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公主命》 第1页 [穿越重生] 《天生公主命》作者:酒狮一只【完结+番外】 文案: 上辈子的赵永乐,贵为大魏太子独生女, 却像活在笼子里,被所谓的名声与规矩限制住了自由。 在和亲的茫茫路上, 她遇见了那个温润如玉、孤冷俊美的儒将, 遇见了平生仅有一次的心动。 纵使隔日便被奸细害死,至少她知道了自由是什么滋味。 重生回来,赵永乐改头换面, 让所有人都畏惧仰视于她,她活得率性恣意, 活出了一国公主该有的样子! 可那个算算年纪,本该还在边关的年轻小将军, 却忽然出现在了她面前,淡淡一笑,道: 「公主殿下这是打算始乱终弃吗?」 ======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女强 爽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永乐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即便你大杀四方依然宠你 立意:逆流而上幸福人生 第1章 我等你 「将来微臣会身先士卒,带兵剿灭北夷……公主等我。」 男人在赵永乐的耳边如蛊惑般这样低喃着。 赵永乐本睏倦得快睡过去,听到这话,顿时睁开了眼睛。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不由勾起一个冷笑。 「京里那些老顽固不会让父皇出兵的,否则临城之役明明胜了,为何还要逼我和亲?而且,就算你将来攻入北夷,我也已是老蛮王的妻子,蛮夷凶性难驯,还有收继婚一说,老蛮王若是死了,我或许还要嫁给他弟弟、他儿子……」 她的嗓音带着刻意的冷漠,却藏不住其中的绝望。 「微臣不在乎。」男人盯着她的眼睛,将她环在怀里,嗓音低沉而坚毅:「无论公主将来怎么样,请相信微臣,总有一天,微臣会去迎接殿下。」 赵永乐对于将来的希望早已破灭,听了男人的话,心中也不曾相信,但她望着那双满是诚意与热切的眼眸,收起冷笑,难得乖顺地微微点头,闭眼喃喃道:「嗯,我等你。」 男人在她耳边笑了,赵永乐的心脏一缩。 纵使对未来并不抱希望,但赵永乐还是忍不住贪图这片刻的温暖。 她感觉到男人的指尖细细摩娑着自己的脸,这人的指尖冰白如玉,不似他笑起来时令人如沐春风之感,赵永乐觉得甚是奇妙。 他的指尖虽冰,但却温柔,赵永乐只觉身在梦中,想起刚开始到边关时受到的震撼。 那时朝廷官员们对边关将领大肆挞伐,说是他们行军不力,才害的大魏屡屡吃败仗。 但父皇硬是扛住了官员们的反对,仍对守边的将领们无比信任,一道又一道补给军需的旨意不断往边关发去。 父皇对边关的信任也有了回报,临城之役胜了,父皇正想着乘胜追击,北夷却在此时提出议和,假模假式地说愿求娶大魏公主,与大魏缔结亲家之缘。 父皇大怒不已,无奈满朝文武大部分人纷纷上书,言道几年战争劳民伤财,身为大魏公主,嫁到北夷去也算是尽忠报国了。 父皇极力不允,无奈父皇才刚即位不久,之前为了军需确实也已消耗大半国库,这时满朝官员每日上书求和,还有撞柱以明其志,血书让皇帝不可再启战事的。 赵永乐眼见着父皇为了这些人气得数次晕厥,母后也病倒在床,又有那些皇室长辈每日倚老卖老来指责她不为国牺牲。 赵永乐这才狠下心,跪在父皇面前让父皇允了和亲。 父皇母后为了她已经做得够多,她也不奢求别的,只愿下辈子他们一家人投生为平民百姓,只守着自己小小的家过。 赵永乐也曾疑惑过难道大魏的边军如此不堪,苦战多年才赢了临城之役,心中难免是有些不满。 只是和亲队伍来到临城后,赵永乐眼见那么多兵士们重伤残疾,还流着泪爬到她的仪仗前,哭说是他们没用,才害得公主要远嫁蛮夷。 赵永乐忍不住也流了泪,知道自己做得没错,她不是为了那些嘴上功夫了得的京中官员们和亲,她是为了父皇母后,为了这大魏还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兵民,才答应和亲。 然后这个男人来到了她面前。 俊美冷白的脸庞不似将军,反倒像是儒生,听说他是临城之役中最重要的勐将,亲自深入敌营中取了对方大将的人头。 而他才二十二岁,临城的兵将们都说,若朝廷让他们继续追击北夷,这男人最终肯定会取下北夷老蛮王的人头。 「殿下在想些什么?」 赵永乐让这温柔的嗓音唤回了神,忽而想起这人摸着自己的脸颊,若是揩抹去厚重妆粉,便会看到底下丑陋疤痕……赵永乐颤动的心忽然一凉。 她赶紧拉下男人的手,看到男人指尖沾着妆粉,赵永乐心中难堪,她放开男人的手,转身背对着他,佯装平静道:「本宫困了。」 男人低声一笑,一臂半支起身,一臂将她揽进怀里。 赵永乐久没听见他说话,便睁开了眼,往上看去,却是男人一直低头凝视着她。 微弯的眼眸沁着能溺死人的温柔。 彷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寒凉中又带着沉沉的温润,赵永乐只觉若是一生都能沉浸在这人的双眸之中,叫她溺死也甘心…… 第2页 ………… 不知过了多久,赵永乐整个人好似飘荡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剎那间往下直坠。 『扑通』一声! 寒冷的水从四面八方包围住她,没了空气,她就像被一双大掌掐住咽喉,唿吸不了,吃了几口水,她下意识地闭住气。 赵永乐最怕水。 前世她正是因为十五岁那年落水之后,她的人生彷佛就再也没有值得高兴的事,她向来是避着水走的。 此时她意识有些恍惚,好似还沉浸在那男人深潭一般的双眼,忽而又听见耳边此起彼落的爆炸声,轰隆隆地,震得她脑袋疼痛,再后来,是那小兔崽子慢悠悠地说:「天有定数,你将回到一生的最初转机之时……」 赵永乐还没想到是什么时候是她的转机之时,人已经在这水里了。 有着前世的记忆,纵使人还没回过神来,赵永乐也记得前世落水后看过的书册,溺水之人不可慌张,全身需放松,使身体浮上水面…… 她这么做了,慢慢发现身体果然自动朝上浮去,待她的脸破出水面,她便张开口鼻,打算深吸一口气。 正要这么做时,双胁下忽然被人从后卡住,她惊慌了下,听得耳边有老妇急道:「郡主!郡主您醒醒!」 郡主? 赵永乐记得,她死前父王已经登上皇位,她被封为明珠公主,不过,封没多久就和亲去了。 这嗓音很熟悉,赵永乐睁开眼睛,想起前世落水之后她惊惧之下昏了过去,还是醒来后,听母妃说,是她的教养嬷嬷黄氏救她上岸,黄氏四十多岁年纪,经此一劫,也几乎去了半条命,母妃便赐黄氏荣养。 赵永乐与母妃都赏赐黄嬷嬷不少金银,听说黄嬷嬷儿孙接她出宫后,家里着实出息,还做了不少生意。 赵永乐现在彻底回过神来,知道她重生回到前世落水那一刻,但她的心却直坠谷底。 她此时正因为『见喜』,也就是出了水痘,而独自带着一众侍从住到别宫中。 水痘本该十四岁以前就该发完了,她却迟迟没有,太医说待得长成之后见喜更加危险,若是她生在普通百姓家,十四岁以前父母可能也就狠下心想办法让她出痘。 可她是大魏皇太子唯一的独生女,就是对母妃一向苛刻的薛皇后,也不以为意,道是没有发痘过的一律不许近身服侍赵永乐,平时注意食衣住行也就罢了,也不是没有过一生从未发痘的人。 可偏偏她刚过及笄礼,便见喜了。 此时她甫在京中贵女面前正式亮相,众人惊艷于她无双美貌,纵使从前曾有过她娇蛮狂妄的传言,及笄礼后,贵女圈中满是一片赞嘆之语。 皇宫里将她保护得极为细緻,也不知怎地却出了痘,薛皇后令人彻查皇宫,却也没有人发痘,倒是有好些人也是从未发痘过,虽则并未近身服侍过赵永乐,但经此一事,薛皇后倒是顾虑宫中说不定有水痘暗暗流行,先令赵永乐住到别宫去,将她的重华宫彻底净室,用过的器具等物也是或煮沸或烧掉。 太子妃捨不得女儿,她是发过痘的,便想陪女儿住到别宫去,却被薛皇后怒斥一顿,让太子妃在宫中专心养胎。 于是赵永乐带着两个太医与二十多位宫人便住到别宫中,待得彻底好全再回宫去。 万幸赵永乐住过来没多久,发痘就退了,太医们轮流每日把脉,都道无事,只消顾好痘痂,便万事无碍。 但赵永乐心中自然郁闷不已,独自居住别宫,实在寂寞,痘痂又痒得令人心烦,她也只能每天在别宫中闲晃。 当然大魏的明珠郡主走到哪里都是七八个宫女陪侍的,只是在别宫中又无外人,赵永乐便只带四个大宫女行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跌入水里。 她当时郁气沉重,看谁都不顺眼,宫女们服侍得也小心翼翼,赵永乐只记得自己眺着别宫中的一片小湖发愣,想念皇宫中的父王与母妃,实在不记得究竟怎么落的水。 她是背对着黄嬷嬷,因此黄嬷嬷喊了她几声,见她没回应,便以为她晕死过去,黄嬷嬷只好卡着她双胁卖力往岸边游去。 赵永乐重又闭上眼,眼角滑落泪水,满心悲意。 前世她落水后身子倒是没有大碍,只那些痘痂却不时反覆发炎,越来越严重,太医们战战兢兢查不出原因,只能猜测是湖水脏污,使她尚未好全的伤口感染。 折腾好久那些痘痂才彻底好了。 只是却留下一堆大大小小的痘疤,十分可怖,纵使用再多去疤的上好膏药,也只勘平復一些。 想到这里,赵永乐心中怒火交炽,不明白小兔崽子让她重生回来,为何却选在她已落水之后? 为何不让她提前醒来,避过那片湖水?或者让她重生在更早之前,小心不染到水痘? 赵永乐不断流泪,因着落水黄嬷嬷倒不曾注意赵永乐的失态,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她带上岸,幸亏落水处离岸不远,黄嬷嬷在赵永乐身侧大口喘气。 赵永乐此时也十五岁了,沉得很,黄嬷嬷痛苦的喘气声令赵永乐过意不去,她正要睁开双眼,却听得黄嬷嬷勉强爬起来,往外边走边喊:「来人!……郡主落水了!快来人啊!」 赵永乐心中一动。 她带着四个大宫女与黄嬷嬷一起行走,怎么此时只有黄嬷嬷在她身边?那四个大宫女去了哪儿? 第3页 第2章 留在这里 前世她心烦气躁,未曾注意身后跟着的宫女们去了哪儿,晕过去再醒来,都过了好半日,她的母妃梅簪雅都从皇宫赶到此处来探望她了。 赵永乐心生疑窦,她睁开眼坐起来,湿透的衣裳令她打了个冷颤,此时正是初秋时节,微风寒凉,若不赶紧浸泡热汤,只怕不光痘痂感染,还要染上风寒。 黄嬷嬷在几步外拼命喊人,别宫不光是她带来的侍从,还有数十宫人,听到黄嬷嬷的叫喊,都赶紧往此处奔来,听见好几道急促的脚步声,黄嬷嬷彷佛也用尽了力气,弯着腰转过身来。 「……啊!」 猝不及防看见赵永乐已清醒坐在那儿,黄嬷嬷惊叫出声,血色全无,像撞见鬼似的,全身僵住,喉咙呃呀作响,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赵永乐蹙眉,还在细思黄嬷嬷的反应,附近的宫人已经寻来。 太监宫女都有,他们虽不甚熟悉明珠郡主,可也知道这是别宫里最尊贵的主儿,他们在外头隐约听见黄嬷嬷喊着郡主落水的声音,此时也顾不得眼前狼狈僵立的黄嬷嬷,连忙朝坐在地上湿漉漉的郡主围了上去。 「郡主可有大碍?」「郡主您还好吗?」「得快些将郡主送回寝殿去!」 他们此起彼落地关心赵永乐,宫女们小心翼翼将人扶起。 赵永乐此前娇生惯养,加上出痘甫愈,身子体虚,这么一落水,冻得全身打颤,脸色惨白,确实头晕目眩,若没有宫女搀扶着,只怕也站不起来。 黄嬷嬷终于回过神来,满脸急切地挤上前去,嘴上哽咽道:「郡主!幸好您醒了,可把老奴吓坏了……」 赵永乐心中凉透,只觉此时黄嬷嬷那张满是担忧的脸,看上去竟有如索命阴差,她忙退两步,扶着她的宫女只以为她站不稳踉跄了下,连忙扶得更紧。 这时赵永乐的四个贴身宫女听见此处吵扰,连忙脚步加快赶了过来,见状纷纷惊疑不定。 待定睛一看,只见明珠郡主跟黄嬷嬷满身淋漓,俱皆吓了一跳,四人将手上的垫子蒲扇点心茶具等物随意置放,冲上前去接过手来。 那些宫女太监认出这是郡主的贴身宫女,也连忙后退几步。 她的大宫女金川赶紧用斗篷罩住她,唤来宫中轿辇,忙中有序地将赵永乐抬回她的寝殿。 众人一时顾不及黄嬷嬷,黄嬷嬷脚下犹疑,正打算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却听轿辇上赵永乐虚弱地开口:「黄嬷嬷救我上岸,你们哪个也去扶她,等会儿到殿内一併让太医瞧了。」 郡主发话,立时便有那殷勤的宫女太监去围住黄嬷嬷。 赵永乐的贴身宫女与黄嬷嬷自然也是相熟的,其中一个贴身宫女银河便暂时离了赵永乐,来扶黄嬷嬷。 黄嬷嬷脸色僵硬,强笑着说:「老奴没事……郡主落水非同小可,老奴得让人传消息回宫……」说罢,随意指了身边的太监又道:「老奴走不动,你去前院告诉侍卫,让他们快马回宫去……」 赵永乐背对着黄嬷嬷,眼神一沉,厉声道:「没有本郡主的允许,谁都不许传消息回去!」 众人吓了一跳,那太监本来领了这差事,想露脸立功,窜出去好几步了,被赵永乐的吩咐吓得差点跌倒。 赵永乐这才缓缓道:「母妃怀胎不顺,太医说最忌心绪起伏,谁要是敢拿着本郡主落水一事惊扰母妃,有个什么万一,本郡主饶不了他!」 赵永乐这么一发话,众人果然不敢往外走了。 她的侍女本就知晓她顽固脾性,别宫里的其他宫人更是早就听闻明珠郡主脾气不好,此时谁也不敢违逆赵永乐的话。 如此众人竟是噤声一路回了寝殿,黄嬷嬷让银河搀扶着,脸色甚是难看,只旁人以为她年纪大落水,身子不适才如此。 赵永乐只觉寒气不断上涌,意识渐渐模煳,她被贴身宫女仔细擦干全身,塞进暖和棉被里,耳边听着金川吩咐其他人:「快去熬些姜汤……请太医过来没有?炭盆再添几个……」 赵永乐强撑着精神,想起前世种种。 她落水毁容,她的母妃惊惧之下,多年来好不容易怀上的二胎流产,且是个满朝上下期盼已久未成形的男胎,更糟糕的是,太子妃伤了身子,从此不能有孕。 太子妃因此更不受薛皇后待见,赵永乐的脾气更加暴躁起来,每当在镜中看到自己丑陋的疤痕,那是日日一醒来便要气怒攻心,如何心情能好? 为了安抚母亲,她每每敷上厚粉也只堪遮掩五六分疤痕,如此去参加京中贵女宴会,却不喜别人搭话,怕人盯着她脸看,有那出身勛贵不怕责罚的贵女见不惯她坐在主位上整日阴沉,阴阳怪气地讽刺她,她如何能忍?自要回怼一番,事后却让自己又担上欺压臣女的恶劣名声。 薛皇后教训她也就罢了,却还要将她的坏名声怪罪到母亲身上,母亲不能再有身孕,其中苦楚自不必说,外头压力却一层层日渐沉重,导致身体大不如前,最终她和亲之前,母亲缠绵病榻,也不过只剩一口气罢了。 赵永乐想到这里,悚然一惊,她的命运从落水毁容开始急转直下,母亲又何尝不是? 她感觉意识渐渐模煳,眼角余光瞄到银河服侍着黄嬷嬷在一边榻上躺下,黄嬷嬷推拒道:「老奴回自己房里歇息……在这里不成体统……」 第4页 赵永乐用尽全身力气,开口却如蚊吶:「金川……」 金川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就是赵永乐,纵是赵永乐声音再细小,她百忙之中也听见了,连忙赶到她身边来听吩咐。 赵永乐握住金川的手,低声道:「母妃养胎为重,你切记不可让我落水之事传到母妃耳里去……」 金川眼眶都红了,泛泪道:「奴婢明白,但您落水是大事,这么多人看见,怕也只防得一时……」 赵永乐咬牙往室内望去,看见正忙前忙后的另外两个贴身宫女珠尘、宝沙,想起前世和亲时,她听闻宝沙家里其实已给她订了亲事,宝沙却瞒着跟了她和亲去,在临城赵永乐无意知道后,佯装宝沙伺候不力,派了侍卫送宝沙回京去。 宝沙哭着不愿走,被她命侍卫强塞进马车,却没想到过了半天,夜里,宝沙鞋底都磨破了,狼狈回到临城,抱着赵永乐的脚,哭说公主去哪儿她就去哪儿,死也要死在公主身边。 赵永乐思及前世旧事,闭了闭眼,泪珠盈睫。 她的脸毁了,可母妃这一胎得保住,否则小兔崽子无法降世。 「金川,你让宝沙亲自回宫,除非到父王面前,否则对谁都不能说我落水的事,一定吩咐宝沙,告诉父王不可让消息传到母妃耳中。」 让父王知道,父王这个皇太子总有办法能将消息瞒得死死的,不让母妃知道。 金川抹了抹泪,她是四个贴身宫女之首,最是知晓利害,连忙起身,悄悄拉过宝沙吩咐一番,宝沙郑重地点了点头,便出了寝殿。 金川又回到赵永乐身边去,赵永乐已经快支撑不住,眼皮重得厉害,她紧紧攒住金川的手,金川吃疼,却毫不在意,安抚赵永乐道:「郡主您只管好好养病,会没事的……」 赵永乐却不断喃喃念着什么,金川听不清楚,侧耳靠到赵永乐嘴边,才听见只言片语。 「……看紧黄嬷嬷……别让她跟其他人说话……一定让她留在这里……」 金川心下狠狠一跳,仔细要再听,赵永乐已经晕过去了。 * 赵永乐再醒来,已是入夜,她的寝殿灯火通明,宫人们很安静,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郡主醒了!」 一道温和喜悦的声音在床边响起,赵永乐寻声望去,看见一张圆胖的脸,她立刻认了出来,是父王身边的大太监裕福。 只见裕福迭声往一旁喊道:「两位太医大人还请为殿下把脉!」 赵永乐心急,朝裕福伸手。「福公公,父王……」 还未说完,裕福就笑着上前,仔细说道:「宝沙姑娘进宫向太子殿下禀报,可把太子殿下吓了好大一跳,郡主放心,太子殿下将东宫把守得严严的,再三令下头的人不可传递此事给太子妃娘娘。」 裕福不愧是父王身边第一人,知道赵永乐最担心什么,连忙先说了这事。 赵永乐果然吐出一口长气。 裕福又道:「太子殿下对您落水十分担忧,恨不得亲自到别宫看您,只出宫阵仗不小,怕引得太子妃娘娘注意,只好忍住心中着急,派了奴才过来。」 重生回来,赵永乐第一个想看到的便是父王母妃,此时父母不在眼前,她心中失落,但也知道需要忍耐。 父王派了裕福过来,正是表达他对女儿的关心,赵永乐怎会怨怪? 「福公公,我都明白。」 她微笑着向裕福说,裕福见明珠郡主小脸苍白,痘痂在脸上更加显眼可怖,心中不住酸涩,只他长年服侍贵人,脸色一点没变。 此时两位太医已轮流仔细把过脉象,后退两步,微微弯腰,低下头要开口禀报。 第3章 刻意散播 「启禀郡主,幸而您落水未久,虽有寒气入体之象,但将养几日,勿要外出,想来也就好了。」 赵永乐心想着自己前世丑陋的疤痕就是因为这场落水,心里已有准备太医要提起她疤痕的事,不免心中酸涩,只父王身边的太监裕福在此,她怕显露哀意惹得父王担心,故而强自镇定,等着太医继续往下说。 裕福听太医说郡主身体并无大碍,松了口气,又细心地问道:「可要服用些汤药?郡主日常可有需要避忌之物?」 太医一一回復,赵永乐半卧在榻上听着,越听越发起疑。 怎地太医并没有提到她疤痕的事情? 赵永乐回想上辈子从昏迷中醒来,身子虽也是没有大碍,但当下只顾着关切胎相不稳的母妃,倒不记得当时太医们是怎么说的。 裕福也想问问郡主身上疤痕的事,只怕太医说得不好,赵永乐会不高兴,便打算待会儿去外头寻太医再问。 没想到赵永乐便直接问了出口:「两位大人,我这痘痂碰水可有妨碍?」 赵永乐毕竟是妙龄女子,在场的下人们也很关心她的痘痂是否会有影响,便皆聚精会神听那两位太医回答。 那年迈些的太医微笑道:「下官在郡主昏迷时也问过这别宫里服侍的人,打听得那小湖湖水甚是干净,想来如此前一般精心照顾,那痘痂也就没有什么妨碍了。郡主若是担心,下官开的药方里,也有消炎镇静的效用,对您的痘痂早些脱落也有帮助的。」 赵永乐听到小湖湖水甚是干净时,陡地睁大了眼睛,不觉双拳缓缓紧握。 分明上辈子她的满脸满身疤痕,都说是落水的原因。 第5页 赵永乐依稀记得总有人说,掉进不干净的湖水,才导致未好全的痘痂反覆感染,上辈子的她对这个原因深信不疑,甚至薛皇后看她落水伤口总是难愈,还发落了一批别宫里的宫人。 现在听到太医的说明,仔细一想,这别宫乃是御用行宫,小湖都是活水,又有宫人每日打理,湖水会有多脏?且她受到精心照料,怎么还会伤口反覆感染? 赵永乐蹙紧眉头,脑袋里的迷雾好像忽然被拨了开来,好像……上辈子总在她耳边说那湖水不干净的人,就是黄嬷嬷……? 赵永乐的心跳倏地加快。 她抬起头想去寻黄嬷嬷的身影,裕福恰好此刻出声:「既是如此,两位大人辛苦,还请您一位随咱家回宫復命,另一位留侍于此。」 裕福又对着赵永乐和煦笑道:「郡主且安心休养,太子殿下肯定记挂您的安危,咱家先回宫復命,好让太子殿下安心。」 赵永乐收回心神,勾起唇角微笑道:「有劳裕福公公,就是我母妃那儿……」 裕福心领神会,立刻回道:「郡主安心,既然您没事,太子殿下肯定会好好向太子妃娘娘分说此事,好让太子妃娘娘安心养胎。」 赵永乐点点头,母妃有孕在身,对她来说,可比自己的疤痕重要多了。 只要能让母妃保住这胎,好叫那小兔崽子顺利投胎,母妃也能养好身体,就算她还是如上辈子那般满脸痘疤,只要他们一家人能够团聚便好。 裕福对赵永乐言笑晏晏说完,转身对一众宫侍严厉吩咐好好伺候郡主,才领着一个太医回宫去了。 裕福自然不是空手而来,依着太子的命令带了好些上等补品与能干的嬷嬷宫人们给赵永乐,另还有一队太子亲卫,务必要让赵永乐安心休养。 裕福走后,赵永乐立刻唤了金川上前。 金川是她身边第一人,最晓她心思,在赵永乐唤她时,便轻轻摆手让其他人都退到门外。 然后才来到赵永乐身边,轻声道:「郡主,黄嬷嬷一直不肯待在这里,说不符规矩,要回她的房去,奴婢跟银河费了好大劲才按住她,黄嬷嬷又总念着,得回宫禀报去,奴婢都说了,宝沙去宫里禀告了,黄嬷嬷总一副不安心的样子,也是黄嬷嬷年纪大了,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奴婢替黄嬷嬷擦身换衣后,作主让黄嬷嬷睡在此处偏殿暖阁,让银河与四个小宫女专门看着,不让其他人有机会接近黄嬷嬷。」 赵永乐点了点头表示赞许,又问:「我昏迷这段时间,黄嬷嬷都没醒来?」 金川迟疑了下,觑着赵永乐的神情,又压低了声音:「请郡主饶恕奴婢自作主张,奴婢也是担心黄嬷嬷醒来后不知如何继续拦阻,毕竟黄嬷嬷比奴婢等人面子大得多,奴婢便让银河备好了安神汤,黄嬷嬷中途有醒来一次,又喊着要回房去,银河便哄她说是驱寒的补药,喝了再回房,黄嬷嬷这才喝下,到如今还睡着呢。」 赵永乐有些惊讶,她在落水以前,虽说薛皇后对她十分严厉苛刻,但在父王母妃教养下,她可说有些骄纵不知世事的,身边的宫女照理说也不会那么机灵。 但看金川在出事后处理得如此漂亮,可见父王母妃在为她挑选大宫女时有多么用心。 赵永乐忍不住笑了出来,金川也放下心,跟着笑了。 「做得好,且继续餵她安神汤,对外就说黄嬷嬷为了救我,至今昏迷不醒。」赵永乐沉了眼神,又道:「在这期间,且看着有没有人想靠近黄嬷嬷,可疑的先不打草惊蛇,找人看住就行,有什么举动立刻来报我知道。」 金川心中惊疑,但还是先满口应下,才疑惑地问道:「郡主,难道是黄嬷嬷推您下水……」 赵永乐抬手,拦住她的话,慢慢道:「我没有证据,也不知怎地就落了水,还恰好你们四个都被支使出去,这等巧合未免太过古怪,且等着,若有小人,总会露出尾巴。」 金川顿时双眼盛满担忧,但伶俐的她立刻又想出许多替主子找出可疑人物的法子,这边与赵永乐通过气,便布置去了。 且说赵永乐在别宫落水之事不消一日便传遍京城,又让赵永乐心中生疑,这别宫的宫人在事情发生后一个都没放出去,也不知怎地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就传了出去。 幸而只要母妃别动了胎气,赵永乐倒是一时不关心这等琐事。 因着太子的谨慎,薛皇后还是等裕福回宫后,才从裕福口中知道赵永乐落水,不等薛皇后大发脾气,裕福又说了赵永乐并无大碍一事,薛皇后顿时气消不少,她对太子妃与赵永乐严厉,但此时也知道利害,儿媳妇还怀着身孕,孙女又远在别宫教训不得,便也只好先自按捺,又赐了许多补品过去别宫,让赵永乐养好了之后赶紧回宫。 因着她也看儿媳妇这胎看得紧,又吩咐心腹宫女严加打点,莫要让此事惊动太子妃。 赵永乐虽讨厌薛皇后这老虔婆,但深谙她性情,反而因此更加安心,有薛皇后看着,就更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拿赵永乐落水一事去惊扰母妃。 「郡主,这别宫也是该好好整顿了!您落水的事儿,当时就叫不准传出去,可这才多久,传得满京城都是,奴婢听膳房负责採买的公公说,来送菜的商铺东家说祝您早日康復,那公公可吓了一跳,追问才知道,外头不知怎地都传遍了!」 第6页 宝沙鼓着双颊不忿地抱怨着,她是赵永乐身边四个大宫女里年纪最小的,性格也最天真烂漫,赵永乐向来爱听她说些外头的传闻取乐。 赵永乐听了她这番抱怨,并不以为意,她前世名声就差,傲慢骄横,欺压臣女,哪样没被京城众人嫌弃过?落水的传闻对她来说实在是小事。 如果是上辈子的她,或许还会懊恼一番,但此时的她一点不放在心上。 赵永乐淡淡道:「也是他们闲着无事,我落水连风寒都没得,难道他们还嫌可惜?」 一旁安静做着针线的金川闻言,微微蹙眉,纳闷道:「郡主,奴婢也觉得奇怪,咱们当时就让别宫总管太监管住底下人的嘴,您又是吩咐宝沙回宫里亲自报给太子殿下,这宫里也有太子殿下呢,消息肯定也瞒得紧,好歹也要过几日才叫不相干的人知晓,怎么才过了一天,外头人都知道了?」 赵永乐听了这话,沉了眼神。 这事确实有点古怪。 她上辈子落水后就跟这辈子一样,其实没什么大碍,连风寒都不曾染上,就是上辈子很快就察觉发痘的伤口有溃烂的迹象,令她如坐针毡,整日惶惶。 这辈子她才落水不久,且太医都说她没事,这种传闻无甚有趣,听到的人不至于还刻意到处宣扬,就像上月皇室里一个老王妃差点噎食而去了,人既无事,亲友间略知道便罢,其他无关人等还没那么无聊传得满京城皆知。 这次确实不寻常,难道……是有人刻意散播她落水的事? 赵永乐用指尖轻敲床板,理着思绪,忽听得守门小宫女进来同金川说话。 金川听罢,回头笑着对赵永乐道:「郡主,端康王与王妃遣人送了补品来慰问您。」 赵永乐听到端康王夫妻的称唿,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令她瞪大了双眼。 她从半卧的姿势坐直起身,宝沙连忙上前来塞了软枕在她背后。 金川这时从外头领了人进来,只见两名太监与一名宫女垂头猫腰走在金川后面,然后恭敬地跪下行礼。 赵永乐的眼神立刻犀利地盯住了那个长相併不起眼的宫女。 第4章 皇室嫡系 她想起来了。 上辈子也是有这么一桩事,她落水出事,作为大魏的皇太子独生女,自然皇亲国戚都要表示一番关心。 而端康王便是皇太子的亲弟弟,也就是赵永乐的二叔。 大魏朝的当今皇帝乃是章平帝,娶妻薛氏,两人膝下仅有两个儿子,虽有几个嫔妃,但她们都没有子嗣,大魏朝的皇室嫡系人口因此十分稀少。 大魏朝自开朝以来也有三百余年,皇室愈趋保守僵化,朝廷命官权力极大,一派盛世底下隐现疮孔,也是海外昇平,不曾有动摇国本的大事,局势暂且和平。 皇室规矩甚重,进宫的嫔妃首看家世,什么舞姬伎子之流,在大魏皇室已绝迹百年,故而就算薛皇后仅生了两个儿子,后宫又无其他子嗣的情况下,章平帝也不曾再多选嫔妃入宫。 这却酿成了一个令满朝文武焦虑的情况。 皇长子被立太子后,娶妻两广巡抚之女梅氏,成婚十多年却只有一个独生女,便是赵永乐,出生即封明珠郡主,如今刚及笄。 皇次子封端康王,娶妻寿安侯府嫡女柳氏,生育一女赵芷萤,七岁时封宜芳郡主,如今也有十三岁了;也不知是不是大魏皇室这代子嗣註定不丰,端康王侧妃妾室十多人,但还是苦等多年都没有第二个孩子,还是端康王妃终于在去年诞下一子,取名弘孝。 这可是大魏朝皇室嫡系苦等多年的男嗣,刚满周岁便请立了世子。 端康王在皇太子之前先有了嫡子,这自然引得满朝人心浮动。 也或许是皇室就此有了子嗣的缘分,端康王立世子后,太子妃便传出有孕的好消息。 这让众人也忽然醒过神来,现今圣上虽然已五十有七,但看起来还身强体壮,皇太子三十七岁,太子妃也才三十四岁,完全可以再生育子嗣,且看太子妃这胎结果如何,大可不必急着站队。 因此这才让赵永乐对母妃的这一胎如此重视,前世因为她落水毁容,引得母妃动了胎气,没能保住那小兔崽子,让他们一家人自此水深火热,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够重生回来的原因。 小兔崽子若能平安降生,他们一家的命运肯定不会像上辈子那般可悲! 且说端康王夫妇听闻她落水的消息,作为长辈派人送补品过来也是理所当然,金川从那两个太监手中接过礼单,来到赵永乐面前奉上。 赵永乐并不看,只微微点了点头,一径盯着落后那两太监一步的宫女,勾起嘴角道:「二叔二婶有心了,且替我致谢,待我身子好了,再亲自给二叔二婶道谢去。」 两太监恭敬应了,这时那长相平平无奇,很容易让人没有印象的宫女便上前一步,开口道:「启禀明珠郡主,奴婢奉宜芳郡主之亲笔信,请明珠郡主过目。」 说完便双手恭敬地奉着一封信笺,金川正要走过去接,被赵永乐轻轻抬手拦住。 赵永乐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愣了下,却很快反应道:「启禀郡主,奴婢沛儿。」 赵永乐瞇了瞇眼,果然是这宫女。 她内心波动不已,但面上却平静如水,又问:「可识字?我病中懒怠看字,你念吧。」 第7页 那宫女这回更是完全愣住,但只犹豫了下,还是回道:「回郡主的话,奴婢识字,那奴婢便斗胆了。」 说罢便慢慢打开手上的信,沛儿嗓音倒是清脆,不紧不慢地念完那封信。 信上无非是说赵芷萤听闻赵永乐落水,心急不已,恨不得亲自来访,唯赵永乐是因见喜才到别宫去,她被长辈拦住不能过来,心中十分焦急,无奈之下,为表两人的姊妹之情,她派沛儿过来服侍,还请赵永乐赏光收下沛儿。 沛儿说罢,等着赵永乐说话,岂料赵永乐却沉默良久,徒留一室死寂,沛儿心中打鼓,不自觉地冷汗流了满背。 金川与宝沙见自家主子久未说话,也开始觉得奇怪,跟在主子身边服侍久了,他们对赵永乐的心思可谓了如指掌,两人面面相觑一眼,便也盯着那宫女沛儿,心道莫非这沛儿有什么可疑之处? 赵永乐却在沉思,上辈子她从不曾怀疑过赵芷萤这个堂妹,全部心思都拿来防备着二叔夫妇与那稚儿赵弘孝,于是当赵芷萤送来这宫女,她不当回事,也没重用她,后来身子大安后回宫,便随意让金川安排这宫女回去端康王府。 想起自己上辈子那满脸满身的痘疤,赵永乐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弄鬼! 在众人的瞩目下,赵永乐这才慢慢开了金口:「既是妹妹的一番好意,做姐姐的就收下了,待我回宫后,必然当面『好好谢谢』芷萤妹妹。」 虽然赵永乐说这话时面无表情,令底下那两太监一宫女都忍不住疑惑明珠郡主是不是心情不好,但既然赵永乐终于发了话,三人都是松一口气,尤其是沛儿,一滴冷汗悄悄自额间滑落,滴进地上的暖毡里。 那两太监带着赵永乐的谢意退下离开别宫,剩沛儿留在这里等着赵永乐的安排。 赵永乐对宝沙摆了摆手。「虽然芷萤妹妹是为了我好,但芷萤妹妹送来的人到底不可随意使唤,否则我心中过意不去,宝沙,你带沛儿下去,给一间单独的房,别让沛儿跟其他人挤一块儿住,那可不舒适。」 宝沙愣了下,但很快满脸笑容地应是。 沛儿还要惶恐地推辞一番,表示自己愿为明珠郡主赴汤蹈火也行,但不等赵永乐有反应,宝沙便状似亲昵地拢着她出去了。 旁人或许不知,但是按平常说,给宫女安排房间都是黄嬷嬷或大宫女金川来做,因此金川立刻发觉这是主子别有深意才这么安排,便等宝沙带着沛儿离去后,上前靠近赵永乐,低声询问:「主子可是对那沛儿有什么怀疑?」 金川说这话时还面上隐隐带着杀气,赵永乐身边四个贴身宫女对她忠心耿耿,但凡知道有人要暗害主子,肯定不会罢休。 赵永乐笑了下,对身边宫女的伶俐非常满意,又想到上辈子这四人跟着自己,应该也死于非命……她不由收了笑,心中黯淡。 但她很快转念,在心中发誓,自己这辈子也要保住身边这四个女孩子,让她们跟自己平安幸福一生才行! 「你让人盯着那沛儿,看她跟谁有接触,在她每次离房时,悄悄地去看她房里有什么可疑的东西,记住万不可张扬。」 金川听了这话,心道果然那沛儿有什么古怪!又想起这是宜芳郡主派来的人,难道宜芳郡主想害主子?她心中又默默记了赵芷萤一笔。 「主子,珠尘向来最为谨慎小心,奴婢便让她去盯着沛儿,宝沙活泼,让她去跟沛儿多亲近,以便套话!」 赵永乐赞许地看着金川,点头表示同意,又问:「黄嬷嬷还是用着那安神汤?」 「是,一直睡着呢,奴婢让银河随时守在黄嬷嬷身边。」 赵永乐沉吟一会儿,才道:「让黄嬷嬷可以醒了,就说我的意思,让她好好休养,别的事不用担心,让她回房去,派两个小宫女服侍她,银河暗中继续盯着她就行。」 金川越听越是心惊胆跳,黄嬷嬷可是主子的教养嬷嬷呀!从小看着主子长大,难道黄嬷嬷真的背叛了主子?她脸上不由带出凝重的表情。 赵永乐却神态轻松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有人光明坦途不走,偏要走那阴沟,当那人人喊打的老鼠,咱们可不能为了那种人坏了自己的心情。」 金川听了这话愣住,她总觉得,主子好似落水之后,变得有些许不同…… 主子在她心里自然是万般好的,但不得不说,从前的主子要是遇上有人刻意找她麻烦,肯定会沉着脸发一大顿脾气,还要为着那些人膈应好久。 现在主子依然不放过那些找她麻烦的人,但主子却好似变得游刃有余许多,彷佛是……看着那些人有如丑角般表演。 金川觉得这是好事,主子不为了那些人坏了心情,那什么都好! 给黄嬷嬷停了安神汤后,她自然醒了过来,睡了近有两日,她只以为是落水的后遗症,不疑有他。 她向身边的银河小心翼翼地打听现在的情况,听到银河说满京城都知道明珠郡主落水的事后,黄嬷嬷便一脸着急地问:「都是老奴伺候不周,离宫前还满口答应太子妃娘娘会好好照顾郡主的!要是叫太子妃娘娘知道,老奴真是没脸见娘娘了!」 银河早让金川吩咐过,听到这话眼神闪过一丝冷意,佯装宽慰道:「嬷嬷别急,郡主人不是没事嘛,这可是嬷嬷救主有功,太子妃娘娘肯定赏您都来不及,不会怪罪您的!」 第8页 黄嬷嬷听了这话,低下头咳嗽几声,眼珠子乱转,又满脸担忧道:「娘娘怀着身孕,可别因此动了胎气才好……」 说着这话,她抬眼仔细观察银河的表情,却见银河瞇眼一笑,扶着她起身,边道:「嬷嬷,您之前不是说在郡主这里的暖阁休息心有不安吗?您既醒了,我扶您回您的房间去吧!」 竟是自然地略过了黄嬷嬷打听太子妃身体状况的疑问,黄嬷嬷脸上不由一僵。 第5章 背叛 黄嬷嬷又向银河左弯右拐地打听几回,银河都装傻带过,黄嬷嬷怕暴露自己心思,也不敢多问。 不过回房以前,她自然要坚持亲眼去见明珠郡主。 黄嬷嬷见到赵永乐之后,自又是一番痛哭,怪罪自己没能及时阻止郡主落水,幸亏郡主没事,否则她万死不能赎其罪。 赵永乐半卧在床,神情复杂地看着底下跪着的黄嬷嬷。 黄嬷嬷自她三岁时便来到她身边,起居坐卧皆是黄嬷嬷替她打点,总是顺着她的心意,令赵永乐十分满意,每次被薛皇后训斥后,黄嬷嬷总会耐心安慰她。 当她被外人说养得太骄纵了些,母妃还担心是不是黄嬷嬷教养不力,赵永乐总是挡在黄嬷嬷面前,为黄嬷嬷说话。 或许黄嬷嬷对她是太宽松了些,但赵永乐总是记得每个对她好的人,不愿意旁人说他们的坏话。 只是当背叛来时,也是同样令人难以接受。 她闭上眼睛,实在不愿意再看黄嬷嬷演戏,也不想现在质问她,毕竟上辈子黄嬷嬷荣养归家,直到她和亲时也没再来拜见过她,可见上辈子那么长时间,黄嬷嬷也不曾后悔过害她,想来现在质问她也不会说出什么来。 金川见赵永乐神情不好,怕让黄嬷嬷看出来,便上前去扶起黄嬷嬷,挡住黄嬷嬷看向赵永乐的视线,笑道:「嬷嬷也落了水,想来身子还未大好,郡主既让您回房静养,您且安心呢,我来扶您回去,顺道看看那些小丫头是不是都打点好了,若有伺候不好嬷嬷的,我第一个不饶她们!」 这么说着,金川便暗中使力,强扶着黄嬷嬷出了门。 赵永乐向银河望去,银河知意上前来,在她身边低声禀告黄嬷嬷醒来后的一言一行。 赵永乐听完,低眸沉思。 她落水时身边只有黄嬷嬷,肯定与黄嬷嬷脱不了干系,不过黄嬷嬷立刻就将她救了起来,可见不是要害她性命,目前她的痘痂看起来也无异样,那么就只剩下黄嬷嬷一直在意的……太子妃知道女儿落水后的反应吗? 赵永乐的眼中浮现杀意,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便罢了,若是要害母妃,那她绝不留情! *** 且说黄嬷嬷让金川扶了回去,见屋里添了两个小宫女,说是明珠郡主赐给她的,又是千恩万谢,金川见万事妥当,又安慰几句,便走了。 此日无事,隔天黄嬷嬷对两个小宫女说身子无碍,要出去晒晒太阳,两个小宫女坚持要跟着,黄嬷嬷心想难道是宫里头因郡主落水一事对她不满,派来监视她的? 若是薛皇后或太子夫妇的意思也就算了,就怕是明珠郡主对她起了疑心…… 黄嬷嬷不由有些焦虑,但她在皇宫那么多年,早养成了不动声色的本事,让两个小宫女跟着,路上便拿几个藉口将人支使出去。 她站在原地没有多久,便见一个人从旁边小径走了出来,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黄嬷嬷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连忙拿手掩口,见她眼熟,想了一下,记起来是在宜芳郡主那儿见过,便一颗心放下来。 此人便是沛儿,她靠近黄嬷嬷后,确认四周无人,才凑过去低声道:「主子来让我确认,万事可都顺利?」 黄嬷嬷眼中却有些焦急。「我做的隐密,没人知道是我事先摆了那些草环在湖边,引明珠郡主落水的。只是没想到郡主落水后还清醒着,吩咐所有人不准传消息回宫,我年纪大了,撑不住,倒昏了过去,就是不知太子妃可知晓了这件事?」 沛儿脸上有些不好看。「听说是太子先知道的,主子也是担心太子妃会不知道这消息,便让人传遍京城,想来太子妃就算本来不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就是现在也没传出来说太子妃有没有动了胎气……你当时怎么没让明珠郡主多在水里待会儿?说不准人就昏了,也好安排之后的事。」 黄嬷嬷听了这话,脸上惨白,不由嘟囔:「那可是明珠郡主,要是弄不好,人有个三长两短……」 毕竟是自己服侍了十几年的主子,又是皇太子独生女,黄嬷嬷哪里下得了狠手? 沛儿也知道黄嬷嬷的秉性,能说动她害明珠郡主落水已属不易,要她再做别的,只怕也不敢。 此时忽听得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两人不由警惕,黄嬷嬷赶紧道:「郡主赐了两个小宫女,不知是太子还是郡主自己的意思,说不定是想盯着我……」 沛儿烦躁地说:「我也被人盯着呢,好不容易找机会来寻你。」说完便从袖子暗袋里拿出一个小锦囊,塞到黄嬷嬷手中。「主子说了,让你找机会下在郡主的汤药里,最好分几次下,小心别被发现了。」 黄嬷嬷拿着那锦囊,有如烫手山芋,她脸色发青,结巴道:「这、这不是害人命的东西吧?」 沛儿不耐烦道:「放心,只是活血的,让明珠郡主的痘痂好不了,主子说了,明珠郡主落水,伤口好不了也是正常,太医不会怀疑的。」 第9页 沛儿急急忙忙说完,便转身要从小径离开,黄嬷嬷上前想拉住她,压低了声音:「我儿子让人押在赌场,主子可救他出来了?」 她这时候说的主子,自然不是赵永乐。 沛儿跑得快,不等黄嬷嬷说完,已是从小径消失。 黄嬷嬷追上前几步,脸上满是焦急。「我儿子……」 两个小宫女恰在此时回来,黄嬷嬷立刻变了脸色,状若无事,悄悄地将那小锦囊塞入袖中。 *** 宝沙一边替赵永乐捶肩,一边皱着脸道:「那沛儿可不好套话,奴婢问宜芳郡主的事儿,她一个字都不肯说,只打哈哈;问她的家人吧,说她从小就被人牙子卖进了端康王府,没有家人,人这么说,奴婢也不好意思再问。」 赵永乐微挑眉。「没有家人?」 宝沙点了点头,又忙道:「她还想打听主子是否真的没有大碍,奴婢都按着太医的话回她。」 赵永乐心想,赵芷萤不是刚好送了个这么没有后顾之忧的人来吧? 这时金川从外头走了进来,脸色凝重,靠近赵永乐耳边才敢开口:「郡主,那东西是活血的,拿去别处的药铺问过了,说了若是身上有伤口容易留疤,且与太医们开的药方相冲,易上火,伤口更不容易好。」 赵永乐双眼倏地一亮。 可让她终于找到了! 她终于找到上辈子自己那近似毁容的满身痘疤的原因! 但是,她又不由得全身发冷,赵芷萤现在才十三岁啊,纵使上辈子她们两个之间后来有冲突,但赵永乐也不曾想过赵芷萤竟然现在就开始陷害她了! 金川担心赵永乐听到这消息会难受,正要开口安慰,却听赵永乐语气平静道:「查那锦囊,用的可是放心的人?」 金川连忙道:「郡主放心,奴婢知道今日林义大哥会送帐册过来,便让林义大哥去办了,林义大哥是时常来别宫的,旁人不会起疑。」 赵永乐点点头,赞许金川的小心翼翼。 这林义是赵永乐的奶兄,赵永乐向来加恩她奶嬷嬷林氏一家人,此时皇室女子喜在京城开铺子挣脂粉钱,她十岁时母妃便送了她一家小酒楼,赵永乐做为皇太子独生女自然是不缺钱的,便让奶嬷嬷一家人负责这酒楼,又取了名字『博香楼』,并不自己管理。 也是林义有做这行的天赋,竟在五年间将这酒楼做得有声有色,不但酒水食物引得京城人人趋之若鹜,还受到许多文人雅士喜爱,偏好在此题诗作词,只一般人大多不识林义,并不知道博香楼背后东家是明珠郡主。 林义一家人对赵永乐感恩戴德,素日就经常往皇宫进献好东西,赵永乐在别宫住,林义也经常送帐册及一些小东西来给赵永乐取乐。 所以这事交给林义,赵永乐再放心不过。 金川嘆了口气。「那沛儿可真是小心,咱们悄悄翻过她房间好几次,就是没找到东西,就连她去找黄嬷嬷,也能甩开珠尘。幸好还有银河跟着黄嬷嬷,又让黄嬷嬷喝了安神汤,咱们才有机会调换黄嬷嬷袖子里的锦囊。」 原来黄嬷嬷在跟沛儿见面后,珠尘跟银河便来报赵永乐,此前赵永乐以防打草惊蛇,并不让金川他们将安神汤用在沛儿身上,这沛儿也不愧是赵芷萤送来的人,滴水不漏,很难找到破绽。 黄嬷嬷连睡觉都把锦囊放在袖子暗袋里,但既然已入了瓮,赵永乐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既然知道了那锦囊里装的东西,赵永乐便对金川道:「裕福公公留了父王的几个亲卫在此,让他们统领过来。」 既到了这份上,做为大魏皇太子的独生女,自然要好好『依仗』这个优势了。 *** 隔日,黄嬷嬷自称身子已好,来向赵永乐请安。 「看郡主还卧在床上,老奴真是心疼得紧,郡主可还记得小时候您染了风寒,老奴将您小小的身子拢在怀里,一口一口餵药?在老奴心里,郡主还是个孩子呢,且让老奴伺候您!」 赵永乐看着黄嬷嬷那张笑得满是皱纹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她慢慢说出和前世一字不差的回应:「嬷嬷有心,那便有劳嬷嬷了。」 第6章 明珠 赵永乐的药都是宝沙亲自熬煮的,此时正在廊下用小扇搧着火炉,黄嬷嬷领着两个小宫女过来,宝沙事先得了赵永乐吩咐,此刻便装作从前一般,与黄嬷嬷玩笑几句,便将手中小扇交给黄嬷嬷。 黄嬷嬷又熟练地找藉口支开两个小宫女,确认左右无人后,悄悄地将袖中暗袋里的小锦囊拿出来。 她也不是完全相信沛儿的话,早先便悄悄地用别宫里的猫儿试过,见猫儿尝了几次药粉都无事,才敢照着沛儿的话做。 黄嬷嬷打算这次是第一回 ,先下一点点,看赵永乐身子有无异状,黄嬷嬷也是打算好了,这药先头是宝沙熬的,就算出事,她便推给宝沙,卖几滴老泪,这时候她便庆幸自己是赵永乐的教养嬷嬷,再怎么样面子也是比个宫女大些。 她打开锦囊里的小药包,快速地将药包打开,抖了一些进去药炉里,这前后也才几息时间,她正要收起锦囊,异变就在这时突起。 忽然十几个侍卫沖了出来,黄嬷嬷还来不及反应,脖颈上就被架了几支亮堂堂的冷剑。 「大胆!竟敢行刺郡主!」 第10页 被那些侍卫如雷声般大吼,黄嬷嬷浑身一机灵,吓得脸色死白,心脏差点骤停。 *** 「郡主,侍卫们抓住了黄嬷嬷,那锦囊就在黄嬷嬷手里,药炉也被下了药粉,证据确凿,她是逃不掉了。」 金川向赵永乐禀报外头的情况,赵永乐正卧在美人榻上,支着下颔,慢条斯理地翻着一卷书,宝沙给添了淡雅的薰香,轻烟裊裊。 与外头嘈杂肃杀的情况比起来,内室却是一片祥和宁静。 赵永乐抬眼望向金川,语气平淡:「小心别让黄嬷嬷自尽了。」 金川还担心赵永乐会因为黄嬷嬷而心寒难受,没想到主子如此冷静,不过金川觉得这是好事,主子毕竟长大了,开始彰显大魏朝明珠郡主的气势,主子有底气,她们这些奴婢们才能更安心。 「已吩咐过侍卫统领先卸了黄嬷嬷下颚,免得她咬舌,若不这么做,黄嬷嬷还要喊冤,也是吵闹;也让人快马去宫里禀告太子殿下,就待太子殿下来此主持大局,主子您也能放心了。」 赵永乐阖起书卷,心道,要放心还早着,这幕后主使下的这盘大棋,岂是这么轻易能够化解? 沛儿那里太过小心,抓不到证据,只能从黄嬷嬷处下手,太子派过来的侍卫都是太子心腹,赵永乐便对侍卫统领老实说出这几日的调查,包括牵扯上赵芷萤送来的沛儿,不过因着沛儿拿药给黄嬷嬷时甩开了其他人,并不能直接抓住她,只能寄望黄嬷嬷能否把沛儿招认出来。 对外的说法倒是都拢好了,就说小宫女发现黄嬷嬷行止可疑,藏着个锦囊,便放在心上,今日又自愿要替郡主熬药,才临时通知侍卫统领来戒备着,谁知恰好抓个正着。 赵永乐又问:「那沛儿可叫人看好了?」 金川连忙应是。「主子放心,布置了好些人手,也把消息传过去了,等那沛儿听到黄嬷嬷被抓,且看她会不会露出马脚,咱们的人即刻就可出手。」 赵永乐却没有那么乐观。 上辈子这沛儿静悄悄的,让人几乎忘了她的存在,可见有她的本事。 要知道她做的可是掉脑袋的事,就算无父无母,但一般婢女谁愿意来做这种事?偏偏赵芷萤想害她,就有这么个人出现,要说十三岁的赵芷萤能培养出这种厉害角色,赵永乐很是怀疑。 赵永乐总有种感觉,彷佛身处迷雾之中,还有另一重黑暗躲在深处,随时准备将她吞噬…… 但现在还不及深思,她们主僕已经事先商量好,得让赵永乐装出大受打击的模样,便布置一番,让赵永乐躺在床上,一副不敢相信教养嬷嬷会害她的样子。 这中间自然唤了太医来检验那锦囊里的药包,他们早先已将药包调换回去,太医查验过后,与林义去药铺问过的说法一致,那药果然是活血之物,似赵永乐这般满身痘痂之人,很容易引起反覆感染,从而留下痘疤。 若是没有伤口的人吃了倒是无甚要紧,且若是一次只下一点点,很难察觉,故而若是让黄嬷嬷成功地下几次药,太医也没办法发现。 只是过了两个时辰,别宫迎来的却不是赵永乐的父亲皇太子赵承元,而是薛皇后。 赵永乐眉心狠跳了一下。 她不禁心里苦笑,也是她想当然了,忘记现在父王与母妃还被皇帝皇后看得紧呢,女眷出事,那控制欲强烈的老虔婆自然会代替父王过来别宫了。 赵永乐经过上辈子,纵然知道薛皇后不是大恶之人,可也仍然无法喜欢她,仅凭薛皇后处处刁难母妃,赵永乐就不可能看她顺眼。 薛皇后来的阵仗极大,气势汹汹,别宫里所有人一时都绷紧了精神,安静的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薛皇后沉着脸,领着十数宫女太监往赵永乐的寝殿走来。 她现年五十多岁,长相平庸,唯一优点是天生的白皮肤,但这点到了年老,就只让人觉得面目苍白,她从年轻到现在就是有些福态的女子,只是多年执掌宫权,威严甚重,人并不显得慈祥,反而很是苛刻的样子,法令纹深深地刻在嘴角边,双眼总是睥睨众人,再加上那张苍白的脸,给人的感觉便是个极度冷漠的人。 若是上辈子的赵永乐,就算做错事的人不是她,此刻也会不禁惶恐难安。 毕竟从她有记忆开始,薛皇后便是她最害怕的人,不论母妃做得有多好,在薛皇后眼里都一文不值,而若是赵永乐自己做错了事,薛皇后必定在她面前大肆冷嘲热讽,过后还要在所有宫人面前亲自训斥母妃,彷佛不把母妃的尊严打碎干净不会罢休。 而母妃从来没有做错事,错就错在不是薛皇后亲自选定的儿媳,又一生没有为大魏生下嫡子。 但是,这辈子会不一样的。 赵永乐在锦被下缓缓握紧了拳头。 薛皇后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她这辈子要好好利用这些人的弱点,来为自己所用! 外头传来太监的尖声传唤,赵永乐仍是一动不动,当薛皇后踏进内室时,所有宫人都跪下请安,赵永乐才忽然变了脸色,脆弱苍白,彷佛用尽全力,挣扎着要从床榻上下来。 「皇祖母……孙女给您请安……」 薛皇后见状,眉头紧皱,向身边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便赶紧上前去扶住赵永乐,赵永乐的脚尖都还没碰到地上。 第11页 「身子还没好,下床做什么?」薛皇后张口便是责怪的语气。「你可是皇室嫡脉,保持身体健康也是你对大魏皇室的责任,赶紧把身子养好了回宫才是第一要紧。」 不做个样子来迎接你,过后还不是要怪母妃没把我教养好?赵永乐心里嘲道。 她以袖掩脸,袖子底下面无表情,嘴上却哽咽道:「都是因孙女的事惊动了皇祖母,心中实在惶恐……」 薛皇后听她这么说,脸色倒是好看了些。 「你父王本要亲自过来,他明日可还要上朝,不能因这种事耽误了,你母妃有孕在身,更是挪动不得,少不得本宫过来这里一趟,否则这别宫里出了这么大事,谁能担待?」 赵永乐又在心里暗讽,父王此时还被拘着只能听政,又无实权,耽搁一日听政又如何?亲生女儿出事过来别宫,难道朝臣还会弹劾? 赵永乐其实懒得表演,早先便与宫女们商量好了,此时宝沙便咚一声跪到薛皇后面前,声泪俱下道:「皇后娘娘,您可要为郡主作主啊!郡主听到黄嬷嬷竟然想下药害她,当时就晕过去了,郡主自落水后身子还没好全,现在又碰上这种事,实在叫人害怕!郡主对黄嬷嬷这么好,她怎么可以害郡主呢?」 薛皇后脸色一变。「还晕过去一回?可叫太医看过没有?」 当时自然是装晕的,太医诊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说得模稜两可。 此时金川便走上前两步,恭敬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医诊过了,说郡主惊惧过度导致晕厥,现下看来无碍,但还是得小心保养得宜。」 薛皇后看这两个宫女一唱一和,便信了,一门心思都放在了黄嬷嬷要害赵永乐这件事上。 她当即沉脸道:「黄氏可是本宫当初赐给明珠的人,本宫倒要亲自审她,看她究竟为了什么竟敢害大魏郡主!」 说完便要走出去,赵永乐在床边备了一小瓶水,此时便以袖子为掩护,抹在脸上装作泪水,又揉红眼睛,才将袖子拉下,虚弱出声:「皇祖母……孙女也想问问黄嬷嬷,究竟为什么要害我……」 薛皇后皱眉。「胡闹什么?你都晕过去一次,还逞强?」 赵永乐当即撑着身子坐起来,一脸故作坚强道:「皇祖母都为了孙女特意赶来别宫,孙女身为大魏郡主,怎可一味懦弱伤心?皇祖母,便让孙女跟着您去审问黄嬷嬷吧!」 这话倒是对薛皇后的心思,她只犹豫一会儿,便道:「你及笄了,是个大姑娘了,也是时候学着该怎么好好当大魏朝的郡主,不叫人笑话。这便来吧,仔细让太医在旁伺候着。」 赵永乐低头应是,无人看见她双眼闪烁着冷漠的微光。 她是大魏朝的明珠郡主,将来还要成为明珠公主,但是,却不是薛皇后,或者任何一个人所期待的那样。 她会成为自己心中的明珠公主,只此一个,无可取代。 第7章 一个局 黄嬷嬷被太子侍卫抓住后,还没来得及伸冤就被卸了下颔,又被绑了手脚丢到一个空置的下人房里。 后来倒是给她治好了下颔,她正要开口痛哭,却又被无情地关上门,怎么哭喊都无人回应。 她全身不停冒着冷汗,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个局! 她可是明珠郡主的教养嬷嬷,就算在药炉里放了东西,侍卫们看到会直接上来抓人吗?甚至说她意图行刺郡主! 这分明早就知道她会往药汤里放害人的东西! 黄嬷嬷满脸惊恐,这是被明珠郡主察觉了?还是太子殿下? 不管怎样,抓她的是太子侍卫,这事可不是她在赵永乐面前哭两声就能过去的! 她等了几个时辰都无人理会,随着时间过去她越来越不安,五脏六腑都搅成了一团,她担心自己的下场,更担心被压在赌场的儿子,还有一家子人在等她消息…… 黄嬷嬷都有些恍惚了,此时才忽听得外头一片嘈杂,房门被狠狠推开,然后她随即被侍卫们大力提起后领,她立即哭道:「我是被冤枉的!郡主在哪儿?让我去见郡主!郡主岂会让你们这样对我……」 然而身边的侍卫们还是不理会她,黄嬷嬷越哭越心虚,她被提到赵永乐寝殿时,双眼一亮,好歹自己教养赵永乐十几年,还在她落水时『救』她上来,赵永乐总不能忘恩负义吧! 她被一路提进了寝殿外厅,丢在地上,一时老眼昏花,只觉好似厅里有许多人,还十分肃静,定了定神,黄嬷嬷这才抬眼去看。 这一看,又是吓出一身冷汗。 「皇、皇后娘娘……!」 上座便是薛皇后,正冷冷睥睨着她,黄嬷嬷没想到薛皇后竟亲自过来别宫,当真有如魂飞魄散。 她一时便没注意到赵永乐被半扶着坐在下首,看着她的眼神比薛皇后还要冰冷。 薛皇后自不必亲自审问,她身边的嬷嬷疾言厉色地怒斥:「黄氏!你好大胆子,竟敢下药加害明珠郡主,究竟意欲为何?」 黄氏到底在皇宫打滚多年,此时也回过神来,她手脚仍被绑住,便狼狈地卧在地上,痛哭流涕道:「皇后娘娘,老奴冤枉啊!老奴自郡主三岁开始便伺候在旁,从来都是勤勤恳恳,不敢出半分差错啊!老奴怎么可能想害郡主!」 薛皇后的嬷嬷又斥道:「休要狡辩!太子侍卫将你人赃俱获,那药包已叫太医验过,乃是活血之物,身上有伤疤者若服用,容易反覆发炎,伤口难愈。郡主正是养痘痂的时候,若是服了这药,恐怕留下满身痘疤,你还不知罪?」 第12页 黄嬷嬷被关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藉口,此时便撑着力气抬起头,瞪大了双眼狠狠盯着赵永乐身边站着的宝沙,宝沙被她这么一瞪眼,吓了一跳。 「不是老奴!是宝沙要下药害郡主!老奴才刚接手药炉,她就塞了药包过来,说是要放进药汤熬煮,老奴将郡主从湖里救起后便昏迷过去,根本没看见药方,宝沙说什么老奴自然照做,现在想起来,竟是宝沙要害老奴啊!否则怎么老奴才刚倒那药包进去,侍卫就跑出来抓人呢?」 宝沙都气笑了,这老太婆竟敢攀咬她! 赵永乐却在宝沙要回嘴之前先开了口:「咳咳!」她假意咳嗽两声,引来众人的注意,才用虚弱的语气继续说:「黄嬷嬷,你到这时候还要扯不相干的人下水吗?实话告诉你,是我让侍卫们盯着你,见你自愿熬药,便通知侍卫在暗中观察,你还敢说是宝沙吗?」 黄嬷嬷傻了眼,顿时语塞。 她之前一直倾向是太子不放心赵永乐,才让人监视她,毕竟赵永乐之前那么信任她,连落水前她遣走其他宫女,赵永乐都没有起疑,没想到这次竟是赵永乐亲自下的命令。 黄嬷嬷一时不知如何辩解,宝沙便趁机也跪到了地上,流泪哭诉:「皇后娘娘,奴婢有事要禀!这黄嬷嬷恐怕早就想害郡主了,郡主落水前,身边本有奴婢等四个宫女伺候,是黄嬷嬷找各种理由将奴婢们遣走,她是教养嬷嬷,素日奴婢们都是听她调遣,一时大意,谁知回来时就看见郡主落了水,奴婢怀疑,根本是黄嬷嬷害郡主落的水,一计不成,又拿那活血的药害郡主!皇后娘娘,您可要为郡主作主啊!」 黄嬷嬷听宝沙这么一指控,眼前发黑,落水的事她做的隐密,本来压根不怕被发现,但宝沙把这次下药的事合在一块儿说,倒让众人都要怀疑起来。 黄嬷嬷几乎咬碎一口牙,都是沛儿!临时来到别宫让她做这么危险的事,她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布置,才大意落了陷阱。 她反应也快,薛皇后正拧眉要质问她,黄嬷嬷又哭道:「冤枉啊!若是老奴害郡主落的水,何必要救郡主上来?」 金川扶着赵永乐,此时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在知道薛皇后亲自来到别宫时,主子只略想了会儿,便很快吩咐她跟宝沙要做什么事,就连审问黄嬷嬷时,黄嬷嬷会用什么藉口,主子都推测到了,彷佛将黄嬷嬷整个人都掀了底似的。 金川只恍惚片刻,便凛了眼神,冷静开口:「黄嬷嬷,当时只有你跟郡主二人,若郡主在湖边出事,你本就要掉脑袋,你会将郡主救起,难道不是为了方便给郡主下药?毕竟郡主见喜已过,只要好好照顾痘痂便行,你要下药,只有这个机会!」 黄嬷嬷又是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金川竟将她背后那人的计划给猜了个七八成! 这怎么可能……! 黄嬷嬷这么一惊愣,反应可疑,倒让薛皇后信了一半,薛皇后质问于她:「你是明珠的教养嬷嬷,究竟为什么要害她?」 黄嬷嬷伏在地上,并不因此松口,只愣了会儿,反又继续哭道:「皇后娘娘,老奴真的没有想害郡主啊!是……是老奴一时胡涂,宝沙这丫头平时对老奴忤逆不敬,老奴才想藉机给她一个教训,本是打算将药煎好,就向郡主禀告是宝沙下的药……老奴可以对天发誓,绝没有想害郡主的意思啊!关于落水,那更是不可能,分明是那四个宫女偷懒耍滑,只留老奴伺候郡主,现在才故意将此事推在老奴身上……皇后娘娘,求您千万明察啊!」 宝沙听了这番辩解,当真气得七窍生烟,这黄嬷嬷怎能颠倒黑白呢? 