她能生下王爷的子嗣。” “生了一个儿子,不过,”小幽冷冷地笑着,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命薄,难产死了,就在昨天晚上。” 夜雪打了个冷战,顿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威胁向自己压过来,她不敢与小幽四目交对,只能选择低下头,默默整理从谢府带来的衣物。她不敢说话,生怕再谈到那么触目惊心的 话题。小幽也很识趣,说是要去收拾自己的衣物,便跑了个无影无踪。夜雪先下总算明白,为何王妃要指派小幽来伺候自己,其实不过是怕她也怀有王爷的子嗣,方便监视而已。 所以,确实用不着很久。 可这毕竟是她的新婚,她坐在床边,悠悠地叹了口气,将盖头遮在了自己脸上。她慢慢靠在床边,屋里静的呼吸吹动盖头穗的声音都十分清晰,也许是因为昨夜不曾入眠,今 天意外的事情太多搞得她身心俱疲,她睡着了。睡梦中似乎昨夜那个面目可憎的琅琊王温柔的来到身边,轻轻摘下盖头,温柔地将她揽在怀里。她从不曾得到如此温暖的怀抱,以 至于半梦半醒之间还十分努力地想要继续睡下去,但,屋外冷冷的风呼啦一声刮开窗子,她惊醒,睁大眼睛,窗外已是黄昏。原来,琅琊王并不曾来过,一切只是做梦。 “小幽姑娘,”她所能求助的只有这个王妃的心腹,她站起身去关窗,不知何时,盖头已经滑落到了肩头,”有人么?小幽姑娘。”她加大了声音,可确实没人来应她。已经 整整一天未曾进食,走路甚至都有些飘忽。无耐之下,她只能离开房间去敲另外一间房间。 “借问一下,我应当到何处去进晚膳。” “出院左转,顺着青石砖的路向前,第二重套院里面自己去找,”屋里人甚至连门都不开,径直答着话。 “哦,好,”夜雪默默离开院子,按照隔壁人指的方向走去,走了半晌,诺大一个琅琊王府,竟连个能问话的人都找不到。她仿佛走入了一个迷阵,穿过一个院子又是另外一 个院子,红墙灰瓦房间没什么不同。兜兜转转好像又走回原来那个地方。就在此时,耳边竟然传来了乐声。 \ “哦,好,”夜雪默默离开院子,按照隔壁人指的方向走去,走了半晌,诺大一个琅琊王府,竟连个能问话的人都找不到。她仿佛走入了一个迷阵,穿过一个院子又是另外一 个院子,红墙灰瓦房间没什么不同。兜兜转转好像又走回原来那个地方。就在此时,耳边竟然传来了乐声。 乐声像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穿透了层层迷宫,似乎像是要引领她走入某个地方。平素的乐舞训练,让她耳音极好,很容易便找到了乐声的来处——竟是一座堂皇如宫殿的大房子 。她无法说清这座建筑的真正名称,只是感到震撼,传闻中的皇宫大殿也就是这样了吧。她在侧窗上用小指挑开了一个洞,当她看清窗内景物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被冰封住了一 样。 琅琊王,司马道子,她这辈子第一个男人,就靠在窗前席地而坐,身边三五打扮妖冶的女子在席间互相撕扯着衣服,肆无忌惮地调笑着。乐声停了下来,司马道子在那些女人 的耳边时而低语时而亲吻,好像是在诉说着什么隐秘的乐事。而此时,其中一个女子轻啐了他一口,嗔道:“我才不信呢。” 司马道子将手一挥,大笑道:”今天,就在今天,谢府里那个又冷又傲气的舞姬昨夜被本王宠幸过之后,上赶着寻死觅活地非要嫁进来。” “呦,王爷,那舞姬定然是很美了?” “美不美……其实我早就记不清了,”司马道子举起席前案上的酒杯饮了一口,“其实我才无所谓美与不美呢,关键是谢家还不是我家的臣子,我进去跟逛窑子没什么区别, 对不对,你们说对不对。” 听到这些话,夜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锵掉了一样,浑身战抖着跑了开去,不辨方向,只是希望能有一臂膀来供自己哭泣。但是,最终,她只能抓住一棵树,一个老梅树。树 干上的积雪都被她微颤双手摇晃得纷纷掉落,多年的压抑让她已无法哭出声,只是喉咙和胸腔里发出一种类似抽噎的响动。她绝望地看着这棵老梅树,上面的花朵在积雪的打压下 ,花瓣残缺,虬枝光秃秃地,悬在头顶,碰到她的头上沉甸甸的凤冠发出了沙沙声。这时,乐声又传了过来,是一首《阳春白雪》,她将凤冠摘下在梅树下,将外面的大红色喜服 脱下,给梅树穿上,然后身穿着单薄的衣裙翩翩起舞,仿佛是在祭奠自己一般。 舞还是那只舞,只不过一天水米未沾牙齿,她的步法比以往更加飘忽,舞出的意态更加惹人怜爱。加之寒风凛凛,她不由得战抖着身躯挺起胸膛去挥舞双袖,袖子没有真正的 水袖衣那么长,却是小口广袖,搭在虎口上,露出的指如削葱,手势也动人。 “我的天,琅琊王府竟然还有这样的佳人!”一个胖男人从梅树后冒了出来,贪婪地望着她,令她很不舒服。 “你别说话,让我来猜猜……”这男人一把扑过来抓住她的手,他用力在捻着她的指头,”好美啊,柔弱无骨,你是王府的舞姬?堂姐夫太不够意思了,居然有这样的绝色都 不肯让我们见见,却弄些庸脂俗粉来搪塞我们,跟我来,我要找他评理去。” 夜雪在瑟瑟发抖,半是因为冷,半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又招惹了什么人,听说话的口气,他似乎是王府的客人,又似乎和王妃有这什么亲缘关系。 这怎么办。虽然刚刚进入琅琊王府。却也晓得。在这等高门府第等级森严地教条中是严禁内眷与外人来往地。更别说被人牵着手跑来跑去。她极力想要摆脱这人牵着她奔跑地 手。可挣扎了几下。自己竟然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 “哈哈。舞跳地那么动人。却是个走路都不稳当地病美人。”那人俯下身子去扶她。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上襦紧紧裹着地部分。相搀地手上地力气也若有若无。似乎就不希望 她站起来一样。就在此时。在她耳边响起一个令她终身难忘地声音。 “王国宝。你这厮。撅着屁股找踹呢?” 琅琊王!夜雪听到这个声音有些害怕。不过更多是莫名地激动和期待。也许那人太过肥胖。将她娇小地身形挡地严严实实。琅琊王司马道子并没有看到她。但是。她挣扎着希 望能站起来。看到这个男人。这个她将要托付终身地男人。这个曾经轻薄她地男人。想问问他。为什么要颠倒是非黑白。为什么刚才在那些轻浮女子面前贬低自己。当她使足了全 身力气一跃而起地时候。发现站在自己面前地司马道子。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贪婪与那个胖男人一般无二。除此之外。形同路人。 她无话可说了! 夜雪就这样和自己地夫君琅琊王司马道子对视着。她挺起胸膛。眼睛还不够司马道子地下巴高。可委屈和责问却高过了头顶。 “大胆的丫头,你见到本王难道不会行礼?” 王国宝一脸媚笑地凑到司马道子跟前,”堂姐夫,这妞是你们府里的舞姬么?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看你若不是非常喜欢的话,那就……”他那双肥手相互揉搓着,那表情简直 就像是要将夜雪玩弄于掌股之间一般。 “你可真不愧是建康城里有名的白衣贱神,”司马道子戳了戳王国宝那宽大的脑门,”你简直贱到了骨头里了,你说说,刚才怎么欺负我们家这丫头了,搞得她眼睛里尽是埋 怨。” 夜雪的心中一紧:难道他已经看出了我的眼神充满怨怒,难道他已经认出我了?不对,为何叫的那么亲昵,我们家丫头……夜雪生平从未被人这样亲昵地称呼过,忽然一股暖 流涌在心里,她柔柔地看了司马道子一眼,却欲言又止。 “哈哈,没想到我们府里还有这等宝藏,肯定是被你那堂姐给藏起来的。” 司马道子此话一出,夜雪顿时像是被五雷轰顶,定在那里,随着脑中最后一丝希望的破碎,眼角淌下了一丝泪水:他真的不认识我了,昨夜我们是如此亲近,只是十二个时辰 未到,他却不认识我了。 “哎呀,哎呀,怎么了?”司马道子三两步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忙不迭地帮她擦拭泪水,“说,贱神,你怎么欺负我们家丫头了?” “没有,我没有啊,”王国宝嬉皮笑脸地走上前,“王爷,她刚才在那边跳舞,跳的可好看了,我看是不让她伴宴,急得哭了。” “呸,我们家的歌舞姬都没那么轻贱的,你当是谢家那个死活非要嫁给我的贱人么?”司马道子轻佻地将夜雪一把揽在怀里,如梦境里的姿势如出一辙,但她心中却很苦涩, 更谈不上那种让人沉醉着不愿睡醒的温暖。 夜雪惨白着脸,绝望到了极点,任由着司马道子搂着她走到开宴的大厅里面。一迈进门槛,这里就仿佛换做了另外的一个世界。屋里的灯火有如白昼,门内和门外根本是两个 季节。厅堂里聚集着衣着华丽的达官显贵们,他们身侧都燃着镂花的炭火炉,榻上用毛毡垫了两层,上面又铺着丝织绣花的锦衾,四角镇着青玉麒麟。乐班子在大厅的后面,隔着 一扇镂空屏风,依稀可见琵琶、排箫、阮咸、箜篌…… 大家见司马道子推门而入,都停下动作,一众目光瞬间聚集到了夜雪的脸上。那眼光热辣辣地有赞美有期待,瞬间,夜雪感觉好像回到家一样——这个世上只有可以跳舞的地 方才是她真正的归属。刚才单独看到陌生的王国宝的羞怯和害怕,见到司马道子的怨愤和质疑,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只是心里很从容,脱开司马道子的怀抱,站得正正地,曲 身一揖。 一下子,满堂喝彩。 “这个舞姬,我好想从哪儿见过。” “不会吧,王府来了很多次,没见过这样的……” 听着席间的人们议论纷纷,夜雪生怕别人认出她曾经是谢家舞姬的这一事实,因为她正一步步走向宴会正中的舞台,这里才是属于她的。她不希望被人认出而失去跳舞的权利 。 “琅琊王府微末舞姬,给大家献丑了!” 她起手摆了一个拈花指,曲膝,膝弯到肩部,腰肢一摆,乐声起,恐怕事先排练好的都不会这样自然合拍。乐声流转,渐入佳境,雪夜的身姿同音乐融在一起,上下翻飞,没 有华丽的舞裙,没有长襟广袖,人们看到的只是她柔软如丝的身段。其实,只有舞蹈的时候,夜雪才会觉得这是真正的自己。阮咸和五弦琵琶的声音一高一低,仿佛控制着她手臂 的弯曲。鼓,被均匀敲击的节奏,就是她脚下踏地的声音,她感觉自己的神魂都随着音乐飘了起来。她开始旋转,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仿佛要超脱出这个世界飞到另一处所 在,在那瞬间迸发着只属于她自己的激情,就像随时要羽化飞仙一般。此时,乐声戛然而止。她合什双手,腰肢和双臂分别形成了两个弧形,头枕在双手上,单脚的脚尖踏地,稳 稳地站立,静得好像是一尊泥胎彩绘的菩萨。 所有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 所有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良久,王国宝从他那张大的嘴巴里说出了一句话:”哎呀妈呀,这那里是人,简直就是面条啊。” “这舞可有名字?”一个宾客问道。 夜雪好像塑像一样保持着那个姿势,摇摇头,神情肃穆而懵懂。 “不如,叫飞天。” “极好,确实出尘脱世,就叫飞天吧。” 夜雪想:在场的不是达官显贵便是饱学之士,他们取的名字,定然是不错的,可就是这一闪念,她失神脚尖软了下去,整个人摊倒在地上。眼睛却死死地望向司马道子,那眼 神,有无助,有期待。 她的身体好像跌进了云里,周围的声音很嘈杂,但是却能清晰地看到司马道子跑向了自己,心中一放松,像是身在梦境:自己身在司马道子的怀中,他宽大的臂膀护佑着他, 包容着她,甚至在模模糊糊地感到司马道子那张棱角分明的下颌凑了过来,用脸颊贴了贴自己的额头,大声呼喊着什么,唯一能够清楚的是,他在奔跑,抱着自己在狂奔,她好喜 欢风呼啸着跟自己擦肩而过的感觉,她问自己:夜雪,你真的飞天了么?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她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在躺着,而司马道子手中端着一个碗汤,坐在身边,拿勺子正喂到自己嘴里。 “王爷?”夜雪从没被人如此温柔地对待过,嘴里含了一口汤,垂下头,害羞地说,“贱婢自己来吧,王爷折杀贱婢了。” “怎么会,你今天给王府掌了脸,是大功臣,”说着,司马道子舀了一瓢汤,贴在唇下吹了吹,“是人参汤,可能有些苦,但是补体力。” 夜雪咽下汤。抿了抿嘴巴:”还好。” “脸色红润多了。”司马道子将碗递给身边地侍女。然后凑到床前。 侍女知趣地退了下去。夜雪觉得有些尴尬。想要叫住那个侍女。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嘴巴张了张又闭上。只是怯怯地看着司马道子。 “刚才那么多人你都大大方方地跳舞。可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便紧张起来。”司马道子一把将她地手捂在胸口。“好冷。你能感觉到我地心跳么?其实。我也很紧张。” “王爷。您会紧张?”夜雪很奇怪他地反应。主动把手贴在他胸口一副认真倾听地样子。听了片刻抬头忽然见司马道子痴痴地望着她。她赶紧缩回手。低着头不语。 羞红地脸颊如雪中绽开地一朵桃花。似乎司马道子见她越羞怯便越是想动手动脚地。情不自禁地便吻了下来。夜雪本能地躲了躲。缩在墙角。一副战战兢兢地样子。可她越是 这样躲。司马道子便越是有意栖身靠近。 “王爷,这样不好……”夜雪脑中突然闪现了就在昨天晚上的那一幕,像是被雷电击遍了全身。她开始侧过头去,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欲言又止。 “怎么?”司马道子并不想停止自己的动作,而是将嘴凑了过去,从她的脸颊开始亲吻,边吻着边用手剥去她的衣衫,轻声呢喃:”明天,我升你做我的侍妾,你那么美,是 谁把你藏在什么地方?不然,我早就……” 夜雪感觉自己在沉沦着,可当她闭上眼睛,想到从昨夜到现在遭遇的种种,居然觉得很可笑。 “你,你笑什么?”司马道子停住了,“你的笑让我感到有些害怕。” 夜雪冷笑着一字一顿地说道:”王爷,你真健忘,我就是那个昨夜被你宠幸过后,寻死觅活非要嫁给你的贱女人,谢府的舞姬,夜雪!”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骤然把头抬起 来,高傲地挺直身体,推开司马道子,摇摇头,走出房间。 “你去哪儿?” 司马道子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夜雪回头轻蔑地看着他:”怎么?您是想羞辱我?还是想宠幸我?” “你给我回来!”司马道子站起身,命令地说。 夜雪回身,冷冷地看着他。 “躺下!” 夜雪满不在乎地倒着身体往床上一躺,张开四肢。这个房间里忽然十分安静,司马道子摸索着继续去解她的衣衫,并且继续去吻她的脸颊,可这一切都变得那么冰冷而无味。 夜雪一动不动地仰面注视着床帐顶,似乎她的灵魂已经飘到了那个地方。 忽然,司马道子停止了自己的动作,他也开始冷笑。 夜雪看向他,这时,他也看着夜雪,四目相对了良久,司马道子居然狂笑起来,笑罢,他站起身,淡淡地说:”你起来吧,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家里只有我是可以想来便来 ,想走便走的,你,没有这个资格。” 夜雪闭上了眼睛,很久,感觉身边有风吹过,她坐起身将衣裙系好。司马道子已经离开了,门是敞开着的。夜雪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哪里冲出来的一股力量,现在却气力全消 ,心中只有惶恐和害怕,也许还有些后悔,她承认,如果不揭穿自己,让自己在司马道子的爱惜当中沉沦下去,也许……在这个王府的地位便会不同了。 “原来你在这里!” 她正想着,小幽从门外悄悄遛了进来,指着她低声惊呼,“你的卑贱身份怎么可以跑到王爷的房间,还那么衣冠不整,简直是不知廉耻。” 夜雪安静地看着她,平静地等她骂完,然后一掌掴去,声音清脆:“在这个府里,你只是个丫环,无论将来我多失宠,你多得宠,你永远都是一个丫头,一个王妃的走狗,我 呢,我是侍妾,名义上是你的主子,我是不是不知廉耻,我卑不卑贱,王爷可以说,王妃也可以说,唯独是你不能说,懂么?” 小幽捂着脸颊。夜雪可以从她眼神中读到震撼与委屈,她可以谅解这个小丫环,因为她不过是被带坏了的影子,是王妃骄横跋扈的影子。 “算了,带我回房间吧,我迷路了……”夜雪把手交到了小幽的手中。 小幽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这只手,仿佛它带刺一样,不过手指触上去是那么冰冷,她皱了皱眉,搀扶着夜雪走出房间。 “对不起,新夫人,我是太着急了,我刚刚跑去跟她们聊天,一回来您不见了,如果……如果……如果有了闪失,王妃非打死我不可。”说着说着,小幽的眼泪便扑朔而下了 。 “是王妃怕你看不住我,我会找机会勾引王爷吧?我想刚才那番话你应当是听谁说了之后,顺嘴溜出来的,对么?”夜雪犀利的目光扫过去,她能感觉小幽的手随之一抖。 “只是随便听到的……” 夜雪走着,黑暗里瓦舍下的光渐渐熄灭,可身后那个华丽的大厅里依然乐声不断,她望着后院一排排黑压压的瓦当,从心里问自己:夜雪,你这辈子就要压在这里了么?你可 以舞出飞天,难道你还真能飞到天上去?你不过就是个最最卑微的舞姬而已。 漆黑的夜里,也许是小幽担心自己和这位未来主子的关系,也许是出于对黑暗的恐惧,夜雪感到她的手抓得很紧,大气不敢多出一口。忽然夜雪感到手上一松,小幽似乎脚底 下踩到了雪覆盖下的冰面,陡然一滑。夜雪赶紧抓了上去,结果重心不稳,两个人同时倒在了雪地里。 “哎呀不好,小幽连累了新夫人。”小幽挣扎着站起身,可是天黑心慌,又跌了下去,正巧与夜雪堆叠在了一起。 夜雪本也刚要起来,被小幽一碰,便又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雪地里。好在雪已经下了整整一日,十分松软厚实,蓬蓬松松地雪粒随着她的动作扬了起来,她嗤笑自己的笨拙,平 素跳舞时的轻灵全然不见了。 “呀,新夫人,您笑了……”小幽好奇地看着夜雪,“您笑起来,真好看,怪不得,雪白雪白的皮肤,就跟雪花那么美。” 夜雪听了,反不觉得那么好笑了,三两下站起身,仿佛是被她夸奖的不知所措,又仿佛是害怕被这种夸奖俘虏,淡淡地说,“我不觉得自己有多美,以后也不准你说我美,我 有自知之明。”说着,拉起小幽继续前行。 那个被称作“冷宫”的小院子里没有一个屋子还明着烛光。但是夜雪却感到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在那些门里,开了一个个小缝,狼一样窥视着他们。这样的“邻居”们,让 夜雪不寒而栗。 进了房间,小幽燃起桌上的灯,不安地在房间四周张望着。 “你怕么?”夜雪站在她身边幽幽地问。 “我……我怎么会害怕?”小幽的脸色稍稍有些惨白,“新夫人,您还是不要乱跑,也不要再去主动见王爷,其实,我不想害你的。” “那,她呢?”夜雪盯着她的一双眼睛。 “她?”小幽的声音有些发颤,“是谁?” “这个房间里原先住的那位女子,昨夜难产而死的那位女子?” “不,不是我害的她,”小幽急着说道,“是儿子,是她的儿子害了她,如果只是个女儿,我觉得王妃一定会放过她的,真的。” “原来,真的是王妃,”夜雪淡然一笑,“小幽,我想,你可以放心了,我跟她不一样。因为从小习练歌舞,要保持肤色和气味,所以在肚脐中放了一种叫做参茸凝香丸的药 ,那么多年,药毒早贯通经脉,里面有一味便是麝香,我想,你该知道那代表什么。” “难道?您已经不能……”小幽吃惊地捂住了嘴巴。 “还有,我想,王爷不会再对我有任何兴趣了,”夜雪说这话的时候竟然觉得鼻腔开始有些异样,她揉了揉眼睑下酸酸的地方,忍着不让自己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我今夜 已经开罪了他,你向王妃禀报之后,我想,很快你就可以被王妃收回身边了。” 听完所有的话之后,小幽整个人呆住了。 夜雪不能断定她在想什么,或许是在挣扎是否现在就去向王妃禀报。 小幽慢慢换过神来,对夜雪说:“好啦,新夫人,天色不早了,快休息吧,好歹我也要陪您一宿的。” 第二章 清晨起来,小幽捧上了一盆暖暖的洗脸水。夜雪将手伸进去之后,通身温暖,她抬头看了看小幽:“你其实可以去向王妃报告了,我并不介意的。” 小幽听到这话之后,有些踌躇,半天才说道:“其实,昨天您被王爷抱回房间,王妃就已经知道了,当时我就被狠狠的骂了一顿,所以……所以才会讲出如此恶毒的言语,” 她将水鉴高高举过头顶,跪倒在地,“王妃是个非常小器的女人,奴婢已经做错了事情,若是最后这一点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王妃她一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 夜雪摇摇头:“你若不嫌弃我是个永远不会受宠的主子,跟我倒也是无妨的。”她捧起水敷在自己脸上,拍打着,然后用帕子净了净手和脸,侧坐在椅子上,亲手将水鉴从小 幽的手中接下,放在桌子上。 那小幽如同遇到了大赦,猛磕了一个头,兴冲冲地站起身,躬身说道:“新夫人,让奴婢帮梳洗打扮一下吧。” 夜雪却摆摆手:“就这样披散着头发,顶多了扎一个束发出去散步,既没人看,废那个心思做什么?” 小幽低声应着端着水鉴走了出去。 夜雪整了整自己的襦服,觉得有些头晕,想想昨夜里那一切出乎意料显得有些疯狂的举动:很好,这辈子就这样平静地在这个偏僻的院子里生活下去吧,再没舞蹈,再没赞赏 ,再没惊艳。她推开门,站在院子里,披着棉裘,忍不住又伸手摆了几个动作,没有音乐,没有掌声,但跳舞是她唯一想做的事情。 她将披散的头发一甩,一泓蓝靛光泽扑洒而下,棉裘飞扬,她绕着悬空的左手拈花指旋转……就在她刚刚兴起的时,转着一圈,刚巧可以让她看到整整一个院子里每个人怨毒 的眼神。 她停下来,不知所措——这样一个怀着敌意的陌生环境跟她想象中的平静生活,差异很大。 “你就是那个谢家的舞姬?” “嫁进王府还不甘心,居然还胆敢勾引王爷。” “就是。这个小蹄子真不知羞。” “这个皮肤。好嫩啊。同我年轻时一样。” 那些衰老地、破了相地面容在责问中狰狞起来。似乎是准备将她撕碎一般。她们争相走过来拉扯她地衣裙。测量她身体地每个部分。仿佛这是一个天外来客。身上藏满了不可 告人地秘密。 瞬间。夜雪被不通风地人墙包围了。混乱中她只是一时感到脸部被人拧掐地疼痛。一时感到有人将冰凉地手伸进了她地渎衣之内肆意挤捏。一时又觉得手臂让人挠出了一道很 深地印记。 “你们都在干什么?”人群外传出小幽地声音。大家“呼啦”一声散去。剩下衣衫不整地夜雪孤零零一个人蹲在地上。双手护紧自己地身体。 “新夫人……新夫人别怕……” 夜雪将冰冷的双手交到小幽手里,声音战抖:“小幽,这里,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回新夫人,这里就是您的住所……”小幽咬咬嘴唇,“新夫人,这里是整个琅琊王府最荒僻的院子,它有个名字——静斋。” “静斋……静斋。”夜雪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呢喃道,“心欲静,但偏偏事端不止,静斋,静斋这名字不会太讽刺了些么?” “呀,那么长一道痕迹,恐怕日后……”小幽翻了翻夜雪的手臂和脖颈,看了两眼就卷起袖子冲了过去,“不行,我非找他们算账不可。” “算了,真正伤害我的人,不是他们,”夜雪拉着气冲冲的小幽回到房间,她心里明白,今天早上这一幕,是王妃从她刚进门便预想好的。从刚进门到现在步步都踏在王妃为 她精心设计的圈套当中,难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竟值得贵为一品的琅琊王妃如此费心? 约么巳时当口,院中便开始有人敲击出铛铛的声音。 “这是何意?”夜雪奇道。 “是饷食到了。” “饷食?”夜雪更加奇怪,以前在谢府里正午晨昏一共有三顿饭,这已日上三杆,朝食已晚,昼食未到,却送来了饷食,还是这样敲打着送来,这在她看来,已经是极尽侮辱 了。 “新夫人,我去帮您端饭。” “慢着。”夜雪先一步迈出屋子,冲着那拎着桶送饭来的人大声斥责道,“你是干什么的?为何要敲击喧哗?” 那送饭下人态度却极为傲慢:“嗨,你要不要吃?要吃便来吃,不吃便滚回房间,住在静斋的会有什么好东西?” 夜雪忿然:“我毕竟也还算是王爷的侍妾,也应当算是你的主子,为何能让我们吃嗟来之食?为何行动如此猖狂?” “我就猖狂了,我偏偏猖狂了,”那人越说越兴起,竟然向着装食物的桶里狠狠啐了一口口水,然后用木勺搅搅,“有本事你别吃。” “你!”夜雪冲到他面前,举起右手,悬在空中。 “打啊,你有本事就打一打爷试试,爷是家生的奴才,比你们这些残花败柳的金贵多了。” “啪……” 夜雪这一掌既清脆,又响亮。 “新夫人……”小幽想要阻拦却是来不及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夜雪和那个脸已做酱猪肝色的傲慢下人身上。 “你,你敢打我,”那下人举着木勺嚎啕着就向夜雪扑去。这个时候,“静斋”里的门全部打开了,那群女人尽数扑了过来,这次的目标不再是夜雪,而是这个举着木勺的下 人。 她们仿佛一群被压抑了很久的困兽,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挥舞着利爪,将全副怨愤都发泄了出来。 “啊……疯了,都疯了……” 看着那送饭下人捂着脸尖叫着跑出“静斋”,夜雪刚转身,忽然身后响起一阵掌声,每个早上才用狰狞面目伤害自己的疯狂女人都换了另一副和善而嘉许的眼光看着自己,开 怀地笑着,鼓起了掌声。 “对不起,是我们误会了你。” “就是,原来妹妹也是一身傲骨,性情中人。” “早就想教训这狗奴才了,真对不起,刚才没弄伤你吧。” 她们又一次围了上来,不过此时却换做了热情和歉意。夜雪明白,这些看似疯狂的女人却都不是坏人,只是长期的压抑让她们变得行为怪异而已。 “刚才,刚才你们是打痛快了,殊不知是惹了麻烦。”小幽在人群外焦急地喊道,“这人是王妃亲信周婆子的儿子,待会儿王妃要怪罪下来的。” 似乎住在这“静斋”的女人们并不在意王妃是否会怪罪。只是拉着夜雪热切地欢迎她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 “夜雪,王妃传你过去回话。” 此时,跑来几个粗壮的丫鬟仆妇,围堵在“静斋”门口,为首一人大声叫喊着。 “别跟他们去,怕他们作甚?”“静斋”里的女人们也不示弱,像是老母鸡保护自己孩子那样全身的毛孔里都透着斗志,剑拔弩张。 “凭什么?” “我们怎么说也算是你半个主子,”甚至有个侧脸有疤的女人学着夜雪刚才那口气,与来势汹汹的人们相持不下。 “夜雪,你刚来两天便要挑唆静斋里的女人造反吗?” 眼看两下又要发生冲突的时候,夜雪实在不希望因为自己再生祸端,于是走了出去,她冲着为首的中年仆妇说道:“走便走,事情是我一个人惹出来的,我一个人担当。” 