因着被黄嬷嬷控诉偷懒耍滑,赵永乐身边四个宫女金川、银河、珠尘、宝沙都跪下了,金川是大宫女,最为稳重,便不理黄嬷嬷,只向薛皇后道:「启禀皇后娘娘,当日确实是黄嬷嬷让奴婢几个分别去准备郡主在湖边小憩的东西,黄嬷嬷是郡主的教养嬷嬷,在重华宫向来只在郡主一人之下,奴婢们自然是黄嬷嬷吩咐什么便照做,绝不敢偷懒耍滑。」 重华宫便是赵永乐在皇宫的居处,金川不慌不忙地说完,比起在地上狼狈痛哭的黄嬷嬷,金川更显得令人信服。 薛皇后皱着眉,心道,且不论这些嬷嬷宫女谁说的是真的,重华宫原来这么混沌不堪,奴才们互相推诿,还算计到主子身上,都怪太子妃平常对赵永乐过于娇宠,才导致这么不成样子。 赵永乐经过上辈子,只消看薛皇后往下垂而显得刻薄的嘴角,便知道这老虔婆在想什么,赵永乐眼神闪过讽刺,便以袖遮口,又咳了两声,才道:「平素起居确实是黄嬷嬷为我打理,她当时怎么遣走金川她们,我没注意,也不知怎么地就落了水,可我明明记得没打算靠近湖边,这么稀里胡涂掉进湖里,所以心里起疑,但到底黄嬷嬷从我三岁来到我身边,是皇祖母对孙女的恩赐,怎么可以随便怀疑她呢?于是便只让人稍微盯着黄嬷嬷罢了。」 赵永乐说到这里一顿,薛皇后愣住,脸上有些不好看,她想起来了,黄氏确实是她赏赐给赵永乐的,当时她嫌弃太子妃,认为太子妃教不好孩子,便亲自挑选教养嬷嬷给赵永乐,没想到这黄嬷嬷竟惹出这么大事儿来。 赵永乐话里话外还暗示着是尊敬薛皇后赐下来的人,所以不好随便怀疑,薛皇后刚才想藉此刁难太子妃的想法及时烟消云散,就怕最后这黄氏会让自己脸面更下不去。 第13页 赵永乐轻声细语,完全是一副被黄嬷嬷这个下人残害的无辜主子模样,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直击黄嬷嬷痛处:「黄嬷嬷,你说是为了陷害宝沙才下的药,可你的药是从何而来?你既然老是说从小伺候我长大,为何要拿我身子作为陷害宫女的筏子?你大可以直接向我禀告,难道我会不为你做主?」 赵永乐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让黄嬷嬷想辩驳都辩驳不过来,她在脑中迅速转着主意,冷汗都浸湿了衣裳。 赵永乐却没等她想出藉口来,又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问:「为何我落水后,你又那么坚持要派人回宫禀告给我母妃知道呢?」 第8章 把柄 厅内众人皆是一愣。 薛皇后并不知道这件事,当时的情状就算黄嬷嬷装的再自然,现在由赵永乐指出来,那黄嬷嬷的举止当真是非常令人怀疑了。 赵永乐不让黄嬷嬷有喘息的机会,又追问:「你明知我母妃好不容易怀有身孕,我落水的事可能会刺激到她,我当时都说了不准派人回宫告诉母妃,你却再三想让人这么做,究竟为什么?」 黄嬷嬷完全没料到,赵永乐最重要的一击竟是躲在这里。 那时候赵永乐都快昏迷过去,怎么会那么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还记得那么清楚? 薛皇后听到扯上太子妃身孕的事,立刻扳正了脸,双眼犀利地盯着黄嬷嬷。 「黄氏,明珠说的可是真的?」 黄嬷嬷脸色惨白,但她咬紧了牙根,这件事已经图谋许久,不能出一点纰漏,本来她有信心绝不会被人怀疑,若不是『那主子』突然要她给赵永乐下药,她大可以装作落水后大病一场,求个归家,怎么也会被赐荣养的…… 黄嬷嬷这回不哭了,满脸愧疚道:「启禀皇后娘娘……是老奴当时胡涂,想着郡主一人在别宫,身边没有长辈,落水这样大的事,得赶紧让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知道才是……是老奴没想清楚,老奴甘愿领罚,若太子妃娘娘因为郡主落水一事动了胎气,那老奴真是死一百遍都不能弥补……幸亏郡主至孝,阻止老奴犯傻,还请皇后娘娘责罚老奴吧!」 赵永乐微瞇起眼,黄嬷嬷说的倒是滴水不漏,把自己的罪说成只是差点派人去惊扰太子妃,那程度可完全不一样了。 也是,上辈子让他们顺利害母妃流产,自己毁容,还没有让任何人发现,肯定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套出话来的。 果然薛皇后听了黄嬷嬷的辩解,有些被说服的迹象,赵永乐便语带哽咽地开口:「皇祖母,黄嬷嬷是孙女的教养嬷嬷,又是您赐给孙女的,孙女一直敬重于她,实在也不敢相信黄嬷嬷会害孙女,但到底侍卫们当场人赃俱获,仅凭黄嬷嬷一番说词,只怕不能服人。且就算因此饶恕了黄嬷嬷,孙女只要一想到,如若推孙女入水,想害孙女毁容那也就罢了,但母妃现在怀着身孕,若是让母妃知道这些事,说不定……孙女只要一想到这里,就实在害怕!」 赵永乐以袖掩面,彷佛十分伤心模样,薛皇后神情一凛,想着赵永乐说的也不错,若太子妃这重要的一胎有什么三长两短,牵扯到的可是国本,得仔细调查才行。 加之赵永乐再三说了黄氏是她所赐,薛皇后着实有些脸热,光是黄氏的辩解说到要陷害宫女宝沙,这就让她的面子很挂不住。 薛皇后沉下脸,吩咐身边的嬷嬷道:「明珠说的对,此事非同小可,让人去搜黄氏居处,打听清楚近来她可与何人私下往来,那活血的药又从何而来,再将黄氏压下,不管用什么方法,务要让她交代明白,别想着舌绽莲花就能脱罪。」 黄嬷嬷自要再喊冤一番,但已被薛皇后的嬷嬷们熟练地拿巾布塞入口中,让她不得开口吵闹。 赵永乐还在想着黄嬷嬷严刑之下不知会不会招认,却又听薛皇后道:「明珠落水四个宫女都不在,黄氏又说与宝沙有怨,可见都是尸位素餐的,一併押下,交代清楚再说。」 赵永乐脸色一变,身边四个宫女皆是不知所措,薛皇后身边的嬷嬷们要上前来押人,赵永乐才故作为难道:「皇祖母为孙女考虑,孙女感激不已,只是孙女让她们伺候惯了,现在别宫又无好的可替代,还请皇祖母暂先让她们伺候我,待孙女病好回宫,或者黄嬷嬷另有供词,到时再做处置不迟。」 薛皇后听了这话,看着赵永乐想了一下,才淡淡道:「明珠说的是,且让几个丫头伺候着,若有个懈怠不力叫本宫知道,肯定饶不了。」 四个宫女立即跪下谢恩,赵永乐装作没看到薛皇后打量的眼神,垂眸不语。 怀疑薛皇后所赐的黄嬷嬷,却力保太子妃挑选的四个宫女,肯定会惹得薛皇后不喜,赵永乐很清楚这一点。 但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今后还有许多让薛皇后不高兴的事,赵永乐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 「说我平时经常打骂她?」 赵永乐卧在长榻上,支着下颔,被气笑了。 金川坐在一旁绣凳上,一边替赵永乐捶腿,一边说道:「太子侍卫给嬷嬷们守门听到的,说是一顿刑下去,黄嬷嬷才供认说是郡主脾气越发见长,见喜后仗着没有长辈在别宫,动辄打骂,她心里过不去,才买药想给郡主教训,她也不知那药这么霸道,只以为让人痘痂好的慢些……」 第14页 金川本以为赵永乐听了这些话会发怒,没料到赵永乐只是怔忡地望着前方。 忽然之间,赵永乐想通很多事。 上辈子她也经常被传闻打骂宫人,脾气暴虐,但他们都在私底下说,自己虽然知道,但总不能拿到檯面上跟那些人反驳,只好独自生闷气。 毕竟这都是没影的事,端看她身边四大宫女个个都忠心耿耿,就知道她对宫人并不差。 有时因为一点冲突,总有责罚宫人的时候,也不知怎么传出去的,总是说她过于苛刻,没有上位者容人雅量等等,待她知道的时候,也传得许多人知道了,去宫外参加贵女们的宴会,还有下人只是奉茶给她,都害怕得全身发抖,把茶杯都给抖掉了。 当然这种事又会被以讹传讹,说她甩脸色给个小婢女看,也看不起该户开宴的人家。 这些都让赵永乐百口莫辩。 现在听到黄嬷嬷平白拿这事来污衊她,赵永乐才意识到,这就是黄嬷嬷背后主使的目的吗? 一计不成又有一计,既要毁她容貌,又要坏她名声,无论如何就是不放过她。 赵永乐自然知道是谁的主意,就是不知道牵涉的人到底有多少,毕竟光凭那一人,肯定做不到这些事…… 黄嬷嬷既有这样的口供,薛皇后却不来质问她,肯定是憋着要回宫去教训母妃,说母妃对她过于宠溺,才导致她虐待教养嬷嬷。 赵永乐想了一下,对金川道:「去告诉侍卫统领,既他们守着黄嬷嬷,半夜我要过去一趟,务必别让皇祖母的人发现。」 金川愣住,有些犹豫。「郡主,您要亲自去问黄嬷嬷?也不知那用刑的地方会不会不干净……」 赵永乐冷笑一声。「黄嬷嬷被严刑拷问之后,才出来个这么蠢的口供,好歹也在我身边十几年,我要亲自问她。」 金川无奈,心道,这黄嬷嬷确实奇怪,就算心中怨恨郡主,可买药害郡主,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她为何想出这种谎言来? 金川依着赵永乐的吩咐去告诉侍卫统领了,当夜,赵永乐便只带着金川跟珠尘去关守黄嬷嬷的地方。 那是一间久无人住的下人房,太子侍卫们警戒地来回巡视,这倒不是薛皇后的吩咐,而是赵永乐戒备有人私下联繫黄嬷嬷,才让太子侍卫们这么做。 赵永乐主僕三个在侍卫统领掩护下顺利进了里屋,只见黄嬷嬷伤痕累累躺在地上,旁边的桌上满布着一堆皇宫中经常私用的刑具。 金川与珠尘赶紧给赵永乐清理出一张干净椅子,然后金川又去拿桌上冷掉的茶壶,浇了黄嬷嬷一头。 黄嬷嬷被冻得一机灵,颤抖着睁开眼睛。 看见赵永乐好整以暇坐在椅子上,冷冷盯着她,黄嬷嬷瞪大了双眼,她被打的几乎站不起来,故而没有被绑缚住手脚,此时便颤巍巍地撑起上半身,语带惊慌:「郡、郡主……您怎么来了……」 赵永乐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看向黄嬷嬷的视线却彷佛是透过她,在看见前世的自己。 「黄嬷嬷,妳可后悔受人指使来害我?」 黄嬷嬷先是惊愕地张大了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咬了咬舌头,强作冷静,摇头道:「郡主在说什么?没有人指使老奴……」 赵永乐的眼神有些恍惚,自顾自道:「若我没有发现是你害我落水,没有发现你要给我下药,那么所有人都会把你当作是救我一命的恩人,父王跟母妃会大肆赏赐于你,你可以藉故回家休养,从此荣华富贵一生,我说的对吗?」 黄嬷嬷不知不觉握紧了双拳,指甲都陷进肉里,赵永乐所描述的,就是『那主子』答应她的,分毫不差…… 赵永乐又继续说下去:「你会那么坚持要将我落水的消息传回宫,很大可能就是要让母妃受到惊吓,进而动了胎气;下药害我毁容,大约是后来你背后主使临时兴起,才悄悄让人给你的药,否则你不会安排得这么匆忙。」 黄嬷嬷不停摇头,却说不出辩解的话,赵永乐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明明落水前还是那副被宠坏的蠢样子…… 赵永乐说到这里,才彷佛终于将注意力放到黄嬷嬷身上,扬起嘴角道:「我甚至怀疑,我会出水痘,也是你的手笔,毕竟整个皇宫只有我忽然见喜,要不是亲近的人,怎么方便下手?」 不光是黄嬷嬷,就连金川跟珠尘听到这话,都惊愕的愣住。 「但是,身为我的教养嬷嬷,本来就会在我出嫁时获得丰厚的赏赐,实在无须在此时冒险害我,更何况还牵扯到母妃的身孕,你背后主使图谋不小,又不怕你向父王坦白一切,肯定是抓住了你的把柄,让你不得不照做,是吗?」 第9章 畏罪 赵永乐说的都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她的悲剧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上辈子就算后来有所察觉,但也是挽回不了已经发生过的事,一想到上辈子他们一家人曾受过的苦,赵永乐的眼眶渐渐模煳。 黄嬷嬷在早先说的供词便污衊了赵永乐打骂她,现在也不能厚脸皮的上前哭诉,便垂下了头,咬紧牙根。「老奴不知道郡主在说什么……」 「黄嬷嬷,你供认是我平常打骂于你才起意报復,我不得不承认,这藉口还算不错,毕竟皇祖母一向认为我礼仪不足,若是我打骂教养嬷嬷导致被报復,皇祖母为了皇室名声,肯定不会让真相流传出去,顶多赐你一个『病死』,那么只要你一个人承担下来,便不会有人察觉这背后还有他人主使。」 第15页 赵永乐淡淡一笑,那笑却引得黄嬷嬷毛骨悚然。 一直沉默安静的珠尘上前一步,对着赵永乐说道:「郡主,按例宫人害主,重者可祸延家族,黄嬷嬷想一个人扛,可她那一大家子还在那儿呢,咱们就算吃了这亏,过后还是能找机会暗中处理掉黄嬷嬷的家人……」 珠尘面无表情地说着,彷佛十分理所当然,赵永乐赞许一笑,珠尘这丫头,平时不爱说话,一说话就是个狠字,可以说四个宫女里面,珠尘性子最像她,此时珠尘的话,自然也是揣摩赵永乐的心思才说出来的。 果然提到家人,黄嬷嬷狠狠一抖,满脸恐慌地抬头盯着赵永乐。 「黄嬷嬷,你以为我不敢对你家人下手吗?你一死百了,倒叫家人替你受苦,你究竟为的什么?」 赵永乐说到这里,黄嬷嬷终于崩溃,双眼通红,嘶喊道:「跟老奴的家人无关!郡主怎么可以怪罪无辜的他们?郡主就不怕遭报应?」 赵永乐却是眼神凌厉,指着黄嬷嬷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怕!宫里分明没有人出痘,我却见了喜,若不是身边的人有意害我怎会如此?我扪心自问,你跟在我身边伺候十几年,我跟父王母妃从未亏待过你,你到底为了什么要害我跟母妃?」 黄嬷嬷听见自己的家人可能在她死后也逃不了罪,已是心里恐惧至极,她本就是为了家人才走到今天这步,若保不住家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下那么多坏事。 「郡主从未亏待过我?」黄嬷嬷红着眼睛冷笑。「老奴在郡主身边尽心尽力服侍,郡主从小到大生的病,哪一次不是老奴日夜不敢阖眼的伺候?可郡主十岁得了酒楼,却没有想到老奴的辛劳,反而给了林氏那家,林氏不过奶了郡主一场,哪里比得过老奴十几年?郡主就不亏心吗?」 赵永乐一愣。 看着黄嬷嬷脸上那真情实意的气愤,赵永乐心底发凉。 她是真没想到,黄嬷嬷背叛她的理由,竟就是为了那个酒楼。 赵永乐失笑,黄嬷嬷气得喘不过来,可见这件事已压在她心里好几年,越压越酸。 赵永乐黯了黯眸,缓缓道:「母妃当时告诉我,要让信得过的人来管酒楼,我从前便听说,黄嬷嬷有个儿子赌瘾极甚,黄嬷嬷一个月的月俸赏赐都不够开销,还要私底下接其他人的绣活赚钱替儿子还债,我让人仔细查证,果真如此。我便告诉母妃,酒楼且让林嬷嬷家人去管,待到我出嫁之时,黄嬷嬷的儿子若戒了赌瘾,再让他们替我管着嫁妆,若没有戒,我就要带黄嬷嬷到郡主府,让黄嬷嬷荣养在我身边。」 黄嬷嬷整个人呆住了,听得入神,她没想到赵永乐在十岁那年,原来是这么想的…… 她不由得去想像,赵永乐出嫁时的嫁妆会有多么丰盛,而那些都要接到她手上管理,可比博香楼价值十数倍…… 「郡主……」黄嬷嬷低声嚅喃,却不知该如何继续辩解。 赵永乐站起身,慢慢走到黄嬷嬷面前,蹲了下来,看着黄嬷嬷的双眼。 「嬷嬷,我落水无事,也没有毁容,母妃的身孕还好好的,你还没有犯下太大的过错……你告诉我,是谁指使的你?我会让父王为你求情,饶你的性命,不会牵扯到你的家人。」 黄嬷嬷的双眼满是犹疑,但她脑中闪过儿子被压在赌场,家里已接到儿子的三根断指,一天一根,直到她答应『那人』的提议,黄嬷嬷不禁泪流满面。 「……一切……一切都是老奴胡涂,没有旁人指使……」 黄嬷嬷磕头痛哭,赵永乐的眼神瞬间失去光彩。 说到底还是父王此时的声望不够,她自己的声望也不够,才让黄嬷嬷无法信任的交代所有实情。 「嬷嬷,你且想清楚,我这便回去写信给父王,牵扯到母妃的身孕,父王不会让你轻易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倒是你且想想,是不是真能保住你想保住的东西。」 赵永乐站起身,带着金川跟珠尘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留下黄嬷嬷趴在地上,一室昏暗。 她的内心十分动摇,她看准了薛皇后的心思,或许可以一个人赴死,但若是赵永乐跟太子硬要清算她家人,那她还坚持什么?就像赵永乐说的,她可能什么都保不住…… 赵永乐沉着脸走在回寝殿的路上,一步步仔细地思考。 她这时候已经十分确定黄嬷嬷的背后主使就是赵芷萤。 首先想害母妃流产这个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让太子没有男嗣,那么有了世子的端康王肯定是既得利益者,赵永乐不确定端康王这个亲叔叔参与多少,依着上辈子只知吃喝玩乐的端康王那模样,实在不像暗地图谋皇位的样子,到她和亲之前,朝堂上也只有让端康王世子过继给皇帝这种言论出现。 再次就是想害她毁容,坏她名声,赵永乐两辈子在及笄前都在宫里接受严格的公主教育,极少出现在人前,也得罪不了人,还是及笄宴后她的美貌才传遍京城,再加上前世赵芷萤后来愈加藏不住的恶意,让赵永乐确定赵芷萤在这时候便想着害她了,即使赵芷萤现在年仅十三岁。 只是赵永乐总感觉除了赵芷萤之外,还有人在帮助她,赵永乐不清楚黄嬷嬷知不知道,便想引着黄嬷嬷自己说出来,可惜并不容易。 赵永乐想了想,对金川道:「请侍卫统领派几个人看紧黄嬷嬷家人,他们现今在哪里、做什么,都来报我,还有让林义也派几个去,明里暗里都要看紧了。」 第16页 金川连忙应是。 *** 到了隔天,赵永乐却先等来了黄嬷嬷畏罪自尽的消息。 宝沙双眼通红,压低了声音道:「黄嬷嬷真就这么狠心?给郡主留了个这么难听的名声,她倒自己走了个干净,这下郡主岂不白白吃了这亏?」 到底是一同伺候赵永乐多年,四个宫女既震惊伤心,又气愤黄嬷嬷污衊赵永乐后自尽,个个心思复杂难言。 赵永乐醒来时听到这个消息便沉了脸。 上辈子她所听说的黄嬷嬷可是过得很好,一家人都发达了,这辈子却截然相反。 赵永乐拧紧双眉,用力眨了眨眼睛,一颗晶莹的泪珠悄然滴落,没有任何人看见。 不对。 昨夜黄嬷嬷的反应说明她确实因为家人的缘故才背叛于她,赵永乐都威胁会对她家人出手,黄嬷嬷怎会立即就选择自尽?没看到家人安全,她肯定会不甘心。 赵永乐再睁眼时仍是双眸澄澈,看向珠尘问:「昨夜在去看过黄嬷嬷后,你便回去盯着沛儿,可有什么异状?」 赵芷萤送来的宫女沛儿在薛皇后来之后,十分安份,大多时间都是珠尘负责暗中监视,到目前为止似乎都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珠尘摇摇头。「郡主,沛儿那间房的房门与窗户都让人盯着,没有出入的迹象。」 金川疑惑地问赵永乐:「郡主,您是怀疑沛儿跟黄嬷嬷的死有关系?可黄嬷嬷也是彻夜有侍卫们看着……」 赵永乐还真是怀疑上沛儿。 现在的父王身边的太子亲卫,虽是心腹,但实力不过普通,并非长年善战之人,若对方技高一筹,被钻了空子也不无可能。 珠尘像是想到什么,目露犹豫,赵永乐注意到,便问她:「可是有什么不对?」 珠尘想了一下,才道:「郡主,今早奴婢得到黄嬷嬷自尽的消息,不知怎地就疑上了沛儿,毕竟之前几次也曾跟丢沛儿,她又不知从哪儿出现。奴婢便亲自给沛儿送饭,进去她的房间,发现有处地上有脏污的痕迹,看着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看过,也不知道算不算可疑之处。」 赵永乐闻言,梳理下思绪,沛儿房间的门窗都让人盯着,既然没有出入的迹象,还有什么方法让沛儿出去,众人却不知道…… 赵永乐忽地抬头往上看,眼神阴沉下来。 「珠尘,那些脏污可像瓦屑?」 珠尘愣了下,跟着抬头向上看,恍然大悟,这才懊恼道:「原来沛儿是从屋顶出去的?可……难道她会武功?否则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过咱们监视?」 赵永乐本就觉得沛儿不是一般宫女,不过这也不算她大意,别宫里到底人手不足,若对方会武功,她一时也防不住。 就在这时,有个小宫女神情慌张地在门口张望,金川注意到,便唤她进来。 那小宫女快步走进来,跪在地上行礼后,忙道:「启禀郡主,那宜芳郡主送来的沛儿方才不小心掉进湖里,说是闭了气了……」 第10章 地狱 沛儿失足落水而亡的消息并不那么引人注意,尤其黄嬷嬷的自尽吸引了其他大部份人的关注,黄嬷嬷一死,薛皇后走了别宫这一遭,认为没有其他需要她来裁决的事,便准备回宫去了。 薛皇后得了黄嬷嬷的口供,也没打算来质问赵永乐,这点赵永乐早猜到了,知道薛皇后是见猎心喜,准备回宫去教训母妃,赵永乐便在薛皇后离去之前满脸担忧地提到,若黄嬷嬷自尽的事让母妃知道,母妃肯定又要忧心了。 薛皇后一凛,这时才想起来太子妃这胎怀得不易,就算想教训她,也得等太子妃平安生产。 这么一想,薛皇后便打消了借黄嬷嬷口供来教训太子妃的想法,说到底黄嬷嬷不过是个奴才,因对主子心怀怨恨而想害主,这丑闻便随着她自尽而消失了,薛皇后便当此事就此结束。 至于对赵永乐的教养问题,还是等太子妃生产完再说。 薛皇后一走,赵永乐还得留在别宫等痘痂完全掉落,别宫里现在只她一个主子,做事方便多了。 赵永乐坐在梳妆檯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蛋,这时金川从外面走进来,低声道:「郡主,都按您吩咐的做了,让人去给端康王府送消息,说是放着沛儿尸身的屋子不慎着火,没能保存下来。」 赵永乐点了点头,拿过梳妆檯上的珠宝匣子,把玩一支金钗,边问:「林义那儿把『人』带走了?」 金川笑道:「是呢,幸亏这时有林嬷嬷一家人,否则太子殿下的亲卫也不好做这事儿。」 赵永乐淡淡一笑,经歷上辈子,她知道林嬷嬷一家人对她的忠心,并且林嬷嬷一家人与她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利益相关,她才放心给他们去做。 这时候也体现博香楼的好处来,林义是个商人,人脉广阔,又有酒楼生意遮掩,为赵永乐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十分便利。 金川接着说:「就是林义大哥说了,找人去盯着黄嬷嬷家人,暂且还看不出什么,就是听说黄嬷嬷的大儿子好些日子不在家,黄家人对外都说大儿子去外地做生意了。」 赵永乐微挑眉,黄嬷嬷的大儿子赌瘾极大,就是个吸母亲血的废物,怎么可能愿意吃苦去外地做生意? 「林义可有继续打听?」 金川回道:「自然有的,听说黄家人也好些日子闭门不出,就是前阵子只有大儿媳妇来别宫找了黄嬷嬷两次,别宫里的下人说,黄嬷嬷脸色不好看,好像两次都是把儿媳妇骂走了的。」 第17页 赵永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因着黄嬷嬷的口供牵扯上她,薛皇后说了她会差人去通知黄家黄嬷嬷的死讯,对外只说是救起明珠郡主后染了风寒而亡,再赏赐些东西,这桩事就这么过去,赵永乐反而不便出面。 「让林义派几个人继续盯着黄家。」 听了赵永乐的吩咐,金川应是,又有些担心地说:「郡主,林义大哥的人手到底只有那些可用,端康王府那儿可要盯着?」 赵永乐沉吟了会儿,摇摇头。「盯着王府风险大,倒是不必如此,反正赵芷萤想做妖,最后肯定会闹得众人皆知,且看她想做什么。」 金川无奈遵命,她们四个宫女都知道了宜芳郡主想害自家主子,纵使心里气愤,也只能先忍耐着,幸好主子看起来运筹帷幄,她们只要等着郡主吩咐就行。 *** 深夜,赵永乐睡得并不好,总是隐约在耳边听见嘈杂的人声,伴随着响彻天际的哭嚎,震得人心惶惶。 赵永乐上一刻彷佛还能感受到那人温暖的怀抱,下一刻又觉得全身哪里都疼,她被到处引爆的火光炸伤了,她的眼前一片模煳,只隐约看到满天硝烟,宛若地狱。 她不是重生了吗?难道这只是一场梦?仿佛她还在高州临城,弥留之际才察觉到,他们的和亲队伍被暗算了…… 「……帝君,您只有说两句话的功夫,若是叫阎罗王发现在下动了命盘,在下可是会被魂飞魄散的……」 赵永乐睁开了眼,四周一片黑暗,又湿又冷,朦胧中听见有两个人在说话,但又听不太清楚。 「这便是本座这一世的『姐姐』了?」 「是呢,帝君,若您有话要说,赶紧的让她醒过来……」 姐姐? 赵永乐疑惑地抬起头,适应了周遭的黑暗后,发现面前站着两个高大的身影,轮廓模煳,但其中一人的气势威压了整个空间,赵永乐几乎喘不过气来。 「醒了?」 那声音有些飘忽,但十分低沉,像嗡鸣的钟响。 赵永乐没有回答他,恍惚中想着,她这是被炸死了?这里是地狱吗? 眼前这人称她是『姐姐』,可她没有弟弟……难道是几年前母妃流掉的那胎? 看着眼前高大的影子,赵永乐实在不能想像这人是她那无缘的弟弟。 那人见她不说话,只是闲适一笑。「本座原在这里等着要转世投胎,谁知一个小憩起来,竟被小人断了生缘,虽然本座可以等待下一次投胎的机会,奈何见你本来的命盘不该如此,才求了人情,让你有重新再来过的机会,待得时光回溯,记得这次避开小人,让本座顺利降生。」 赵永乐听得怔忡,还在理解这人话里的意思,只见站在一旁的瘦小黑影开了口,语气紧张道:「赵氏,这可是已轮迴千年的帝君,每次转生必为王朝启世中兴之帝,这回错过了投胎的时间,乃是看你可怜,才央我将时光倒退三年,给你重新再来的机会,你所剩时间不多,等会儿且不要慌,再睁开眼就是你重生之时。」 赵永乐看到那瘦小身影往自己轻轻一点,便发觉自己整个人好似要掉落下去,她有些慌张,努力理解现在的状况。 高大身影又慢悠悠地说:「天有定数,你将回到一生的最初转机之时……」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母妃怀孕时,她调皮地贴着母妃的肚子,甜甜撒娇,说也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会不会孝顺母妃。 那时父王恰好走进来,笑说,若是个妹妹就像疼她一样的疼,若是个弟弟,敢不孝顺母妃,肯定要当小兔崽子吊起来打。 赵永乐眼里泪光闪烁,那是她曾经的幸福时光,她多希望回到那时候,现在真有这个机会,她能够再重来一次吗? 赵永乐感觉到自己快被一个黑洞所吞噬,在眼前那两个身影完全消失之前,她不禁喊了一声:「小兔崽子!」 「……」 「……?」 那瘦小的黑影有些疑惑,这女子怎么敢骂千古一帝『小兔崽子』? 他觑了高大黑影一眼,有些尴尬地干咳两声,才问:「帝君,在下让赵氏带着前世记忆重生,您可也需要?」 高大黑影声音有些冷:「看『姐姐』上辈子混得那个下场,少不得本座多帮帮她……」 两人还在说着,忽见有人从黑暗中踽踽而来,似乎身上负伤,表情疲累而忍耐着,他举目四望,彷佛在寻找着什么。 两个黑影都不由愣住,半晌,高大黑影忽然扬起嘴角,淡笑道:「算了,本座就算没有记忆,也能力挽狂澜,倒是『姐姐』用得上一些『助力』……」 *** 赵永乐倏地醒来。 她愣愣地望着上方的屋顶,淡雅的薰香与舒适的锦被,让她忽然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 「郡主醒了?」 金川撩起纱帐,看到赵永乐直愣愣的眼神,金川吓了一跳。 赵永乐还有些回不过神,她慢慢坐起来,金川连忙系起纱帐,又捧来温茶,赵永乐接过啜了一口,金川见她似乎无事,才松了口气。 但金川很快又皱起眉,低声说:「郡主,外头都传宜芳郡主姐妹情深,给您送了个丫鬟,丫鬟还因为疲累过度失足落水而亡,这便罢了,也不知怎么的,又说黄嬷嬷为了救郡主而重病离世,这是郡主身带戾气,剋死了两个身边的人……」 第18页 赵永乐终于回过神来,听到这番话却没有生气。 她的确重生了。 不但揪出害她落水的黄嬷嬷,避开毁容的风险,最重要的是,在宫里的母妃没有因为这些事而惊惧流产。 想到『小兔崽子』现在还安稳地待在母妃肚子里,赵永乐开心地笑了。 金川见到这笑,不由愣住,这些日子郡主小心照顾痘痂,已是落得差不多,愈发恢復从前的美貌,这么一笑,当真是点亮了整座寝殿似的,叫人移不开眼。 赵永乐收起笑,慢条斯理道:「也亏得她,事情到了这一步,也能想出这种谣言中伤我,不坏我名声她真不甘心。」 金川皱着脸,无奈道:「以前都没看出来,怎么宜芳郡主小小年纪一肚子坏水?郡主,您确定是宜芳郡主吗?会不会是端康王府其他人……」 赵永乐语气十分笃定:「只针对我,而且还是容貌名声这些小事,也就赵芷萤想的到,且等着,她不把我踩到泥里是不会放弃的。」 金川听到赵永乐说容貌名声只是小事,心里并不认同,对于女人来说,这不就是一切吗? 赵永乐并没有对金川说她怀疑沛儿可能就不只是赵芷萤的手段,毕竟她也不甚确定。 在前世被炸死时,她就怀疑大魏出了奸细。 第11章 拖累 她的和亲队伍到临城住了几天,京城的护军与临城驻军交接,由临城驻军护送和亲队伍出城,他们一行人才出了临城,准备往北夷而去。 路上,才扎营休息的第二天清晨,一片宁静之中,忽然各处炸声轰隆,众人猝不及防。 那营地各处的爆炸并非由外攻击,而是从和亲队伍里开始的,但那时的和亲队伍还是大魏驻军掌握,并没有北夷的外人,联想到在阴间里小兔崽子说有小人害她,很可能便是奸细。 她是大魏跟北夷和平的象徵,若是和亲队伍被炸死,那么北夷很可能藉故继续入侵大魏。 还有一点,就是临城好几个骁勇善战的将领都在和亲队伍的护军里头,爆炸里肯定死伤不少人,对大魏来说是极大的打击。 就像那个人,也不知前世他是否也与她一样赴了黄泉…… 梦到前世的事,赵永乐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 那个人的容貌、声音,还有温暖得过于炽热的怀抱,都一幕幕闪过她脑海。 上辈子总是战战兢兢不敢踏错一步的她,人生的唯一一次放肆,便是入了那人的帏帐,现在想起来,她都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怎么就敢那么做呢? 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遇见他…… 赵永乐想到这里,神色黯淡,她是肯定不会让自己又走上和亲那条路的,那么他们两人就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她记得那人在她到临城时,就是临城驻军右翼前锋统领,那可是正二品的武官,当时那人不过二十二岁,前途似锦。都听说他若回京,很可能会被赐将军衔,而他因为长年驻守边疆,尚未定亲,若是回了京,贵女们肯定前仆后继想嫁给他。 而自己呢,大魏朝有祖宗规矩,公主驸马不得入朝干政,这样有大好前途的人,自己对他来说只是耽误罢了…… 赵永乐愣住,倏地红了脸,她在想什么呢? 上辈子不过是露水姻缘,难道她还想着这辈子跟他有什么牵扯? 赵永乐眼中的光彩一点一点消失。 罢了,这一辈子,她只想保护父王母妃,他们一家人幸福快乐,就是她的最大心愿,其他的,她没有空闲去想。 赵永乐摇摇头,将这些思绪抛在脑后,打起精神,写了封信给母妃,好让母妃安心,别因为落水与黄嬷嬷病死的事担忧。 之后几日,赵永乐按照太医嘱咐,小心养着痘痂,没再出差错,眼见着就要大好了。 「郡主,幸亏落水没妨碍到什么,您这脸蛋就像剥了壳的鸡蛋,又滑又嫩,看着比先前还要水润几分呢!」 宝沙伺候赵永乐抹着润肤的膏药,开心的打趣着。 赵永乐也很满意,刚重生时她还以为这辈子也要带着那满身满脸的疤痕生活,现在倒是不必担心了。 金川心情也很好,在旁笑道:「郡主,奴婢已经吩咐开始打理行李了,太子殿下跟太子妃娘娘都让人来催呢,希望您早日回宫去。」 赵永乐也想见到父母,对父王母妃来说也许只是近月未见,但是对她来说可是隔了两辈子。 「是可以打点起来,不过我想在回宫前出去一趟,金川,你让林义在博香楼准备好。」 听到赵永乐这么说,金川一愣。 「郡主,您从未自己私下出去过,这……这会不会有什么不妥?」金川满脸忧心。 赵永乐虽然在此之前的确没有私下出去过,有出宫的时候都是随着皇室行程,但是上辈子她在和亲以前就经常独自带着宫侍出去了,对她来说倒没有什么。 就是回宫以后出去肯定不便,赵永乐才想趁着还在别宫时悄悄出去。 「父王的侍卫还留在这里,让他们乔装打扮护我出行,没什么不妥,我就去趟博香楼,沛儿那里我有话交代林义。」 金川听赵永乐这么说,心道也是,这种要紧事倒托不得旁人,在别宫里可不能传唤林义到郡主寝殿来。 太子亲卫们得到吩咐,还要阻拦一番,但赵永乐本就是顽固脾气,这辈子又更加说一不二,反正她要出门,亲卫们阻止,那她就另行私下出去,亲卫们只好答应了。 第19页 不过还是要避开别宫里本来的宫侍们,林义安排了一辆青布平顶马车接应赵永乐,亲卫们明里暗里护着,赵永乐便戴着面纱,由金川、宝沙跟着,顺利出了别宫。 博香楼原先仅是二层小酒楼,林义经营得好,近几年陆续增建,变成回字型的大型酒楼,有供给说书弹唱的茶厅,另有二十来间雅室厢房,中有小园曲径,流水拱桥,雅俗皆宜。本来店铺也只在人潮一般的路上,让博香楼带动起来,如今很是热闹,这条路上的店铺现如今各个租金昂贵、生意火爆。 赵永乐的马车从安静的后门进去,在她的地盘,林义自然是安排得妥妥噹噹。 皇室规矩,皇子女乳母会从家境一般或贫困的宗室择选,这林义身材高大,但面容和善,说话得体,兼之血脉里还是皇亲宗戚,不会过于谄媚,与他相处很是舒适。 林义领着赵永乐主僕三人上了二楼,进去一间有外厅内室的厢房,装饰不俗,颇有书生气息。 「郡主,这是博香楼最大的厢房,建好以后便是留给您用的,除了母亲与小的,还没有人进来过,郡主日后也可使用,绝不会有人敢打扰您。」林义微笑着介绍。 这就是赵永乐为什么喜欢林嬷嬷一家替她做事的原因了,各方各面都合她心意。 上辈子这厢房她来过好几次,生活不顺的时候来透透气,听着外头说书还是很不错的,这时候便也自在。 赵永乐时间不多,林义也不多问候了,悄声说了这些日子替赵永乐办的事。 「郡主,沛儿已安排好了,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盯着,也防她自尽,问倒是问不出什么。」 赵永乐并不意外,沛儿无父无母,在黄嬷嬷出事后又毅然杀人投湖,这等心性要套出话来太难,她也只是备着,暂且不用。 因着赵永乐让人监视沛儿,就算沛儿再会甩开人,投湖当下还是让赵永乐的人给救了起来,当时真是闭了气,其他宫侍都以为她死了,是赵永乐命人一再救治她,最后终于救了回来。 对外便说沛儿失足落水而亡,放着尸身的屋子恰好失火,烧了个干净,藉此把沛儿藏起来。 林义见赵永乐并无异议,又接着说:「就是黄嬷嬷一家人……」 林义罕见露出为难的神色,赵永乐有不好的预感,便问:「黄家人怎么了?」 「也是昨夜才发生的事,郡主不来的话小的也会去别宫禀报,太子殿下的侍卫们与小的安排的人都盯着黄家,黄家这几日都在准备黄嬷嬷的后事,来弔唁的人也没有可疑的,昨夜却突然起火,一家子人都没逃出来。」 赵永乐主僕三个闻言皆是一惊。 林义拧眉,懊恼道:「失火当下太子殿下的侍卫们就去报兵马司了,但火烧得快,来不及救人,兵马司说了灵堂日夜烧纸燃烛,才出了这样的事,也是黄家人倒霉。」 赵永乐脸色一沉,依着赵芷萤的性子,干不出来杀人全家的事,很可能与她所猜想还另有背后主使有关。 这么心狠手辣的人……赵永乐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林义又道:「发现起火之前,小的安排的小子们说了见到灵堂有人烧纸,当下不以为意,也是之后才觉得奇怪,当时并没有听到有人说话跟哭声,那半夜何故忽然烧纸呢?也是那几个小子大意了,当下喊左邻右舍救火也来不及。」 赵永乐摆摆手。「不是你的错,对方都敢放火,我倒宁可你们别与对方当面起冲突,之后你安排人,也按照我的吩咐,性命要紧,我不想因着我的事有人受伤。」 林义大为触动,为自己与底下人千恩万谢一番。 「那黄家人的线索就断了,倒是可惜。」林义嘆了口气。 赵永乐思索了下,才开口:「黄嬷嬷的大儿子一直没回家?」 林义一愣。「小的有让人去打探,黄家人都说大儿子在外地做生意,来不及赶回来。」 赵永乐沉着道:「你让人打听那大儿子从前喜欢去哪些赌场,特别是我发痘前,都去了哪里,虽然我猜黄嬷嬷的大儿子也是凶多吉少……但好歹是有个继续调查的地方。」 林义恍然应是。 这些事情说完了,赵永乐便让林义退下,坐在窗边,她让宝沙打开窗子,她戴着面纱,又在高处,倒不必怕人看见。 金川在旁泡茶,茶香散在厢房里,赵永乐望着窗外的京城,路上人声鼎沸,与室内的宁静形成强烈对比。 赵永乐本来只是发呆,发散一下思绪,却突然定睛在某一处,神情怔忡。 那是平阳侯府。 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很多事。 那人便是出身平阳侯府,听说是平阳侯的嫡长子。 上辈子赵永乐对平阳侯府的印象并不好,因为她议亲的时候,平阳侯的嫡次子曾是人选之一,名字她记不太清了,只是这位次子颇有意气,当众表明不愿当个不能入朝的驸马,拒绝了成为她夫婿的机会,让她好生没脸。 最后这位次子与赵芷萤订了亲。 去了临城时,赵永乐听说那人出身平阳侯府,倒没有什么坏印象,在经歷过太多以后,平阳侯府在她心里也不算什么需要记得的东西,况且听说那人在临城之役是大功臣。 只是现在想来有些奇怪,那人都二十二岁了,又是嫡长子,也没听说被请封为世子,且听说那人在边疆七八年,靠着自己实力才爬上右翼前锋统领的位置。 第20页 这平阳侯当真古怪,让十几岁的嫡长子投军,也不请封世子,分明家风有碍。 赵永乐突然很想查一查这些事,但她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突然让人去查与她素不相识的人,若是被他人发现,这不是害那人被盯上吗?若是那人被误会与自己有什么瓜葛,说不定会毁了前程。 况且,上辈子也是因为她去和亲,才拖累了那人可能因此而死。 这辈子,还是别跟她扯上关系,对他才好吧…… 赵永乐望着那白墙黑瓦的平阳侯府,眼前有些模煳。 陆行墨,这辈子愿你安好。 第12章 平阳侯府 金川跟宝沙看着自家主子这趟出门似乎心情沉闷了些,都很是不解,但赵永乐不想多解释,在博香楼待不到半个时辰,便让人准备马车要回别宫了。 回程路上,在青布平顶马车里,赵永乐一直闭着眼睛,金川、宝沙只当她睏乏了,也不曾搭话。 护卫乔装的马夫见来路有两个人骑马而来,本要避让,对方却慢下马蹄,示意他们先过。 护卫心道难得,领头的男子衣着虽不显眼,但用料精緻,且通身气质不凡,这样的贵人竟会礼让他们的青布马车。 那护卫也不做多想,点头致意后,便驾着马车越过那两人而行。 而那两人在马车驶离后,才继续驾马朝城里的方向前进。 这两人并不招摇,可沿路却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只见领头的男子颀长身材,结实的胸膛与双臂,一双眼眸深邃清冷,俊逸的脸庞本该是书生模样,却因这人长年严厉自制,带出了坚毅飒爽的线条。 落后几步的男子注意到路人的关注,不由有些自豪,心里想着,自家少爷当年投军前,不过十四岁,已引得一众贵夫人争相讨作女婿,若是京城那些贵夫人们看见少爷如今生得愈发出色模样,只怕要踏破平阳侯府门坎。 陆山看着自家主子马蹄的方向,有些疑惑,便问:「少爷,这不是回侯府的路啊?」 莫非少爷多年没回京城,不识得路了? 在他前头的陆行墨淡淡道:「既是休假归乡,理应先至兵部点卯。」 陆山一愣,在心中暗骂自己蠢笨,少爷平时看着冷漠,但这些庶务却也是面面俱到,如有不妥处,那必也是少爷有心为之…… 其实外官返乡至衙门点卯,无须赶在这一时半刻的,归家几天再去衙门点卯大有人在,少爷此举,估计也是没有多大意愿急沖沖地回平阳侯府。 但离家多年,长辈们渐渐年老,身为晚辈的少爷还是该回家看看的,虽然平阳侯府可能没人愿意少爷回去…… 陆山想到早晨在驿站时,有那急着接家人回去的,一大早便来驿站迎人,别家院子是热热闹闹,他不由得为自家少爷觉得心酸,旁人家是恨不得早一点见到久归的孩子,侯府却好似装作不知道少爷要回京城,陆山看着驿站给少爷准备的院落如此宽敞,可见驿站也知少爷的军功显赫,只不同于其他院落与房间的热闹,少爷的院子冷冷清清…… 少爷也像没放在心上似的,主僕俩各骑一马往进京的官道而去,不同于旁人返乡几车几车的东西,陆行墨轻车简从,竟是一个包袱完事,虽是归乡,但马蹄并不急躁,只以平常的速度行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出城办公的年轻小将。 就是这么简单的行装,陆行墨却比那些前唿后拥的富家公子更为飒爽潇洒,就是身后的长随陆山,看着也正气勃发。 陆山在心中暗嘆,陆行墨已是招唿完毕,走出了兵部,才又翻身上马往平阳侯府而去。 主僕俩经歷多日风尘僕僕,终于到了家,陆山抬头仰望,平阳侯府仍是那样巍然屹立,黑瓦白墙,森冷沉默。 陆山也是多年未见家人,但就连他都不怎么愿意踏进这个满是敌意的平阳侯府…… 陆行墨也没说话,陆山忍着对平阳侯府的反感,硬着头皮上前去敲响那厚重的大门,只见门子慢吞吞地打开了缝,瞇着眼睛略看了下,只见不甚眼熟的两个人,便倨傲地问:「两位是哪家……」 陆山双眼一瞪,恶声恶气道:「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谁回府了!」 那门子浑身一抖,赶紧仔细去看陆山身后背手而立的陆行墨,这下子倒觉得很是眼熟,但又不大敢认,好不容易想起前阵子耳闻大少爷要回府的消息,可因着府里无甚动静,他也就听过一耳朵便罢,谁知大少爷这是……真回家了! 「大、大、大少爷,小的这就开门……」门子双腿打摆,赶紧拉开厚重的大门,又想到该向总管通风报信,便念道:「小的去通传一声……」 陆山不客气地踢了那门子一脚,骂道:「大少爷回家还要通传?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趁早滚远些,别碍大少爷的眼!」 门子忙跪地求饶,陆行墨并没有为难他,只让他将马匹安置,不过也未斥责陆山的言行无状。 总有那在旁瞧见此景的人,脚下生风地去告诉了平阳侯府总管,只见一个面色和善的半百老人带着一众奴僕恭敬地在半道迎上来,见礼道:「大少爷,门口小子才顶事两年,没认出大少爷您,老奴必会惩罚于他,还望大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话说的却有意思,门子都当两年了还认不得大少爷,这是在暗指大少爷久不归家,下人都不认得了吗? 第21页 陆山对总管陆庆敢怒不敢言,毕竟这可是在平阳侯府掌事超过二十年的老人,纵使领了武职,陆山仍习惯地不敢冒犯总管陆庆。 陆庆又笑道:「侯夫人知晓大少爷归家,前几日就将您的凭陵院收拾起来,待您与侯夫人见后,便可至凭陵院歇息……」 「祖父在书房?」 陆行墨却冷冷打断陆庆的话,陆庆脸色一变,很快便赔笑道:「老侯爷前些年略感不适,便搬去了京郊庄子上住,侯爷与侯夫人劝不了……」 陆行墨脚步一滞,没有表情的脸上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只略停片刻,便道:「我回凭陵院去。」 陆庆错愕不已,忙道:「侯夫人那儿……」 还有侯爷呢…… 只见陆行墨带着陆山,头也不回地直朝凭陵院而去,留下陆庆与一众奴僕面面相觑。 有那年轻的奴僕,大感惊奇,从前只知大少爷其人,从来未曾见到真面目,如今得见,原来这么大脾气儿!总管是侯府老人,就是侯夫人也得给他面子,可大少爷甩手说走就走…… 陆庆却不见被冒犯的怒气,只皱了皱眉,想了一下,先是朝身边一个亲信悄声交代,随后便朝花厅去向平阳侯夫人陆姚氏復命。 凭陵院的奴僕本就不多,主人离乡多年,另寻去处的也早已走了,徒留几个婆子洒扫,不过平阳侯夫人陆姚氏是个会来事的,因着陆行墨返乡探亲,添了几个大丫鬟捧水煮茶,丫鬟们见陆行墨主僕走进院子,俱是眼前一亮,忙不迭地上前请安。 陆行墨连回应都无,只略过她们直接走进屋内,大丫鬟们还想跟进去,却被陆山拦在门外。 其中一个丫鬟娇声道:「大少爷需人服侍,这位哥哥且让开些,让咱们进去……」 却见陆山连眼神都没挪动一下,凉凉道:「将军最不喜闲杂人等在眼前闲晃,你们几个丫头在外面等着就行。」 差点没将几个大丫鬟们给气歪了嘴,无奈陆山跟着陆行墨久了,自带一股武官的威严,眉眼满是精光,不苟言笑,令这些丫鬟们不敢造次,只得红着眼眶站在屋檐下待命。 过没多久,平阳侯夫人陆姚氏竟是亲自领着陆庆与一众奴僕来了,几个大丫鬟们像是看见靠山似的,拥上前去忙道:「夫人,大少爷的长随不让奴婢们进屋去服侍……」 陆姚氏现年三十四岁,打扮利落,并无贵妇人满头钗饰,不过脸上几道深刻的皱纹,乃是长年劳累多思所致,倒比那些爱好保养的贵妇人看起来老态许多,幸而长眉大眼,姿容秀丽,还撑得起侯夫人的架势。 陆姚氏见陆山眉毛都没动一下,像堵墙似地站在门口,心中就有些打鼓。 她板着脸喝斥那几个大丫鬟:「住嘴!必是你们几个吵闹,打扰大少爷歇息了,还不快退下!」 大丫鬟们傻了眼,脸色青白地赶紧避到一旁去,吶吶无语。 陆姚氏略带犹豫地走到屋子前,陆山倒是走下阶梯来请安,陆姚氏赶紧摆手道:「墨哥儿想必一路奔波累着了,那些不懂事的丫鬟,也不知是否惹了墨哥儿生气……」 陆山垂眼答道:「夫人,大少爷习惯了单独歇息,且在临城这几年,一向只有小的服侍,无须其他人,夫人费心了。」 这番话对着当家大夫人可说非常无礼,但陆姚氏不但不生气,还笑道:「墨哥儿从前在家就是这样的,我也明白,只墨哥儿已有十七岁了,这年纪哪家的公子没有几个丫鬟服侍着?既墨哥儿不喜欢,我便不让她们进屋便是。」 陆山心道,侯夫人身为继室,对于元配嫡子也是为难,难道还真能不安排人给他? 陆姚氏又面上担忧,试探道:「墨哥儿前些日子的家信便说是今日来家,我问了侯爷是不是该让人去迎,只侯爷说了,墨哥儿不喜人多,只怕扰了墨哥儿清净……」 陆姚氏这番话特意提高了声音,明显是要说给屋内的陆行墨听,解释了自己为何没有让人到京外去迎他回家。 陆山眼中浮现怒气,他知道侯夫人是润饰过了,侯爷的原话肯定难听得很。 第13章 父子 「夫人,大少爷想来是睡下了,您的好意,小的会禀报给大少爷的。」陆山自是要替主子掩饰一番,否则让侯夫人这样在院子里干等,让侯爷知道又是一场风波。 陆姚氏原本还以为陆行墨未曾向她请安,是因没有安排人去京外迎他而发怒,所以心中不安,连忙赶着来解释,如此看来陆行墨并没有对自己生气,陆姚氏遂松了口气。 她便对陆山笑道:「山子如今也是军职在身,奔波几日,不妨去歇着,回了家来,多着是人使唤,尽管安心。」 陆山确实也有些累,只是这么多人在凭陵院,他可是主子的亲兵,怎可随便答应,便恭敬道:「小的不累,待大少爷醒来,小的会禀报大少爷夫人来过了。」 陆姚氏这才满意地点头,随即领着陆庆及一众奴僕出了院子,还不忘叮嘱那几个大丫鬟唯陆山是从,没有大少爷与陆山允许,绝不可随意走动,否则便要几个大板子发卖了。 这样严厉的叮嘱让几个大丫鬟吓得浑身发抖,连忙应是。 只心中一点都不明白,侯夫人身为大少爷的长辈,竟如此小心翼翼,甚至对大少爷的长随都如此尊重,这多年没有归家的大少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哪? 第22页 陆姚氏在回花厅路上,问陆庆道:「侯爷可知墨哥儿回来了?」 陆庆顿了下,答道:「老奴先前便让人去向侯爷说了。」 陆姚氏本要再问,后来想到什么,冷笑一声。「侯爷在柳姨娘院子里,是不是?」 陆庆垂下头。「……是。」 陆姚氏连发怒的力气都懒,只淡淡吩咐身边僕妇:「我已派人去庄子接老侯爷,晚上吃团圆饭,记得墨哥儿最喜欢的那几道菜必定准备好了!」 僕妇应是,陆姚氏又打起精神,她还得去叮嘱那个成天闯祸的儿子,见到大哥得安分些,省得老是丢脸。 一想到如今已十五岁还无所事事的亲生儿子陆向斌,对比不过大两岁便已是正四品临城驻军副参领的陆行墨,当真天上地下,陆姚氏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一个亲爹生的! 不,说起来自家儿子十成十像了侯爷,才如此娇纵任性,侯爷能生出陆行墨这样出息的儿子,才是祖坟冒青烟了。 陆行墨不过小憩一刻钟,陆姚氏在院子里的那番话他也听见了,只是懒怠做那母慈子孝的样子,所以随陆山为他应付。 中饭是陆姚氏让人送到他院子的,因着怕陆行墨还在歇息,没喊他去前厅吃,陆山如临大敌一般,非得用银筷一一试了,自己又先试吃,确定没有问题,才请陆行墨吃。 陆行墨却对陆姚氏并没有那么多顾虑,他虽无意假装孝子,但陆姚氏对侯府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陆姚氏并不是坏人。 只要有柳贞儿在,陆姚氏在侯府就不能唿风唤雨。 如是想下毒,只怕陆姚氏第一个对付的是柳贞儿。 在凭陵院看了一下午兵书,直至夜幕低垂,总管陆庆亲自来请他用膳,陆行墨这才开口:「祖父知道我回来吗?」 陆庆表情有些奇怪,仍恭谨道:「夫人一早便让人去庄子接老侯爷,老侯爷身子不适,不便回侯府,倒是说了如大少爷这些日子有空闲,请去庄子看看他老人家。」 陆行墨没有说话,从前在家时祖父虽避居一隅,寸步不离他的院子,但好歹还是平阳侯府的主事人,父亲不敢造次,也不知离家这些日子又发生了什么事,祖父竟是被逼得离开侯府到京外庄子去住…… 陆行墨沉了眸,上辈子他到死都没有回来平阳侯府,祖父写给他的信对此只字不提,于是他竟不知道祖父早不在侯府里,或许他上辈子不该对侯府如此漠视…… 敛去这些思绪,陆行墨带着陆山到前厅去。 只见满桌菜餚,略一望去多是自己喜爱的食物,陆行墨知是陆姚氏用心了,上前去与她请安。 陆姚氏笑道:「三年没见墨哥儿,真是愈发出色了,你被受封驻军副参领那时,就有好几家上门探听,若是让他们知道你如今生得如此一表人才,咱们侯府的门坎真是要被踏破了!」 陆行墨对陆姚氏的称赞并无太大反应,一旁的陆向斌却有些不服,怎么母亲对自己就从未如此称赞呢?陆向斌摸摸自己的脸,好歹也常被人说长相俊俏,风流倜傥,比起大哥,也不差吧…… 陆向斌正在神游,只见陆行墨一双黑沉眼眸向他看过去,陆向斌不自觉打个冷颤,连忙放下手,毕恭毕敬地上前向大哥请安。 他一向憷这个安静的大哥,兼之多年未见,大哥身上彷佛又增添一些难以言说的杀气,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恐惧。 陆姚氏在旁碎念道:「斌儿,你瞧你大哥年纪轻轻这么厉害,还不多学着点?成日只会惹是生非,令我不得安心!」 陆向斌黑了脸,就怕母亲在大哥面前抖落他那些『事迹』,连忙向陆姚氏使眼色,想让母亲闭嘴。 倒是陆行墨打断了陆姚氏的碎念,问:「父亲不在家吗?」 此话一出,陆姚氏与陆向斌脸色俱是一僵,陆姚氏扯着嘴角强笑道:「你父亲他在家呢,我已让人去请,许是有事耽搁……」 陆行墨懂了,两辈子加起来,这么多年没回家,父亲还是都没有变,成日待在柳贞儿处。 因着陆望龙乃是侯爷,他没来,一屋子人自然也不能用膳,便坐着等他。 陆行墨一句话不说,陆向斌觉得尴尬极了,如坐针毡,一下子挠头,一下子抓手,陆姚氏便斥道:「你是猴儿?像你大哥这般稳重坐着不行?」 陆向斌委屈极了,外头那群朋友老对他说,他母亲是续弦,肯定向着亲生儿子,若原配嫡子刻意刁难母亲,他得站出来保护母亲才行。 可是现实是,母亲对元配嫡子赞不绝口,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却百般挑剔,陆向斌真怀疑大哥才是母亲怀胎九月生的了。 直过了半个时辰,陆望龙才姗姗来迟,而且竟还带了柳贞儿来! 陆望龙三十七岁年纪,极重保养,兼而皮相不错,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左右,身材高大,还保持着风流公子的模样,只生活安逸,就有些体宽,但还是比其他耽于酒色的富贵老爷们好些。 柳贞儿比陆姚氏要小一岁,看上去竟似二十几岁般,身姿裊娜,容貌其实还不如陆姚氏,只一双柳眉似拢愁,杏眼如含水,看上去就叫男人们怜惜,绣金折枝撒花褙子配上妃红色重重莲瓣烟罗裙,头上倒无甚贵重钗饰,只一枝翡翠缠丝垂珠金簪,穗子随着她碎步轻移,就是陆姚氏也不免暗嘆一声,好一个风情万种人儿。 第23页 只见陆望龙进了内厅,瞧见多年才回家一次的大儿子,面色就有些不好看,直接诘问陆行墨:「我听说你归家没有先去给你母亲请安,我看你是有了个臭官衔,就摆起架子来了!」 陆姚氏听了这话脸色一变,陆望龙虽看陆行墨不甚顺眼,从前却不过互不说话而已,现在父子俩一见面,陆望龙就找起碴来,还拿她作筏子,显见是有人在旁煽动。 陆姚氏心中冷笑,也不解释,只对着柳贞儿皱眉道:「今日是团圆宴,柳姨娘身为妾室,怎么来了?这可不合规矩。」 陆望龙立时忘了大儿子,对妻子耸眉瞪眼,不满道:「贞儿是想着要伺候你用膳才来,你不识好人心,说她做什么?」 柳贞儿比陆望龙落后一步,见陆望龙被陆姚氏这么一带偏,就错过责备陆行墨的时机,便捏着帕子抹眼角道:「是妾身错了,妾身心想大少爷好不容易有机会返乡探亲,正是全家人团圆时候,妾身自问这么多年伺候侯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妾身痴心妄想,把自己当成陆家人了……」 陆望龙见爱妾抹泪,立时心疼不已,忙安慰她:「你自是陆家人,来此又有何不妥当的?你服侍我这么多年,就是墨哥儿也得把你当长辈……」 陆姚氏听不下去,对僕妇吩咐:「既人都到齐了,这便开饭吧!」 柳贞儿一个妾室在这里也只有站着的份儿,她自己想站一整晚,由得她! 因着自己带妾室来,确实有些不占理,陆望龙嘴上不让,却也没有继续刁难陆行墨,免得妻子又要拿柳贞儿说事。 柳贞儿见陆望龙就此偃旗息鼓,很快皱了皱眉,但假装若无其事般,乖乖走到陆姚氏身边服侍她用膳。 陆行墨从柳贞儿进内厅开始就没正眼瞧过她,彷佛她不存在,其实就连对父亲陆望龙,陆行墨也是不怎么理会的,他只心想着,明日去庄子探视祖父,或许得好好问问这些年侯府又发生了什么事。 一顿饭吃得不能算愉快,陆望龙几次想藉机指责陆行墨,也不知怎么地,陆姚氏那儿不是掉了筷子就是洒了汤,彷佛柳贞儿服侍得不是很顺利,陆望龙当然要为爱妾护航,只一心替柳贞儿说话了。 用膳完毕,陆姚氏心知陆望龙跟陆行墨这对父子大约不会有什么促膝长谈的时间,便要赶陆望龙与柳贞儿走,为了赶得顺利些,她还特意对柳贞儿皱眉道:「柳姨娘,方才你洒了汤时,可是烫到手了?瞧你手指略有些红肿,赶紧回去上药吧!」 陆望龙一听,忙不迭地上前检查爱妾的纤纤十指,柳贞儿僵着脸笑道:「没有的事,夫人看错了……」 陆望龙却是不信,以为柳贞儿受了委屈也不敢说,忙搂着她的肩膀往外走,边道:「就说你不必来伺候夫人,你又不惯做这些,烫了手也不敢说,回去我仔细瞧瞧……」 陆姚氏在心中翻了个大白眼,内厅没了那两人,她只觉空气都清净许多,遂对陆行墨笑道:「墨哥儿这次返乡探亲有几日假呢?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我让厨房做。」 陆向斌又心酸了,怎么母亲就不曾这样问过他? 陆行墨却婉拒道:「边防重要,我后日就要走。」 第14章 心疼 陆姚氏一愣,本来直觉要多挽留他几天,但想起刚刚乌烟瘴气的晚饭,她闭上了嘴。 陆行墨向陆姚氏道过安,便回了凭陵院。 「你去打听得如何?」陆行墨回了内室便问陆山。 原来他带着陆山到前院去,却没让他跟着伺候,而是另有事交代陆山。 「少爷,都打听了,近来关于皇宫的大事,无非是太子妃怀了身孕,关系到国本,所有人都在观望;另外也不知算不算大事……皇太子的独生女明珠郡主发了水痘,移到别宫休养,似乎不小心落了水,但没听说有什么妨碍……」 陆山得了主子吩咐,让去跟其他下人打听近来皇宫有何『大事』,陆山虽觉奇怪,但他向来听话,便用心去办,现在便把打听来的消息禀报给陆行墨。 陆行墨听到明珠郡主发痘与落水,愣了一下。 那人最在意的疤痕,原来是在这个时候落下的吗…… 陆山见主子没有回应,便有些好奇地问:「少爷,您为何要打听皇宫的大事?可是会影响到临城吗?」 陆行墨垂眸,只淡淡道:「临城是边疆重镇,京城的一举一动自然影响甚大。」他顿了一下,又说:「先前祖父留给我的那些人,你让他们明日来见我,我要布置人手专门盯着京城的消息,有任何异动都要急信至临城报给我。」 陆山一一应下。 一番交代完,陆行墨却没有立刻歇下,他吩咐陆山看紧门扇,便避开众人耳目,翻越高墙出了侯府。 大魏朝没有宵禁,还有人声鼎沸的夜市,只多是平民往来,富贵人家不大会在入夜时凑这份热闹。 陆行墨穿过闹嚷的人群,他独自一人,冰冷的气息将他与众人隔开,他目标明确,没有为任何人事物停留,一路往北走,远离了所有喧嚣,直到大魏皇宫前。 