没想到,上来三两人将她手臂一扭,便押的不能动弹。 “啊,各位姐妹轻些,”小幽跳了出来,对那些冷面孔的粗壮丫头陪着笑脸。 “呦,原来是王妃跟前的小幽姐姐,王妃叫你也一起去。” 小幽听了之后再不敢多半句嘴。夜雪见她跟在身后,想要扭头向她嘱咐几句,可手臂被压的太紧,丝毫扭动不得,稍稍动一动,身后的胖丫头便要喝骂。 中年仆妇走在最前面,夜雪被人押着跟在身后关注着身旁经过的房间,景物,她要牢牢地记在心中,原因很简单——这里是她的家! 王妃住在东侧的一处喧闹庭院,此时似乎有客人在场,下人们往来穿梭地递送着干果、茶水和礼物。中年仆妇示意让押着夜雪的人在一旁等待,自己进去禀报。 就在这个当口,却见王妃房里走出个身穿白衣华服的胖大男人,依稀正式昨日在梅树边发现自己的王国宝。 “咦,怎么是你?”他三两步踱了过来,脸上尽是惊喜之色。 “舅爷大安……” 扭着夜雪手臂的两个丫头以及小幽等人忙屈膝见礼。可王国宝却偏偏走到夜雪跟前,本来伸着爪子像是要抓过来,可见人多,手停在半空中空握了一下,放下,背起手臂,问 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位舞姬做错了什么事情?” “回大舅爷,她不是舞姬,是谢府送来的新夫人,她叫夜雪。”小幽抢着回答。 “夜雪,好名字,第一次见到你,便觉得你是暗夜中的雪仙子。” 仆妇们见王国宝对夜雪如此热络,便不敢再扭绑,只是狠狠盯着夜雪的一举一动。 回禀的中年仆妇一路小跑着从王妃屋里奔了出来,兴冲冲地一挥手:“拉到后边去鞭笞50。” \ “夜雪,好名字,第一次见到你,便觉得你是暗夜中的雪仙子。” 仆妇们见王国宝对夜雪如此热络,便不敢再扭绑,只是狠狠盯着夜雪的一举一动。 回禀的中年仆妇一路小跑着从王妃屋里奔了出来,兴冲冲地一挥手:“拉到后边去鞭笞50。” “什么?鞭笞50?”王国宝跳了起来。 夜雪心里早准备好了接受这样的刑罚,反而没任何反应。 小幽求着那中年仆妇说:“周妈妈,我能不能去跟王妃说几句话?” 夜雪笑了,这个中年仆妇就是刚才那个无礼下人的母亲,怪不得如此风风火火地兴师问罪。 “小蹄子,你还敢笑?”周婆子显然已经不将夜雪放在眼里了,走过来推搡了一把。 “放肆!”王国宝一把扯住周婆子的胳膊,怒道,“平素就知道堂妹宠你,你一发的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了!” “额?大舅爷,奴才不敢。”周婆子退到一旁,偷眼看着夜雪和王国宝,神色中显出了一丝鄙夷。 夜雪看着她,心中清楚:这位周妈妈定然认为我与王国宝有何龌龊,他才会如此回护我。便说:“刚才我在静斋打了这位周妈妈的儿子,现下受责罚是应当的。” “打人?”王国宝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荒谬地说法一样狂笑。“你一个站都站不稳地孱弱女子会打人?再说。你既是王爷地侍妾。打奴才也是应当地。责罚个鬼呀。”说这里 。王国宝口沫飞溅。仿佛是全天下最圣明地命官判定生死一般地宣布道。“鞭笞50就免了。如果王府真地容不下夜雪姑娘。不如跟我回府。我那里虽不是什么琅琊王府。却也占了 个王字。也勉强可以叫做王——府。” “大哥。你在做什么?” 门帘打起来。三五个清秀而不施粉黛地丫鬟拥着一位素襦淡雅地女子走了出来。那女子地相貌举止竟与王妃有几分神似。 “妹妹来得正好。你做主。把这姑娘给我娶回家吧。” “哦?”那女子几乎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慢走过来。上下左右打量着夜雪。 “婵小姐大安。”小幽反映最快。其他已经被王国宝说愣了地丫头婆子们听她请了安才醒悟过来。忙行礼。此起彼伏地。让夜雪又不禁笑了出声。 “很爱笑,喜相,是王府里豢养的歌舞姬么?”这位婵小姐似乎可以做主一切的样子,不禁让夜雪有些羡慕。 “回婵小姐,夜雪是王府的侍妾,”夜雪从容相对,“夜雪并不想离开琅琊王府,即便是要打死我,我也会留在这里。” “哦?这话怎么说?”婵小姐扫视着王国宝、夜雪、周婆子,然后用小指一点周婆子,“你刚刚向娟妹回说,人带来了,那个人就是她?要鞭笞50么?” 周婆子忙点点头。 “鞭笞50,真的可能会打死你。” 夜雪被这位婵小姐看着,觉得有些不自然:“打死也认了,夜雪自小被谢府养大,也懂得节烈二字。” “节烈?”婵小姐轻蔑一笑,“说起节烈我倒也想起来了,当初司马道子对你施暴的时候,你干什么不去死?若说你那时候节烈了,我倒也还敬重些,现在你跟我谈什么节烈 ,我只能说,那是你赖在琅琊王府的借口。” 夜雪听完,对这个女子从羡慕变成恐惧:她好像是无所不知的鬼魅,未曾见过我的面,却可知道我的由来。她瞳子缩了一缩,竟不知下面要如何回答婵小姐。 “这位姑娘的眼光似能看穿一切,却不知是否能看穿在下的心?”这话是一个远处走来的陌生人对着婵小姐而说。 那人白盔亮甲白貂披风眉目清秀地灿若繁星,王婵见到他,笑了,回答道:“你看来,大有气吞山河之相。” 这个陌生人凭空打破了此处的尴尬。就这一点,夜雪便对这人有了好感。来人是个文质彬彬的白袍小将,身上每块战甲都擦得银亮,走起路虎虎生风,面庞上带着男人的自信 ,眼睛好像是在看着在场每一个人。那种眼光,那种自信,仿佛是只有夜雪在舞蹈时才能表现得出的东西。 “桓玄,你来干什么?”王国宝说话的语调有些怪异。 夜雪能看得出来,王国宝不喜欢这个人,而王婵小姐对他的眼光却十分复杂。 “我约他来的,怎么不行么?”王婵对王国宝的每句话都不像是妹妹对哥哥的语言,那么居高临下,那么颐指气使。其实夜雪并不知道,在整个太原王氏一族中,这位王婵小 姐是合府上下都仰仗的决策人,谢安对她有个评价:若此子不是女流,定为大晋之相材。 “哼,”王国宝嘟囔了一句,转而像是在哀求夜雪:“夜雪姑娘,其实你何苦?司马道子是见一个爱一个,我那堂妹王娟又浑身上下都是刺,这日子能舒服么?不如……” “王书丞,莫说这位姑娘不是图王府的荣华富贵,和王爷的尊贵身份,就算是,那你一个小小的秘书丞也是在不可能让人家动心吧。” “你?”王国宝龇牙咧嘴地瞪视着他,“桓玄,你能好多少,小小的太子洗马,就是个摆设,还妄想高攀我家的女相。” “够了,”王婵横了王国宝一眼,“如果你再想你岳父谢相看扁你的话,就把这个祸水带回家去,不过我可以负责的告诉你,这女人绝对是个祸水,”说罢,瞧着桓玄,嘴上 虽不置一词,夜雪却能瞧出不满和娇嗔。 司马道子趁着王婵回头,举起拳头向桓玄挥了挥,宛若小孩子打架一样的示威。 夜雪已不像昨天那样厌恶这个整个建康城都称为“白衣贱神”的人物了,觉得倒有一股子憨厚可爱,扑哧笑了出声。 “看来两位仁兄为了我们夜雪大动干戈,而我们夜雪倒也很开心哪。” 声音冷冷地从门外传来,王国宝、王婵、桓玄都吃了一惊。夜雪的心一下子又悸动了起来,是他,司马道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幽离开了,现下却跟在司马道子身后出现,站在四个人面前。 “王爷,恭喜你新纳了一位如此漂亮又明事理的侍妾,这是你的家事,”桓玄客气又不失姿态地向司马道子躬了躬身,转而对王婵说道,“婵,我们去花园散散步吧。” “谢谢你,桓将军,”夜雪觉得这位叫做桓玄的白袍小将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子洗马,身具统领千军的气魄,为人还谦和有礼,能够站出来帮自己这样一个微末舞姬说话, 心中感动,好象有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的谢意,双眼激动地目送他与王婵走出院子。 “人已经走了,何必那么恋恋不舍。” 夜雪在司马道子的话里闻到了一股酸味,她不懂他为何要这样说,于是问:“王爷,责罚奴婢是小事儿,用不着劳王爷大驾光临了。” 王国宝这时插嘴道:“堂姐夫,只是一个侍妾而已,反正鞭笞50也要打个半死,您不如就当做打死了,做主赏给我吧。” “哼,就算我把她打死,她也是属于我的,”还没等王国宝说完,司马道子便抢白了他一句,然后看着夜雪,“下回装可怜博人同情的时候,麻烦你攀个高枝,这两个小芝麻 绿豆官,我还不会放在眼里。” 夜雪看着他炽热的眼神,听着他口中冷到极点,鄙夷到极点的话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眶红了。 “滚吧,都给我滚吧,”司马道子挥着手打发了底下人之后,用食指跟拇指端起夜雪的脸,“你委屈啦?你很委屈?”突然一下子将夜雪拉到怀里,嘴对嘴地贴了上去。 夜雪能感觉他嘴唇下蠢蠢欲动地舌头,于是紧咬牙关,闭着眼睛,杜绝自己对他的动作有任何回应。 “王……王爷……”司马道子这样的行为把王国宝吓了一跳,他只得摇摇头,什么都不说地走开了。 良久,夜雪被松开了。司马道子好像打了胜仗一样痛快淋漓地低声骂了一句:“贱人,你玩得过我么?” 夜雪被彻底摧毁了,泪珠不断从眼底滚落,成串地,连续地,像是垂下来的珠帘。 院子里只剩下默默垂泪的夜雪和小幽,仿佛琅琊王府能数的出的人都随着司马道子进了王妃的房间候命。可以想见,屋里有多么的热闹,屋外就有多么的凄凉。 “新夫人,不要哭,能看出来,王爷是很在意你的,刚刚听说您要被鞭笞,便扔下前厅的事情跑了过来,连我都差点儿赶不上呢。”小幽递过来一张帕子。 夜雪攥紧帕子,硬生生止住眼泪说:“罢了,只你对我好,以后叫我姐姐吧,咱们回静斋。” “看,是王爷……”小幽猛然指着王妃屋门口低声惊呼。 果然,暖帘被掀开了一隙,一对黝黑深湛的眼睛向这里望过来,那双眼睛确实属于司马道子,当与夜雪对视的时候,双眼有种迷离的光。 “新夫人,不要哭,能看出来,王爷是很在意你的,刚刚听说您要被鞭笞,便扔下前厅的事情跑了过来,连我都差点儿赶不上呢。”小幽递过来一张帕子。 夜雪攥紧帕子,硬生生止住眼泪说:“罢了,只你对我好,以后叫我姐姐吧,咱们回静斋。” “看,是王爷……”小幽猛然指着王妃屋门口低声惊呼。 果然,暖帘被掀开了一隙,一对黝黑深湛的眼睛向这里望过来,那双眼睛确实属于司马道子,当与夜雪对视的时候,双眼有种迷离的光。 她心里一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但是想到他刚刚那句“玩不过我”,铁着心调转过头,径直朝着静斋方向走去。 路上,夜雪很奇怪,小幽居然在笑。 “小幽,笑什么?” 小幽眨了眨眼睛:“记得小时候草原上有野马,当野马即将被人驯服的时候,总是要尥一尥蹶子,疯狂地挣扎一通的。” “原来你想家了,其实我也想家了。”夜雪说完又锁起眉头:自己的家在何处呢?显然不是谢府,本来以为会是这里,可…… “不是的,”小幽见夜雪没理解她的话,忙急着解释,“现在王爷就好像是野马,姐姐的温柔乡就是绳套,姐姐就是驯马人,王爷现在极力挣扎,其实就是要驯服的预兆。” “温柔乡?”夜雪冷冷地看了小幽一眼,“我这里只有钉子给他碰,哪里来的温柔乡?” 两人回到房中。果然换了人送来中饭。也明显丰厚了些。夜雪没什么心思。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遣小幽端了下去。从8岁被谢府买回去之后。每天不是压腿就是练功。除了跳舞 已经什么都不会了。 就在她还无所事事地时候。忽然门被敲了开。一个怀抱琵琶。脸色憔悴地女子悄然走进来:“夜雪夫人。早上打搅了您习练舞蹈。现下几个姐妹合计了个补偿方法。您请跟我 出来。” 夜雪好奇地站起身。跟在身后走了出来。才迈出屋门。就见院子里满满当当地坐了几排人。她们地手中有地擎着箜篌。有人扶着阮咸。有人握着管萧。甚至还有人在桌子上摆 满了盛着水地碗。用筷子轻敲着试音。 夜雪被这一切惊呆了。她长大嘴巴。仿佛发现了一个新地世界。 “夜雪夫人。有了这样地乐班。你就可以天天习练舞蹈了。” 夜雪被眼前这一幕感动了。她从未想过居然可以让整个静斋地人为她奏乐。更没想过这些早晨还抱着敌视态度地人们已对她尊敬起来。半晌。她想要说地话都被感动堵在嗓子 眼里。化作了一层水雾。罩在眼前。 这样的乐班子似乎并不正规,但这天下午,是夜雪十几年学舞,练的最酣畅的一次,直到薄暮时分才停。各人散去,分别用了夜食之后,静斋里的所有房间也就稀稀落落地灭 了灯。 夜雪站在窗边想:昨日跳舞的那座大厅里恐怕还是灯火通明,司马道子跟他那些宾客们大可通宵达旦地看着歌舞喝着酒,也许现在已经喝多了,一如昨天隔窗所见到那样吹嘘 自我,狎弄侍女。 夜雪越想越气,心里不免烦躁起来。 “姐姐不如睡吧,反正……咦……窗外怎么有人,”小幽举着如豆的灯台走过来,正想劝她休息,忽然发现窗外有个黑影,于是蹑手蹑脚地掀开窗子,“啊?是王爷。” 夜雪借着灯光看向窗外,果然,司马道子醉醺醺地站在窗外,见她笑笑,身子摇摇欲坠。 “王爷,现下您不是该在饮宴的席上么?” “我怕,”司马道子开始幽幽叹息道,“我怕饮宴过后一个个离去时的情景,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所以我要先离开。” “王爷,您是主人,先离席不礼貌。” “哼,不管,其实,是我想来看看你……”司马道子的手隔着窗户伸了过来,用掌心抚摸着夜雪的脸颊,“看着那些拙劣的舞姿和那些魅惑的笑脸,我心里不知不觉地就想, 夜雪啊,夜雪,老天为什么要生出你这样完美的女人。” 夜雪感到司马道子浑身酒气熏天,想到被他侮辱那夜他也是这样醉醺醺地样子,心下便生出厌恶,转过头去:“王爷,看过了,请回吧。” “不,我还是不想回去,”司马道子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绕到门口,跌跌撞撞地推门进来,一头栽在夜雪怀里,仰头失声问她,“你爱我嘛?” 夜雪没回答,仿佛这是天底下最荒谬的问题,只是冷冷地答道:“您说呢?” “真悲哀啊,我爱上了你,可你却不爱我。”司马道子气馁地蹲在了地上,用手指在地上画着圈圈,“我明白你不爱我,我既不是谢家封胡末羯那样的青年才俊,又不是桓家 子那样的武功了得,既看不懂你跳的舞,取不出飞天这样的好名字,又曾轻薄非礼过你,在你眼里,我一定是很不堪的,但是没办法,我偏偏是爱你的。” 夜雪蹲下身子,抬起司马道子的脸:“王爷,你说爱我?那好,你告诉我,何时爱上的我?” “就是……就是……”司马道子无法回答。 “那么,王爷究竟爱夜雪什么?夜雪可以改!”夜雪在改字上加重了齿音。 “你的高贵,你的冷傲,你跳舞时那样出尘超脱的样子,让我很想将你捧在手心……” “行了,别说了,”夜雪冷笑出声,“王爷,你那只是征服,一如当初你强暴我是一个道理,那不是爱,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你并不爱我。” “我爱!”半醉的司马道子扑了上去,将夜雪一把扑倒,进而瘫软在地上。 “小幽,小幽……”夜雪忙想叫小幽过来帮忙,可是房间里早就没了她的人影,这丫头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夜雪手足无措地扳开司马道子高大的身躯,然后一点点移开自 己的身体。 “呕……”司马道子趴在地上呕了起来,手臂几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结果都适得其反,弄得脸上前胸处处都沾满了污秽。 “小幽……”夜雪打开窗户和门看了看,小幽的踪迹已经寻觅不到了,可司马道子那番邋遢的模样却也让她着实难受,转身拿了帕子和水盆,跪在地上将他的上身抬起来,用 帕子清清擦拭。 “我是在做梦么……”司马道子半开阖着醉眼,“你不会飞天而去吧。” 夜雪只当他说的是醉话,全然没有理会,将他沾满呕吐物的上衣脱了下来,然后慢慢拖他靠近床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半个身子放在了床上。把地上的污物清理干净, 夜雪长舒了一口气,她看看司马道子,这家伙正冲着自己无赖地笑着。 “夜雪,你为我跳舞吧。” “好,跳完了就请王爷离开。” “不!” 夜雪刚刚摆了一个起势。便被司马道子又喝止了,只听他说:“不要,不要,我怕你会飞走。” “你到底要我怎样?”夜雪气愤,这个美其名曰是自己丈夫的男人不但半夜醉醺醺地跑来打破她安静的生活,还左也不行,右也不是,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来,过来,坐在我身边……”司马道子很轻巧地将双腿也挪到了床上,这举动让夜雪不得不怀疑刚才那一塌糊涂不能动弹分明是装的,“握着我的手。” 夜雪依着他的言语坐在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然后问:“这样可以了么?” 司马道子并不回答,而是紧紧捏住她双手,然后用他的下巴猛地压住了四双手,眼神狡睫地一闪,深情地望着夜雪说:“看,你跑不掉了……” 夜雪并没有说话,脑子里默默告诉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不能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王爷说的是醉话。 “夜雪,我最喜欢看你跳舞了,我讨厌谢家装的比皇室还牛还高贵的摸样,可是唯一喜欢去那里的理由就是为了看你,你优雅不是装出来的……” 夜雪冷笑了一声:“原来王爷想起来我曾是谢家的舞姬这件事情了?我还以为您又随便把我当成了什么人呢。” 司马道子的嘴巴扁起来,眉头皱起来,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十分委屈:“我没忘,真的没忘,可是我想忘记,我对你犯了罪,可是你的美足以让全建康城的男人想要犯罪。” 夜雪听到这话心中一酸,忍不住跟他对视着说:“原来,这还是是我的错?“” “不,是我的错,可是……我们能不能忘掉,当我发现自己爱上你的时候,就好想忘掉,只是希望你就是我家里的一名舞姬,想我们能从新开始。我知道,你现在脑子里一定 觉得我是个禽兽吧。” 夜雪听到这里扑哧笑了出来,她从没见过某个大男人会这样问,这样说,他真的不像一个王爷。 第三章 夜雪听到这里扑哧笑了出来,她从没见过某个大男人会这样问,这样说,他真的不像一个王爷。 “你笑了,那就表示你可以忘掉了,是不是?” 夜雪点了点头,她很奇怪,自己心里骂了司马道子十几遍的禽兽,可当这句话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全部的仇恨、全部的不平都跑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对他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心里很暖。 “小夜,答应我,别让别的男人再为了你犯错,好么?” 夜雪坐在床下放置鞋子的台阶之上,把脸凑了过去,看着司马道子,缓缓地点头:“王爷,这辈子小夜只是为您一人而舞。” 司马道子似乎已经睡着了,半张脸枕在夜雪的手背,眼皮上的睫毛一动一动,嘴巴半张着,似乎睡的很沉。夜雪明白,只有人非常放心的时候才会睡的沉,显然,王爷对自己的答复很放心。 她轻轻将额头贴到了司马道子的额头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这个自己托付终身的男人。也许是司马道子浑身酒气的感染,她有些沉醉,也很快睡去了。 清晨,夜雪在一阵慌乱地敲门声中惊醒,猛然一睁眼,司马道子竟然在清醒地眯着眼睛看自己,动作还是保持着做晚的姿势,两个人额头相对…… 夜雪的脸一红,忙跳了起来,却发现腿和胳膊已经麻掉了。 “王爷,要去赶早朝的,轿夫都准备停当了。” “好,”司马道子边应着,边帮夜雪捶着肩膀和膝盖,低声从她耳边说,“我去去就回。” 夜雪觉得以一个王爷之尊为她做这些事情有些受不起。想要说什么。却被司马道子捂住了嘴巴:“嘘。这是我们两个人地秘密。”说着翻身下床。大声说。“你们将本王地朝服直接送进来吧。” “是……” 门口有人应过之后。不足半盏茶地时间。小幽便抱着朝服走了进来。看到两人都穿着素白地内衣。对夜雪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小幽帮司马道子穿上朝服。正要系朝带地时候。司马道子对夜雪撒娇式地说道:“你来给我系嘛……”然后装模作样地将手臂一伸。做了个熊抱地姿势。 夜雪红着脸。从侧面将朝带拉过来。可谁知司马道子转过身来。仍是正面对着她。乍开双臂。往她身前凑了凑。 “王爷……”夜雪看了一眼小幽。 小幽笑吟吟地背过身去,装没看见。 夜雪只能是环臂抱着他的腰,从后面将朝带系好。可是刚刚系好,就被司马道子抱起来转了两圈。 “王爷……”夜雪不知怎地,平日跳舞的时候自己怎么转都不会晕,可一下子被人抱起来一转,顿时感到头晕目眩,踉跄了两步坐在床上。 司马道子犹如搞恶作剧的孩子一样自以为得计,兴高采烈地走出了房门。 夜雪摇摇头,坐在床边,愣了半晌。 “看吧,我说的对,”小幽忙凑过来,“王爷现下已经是被夜雪夫人您驯服的野马,心已经深陷在您的温柔乡里了。” “别乱说了,怎么才一晚你称呼都变了,不是说过叫姐姐的么?” “哦”小幽一乍舌,“只是小幽觉得姐姐今时不同往日,做了王爷的宠姬,说不定很快就能升侧妃了呢。” “侧妃?”夜雪摇摇头,“咱们大晋的等级制度森严,举凡有品阶的夫人都必须是世家女,身世清白的,别说我从小被谢家买来做舞姬,已算身入贱级,就算是我很久之前的那个家,也是乡下农人,毫无根基可言。” 小幽似乎没有听懂,憨憨一笑:“姐姐可能还不知道,我小幽是匈奴人,你们汉人这些规矩横竖是听不来的了。” “匈奴人?”夜雪很难想像,原来匈奴人当中还会有小幽这样机灵可爱性格直爽的小姑娘,原先她以为匈奴都是长江北面茹毛饮血的野蛮人。 “对啊,王妃出身于太原王氏一族,跟匈奴军刘家向来交好的,我就是被当做礼物送给王妃的成亲贺礼。” “那你不是会跳匈奴人的舞蹈?”夜雪的双眸放出光来,“快教教我。” “我这个匈奴人做的很失败,跳舞就不会了,其他的什么说话直,一根筋,没心没肺倒是很符合标准。” “哪有?我就没看出来,”夜雪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却实在发现不了她与自己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姐姐刚来的时候,我想都不想有些话就冲口而出,而且还……念在我天性如此,姐姐就别介意了……” 夜雪点点头:“放心,其实你说过什么,我早都忘了。” “好啊!”小幽兴高采烈地跳起来,“姐姐等等,我去准备洗漱和早食。” 过了一阵子,有人端来了水鉴和早食,可是小幽却没出现。夜雪不免有些担心,问了几个人,都说是被王妃叫了去。她心想:小幽本是王妃那边陪嫁来的礼物,王妃总是不会为难她的。但两个时辰过去了,昼食放到了桌上小幽却还是没有回来。 夜雪开始担心起来。 她披上一件棉氅,便走出了静斋。边记忆着昨日的路径,边问了问周围在洒扫的杂役,终于找到了王妃所在的院子。 “啊……啊……”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后面传了过来,那声音依稀是小幽! 夜雪三步并做两步想要冲入王妃的房间,却被两侧打帘的小厮给拦住了。 “王妃的房间岂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进的?” “你们让开!”夜雪心中焦急小幽的安危,伸手便推。冲突间,门内却想起了声音。 “门外可是夜雪夫人?进来吧。” 打帘的小厮忙撤开手,将帘子掀起,放夜雪进屋。 王妃和她的表姐王婵同席坐在一张榉木小案的两侧,堂中是一幅书轴,上面是本朝王右军的书法,写的内容则是建安七子中刘祯的一首诗。 “坐吧。” 夜雪走到离着小案还有五六步的地方,跪了下来,深深扣了一个头:“王妃,贱妾的婢女小幽,是否在您处?” “侍妾见到王妃,不是应当先问安的么?”王婵的话锋从一开始便有些咄咄逼人。 夜雪又叩了一个头:“王妃大安,婵小姐大安,贱妾的婢女小幽,可否告之贱妾,她在哪里?” “娟儿,你刚才听见了么?”王婵忽然转头问向王妃。 “是啊,听到了,”王妃冷笑着看向夜雪,“夜雪夫人也一定听到了吧。” “真的是小幽?她犯了什么错,要如此责罚?” “她太多嘴了,”王娟玩味起桌上一枚蜜枣,“昨天她擅闯王府的前厅,逾越了礼节,该打。” “小幽她这是为了我,”夜雪长坐而起,并着双膝身体笔直地对着王婵、王娟这两姐妹再磕了一头,“求王妃和婵小姐网开一面。”耳边仿佛再次传来了小幽的惨叫声,夜雪又忙磕了两个头。 王娟慵懒地摆了摆手,一个婢女快步走了出去。稍过了一阵子,惨叫声戛然而止。 “多谢王妃,多谢婵小姐……”惶恐的夜雪伏在地上不肯起身,觉得似乎有人用手扶了她一把,她悄悄抬起头,那人竟然是王妃! “自家姐妹,起来吧,随便坐。” 说着,王妃引她坐在侧席,自己也坐回原来那个位置,然后摆弄着手边上的茶具,慢慢悠悠地煮起茶来。 “王妃,小幽是否可以跟贱妾回去了?” 王娟并不说话,只是将茶煎好,投入滚沸的水中,熟稔的动作之余,抬起头问:“妹妹在谢相处也必然学的一手烹茶的好本事吧?” “堂妹,你一句一个姐妹,一句一个妹妹,”王婵捂嘴笑笑,“我这个做堂姐的是会嫉妒的。” “堂姐要嫉妒就嫉妒夜雪妹妹有个好爹娘,能把她生的如此娇贵,让我看了都要怜惜起来呢。” “是么?”王婵的目光扫射过来,有种穿透一切的犀利,“她爹娘只是寻常百姓罢了,我却嫉妒不起来,不过那颠倒众生的本事,我还真想学学呢,非但我那不成器的兄长对她念念不忘,就连平日不近女色的桓玄将军都忍不住在我面前夸了她。” “哦?是么?”王娟将点好的茶水均匀的分在三只小杯中,让侍女给夜雪也端过去一杯,然后边闻着味道,边敬茶,“夜雪妹妹,你喝。” “别喝,有毒的!”王婵却偏偏还在冷冷地看着自己。 夜雪的手一抖,杯中的茶差点儿泼出来,正在踌躇之间,却听王娟笑吟吟地说道:“哪里会有毒的,别吓坏了人家新夫人,我先喝一杯,省得新夫人不放心。” “啊,王妃,不要这样说,我喝就是了。” 王婵却冷笑着看向夜雪端茶的手:“别抖啊,喝下去,反正就算是真有毒,王妃叫你喝,你也定然要喝的,高高兴兴地喝下去总比被人强捏着鼻子灌要强。” 几句话将夜雪听得心惊肉跳,她明白琅琊王不在的时候,这个家里是王妃说了算的,就算真找个地方将她灌了毒药,恐怕自己只能坐以待毙。当然,如果需要她死,这两姐妹就不用那么多废话了,那么她们是什么意思? 几句话将夜雪听得心惊肉跳,她明白琅琊王不在的时候,这个家里是王妃说了算的,就算真找个地方将她灌了毒药,恐怕自己只能坐以待毙。当然,如果需要她死,这两姐妹就不用那么多废话了,那么她们是什么意思? “怎么会,堂姐,你怎么能吓唬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她要是向王爷吹吹枕头风,我可怎么受的住?”王娟假惺惺地对王婵责怪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夜雪。 夜雪见王妃在看自己,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辩解道:“王妃放心,我不会的。” “其实,枕头风也不见得能吹几年,等夜雪姑娘年老色衰后,她肯吹,王爷还不一定肯听呢,”王婵转了转杯子,又给自己盛了一杯茶,然后夹在双掌中滚动着,“女人的美,又能坚持几年呢?不如现在离开王府,做一个让王爷永远都想念的女人,其实那也不错。” 原来,目的在此,夜雪心头明朗了起来:她们是想逼走我? “如果妹妹想走我定然会跟堂姐帮你安排一个好的去处,可是这王爷恩爱正浓,若是我,也定然不会想走的。” 夜雪揣测王娟话的含义:难道是想要跟我谈什么条件?于是她先一步说道:“王妃有什么驱使尽管说,小夜定然不辞的。” 却见王妃摆摆手,眼睛却瞄向了王婵。 “那么请婵小姐指教,小夜并非贪恋王府的荣华富贵,只是希望能从一而终,与王爷相守到老,”说到此处,她忽然发觉王妃有所异样,但那种异样稍纵即逝,她继续说道,“我定然会尽心尽力地伺候王爷王妃,尽我所能的。” 王婵淡淡一笑,摇摇头:“不够,这远远不够。” “不够?” “你只是个庶族女子。虽是与谢家有所关联。但是谢家已为皇族忌惮地位岌岌可危。我真为你担心。我真为你担心。若有一天你做出什么坏德败节地事情。谢相会否为你说一句话。” “小夜会恪守妇道。决不逾越半步。” “有些事情如果被王妃查出来。到时候你再喊冤。可就没用了。”王婵缓缓说着。“不如你现在早做准备。” 夜雪明白她言外之意是:就算你再怎么努力。想栽些败德地事情在你头上。那也再简单不过。到时候处理掉你。还是非常容易地。 “贱妾不明白婵小姐地意思……” “夜雪姑娘你冰雪聪明。也应知道我们太原王氏一族虽然不能与琅琊王氏、谢氏、桓氏、庾氏并列。却也曾经盛极一时。可是自我爹以后。便再没出现一个位极人臣地主骨。我兄长不成器。你也看到了。我们再失去司马家这个重要地女婿。恐怕就真地要低人一等了。” 王婵一口气说完,看着夜雪。 夜雪心知她是察言观色的高手,于是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动作,装作恍然大悟状,猛抬起头,说道:“王妃与婵小姐若不嫌弃,贱妾从今日起,就是王妃的人了,时时刻刻听命于王妃,绝无反悔。”心下却暗暗生寒。 王氏姐妹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既然已经是自家姐妹了,什么听命之类的,没得见外了,来喝茶。”王娟又开始摆弄起茶道,而王婵则站起身,到背着手走到夜雪跟前,蹲下,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夜雪。 夜雪不自然地抬着脸与她对视,王婵那双眯着的凤眼深邃而复杂让她根本望不见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夜雪姑娘,别忘了你曾经说过的话,”说着,她站起来击了三下手掌。小幽趴着被一群人抬了进来。被打的部位已经盖上了一层毯子,这个小姑娘喘息着,背部微弱的起伏方能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小幽……”夜雪扑了上去,她心中明白,若说起初还会有些怀疑小幽突然对自己那么好的目的,那么到了现在,小幽是绝不可能再回到王妃那边去了,她转头大声说道,“王妃,这孩子,我要把她带走。” 王娟仍旧在摆弄她的茶道,像是没有看到小幽的惨状,淡了半晌,才微微抬起头来,皱皱眉:“怎么给打成这样了,唉,真是教人心疼。” 小幽似乎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来,但她所能做的动作仅是把头侧了过来绝望地向身后看了一眼。恰恰此时,与夜雪相对视,夜雪见到她憔悴的面容,干裂的嘴唇想到两个时辰前还是个欢蹦乱跳的小姑娘,鼻子一酸,止不住的眼泪掉落下来。 小幽嘴唇微弱地战抖,好像是再说:别哭,别哭……刚才声嘶力竭的叫喊已撕裂了她的声带,现下却是一丝声音都发不出了。纵然是这样,她还是在拼命挣扎着希望能从口中对夜雪说些什么,尽力的结果只不过是喉头发出“嗬……嗬……”的声音。 “天可怜见的,”王婵俯下身子,“小幽,你想说什么?都不忙说,我还有话要嘱咐夜雪夫人。” 夜雪愤而瞪视着她,冲口问道:“请问婵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眼下有两件事情,王妃跟我都觉得很棘手,”王婵眉目流转仿佛充满了期待,眼睛貌似无邪地望着夜雪。 夜雪明白这又会是个圈套,但无法不接受这样的软硬兼施,毕竟她要留下来,她要低头:“婵小姐请说吧。小夜能办到必将尽力。” “那真是要麻烦夜雪夫人了,小幽最近不方便伺候,王爷若是问起来,你不如说小幽是王妃的探子,所以被你打发了,另外一桩,今夜王府有个将军宴,都是慕名而来看飞天舞的,我想夜雪夫人应当不好扫兴吧?” 夜雪看了看小幽,气息微弱,心中知道她们已把小幽当做了人质,从一开始走进王妃的居所便踏上了圈套,一环扣一环,但如果放任小幽不管,那这个小生命定然对王妃再无任何意义,命运可想而知。但作为王爷的妾,再于人前跳舞可说是与礼不合,她这种身份当着外人露面都要用纱帘相掩,更别说是穿着紧衣小裹,扭动躯体了。更何况昨夜才刚刚答应王爷,这辈子只为他一人起舞。但眼下若马上回绝了王妃,小幽就会落个重伤不治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她别无选择。 “好,我答应,”夜雪点点头,望着小幽,“人称婵小姐为女相,是言出必践的,小幽便托付给您了,我想,您不会是个没有心肝的女人,不会看小幽如此痛苦而袖手旁观的,对么?”说罢,夜雪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小幽,小幽的眼光也在望着她,但是,那眼光充满了复杂,有绝望,有疑问,有委屈,她已经不忍再看,绝决地回过头去,走出王妃的房间。 望着夜雪的离开,王婵也愣了很久,她喃喃着蹲下身子,像是对小幽又像是对自己:“我就是没有心肝的人,若有心肝,女相两字是谈不上的,岂不知,人之庸医,国之良相么?”说着说着,她的脸色变得极为木讷,早没了刚才威逼利诱时那种眉飞色舞。 “姐姐,别当真,”王娟走过来,扶着她的肩膀,“你这招苦肉计还真有效,多亏你扮黑脸唬住了那个小狐狸精,姐姐下一步打算怎样?” “没怎么样,毕竟她只是个庶人舞姬,对你王妃的地位根本没有威胁,你让我帮你折磨她无非为你跟前的人出气,妹妹,要知道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凡是做的太满就会物极必反的,”王婵用手摸了摸小幽的额头,“夜雪是个好心的主子,小幽,恭喜你。” 王娟似乎有些不悦,但是又不好说什么,转而挥了挥手,叫下面人将小幽抬走了。 再说夜雪离开王妃的居所之后,便向静斋走去,远远便看到自己的东厢房不停地有人穿梭,此时一个住在隔壁的姐妹见到她,欢叫道:“夜雪夫人回来啦,夜雪夫人回来啦。” 夜雪有些纳闷,走近些就发现人们正在帮她搬运东西,丫头小厮都走的着急忙慌地,抱着这一摞那一叠,她快走了几步,发现司马道子也在门口,看着下人们不住地点头。 “王爷……” “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司马道子好像久别重逢一样地热切,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宽大的手掌攥紧她的肩头,“好想你。” “王爷……”夜雪还沉浸在小幽受伤的悲惨当中,却哪里顾得上跟司马道子说什么,她挣扎着想要脱开,却力气不够,只能回避着他的热情。 “你怎么了?刚才我下朝回来,见不到你又见不到小幽,你知道么?我足足等了你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夜雪想到了自己等了小幽的那两个时辰,咬了咬嘴唇,“只是半个时辰而已,王爷不用那么大惊小怪。” “半个时辰,除了本王的皇兄,我从未等过别人半个时辰。”他好像忽视了周围一切人的存在低头就要吻。 “是啊,你是王爷,贵人事忙,其实原本你不必等这半个时辰的,”夜雪避过头,冷冷地说,“王爷,我累了,请回吧。” “小幽呢?我得问问她,怎么伺候的,让我的夜美人那么生气!” “是啊,你是王爷,贵人事忙,其实原本你不必等这半个时辰的,”夜雪避过头,冷冷地说,“王爷,我累了,请回吧。” “小幽呢?我得问问她,怎么伺候的,让我的夜美人那么生气!” “小幽……小幽她……”夜雪几乎要把事情真相冲口而出了,却想到说出真相的后果,反而会害了小幽,于是淡淡地对司马道子说,“她是王妃的耳目,我打发她回王妃那里了。” 司马道子听完,不禁一个寒战:“夜雪,你多虑了,王妃无非是关心你,你看,这些人都是王妃派来给你添置家用的,东西也都是宫里以前赏下的,还有,昨日小幽通知我,我才知道你要被打,她们怎么会串通起来害你呢?我在朝堂上便见惯了勾心斗角,不希望在家里也……”司马道子的眉头拧成了一团,渐渐松开了手臂,叹了口气,“单纯点儿不好么?” “单纯?”夜雪的脑子里现在只有小幽,“单纯?太单纯了能活命嘛?单纯到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我还有什么用?”夜雪几乎是在吼叫。 “什么?”司马道子似乎听出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幽……小幽她……”真相就在她嘴边,但她止住了,她想到小幽绝望的神情,闭上嘴,咬着牙,半晌,平静了下心情,淡淡地说道,“小幽她去王妃那里报告了昨夜您宠幸我的情况,我觉得这是背叛,所以打发了她。” 司马道子哈哈大笑:“王妃掌管着整个琅琊王府后院,有些事情她是必须了解的,你别乱想,”说着在她耳畔低声耳语道,“总不能你有了娃娃,王妃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搞出来的吧?” 夜雪点点头,忽然灵光一瞬:“王爷,既我误会了王妃的好意,不如您就帮我去跟王妃说,帮我把小幽要回来吧。” “好,”司马道子笑着又将她拉进怀里,“走,我们去看看你的新房间。”说着半挟着她,就向静斋外走去。 “怎么?还有新房间?”夜雪不解地问。 “是啊。本王有个难得大度识体地王妃。平日里深居简出。可万事想地都很周道。她说你常住静斋也不是个办法。让人专门收拾出了一个院子来供你居住。不过一时间收拾不及。静斋那里就先放一部分吃穿用度。后面再搬过来。”司马道子高兴地像个孩子。“朝堂上再多地党争。再多地门阀排挤。我都不会害怕。因为我知道。她会给我一个很舒服地家。” “哼……”夜雪冷笑了一声。 走到了一座久未洒扫地院子外。司马道子停了下来。握着夜雪地双手说:“我知道你不是自愿嫁给我。因为我对你犯了错误。可是。我会用我地爱来告诉你。你没有嫁错人。” 夜雪看得出。司马道子是认真地。但是小幽地事情像是一团东西堵在她嗓子里。任何温柔与热情地话都是再也说不出地了。她唯有默默地望着司马道子。但是脑子里。还在盘旋。到底要怎样才能保小幽地周全。 司马道子仿佛是在她眼里读到了心不在焉。脸上地兴奋逐渐变为失望。手慢慢松开。问了句:“你地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别人?” 夜雪正不知道如何回答时。远处有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打破了宁静。 “夜雪夫人,夜雪夫人,王妃说要开始准备将军宴的舞曲了,让您去跟乐班子说一声呢。” “将军宴?”司马道子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儿?” “王妃说有几位将军是慕名来看飞天舞的,于是让我去,算是助兴吧,”夜雪硬着头皮讲了这几句话,偷眼看着司马道子。 “能不能不去,你说过的,只为我一人而舞。” “我已经答应王妃了。” “小夜,你变了,昨天你才说了只为我一人而舞,王妃她不知,你可以拒绝她,再不,我替你拒绝她。”说着,司马道子便要冲走,夜雪一把拉住了他。 夜雪一言不发,用眼神乞求地望着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掩饰不住的一脸失望,甚至有些疲惫,像是一个费尽全力却徒劳无功的孩子,只是怔怔地说了一句:“你去吧。” 夜雪随着那执事渐行渐远,但眼睛却忍不住回头望着司马道子,冬日下,蠢蠢欲融的冰雪间那一个挺拔的男人身影竟如此孤单,这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独揽的琅琊王么? 将军宴尚未开时,便已是喧闹非常了。琅琊王妃手下的周婆子张罗着阖府上下的准备布置。乐师班子也已经在屏风后开始咿咿呀呀地吹拉弹唱。夜雪与乐师定了下拍子,说了说曲调,便走出大厅。四周房间当中也忙做一团,伴宴的歌姬舞姬浓妆艳抹,司食的执事频繁奔波于厅堂与厨房之间。溢满酒香的泥封足足堆了半墙高,夜雪不明白,如此热闹的府邸,为何主人却会有孤单的感觉?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夜雪夫人!” 夜雪正在呆呆出神,却听到有人唤她,她一回头,一位白缎锦绣的男子站在她的背后,笑容亲切,眼光深沉。 “桓将军……”那种摄人的气质让夜雪一眼便认出,这是太子洗马桓玄,当日曾经帮她解围的桓玄,她报以笑容。 “夜雪夫人可见到……见曾见到王家二小姐?” 一提到王婵,夜雪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悸过后的慌乱:“不,我不知道,对不起。”说着便要走开,这时,司马道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一把抱住夜雪。 “小夜,你好了没有……”司马道子的声调近乎于讨好,这似乎是一个王爷身份的人能做出的极限了。夜雪却觉得这样有失大体,尽量避开,却不自然地撞上了桓玄的眼光。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 这更让夜雪不愿去接受司马道子的怀抱,扭了两下身子,避开了。 司马道子忽然停止了动作,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桓玄,眼神似乎化作了一道血红的光。 “王爷……快开宴了,王妃请您去更衣。”小厮跑过来。 “好,”司马道子像是想用手臂将桓玄挥走那样猛挥了一下,闷声应了一句,双眼直勾勾地瞪视着桓玄,脚下却匆忙地随了小厮走去更衣。 夜雪欠了欠身子,也回避了去。 桓玄冲着夜雪也点点头。 本来这是最平常不过的礼节,可在司马道子那双眼里,却变了味道,他那双眼睛像是长在了脑后,三两步便要回头盯着两人的身影,嘴角露出怨毒地微笑,似乎是在嘲笑自己。 宴会开始了,司马道子换上了一件紫色绣金团花袍,像胡人一样的直领大开,翻在颈前,整个人都显的豪气纵横。夜雪呆呆地看着他,宾客满堂,每个人都在吹捧着他,可他高高在上,却是那样的心不在焉,夜雪有些关心他在想什么,甚至对他都不曾向自己看过来。 “也许,他是生气了吧。”夜雪这样想。 “飞天舞惊动京城,今天能有幸亲眼见到,是我等边陲下官的荣幸,来,我敬王爷一杯。” 人们对飞天舞的赞许和推杯换盏的喧闹将夜雪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理了理思路,站起身来,向众人款款一躬。 “这位夫人似乎是王爷的妾室吧,我们一堆粗人居然也可以得见王爷才能见的曼妙身姿,想想就是出门战死了,也不亏自己了。”一个满脸胡子身穿战袍的高大将领站起来笑着说道。余下的人一听这话,纷纷都哄了起来。 “刘冽,你喝多了吧!”桓玄起身对那始作俑者斥责了一声,扫视全场,鸦雀无声。 夜雪有些奇怪,桓玄作为一个闲官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号召力,仿佛看不透他一般。 桓玄恰巧也在此时看向了她,两人目光在错愕中相交,笑了。 “咳!咳!”司马道子的脸色越发难看,端起杯子,咳了起来。 夜雪明白,刚才那名将军的话却是蚀了司马道子的面子,自己虽见惯各种刁难,可是王爷之尊,受到这种奚落定然是心中不悦。于是她忙说:“王爷体恤各位将军,所以由我来为大家献舞一曲,不为别的,这是告诉大家,身在朝堂与远在边疆心却是一样的,同样,身为王爷的妾室,在席间舞蹈,心与王爷也是在一处的;更何况妾身只是一位依附于王爷的出身卑微的舞姬,相对各位为大晋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们,没有各位何来江山,何来王爷,就更没我这样的身份,于是相较之下,各位权且当我做一个普通的舞姬便了。” 这几句话,夜雪是望定了司马道子娓娓道来,希望他能够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理解自己目前的处境,但是司马道子仍是一副高高在上心不在焉的样子,甚至连眼神都无法交集。 乐声响起,鼓点节拍像是在敲打着夜雪的动作,她灵动而曼妙的姿态让人们浑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地。 乐声转而激昂起来,因为是将军宴,夜雪特意安排了《十面埋伏》这样杀气腾腾的乐曲,她的舞步也因而张扬起来。正舞得意气风发之时,只觉身边寒光一闪,一袭翩翩地白衣映着寒光与她的舞步辗转相和而来。 琵琶的一弦二弦绞在一起扫出沙哑的马蹄声,金属相蹉声,那白衣翩翩的男人用剑锋裹住了两人,仿佛在兵荒马乱中漂泊的两只孤魂。箜篌一挑,曲势如气吞江山。夜雪纵身一跃而起,在空中旋转着。剑光环在四周,像极了穷途末路中做困兽斗的项羽。 乐声渐缓,仿佛是绝处逢生,却又遥不可及,希望绝望之间,两人身影若即若离,一片萧瑟凄美。 琴声戛然而止,夜雪像是收势不及一样,倒了下去,却在半空中被人扶腰接住,定了定神,才发现,原来是桓玄! 第四章 琴声戛然而止,夜雪像是收势不及一样,倒了下去,却在半空中被人扶腰接住,定了定神,才发现,原来是桓玄! “好!” 此时,大家鼓起掌来,桓玄一纵身跃回席上,向众人一抱拳:“各位虽都是我桓家军的旧部,这次回京又都另有派遣,但在下作为太子麾下一名普通侍从,我的心却无时无刻不在我大晋北疆,与将军们同在一处。不如我也来舞剑助兴吧,送别诸君!” 桓玄一句话,博得满堂喝彩,甚至有人高声叫道:“少主,少主!”有的人眼里甚至含着泪光。 夜雪才明白:原来这些将领大都是即将派往别处的桓家军将领,桓玄这样做,一定洞悉了我话中的意思,使我不至于难堪,并且他远离桓家军驻地,一个人在建康城,孤孤单单,确实也会与我感到同命相连吧。想到这里,不由得对着桓玄又是一笑,那笑容犹心而发,笑融在舞蹈最后一个动作中,犹如拈花的菩提,让在场所有人都倾倒在了这抹微笑里。 桓玄擎着剑,也对她报以笑容。 顿时满场喝彩,惊叹声不绝于耳,甚至有人悄声说道:“嘿,快看,这才是金童玉女一般的般配的人物,论风流,琅琊王是敌不过咱们少主的!” 听了这话,夜雪猛惊醒,收了手势,看向司马道子。 他仍旧是那样高高在上,脸上如死灰般平静,平静得有些骇人,夜雪只期盼那些说风言风语的人坐得离他太远,他没有听到,仿佛做贼心虚一样关注着司马道子的一举一动。 待别人渐渐安静下来时,司马道子仿佛才慵懒地抽出手,鼓起掌来。 在人们的错愕中,司马道子起身离席,走下台阶,大跨步向夜雪走了过来。 夜雪见他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心里暗喜:他总算懂了我地意思。也不白费我这片心思了。然后低下头。含羞地叫了一声:“王爷。” 司马道子迈着方步走到夜雪跟前。躬身起手。一只手臂身向夜雪地肋下。一只手臂架着她地双腿。轻轻将她抬起。然后抱着夜雪转了一个身。朗声对众将说道:“各位吃好喝好……在下失陪了!” 夜雪几乎惊得合不拢嘴。她蜷缩在司马道子地臂弯里甚至不敢去看外人地脸色。她只知道此时。自己地脸在发烧。 “王爷……” 直到被抱进了司马道子地房间。夜雪才轻声唤了一句。话语声中有害羞和嗔怪。但更多地是柔情。 她用期待地目光望着司马道子。希望能得到他一两句从心底说出地话。 司马道子的脸却黑了下来,就好像是夏日里随时能落下暴雨的阴雨天,他将夜雪放在床上,然后轻蔑地一笑:“原来,他可以令你背叛对我的承诺,原来,今日,你是在为他而舞。” “王爷你说谁?” “桓玄,那个风度翩翩的桓家子弟。” “不,王爷,你一定是误会了,我之前从未见过他,更谈不上为他而舞,我真的是……” 司马道子摆摆手,打断她的话:“爱上一个人,一眼就够了,用不着太多的时间,我爱上你不就是如此么?我能明白,能理解!”说着司马道子笑笑,打开房间的门,挡在门口。 门外的寒风咆哮着灌了进来,司马道子张开双臂,大口大口地对着寒风喘着粗气,夜雪走下床,站在他背后,柔声说道:“王爷,外面风大……” “回屋里去,我就算被风吹干了,你的心都不会有一丝悲伤,对么?因为,它根本不在我这里!” 风将司马道子的声音扭曲的悲凉且战抖,在夜雪耳朵里听起来,有些心酸:“王爷,并非您想的那样,贱妾也已经说过,这舞确实为您一人而舞,至于今日桓将军为何站出来,贱妾并不知情……” “你会不知情?”司马道子转过身子,风呼地一声拍在夜雪身子上,夜雪踉跄了一下,他赶忙扶着,关切地问:“没事儿吧?”与她才一对视,旋即推开夜雪,厉声说道:“你本是谢相家里出来的,岂不知桓玄在京中便是一枚质子?你那番什么身在何处,心在何处,难道不是说给他听得么?更何况,你们两人未开宴之前便见过面,上次王妃为了周婆子的事情要鞭笞你,不也是他来解围?如果说一切皆是巧合,那也太过巧合了吧?为何偏偏每次都被我看到?” 夜雪摇摇头:“小夜确实不知,小夜所想皆是为了王爷而已。” “为了我?”司马道子迟疑了一下,随即追问,“你爱我么?” 夜雪无声,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冷了半晌说了句:“贱妾已经是王爷的侍妾了,爱与不爱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她语气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无奈,司马道子泄了气,坐在一旁,呆呆发愣。 夜雪叹了口气,掩上半扇门,见司马道子不语,便转身要走。耳边却听司马道子叫道:“夜,别走……”随后,背后一暖,司马道子的双手便束在了她的腰间。 “王爷,贱妾……” “不,夜,你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说什么,即便你不爱我,那也不需要解释。”司马道子从背后抱着她,双臂夹着她的双臂,双手紧握着她的双手,温暖得甚至炽热的温度像是要将她融化一般。 夜雪心醉于这样的感觉,她知道,她像是如深陷在沼泽中的困兽,早已无力抗拒这怀抱,她闭上了眼睛。 耳畔,司马道子在轻声轻语地说着,呵出的气让屋子周围的空气催做了弥漫着的酒香,熏熏欲醉,他的每句言语都是如此轻昵动听,搅得她脑中只是眩晕,甚至辩不出他说的是什么。 司马道子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重新放在床上,亲手将鞋褪下,亲吻着她的脸颊,手臂,脖颈,夜雪有些不知所措,她生怕做了什么再让司马道子误会,又怕不做什么让司马道子更加误会。猛地,睁开眼睛,凝望着他。 “夜……”司马道子忙乱的手顿时停住,痴痴地也望着她,“即便你不爱我,也求你成全我爱你,好嘛?” 夜雪疲惫地笑了,侧过头去,一颗泪珠划过脸颊,又闭上了眼睛。 那夜,梦魇一直缠绕着夜雪,夜宴上舞蹈的片段一段段被回放出来,眼花缭乱,眼前那个紫衣男人似是而非,完全像是在捉迷藏,她疲惫地舞蹈着,仿佛乐曲声禁锢着她的身体,让她不停地跳,不停地转,天旋地转……混乱中,终于支撑不住,紫衣男子伸手将她拦腰抱住,惊魂初定的她才能看清那张脸。 竟然是司马道子。可是随即,那张脸越来越模糊,手也慢慢松开,自己背向着无底深渊,越跌越深…… “小夜,小夜,你在哭么?” 夜雪猛醒,睁开眼睛,司马道子伏在自己身畔,睡眼稀松地眉目中尽是关切。 “没,没什么?”夜雪将头埋在了司马道子怀中。 “你,梦到了什么?” “你!”夜雪深深舒了一口气,“我……” 司马道子猛地腾身而起,将她一把推开:“原来,我就是你的梦魇,”他绝望地摇摇头,起身缓缓说道,“我要准备去赶早朝,时候还早,你再睡几个时辰,我先走了。”说罢,挎着衣服走出门,把门从外重重地碰上了。 夜雪一个人怔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被子,心里茫然起来:为什么他总是这样自说自话,为什么他总是那么在乎这些,我已经是他的侍妾了,其他的还有什么关系吗?就这样,她呆坐到了清晨。看窗外透进来丝丝阳光,整理好襦服,推开门。 门外是冬日建康城少有的朗晴白日,太阳从东边拼尽力气撒发着热。门外随侍的丫鬟纷纷忙碌起夜雪清晨的打扮。仿佛她是阖府上下最尊贵的女人,夜雪像一只稻草人般任凭她们摆布。 摆布完了,丫鬟捧来铜鉴。 夜雪端详着铜鉴中的自己,头簪牡丹,金步摇垂肩,口中一点朱唇娇艳欲滴,完全变得已不是自己。 “夜雪夫人还有什么交待么?” “没有了,我想回静斋。” “静斋……那里……” “怎么?”夜雪站起身,好像丫鬟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她笑着说道,“没关系,你说。” “不说了,还是等夫人去看吧。”说话间,这丫鬟引着她走回静斋。这里十分冷清,尤其自己住着的东厢房,甚至感觉有些荒凉,她疾走几步,推开门,房间空荡荡地。 “怎么回事儿?”夜雪问小丫鬟。 “昨天,王爷让人连夜将栖雪堂准备好,夜雪夫人的衣物应当是被搬到那里去了。还有,王爷让王妃跟前的小幽姐姐也住在栖雪堂偏厢方便照顾您呢。” “栖雪堂,”夜雪想到昨日司马道子带自己看的那个荒僻院落。他竟然命人在一夜之间将它收拾停当,夜雪真不敢相信。她凭着记忆走向那个荒废的院落,落入眼前的景象让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月亮门上悬着一块诺大的牌匾“栖雪堂”。 “栖雪堂,”夜雪想到昨日司马道子带自己看的那个荒僻院落。他竟然命人在一夜之间将它收拾停当,夜雪真不敢相信。她凭着记忆走向那个荒废的院落,落入眼前的景象让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月亮门上悬着一块诺大的牌匾“栖雪堂”。 她侧过头,眼泪滑落下来,喃喃自语:“王爷,你对我真好,可我要的,不是这些……” “夫人……” 夜雪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搜寻着声音来处,果然是小幽。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小幽跛着双脚奔了过来。 “小幽……”夜雪一把抱住小幽。 “小幽早说过夜雪夫人能紧紧抓住王爷,那么这顿打,小幽挨的也是值得的,”小幽抬头望着她头顶的牡丹,“姐姐你知道么?