在皇宫前的侍卫们个个远远瞧着森冷无情,金黄的琉璃瓦映着月光闪闪发亮,伟岸的楼台高耸入云,这份辉煌外人看着百般羡慕,在陆行墨看来,彷佛只有无尽的孤寂与沉默。 就像那个女子。 第24页 只有他知道,她心中燃烧着火焰,那重重宫阁或许锁住了她,但她的心是自由的,她不羁的笑是那么夺目…… 陆行墨还记得上辈子死前的场景,他拥抱着那个人,亲眼见着她死在他怀里,已经不记得怎么去流泪的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流下的血还是泪,眼前渐渐地模煳,他也失去了意识。 他不明白什么是爱,对于相识不久的明珠郡主,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只知道他是心疼她的。 他从未因自己的身世感到不满或怨恨,有想要的东西他便会去争,他不会浪费时间纠结那些无法改变的人事物。 但他平生头一回为了一个女子的遭遇,而对命运产生了不满。 后来才知道,这便是心疼。 然后再睁开眼,却重回了十七岁。 他却记得上辈子发生的事,清清楚楚。 北夷尚未正式入侵大魏,临城的百姓除了偶尔警戒北夷劫掠,平时还是那样过着普通而平静的日子。 陆行墨作为正四品驻军副参领,已是年少有为,尤其在平阳侯府根本没有提供他任何后援的情况。 而上辈子的他俩本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坎坷的命运才让两个人相遇,这辈子刚醒来不久,他便请了假,强烈地想回京城一趟,与那人越近越好。 但是那人是大魏的明珠郡主,现在的他不过是正四品武官,没有资格站在她的面前。 不过不要紧,他也就是忽然很想距离她近一些,这辈子,他会找到机会,正式地与她见面。 他想更了解她,想让自己更快地强大,好去保护她。 遥望着皇宫,陆行墨微微一笑,眼里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柔。 *** 赵永乐的痘痂彻底掉了净,一个疤痕都没留下,便启程回了皇宫。 郡主的仪仗十分低调,也选在清晨时分回的宫,到得宫里,恰是平时给薛皇后请安的时辰,嫔妃们与太子妃都在薛皇后的坤宁宫里。 太子妃梅氏终于见到了女儿,忍不住红了眼眶,被薛皇后不轻不重说了句,让她小心动了胎气,梅氏便不敢掉泪,一双眼睛追着女儿的身影,确认女儿平安健康,心里一颗大石总算落下。 赵永乐给薛皇后请了安,薛皇后的态度并不热络,不过她从前对太子妃母女就无甚好脸色,是故众人也不以为意,赵永乐更是没放在心上。 她知道薛皇后因着没办法拿黄嬷嬷的事来教训母妃,心里憋着呢,且让薛皇后继续郁闷下去吧。 原本在别宫说要让赵永乐身边四个大宫女也受刑逼供,到底黄嬷嬷的供词并未牵扯上她们,薛皇后只好拿她们几个伺候郡主不力为由,罚俸三月便罢。 请安过后,薛皇后便让众人散了,也准梅氏随女儿离开,总算她还没丧心病狂到不让一个母亲与一月未见的女儿独处。 赵永乐的祖父章平帝只有几个老嫔妃,皆无子,家中也无大官,故而十分谨守本分,此时见了赵永乐自别宫归来后,美貌更胜从前几分,心里赞嘆一番,也无别的话可说,她们在严厉的薛皇后底下等闲不敢出头。 赵永乐遂带着自己的宫人自坤宁宫离开,朝自己的寝殿重华宫而去,她与梅氏母女俩各乘小轿,在轿上梅氏便一直望着女儿,泪眼汪汪。 皇宫规矩森严,母女俩在路上都不敢失态,到了重华宫里,梅氏便一把搂住女儿,哭道:「乐乐,你这些日子过得可好?落水可有什么不适?」 赵永乐也红了眼,前世今生的委屈涌上来,直想抱住母妃大哭一场,但顾及母妃怀胎不稳,她便努力露出笑容,轻快道:「母妃,我不是给您写信说一切无碍吗?您现在可不能反应太大,当心弟弟在肚子里闹呢!」 梅氏见女儿还跟她打趣,这才彻底放下心,她抚着女儿光滑细緻的脸蛋,破涕为笑道:「都还不知道是弟弟还妹妹,你倒喊上了!」 赵永乐并不辩解,她知道是弟弟,是个小兔崽子。 母女俩这才相携坐下,梅氏将女儿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嘆道:「幸好那水痘也没留下痕迹,这些奴才究竟怎么伺候的?竟只留了黄嬷嬷在,黄嬷嬷为了救你过世,母后也不让我派人去照顾黄家……」 赵永乐听到这里,明白父王与薛皇后都瞒着母妃呢,也不戳破,佯装可惜道:「母妃别生气,是我贪凉,金川她们为了让我在湖边舒适些,都拿东西去了,也是湖边风大,我没注意便落了水。黄嬷嬷到底年纪大了,禁不住这一遭,女儿也很愧疚,黄家那边女儿跟皇祖母都使人恩赐了,您有孕在身,还是别烦恼这些的好。」 梅氏却仍不展眉。「黄嬷嬷自你三岁便照顾你,因着她大儿不争气,我素日也未曾加恩于黄家,这次黄嬷嬷为了救你而死,我到底心里过意不去……」 赵永乐无奈一笑,母妃就是太过单纯善良,这样的性子在规矩森严的大魏皇宫中,註定是格格不入的。 且说太子妃梅氏闺名簪雅,父亲曾为南方大员,在南方经营多年,官至两广巡抚,梅氏从小就跟着家人游歷南方各处,生性天真纯善,敏感多思,在南方是颇有美名的贵女。 梅氏肤白貌美,眉目如画,提亲者众,让梅家人都挑花了眼,挑来挑去,却没想到让皇太子赵承元一眼看中。 当时南方水灾,灾情严重,太子太傅被点为钦差,太子赵承元以见习的名义跟着老师下了南方,意外见到梅簪雅,便一见钟情,回京后即求请章平帝赐婚。 第25页 这可气坏了薛皇后,薛皇后原本属意娘家侄女为太子妃,谁知道儿子去一趟南方就认定梅氏一人,这不是梅氏一家心怀不轨是什么? 这便种下了薛皇后厌恶梅氏的前因。 可梅家人自觉无辜,章平帝悄悄派人南下打探梅家,梅家人还委婉地拒绝了皇太子的提亲,消息传回京城皇宫,皇太子却不气馁,向梅氏的父亲去信好几封,一再表明诚意,这一来一往,情势便有些僵持。 恰在这时南方灾情稍歇,却出现几波小动乱,南方好几个官员下了大狱,梅氏的父亲身为两广巡抚,难辞其咎,日夜忙碌之下一病不起,梅氏眼见其他官员为求脱罪,竟将过错推到父亲身上,心中焦急,无计可施,便由兄长带着她的亲笔信去了京城,亲自交到太子手上。 章平帝与薛皇后虽反对太子的选择,但太子从小到大都很听话,只这一桩就与帝后执拗了半年,帝后无奈,最终同意了婚事。 梅簪雅被封为太子妃后,梅家人从此逃过一劫,却元气大伤,在梅簪雅赴京后她父亲便主动辞了官,梅家人也无后继之力,于是身为太子妃的梅簪雅,并没有给太子带来什么妻族的助力。 但成婚十多年,太子对太子妃是满朝皆知的钟情不二,太子甚至不纳侧妃良娣,夫妻感情深重。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才让薛皇后对儿媳妇十几年来累积更多不满,梅簪雅在公婆皇室与子嗣不顺的压力下渐渐抑郁,太子心疼她,又更是不让她接触外面的人事物,让梅簪雅更是消息闭锁,想法愈趋单纯。 第15章 风光无限 赵永乐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比之母妃梅簪雅更是心思细腻,但因着与父王一样的心思,都想保护母妃不受外力伤害,倒比梅簪雅还懂得怎么在皇室生存。 此时见母妃对黄嬷嬷过意不去,赵永乐便熟练地谎道:「母妃的心意我也知道,我既然回了宫,自然要慰问黄家一番,母妃若是有想赏赐黄家的,交代给我便是,其余母妃都不用担心,只管养胎。」 梅氏听了这话,果真放了心,她之所以对黄嬷嬷如此挂心,也是因着黄嬷嬷乃薛皇后所赐,她向来怕黄嬷嬷在薛皇后跟前说赵永乐的不是,因此养成了对黄嬷嬷的敬重。 母女俩这在细说分别的日子,忽听得外头一片请安声。 原是皇太子赵承元下朝后,便直奔重华宫来看女儿了。 比起妻子的貌美,赵承元长相併不出色,但一张圆脸看着就很和善,笑起来时会瞇着眼,让看的人也不禁微笑。 「父王!」 赵永乐见到父亲,便开心地起身去迎他,只有跟父母独处时,她才会变回那个爱撒娇的姑娘。 「乐乐身子都大好了?今日回宫可让太医瞧过?」 赵承元连忙让赵永乐又坐下,他一手握住妻子,一手握住女儿,笑得双眼如弯月一般。 「父王忘了?我就是带着太医回来的,不但身子好了,那些痘痂一个没留呢!」 赵永乐欢快的语调让整个重华宫都明亮起来,宫侍们俱皆微笑看着这一家三口。 赵承元听了女儿的话,还是不安心,当即传了太医来,亲耳从太医口中听到女儿已经完全没事,才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赵永乐倒是让太医也给母妃诊脉,没了前世因她落水毁容而导致母妃惊惧流产,这一世的母妃总算坐稳了胎,虽则还是尽量避免情绪大起大落,但可比前世要好多了。 赵永乐在太医退下后,又仔细地叮嘱母妃平日不可胡思乱想,起居坐卧她都要盯着,看到女儿这番小大人的啰嗦模样,梅簪雅跟赵承元都宠溺地笑了。 赵永乐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恍惚,这样的日子她多久没有感受到了? 上辈子她落水毁容,母妃流产,身子也虚弱下来,但在她面前却还是那样温柔,父王也是,对她一如以往的疼爱,甚至更加细心,虽然外界的磨难一个接着一个,但身为父母的他们却从未想让她承担。 前世她和亲前,母亲躺在病榻上那般憔悴不堪,死命握着她的手,哭喊别让她女儿去和亲;父亲恨自己无能为力,痛哭流涕说对不起她,赵永乐想起那些回忆,如今还是心痛不已。 而她上辈子在边疆就被炸死,这消息如若传回京城,父母会如何绝望伤心?赵永乐简直不敢想像。 幸好,她回来了。 赵永乐眼前有些模煳,她强忍着,怕掉泪又让父母为她担心,连忙绽开笑容。 一家三口叙了一番天伦之乐,太子夫妇便携手要回东宫去,赵永乐找了个藉口留下赵承元,梅簪雅就独自先行。 没了母亲在旁,赵永乐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赵承元也知道女儿要说的事与别宫有关,屏退无关的宫人后,父女俩才开口谈话。 赵永乐在别宫做的事时常用到赵承元留给她的太子亲卫们,他们自然已将别宫中发生的事一一禀告赵承元,此刻便无需多加解释。 赵永乐直奔正题:「父王,我怀疑我无端出了水痘便是黄嬷嬷手笔,这一开始就是想经由我出事而害母妃的身孕有碍,但当时母妃仅是胎相不稳,所以即使我到了别宫,黄嬷嬷继续害我落水、下药,我猜目的就是要让母妃这胎保不住,毕竟东宫那儿难以下手,只好从我这儿了。」 赵承元表情沉重,嘆道:「幸亏乐乐机灵,及早察觉到黄氏的不妥。」 第26页 他对女儿短时间内成长这么多感到惊讶与自豪,但又心疼女儿必须面对这些事。 赵永乐问道:「父王可查出端康王府有何可疑吗?」 赵承元摇摇头。「你让侍卫告诉孤那丫鬟沛儿的事后,孤便悄悄让人去查了,但却查不出什么来,这种无父无母被人牙子卖到王府侯门的太多了,那沛儿在端康王府也无甚出奇……乐乐,你是怎么确定黄氏的药便是沛儿给的?要知道,端康王是孤的亲弟弟,若他女儿对你下手……」 赵永乐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她也不敢随便下定论,只好细说了在别宫中让人盯着沛儿等等的举措,至于让林义将沛儿藏起来一事,赵永乐却没有说,奸细一事非同小可,她也不确定赵芷萤与奸细究竟有无干系。 赵承元听完,皱眉道:「到底没有确切证据,那沛儿又死了,黄氏一家更是死得干净,虽然这一切更显得确实事有蹊跷,但孤也不能因此去质问承庇……」 赵承庇便是端康王,赵永乐其实也不觉得赵承庇参与其中,这个叔叔从小时候就不爱读书,也多次当众失言,常说幸好有大哥当太子,让他能做个富贵闲王,若非端康王妃生了嫡子,朝臣们根本没想过让端康王动摇赵承元的太子之位。 赵永乐点点头,又道:「虽然没能查出与端康王府的确切干系,但父王今后知道防备着他们一家便好,这桩桩件件除了要害母妃的身孕,最主要还是针对我,没有要害我性命,却要毁我容貌,很可能是私仇,虽我自认与赵芷萤没有冲突,但人心难测,且看她之后会不会继续针对我便知道了。」 赵承元对于年仅十三岁的赵芷萤会想出这些恶毒的办法来害女儿,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如果真是赵芷萤在背后要害女儿,他自然不会放过她。 父女俩相谈一番,赵承元更了解了赵永乐的聪慧,愿意拨一队太子亲卫给赵永乐使唤,当然赵承元自己也会盯着端康王府。 这便是赵永乐的目的,纵使现在无法抓住赵芷萤,但是让父亲对其戒备,也算有效果了。 其实赵永乐并没有觉得自己聪明,如果她聪明,上辈子就不会被赵芷萤害得那么惨,只是到底有了上辈子的记忆,知道赵芷萤此人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因而才猜到是她,也不算白费了这重生的机会。 至于父亲对于端康王府一家并没有激进的手段,赵永乐并不意外。 父亲性格温润亲和,身为皇太子在朝中也是极受爱戴,但遇到认定的事情也会果断坚持,只如今大魏朝政权力大多掌握在朝臣手中,帝后又古板严厉,赵承元从小在这种环境中长大,不免有些瞻前顾后。 对于端康王,父亲也有兄弟之情,自然不愿与端康王府轻易反目,赵永乐自己也不愿冤枉好人,至少上辈子端康王夫妇都没有对她有什么恶意的举动。 父女俩说完,赵永乐要送赵承元出重华宫,被赵承元捏了下鼻尖,赵承元故作严肃道:「你偷跑出别宫去博香楼,别以为孤不追究,谅你大病初癒,这回便饶了你,下回再这么大胆,孤可要将你禁足了!」 赵永乐吐吐舌,对父亲撒娇一番。 但心里自然不打算听的,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呢,现在又正式有一队侍卫供她使唤,当然要多多利用了。 *** 回宫以后,许多事也该运作起来。 赵永乐早先故意让人透露自己留了满脸痘痂的错误消息给赵芷萤,让赵芷萤误以为沛儿与黄嬷嬷得逞,让自己毁了容。 赵芷萤最爱捏造虚假谣言,赵永乐便要让她自食苦果。 期间赵芷萤曾写信给她,说要进宫来探望她,都让赵永乐拒绝了,说是体虚见不得风,让赵芷萤更加深信她是因毁容不敢出门。 恰在此时端康王妃寿辰,端康王府办了个小宴,亲朋自要上门祝贺,赵芷萤也邀请几个闺中好友们来,身为端康王妃的晚辈,赵永乐自然要出席的。 赵永乐让梅簪雅以养胎为由不去端康王府,准备自己独自上门。 端康王妃寿辰当日,一早宫女们便围住赵永乐伺候。 当赵永乐掀被而起,那凝脂般白嫩脚尖尚未踏在地上,便有侍女跪在一旁,捧着金丝撒花珍珠绣鞋安稳地给她套在了脚上。 从赵永乐有记忆开始,一天便是这么开始的,她站在床前,张开双手,闭上眼睛,脸微微朝上,自有许多侍女安静而有条不紊地替她净面,为她穿上一层又一层的繁复长裙,替她将如堆云般长发盘作一个个奇巧整齐的髻,她的所有钗饰必是嬷嬷们精心挑选搭配,由宫中御作金坊打造出独一无二的珠宝翠羽。 当众人围在她身边妆扮完毕,已是半个时辰过去,她这时候又换上另一双专门在外行走的高底雕花镶宝小靴,虽说是在外行走用,但一出了内殿的门,她便被簇拥着登上一乘精緻小轿,鞋底绝沾不得一点纤尘。 在大魏皇宫中能坐轿子往来的屈指可数,除了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再来就是身为太子独生女的赵永乐了。 纵使是太子弟弟的端康王一家人进宫,也只能先得了皇帝、皇后允许,才能够坐轿子,端康王的女儿宜芳郡主赵芷萤经常独自进宫,却也没有特例,照样得自己行走。 同为郡主,赵永乐这个明珠郡主的含金量可重多了。 第27页 也正因如此,在外人眼里看来,大魏朝的明珠郡主风光无限。 赵永乐享用着这风光,也承受着旁人的恶意。 今日,赵永乐偏要让那些人更加难受。 第16章 美貌 端康王妃并不是整寿,所以并没有大办,除了设宴之外,只请戏班子来唱半日,收到请帖的人也不多。 但因着端康王妃近年生下嫡子,引得不少人心浮动,虽没收到请帖,但主动送礼的人挺多,端康王府一早便人来人往,收礼记礼单的下人们忙的脚不沾地。 宜芳郡主赵芷萤的闺中好友们也来祝贺,俱皆是年龄相仿的贵女,她们进了主院,只见端康王妃柳琪琇坐在上首,微笑着接受她们道喜。 柳琪琇现年三十二岁,长相併不是很美,但端庄清秀,又是寿安侯府老牌世家出身,气质不错,就是因着丈夫不图上进,还有那满院子的侧妃小妾,柳琪琇长年心闷,人又瘦削,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几岁,加之生下嫡子时有难产的迹象,身子亏空不少,如今一年多了也是每日汤药不断,就有些没精神。 赵芷萤与好友们也不多打扰柳琪琇,献上寿礼后,诸人便移至户外园中设宴之处,小姊妹们齐聚笑闹。 赵芷萤遗传了母亲的长相,五官并不出色,倒是因着大魏皇室父系一脉的圆脸相承,令她给人感觉十分亲切,一双眼睛倒是水汪汪的,加之年纪尚小,气质清纯,与京城贵女们相处并没有架子,故而在外名声不错。 她尚未及笄,还未在贵女圈中正式亮相,但因着与外家寿安侯府时常往来,经由寿安侯府认识许多闺秀,所以京城勛贵豪门中知道她的多,明珠郡主比之倒显得颇为神秘。 「芷萤,听说明珠郡主在别宫休养一个月才好,今日可会来这儿吗?」 赵芷萤其中一个小姊妹好奇地问她,赵芷萤面上带着点担忧,回道:「母亲有使人邀请姐姐,就是姐姐落水之后,不晓得身子可有妨碍,勉强姐姐来王府,似乎不妥……」 另一个小脸蛋长眼睛的姑娘嗤道:「今日可是端康王妃的生辰,她身为晚辈不来,那也太不成体统了!」 这话一出,其他小姑娘面面相觑,最先提问的那人小声道:「人家不小心落了水,若是身子没好全,无法亲自来道贺,那也是人之常情……」 「那可不一定,大家都说明珠郡主在及笄宴上礼仪极佳,我看了倒没什么,都是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称赞她罢了,否则,都是及笄的大姑娘了,还能不小心落水?分明是一个人住在别宫,贪玩……」 「好了,玲儿你少说两句。」赵芷萤扳起了脸,制止对方说下去。 那小脸蛋长眼睛的姑娘名唤潘玲,此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面露不屑,显然是不后悔方才对明珠郡主的评价。 潘玲与赵芷萤同岁,是赵芷萤最亲密的好友,出身宁平侯府二房,宁平侯府在京城并不算名门世家,但二房老夫人是当今章平帝的亲姐姐安阳大长公主,潘玲从小养在她膝下,极得宠爱,也养成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什么人都敢评论,就算被她当面讽刺,其他人也看在安阳大长公主的面子上,也不会与她起冲突。 赵永乐的及笄宴潘玲是去了的,她原以为赵永乐长相与赵芷萤不会相差太多,没想到赵永乐竟是那样貌美明艷,自此以后潘玲便总是听不惯别人称赞明珠郡主。 她不怕得罪太子,但其他人却怕,故而此时都当作没听见。 赵芷萤嘆了口气。「姐姐回宫之后,我本想进宫探望她,但这些日子忙着母亲的寿宴,不得空,希望姐姐不要怪罪我才好。」 她这么一说,众人自然要安慰她一番,尤其潘玲彷佛已经预见赵永乐会为难赵芷萤,气愤道:「芷萤你最是孝顺,端康王府那么多事情都由你打理,这是满京城皆知的,又不像明珠郡主,在宫里无事可做,她要是因此怪罪你,我肯定要为你出头!」 赵芷萤无奈一笑。 她敛下眸光,心道,她用几封信试探赵永乐,赵永乐都拒绝她进宫探望,可见那毁容一事是千真万确。 赵芷萤并不介意赵永乐拒绝她进宫去看她,毕竟赵永乐都毁了容,如若赵芷萤已经看过赵永乐的脸,『体贴善良』的她肯定要为了赵永乐着想而不送帖子,那怎么行呢? 趁着这个机会,让赵永乐以现在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以后谁还记得及笄宴上大放光彩的明珠郡主? 赵芷萤极快地勾起嘴角,但很快便装出为难的样子,犹犹豫豫地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毕竟姐姐现在这样,肯定不想出现在人前,她若不来,我也能理解……」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愣住了,潘玲好奇问:「明珠郡主现在怎样了?为何不想出现在人前?」 赵芷萤顿住,直觉回道:「就是姐姐出了水痘后那满身痘痂……」 另一个小姑娘不解地追问:「那痘痂现在也应该都掉光了吧?」 潘玲听出不对劲,面露兴奋,抓住赵芷萤的袖子忙问:「难道明珠郡主留了疤?很多吗?」 赵芷萤脸色一僵,怎么回事?为何大家都不知道赵永乐毁容的事? 不对啊,她的下人在街上亲耳听见的,说是满京城都知道明珠郡主因落水而留了疤,很是严重。 赵芷萤当时心想,沛儿这丫鬟真是厉害,让她跟黄嬷嬷连手给赵永乐下药,这么顺利地成功了,并且事后都守口如瓶,幸好她聪明,早就掌握她们的把柄,不怕她们背叛她。 第28页 至于黄嬷嬷跟沛儿死了,赵芷萤也曾紧张过,但薛皇后始终没有派人来问她,赵芷萤便放了心。 依着薛皇后那老虔婆的性子,若知道是幕后主使是她,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所以赵芷萤深信她的计划顺利成功了,赵永乐毁容的事情也传得满城皆知,那个及笄宴上貌美的明珠郡主已经毁了。 「芷萤,难道明珠郡主的痘痂出了什么事?」 其他人也跟潘玲一样好奇,有的小姑娘心善,脸上便露出惋惜的表情。 赵芷萤被他们这么追问,心中生疑,只好先语带保留回道:「姐姐落水那时,王府曾遣人送补品过去,太监们回来都说姐姐的脸上痘痂还在,我才这么说……」 这倒是实话,当时赵永乐见端康王府的太监们时并未遮掩,故而脸上痘痂让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赵芷萤听了他们回报,心中得意,后来她的下人在外听说赵永乐毁容,她自然是相信了。 「现在离明珠郡主落水也有段时间了,应该不至于还留着疤吧?」 潘玲听那些姑娘们这么说,幸灾乐祸道:「那可不一定,她不是落水嘛,也许因此留了疤,再加上芷萤都这么说了,肯定有她的道理!」 赵芷萤脸色愈发僵硬,她正要摆手否认,却有那奉承潘玲的姑娘附和道:「反正明珠郡主上门的时候,咱们也就知道了。若是明珠郡主不来,那肯定真留疤了!」 潘玲笑道:「就是这个理儿,芷萤既然说了明珠郡主脸上痘痂还在,那肯定没错!」 潘玲因着想看赵永乐笑话,直接错解了赵芷萤的话,竟变成是赵芷萤说明珠郡主留疤了。 赵芷萤心中有些不安,明珠郡主毁容是多大的事,怎么这些人不知? 她正要悄悄让丫鬟去打听赵永乐今日来不来,外头却响起了通传声:「明珠郡主到!」 众人的注意力立即集中在花园的入口处,想看明珠郡主现在究竟什么模样。 只见入目是一袭华丽至极的金丝碧霞织锦宫装,在阳光下隐隐闪着光芒,那人头上的珠饰钗羽随着稳重的脚步轻晃,与华服相得益彰。 但这些都比不上那张令见者失魂的脸。 赵永乐的长相无疑是夺目的,且不同于大魏皇室偏温和的容貌,她从小就极精緻漂亮,越长越是美艷,一双弯月眉张扬浓黑,纤密的长睫如两把小扇眨得人心晃漾,微微上挑的大眼如载星辉月莹,目光流连处无不牵动众人心弦,又挺又翘的高鼻却又令她显得年纪小些,尤其天生微撅的红唇,不笑都带了点蜜似的,这还不够,身材高挑又纤细,通身冰白如上等脂玉的肌肤,就是再多钗饰也无法喧宾夺主,只有衬托她的份。 众人都看呆了。 即使从前见过赵永乐,但也没想到赵永乐如今的美貌更胜从前。 赵永乐身边一脸肃穆的高瘦嬷嬷见状,皱了下眉,带着点严厉的口气道:「请诸位小姐向郡主见礼。」 众人听了这阴森森的语气,不禁打了个冷颤,纷纷回过神来。 「见过明珠郡主……」 姑娘们此起彼落地问安,潘玲双眼满是忌妒,就算她是安阳大长公主的孙女,但身上没有品级的她也不过是个侯府小姐罢了,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众人小声见礼。 见完礼,潘玲不满地瞪向赵芷萤,但赵芷萤却直愣愣地盯着赵永乐,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 赵永乐让宫人们簇拥着来到她们的桌席前,居高临下望着赵芷萤。 「芷萤妹妹怎么了?才一阵子没见,你不识得姐姐我了?」 赵芷萤脸色一白,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道回答什么。 她反常的举动引来其他人的注意,俱皆盯住了她。 第17章 名声 赵芷萤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直到压出血痕,她才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喜笑容。 「永乐姐姐,你身子都大好了?而且我觉得,你好像比从前还要更漂亮了呢!」 赵芷萤俏皮地眨了个眼,像是打趣般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示意着赵永乐光滑的脸蛋。 赵永乐淡淡笑了下。 与其说她变得比从前漂亮,不如说,从前她还没多大明白自己的美貌,每日战战兢兢怕给母亲惹来麻烦,循规蹈矩,绝不做薛皇后会厌恶的事,整日绷着脸,神色也显得阴沉。 但现在她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的容貌是多么令『人』忌妒。 而人心的忌妒是不可小觑的,即使你从未得罪过他们,他们也会想尽办法毁坏你最美好的样子。 却不知道自己忌妒的面目有多么丑陋。 这辈子,赵永乐就要好好将这份忌妒摊在阳光底下,让众人看个清楚。 「芷萤妹妹说笑了,我这病一场,皮肤都粗糙许多,要不是为了来给婶婶贺寿,真是不敢出门见人了。」 赵永乐这么说,在场的姑娘们却都用复杂的目光盯着她。 什么皮肤粗糙啊?看赵永乐的皮肤,又白又嫩,拨了壳的鸡蛋都没这么明亮,当真是叫人又羡又妒。 潘玲这时候忍不住了,她撅着嘴质疑道:「不是听说明珠郡主出了水痘,还留了疤嘛?难道是用了什么稀罕的膏药?能完全去疤的那种?」 潘玲骄纵惯了,就算这话一出会拆好友赵芷萤的台,她也不在意。 第29页 赵永乐露出讶异的目光,看向潘玲。「潘姑娘从哪里听来我留了疤的?我先前在别宫休养,也没见过外人,怎么会说我留了疤呢?」 潘玲被赵永乐引导得看向赵芷萤,用目光询问着她。 不只潘玲,在场的姑娘们也发觉不对劲,明珠郡主留疤的事儿……好像真的只听赵芷萤说过啊! 赵芷萤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吐了吐舌,笑道:「那是方才话赶话儿,我说之前派人去别宫探望姐姐,那时痘痂未愈,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怎么倒让你们说的好像我造谣似的,我可没说姐姐留疤了呀!」 潘玲听了却不服气,刚才赵芷萤虽没说明白,但那表情跟语气分明在暗示赵永乐的痘痂出了问题。 「你方才还说明珠郡主不想出现在人前呢!你不这么说,我们怎么会以为明珠郡主的痘痂留了疤!」 赵芷萤脸色僵硬,这潘玲平时蠢的好当枪使,但有时候也是蠢的让人想打。 赵永乐看着赵芷萤,轻轻拧眉,她身边那个严肃的嬷嬷见状,便挺直了嵴背,状似尊敬,但却不客气道:「宜芳郡主,请恕老奴一言,这容貌对女子来说极为重要,若是让外人误解明珠郡主容貌有瑕,明珠郡主的名声也有妨碍,还请宜芳郡主今后慎言,不了解的事情还是不要轻易评论为好。」 赵芷萤涨红了一张脸,表情彻底控制不住,愤怒地瞪向那嬷嬷。 赵永乐差点要笑出来。 这嬷嬷乃是薛皇后赐给她的新教养嬷嬷,姓鲁,最得薛皇后真传,向来以皇室为傲,古板守旧,脾气顽固,原本是薛皇后要给赵永乐拘一拘规矩的,只是先吃了这亏的却是赵芷萤。 「你……」 赵芷萤正要开口斥责鲁嬷嬷,赵永乐却先侧着头,微微蹙眉,用平淡的语气向鲁嬷嬷道:「鲁嬷嬷,就算你是皇祖母赐给我的,也不可仗着皇祖母的面子对芷萤妹妹无礼。」 赵芷萤听到这老奴是薛皇后所赐,怒气顿时烟消云散,要斥责的话也卡在喉头,吞不下去,简直要噎死她。 她在薛皇后面前向来是听话顺从的,怎么能去斥责薛皇后赐给赵永乐的人呢? 鲁嬷嬷也无惧赵永乐,十分理直气壮。「明珠郡主,老奴非为无礼,不过实话实说,皇后娘娘遣老奴到您身边,就是要匡正礼仪,使您言行有度,不只是您,宜芳郡主也是大魏皇室的郡主,应该要了解如何彰显大魏女子的风范,这般口舌碎嘴,那是万万不妥的。」 这番话又让赵芷萤心中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涨红的脸又倏地发青,本想装出可怜模样,但一时脸色僵硬,动弹不得。 赵永乐关切地看着赵芷萤,像是十分不忍,尴尬微笑道:「鲁嬷嬷的话我明白,皇祖母向来是这么告诫我跟芷萤妹妹的,我想芷萤妹妹今后也会小心口舌,万不敢有伤皇室女子的名声。」 赵芷萤听了这话,喉头一咸,直想吐血。 从前都是赵永乐忍不住脾气,而她是无辜温柔的那个,现在的情况却完全相反。 赵永乐每一句话听起来像是在为她辩解,但实则都是在羞辱她,赵芷萤不禁怀疑,赵永乐难道是故意的? 鲁嬷嬷听了赵永乐的话,像是十分勉强接受的样子,还直直盯着赵芷萤,像是在等待她认错。 赵芷萤咽了几口气,扛着众人的瞩目,硬是绽开一个笑,语气十分诚恳:「姐姐说的是,咱们皇室女子的名声最为重要,都怪我方才没有向其他人说清楚,才起了这误会,妹妹在这儿给姐姐道歉,看到姐姐如今身子大好,我真是太高兴了!」 赵永乐有些佩服赵芷萤了,虽然方才有些藏不住情绪,但却很快调整过来,年仅十三岁的赵芷萤当真天赋异禀,难怪自己上辈子被她陷害成功那么多次。 没人注意到赵芷萤藏在袖子底下的双手多么狠地掐住掌心,尖尖的指甲刺破了肉,血珠都染上了指尖。 潘玲见赵芷萤这么轻易地给赵永乐赔罪,赵永乐也没毁容,只觉好生无趣,撇了撇嘴。 这时端康王妃领着一众夫人走了过来,宾客皆至,便要请诸位就座。 端康王妃是长辈,又是寿宴的主人公,自然在主座坐下,而比起其他贵妇夫人们,虽则赵永乐是晚辈,但皇太子的独生女身分摆在那儿,赵永乐便被安排坐在了主座旁边的位置,仅次端康王妃。 僕从们陆续上菜,端康王妃也点了几折戏,戏班子便咿呀唱了起来。 端康王妃身体不好,坐在外头见风,便打不起精神,藉口要更衣,便让婢女们扶着去了内厅。 其余的贵妇夫人们便将目光放到赵永乐身上,只见这个从前不常露面的明珠郡主,当真貌若谪仙,肤如凝脂,整个人沉静而优雅,熠熠生辉。 便有夫人和善地笑说:「明珠郡主越来越像太子妃娘娘了,出落得这么美!」 其他人也一一附和,朝堂上风起云涌,但她们这些妇人聚在一处,是不吝惜赞嘆美人的,尤其是皇太子的女儿,自然怎么夸都不会错。 赵永乐觉得有些新奇,上辈子她毁容,总是抹着厚粉,也不爱说话,经常被人私下说太阴沉了,这辈子她其实还是受了前世的影响,不主动交谈,人也冷淡,但有了这张完美的脸,却被外人看作是娴静文雅,这让赵永乐很不习惯。 第30页 不习惯的人还有赵芷萤。 从前赵永乐并不常出宫,她便是大魏皇室的贵女代表,虽不是美艷明丽的类型,但也是清秀可人,贵妇夫人们见到她那是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现在这些褒奖都落在赵永乐身上,赵芷萤脸上微笑着,眸光却越来越黑沉。 其实大魏皇室的长相都较平庸,上辈子赵永乐毁了容,才让赵芷萤凸显出来,比如两位郡主议亲,那么众人肯定都是倾向形象好的赵芷萤。 然而赵永乐这辈子早早避过灾祸,梅簪雅遗传给女儿的美貌青出于蓝,让赵永乐美得冠绝皇室,甚至满京城也找不出比她更美的女子。 赵永乐心中冷笑,赵芷萤对她的恶意,想来只会比上辈子还严重。 果然赵芷萤听到长辈们只顾称赞赵永乐,有些坐不住,容貌她是比不过赵永乐,但她早就让人埋了伏笔,此时便笑道:「我从小没有亲姐妹,总是向上天祈求赐给我一个仙女作伴,肯定是上天听到我的请求,姐姐就像仙女一样美,我每次看到姐姐就高兴极了,听到姐姐出了水痘,真是吓坏了我,恨不得陪着姐姐去别宫休养!只是要帮着母亲料理王府的事情,走不开……」 潘玲听众人只称赞赵永乐,本就心中不喜,现在听到赵芷萤也这样捧着赵永乐,便插嘴道:「这事儿自然不能怪你,你要帮王妃的忙呀,而且你不是派了个丫鬟去伺候明珠郡主嘛,就是那丫鬟命不好,给淹死了!」 潘玲时常听赵芷萤说起沛儿的事,早就有个既定印象,这时便也顺便将沛儿失足落水也说了出来。 赵芷萤给赵永乐送了个丫鬟,那丫鬟劳累过度失足落水一事,早已传遍整个京城,伴随着这个传闻,还有赵永乐原先的教养嬷嬷因救她而染病过世的消息,不知不觉,这传闻就变成了都说是赵永乐身带戾气,一下子剋死了身边两个人。 潘玲这么一说,众人果然想起赵永乐身带戾气这件事,齐齐变了脸色。 第18章 大长公主 迎着众人疑忌的目光,赵永乐没有多大反应,甚至隐隐勾起了嘴角,只是太过隐密,无人发觉。 她正是等在这儿呢,要不早先怎么会一再跟赵芷萤强调皇室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呢? 赵芷萤既为自己造一个姐妹情深的声望,又同时将赵永乐踩下去,当真一箭双鵰,聪明得很。 潘玲自己说完,也想起来这传闻,双眼放光,当即直言道:「明珠郡主,你那嬷嬷不是也为了救你病死吗?我听说这就叫身带戾气,是不是应该要去庙里参拜,去一下晦气呀?」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又是一变。 潘玲的母亲潘二夫人满脸尴尬,声音微小地说:「玲儿,还不快住口,郡主也是你能说的?」 潘二夫人出身不过小官之女,沾着宁平侯府与安宁大长公主的光才能来给端康王妃贺寿,她生性懦弱,向来管不住被婆婆宠坏了的女儿。 而宁平侯府大房跟二房并不融洽,故而宁平侯夫人今天直接告了病没来,更是没人管得住潘玲。 潘玲便不服气继续说:「这可不是我说的啊,外头都这么传嘛,而且明珠郡主确实流年不利,先是得了水痘,又落水,身边两个下人还死了,这可不得要去去晦气的嘛!」 赵芷萤目露笑意,不亏她总在潘玲耳边提赵永乐身带戾气这事。 看着众人对赵永乐不复方才赞嘆的样子,赵芷萤心中顺了气,神情却担忧地向赵永乐说:「姐姐,你及笄后确实有些不顺,不如妹妹我陪你去参拜菩萨……」 「宜芳郡主慎言!」 赵芷萤被这一斥给拦住了嘴,整个人一僵。 只见鲁嬷嬷神色十分不满,她看向赵芷萤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挑剔,非常不高兴的样子,就算在所有京城贵妇夫人们面前,鲁嬷嬷也仍然直言:「明珠郡主乃是大魏皇太子的嫡亲血脉,最是尊贵,这样的命格怎会身带戾气?明珠郡主身边的侍从本就应该为主子赴汤蹈火,不论赏罚皆是恩赐,更何况为了主子而生病乃至于死亡,都是理所应当的!太子殿下将来继承大统,明珠郡主就是大魏皇室这一代的大长公主,还有谁能比公主更加高贵?方才老奴就向宜芳郡主说过皇室女子的名声最为重要,您不替明珠郡主维护,反还附和这些妄言,实在不妥!」 赵芷萤的脸色又青又白,鲁嬷嬷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刃般剜着她的心,让她肺腑生疼。 不只是那些话,还有鲁嬷嬷的眼神,鲁嬷嬷是认真觉得,除了赵永乐之外,大魏皇室没有更为尊贵的女子了。 就算是皇后,或者太子妃,那都是外姓,只有继承了皇太子血脉的赵永乐,才堪称大魏皇室女子的表率。 不只是赵芷萤,在场的夫人闺秀们听了,都有些不适,这嬷嬷维护明珠郡主也就罢了,怎么看着她们的眼神,隐隐带着鄙夷轻视呢? 潘玲更是气得嘴都歪了,指着鲁嬷嬷,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 赵永乐在心里快笑死了。 上辈子她最讨厌鲁嬷嬷,因为鲁嬷嬷比薛皇后还死脑筋,讲话又难听,对自己的一言一行永远都不满意。 赵永乐经常被鲁嬷嬷责怪,做什么事都被限制,因着黄嬷嬷死了,薛皇后更加不会听取赵永乐对鲁嬷嬷的怨言。 鲁嬷嬷跟着她的时候,也像今天这样,时常得罪京中贵女,赵永乐本就人缘不好,因着鲁嬷嬷,那是更没人想接近她。 第31页 但是鲁嬷嬷在她和亲的时候,竟然坚持跟着她去,这才令赵永乐彻底改观。 那时候薛皇后都说了教养嬷嬷无须陪嫁,鲁嬷嬷在京中有自己的家人,荣养之后就能享福,但她却毅然抛弃这一切,只因为想在北夷帮着赵永乐维护她的地位。 鲁嬷嬷是打从心底认定赵永乐是大魏最尊贵的女子,任何人都不应该冒犯她。 赵永乐上辈子受的苦太多,所以鲁嬷嬷对她这一点好,她也记住了,本来人就有千百种,她身为皇太子独生女,是上位者,就要好好依着旁人的秉性去对待他们,而不是一味排斥。 赵永乐觉得自己上辈子太笨了,因着讨厌鲁嬷嬷,当鲁嬷嬷斥责其他贵女时,她为了与鲁嬷嬷作对,还故意站在对方那边,朝鲁嬷嬷回嘴。 其实那些贵女都讨厌赵永乐,赵永乐这个举措,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罢了。 这一世赵永乐就要好好利用鲁嬷嬷的顽固古板,去对付那些对自己不敬的人。 赵永乐轻咳两声,才开口:「嬷嬷说的也太言重了些,我虽也不信什么身带戾气的谣言,但芷萤妹妹不过一片好心,她当时送丫鬟来别宫,我还令人不可随意使唤那丫鬟,毕竟别宫数十宫人,难道还得累着芷萤妹妹特意送给我的人吗?芷萤妹妹向来对我敬重,确实说什么流年、戾气,是有些迷信,但芷萤妹妹年纪还小,轻信人言也是有的。」 鲁嬷嬷听着这番话,真是越听越不高兴。 赵芷萤更是差点面孔扭曲,赵永乐听起来像是每一句话都在维护她,但实则轻易地就破解了沛儿劳累过度失足落水的谣言,还显得她年幼不懂事,偏偏因为赵永乐一副为她说好话的样子,赵芷萤都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 鲁嬷嬷可不会等她反应过来,眉间的皱纹更加深了,又开口道:「正是因为宜芳郡主年纪小,更要趁早掰正这些不妥的想法,别宫中那么多人,偏偏宜芳郡主送的人落水而死,这就没有尽到伺候主子的本分,老奴理解明珠郡主因心疼妹妹所以不计较,但宜芳郡主还因此轻信谣言,那就大大的不妥了!」 众人听到这里,虽然并不喜欢刚刚鲁嬷嬷的态度,但也开始质疑起那个赵永乐剋死身边人的谣言。 尤其宜芳郡主送去的人因劳累过度失足而死,这确实不合理啊!难道明珠郡主身边伺候的人不够使唤吗?而且听说薛皇后还去了别宫一趟,那别宫的宫人更不敢怠慢明珠郡主,这么一说,宜芳郡主送去的丫鬟,是怎么劳累过度的? 赵芷萤感受到其他人投来质疑的视线,她费了好大劲,才扯开嘴角,僵硬地笑道:「是……是我没有深思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倒让姐姐笑话了……」 她虽尽最大努力看起来没事,但气红了的眼睛藏不住她的情绪,其他人一时都觉得尴尬不已。 潘玲从刚刚就不喜欢这鲁嬷嬷说的话,见赵芷萤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便拿她作筏子,指着鲁嬷嬷骂道:「你这老奴才!芷萤也是郡主,更是端康王的嫡女,也是你能说得?况且你说明珠郡主是大魏皇室最尊贵的女子,把其他皇室女子置于何地?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鲁嬷嬷看向潘玲,眼神十分冷漠,立即回道:「老奴自然知道,潘姑娘是宁平侯府二房小姐,安阳大长公主的孙女。安阳大长公主未出嫁前,老奴是她的大宫女之一,承了大长公主的恩惠,才到皇后娘娘身边伺候,老奴方才说的话并没有错,安阳大长公主身为大魏皇室嫡系血脉,也会认同老奴所说的话,潘姑娘若是不信,不妨亲自问一问大长公主。」 潘玲没想到这鲁嬷嬷竟然伺候过自家祖母,顿时哑口无言,她再怎么骄纵,也知道若对祖母身边的旧人无礼,那是多么坏的名声。 但是潘玲当然不知道,自家祖母是因为鲁嬷嬷不知变通才将她送给弟媳。 薛皇后也是因为大姑送了这么个人,再怎么样也得供着,这回便趁机把烫手山芋赐给赵永乐。 赵永乐在心中真是笑得打滚,她上辈子怎就看不出来鲁嬷嬷是这么个宝贝?带着伺候过安阳大长公主与薛皇后的人在身边,她岂不打遍京城贵女无敌手? 连潘玲都无话可说,其他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赵永乐出面缓颊,微笑道:「鲁嬷嬷说的都没错,但芷萤妹妹还小,这次知道错了,下回自然会改正,要不我回宫后向皇祖母建言,再派个教养嬷嬷给芷萤妹妹,也算是还了芷萤妹妹送丫鬟给我的心意。」 赵芷萤听了,满脸错愕,开什么玩笑?她本就有教养嬷嬷,还活得好好的,薛皇后若再赐一个来,她教养有失的名声不就传了出去? 看到鲁嬷嬷似乎对赵永乐的说法十分满意,还点了点头,赵芷萤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时也不想针对鲁嬷嬷了,再说下去,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这时端康王妃休息了会儿又出来,并没有察觉到气氛有何不妥,其他人也不敢提起方才发生的事,非常有默契的提起别的话题继续笑谈。 毕竟鲁嬷嬷方才话里话外是把端康王嫡女摆在明珠郡主之下,等闲的人都不敢轻易出头。 且赵芷萤自己都没想着向母亲诉苦,因着她知道母亲也怕薛皇后呢,薛皇后赐给赵永乐的人,母亲哪里敢说什么? 关于赵永乐身带戾气的传言就此消弭,反而是在场的夫人闺秀们对赵芷萤的印象略微改变了。 第32页 不管是留疤或是戾气一说,赵芷萤在处理姐姐的事情上,实在有失稳重,看来鲁嬷嬷说的也有道理,毕竟是皇太子的独生女,这外貌言行比赵芷萤都来得成熟优秀许多。 第19章 薄情 赵永乐病后初次亮相,收穫了一波好名声,与赵芷萤所预想的完全不同。 赵芷萤撑着笑帮忙母亲送走宾客后,随即沉着脸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的四个大丫鬟百灵、画眉、雀儿、鹃儿在宴上一直跟着自家郡主,她们都是伺候赵芷萤多年的,知道主子现在心气不顺,便一个个都不敢说话。 百灵帮赵芷萤摘去髮饰时,略扯到几根头髮,赵芷萤看她一眼,百灵脸色发白,立即跪下了。 她却没有开口求饶,因为自家主子不喜欢看到丫鬟们求饶,说是会损害她平易近人的形象,因此百灵只是沉默地跪着。 赵芷萤没有说话,也没有叫起,冷冷地坐在梳妆檯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画眉深吸了口气,才上前接过百灵的活儿,继续替赵芷萤摘掉髮饰。 此时从外走进来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姑娘,身穿的是大丫鬟的衣裳,却与那四个大丫鬟略有不同,用料更好一些,这姑娘小麦色肌肤,一双眼睛极为明亮,轮廓线条坚毅,也不似其他丫鬟们整日带笑,而是扳着一张脸,嘴唇抿得直直的。 她走进来对赵芷萤行了礼,见赵芷萤脸色不好看,便问:「郡主今日在寿宴上不顺利吗?」 赵芷萤看见她,眼神瞬间闪过一丝厌烦,但很快消逝,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 「雁儿,你给我出的那主意,说让人在外头散布明珠郡主身带戾气的消息,原以为对我有好处呢,结果今日叫永乐姐姐羞辱了一顿,我以后可怎么做人?」 雁儿皱着眉头,看向画眉。「画眉姐姐且对我说说寿宴上发生了什么事?」 赵芷萤噘着嘴道:「都说了永乐姐姐羞辱我一顿,我看永乐姐姐早就知道外头的事儿,才特地带人来骂我呢!她根本不怀好意!」 雁儿并没有因赵芷萤的话而转移注意力,仍然看着画眉,画眉虽是赵芷萤的大丫鬟,但自从雁儿来到宜芳郡主跟前伺候,其他人都要往后边儿站了,不管雁儿做了什么,赵芷萤都不会对她生气,因此画眉也不敢违逆雁儿,此时便小心翼翼地将今日宴上发生的事都说了。 画眉没有加油添醋,老老实实将潘玲如何挑拨,鲁嬷嬷又如何教训主子,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清楚明白。 雁儿嘆了口气,对赵芷萤劝道:「郡主还是离那潘姑娘远一些为好,这么听来,之前传的消息并没有不对,既让人觉得郡主姊妹情深,心地善良,也给明珠郡主身上抹黑,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这消息是谁传的。但郡主您附和潘姑娘,又对明珠郡主建议去参拜菩萨,这不是让人起疑吗?郡主您要显得自己姊妹情深,就应当为明珠郡主说话才是。」 赵芷萤愣了一下,心里知道雁儿说得对,但当时她只觉计划十分顺利,坐实了赵永乐身带戾气的事,那么皇室的贵女第一人就是她了,所以才忍不住开口。 「我现在知道了。」赵芷萤面露气馁。「但潘玲是安阳大长公主最疼爱的孙女,皇祖父最是尊敬安阳大长公主,我若要在皇室脱颖而出,将永乐姐姐比下去,离不得安阳大长公主这些长辈的支持,远是远不了的,只能以后潘玲说什么,我不跟着她起闹便是。」 雁儿并不认同安阳大长公主有多重要,大长公主地位虽高,但管着皇室女眷的可是薛皇后,薛皇后与大姑子并不和谐,这许多人都知道,雁儿怀疑这只是主子的藉口,实则就是主子跟潘玲那种蠢货相处得宜,不想疏远对方罢了。 但雁儿没有说出来,她现在为人奴僕,总不好一直反驳主子的话。 此时外头有端康王妃的人来说事,百灵听见,连忙站起来,免得让王妃的人看见自己被罚跪。 主子在母亲端康王妃面前,也是一贯表现纯善亲和的。 只听来人说道:「方才宫里传了消息,请宜芳郡主明日进宫面见皇后娘娘,王妃头疼,说明日进不了宫,让您预备好衣裳首饰自行进宫。」 赵芷萤听了这话,神色闪过一丝慌乱,她连忙拽住雁儿的袖子。 雁儿见状,先让王妃的人回去。 赵芷萤面上有些发狠,喃喃道:「怎么办?肯定是永乐姐姐跟那个鲁氏回宫告了我的状!该不会真要请皇祖母赐我一个教养嬷嬷?说不定还要怪罪我今天的事……」 雁儿拍了拍赵芷萤的手,对其他四个丫鬟道:「你们暂且退下。」 那四个丫鬟看了看赵芷萤,见赵芷萤没有异议,便都听话退下了。 以前是沛儿,现在是雁儿,她们虽是大丫鬟,但赵芷萤重要的事情从来不与她们商量。 雁儿十分冷静,她慢慢地说:「今日的事情让皇后娘娘说几句倒没什么,郡主您年纪小,难免会犯错,只要做出十分后悔的样子就行。另一件倒棘手,若真让皇后娘娘赐一个教养嬷嬷给您,那郡主的名声可真算完了,因此郡主您务必要让皇后娘娘改变主意……」 雁儿在短时间内,便想到解决的法子,她细细说给赵芷萤听。 赵芷萤听着,脸上的紧张慢慢消失,嘴角渐渐上扬。 她看着雁儿,心中满意,果然老天爷都站在她这边,先是有沛儿帮她,再来有雁儿做军师,这样的运气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或许是老天爷也看不惯赵永乐得意,才让她总是有人帮助。 第33页 「你这应付皇祖母的法子极好,再加上比起永乐姐姐,皇祖母总是疼爱我多一些,这样我明日进宫就放心多了。」 赵芷萤得了解决的办法,总算有了笑脸,还心情好地对镜亲自顺发。 雁儿看着赵芷萤,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郡主,是不是该给沛儿立个衣冠冢?她死了连尸身都没留下,好歹让姐妹们有个地方上香……」 赵芷萤却不以为意,一边拿下耳饰,一边说:「若今日以前我就准了,但你是没听到那鲁氏说的,敢情我是送了个闲人去别宫,沛儿自己淹死还不能怪到永乐姐姐身上,我若给沛儿立衣冠冢,那不是与永乐姐姐作对吗?要我说,那也是沛儿命不好,尸身都给烧了,她就没享福的命!」 雁儿听了这番话,心中渐渐寒凉。 沛儿去别宫之前,赵芷萤多么依赖她呀,虽不知沉默寡言的沛儿为何这么得赵芷萤喜欢,但赵芷萤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沛儿比四个大丫鬟都重要。 但现在赵芷萤对待沛儿的态度,未免太过薄情…… 雁儿之前听到沛儿的死讯十分震惊,还求赵芷萤再三详查,赵芷萤一开始是担心被赵永乐发现她送沛儿过去的目的不单纯,所以让人详细打听,但得到的消息都说沛儿的死是意外,赵芷萤便抛在脑后,像是完全忘了沛儿这个人。 雁儿曾经无意中看见沛儿与赵永乐的教养嬷嬷黄氏私下说话,当时没想太多,也没告诉任何人,现在却后觉悚然。 她给赵芷萤出的主意,不过是送丫鬟给赵永乐,造个姊妹情深的名声,赵芷萤后来挑了沛儿过去,让雁儿十分讶异,又隐隐觉得不对劲,现在看来,似乎是有她所不知道的隐情…… 雁儿不免怀疑,赵芷萤并不是她所表现出来那么天真温柔的人。 现在赵芷萤宠着她,所有下人也把她当副小姐一般奉承,但哪天若是她也如沛儿一般,说不定这王府都没人会在意她的死活。 但雁儿此时不得已,只得依附着赵芷萤,尽全力去帮助赵芷萤想做的事,只图有一日能借着赵芷萤为父亲报仇…… 想起父亲,雁儿心中沉重,看着赵芷萤的笑脸,雁儿忍不住开口问:「郡主,您派人去边疆打探消息,可有回覆?」 赵芷萤卸着手环的指尖一僵,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回头对着雁儿诚恳地说:「我昨日才又催人去问呢,但你也知道边疆路遥,一时半刻也得不到消息,而且你父亲现在是通敌叛国的罪名,我派去的人需得万分小心才行,否则叫人知道,追查到王府,你的身分暴露怎么办?」 雁儿的眸光黯淡下来,她也知道自己拜託赵芷萤的事很困难,但还是忍不住抱着希望。 要不怎么赵芷萤说自己有老天爷帮忙呢,原来这雁儿本名庞书雁,父亲是边疆临城主帅庞仰威,从前庞仰威尚未派至边疆时,在京城是极受章平帝宠信的武官,几年前他的夫人曾经带着女儿庞书雁到端康王府拜访过,因此赵芷萤与庞书雁有过一面之缘。 几个月前北夷有小股扰边的迹象,庞仰威恰好与北夷的人遇上,也不知是不是庞仰威年老不敌,被北夷人掳了去,因着庞仰威是主帅,消息传回京城满朝譁然,后来便有传闻说庞仰威是叛逃去了北夷,否则北夷十几个人的小队怎能轻易掳走他? 章平帝大怒,虽没有轻易给庞仰威定罪,但责令一同住在临城的庞家人全数押解回京,当作与北夷谈判的筹码。 只是没想到,庞家人在押解回京途中,恰有山匪流窜,不但将押解的护军都杀了,庞家人也尽数死于非命。 只有庞书雁,她是庞仰威唯一的女儿,家中人拼命护着她,她在慌乱中躲进了山里,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 第20章 忌妒 山匪兇残,杀人也不留全尸,导致死亡人数不好清点,因此庞书雁逃了出来的事没人知道,都以为庞家人全数死了。 庞书雁心性坚强,扮成小乞丐一路回到京城,她的父亲还没有被定罪,身为庞家人并不会被关进牢里,她当时什么也不懂,只想在皇帝面前为父亲申冤而已。 但是当她到京城的时候,情势已经变成庞仰威通敌卖国,据说已投靠北夷老蛮王,甚至被封为亲王,说得有理有据,那些上摺子痛骂庞仰威的文官彷佛亲眼所见似的。 庞书雁相信自己父亲肯定是被北夷掳走,甚至可能已经战死……但这些只会动嘴皮子的京城官员是不会相信的,她从小就聪明,知道自己就算出面,这些人也只会拿自己当作逼迫父亲的工具,说不定还会把她架在临城的城墙上,藉此威胁父亲出面,可是若父亲还活着,看到女儿被折磨,肯定会很痛苦。 于是庞书雁在一个庙里躲起来,装作与家人失散的流民,帮庙里洒扫做事,勉强求得一点水跟食物活下去。 就在这时她遇到来庙里上香的赵芷萤,庞书雁还在犹豫该不该向宜芳郡主求援时,赵芷萤已经认出了她。 赵芷萤表现得十分亲和,而且理解庞书雁的苦衷,力劝庞书雁到王府假装是她的奴婢,再找机会为父亲洗刷罪名。 庞书雁没有考虑太久,既然已经被认了出来,就算赵芷萤心怀恶意,她也别无选择,只好跟着赵芷萤回到端康王府,并改名雁儿,只伺候赵芷萤一个人。 其实赵芷萤是下了一个赌注,庞仰威的事情当时闹得大,她也是听说了章平帝对庞仰威似乎还留有期望,毕竟庞仰威曾是章平帝极为宠信的武官,说到底也没有证据说明庞仰威叛国。 第34页 若是日后庞仰威翻了案,而自己这个好心收留庞仰威独生女的宜芳郡主,自然会被传作美谈。 反正也还没有旨意说要给庞家人定罪,赵芷萤随时可以将庞书雁『解决』,好让自己脱身。 当然为了怕庞书雁曝光身分牵连到自己,她经常劝庞书雁为父隐忍,对于庞书雁追问关于父亲的下落,也一再敷衍。 但庞书雁给了她惊喜,聪慧的庞书雁为了讨好赵芷萤,想出许多主意,赵芷萤的名声也越来越好,因此才越来越重用庞书雁,让庞书雁在王府里有副小姐的称唿。 尤其沛儿死了后,赵芷萤更是仰仗庞书雁了。 像是现在庞书雁已经给她出了明日进宫应对的办法,但赵芷萤还是有些担心,她今日在寿宴上就搞砸了自己好不容易经营的名声,若明日也做不好,她就离赵永乐越来越远了。 「雁儿,你明日陪着我进宫吧,若皇祖母反应不如你预料的那样,你还可以暗中帮忙我。」 庞书雁一愣。「会不会有人认出我……」 赵芷萤笑道:「宫里主子不多,且都没有见过你,倒是不用担心。且你们一家人去了临城多年,就算本来识得你,现在肯定也认不出来了,毕竟又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记性好。」 赵芷萤这倒是实话,她记性确实好,也擅长认人。 庞书雁本有些犹豫,但她又想进宫去看看薛皇后是什么样的人,章平帝不容易见到,但若是薛皇后是个明理的人,或许以后可以向薛皇后申诉父亲的冤情。 庞书雁便放心地答应了赵芷萤。 *** 隔日,赵芷萤一早就醒来,丫鬟们围着她准备进宫的衣裳与首饰。 端康王妃派了大丫鬟过来,赵芷萤本以为母亲是担心她,要叮咛她几句,但来人却道:「王妃说昨日郡主在宴上对明珠郡主不敬,若今日皇后娘娘提到这事,切勿辩解,只听训便是,若明珠郡主为难您,暂且忍耐,千万别跟明珠郡主起冲突。」 赵芷萤眼眸中的光彩瞬间沉了下去。 她紧紧抓着手绢,几乎要将之撕裂。 她知道,母亲不是不疼她,但是若对上薛皇后跟太子一家人,母亲是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最好别引起他们注意。 并非太子一家人曾经为难过柳琪琇,而是若端康王府有不敬东宫的表现,那薛皇后肯定会把柳琪琇叫进宫里狠狠斥责一顿。 这让柳琪琇对薛皇后跟太子一家人自然地起了恐惧的心态。 赵永乐刚出生就被封了明珠郡主,而父母却在她七岁时,还是薛皇后想起来去问,父母才上摺子请封她为宜芳郡主。 原因不过是因为父母怕自己越过赵永乐,封郡主越晚,显得越尊敬堂姐,便一直拖着。 那时赵芷萤还懵懂,不明白为何父母怕自己越过堂姐,但是当她知道自己封号『宜芳』的出处,她才彻底点燃了忌妒的火焰。 赵永乐是皇太子独生女,将来是公主,享的是皇室的供奉,待遇皆是由国库拨给皇室里取用,出嫁后是皇室女子里头一份;但赵芷萤註定这辈子最高就是郡主,郡主享食邑的米银供奉,所以食邑越富,出嫁后的待遇越好。 她当时才七岁,父母自然不会问她属意哪个食邑,赵芷萤便眼见着父母原本选中富庶的乐陵郡作为她的封地,但后来想起乐陵郡撞了赵永乐的名讳,怕薛皇后不喜,便主动改成了赋税低一等的宜芳郡。 事实上谁也没有要求端康王夫妇这么做,是他们自己害怕被薛皇后责难,才主动改的。 赵芷萤从小就羡慕赵永乐永远高她一等的待遇,封地这件事,是她心态扭曲的关键。 她父母很疼爱她,毕竟当时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女,不疼她又能疼谁? 所以赵芷萤并不怪自己的父母,她怪赵永乐。 为什么偏偏有个赵永乐挡在自己前头?长相比自己漂亮,身分比自己高,连父母都不敢得罪? 后来赵永乐的大宫女有个名叫珠尘的,明明撞了赵永乐的封号,却因赵永乐喜欢她,并不强迫她改名。 赵芷萤当时知道后,忍不住脾气,差点掐死百灵泄愤。 她怀疑赵永乐根本是针对她,难道她连个婢女都不如? 也是她长期对赵永乐的心态完全误解了,导致以为赵永乐一言一行,都像跟她作对似的。 像是现在这样,端康王妃是担心女儿才来让人来嘱咐几句,但听在赵芷萤耳里,只觉得委屈愤恨,费了好大力气,赵芷萤才稳住唿吸,装出平静的样子。 雁儿在旁一直观察,见赵芷萤的沉默很古怪,她不免有些猜测。 她不笨,自然知道赵芷萤对赵永乐的想法并不寻常,但是为了父亲,现在也只有赵芷萤能帮她,她也只好为虎作伥…… 主僕俩心态各异地上了进宫的马车,宫里只许带两个侍女进宫,赵芷萤又带了百灵。 待得到了皇宫,赵芷萤是进宫惯了的,带着两个婢女熟门熟路地往坤宁宫走。 此时正值仲秋,半夜下过小雨,皇宫的路上雨迹未干,偶尔吹起微风,便叫人忍不住缩起身子,庞书雁原也不是婢女,被这么一吹风,狠狠打了个颤。 