这朵花,只有王妃能戴的,王爷一定是特意吩咐过的。” 夜雪摇摇头,将牡丹从发髻上取下,举着对她说道:“小幽,你不懂,我要的不是这个,而且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也不想要。”说着往地上一扔,抱着小幽痛哭起来。 “夜雪夫人,姐姐……”小幽不明就里,只是拍拍她,安慰道:“在这府里,有了宠爱就有了一切,姐姐,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栖雪堂,司马道子为了应景,在一夜之间移来了很多含苞待放的梅树,瓦檐下也挂着几盏扎得好像雪花一样的宫灯。小幽的房间在夜雪卧房的一侧,院子正中的屋分了正堂和东西厢房。每间房子都布置一新。正堂门两侧甚至分派了专职打帘的小厮。 “小幽,你还是休息吧,”夜雪陪着小幽回到她的房间,丫鬟都撤了下去,两人的手热切地握着,便不曾撒开。 “姐姐。你真不应当答应王妃。” “小幽。都过去了。”夜雪摇摇头。“不答应又能怎样?” “您知道么?我怕极了。当时王妃说。要一直打下去。直到打死我为止。婵小姐说。我还有利用价值。这时候我就明白了。她们要算计您。” “其实你把参茸凝香丸地秘密说出来。她们应当会饶过你地。一个不能生养地小妾。对她根本没任何威胁。” 小幽扳着脸。咬着嘴唇。正色说道:“姐姐。你当我是什么人?我们匈奴人虽不如你们汉人那么足智多谋。却知道。谁对我好。我便要对谁好。死心塌地地对她好。姐姐对我是实心实意地。不像是王妃……”说道此处。小幽委屈地皱皱眉。“她以前待我很好地……” 夜雪无耐地叹息了一声:“小幽。别说你不懂。就连我也不懂。这个婵小姐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夜雪想到她那令人不寒而栗地冷漠眼神。 “她啊,”小幽撅撅嘴,“她总是那么脾气古怪,让人感到冷冷的,活该她嫁不出去。” 夜雪不解:“她是山西王氏家族的二小姐,照理说门阀联姻,她应当是不二人选啊。” “话虽这样说,”小幽撇撇嘴,“她十几岁时男扮女装在太子府读书,结果碰到了在京里述职的桓温大将军,当时桓温将军将桓玄送入宫中让他做太子伴读。桓玄总喜欢跟她玩到一处,于是桓温将军就去跟婵小姐的父亲提亲,婵小姐的父亲却一口回绝了亲事,等桓温将军走了之后,桓玄便在京城大街小巷贴上告示,说婵小姐此生非她莫属,若有人胆敢觊觎便是找死,自然,谁敢跟他们这些兵痞去抗衡。开始也有不少人提亲,不过在连续几家被桓玄公然羞辱之后,便再无人问津了。” 夜雪叹了口气:“自始至终都是父母之命,究竟婵小姐是否爱桓玄,谁都没有问过。” “姐姐,你也太好心了,还为她叹息,她可好,就连对她这样死心塌地的桓玄公子,她都要利用,明知不可能,还要给人家希望,就这样牵扯了整整八年。” “八年前,王婵还是个半大孩子,怎么会如你所说,”夜雪抚了抚小幽,“我们这些身在高门大户的卑微女子,又怎么能知道当中的悲苦,她如此难以琢磨,也应当是身不由己吧。” “姐姐总是好心,唉,我们这些当差的往往不得不把好心放在家里,好不容易好心一把,又要招来皮肉之苦,还差点儿丢掉小命。” 夜雪听小幽这样一说,忍不住向她伤处望去:“不会了,小幽,从今之后,姐姐要保护你,再不让你被人伤害了。” 小幽眨眨眼睛:“姐姐,说说王爷吧,他对你可好?” 一提到琅琊王司马道子,夜雪便颦起双眉,眼神里无限幽怨,小幽似乎察觉了什么,隆起身子,恰巧碰到伤口,“哎呦”了一声。夜雪嗔怪着拍了她脑门一下:“坏丫头,总是打算这个做什么?” 小幽坏笑:“总要先积累经验嘛,女人一辈子还不是找个好男人嫁了才是正路。” 夜雪假装正色道:“那好吧,明天我去问王爷,给你找个好男人,把你打发了就是。” “哎呀不行,”小幽忙改口,“没有小幽陪着姐姐,一个人住在院子里还不要孤单死了。” “哦?”夜雪审问似的看了她一眼,“一辈子么?” “哎呀,算小幽贪心,姐姐正当盛宠,让我捞点好处再配人也不迟啊,反正我们匈奴女儿家基本上该会的我全都不会,再不捞点儿好嫁妆,那可真是没人要了。” 夜雪笑着离开了,小幽的心直口快算是领教了,她能从王妃手下生活那么久,也许就是王妃看中了她的心直口快,毫无心机。 出了小幽的房间她走向自己的卧房,穿过厅堂,猛然闻到西厢房内传来了阵阵笔墨香气。她好奇地走进去,看到笔墨犹新,砚台上已研好了浓重的墨汁,宣纸铺陈在方正宽阔的书案上。屋子里却没有人,显然离开的时候急匆匆地。 “会是谁?”夜雪奇怪:是谁研好了磨,准备写什么?她悄悄走到书案前,用毛笔舔饱了笔锋,落在纸上,写了一句:投我以桃李,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 “原来,本王的小夜还会写字啊!”门外的司马道子见她书了这几个字后,兴奋地叫了起来。 夜雪抬起头,见他抱着一堆堆大小颜色不一的折页本,兴冲冲地站在厢房外,身后还跟着两个跑的气喘吁吁的小厮。 “王爷,贱妾献丑了。” “让我来看看,写的是什么?”司马道子转手将东西码放在书案一角,忙不迭地站到夜雪身畔:“投我以桃李,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念完,司马道子的脸色微微一变,对两个小厮说:“你们都出去吧。” “王爷,谢谢你为贱妾做的一切,贱妾……”夜雪看看纸上的墨迹,又看看司马道子,她今天从起身开始就享受着司马道子给自己带来的照顾,无论是类似王妃一样待遇的头饰,还是这间别致的“栖雪堂”都让夜雪感到莫名的温暖,纸上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地暗示着司马道子,她甚至有些羞愧自己的大胆。 司马道子用手指拎起那张纸,轻柔地捏在手中,双手捧起,闻着香气。纸轻柔地随着他的气息而抖动,良久,他在那迷醉的表情中睁开眼睛:“夜雪,为什么我觉得这笔墨中带有你独特的香麝之气。” 夜雪将手交到司马道子手中:“王爷,你对贱妾做的已经够多了,我明白,我的终身,没有所托非人。” “夜……”司马道子把她抱起高高举过头顶,爽朗地笑了起来:“真么说,夜,你是爱上了我了,对么?” “啊?”夜雪迟疑了,“王爷,事实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爱不爱有那么重要么?” 司马道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转而排遣着自己,笑了笑:“不爱没关系,哈哈,没关系,只要你答应让我爱你,那便好了。” 夜雪恳切地望着司马道子:“虽然,小夜不知道是否爱上了王爷,但我可以答应您,会好好的,用尽全力去学着怎么爱您。”两个人凝视着对方的脸,不约而同地相拥在了一起。 “王爷,皇上刚刚遣人又送来两匣奏折……” 屏风后有人叫起来。 “好,就站在那里等我!”司马道子将夜雪轻轻放下来,快步走到西厢房和厅堂的屏风后,似乎跟来人吩咐了两句,捧着两个匣子一股脑放在案几上。 “奏折?”夜雪不解地问,“那不应当是宫中之物么?” “哼,本王那位皇兄从为母后守孝三年之后便不再批阅所有奏章了,一般都是我在宫里将所有折子看一遍,捡重要的呈递上去,不过,从今日开始,本王一定要将折子都拿回家看,这样刚刚好赶上与我的夜雪进早食。” 夜雪望着他兴冲冲地脸,为他翻开了一本奏折,摊开在他面前:“夜雪帮王爷一本本翻开,磨墨,添水,不过……也只能做那么多了。” “夜……”司马道子坐在案前,痴痴地望着夜雪,“你知道我最爱你哪一点么?” “嗯?”夜雪挽起衣袖,细细研磨着墨块。 “夜……”司马道子坐在案前,痴痴地望着夜雪,“你知道我最爱你哪一点么?” “嗯?”夜雪挽起衣袖,细细研磨着墨块。 “你毫无心机,做什么事情都是单单纯纯做事,甚至连打人都是痛痛快快,不会瞻前顾后,最爱看你跳舞时认真的样子,和你靠近我时散发出的体香。” “体香?其实那是……” “不要说,”司马道子拦腰将她拥在怀里,鼻子贴近她身体细细地闻着,“让我猜猜,麝香,松香,还有……辰间露水的香气,是南越之地深山中的奇楠香,我猜的对不对?” “嗯,”夜雪微微点了点头。 司马道子将手贴在她的小腹上:“麝香不好,日后你要给本王生个大胖儿子,可千万不能再用麝香喽!” “王爷,”夜雪不敢再听下去,忽然抽出身子,躲到书案之后,正色说道,“该做正经事了。” “哦……”司马道子像个孩子般乍了乍舌,假装认真地低头看着奏章,但那眼神却忍不住时不时扫过来。 “王爷,早食来了……” 夜雪像是得到大赦一般,指了指身后:“我,我去端……” 中堂地小案上早已摆好了三两小碟小菜。两碗汤饼。夜雪好奇地蹲下身子。发现双箸都是银子做成地。 “哪里用你端地。看。不都准备好了么?”司马道子跟着走出来。拉着她跪坐在食案前。 两旁小厮赶忙拿来铜洗和铜匜淋着水柱净手。夜雪有些不适应。暗暗向司马道子看去。模仿着他地动作。 “为什么。早食是汤饼?”夜雪问道。 “哦。是王娟她……”司马道子猛然想起。“小夜如此娇小。应当吃惯了粥饭吧。你知道。王妃她祖上是随先祖皇帝南迁而来。本源自长安城一带。所以喜欢吃汤饼。如果小夜不喜欢。我们把它换掉。” “不!汤饼很暖。很舒服。”夜雪端起来咬了一根。慢慢扯断。心里却在想:原来为了我地宠爱。王爷细小到早食都要改弦更张。这样一来。王妃岂非很可怜?原来她恨我也是有原因地。想着想着。她不禁将银箸压着碗放了下去。 “怎么?小夜?” “没什么……”夜雪心里明白:如果日后自己一旦失宠,所有的东西也都将失去,既然不曾拥有,又何谈失去呢?既然如此,就尽量不要自己适应这些,包括爱上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从小碟中夹了一些腌菜放到夜雪碗里:“酸豆角很开胃的,你那么娇小,胃口一定不好的。” 夜雪点点头,重新端起碗,一根根挑着汤饼咬下去,咬破酸豆角一股咸酸的味道冲进齿口,忍不住有些不舒服。因为她从小便被要求保持体香,口味浓重的东西是从来不吃的,才嚼了两口,搁箸生生吞了下去。 司马道子举碗停了动作,看着她,笑笑:“不说的话,你这一举一动真像个门阀千金呢。” 夜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爷消遣我。” “真的,那个王婵,就是王妃的堂姐,虽然人称女相,可她吃起汤饼来,却是狼吞虎咽,不消一刻钟,一碗汤饼半碗酸豆角就被她吃光了,所以,她嫁不出去是有原因的。”说罢,司马道子大笑起来。 “王爷,慢点儿,小心噎到,”夜雪也陪着他淡淡地笑笑,她想:也许王爷喜欢你,不过是你与众不同罢了,新鲜过后,便不再有这样的宠爱了,一定,一定不要让自己爱上他。虽然随即想到刚刚答应司马道子那句“我会好好学着去爱你”……可是,人,不是应当自私一些吗?不是应当保护好自己么?夜雪的命运已经这样了,就不要再雪上加霜了吧! “夜雪,你这样不好,总像是有心事一样,”司马道子静静地看着夜雪,“你先吃,你不吃,我也不吃。” “嗯,”夜雪又端起碗,慢条斯理地嚼着那碗,剪不断理还乱的汤饼。 司马道子静静地看夜雪将一碗汤饼全部咽了下去,才心满意足地端着碗,三两下风卷残云,食罢,又有小厮端来漱口水和小盂,两人净了净口,才又回到书房。 夜雪仿佛回避着司马道子的目光,继续研磨。 “小夜,你怎么了?” “没什么……” “小夜,墨……” “啊?”夜雪低下头才发现墨迹已经浸在了衣袖上,慌乱中墨块也落到了案上。 “夜,你在想什么?”司马道子用书折掩着面,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夜雪。 “王爷,这书折,您拿反了……” “哦,哈哈哈,”司马道子把折子倒过来,扑在桌子上,还是不死心地看着夜雪,“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心不在焉?” “王爷说的是自己吧,”夜雪看看衣袖,微微欠了欠身子,“王爷,贱妾先去换件衣服。” “去吧,你顺便看看我给你准备好的那几套,哦,别总是贱妾、贱妾的,我听着刺耳,在我面前,就你我这样称呼,不好么?” 夜雪顺服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穿过中堂的时候似乎隐约看到了人头攒动,有人来拜访么?夜雪忙钻进自己东厢的卧房。 “夜雪夫人……” 刚进门,被吓了一跳,原来房间里有两个侍在两侧的婢女。刚刚进来时无声无息,夜雪还以为屋里没人,加之还在琢磨中堂的来访者,于是被吓得一身冷汗。 “两位……” “婢子小红,婢子小锦,以后负责夜雪夫人的卧房伺候。” “哦,有劳了,”夜雪问道,“刚刚搬过来,我还不是很熟悉,王爷说帮我准备了些衣服,在何处?” 婢女小红忙点头,蹦跳着从衣橱里翻出一大叠新衣服。各式各色,有的素净,有的华丽,还有类似胡服的敞领紧袖。 她取了一件较为素净的月白缎内襦换上,外罩了暗花云锦的青袄,下身系上了一件翠色罗裙。 “谁?这朵牡丹为何扔在此处?” “谁做的?” “这分明是对王妃不敬!” 窗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夜雪略略推开窗子,发现王妃站在“栖雪堂”院子正中,手中拿着那只被自己扔下的牡丹宫花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她身后的几个随侍满院子在嚷嚷。 夜雪鼓起勇气刚要应声,却听到西厢那边有人一声大喝。 “什么人,竟敢打扰本王公务,想死吗?” 夜雪能看到王妃听到王爷喊了这句之后,嘴角冷笑,细长的双目瞟了过来,那犀利的目光仿佛是瞧见了自己,她像是怕被发现一样,忙合上了窗。 “是我!”王妃带着一众人大踏步走进中堂,众人留在堂中,王妃一个人绕进屏风后,走入书房。 司马道子伏案看着奏折,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你来了?” “是啊,我来看看,”王妃四下打量着,“这个书房,显然比原先的要小。” “我本来就不爱看书,书房大小与我来讲,无甚意义。”司马道子将折子分作两份,将手边刚刚看过的,放入其中一份。 “唔,是荆州刺史请调的折子,”王娟卷起裙子,打开折子,翻开起来,“荆州是军事要塞,王爷打算如何处置?” 司马道子停下手里正忙着的事情,抬起头:“怎么,你们家女人参政的瘾头是不是也传染的。” 王娟微微一笑:“只是好奇,身为大晋子民,总要有人关心这么重要的位子上做的,是否足够有能力保护我们的人。” “那么王妃有何提议?” “我看国宝的四弟就不错,您说呢?” “那个吃了五石散光着跑到老丈人家撒野的家伙?荒诞不羁!”司马道子摇摇头,“随便街上问个人都不会选他去军事重地!” “少年轻狂罢了,”王妃淡然地说,“古往今来最荒唐的琅琊王爷,居然也会笑话别人荒诞不羁?王爷要不要臣妾把事情摆一摆,您来跟无达比比,想来王爷是不会跟世人一样世俗的吧。” “呵呵,娟儿,你说笑了,王忱还太年轻,先找机会补一个骠骑长史在武将堆里历练一下,然后再看,荆州我派个老资格的将军过去,等一切安顿好,自然就等他来接手了。” 王妃显然对司马道子这个回答很满意,慵懒地继续翻下面的奏章。 “娟儿,你似乎太过关心了吧。” “这是王爷第一次将奏折拿回家,臣妾好奇得紧,这里面的东西究竟是不是无关紧要,随便说拿回家便拿回家的。” 夜雪站在屏风后,心中一凛:难道这些东西不该是王爷拿回家的,为了我?王爷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这样一来,我岂不成了罪人? “这两匣,是皇兄刚刚差人送来的,本王说回家陪伴佳人,皇兄特别能够理解,”司马道子抬起头,看着她,“不知王妃娘娘现在是以门阀的身份来问本王,还是以妻子身份来问为夫呢?” “两者皆有,”王妃似乎发现了屏风后站立着的夜雪,朝着屏风后招了招手,“你过来吧,我有话要当着王爷的面说清楚。” “王妃娘娘……王爷” “啧啧,让我们看看琅琊王府的新贵,”王妃拉着夜雪亲近地看了半晌,忽然抬起手中那朵牡丹宫花,往夜雪头上一比,“这衣服配的不错,头顶就是还差了这朵牡丹。” 本书未完,明日继续发新章节,请耐心等待。 第五章 “王妃娘娘……”夜雪惊骇地跪倒下去,“如此逾越之事,贱妾是不敢做的。” “是么?”王妃将自己头顶的牡丹宫花娶了下来,两下比了比,“我这朵乃是当年太后御赐的,用金丝银线三股拧成一股,整整编了两年才完工的,中间花蕊镶的是红黄双色的碧希霞,听说是以前魏文帝甄皇后戴过的东西,太后年轻时戴过,后来传给了我。至于这朵,花丝是单线,编的也稀疏,中间这颗宝石也无甚名贵,肯定不是我的东西,可是偏偏出现在了你栖雪堂,各种道理,你倒是给我说说?” 夜雪跪在王妃面前,甚至不敢抬起眼皮。 “你也说过手工花式差了很远,难保不是陷害么,”司马道子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小夜,你起来吧,娟儿,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怎么?今天不方便吧,所以心情也差了?” 夜雪错愕着站起身来。 “是啊是啊,”王妃转过脸将牡丹宫花放在司马道子面前,“不过我真的很奇怪,你说,怎么可能有人用金子陷害别人,是吧?王爷!” 司马道子摇摇头,眼睛甚至没离开过奏章:“小事一桩,动怒做什么?” “那好,既然王爷说是小事,我也来向王爷提一件小事。” “尽管说吧,”司马道子,抬起头来,敲了敲桌面,“王妃啊,我知道你爱喝茶,要不要让下人给你看杯茶?” 王妃笑而不答,转头望着夜雪:“今天我想跟王爷把话说清了,既然是有人陷害夜雪,这事情我不再追究,但是我希望有人不能忘本,每日王府宴会,我希望夜雪夫人都出去伺候一场飞天舞,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不行!”司马道子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身子,“凭什么?夜雪是我的人,她已经贵为王府的侧妃了!” “王爷……”王妃也站起来。看了看周围。娇弱地唤了一声。“您从没对娟儿那么大声过。娟儿不过是想告诉您。若一个贱籍女子被扶做大晋琅琊王地侧妃。非但会落为笑柄。更何况是法理不徇啊!” “法理?”司马道子冷笑。“我就是王法。我就是天理。谁有资格笑话我?你们这些门阀大户。总是打着法理地旗号来命令我做这个。做那个。我们是皇室。你搞颠倒了吧?” 王妃也冷笑着站起身:“装啊。跟我装了那么多年。我很佩服。你要在你心仪地女人面前装什么天潢贵胄地气派。我不反对。只是我会看着你。如果你有半点逾越。我会修理她!” 司马道子咬咬牙:“王娟。你何尝不是在装。在唱戏。平日娇弱无比。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可转脸不是把小幽打得皮开肉绽。我没想到一个宁静贤淑地外表背后竟藏着这样一颗心。” “你从未爱过我吧?”王妃忽然转开话题。柔声问道。 司马道子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当年太后赐婚。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洞房。已经如此。爱与不爱。有那么重要么?”说道这里。司马道子不免有些吃惊。他望了一眼夜雪。 夜雪也在吃惊司马道子的口气为何与她昨夜一样,两个人眼神交汇时,她分明看到司马道子的眼里写满了忧伤。 “王爷,王妃的要求,我答应。”夜雪看着司马道子的眼睛,虔诚地摇了摇头,希望他们不要再争吵下去,“对不起,我身为一名舞姬,不敢奢望侧妃之位,王妃的话,我会谨记心中……” “闭嘴!”司马道子活像是一个暴君,“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是我的,我不让你去,你就不要去!” 夜雪望着他的眼睛,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眉头纠结:“王爷,小夜已经是你的了,只是自己决定一件事情也不行么?我从小习舞,从未停过一日,也哭过,也闹过,也喊累,也怨天,为何就是这般卑微的命,但是,每每一曲过后,喝彩声,赞叹声,掌声,每样都是那样令人心醉,舞蹈的时候,我便能忘了一切,要么是谪凡的仙子,要么是出尘的洛水之神,要么能羽化飞仙,那个时候,可以忘掉所有悲苦,忘掉所有伤心。难道这一点点的幸福王爷也要剥夺么?” “原来,你并不幸福……”司马道子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倒坐在胡床上,失魂落魄。 王妃鄙夷地扫视一眼,鼻子里轻哼了声,笑吟吟地对司马道子说道:“王爷现在一定明白你伤我有多深了,少陪了,稍后我会将夜雪夫人的舞衣遣人送来的。” “为什么会这样……”司马道子凄苦地看着夜雪,“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你都不会觉得幸福。” 夜雪看到司马道子这样的表情,眼前一片模糊,她含着泪,摇摇头:“对不起,王爷,小夜身份卑微,只配做个没有心肝的人,幸福不幸福,爱不爱,对我来讲,太奢侈了。”说完扭头便跑出厅堂,她怕在司马道子的面前流泪,怕她的感情忍不住会爆发出来。 随后,她听到身后一声巨响,隔着屏风,西厢房的书案桌面上已空了,笔墨纸砚,包括那堆积如山的奏折都七零八落地散乱到了地上。 司马道子颓靠在胡床上,像一堆行尸走肉一般。 也不知隔了多久,更不知是什么时候,夜雪从泪水中醒来,发现自己在卧房,随侍的小红和小锦赶忙将她扶起。 “夜雪夫人,你昏了很久了。” “怎么会这样?” “刚刚王爷以为自己发脾气把你吓晕了,一直在这里守着您,后来,有人来访,才不得不走开的。” 夜雪起身,习惯性地收拾着被褥。小红马上尖叫:“您千万别动,这不是抢了我们的活干么,快放哪吧。” “习惯了,”夜雪想想刚才最后一眼见到司马道子瘫倒在胡床上,心中惦念,“他……还好吧?” “谢天谢地,夜雪夫人可算是惦念起王爷来了,”小锦很顽皮装作双手合什状,“王爷很不好,魂不守舍的,我们从未见过王爷这个样子。” 夜雪点点头:“好吧,我想到院子里一个人静静,你们就不要跟着了。” “好!” 夜雪踱步到院当中,几棵新移来的梅树,有的花开妖娆,有的似乎并不适应这里的水土,有败落之相。她抬起头,在最高的那根枝叶上,挂着一朵牡丹,金色花丝编织的花瓣镂空出阳光的暖色,花蕊处镶嵌的宝石上覆盖着被风吹落的梅花花瓣。风一吹,随着枝桠在摇曳。 夜雪闭上眼睛,任凭冷风吹打在脸上,肺腑内闷声抽噎着,却不敢大声。 “喂,喂,是不是搞错了,这衣服分明是烂的……” “啊,你敢打开王妃交给夜雪夫人的衣服,你完了!” “哎呀……” 夜雪只听外面很刺耳的一声裂锦之声。 一个眼睛圆圆的小丫头,单手拿着撕扯皱烂的衣服,跌倒在地,正在努力爬起来。 她身边的同伴捂着嘴巴,仿佛她犯了天底下最不可饶恕的错误。 “这衣服……是给我的?”夜雪快步走过去,将那大眼睛姑娘扶起来,她的眼睛就好像会说话,闪闪烁烁,睫毛战抖,欲说还羞。 “夜雪夫人,我们是王府里面伴舞的舞姬,本来,只是好奇,说帮王妃那边的小喜送舞衣来,可是……”她指指地上那烂做一团的舞衣,“我发誓,不是月伶撕掉的。” 那大眼睛姑娘跪在地上,拿着一团烂的纱布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叫月伶?” 她冲夜雪点点头,眼光里噙着泪水。 夜雪看看衣服上除了她跌倒那里是硬生生扯开的,其他部分都是被剪刀剪开的,摇摇头,她明白,这又是王妃故意为之。 “月伶,不管你的事……” “谁说不关她的事?”这时,王妃身边的周婆子带了一群人围上来,不由分说便将这个小丫头缚了起来。 “周嬷嬷,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小夫人您多心了,我们恰巧路过,看到这大不敬的婢子,就得拉回去教训一翻。” “路过?”夜雪瞥了一眼周婆子,“有那么巧合?去跟你们王妃说,舞衣本上尽是剪刀的剪痕,如果没有这些剪痕,月伶姑娘也不会绊倒。” “这些话,留着您跟王妃娘娘去说,我们只管带人。” “是么?”夜雪阴沉着脸,“如果我说,我偏偏不让你们带人,又如何?我不能看着她向小幽一样被你们打得体无完肤,现在小幽还在床上躺着,要知道,如果一个舞姬的腿受了那样的伤,就等于是杀了她一样。” 月伶已经抽噎地不能言语,双目委屈地用最后一点点希望望着夜雪。 “周嬷嬷,快回去伺候着,你跟这里磨蹭什么?” 一个散漫的声音打开了僵局:“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夜雪夫人是盛宠,怎么能对她大呼小叫呢?” 夜雪抬头一看,这个人帮着自己训斥周嬷嬷的人竟是那个半刻钟能吞掉一碗汤饼的王婵。 “婵小姐,婵小姐救命……”月伶一把扑过去,跪在王婵脚下。 王婵蹲下身子,轻慢地用食指和中指挑了下月伶的下颌:“好美的佳人,真是我见犹怜呢,多加培养,说不定飞身就是你们的主子了!”她侧着头,看了看气势汹汹地周婆子,“行了,王妃那里我来说,你们退下去吧。” “谢谢,”夜雪很怕与这个女人接触,所以话也不大多。 “我听说了……”王婵站起身来,回身看着栖雪堂盛开的梅花,“我很欣赏你,而且,很奇怪被一夜移栽过来的梅花究竟是不是能活,所以就来了。” “婵小姐,你说笑了,梅花开的很好,我替它们谢谢您关心,”夜雪正色说道。 “咦?梅树上怎么还有一朵宫花?”王婵跳起来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她的神色中充满失望,像个失落了东西的孩子。梅枝上积压的雪纷纷划过她的鬓角,她转头望着夜雪,笑得是那样无邪。 夜雪静静地看着她。 “别那么看着我,好像我是怪物一样。” “猜不透,这跟我所见、所闻的女相不同。”夜雪扶起月伶,帮她掸了掸膝盖上的泥泞。 “一个人不可能永远黑着脸活着,再说,你没事儿猜我干什么?既不是后妈一样大老婆,又不是你男人,”王婵笑了笑,目光流盼,落在月伶的脸上,“好妩媚,我说小美人,我给你一条出路,让夜雪夫人教你跳舞,有朝一日,说不定你也会被哪个高官门阀看上,甚至是王爷,甚至,还有可能,是皇上。”她边说,边笑,边走,渐行渐远。 “夜雪夫人!” 还没等夜雪反应过来,月伶已经摆到在夜雪的膝下。 “请求您收我为徒。我不想再过这种任人宰割地日子了。我想出人头地。想向夫人一样。” “快起来。夫人两字。我受不起。” “不!师父不答应。弟子就不起来。” “其实。我真地没什么可以教给你地……”夜雪费尽力气把她搀起来。“以后我们就一起练吧。” “嗯。嗯。”月伶地眼神中充满激动。泪痕未干地脸颊上堆满了笑容。 “师父姓什么?” “我?”夜雪摇摇头,“早就没有了,就当我姓夜吧。” “嗯,嗯,”月伶紧紧跟在夜雪身后,“以后我就是夜家舞的传人了!” 夜雪被她逗笑了:“月伶,你姓什么?” “月伶姓张,”张月伶跟在夜雪背后搓搓手,“嘿嘿,说不定以后我真能像婵小姐说的那样,飞上枝头,变成皇后,师父,到时候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哎,师父,你看你看……那朵宫花,它点头了,它向我点头了!” 夜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只金丝牡丹宫花在风中微微上下摆动着,便好像一位含羞的女子轻轻点头,但是夜雪却还在暗自琢磨王婵的举动,为何那样叫人猜不透! “夜雪夫人,夜雪夫人……”司马道子贴身的小厮急急地奔了过来,神色慌张,“夜雪夫人,王爷说取消今天的宴会,并且说今天晚上要跟几位大人夜谈,叫你不用等他了。” “哦,”夜雪应了一声,心想:我今日已伤了他的心,他却还要关照我不用等他。随后回头看看张月伶,眼中充满了羡慕之色。 “夜雪夫人,您跟王爷好恩爱哟……” “月伶,收拾一下东西,去跟我的贴身婢女小幽住一起吧。” “嗯,嗯……”张月伶飞快地跑了出去,欣喜若狂地拉起愣在当场的同伴,欢声叫着:“快来,帮我收拾东西啊……” 望着月伶那样快乐的背影,夜雪又看了看梅花枝头的牡丹宫花,金丝上暗暗结了些冰渣渣。她想到王婵说的什么飞上枝头,暗暗叹息一声,不知道这个决定究竟是救了月伶,还是害了月伶。 “夜雪夫人,夜雪夫人……”背后似乎有声音在叫她。 谢府管家揣着手居然站在她身后。 “管家大叔,你怎么来了?” “夜雪,三老爷惦记你的近况,而且让我拿这个折子给你。”管家压低了声音靠近一步,悄然从袖筒里递给她一个本子。 “给我?”夜雪接过折子,诧异地翻看了两页,“上面写的是军国大事,给我有什么用。” “待会儿趁机放到王爷上呈圣上的那一部分中,三老爷怕王爷意气误国。唉,三老爷也知道这种重任交给你,事出无奈,大家都知道你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孩子……”谢府管家挤了挤眼睛,将奏折塞到了夜雪的袖子里,然后匆匆离开。 “匹夫!一个个都是老匹夫!”司马道子竟然在高声叫骂,边骂边向栖雪堂这边走来,夜雪奇怪地看着他,他没留神,两人正撞个满怀。 “王爷……” “夜雪……刚刚,我失态了……”司马道子看着她,像犯错事的孩子,“被你看到我的丑态,是不是更不会爱我了?” 夜雪无法回答他,只得一指梅树枝头的牡丹宫花:“是王爷放上去的吧?” “自然!”司马道子得意地说道,“我是想告诉所有人,你就是飞上枝头了,就是变成凤凰了,就是要跟王妃平起平坐,怕什么!” 夜雪摇摇头,这个话题再无法继续,便岔开:“王爷,不是说要跟几位大人商讨问题么?怎么才一阵子便回来了?” “说起来我就生气,一个个老匹夫都恨不得现在把兵权抓在手里,大战在即,却好像是他们捞兵权的好机会,难道他们不知道符秦的厉害!” “怎么?秦国要打过来?”夜雪想起王妃上午对司马道子要求过将王忱任命为荆州刺史,悄声说了句,“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司马道子一把将夜雪拦腰抱起,“走,陪我去书房看看奏折。” “可是,秦国要南侵啊!” “哼,那帮老匹夫会帮本王规划好的,最后看谁做的最好,本王就采纳谁的建议,反正他们也不会认为我能阻止这场南侵,”司马道子自嘲地笑了笑,看着怀中的夜雪,“我想通了,就算你没有心肝,我把我的分给你,也要让你感到幸福!” 夜雪将头深深埋在司马道子胸前,聆听着他的心跳,那一刻,激昂蓬勃! “夜雪,”司马道子抱着夜雪走到书房里,柔柔地将她放下来,“若我的心能让你听懂,我宁愿你听一辈子。”司马道子在胡床上坐定,拿起一本奏折,看两眼奏折,看两眼夜雪。 “王爷,”夜雪嗔了一句,“若再耽误时间,这书房夜雪可就没法子呆了,耽搁了大事,夜雪会内疚的!” “别,我好生看就是……”司马道子真的飞快地看起来,一目十行,他猛然抬起头,“夜雪,你不是识字么?来念给我听!” 夜雪立刻严肃起来摇着头:“王爷,夜雪无甚学问,却也听过飞燕合德,这种事情是万万做不得了,我打开它都是有错的。” “哦……”司马道子失望地“哦”了一声。 “这样吧,我净了手帮王爷煮茶,这总行了吧?”夜雪走出门吩咐小厮端来水洗,静了静手,在香熏中燃上了沉香屑。然后拿出煮茶的器具,用滚沸的水淋了一遍,倒入水洗。 “你的技法倒是娴熟,动作也好看,跟谁学的?” “我在谢府时,三老爷每次清谈论道时都要将我带上,在一旁煮茶伺候的。” “这个风流老匹夫!”司马道子合上一页奏章,目光呆滞地看着夜雪:“清谈它个大头鬼,误国误民,没事儿尽说些不找边际让人听不懂的怪话,有个屁用,我就不喜欢参加。难道这就值得鄙视么?还总以为我不知道,背地里骂我是世俗蠢物,这个大晋是我家的,我要再不管,陪着他们胡吹胡擂,我们司马家的江山就完了!” 夜雪有些诧异,以前她非常羡慕那些口若悬河的清谈名士,在清谈会上海阔天空,天马行空,口若悬河的不断让人觉得一心向往。每每会后,琢磨着起来,却是回味无穷,她曾经偷偷想过,若能嫁得这样的如意郎君那该是多美好的一件事情。但是偏偏逼不得已地嫁给了这位王爷,他还竟然这样鄙夷清谈名士,却还浑然不知自己的庸俗。 “夜,你在想什么?” “在想……如果符秦那些蛮族真的攻打过来,该怎么办?” “蛮族?”司马道子昂首,“谁告诉他们是蛮族的?符秦自符坚继任天王以来,不称帝,励精图治,广纳外族,甚至任用了一位汉人的饱学之士,令鲜卑慕容氏,匈奴刘氏,羌姚氏,丁零部这一众零零散散的异族部落全心投效,这样的胸怀不是每个帝王都有的,即便他攻陷建康也都不会做出羯族石氏那样令人发指的行为。” “可是,我听清谈会那些老爷们讲……” “算了吧,”司马道子摆摆手,“夜,饶了我吧,我的耳朵不想被那些夸夸其谈、闭塞视听的老匹夫们污染。我妹妹堂堂大晋的公主曾经去长安城亲自见识过,她说的,我最信。” “蛮族?”司马道子昂首,“谁告诉他们是蛮族的?符秦自符坚继任天王以来,不称帝,励精图治,广纳外族,甚至任用了一位汉人的饱学之士,令鲜卑慕容氏,匈奴刘氏,羌姚氏,丁零部这一众零零散散的异族部落全心投效,这样的胸怀不是每个帝王都有的,即便他攻陷建康也都不会做出羯族石氏那样令人发指的行为。” “可是,我听清谈会那些老爷们讲……” “算了吧,”司马道子摆摆手,“夜,饶了我吧,我的耳朵不想被那些夸夸其谈、闭塞视听的老匹夫们污染。我妹妹堂堂大晋的公主曾经去长安城亲自见识过,她说的,我最信。” 夜雪笑着继续忙手中煎煮茶饼。 “你若不信,可以去问王婵,她也去过,再不,你可以去问桓玄!” 说到这里司马道子不自然地闭上了嘴巴,好像是生怕她真的跑去问桓玄一般。 “小夜信王爷,”夜雪给司马道子奉上一杯茶,高高举过头顶。 司马道子不禁感慨道:“若我们能是一对平凡夫妻,日日举案齐眉,那真可算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夜雪也给自己拿了一杯,慢慢品着味道:“没想到,王爷之尊竟会羡慕平民,我答应王爷,即便建康城不保,王爷变成了平民,小夜也会陪着王爷,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哦,不对,还有王妃。” “一个平民哪里会有一妻一妾呢?” “那我……那我就……我就做王爷的丫环……”夜雪抿着嘴巴笑个不停。 “贫民百姓哪里会有丫环?” “那……那小夜真地想不出还能做什么了?” “做我地妻……”司马道子凝目望着她。“如果我不再是王爷。我便不需要什么王妃。我就是个普通男人。娶你这样地普通女人。足以!” “哎呀。” 夜雪一时失神。沸水滴到了手臂上。脸像火烧地一样红。 “要不要紧?”司马道子忙冲了过来。抱着她地手仔细吹着。仿佛要把每个毛孔中地热气都吹出来一样。 夜雪抬起睫毛,轻摇摇头,心头涌起一股甜蜜和温馨,她再也无法告诫自己不要爱上这个人,不要习惯他的宠爱,因为她已掉进了这个深渊,万劫不复。即便是这样庸俗的一个人,她也不能再抗拒,他活生生地存在,活生生地让她感到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动。 “小夜,你等等……”司马道子似乎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很快就好,”理了理书案上两叠奏折说着跑了出去。 夜雪忽然想到袖子里的奏折,拿出来翻了两下,才发现,竟然是与符秦开战的布防名单,看来,能在第一时间拿出方案的,也只有三老爷这样的朝廷支柱了。 她刚刚要混入王爷准备上呈的匣子里,猛然想到桓玄那番报国无门的话,她决心还桓玄一个大大的人情。她蘸饱了笔墨,将名单上谢朗的名字划掉,换做了桓玄。 这样一来,夜雪的心情豁然开朗,这个曾经两次帮自己解围的人,自己也可以还他一个心愿,岂不是很好。 改好后,把奏折混入匣子,然后坐在那里,继续烹茶。 “夜雪,点心……” “点心?”夜雪看着司马道子兴冲冲地出去,却是找来了点心,不禁有些好笑,“喝茶的时候吃点心会冲淡茶的香气,这样,吃茶还有什么意义?” 司马道子举起一块点心,放到她嘴边:“吃吃嘛,我倒是觉得,想有茶有点心,有美人,饭我都可以不吃了。” “王爷说笑了,点心吃饱了,何必再吃饭。”夜雪不得不接过司马道子手中的点心,咬了一口,满口酥香。 “喝茶啊,再喝一口茶。”司马道子满脸期待地望着她,好像是在恳求她喝一口茶。 夜雪举起茶盏,品了一口。 “不行,要大口喝。” 夜雪抿着嘴巴,扭转过身子,大口一饮而尽。 “怎么样?” 夜雪嘴里塞满了点心和茶水,混作一团,实在说不出什么话,只能点头。 “看吧,我就说,你是被那帮老匹夫给带坏了,”司马道子大摇大摆地坐下,继续看奏折,嘴里叹息,“这要什么时候才能看完啊……” 夜雪慢慢咽下茶和点心,静静地坐看司马道子认真的样子,忽然发现,这样平日被自己看做庸俗粗鄙的吃法竟然比玄学清谈更令人回味。 “额?这里……”司马道子看完了一部分,准备装匣的时候,手却停住了。他下意识看了夜雪一眼。 “王爷?” “夜,你有没有动过这里?”司马道子表现的十分紧张。 夜雪摇摇头,也许是由于心虚,低下头,装作摆放点心。 司马道子迅速翻开匣子,一本一本地翻开查看,然后又看了夜雪一眼:“小夜,刚刚我去拿点心的时候,这里不是这样放的。” “我……我刚刚是碰了一下,又放好了回去。” 司马道子闭上眼睛,憋了一口气,咬咬牙,忽然将那本谢安的奏折扔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儿?” “可能是我大意,多放了一本进去。” “你还多放了一个名字进去。”司马道子将那本奏章重重地摔在地上,“原来,他还在你的心里,原来,你跟王娟他们都一样!” “我……”夜雪跪了下来,咬着嘴唇,思量着如何对司马道子解释。 “夜,你知道吗,我真的把自己的心肝都分给了你一半,你却真的把它们都戳碎了,为什么?”司马道子蹲下身子扳着她的肩膀。 “我,我只不过是想还桓将军一个人情,希望打成他上阵杀敌的夙愿,王爷,您不觉的这样一个将才就在宫中做一个侍卫,太过委屈了么?” 司马道子推开夜雪的肩膀,颓废地坐在地上,干笑了两声,用尽力气大喊:“夜雪,你是个傻瓜,是个傻瓜,桓玄,他不会爱你,他爱的是王婵,全建康城的人都知道,你是个自作多情的傻瓜!” 夜雪跪在他面前,淡淡地问道:“王爷,你呢?” “哈哈哈,我也是个傻瓜,是个妄想高攀你一个小小舞姬的傻瓜!”司马道子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举起双手,仰头大口呼吸着空气,“我知道自己比不上那个俊美的桓家少年,我也知道,他无论是衣袂飘飘还是白盔亮甲都是那么迷人……我呢,文不文,武不武,甚至连空谈都不会,只有用吃吃喝喝花天酒地来笼络着那些所谓的朝廷栋梁们,到了最后,我还要落一个草包之名,甚至还要被人指着鼻子笑骂是大晋开国以来最荒唐的王爷。我只不过就是一厢情愿的傻瓜,就连一个舞姬都不能高攀。” 夜雪认真听着他每一句话,她明白,司马道子心底藏着的自卑,并不比别人少,她不怪他会误解自己,只是站起身,试图去拥着他,告诉他,自己不会嫌弃他。但是,仿佛有什么东西禁锢着夜雪的双手,令她进退不得,挣扎半晌的结果,她只悠悠冒出一句:“王爷,息怒!” “你怕我迁怒给桓玄吧?”司马道子冷冷地冒出一句:“我不会让他好过的,他可以去打仗,我甚至都可以给他一个马革裹尸的悲壮结局,让万古传诵,百世流芳,让这个俊俏不凡的桓家少将军永远活在世人心中,万民敬仰!” “王爷,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要去伤害别人好不好?”夜雪觉得解释什么都是那样惨白无力,便什么都不再解释,转而希望司马道子冷静下来。 “我不去伤害别人,但是你对我的伤害呢?”司马道子一发的愤怒,“我说过,即便你没有心肝,我都可以把我的分一半给你,可是你的心肝全部都在别人身上。还要把我的拿去,去踩了个稀烂。” “王爷,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只是同情桓玄,您若不信,我也没办法,只是希望您不要牵连无辜,要打要罚,夜雪一人承担便了,”夜雪又一次跪了下来,挺直了身子,低着头,咬着嘴唇,头上的步摇垂在肩上,相互蹭着声响。 “你起来吧,”司马道子大喊大叫地发泄过后,嗓音有些嘶哑,“起来吧,我责罚你做什么,是我一厢情愿的,我还是那句话,你爱我嘛?” “我……”“爱”字,夜雪很想冲口而出,但是她却迟疑了,这种感觉究竟是否真的是爱,她也说不清。 “这个结果,我料到了,”司马道子冷笑着,“我会继续给你时间爱上我,我也会分一半心肝给你,让你感到幸福,可是……桓玄,他必须死。我要你对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夜深了,司马道子仍在那间小书房里,挑挑灯花,像是在写这什么,自从那次争吵过后,司马道子既没回自己的卧房,也没进过夜雪的房间。 每日按时上朝,下朝依样拿了奏折抱回栖雪堂的小书房里去分类批阅。夜深了伏在案子上便睡,夜雪每日都在屏风后默默看着他,他也时常在夜雪卧房的门前徘徊,但是两个人依无话可说。 第六章 夜深了,司马道子仍在那间小书房里,挑挑灯花,像是在写这什么,自从那次争吵过后,司马道子既没回自己的卧房,也没进过夜雪的房间。 每日按时上朝,下朝依样拿了奏折抱回栖雪堂的小书房里去分类批阅。夜深了伏在案子上便睡,夜雪每日都在屏风后默默看着他,他也时常在夜雪卧房的门前徘徊,但是两个人依无话可说。 小幽的伤势已经大好,随身伺候着夜雪,眼里见两人如此煎熬,心里十分难受:“姐姐,王爷究竟还是放不下您,他天天守候在那里,不过就是为了出来进去看您一眼罢了。” 夜雪摇摇头:“小幽,现在我大晋江山飘摇,就要打仗了,王爷哪里还有心思看顾我,你难道没发现已连数日没有宴会之声了么?” “啊?”小幽捂住了嘴巴,“怪不得,怪不得我刚刚听说王爷派人给桓玄将军送信,说让他去借什么兵呢。” “借兵?”夜雪脑中闪出一个念头,“一定是王爷要采取行动了,他既能一夜间将栖雪堂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肯定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夜雪耳边响起司马道子嘶哑的是声音:桓玄,他必须死,我要你对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究竟是怎样布局的呢?他要怎么行动?夜雪的心乱成了一团,朝堂上的这些人,这些事情,她不清楚,她只是不希望王爷铸成大错。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小幽摇了摇她,“表情好可怕,您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想帮王爷,”夜雪用手拢了拢小幽的头发,“你明日帮我去王妃那里,看到婵小姐,速将她请过来。” “王妃那里……”夜雪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我……我不敢……” “就就远远的看着,把婵小姐请过来就行。” “姐姐,你怎么可能有话跟那个女人说?她怪怪的,说不定转脸就把你给出卖掉了,”小幽劝她。 夜雪摇摇头。促着眉:“小幽。一个人做错事情。就是要这个人自己去承担。不可以连累别人地。小幽。是我连累了别人。我要去弥补。只有婵小姐能帮助我。虽然我们不是朋友。但我能肯定。能帮我地只有她。” 小幽无耐。只能答应帮她。寒风地里足足等了两天才看到王婵地身影。费尽周章才将王婵悄悄地引到了栖雪堂那只顶着金丝牡丹宫花地梅树下。而且还是趁王爷不在地时候。王婵仿佛根本不惊奇夜雪地邀请。一见面劈头就问:“你想知道什么?” “桓玄。”夜雪顿了一下。“我想知道你爱他吗?” “爱!”王婵答地很轻松。顺便捧起一枝梅花嗅着味道。“如果他不是桓温地儿子。我不是王坦之地女儿。我们会爱得死去活来。可惜。我们注定生下来就要做敌人。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那么。婵小姐是十分希望桓将军死了?” “那倒未必。”王婵轻轻地抚摸着梅树地枝干。徐徐地说。“他死了对我没什么好处。说说看。究竟夜雪夫人发现了什么秘密关系到桓玄地生死。看你说出来。我会不会感激你。” 夜雪摇摇头,这人一定是个妖物,狡猾可爱的眼神就好像一只雪地里觅食的小狐狸:“人人都说西蜀诸葛亮多智而近妖,今在我看来,婵小姐也是这种人。” “那我跟诸葛先生相比,那我要先感激你一下才行。”夜雪能看出王婵在尽量克制着自己对此事的急切好奇。 “事情是这样,昨日听王爷似乎请桓玄将军到桓家军驻地去搬兵,这件事情又与秦国南侵有关,不知王爷有什么意图,但是,这绝对与桓将军不利,我知道的就那么多。”夜雪将她所知道的都如实说了出来,只是略过司马道子究竟为什么想杀桓玄这一点。 王婵的手似乎被梅树枝干刺了一下,慌忙将手含在口中,眼神凝重,那细长的眼眸流动着莫测的光芒,半晌放下手故作镇定状:“你看,这老腊梅就是这样,好看,带刺,稍不留意就要流血了。” “婵小姐,我不希望王爷做下错事,桓将军他好歹也是忠良之后。” “她是忠良之后?”王婵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看来,你确实很单纯,外面怎么说,你就怎么认,如果不是我父亲将先帝遗诏撕掉,而桓温又那么短命,桓玄说不定就是太子了。” “你说什么?”夜雪不解。 “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懂,王爷这是要触动皇上的大忌治桓玄一个大罪,不过听说,跟秦国作战的计划意属谢相啊,琅琊王的这样,可能是想一箭双雕。”忽然,王婵从沉思的叙述中跳脱出来,双目炯炯地看着夜雪,“平日大家都笑他是草包,今日看来,他也挺聪明,”王婵拍拍她肩头,“不错,不错……”说着,大笑着扬长而去。 夜雪焦急地喊道:“婵小姐,你还没有说怎么帮……” 王婵扭了下头扬着下颌,眨着眼睛:“这件事情,我帮不了你,可是谢相可以,我会帮你转告他的!” 夜雪很害怕这种感觉,心思完全悬空,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肯帮忙,会不会尽力帮忙,只是在赌,赌王婵对桓玄的感情罢了。 小幽见夜雪如此的坐立不安除了宽慰,还是宽慰。 好在,这些日还可依靠着教习张月伶跳惊鸿舞、飞天舞来打发日子。但是司马道子就好像个幽灵似的,在她身边飘来飘去,无论如何每当夜雪见到司马道子的脸,就感到一阵阵心痛。 终于,第三日,司马道子在书房中,大发雷霆。 虽然没人告诉夜雪,可她就是明白,一定是王婵的“帮忙”起到了作用,她悄然藏匿在屏风后,看着司马道子发泄一样的摔打着案头的奏章。 一本奏章被扔出来,确切地说,它更像是故意被司马道子扔出来的,夜雪捡起来,拿在手里细细地读着:“臣,谢安启陛下,前日因臣防务失当,使京中兵力不足,今有琅琊王密遣太子洗马桓玄往大将军桓冲处调兵五万守卫京畿重地,臣以为不妥……” 夜雪瞪视着这份奏章,她明白,这奏章分明就是三老爷写给王爷看的,五万重兵,原来,王爷是想等桓玄带着五万重兵回来再治他的罪,利用皇上惧怕桓家军的心理去治他的罪。夜雪仰头看看司马道子,心里却在说:王爷,你知不知道这究竟有多危险?如果真的带来五万兵马,加上符秦的攻击,这个京城,真的就不保了,你难道是在用自家江山跟我赌气么? “你看到了吧?”司马道子指着奏章,“这个老匹夫,他怎么会知道?” 夜雪摇头,随即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木然表情说:“王爷,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司马道子一拍书案:“你想救他,就跟谢安这个老贼去告密,对不对?” “王爷,小夜没做过。” “那谢安的奏折是从哪儿来的?还有那天,你知道你蠢到什么地步么?谢安的奏折上,会有涂改痕迹,那是要上殿面君的折子,感情你们个个都当我是傻子一样!”司马道子冲过来,一把揪住夜雪的衣领,拎起来,“你真的很傻,比我还傻。”说完他松开手,任由夜雪瘫软在地,然后一条腿踩在胡床下撑上,手肘枕着膝盖,下巴枕着拳头,双眼阴骘地看着夜雪。 夜雪镇静地抬起头,从容地说道:“王爷,我说过,我什么都没做过,我天天呆在栖雪堂哪里有可能出去向谢府传递什么消息。” “你别用那么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我……我恨你!” 夜雪柔柔地笑了,那笑容有几分无奈,有几分冲动,她直起身子,向王爷柔声说了一句:“谢谢。” 夜是一杯寂寞的毒酒,饮下去万劫不复! 司马道子在鏖战着,他在夜雪会看到的地方,瞪着眼睛奋力地随手制造出大声的响动。他最怕的是夜雪已经忽视了他的存在。直到月上五更天,于是,红着双眼去赶早朝。 今天的皇帝司马曜对他有些不满。管他呢,反正天下人都已经跟他司马道子为敌了,反正天下人都拿他当傻瓜看了。 “王弟,有人检举说你暗调重兵啊!” “没有,桓玄跟我提过,我不置可否,谁知道他就去了。” 谢安冷笑扬起手中一封信说道:“当着满朝文武,你给我读读这信,现在想要推干净么?” “信,什么信?”司马道子不明白,这封信明明应当由桓玄带走取信于桓冲的,等桓玄调了兵回来刚刚回程的时候再将他直接以危害京畿图谋造反的罪名给杀掉,这封信是绝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他的思路瞬间乱作一团,依桓家跟谢家的关系,就算桓玄知道自己被算计,也绝不会把信交给谢安,伪造的,一定是伪造的!于是,他并不伸手去拾,自信满满地说道,“谢老不要消遣小王,我不知道什么信,这信不是我写的。” “信,什么信?”司马道子不明白,这封信明明应当由桓玄带走取信于桓冲的,等桓玄调了兵回来刚刚回程的时候再将他直接以危害京畿图谋造反的罪名给杀掉,这封信是绝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他的思路瞬间乱作一团,依桓家跟谢家的关系,就算桓玄知道自己被算计,也绝不会把信交给谢安,伪造的,一定是伪造的!于是,他并不伸手去拾,自信满满地说道,“谢老不要消遣小王,我不知道什么信,这信不是我写的。” 此时,有黄门官拿了信呈给了皇帝司马曜。司马曜看完了之后,大惊失色,冲他厉声一吼:“蠢材,你自己来看。” 司马道子神情镇定,双手接过来,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这信真的是自己的亲笔,怎么会这样? 司马曜在高高的龙椅上狠狠骂了一句:“司马道子,你是个混蛋!你难道唯恐桓家找不到机会接管京城么?” “皇兄,其实陈年旧事我觉得可以暂时翻过去,毕竟门阀们互相克制一下,未尝不是坏事。”此话一出,大殿上的众臣面面相觑,甚至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窃窃私语起来。 谢安问:“王爷,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们这些门阀越来越喜欢手握重兵了,每年京中派出去的刺史一半以上都是你们这些家的嫡子,甚至我都怀疑,你们抢够了兵权,还想抢什么?” “够了!”司马曜震怒着,“竖子!给朕闭嘴!” “皇兄,小弟说的,难道不是你心中所想么?小弟做琅琊王那么多年,吃遍了山珍海味,睡遍了绝色美女,人活这一世也值了,就算是现在砍了我,我也不怕,怕就怕在,皇兄对这些貌似正义的门阀言听计从,生生把江山断送在姓谢的手里,那样,我这个无头鬼到了地府,都无法向先祖交代!” 谢安听了这话,脸色大变,忙屈膝跪倒:“圣上,臣忠心日月可鉴,现在臣便请辞以明对大晋的忠心!” 听了这话,众臣纷纷跪倒在地,朝堂上乱成一片,有的喊:“皇上,谢相不能离开朝堂啊。” 有地说:“谢老为朝廷鞠躬尽瘁那么多年。” 就在众臣这么纷乱地声音中。皇帝司马曜地心。动摇了。他发现。果然如亲弟司马道子所言。谢安在某种程度上。重要性已经超过了自己。本来想挽留谢安地话。咽了回去。只是挥了挥手。 黄门官清了清嗓子:“退朝……” 司马道子散朝回来之后。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抱着厚厚地一叠奏章。而是手里拎了一壶酒。边走边饮。当路过栖雪堂地梅花树时。用剩下地半壶酒沿着树枝浇了下去。 一股酒香弥漫在空气里。慢慢散开。司马道子倚在梅树下。像是在跟梅树说着什么话。 夜雪将窗推开一条缝隙。看着司马道子。恍惚间。那个孤单地身影变成了一道模糊地弧圈。渐渐晕开。像冰雪消融一般。她仿佛失去了这个背影。刹那间。她飞奔了出去。直到看清。原来司马道子还在那里。才悄然止步。 “你来啦?”司马道子控了控酒壶,已经不剩半滴了。 “王爷外面冷,进屋来吧。”夜雪俯下身子,将手递了过去,谁知却被司马道子拍了开,他伸伸腿,换了一个姿势,目光呆滞地继续依梅而坐。 “酒壶空了,给我,我去帮你添酒吧。” 夜雪从他手里抢酒壶,他反手一勾,一带,夜雪跌坐在他怀中。他抚摸着夜雪的长发,轻轻闻着夜雪发迹间的香味,用脸颊蹭着她的额头,闭着眼睛喃喃说道:“你比酒更加厉害,我饮一口,就醉了。” 他好像察觉了夜雪想要说些什么,将手一反,轻捂夜雪的嘴巴:“别说,就让我忘了自己是谁,好嘛?”直到感到夜雪在她胸口微微点头,他才轻轻放开手,用宽阔地臂膀环着夜雪,怔怔地坐在梅树下,虬枝缠绕在他们头顶,腊梅那层仿若浸了蜡的淡黄色小花瓣落在头上,脸上,身上,铺下来,堆叠在一起。 夜雪的耳朵贴在司马道子的胸口,她能清晰地听到,那湍急的心跳,渐渐平缓,她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如果你真能听懂我的心,你就知道我有多爱你。”那么,他的恨是不是也一样多。 夜雪在他的怀中渐渐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夜雪再次醒来是在自己的卧房,而司马道子早已不知去向。她来不及理好衣服头发,找遍栖雪堂的每个角落,却找不到司马道子的踪迹。惘然若失的夜雪悠悠叹息了一声:“他毕竟是个身系国家民族的男子汉,又怎么会被我牵绊着,”叹息过后一转身,司马道子可不正站在自己身后么?她兴冲冲扑了过去,谁知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小幽忙跑过去将她扶起来,手刚刚碰触到额头被吓了一跳:“姐姐,姐姐,你额头怎么那么烫?” “王爷……”夜雪回头看,司马道子仿佛在对着自己笑。 