她看见赵芷萤却不受影响,脚步稳重,还能面带微笑,优雅地往前走。 庞书雁都有些敬佩了,但仔细一看,赵芷萤的双手却抓着袖口隐隐发抖,手指都冻白了。 第35页 原来赵芷萤也会冷,主僕们都繫着斗篷,庞书雁便想着把自己的斗篷套到赵芷萤身上,好歹现在赵芷萤是她的主子,她得护着她些。 却在这时从一旁宫道上出现一行人。 只见四个太监肩扛一顶软舆,两边一个嬷嬷八个宫女簇拥着,因为逆着光,庞书雁一时看不清坐在肩舆上的人,只看见了那双闪着宝石光芒的高底雕花小靴,然后是华丽的宫装裙摆,上头绣满了精緻的滚边银线百蝶。 肩舆十分稳定,在宫道上走着,看起来却几乎没有晃动。 赵芷萤也停下脚步,看着那行人朝自己方向走来,庞书雁注意到,赵芷萤的眼神黑沉沉的,像无底的深渊,眸光冷漠的像是渊底的寒冰。 但在那行人快接近她们主僕的时候,赵芷萤却忽然弯了眼,发出清脆的笑声。 「永乐姐姐,你今天气色真好!」 庞书雁有些呆愣地往上方看去,入目便是那国色天香的脸蛋。 这就是明珠郡主? 只见那双晶莹如琉璃的眼珠朝她望了过来,慢慢挑起一眉。 庞书雁脑袋空白一瞬,极快地低下头去,然后双膝弯曲向赵永乐行礼。 有赵芷萤在旁,庞书雁与百灵只要沉默地行礼即可,方才庞书雁从直视赵永乐的脸到行礼为止,不过两息时间,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有何不妥。 但庞书雁却觉得奇怪,赵永乐的目光,不是先看向出声打招唿的赵芷萤,怎么是先看向她这个不起眼的婢女呢? 她还未及深思,便听见一道幽婉而略带低沉的嗓音道:「皇祖母这么快就召见芷萤妹妹进宫了?昨日自王府回来,鲁嬷嬷也不过向皇祖母略提两句,没想到皇祖母立即就召见你了。」 赵芷萤的脸色一僵,看向赵永乐身边那个脸色臭的像石头的鲁嬷嬷,扯着笑容问:「鲁嬷嬷对皇祖母说了什么?要是说了我的坏话,永乐姐姐,那我可是不依呀!」 第21章 反感 鲁嬷嬷十分理所当然道:「宜芳郡主,昨日在端康王妃寿宴上,明珠郡主说了要向皇后娘娘建言,再派个教养嬷嬷给您,算是还了宜芳郡主送丫鬟给明珠郡主的心意,您这么快就忘了吗?」 她看着赵芷萤的眼神,彷佛真是怀疑赵芷萤记性之差的样子。 赵芷萤又默默握紧了拳头。 鲁嬷嬷又继续说:「但明珠郡主回宫后说了您年纪还小,礼仪可以慢慢学,老奴却不贊同,礼仪是皇室女子最为重要的规矩,此时不学好,长大只会更差,老奴便自告奋勇去见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考虑为宜芳郡主再指派一位嬷嬷。」 庞书雁听了这话,有些同情昨日的赵芷萤了,竟有说话如此气人的嬷嬷,赵芷萤还能忍着微笑,当真是非常不容易了。 赵芷萤正要说话,赵永乐却摆了摆手道:「我正要去给皇祖母请安,咱们还是别让皇祖母久等,且先走吧!」 庞书雁有些咋舌,既然急着走,怎么让那鲁嬷嬷教训赵芷萤一顿才说要走呢? 从前总听赵芷萤说明珠郡主并不聪明还脾气急,今日这么一见,分明狡猾得很? 赵芷萤无法,只得挪动脚步,因着赵永乐一行人数众多,赵芷萤主僕便挪至宫道一边,与他们一同行走。 庞书雁落后赵芷萤两步,眼见那肩舆上的赵永乐,裹着厚裘,舒适而温暖,宫侍们如众星捧月,又有那张艷绝满京的脸庞,真是让见者都要赞嘆一声果真天之骄女,将来的公主殿下。 而赵芷萤只能自行走路,冷的时候还要保持优雅的体态,不疾不徐,这待遇当真会让人忌妒的发疯。 庞书雁的头越来越低。 赵芷萤真能越过明珠郡主,成为皇室贵女的第一人吗? 这样胡乱想着,众人已到了坤宁宫。 这时间正是赵永乐每日来向薛皇后请安的时辰,嫔妃们已请过安各自离去,太子妃也因还要处理宫务而先走了,没有碰上女儿,故而这时只有赵永乐与赵芷萤两人来拜见薛皇后。 赵永乐让宫女们搀扶着下了肩舆,侍从们行云流水地帮赵永乐卸去厚裘,要拜见皇后娘娘,自然不能着装臃肿;庞书雁见状,也跟百灵一起替赵芷萤解开斗篷。 堂姊妹俩这么站在一起,那差别就更巨大了。 赵永乐身材高挑匀称,体态雍容;赵芷萤虽是还没长开,但天生的就单薄矮小,根本比不过赵永乐的气场。 再加上就算赵芷萤努力打扮得精緻,还是不如已经及笄后的赵永乐,身上宫装一针一线都是华贵异常,绣花镶珠在移动间闪着晶莹的光彩。 不过庞书雁觉得,差别最大的还是两个人的气质。 赵永乐不只是美,还十分从容,一举一动都透着刻在骨子里的礼仪,并且十分自然,眼尾微挑,睥睨众人,此时已经隐隐表现出一国公主的气势。 赵芷萤走的是清新可爱的路线,努力睁得大大的眼睛显得更加年幼,也更小家子气,虽长辈们或许会偏好一些,但众人的目光还是忍不住会被赵永乐吸引。 果然堂姊妹俩并肩走进去内殿,薛皇后坐在上首,就先看向赵永乐,虽然没什么表示,但目光转向赵芷萤的时候,眉头微蹙,嘴边的法令纹更深了些。 赵芷萤却像没察觉似的,面带微笑与赵永乐一同向薛皇后行礼。 第36页 薛皇后赐了姊妹俩座位,先略问了赵芷萤关于端康王妃的健康状况,便不多废话,说起昨日赵芷萤的不妥言行。 「宜芳,素日见你早熟稳重,还帮着你母亲料理王府事务,本宫还以为你是个叫人放心的。没想到你却如此言语轻浮,差点害了你姐姐的名声,你可知错?」 赵芷萤听了这话,连忙站起身,满脸惶恐。 「皇祖母教训的是,孙女也是后悔万分,都怪孙女关心则乱,想着永乐姐姐近来发痘、落水,又有那黄嬷嬷病逝的事,便想着邀姐姐去庙里参拜菩萨,就算是安安心神也好,却没想到外头那些恶意的谣言会伤害永乐姐姐的名声,昨日多亏姐姐身边的鲁嬷嬷当头棒喝,孙女才忏悔自己的言行,都是孙女的错,日后肯定不敢再犯!」 赵芷萤说完,愧疚地望向赵永乐,彷佛在祈求她的原谅。 赵永乐垂下眼睫,没有多大反应,心中只是冷笑。 要不怎么说赵芷萤确实有几分厉害呢,一般姑娘被这样责骂,都是先红着眼眶哭泣讨饶,赵芷萤却不是,她将自己的紧张与后悔表现得淋漓尽致,但又维持了身为郡主的端庄矜持。 薛皇后很吃这套。 果然薛皇后和缓了表情,只是仍念着:「你知道有错便好,要记着人多口杂,你说你永乐姐姐痘疤未愈,要是让有心人传了出去,这让皇室脸面往哪儿搁?还有那宁平侯府的姑娘……」 薛皇后本要说潘玲两句,但想起大姑子安阳大长公主,不禁闭上了嘴。 赵芷萤仍是十分惭愧的样子,回道:「孙女知错,原是永乐姐姐及笄宴后,京城皆贊姐姐貌美无双,比之当初太子妃娘娘在南方的美名也不逊色,做妹妹的我自然也感到骄傲。只是听送礼去别宫的太监当时说姐姐痘痂未愈,孙女心中着急,昨日便口无遮拦地稍稍一提,鲁嬷嬷提醒了孙女之后,孙女也深感羞耻……」 说到这,赵芷萤的双颊有些红,彷佛十分羞窘。 赵永乐在听到赵芷萤提起母亲时,便捏紧了袖口。 薛皇后则是越听脸色越不好。 她想起了自己的嫡长子,正是在南方被梅簪雅那女人蛊惑,仗着有几分美色才成为了太子妃,这是薛皇后心中永远的刺。 现在看来,赵永乐确实遗传了母亲的美貌,甚至更加出色,光是坐在那里都像一幅画,楚楚动人。 薛皇后又对赵永乐不顺眼起来。 赵芷萤小心翼翼地抬眸去看薛皇后,又道:「鲁嬷嬷还说了,永乐姐姐就跟安阳大长公主一样的尊贵,孙女听了更是为自己言行有失而心中惶惶,听说安阳大长公主曾经去皇山的寺院斋戒修行一个月,学习礼仪祖训,孙女一直十分嚮往,也非常愿意仿效安阳大长公主也去皇山……」说着,赵芷萤垂眸,有些沮丧,继续说:「只是担心母亲身体不好,弟弟还年幼,王府的事务又繁重,暂且不能去皇山,但孙女已决意在王府禁足一个月,日夜为皇祖母、太子妃娘娘还有永乐姐姐祈福,并反省自身的过错,还请皇祖母允准。」 这便是庞书雁出的主意。 在薛皇后罚赵芷萤之前,先自请禁足,当然薛皇后可能不会满意,所以才让赵芷萤先说了一番赞扬安阳大长公主的话,并把赵永乐与之并列,加上先前提起太子妃美貌的话,都是为了让薛皇后对赵永乐反感。 庞书雁为了帮上赵芷萤的忙,一直在搜集京城女眷们的小道消息与关系联繫,这其中便知道薛皇后跟大姑子安阳大长公主并不和睦的事。 鲁嬷嬷说赵永乐跟安阳大长公主都是皇室嫡脉,因此血统高贵,这只会让薛皇后更加不喜赵永乐,那么昨日败坏赵永乐名声的赵芷萤,看起来也就没那么严重了。 庞书雁悄悄观察薛皇后的表情变化,果然都如她所设想,心中松了口气,移开目光,却不小心撞上赵永乐盯着她的视线。 庞书雁心中微惊,有些怔忡。 为何明珠郡主要盯着她看呢? 赵永乐只是感慨,这『雁儿』果然对人心把握透彻,上辈子赵芷萤能陷害她多次,离不了『雁儿』的帮忙。 就像现在,其实上辈子也发生过类似的对话,鲁嬷嬷伺候过安阳大长公主,也是跟随到皇山寺院修行的宫女之一,此时便双眼放光,主动对薛皇后道:「启禀皇后娘娘,正如宜芳郡主所说,安阳大长公主在皇山寺院修行确实收穫良多,宗室未出嫁的女眷若能到皇山寺院潜心学习,肯定能更加彰显大魏皇室女子的修养!」 薛皇后心中已经想起以前跟安阳大长公主那些冲突,脸色阴沉,听到鲁氏这么说,又有赵芷萤的暗示,便自然地接话道:「你既这么说,那么让永乐去皇山寺院一个月倒也多有裨益。」 赵永乐心道果然如此。 上辈子她身子好了以后,留了一身痘疤,薛皇后就认为她给皇室蒙羞,赵芷萤就有这么一番话,让薛皇后送她去了皇山。 虽是皇山,但寺院中并不像别宫那样有众多宫女太监伺候,每日需着僧服食素菜,念经三个时辰,学习女戒姿仪三个时辰,其余时间因着侍从不足,甚至得自行打水洗漱,洒扫寺院,对于自幼娇生惯养的她着实清苦不已。 美其名都是为了磨练她作为皇室贵女的必经之路。 这辈子赵永乐当然不想再来一遍。 第37页 前世赵芷萤提到皇山寺院的情状与此时不同,赵永乐也没想到她会拿这番话出来,也知这时薛皇后肯定想不起来要赐教养嬷嬷给赵芷萤。 更别说鲁嬷嬷,她已经兴奋地畅想如何去皇山寺院严格训练赵永乐了。 迎着赵芷萤隐晦带着幸灾乐祸的眼神,赵永乐勾起嘴角,慢条斯理地开口。 第22章 触犯宫规 「孙女自然很愿意学习安阳大长公主,鲁嬷嬷都说了孙女该是皇室贵女的表率,孙女自然要谨守本分。」 赵芷萤忍不住嘴角微扬,薛皇后也赞许地看着赵永乐。 却听赵永乐语气一转:「这表率当然不只是皇室贵女,还有京城贵女们也是,孙女一人去皇山寺院学习未免寂寞,不如多邀些姑娘去,比如昨日孙女就注意到那宁平侯府二小姐潘玲,礼仪就极为不妥,这人选之一就她吧,另外的嘛,孙女对京城贵女们认识的不多,不如让芷萤妹妹为我引荐,芷萤妹妹以为如何?」 赵芷萤僵愣当场。 庞书雁低着头,听着赵永乐这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赵永乐微微一笑,盯着赵芷萤追问:「芷萤妹妹怎么不说话呢?是不是已经想好了人选?不如说出来,也可让皇祖母择选一番?」 赵芷萤怎么可能去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这要真是好事,她就不会言语间暗示薛皇后让赵永乐去了啊! 赵芷萤强装镇定,往庞书雁瞥了一眼,才笑道:「姐姐突然这么问,我一时也想不到人选……」 庞书雁跟着进宫,就是为了帮上赵芷萤的忙,她此刻也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破解赵永乐这番回击,不得不说赵永乐这话实在太阴险,三两句就把难题丢回给赵芷萤。 不如待出宫后,让赵芷萤派人去给那些贵女们传话,说是赵永乐故意牵连旁人一起去皇山寺院修行…… 也是庞书雁经验不足,想的法子虽好,但却应付不了现在的情况。 只见赵永乐微挑眉,好整以暇地将目光投向薛皇后。 薛皇后紧皱眉头,脸上犹豫,半晌才道:「罢了,明珠立意虽好,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你母妃这胎忌劳心,你去修行又惹得她平白烦忧,也是不妥,且容后再议吧!」 赵芷萤跟庞书雁听了这话,都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 她们差点忘了,薛皇后这是怕得罪安阳大长公主呢,若是让赵永乐将潘玲带去皇山吃苦一个月,安阳大长公主还不立即进宫找薛皇后算帐? 难怪薛皇后犹豫了会儿,才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没有明说让赵永乐别提潘玲了。 庞书雁想通这关节,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赵永乐并非是要把难题丢给赵芷萤,而是算计好了薛皇后的心态,早知道薛皇后不会答应,而那番叫赵芷萤引荐贵女一同修行的话,不过是捉弄赵芷萤罢了。 赵芷萤也意会过来,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赵永乐看够了这对主僕的反应,才佯装失望地对薛皇后道:「皇祖母说得是,现在确实不是好时机。这样吧,不如等二叔母的身体好一点,孙女跟芷萤妹妹一同结伴去皇山,想来我们姐妹俩同为皇室女眷,能够学习到许多珍贵的礼仪祖训。」 薛皇后对赵永乐的话很是同意,点了点头,去看赵芷萤,却发现她脸色并不好看,便质疑问:「宜芳,你姐姐这么说,难道你不愿意吗?」 赵芷萤回过神,连忙摆出笑容。「皇祖母误会了,孙女自然极是愿意的……可以跟永乐姐姐结伴修行,那是孙女的福气……」 赵芷萤保持笑意,垂下的双眸却藏着没人看见的狠戾。 薛皇后被赵永乐与赵芷萤这么一带偏,已经忘了鲁嬷嬷昨日说要请她赐给赵芷萤新的教养嬷嬷一事,正要摆手让姐妹俩退下,却见赵永乐偏头看向鲁嬷嬷,状似求情道:「鲁嬷嬷,皇祖母已经教训过芷萤妹妹了,那教养嬷嬷的事就莫提了吧,芷萤妹妹忙于王府事务,偶尔想得不周到些,那也是有的。」 鲁嬷嬷本来因着提到皇山修行一事,早已忘记赵芷萤了,方才还因为薛皇后打消主意而不高兴,现在听了赵永乐这么说,立刻打起精神,向薛皇后禀告:「皇后娘娘,昨日老奴求请您再赐给宜芳郡主一个教养嬷嬷,您可还记得?」 赵芷萤只觉胸口快炸了,恨不得上前撕了赵永乐那虚伪的面具,她的指甲抠进了掌心,这时庞书雁忽然侧身靠近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两句话,赵芷萤听了,不甘心地咬牙。 随后她往前走了两步,跪在地上,红着眼眶,哽咽道:「皇祖母,孙女知错了,孙女一时疏于礼仪,自知羞愧,可您若是再派一个教养嬷嬷至王府,母亲也要因对孙女管教不力而蒙羞,孙女实在怕母亲的病况加重,还请皇祖母饶孙女这一回!」 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拉下脸面直接求薛皇后了,赵芷萤指尖气得颤抖,她会记住这一刻的。 总有一天,她要让赵永乐为今天的事付出代价! 薛皇后听了这话,果然心软了,正要开口,赵永乐却抢先嘆了口气,其他人便将目光看向了她。 只见赵永乐怜悯地睥睨着赵芷萤,不忍心似地,说道:「正如我方才说的,芷萤妹妹也是偶尔才犯的这种小错,若要再派个教养嬷嬷,那属实言重了……不如这样,鲁嬷嬷伺候过安阳大长公主与皇祖母,礼仪最是妥贴,且让她至王府教导芷萤妹妹几日,芷萤妹妹若都改好了,鲁嬷嬷再回宫里来,皇祖母觉得如何?」 第38页 这是什么都让赵永乐说了,薛皇后想了一下,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便点头道:「这法子倒是不错,既如此,鲁氏你今日便随宜芳回去,待宜芳的礼仪都合规矩了,再向本宫禀报。」 鲁嬷嬷立即跪下领命,她看向赵芷萤的眼神跃跃欲试,令赵芷萤不寒而慄。 赵芷萤到了这地步也无法说什么,还得向赵永乐致谢。 「……妹妹谢过永乐姐姐了。」 薛皇后见说得差不多了,便让姐妹两人退下。 出了坤宁宫,赵芷萤落后赵永乐两步,只见赵永乐回过头来,瞥了庞书雁一眼,对赵芷萤道:「鲁嬷嬷有些细软要收拾,便让这丫头帮着鲁嬷嬷去拿东西吧,芷萤妹妹且先到马车上稍等。」 赵永乐说完便虚点了庞书雁一下,赵芷萤错愕,还来不及反应,只见赵永乐身边的金川过来拉住庞书雁。 「快些,别让主子们久等。」 庞书雁猝不及防,只回头看了赵芷萤一眼,便被金川拉着跟鲁嬷嬷往另一边走了。 赵芷萤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开口阻止,赵永乐却挡住了她的视线,俯视着她,勾唇笑道:「芷萤妹妹侍母纯孝,对我也是姊妹情深,想来一时的错误日后不会再有,我可是很期待鲁嬷嬷教导你之后的『成果』呢,可别让我失望啊!」 赵芷萤看着赵永乐,只觉从脚趾尖发凉到了头皮。 赵永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的? 「妹妹……妹妹我会努力不教姐姐失望的。」 *** 赵芷萤上了马车后立即沉下了脸,百灵在车厢角落缩着身子,生怕惹得主子注意到她。 「伸出手来。」 赵芷萤幽幽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百灵剧烈地抖了一下,才颤巍巍地伸出了一只手到赵芷萤的眼前。 赵芷萤一语不发,只是捏住了百灵上臂的嫩肉,狠狠拧转。 百灵疼得立刻沁出了泪,不敢叫喊,死死咬住了唇。 赵芷萤难消怒气,在车厢里等了一刻钟,才听见金川在外头说话。 「宜芳郡主,鲁嬷嬷都收拾好了,这便上车吗?」 赵芷萤放开了百灵,脸色阴沉,声音却恢復了朝气:「劳烦鲁嬷嬷了。」 百灵连忙抹去眼泪,低着头去掀帘。 却见外头只有金川与鲁嬷嬷,鲁嬷嬷向赵芷萤行礼后,拿着一个包袱坐了进来。 赵芷萤探头望了望,疑道:「我那丫鬟雁儿呢?」 金川闻言,表情为难。「宜芳郡主,雁儿触犯宫规,冒犯了我们家郡主,正在受罚呢,您别担心,稍晚我们家郡主便会遣人将雁儿送回王府,您且先回去吧。」 赵芷萤这下维持不住表情,就想下车,怒道:「雁儿如何冒犯了永乐姐姐?要罚我的人,怎能不问过我?」 却被车厢门口的鲁嬷嬷一拦,鲁嬷嬷严肃道:「宜芳郡主,不过是个小丫鬟罢了,若是在宫外,冒犯明珠郡主,明珠郡主也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但这可是宫里,宫规严谨,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犯事,也得受罚。」 鲁嬷嬷其实忙着去收拾东西,根本没注意到庞书雁怎么不见的,这时她极欲想表现自己来到赵芷萤身边的作用,便铁了心要阻拦赵芷萤。 赵芷萤几乎要给鲁嬷嬷一巴掌,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 赵永乐这是什么意思?今天在坤宁宫还羞辱她不够,连她的丫鬟都要欺负? 最重要的是,谁都可以,雁儿的身分可不是一般丫鬟…… 赵芷萤看见鲁嬷嬷不贊同的表情,动作便犹豫起来,她如果为了雁儿跟赵永乐翻脸,会不会让赵永乐察觉出什么? 这鲁氏老虔婆连京中贵女都瞧不起,更不会在意一个小丫鬟的生死,跟她争辩也是无用…… 赵芷萤这么一犹豫,金川便趁机福了礼,转头就走。 「等……」 赵芷萤想喊住她,却又让鲁嬷嬷责备道:「宜芳郡主,这可是宫门口,不宜喧譁。」 鲁嬷嬷说完,还顺手拉下了车帘。 赵芷萤握紧双拳,她总觉得事情不对劲。 第23章 没有毁容 庞书雁在鲁嬷嬷房门口看着她收拾行李,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只大掌摀住了嘴,人也被往后拖走。 这中间的过程迅速到她连发出一声呜咽都来不及,她剧烈地反抗,但抓着她的有两个太监,她根本比不过他们的力气。 当她一度以为要被灭口时,人就被丢到了一张柔软而温暖的厚毡上。 她狼狈地抬头往上看,与一双水波流转的美眸对视。 那双眼睛又冷又黑,俯瞰着她的时候,像是毫无感情的谪仙。 庞书雁心底一股凉气直冲脑门。 上一次她感到这么绝望害怕的时候,还是跟家人在押送回京路上遇到『山匪』时。 赵永乐静静看着庞书雁,慢慢地摆了摆手,两个太监立即放开了庞书雁。 庞书雁委倒在地,即使被放开,她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她迅速观察周围,只见自己身在一个装饰华美的内室,此处十分舒适,赵永乐斜倚在榻上,宫女们或捶肩或按脚,四周太监宫侍约有十来人,俱皆盯着地上的庞书雁。 庞书雁猜测此处是赵永乐的寝殿。 明珠郡主这是要做什么? 就算要杀了她,怎么会选在宫殿里?就不怕有眼线传出去,让人知道明珠郡主害了堂妹的丫鬟? 第39页 最重要的是,庞书雁不明白为什么赵永乐要将自己抓来? 庞书雁等着赵永乐开口,但赵永乐却只是冷冷地凝视着她,好似在回忆着什么。 庞书雁只好慢慢收拢膝盖,以跪姿面对赵永乐,佯装惊慌失措道:「明、明珠郡主,奴婢还要随鲁嬷嬷去见我家主子,为何明珠郡主要抓奴婢来此……」 赵永乐缓缓坐直了身,脑海中浮现很多上辈子的事。 这个『雁儿』,上辈子渐渐以赵芷萤身边的大丫鬟时常出现在人前,跟赵芷萤见过几次面的人都知道,雁儿是赵芷萤最为倚重的大丫鬟,听说在端康王府还有副小姐之称,平时并不做伺候人的事,只陪伴赵芷萤说话。 京中贵女们对于大丫鬟的仪貌十分注重,不乏有闺秀的丫鬟美貌甚至能比过正经贵女,因此雁儿这样平凡的长相能得赵芷萤看中,算是很稀奇的。 赵永乐也是吃了几次亏,才知道这个雁儿分明是赵芷萤的军师。 她为赵芷萤出谋划策,假造许多美谈,还出了许多主意来破坏赵永乐的名声,最擅操弄舆论。 还是有一回雁儿要指使下人做事,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去了博香楼,才让林义的人听见,否则赵永乐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样一个小小的丫鬟,竟然能带给赵芷萤这么大的影响力。 就像这次,只要抓到机会,就能让赵芷萤逃过一劫,还能害她可能要去皇山寺院修行一个月。 对于人心的把握,赵永乐是非常佩服雁儿的。 因此,不趁现在把她『解决』,日后还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赵永乐慢条斯理地开口:「今日赵芷萤先是提起我母妃的美貌,让薛皇后想起从前的事而不高兴;再来又挑起安阳大长公主跟薛皇后的姑嫂矛盾,藉此让薛皇后不满与安阳大长公主相提并论的我。这些,都是你的主意,对吧?」 庞书雁的脸一点一点地惨白。 这怎么可能?明珠郡主怎么会知道是她出的主意? 「奴、奴婢不知道郡主在说些什么……」 庞书雁拒绝相信赵永乐会猜到是她在赵芷萤背后出谋划策今日的事,不停摇头。 赵永乐却没有要听她辩解的意思,只是笑得十分古怪。 「我曾疑惑很久,怎么你这个小姑娘能想出这么多害人的主意?把京城有名有姓的人家都调查得清清楚楚,把他们都当作赵芷萤的垫脚石,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庞书雁愣住了。 其他宫人也听不大懂赵永乐这番话。 但是赵永乐却没有多加解释的打算,只是冷淡地举起手,示意身边的金川。 「忌口舌。」 那手势加上这句话,是宫里上位者赏赐下位者巴掌的意思。 金川先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走到庞书雁面前,举起手便是清脆的『啪』一声。 庞书雁被打得歪了过去,脸颊很快红肿起来。 金川看向赵永乐,赵永乐只是盯着庞书雁。 这是没叫停的意思。 金川有点犹豫,主子这还是第一次亲口吩咐她惩罚下人。 但庞书雁不知道。 当金川的第二掌甩下来时,庞书雁心中的恐惧到达了顶点。 这明珠郡主完全不听她的辩解,二话不说就叫人打她,莫非她今日会被打死在这里? 不行!她还要洗清父亲的冤屈……她还要为枉死的家人报仇…… 庞书雁拼命磕起头来,哭道:「求郡主饶命!求郡主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已经无暇深思为何赵永乐会猜到是她的主意,赵芷萤此时也还是她的主子,所以她也不能将事情推到赵芷萤身上,否则她回端康王府恐怕也是一个死字。 赵永乐依然沉静地凝视着庞书雁。 金川让两个太监压住庞书雁磕头的举动,然后又是一巴掌。 响脆的声音迴荡在内殿里,气氛凝滞的可怕。 「行了。」 赵永乐那幽沉而婉婉的嗓音终于响起,金川悄悄松了口气。 庞书雁却不敢放松,这明珠郡主比起赵芷萤所形容的还要霸道暴躁,在宫里都敢把堂妹的丫鬟押来受罚,给庞书雁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再招惹明珠郡主了。 「你抬起头来。」 赵永乐站起身,走到庞书雁面前,对着哭得满脸涕泪的庞书雁这么说。 庞书雁边抽气边抬头,却不敢直视赵永乐,全身颤抖如筛子般。 赵永乐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这三掌,算是了结前世这个雁儿对她造成的伤害。 这辈子,她要先折掉赵芷萤的这个左膀右臂。 「今天,你就当作『雁儿』死在了这宫里。」 庞书雁霎时全身凝结,勐地抬头去看赵永乐。 然后赵永乐挥了挥手,立即有宫人拥上去,用布巾塞住庞书雁的嘴,用绳子绑住庞书雁的手脚。 任凭庞书雁怎么拼了命地抵抗,却还是挣脱不了桎梏,她绝望地心想,她来到京城什么都还没做,就要到阴间去与家人团聚了吗…… *** 当庞书雁再次醒来时,先是闻到一股清幽的檀香。 她愣了一下,才倏地睁大双眼,慌张地坐起身。 只见四周看起来像是一间装饰典雅的书房,她躺在一张长榻上,不远处的桌上茶杯飘着裊裊轻烟,一派寂静景象。 第40页 「你醒了?」 这声熟悉的嗓音传来,庞书雁吓了一跳。 对她来说,她再也不会忘记这嗓音的主人有多么可怕。 只见赵永乐坐在窗边,淡淡地望着她。 庞书雁悚然一惊,连忙从榻上爬下来,跪在地上。 「明珠郡主,奴婢……」 庞书雁正要开口询问,却忽然想到一件事。 在宫里,明珠郡主说让她当作『雁儿』已经死了。 可是,明珠郡主是怎么知道她叫做『雁儿』的? 赵芷萤带她进宫,可从头到尾没有介绍她是谁啊。 正发愣地这么想着,赵永乐又抛下一个惊雷:「身为临城主帅之女,这么快就甘为奴僕了?」 庞书雁脑袋一片空白,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赵永乐的表情变得严厉,语气鄙夷道:「庞仰威骁勇善战,出生入死,是人人敬佩的大英雄,他为了保护临城,为了保护大魏,让北夷掳了去,这样为国牺牲的将才,他的女儿却抛弃了姓名,做一个心胸狭窄小姑娘的奴婢,你让你父亲知晓的话,他会怎样失望?庞书雁?」 庞书雁彻底傻了,赵永乐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教她无地自容,但她更多的是惊愕于赵永乐对她的真实身分了如指掌。 「我……我也不愿意……」 庞书雁不停摇头,哭得像个孩子。 她心中的委屈又有谁知道呢? 失去了所有家人,隐姓埋名,从大将军之女沦为奴僕,为赵芷萤出那些害人的主意,她何尝愿意? 一夕之间家毁人亡,她无时无刻不迷茫,深夜里每每恐惧于可能就要这样为人奴僕过下半辈子,她不甘心,她真的好不甘心! 「那么,就当作『雁儿』已经死了。」 赵永乐站起身,走到庞书雁的面前,俯身去看她的眼睛。 「你父亲还活着,你要以『庞书雁』的身分,堂堂正正等他回来。」 *** 一人骑着骏马风尘僕僕地进入了临城,到了驻军副参领的宅子前,匆匆将骏马交给门子,大步往正厅而去。 看到正厅上座正处理公务的主子,他屈膝行礼过后,从袖中暗袋掏出一封信。 「主子,这是京城的来信。」 陆行墨放下手中处理到一半的公务,拿过那信,很快打开来。 送信的人看着主子读信,他是从京城跟着陆行墨来的,本是老平阳侯交给陆行墨的那匹人之一,对于陆行墨在京城交代给其他人的任务也十分了解。 虽然不敢过问主子的目的,但任务的进程他也是很好奇的,此时便问:「主子,上回您让人查京城各大赌场押藏的欠债人等,可是这回有消息传来?」 陆行墨看完了信,久久不语。 半晌,才开口,低声道:「有人也在查这件事……」 那属下还引颈等着陆行墨继续说,没想到陆行墨却没了声。 仔细去看,只见他家主子用手支着下颚,那张清俊的脸陷入了沉思。 明珠郡主病癒出席宴会,美貌更胜从前,渐有艷绝京城之名。 她……没有毁容? 第24章 相反 陆行墨上辈子并不关心京城的事, 故而对明珠公主的事情也不大了解。 上辈子迎接京城来的和亲队伍时,长随陆山倒是出于好奇心打听了许多事,都说明珠公主性格骄纵, 脾气不好,且因着早年发痘后落下满脸满身的痘疤, 面目吓人,不喜欢别人盯着她的脸看。 陆行墨任凭陆山在他耳边念叨, 并不放在心上,他接到的命令就是在临城跟京城护军交换工作,负责护送和亲队伍到北夷, 和亲的公主是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明珠公主到了临城, 并不轻易露面, 有的话也是戴着面纱, 临城的文职武官拜见时, 也不说话,只由身边大宫女叫起,显着是高傲冷淡了些。 但当时临城的官员们并不在意这些, 因着临城之役胜了北夷, 朝廷却将公主推出去和亲,临城官员们都十分不满,对他们来说, 明珠公主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身为天之骄女,却要嫁到离乡千里的蛮夷之地, 北夷王又垂垂老矣,临城的大部份人只会同情明珠公主。 反而是京城护军嘴上并不干净,时常抱怨明珠公主一行人规矩重,甚至还说老蛮王可怜, 要接收一个毁了容的公主。 若不是光宁帝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否则老蛮王肯定会因为娶了个丑女而不满。 陆行墨知道京城护军那些怨言以后,对于京城更是增添许多厌恶,这些人在和平安逸的京城生活,看不到边疆人民的痛苦,整日只会反对追加军饷,好不容易打赢了还巴巴地要求和,甚至对和亲的公主口出恶言,这些人简直比畜生还不如。 但这时候陆行墨对于明珠公主本人还是没有多加关注的,直到陆山有天说起明珠公主果然跋扈无情,因为一件小事就将伺候自己多年的贴身宫女给赶回京城。 这事似乎明珠公主也没让人瞒着,许多人都悄悄地在谈论,本来同情明珠公主的人都有些改变了态度,或许高高在上久了,连贴身宫女都不留情,可见其人冷漠。 那宫女还是哭着被硬塞进马车的,侍卫们盯着她,好像还怕她逃跑似的。 当夜,陆行墨站在城墙上,却看着那宫女满身擦伤,跌跌撞撞地来敲城门。 第41页 是陆行墨下令给开的城门。 押送那宫女回京的侍卫很快赶上,原来那宫女趁其不备跳了马车,一路狂奔回临城,鞋底都磨破了。 陆行墨与陆山护送那哭哭啼啼的宫女回去明珠公主暂居的宅子,并不张扬,当那宫女看到明珠公主时,立即上前去抱住了公主的脚,哭着说公主去哪儿她就去哪儿,死也要死在公主身边。 陆行墨主僕才知道,那宫女原来家里已经替她订了亲,但她却推了亲事,铁了心要陪嫁明珠公主到北夷,这事儿让明珠公主知道了,才让侍卫押着她回去。 明珠公主哪里是个高傲冷漠的人?若不是主僕情深,怎会互相为彼此着想到这种地步? 陆山在旁悄悄抹泪,低声说原来误会了公主。 而陆行墨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明珠公主的脸。 她没有戴着面纱,仅着轻便的家居长衫,那脸上的痘疤虽然可怖,但是陆行墨只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眸。 那双眼睛倔强中带着温柔,泪光隐隐闪现,却不叫滴落,凝视着宫女的眼神中带着丰沛的情感。 陆行墨都忘了移开目光,直到明珠公主抬眸,对上了他的视线。 *** 「主子,您说也有人在清查那些赌场?可会妨碍到您的计划?」 属下的声音打断了陆行墨的思绪。 他折起信笺,放回封袋里。 如果信上的消息无误,那么明珠公主,不,现在还是明珠郡主的她,分明已经发痘落水,却没有留下疤痕,跟上辈子是相反的情况。 陆行墨心中隐约有个猜测,令他心脏慢慢地加速起来。 「……没有妨碍,是明珠郡主底下的人在查,你带着我的命令,赌场那边的人撤回,不可让明珠郡主的人发现我们,只在暗处观察他们调查的情况,详细报给我知道。」 他的属下听到是明珠郡主在查,并不是很意外。 主子安排京城那边的任务,似乎都与明珠郡主有关,但他们这些属下并没有往那些风花雪月联想,而是猜测可能是东宫借着明珠郡主掩护在京城暗中行事,而自家主子需要掌握这些情况。 主要还是因为他家主子实在太过清心寡欲,平时丝毫不沾女色,让人猜不到他就是在调查明珠郡主。 陆行墨上次回京收集种种传言之后,就觉得明珠郡主的教养嬷嬷一家人有些古怪,故而安排人继续查探,之后查到那教养嬷嬷与其家人都死了干净,自然更验证他的直觉。 因着要追查下落不明的教养嬷嬷大儿子,便查到京城各大赌场,这才知道了明珠郡主的人也在追查。 看来她也知道自己的教养嬷嬷可能不对劲。 陆行墨沉下眼神,若是明珠郡主的教养嬷嬷被人收买,那么从发痘到落水,可能都是人为导致。 甚至上辈子的毁容,都并非意外。 一想到她可能身处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陆行墨不禁握紧了拳头。 他有军务在身,不是说能回京就回京的,况且为了阻止她五年后的和亲,他必须在临城预先准备许多事。 陆行墨又让陆山过来,吩咐道:「北夷的各个死牢位置可摸清了?」 陆山这些日子都忙着追查北夷的事,便一一交代:「目前共查到十三处,但都没有庞将军的踪影,也没有听说北夷王廷里有庞将军出现。」 陆行墨陷入思绪,上辈子临城主帅庞仰威被关在北夷多年,忍辱负重,带着北夷的舆图回来,依着他自述,他先是被关在死牢许久,才被当作北夷王廷争夺王位的筹码放出来,只是这些自述被外人的质疑所淹没,庞仰威说的并不多。 这辈子要提前阻止北夷的入侵,就得先把庞仰威找回来稳定临城军心才行。 陆行墨仔细回想上辈子那些细节,又低声交代陆山继续追查…… *** 「我父亲……还活着?」 庞书雁脸上挂着泪水,愣愣地盯着赵永乐问。 「是。」 赵永乐神情坚定地回答,令庞书雁的表情渐渐激动起来。 「郡、郡主怎么知道的?求您告诉我!父亲他可是被北夷掳走的?他有没有受伤?」 庞书雁连忙抹去脸上的涕泪,不停向赵永乐磕头。 煎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人这么明确地告诉她父亲的生死,庞书雁又燃起了无穷的希望。 赵永乐走回窗边的椅子坐下,徐徐道:「你父亲确实被北夷掳走,但现时大魏与北夷不通消息,若朝廷贸然与北夷讨人,无异宣战,这点你须要明白。」 庞书雁听了这话,有些失望,但比起从前赵芷萤不断敷衍她,赵永乐的话显然可信许多。 赵永乐的父亲可是皇太子,或许皇室知道的比外头的消息准确许多? 「郡主,那我父亲该怎么办呢?北夷可是有什么条件押着我父亲?」 赵永乐顿了下,她在斟酌着该怎么回答才能稳住庞书雁。 前世庞仰威是在父王登基后才从北夷逃回临城,并带回北夷舆图,帮助临城取得胜利。 但庞仰威在北夷多年还能不死,有许多人并不相信庞仰威的清白,因此父王作为皇帝尚不能直接重用他,只能尽力维护庞仰威。 赵永乐曾听父亲说过,庞仰威私下说北夷掌握许多大魏的情资,他怀疑大魏有人在接应北夷,但是如若轻易提出这事,可能会打草惊蛇,故而父亲与庞仰威一直私下调查。 第42页 只是尚未调查出结果,北夷便提出和亲的要求。 之后和亲队伍被炸,同时炸死许多临城将领,赵永乐怀疑大魏出了奸细一事便与庞仰威所说符合。 因此她在看到庞书雁时,才起了将她收作己用的想法。 上辈子庞仰威回京时,庞书雁已经被赵芷萤嫁给一个官员为妾,若是以一个奴僕来说,这算是十分不错的归宿。 但庞书雁到底是大将军之女,沦落为人妾室,实在叫人嘆息。 庞书雁嫁人后与赵芷萤仍然时常往来,越到后来,赵永乐每次看到庞书雁那张脸,只觉愈加显得阴沉,眼神满是愤世嫉俗,只是经常低头掩去了那可怖的气息。 可见嫁人后的生活并不愉快。 而庞仰威回京后与女儿相认,听说本要让女儿离开那官员回家,但庞书雁身子并不健康,与父亲相认后情绪过激,很快病死了。 庞仰威至此似乎也失去了奋斗的目标,身子很快垮下,不久便重病在床。 而收留了庞书雁的赵芷萤,却收穫一波好名声。 说她不畏人言,收留了当时宛如乞丐的庞书雁,让她假作奴僕待在自己身边,保护她的身分不被曝光;虽然后来将她嫁人作妾,但当时庞仰威已经被公认是死在北夷,赵芷萤此举是在照顾庞书雁的后半生,让她有个『好归宿』,可见赵芷萤的心善。 在赵永乐看来,庞书雁落入赵芷萤手里,除了为虎作伥,出尽坏主意害人,还有牺牲自己成就赵芷萤的美名之外,庞书雁上辈子的人生根本一点都不值得。 这辈子,赵永乐为了临城,自然是希望尽早救回庞仰威,稳定临城,抵抗北夷入侵,才能尽最大可能保住大魏的边疆平安。 而庞仰威的女儿,赵永乐自然要保住她。 「你且在我安排的居处生活,我会派人去临城调查你父亲的下落,当然,若是你不乖乖躲着,让赵芷萤或者其他外人发现,我也保不住你。」 赵永乐并不打算像赵芷萤那样用虚伪的态度对待庞书雁,毕竟上辈子庞书雁也算她的仇人,因此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赵永乐已经仁至义尽了。 庞书雁听了这话,却面露犹疑。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郡主,宜芳郡主她也有派人去临城查探,可听说并不容易,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庞书雁害怕赵永乐也像赵芷萤那样,最后只是敷衍她而已。 赵永乐并不意外庞书雁会有所质疑,她朝内室的方向道:「林义,且将人带出来。」 庞书雁一惊,这才发现房里有其他人。 只见一个高大男子押着一个瘦小的女子从内室走出来。 那女子手脚都被绑缚住,嘴里被一条布巾卡住围绑在后脑勺,令她不得说话,女子的神情萎靡,似乎被下了药,眼神涣散,并不清醒。 庞书雁仔细去看,随即浑身一机灵,差点惊叫出声。 那女子,分明是已经死了的沛儿! 第25章 窝藏逃犯 赵芷萤带着鲁嬷嬷回端康王府时, 气得脸色铁青。 她还想着与赵永乐做表面功夫,谁知道赵永乐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明目张胆地将她的大丫鬟给押在宫里受罚, 这也太过分了! 若是平常,赵芷萤肯定要回头去坤宁宫向薛皇后告状, 但鲁嬷嬷在一旁,油盐不进, 长篇大论地教训她不该拿个小婢女去烦皇后娘娘,还有更不该因为一个小婢女跟明珠郡主伤了姊妹感情。 赵芷萤差点想把鲁嬷嬷推下车去! 她咬牙切齿,无奈暂时没有法子应对, 只好先回王府。 端康王妃柳琪琇听闻薛皇后让鲁嬷嬷教导赵芷萤几日, 不但不反对, 还松了口气, 只要薛皇后没迁怒到她身上便好, 还命下人将鲁嬷嬷的住处好好安排,万不可让鲁嬷嬷对端康王府有什么坏印象,之后回宫说给薛皇后听。 赵芷萤见状, 知道就算跟母亲抱怨赵永乐押住她的丫鬟也无用, 只要鲁嬷嬷在旁说两句,母亲肯定会劝她忍耐。 父亲更不用说了,整日不知道在哪个侧妃妾室的院子鬼混, 要不就是被几个清客怂恿去外头喝酒取乐,从来不会管她。 没了沛儿跟雁儿给她出主意, 赵芷萤一时无法,只好命人去宫里打听雁儿的消息。 鲁嬷嬷对她的教养计划十分积极,去居处放了包袱便来请安,赵芷萤实在懒得应付她, 偏偏鲁嬷嬷一张嘴从没停过,对她的起居言行一分一毫都有意见。 赵芷萤听着,眼神越来越阴沉,让一旁的四个大丫鬟看了实在心惊,也只有鲁嬷嬷毫无所觉。 然而到了夜里,宫里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赵芷萤由气愤渐渐转变成了不安。 赵永乐从前也不是会苛刻宫女的人,所谓骄纵任性的名声都是赵芷萤让人刻意传出去的,赵芷萤深知赵永乐对下人其实并不挑剔。 那雁儿究竟做了什么事让赵永乐给扣住了呢? 因着夜已深,赵芷萤只能压下满心惶惶,打算待隔日进宫去找薛皇后,藉此向薛皇后装装可怜,好好告赵永乐一状。 不过待到隔日,赵芷萤还在跟鲁嬷嬷掰扯进宫的事,赵永乐就先行来端康王府了。 赵芷萤有些惊讶,看到赵永乐并没有带着雁儿,心里奇怪。 赵永乐先在柳琪琇的王妃院里拜见,闲谈两句便道:「原是昨日芷萤妹妹的大丫鬟对宫规不甚熟悉,我原想着与芷萤妹妹私下提点便罢,但教尚宫嬷嬷给撞见了,说是既为王府下人,理应熟知宫规,便留那丫鬟想教导一番……」 第43页 柳琪琇闻言,忙道:「昨日萤儿回来也与我说过,也怪她不谨慎,那丫鬟原来并非王府家生子,贸然带进宫去,不晓宫规,这才惹了麻烦。按我说,不是什么大事,今后且让萤儿别带她进宫了。」 赵芷萤在旁听着,低头并不说话,母亲一贯对赵永乐一家人忍让,要救雁儿回来唯有靠她自己了。 却见赵永乐面有难色,继续说:「也不知是不是那丫鬟身子骨弱,昨日让尚宫嬷嬷罚过一顿后,便关在房里,今早去看,竟是没了气,太医看过,说根骨体虚,又受了凉,便撑不住了。」 赵芷萤勐地抬头,失声喊道:「雁儿死了?」 柳琪琇本也正诧异着,但看到女儿失态模样,恐怕赵永乐误会女儿心有埋怨,便温言道:「也是那丫鬟命不好,本来就是寺里收留的流民,大约早先骨子里就落了病,萤儿也是好心才收留她。尚宫嬷嬷不知道这些事也是难免,永乐你莫要因此事过意不去。」 赵芷萤忍不住站了起来,急道:「那可是我的丫鬟!她平时身体很好,不可能受罚一晚就死了!」 那可是庞仰威的女儿啊!庞仰威不回来倒好,若是回来,发现女儿在当她的丫鬟期间死了,外人会怎么想? 柳琪琇不满地皱眉。「萤儿,我知你与那丫鬟感情好,伤心也是有的,但是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 赵永乐都说了太医看过,那还能有假?柳琪琇可不能放任女儿随便质疑皇宫的太医。 「我今早知道这件事,便想着过来给芷萤妹妹道歉,你进宫一趟却没了丫鬟,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赵永乐面有愧疚,看在赵芷莹眼哩,只觉虚伪至极。 雁儿的死一定有古怪! 鲁嬷嬷这时在旁开口道:「原来那丫鬟曾是流民,也难怪规矩不好,宜芳郡主,请恕老奴直言,您昨日就不该带她进宫!」 赵芷萤脸色难看,她环顾四周,发现竟没有可以为她帮腔的人。 她深吸了几口气,望着赵永乐,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笑。 「母亲说的是,我与雁儿感情好,发生这种事,总要去宫里接她的尸身回来好好安葬,否则我这心总难安,还有太医那儿我也想问问看,雁儿死前是不是很痛苦……」 「芷萤妹妹这是伤心过度呢。」赵永乐也站起身,她走到赵芷萤面前,目露同情,又说:「我陪妹妹去园子里走走,疏散一下心情,想来就好了。」 赵芷萤看着赵永乐,想要找到赵永乐脸上是否有一丝心虚,但赵永乐的表情却一直是那样好整以暇。 赵芷萤便冷笑一声。「好,永乐姐姐且陪我走走!」 说完,赵芷萤先一步走在赵永乐前面,而赵永乐则是回头对想跟上来的鲁嬷嬷与其他丫鬟说:「芷萤妹妹心情不好,我与她姊妹俩说两句心里话,你们先别跟着。」 然后赵永乐向柳琪琇告了退,也跟着走出去。 到得王府园子里,赵芷萤已经不想再假装从前那样姊妹情深的样子,她盯着赵永乐,冷冷地问:「雁儿究竟怎么死的?她昨日真的冒犯了宫规吗?」 赵永乐也没了方才在柳琪琇院里的和颜悦色,面无表情地俯瞰着赵芷萤,低声开口:「庞仰威通敌叛国,芷萤妹妹还敢将他女儿藏在身边,等同窝藏逃犯,可真是好大胆子。」 赵芷萤听了这话,如坠冰窖,脸上血色全无。 「你、你怎么……」 她想问赵永乐怎么知道,但巨大的惊愕令她只能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赵永乐淡淡一笑。「芷萤妹妹大概是不记得庞仰威女儿的脸了,这才被那『雁儿』矇骗,甚至当了你的丫鬟,我也是为了妹妹好,这才弄死『雁儿』,否则日后教皇祖母或其他人知道了,妹妹与通敌叛国的逃犯沆瀣一气,那妹妹的名声可就完了啊!」 赵永乐说完,还做出一副为赵芷萤担忧的神情,只是嘴角那抹笑怎么看怎么狡猾。 赵芷萤听完,手足无措,赵永乐都这么说了,难道她要承认是故意窝藏庞仰威的女儿在身边? 她明明之前再三问过雁儿在京里曾经见过的闺秀贵女,就是以防旁人认出雁儿的真实身分,雁儿很明白地说过,皇室中人除了端康王妃跟她,就再没见过其他人。 就连母亲都不认得雁儿的脸,赵永乐怎么知道雁儿是庞仰威的女儿? 「永、永乐姐姐……是不是弄错了?雁儿怎么可能是庞将军的女儿……」 赵芷萤只能选择假装不知情,否则真让赵永乐去向薛皇后告状,她这辈子就别想在薛皇后面前翻身了! 赵永乐轻轻拍了赵芷萤的肩膀,扬起一个微笑。 「芷萤妹妹只管听我的,做姐姐的总不会害你啊!你也别想着去宫里探听尚宫嬷嬷或太医,毕竟堂堂一个宜芳郡主,为了小小的丫鬟大张旗鼓,谁不怀疑有什么古怪呢?」 赵永乐说完,看着赵芷萤僵硬的神情与动作,满意地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赵芷萤看着赵永乐翩翩然的背影,头一回对她产生了恐惧。 打从心底的恐惧。 她从前怎么会以为赵永乐蠢笨无知的? 方才赵永乐说的话,她一句都无法反驳,毕竟是她窝藏庞仰威之女在先,赵永乐作为『姐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第44页 弄死了她的丫鬟,她还得对赵永乐感恩戴德? 赵芷萤满脸不甘,站在园子里许久,直到鲁嬷嬷与百灵四个丫鬟来找,她也不敢再提赵永乐一句话。 *** 庞书雁与沛儿都让赵永乐吩咐林义给藏了起来,但赵永乐一时有些踌躇,不知该怎么继续下一步。 庞书雁看到沛儿还活着之后,便知道赵永乐不似赵芷萤说的那样不知世事,雁儿早就察觉到沛儿的古怪,而赵永乐安排沛儿假死,可见赵永乐也知道赵芷萤似乎在隐藏着某些事情。 庞书雁便决定完全信任赵永乐,当然她也只能选择信任,否则像沛儿那样,整日昏昏沉沉,显然是被下了药,庞书雁可不想要自己变成那样。 而赵永乐见庞书雁乖乖配合,也是松了口气,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做,她有些犯难。 林义找到了黄嬷嬷大儿子欠债的赌场,但打听之后,也不知他们把人弄到哪里去,赵永乐便让林义继续派人守着赌场出入人口,赵芷萤既然利用黄嬷嬷大儿子的事要挟于她,那么这赌场肯定有什么古怪。 而被掳至临城的庞仰威,赵永乐派了父王给她的侍卫去查,但她心知这条线不好查,上辈子庞仰威困在北夷好几年才回京,连朝廷都打听不出下落,她只觉希望渺茫。 而排查朝廷官员里可能有的奸细,更是困难,她上辈子就不熟悉大魏官场,这辈子现在父王还是个无权的太子,若她或者是父王对于朝廷官员有过多的关心,肯定会引起帝后疑心。 赵永乐目前想做的事,都不简单,让也不知凭她一个人,能不能扭转上辈子的困境…… 第26章 侍疾 父王虽然个性温吞, 但守成完全是可以的,上辈子他们一家人会沦落到那种处境,内有奸细, 外有蛮夷,也是命运使然。 赵永乐想着在阴间里, 帮助自己重生的那人说过,『弟弟』是王朝启世中兴之帝, 是不是如果弟弟顺利降生,便可以扭转他们一家人的命运,乃至于大魏朝的命运呢? 且说赵芷萤让赵永乐这么一吓, 着实安分许久, 也不敢进宫去计较『雁儿的死』, 而鲁嬷嬷在端康王府严厉教导数日后回宫, 赵芷萤还跟着进宫在薛皇后面前感激涕零地向赵永乐道谢。 薛皇后颇觉欣慰, 只当赵芷萤都改好了。 赵永乐当然不会轻易相信,时常防备着赵芷萤。 尤其母妃怀孕期间,绝不能让赵芷萤有做妖的机会。 赵芷萤安静了几个月, 待到梅簪雅大腹便便, 身为晚辈,偶来探望怀有身孕的伯母却是理由正当,每回赵芷萤至东宫来时, 赵永乐都在旁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赵芷萤又渐渐回復了从前那样彷若天真无害的样子,梅簪雅也一无所觉。 赵永乐不想拿赵芷萤的事去警惕母妃, 若是让母妃知道赵芷萤先前害过她几次,那母妃又要烦忧一场。 赵永乐便也只好自己藏在心里,好在父王听得进劝,在东宫又加强几层戒备, 凡是伺候太子妃的宫人都是再三挑选过,身家清白且能信任之人。 但赵永乐还是不安心,赵芷萤想做坏事的时候就会假扮得越无辜,她与父王又不能直接安插人手进端康王府盯着她,实在防不胜防。 赵永乐便抽空去见了庞书雁。 「宜芳郡主从前都是听沛儿的,手下也有一些人,并且也听沛儿调遣,具体去做什么事,我也不甚清楚,沛儿去了别宫之后,宜芳郡主才较多的倚仗我,您要小心,宜芳郡主她……手上似乎有些东西,比如有时候要推却进宫,又没有理由应付端康王妃时,宜芳郡主便会自行服药,过不久就会发烧,府里常供的太医来看也没有察觉什么,待一两日就大安,其他我还见过女子催经、延经之类的药,因着宜芳郡主年纪还小,癸水不调也是正常,只有我与四个大丫鬟私下里见到宜芳郡主遇事服用,他们几个丫鬟都习以为常,且不敢多问,从前我也只当是王府秘辛,现在看来倒有古怪。」 庞书雁知无不言,赵永乐听了她的话,兀自沉思起来。 依着庞书雁所说,端康王夫妇也不知晓女儿行事,赵芷萤做阴私事也是透过沛儿,就是那些奇怪的药,包含沛儿在别宫想让黄嬷嬷给下的活血药物,不知来源何处? 既然沛儿『死』后,赵芷萤都能拿出那些药用,或许赵芷萤还有别的助力? 庞书雁见赵永乐在思考,斟酌了一下,便道:「郡主,像是宜芳郡主这样的人,一旦尝到甜头,就会一直重复相同的手段,她从前喜欢用药,现在可能也会拿出来,您要小心宜芳郡主对太子妃娘娘……」 庞书雁话语未竟,赵永乐已明白了她的话。 「我明白,我听着她用的药其实无甚稀奇,从前要让沛儿给我下的药,坊间就能得,也要配合被下药之人的体况,所以太医多半一时难以察觉,要防着她着实有些困难,我已让人盯着端康王府的下人近日有无出入药铺,目前还没有异状。」 庞书雁想了一下,才说:「据我所知,宜芳郡主除了端康王府的人手,还有外家寿安侯府,郡主您可曾注意过寿安侯府?」 赵永乐一愣。 她是知道寿安侯府与赵芷萤关系颇为密切,但上辈子寿安侯府一直很安分,并不起眼,故而这辈子她也没怀疑过寿安侯府。 第45页 赵永乐有些烦躁。「这么牵连下去,人手也不够盯的。」 庞书雁忙道:「郡主说的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您要防着宜芳郡主,且得从她身上下手就行,毕竟若宜芳郡主想害的是太子妃,很少人敢帮忙她的,只有宜芳郡主自己行动才行。」 赵永乐这么一听,顿时豁然开朗,那时候赵芷萤要害她母妃流产,好不容易才找到黄嬷嬷,迂迴害她发痘落水,是她把赵芷萤想得太神通广大了。 赵永乐看向庞书雁,心道,还好早早就将这姑娘收在手里,庞书雁的聪慧与果断都非一般女子可比。 她与庞书雁这么商谈一番,之后便一直想着该怎么从赵芷萤那儿下手,只是赵芷萤人在端康王府,没有那么容易,一时只得作罢。 到了来年二月,梅簪雅已届临盆,赵芷萤来拜访的愈加勤劳,赵永乐都推了好几次,着实不耐烦。 有次赵芷萤先去了坤宁宫请安,遇上赵永乐,便说着等会儿要跟着她去东宫看望太子妃,赵永乐便淡淡地问:「芷萤妹妹,叔母身子近来可好?你不在跟前伺候不要紧?」 赵芷萤笑道:「谢永乐姐姐关心,母亲的身子好了很多,就是冬天时都没犯过咳,母亲还说了,都是皇祖母赐的补药有用呢!」 赵芷萤还不忘打薛皇后的马屁,只是薛皇后却心不在焉,神情恹恹,并没有听到这话。 赵芷萤惯会装孝,连忙迭声询问,又让人请太医来看。 太医看过后,原来薛皇后是得了风寒,头疼脑热,恐怕得卧床养病一段时日。 赵芷萤听完,满脸担忧的样子,不知想到什么,看了赵永乐一眼,便对薛皇后道:「皇祖母千万保重身体,您可是一国之母,后宫都要指望您一人啊!按理说,您生病得有晚辈侍疾,只是伯母即将临盆,我母亲又身子才好些,我也需得帮忙打理王府事务……对了!永乐姐姐可以每日陪伴您,姐姐体贴心细,想来皇祖母的病很快便会好的!」 赵永乐方才见赵芷萤看她一眼,便知她想的不是什么好事,听她说完,赵永乐便没有多大反应,仿佛意料之中。 鲁嬷嬷倒是赞许地点点头,先替赵永乐答应下来:「宜芳郡主说的是,身为晚辈理应为皇后娘娘侍疾。」 赵永乐本要说些什么,但忽然灵光一闪,没有反对,点点头应下了。 姊妹俩先告退出了坤宁宫,便有赵永乐先前安排的人来向她禀告:「太子妃娘娘近日觉多,已是小歇下了。」 这便是要推辞赵芷萤去东宫的藉口,赵芷萤听了,并不介意,反而笑说:「那我明日再去探望伯母,永乐姐姐要为皇祖母侍疾,也要小心过了病气给伯母,我且替姐姐每日给伯母说些笑话逗趣,免得伯母寂寞。」 赵永乐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 「芷萤妹妹有心了。」 赵芷萤听了,倒是愣住,她还以为赵永乐会拒绝。 不过既然赵永乐没拒绝,那就是好事,只要能多接近太子妃,不愁没机会动手脚。 赵芷萤便心情好地与赵永乐道别,先出了宫,赵永乐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上辈子薛皇后不喜欢母妃,所以生病了的确都是由她侍疾,薛皇后严苛挑剔,为她侍疾是真的痛苦难言,赵永乐很清楚。 但重生一回,她也看清很多上辈子以为很难应付的事,因此并不着急。 赵芷萤说到底也只是十三岁的姑娘,要办成许多坏事,得有外力帮助才行,只要赵芷萤没办法跟外人联繫的话…… 隔日赵芷萤抱着看赵永乐笑话的心态轻松地又进了宫,她本打算在坤宁宫外给薛皇后请个安便罢,毕竟她都说了自己母亲身子才刚好,总不好直接接近得了风寒的人,想来薛皇后会直接让她去给太子妃请安。 但没想到她迎面就撞见了鲁嬷嬷,对方不由分说地就将她请进坤宁宫内殿。 「宜芳郡主,昨夜明珠郡主似是也染了风寒,如今卧病在床,不得侍疾,但明珠郡主心系皇后娘娘的病况,便提议由您来为皇后娘娘侍疾,您出入宫中频繁不便,老奴这便遣人去端康王府收拾您的行李来,这些日子您且在坤宁宫暖阁暂住。」 赵芷萤不由一呆。 她反应过来后忙道:「王府有许多事情等我去打理……」 鲁嬷嬷却皱下眉头,语气强硬:「您昨日才说端康王妃身子好了许多,想来打理王府事务几日不成问题,您昨日也说了皇后娘娘生病需有晚辈服侍,这正是您尽孝的好机会啊!」 赵芷萤被鲁嬷嬷这么一通教训,顿时哑口无言。 她今日进宫只是试探能多接近太子妃,根本毫无准备,且她知道宫中出入严谨,她这么一住进坤宁宫暖阁,根本没办法轻易出去。 赵芷萤额际不由急出了汗。 但她却无计可施,鲁嬷嬷那张嘴是怎么也说不赢的,她早就领教过了。 *** 将赵芷萤『关』在了坤宁宫的赵永乐,悠哉地躺在床上。 为薛皇后侍疾,那是每一口汤药都得温度合适,烫一分不行,凉一分不可,若薛皇后肩酸脑疼的,病时总不肯宫女伺候,得要嫔妃子孙亲自上手,半夜想喝口水都要问侍疾的人是不是睡得熟,睡得太好了隔日就甩脸子给你瞧。 那老虔婆病中更能折腾,赵永乐心知肚明得很。 第46页 母妃若没怀孕,那侍疾人选首先便是母妃,再次是后宫嫔妃。 赵芷萤昨日说那些让晚辈侍疾的话,却是堵死自己的路,赵永乐干脆地装了病,风寒这事,只要装个精神不济,头疼干咳,太医都不会不给面子,因此鲁嬷嬷也没有多加怀疑。 赵永乐再多说两句让赵芷萤代替她的话,这事便成了。 所谓病去如抽丝,赵芷萤被薛皇后折腾了半个多月还没能出来,在东宫的梅簪雅就发动了。 第27章 天生异象 赵永乐因着装病, 这些日子也未曾去东宫看望梅簪雅,只交代宫女往来递话。 这日东宫来人匆忙,说是太子妃发动了, 赵永乐虽在装病,但母妃这胎乃是重中之重, 她也顾不了许多,便让宫女随意套了罩衫, 坐上肩舆往东宫去。 若按着薛皇后的意思,赵永乐是姑娘家,不宜靠近产房, 鲁嬷嬷也是这么想的, 但看到自家主子脸上掩不住的担忧与着急, 她难得住了口, 只沉默跟着往东宫去。 赵永乐到了东宫, 除了太医们与掌事嬷嬷在,还没有其他主子,原是薛皇后病中自然不能亲自过来, 而皇太子赵承元还在朝会中, 已命人去传话,还未有消息。 赵永乐到内室去,只见梅簪雅精神倒还好, 让宫女们扶着绕内室散步,看见女儿来了, 还笑道:「你个小孩子来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赵永乐松了口气,不解地问:「我听说母妃发动了,怎么现在看起来还好呢?」 梅簪雅捧着肚子,笑答:「还早着呢, 没那么快生,记得生你那时,一天一夜才生下来呢。」 赵永乐早就听过这话,现在也想起来了,知道没那么快,又看母妃状况还好,便到外厅去坐着。 不多时赵承元急步而来,原是章平帝听闻儿媳发动,便让他先回东宫了。 按着章平帝的意思,儿媳生产也不能为此在朝会上早退的,无奈儿媳这胎实在是满朝上下都盯着看,他心里也着急,便让儿子先回来了。 父女俩就一同在外厅等,这一等就等到了午后,帝后都遣人来问过好几次。 梅簪雅在内殿痛唿了一阵,然后便听到响亮的哭啼声。 赵承元与赵永乐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听着那婴儿哭声,赵承元一刻都等不了,大步便走了进去,宫人们要拦都没拦住。 赵永乐这才听到里头有嬷嬷笑道:「太子殿下怎么就进来了?老奴正要恭喜殿下呢,太子妃娘娘生下小皇孙,母子平安!」 赵永乐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金川忽然拿帕子揩拭她的眼角,她吓了一跳,才回过神来。 金川笑道:「主子是太高兴了,都哭了呢!」 赵永乐摸摸眼角,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落了泪。 她绽开一个笑容,金川看得愣住,只觉满室失色,不及她家主子明艷的笑容半分。 赵永乐拍了拍胸口,心道,小兔崽子可算降生了。 这辈子他们一家人都会好好的,她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不再跟上辈子一样! 等了一会儿,才有嬷嬷抱着襁褓出来,那嬷嬷无奈笑道:「太子殿下坚持要看望太子妃娘娘,只看了小皇孙一眼!」 赵永乐听了也笑,父王还是那么爱母妃,就连满朝上下期待已久的男嗣,都不及妻子重要。 赵永乐凑过去看襁褓,只见一张猴儿似的红脸被包裹起来,好似在内殿哭累了,现在正睡着。 嬷嬷打趣道:「小皇孙像郡主,都漂亮!」 赵永乐不以为意,这张猴子似的脸怎么像她了? 满室气氛欢欣,帝后遣人在此等候,那几个小太监跟小宫女们此时都急步出去要传递消息,只见他们走出去不久,便传来一遍惊唿声。 室内的人都好奇地往外望。 赵永乐跟着走了出去,也不由愣住。 只见正当傍晚时分,霞光大作,金黄色的光芒如烈焰般布满了半空,照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是……是吉兆!是吉兆!」 也不知谁喊了这一声,顿时一群宫人纷纷朝霞光闪烁之处跪拜。 赵永乐惊讶地张圆了嘴。 ……看来小兔崽子真是千古一帝,出生都这么大阵仗。 *** 太子妃产下男嗣,东宫总算后继有人,满朝的心都落到了实处,不用再去烦恼该不该倾向整日只会纵情声色的端康王,对于朝臣们来说,真的是松了一口气。 对于帝后更是如此,薛皇后的病当即好了,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赏赐许多东西到东宫,因着怕还有病气,才不敢亲自到东宫去看皇孙。 赵永乐恐怕赵芷萤会趁乱做些什么,便让鲁嬷嬷去对薛皇后说将赵芷萤尽快送出宫外,免得端康王夫妇思女心切。 薛皇后这时对东宫上下都顺眼得很,问都没问过赵芷萤,便立即遣人将她送出去了。 章平帝在洗三那日就亲自为小皇孙赐名『弘祺』。 梅簪雅怀胎时颇为不稳,但生产时却很顺利,生下来了反而脸色红润,精神也好,连带赵承元也是每日带笑上朝。 赵弘祺出生那日霞光满天早已传遍京城,都说天生异象是帝王之兆,皇太子的嫡长子可不是日后的帝王吗? 这个想法一旦在众人心里种下,大家便不自觉地认定了。 第47页 赵永乐比谁都清楚那吉兆真不是巧合,小兔崽子就是天生的帝王命,只是不知究竟怎样厉害,每世轮迴都要做那中兴启世之帝。 她如今天天去看小兔崽子,一天天倒是比刚出生时好看多了,白白胖胖,性子也乖,不吵不闹。 因着小兔崽子不似一般婴孩爱哭,赵永乐还怀疑过他是不是也带着前世的记忆投胎来了。 但当奶嬷嬷笑着小心将赵弘祺放到她怀里时,那满心依赖的样子,赵永乐心都要化了。 看来小兔崽子没有带着前世记忆投胎,若是如此,将来能振兴大魏可当真是天纵奇才。 赵弘祺满月宴办得盛大,叫得上名号的宗室都进宫来贺,端康王夫妇也难得一起来了。 赵永乐看着跟在端康王夫妇身边的赵芷萤,虽满面笑容,可却难得敷了一层粉,依着她的年纪是不寻常的。 走近一看,才发现赵芷萤眼下极深的黑眼圈。 看来是这些日子都睡不好觉吧? 今日赵芷萤的弟弟赵弘孝也被奶嬷嬷抱着进宫,才将要两岁的他懵懵懂懂,扒拉着一条巾子流口水。 赵永乐想到上辈子和亲之前,赵弘孝差不多要过继给已经登基的父王为嗣子,她不由陷入沉思。 赵芷萤除了想将她踩在脚底,是不是还有更深远的目的呢? 大魏皇室太过重视嫡系,即使端康王只有这么一个嫡子,薛太后也坚持要让他过继,必须明确是赵承元名下,才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当然这也是为了避免之后名分上的争议。 赵弘孝成了嗣子,与端康王府就没有直接关系,赵芷萤还是郡主,端康王夫妇也只能守着王府过下半辈子。 但赵永乐总有感觉,赵芷萤的野心不只如此。 或许她曾认为父王会在百年后直接传位给赵弘孝?若赵弘孝以端康王世子的身分登基,那么端康王也会被追封帝号,赵芷萤身为长姐,自然也会更进一步,成了大长公主…… 想到这里,赵永乐不由望向赵芷萤,而对方正盯着被薛皇后抱在怀里的赵弘祺,那双眼极为冷漠,黑沉沉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永乐觉得很不舒服,便上前去挡住了赵芷萤的视线。 「芷萤妹妹的生辰也快到了,今年怎么还未下帖子给我?」 赵永乐表现得就像个大姐姐一般打趣赵芷萤,宗室长辈们都用欣慰的眼神看了过来,心道从前明珠郡主名声不怎么好,但越长越懂事了。 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满京城的焦点都是刚出生的小皇孙,谁还记得赵芷萤十四岁生辰? 赵芷萤微笑了下,才说:「永乐姐姐莫冤枉我,实在不是大事,准备与父亲母亲吃一桌团圆宴便罢,若要作宴,少不得还得我自己劳碌,我可不吃这亏。」 赵芷萤才十三岁就帮扶王府事务,这孝顺的名声京城众人皆知,此时听她自嘲要亲自办宴,俱皆笑了。 赵永乐却不接这话,迳自去拉过柳琪琇袖子,笑道:「叔母听听!芷萤妹妹才几岁呢,说话便似小老头儿,这可不行!少不得您得劳累一回,给芷萤妹妹办个宴吧,我定准备大礼送她!」 柳琪琇拿帕掩口,笑瞇瞇道:「那自然,哪儿能真不办?回头还不撅着嘴几天给我瞧呢!」 赵芷萤看赵永乐与自己母亲其乐融融的样子,有些看不过眼,笑得嘴都僵了。 赵永乐知道赵芷萤肯定要办生辰宴的,现在不过想谦逊一番叫人称赞她罢了,生辰宴可是她展示人脉与名声的大好机会,她才不会放过。 而且上辈子在赵芷萤的生辰宴上,赵永乐着实吃了大亏,她可都还记着。 这回自然要好好『报答』赵芷萤。 *** 待到赵芷萤生辰那日,正如赵永乐所料,给京城贵女闺秀们发的帖子一个都没落下。 赵芷萤已是心情沉郁许久,今日好不容易打起精神。 回想太子妃生产之前,她被困在坤宁宫,一举一动都被盯着,根本无法去东宫动什么手脚。 虽带着百灵、画眉两个丫鬟,但要紧事赵芷萤是不会吩咐她们去做的,她们都是端康王府的家生子,小事还好,凡遇大事肯定不会听她的,只会说要报给王妃知道。 赵芷萤只能每日祈祷太子妃难产,或是生下个女儿,若生了女儿,最好奇丑无比,别再像赵永乐长了一张妖女似的脸。 可惜上苍没能听到她的祈祷,太子妃不但顺利生产,还是健康的男嗣。 事已至此,好不容易朝臣们动摇的心思又都各归原位,谁还会想到端康王府世子? 赵芷萤实在怀疑赵永乐似乎知道她想做什么,否则怎么总是提前一步堵死了她的去路? 但这不可能啊!赵永乐难道能钻进她脑袋,事先读取她的想法不成? 赵芷萤想不通,只得每日郁闷得要死。 好在她意外得知某件事,正好借着生辰宴的机会,好好教训赵永乐一番。 一想到这里,赵芷萤双眼放光,恨不得赵永乐与众宾客早点登门。 第28章 责任与代价 赵永乐先前就记起前世的一桩事儿, 那时她留了满脸痘疤,实在不想见人,宴会都去的少, 父王母妃也不劝她,只是母妃看着她正值妙龄却足不出户, 心中难受,兼而流产后身子难愈, 时不时就要病上一场。 第48页 还是鲁嬷嬷点破母妃心事,让赵永乐不可整日阴郁,徒惹长辈伤心, 赵永乐这才硬着头皮, 敷粉厚妆, 勉强遮了六分疤痕, 开始去一些闺秀们的茶聚露面。 那些闺秀俱是高门贵女, 就算是不喜赵永乐,或嫌弃她毁容,也不会当场不给面子, 顶多私底下说两句明珠郡主闲话而已。 赵永乐的名声彻底坏了还是在赵芷萤的生辰宴上, 赵芷萤那时各种美名在身,生辰宴上广邀闺秀,大出风头, 赵永乐本不想去这么多人的宴会,但薛皇后本就嫌她毁容坏了皇室女眷名声, 又不满她因此枯坐宫里像个木头人,因此赵永乐才不甘不愿地去了。 有个姑娘名叫孟莲的,父亲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被人弹劾收受贿赂,章平帝判了抄家,孟御史本人则是流放南蛮,这孟莲原来就是赵芷萤与潘玲的跟班,惯常附和她二人,这一世先前在端康王妃寿宴上帮腔潘玲的就是她了。 这孟莲的父亲是致仕阁老卓汝宾的门生,卓汝宾正是母妃怀上二胎前倾向端康王的党派主首之一,他十分看不过东宫子嗣稀缺,也不满皇太子对太子妃钟情不二,因此他的门生为讨座师欢心,不乏有党从奉承之人。 孟御史就上过好几次求请东宫纳侧的摺子,经常暗示太子妃生育困难,皇室该早做打算,当然赵承元并不多做理会,这样的摺子十几年来成千上百,他还真记不住有谁弹劾过东宫内眷了。 孟御史若是真心为国本担忧便罢,偏他本人奸滑贪心,私下几次收受贿赂,陷害同僚,与他不对付的官员碍于卓汝宾的面子,也担心日后真是端康王府得势,故而隐忍不发。 但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孟御史终是被人揭发罪行,章平帝见证据俱全,便依法判刑。 要说章平帝完全是看着孟御史的罪行去判的,孟家上下为之奔波,卓汝宾一党怕被牵连,便都安慰说是东宫故意报復,他们也不敢帮忙云云。 这孟莲听多了,便信以为真,又叫赵芷萤知道,便利用她想让赵永乐难堪,故意使人怂恿孟莲在众人面前向赵永乐哭诉求情。 上辈子赵永乐根本不认识这姑娘,众人盯着她脸上的痘疤已经让她极度不自在,孟莲又纠缠不休,赵永乐便说了一番严厉冷硬的话,这孟莲心如死灰,竟是当场撞柱。 小姑娘家没甚力气,被人拦住后没有死,但额头上鲜血直流,看得一众姑娘们憷目惊心,此后便都说明珠郡主冷血无情,有那意图搅混水的,更说东宫仗势欺人,为难一个小姑娘家。 赵永乐的名声至此已是臭不可闻,难以挽回。 当然这都是赵芷萤有意为之,这辈子赵永乐也看出来了。 赵永乐这阵子便着意打听这孟家的事,虽两世情势不同,但却殊途同归,原来这辈子东宫终于有了男嗣后,卓汝宾一党也不敢轻易说话了,孟御史的对家便趁这机会收集证据弹劾他,因此孟御史仍是被判了抄家流放。 而赵芷萤的帖子也送到了孟莲的手上。 赵永乐本还没有头绪该怎么解决,便对庞书雁说了这姑娘可能会找碴一事,庞书雁对人心掌握是无师自通,教了赵永乐一番。 这日赵永乐被宫女打扮一番后,便去了端康王府赴宴。 身为寿星,赵芷萤一身粉霞如意云纹花袄,盘金百花曳地裙,双螺髻上两圈珍珠绢花,显得喜庆又青春可人,此时正笑吟吟地与小姊妹们在园子里设宴处闲话。 赵永乐一走进园子,便吸引了众人目光。 只见她上身正红缠枝缕金衣裳,下着百褶飞蝶穿花长裙,衬得她身材窈窕纤长,髻上赤金玛瑙双股金钗,两串金珠细链随步轻摇,映着她容光焕发,更别说那一张芙蓉粉面,长眸盈盈,红唇丰润,每一步走来都像是仙子降世,香风拂面。 纵使在场的都是姑娘家,都忍不住纷纷惊嘆,这是荟萃多少天地精华才有这倾城倾国的美貌? 因为美得太过不似人间凡物,一般人看了也就是欣赏倾慕,只有像赵芷萤这样心思阴沉的人,越看越是忌妒,心里的酸水不停泛滥,袖子底下的手绞着帕子几乎要撕破了。 赵芷萤心中冷笑,且教赵永乐现在得意,等会儿自有她难看的时候。 赵永乐原也没想要用美貌吸引众人注意,但赵芷萤那么在意她这张脸,赵永乐就偏要隆重打扮,让赵芷萤越难受越好。 「芷萤妹妹大喜,时间过得这么快,现在还像小孩儿似的,真教人难以想像再有一年你也要及笄了。」 赵永乐站在赵芷萤面前,这辈子装出贴心好姐姐的样子她已十分熟练,还知道怎么在话里藏话,暗示赵芷萤现在看起来就是个黄毛丫头,再怎么费心也难以越过她成为皇室贵女表率。 赵芷萤暗自咬牙,努力扬起一个俏皮的笑。「一年后我要是能长成永乐姐姐这样漂亮,那我可要烧香拜佛谢天谢地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轻轻笑了起来,也有那巴结赵芷萤的,纷纷出口称赞她现在也很美云云。 气死赵芷萤就算了,赵永乐可没那闲工夫跟这些不熟的闺秀们互相吹捧,移开目光便由着王府管事引路到桌席上坐下。 赵芷萤是寿星,自然坐的主位,为示尊敬,她将赵永乐安排在自己旁边。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吩咐管事上菜,又有那请来的女先儿一边说话,几个宫里借来的乐班弹唱起来,寿宴就开始了。 第49页 才开始没多久,就见赵芷萤惊唿一声,往某处看去,这桌的姑娘随着她的目光也望过去。 正是孟莲一张小脸惨白,神色惶然地坐在一桌角落。 有姑娘便低声道:「那孟姑娘不是家里出事了吗?怎么今日会来……」 赵芷萤便露出懊恼又同情的神色。「孟姑娘从前与我要好,我的帖子早就发给她了,只是没想到孟御史会出了那样的事……我这阵子忙乱,倒一时忘了派人去孟家问问,许是孟姑娘顾念我们闺中之情,才来贺我……」 赵永乐看着赵芷萤一番唱作,心道,果然孟家的事在京城都传遍了,在场都是小姑娘,纵使知道孟御史罪有应得,因着从前小姊妹感情,又看了孟莲此时悽惨模样,便多半都是怜悯孟莲的。 此时已有一些姑娘隐晦地瞥了赵永乐好几眼,赵永乐假作不知,开口去问赵芷萤:「孟御史怎么了?」 赵芷萤一愣,没想到赵永乐会主动问起,这桌的姑娘们又看向她们,赵芷萤只好解释:「孟姑娘的父亲孟御史被参了一本,皇祖父判他流放南蛮,孟家人虽然没有获罪,但要抄家……说起来孟姑娘实在可怜,咱们女子何其无辜,什么都不知道,一夕之间就失去一切了……」 赵芷萤说着说着,还擦了擦眼角,十分共情孟莲的样子。 赵永乐听了庞书雁的法子,便用只有她二人听得见的声音,在赵芷萤耳旁低声道:「芷萤妹妹也太过心善了,朝廷自有法度,为官者知法犯法,就要承担刑责,咱们闺中女子虽无从干政,父兄犯法,只能牵连受罪,但从前也享受了父兄所带给你的荣华富贵,自要共同承担后果,不是吗?」 赵芷萤听得一愣一愣,随即心中窃喜,这赵永乐果然如她所想的没有半分同情心。 赵永乐却也不只是为了给赵芷萤设局才这样说,她正是这么认为,上辈子才劝父亲接受朝臣们的提议让她去和亲。 在她决定和亲的时候,就很清楚明白,她代表大魏和亲北夷,是将个人的尊严与贞节,放在国家大义之下。 从前她享受了作为公主高高在上的各种待遇,自然要付出相应的责任与代价。 孟莲这里,早有赵芷萤私下安排的人在她身边怂恿,说是明珠郡主会出席赵芷萤的寿宴,她可以趁机求情,所以孟莲才匆匆赴宴。 现在来了,孟莲鼓起勇气,走到赵永乐面前,此时在场的姑娘们俱皆盯着她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孟莲想做什么。 只见孟莲『咚』的一声,在赵永乐面前双膝跪地,哭道:「明珠郡主!求您救救我父亲吧!他从前不是故意跟太子殿下作对的!我父亲一大把年纪,流放南蛮会死的!我母亲已经病倒在床,有出气没进气了……求您跟太子殿下求求情,饶过我父亲一命吧!求您了!」 孟莲哭得满脸涕泪,声嘶力竭,从前都有笑闹来往的这些小姑娘们不由得设身处地,俱红了眼眶。 赵永乐却纹风不动,静静望着孟莲,开口问她:「这话怎么说的?孟御史从前又如何与我父王作对了?」 赵芷萤差点笑出声,强自忍着,赵永乐的心就是石头做的,没见到其他姑娘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吗? 孟莲若是个聪明的,便会被赵永乐这问话给难住,他父亲是因收受贿赂数罪併罚才判的流放抄家,又没有证据是东宫意图报復,若她回答是太子故意针对她父亲,岂不是又得罪太子了? 但她现在关心则乱,旁人怂恿说是东宫报復,她便认定了,还对赵永乐磕起头来。 「明珠郡主,求您向太子殿下为我父亲说几句好话!我愿意下半辈子为您做牛做马报答您!」 姑娘们这时都好奇地盯着赵永乐,想看她怎么应对孟莲的乞求。 第29章 公主驸马 孟莲磕得头都红了一块, 赵永乐还稳坐泰山,赵芷萤在旁只是抹着眼轻声道:「孟姑娘,你且先起来, 有话好好说。」 姊妹俩高下立见,赵芷萤偷觑周围, 见其他人的反应如她所料,都是不喜欢赵永乐事不干己的模样, 赵芷萤拿帕掩饰上扬的嘴角。 赵永乐仍面不改色,只道:「芷萤妹妹说的对,孟姑娘你且先起来说话。」 孟莲哭哭啼啼, 并不理会, 但赵永乐却不是『请』她的意思, 当即便有金川、银河两个大宫女上前来, 强硬地拉着她胳膊, 将她拽起来。 孟莲吓了一跳,一时忘了哭泣,踉跄地站起身, 那两个大宫女随即放了手。 旁人也是惊愕, 这明珠郡主当真霸道强横,说一不二。 赵永乐这才看着孟莲,又问一次:「你说孟御史从前与我父王作对, 且仔细说来。」 孟莲看赵永乐这般油盐不进模样,心中畏惧, 结结巴巴道:「我父、父亲从前……上摺子……上摺子请东宫纳侧,以广延子嗣……得、得罪了太子殿下……」 赵永乐听了,眉毛都没动一下,只不疾不徐又问:「因为你父亲曾上摺子要我父王纳侧, 所以你认为你父亲获罪是因为我父王要报復他?」 孟莲看着赵永乐,不敢说话了,她是这么认为,可她再慌也知道,不能将实话说出口…… 赵永乐也没等她回答,从容不迫地继续说:「要东宫纳侧的摺子这十几年就不曾断过,要一个个追究,那得追究到何时?孟姑娘若认为你父亲获罪是因我父王报復,这是看不起皇室还是看不起朝廷?我能保证我父王从未对那些摺子有过怨言,且我告诉你一个道理,我父王身为皇太子,因私心报復朝臣,那是不尊重皇祖父,而你求我父王为孟御史说话,也是相同的道理,我父王绝不会因私心干涉皇祖父的成命!且既然孟家认为是我父王刻意报復,那我父王就更要保持中立,免得有人以此作文章,我就更不能因你说几句话随便地给获罪的官员求情了。」 第50页 赵永乐这番话有理有据,直叫人无法反驳,孟莲越听脸色越是惨白。 但她心神倒是清明了些,明珠郡主说的好像是有道理……那么多人曾经求请东宫纳侧,也没见皇太子有听进去,且皇太子何必只对付她父亲? 孟莲神色怔忡,站在那儿无语落泪,其他人听了这话,也面色有惭,不由暗自感嘆,明珠郡主果然是皇太子的女儿,这眼界条理都不是一般闺秀所有。 赵芷萤脸色僵硬,她精心设计今天这齣戏,岂能叫赵永乐三言两语应付过去? 她正自绞尽脑汁,却听赵永乐话锋一转,语带怜悯道:「我与孟姑娘素不相识,但也明白你为人儿女心中着急,这也是在所难免,我既顾虑着东宫的立场无法为你做什么,可这儿不有许多你从前的小姊妹在吗?尤其是芷萤妹妹,孟姑娘你家中出事还惦记着来给她贺寿,可见友情深厚。」 赵芷萤听到这话惊愕地抬头,都忘了维持表情。 孟莲也是求助无门,听了赵永乐这话,便朝赵芷萤望去,想起从前确实多有巴结赵芷萤的时候,便往赵芷萤跟前又是『咚』一声跪下。 「宜芳郡主,您救救我爹吧!您不是很得皇后娘娘疼爱吗?还有端康王爷……还有寿安侯府……您看在从前的面子上,能不能替我求求他们?我们家不求官位了,只求别让我爹一把年纪还要流放南蛮……他会死的啊!他会死在路上的!」 孟莲来这里就自知要丢去脸皮,既求过明珠郡主,这时再来求宜芳郡主,也是一样的,她便放声大哭,求着求着又不停磕头。 赵芷萤没料到事情的局面会演变成这样,顿时慌了手脚。 这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如果让皇祖母及外家知道她跟获罪的官员牵扯上,那这些长辈会有多失望啊?她向来懂事乖巧,怎能拿这些事去讨人烦? 众人此刻都盯着她看,赵芷萤脑中空白,努力想着该如何回绝孟莲,她想起赵永乐三言两语就堵得孟莲无话可说,那她也学着说不就得了? 赵芷萤便强撑着态度,一脸正色道:「我是闺中女子,那些朝廷的事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只知道,朝廷自有法度,为官者知法犯法,就要承担刑责,咱们闺中女子虽无从干政,父兄犯法,只能牵连受罪,你从前不也享受了父兄所带给你的荣华富贵吗?那么自要共同承担后果,来求我又有何用?」 此话一出,孟莲愣愣地看着赵芷萤,不敢置信。 其他姑娘俱皆皱起了眉头。 宜芳郡主这话说的……虽有几分道理,但也未免太过无情…… 明珠郡主至少本来就与孟莲不熟,不帮助她也是情有可原,但宜芳郡主从前与孟莲是闺中好友,众所皆知,不帮忙便罢,何必将话说得这般冷硬? 尤其宜芳郡主从前总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现在却突然翻脸无情,当真叫人错愕不已。 赵芷萤还觉得这话跟赵永乐说的应该也差不多,足以应付孟莲,岂料孟莲呆愣了一会儿,随即悲鸣一声,站起来就往旁边一排房子的大柱上狠狠撞了过去。 众人都反应不及,惊声尖叫。 然而预想中的磕碰声却没有传来,众人定睛一瞧,原来明珠郡主身边那两个大宫女及时拉住了孟莲,三人跌坐在地。 孟莲撞柱不成,大哭不已,嚷道:「我要为我父亲赎罪!我去死还不成吗?别让我爹流放……我去死……」 赵芷萤脸色苍白,两手颤抖。 孟莲这是什么意思?听了她的话就要去死,那她成了什么? 赵永乐在旁轻轻嗤笑一声,只有赵芷萤听见了,她勐地转过头来,瞪向赵永乐。 只见赵永乐却换上不贊同的表情,边说:「芷萤妹妹方才说的有理,但到底不近人情了些,幸好金川跟银河两个丫头机警,否则今日岂不枉失一缕芳魂?」 说完,已有管事们听到尖叫声匆匆赶来,从金川与银河手中接过孟莲,准备先送她去厢房歇息,免得继续惊吓这群贵女们。 众人也渐渐回过神来,松了口气,幸好没见到什么可怕的场景,否则回去还不得做恶梦? 只是明珠郡主的话又提醒了她们,宜芳郡主方才实在不该说的那样不留余地,难道从前那些闺中之情都不作数的吗? 赵芷萤顶着众人指责般的目光,心脏狂跳,半晌才艰难地开口:「幸、幸好孟姑娘没事……我且去看看她……」 随即表情狼狈地往园子外走了,留下众人神色各异,这寿星都走了,她们该怎么办? 赵永乐看完这场大戏,神态轻松,也不与其他人多说些什么,迳自领着两个宫女起身离开。 贵女们连忙站起来恭送她,等人走了,才纷纷窃窃私语。 想来很快京城里便会传遍今日端康王府里发生的事了。 *** 赵芷萤十四岁生辰宴上发生的事传到宫里,薛皇后倒没召她进宫教训,毕竟那番话说的也没错,要每个获罪家眷都往皇室女子面前求情,那还一天天不消停了。 只赵芷萤的名声到底不如从前那般人见人爱,现在闺中如何亲密,出了事都是六亲不认的主,既如此,便面上过得去就成,没得掏心掏肺。 赵芷萤如何暗中含恨不提,东宫里,梅簪雅正哄着小儿作乐,拿这当话题说了一会儿,见赵永乐没有多大反应,便道:「这芷萤能说这番话也是长大了,知晓分寸,只外人不体谅我们皇室女眷就算了,我只是担心对你跟芷萤的名声有影响……」 第51页 赵永乐正拄颚看赵弘祺在摇床里昏昏欲睡模样,听了母妃这话,惊讶地抬头。「这是怎么说?赵芷萤的名声跟我如何扯上关系了?」 此时除了几个心腹宫女在侧,并无外人,梅簪雅便嘆了口气。「你也将要十六岁了,前日母后与我提了一提,说该相看起你的婚事来,早做预备,虽也需费个两三年才下降,我这心里到底不是滋味……」 赵永乐听懂了,薛皇后找母妃说起她的婚事,母妃是担心赵芷萤与她俩姊妹都有强硬的名声,于择婿不利。 赵永乐百无聊赖地又只顾盯着弟弟,漫不经心道:「母妃担心这个做什么?我本来就不好挑夫婿,多这一桩不碍事,赵芷萤才有影响呢!」 梅簪雅今日提这事已是在心里百转千回,岂料女儿竟然大大方方地谈论起来,她哭笑不得。「你倒好,无烦无恼,这又是怎么说的?你可是将来的公主,若相中哪个府上,难道还有人会拒绝?」 赵永乐想起前世的事,陆家次子不就当众拒绝了她,转而与赵芷萤订亲吗? 她便顺着话头道:「大魏的公主驸马不得参政,还有哪个好男儿不顾前程娶我?本就没什么好人选,名声好坏又有何差别?倒是赵芷萤,她将来的夫婿能入朝,名声对她重要多了。」 梅簪雅闻言,不由呆愣,没想到女儿竟是这么想的。 她想安慰女儿,但一时深思,也知赵永乐说得没错,便嘆了口气。「总也是要挑个好人家,脾气温顺,能听你的话。」 赵永乐知道这话题惹得母妃不开心了,便笑道:「安阳大长公主十八岁才嫁人,我还有得是时间慢慢挑呢,母妃别着急把我赶出宫里啊!」 梅簪雅失笑,摇了摇头,这小丫头哪里知道,准备郡主府与嫁妆也要两年,此时确实需要相看起来了,哪还得时间慢慢挑的? 「也不知哪家受得了你脾气,真恨不得长久将你留在我跟前,至少我跟你父王受的了你!」 梅簪雅轻点女儿额头,赵永乐不依地去抱住她手臂,母女俩笑闹一阵后,见赵弘祺熟睡了,赵永乐才向母亲告退。 待回了重华宫,宝沙来回话:「林义大哥今日使人来说,京里采华院来了个北夷的舞伎,说是伺候过北夷大王子,林义大哥使人打听,颇为可信,来问郡主您是不是要查一查这个舞伎?」 赵永乐眨了眨眼,问道:「采华院是什么地方?」 宝沙脸上一红,支支吾吾答道:「奴婢问过林义大哥派来的小子,说是有姑娘弹唱,供酒水食物的地方……」 赵永乐意会过来,采华院就是青楼。 这北夷大王子的舞伎何故要来京城的青楼讨生活? 因着林义不能进宫,叫人传话也是匆匆一别,只怕这样来回误了时机,赵永乐便道:「我明日去博香楼一趟,你们稍作准备。」 第30章 旧人 京城女子善经营, 闺秀们未出嫁前就手握一二铺子的大有人在,鲁嬷嬷此前也跟着去了几次博香楼,都有赵永乐的奶嬷嬷林氏作陪, 鲁嬷嬷敬她是宗室,又抚育过赵永乐, 因此颇为安心,这次听赵永乐说要去巡视产业, 便不怀疑,也没要跟着。 赵永乐便带着金川与宝沙出门,用的一般富家马车, 太子侍卫乔装护院跟在两边。 到了博香楼, 热闹依旧, 赵永乐上了二楼自己厢房, 便见庞书雁打扮朴素坐在里面, 见赵永乐来了,起身见礼。 原是听说那伺候过北夷大王子的舞伎来了京城,赵永乐便先让人带话叫庞书雁也跟着听听消息, 这几个月她使了几波人去北夷打探, 都还没有进展,心中对庞书雁到底有些惭愧,便尽量万事不瞒她。 庞书雁倒也乖觉, 虽然还没有父亲的消息,但待在赵永乐这里, 既不必当丫鬟服侍人,又不用出什么坏主意害人,比在赵芷萤那里好多了,她自然不会有所抱怨。 不多时林义也进来拜见, 恐怕浪费主子时间,便直言道:「郡主,那采华院的舞伎来京有几日,是采华院的人去边疆搜罗来的,听说她专在北夷王宫供舞,叫大王子看上,伺候不久便被大王子妃寻由头挑断脚筋赶了出去,采华院的人见她往大魏土地来想讨生活,便将她带回京城。」 赵永乐听了很是好奇,便问:「京城的青楼还要去边疆採买女子的吗?」 庞书雁在临城生活过几年,倒是替林义先回答:「据我所知是有的,都说是尝鲜,也有那人牙子在边疆收了蛮夷女子,专门卖到京城来,说是价钱好些。」 赵永乐有些失望。「还以为这舞伎来京城有些古怪,原来并不稀奇,若她没有庞将军的消息,也是浪费时间。」 庞书雁却不气馁,笑道:「我也不抱希望,青楼拿她伺候过北夷大王子的由头广而宣之,恰是证明她来路清白,要真想私下做什么,岂会引得众人注意?」 林义又说:「郡主,采华院东家与小的有些交情,那舞伎原本今日要亮相,恐怕很快就有贵人包了她,您可需要小的去让那东家推迟日子,派人先问那舞伎有关北夷的事情?」 林义本来还担心明珠郡主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会羞于谈论有关青楼的事,但见赵永乐跟庞书雁侃侃而谈,一点都没有害臊的样子,林义便也只能用平常心继续禀报。 赵永乐想了一下,对林义说:「你既与采华院东家有交情,让他给我安排一间厢房,我去看看。」 第52页 林义跟庞书雁听了,都是一愣。 庞书雁诧异地问:「郡主,您这是要亲自去采华院?」 赵永乐点了点头。 她却不好跟他们解释原因,她上辈子怀疑和亲队伍出了奸细,若那奸细是出自北夷,说不定听说采华院有北夷舞伎,会露出马脚? 她也需得亲自去看看,若是看到上辈子和亲队伍的人出现在采华院,岂不是一大收穫? 且她若让林义直接去问那舞伎,保不住那舞伎之后告诉别人,倒引得人怀疑。 林义慌了手脚,劝了好几次,但赵永乐坚持己见,林义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叫人拿两件男装来。 带的人多了容易引人起疑,赵永乐只打算带庞书雁去,其余让林义的人在周围保护。 她与庞书雁换了男装,俱皆素着一张脸,却是让人眼前一亮。 只见她身材高挑,长眉挺鼻,目如点漆,颇有几分潇洒样子,金川与宝沙看得都痴了。 庞书雁笑道:「郡主生得这样美,若是男子,也是潘安之辈了。」 赵永乐也觉得这身打扮新鲜,想想上辈子可曾做过这样出格的事?这辈子真是胆子越来越大。 虽是要去办正事,但头一回去青楼,赵永乐竟觉得很有趣。 林义是个细心人,安排另一辆低调的马车载着赵永乐与庞书雁去了采华院,马车直接进了采华院后门,没让任何人瞧见,一行人上了二楼的厢房。 「郡主,再有一刻钟那舞伎便要上台了,您若要看,打开这纸窗便成。」 林义边说边向赵永乐演示,原来这采华院为了替许多贵人遮掩,楼院的构造与一般建筑不同,二楼的包间厢房都不靠迴廊,以窗面对天井,想欣赏一楼厅内伎子们弹唱,只要打开纸窗便成,底下的人往上看,却因着光线,望不进房内。 而厢房门口在天井反方向,往外又有一圈门面将主楼围起来。 此时一楼厅内已有许多人引颈观望,小二们来回穿梭,提供茶果酒水,很是热闹。 赵永乐与庞书雁津津有味地透过窗子往下看,又有那打扮素雅的女子陪着几桌客人说话,举止却不轻浮。 庞书雁惊奇道:「还以为青楼是很乱的地方呢,这么看来除了那些姑娘们抛头露面坐在那儿陪客,倒也与茶楼相差无多。」 林义哭笑不得,有那腌臜事儿也是关起门来,这两个小姑娘岂能想像得到那种下作场景? 林义只得干笑道:「采华院不是那等不三不四的地儿,许多贵人都爱来,小的也不敢带主子去那种脏乱的处所。」 赵永乐仔细观察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倒是看见几张熟悉的脸,多是侯门世家出身,老爷少爷都有,不由撇嘴,也不知道他们家里人晓得不? 此时底下传来一阵哄闹声,原是采华院东家上台说话,先讲了一串赞美那舞伎美貌才能之词,引得众人愈发期待。 赵永乐却在这时候察觉到一丝异样。 就在众人聚精会神听着东家说话时,所有人都待在原地,突有一人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想靠近台子一些。 因着异常的举止引得他身边几个人往他看,那人低下头去,顿了一会儿,便忽然往外走。 赵永乐拧紧了眉,那一闪而过的脸似乎在哪儿见过…… 只见那人往外挤开人群走去,一直低着头,似乎怕被认出来。 赵永乐想看清他的脸,不由站起身,朝门口快步走去。 林义跟庞书雁都来不及拦她。 赵永乐推开了房门,却猝不及防撞到一个人。 她直觉抬头望去,却对上了一双深潭般沉静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此刻倏地凝结。 赵永乐脑袋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那人俯视着她,看清她的脸后,神色一变。 「主子……」 林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打破了僵持的空气。 那人转头往下看了一眼,忽然将赵永乐推回室内,自己也跟着进来,然后迅速关上了门。 林义跟庞书雁都吓了一跳,林义正要喝斥,却听那人沉声开口:「请恕在下无礼,在下姓陆,出身平阳侯府。」 那人说这话时,盯着赵永乐看,先在她脸上逡巡后,才看到她身上的男装,不由一愣。 林义听他自报家门,竟是侯门公子,一时不敢说话,就怕来人知道赵永乐的身分。 而赵永乐看着那人的脸,脑袋乱成一片,半晌才出了声:「……平阳侯府?」 那人看着她,似是想在她表情上看出什么来,边答道:「在下名『行墨』,是平阳侯长子。叨扰您各位,原是在下要躲避外头的人,暂藉此处一会儿。」 陆行墨。 怎么会在这里遇上他? 赵永乐的脑海闪过前世许多画面,那人伸手过来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将她抱入怀里……她摔碎了一地的酒瓶…… 「敢问几位是何人家?」 陆行墨的嗓音像是直接钻进了她脑里,浑厚而低醇,叫她的指尖一阵轻麻。 林义表情尴尬,嵴背冷汗直流,他头一回带郡主到这种地方,竟撞见了外人,若叫太子殿下知道,他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见赵永乐还愣在那边,似乎吓到了,林义连忙往前几步挡在她身前,佯装不悦道:「我们是东城玉骨子巷林家,虽不是大户人家,好歹也与宗室有些干系,陆大少爷这般唐突,叫咱们吓了一跳!」 第53页 林义长年代表博香楼与各处交际,此时隐瞒身分反而叫人起疑,便直接报了家门,忽略介绍赵永乐跟庞书雁而已。 陆行墨沉默一会儿,又看向被林义挡住而只露出的那片男子青衫,才对林义作揖道:「是陆某的错,方才您家公子忽然开门,引得底下人注意,陆某有公务在身,不宜被人瞧见,这才慌忙入内,还请各位原谅则个。」 陆行墨这般有礼,林义不好再装臭脸,便露出他行商惯有的笑容,微弯腰背笑道:「原来陆大少爷是有公务来此,这采华院嘛……叫人撞见是不好,小的能理解!呵呵!」 林义故意挤眉弄眼,暗示陆行墨来此处是怕被人看见寻欢作乐,想引得陆行墨不自在。 果然陆行墨皱了皱眉,往林义后面望去。 赵永乐听了这话,这才从撞见陆行墨的巨大惊愕中回过神。 陆行墨此时应在临城才是,他会有什么公务需要回来京城?还在采华院出现? 想到刚才她看见的那个眼熟的人,赵永乐便偏头露出脸来,看向陆行墨,开口问他:「你方才是要躲避何人?」 这话一出,另外三个人都愣住了。 林义头皮发麻,不明白为何自家主子对这男子突然好奇,而庞书雁不明就里,只是来回看着赵永乐跟陆行墨,然后在陆行墨那张清俊的脸上多看了几眼。 庞书雁摇摇头,莫不是郡主难得看到外男,起了兴趣? 陆行墨却是一径盯着赵永乐,尤其是那张光滑无痕的脸蛋,没有妆粉,白皙生嫩。 他慢慢开口:「是个旧人……很久很久以前见过。」 第31章 可爱 赵永乐迎着他的目光, 一颗心怦怦跳着。 ……『旧人』? 是她的错觉吗?她总疑心陆行墨在暗指什么…… 她在脑里反覆告诉自己几遍,陆行墨这一辈子并不认识你,就是现在, 只怕也看不出来你是个女儿身。 便强自忍下紧张,回视过去, 等陆行墨继续说。 林义见这人总是去看郡主,心里不安, 便抢话问他:「既是久未见过,说不定早不认得陆大少爷了,您许是多心了呢!」 言下之意, 就是您怎么还赖在我们这间厢房不走? 陆行墨却忽然微弯了眼眸, 勾起嘴角。 「我见这位公子方才匆忙出门, 可是也看到了相识的『旧人』?」 赵永乐一愣, 想了片刻, 才开口:「……许是我认错了,匆匆一瞥,正要去看仔细, 就撞上了你。」 陆行墨抿直了唇, 忽然调转目光,看向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庞书雁。 「恕在下冒昧,这位姑娘家姓可是『庞』?」 此话一出, 三人都吓了一跳,庞书雁更是如遭雷击, 脱口而出:「你认识我?」 却是连自己女儿身都曝光了,林义拍了拍额头,心道一声不好。 陆行墨也不卖关子,缓缓道:「在下是临城驻军副参领, 两年前临城过春节,庞将军带着家人游街,在下曾上前与庞将军招唿,庞姑娘您当时正与将军夫人说话,或许未曾留意在下。」 庞书雁听得愣愣的,两年前正是父亲还未被掳至北夷时,那个春节她只记得在临城最热闹的街上疯玩了几天,有谁向父亲打过招唿,她却是一点都不记得。 忽然见到临城的人,又说起父亲的事,庞书雁红了眼眶,但还记着今天是隐瞒身分来到此处,便不敢应话,只拿眼去看赵永乐。 赵永乐这才想到庞书雁与陆行墨在临城见过也不奇怪,却是没想到在这里撞上他,又让他认出庞书雁来。 赵永乐压下复杂心绪,轻声道:「陆……公子,你既在临城任职,何故有公务需来京城的采华院?」 其实赵永乐问这话没有想那么多,是真的好奇他的公务为何,但林义跟庞书雁听了,却脸色一变,用目光打量着陆行墨,彷佛在说此人竟然悄悄回城逛青楼吗? 陆行墨被他们盯着看,也是无语,便咳了两声,才答道:「既是公务,自需保密……陆某还不知您尊姓大名?」 林义闻言,抢话道:「此是我家人,陆大少爷既有公务在身,我们不敢多加搅扰,免得坏了您的事,在此别过,小的保证不会与任何人说见过陆大少爷。」 陆行墨知林义是在赶他,只顿了下,便垂眸道:「庞将军的家人在押送回京途中被山匪屠戮殆尽,怎地庞姑娘却出现在此处?林兄既说家中与宗室有些干系,又缘何与庞姑娘在一块儿?难道不怕教人发现,告到皇室去?」 庞书雁手足无措,林义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他心道该如何堵住这厮的嘴?否则若今日的事被这厮闹出去,郡主肯定会被帝后狠狠罚一顿的。 赵永乐却不着急,她仔细回想着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北夷除了掳去庞仰威,并没有主动出兵边疆,此时临城还很平静,那么身为临城副参领的陆行墨怎会回京办公务? 赵永乐听着外头传来笑闹取乐的叫喊声,想是那舞伎已登台亮相,便在心里猜测,或许陆行墨来到这里,也是为了那舞伎。 「陆公子,你且别与他们计较,庞姑娘一直受我安排躲着,外人一概不知。」赵永乐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由低下眼睫,不想与陆行墨对视,这才低声道:「我是明珠郡主,我父王乃是当今太子。」 第54页 陆行墨怔忡地望着她,似是因她干脆地自承身分而惊诧。 林义与庞书雁没想到赵永乐直接说了自己是谁,一时也不敢插嘴,只盯着陆行墨。 陆行墨沉默并不说话,赵永乐以为他不信,便抬眼去看他。 「陆公子或许怀疑我说的话,但我现在也没有法子取信于你,总之,我这些日子为了庞姑娘一直打听庞将军在北夷的踪迹,今日也是因听说有北夷王宫的舞伎来此,才想来试试能不能探听消息。还请陆公子务要为我与庞姑娘保密,当然,陆公子今日因公务来此的事,我们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这话的语气十分理智,还隐隐透着威胁,陆行墨听完,不禁失笑。 赵永乐见状,不满地皱了眉。 「你笑什么?」 陆行墨只是摇头。 就算前世就知道她有着不羁的灵魂,但没想到会胆大至此,将通敌叛国的将军之女藏在身边,还女扮男装亲自到青楼,看来她比他所想得要勇敢多了。 「郡主不必着急,在下信您便是。」 赵永乐愣了一下,她怎么觉得陆行墨心情很好? 陆行墨说完,还正式地给赵永乐行了礼,赵永乐没说话,站在原地受了这礼。 「郡主既对在下坦承实话,在下也不瞒着您,今日会来采华院,正是为了要打探那名舞伎。」 赵永乐心道果然如此。 林义见事已至此,也不演戏了,只默默招唿着几个人先坐下再说。 陆行墨在窗边坐下,往天井厅里看去。 赵永乐与他相对而坐,两人隔着一个小几,她往下看,只见一个身材曼妙的女人,浓妆艷抹,侧坐在台上正弹着胡琴,唱着弯弯绕绕的调子,都是夷语,不知在唱些什么,但风情万种,底下的宾客们如痴如醉。 「北夷大王子妻妾成群,据说王子妃便有四个,其余妾室无数。」 赵永乐听陆行墨近乎呢喃地这么说着,不由往他靠近了些,看着他沉静的侧脸,那坚毅的线条彷佛引人去探,眼眸偶尔闪过反射的光,愈发似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 因他们两个占了窗边,林义与庞书雁只能坐在大桌旁,不敢过多打扰他们。 赵永乐收回目光,出声质疑:「我怎么听说是大王子妃善妒,因这舞伎得大王子宠爱,才将她挑断脚筋赶出王宫去?若大王子妻妾无数,大王子妃何必在意一个小小的舞伎?」 陆行墨赞许地朝赵永乐望去。「确实是大王子妃将这舞伎赶出去的,大王子有三个王妃,但他的表妹出身贵族,因此居长,若这个大王子妃发了话,就是大王子也不敢反驳,至于为什么要将人赶出去,这正是我今日来此想打探的。」 赵永乐想了一下,回头去对林义吩咐:「既如此,这舞伎确实古怪,你便出面将她包下,且仔细问清楚她究竟因何被北夷王宫驱逐。」 林义应是,走到厢房外招唿伙计,让他去跟东家递话。 陆行墨看着赵永乐那天生的上位者气派,眼眸满是笑意,开口问她:「郡主为何要这样帮助庞姑娘?」 赵永乐一回头便撞进那双温柔的目光,心跳乱了几拍,她连忙转头又去看楼下那舞伎,深吸一口气,才道:「也是无意收留了她,我一向敬佩庞将军,也信他不会通敌叛国,父王不便出面干涉边疆军务,因此我才选择自己私下行事。」 陆行墨听了,缓缓道:「临城与北夷离京遥远,郡主只靠自己恐怕难以成事。」 赵永乐回头看了庞书雁一眼,见她神色不安,嘆了口气,才说:「总要试试才知道结果。」 想到前世庞书雁一个大将军之女沦落为人妾室,还早早病亡,赵永乐就想着,能救便救吧,否则她于心难安。 陆行墨却不说话了。 赵永乐想了一下,问他:「陆公子要打探那舞伎,可是也因着庞将军?是皇祖父有密旨让你办事?」 陆行墨摇了摇头。「皇上并无密旨,且在下只是驻军副参领,有密旨也不会交代与我。临城因主帅庞将军失踪多时而乱了好些日子,皇上本只命副帅萧隆义暂代帅职,半月前才下了明旨,让萧隆义正式接任主帅,萧将军以耗费人力物力为由,撤走往北夷打探庞将军踪迹的探子,但庞将军于我有提拔之恩,我便决定悄悄行事,这回打听到这舞伎已到了京城,便装病悄悄回来,想打探一番再回去。」 赵永乐听着这话,不由愕然,陆行墨就这么相信她?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毫不保留地告诉了她? 庞书雁在旁听了这话,忍不住低声哭泣。「皇上也放弃我父亲了吗……」 赵永乐不忍心,安慰她道:「庞将军为人仗义,还有许多人记着他,像是陆公子,宁可违抗上命也要找你父亲,且还有我,你有这伤心的功夫,不如为我们多出些主意,早日寻你父亲回来。」 陆行墨听着赵永乐这番安慰,觉得有些意思,本以为赵永乐待庞书雁如闺友一般,但这么听来,却是以鞭策的名义来劝说。 连安慰的话都说得这么别扭,他怎么觉得……有几分可爱? 庞书雁连忙擦了擦泪,看着陆行墨问:「我先代父亲谢过陆公子义气,不知陆公子在北夷可有发现我父亲的踪迹?」 陆行墨沉了眼,低声道:「原有些线索,但萧将军一下子撤走所有人,如今我也不好另外派人过去北夷,毕竟生面孔容易引起北夷怀疑,这也是为什么我听说这舞伎被赶出北夷王宫的理由古怪,便冒险回到京城,想着或许能追到别的头绪。」 第55页 庞书雁听了这话,面上气愤,骂道:「我父亲从前对这萧隆义多好?他取代我父亲的帅职,便想着要让我父亲死在北夷,免得再回来与他争抢是吧?真是无耻下作!」 赵永乐听着庞书雁骂人,却在心里奇怪,她记得上辈子去临城时,主帅并非姓萧啊? 第32章 记忆 赵永乐在那儿仔细回想, 又暗怪自己上辈子实在不熟悉官场,这萧隆义后来怎么了,她一点都没有印象。 庞书雁骂完萧隆义, 便问陆行墨:「陆公子想来也是对萧隆义的做法不贊同吧?否则你不会瞒着他故意装病悄悄回来京城。」 陆行墨本要说些什么,但顿了一下, 又往窗外看那舞伎,才说:「待讯问过那舞伎再说, 如今重要的是尽早打听到庞将军的下落。」 赵永乐觉得他这停顿有些古怪,便直盯着他,林义已是在旁如坐针毡, 便趁这时开口道:「主子, 您也出来这多久了, 还是尽早回去, 免得惹人起疑。」 陆行墨目光转回去看赵永乐, 不知为甚么,赵永乐总觉得他有话要说,只是没有开口。 赵永乐看了一眼林义, 才问陆行墨:「陆公子打算在京里待多久?」 陆行墨的眼眸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至多五日。」 赵永乐又问:「这五日你打算住在哪里?」 陆行墨一点没有犹豫, 便答:「我名下有京里一处小院,家人也不知,暂且住在那里, 若林兄讯问那舞伎有了结果,可来狮子巷往西数第二家报与我知。」 赵永乐看向林义, 用眼神吩咐他记住。 林义只觉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古怪,主子与陆行墨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对话却十分自然,陆行墨随口就将自己藏身之处住址都给说了出来, 为什么他能这么信任主子? 主子连自证身分的证据都没有啊? 当然陆行墨也只是口说自己出自平阳侯府,林义早打算等会儿就去悄悄调查是真是假,但就算这陆行墨说的都是真的,林义也会一直防备他,主子还是太单纯了,根本不知道外头坏人有多少。 林义这么想着,脸上惯常摆出商人的假笑。「陆公子,小的都记住了,讯问出消息便递话给您,您且安心等着。」又对赵永乐说:「主子,趁着底下那些人只顾注意北夷来的舞伎,您跟庞姑娘早些离开此处吧!」 林义又这样催促,赵永乐便打算与陆行墨告别。 她还在心里想着,这辈子竟然用这种方式见面了,也不知今后是不是还有机会…… 便听陆行墨低声道:「郡主,方才在下看到的『旧人』,乃是礼部一位郎中,在下与他『曾经』见过,您开门出来时声响有些大,在下怕引得他注意,才冒昧闯入您的厢房,在下给您赔不是,万望郡主恕罪。」 赵永乐听到『礼部一位郎中』几个字,不由愣住,脑海中闪过一个熟悉的面孔,与方才她觉得眼熟的身影不谋而合。 这么想着,她脸上便带了出来,不自觉往外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陆行墨静静看着她,眼眸中泛着复杂的思绪。 林义忍不住又催道:「主子,咱们这便走吧?」 赵永乐遂移步往外,在出门之前,忍不住回头看向陆行墨。 陆行墨站在那儿,一双眼睛凝视着她,并不说话。 赵永乐脑袋有些混乱,随意点了点头,便带着庞书雁与林义走了。 而陆行墨站在原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公主殿下,您果然有上辈子的记忆……」 *** 赵永乐坐在回宫的马车里,想着陆行墨所说的礼部郎中。 原来她会觉得那人眼熟,是因为上辈子那人就是从京城护送她去和亲的官员之一。 她对朝廷官员不熟,见过的就那么几个,因此陆行墨这么一说,她便想起来了。 这是巧合吗?她怀疑和亲队伍里出了奸细,而北夷舞伎来到京城,那礼部郎中便出现在采华院,而且举止古怪,众人都关注台上时,他却匆忙往外走,不像是来寻芳猎艷的样子。 林义护送赵永乐回宫,到了宫门,他让其他人后退些,低声对赵永乐道:「主子难道不觉得奇怪吗?那陆公子今日大可不必自报家门,且您说是明珠郡主,他便将自己装病悄悄回京的事也说了,您跟他是第一次见面,他何必将这么大的把柄交到您手上?也不知他说在追查庞将军下落此事是不是真的,说不得另有图谋,郡主您还是小心为上。」 赵永乐知道林义说的对,陆行墨对他们一行人的态度有些太信任了,但这人上辈子受她的牵连而死,又曾与她那么亲密……赵永乐实在很难怀疑他。 且陆行墨对她所说都是真的,并没有骗人,但这些赵永乐也无法对林义解释,只好说:「您再让人仔细去查查他说的话,若没问题,便把那舞伎的说词告诉他,庞将军的下落要紧,咱们也无甚可让陆公子图谋的,他背后还有平阳侯府一家子人,总不敢得罪我。」 林义听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应是。 过了两天,林义让人递话给宫里的赵永乐,说陆行墨在回去临城前,想亲自见赵永乐一面。 赵永乐看了林义的信笺,里头满是林义的咬牙切齿,原来林义仔细查过陆行墨,发现他当天说的都是真的,便在讯问过舞伎后,向陆行墨说了,陆行墨便说有事与赵永乐商量,林义再三拒绝,表示要替他传话便好,陆行墨却很坚持。 第56页 这下林义更坚信陆行墨对自家主子居心不良,但又不敢私自做主,只好传话给赵永乐知道,并诋毁了陆行墨一顿,让赵永乐莫要轻信陆行墨。 赵永乐也是觉得奇怪,有什么话需要亲自对她说的? 她想了一下,便让人回话给林义,让他安排陆行墨在博香楼见她。 赵永乐这两日思来想去,一直觉得如今临城的主帅萧隆义大有问题,上辈子边疆屡败给北夷,不正是这萧隆义作主帅的时候? 而后来临城终于打了一场大胜,她去临城的时候,主帅已经并非是萧隆义了,说不定是萧隆义被换掉,临城才有了胜利的机会? 可那时边疆苦战多年,民生困苦,也亏耗国库许多,才让朝廷官员贊成她去和亲,跟北夷签下和平的契约。 若这辈子临城继续打败仗,那么可能又要重蹈覆辙上辈子的命运,赵永乐就对营救庞仰威回来一事更加上心了。 至少陆行墨应该是站在庞仰威那里的,那么去听一听他有何话要说也无妨。 赵永乐努力忽略心中那丝悸动,告诉自己,这辈子跟陆行墨素不相识,等到陆行墨回去临城,他们或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面,可别露了什么异状。 待隔日赵永乐便出宫往博香楼去了,依旧带着金川、宝沙两个,这二人上回没有跟着去采华院,对陆行墨的事不清楚,赵永乐三两句话交代过去,两个宫女满脸担忧,跟林义一样,对陆行墨都半信半疑。 到了博香楼,林义今日倒没有像那天在采华院那么戒备,博香楼里外都是他的人,不怕那陆行墨会对郡主有什么歪主意。 赵永乐去了二楼厢房,那舞伎对林义说的话不好叫人传递,因此赵永乐还不知道,林义边奉茶边为难道:「郡主,那些腌臜话只会污了您的耳朵,不听也罢……」 赵永乐知林义是顾忌她未出阁,许多事都不懂,那日硬着头皮带她去采华院,林义已是慌得去了半条小命。阿昏 但赵永乐哪里忌讳这些?便淡淡道:「你赶紧的说,我要是怕听这些,还管庞将军的事吗?」 林义擦了擦额汗,自郡主去年从别宫回来后,每回见到她,都觉积威日重,少了许多从前的娇憨,林义不自觉对赵永乐更加敬畏,此时也不敢耽搁,俱皆说了。 「赏了那女子一些金银首饰,便说了实话,牙子说她是被北夷大王子妃善妒赶出来,原是谎言,她本是被北夷王选中要去伺候贵客,大王子却酒后胡涂收用了她,大王子妃发了脾气,原来北夷王十几个儿子,他们那边不计较嫡长,都能竞争王位,大王子妃怕这事惹怒了北夷王,便挑断那舞伎脚筋,污衊她偷窃,就赶出了王宫,那舞伎怕继续待在北夷,大王子妃会让人追杀她,就一路去了大魏边城,牙子觉得她这故事引不起寻芳客的注意,才说她是惹了大王子妃忌妒云云。」 赵永乐听完,奇道:「就这些?那陆公子缘何要找我说话?」 林义嘆了口气,才答道:「据那舞伎所说,那贵客是中原人,被关在北夷好些日子,北夷九王子向北夷王进言,说可收买那贵客,再放他回去中原做北夷的奸细,北夷王听了,便想用美人计,选人去伺候他。」 赵永乐一惊,忙问:「这么听来那贵客可不就是庞将军?」 林义点了点头。「小的也是这么认为,那舞伎在北夷时还不通中原话,只被叫去陪了那人一回酒,那人说了一堆,她也听不懂,只知道那人似乎又被关回去。那舞伎还说了一些细节,比如那贵客的长相,王宫里招待那贵客的地方,小的没见过庞将军,也不能笃定,便将这舞伎说的话写下来,去狮子巷告诉陆公子了。」 赵永乐没想到这舞伎还真的派上了用场,往周围看了一下,问林义:「庞姑娘怎地没来?」 林义听了这话,却气道:「是陆公子的意思,说不知道庞将军是否真的被策反,让庞姑娘在场或许会坏事,还说有些话需得单独对您说……郡主,您可别轻信那陆公子,等会儿必要让小的几个在旁边守着……」 正说话间,外头伙计在门外道:「东家,人到了。」 第33章 串通 林义让人进来, 便见陆行墨移步而入,他今日一袭墨色长衫,衬得那张脸玉般冰白, 一身利落行装。 金川与宝沙原以为那陆公子是武将,应长得五大三粗也似, 不料见这陆公子竟这般清俊秀逸,心中都暗自惊诧。 陆行墨本面无表情, 进了内室后看见赵永乐,眼里就沁出笑意,大方给赵永乐行礼。 赵永乐今日穿的自然是女装, 一身素雪柔绢长裙, 头上一个单髻, 长髮披肩, 妆饰皆无, 但只是坐在那里,便似一副天宫仙子画像,眼眸流连处如水波轻闪。 陆行墨原不在意她的长相如何, 有无毁容, 但上回是潇洒大胆的男装,今日则是温婉清静模样,好像每次看到她, 都有新的惊喜。 赵永乐受了他的礼,请他上座, 才开口:「陆公子可也觉得那舞伎说的贵客便是庞将军?」 竟是闲话都不多说两句,陆行墨心中苦笑,答道:「按着描述,应是庞将军无疑, 先前我曾让人去探查北夷可能关押庞将军的地方,但都没有踪影,这回得了那舞伎的说词,待回临城后,我再依她所说让人潜入北夷王宫再探。」 第57页 赵永乐微微蹙眉。「潜入北夷王宫可行吗?会不会被发现,反而给庞将军惹祸?」 「郡主不必担心,北夷王宫向来喜爱大魏的人过去行商,那些商人之中自有我安排的人,有的甚至能进王宫为家眷们供货,就是发现了庞将军下落,我也会让他们切勿轻举妄动,有十成把握再行营救。」 赵永乐想想也是,大魏这边能有奸细,北夷那儿也可能会有,陆行墨想得比她周全许多,不愧是年纪轻轻便成了副参领的人。 「我听林义说,你有话坚持亲自对我说,可是什么事?」 陆行墨看向金川、宝沙两个宫女,然后又看向林义。 林义愣了一下,脸色不好,即道:「陆公子莫不是想支开小的们?这可不妥,郡主千金之躯,需得有小的们随时伺候。」 陆行墨淡淡一笑。「林兄莫急,实是这话与临城的军务干系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 赵永乐听了,便问他:「可是有关临城新任主帅萧隆义的事?」 陆行墨点点头。 赵永乐这两日就一直在疑心这萧隆义,陆行墨这话可说是中了她心病,她迟疑一下,便对林义与两个宫女道:「且在门外等着,没有吩咐不用进来。」 不用林义出口阻拦,金川便拧着眉头反对:「郡主,这孤男寡女……」 陆行墨好似被当成了登徒子,他无奈道:「郡主与我乃是君臣之别,我以平阳侯府担保,行吗?」 金川现在看这陆公子就似路边的地痞,一句话都不可信,还要再说,赵永乐却扬手拦她。 「好了,早说完早了结。」 主子这么一说,金川、宝沙不敢违逆,与林义都暗暗瞪了陆行墨一眼,才走了出去,关上门扇。 赵永乐本着对陆行墨的信任,并不觉得陆行墨会对她如何,便直言问他:「这萧隆义可有古怪?」 陆行墨却不回答,忽然站起身来,朝赵永乐走近两步,让她吓了一跳。 赵永乐正要喝斥,却听陆行墨压低声音道:「我怀疑萧隆义与北夷串通,给庞将军设下陷阱,才害得庞将军被掳。」 赵永乐一惊,睁大了眼去看陆行墨。 陆行墨望着她的双眼,继续说:「萧隆义虽是京城人,但派驻在临城已有十数年,在庞将军到临城以前,都说萧隆义接任主帅的机会很大,但庞将军领着皇命而来,再加上军功赫赫,临城无有不服,萧隆义这些年也未曾显露痕迹。」 赵永乐不由反问:「那你怎会疑心上他?」 陆行墨不疾不徐地解释:「庞将军被掳那日,虽带的人不多,但他自身武功高强,难有敌手,北夷也仅是一支小型队伍,依我对庞将军的了解,输给北夷人并被俘虏,并不合理。且都说是两行人意外碰上,那么庞将军就算处于下风,也没必要与他们纠缠,直接快马回城便是,难道依着庞将军的身手,还逃不过吗?我便猜测此事早有预谋,专门针对庞将军而来。」 赵永乐握紧了椅沿。「若没有证据……」 「待我有了疑心,也找不到证据了。」陆行墨眼神沉滞,彷佛在回想听闻庞仰威被掳时的场景。「还有另一个疑点,便是北夷掳去庞将军,却没有后续动作,那他们关着庞将军做什么?临城派人去问他们可有条件交换庞将军回来,北夷一概置之不理,过后也未曾出兵临城,这本身就不寻常。」 赵永乐想起这一年来朝廷官员对庞仰威的质疑,便道:「我听说,是因北夷收买庞将军,要封他为王,庞将军因此叛逃……」 陆行墨静静看着赵永乐,问道:「太子殿下也这么想?」 赵永乐一愣,摇了摇头。「父王只说皇祖父为此十分气恼,初时也不相信,只是如你所说,北夷一直没有提条件,时日一久,人心动摇也是有的。」 陆行墨轻吐一口气,才说:「还有第三件,便是庞家人路遇山匪屠戮,我令人探查过,出现山匪的地方,人烟稀少,是突然有几桩行商报官的案子,说山匪劫掠,可按着卷宗,没有任何人被杀。」 赵永乐听懂了,心中寒凉。「但这群山匪遇到押送回京的庞家人,却将他们都杀了……」 陆行墨神色阴沉。