小幽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哪里有人?忙高声叫道:“王爷不在,姐姐,你一定是受了风寒,小红,小锦快去找大夫!” 夜雪用及其微弱的声音说道:“王爷,王爷……”她的眼皮开始眨动地很厉害,继而全身战抖。 “姐姐,姐姐……”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像是飘到了房顶,看着地上还有一个夜雪,而小幽在叫着她的名字。栖雪堂里忙做了一团。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自从嫁入这府里以来,都不曾有过的想法,迫切到希望自己能飞起来。 她要去见王爷,告诉他,其实自己很爱他。 然后是脑中一阵轰鸣,人事不知。 夜雪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晴空白日了,阳光透过糊窗的纸照进来也足够光亮,光撒在被褥上,司马道子侧着头伏在床边,一头的长发顺着床披泻下来,头上只插了根木簪,侧脸已被压的有些变形,眼睛虽闭着,眼睑下却黑黑的仿佛一圈印记。想来是连日的疲惫所致吧。 “夜,你醒了?”司马道子欣喜若狂,“小红,小锦,你们快去叫大夫,夜雪她醒了,她醒了!” 随着小红、小锦两人身后跑进来一个郎中摸样的人。一见夜雪醒转,笑逐颜开地摸摸脖子:“哈哈,这回脑袋算是保住了。” 夜雪看了一眼司马道子,眼神中有责备之意,他笑笑说:“我哪里会真的砍人他,只不过吓吓他,怕他不尽全力。” 那大夫忙皱着眉头急乎乎地说道:“那刀斧手都在外面准备好了,怎么不会真砍。” 夜雪好奇,想去推开窗子被司马道子一手拦住,将她的手放在掌心:“刚刚病好,莫要再受凉了,”转头问大夫,“这病要多久才能去根,她这手现在还是冰凉冰凉的。” “呃,这个吗……”大夫略略将手指搭在夜雪腕上,摇了摇头,“王妃娘娘是虚寒体质,加上邪风入体,需要调养很长一段时间的,我留个方子,调成丸药,等上次开出来的那些汤剂喝完,就配出丸药来,每晚服一颗便可以了。” “大夫,您误会了,小女子不是王妃,只是王爷的……” 司马道子用指头掩着她的口,接了一句:“侧妃。” 夜雪不再辩驳,默默地接受了。这时小幽端来一碗药,喜滋滋地说道:“这回好了,不用王爷跟着一起喝苦药了。” “这药不是该我喝的么?”夜雪不解。 “对啊,王爷要喂姐姐啊!”小幽话才出口,忙意识到自己失言,用手指尖轻怕了下双唇,“哎呀,我还有事,小红,小锦,你们快出来跟大夫写方子。” “哦……”众人都识趣地离开了房间。 房间一刹那变得很安静,司马道子手里端着药用嘴轻轻吹着,温柔地送到她嘴边。 夜雪用手一挡:“王爷,药不能乱吃。” “可是……当时硬灌根本灌不进去,我只能,只能……”司马道子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消瘦而苍白面颊上一红,“只是风寒药,不会有事儿的。” “王爷其实有件事情,我晕倒之前就很想告诉你。” “哦,夜雪,先听我说,过几日我就要忙了,恐怕不会这样陪你了,”司马道子吞吞吐吐地说道,“皇兄让我暂摄丞相之位,所以暂时脱不开身。” “暂摄丞相之位?那三老爷呢?” 司马道子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向她交代:“别想了,药喝完好好休息。” “三老爷,谢安谢丞相呢?”夜雪表情肃穆了起来。 “他辞官了!”司马道子清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随即柔声将药碗塞到她手中,“喝药吧。” “是你把他逼走的?是么?”夜雪直愣愣地看着司马道子,她耳边响起王婵那句话“一件双雕的好计”王婵可以帮桓玄躲过去,谢相却没有躲过去。 “三老爷,谢安谢丞相呢?”夜雪表情肃穆了起来。 “他辞官了!”司马道子清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随即柔声将药碗塞到她手中,“喝药吧。” “是你把他逼走的?是么?”夜雪直愣愣地看着司马道子,她耳边响起王婵那句话“一件双雕的好计”王婵可以帮桓玄躲过去,谢相却没有躲过去。 司马道子双手握过来:“夜,你明白么,朝堂之上的事情有时候不像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 夜雪将他手硬推开,药碗也随之打翻在地,碎成若干片。就在刚刚,夜雪恨不得马上告诉他,就在昏迷之前,她想通了,她可以大声回答,她爱他。但是现在,什么都说不出,言语憋在喉咙里,挣扎着说了句:“我真的是瞎了眼睛。” 司马道子看着地上的碎片,想着连日来衣不解带地照顾,现下只为了一个外人全部被抹杀,心已经寒到极点,眼神幽怨地望着夜雪。 “哎呀,怎么会打碎呢?”小幽闯进门,见到地上的碎片忙过来收拾。 “你们待会儿重新煮一剂,给侧妃端来吧。”司马道子甚至不敢再看一眼夜雪,怕会忍不住发作,他飞快地跑去书房取了一封信丢在床上,“夜,你看看这个!”说罢,转身又回到书房。 夜雪展开信笺:征讨大将军岳父谢公台鉴:小婿实不忍令媛红颜守寡,方不耻求岳父大人首肯免去国宝监军之职……夜雪终于明白,原来三老爷不过是以退为进,虽失丞相之职。却手握住了重兵。 她探出身子期望能远远望见王爷,可是就在那屏风之后,隐隐约约,她只能看到堆积如山的案头,司马道子完全是被埋在了里面。原来,他只是一个负责给他的皇兄分拣奏章,为他人做嫁衣裳的虚设而已。这些日子司马道子所受地委屈,夜雪一下子明白过来。 “小红,小锦。你们扶我过去。” “夫人。慢点。”两个丫头好不容易将她从床上掺起来。 她刚一落地。便感到头重脚轻。摇摇欲坠。不过还是勉强自己走了几步。站到司马道子跟前。屏退了丫头们。 “王爷。我明白了。是我错怪了王爷。”她从怀里将信掏出来摊平放在书案上。然后缓缓用手支撑着坐到司马道子怀里。用脸颊贴着他地胸膛。“王爷。不用心痛。小夜。再也不会怀疑你了。”说着。开始柔柔地亲吻着他脸颊上短短地胡须。用发丝蹭着他地颈。“王爷。您瘦了。也憔悴了。小夜很心痛。”她吻上了他地唇。像钻进了他地身体。 司马道子也紧紧抱住了她。 “王爷。现下。我才真正明白您地苦处……我是真地想把身子全心全意地交给您……”说着。夜雪用手解开了司马道子衣领地扣子。 但是不知道这话里哪句触动了司马道子地心事。他“噌”一声将夜雪狠狠推开:“你这是在同情我么?”他晦暗地脸色加重了脸上地怒气。像是阴霾下地乌云。“你觉得我一个堂堂琅琊王爷。用得着一个卑贱地舞姬来同情么?”他狂笑着。“不。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夜雪瘫软在地上,用手臂支撑着地面,几次鼓起力气想要说些什么。都只是张了张嘴。软软地躺了下去。 “夜……夜……你怎么了?”司马道子在愤懑中清醒过来,抱起夜雪撞开屏风冲出书房。“大夫,大夫!大夫,我妻子她,她又晕倒了……” 夜雪迷蒙中听到了妻子二字,唇角微微轻抬。夜雪这次晕倒便已不是两三日能醒的了。 司马道子领命驻守钟山附近,为了方便照顾,就命人用大车载着时昏时醒的夜雪安置在钟山大营。 起初大夫并不同意这样随意地移动病人,但刀架在脖子上,便不得不推出一套万无一失的方案使夜雪不会在路上倍受风寒。但这样一来司马道子到任时间便晚了很多日。加上每日照顾夜雪的时间多过监督下属操练,这些北府兵渐渐对司马道子有了微词。渐渐,夜雪清醒的时候长了,也会劝司马道子多勤于公务,但几次没有劝动,只得作罢。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在钟山的崇山峻岭包围下按兵不动,对两人来讲,却像是在天堂一般。这个世界,除了两人再无其他。夜雪逐渐可以起身出来走走,司马道子就带着他沿山边观赏景色。虽然刚刚立春,大地上也披了一层黄嫩地绿色,草儿毛绒绒,坐上去异常舒适。司马道子将身上战袍解下来,扑在草上,扶夜雪坐下。夜雪看着山下的千亩良田小村里的炊烟袅袅,忽然有种感觉,如果这辈子能和司马道子在这画境中生活,便是死也无憾了。 “如果符秦军队打来,山下的子民,是不是要遭殃了?”夜雪与司马道子相互依偎着。 “放心,他们打不过来。” “你不是对三老爷很不满么?” “但是我对他有信心,他一辞官,反倒使南朝上下一心,同仇敌忾,这样的用心和境界,不是我能揣测的。” 夜雪笑了,笑的非常甜美:“一直以来,我有一句话想告诉王爷。” “是什么?”司马道子轻声问。 “就是王爷以前问过我的话,王爷还记得么?” “问过你的话?”司马道子挠挠头,“问过很多,不记得了。” “那好吧,等王爷想起来,夜雪再说吧。”夜雪撅着嘴,故意将头撇过去。调皮地笑着。 司马道子刚要动手去抱她,却听到身后有人大叫。 “王爷,王爷,不好啦,圣上收到参劾王爷地折子,急招您回宫。” 司马道子腾一声站起来,披上战袍,拉着夜雪回到大营,那黄门官正在焦急等待。一见司马道子手中牵着夜雪,气急败坏地叹了口气:“我说王爷呀,你怎么就那么荒唐,这军营是可以随便带女人来的地方么?” “公公。快说,怎么回事 “唉,有人参您在军中夜夜笙歌,还,还带了名舞姬来,皇上大为震怒,传你进京回话。还有……要你带着这位,这位女子,皇上要看看,是什么人会让您如此神魂颠倒,忘了军国大事。” “既然如此,公公先回去,小王随后就到。” “不行,皇上严令让您跟老奴一起回去。” “好,我这就安排。” 夜雪歉疚地看了一眼司马道子。司马道子也向她看过来,那眼神说不清是惭愧还是忧心。 就这样,又是一路颠簸,司马道子骑马在前面走,夜雪与那黄门官随在身后的马车上。约莫赶了一日一夜地路程,方才抵达皇宫外。就连琅琊王府都来不及回去。 等到了皇宫,皇上却不记着传召,而是让两人沐浴更衣。夜雪很奇怪司马道子这位兄长,为何时时处处想的如此周道,难道是赶路累倒自己这位胞弟么? 就这样,次日的傍晚,司马道子和夜雪才被宣召进宫陪皇帝一起用晚膳。夜雪见司马道子越来越纠紧地眉头,察觉到也许有什么不对,于是将自己的手塞进王爷手中。轻轻地说了句:“就算皇上降罪下来。夜雪要跟王爷一起承担,打板子的话。一人一半。” 司马道子莫名感动地看着夜雪,深深地点了点头。 皇帝司马曜并不像夜雪想象的那样威严,就像是一般的中年男子般和蔼,对这位胞弟,甚至是这位胞弟的小妾,都以礼相待,似乎并没有要提那道参劾奏折地事情。 “道子,记得小时候跟朕抢吃的么?” 司马道子欠身说道:“怎会忘记,皇兄一向是以谦让得意于母后面前的,事事礼让,时时,就连年纪长大了也是一样地。” 司马曜叹了口气:“父皇去地早,这个皇宫像菜市场一样,今天这个来抢,明天那个打,”他摇摇头,“我们兄弟熬到现在,不容易,江山能坐稳,太不容易了。” “抢来的江山,本就不易做,先祖篡曹魏,如今,我们就怕有人有样学样,还算运气好,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司马道子淡淡地说着,夹了一口菜,举起杯子,“皇兄,为了这个保之不易地江山,我们喝一杯。” 司马曜也高举着杯子,笑着把酒一饮而尽。他一拍手,从殿外鱼贯而入一群乐女,手里抱着琴瑟琵琶,侍立殿下。 “有酒无乐,岂不无味?”司马曜看着夜雪,“有乐无舞,似聋者知音而不见,道子,你说是不是?” 不知所措的夜雪看向司马道子,司马道子微一点头。 夜雪离席而起,躬身说道:“皇上,贱妾献丑了。” 司马曜看着夜雪,手中不住鼓掌,“早听说琅琊王府有一名侍妾倾城绝世,舞姿动人,今天朕可真要见识一下,是否名副其实?” 夜雪笑而不答,只是微躬身,点了下头。司马曜倒觉得她这样风味犹浓,笑道:“这位美人,你就跳一个飞天舞给朕看看吧。” 夜雪回头对已经就位的乐女说:“辛苦各位,阳春曲。” “阳春曲,这飞天舞竟只是普通的阳春曲演化而来么?” 夜雪不再言语,只是用起手的动作,加上点头地肢体语言,回应着司马曜。但是同时,她感到司马曜的眼神有些骇人,亮的让人心慌。 第七章 夜雪不再言语,只是用起手的动作,加上点头的肢体语言,回应着司马曜。但是同时,她感到司马曜的眼神有些骇人,亮的让人心慌。 第一次舞飞天,是她饿了一天,轻飘飘地,脚下像是离地面有很大段距离一般,时而如穿云跃起,时而如沉浮云海。 如今,她抱恙初愈已是气力不济,动作上没有那么大开大合,却有种娇羞的韵味。加之宫中为她换上的一群长襟飘逸,便好像一朵盛开而超脱的睡莲,无论动静,都端庄沉稳。她舞得很卖力,因为她明白,一旦皇帝高兴了,王爷的渎职之罪便不会再有人追究,她能为王爷做的,仅有那么一点点,就更要尽心尽力了。 “好……好!”司马曜随着节奏拍着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夜雪。 司马道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从席上跃起,顺势一把将夜雪揽住,夜雪正在转身,收势不及,一下子跌倒在司马道子怀里。 乐声停了下来,司马曜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道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兄,请恕我无礼,我侧妃她,大病初愈,不适合舞蹈。” “侧妃?”司马曜对这个词有些嗤之以鼻。 司马道子朗声说道:“请皇兄许臣弟带臣妻回去琅琊王府修养,稍后,会回皇宫听候皇兄发落。” “修养,皇宫这里就很好,把她留下来吧。” 夜雪已经感到司马道子攥紧了拳头。她忧心忡忡地望着他。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皇兄。她是我司马道子地侧妃。是我地妻!” “侧妃。有封册么?你经过谁同意。随便找个舞姬来做自己侧妃?一个舞姬变成大晋琅琊王侧妃。你是不是还嫌司马家不丢人?”司马曜将食案上一个盘子丢了过来。砸向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也不示弱。将夜雪向身后一藏。接过油腻腻地盘子。狠狠往地上一摔:“皇上抢臣妾。那才叫丢人!”殿下地乐女们吓得尖叫一声纷纷跑出殿外。 “朕只是让你留下人。又没有说要抢人。”司马曜显是被司马道子说中心事。转而嬉皮笑脸地说。“一个侍妾而已。你真以为可以扶她做侧妃?朕不会给你下半道诏书地。相反。朕玩够了自会还给你。” 司马道子摇摇头。逼近两步:“皇兄。你真地还是我地皇兄么?” “道子。你别冲动……”司马曜下意识离开自己的坐席,往后撤了一步,“前朝宗室曹璋还用侍妾换马呢,不过就是让你将小妾让给为兄玩两天而已吧。” 司马道子三两步奔过去一把抓住司马曜衣领:“畜生!你不是我皇兄!”说着提拳便要打。 司马曜大喊:“侍卫,侍卫……” 门外寒光一闪,穿着铁甲的侍卫就好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将大殿围了一个水泄不通,纷纷举着明晃晃的长矛,矛头直指司马道子。 “王爷……”夜雪被眼前的状况吓呆了。 司马道子看着她。眼中充满了留恋,他一反手,勒住司马曜的脖子,用司马曜的身体掩着自己地身体,一步步行来。 “夜雪,我们走!” “司马道子。你快放开皇上……” “护驾,护驾……” 被司马道子胁迫着的司马曜,眼睛骨溜溜向后张望,说道:“你不记得了?已经有人参劾你渎职,现在又是一项大罪,好弟弟,别任性了。” “任性?从小到大我帮你做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朝堂上,我帮你扮黑脸。背后。我还要帮你做你不想脏了手的事情,你现在还要侮辱我妻子。你还是不是人?” “我是天子。” “呸,江山只剩下半壁,你还敢自称天子,”司马道子押着司马曜一步步走下大殿,将夜雪护在身后,对着侍卫大喊,“都给我滚开。” “二弟,你想要什么?朕给你……” “下诏,封夜雪为王妃,”司马道子红着眼睛大喊。 夜雪捂着嘴,眼泪挂在眼底,她抽泣却不敢大声,生怕会让司马道子出错,生怕那些侍卫地长矛会统统刺入他的胸膛。她明白,一切祸害的根源都是来源于她,如果没有她,琅琊王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她看向大殿上的殿柱。 一把松开了司马道子的那温暖的大手,冲了过去…… “夜雪……” 额头撞向殿柱的那一刻,才发现,这样富丽堂皇地大殿,柱子是那么的冰冷。 司马道子被这突然的变故一惊,松开手,侍卫的长矛直取胸膛。司马曜见势推了过去,命令道:“都退下!”但是已经晚了,那长矛笔直地深深刺入了司马道子的肩胛。 他像是痴呆了一般,从侍卫的长矛上退了开去,血如泉涌般喷出。他却浑然未觉,抱起地上的夜雪,两人的血流做一处,司马道子试图用手挡住夜雪的血流,边捂边叫:“夜雪,夜雪,我们走,我们走。” 司马道子朦胧地视觉中仿佛夜雪微微睁开了眼睛,不断张开嘴重复着三个字,可是那声音已经细不可闻。 司马道子越跑越快,他只想要抱着夜雪远离这个皇宫,远离琅琊王府,远离整座与他为敌的建康城,就去钟山之下的良田中,做一对普通的小夫妻。 “王爷……” 禁军正在换岗,看到司马道子拼命奔跑着,却都不敢阻拦。恰恰此时桓玄随太子从外面回来,正要悬住马缰绳,看到司马道子浑身是血,怀中抱着夜雪,如丧家之犬,心知是出了大事,将马顺手牵了给他。 “王爷,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钟山,我们去钟山……”司马道子重复这一句,双目已呆滞。 “钟山,”桓玄懵了,“钟山离这里很远的。” “钟山,我们去钟山,”司马道子跨上马,将夜雪紧紧抱在怀中,单手牵缰绳,另外一只手扶着夜雪腰肢的时候,却发现夜雪地额头血流涔涔,他忙扶过去夜雪却歪了歪差点跌下马去。 “夜雪夫人伤了,怎么回事 “钟山,我们要去钟山……”司马道子就不断重复着一句话,马匹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茫然,原地兜着圈子。忽然禁宫中传出纷乱地喊声:“拦住琅琊王,快拦住琅琊王。” 桓玄心下已有些明了,忙指着城外的方向,冲着自己的爱驹的屁股狠狠一鞭。 马绝尘而去。当那些侍卫冲到桓玄身边的时候,桓玄轻叹了一句:“司马道子这个草包,功夫什么时候那么好了?”转头对侍卫们说,“他抢了我的马,已经跑了很久了,就算追,你们也追不上了,我那匹是千里驹。”他看向太子。 太子也点点头。两人对视一笑。 直到建康城外一百里的时候,司马道子才感到肩头剧烈的疼痛,由于失血过多地酸软已让他无法支撑在马上,摇晃了几下,跌落在地。就在跌倒地那一瞬,夜雪还被他紧紧地护在怀里。 清晨,司马道子在泥泞中挣扎着醒来,再次艰难地爬上千里驹,将夜雪抱在怀里,夜雪头顶的血痕已有些干涸,仍旧朝着钟山地方向奔去。 就这样,不知熬了多少日夜,风餐露宿,终于找到了他们在山上看到的那座村子。司马道子支持着好不容易驱马走到村口,悬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身子一软,溜了下马。 村口忙着农活的人们赶忙凑过来,纷纷看着这样一个狼狈而奇怪的伤者,以及他怀中护得紧紧,满脸是血的女人。 “大夫,快叫大夫来!” “王爷,王爷……”夜雪从床上惊醒,坐起来,拼命寻找司马道子的身影。周围都是些布衣荆钗的大婶,奇怪地望着她。 “大婶,我究竟是怎么到了这里?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幸福村,你是被一个骑马的男子带来这里的,他受的伤比你还重,却时时刻刻护着你,那是你相公?” 夜雪点点头,急切地问:“那现在,他人呢?” 那大婶失望地摇摇头:“他……” 夜雪的血液似乎要凝固掉,追问着:“他怎么了?究竟怎么了?”说着眼泪就像要落下来一般。 “夜雪……夜雪……” 门外传出两声呼唤,夜雪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重新流动起来,整个人活了起来,下床,冲出门外:“王爷……” 两个人抱了足足有一刻钟。然后抬起头,凝视着对方。 “王爷,你受伤了……”她轻轻抚摸着司马道子肩头衣服上的破洞,露一段浸红了的纱布。 “我没用,这个伤倒是不打紧,却是这腿,从马上跌下来的次数自己都数不清了,结果……”他抖抖自己的腿,“夜雪不会嫌弃有个跛腿的丈夫吧?” 夜雪摸摸额角的伤疤,笑笑说:“只要王爷不嫌弃我的丑样子,夜雪便再也不要离开王爷了。” 司马道子激动地点点头,抚摸着她的伤:“不丑,从没见你这样美过。” 此时,一个长者走上前来,好奇地打量着两人。 “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做什么?看你们带了一身的伤,是不是惹了什么仇家?” “这……”夜雪完全不清楚自己触柱之后的一切,只能看向司马道子。 “我们是建康城里的官宦子弟,因为家里不许我们在一起,才私奔到这里,中途遇到了强盗,勉强支撑跑到这。” “官宦子弟?刚刚明明听这姑娘叫你王爷啊?” “哦,”司马道子笑笑,“我姓王,单名一个叶字,内子久病,气力不济,所以叫出来就好像王爷一样。” “哦……”众人欣喜地看着这对经历着他们难以想象的磨难才走在一起的新人,齐声喝彩。 “村尾还空着一间茅屋,不如,你们留下住,那么偏僻的村落,不会有人找到的。” 司马道子牵了夜雪的手,点点头。 “那好,我们就为这对新人办场喜事好不好?” “好啊好啊,幸福村好久都没办过喜事了!” 众人欢呼着。簇拥着一瘸一拐地司马道子和夜雪走到村尾破旧地小茅屋。茅屋已经被空置了很久。结满了蜘蛛网。人一股脑涌进来。七手八脚地帮助收拾。 男人们忙着修葺屋顶和柴门。女人们帮着收拾锅台和房间。要不了很久。会听到这个大婶喊:“哎呀。缺个被子。我家里有。”一会儿又会有那个大娘叫:“怎么能没有帐子。我去拿……”就这样。这些平日被司马道子看做生命如草芥地贫民。让他变成了这世上最幸福地人。 夜雪上了红妆。望着锅里地水面。发现额头地疤痕。内心有些酸楚。望了望司马道子。 “夜雪。你看。这个疤像不像一朵梅花?” 夜雪摇摇头。不解其意。 司马道子握住她地双手。接过她画眉地青黛。在已经结痂地疤痕上。细细描画。轻轻诉说:“夜雪。这朵梅花已经烙在了我地心头。永世不忘。” 夜雪颔首一笑,扎在他怀中:“王爷……” “好啦,好啦,新人别再卿卿我我啦,快来拜堂。”众人推拉着两人走出屋外。让村长坐在正对着门的长凳上。有人高喊:“新人拜堂……” 门外凑热闹的人围着水泄不通,夜雪难忍心中的悸动,将司马道子的手攥得紧紧,内心像是翻江倒海版涌动。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司仪拖长了声音,仿佛着代表无穷无尽地回味,夜雪款款弯腰,虽然没有凤冠,没有红盖,但是眼前的幸福确实如此真实。司马道子情意绵绵地看着自己,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 “送入洞房……” “哦……”人们沸腾了,有好事者把两个人往床边一推,人们轰然作鸟兽散。门被重重打上,依稀还能听到一些小动作,继而是村长呵斥的声音。这些声音渐渐地越走越远。 “夜雪。” “王爷。” 两人站在床边,双手交握。 “要改口了,良人。” “夫君……”他们仿佛一对醉倒的人偶,虽然床不如栖雪堂地软,帐不如琅琊王府的暖,但他们仿佛掉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包围之中,没有别的,只有幸福。 夜雪闭上眼睛任由司马道子吻着,抱着。她的心彻底沦陷。那一刻两人仿佛融为一体,口舌纠缠。四体交融。内心的灼热似乎想要将对方融化,衣带散落,流露出司马道子肩头被长矛刺中的伤口,夜雪用脸颊贴着,吻着,像是希望它能奇迹般地愈合。 司马道子将夜雪小心翼翼地放在身下,双眸迷离。身体地动作从急到缓,像是怕夜雪如脆弱的琉璃般易碎。他痴痴地缠绵,让夜雪醉心其中,仿佛是被惯坏的孩子,浸在其中,希望天不要放明。 幸福村的早上仿佛比什么时候来得都快,有雄鸡的啼叫,有农人们忙着犁地的声音。春日,本就是播种期。 夜雪侧卧在床上抚摸着司马道子久未整理胡须的面颊,肩胛的伤口的药布已经换了一块新地,洁白,一尘不染。她回味着刚才换药时候司马道子那几近无赖的笑脸,和他肆意抚摸的动作,以及床第间的小插曲,不禁脸上一红。 司马道子偷偷虚着一只眼睛,贼兮兮地看着她。 “你装睡?”夜雪有些嗔怪。 司马道子笑笑:“不装睡怎么能享受良人的抚摸?” 夜雪撅起嘴巴:“我是疼惜你的伤口,谁知道你却想地那么不干净。” “哦?是么?怎么不干净了,说来听听?” 被司马道子那么一问,夜雪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捶打着说:“快点儿起身,问问村长,我们能做些什么?总不能在人家村子里吃白食吧?” 司马道子一跃而起:“说的也对,要种地,也要做个好把式。”夜雪赶忙拿起衣服想帮他穿上,谁知道被他一把夺过来,说道,“从今天起,我便是不再是王爷,只是你的夫君王叶,而我也不用别人伺候了!” 说着三下五除二便将衣服系好,但是自己看了看,又看了看夜雪,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夜雪终于忍不住大笑:“夫君,你的扣子,扣乱了……” 司马道子忙全部解开,然后一个比对着一个重新系起来,扣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算扣好。他挠挠头,宠溺地对夜雪说:“扣扣子这件事情,我要好好研究一下,来,我帮你穿衣服。” 说着,从床下捡起夜雪的短襦便往夜雪身上套。 夜雪躲着,只听“嘶啦”一声,短襦从袖间裂了个大洞。司马道子不无挫败地皱皱眉头:“这是什么衣服啊,真不结实。” “还不是夫君行事莽撞,”夜雪看看短襦,似乎真的没法再穿了,可眼下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夫君啊,帮我出去借件衣服好不好?” “再叫几声夫君好不好?”司马道子笑吟吟地看着她。 “夫君,夫君,夫君……”夜雪白了他一眼,看着他的傻样子,有点儿怀疑,这个幸福到傻地小男人究竟还是不是那个一身孤独叱诧朝堂人称大晋开国以来最荒唐王爷地琅琊王司马道子。望着他出去“借”衣服的背影,夜雪自己,也傻傻地笑了。 等了一会儿,司马道子转身回来,拿了几件粗布花袄,一脸无奈地举到夜雪跟前:“刚才我去借衣服的时候,隔壁张大婶说,说,说小夫妻不要那么心急么,还笑得那么诡异,唉,真丢脸。” 夜雪也笑了,她捂着嘴巴,心里也明白了张婶说的是哪回子事儿。 “我们做完会不会声音大到连张婶他们两口子都能听到的份儿上了吧?”司马道子自言自语着。 夜雪摇头不语,将衣服穿好,然后冲司马道子转了个圈:“夫君,是不是很像村姑?” 司马道子摇摇头:“还不够像,总觉得还差点儿什么?”说着,他转身走到灶台前,摸索着什么。 “差点儿什么?”夜雪张望着他的动作。 司马道子回头慢慢走过来,倒背着双手,走到夜雪跟前,忽然伸出手往夜雪脸上反反复复地一抹,叫道:“这样才像!” “你?”夜雪跑到灶台上去看锅水中倒影,发现竟然被他抹了一脸的锅底灰。