「若我的疑心没错,这群山匪也是有人刻意安排,要将庞家灭门。」 赵永乐想到庞书雁,闭了闭眼,她上辈子躲过了山匪,却死在为人妾室的后院里,怎么会有人这么丧尽天良,害得庞家家毁人亡? 「庞将军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或许是因此引来杀身之祸?」赵永乐还是理智地分析,毕竟也没有证据证明是萧隆义所为,贸然怀疑保家卫国的将军总是不好。 陆行墨摇摇头。「据我所知,庞将军礼贤下士,临城人俱皆服他,庞夫人与临城的夫人们相处也好,听说庞家在京时深受皇上宠信,有许多人脉,或许背后主使是怕庞家人被押回京后,会得故旧相助,郡主比我了解皇上,若庞家人回京,事态可会与现在有所不同?」 赵永乐想了一下,蹙眉道:「自然会有不同,但看庞姑娘那是非分明的性子,若庞家人都是这样,说不定为证明庞将军清白,他们会求皇祖父出兵北夷,看北夷会不会交人。但庞家人却死在路上,皇祖父只能听那些官员挑唆……」 陆行墨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现在萧隆义又得皇命,终于成了主帅,毫不顾念从前同袍之情,命所有在北夷的探子撤回,我便疑心他是忌妒庞将军,才设下陷阱,如今心想事成,朝廷似乎也彻底放弃庞将军,他便安心了。」 第58页 赵永乐面有忧色,若陆行墨说的对,那这萧隆义显然与北夷私下有所往来,才能设下陷阱掳走庞仰威,难道上辈子边疆对上北夷屡吃败仗,便是萧隆义给北夷的报答? 陆行墨看着赵永乐听进去了他的分析,眼里藏不住对她的赞赏。 其实他还瞒了许多事情没说。 他确信是萧隆义害了庞仰威,实是因着前世发生的种种。 上辈子,萧隆义成了主帅之后,只一味扶持自己心腹,凡是庞仰威提拔过的人,一概不用,而北夷一反从前只是偶尔劫掠边民财物,渐渐养大胃口,杀人夺财,屠戮村庄,越来越频繁。 而在这些冲突中,大魏有胜有负,因着也有打退北夷的时候,京城对萧隆义仍是十分信赖,而萧隆义本身除了扩大在军中的势力,萧家似乎也富有许多,女眷们虽不似庞仰威的夫人与临城夫人们经常往来,但偶尔出现,都看得出吃穿用度非凡,只是众人又不好去问萧家资财如何。 陆行墨至此已是确定萧隆义绝非善类,萧隆义既不重用他,他便利用一次追击北夷的机会,假装中了北夷埋伏,与临城失去联络。 萧隆义也不使人去追,只当陆行墨那一队伍落在北夷手里。 但陆行墨却是悄悄深入敌营,杀了北夷一个身兼将军的王子,并取其项上人头,然后狼狈带队回了临城。 他回临城的场景十分招摇,长箭上便是那王子的头首,临城军民都亲眼所见,萧隆义大吃一惊。 萧隆义一向的军令都是让人不要追击北夷,更遑论直接去杀了对方的将领,但陆行墨给的交代是他失算落入敌军陷阱,为求一条生路,才冒险杀了北夷王子,便也不算违反军令了。 陆行墨因此战声名大噪,就算萧隆义不为他向朝廷求取军功,且还有临城文官们,他们俱皆写了洋洋洒洒长篇褒词,摺子送到京城,陆行墨便升了武职,就是萧隆义也无法轻易指使他,只能在细节处给他使绊子。 陆行墨一不做二不休,他早就暗自培养自己人手,在一次萧隆义带兵出战时,佯装北夷的兵士暗算于他,使得萧隆义负伤歇战。 萧隆义伤得不轻,大魏与北夷又正深陷苦战,京城便来了皇命,令萧隆义退下帅位,萧隆义只好黯然回京。 京城升了另一位经验丰富的副帅为主帅,此人曾经与庞仰威交情不错,对陆行墨也是多有信任。 此后陆行墨在临城责任愈重,且屡战屡胜,最后临城获得一次大胜,众人都欢欣鼓舞,只当再进一步,便可剿灭那北夷,结束这多年的战争。 但北夷这时却主动休兵,提出和亲的请求。 第34章 担心 到了这个地步, 临城的军士们当然不贊同和亲,若是单纯求和便罢,然而北夷还要大魏的公主嫁过去, 这对他们来说,此前的死伤与努力又算什么? 然而整件事却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 朝中官员多数倾向答应和亲的要求,光宁帝赵承元坚决不同意, 屡次争执下还气病在床。 上辈子陆行墨听说,是在京的萧隆义上了奏摺,哭诉边疆军民在多年战争之下的痛苦, 希望光宁帝为了天下百姓与北夷休战, 并缔结姻缘好保证将来的和平。 萧隆义身为临城前主帅, 又是负伤致仕, 京城众人对他还是尊崇居多, 这个摺子一出,原本反对和亲的官员都不禁沉默了,光宁帝在舆论逼迫下, 只好答应了北夷和亲的要求。 对那时的陆行墨来说, 『明珠公主』只是一个名称,他心里只有边疆的和平,虽然他贊成趁胜追击, 但顾虑到百姓们与底下军士多年疲惫劳苦,他对和亲一事并没有强烈的牴触, 只是不屑于朝廷文官们用一个女子去赌北夷将来会不会收敛。 只是当赵永乐来到了临城,陆行墨才明白,这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 个性鲜明而果决,容貌的损伤并不能掩饰她灵魂所散发出的光彩。 到了那时,陆行墨才下了决心,日后定要想尽办法征讨北夷,将她光明正大带回大魏。 只是这些想法壮志未酬,一场暗算倏地扼止了两人年轻的生命。 此时,陆行墨望着眼前这个明丽大气的女子,发现她比上辈子,还有更多让他想深入了解的地方,就算是女扮男装到青楼这样大胆妄为的举动,在陆行墨看来,也是与众不同的有趣之处。 赵永乐深思一番陆行墨的分析,正要抬眼去跟他说话,却见陆行墨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眸中满是笑意。 上辈子被这个人搂在怀里时所看见的那双眼眸,与此情此景忽然重叠了,赵永乐心里一慌,很快移开目光。 「……陆公子,按着你的说法,临城如今由萧隆义这样与北夷串通的小人揽权,实在是一大危害,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引狼入室?我虽可以将你说的这些情况告诉父王,但无奈父王如今不过只能听政,手中没有实权,拿那萧隆义无法,且没有证据,平白针对边疆将领,引得皇祖父疑心父王,更是不好。」 陆行墨听了这话,温言道:「我原也不曾寄望太子殿下出面,有那舞伎的供词,已是意外之喜,待我回临城后,一面使人到北夷王宫打探庞将军下落,一面注意是否有可疑北夷军队来犯,再做打算便是。」 赵永乐却不安心,嘆了口气道:「如此我却帮不上什么忙,明知萧隆义此人作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第59页 陆行墨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郡主错怪自己了,若不是您出手相助,我如何能这么容易拿到那舞伎的供词?」 赵永乐知他是在安慰自己,心中一暖,便道:「如此,我便让林义将那舞伎赎身,交给你再详细问询一番,以期获得越多细节,早日营救庞将军回来。」 陆行墨却顿了一下,收了笑。 赵永乐正疑惑时,便听他说:「我未曾婚娶,平白带着舞伎在身边,不是好事。」 赵永乐闻言愣住,不知怎地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故作淡然道:「陆公子既然介意,你问询完毕后,再交还林义便是。只那舞伎,我不会让她留在京城,让林义给她寻个远远的去处,以免落在有心人手里。」 陆行墨听了,知道赵永乐是顾忌着之前在采华院看见的那个礼部郎中,恐怕那舞伎被其他人买去,若庞仰威的消息暴露,只怕对庞仰威安危有碍,只是这些疑虑不便对他说明。 陆行墨沉默下来,想着若是自己对赵永乐坦承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她会怎么做? 但就这两次见面来看,赵永乐都装作不认得他的样子,看样子是要将前世撇在脑后? 陆行墨心头闪过一丝涩意。 「陆公子?」 赵永乐对陆行墨所想丝毫不知,见他不说话,便出声唤他。 陆行墨淡淡一笑,才道:「郡主顾虑的有理,待我回去临城后,有庞将军的消息,或是萧隆义有什么举动,我会使人送信过来,就交到博香楼这里,郡主以为如何?」 赵永乐这才想起他是装病回京,很快便要走了,心中不由一空,有些失落。 但她很快忽略这些情绪,抿了抿唇,才开口:「陆公子在临城……万事小心,我先前为了庞将军的女儿,曾派人到临城打探消息,那些人手我便交与你,他们本是太子亲卫,如今听我吩咐,如若陆公子将来顺利救回庞将军,他们可为人证,我父王定不会亏待于你。」 陆行墨闻言,心头那点涩意立刻一扫而空。 他不缺人手,但赵永乐为他的前途着想这一点,令他心中慢慢充满了欢欣之意。 「那我便谢过郡主美意,郡主忧国忧民,实在让人敬服。」 赵永乐让他这么一夸,面上微红,为了掩饰表情,她站起身,扬声对外说:「林义,且进来吧!」 外头林义与金川、宝沙早恨不得闯进来,听了这么一声,立即推开房门,见里头两个男女神态自若,俱皆安下心来。 金川、宝沙连忙站到赵永乐身后,警惕地盯着陆行墨。 陆行墨并不觉被冒犯,看到赵永乐的婢女如此保护她,这是好事。 赵永乐对林义吩咐了方才与陆行墨商讨过的事,林义一一记下,听完,便说:「郡主还是早些回宫吧!」 事实上她与陆行墨谈了才一刻钟,天光尚早,但赵永乐知道林义的顾虑,便点了点头。 她又回头对陆行墨说:「我一向在博香楼后门出入,你也从那儿出去吧。」 林义恨不得这两尊大神赶紧各回各家,就算他们一起离开也没关系,便令人安排,在其他客人看不到的地方,送赵永乐与陆行墨去到后门处。 赵永乐的马车停在后院角门外,她要出门前,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回头问陆行墨:「陆公子,你要求庞姑娘今日不要在场,说因是不知庞将军是否真的被那北夷收买,你可是疑心庞姑娘……」 可方才商议的内容,陆行墨分明对庞仰威十分信任,所以赵永乐才有这个疑问。 陆行墨想了一下,才说:「庞姑娘毕竟一路孤身从临城回到京城,中间遇到什么人或事情,我并不了解,才有此虑,还请郡主谅解。」 赵永乐却是知道庞书雁怎么一路走到今天,听了陆行墨这番话,也不好对他仔细说明,便微笑道:「陆公子放心,庞姑娘我还是挺信她的,今日到底商谈了一些她父亲的事,我总要对她说一说,让她安心,且我并不让她与外人接触,不必担忧消息会外传。」 陆行墨面上没有表情,其实内心想着,他不想让庞书雁在场,有一半原因是想跟赵永乐独处罢了,当然这话不能实说。 一半原因倒是真的不信庞书雁。 原是他想起上辈子听说庞仰威的女儿曾投靠端康王府,后来嫁做人妾,并不曾听说与明珠公主有什么干系。 这辈子庞书雁出现在赵永乐身边,让陆行墨不得不多加留意。 在他看来,上辈子赵永乐毁容,太子妃流产,赵永乐又被迫和亲,种种迹象都显示她过得有多坎坷,身边恐怕有许多不怀好意的人在害她。 虽然这辈子带着记忆重活一遍,目前看来都还顺利,但陆行墨还是担心她。 像是那个在采华院看到的礼部郎中,上辈子他便是跟着和亲队伍出行的官员之一,陆行墨却不想让赵永乐去查。 敌人在暗,赵永乐却在明,而陆行墨自己人在临城,若发生什么事,他如何能即刻帮她? 因此陆行墨没有进一步对赵永乐解释那个礼部郎中究竟是谁,他怕赵永乐若探查下去,会引来灾祸。 当然他会让自己的人继续在京城调查,只是这些他不告诉赵永乐罢了。 如此两厢无话,赵永乐看了陆行墨几眼,想到下次见面遥遥无期,不由心中郁闷。 第60页 但该道别还是需得道别的,赵永乐正要开口之际,忽听得往内院处传来一阵喧譁声。 众人便将目光朝喧譁处看去。 原来他们站的地方,与厨房连接,博香楼的厨房颇大,其实厨子与厨娘大部分只在前边做饭,后半边是堆放当日食材的地方,因此往外的空地与后门处,一般不会有人往来,所以赵永乐一行人才安心在此说话。 这时便听得有人语气略显不耐烦道:「这位老爷,博香楼食谱俱是固定,若您今日只是想增一味少一味便罢,可忽然要小的们平白做一道没听过的菜色,这该从何做起?就怕做的不合您胃口,反叫您坏了兴致。」 「你这话说的,我夫人也是听说你们博香楼有江南来的厨子,才特地来捧场,谁知道你们连这么有名的菜都没听过,这样还敢说是从江南特地请来的厨子?」 陆行墨在听到第一个人说话时,便站到了赵永乐身前,替她挡住身形。 这时听到第二人说话,陆行墨先是一愣,脸色随即沉了下来。 这时又有一道娇娇柔柔的声音开口:「侯爷莫气,这厨子不会做,咱们去别家便是。」 陆行墨听了这声音,忽然低声嗤笑。 「夫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只有站在他身后的赵永乐听到了。 赵永乐好奇地歪头望去,只见那敞开的厨房门口,隐约看到两男一女走过来。 林义为免他们坏事,已是朝厨房走了过去。 就在林义将要进门挡住里头人的视线时,其中那个女子朝外头望了过来。 陆行墨随即转身。 他俯视着赵永乐,敛去所有负面的情绪,无奈地扬起嘴角,对她悄声道:「不凑巧,里头是我父亲,跟他的一个妾。」 第35章 乌烟瘴气 赵永乐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里边林义进了厨房就随手关上了门, 依稀可以听到他说:「唉呀!这后厨油烟之地,两位贵客怎地到了此处?」 赵永乐也听到那句『我夫人』,而陆行墨却说那是他父亲的一个妾, 赵永乐脑海不禁迅速闪过一些后宅倾轧的想像。 陆行墨又低声说了句:「好像被她看到了我的脸。」 赵永乐神色一凛,她看了眼周围, 很快下决定,对陆行墨道:「你坐我的车出去, 到外边再分开。」 陆行墨一愣,这话便是让他跟她同乘一车了。 他没有太多考虑的时间,赵永乐已经转过头, 命金川跟宝沙打开后院角门。 陆行墨思量着陆望龙与柳贞儿或许会追出来, 也容不得他思考, 便与赵永乐主僕三个一同上了车厢。 驾着马车的是两个太子亲卫, 还有两个守在边上, 另有四个在暗处保护,他们几个俱是乔装成平民,此时见有陌生男子跟着郡主上了马车, 都大吃一惊, 想上前询问,便听车厢里赵永乐急促吩咐:「快些走!」 他们不敢耽搁主子的事,只好先驶着马车哒哒往大街上去。 而博香楼后厨里, 林义正跟平阳侯陆望龙点头哈腰地赔不是,柳贞儿看着通往后院的门扇, 眼神狐疑,趁着林义还在说话,忽然就上前几步去推开了门。 吓了林义一跳。 恰好后院的角门被人从外关上,隐约看见马车的车身闪过, 但此时后院里头并没人影,林义在心里大松一口气。 他才刚从厨子口中得知,这对男女竟是平阳侯『夫妇』,因着心知陆行墨是抗命悄悄回京,林义为帮他掩饰,便在这儿迭声地应付他们。 也不怪林义不知,这平阳侯一口一个夫人,将柳贞儿当作正头妻子一般,林义顶多在心里奇怪平阳侯夫人怎么连酒楼后厨这种地方也来。 柳贞儿正盯着后院那扇角门,这时博香楼的大掌柜气喘吁吁跑来,原来平阳侯带着小妾来吃酒,小妾撒娇要吃听说过的江南名菜,大掌柜向厨下问了,厨子与厨娘们并不会,大掌柜便对平阳侯道歉一番,又送上几道免费的菜餚,只当此事平歇。 岂料大掌柜才伺候他们完毕,去了别处,这平阳侯为在小妾面前显摆,竟亲自到厨房想让人硬是做出那道菜来。 厨子们不是掌柜,烧菜一流,却不惯应付客人,被平阳侯纠缠急了,才不耐烦走到后厨想甩开他们,不料平阳侯带着小妾一路跟着他走,差点与赵永乐一行人撞上。 大掌柜听伙计说平阳侯到厨房找麻烦,知是这尊大佛惹不起,正满酒楼找东家林义,想请他出面解决,一时才耽搁没来后厨这里。 林义好话说尽,那平阳侯堪堪平復脸色,林义脸上堆笑,请他二人重新上座,又说今日都计他帐上,权当赔罪。 陆望龙自觉林义是看他面子,心情大好,脸上得意掩藏不住。 林义走出来,关了他们厢房的门,脸上的谄媚顿时消失。 大掌柜苦着脸跟在他身边,低声赔罪,林义心里只放着赵永乐跟陆行墨的事,摆手道:「无碍,且叫平阳侯夫妇尽兴便是,咱们做生意,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那大掌柜听了,松口气,又撇了撇嘴,怨道:「东家,您是第一回 见平阳侯吧?『那位』可不是侯夫人,不过小妾罢了,平阳侯几次带她出门,总爱叫她夫人,也不见她反驳,真真的这脸皮厚得能涂墙……」 第61页 林义听了一惊,便问他:「我倒知道平阳侯夫人还健朗着,怎么竟容侯爷与一个妾室这么猖狂?」 大掌柜怪笑道:「哪能呢?这平阳侯也只敢与我们这些小的们说那位是夫人罢了,几时见他敢对正经老爷们说这个?倒是那位,架子摆得足,还真以为自个儿是夫人。」 林义听完,只觉这平阳侯府乌烟瘴气,肯定不是好地方,今后有机会还是要劝郡主莫要与那陆行墨来往才是。 林义吩咐几个伙计好好伺候平阳侯那间厢房,便丢开不理。 却不知他前脚刚踏出门,柳贞儿便悄悄唤了个小厮,交代一番。 那小厮听完话,脚上生烟地熘了。 柳贞儿回头看陆望龙,只见他吃得满嘴油光,直接拿过酒壶来饮,浑然不知世事模样。 柳贞儿走到窗边,打开窗扇,往下头街道看,陷入了沉思。 *** 到了大街,赵永乐便不让侍卫疾驶,免得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金川与宝沙都不满地瞪着陆行墨,他却没放在心上,只打开窗帘一角,往四周察看。 宝沙忍不住,对赵永乐低声道:「郡主,您怎么可以让一个男子与您同车?要是让太子妃娘娘知道……」 赵永乐看着陆行墨,淡淡扫了宝沙一眼。「母妃要是知道了,我只当是你或金川说的。」 宝沙委屈地撅了嘴,低下头埋怨:「还有外头侍卫哥哥们呢……」 陆行墨回头望向他们主僕,似乎是觉得这幕颇有趣,还扬起了嘴角。 赵永乐总觉得他有时候的眼神,温柔得太过危险,便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可要送你回狮子巷?」 听到赵永乐这么问,陆行墨摇摇头。「我看见侯府的小厮正跟着这辆车。」 赵永乐一惊。「他怎么知道是这辆车?」 陆行墨脸色沉凝,难得不太高兴的样子。「许是被瞧见了。」 赵永乐本想问是被他父亲还是那个妾瞧见,但张了张口,又想到或许会涉及人家家务事,她便闭上了嘴。 金川在旁沉默许久,已知博香楼恰好来了平阳侯府的人,便问:「陆公子,若叫你们侯府小厮看见,可会出事?」 她也是明知故问,若陆行墨不瞒着侯府,也就不会另外在狮子巷住了。 陆行墨倒是主动回答:「我父亲还好些,他胆小,若看到我抗命回京,是恨不得将我藏起来。麻烦的是,那小妾看到我的脸,若这小厮是她使人来寻,只怕连累郡主。」 陆行墨这番话说的简短,透露出来的却很多,分明是在暗示他父亲的妾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赵永乐思来想去,才道:「若此时甩开那小厮倒不难,就怕你说的那小妾回了侯府,要闹上一场。临城事情要紧,若叫别人知道,只怕坏事。」 陆行墨沉吟一会儿,才说:「那便请郡主叫那些侍卫暂且甩开侯府的小厮,待我下车后自有办法。」 赵永乐好奇问:「你有什么办法?」 陆行墨也不瞒她,实话说了:「我出城去,我祖父现居在京郊庄子上,少不得请他老人家主持家事。」 赵永乐听到平阳侯府老侯爷竟不住府中,而住在京郊庄子,又是心里慨嘆一句平阳侯府家风不正。 她想了一下,便道:「待侍卫甩开小厮,你还得找马去城外,这沿路说不定又叫哪个认出来,你将那庄子地点说给外头侍卫,让他直接往城外去吧。」 陆行墨不由愣住。 其实他有的是办法悄悄出城,而且他本打算下车后先回头解决了那小厮,听到赵永乐这么一说,便顺水推舟道:「郡主仁善,累郡主出城一趟。」 陆行墨便悄声对外头赶车的侍卫说了地点,那侍卫本还不信,金川又出声帮衬几句,侍卫们无法,只好往城外去了。 上回在别宫郡主悄悄出门,他们拦了几次都没能拦住,也不指望这次郡主会回心转意,只能守在郡主身边,回头再向太子殿下禀告罢了。 而陆行墨想了一会儿,坐车直接出城也好,他若解决了那小厮,柳贞儿久未见人回去,说不得又要编个藉口唆使父亲满城捉人,引得不必要的注意。 陆望龙与柳贞儿无可畏惧,但总有人藏在暗处,他还未知,此时不是打草惊蛇的好时机。 那平阳侯府小厮跟着马车走,看到马车出了城,他身上又没带牌子,出城后再回城就进不来了,便不敢跟,回头去博香楼,暗中告诉了柳贞儿。 柳贞儿听完,面上表情没变,眉毛都不带动一下,只笑吟吟地继续给陆望龙斟酒。 她黑沉的眸子里却在想着先前发生的事,在博香楼后厨,她总觉得看到了陆行墨。 只是重新打开门,只隐约看见马车的车身颜色,她才暗地里叫小厮去街上寻那颜色的马车跟看看,能看到马车上的人最好。 虽然小厮这边断了消息,但柳贞儿脑子里却不断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继续探查。 这陆行墨本应该在临城戍守,若他忽然出现在京城,还没有告知家里任何人,这分明大有古怪。 *** 且说马车一路出了城,在官道上,前后视野宽敞,便看不见那小厮了。 赵永乐与陆行墨一路并没有说话,这时赵永乐才开口:「你祖父缘何不住在平阳侯府?若是麻烦他老人家回去主持家事,是不是会打扰他的清净?」 第62页 陆行墨听了这话,微微有些诧异。 对赵永乐来说,整个平阳侯府对她都是臣下,尽管颐指气使便是。 他也一直以下位者的姿态对待赵永乐,赵永乐看着也没有与他平辈往来的意思。 但此时赵永乐却主动关切是否会打扰到他祖父,令陆行墨不禁想微笑。 她好像不知道自己偶尔会流露出对人温柔的样子,就算语气平平,但那清澈的目光却透露着她的纯真与诚挚。 陆行墨语气柔和道:「郡主不用担心,就像郡主用的是太子殿下给的侍卫们,我用的人手,都是祖父赠与我的,就是今日跟郡主所谈,也不用避讳他老人家。不过,要是郡主介意,我便不对祖父说了。」 赵永乐不知平阳侯府老侯爷秉性,此时也不知该不该让陆行墨跟他祖父坦白。 正思量间,便听到外头侍卫道:「主子,到庄子门外了。」 第36章 梅姑娘 那庄子看门的小子见有来人, 便迎上来问,陆行墨掀帘下了车,那小子吓了一跳, 忙喊:「大少爷怎地来了?」 陆行墨对他摆了摆手。「莫要大唿小叫,且进去通传一声。」 那小子忙转身钻进门里, 陆行墨便听见车厢里头一个宫女道:「郡主,既将陆公子送到了, 咱们这便回宫吧?」 陆行墨却又开口:「郡主难得出城,若是不急,且进庄子喝杯茶也好。」 方才说话的是金川, 赵永乐还没来得及回答, 听到陆行墨这么说, 心中一动。 宝沙气得咬牙, 与金川交换一个眼神, 便听赵永乐问:「是不是太打扰老人家了?我便这里走走罢了。」 陆行墨听了这话,知道赵永乐确实好奇城外风景,便笑道:「祖父不会介意的, 此处无人, 郡主可以直接下车。」 赵永乐便让金川、宝沙扶着下了马车,举目四望,原来此处是连绵的田地, 最近的房子也在数里之外,而陆家的庄子占地极大, 白墙内可见好几层屋瓦,约有六七进,装饰却不华丽,在广袤的蓝天白云之下, 像是一处宁静雅适的田间大户。 此处四周难以藏人,四个暗地保护的侍卫只得现身跟在马车后面。 赵永乐深吸了一口气,田地的清新气息拂面而来,教人心神一畅。 就连金川、宝沙二人,都忍不住好奇地张望,双眼写满惊奇。 此时那守门的小子又窜了出来,本要对陆行墨说话,忽然就看见一个貌若天仙的美人站在那儿,身边还有两个粉面玉琢的婢女搀扶,那小子当场就看痴了。 「大、大少爷,您怎么把仙女请了来?」 陆行墨让这小子出奇不意的混话也是一惊,不由呆住。 还是宝沙被这个楞头楞脑的小子逗笑,对金川挤眉弄眼道:「咱家主子原来是仙女,难怪我每日看到主子,都觉得不似凡人,随时要飞升呢!」 陆行墨笑看赵永乐,赵永乐面上微红,瞋了宝沙一眼。「胡说什么!」 那小子也回过神来,他从小就在田间长大,头一次看见这等凝脂莹目的美人,这才一时犯傻,如今知道是真人,憨憨笑了下,才对陆行墨说:「大少爷,老侯爷让您进去呢!」 陆行墨望向赵永乐,用眼神询问,赵永乐想了下,既来此处,不对老人家问声好也是无礼,便对陆行墨说:「你进去且说是临城一位故旧之女,搭你的顺风来京城找亲戚,旁的话不用多说。」 陆行墨点点头,他本也无意暴露赵永乐身分,只是想让祖父看一看自己心仪的女子罢了,便答道:「我晓得,只是该如何唤您?」 赵永乐想了一下,便说:「就称我『梅』姑娘吧。」 她借了母妃梅簪雅的姓氏。 那守门小子不过十岁左右,听不大懂他们这番话,又挠了挠头。 陆行墨便请赵永乐主僕进门,又吩咐那小子拿茶水款待外头的侍卫们。 待到得正厅,赵永乐便见一个五十多岁年纪的男子坐于上首,一把灰白鬍子,双眼深邃而犀利,身材犹是老当益壮模样。 赵永乐心中吃了一惊,原以为平阳侯府老侯爷该是样貌老态龙钟,谁知竟是这样精神矍铄。 那上首的陆铭忠还比赵永乐更加吃惊,本来他就疑惑长孙怎会出现在京城,谁知竟还带了个女子回来! 陆铭忠连忙上下打量这女子,只见她容貌明丽,气质大方,眼神清净,与长孙站在一处,端的般配,心里不免就有些想法。 陆行墨上前去打招唿道:「祖父,您近来可好?」 陆铭忠见长孙竟还有心思先说这些没用的,便皱了眉头,只是在这女子面前,他怕自己臭脸吓跑人家,便先微笑起来,他面相虽严厉,笑起来倒是因着皱纹显得慈祥和蔼许多。 「墨哥儿,你这是作什么怪来?也未曾收到你休假回京的书信,方才听门子来报,还以为听错了!」 陆行墨见祖父身子骨仍然康健,放心下来,便也不多废话,将自己装病休息,悄悄回京,并打探那北夷舞伎之事一一说了。 末了,才提了一句:「这是梅姑娘,是我在临城一位故旧之女,因来京城找亲戚,我便顺路捎她。」 陆铭忠听了长孙这番抗命惊人种种举动,先是吃惊,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他这长孙最肖似他,胆子奇大,就没有不敢做的事,当年十四岁便一声不吭投军去了,做的决定八匹马都拉不回,陆铭忠也只能尽力帮他一点而已。 第63页 陆铭忠现在最好奇的就是这位『梅姑娘』,他晓得长孙性子,不会平白带一个姑娘回来看他,肯定是对人家有什么想法……只是见这女子目光清澈,看向长孙时也没有羞涩之意,陆铭忠便有些看不懂了。 赵永乐见陆行墨说完,上首这位长辈也没有回应的意思,便行了晚辈礼,说:「来时匆忙,竟忘了带礼,改日让人补送过来,还望老人家见谅。」 陆铭忠连忙摆手,笑道:「我长久独居此处,最喜见你们这些小辈,人来就好,不拘那些虚礼,梅姑娘既是来京城找亲戚,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赵永乐见老侯爷态度和善,便也有好感,遂乖巧应是。 既见了礼,她便又说:「晚辈原是载陆公子一程过来庄子,这便该回去了……」 陆铭忠哪里会轻易放她走,当下便急道:「既来了,怎不留一顿饭?」 赵永乐面上尴尬,婉拒道:「京里亲戚恐怕我出外太久,不好教他们担心……」 陆铭忠便呵呵笑道:「小丫头,既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但喝杯茶总是能够的!」 说罢,就要请管事煮茶上来,被陆行墨一拦。「祖父,且让她在院子里喝杯茶就行了。」 陆行墨这是恐怕赵永乐会对太过亲切的祖父不耐烦,才有此说。 陆铭忠竖了眉,怒道:「来者是客,有你这么待客的吗?竟叫人在外头喝茶!」 陆行墨无奈道:「梅姑娘是女子,我是恐怕她在这里喝茶不自在。」 赵永乐确实也不知留在这里继续与老侯爷说什么,陆行墨这么一说,她便就坡下驴道:「老人家您别介意,小女子在院子里透透气也好。」 陆铭忠无法,只好让管事好好款待赵永乐主僕。 赵永乐主僕出去后,陆铭忠便斜眼去看陆行墨,哼了一声。「还不趁早交代来?这姑娘与你什么干系?」 陆行墨面不改色,背手立在那里,淡淡道:「方才不是与祖父说了吗?顺路捎带故旧之女来京里找亲戚……」 陆铭忠呸了一声,气笑道:「你蒙谁呢?你装病回京还敢捎带人?且你刚刚说庞仰威与北夷之事,半点不忌讳人家姑娘,人家姑娘听了竟眉毛都没抬一下,这是得多熟悉才如此?」 陆行墨也忍不住笑了下,这才对陆铭忠温声道:「您日后便会知道的,现在且别太热情,免得吓跑了她。」 陆铭忠见长孙松口,便笑开了花。 这长孙长年不见他近女色,总是扳着张脸,陆铭忠总是担心他的终身大事,如今长孙一声不吭便带回一个貌美姑娘,这下他可算放心了。 陆行墨想到方才祖父唤赵永乐『小丫头』,实在大不敬,便又叮咛:「祖父莫要惯以长辈的态度待她,她原来身分高贵,只不好明言。」 陆铭忠听了,好奇不已,正要追问,又听陆行墨说起方才在博香楼发生的事,便被转移了注意力。 他听完,没了笑容,沉声说:「那妖妇贼心还不死呢?」 陆行墨不作声,好似不干他事。 陆铭忠目光复杂地朝他望去,陆行墨假作不知,语气平静道:「就算只猜疑是我,柳贞儿也会想办法闹得人尽皆知,我后日便要离开,此事全赖祖父周全。」 陆铭忠嘆了口气。「我知道了,这便让人先送信回侯府拘着你父亲,侯府上下不叫任何人听那妖妇指使,再有事情,我便回去一趟。」 陆行墨对他点了点头。「祖父辛苦。」 陆铭忠想了一下,又说:「我看你还是今晚就回去临城,免得这边有消息传过去,不见你人影,萧隆义要大作文章。」 陆行墨沉默了一下,无奈道:「那舞伎还得需问询一遍,待问完,我趁早走。」 陆铭忠又说:「我又收养了几个小子,或可堪用,如今在后头两进屋子住着,每日且扎马步两个时辰,你去看看可有些好苗子,带去临城,将来报效大魏,你也好有些心腹可使。」 陆铭忠自长孙投军之后,为免平阳侯府的人脉在军中使不上力,便积极栽培勇武的小子们,养在庄子里,只待陆行墨回京时挑选。 「那我便去看看。」陆行墨应了,便出了正厅。 院子里,只见赵永乐惬意地坐在石桌旁,两个宫女给她打扇奉茶,守门的小子在那里踢毽子逗她开心。 陆行墨本还担心她不自在,见状,不由失笑,遂往后边两进屋子去了。 陆铭忠在正厅里,管事来附耳禀报,说外头那些赶车的足有八个,似是训练有素模样,陆铭忠听了一惊,原以为这女子是临城平民之女,这么一看,似乎颇有来头。 难怪长孙说她原来身分高贵。 陆铭忠并不打算追究这女子身分,只对管事吩咐一番:「将我房里那假墙的匣子拿出来,有只缠丝赤金玄鸟镯子,赶紧地拿来给我。」 管事忙应是去了,陆铭忠便站起身,往外走去。 他走到院子里,赵永乐主僕看见,连忙站起来行礼,让他拦住。 「梅姑娘且不必多礼,你与墨哥儿同辈,就也如我孙女一般,再多礼便是生份了。」 赵永乐长住宫中,便是章平帝也不曾对她如此慈祥,宗室长辈也不敢真的当她如晚辈对待,因此赵永乐对陆铭忠的态度感到很新鲜。 她让了陆铭忠上座,自己却站在边上。 第64页 陆铭忠也不劝她,只是笑呵呵问道:「不知梅姑娘可曾订了人家?」 第37章 将来的妻子 赵永乐听了这话, 不由愣住。 宝沙扯了扯嘴角,快语便说:「老人家问我家姑娘亲事,倒叫姑娘怎么回好?」 赵永乐松了口气, 假嗔她一句:「休得无礼。」 那陆铭忠乃是久歷世事之人,一般人若见婢女越过姑娘说话, 或许只说一句家教不好,但他观这婢女礼仪姿态, 皆非一般人家所养;而赵永乐听他问起亲事,脸也未红一下。 多半是家世颇有底气。 陆铭忠也不追问,只笑吟吟道:「姑娘莫怪, 我这长孙自十四岁投军, 就没见过他与哪个女子来往, 家中更别说, 丫鬟都不曾放进屋里, 老身还以为这小子要孤老终身,如今见他竟肯带姑娘来见我,老身不免多想了些。」 赵永乐面上尴尬, 不知如何回復这话。 但倒是把陆铭忠那两句『没见过他与哪个女子来往』、『丫鬟都不曾放进屋里』给记在了心里。 陆铭忠又嘆了口气, 望着远方天空,闷声道:「原是老身持家不严,上下失序, 墨哥儿既投军去,老身在侯府无趣, 便搬到这庄子来,如今侯府我也只心疼这个小子,别人有别人疼,独有他, 有父亲还不如没有,后娘再好也不是亲娘,他一人孤身在临城,还不知怎样辛苦,如今又做着这等掉脑袋的事,恐怕将来没有姑娘愿意嫁他……」 赵永乐听着这话,有些入迷。 她一向猜到平阳侯府家风不正,让嫡长子去做那危险的军职,今日又亲耳听见平阳侯唤妾室『夫人』,心中对平阳侯府更是看不上。 但现在由老侯爷这样亲口述说,赵永乐不由同情起陆行墨。 在家中究竟是怎样待不下去,才十四岁就投了军? 早早没了娘亲,父亲又是那样宠妾灭妻,算起来陆行墨如今也才十八岁年纪,人却比多数京城世家公子稳重,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赵永乐不禁开口:「老侯爷,您既知道陆公子在家的难处,当年为何不多维护他些?您是平阳侯的父亲,难道他还敢不听您的?」 陆铭忠脸色晦暗,像是在回想着往事,目光雾蒙蒙的,嘴里念叨:「我已是尽我最大努力了,无奈……」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庄子管事走过来,朝他奉上一只镯子。 陆铭忠遂敛了情绪,苦笑道:「都怪老身没用,据我说,那平阳侯府也无甚好留恋的,墨哥儿如今年纪轻轻便是副参领,还愁将来前程?且不说这些,梅姑娘,这镯子你瞧瞧!」 赵永乐不明就里,她又不似一般闺秀,长辈给看首饰便推辞再三,当下便接过来,仔细看了。 原是一只缠丝赤金的镯子,上头密密雕了一只玄凤鸟,尾巴长长地绕在镯身。 赵永乐从小到大惯常穿金戴银,对于这些首饰也有一定鑑赏力,知道这不是俗物,只作工不似京里技艺。 陆铭忠笑道:「梅姑娘,你可知当今太子妃娘娘的娘家姓氏?」 赵永乐一愣,抬头去看陆铭忠。 陆铭忠也没要她回答,自顾自道:「太子妃娘娘本姓梅氏,当年在南方颇有名声,墨哥儿的亲娘,本姓廉氏,也是南方人,两人在做姑娘时候,便有交情,一同嫁到京城来,也不曾断了交际。」 赵永乐越听越是惊奇,两个宫女也是听得瞪圆了双眼。 没想到太子妃竟曾与平阳侯元配夫人是闺中密友! 赵永乐不曾听母妃提起过,也不知这平阳侯元配廉氏是何时夭亡,她竟从来没听说过这平阳侯元配夫人廉氏。 陆铭忠没有发现赵永乐主僕的异状,又继续说下去:「这缠丝赤金玄鸟镯子乃是在墨哥儿满周岁时,太子妃娘娘赠予的礼物。说是待墨哥儿将来娶妻,便交给他妻子,当作祝福之意。」 赵永乐望着手上这只镯子发呆,若母妃如此郑重地送了这样的礼物给对方,肯定与对方感情深厚。 她还怔忡间,不防忽听得陆铭忠又说:「梅姑娘,你与太子妃娘娘同姓,也是有缘,可见人都说『姻缘本是天註定』,此话不假,今日这镯子便交与你了!」 赵永乐连忙抬起头,错愕地瞪大了双眼。 金川哪还能顾及礼仪,比急性子的宝沙还先抢话道:「老侯爷,您在胡说些什么?我家姑娘与陆公子没有任何干系,不能收您这镯子!」 赵永乐也是赶紧将镯子伸手递出去,困窘道:「老侯爷,您误会了,小女子与陆公子清清白白,您还是将镯子赶紧收回去,将来再送给陆公子的妻子吧!」 赵永乐说完这话,心中却是莫名一刺。 也不知陆行墨将来的妻子是谁…… 陆铭忠却不接过镯子,满脸笑意地站起来,朗声道:「老身还不晓得那臭小子吗?墨哥儿方才看你的眼神,分明像是在看他将来的妻子,老身知这臭小子轻易不吐真言,等他靠自己娶媳妇,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老身这便代他刺破这窗纸儿,让他莫再装啦!」 赵永乐听了这番话,不由傻住。 陆行墨何时看他像是看将来妻子了? 赵永乐这时才面上绯红一片,两个宫女也不敢作声,她们虽疑心陆行墨不怀好意,但可没看出来那人眼神说了什么呀? 第65页 陆铭忠说完,转身便要走,赵永乐连忙出声拦他:「老侯爷,这镯子我万不能收!」 却见陆铭忠头也不回,抬手挥了挥。「梅姑娘若是不喜墨哥儿,便直接拿镯子还给他吧!叫那臭小子趁早别痴心妄想!」 管事看了赵永乐主僕几眼,不敢插话,跟着陆铭忠进去了。 才转过门后,陆铭忠便拉过管事,悄声道:「快去瞧梅姑娘是不是真拿镯子去还墨哥儿,小心别被发现了!」 管事忙答应去了。 赵永乐站在院子里,一时进退不得,盯着手中镯子发傻。 宝沙趁机劝道:「主子,早说那陆公子古怪,您便听老侯爷的,把镯子还给陆公子,今后别见他了吧?」 金川在旁脸色凝重,皱眉点头,十分同意宝沙的话。 赵永乐却问她们两个:「你们见陆公子瞧我的眼神有什么?」 金川、宝沙愣住,想给陆行墨上眼药吧,可又无法违心说他真有什么猥琐之举。 毕竟陆行墨皮相还是很不错的,就算与郡主同坐一车,他也目光秉直,未曾乱瞧。 赵永乐见她们两个答不出来,疑心陆铭忠是错读了陆行墨的心思,便嘆口气道:「罢了,不与老人家计较,且将这镯子安静还给陆公子,咱们便启程回宫。」 金川、宝沙点头如捣蒜,赵永乐便对一旁呆站着的守门小子说:「烦你去唤你家大少爷,就说我要走了,且请他出来说两句话。」 守门小子心里看待赵永乐便如仙女一般,连忙领着她的吩咐往后头窜去。 赵永乐却是先挪步往外去,金川、宝沙赶紧跟着她。 主僕三个来到庄子门口,金川先进车厢去整理,宝沙拿着小凳站在车厢旁,准备扶赵永乐上车。 赵永乐则是静静站在门口,等着陆行墨出来。 照理说,她也该向陆铭忠道别,只是到底因陆铭忠方才那番话着恼,也未免他老人家继续误会,便干脆不打照面了。 等了一会儿,便见那守门小子叫了陆行墨来,陆行墨看了看天光,虽觉得时辰尚早,但也不好多留赵永乐,便道:「耽搁梅姑娘这些时候,我稍晚向祖父借马,还回狮子巷,烦您与林兄说一声,将那舞伎送来狮子巷问询。」 赵永乐点了点头,然后侧身去看那守门小子。 那守门小子被她看得脸红,窜到庄子门里去,只敢露出两只眼睛觑着。 赵永乐见他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话,才拿出手中的镯子,对陆行墨说:「老侯爷将这镯子落在我这儿,你且拿回去还给他吧。」 陆行墨看着那镯子,却不伸手接,抬眼去看她。「祖父缘何落了镯子在你这里?」 赵永乐避开他的目光,力图用平静的语气解释:「老侯爷说起我与太子妃同姓,并提到太子妃曾与你亲娘是闺中密友,太子妃在你周岁时候,送了这只镯子,说要给你将来妻子作礼物……老侯爷说完就忘了将镯子拿走,我才拿来还你。」 赵永乐到底说不出口,陆铭忠说的什么陆行墨看她就像看未来的妻子…… 觉得脸上有些热,赵永乐连忙将镯子又往前一递,不料砸在陆行墨胸口。 赵永乐慌得愣住,陆行墨伸手去将镯子接过来,赵永乐便像火烫似地迅速收回了手。 陆行墨看着那只缠丝赤金玄鸟镯子,脸上诧异,喃喃念道:「我娘竟与太子妃娘娘有交情……」 赵永乐见陆行墨也不知,心里有些平衡了,正要寻话来跟他告别,却听陆行墨脸色暗了下来,低声道:「这镯子竟放在祖父那儿……」 赵永乐听见,心里奇怪,这陆行墨怎么好奇的竟是镯子放在陆铭忠处这点? 只见陆行墨抬眸望向她,温和道:「既是太子妃娘娘所赠,郡主便拿回去,照样还给太子妃娘娘便是。」 赵永乐微微一愣,随即稍蹙眉头,耐着性子道:「胡说什么?既是我母妃赠与你娘的,你且收着便是,哪有叫人将礼物收回的道理?」 却见陆行墨涩然一笑,垂眸喃喃:「反正我娘早不在了,这东西就该物归原主。」 赵永乐语塞,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心里一酸。 陆行墨却很快收拾表情,抬眼看她,扬起嘴角。 「郡主拿着吧,不喜欢丢了也行。」 说完,竟伸出大掌,拉住赵永乐的手腕,将镯子塞到了她的掌心。 第38章 失节 赵永乐没立刻反应过来, 待回了神,只觉被他把住的手腕自指尖直麻到了心底。 她使劲要抽回手,竟也没能抽回, 陆行墨稳稳握着,那大掌的指腹按在她脉搏上, 赵永乐都能感受到他粗砺的茧子摩娑过肌肤。 陆行墨嗓音低沉,说了句:「郡主仔细拿着镯子。」 便见那边宝沙已是气沖沖走了过来, 陆行墨才放了手。 赵永乐不由自主听他的话,将镯子握在手心里。 「郡主,我说个故事给您听, 可好?」 陆行墨站在那儿对她微笑, 双眸像是承载着星辉, 只凝视着她, 赵永乐不由愣住。 宝沙走过来, 瞪了陆行墨一眼,见自家主子被人握了手腕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便不好发脾气, 只对赵永乐劝道:「郡主, 这可要上车了?」 陆行墨还等着赵永乐回答,她理智上想着不要与陆行墨太亲近了,她将来的驸马不能参政, 陆行墨与她扯上关系,只会自毁前程, 她又何必害他? 第66页 但站在这田间的路上,没有华丽的宫殿,没有指指点点的人群,只有一片清新的空气, 闻起来彷佛是自由的味道。 这个人又即将离开,不知这辈子可还有再见到的时候。 赵永乐心一软。 她偏头对宝沙轻声道:「我与陆公子说些话,你们离远些。」 宝沙错愕不已,陆行墨则是笑弯了眼。 赵永乐不去看陆行墨的眼神,迳自抬步往前方田边小径走去。 她走得慢,目光望着连绵的田地,天空晴朗无云,陆行墨跟上她的脚步,走在她视线的另一侧,为了不挡住她的风景。 「我的娘亲,是我父亲的元配妻子,出身南方的书香世家廉氏,家中几代没有出仕,一心办学,虽然不知道太子妃娘娘与我娘如何成为好友,但我今日听到这件事,觉得很高兴。」 陆行墨说话的语调很和缓,赵永乐的视线不再放在风景上,而是盯着眼前的路,视线余光里是他的一片衣角,被微风轻轻拂过。 赵永乐默默将镯子收进袖袋里,或许这镯子会使陆行墨想起他早亡的娘亲,所以不想再看见吧? 「我娘她……是上吊死的。」 赵永乐睁大了双眼,不由停下脚步,错愕地抬起头去看他。 陆行墨停在她身侧,他个子高,由上往下凝视着她,幽幽地继续说:「当时我才一岁多,十几年来侯府上下瞒着我,只说我娘急病而亡,到现在,他们也以为我被瞒在鼓里,什么事都不知道。」 赵永乐知道自己听的是平阳侯府的秘闻,更是陆行墨藏在心底最为隐私的故事,她或许不该听,不能听,但……对上陆行墨那双落寞的眼眸,她移不开目光。 「我娘嫁过来平阳侯府,过得并不好,我父亲原本想娶的是柳贞儿,但柳贞儿不过是庶女,又与我父亲婚前不清不楚,祖父不可能答应父亲娶她,便作主替父亲聘了廉家女儿。我父亲但凡有点责任心,或是拒婚不娶,或是娶了后好好尊重我娘,都可以,但他偏偏不敢违背祖父,娶了人,却仍与柳贞儿暗度陈仓,还是祖父发狠说,如他再这般被外人迷缠,就要上摺子撤去他的世子之位,父亲这才与我娘有些好脸色,就这样,我娘怀上了我,父亲只当履行了他的责任,一心只扑在柳贞儿身上,整日不着家,祖父打了几次都无用,那时我娘也不争不抢,只安心养胎,生我之后,毕竟是侯府长孙,祖父大悦,就连父亲,都高兴得每日来看我,冷落了那柳贞儿一阵,不过后来柳贞儿又哄得他回心转意。」 陆行墨也是看到那只镯子,才想对赵永乐说出这些藏在他心底许多年的话。 他与她经歷前世今生,都见过彼此狼狈模样,他想更了解她,也想让她真正地了解自己,他并非是什么一帆风顺的世家公子,他有许多秘密,或许她会嫌弃,会鄙夷,但他不想说谎,他想展露丑陋的自己,然后期望眼前这个女子能够理解他,能够在理解他之后,还愿意……喜爱他。 赵永乐认真听着,也没有多问,她不想让陆行墨因着她的态度或许就不继续说了。 「这些事情,是我六岁时,我的养娘告诉我的,她是侯府的家生子,在我娘过世后,由我祖父安排到我身边,而我娘自己的陪房,在她自尽之后,竟然在几年里都因为各种原因死了。我养娘恐惧因伺候我会惹来灾祸,便向祖父请求辞了差事,祖父不想勉强她,便应了。我养娘计划着要假装去远方寻亲,离开侯府再不回来,但又怜惜我自小就不得父亲欢心,担忧我后母姚氏日后会虐待于我,便将我母亲当年自尽的真相都告诉我。」 说到这里,陆行墨顿了下,眼神迟疑,他望着赵永乐问:「这些事情……或许会污了郡主耳朵,郡主可愿意继续听下去?」 赵永乐看着那眼神里带着希冀的情绪,如何能拒绝他?她低下头去,吶吶道:「你说吧,我就当听了个故事,绝不会说给别人知道,今后也只当没有听过。」 陆行墨笑了,笑她的欲盖弥彰,听进耳里的事,如何能当不知道?她总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爱。 「这京外有陆家的宗祠,因我周岁后,祖父主张要将我上族谱,一家子便去了奉着宗祠的庄子住,当夜与族人酒席后,因长辈们忽然寻我祖父不见,使人去找,却在一处房内见我祖父与我娘睡在同一张床榻上。」 赵永乐如听落雷,惊在当场,愣愣看着陆行墨,说不出话来。 「父亲看到那样的情景,没有追究因由,只一意打骂我娘,什么混话都说,我娘身边的僕妇们为她喊冤,说定有误会,祖父则不知怎么,都没醒过来,族人们不敢将此事传出去,叫各处锁紧门户,且先将我娘关在一处房里,我父亲当时还要追去打我娘,被族人拦住。后来祖父终于转醒,只说自己醉得不省人事,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当时所有族人都在祖父房里问他,我养娘等下人则是去巡逻还有何处未曾下钥,养娘便忽然看见我父亲身边的小厮鬼鬼祟祟,悄悄开了个角门,将一个裹着兜帽罩衫的人送出门外,我养娘也曾见过柳贞儿几次,总觉得那身形很像柳贞儿,但不敢认,也不敢多管闲事,只当没看见,那时养娘只以为父亲连祭祖都要悄悄带着柳贞儿取乐,但后面几年才渐渐回过味来,觉得柳贞儿出现在那里并不寻常。」 第67页 赵永乐听到这里,忍不住问:「是柳贞儿陷害你娘……」 陆行墨却自嘲一笑。「也许是我自欺欺人,他们都说我娘出身书香世家,品行高洁,性情恬淡,这样的人怎么会跟我祖父有首尾?养娘这么说,我便愿意相信,当年的事或许有古怪,祖父与我娘都是被人陷害。只是我娘的陪房如今都不在了,养娘告诉我这些后,出了侯府,在去找亲戚的路上,听说染了风寒而死,如此一来,知道当年真相的人,一个未留,我选择我想相信的,或许是在骗自己罢了。」 赵永乐摇摇头,眼神坚定地看着他。「你娘肯定是被陷害的!」 陆行墨顿住,问她:「郡主如何这么肯定?」 赵永乐语气一点犹豫都没有,直说:「因为你娘跟我母妃是好朋友啊!我母妃纯真善良,温柔可亲,她的闺中好友,肯定也跟她一样,为人光明磊落!」 陆行墨不由失笑,这理由若是告诉陆望龙,肯定会被嗤之以鼻,但陆行墨却点了点头,含笑道:「郡主说的对,我娘肯定也像太子妃娘娘那样,我不该怀疑她的人品。」 赵永乐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理由如此薄弱,但她是真的这么认为,且她是女子,又受过严谨的闺阁教育,更能理解廉氏当年可能的心思,与公公扒灰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正经贵女哪个有胆子做? 「后来如何呢?」赵永乐问他。 「我娘自然百般否认,当时她与我祖父虽同睡一床,但衣裳整齐,若两人都坚持不知为何昏迷在那里,难道族人还能屈打成招?都恨不得掩盖这事过去。我祖父为此上下彻查,可疑的都要抓来问过,父亲只是冷言冷语,让祖父别闹得外人也知道了,祖父平时虽能压制父亲,但在此事上却自觉理亏,只好命众人收拾行李,准备回京,父亲却坚持要将我娘留在宗祠庄子上,嫌她丢人,不愿与她一起生活,那时我娘身上还有父亲打的伤痕,祖父顾虑她回京叫人看出来,便留了命令,让我娘带着几个僕妇待在庄子上,佯装养病,族人守着她,祖父带着父亲与我回了京城,但是也不知我娘在那里孤身过着怎样的日子,没多久便上吊自尽了。」 赵永乐听到这里,不由心酸,若廉氏真是清清白白,这样被丈夫误会失节,又与儿子分开,还不知能不能有回京城的一天,心中肯定备受折磨。 「我娘的陪房哭哭啼啼回京城送信,说我娘到死也否认与祖父有染,她是为了自证清白才上吊的,我父亲压根不理会我娘的死,听完,第一件事竟是要我祖父同意他再娶柳贞儿为正妻,祖父大发雷霆,父亲便说他早告诉柳贞儿我娘跟祖父的事,若祖父不同意婚事,柳家必会将此事闹得满城皆知,祖父被父亲如此威胁,只好答应。而我养娘被选中来我身边伺候,那时我娘的陪房尚在,便悄悄地来告诉我养娘,说我母亲虽自认清白,但到底与公公睡在一床,她从小耳濡目染皆是四书五经,如何能承受这等耻辱?又担心她活着会对我名声妨碍,这才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第39章 郡主很好 赵永乐望着陆行墨的双眼, 里头似乎有水光闪现。 她按着袖袋里的镯子,喉头酸涩地开口:「你娘……一定很爱你。」 陆行墨点了点头,扬起一个黯然的微笑。「我也这么相信。」 赵永乐见他神情悲伤, 心中不忍,便故意提起:「可那柳贞儿却没有嫁给你父亲为正室, 想来是空忙一场?」 陆行墨听她说起柳贞儿,表情果然变得冷淡起来, 平静道:「柳贞儿出身寿安侯府,但她母亲不过是个丫鬟,仗着夫主宠爱, 也是在寿安侯府作天作地, 众人知柳贞儿与我父亲暗通款曲, 早觉蒙羞家门, 我父亲兴沖沖地请媒人上门, 寿安侯老夫人只说哪天一个小轿抬过去便罢,我父亲一心只想与柳贞儿在一处,哪里在意名分, 便也一口答应, 我祖父才另外替我父亲又聘了我后母姚氏。」 赵永乐听着,看来这柳贞儿偷鸡不着蚀把米,算计半天, 也没能嫁作正妻。 她又想到,平阳侯如今只两个儿子, 嫡长子便是陆行墨,嫡次子则是陆姚氏所生,那么柳贞儿进门十几年,竟也没生下一儿半女?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 却一时没抓住,正在沉思间,又听陆行墨说:「祖父从来不曾对我说过这些事,也以为我不知道,我眼瞧着祖父这么多年对我,也没有惭愧的态度,表示他肯定没有与我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干系,倒是我父亲,像是恨不得戴的是顶真绿帽子,可能也疑心我非他的种,对我从没有好脸色,祖父毕竟会老去,无法一辈子护着我,我十四岁时,因不想日后也看着我父亲脸色过活,便投军去了。」 上辈子他投军后就再没回过平阳侯府,心里对陆铭忠也是抱持一种不能谅解的想法。 这辈子却是多亏了赵永乐,他为了在京中布置人手好能多了解她,才与祖父亲近起来,因着祖父坦然的态度,他才渐渐释怀曾经的疑虑。 赵永乐闻言,这才明白他为何年纪轻轻就选择了从武之路,想着那柳贞儿还不要脸面地自居侯夫人跟在平阳侯身边,赵永乐忍不住说:「你就不想报復那柳贞儿?」 陆行墨眼神忽然沉下来,低声道:「当年有关的人都死的干净了,没有证据,祖父没有直接对付柳贞儿,或许也是认为她与这些事没有干系,我还是听说养娘死在外面后,才起了疑心,只是祖父都没能发现与柳贞儿的连结,如今我也难查,我更不想去叨扰南方的廉家,徒惹长辈们伤心。且我现在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我父亲与柳贞儿,实话说也不放在我眼底,为他们分去心神,浪费时间。」 第68页 赵永乐听他这么说,也觉有理,现在陆行墨关心的是边疆人民安全,那些后宅倾轧,目前还不在急切处理的范围内,何必为了那些小人分心? 只是赵永乐性格中总有些戾气,想着这柳贞儿肯定不是好人,陆行墨忙着营救庞仰威,她在京里,或许可以寻些眉目去查查这柳贞儿。 只是想到这里,又惊觉自己与陆行墨又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平白无故,去查他父亲小妾,似乎不太好? 她连忙甩开心中思绪,看着陆行墨,认真道:「你说的对,大丈夫志在四方,此时也不是纠结那些小人的时候,待破了北夷的阴谋,救回庞将军,再说那些不迟。」 陆行墨微笑看着她,忽然对她作了个揖。 「郡主愿意听这么一个无聊的故事,难为您了。」 赵永乐先是困窘了下,随即正了脸色,低声道:「别说这是一个无聊的故事,你娘很爱你,你得记着这点。」 她现在才觉得奇怪,陆行墨怎么对她说起这么私人的过去?这辈子,他们俩算上今天,也才见第二次面呀? 难道陆行墨是那种见了两次面就能对个女人说起身世的人? 赵永乐还在狐疑,陆行墨问她:「郡主,我祖父拿镯子给你时,可是说了些奇怪的话?」 「啊?」赵永乐一愣,面上带出些尴尬来,口里却道:「没有,老侯爷没说什么……」 陆行墨淡淡一笑。「祖父没说,那我便说了。我觉得郡主很好,我今夜只怕就要离开回去临城,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那时我能否配得上郡主,不敢叫郡主等我,只是,若郡主将要说亲,且记着『陆行墨』这个名字,可好?」 赵永乐脑中一片空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 她愣愣看着陆行墨脸上的微笑,那双眸子里倒映出她莹白的脸,一阵风吹过来,撩起她长长髮丝,勾在了陆行墨袖扣上。 陆行墨轻笑出声,抬手仔细地解开发丝,指腹捏着那柔顺的黑髮,用低沉的嗓音说:「若郡主记不住我的名字,便忘了我今天说的故事吧。」 随即放开了那缕髮丝,任之飘荡在空中。 赵永乐只觉晕唿唿地。 她都不记得陆行墨怎么送她回庄子门口,两个宫女怎么扶她上了车,车帘落下前,陆行墨背着手,嵴背挺直站在那儿,静静望着她,勾起嘴角说了一句:「郡主,后会有期。」 赵永乐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但脑海里满是他在田边小径说的那番话,心便乱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金川观察着自家主子的反应,见她没有话说,松了口气,放下了车帘。 马车慢慢地往城里的方向走,宝沙悄悄掀起车窗帘子一角,见陆行墨仍站在庄子门口目送马车,撇了撇嘴。 宝沙回头去看赵永乐,只见自家主子还在出神,不知发什么呆,宝沙便好奇地问:「郡主,您跟陆公子究竟说了什么?」 赵永乐让她这么一问,终于回过神来。 「……说了些军务上的事。」 她语气淡淡,金川与宝沙便放下心。 赵永乐却是一再回想陆行墨说的话,脸上越来越热。 他说那些话,那个神态,跟上辈子的他又有些不同。 难道真是天註定的缘分?上辈子她那样丑,他也愿意跟她在一起;这辈子不过见了两面,他又说觉得她很好…… 心头忍不住甜意蔓延,赵永乐再想冷静,也不能够。 他让她说亲时记着他,他可知道,作她的驸马,他就再不能领兵出征? 赵永乐心中失落,若是没有公主驸马不得参政这条破规矩,或许她就没那么多顾虑,只管她内心真实想法就好…… 她闭眼沉思着,耳边却听两个宫女说起在博香楼后院发生的事。 「那平阳侯可真大胆,竟将小妾当作夫人,那真的平阳侯夫人岂不是太可怜了?」 「也不知那小妾什么来头?若是贱籍,当家夫人发卖出去就行了,或许是良妾,只能由得平阳侯做主……」 赵永乐忽然睁开眼睛。 陆行墨是怎么说的? 柳贞儿出身寿安侯府? 寿安侯府……不就是端康王妃的娘家吗? *** 陆行墨见那八个太子侍卫护着马车走远了,才进去庄子里。 管事本躲在门后偷看,见陆行墨进来,忙装没事一般,要往另一边走去。 「你是祖父派来的?别忙,我亲自对他说。」 那管事停住了脚步,尴尬一笑。 陆行墨便走到正厅,陆铭忠只顾往外看那管事的身影,不料陆行墨说:「祖父,太子妃娘娘送给我娘的镯子,怎么在你那里?」 陆铭忠愣住,心下直唿可惜,只以为梅姑娘当真将那镯子交还给陆行墨了。 那么这两人肯定没戏了! 他自知理亏,也没有深思陆行墨话中之意,便说:「不然还能放在哪里?原也是你亲娘自己收着,你亲娘过世,我信不过你父亲,便暂且代为保管她嫁妆匣子,后来你母亲姚氏嫁过来,我瞧着她几年,行事妥当,便把你娘的东西让她收着,只等你将来成亲给你。我看那只缠丝赤金玄鸟镯子是太子妃娘娘恩赐的礼物,这皇家御赐之物若是弄丢了,平阳侯府上下都得遭殃,我便挑出来自己收着。唉……是不是你笨嘴拙舌,人家姑娘没看上……」 第69页 陆行墨听到陆铭忠的解释,安下心来。 他因着知道祖父与亲娘之前的丑闻,方才听赵永乐说镯子是祖父给她的,还曾有疑心,现在听到祖父态度自然的说明,便在心内自嘲,是他想太多了。 「我的事您不用费心,我自有成算。」 陆行墨淡淡说完,一脸风轻云淡模样。 陆铭忠气得倒仰,吹鬍子瞪眼道:「你有什么成算?人家镯子还给你就是瞧不上你了!我就等着,等我躺进棺材那天,还能不能看见你成亲!」 陆行墨却不答他这个,只顾道:「今日我看见跟踪马车的那小厮,细眼槽鼻,五短身材,头髮稀疏,脖子有两颗痣,您且让人回侯府查一查,如今的侯府已不是您在的时候,我疑心这小厮认了柳贞儿作主人,私下听她使唤,待抓到这小厮,让他招认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陆铭忠一愣。「你以前不是说过懒待管那府里的事?有小厮被柳贞儿收买,也不是奇事,毕竟你父亲把他当眼珠子似的。」 陆行墨却不能说,他今日对赵永乐说了那些话,日后说不得要进那驸马的名单,难道拿一个乱七八糟的平阳侯府去跟别人竞争?少不得他花点心思整顿起来。 他不说这些,只拿其他藉口敷衍陆铭忠:「我近来做的事危险,只怕打草惊蛇,不能让柳贞儿有任何机会藉此生事,且先将她左膀右臂都拔了,教她安分些时日,待我腾出手,便来收拾她。」 第40章 狠心 陆铭忠越听越诧异, 面有顾虑。「你当我从前不想将那妖妇除去?你父亲寻死觅活,没那妖妇就活不了,这孽障他自己死了算了, 可他从前是侯府世子,现在是侯爷, 真教他为个女人把侯府弄得翻天覆地,一家子不但脸都丢尽, 只怕皇上不高兴,还要以治家不严收回爵位,将来我到地下, 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对陆行墨来说, 他上辈子都敢暗算临城主帅负伤致仕, 对付自己父亲, 还不算什么。 只是这些话不好对祖父直言, 毕竟父亲是祖父的儿子,祖父到底是有些狠不下心的。 「我也还忙着临城的事,日后再说吧。祖父您记着我方才说的小厮便是。」 陆行墨说完, 便要借马回狮子巷去, 陆铭忠虽想留他,但临城事情要紧,便放他去了。 待回了狮子巷, 林义已将那北夷舞伎送来,陆行墨又仔细问询一遍, 包括她有印象的北夷王宫各处宫室路线,还有接待庞仰威时对方的健康状态,一一反覆诘问。 那北夷舞伎刚学中原话不久,说得磕磕绊绊, 陆行墨干脆用北夷话直接问她,她才答得顺畅起来。 林义一直在旁听着,见陆行墨将那北夷话说得流利,心中多了几分敬服。 他此前只想着防陆行墨接近明珠郡主,却一时忘了这可是在边疆保家卫国的兵士,现在还为庞仰威的下落奔走,自己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他? 林义便自觉惭愧不已。 不料他对陆行墨接近赵永乐的直觉却是真的。 陆行墨这边问完,将那舞伎交还林义,又述说些后续如何连络之语,话毕,林义便带着那舞伎走了。 陆行墨并不耽搁时间,到院子里牵过自己从北夷骑回来的骏马,吩咐留在京里的手下事情若干后,便驾马往城外而去。 出了京城时,夜幕四垂,他在京道半途,前后无人,便勒住了马,回头朝京城望去。 大魏没有宵禁,城墙后隐约有黄澄澄的灯火闪烁,彷佛听得见里头人声鼎沸。 他孤身坐在马上,想着今日在田间小径旁,赵永乐一头青丝随风轻扬,明眸朱唇,肤如凝脂。 其实他没有成算。 他也有许多许多的不确定。 那人都不肯认他,似乎想将上辈子的事都忘记,狠心的让他无奈。 他只好想办法让她记着他,就算相隔千里,也能想起他。 如此便好。 上辈子她答应了要在北夷等他;这辈子,他仍当那句等他还作数。 总有一天,他会去迎接她。 *** 赵永乐回了宫,今日时辰拖得晚些,鲁嬷嬷在那儿絮絮叨叨,得亏是宫女来说太子殿下请郡主去,鲁嬷嬷只好放过她,帮着她换了衣裳,赵永乐才去了东宫。 赵永乐让宫人领到书房里,只见赵承元面色不虞坐在那儿,便知是那些太子亲卫将今日她的行程报给了他知道。 赵永乐也不慌,噙着一丝笑来给赵承元斟茶。 「谁惹了父王?可别装着这个表情教我母妃看到,否则她还不提心弔胆的?」 赵承元见女儿还嘻皮笑脸,扳着的脸也撑不住,无奈道:「纵得你连外男都敢见?还不从实招来!」 赵永乐不想父王对陆行墨有什么偏见,且日后想帮助陆行墨,少不得多仰仗父王的人手,便将陆行墨调查庞仰威下落,怀疑萧隆义等等事情说了,只略去自己甩开侍卫让林义掩护去了青楼一事。 赵承元听毕,脸色凝重,半晌没说话。 赵永乐担心他怪罪陆行墨,便道:「若那萧隆义真和北夷串通,将来还不知怎样残害大魏,陆公子也是无法,只能如此行事,我派去临城的人手,也交付与陆公子,这还有个好处,便是能替您监视陆公子,证实他所言不假。」 赵承元嘆了口气。「这些话说给你皇祖父听,只怕他不会信。」 第70页 赵永乐嗤了声。「女儿趁早劝父王息了这心思,若您对皇祖父说了,还不知有多少人要弹劾您干涉军政,居心可议。且这不还没有证据嘛,且等陆公子那边有消息,您再做打算不迟。」 赵承元看着女儿,只觉世事变化太快,不过十六岁年纪,竟将事情看得如此透彻。 自己还不如她了。 赵承元苦笑道:「罢了,既如此,那陆行墨一旦有消息传来,便也要告诉孤,在朝廷上,孤轻易不插嘴,但若有毁谤庞仰威的,孤私下里进言给父皇,如此应不显露痕迹。」 赵永乐贊同地点点头。 赵承元张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但又闭上了嘴。 他本想问赵永乐对那陆行墨可另有想法,毕竟听侍卫们说,赵永乐与他同坐一车,还在陆家庄子待了好一会儿,说了许多话,孤男寡女,赵承元便多想了些。 自家女儿再聪明,在他看来,对男女之事还是一窍不通的,可不能教外头男人轻易骗去。 只是方才见女儿说起那陆行墨,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说事平铺直叙,彷佛与那陆行墨并无私事往来。 如果女儿没那个想法,自己平白提起,岂不反勾了她的心思? 赵承元便打消主意,不再多提那陆行墨半句。 赵永乐在边上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问赵承元:「父王,您对礼部的郎中们可熟悉?」 赵承元反问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永乐面色不改,像是闲话家常道:「我不是让林嬷嬷的儿子林义替我管着那酒楼吗?听他说近来有个礼部郎中几次光顾,林义看他人模人样,想起有个远亲表妹正谈亲事,也不知这郎中娶亲没有,想打听看看。我原也没放在心上,随林义在外头打听去,现在见了您,便想起替他问问。」 赵承元取笑她:「你自个儿亲事还没影儿,便想起做媒人来?」 赵永乐撅嘴,拍了拍她父王,嗔道:「我偶尔想做好人还不成吗?就是随口一问的事,父王还刁难我!」 赵承元无奈,问她:「那这郎中姓什名何,你可知道?」 赵永乐语塞,她正是不知道才来打听…… 赵承元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她问也三不知,只好摇头失笑。「罢!罢!小孩儿,想一出是一出,这礼部郎中多少个,我回头让人整出名单来,家里人口给你写述清楚了,再使人送到重华宫去。」 赵永乐这才展颜。「果然父王最好啦!」 她心中松了口气。 上辈子实在不熟官场,光知道那采华院匆匆一瞥的人是礼部郎中,却半个名字都想不起来,又不便对父王说明因何要调查此人,只好绞尽脑汁想了这藉口,幸好父王看起来并没有怀疑。 这边说话完,赵永乐便去东宫后院寻她母妃去了。 她弟弟赵弘祺刚被哄睡,让奶娘们抱去暖阁里,赵永乐便坐下与梅簪雅说话。 「母妃,我今日听见一桩事,那平阳侯元配夫人是你闺中好友?」 梅簪雅讶异地反问她:「你从哪里听来?」 母妃比父王好打发些,赵永乐便随口说:「就是听人说的,不是现在的平阳侯夫人,而是那个元配夫人廉氏。」 梅簪雅面上便露出些怅惘。「我与廉姐姐确实曾经很要好,廉姐姐长我两岁,在娘家时小姊妹们彼此取乐,总是照顾我,她嫁到京城,我还哭了一场,只当这一辈子再见不到面。后来我幸得嫁给你父王,我便时常召她入东宫来陪我说话,她是个苦命人,不过二十岁就一场急病死了,我都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赵永乐又问:「生的究竟什么病?竟二十岁就死了。」 梅簪雅愣了一下,犹豫道:「这……我只听说她去京外祭祖便染了病,还留在那里养了些时日,没熬过来就死了……唉,我也真是,竟没想起多问问些!」 赵永乐在心中计算下,那时母妃不正怀着她吗?薛皇后又是那样苛刻的人,恐怕母妃在孕中压力也大,听闻好友急病而逝,一时心绪紊乱,没有追问也是可能的。 赵永乐便安慰她:「母妃,当时人都去了,您多问些也是徒惹伤心,女儿也是好奇,从没听您提起过这位夫人,也不知母妃的闺中好友是什么样子的?」 梅簪雅听了,面露微笑,想起从前的少女时光,温柔道:「廉姐姐性子有些耿直,其他人不明就里,便说她故作清高,其实是他们不了解廉姐姐。她待我如待亲妹般,凡事都想着我,细心体贴,我从前总想着『冰清玉洁』四个字最合适她。但她对那些误会她的人,就没什么好脸色,愈发地不与他们亲近,那时听说廉姊姊嫁的人家,有些不妥,我还担心她犯傻,跟人作对……」 梅簪雅说到这里,忽地住嘴,不再说了。 赵永乐忙追问:「平阳服府不妥吗?怎么不妥?」 梅簪雅咳了两声,才说:「你小孩子家,莫打听这些腌臜事儿了。」 赵永乐有些无语,母妃还是一如往常将她当作小孩子,她便干脆说:「可是平阳侯宠妾灭妻?」 梅簪雅惊愕地呛了下,忙问:「谁告诉你的?」 赵永乐敷衍道:「平阳侯做事猖狂得很,外头都知道,我也是听说他有个元配夫人曾与您交好,才好奇来问您。」 梅簪雅听了,喃喃念道:「竟有这种人,宠妾灭妻还闹得人尽皆知……」 第71页 赵永乐这还不够,又说:「他府里那个妾是不是二叔母的庶妹?」 梅簪雅又是一惊,只当这事也传得人人都知道了,便忙道:「这话你可别对你二叔母说,她不喜别人提起她有个庶妹给平阳侯当妾,说丢都丢死人了!」 赵永乐原也只是按着柳贞儿当年被纳进平阳侯府的年纪去推算,想来是端康王妃同一辈人,也是她歪打正着,这柳贞儿还真是端康王妃同一房的庶妹。 只是听母妃这么说,端康王妃却是十分不屑庶妹柳贞儿。 第41章 前世 按着陆行墨所说, 寿安侯府老夫人让平阳侯一顶小轿把柳贞儿抬去,还有端康王妃的态度,可见寿安侯府上下是真的不待见柳贞儿。 梅簪雅压低了声音, 叨念道:「其实廉姐姐那时连宠妾灭妻都说不上,那人都还没进门, 搅得平阳侯府不得安宁,得亏廉姐姐看不上平阳侯, 便当那二人不存在,还对我说过,只过自己日子便罢。我劝也不是, 不劝也不是, 后来廉姐姐怀了身孕, 我还替她高兴, 有了孩子, 至少下半辈子有依靠,她是世子夫人,也不用看谁脸色, 谁知一场病, 这么年轻就死了……」 赵永乐听母妃这般慨嘆,更加了解廉氏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人又怎会跟公公有染?想来当年的事必有蹊跷。 只是要查这事困难重重, 那后宅阴私,本就藏着摀着, 不叫外人知道,若只是给那柳贞儿一个教训,万种方法都有,但最重要的还是洗清廉氏的名声, 这才是陆行墨最想要的吧? 赵永乐正思量着,又听她母妃说:「廉姐姐生的那孩儿,如今算来也有十八岁了,廉姐姐刚去那时,我时常使嬷嬷去平阳侯府看望,后来廉姐姐的丈夫续了弦,我恐怕人家因此心里生了芥蒂,反害了那孩儿,就不好使人去,后来又听说他十几岁无缘无故投了军,莫不是家中苛待于他?那时我与你父王提过,能不能让人在军营里多看顾他些,这话叫你皇祖母听见,说我怂恿你父亲在军中捣鬼,把我冤枉的,于是又不敢说话了……现在想起来,对那孩子亏欠良多,这些年不曾帮上他什么忙,也不知如今在军营里如何了。」 梅簪雅想起从前被婆母薛皇后斥责的往事,眼眶一红,赶紧拿帕子抹泪,免得女儿笑话。 赵永乐听了,甚是无语,这薛皇后防母妃就跟防贼似的,难怪这些年母妃也没跟她说过平阳侯府的事。 「母妃别担心了,改日我使林义去打听一番,说不得人家在军营也有了前程。」 赵永乐安慰梅簪雅,打算之后再假装已请林义打听,然后将陆行墨的近况告诉母妃,好让她安心。 梅簪雅点了点头,又说:「他如今既已经十八岁,不知娶亲没有?若没有,不知平阳侯府有没有为他张罗?这些年没能帮上忙,他成亲时,我便让人送些金银器物,好歹资助他些。」 赵永乐听了这话,不由有些尴尬,想起陆行墨说要在她的驸马名单上…… 「咳,母妃您就是心善。」 赵永乐又胡乱说些闲话,便与梅簪雅道别,出了东宫。 她坐在肩舆上,取出一直放在袖袋里的那只缠丝赤金玄鸟镯子,不由轻嘆一声。 陆行墨让她还给母妃,可怎么能还呢?这只本该给陆行墨未来妻子的镯子,出现在她手上,母妃还不浮想联翩? 思来想去,也只好自己收着。 回了重华宫,赵永乐便将镯子放在自己珠宝匣子里的暗匣内,钥匙让金川收着。 当夜,她躺在床榻上,想着或许陆行墨已经出了城去。 也不知他此行危不危险?装病出了临城,肯定要避开很多耳目,说不定还要风餐露宿,而就算安全回了临城,还要一边应付萧隆义,一边暗中派人到北夷营救庞仰威,这人真的……独自背负了许多事,他是怎么能表现得那样处变不惊呢? 若是他亲娘廉氏当年没有被陷害,他是不是还安稳地在平阳侯府当他的嫡长子,甚至已经被封了世子,万事无虞? 赵永乐这么胡思乱想着,半梦半醒,胡涂之间竟又梦到了前世的事情…… ………… 宝沙哭哭啼啼地回到临城,脚底都磨破了,赵永乐终是留下了她。 金川、银河、珠尘俱都哭了一场,帮忙给宝沙上药。 赵永乐冷淡地说:「平日就说你傻,放着家中好姻缘,到那北夷去,可知能有什么好男子由你挑拣?」 宝沙哽咽着说:「奴婢不嫁人,奴婢一辈子伺候公主!」 赵永乐本又要骂她,却想到身边这个宫女,到了那野性难驯的北夷,说不定会被老蛮王强逼着收了,到时候,凭她也不知能不能保住她们几个…… 想到这里,赵永乐心中一阵刺痛,不敢再想。 她忍着泪意起身去睡了,也不让宫女们伺候。 金川几个想去劝,都让宝沙拦住了,她怕公主改变主意,又要将她赶回去京城成亲。 隔日,有小兵来,说是右翼前锋统领问昨日送回来的宫女可扰了公主清净。 赵永乐想起昨夜送宝沙回来的那个陆统领,忙乱之中,她只随意道了句谢,就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想来他是怕昨夜自作主张的举动触怒自己,才又使人来问。 赵永乐因着担心四个宫女的将来,昨夜翻来覆去没有睡好,想出去透透气,便问那小兵:「陆统领现在在何处?」 第72页 小兵便答:「回公主殿下的话,陆统领今日率人去伤兵营清点药材等物。」 赵永乐本是想打听这陆统领在哪,使人准备谢礼送去给他,这时听见伤兵营几个字,便有些意动。 当即命几个宫女服侍她换上一身轻便的服装,戴着面纱,让小兵领着自己去见陆统领。 小兵慌不迭地,也不知先找人去给陆统领通个气,便领着赵永乐与几个侍卫去了。 路上,赵永乐便寻那小兵说话,问这伤兵营的情况。 那小兵傻里傻气,公主殿下问什么便答什么,话也没有多加修饰。 原来现正休战之中,临城的伤兵营并不忙乱,但因此前连年打仗,边民农商皆做不得,壮丁便多数投了军,受了轻伤的还好,休养一阵又回去训练,那重伤的,被迫退役,不但身上还有旧伤要养,也不能赚钱,都不敢回去。 是这陆统领与临城文官们商议之后,亲拟了摺子,请求光宁帝答应在军饷中拨出一部分来赡养这些兵士。 不但让他们在伤兵营里慢慢养伤,有那还能行动的,便支给一份粮米,让他们为剩余躺卧在床的兵士送饭送水,整理环境,也算自给自足,不至于麻烦军医与其他健康的兵士。 小兵还说,陆统领以防有些爱挑事的,会去欺负这些无法还手的兵士们,便不定期率人去巡逻,今日便是清点那些药材食物,免得有人剋扣他们。 赵永乐听完,对这陆统领印象极好,想起昨夜情况乱糟糟的,她没戴面纱就去见他,这人表情也不见变化,好似在他眼里,她的长相就如其他人一般正常。 到了伤兵营,营口的兵士知道明珠公主驾临,正要通传,赵永乐拦住他。 「莫要劳师动众了,我且看看。」 那守营的兵士诚惶诚恐,不知所措,赵永乐让侍卫们在营口等着,侍卫们不同意,赵永乐也不理。 这群侍卫是朝廷派的,也不知里头有谁的走狗,她一向不喜他们接近她。 那呆小兵还一直为她领路,赵永乐经过一处帐篷,见有人躺在里头喊疼,她便走了进去。 小兵问那人:「大爷,您可是伤口又裂开了?我去找军医给您重新包扎可好?」 那伤兵摇摇头,咬牙道:「是我方才作死,跟军医说包了这几次,我自个儿都会了,便让军医先去看别人,我自个儿胡乱包扎了,也不知扯裂了伤口还是怎的,一抽一抽的疼,这重新包扎又费布,我且忍忍就行。」 小兵抓了抓头,不知如何是好。 赵永乐凑近看了看,这人伤在小腿上,包扎的细布正往外渗血,看着可怖。 这人见有个姑娘戴着面纱进来,只当是来帮忙的医女,连忙说:「姑娘别费心,等会儿我就不疼了!」 原来临城上下军民团结,有那普通人家的女儿会自告奋勇来伤兵营帮忙,家境略好的,捐钱捐东西也有,因此在此处看到女子,便都私下敬称一声医女。 赵永乐看着那渗血的细布许久,又看这人额际疼得泌汗,犹豫再三,才伸出手去,动作轻柔地解开那一层一层包扎的细布。 她轻声道:「我不熟这些,大爷您教我怎么重新包扎吧。」 小兵听了,连忙从旁边拿过一捆新的细布来。 那伤兵见她已拆开细布,也是无法,满脸羞惭地指示着赵永乐如何拆布,一边不停道歉:「都怪我,这营里药材东西短缺,我还白费了一条细布,真是作孽!都怪我笨手笨脚!」 赵永乐边拆着布,心绪复杂,她在皇宫里,每日锦缎绢罗如流水一般,何曾担心过一匹细布的用处?甚至还经常有专为她裁制的华服,只穿一次便不穿了,或者过了水就拆掉衣裳,任凭底下人处置。 这样奢靡无度,竟不知边疆军士连包扎伤口的细布都要减省着用,她真是不该…… 她能做的,或许也只有和亲北夷,结束这些战争,让军士们早日归家…… 「公主殿下!」 忽有男人的嗓音在帐篷外响起,赵永乐回头去看。 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清俊脸庞,正微微蹙眉望着她。 赵永乐向他点了点头。「陆统领。」 陆行墨走进来,看清了赵永乐竟在为伤兵拆布,目露惊愕,蹙着的眉头也立即放下了。 他听到守营兵士来报,说明珠公主进了伤兵营,还以为她是无谓的好奇心,若是让她看见伤势可怖的场景,让她受了惊吓,不是连累伤兵营的人吗? 所以他才匆匆在各个帐篷寻找明珠公主的身影。 却没想到,明珠公主却静静坐在这里,一个侍女都没带,还亲自替伤兵拆布。 第42章 面冷心软 陆行墨还没继续开口, 那细布已是完全被拆开来,露出皮开肉绽的伤口。 他等着明珠公主会露出噁心的眼神,却没想到她只是顿了一下, 看着那伤口半晌,便抬头看向他。 「陆统领, 这药膏都化在布上了,可有多余的药膏给这位大爷重新上药?」 陆行墨诧异一会儿, 才说:「公主殿下,您是千金之躯,不敢劳动您。微臣这就命军医过来换药。」 那伤兵早先听陆行墨喊了一声公主殿下, 便惊呆在那里, 只当自己听错, 现在陆行墨又说了一遍, 那伤兵忙摇头摆手, 急道:「小、小人无知!竟不知是公主殿下!」 第73页 说完,又缩回自己那伤脚,却扯动伤口, 哀嚎一声。 赵永乐见他激动, 也不坚持,便站起身。 陆行墨已吩咐站在一旁的小兵去唤军医来,此时无话, 他见赵永乐静静站在那里看着那伤兵,便问:「公主殿下何故到此处来?」 赵永乐这才抬头去看他, 平静道:「为昨夜的事来谢陆统领,走到此处,想看看伤兵营什么样子。」 陆行墨方才见她不顾尊卑替伤兵拆布,又对她多了一分新的认识, 要知道就算是临城本地的姑娘,初次见到兵士伤口,干呕手抖的大有人在,明珠公主久居深宫,却未露半分惧意,陆行墨便好奇问她:「公主殿下不害怕这些伤口吗?」 赵永乐摇摇头,表示不怕,却不解释。 她自毁容以后,每日从镜子中看见丑陋的自己,伤疤大大小,各个形容可憎,而这些为国受伤的兵士伤口,又有什么可怕的? 但这是她内心最为自卑的事,当然不会对陌生的陆统领说实话。 陆行墨一直望着她,总觉得难以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还想说些什么时,小兵便领着军医来了。 帐篷小,陆行墨与赵永乐便走到外头来,让出空间给军医换药。 陆行墨低眸去看她。「公主殿下,昨晚那宫女情况可还好?」 赵永乐点点头。「还要多谢陆统领,她冒冒失失地跳车逃回来,夜里又认不清脸,说不定会被当作小贼打死了,幸亏你放她进城,若换作别人,说不定抬回来的就是尸身了。」 赵永乐这话说的冷硬,陆行墨却觉得有点意思。 明明是为了不让贴身宫女陪嫁她到北夷受苦,赶她回京成婚,见人逃回来,便吩咐下人赶紧替那宫女敷药加衣。现在又嘴上冷淡,实则很关心那宫女吧? 还为了她特意来向他道谢。 陆行墨温声道:「公主殿下多礼了,原是微臣该做的。」 赵永乐环顾伤兵营里其他的帐篷,问陆行墨:「伤兵营里可有药材东西短缺的?」 陆行墨忙答:「回公主殿下的话,目前无战事,都还够用。」 赵永乐却微微拧了下眉。「方才那大爷却很怕浪费了细布,疼成那样还不愿换药。」 陆行墨无奈道:「他们本就节省,还有前阵子兵情紧急时,此处缺医少药,他们便习惯省着用,现在伤兵数已经大大减少,微臣回头便吩咐他们不必私自熬着,该换药便换药。」 赵永乐点了点头。「我嫁妆里有好些素布,我会让人匀出来给此处,还有药材等物,我嫁妆里也不少,稍晚便使人列个单子给你,一併与素布送来。若还有缺的,我写封信给父皇,请他能不能再拨些军饷来。」赵永乐又想到那小兵说受伤的兵士家境困难,便说:「我还有些现银,这些伤兵如被迫退役,便从我这里拨些银两给他们,回去支撑些日子也好。之前因伤退役的,也能领,这还要麻烦陆统领列个人名单子,送来我居处,自有人处理。」 陆行墨听完这番话,表情愕然。 他简直哭笑不得,原来公主殿下不但面冷心软,还仁慈大方得很。 「公主殿下,您也说了那是您的嫁妆,岂能挪用?您不必担心,微臣早先就从军饷里拨出一部分专责作为因伤退役兵士们的安家费,还另外从屯田里划出一部分,让那些兵士们归家后有一份田地可以为生。您的嫁妆是要带去北夷的,想必北夷王宫也有许多要花费处,您且多留着些。」 赵永乐听了,却是嗤笑一声。「那些嫁妆带去我可保得住?若教那些蛮子夺了去,我还能做什么?不如趁早花在了这些兵士身上,将来就算饿死在北夷,我也死而无悔了!」 陆行墨闻言,愣在那哩,片刻说不出话来。 还是帐篷里头军医换过药,出来禀报,打破了沉默。 赵永乐又走进去帐篷,那伤兵用手撑着身子,想起来行礼,赵永乐摆了摆手拦住。 「有伤在身,不必计较虚礼。」 那伤兵满脸感动,在床上就原来姿势不停磕头。「不知公主殿下竟愿意到这里来看小的这些人,还不嫌弃小的那伤口,公主殿下就像菩萨一样……」 那伤兵说着说着,却哭起来,勐捶自己胸口几下。「都怪小的们没用!没早点把那些蛮子们都打死!如今菩萨一样的公主要嫁去北夷,这可怎么办哪……」 赵永乐眼神凝滞,心头闷得慌,良久才低声说:「别哭了,我是去做王妃的,我去了,你们就不用打仗了。」 那伤兵听了,还是哭,赵永乐见劝不来,有些慌张。 还是陆行墨嘆了口气,上前说道:「你莫哭了,好好养伤才是报答公主殿下,否则岂不让殿下担心?」 那伤兵这才慢慢收了泪,一抽一抽的,又磕头起来。 赵永乐怕他动作大又扯动伤口,便开口要走,那伤兵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好不容易赵永乐才出了帐篷,陆行墨跟在后头,便见远远一个兵士跑来,对他二人行过礼,才说:「北夷有使节来,如今正在公主殿下暂住的宅子,礼部大人们接待着。」 赵永乐与陆行墨皆是讶异,陆行墨便说:「公主殿下,微臣送您回去。」 于是陆行墨便护着赵永乐回了宅子,才刚进门,便有官员上前说:「公主殿下莫急,那北夷来使不过送封手书,无须您亲自接见,如今王大人、高大人、林大人等在正厅接待他,酒席已备,只消用过便可送他回去。」 第74页 赵永乐便问:「手书在哪儿?」 那官员犹豫了下,才拿出来,赵永乐接过,当即打开来看,只见信上都是如虫子般扭曲的夷文,赵永乐又问那官员:「这信上说的什么?可教人通译了?」 「已通译过了……」那官员扭捏半天,说不出话。 赵永乐不耐烦,随手把信搁到站在旁边的陆行墨手里,边道:「是要本宫亲自问北夷来使还是怎的?」 陆行墨拿着那手书,读了一遍,目露诧异。 那官员浑身抖了一下,低着头,才答道:「回殿下的话,北夷王宫说,为您准备的宫室已装饰好了,只等您嫁过去……还有……还有就是……若您有、有『陪、陪侍人等』……尽管一同带去,您的宫室有十数间房……应住得下……」 赵永乐初听,只以为北夷在说陪嫁的宫女们,但看这官员抖如筛糠,心觉不对,想了一下,脸色便难看起来。 「什么『陪侍人等』?」 赵永乐冷冷问他,那官员愈发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赵永乐沉着脸,便往正厅走去,那官员吓了一跳,怕明珠公主要与北夷来使对质,忙跟在后头急道:「殿下!北夷那边是说,如您有面首之类,可以带去……」 赵永乐停下脚步,她方才也猜到了,只是不明白,北夷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那官员苦着一张脸,劝道:「殿下莫要动怒,北夷凶性难驯,和亲在即,还要说这些闲话挑衅于我们,说不定是想让大魏先动手,他们才得以合理出兵……殿下莫中了他们的奸计,这些侮辱之言,且待殿下嫁过去后,对他们晓以大义……」 赵永乐听着这话,一双美目怒火愈炽。 陆行墨犹疑一下,在旁开口:「这位大人,或许北夷没有侮辱之意,您这么说,殿下会误会的。」 那官员正焦头烂额,深怕明珠公主进去掀了那北夷来使的酒席,现在听到陆行墨这么说,也不管他是什么武职,反正在他们这些京官看来,边疆武官都低他们一等,那官员便瞪着眼睛斥道:「你懂什么?整天只会带兵打仗,向朝廷国库要钱,岂知我们这些京官之苦?」 陆行墨闻言,不动声色,却沉下了眸子。 赵永乐不爱听这话,当即伸手拨掉那官员头上冠帽,冷冷道:「你有什么苦?你可曾豁出性命去战场上杀敌?或是舍了父母家人,远嫁北夷?」 那官员吓了一跳,也不敢去捡地上的官帽,只瑟瑟发抖,口称不敢。 赵永乐懒待理他,回头看向陆行墨。「你看得懂那手书?」 陆行墨垂眸答道:「微臣会些夷文。」 赵永乐想了一下,对他说:「你跟我来。」 陆行墨一愣,便见赵永乐已经向前走去,便不多犹豫,跟了上去。 那官员恨恨地瞪着两人背影,一边去捡官帽,一边悄声骂道:「面目丑陋,北夷未曾拒婚已是幸事,摆什么谱?会上阵杀敌了不起吗?说不定都是小兵小将在前堆作尸体,你只在后方悠哉抢功……我呸!」 赵永乐与陆行墨不知那官员在背地里骂他们,只见赵永乐却不是走到正厅里,而是过了廊道另一边,走侧边的小门进去。 陆行墨跟着她进去,才发现原来是正厅旁的一个暖阁,与正厅除了小门相接,还用整片窗纸涂了框墙,此时隐约可听见正厅传来的笑闹声。 赵永乐上前靠近窗纸,以手捻唾,戳开一个小洞,用那个小洞觑看着正厅的景象。 陆行墨站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还是赵永乐头也不回,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上前,陆行墨才慢慢靠过去。 赵永乐觑着那窗纸小洞,边低声问他:「手书上说的什么?你俱都说来。」 第43章 面首 陆行墨便低声答覆:「殿下, 与方才那大人说的也相差无几,只是些客套之言,知您到了临城休整, 且先使人来贺,并说明王妃宫室俱已装饰妥当, 您的陪嫁俱可安置,若有面首之类, 也是无妨,尽管养在您日后的宫室里……只是微臣看着,那手书并无不敬之意。并不是微臣有意为北夷开脱, 实是夷人与中原文化相距甚大, 有时候他们觉得寻常的东西, 我们大魏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因此殿下莫要着急, 不如先看北夷来使态度如何,再作打算不迟。」 赵永乐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才想着来看看那北夷来使究竟怎么样。」 陆行墨这才明白过来。 方才明珠公主表现得冲动易怒, 但是实际行动却很小心, 并且思想开放,没有因那官员话中带着的暗示指涉而备感羞辱。 陆行墨便学着赵永乐,也戳开那窗纸一个小洞, 往正厅看去。 只见中间一个酒席,几个大魏官员围坐, 竟让那北夷来使坐了上首。 那北夷来使身材肥胖,蓄着大把鬍子,头髮皆绑做长辫,穿着一身华丽服装, 显得财大气粗模样,满脸横肉,一大口菜餚吃进去,连鬍子都油光满布。 他左搂右抱两个女子,似是倡优模样,脸是中原人,也不知这些官员去哪里找来的,皆是媚笑不止,专为他布菜斟酒。 依稀可听得那些大魏官员说话:「阁下今日且痛饮一番,不醉不归!」「这两个小倡可还合意?若不满意,这边再换两个来!」「阁下可吃得惯中原的菜餚?若要还有,不必客气!」 第75页 竟是一片谄媚阿谀之言,都让一旁的通译给翻成夷文说与那北夷来使听。 北夷来使大为满意,看向大魏官员们的眼神不禁带了些鄙夷出来,嘴上囫囵道:「你们的诚意我知道了,待我回去,定会告诉大王,至于日后会不会再出兵大魏……哈哈哈哈哈!且看你们日后还有没有这番诚意了!」 那通译又说给大魏官员听,只见他们脸上竟无忍辱之色,只是一片惊恐,深怕北夷真的会再出兵似的。 陆行墨看着这幕,怒从心头起,这些年边疆军民奋力抵抗北夷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让这些尸位素餐的朝廷官员对北夷奴颜婢膝的吗? 此时那脑满肥肠的北夷来使搂过两个倡优亲嘴,将油光都抹在人家脸上,还不住上下其手,惹得两个倡优笑得花枝招展。 陆行墨看了不适,还未待反应,便见一旁的赵永乐忽然退开,快步朝另一边小门沖了出去。 陆行墨惊诧过后,随即大步跟上,到了外面廊道,只见赵永乐扶着一个廊柱,摘掉面纱,弯腰干呕不止。 他遂停住脚步,默默站在那里,看着赵永乐像是要将心肝都呕出来似的,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陆行墨彷佛听到其中伴随着哭泣声,若有似无,只是不敢放声哭了。 赵永乐并没有吐出多少东西,只是一些酸水。 陆行墨并不说话,等在那里,直到赵永乐渐渐停止干呕,但她却还是弯腰扶着廊柱,安静无语。 半晌,陆行墨才上前两步,掏出一方素帕,递到赵永乐眼前。 赵永乐后觉难堪,偏头去看他,却见他整个人并不面向她,而是侧着身,头往后看,目光没有对着她。 赵永乐慢慢接过素帕来,将溅到脸上的秽物擦净,然后直起身来。 「陆统领,你说,北夷王是不是就长得像那来使?」 陆行墨背对着她,抿直了唇。 又听她悽然一笑。「我下半辈子便是得伺候这样的人,然后百般求他别出兵大魏是吗?咱们大魏沦落到这种地步,需要对一群蛮夷卑躬屈膝至此?大魏开朝列祖列宗,还不知在地下如何斥骂我们!」 陆行墨微微侧过脸,想说些什么,可是赵永乐说完,便直接往前走了,头也不回,直到消失在廊道尽头转角。 陆行墨看着地上那孤零零的面纱,心中不由一抽一抽的刺痛。 *** 在那之后,陆行墨便不曾与赵永乐有说话的机会,倒是陆行墨与朝廷护军交接过,整备完毕,待要从临城出发往北夷去前,赵永乐使人送了几大箱东西过来,并有一张长长的单子。 原来赵永乐记着那日说要补助伤兵营的事,当真从嫁妆里匀出好些银两药材并其余细布东西等物,一张单子密密麻麻皆列清楚。 陆行墨看着那些箱子与清单,静坐半日,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有几个和亲队伍里的京官来,嚷着不合规矩,回京后要弹劾于他云云。 陆行墨并不理会,冷眼看过去,那些官员便噤声不敢说话。 他本身气势凛冽,自带一股杀气,又是正二品右翼前锋统领,比一众和亲队伍官员职衔还高,兼是常胜名将,谁敢当面与他作对? 于是那些官员嚷了几声,见陆行墨不动如山,无可奈何去了。 陆行墨却是嘆了口气,命陆山将自己在临城多年攒下的身资计算出来,能变卖的都变卖了,凑出与赵永乐资助的那些嫁妆同等价值后,便将那些银钱交给伤兵营把总,让他再作分配。 而赵永乐的那些嫁妆箱子,陆行墨命人封好锁住,和亲队伍出发时,一併带上,想着中途再交还给赵永乐。 此后和亲队伍交由临城几个将领并百来个兵士护卫,出了临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北夷而去。 走到将近黄昏时分,临城的一个副帅是此行最高职衔,便下了命令,让众人于一处妥当地点驻扎,几个营帐迅速立起来,各营造锅做饭,兵士列队巡逻。 赵永乐始终由一众宫女太监围绕服侍,一行人格外安静,也不曾听她有过怨言。 夜里,陆行墨就寝前,虽不是他轮值,但他还是习惯地巡营一遍,路过礼部官员们的营帐时,听见他们正小声抱怨:「这也走得太慢了些,早日将公主送到北夷王宫去,咱们也就能回京城去了!」 陆行墨听了,面色冷漠,转过头去继续向前巡视。 他这段日子经常想起赵永乐的那番质问,他们拼死拼活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那些在朝中只会安逸度日的官员们吗? 他自十四岁投军后便再没有回过京城,只知光宁帝登基后,军饷才逐渐宽裕起来,并不知朝廷其他官员腐朽至此,胆小怕事,专会内讧,对上北夷来使,怕得屁滚尿流,对自己人却横目攻讦。 难怪明珠公主刚到临城时,浑身是刺一般,只怕在京城待久了,有良心的人都会渐渐如此愤世嫉俗吧? 正巡视间,忽见不远处草地里,有一个小小身影,陆行墨立即警戒起来。 他慢慢靠近过去,只见那身影正巧在他寝帐之后,一动不动,抬头望着什么。 当他终于看清那人的脸,却愣住了。 竟是赵永乐坐在草地上,双手抱膝,呆呆看着天空。 陆行墨疑惑不解,走到近处,先闻见一阵酒气,才看到赵永乐身边倒着几个酒瓶,而她脸上没有戴面纱,只厚粉敷妆,但还是看得出来有些面红。 第76页 「……公主殿下,草地湿冷,您长坐此处,恐怕会染了风寒。」 赵永乐被他忽然出声吓了一跳,转过头来,见是他,松了口气。 「不要紧,我就出来赏赏景。」 说完,又抬头去看天空,陆行墨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繁星布满夜空,像珠宝匣子倒在了上头,一片闪烁晶亮,美不胜收。 陆行墨想着是不是在这时开口说交还嫁妆箱子的事,却见赵永乐又拿出一个酒瓶,直接对口饮下。 「……」 陆行墨望了一会儿,看着赵永乐咕咚咕咚将那酒瓶竟是饮了干净。 他劝不来,只好蹲在了她身侧。 早先他便把铠甲卸了,身上穿着的是军服,也没罩衫,只得将外衣褪下,仅着单薄的里衣,然后将那外衣套在了赵永乐肩膀上。 赵永乐一愣,低下头来看他。 陆行墨望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殿下莫着了凉。」 赵永乐只是呆呆看着他,陆行墨不明就里。 半晌,才听赵永乐说:「陆统领,你有一张好看的脸,你知道吗?」 陆行墨差点没岔了气,他睁大了眼睛与赵永乐对视,不知该怎么回应这话。 赵永乐却也没等他回答,又自顾自说道:「我是不是该像北夷说的,也找个面首呢?」 陆行墨这回是真岔了气,赶紧背对赵永乐,一阵低咳起来。 只听见赵永乐还在喃喃道:「反正他们也不在意我的贞节,都要去伺候老蛮王了,给我自己找点乐子,似乎也不为过?像那日,北夷来使如此噁心,若夷人都是那样,我下半辈子岂不天天都要吐一回……」 陆行墨听着这心酸中带着可爱的胡言乱语,哭笑不得,转头过去看她,只见赵永乐满脸落寞,那双明亮的眼黑沉沉的,了无生机。 陆行墨心中刺痛,过了一会儿,才说:「殿下那日所说,微臣深感惭愧,没能直接打败北夷,害得堂堂大魏公主要和亲过去,是微臣没用……」 却见赵永乐摇摇头,笑道:「那是我一时情绪激动,语无伦次,陆统领莫要放在心上。我不是说过了嘛,我去和亲,你们就不用打仗了。对我来说,这就值得了。」 陆行墨看着她,心内各种思绪,复杂难辨。 赵永乐又说:「我刚才的话,陆统领也只当没听见吧!想来你从未听过哪个女子说话如此伤风败俗……」 陆行墨却打断了她的话,嗓音沙哑道:「殿下若不嫌弃,微臣来做您的面首,可好?」 第44章 陆行墨 赵永乐呆呆看着他, 像是不能理解他的话。 陆行墨悄悄握紧拳头,半晌,动作极慢地凑过去, 靠近赵永乐的脸庞,然后轻柔地覆在了她的唇上。 他很快离开, 也不知自己做的对不对。 他从未做过这种事,从前只知道带兵打仗, 女色之类,完全没在他的脑海思量过。 因着自己那难堪可疑的身世,他并不想敞开心房让任何人接近, 本以为自己会这样孤独终老, 最好的结局, 便是死在战场上。 但也因着这身世, 令他对许多世俗规矩不以为然, 他敢对明珠公主毛遂自荐,也敢直接行动。 赵永乐被他这一吻惊呆了。 她睁着一双大眼,无辜地盯着他, 彷佛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 陆行墨本也紧张着, 见她这样,不由失笑。 他忍不住故意捉弄她,问她:「殿下在京中可有其他面首?」 赵永乐回过神来, 面上绯红一片,低下眸去, 不敢与他对视。 陆行墨还追问:「微臣比起那些面首如何?」 赵永乐连耳朵都羞红了,声如蚊吶:「没、没有其他面首……」 陆行墨听见了,微微一笑。 他伸出大掌,握住赵永乐的手, 她的手冰冰凉凉的,陆行墨将之纳在他温暖的掌心里,赵永乐的视线盯着他们彼此交握的手,双眸彷佛又渐渐出现光彩。 陆行墨将她扶起来,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护着她走进后面自己的寝帐里。 赵永乐的心脏怦怦跳着,看着他温柔似水的眼眸,看着他谨小慎微的动作,她低声问:「陆统领……你的名字是什么?」 陆行墨以手作梳,轻拂她额际柔软的碎发,嗓音温润如玉:「微臣名为『行墨』……陆行墨。」 *** 赵永乐醒了过来,彷佛还能闻见那人身上的清香,彷佛还能感受那人传递给她的温度。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细腻。 怎么又梦到了前世? 还又是那样的场景,让人脸红心跳…… 赵永乐想着前世当时的心境,见过令人作呕的北夷来使后,她豁了出去,决定将那夜当作昙花一现,去北夷伺候那老蛮王之前,与那男人春宵一度,了却心中的遗憾。 心愿达成,隔天,她还是那个身不由己的公主殿下,为了国家大义,她个人的尊严与贞节,都不算什么。 上辈子她借酒疯了那么一回,这辈子,与他重逢后,努力忘却前尘,装作若无其事。 为何他又对她有意呢? 赵永乐百思不得其解。 金川在纱帐外轻声问了一句,赵永乐坐起身。 宫女们有条不紊,如每日那样来服侍她,珠尘替她挽发时,赵永乐脑中灵光一闪,目光清明,握住了珠尘的手,吩咐她:「你去东宫对我父王说,我想起来了,那郎中姓『高』,其余的人不需要了。」 第77页 珠尘听得云里雾里,但也不多问,她一向谨慎听话,这便去了。 赵永乐也是梦到前世的事,才想起来,那在采华院见过的礼部郎中姓『高』。 没多久,珠尘回来,说在太子殿下去上朝前对他说了,太子殿下回了句:「知道了。」 午后,林义来宫门传话,金川亲自去听,回来便说给赵永乐:「昨日带了北夷舞伎去见陆公子,都问妥当了,林义已为那舞伎赎身,准备送到远方去,不叫京里的人知道。」 赵永乐问:「陆公子可离京了?」 「林义大哥也说了,陆公子昨日说定了好多话,便说立即要走,想来现在已经出京了。」 赵永乐挑眉。「除了那舞伎,还说定什么?」 金川仔细说道:「就是日后怎么联繫的话,陆公子说他的人会送消息去博香楼,若没消息,也会定期过去,看看郡主有什么吩咐。林义大哥本来问陆公子,狮子巷是否也能传递消息,陆公子却说,他每次回京需得隐密,故而没有固定居处,那狮子巷房子,已请了牙子要卖,今后就不要再去狮子巷了。」 赵永乐颇为惊讶,想了一下,对金川道:「你使人去告诉林义,把那狮子巷房子买下来,别让陆公子的人知道了,找个面生的,悄悄地跟牙子买。」 金川愣了下,便问:「郡主要那房子做什么?」 赵永乐随口敷衍:「狡兔三窟,我觉得博香楼不够用,陆公子既选了狮子巷,想必是隐密的去处,他既要卖,便买了吧。」 金川不解,又问:「那为何不让陆公子的人知道呢?直接跟陆公子买,岂不方便?」 赵永乐一顿,才道:「我若要买,陆公子只怕不肯收钱,何必占他这个便宜?悄悄地买了就是。」 金川虽然心里怀疑主子买那房子别有深意,但主子既然说得这么周全,她也不便继续追问,便张罗人去跟林义传话。 赵永乐其实也不知道为何要买那房子,就是凭着一股冲动,一想到陆行墨明明在京城有平阳侯府这个『家』,却似没有去处一般,每次回京还要换地方住,彷佛无依无靠,有点可怜…… *** 赵永乐既说了是姓高的礼部郎中,那整理起来可就简单多了,隔了两日,赵承元便使人将名单送来。 赵永乐一看,没想到礼部郎中十来个,就有三个姓高。 她仔细看过那三人的家世背景,户籍居所,官职更迭等等,赵承元因着赵永乐说是打听人家有没有婚配,便把他们家中人口几何都写述清楚,赵永乐也都一一看过。 却发现这三个人都无可疑之处,身家看起来颇为清白,考取功名后,有从县令做起慢慢升至京官的;也有一开始进的翰林院,直接留京;剩下那个中途考绩不好,贬官一等,后又升职回来。 主要礼部实在不是什么热门去处,这三个人看起来就是没什么背景,能做到礼部郎中已是很不错了,没有其他出彩的地方。 赵永乐也没有机会去实际看到他们长相,确认是哪一个在上辈子进过她的和亲队伍里,且那人长相平凡,无甚出奇。 而且光是凭采华院匆匆一瞥,也不好就怀疑对方跟北夷有关系。 赵永乐只好将这三人的名单交给林义,让他拨人暗中观察这几个,看看是否在平时生活中有举动可疑的,一一报来。 *** 此后京中事情不多,甚是平静。 赵永乐想起前世这时候,该是自己与京中贵女们斗气,薛皇后百般刁难母妃,赵芷萤八面玲珑种种事情。 这辈子,母妃生下男嗣,精神大多放在儿子身上,薛皇后偶有责怪,母妃也转头就忘,不会再反覆纠结,而薛皇后见有了皇太孙,也剩没多少事可挑剔太子妃,连带对赵永乐也无甚兴趣,近来则是喜好对嫔妃的穿着首饰找茬,引得后宫私下里怨声载道。 赵永乐自己关注的自然已经不再是贵女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就算被鲁嬷嬷催着去参加宴会,她也只在席上冷冷的,不与人应酬。 要不怎么说美貌与名声那么重要呢?纵然她不理人,众人却日渐觉得她是积威甚重,待她的弟弟继位,那她可就是长公主了,长公主这个身分,在皇室女眷里连皇后都要敬重三分,更何况她们这些臣下之女,那是万不可与之争锋的。 至于赵芷萤此时,早不是上辈子那长袖善舞模样。 她在十四岁生辰宴上对好友孟莲的无情传遍了京城女眷的圈子,许多贵女都不敢再与她交心,每次相见,不过维持面子情罢了。 赵芷萤岂能毫无所觉? 但人家也没有与她撕破脸,她还能奈何? 只是她真的不甘心! 一切都只差那么一步……若黄嬷嬷得手,赵永乐早已毁容,那张漂亮的脸肯定斑驳稀烂,而太子妃很大可能会情绪激动下流产,太子没有男嗣,自己的弟弟赵弘孝迟早会被过继给太子,那她会从小就对这个弟弟蛊惑灌输,得对她这个亲姐姐好,待到赵弘孝登基,便将她奉为长公主。 到时候,京城的女眷哪个不听她的?她会享受无尽的尊荣与地位……而赵永乐呢,哼,她会让赵弘孝寻个错处夺了她的封号,最好又将她赶去皇山寺院,一辈子不得出来! 赵芷萤这段日子,像是着了魔似的,总是反覆想着这些只差一步就能发生的事,镇日精神不济,吃用的少,愈发显得形销骨立。 第78页 这日寿安侯府老夫人来端康王府看女儿,柳琪琇便满面忧容说起:「我自生下孝儿后,身子就不大好,还得看顾着这小儿,对萤儿就有些疏于关心,幸而从前她懂事乖巧,还能为我分担王府的事务,让我宽心不少……但最近,也不知怎么的,她总将自己关在房里,给她裁衣裳打首饰,也没个笑脸,问她怎么,连解释都没有,只不说话,把我担心的,唉!」 当年一顶小轿发嫁柳贞儿出门的寿安侯老夫人早已亡故,柳琪琇的亲哥做了寿安侯,亲娘自然便成了老夫人,也就是柳贞儿的嫡母。 她听了女儿这番话,便道:「可是因着前些时候她生辰宴上发生的事?皇后娘娘不是也没说她吗?我虽偶尔听人提起萤儿是不是太薄情,但都教我骂一顿回去,我看萤儿说的也没错,孟家自己犯了罪,平白来求萤儿一个小姑娘算什么?就是求到太子妃娘娘身上,她也插不得嘴!」 柳琪琇嘆了口气,见四周丫鬟早已被她屏退,便靠近寿安侯老夫人,低声道:「我本也这样以为,劝了好些话……但近来我瞧着,彷佛主要不是因为孟姑娘那事,好似……好似是为了皇太孙!」 第45章 保福寺 寿安侯老夫人吃了一惊, 忙问:「这是怎么说?皇太孙与她何干?」 柳琪琇苦了脸,扭捏半天,才咬牙对母亲说:「您不知道, 我一直瞒着您,从前曾有这么一桩事, 不知萤儿那丫头怎么想得岔了,一味鼓捣她父亲去与太子殿下争, 说是没有皇太孙,为何不让她父亲做皇太弟?可把她父亲跟我吓的,连夜打了她身边嬷嬷丫鬟, 看是哪个敢挑唆她?」 寿安侯老夫人听到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慌的脸色惨白。「这是什么事儿?要教皇上、皇后听去, 你们王府上下不得遭罪?」 柳琪琇抹了抹泪。「可不是?打了几拨人, 谁敢承认?只是不了了之罢了!也不知这丫头这么敢想, 您见我嫁过来十数年,王爷可是上进的人?每日恨不得与那些小妾窝在一处,又叫那些个帮闲怂恿到外头漫天撒钱, 王府一年份例, 没被他花尽已是谢天谢地,遇大事还得拿我嫁妆填坑。这样人,拿什么与太子殿下争?且就算他安安分分, 上头一个嫡亲大哥,又没有过错, 为什么要舍他来帮王爷?」 寿安侯老夫人迟疑了下,便说:「或许那时萤儿眼见东宫没有子嗣,便起了这念头,她从小就聪慧, 敢想别人所不敢想者,也是有的……」 柳琪琇拧了眉,埋怨道:「她说这话时,孝儿还没个影儿呢!兄弟俩俱生不出个儿子来,太子不能,难道王爷能?」 寿安侯老夫人最是疼爱赵芷萤这个外孙女,便想尽理由要替赵芷萤找补,又道:「要我说,也是你太过胆小,皇太孙未生以前,朝廷不有好几个大人在说孝儿或许可以过继吗?孝儿能过继,难道王爷不能做那皇太弟?不瞒你,我当时也曾想着,或许上头那位子要落在王府呢!」 柳琪琇瞪大了眼,气笑道:「娘,莫不是萤儿那好高骛远的性子从您这里得来?您瞧瞧您女婿,那是能坐大位的人?明明作为王爷也可听政,日后等太子登基,还能参政入朝,但王爷现在在做什么?戏文乐曲还能唱上几百套,问他四书五经是哪些,只怕都答不出来!」 寿安侯老夫人不满地皱眉。「你朝我撒气做什么?可是怨我当初为你挣来这王妃的位置?」 柳琪琇听了这话,又哭起来。「我哪敢怨您?自我嫁进来,听了无数次王爷说过,他从小就觉得太子可怜,每日要读的书、要写的功课堆积如山,睡觉不知能不能得两个时辰;而他自己是生来享乐的,只想娶一房贤慧的妻子,后院摆十来个美人,每日饮酒作乐,这辈子便似神仙了。我当时一颗心像掉进冷水潭子,不求他去争,好歹也知道上进,谁知竟是这等贪玩懒惰的人?他自己高兴了,我却得每天对着那群莺莺燕燕,那些女人让他宠得无法无天,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敢与我攀比,这些苦我能向谁说?」 寿安侯老夫人见女儿哭得伤心,不好再为赵芷萤说话,便安慰道:「我从前也听你怨过好几次王爷后院的事,这不都熬过来了吗?你有了小世子,她们哪个能越过你去?色衰爱弛,且有她们得报应的时候。」 柳琪琇渐渐止了哭泣,拿帕擦脸,边说:「是,还是生下孝儿我才宽心些,且比起我从前那些闺阁好友,如今哪个夫家中不是妻妾成群?还有庶子庶女成天乞饭讨钱的,幸而王爷守着皇室规矩,在没有嫡子前,不得有庶子女,王爷主动让那些女人喝避子汤,省了我许多事。」 寿安侯老夫人笑道:「你方才说王爷万般不好,这可不是个大大的好处?真让哪个贱人先生下儿子,才是你哭的时候!」 柳琪琇却又满脸忧愁,说道:「娘,这里头又有一桩事,我一直放在心里,原是萤儿那时见劝她父亲不动,竟来对我撺掇,让我为王爷多纳几个好生养的女子,早些生儿子出来,务必抢先在东宫之前有男嗣,她父亲做不成皇太弟,便让她弟弟过继给太子。这番话,骇得我差点三魂七魄飞散,她那时还不到十岁,这种话可是她自己能想出来的?」 寿安侯老夫人也是咋舌不已,半晌才问:「你怎么答覆她?」 亲生女儿竟劝自己给丈夫纳妾,好生下庶子,这让柳琪琇一直心有芥蒂,也是她不对赵芷萤溺爱的缘故。「我心里难过,但还是好言好语跟她解释,依着大魏皇室的规矩,最是重嫡,那时还没有孝儿,但是皇上有两个同母亲弟弟,都是在宗人府做事的老王爷,他们两家有嫡孙,非不得已,只会过继那两家的嫡孙,而非太子弟弟家的庶子。我这般与她说明,她好歹才打消主意了。」 第79页 寿安侯老夫人长吁短嘆一番。 柳琪琇面色哀伤又说:「难得她父亲还晓得主动给妾室们喝避子汤,她倒好,一个嫡姑娘,倒叫我给他父亲张罗庶子,这象话吗?」 寿安侯老夫人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只好劝她:「那是萤儿小时候不懂事,胡说八道,现在想必好了,你没见皇后娘娘多喜欢她?在孟姑娘的事情之前,众人也是称赞她的多。」 柳琪琇还是不得展颜,嘆道:「所以我才疑心她最近打不起精神,或许是因着东宫有嗣的缘故,怕她又想到那等胆大包天的事情。」 寿安侯老夫人忧道:「应当不至于……」她想起一事,便道:「萤儿既精神不济,不如让我接她来侯府住上一阵子,她与那些表姊妹们一处,多笑闹些也就好了。」 柳琪琇听了,觉得是好主意,想了想,又说:「也可让她去侯府郊外那处庄子住几日,疏散些,那附近有座庙,她去上香好几次,都说喜欢。」 寿安侯老夫人抚掌笑道:「那便好,我接她去,保管之后回来,又是你那贴心懂事的乖女儿了!」 柳琪琇心情也好了,只是想到什么,又叮咛:「娘,可别像几年前那样,住在侯府不过几天,回来向我好一通称赞柳贞儿那贱人,叫我噁心的,不准她再说起那个名字!」 寿安侯老夫人也露出嫌恶的表情。「那是从前你哥心软,说她在平阳侯府也不容易,回娘家住几日没什么,也不知怎么地让她哄住了萤儿。你放心,我早已发话,谁都不准柳贞儿回侯府来!也是那贱人不要脸面,你爹去世后,我就把柳贞儿她娘给卖得远远的,侯府里早已没有她的亲人,她回来做什么?保不定是憋着一肚子坏水,想要害人!也就是你哥身为男人,看不清那些贱人的真面目罢了!」 柳琪琇十分贊同,连连点头。 因此母女俩说定,便携手同到赵芷萤院子里,说送她去寿安侯府住些时日。 赵芷萤本来态度疏懒,不怎么愿意,但忽然又同意了,只是她不想去寿安侯府,想直接去那京郊庄子住。 柳琪琇这些日子极为担心她,见女儿愿意出去走走,万事都答应了。 因此百灵、画眉、雀儿、鹃儿四个丫鬟忙不迭地收拾行李,准备妥当,便驶了两辆马车出去,一辆载着赵芷萤,丫鬟两个与她坐,两个挤到后面那辆载行李的车去了。 寿安侯府老夫人还亲自陪赵芷萤在庄子上住了两日,赵芷萤是极熟悉这庄子的,僕妇护院俱全,赵芷萤便劝寿安侯府老夫人先回京去,说一大家子指望她老人家拿主意,莫要陪她耽搁在这里。 寿安侯府老夫人见赵芷萤在这里渐渐有了笑意,也肯用饭,又被她这样奉承,喜不自禁,便推辞一番后,上了马车回京里寿安侯府了。 寿安侯老夫人一走,赵芷萤便是庄子里地位最高的人,她立即唤来百灵,问她:「我让你给贞姨送的信,可到她手上了?」 百灵连忙回道:「奴婢到平阳侯府亲自交到六姨奶奶手上的,六姨奶奶说,这几日陪平阳侯混忙,有了时间便使人来说。」 柳贞儿在寿安侯府排行第六,因此百灵等丫鬟便唤她六姨奶奶。 但是在寿安侯府里,是连提都不准提柳贞儿的,只当没她这个人。 正说着,外头便有下人送信进来,百灵接过,忙对赵芷萤说:「郡主,正巧六姨奶奶送信过来。」 赵芷萤赶紧拿过信,拆来看了,看完,她像是找到主心骨般,松了口气。 她对百灵吩咐:「明日我去附近那座保福寺上香,你们预备着。」 百灵点头应是便去了。 到了隔日,赵芷萤只带了百灵一个丫鬟,坐了马车,庄子四个护院赶车并守卫,马蹄轻快地去了。 这保福寺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庙宇,前后两座大殿并十来间寮房,僧人二十多位,这些僧人倒有善名,大殿后起了几间茅草屋子,收留那流民孤儿。 庞书雁当初便是在这保福寺遇上赵芷萤的。 且说赵芷萤到了保福寺,下了车,便有主持恭敬上前,合掌道:「久未见郡主驾临。」 赵芷萤已是熟门熟路,便问他:「我姨母可来了?」 那主持答道:「陆小夫人到了有一盏茶时间了。」 赵芷萤闻言,便快步往里头走去。 里头有间寮房,是专门供给她与柳贞儿的,她姨甥俩个每年给这保福寺供养上千两银米香烛,俨然是保福寺的金主,上下俱不敢慢待于她们。 赵芷萤进了寮房,便见柳贞儿独自坐在那里,表情丝毫没有面对平阳侯陆望龙时的多情娇媚,而是眼神冷清,面无表情。 赵芷萤见了她,皱了一张脸,带着怨气问:「贞姨,上回你给我那藏着痘痂的小香囊,能不能再给我寻个?这痘痂用在小儿身上,也有用吧?」 第46章 世子之位 柳贞儿听了, 微挑一眉。「怎么?你又要祸害谁来?」 赵芷萤早先便让百灵等在马车那里,现在只有她跟柳真儿二人独处,便不顾忌, 双目含恨道:「自然是赵永乐的弟弟!」 柳贞儿一点都不惊讶,语调平静跟她说:「赵永乐在宫里莫名发痘, 愣是找不到源头,现在一年过去, 她弟弟若又发痘,你看皇帝、皇后会不会将宫里掀个底朝天?」 第80页 赵芷萤冷笑道:「赵永乐那时发痘,不也查不到我身上吗?皇祖父、皇祖母要查要如何?只要赵弘祺死了, 就没人能阻碍我弟弟过继给太子!」 柳贞儿淡淡问了她句话:「你瞧现在赵永乐与你的关系, 比之从前如何?」 赵芷萤愣住。 柳贞儿冷静地帮她分析:「赵永乐自别宫回来后就疏远你, 肯定是疑心你与她发痘有干系, 从前她不疑你, 你又收买黄氏,将那痂痘放在赵永乐日常惯用之处,现在黄氏死了, 你有多久没进重华宫了?你连重华宫都进不去, 更何况东宫?且赵永乐不比皇太孙,皇太孙身边多少人盯着,吃穿用度务必干净, 哪里好下手?就算得手,事后他们肯定会彻查出入东宫的人, 只要皇帝、皇后疑心上你,不论有没有证据,你下半辈子就完了,你还不明白吗?」 赵芷萤原本并不相信赵永乐是识破了她收买黄氏害她发痘一事, 且就算被赵永乐发现,只要没证据,赵永乐也奈何她不得,所以赵芷萤并不担心。 但现在柳贞儿这么一说,赵芷萤才后觉要害赵弘祺是多困难的事。 赵芷萤满脸不甘心。「那贞姨您说,还有什么办法能叫那赵弘祺早早死了?」 柳贞儿微微蹙眉,目光带着不贊同。「我从前就觉得你对公主之位太过执着,能当上公主,本来就是天生的命数,就算你弟弟过继给太子,将来顺利登基,那也是太子这一脉的后嗣,与你何干?你真以为到时候在你弟弟耳边怂恿几句,他就能违抗皇室规矩,来封你做公主?」 赵芷萤眼眶气得都红了,这些道理她何尝不知道? 但是自被封为郡主后,总是低赵永乐一等的她,就是无法服气!孝顺乖巧懂事善良,这些名声,为了让所有人认为她比赵永乐要好上百倍千倍,她是那么地努力去经营! 可是赵永乐呢?她什么都不用做,只因投生了个好胎,将来的长公主是她,她的儿子还能恩荫得到爵位,而自己呢?连食邑都要避开她的名讳,将来郡主的封号也只她自己,再不能往下承袭。 赵芷萤不甘心就此放弃,所以她怂恿父亲夺嫡,劝说母亲让妾室生下庶子,想尽办法让太子妃流产,皇室规矩又如何?待她扫平所有障碍,谁知她不能得到她想要的呢? 但近来诸事不顺,确实让她深感无力,渐渐觉得自己的野心实现的机会渺茫,现在柳贞儿又说得如此无情,她不由得流下泪来。 柳贞儿拿过帕子给她,赵芷萤接过来,将脸上的泪珠擦了,表情阴沉沉的。 「其实你也无需这么着急,皇太孙如今才多大,日子还长着,他们千防万防,难道还能防一辈子?待得他会跑会跳,太监宫女们都抓不住,引得他落单,随意推进水里或是磕到石头上去,谁还能怀疑到你身上?」 柳贞儿声音放柔,缓缓一说,赵芷萤渐渐冷静下来。 「贞姨说的是,我且瞧他们得意到何时!」 柳贞儿忽然笑道:「皇太孙的事情不急,但你身上可有一件急事,你自个儿都还没发觉吗?」 赵芷萤奇道:「我身上有什么急事?」 柳贞儿伸手去抚着她的脸颊,温声道:「你来年四月就要及笄了,亲事也该预备起来,在我看来,你是身在局中,看不清你自己比赵永乐多的那个优势。」 赵芷萤不明所以,便问:「什么优势?」 柳贞儿遂解释道:「公主驸马不得参政,虽则赵永乐现今是郡主,但她议亲时,肯定是照着选驸马的标准,因此有那积极上进的,或者前程在望的,哪个会愿意娶她?你就不同了,你有郡主的尊贵,夫婿还能参政,岂不是联姻的好人选?你就算图谋公主之位,那也是将来的事,不如趁这时候,寻个前途好的,比如有爵位在身,或者权势在握的,不比那赵永乐未来的驸马要强?」 赵芷萤恍然大悟,她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姑娘,还未曾想到自己的婚事上去,柳贞儿这么一说,她也觉得十分有道理,若她将来婚嫁的对象比赵永乐的夫婿要好,正可藉此将赵永乐比下去。 「贞姨您说的对,待我及笄后,我便让母亲择那出身世家跟有能力的,如若到时候赵永乐嫁了个又矬又笨的男人,看她还敢不敢嚣张?」 赵芷萤畅想那场景,就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柳贞儿却摇了摇头。「你母亲软弱胆小,你且看她到时候愿不愿意替你找个好的?只怕又越过赵永乐去,因此不敢将你嫁得好了。」 赵芷萤笑脸一僵,随即表情有些扭曲起来。 可不是吗?她母亲也不知怕个什么,每每将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位置,叫赵芷萤气个半死。 柳贞儿又道:「按我说,你现在就得寻起来,有那好的,想办法给勾住了,让他们主动到端康王府提亲,如此一来,你母亲还能拒绝?」 赵芷萤听了这话,有些慌张。「我到底是女子,如何去勾男子……」 柳贞儿轻轻一笑。「别急,你贞姨都会教你的。