又气又笑,用拳头捶打着司马道子的胸口,“你这个坏人,竟敢戏耍我。” 司马道子任由她的捶打,痴痴地看着她:“你太美了,穿上任何衣服都是美的,就算脸上都是灰,也是美的。” 夜雪放慢了拳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钻入他怀中,用尽是灰的脸蹭在司马道子的衣服上,然后抬起头,用一双清零澄澈地眼睛望着他,问:“我以后变成了灰脸婆,你还会那么爱我么?” “会!” 往后的两个月,司马道子跟着村里的农夫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雪则跟着村里的农妇们一起养蚕采桑织布。每每人们看到夜雪采桑的动作时,都不由得赞叹道:“王家小娘子,你这动作跟跳舞那么好看。”每当人们这样称赞时,夜雪的心头总会有些失落。 是啊,有些事情并非想要放下便能够放下的。 幸福村的幸福日子,似乎也比任何的日子过的都快。转眼已是临近夏天。村口忽然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上走下了一位宫装优雅,容貌憔悴的妇人。 这对于幸福村来讲,是破题第一遭。这样一个偏僻的村子又有什么人能让这样的夫人纡尊降贵用如新的鞋袜踏上这块满是泥泞的山路? “借问一下,您有没有见过一个那么高大,气质不凡,肩头受伤的男子,他还带了一个女人……” 夜雪当时正坐在村口,跟乡亲们便播着新收的豆荚,边听着她们嘴里传出不知从什么地方听来的“建康城贵族们的新鲜事 她看了一眼来人。妙目细长,鹅蛋脸已经瘦成了瓜子脸,她从没想过三个月时间能让人改变那么多。 “您不认得我了么?”夜雪摘下头上用来遮阳的斗笠。 “夜雪……” 夜雪转身把手中的笸箩放在村口石墩上,将王妃待到了自己和司马道子居住的那间小茅屋里。 三个月的时间,两个人将茅屋已经里里外外修整了很多,足够两个人温馨地栖身了,可是在王妃看来,却还是依旧简陋而粗鄙。 她皱了皱眉,本能地用手在鼻前遮了一下,直到确定真的没什么异味才放开手,颇为担心地往凳子上一坐,厉声问道:“夜雪,你把王爷藏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啊,王爷他,他一直就在这里啊!” “你知不知道?王爷走失,京城大乱,你们却窝在这里享受,”王妃环视四周,“虽然这里也没什么好享受的!” “王妃,其实不是我们不想回去,只是,您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清楚,”王娟抢白道,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圣谕我都带来了,皇上当着我的面写的,保证不再追究,而且大战之后,京中事务需要人来接手,并且,并且……”王娟没在说下去,因为她认为有些事情是夜雪理解不来的。 “王爷,他……他去地里干活了。” “地里?干农活?”王娟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把抓住夜雪,“快走,带我去,不行,他离开皇宫的时候还带着伤,他……” 看着王娟的方寸大乱的面容,夜雪忽然心中酸溜溜地,她拎着平日送饭的食盒,装了些黍米饭和咸菜,正要提出去,王娟尖叫:“你就给王爷吃这些?” 夜雪点了点头:“王妃。这里地人都吃这些。而且。有这些吃地就不错了。” 夜雪搀着王娟向田头走去。日头正晒。可昨天地一场暴雨却让地上泥泞不堪。王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初夏地田埂开满了紫色地豌豆花。水田地水稻也冒着微微地小黄花。王娟贪看美景。一个不慎。差点跌入稻田。夜雪忙拉了她一把。她感激地向夜雪颔首一笑。忽然间。两人互相搀扶地力度更大了。 “夫君。你看。是谁来了?” 夜雪将饭匣放在田头。让王娟等在那里。自己一路小跑接下司马道子手中地锄头。 “是他?”司马道子抬起头。看向王娟。语声中带着几许埋怨。“你怎么把她招惹来了?” 夜雪推推他地手臂:“是她找来地。我不会骗人。” 田垅上坐着三五喝酒休息的农夫,看到这样的盛装妇人来找司马道子纷纷神情古怪地问道:“王叶家里的,这个女人是谁?” “好美的小娘子嘿!” 夜雪举着锄头勉强耕着,抬起头笑道:“是我夫君的妹妹,叫王菲。”说话间,忽见王娟扑进了司马道子的怀中,又是哭泣,又是捶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司马道子对她的热情也是,时而安抚,时而默然。 “呦,看这阵势还不是兄妹那么简单嘞?” “是表亲吧,自小定亲地那种?” 夜雪心中茫然若失,她明白,这个幸福村不可能待很久了。 王娟离开的时候,是司马道子送她离开的。因为夜雪知道,王娟一定有说不完地话要对司马道子讲。就在那个时候,她仿佛有些愧疚,为了自己的幸福,却毁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幸福。 她默默地收拾着东西,她想带走任何一件足以让她回味一辈子的物件,让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还能记起她曾经与他拜堂成亲,她变成了他的妻,举案齐眉。 司马道子推门走进来,两人都尴尬地一愣。她手中的包袱抖了抖。 “你?” “既然。你皇兄都原谅了你,我们还是回京城吧。” “京城?”司马道子一把抢过包袱。将她抱在怀中,“不,我们为什么要回去?为了整天夸夸其谈的名士?还是为了以正义为名争权夺利的门阀?抑或是我那个见到美女就流口水地皇兄?” “但是,符秦打过来了……” “去他的符坚,早就见了阎王,据说竟然死在大晋边境上的新平佛寺,死状凄惨,是谢相为他最后收敛。” 夜雪叹息:“您口中那个完美不世的皇帝,原来就这样结局了,最后送他的竟然还是他的敌人。” 司马道子抚摸着她的头发:“有时候,最恨你的,不一定是你的敌人,也许会是你地兄弟。” “兄弟?” “算了,不说这个了,”司马道子将夜雪从怀中放下来,“今天吃什么?我又饿了。” 夜雪勉强笑笑,从锅里端出一碗黍米粥。 “只有粥了,别家都是两顿饭,我们三顿饭,自然会费些,过些时日就好了。” “你不吃么?”司马道子举起竹箸,问道。 “吃过了,刚刚等你的时候,我嘴馋就吃了。” “哦,”司马道子三两下将黍米粥喝了个精光,冲着夜雪笑着,仿佛冬日里的阳光。 “我去刷碗……”夜雪拿着碗走进厨房,用锅里的沸水冲刷着碗底残羹,低头饮了一口。 “夜……” 司马道子震惊地站在她身后,她的动作停下来,擦擦嘴:“我,我渴了……” 那一刻,司马道子冲了过来,紧紧将她抱在怀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淡淡地说了句:“我,真的只是渴了。司马道子将手伸到了夜雪的粗布衣衫之内,那里已经被磨得有些红肿。原先娇嫩如水的皮肤开始干皱起来,有的地方还皴出了一刀刀血口,“为什么不说,我真蠢,为什么现在才注意到?” “夫君,这里每个人都是这样地。” “可是!” 夜雪知道司马道子地心动摇了,她连续叫了几声:“夫君。夫君,夫君……”生怕司马道子一时决定离开,这两字此生便不再属于她。 “良人你想要留下来么?” “夫君,你的心在哪里?”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那一刻都在揣测着对方地心思。他以为她不想再受苦。她以为他牵念朝堂,于是两人同时回答说道:“回去吧!” 司马道子骑着桓玄在宫外借给他地千里驹,怀里抱着夜雪,两人在马上故意走的很慢,怕赶上王娟的马车,怕太早见到建康城。夜雪在马上颠簸着听着司马道子给她讲述来时,那是多么艰难的一路,从春到夏已不知下过几场雨水,司马道子不断跌倒不断爬起来的痕迹早已被冲刷殆尽。回去地路似乎比来时路更快。不到半日,便赶到了建康城。 建康城很热闹,人们看到英武挺拔的司马道子、娇弱依人的夜雪。同乘马上,纷纷议论着。“这个王爷是打哪儿回来的?” “别是刚刚打完仗回来吧?” “不应当……” “怎么衣服破烂,肩头还有个大洞?” “他怀里的这个村姑也不像是村姑。” “别是哪里搞回来的私情吧?” “现在的建康城还不是私情处处?” 在人们奇怪的议论中,司马道子泰然自若,高声喊道:“我琅琊王司马道子今天要告诉全建康的人,夜雪是我侧妃!是我琅琊王府地侧妃!” 夜雪羞红了脸将头贴在司马道子怀里:“王爷,那么大声做什么?” 司马道子悄声道:“我还是喜欢让你叫我夫君,良人……” 看到两人情意绵绵的情形,街道两边的人们齐声喝彩。甚至有好事者,放起了鞭炮。大红爆竹噼里啪啦动地而响,夜雪缩在司马道子地臂弯里,却看到对面琅琊王府府门口,王娟翘首盼望的身影。 “王爷,我们下来吧。”她心中有些失落,毕竟那么亲昵的举动,会伤害到一些人,她是那种害怕伤害别人。却并不在意那人是否曾经伤害过她的。 王娟的身侧还站着桓玄,而司马道子恰恰看到了桓玄。他的气势比以前更加强大,举手投足都透出统帅那种硬朗的线条。司马道子一跃下马,看着夜雪,他总以为,她的要求,是为了桓玄。 从这一刻起,两人之间又一次隔上了一层可悲的墙壁,阻断了两个字眼。“夫君”、“良人”。 “桓将军。听说你高就了呀!” 夜雪这才注意到了桓玄,她有些吃惊。短短几个月,桓玄地脸色微有些黑,脸上的轮廓微有些硬,下颌冒出了些许的胡茬,而双目比往日更加深沉内敛,已不再是那个花园中偶遇王婵,便即露出欣喜表情的少年了。 “还好,要多谢王爷给了小臣这个机会,本来嘛,北府兵不好带,又都是我爹亲手调教出来的底子,谁也压不住,在京城外面朝廷总是怕生出事端,”桓玄将司马道子手里的马接过来,然后怜爱地抚摸着它的额头,马好像通着人性,用额头蹭了蹭桓玄的肩膀,就好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 夜雪能看出来,这千里驹跟桓玄地感情非比寻常,于是很自然地冲着他微微一笑:“桓将军,危难之时援手,夜雪终身难忘。” “别那么说,这件事情总算是成全了我,你们不知道,我带着我那班兄弟,将秦军打的好像灰孙子一样,若不是征讨大元帅不许我再向北推进,我非打到长安去不可!”桓玄脸上表现出的那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就好像是新婚不久的男人娶到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做新娘。 第八章 夜雪能看出来,这千里驹跟桓玄的感情非比寻常,于是很自然地冲着他微微一笑:“桓将军,危难之时援手,夜雪终身难忘。” “别那么说,这件事情总算是成全了我,你们不知道,我带着我那班兄弟,将秦军打的好像灰孙子一样,若不是征讨大元帅不许我再向北推进,我非打到长安去不可!”桓玄脸上表现出的那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就好像是新婚不久的男人娶到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做新娘。 司马道子面上勉强敷衍着:“行了,夜雪也乏了,我们进去休息吧。”说着拉着夜雪就向王府大门中走去。 夜雪一顿,赶忙从他怀里钻出来,向王娟一躬身:“王妃,咱们回去吧。” 王娟在僵直的动作中慢慢复苏过来,怔怔望向夜雪,双目充盈着水光:“好,”说着,在夜雪的搀扶下,随着司马道子走进了琅琊王府。王府上上下下沸腾了,好像是庆贺什么特殊的节日一样。 随后,皇帝司马曜的圣旨也来了,命黄门持持节赍册宝册封夜雪为琅琊王府的侧妃,将侧妃铜印交割了过来。显然,这是司马道子的这位皇兄伸过来讲和的一只手,司马道子必须再握回去。 于是,王府举办了一场巨大的庆功宴,主要是庆贺淝水之战的胜利,天晓得有多少人是真正参加了淝水之战的,止一个词能形容:热闹。自然,司马道子的这次宴会,是办给皇兄看的,他皇兄司马曜是必须出席的。 夜雪以一位侧妃的身份,陪在司马道子身边。她的出席,多多少少让建康城这些以风流自居的名士对司马道子有了些许改观。 许久未见地张月伶很卖力地讨好着夜雪,夜雪明白她心中所想。于是在曲目中安排了阳春曲,让她献舞《飞天》。小幽却很不高兴地嘟囔:“这个家伙,您不在就跑去找王妃,现下回来了,您又让她去露脸……” 宴会一开始。司马曜都没什么兴致,一双浑浊的眼睛依旧是往夜雪身上瞟来瞟去的,司马道子几次即将发作,都被夜雪按住了。即席的王国宝看得真切,有些唯恐天下不乱地提议到:“侧妃既然封了侧妃,怎么也要感谢一下圣上恩典,不如侧妃献舞一曲,给大家助兴如何?” 此话一出,司马曜那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果然放出光彩。对王国宝看过去,大有嘉许之意。 夜雪却不慌不忙地鼓掌三声。 乐声起。屏风内一个修长曼妙地身影摆动起来。在做所有人都被这感觉吸引住了。大家屏住呼吸。期望能够等屏风撤掉。显出这位舞姬地真面目。所有注意力都集中青纱屏风内。包括司马曜。夜雪推了推司马道子。指着他皇兄。似有深意地暗示了一下。 司马道子心中明了。略点了一下头。继续观舞。 张月伶绕开青纱屏风。动作娴熟地舞着飞天。但是在司马道子看来。她地舞和夜雪。绝不一样。那种姿态。那样地神情甚至动作。她舞地不过是一个凡人。他低声对夜雪笑道:“我怎么看月伶都像是一个想飞天地凡间女子。而怎么看怎么觉得我地夜雪。就是天上地仙女。” “别不正经。”夜雪轻声说了句。用下巴暗示了一下司马曜。 司马曜并未注意到两人地小动作。而是呆呆傻傻地看着月伶。 一曲罢了,龙颜大悦,干了杯酒,抹了抹嘴巴,司马曜扶着酒案对说道:“飞天舞果然名不虚传,惊为天人啊,惊为天人!”说罢,干巴巴地鼓了几掌,宴上群臣跟风也似地掌声雷动。 夜雪站起身。说道:“圣上。这是臣妾教出来的徒弟,初学飞天舞。让您见笑了。” 司马曜的眼光就没离开过月伶,一摆手:“罢了,夜雪侧妃有什么要求,全且提出来吧,朕一定满足。” “臣妾希望,皇上能恢复谢相地丞相官职,对谢家的有功之臣进行封赏。“哦,这个么?当然要封赏了!王弟,朕不胜酒力,有些善后的事情,”司马曜并未正面回答夜雪的要求,而是眼睛望着月伶,眯成了一条缝,对司马道子说道,“你就帮朕料理好,料理好送进宫来就行了。”说罢,离开了琅琊王府。 司马道子刚要吩咐人将月伶送进宫,忽然,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眼神里充满了责备和期待。 “夜雪?什么事?” 夜雪摇摇头,示意不要把月伶送进宫。 月伶注意到了夜雪对司马道子做的小动作,虽然还是安安静静地退了下去,却还是回到了栖雪堂,大哭大闹。 宴散了,夜雪回到房间,静静地看着哭闹不止的徒弟。淡淡地说了句:“你是不是就认为做个普通的宫女就行了?” 张月伶立刻止住了哭声,用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看着她,眼神中充满期待。 “皇宫里有很多明枪暗箭,你怕不怕?” 张月伶立刻坚定地摇了摇头。 夜雪笑了:“我明白了……”说着,走出门去。 虽然司马曜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要求,但是第二日,便转托司马道子带来圣旨,圣旨说明,带着侧妃去谢府宣旨,另外也使侧妃有省亲之意。本是无上地恩典,夜雪却觉得司马道子满面愁容。 坐在向谢府去的车马上,夜雪挨紧司马道子,说道:“王爷,别再介意以前的事情了,我其实已经把它忘了。” 司马道子嘴上什么也不说,但是表情却一发沉重起来。 到了谢府,大家都很乐见这位昔日的舞姬成了堂堂琅琊王府的侧妃,尤其是谢奕,自小看着夜雪长大,如今她能有个好归宿,自然是最开心的。 谢安却看起来并不高兴,但是表面上也没什么不高兴。他平静地对司马道子说道:“请王爷宣读圣旨吧。” 谢家一干众人跪倒在地。 “淝水一战,谢玄谢石败符坚百万军队,谢安运筹帷幄,朕深感欣慰,着司马道子代朕封赏,谢安进太子太保,谢玄进会稽内史……”圣旨足足读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就连谢家在襁褓之内的孩子都有爵位。夜雪觉得她带来的这是无上地褒奖,但她看到,谢安的脸上却越来越低沉。 宣罢了圣旨,本来沸腾着的谢家庭院里静寂无声。 “胡儿,末儿,”谢安似乎瘫软了身体,自己竟挣扎着站不起来了,他叫着谢朗和谢川的小名,说道“扶我叩谢皇恩吧!” 两个青年都紧紧闭着嘴,表情严肃。扶着自己的叔父,向着显阳宫的方向拜了三拜,老泪纵横,挥了挥手,蹒跚着引着自己的子侄们向内堂走去。 “大老爷,大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夜雪追了上去。 谢奕顿足:“唉,真个是卸磨杀驴了,全是虚衔,我们谢家算是彻底被夺了兵权!” 夜雪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明白,在这个门阀互相倾轧的年代,这代表着什么。她回头看了一眼司马道子,眼中偷出深深地埋怨,为何,为何让她如此高兴的来,却背负罪恶地回。 马车摇摇晃晃,两人相对,静寂无声。 当晚,夜雪收拾包袱,跟小幽搬回了“静斋”。司马道子远远望着她地身影,内心挣扎着,他没法不借单纯的夜雪演这出戏,要知道,这还只是皇兄收回皇权地第一步。 夜雪默默地从以前静斋的房间里掌上灯,对小幽笑笑:“看,我们又回到这里了。” 小幽有些摸不到头脑:“姐姐,为什么?” 夜雪有些惆怅:“你不懂,我也不懂,为什么偌大的一个家族,说没落就要没落掉呢?而且他们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姐姐,朝堂上的事情本就匪夷所思,不要想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谢家,谢家其实就跟我的娘家是一样的,大老爷从小把我收养了来,请人教我学舞,学识字,学音乐,学茶道,三老爷经常带我四处见识高人雅士,他们从来没把我当做普通舞姬去看,”夜雪愁容满怀地说,“可是现在,我却害了他们。” “害了他们?” “嗯,”夜雪继续说道,“你知道么,今天王爷给的官衔都是虚衔,实际上,把谢家多年来在军中积攒的基础连根拔起,竟然是这样不费吹灰之力,还是王爷亲手做的,我实在接受不了。” 小幽略略沉思着:“以前婵小姐常常说过一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许王爷不是自愿的。” “会嘛?”夜雪忽然觉得,自己是有些不冷静,去时的车上,司马道子的感觉,确实不对。她推开门,向栖雪堂走去,她有这个自信,此时,司马道子必会在栖雪堂的书房里。 但是,她料错了。书房里空无一人,就连王爷的贴身小厮都不见了,她有些失落,心里好像是丢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找寻不得。 夜雪颓自走回静斋,推开门,轻唤了一声:“小幽,我们睡吧。” 只听房中“唔”了一声,那声音分明不是小幽。 但是,她料错了。书房里空无一人,就连王爷的贴身小厮都不见了,她有些失落,心里好像是丢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找寻不得。 夜雪颓自走回静斋,推开门,轻唤了一声:“小幽,我们睡吧。” 只听房中“唔”了一声,那声音分明不是小幽。 “谁?”夜雪掌亮了灯,一个孩子般的笑容从黑暗中冒出来,对着她说道:“小幽不在,我们睡吧。” “王爷……”夜雪叹了口气,“我有些事情我想不通。” “想不通就别想了,那些都不是你能够左右的,”司马道子也叹了口气,“我做过就要承认,我是不应当将谢家完全架空起来,对不起忠臣,但是要知道谢家功高盖主,有兵权在他们手中,终究是祸。” 夜雪充满疑问地看着司马道子。 “当时我跟谢相争执,谢相说要辞官的时候,满朝文武无一不跪求皇上挽留谢相,他们究竟跪的是谁?我皇兄的人品德行,你是见过的,你猜,这样的情况,他还能忍受多少次呢?”司马道子目光锐利地扫了过来,刺得夜雪有些心痛,他拉住夜雪的手,“这些事情,你根本理解不来的,别任性了,我们回栖雪堂吧。” 夜雪摇摇头:“我喜欢这里,这里很像我们在幸福村的家幸福村,家…… 提到这两个次,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 “刚刚皇兄把我招了去,问,什么时候才能把月伶送进宫?” 夜雪听他提到这件事情。便正色说道:“月伶进宫不能那么不清不楚地。皇上如果喜欢月伶。就应当像个正式地方法堂堂正正地接进去。” “可是。一个贱级女子。怎么能?皇兄又不像我那么任性。不可能再出来第二个夜雪了!” “嗯。宫中不是有教习舞蹈地女官么?”夜雪轻笑。 “哈。我地夜雪果然是冰雪聪明。” 第二天早上。司马道子果然上表奏请皇帝拜张月伶为皇宫里地教习女官。散了朝便要将人送进宫去。张月伶欢欢喜喜地上了车。又是哭。又是笑。出奇地是。连近日足不出户地王妃都来给她送行。 夜雪望着月伶远去地车马。禁不住想:这样灵巧地小姑娘。一定能抓住机会。飞上枝头地。这时候她看到王妃地表情似笑非笑。默默地看着自己。感到有些差异。问:“王妃娘娘。夜雪有什么不妥么?” 王妃摇摇头,只是悠悠叹息:“我笑的是谢家,谢家间接培养出了一颗。能令江山易主,倾国倾城的毒药!一夕之间被抽夺兵权,真的不冤枉。”夜雪本来高高兴兴的心思,被她这样一说,全然晦暗起来,心里暗暗祈祷,月伶能从旁劝谏皇上,就算不能劝谏,好歹也不要做妲己褒姒之类地角色。她暗暗地埋怨自己,为何只是教了舞蹈,却没教别的! 司马道子从一旁听了,忙替夜雪解围:“谢家不让出地方,你们家族哪里能够一下子拿到三个州的刺史?” 王妃轻蔑一笑:“三个州的刺史跟我的青春,哪个更加重要一些呢?我毕竟不是王婵。”她长叹着,一步步迈回自己的院子,那身影,疏落冷清。 天气转秋。宫里传来消息,说张教习已经被皇上封为美人了,司马道子轻嘲了一句:“果然是皇恩浩荡。” 夜雪答应跟司马道子一起去为张美人庆贺。这是夜雪第二次来到皇城,显阳宫。周围的人们几乎都拿她当做了正经的王妃,到让夜雪觉得自己像是偷了别人东西一般。 席间,张美人甚是活跃,她向夜雪不断地敬酒,虽说嘴上是要感谢夜雪的教导之恩,夜雪却能看出来深深隐藏于她内心地不安。倒像要将她自己灌醉。 “美人。来喂朕喝一口,”司马曜那浑浊的眼睛凑到张月伶怀里。卧着、赖着,甚是无状,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真醉,还是借醉装疯。张月伶反倒不以为意,用酒杯不无怜惜地送入司马曜的口中,然后得意洋洋地抬头看着司马道子和夜雪:“现在地皇上,有时候完全跟小孩子一样。” 司马曜卧在她怀中,手开始不规矩起来:“美人……” 看着他痴迷的样子,张月伶好像已经麻木了,并未做过多的回应,任由他猥亵着自己,而她自己,就一直在喝酒,正如夜雪看到的那样,她想将自己灌醉。 “月伶,少喝点吧,”夜雪劝她,“酒是很伤身体的东西。” 张美人那双仿佛会说话的那眼睛凄绝,艳绝地看过来,颓然对夜雪一笑:“侧妃娘娘,本宫晓得,本宫自有分寸。”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司马曜拍着巴掌,开始将手臂环上张月伶的脖颈。 张月伶依旧是满面春风地对着司马曜,任由着皇帝作为,她端起酒杯,含在嘴里一口酒,对着司马曜喂了下去,两人口舌交缠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司马曜甜蜜地吞下美人的酒,懒洋洋地在美人怀里伸了一个懒腰。 张月伶低声对司马曜耳语着什么,只听皇帝一派大腿,“嚯”地笑出声响,醉眼熏熏地看着司马道子,说道:“哈哈,你个风流情种,怎么单单你就能想到这么喂药呢?” “皇兄,夜雪当时根本灌不下药去,臣弟这是没办法地办法,跟风流不风流无关。” “唉,真没意思,敢做不敢当,”司马曜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酒,勾着张美人的脖子,开始嘴对嘴地喂过来,喂过去。 司马道子有些看不下去了,轻哼了一声:“皇兄,究竟是请我们做客来喝酒,还是让我们看戏来的?” 司马曜忙撤开手。转过头来,干笑了两声:“王弟,美人在侧,太过诱人,你又何必如此古板,”他转头看向夜雪。“想你乃是大晋开国以来最荒唐的王爷,何时变得跟那些老古板一样呢?” “我的荒唐又怎及皇兄你的万一呢?”司马道子说完之后,闷声不吭。 此时,张美人娇嗔道:“王爷,这里是皇宫,您以为这里还是您的王府嘛?” 夜雪讶异于她本来认为单纯可爱的月伶竟会这样说话,便转头向月伶说道:“张娘娘,您醉了。” “我没有,”张月伶一挑眉毛。“侧妃娘娘,您虽是本宫的恩师,但终归君是君。臣是臣,日后在这宫里只有皇上地张美人,没有您地徒弟张月伶了,月伶真是最后一次受您的教训。” 话里含着的狂妄和尖峰,让夜雪不寒而栗。 司马曜拍着手说道:“王弟,你听到没有,君是君,臣是臣,朕的张美人有没有点母仪天下的味道?” “母仪天下?”司马道子和夜雪被这个词惊呆了。 “只要张美人能生一位小皇子出来。朕便要封她做皇后!” “皇后?”两人又一次惊诧不已。 “皇兄!”司马道子抢着说道,“兹事体大,恐怕……” “怕什么?”司马曜指着夜雪说道,“你能封一个贱籍女子做侧妃,朕怎么就不能封朕的张美人做皇后啦,真是少见多怪,更何况你我地母亲,只是个洗衣的昆仑而已!” 司马道子“唰”一声站起来,脸色陡然一变:“母后虽然出身卑微。却有大德,当年,外臣三番两次地逼宫,母后护着我们,带着我们,你当时仅有1岁,小妹还没有断奶,试问,你这位张美人能不能做到这点?” 说起这件事情。司马曜地脸阴沉了下来。将手中的酒杯“啪”地拍在桌子上,目光透出可怕地仇恨:“一笔一笔的债。朕永生不忘,所以,现在才要慢慢剪除这些门阀,朕不要朕的子孙们也要受制于他们。” 大殿里渺无声息,只有司马曜连连给自己的灌了几杯酒,咽下喉咙地声音,才饮了四五杯,他便故态复萌,手向着张月伶的衣下摸去。张月伶起初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司马道子和夜雪都低头不语,便也半推半就地靠到司马曜身边,吃吃地笑起来了。 酒宴过后,张月伶看着夜雪,多多少少还是带了一些依恋,但是这样的眼光旋即被她那种目空一切地傲气所取代:“侧妃娘娘,本宫有个不情之请。” “张美人请说。” “侧妃的贴身小婢小幽,在本宫闺阁中甚为交好,希望侧妃能将她送进宫来陪我。” 夜雪有些为难:“小幽跟我如亲姐妹一般,这事情……” “怎么?侧妃是瞧不起本宫,不配使唤一个侧妃的贴身丫头么?” “不,不是的!”夜雪只能默许,她不明白,当日为了一件衣服害怕责打的胆小、单纯的少女到哪儿去了? 拜别了张美人,夜雪扶着微醉的司马道子向禁宫之外走去。司马道子走路动摇西晃,甚至夜雪有时候觉得他是故意为之。 “你看到那厮看你的眼神了吧?你看到他当着我们的面就把手伸到了张美人地衣服里了吧?”司马道子咆哮着,他发了狂地伸出脚去踹着四周的树木,仿佛要将一切挡在身前的东西全部踢倒,嘴里不停念叨着,“皇帝,这就是皇帝,你看到了吧,这就是皇帝,”仿佛他面前的灌木个个都化身做了司马曜,向他贪婪而狰狞地笑着。 “皇帝,狗屁的皇帝。” “王爷……”夜雪从身后一把抱住他,紧紧地,像是哄孩子一样,“你不是王爷,你才是皇帝,你是天,你是我一个人的皇帝,你是我一个人的天。” 听她说到这里,司马道子痴痴地笑了,像是孩子一样用食指堵在夜雪的嘴上,“嘘,别给皇帝听到,给他听到,他要杀你的头的,他要立威的,他要立威的……他居然还有尊严……”他是真的醉了,一低头就开始吐个不停。 皇帝,原来这个皇帝还有尊严可言,夜雪甚至觉得,这样的皇帝,实在还不如她道听途说出来那个败兵的符坚。堂堂汉室正统的晋帝,居然还不如一个氐胡皇帝,这说出来,谁会信呢? “张月伶如果入主六宫,大晋就要乱了!司马氏就要亡了!” “她不会的!”忽然,夜雪冒出一句。 “夜雪,”司马道子的神情忽然清醒起来,本来,借酒装疯这是司马氏一族血液中生就的习性,他听到了必须知道的事情,便即清醒,像是黑暗中见到了一丝希望,“夜雪,为什么不会。” “月伶不可能有孩子。” “为什么?” “因为这里,”夜雪用手将司马道子的手移动到了她的肚脐处,“王爷,你摸,这里有什么?” “是……是丸药,你不是跟我说,这是你们舞姬保持体香的丸药么?” 夜雪点点头:“月伶也有。也是自小就用地。” “这丸药?”司马道子好像感到一丝恐惧。睁大眼睛问。“你是不是也?” 夜雪再点点头:“这丸药是以大量麝香配制。舞姬从小就要塞入肚脐当中。久而久之。药毒侵入经脉。根本不可能有孩子。” “为什么?”司马道子地眼睛更加血红了。“为什么?你知道我多想跟你有个孩子。可是你为什么现如今才告诉我?” 夜雪垂下头:“本来。臣妾是想这辈子都不告诉您地。” “一辈子?”司马道子直愣愣看着夜雪。“那为何现在要说?你就骗我一辈子。难道不好么?” “为了让您安心。” 好像离宫外的路越来越远,两个人好像走不出这显阳宫的夜色。司马道子癫狂地发泄着愤慨。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何连他最后一点希望都要夺走。 夜雪冷静地看着他,等他彻底声嘶力竭地时候,一把将他紧紧抱住,悄声说道:“王爷,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够了!” 夜色里,她看不到司马道子的眼角,淌下的泪珠。 这天夜里。夜雪枕在司马道子的怀中彻夜未眠。她很清楚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地为她放弃,一次又一次地降低着自己地要求。而自己,却是那样的自私。也许是因为太清醒。她能听到司马道子铿锵的心跳声,她轻轻抚摸着司马道子的胸口,亲昵地喃喃自语:“王爷,你为夜雪做了那么多,到底夜雪究竟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窗外的似乎传来小幽的抽噎声,小幽不愿离开,但是不得不离开,小幽离开后,这个诺大地庭院里便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不,还有王爷,那个她生命中最爱她和她最爱的人。 这天清晨,夜雪又不得不送走了小幽,小幽哭哭啼啼不愿离开,但是张美人的金口一开,话是无法收回的。夜雪叮嘱着小幽有空要多劝劝张美人收敛行止,多做对大晋江山有益的事情,但她心里很清楚。小幽人微言轻,张月伶根本不会在意。 望着车马载小幽绝尘而去,夜雪觉得诺大的琅琊王府,自己变得越来越孤单了。回到栖雪堂,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拜访了夜雪,她站在梅花树下,依旧跳着,笑着,用手指去触那只金丝牡丹的宫花。几次失败之后。回眸一笑。细长斜挑的眉目像小狐狸般一笑。 “婵小姐,别来无恙?” “侧妃娘娘清减了。”王婵这次看起来比任何时候笑地都灿烂,神情都清爽,“今天我向堂妹辞行,顺路来看看你。” 夜雪不无调侃地说:“王妃的院子是在大东头,栖雪堂是在大西边,而王府大门是在南面,这路顺的可真远。” “想你了,怕以后就见不到了,”王婵拉住夜雪地双手,眼神一下子变得非常凝重,“我要走了,离开乌衣巷,离开建康城,离开大晋,去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你们?”夜雪隐隐感到了什么,“是桓将军?” “对,是阿玄,悄悄告诉你,我已经安排好了,只要阿玄肯为我放弃一些东西,我就能让他得到更多,”王婵冲她一眨眼睛,“这话我只对你说了,千万不要告诉旁人。” “怎么?为何要告诉我?” “第一,我想试探一下玄是不是真的爱我,第二,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是很长,但是我在心里已经把你引为好友了。当然,如果不是堂妹的关系,可能我们会是很要好的朋友,”王婵的话今天特别的多,她的心情也奇好,像是放下了一身的负担。 “我听说你四弟放了荆州刺史?还有你堂弟王恭,放了青州刺史?” 王婵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这就够了,虽然兄长不成器,但是有他们两个,我们太原王氏便不可能被击垮了,毕竟乱世之中,兵权才是王道。” 夜雪笑着摇摇头:“听不懂。” 王婵斜瞟了一眼:“所以才会帮你当朋友,你地心里最干净。” 夜雪忽然想到昨日桓玄与司马道子的对话,展开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踌躇半天,不知道是否应当告诉王婵。 “侧妃娘娘,怎么?想到了我往日对你的恶行了么?” 夜雪心里有些挣扎,是否该给她浇下这一盆冷水?于是对她说:“如果,我说如果,桓将军不愿跟婵小姐去浪迹天涯呢?” 王婵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锋利的光芒:“那,他会同时失去两件他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最想要得到的东西?”夜雪其实还是不懂她这种打哑谜的说话方式。不过为她高兴总是对地,相爱的人能够长相厮守,这无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请我吃碗汤饼吧,我带你出府去看看,”王婵兴冲冲地提议。 “请你?我哪儿来的钱?”夜雪摊摊手,她所有的东西都是王爷赏赐的。自己没想到地司马道子也都替他想到了,她何来钱之一说。 “那好,我请你……”王婵的爽气是那种随心随性的,但是阴骘起来,又让人那么生畏,虽然她声称把夜雪当做好友,夜雪还是没法放下戒心。夜雪在王府内本就不爱穿华服,也没更衣,穿着日常地衣着便跟着王婵走出琅琊王府。 街上地人无不惊诧这两种美。一种婉约动人,一种英姿勃发。夜雪有些避讳这人们的眼光,而王婵则不是。在夜雪看来,她非常享受。王婵带夜雪来吃汤饼地地方,是一间不大的地方,临着街,能看过往的车水马龙。 要了两碗汤饼,夜雪挨着王婵坐下却不知道应当对她说什么。 “第一次出府吧?”王婵看着夜雪。 夜雪点头,她明白,自己表现地很紧张。 “不用紧张,建康城。其实是一个好地方。”王婵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依恋,旋即转过头,看着夜雪,“我好羡慕你,可以不用想那么多,做那么多,只要踏踏实实的去爱一个人,那就好了。” 夜雪笑笑:“婵小姐拿我做好友,一定是因为。夜雪是一个您能够一眼看透地女人,对么?” 王婵似乎很赞同她的说法,眼中闪烁着一泓水波:“不仅如此,你跟我很像,都不会轻易动情,但是一旦动情就不能自拔,所以,我引你为知己。” “那,我们的男人呢?”夜雪很想知道。 “司马氏一族。就没有一个男人不是表里不一的。”王婵冷笑,“桓家男人就没有一个不生野心的!”她话里 汤饼端了过来。小二热情地递过来两双竹箸。王婵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夜雪本就对汤饼没多大兴趣,加上第一次上街,忍不住寻找周围好奇的事物。恰巧身边有算命先生经过,见夜雪也在好奇地望着他,便举着幡走过来。 “这位夫人本是红颜夭折的命数,谁知中途破相,于是大富大贵,可惜时运不济,若能再逃一劫,定然后福无忧,”他把一双油滑的手伸到夜雪面前,“夫人若肯打点几个赏钱,鄙人教个度劫的法子!” 夜雪正对着他好奇地打量,却见王婵用筷子头一把将相士地手隔开:“喂,看相的,不如你给本大小姐也看看,说得好一起打赏。” “这个……”算命的脸色微变,上下打量着王婵,沉思不语。 “说说,有什么不好说的?” “恕小人之言,姑娘的相貌本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可惜,一生诸多算计,折福夭寿,若姑娘能安心天命,做到顺其自然,或许……”相士不敢再往下说,几次欲言又止。 夜雪见王婵并不恼怒,却喜滋滋地冲着相士说道:“我也曾接触过一些术书,自己看来,却不是你那么说的。” 相士突然神情紧张,扯了幡回头便跑,还扔下一句话:“卦金我不要了,姑娘擅自珍重。” 第九章 夜雪和王婵对视一愣,都觉得这个算命的好奇怪。 忽然,街上一阵骚乱,尖叫声四起,只见几名赤身露体,挥着白布条呼啸地从街上跑过来。当中有的相貌俊美地赛过女人;有的身材魁梧,威武堂堂;还有的甚至唇红齿白,骨骼清奇;每位都可算得上是建康城里的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了,可是他们现下,边裸着身子狂奔,边向四面的人们挥手致意,仿佛像是在宣告世人,他们有多么的卓尔不群。夜雪脸上一红不敢再往下看去,只有低头用箸在碗里搅着。 夜雪发现王婵几近崩溃地一拍额头:“无达,你够狠!” “是,你四弟,王忱,新补的荆州刺史?”夜雪悄声问。 只听饭馆里有人开始议论:“嗯,不愧是右军家的儿子,有点儿像是一只毛笔。” “嘿,那个也不错,一晃一晃地很可爱。” “那个是谁啊?” “那不是当今皇后的兄长么?” “不是吧,上一代的爱清谈,这一代的爱裸奔。” “呸,你懂什么,这是恢复竹林七贤之风,你个俗人。” “你不俗,你刚刚盯着哪里看呢?” 小店外地年轻姑娘们都停下脚步。有地用卷帕捂着脸颊尖叫着:“无达、孝伯。我要嫁给你。”有比较害羞些地。自言自语道:“那么健美。也不知道成婚了没有?”更有街对面大户人家里地姑娘顺着梯子爬上墙头去张望。结果失神摔到街上来地。更有甚者。晃着身子故意冲入这个队伍。撞上谁。来个肌肤之亲。 王婵停箸。架在汤饼碗上。脸色铁青:“当我不认识他。我们走吧。这饭没法吃了!” 夜雪开始明白了司马道子地苦恼。对于这些行为。她只是听过。却没见过。现在看来。建康城更像是一座疯城。别了王婵。夜雪独自回到自己地住所。她忽然想到王婵一句话:“司马家地男人没有一个不是心口不一地。”思量这几日身边发生地变化。她有些茫然了。事情和她原本以为地。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司马道子见她回来。便问:“今日是王婵主动来约你出去地么?” 夜雪点头。心里却还在想着事情。 “如果夜雪觉得闷。我可以常常陪你一起地。” 夜雪摇头:“王爷,我有些倦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今天王妃跟我说。她堂姐来向她辞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王婵是想要跟桓玄远走天涯吧?” “王爷。我累了,不想再谈这个问题,”夜雪无奈地钻入自己的房间,想要将自己封闭起来,因为今天遇到太多的事情,超乎了她以往的承受能力,月伶走了,小幽走了,王婵也走了。她生活中所能接触到地人们,几乎全都离开了她的视线,她曾经试图去接触王妃,但是走到院子里,看到那孤冷凄清的院落,和她怅惘的身影,一股巨大的负罪感便侵袭全身,让她无法释怀。 “夜雪……夜雪……” 夜雪任由司马道子在房间外焦急地叫着,敲打着门。她的心就好像是那扇门。被自己坚决地紧紧关闭。她害怕司马道子的热情与温柔。 “夜雪,你听我说,桓玄答应了今天晚上参加我为他办的宴会,所以他根本不能和王婵去私奔。” 夜雪震惊了,本来这就是她料想到的结局,可当这结局真正从司马道子口中说出来地时候,她心仿佛被撕碎了一样,王婵那张充满希望的笑容,哽咽住她的喉咙。想要回答司马道子一句话。都不行了。 “夜雪,你我说。你如果想见桓玄,就来跳一支舞好么?只要你别不理我,你要怎样都行。” 夜雪压制住心头地酸楚,淡淡地回答道:“王爷,时候不早了,去开宴吧,您是主人,夜雪不会再跳舞了。”说完这句话,她将头靠在窗棂上,闭上眼睛,她与司马道子一点一滴的片段不断回放着。她试图告诉自己,有了这些便够了,但人总是贪心的,她怀念幸福村的日子,怀念能叫他“夫君”的日子,怀念他叫她“良人”的日子。 夜沉了下来,她转过身去,用灯照着窗,又想起小幽,不知道她随着张月伶进宫,究竟怎样了。忽然,窗前一个人影闪动。她头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那个画面,就是那夜,在静斋,司马道子从窗外看过来,对自己说,那个字,爱! 她急忙打开窗子。 夜是那么的黑,只有远处幽幽一点点光亮,除此之外,静谧无声。 正在她将要失望的时候,一声呼唤从角落里传来。 “夜雪……” 司马道子醉醺醺地从扶着墙角晃悠悠走近,浑身酒后呕过的恶臭。显然,他又喝醉了。 “小红,小锦,把王爷扶进来吧,”夜雪叹息了口气。 门开了,司马道子像狗一样狼狈地跌坐在床上,向她傻傻地笑着:“夜,你终于给我开门了……” 夜雪将头靠在他怀里:“王爷,有些事情,臣妾想不通,桓玄为什么不肯跟婵小姐离开,他曾经如此热烈地追求过婵小姐,又为了她一直不娶,但是为什么不要跟她离开?” 司马道子笑了:“因为你!” “我?”夜雪不知这从何说起,正色,“王爷不要拿臣妾寻开心了。” “因为你,就是因为你,我为了你,桓玄求做广州刺史,我就多给了他两个州的兵力,桓玄不想离开京城,我就准他从京中下令辖制地方,总之,他肯定不会走,他骨子里有桓家的血脉,只要有一兵一卒,他都不会走,更不要说是两个州的北府兵。”司马道子醉醺醺地将这些话倾诉而出,一字都没有磕绊,这显然是他深思熟虑过很久的想法,但是夜雪却知道,自己不值得司马道子拿自家江山做这些动作,她只能叹气,司马道子见她叹气,又说道,“你如果想见他,我不会拦着你的,只见见他就好了,别做背叛我的事情,好么?我那皇兄,他……我不想再让亲近我的人背叛我了……真的不要了。”他地声音几近哀求,像是孩子般天真。 夜雪半天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伸臂抱住他,叹息道:“你,真是一只可怜虫。” 司马道子笑了,笑的更天真,更像个孩子。 夜雪却觉得他们之间的隔阂一下子便隔上了千山万水。 第二日一早,宫里传下话来,要司马道子偕侧妃夜雪到禁宫之中饮酒,恭贺贵妃张氏受封。显然,张月伶很快如鱼得水,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夜雪觉得这很讽刺,王婵对张月伶的未来一语成谶,但是她却无法预料自己所爱的男人,给她的爱情却竟如此浅薄。 司马曜仍是一副喝不醒的样子,左手抱着月伶,右手举着酒杯。时不时将酒杯叼在嘴里,无形无状地将手插入张贵妃的衣服内。月伶娇笑着半推半就,用嘴将他唇上的酒杯衔下,然后添酒,布菜,温柔可人。 司马道子地脸上没有一丝地表情,只是闷声不吭的喝酒。 张月伶倒是异常地活泼,对着夜雪问这问那。 司马曜忽然插了一句话:“话说弟媳妇啊,如果当日你没有触柱地话,这贵妃之位,哪能轮的上她?”他的醉眼中泛出一丝贼光,扒着张月伶敞开的衣领探头探脑地研究了半天,说,“除了一个地方比较让朕满意,其他的,无论身段舞姿,都还是不如卿的!” “臣妾惶恐,”夜雪尽量避开他浑浊的目光。 “夜雪上次受了伤,没法再跳舞了,”司马道子冷冷地答道,他举起酒杯,像是要把自己灌醉一样,连饮了两大口,神情不悦。 “王弟,我就看不惯你这个别别扭扭的样子,人家朝中无论大小官员,谁家小妾不是爱看就看,盯着品头论足半天都不以为意?你偏偏如此小器。” “他们是高门名士,我是草包,我跟他们不一样。“再说,你这位侧妃都肯为你而死了,你怎么还是看起来如此的玩世不恭,荒唐任性,唉,”司马曜抹了抹嘴,“一个娘生的,我就搞不懂你了!”司马曜摇摇头,倍感无趣,于是离开坐席,说道:“贵妃,朕不胜酒力,先走了,卿陪他们聊吧,待会儿早点儿回来侍寝。” “那,臣弟和夜雪也要告退了……”司马道子想要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了。 “慢着……”张月伶站起身来,摇晃着她的柔美腰肢一步步走下台阶,看着夜雪。 “王爷可否先走,我想跟姐姐说几句体己话。” 司马道子先是一愣,想想两人多日未见,加上夜雪最近的心情,便点点头:“有劳贵妃娘娘照顾下夜雪,她身体不好,还有,不要让皇兄单独见到夜雪,我在宫外等。” 夜雪友善地牵着张月伶的手,但是牵到的那一瞬,她一惊,竟然如此之冷。她不无怜惜地问道:“月伶,你冷么?” “还好……”张月伶冷冷地答道。 “月伶,皇宫很复杂,你要多当心,”夜雪试图用自己的双手去温暖张月伶,但是当那股热度刚刚传递过去的时候,张月伶的手缩开了。 “怎么?”夜雪奇怪月伶的变化,关切地问,“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姐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姐姐,日后,我们君是君,臣是臣,”张月伶终于说了出来,她甚至没有正眼看着夜雪,“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在宫中仅仅是姐姐的替代品,但是,当有一日这个替代品不想再当替代品的时候,姐姐,她会怎么样?” “贵妃娘娘,夜雪明白,夜雪会远离朝堂的,而且,我已经将自己禁足了,永远呆在栖雪堂,不出来。” “这,还远远不够!” 夜雪愕然,她完全听不懂张月伶的意思,她要干什么? “本来,今天皇上想让我帮他把你留下来,让他一亲芳泽,而且,他要告诉琅琊王,这个世上没有皇帝得不到的东西,”夜雪看着张月伶满含深意的眼睛,明白,自己在劫难逃。 司马道子在宫外焦急地等待着夜雪。他明明就是知道张贵妃是夜雪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但还是不放心。后宫是个大染缸。他曾见到自己毫无城府的母亲变的多么不择手段,也曾见到夜色中的后宫藏着多少光怪陆离的事情。 这时候,桓玄送太子回宫了。 现在的他已不同昔日,骑在高头大马上,光是给他牵马的人就五六个。他高挺起来的胸膛,昭示着他平步青云的官威,见到司马道子忙跳下马,一拍他的肩头:“琅琊王,昨天见,今天还见,真是有缘。走,去喝酒,我请客。” “不去。”司马道子黑着脸。 “怎么了?”桓玄上下打量他半天。“圣上罚你守宫门?” “你为什么没跟王婵走?” “……”这话问地突兀。桓玄竟一时没有答上来只是说。“算我欠她地吧。” “你知不知道。我故意不让你跟她走地。我算定你会为了那两个州。辜负她。”司马道子得意道。“我想让夜雪看清你。” “如果真是这样。谢谢王爷了。不过王爷地侧妃看不看清我。真地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她从来爱地都是你。”桓玄开始觉得跟他地话题有些索然无味。甚至再谈下去。他便要后悔了。“其实……我现下辜负王婵地。是迟早要还给她。她自己远离建康也好。省地以后难做人。” “你有野心!” “单凭野心王爷你是不可能给我定罪的,对么?” 两个男人的眼光在夜色中交叠在一起,脑子当中想的都是一件事情,气氛紧张起来。似乎这眼光随时能够冒出火花,但,司马道子避开了,他忽然从喉咙里冒出了一串非常奇怪的笑声,那笑声发自胸膛,发自肺腑。 “如果以前,但凭你的野心,我就能办了你,现在。野心不野心的,对我没有意义了!” 桓玄撇了撇嘴:“对了,你还没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夜雪!” 桓玄的脸色一变:“记得上次我在禁宫外遇到你的时候,你一身是血,抱着刚刚触柱地侧妃,今天,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司马道子像是被雷劈打了一般,他忙拨开桓玄掉头就向禁宫之中冲去。 桓玄在背后叫道:“我和王婵已经不可能了无牵挂地相守在一起了。趁你们还没走到那一步。好好珍惜吧。”说着,哼着小曲。牵着马,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司马道子像是迷失在了那个漆黑无边际的皇城深巷中,跑着跑着,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一切,明白夜雪为何要竭力成全桓玄,为何要封闭自己,更回忆起他流着血,抱着奄奄一息地夜雪,她费尽力气想要说出地那三个字。 “夜雪,夜雪,你可一定不能有事,我要你亲口对我说出那三个字!”司马道子口中喃喃自语。显阳宫,交泰殿,司马曜正环着夜雪的腰肢,交着夜雪的臂两人用酒杯饮着酒。夜雪无语,默默地从指甲缝里挤出了一些碎屑。除了张月伶,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饮了半杯,坐在席上,望着司马曜微笑。 “夜雪美人,你为何这样望着朕。” “皇上,我一直在想,究竟要不要您帮我喝下这半杯。” 司马曜端起那半杯酒:“你赖皮,来,朕喂你!” 夜雪忽然正色,将她手中的杯子打落,冷笑:“皇上,你拥有六宫粉黛,为何总是不肯放过一个小小的夜雪?” 司马曜有些生气:“卿这是什么意思?” 夜雪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人也摇晃起来。 司马曜吓得有些失措,忙问:“发生了什么?” “琅琊王侧妃服了毒,”此时张月伶缓缓地走进交泰殿,“我跟她说了皇上的意图之后,也给了她一包毒药,她报了必死的决心。” “贱人……你怎么能这样?” 张月伶厉声说道:“臣妾要做皇上心中唯一的女人。” 司马道子就在这一刻冲了进来,听到了全部。他一把抱住摇摇欲坠地夜雪,抱得紧紧的,目光血红。 “啊……夫君,你终于来了……”夜雪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这次是在劫难逃了……有一句话……一直想要告诉你……” 司马道子慌张地抚摸着她的头:“不要说话,血会越流越多的。”但是她的嘴角已经涌出了鲜血,血随着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滴滴答答地落在交泰殿的地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地回声。 司马曜有些后悔,想要叫住司马道子,但是张月伶对他使了个眼神,幽怨地。轻佻地,他立刻不再言语。 司马道子抱着夜雪掉头便向外面走。 “道子,你,你又要闯宫么?” “皇兄,你若拦我,我一样不怕死。” “或许。太医可以解毒,”司马曜不顾月伶的阻挠,还是开了金口,“留下,还有救。” 司马道子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冷冷地说道:“事到如今,还指望我相信皇兄么?”说罢,大踏步直奔宫门。 夜雪挣扎着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再不说……我怕没机会了……其实。我……我是……” 司马道子轻轻捂住了她的嘴,说道:“我明白,我全都明白地。但是我要你醒着,记得么?你曾答应我再也不会轻易晕倒,你要病好之后亲口认真的告诉我!” 他地脚步越来越快,但是他清楚,桓玄已经走了,宫门口也找不到车马,前路一片茫然,不会再有奇迹的出现了。 但是,就当他近乎绝望的时候。宫门前,居然出现了一辆马车。 一个穿着月白缎小衫,天青色锦襦的胡服女子站在门外,她骑在马上,手执马缰,那双眼睛,像是能看穿一切,“上来,我送你们一程。” “王婵?”司马道子三步并作两步。忙将夜雪送入马车,自己也坐了上去,“你怎么会?” “今天救你们的,不是王家二小姐,而是夜雪的知己,你记好了,”说罢,王婵扬起鞭子,大喝了一声。“驾……” 马车狂奔在路上。也许是颠簸也许是司马道子地错觉,王婵居然开始在动。先是手指,再是手臂,然后是眼睛,司马道子惊叫起来:“良人!良人!” 车外扔进来一个小瓶子,王婵说道:“解药给她服下吧。” “解药?你怎么会有解药?”司马道子警觉起来。 王婵从车外答道:“不是我,是小幽,还有张贵妃,如果夜雪不是那么善良,我相信,凭我也不可能帮她改变命运。” 马车狂奔着,在建康城地官道上渐渐消失了踪影。 后记 太元二十一年,贵妃张氏竟因为一句戏言将皇帝司马曜捂死在自家地被子里。越三年,大夏建立,建康城百废待兴,又是一派初春景象,城西的小茶馆里备着几样精致地点心,老板娘烹得一手好香茶,过往路人常常会来这里驻足,无论是歇脚也好,故意停下来看漂亮的老板娘也罢,总之,只要是去城西办事的人莫不会停在此处。 老板娘额角似乎绽开着一朵梅花,初看是用青黛描上去的,细看梅花却又凹凸不平像是块伤疤。她静静听着人们对实事的议论,笑而不语。 “你可知道,这位新皇帝曾经是符坚最器重地汉臣。” “哎呀,你还不知道吧,这新皇帝跟慕容氏也有很深的关系。” “那么一个北人做了皇帝,我们岂不是?” “怕个鸟,新皇帝对异族都那么好,对自己本族更不会差到哪儿去。” 老板拿过来一碟点心,坐在这群人桌边:“各位,借问一下,你们说的这位新皇帝可是前朝太原王氏以前地幕僚。” “咳!咳!” 老板娘对老板使了一个眼神,老板赶快跑回老板娘身边,笑着说:“良人,你放心,我不会了,若非当年王婵帮我们假死逃过权利场中的挣扎,选择过这种平民生活,我们现在说不定早成了枯骨。” “夫君,你明白就好。”这位老板娘正是喝了毒酒却幸存下来的夜雪,而老板则是已经改名叫马道的司马道子,夜雪看着口沫横飞的人们忽然想到一事,问道:“各位,不知各位是否听过太原王氏一族曾出过一名女相,叫做王婵……” “啊?老板娘,你不知道可不要犯了忌讳,她就是现如今皇帝的发妻。” “哎呀,刚刚被追封为孝慈什么贞顺什么惠皇后,总之是一大串谥号。” “谥号?”夜雪惊呆了,“这么说,这么说,她已经?” “是啊,去年还是前年啊,荆州城被桓玄叛军攻破,可巧了,惠皇后居然就在荆州,”讲话的人叹了口气,好像十分无奈,“城中抵死顽抗,围了整整三个月,惠皇后那时怀有身孕,加上粮草不济,桓玄城破之日,惠皇后呕血而死。” 夜雪盈盈泪眼,已渐模糊,眼前只有冬日里,一位白衣战甲的俊朗少年和长目流盼眼神犀利的锦襦少女。 一个说:“这位姑娘似能洞察一切,却不知能否看穿在下地 另一个说:“你看来,大有气吞山河之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