放心,自然也不会教你去做那不要脸面的事,我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赵芷萤还是心有不安,但想到柳贞儿在平阳侯府借着男人的宠爱,唿风唤雨,无所不能,可见她的手段厉害,于是暂且放下心来。 「对贞姨您,我自然是放心的,就是……未嫁女子不能轻易见到男子,我又如何知道哪些是好的?而且还要让对方来提亲……」 第81页 柳贞儿笑道:「其实我今日也是毛遂自荐,我嫁到平阳侯府十几年,在府里还算说得上话,就是没个贴心的人,若是与萤儿你亲上加亲,今后在侯府相伴,岂不美哉?」 赵芷萤愣了下,想着平阳侯府与自己同辈的男子,便道:「是平阳侯嫡长子?听说他在临城任职,年纪轻轻也有了几品武官的职衔,待他回京,被封做世子,确实也是个不错的对象……」 柳贞儿笑脸一顿,咳了两声,才说:「说的却不是他。」 赵芷萤惊讶地朝柳贞儿看去,却是不懂。「不然还能有谁?现在平阳侯续弦的儿子?他又不能继承爵位!」 却见柳贞儿往她靠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因为是你,我才敢说,这世子的位置,只怕要落在侯爷嫡次子陆向斌身上。」 赵芷萤见她神神秘秘模样,便知这里头大有文章,便也低声问:「什么意思?既有嫡长子在,世子之位怎会落到嫡次子身上?」 柳贞儿收敛了表情,故作悬疑,却不肯说明白,只摇了摇头,半晌才说:「这个我不能说出来,否则就算侯爷再疼我,我也是一个死字!只能说,侯爷不喜……甚至是厌恶这位大少爷,大少爷身上也是有不妥当的地方,因此侯爷至今不肯为他请立世子,那人既在边疆,说不得哪天就死了,省得侯爷费心。这些外人都不晓得,侯夫人给他儿子相看的,也是那些嫡房庶女,或者庶房嫡女,若你早些定下陆向斌,不但容易,并且日后还能得个世子夫人的位置,贞姨我将来岂不是都指望在你身上?」 赵芷萤听了这番话,便知平阳侯府有不欲人知的阴私秘事,就连平阳侯夫人都不知道,赵芷萤不免有些意动,若真成了,那平阳侯夫人是续弦,不得宠爱,后宅有贞姨帮她,她只要拢住了陆向斌,日后便是世子夫人,再来是侯夫人,肯定比赵永乐嫁得好! 赵芷萤便有些矜持地拿帕掩笑,对柳贞儿说:「我还是个小姑娘,此事万赖贞姨教我。」 柳贞儿闻言,满意地笑了。 赵芷萤看着柳贞儿那还娇嫩妩媚的脸庞,嘆了口气。「贞姨,你嫁到平阳侯府十几年,就没传出过消息?那太子妃这年纪都能生儿子,您若再努力一把……有了儿子,将来也不必靠我。」 柳贞儿的双眼顿时沉了下来。 她的手不自觉抚上肚子,那里平平坦坦,平阳侯陆望龙独宠她十几年,连个孩儿的影都没看过,她又何尝不想生? 她想起当年本以为廉氏死了之后,她能八抬大轿进了侯府,谁知老平阳侯都点了头,寿安侯府这里却放弃自家女儿做世子夫人的机会,将她迷昏塞进小轿,待她睁眼,已成了陆望龙的妾室。 陆望龙就是个胡涂的,还抱着她说只要能在一起,名分算什么? 名分当然重要了!否则她苦心钻营是为了什么? 她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自己暂且潜伏起来,先威胁老平阳侯将爵位提前让给陆望龙,然后待她生下儿子,吹那枕头风,不愁不能扶正。 妾室扶正虽不容易,但她出身侯门,又有丈夫支持,再得了儿子,运作起来就容易多了。 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怎样都怀不上! 就连陆姚氏进门当夜,她都缠着陆望龙不准去跟陆姚氏圆房,什么补药都吃尽了,肚子仍然没个响儿。 陆姚氏不过让陆望龙醉后睡了几次,竟就有了陆向斌。 柳贞儿苦思冥想,日日煎熬,就是不明白为何自己不能怀孕。 第47章 丫鬟 刚开始柳贞儿不知吃了多少药, 名医也寻了许多,佛道卜算魇禳之事也做得,散财有万两以上, 肚子就是不见动静。 也是凑巧,她嫁到平阳侯府第六年, 冬天里她病了一场,大夫开的药方略烈了些, 她心闷几日,忽然吐了一大碗黑血,彼时大夫正好在前诊脉, 连忙对她望切一番, 又看了那碗黑血许久, 才说她可能曾被人下毒, 因着药汤里有一味药材与那毒相冲, 这便发出来了。 柳贞儿身边的丫鬟们急得要去找陆望龙,她却忽然想到甚么,把她们都拦了下来, 并令她们不得将她吐血之事外传。 不知怎地, 她有种直觉,她多年不孕就是被人下毒所害。 但是这却不能叫陆望龙知道,当然任何其他人都不行! 就像赵芷萤方才说的, 她多年没有怀上,但众人只会觉得她子嗣方面艰难些, 或许日后还会有孕的;但如果被判定一辈子都生不出来,那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无法怀孕的妾室,一旦失去夫主宠爱,也只能任由主母发落。 柳贞儿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 她一边寻医找药, 想解了毒性,一边悄悄调查到底谁给她下的毒。 她最先怀疑的自然是陆姚氏,但大夫说,她身体里的毒起码也有个五年以上,沉痾许久,所以毒性难解,柳贞儿细想,五年前正是陆姚氏刚嫁来不久,陆姚氏出身破落的诚敬伯府,空有爵位却很穷酸,家里人知道平阳侯有个宠妾,为了聘金还是将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嫁过去当续弦,因此陆姚氏手上根本没钱,要使唤下人偷偷给她下毒,还是许多名医都诊不出来的毒,这种可能性不大。 最后柳贞儿将目标锁定两者,一个是寿安侯府的人,因着她与她娘母女俩在寿安侯府恃宠生骄,引得许多人记恨,若是在家里就被下毒,也是很可能的;另一个便是老平阳侯陆铭忠,陆铭忠将她视作搅家精,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碍于陆望龙才没有对她下手,但是陆铭忠完全有能力去寻秘药给她下毒。 第82页 但是柳贞儿查了许久,还是不能确定是谁下的毒,且最重要的,这毒性复杂难辨,根本没有解药,只得慢慢养补。 随着年纪渐长,柳贞儿也会害怕,万一哪一日陆望龙对她失去了兴趣,娘家寿安侯府又不待见她,那她怎么办? 柳贞儿便想尽办法增加自己的筹码,比如拉拢赵芷萤就是其中之一。 她教赵芷萤越多害人的办法,就掌握越多赵芷萤的把柄,到时候不怕驱使不动她。 且为了巩固这个同盟,她便想出让赵芷萤嫁到平阳侯府来的主意。 赵芷萤对柳贞儿的真实想法一无所知,还一心以为她姨母是因为疼她才帮助她。 柳贞儿佯装无奈,苦笑道:「我自然是想生的,奈何没有那个子嗣缘分……不过不要紧,我一向将萤儿你当作我亲生女儿一般,你若嫁到平阳侯府,咱们便可长久在一处,不是母女也胜似母女。」 赵芷萤也笑了。「我自然是愿意与贞姨一处的,只是我还未曾见过这个陆向斌,还需贞姨日后安排。」 柳贞儿打趣道:「你莫不是怕了?放心,陆向斌长得一表人才,相貌俊俏,保准你一见喜欢!」 赵芷萤红了脸,本来还不是思春年纪,被柳贞儿这么一挑唆,倒也起了不安分的心思。 姨甥俩个又絮些闲话,赵芷萤开怀许多,暂且没想着害赵永乐姊弟俩这事,一心只是想像着那陆向斌会是什么模样。 柳贞儿这些说完,便要回城里去了,赵芷萤几次叮咛她,让她在这段时间多来上香,毕竟她也难得在寿安侯府的京郊庄子住,或许几日便要走了。 柳贞儿连连答应,赵芷萤便送她上马车,目送她离开。 赵芷萤想着还没捻香,便往大殿走去,只见迎面走来一个身材粗壮的男子,四十多岁模样,一张方正短脸,单眼皮,细长眼,宽鼻薄唇,蓄着小胡,身穿染蓝绣白鹇文官常服,佩银钑花带。 此人乍看之下并不起眼,就如同一般官员,赵芷萤虽不熟悉各品级文官常服,但也知道这种样式并非朝中大员所穿,本要避开,但仔细看那张脸,却原来是熟人,她便惊喜一笑,上前去见礼。 「高大人,许久未见,您近来可好?」 那人愣了一下,见是赵芷萤,慌忙行礼。「原来是宜芳郡主!下官方才眼拙,一时没有先向您拜见,失敬!失敬!」 赵芷萤对他的奉承很是满意,既见过礼,便问他:「高大人又来上香?可巧,我许久未来,却正好遇上您。」 那位高大人一直微微低头,不敢直视赵芷萤,边道:「下官习惯来此保福寺上香,今日也是下了朝便来,还记得上次见到郡主,也约有一年,不知郡主近来可安好?」 赵芷萤料他一个男子,应当不曾听说她生辰宴上发生的事,态度便从容许多,笑道:「一切都好,就是……」 赵芷萤想到一件事,面上有些尴尬,便作出哀伤的神情来。「您可记得从前将丫鬟沛儿赠与我吗?」 高大人点了点头,忙答道:「下官自然记得!您差点被蛇咬伤,那沛儿机灵,赶紧叉了蛇丢走,您见她聪明伶俐,好心收了她作丫鬟,也是她的福气,不知沛儿今日可有随您来此?」 赵芷萤拿着帕子假装擦泪,低声道:「去岁我那堂姐在别宫休养,我见沛儿勤快能干,便使她去别宫服侍堂姐,以全姐妹之情,谁知沛儿竟因劳累过度,失足落水,人已是没了……」 高大人闻言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原来去岁闹得纷纷嚷嚷,说明珠郡主剋死丫鬟,那丫鬟便是沛儿……」 赵芷萤长嘆一声。「正是她,都怪我不好,您好心赠我丫鬟,我却没能保住她,教她年纪轻轻死了。」 高大人连忙摆手,安慰她道:「这怎么能怪郡主您呢?都是沛儿自己没福气罢了!」 赵芷萤这时说起沛儿,实在怀念,那丫鬟惯会出主意,比如那痘痂的小香囊虽是柳贞儿寻来,但收买黄嬷嬷却是沛儿的主意,沛儿当时说,人都有弱点,拿捏住黄嬷嬷的弱点,还不愁逼她为自己做事吗?沛儿便替她私下里查探黄家人口,知道黄嬷嬷的大儿子性好赌,便与赌场串通,设计他输了大笔银子,押在赌场,藉此要挟黄嬷嬷。 此中细节全由沛儿处置,赵芷萤只需在端康王府悠哉等着结果。 不似现在,万般不顺,事事掣肘,没了沛儿的她就像被拔去手脚一样。 那高大人见赵芷萤面上忧愁,又问:「下官听说您心善,还曾在这保福寺收留了一个流民,收作丫鬟,郡主多行善事,想必将来必有福报。」 赵芷萤听了这话,脸上又尴尬起来,想到赵永乐弄死雁儿,说是为了她好,她就满肚子气!还不得发作! 她便表情冷淡道:「那丫鬟也是没福的,前些日子去了。」 高大人目露惊愕,便问:「敢问这雁儿是怎么去了的?」 赵芷萤随口答道:「我那日带她进宫……」 还没说完,只见百灵从外头急步走来,看见赵芷萤,问道:「郡主怎么还在这儿?可要回去了吗?」 原来百灵在外头等候时,见柳贞儿的马车已经走了,她等了片刻,却不见自家主子出来,便进来寻。 赵芷萤本来与柳贞儿谈完,心情舒畅不少,现在因着提起沛儿、雁儿两个丫鬟,又郁闷起来,哪里还有心思上香?便回百灵说:「这便要走了!」 第83页 百灵见自家主子与一个中年官员说话,觉得有些眼熟,彷佛之前也在这庙里见过,但她不敢多问,就像她陪赵芷萤来这里见柳贞儿,也从来不敢多问多说一句。 赵芷萤向高大人道别,高大人忙回礼来,两人便分开了。 高大人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寺中闲坐了会儿,才走到寺外,小厮在外头顾马,高大人便骑上自己的马,慢慢往城里去。 不远处有个路旁的茶棚,一个老婆子专供凉茶,并卖些馅饼,此时茶棚内只有一个客人,坐在此处有好一会儿了,凉茶都喝了三杯,见高大人离开保福寺,他与老婆子会过帐,便戴上遮阳的斗笠,骑着一头小驴子,也往城里去了。 他沿路与高大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叫他发现,直到高大人回了自家宅子,这人才骑着驴子转进一个小巷,那里有个乞丐坐在地上,垂头不说话。 这人来到他身边,低声道:「交班了。」 乞丐点了点头,便拄着个拐杖慢慢走出巷口,然后坐在街上乞讨,一边不着痕迹盯着高大人的宅子。 那戴斗笠的骑着驴子乱走几条街巷,才回到博香楼后门。 进去之后,他便摘了斗笠,对东家林义附耳叙述一番。 林义讶异了会儿,随即提笔写下几行字,待墨迹干了,便封了信笺,叫人送到宫门口去。 这信笺一路便被送到了赵永乐手中。 赵永乐展开信笺,阅读那三位礼部的高郎中近几日的踪迹。 叫人跟着他们许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贯地上朝奏事,往来人家也很单纯,赵永乐都快觉得或许自己想多了。 人家在采华院举止古怪,或许是不想让人认出自己去青楼取乐罢了。 但今日她读了信笺,上头的文字却吸引住了她。 『……此位高士宁大人常去京郊保福寺上香,一月内也有二、三次,今日下朝后与小厮骑马去了,待了半个时辰便出来,尔后便回城归家,并无不妥。另外,今日宜芳郡主也至此保福寺上香,与高士宁大人重迭约有一盏茶时间……』 第48章 信笺 因着之前与父王商量过, 若使人盯着端康王府,恐怕容易被发现,且被发现的话, 又是一场风波,父女俩便说定就不盯着端康王府了。 这赵芷萤去了保福寺上香, 并与礼部那三个高大人其中之一重叠了时间,倒是意外。 高士宁…… 赵永乐看着这名字, 并没有什么印象,上辈子和亲队伍里有许多京城跟过去的官员,赵永乐记得长相、姓氏与官阶已是不易, 对于名字实在不熟悉。 看来还是得看到本人才知道究竟是不是上辈子跟去和亲队伍的那一个。 赵永乐又回忆一番此前林义送过来的信笺, 这位高士宁大人是二十岁中举后, 从县令一路做到礼部郎中, 如今也有四十多岁, 经歷寻常,家中人口也单纯,与妻子成亲后多年都没有孩子, 平日除上朝外, 就是与同僚偶尔聚会,再就是会去这保福寺上香。 之前盯过几次都很正常,只是这次看到了赵芷萤也出入同一个地方, 不知是不是凑巧? 赵永乐做事果决,便令人送信去端康王府, 邀赵芷萤入宫闲聊。 端康王府很快回话,说是宜芳郡主被外家接去京郊庄子住了,待宜芳郡主回府,再告诉她。 赵永乐这才知道赵芷萤并不在城里。 她又想了想, 便命人传话给林义,对这高士宁大人加派人手盯着行踪,由于太子那里顶多只能知道高士宁的举官经歷并家中人口,赵永乐便叫林义也尽量查一查高士宁户籍家乡的状况。 这保福寺又不是有名的寺院,这么凑巧赵芷萤也去那里上香,还是小心为上。 因着高士宁的户籍在溢州常恩县三西村,位在大魏西北边境,路途遥远,调查缓慢,赵永乐一时还未得消息。 倒是渐渐地陆行墨开始送消息回京城博香楼,林义得了信,便转传给赵永乐。 这样的信一月约两三封,多是说述萧隆义的近况与探查北夷王宫的情形。 赵永乐有疑问之处,便让人回话给林义,林义又写在信上,陆行墨的下属去博香楼时,再把这封信交给对方。 直到有一回,陆行墨的信交到林义手上时,林义打开封袋,发现里头并没有信纸,而是另一封被封存的信笺。 他掏出来一看,只见信笺上头是陆行墨亲笔写了『郡主亲启』四字,林义差点破口大骂。 这不摆明了让他替陆行墨私相授受? 可也不能笃定陆行墨在信里头写的是无关紧要的事,若是有关军务,不能让他看见的,那确实应该由赵永乐亲自阅看。 林义做不了主,只好将信笺原样交给赵永乐。 赵永乐收到信,颇为惊讶。 陆行墨的信为了保密,一向是先交到林义手中,林义写下重要的东西,便将陆行墨的信烧了,再将消息传达给赵永乐。 因此赵永乐是没有看过陆行墨亲笔信的。 这次陆行墨竟然特别交代要将信笺送到赵永乐手上,赵永乐第一个直觉是,莫非临城出了大事? 她倒没有林义那些胡思乱想,纵使陆行墨曾经对她清楚地表达了好感。 待拆了信,与赵永乐所猜不差,陆行墨详述了萧隆义在临城军务上做的变动与萧家人近来异常的表现,这些让林义知道了不好,所以他另写一封信给赵永乐。 第84页 赵永乐一行行看过,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从萧隆义的举动找出蛛丝马迹,直到看到最后,陆行墨交代完那些,写了一行『数月未见,祈愿郡主安康。』 最后才落款一个『墨』字。 赵永乐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这什么意思? 赵永乐反覆看了那信,其他都没什么,就是添了最后那行话,且十分自然,彷佛只是突然想到了就写下来。 旁边金川为赵永乐添茶,见她拿着信笺出神,便问:「郡主,可是信上写了什么难事?」 赵永乐这才回神,沉默了一会儿,才对金川说:「传消息给林义,说我看过信了,知道了。」 金川也知道那封信笺是陆行墨亲笔写的,看着自家主子没有解释的打算,又问:「郡主没有别的要交代?」 赵永乐拿着信笺往蜡烛的烛火送,火苗点燃了信笺一角。 「没有了,有事我会再交代林义的。」 金川点头应是,又道:「郡主小心手,还是奴婢来吧!」 说着要接过来,却被赵永乐摆手道:「事涉机密,我来烧便成,又不是小孩儿了,我会小心的,你且去使人传话给林义。」 金川无奈,只好看了一眼那捻了火的信笺,才转身出去。 赵永乐看着火苗将要燃到信笺尾端,那行『数月未见,祈愿郡主安康。』倒映在她眼里,她心脏怦怦跳着,忽然把剩下的信笺丢入茶水之中。 火苗在水里熄了,留下一角纸条在茶杯里缓缓打转。 赵永乐过了半晌,捡起那被烧得大半的纸条,虽没有被烧毁,但墨汁浸在水里,已了无踪迹。 她盯着那湿透的信笺残余,嘆了一口长气。 *** 赵永乐这次没有什么回话,此后陆行墨给博香楼的信,都是如此,信封袋里装着封好的信笺,只写了『郡主亲启』四字在上头,林义纵然气得半死,赵永乐既没有说不妥,他只好乖乖传递。 但赵永乐自己从没有亲笔写过回信,只交代心腹回话给林义,林义写了消息,再回信给陆行墨。 这让林义安心不少。 哼,那厮想讨好郡主,看来郡主对他根本毫无心思! 而陆行墨每次得到京城的回信时,不得不说,总有些失望的。 信上只有林义冷淡的字迹,交代的都是正事,彷佛竭力在表达他家主子也是同样的冷淡。 但他并不气馁。 两人相隔遥远,他能做的事不多,唯有一声问候而已。 他也不是平白就做了这事,还是那天他听到属下回报,说狮子巷房子的新主人背后是林义,陆行墨的心里才有了期望。 他每回卖掉暂住的房子,便会让属下们去掌握究竟谁是新买主,免得被人盯上而不自知。 这次也是例行性的探查罢了,却没想到背后买主会是林义。 林义自己肯定不会想买他住过的房子,那么这是谁的主意,就显而易见了。 什么房子不买,偏要买他的房子呢? 陆行墨很想写在信上,亲自问一问赵永乐。 但他知道这样会吓跑那个女子的,只好独自放在心里,转而在信上添一句简单的问候。 让她记得,写了信笺的人与她不只是君臣关系,他还想挤进她驸马名单来着。 虽然几次信件来往,赵永乐除了萧隆义与庞仰威的事外,再无其他的话,但陆行墨并不放弃,只当她是专心于修正前世的悲剧,无心于儿女情长,那么他便努力为她办事罢了。 此外,陆行墨修书一封回了平阳侯府,这封信,在平阳侯府里惹了一场风波。 原来陆行墨因着祖父陆铭忠说过他亲娘廉氏与太子妃曾是闺中密友,除了那只缠丝赤金玄鸟镯子,廉氏的嫁妆都让陆姚氏保管,陆行墨便想着或许他娘的嫁妆里面会有其他跟太子妃相关的东西。 于是他写了信请陆姚氏盘点他亲娘的遗物。 陆姚氏接了信,吓了好大一跳,直觉便是陆行墨怀疑她贪了元配廉氏的东西。 后母难当,她这十几年来战战兢兢,就怕落的不是,接了这信可不心惊胆跳? 她大丫鬟秋桃在旁便不忿道:「大少爷这是什么意思?平白要理出先夫人的遗物,这要让外人知道,还不知怎么编排您?大少爷十四岁那年闷不吭声投了军,还记得您一年都不敢出门赴宴,怕人家说您逼嫡长子出走,好不容易是您这些年做的,大家有目共睹,谁不贊您一声?这下轻轻巧巧一封信,又要把您多年名声毁了不成?」 陆姚氏的嬷嬷安氏听了这话,皱眉斥她:「你少说两句!大少爷什么意思你能知道?」 秋桃仍不服气,还要再说,陆姚氏嘆了口气,这才开口:「墨哥儿性子难以捉摸,算起来,他离家将近五年,突然说起廉姐姐的遗物,也不知是听了什么话,咱们都管不着,便按着他的意思,清点便是。」 安嬷嬷安慰道:「就是,难道还要回信问大少爷为何要盘点?这一来一往,反叫人不耐烦呢,不如就赶紧清点了,反正您行得正,又未曾剋扣先夫人的东西,理出来便是。」 于是陆姚氏便命人打开库房,将廉氏的东西整理一番,幸而当年陆铭忠将廉氏嫁妆交给她时,她便诚惶诚恐地收着了,单独一个库房,管着库房的有陆铭忠的老僕跟她自己的心腹,钥匙是她自己收着,因此整理起来并不困难。 第85页 那些易旧损的布料绢缎放久了,难免毁坏,她让安嬷嬷跟秋桃都照实记录在册。 这秋桃一边记一边碎念:「东西坏了是不是还要赖我们家夫人?这差事就是不讨好,收着又没人感激,少了坏了还不知要被如何责怪?夫人就是太好心,当年就不该答应收着,全部交给侯爷便是,出了问题,大少爷敢去跟侯爷理论?」 安嬷嬷打了秋桃的手一下,骂道:「让你管着嘴,还在这儿说话?」骂完,安嬷嬷也忍不住低声又说:「我看大少爷就敢跟侯爷叫板,是该让侯爷管着,出了事,侯爷负责!」 秋桃想像那画面,嘻嘻笑了,低声道:「这么一想,侯爷来管,那还真有机会出事,难怪当初老侯爷要将先夫人遗物交给我们夫人,实在也是信任我们夫人,否则还能交给谁呢?」 他们清点东西并非小动静,便有那经过的奴僕闲话询问,安嬷嬷与秋桃敷衍过去,众人也不追问,唯有柳贞儿房里的丫鬟看见了,便记在心里。 第49章 兄弟不和 …… 柳贞儿听说了陆行墨请陆姚氏盘点遗物, 心中便有计较,晚夕陆望龙进了她院子,柳贞儿便一脸担忧道:「大少爷平白无故怎地让夫人去理那些东西?若少了, 要算谁的?只怕夫人心中不快,只是说不出口。」 这也是柳贞儿厉害的地方, 她从不直接说陆姚氏的坏话,反而总是站在她立场为她着想的样子, 让陆望龙更加觉得柳贞儿是委屈求全。 果然柳贞儿这么一说,陆望龙立即被拱了火,站起身就往陆姚氏那里去了。 「廉氏的事情你别管!墨哥儿真以为身上有个臭官衔就能指使起家人了?若要查他娘遗物, 让他自己回京来查!把家里人当贼了这是!」 陆姚氏被陆望龙这么一通吼, 愣在那里。 秋桃心有不甘, 正要回嘴她家夫人才不希罕管大少爷的事, 却听陆姚氏冷静开口:「当年公公将廉姐姐嫁妆交给我, 我不管谁管?且墨哥儿并无恶意,只是想看看单子,我想着墨哥儿也有十九岁了, 廉姐姐的嫁妆尽可交给他, 这才想着一併整理了,倒是府里耳报神灵通得很,立刻报给侯爷知道。」 陆望龙憋着一股气来, 见陆姚氏心平气和,那股气便不上不下, 尴尬地咳了两声,忽略那句耳报神,神情不悦道:「十九岁了又怎么?还不知听谁撺掇,否则怎地突然要看他娘遗物?你也别整理了, 单子给他看,如要东西就先别给他!否则叫人骗了去!」 陆姚氏并不答应,但她才懒得与陆望龙吵,只顾左右而言他:「也是开了库房才想起来,公公那里也有一张嫁妆单子,明日该让人去向公公核对一下。」 陆望龙听见妻子说起父亲,便闭口不言,这么被打断,倒是忘了来意,半晌才道:「反正赶紧把库房锁起来,别听墨哥儿那小子说什么就做什么!」 陆望龙自以为说了一通狠话,冷哼一声,便扬长而去。 秋桃便抱怨道:「就说了大少爷这回是在为难您,侯爷不分青红皂白就来骂,可真是倒霉死了!」 陆姚氏却平静道:「我原本确实觉得有些委屈,我自认对墨哥儿仁至义尽,难道他是怀疑我侵吞廉姐姐嫁妆?但侯爷这么一闹,我反而想得多了。」 秋桃便好奇问:「夫人为何这么说呢?」 陆姚氏便冷笑道:「你看他先前在哪儿?又是听谁说了这事?」 安嬷嬷恍然大悟,便说:「可不是吗?清点先夫人遗物这事只有我与秋桃做了,还有几个下人,都是咱们院子的,谁会无缘无故告诉侯爷?侯爷整日便在柳姨娘那院子,不是听柳姨娘说,还能听谁说来?」 秋桃顿时脸色一白,也意会过来,气道:「柳姨娘这什么意思?咱们跟大少爷的事,她也有话说?」 陆姚氏神情冷漠,解释道:「她就乐见侯府一团糟,我方才便是想到侯爷听了她的话才来质问我,因此我也不怪墨哥儿了,柳氏跟墨哥儿,那还是墨哥儿能信任。」 秋桃听到这里,也没了话,只骂自己差点被柳贞儿挑拨成功,说了许多大少爷的坏话。 安嬷嬷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对陆姚氏道:「夫人,大少爷久在临城任职,怎会无缘无故要知道先夫人的遗物有什么呢?您方才也说了大少爷已有十九岁,会不会大少爷是想……娶妻了?」 陆姚氏与秋桃听了,俱是豁然开朗。 陆姚氏想了一下,苦笑道:「是我胡涂了,别人家的孩子十九岁多半也娶亲了,我与侯爷提过几次墨哥儿的婚事,侯爷都说不想管,随他去,我做人后母,也不好擅自提起这事,要是说了个不好的亲,人家怪我一辈子怎么办?也是我躲懒,竟拖到了现在,这么说,墨哥儿如果想娶妻了,自然是要将廉姐姐嫁妆收回去的,毕竟有了妻子,妻子就能替他管了……只是不知道,墨哥儿会是单纯想娶妻,还是已经有了想娶的姑娘呢?」 安嬷嬷便劝道:「您也说了这事不好管,不如先按大少爷说的,先整理了东西,单子寄给他便是,大少爷若是有想娶的姑娘,之后便会央您操办,这样也好,您无须替他挑选,退一步说,若大少爷请您为他说亲,这不还有老侯爷吗?请老侯爷出马便是!」 陆姚氏闻言,越想越妥当,便点头同意。「反正我问心无愧,东西都锁在库房里,一件不少,明日就把单子寄去临城,顺道也捎一声给公公。」 第86页 陆姚氏这边放下心事,却不料隔天又被提起来。 陆向斌气沖沖跑来,怒道:「娘!我听说大哥找你麻烦,说你侵吞先夫人的遗物?这太过分了!我这就写信给大哥,问他究竟什么意思!难道娘这几年对他还不够好?他这就叫忘恩负义!」 陆姚氏听了这通话,惊得目瞪口呆。 安嬷嬷见陆向斌口无遮拦,急得不行,赶紧把住了门,就怕隔墙有耳。 陆姚氏沉了脸,问他:「你『听说』?你听谁说?」 陆向斌还不明所以,一味气愤。「就底下人都在说,让我听见了,我问……」 他说到这里,倒是住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陆姚氏便对秋桃吩咐:「把二少爷的小厮们都叫来,看是哪个说给二少爷听,不交代,都打五十板子,打发到庄子上去。」 陆向斌一听慌了,连忙摆手阻拦。「娘!打他们做什么?真是我听到下人在说,哪个说的我也记不得,就是……就是柳姨娘也在旁边,还为你打抱不平,我听了,自然生大哥的气!」 秋桃暗自翻了个白眼,难怪夫人对自家少爷总是恨铁不成钢,这么憨,早晚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陆姚氏当即站起来,上手就是一巴掌。 陆向斌被打得懵了,摸着脸,委屈道:「娘,您为什么打我?我说的有错吗?」 陆姚氏满脸怒色,斥道:「你以为就你聪明?你当我管着这侯府,底下人说闲话能说到你面前去?你听了那些话不但不明是非,还受人挑拨,要与你大哥反目成仇!我可曾说过你大哥怪我?你可又曾见过你大哥对我不敬?你到了这个岁数还不明白这个家里谁才是你仇人,平日读书读到哪里去了?」 陆向斌被这么一通骂,脑袋有些晕,倒是明白过来这件事估计与他大哥无关,但他摸着脸,还是委屈,便问:「这家里谁是我仇人?外头倒是说大哥会看我不顺眼,怕我抢了他世子的位子……」 陆姚氏顿觉头疼。「早说过让你别跟那些狐朋狗友往来,偏不听!你大哥是嫡长子,世子不是他还能有谁?这位子既是他的,你又要怎么抢?再说了,你大哥要是怕你抢,为何还要跑去投军?在家里守着世子的位子不就好了?我对你说过无数次,让你学着你大哥,你一句都没听进去,别人的话你倒是都放在心上,怎么?在你心里我这个做娘的还比不过别人?」 陆向斌连忙跪下,认错道:「娘别这么说,是我胡涂,我只是心疼大哥似乎不大敬重你,每次回来都没好脸色,亏你对他嘘寒问暖……」 陆姚氏脸色稍缓,让陆向斌起身,语重心长道:「你大哥十四岁就知道投军去挣前程,而你现在十七岁了,还这样不懂事,如何叫我放心?你倒是瞧瞧,你大哥回家,除了我,又有谁对他有好脸色?」 陆向斌听了这话,顿时语塞。 陆姚氏脸色凝重,又道:「从前是不想你对你父亲有什么偏见,所以不想对你说那些糟心事,谁知竟养的你听了那女人的话,要说你大哥的不是!你以为柳姨娘对我们母子会有什么真心?她当初可是一门心思要嫁给你父亲做续弦,是我抢了她的正妻之位,怎么?你要不要说是我抢了她的?」 陆向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满脸惊诧,连忙摇头道:「儿子怎么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只是,柳姨娘看起来一向与世无争……」 在场其他三个女子听了这话,接连大翻白眼。 果然柳贞儿那副皮相很能拐骗男人。 陆姚氏便正色道:「总之,不许你再听信柳姨娘的话,你大哥的事你也少管,还有,外头那群人唆使你们兄弟不和,少跟他们来往!」 陆向斌连连应是,不敢反驳。 他这边听完,没继续闹,陆姚氏的院子又把持得严,所以他的话也没有传出去。 柳贞儿见陆向斌过了几天像没事人一样,便假装偶然遇见他,目露忧心问道:「二少爷,前些日子妾身说的那些话,后来仔细一想,实在不甚妥当,幸而您没有放在心上,去与夫人争执,既然如此,还请您忘了妾身说过的话吧!」 陆向斌长了一张俊脸,却是直肠子,兼而陆姚氏将他养得有些天真,那日被陆姚氏骂了一通后,他还真忘了这事,此时便说:「不要紧,我已经忘了!」 柳贞儿脸色一僵,但很快调整过来,松了一口气。「二少爷忘了便好,妾身就怕您因此与夫人起冲突,夫人对大少爷那么好,只怕您说了大少爷的不是,夫人反而会责怪于您……」 陆向斌搔了搔头,直言道:「我说了,被骂了一顿,不过没事儿!我知道不是大哥的错!」 柳贞儿心内微微震惊,没想到陆姚氏这么快就说服了陆向斌。 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对着廉氏的孩子这么好有何用?难不成真要将世子之位让给陆行墨? 陆向斌这边却看着柳贞儿,皱着眉头问:「柳姨娘,我娘说你当初想嫁给父亲作正妻,可是真的?」 柳贞儿闻言,不由僵立当场。 第50章 世子夫人 …… 柳贞儿此时心中各种暗骂陆向斌不提, 她眼眶一红,转身拿帕擦泪,边哽咽道:「二少爷这是从何说起?妾身自知身分低微, 岂敢妄想侯夫人之位?且说句不敬的话,妾身比夫人要早进门, 若能作正妻,那便作了, 左右不过命运弄人,是妾身没有那个福分……所以妾身一向敬重夫人,夫人处事公正, 从不曾在食衣住行上刁难妾身, 妾身感激不尽……前些日子也是听了那些下人胡言乱语, 一时为夫人不平, 这才僭越说了几句话, 回去后妾身反覆思量,只觉不妥,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否则二少爷怎会拿这话质问于妾身?只怕是妾身那番话引了人不忿……」 第87页 陆向斌也曾跟外头的狐朋狗友悄悄去过倡院青楼, 自诩风流公子,惯会怜香惜玉,奈何一根直肠子, 又兼陆姚氏把持银钱,令他不得施展身手, 对于女子这方面的经验就稍嫌不足,因此面对柳贞儿这番唱作,他便慌了手脚。 「姨娘莫哭,是我问错了话, 原也是听……唉!不说也罢!总之,大哥那事儿是误会,我已经理清楚了,姨娘你既是一番为了我娘好的心思,那当然不该责怪你,只是先夫人遗物此事,还是勿要再提才好,免得让人误会姨娘!」 柳贞儿的帕子底下哪里有泪?她听了这话,在心中可惜没能让陆向斌借着此事大闹起来,这母子都是软弱的种,要借刀杀人实在不易。 她假装擦了擦泪,转过身来,低头道:「妾身明白了,往后自然不敢再说大少爷的事,只是二少爷需要明白,妾身无子,自然没有可与夫人争的,一心只是为了侯府好,无奈他人不明白罢了。」 陆向斌闻言,心道,对呀!柳姨娘又无子,她何必针对母亲?看来是母亲想太多了! 柳贞儿又转了话题,提起:「二少爷可曾打发人去端康王府问了?」 陆向斌被她这么一问,才拍掌道:「啊!我可忘了这事!」 柳贞儿心中不耐烦,便皱眉怪道:「二少爷,虽然宜芳郡主是妾身的外甥女,但王府尊贵,咱们侯府可惹不起,碍着郡主名节,妾身才请您悄悄派人去问郡主可有大碍,没想到二少爷竟是忘了!」 原来柳贞儿前些日子便安排了这桩事,她与赵芷萤商议,让赵芷萤乘坐的马车去挡住陆向斌的座骑,再假意被陆向斌惊了马,赵芷萤那日打扮得粉妆玉琢,惊慌之下掀了帘子,让陆向斌看去面容。 这么一来两人便有了交集。 当时陆向斌便下马来致歉,柳贞儿当时也在马车上,便故意与陆向斌交谈几句,引陆向斌去看赵芷萤。 过后又借着不欲将事情闹大为由,私下请陆向斌去端康王府询问赵芷萤的状况,让这二人有更多来往。 也是因此,柳贞儿才有机会与陆向斌对话多了起来,另外挑拨陆行墨清点廉氏遗物的事。 没想到陆向斌行事看着轻浮,却是个忘性大的,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陆向斌此时便愧疚道:「我本要使人去问,后来小厮说了句,若端康王府问起怎么回事,又来侯府问,那我娘不就也知道了吗?我娘知道,肯定要骂我不小心,连端康王府的马车都敢冲撞,这么一想,我便犯难了,后来就忘了这事。」 也是陆姚氏在侯府积威甚重,小厮们平时拦不住二少爷与狐朋狗友玩乐,但在这事上还是劝得动的,因此陆向斌听了劝,这才没有按着柳贞儿与赵芷萤的计划去做。 柳贞儿听了陆向斌解释,一阵无语。 她与赵芷萤早就安排好,若陆向斌使人过去问,便先拦在赵芷萤那儿,不会报到端康王妃那里去,赵芷萤平时把持王府事务,这事做起来轻而易举。 只是没想到陆向斌压根没放在心上,见事情麻烦,就因此推了。 柳贞儿苦笑道:「实话与二少爷说,端康王妃乃是妾身嫡姐,一向不喜妾身,但郡主却怜惜妾身处境,这才时常接妾身相聚,若是让端康王妃知道,郡主与妾身出行时被二少爷冲撞了马车,只怕妾身又多了一重罪过,这才催您去关心郡主……」 陆向斌听了,果然大为触动,歉道:「原来如此,那我等会儿便使人去王府问问郡主,若是被王府责骂,那也没办法了!」 柳贞儿怕他又食言,忙道:「妾身自然不会为难二少爷,这样吧,妾身派身边的丫鬟随您的人过去,悄悄地,不叫王妃知道,问过一回便是。」 陆向斌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因着柳贞儿毕竟是他爹的姨娘,不好过多私下交谈,陆向斌便匆匆走了。 柳贞儿在心里嘆气,她了解男人,若是赵芷萤生得像明珠郡主那般美貌,陆向斌自然会记挂在心,不须提醒便主动关切了。 看来,她只好平时多在陆向斌耳边说赵芷萤的好话,说得多了,陆向斌自然会心生在意。 也是柳贞儿不晓得陆向斌早就去过倡院青楼这些地方,见过好些美人,赵芷萤那类小家碧玉,自然不会因此惊艷。 且说柳贞儿安排完陆向斌跟赵芷萤的事,便又琢磨起陆行墨为何突然想起他亲娘遗物这事。 安嬷嬷能想到的,柳贞儿自然也能想到。 她便也猜测或许陆行墨是想娶妻了。 柳贞儿摸着肚子,经过十几年调养,她终于找到大夫对症下药,近来全心备孕,若是顺利,或许很快便有好消息了。 若她能生子,那么陆行墨将来的妻子便会影响到她的计划…… 柳贞儿思考一番,当晚便对陆望龙道:「侯爷,大少爷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他人在临城,哪儿知道好的贵女闺秀,少不得您为他操心。」 陆望龙兴致缺缺,不在意道:「我管他的事?再不济,还有姚氏,她自会看着办!」 柳贞儿便佯装忧心忡忡,苦劝道:「夫人是后母,若挑的姑娘有瑕,只怕会落的一身抱怨,想必夫人恨不得有人替她做主……侯爷,大少爷将来的妻子娶进侯府,早晚见面,品行举止自然要那上佳的,否则闹得乌烟瘴气,合家不宁。还有,若夫人不想管,必是要老侯爷来管,老侯爷挑的姑娘……」 第88页 柳贞儿故意不继续说,陆望龙已经脑补出一堆可怕的后果,他对陆铭忠又畏又厌,自然不相信陆铭忠会让他好过。 柳贞儿又打铁趁热怂恿道:「侯爷是一家之主,您挑的姑娘,那自然是极好的,谁敢反对?」 陆望龙听了这话,不由抬头挺胸,有得意之色。 他对京城的闺秀自然不熟悉,又不想与陆姚氏商量,便由着柳贞儿去打听,待柳贞儿说了哪家姑娘,陆望龙再丢个消息给陆姚氏,让陆姚氏找日子相看。 这柳贞儿看上的人也不是别人,乃是宁平侯府二房嫡姑娘潘玲。 身为安阳大长公主的孙女,这身分家世还是很过得去的,性格方面,柳贞儿自然往好的方面说,嘴坏善妒,她偏说是诚实伶俐,陆望龙哪里知道京城闺秀们内里如何,听着差不多,也就罢了。 柳贞儿知道,潘玲的性子与陆行墨肯定不合,若娶了她,陆行墨只会更厌恶平阳侯府,而潘玲这样的人最好当枪使,不愁不能为她所用。 陆姚氏这回可真被柳贞儿下了套,陆望龙既发话让她相看潘玲,她若拒绝,便会被说是故意阻挠嫡长子的亲事。 可这潘玲,略打听便知,心高气傲,脾气骄纵而好攀比,怎能为宗妇之选? 陆姚氏一面让人传消息给陆铭忠,一面安排这相看的事宜。 陆行墨既不在京,那便只有她相看了,陆姚氏并不想大张旗鼓来办这件事,只当给陆望龙一个交代,恰好宁平侯夫人做寿,陆姚氏便打算在寿宴上看那潘玲一回,回头再对陆望龙说看过了。 反正让老侯爷知道潘玲是什么性子,肯定会出手阻止,她便不需要做这个恶人。 陆姚氏都盘算好了,却没想到柳贞儿事先怂恿陆望龙去找潘玲的父亲,也就是宁平侯府潘二爷,言语暗示一番,这潘二爷只当天底下掉下来的好事,兴奋不已。 原来潘玲如今已经十五岁,到了议亲的年纪,他们自家连同潘玲自己,自然觉得千般好万般好,世家公子都该随他家挑,但没想到来问亲事的媒人屈指可数,对象也十分寒碜,脸面便挂不住。 现在平阳侯亲自为他的嫡长子说亲,那不就表示潘玲嫁过去很可能就是世子夫人了吗? 这样天大的好事,潘二爷回家立即对妻子说了。 潘二夫人持家不严,心中没有主意,对着奴僕又是商量又是打听,便传到了潘玲耳朵里。 于是到了宁平侯夫人寿宴当日,陆姚氏携礼去了,潘玲跟在潘二夫人身边,上下打量陆姚氏,目带挑剔。 陆姚氏哭笑不得,这是她相看媳妇还是媳妇相看她呢? 潘二夫人倒是温温柔柔的,只是性格有些软弱,万事做不得主,虽心知肚明平阳侯府对她女儿有点意思,但也不敢与陆姚氏多加攀谈。 陆姚氏对潘玲的心思自然更加淡了,压根就没往潘二夫人母女俩的方向多看一眼。 宁平侯府大房跟二房关系并不融洽,宁平侯夫人也听说了平阳侯府对潘玲有意的事,本还心中奇怪平阳侯府的眼光,如今看陆姚氏的举动,便心中明白。 宁平侯夫人为刺激潘玲,还故意对陆姚氏笑道:「您家里两个相貌堂堂的公子可是还未定亲吗?正好,今日这许多花一般的姑娘家,您何不趁这机会挑一两个媳妇来?也让我喝一杯媒人酒!」 第51章 陆大公子 潘玲听了这话, 登时气得眼眶通红。 在她看来,是平阳侯府来求亲,她还在考虑要不要答应, 而大伯母的意思,却是让平阳侯夫人另挑他人! 陆姚氏当侯夫人当久了, 岂能不知京中世家之间关窍?当下便不好意思道:「家中小子们各个主意都大,且还没个定性儿, 怎配得上这些花一般的姑娘家?」 宁平侯夫人便笑道:「你未免太过自谦,陆大公子如今任临城驻军副参领,也是正四品的武职, 在京城这些公子哥儿当中, 那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你那陆二公子, 我听说可是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想必将来前程也少不了!只可惜我没有适龄的女孩儿, 否则早跟你定下了!」 宁平侯夫人这么半开玩笑说着,其他宾客都有些尴尬,宁平侯府还没分家, 大房没有适龄姑娘, 可二房不就站着一个潘玲吗…… 潘玲已是气得脸色发青,潘二夫人一声不敢吭,只低头装不知道。 陆姚氏心内嘆气, 面上只呵呵笑着,不应这话。 恰在这时, 下人来报:「明珠郡主到!」 宁平侯夫人连忙起身,众宾客也不敢怠慢,纷纷站起来,俱朝着门口望去。 只见赵永乐一身宝蓝妆花缎云锦裙衫, 衬得她肌肤冷白如玉,乌髮堆云,两边赤金朝阳双凤贴花,耳下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翡翠耳坠,她星眸半垂,抿着红唇,格外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氛围。 宁平侯夫人恭敬相迎,见过礼后,笑问:「郡主怎地有空大驾至此?真令咱们侯府蓬荜生辉!」 金川跟银河捧着寿礼在旁,还有鲁嬷嬷随侍在侧。 赵永乐居中,迎着众人目光,淡淡道:「母妃听闻夫人寿辰,因着她宫务繁多,不便亲自过来,我便代替母妃来了,今日是您的好日子,这点薄礼聊作祝贺。」 宁平侯夫人面露惊喜,眉开眼笑道:「妾身荣光之至,累得太子妃娘娘记得妾身小小寿辰,郡主您受累了,还请上座!」 第89页 说完便要请赵永乐上了主座,赵永乐毕竟是晚辈,自然要婉拒一番,便道:「母妃还命我向安阳大长公主问安,还请夫人使人为我引路。」 宁平侯夫人听了,自然不会让赵永乐独自去二房拜见安阳大长公主,当下便亲自要领她过去。 赵永乐从善如流,带着宫女嬷嬷们便走出去了。 留下一室宾客,窃窃私语。 随着东宫的地位越来越稳固,赵永乐也非前世有着骄纵任性的名声,故而众人已习惯她面无表情,态度冷淡,甚至还会赞嘆不愧是未来的公主殿下,年纪轻轻便有威严之姿。 潘玲本就生气,看到赵永乐来了,吸引众人注意,过后还赢得一片赞嘆,忌妒得快将牙都咬断。 还记得从前赵永乐发痘初愈,她还能跟赵永乐叫板,现在却不知不觉与赵永乐的地位越离越远,平常老爱踩着二房的大伯母都那样谄媚阿谀,难道赵永乐的身分已经高到一点都得罪不得了? 潘玲本因被赵芷萤误导而对赵永乐出言不逊,丢了大脸,过后使性儿不去赵芷萤的十四岁生辰宴,后来赵芷萤亲自来哄她好几次,潘玲才与赵芷萤重修旧好。 今日潘玲特地让赵芷萤别来给宁平侯夫人祝寿,就是不想给大伯母这个脸面,却没想到赵永乐亲自来了,就算她再忌妒赵永乐,也得承认赵永乐的出现比赵芷萤要贵重得多。 她这边越想越气,便对她母亲潘二夫人道:「这里怪闷的,我与姑娘们先去园子里坐!」 本来寿星宁平侯夫人不在,潘二夫人就该担起责任招待宾客,但潘二夫人畏首畏尾,半句都不敢说,宾客们只得面面相觑,现在女儿又丢下这么一句,自顾自走出去,更令潘二夫人尴尬不已。 陆姚氏都看在眼里,心道,本就看不上潘玲,现在更要想尽办法阻止这桩亲事才行,否则依着潘玲这性子,娶到家肯定又是个搅家精! 陆姚氏回想起刚才看见明珠郡主的模样,不由感嘆,明珠郡主如今也才十七岁,便出落得倾国倾城,一身贵气令人不敢直视,真是将一众京城贵女们都比了下去。 也不知谁家有幸,能做了明珠郡主的驸马? *** 且说赵永乐随宁平侯夫人去拜见安阳大长公主,虽安阳大长公主曾听潘玲说过赵永乐的坏话,本也想刁难一下赵永乐,却见赵永乐身边跟着伺候过自己的鲁嬷嬷,安阳大长公主顿觉头疼,说了两句便打发她们出去了。 若让鲁嬷嬷开了口,她自己都没把握能让她闭嘴,安阳大长公主想起曾被鲁嬷嬷伺候过的日子,不禁打了个冷颤。 宁平侯府虽未分家,但二房有安阳大长公主,早就另闢了府院让二房搬过去,二房有自己的大门,只留了角门在两府中间,能彼此往来。 因此赵永乐走了角门又回到宁平侯府大房这边,便对宁平侯夫人道:「夫人还要接待宾客,且无须只顾着我了,宴席在何处?尽管让下人领我去便是。」 宁平侯夫人还坚持要陪着赵永乐,但到底差着辈分,宁平侯夫人怕赵永乐是不耐烦她,便让侯府总管亲自领着赵永乐去园子里的设宴处,而自己又回去大厅待客。 宁平侯夫人一走,赵永乐便舒了一口气。 父王母妃近来总是提起她的亲事,她敷衍说不想嫁给未曾谋面的人,父王母妃还鼓励她多出宫走走,有看中意的便告诉他们。 若出身太差,让父王扶持一把便是,反正赵永乐将来的府邸与世禄都由国库支出,不需依靠驸马,驸马本身只要能讨赵永乐欢心即可。 赵永乐哭笑不得,难道父王母妃就不怕她挑到个混球? 反正北夷的事情未定,赵永乐实在不想去思考驸马这件事,一再拿话敷衍父母,还是梅簪雅生了气,一定让她多多地出宫。 今日梅簪雅便是打听了京中有何人家办宴,让赵永乐用她的名义上门赴宴,就算看不到那些公子哥儿,也可观察有没有顺眼好相处的夫人,再来打听家中有无好子弟。 赵永乐被啰嗦许久,只好无奈来向宁平侯夫人拜寿。 但她打算搪塞一番便回宫,想着去宴席上略坐一会儿,便能给母妃交代了。 当侯府总管领着她去园子设宴处时,远远地,她便听到潘玲那刺耳的声音。 「也是难为平阳侯夫人了!我听说陆大公子对这个后母十分不满,惯常冷脸相对,十四岁便离家投军去,引得外人都说平阳侯夫人是不是对元配嫡子不好,逼得人出去,可说不定就是这陆大公子故意的呢!」 在场的闺秀并不熟悉平阳侯府大公子,听着潘玲这话,不敢附和,潘玲又说:「且这陆大公子常年驻守边疆,还不知外貌怎样粗糙落魄,就是有正四品官衔又怎样?只怕也是人家看在平阳侯府的面子才封他这官,拿来在京城说嘴,只当众人不知呢?要我说,若这陆大公子想娶咱们京城这些闺秀,就得放弃从军,乖乖回来京城,人家世家公子做什么,跟着做便是,难道还会有贪他那点官职的人?」 原来这潘玲因方才她大伯母在陆姚氏面前故意给她没面子,陆姚氏也不反驳,便心中记恨,要将平阳侯府给比下去,好让别人知道,是她嫌弃平阳侯府在先。 姑娘们听她左一句右一句嫌弃平阳侯府大公子,默默回过味来,难道平阳侯府与宁平侯府正议亲?否则潘玲怎地把人家公子哥儿嫌弃得一无是处? 第90页 众人不敢说话,潘玲还要再说,却听一声绵言细语道:「潘姑娘此话不妥,陆大公子在边疆从军,那是保家卫国,若没有陆大公子这样的人英勇无畏,大魏如何一派昇平?」 赵永乐已经走到园子口,侯府总管正要出声提醒众人,让赵永乐拦下,她静静听着里头人说话。 只见有个姑娘约莫十七八岁模样,身材颇为高挑,鹅蛋脸,皂白皮肤,淡眉杏眼,瞧着也是貌美如花,一身雪缎长裙,外罩轻纱,神色清凛,有几分出尘气息。 赵永乐瞧着面生,她虽不常参加京中宴会,但两辈子加起来也见过京城大多闺秀,却不记得这人。 潘玲冷不丁被人这么反驳,竖眉张眼,本要开口嘲讽,却见是这女子说话,就没有即时发作,只忍气吞声道:「萧姑娘又怎知陆大公子去边疆不是挂职而已?他一个世家公子,难道还真能与人执铁打仗?」 那位萧姑娘愣了一下,彷佛在回想往事,边道:「我去临城探亲时,曾经见过陆大公子,十分佩服他,像你说的,一个世家公子,怎么肯吃苦到边疆来?他说,总要有人守卫疆土,他为何不能是其中一个?潘姑娘,国家大义为先,咱们能在京城安稳度日,有赖这些军士,还请你别再恶意揣测。」 听到这里,赵永乐不由望着那萧姑娘。 潘玲被这么抢白一通,面子下不来,也不忍了,冷嘲热讽道:「萧姑娘,是我们这些一辈子住在京里的闺秀没见识!不似你还亲眼见过陆大公子,如若你这么佩服陆大公子,恰好他后母今日在此,你可以毛遂自荐……」 「明珠郡主到!」 侯府总管忽然这么一喊,闺秀们吓了一跳,纷纷站了起来,潘玲只好住嘴,看着那萧姑娘,冷哼一声。 这萧姑娘来得迟,方才并不曾遇上赵永乐至正厅拜寿,如今听见是明珠郡主到,便好奇地望过去。 第52章 萧大姑娘 若是赵芷萤的作派, 那是一进园子就坐到众人里面,左右谈笑,务要做出人人都与她交好的模样。 但赵永乐却是眉眼清冷, 让侯府总管领着到闺秀们前桌主位坐下,这里没有长辈, 赵永乐也无须推辞,大大方方坐下了。 这里头只有潘玲是宁平侯府的人, 该当她接待,但潘玲岂肯主动与赵永乐搭话?便耷拉着眉,佯装无事。 其他姑娘们也不知如何是好, 见赵永乐高贵不可接近的模样, 俱不敢轻易开口。 那萧姑娘见状, 心中称奇, 又仔细看了这明珠郡主面容, 因那张美艷无双的脸惊诧不已。 众人还以为赵永乐会开口让她们坐下,没想到赵永乐却朱唇微启,说道:「潘姑娘, 你方才说平阳侯府陆大公子身上的正四品官衔, 是人家看在平阳侯府面子,才封予他,是吗?」 潘玲不防赵永乐第一句话便是来问她, 愣了一下,还未觉有何不对, 理直气壮道:「难道不是?大魏太平,他哪来的军功升官?」 宁平侯府的总管已是面色发白,汗流浃背,潘玲到底也是宁平侯府姑娘, 说出来的话,别人只会算到侯府身上…… 赵永乐目光凌厉看向潘玲,冷声道:「若是天底下人都这么认为,今后还有谁肯去边疆从军?第一,你这是造谣朝廷派任官职依託人情,有贪私冒贿之嫌,你可知道你随口这么一说,是在指责吏部、兵部官员有多少人失职?第二,你只在京城,看见大魏太平,岂知大魏边疆一年有多少战事?边疆人民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死了多少兵士?身为勋爵世家的姑娘,却质疑军功何来,莫不让御史先来核实宁平侯府祖上军功?」 潘玲听了这话,大惊失色。 她只想嫌弃陆大公子,好显得是自己不想嫁他,哪里知道会牵扯那么多事情? 潘玲不觉有错,只认为赵永乐是趁机为难她,便犟嘴道:「我是一时失言,若是陆大公子真有军功,哪里怕我这么一两句话?我只是一个小女子,郡主要拿朝廷压我,不觉有些过份吗?」 鲁嬷嬷无须赵永乐说话,便沉着脸开口:「郡主,请恕老奴一言。」 潘玲见又是这个老虔婆,不禁头皮发麻。 众人便听鲁嬷嬷说道:「潘姑娘自小养在安阳大长公主膝下,若叫长公主殿下知道您『失言』至此,岂会坐视不理?且这番话若是传到京城以外,大魏百姓要如何看待京城的闺秀们?小女子就能随意失言吗?潘姑娘从小到大受到的教养,难道教了您不尊重武官军士?若是如此,那宁平侯府可真让人大开眼界!」 鲁嬷嬷是惯常不怕事情闹大的,连赵芷萤都敢怼,岂会怕宁平侯府? 侯府总管听了这话,忙不迭地到正厅去讨救兵了,否则还不知道自家姑娘会说出多少『失言』来。 潘玲脸色乍青乍白,难看无比,一股气在身体里乱窜,额冒青筋,双拳紧握,像是被逼得要气疯模样。 其他姑娘们不由得退了几步,远离潘玲。 那萧姑娘见赵永乐不给潘玲面子,以为知己,便靠上前去,说道:「明珠郡主所言甚是,潘姑娘出身侯府,理应谨言慎行,小女子又如何?在临城,女子们还可以筹措军饷,照顾伤兵,并不比男子差,当然,最辛苦的还是那些军士们,潘姑娘对于陆大公子的评语,实在叫人不敢苟同。」 那萧姑娘本以为赵永乐会对她另眼相待,却没想到赵永乐只是淡淡望过来,并不说话。 第91页 倒是鲁嬷嬷在旁冷漠道:「这位姑娘莫非不是京城人?老奴不知临城规矩如何,但与郡主说话,为何不先自报家门?」 那萧姑娘闻言,顿时满脸通红,尴尬不已。 「我、我父亲是兵部右侍郎萧隆江,在家排行为长……冒犯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鲁嬷嬷皱了皱眉,又问:「萧大姑娘是外地人?或者临城人士?」 萧大姑娘嘴唇都发白了,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们萧家是京城人士……」 鲁嬷嬷目露讶异,上下打量萧大姑娘,虽一句话不说,但众人都知道,她彷佛是在质疑萧大姑娘既是京城人士,怎么会不懂与郡主说话的规矩。 那眼里说没有鄙视吧,但又好似在表达着对萧大姑娘的看不上,鲁嬷嬷本就觉得除了赵永乐之外,其他京城贵女都教养不足,故而她这样举动,许多姑娘也习惯了。 萧大姑娘却不知道,被鲁嬷嬷这么质疑又打量,只觉备感羞辱,面上红晕褪去,白着一张脸站在那儿,不说话了。 宁平侯夫人并一众夫人们很快赶来,宁平侯夫人见潘玲脸色气得紫涨,便对潘二夫人使了个眼色,潘二夫人又不敢上前去劝女儿,不知如何是好,宁平侯夫人不耐烦,便让婢女们上前去围住潘玲。 宁平侯夫人笑道:「玲儿今日就有些身子不适,强撑着与我拜寿,现在看来需得好好休养才是,我这便让人扶她下去,你们小姑娘们,别因此事扰了兴致,只管上席!」 潘玲憋着一肚子气想叫骂出来,被宁平侯夫人的婢女遮住嘴巴,不得张口,因着婢女们将她围住,旁人也看不到。 且旁人也不想去管潘玲,免得她又说出什么惊世之言,回头传到朝廷耳里,说不定她们这些在场的人也要被牵连。 鲁嬷嬷却还不放过潘玲,对宁平侯夫人语重心长道:「夫人,老奴需劝一句,安阳大长公主素日名声极好,潘姑娘却未得长公主殿下一丝风范,实在可惜,若侯府需要教养嬷嬷,尽可向宫中说,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皇后娘娘想来肯定愿意帮忙!」 宁平侯夫人笑得脸都僵了,自己寿宴上出了这事,心里直道晦气,但面上不敢显露,连忙奉承道:「皇后娘娘仁心,臣妇们都晓得,我回头便与长公主殿下提起这事!」 宁平侯夫人身段压得低,赵永乐觉着自己此番反而显得来找麻烦似的,略坐一会儿,便说要走,宁平侯夫人再三挽留,赵永乐避开鲁嬷嬷,私下对她说了:「夫人莫急,侯府虽未分家,到底分了两府,我吩咐鲁嬷嬷对皇祖母说起今日时,只说长公主那房罢了,您也无须对长公主说什么,倒引得长公主不喜。」 宁平侯夫人确实心里一直压着这事,听赵永乐这么一说,当即松了一口气,对赵永乐感激道:「毕竟不是自家女孩儿,管又管不得,偏偏外头还顶着侯府名号,真是气煞人,得郡主这么一言,妾身就安心了!」 经过这事,宁平侯夫人对赵永乐有些改观,原以为明珠郡主高傲冷漠,不好接近,没想到却也有体贴的一面,因此宁平侯夫人回到宴上,重新接待宾客时,对明珠郡主赞不绝口。 至于宁平侯夫人因着潘玲口无遮拦,因而百般催促丈夫赶紧分家一事,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寿宴当日也有男宾,只另外设宴款待,与女宾不曾照面。 这当中有个名唤周彬的,乃是宁平侯夫人娘家外甥,家在京外,代替娘家送礼过来,宴上中途不耐被人劝酒,出来透气,就躲在园子小径旁,把潘玲一众姑娘争执经过看在眼里。 这周彬贺过寿,便出了京,却没有一路回家,吩咐下人说要去临城访友。 这周彬年方十九,秉性不羁,向来爱好游歷大江南北,家中也管不住,下人见怪不怪,得命便自行归家了。 周彬一路来到临城,熟门熟路去了驻军副参领府上,下人们也曾见过他几次,连忙迎进来。 于是陆行墨卸了差事回到宅子后,便看见周彬笑得幸灾乐祸模样。 原来这周彬幼时寄养在宁平侯府,与陆行墨去的同一个私塾,是陆行墨少见的密友,陆行墨投军后,周彬便回了自家,也不走科举,假称游学,行遍大魏,甚至关外都悄悄去了。 周彬身材瘦削,皮相也有几分俊俏,笑起来时总瞇着眼,熟识他的人送他一个外号『笑面虎』。 这时周彬见到陆行墨,便故意拱手称贺道:「恭喜陆大公子好事将近!」 陆行墨见他作怪,面不改色,只让下人备了酒菜过来,才问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彬笑呵呵道:「我掐指一算,陆大公子未来妻子姓潘,也算与我连了亲戚,咱俩可真是有缘!」 陆行墨沉了眼神,只问一句:「姓潘?」 周彬又是噗嗤一笑,敲了敲桌案,口里啧啧作响。「我就说嘛,陆大公子恐怕都不知自己在议亲,顺带一提,我那远房表妹瞧不上你,在人前百般诋毁,像是嫁了你就如跳进火坑一般,唬得其他姑娘不敢说话……哎呀,恐怕等你回京,姑娘们视你如洪水勐兽,你就娶不到老婆喽!」 陆行墨大概听懂了,便道:「我祖父与继母不可能不问我意见就议亲,多半是我父亲的主意,而我父亲又大约是听了柳贞儿那女人怂恿,自然议亲的对象便大有问题,你说与你连了亲戚,又姓潘,是宁平侯府的姑娘?」 第92页 周彬见陆行墨立刻将事情理了清楚,顿觉无趣,便点头道:「可不是?就是我姑父隔房侄女,安阳大长公主的嫡孙女,名头说得过去,但那性子……多亏你家柳姨娘寻得出这人物来,当真为你量身定做一般。」 陆行墨想着前世并没有议亲这事,这辈子突然出了这变卦,应该与他自身有关。 他便想起前阵子去信平阳侯府请陆姚氏清点他亲娘遗物一事,莫非家中因此以为他欲婚娶? 第53章 亲事黄了 陆行墨思量一回, 又问周彬:「你这表妹嚷得人都知道?」 周彬便说:「前阵子我去京里给姑母拜寿,便听潘玲在姑娘们面前说你如何不好,我又向侯府下人打听, 大约是有议亲一事,但你继母来时, 却委婉否认,让潘玲气着了, 口不择言,我这表妹也是傻的,平白无故说你的不是, 旁人恐怕也猜着原因。」 陆行墨皱了皱眉。「我继母也无信来, 大约知道此事不成, 就是这潘姑娘闹嚷此事, 莫不传得众人皆知?」 陆行墨对潘玲并不在乎, 只在乎自己议亲一事若传到赵永乐耳里,会让她误会。 周彬又笑起来,打趣道:「也不知你何时又惹了一段风月, 有个萧大姑娘, 听潘玲说你不好,便跳出来为你辩解,还以国家大义为由, 话里似乎与你相识,在我看来, 这萧大姑娘也是有骨气的,潘玲那出身,等闲人家不敢与她作对,偏这萧大姑娘敢挺身而出, 且又美貌……你可真不够意思,识得这个姑娘,却一声不吭,可别哪一日忽然说我有了嫂子啊!」 陆行墨却是一脸莫明所以。「什么萧大姑娘?」 周彬愣住,依着他对陆行墨的了解,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便道:「她自称是兵部右侍郎萧隆江的长女,还说来临城探亲时见过你,话里是与你交谈过的意思,难道没有?」 陆行墨听到萧隆江三字,便明白过来,敛了表情,淡淡道:「萧隆江是临城如今主帅萧隆义的弟弟,去岁萧隆江被人弹劾,虽未获罪,但也牵连免职,一家人便往临城来住了段日子,萧隆义设洗尘宴,临城文武官员都去了。后来萧隆义风头愈盛,这萧隆江也官復原职,一家人又回了京城。」 周彬与陆行墨向来不谈军务,但身为陆行墨好友,听他这番话的用词与语气,便知这临城主帅萧隆义有古怪,便问:「你可是不喜这萧隆江一家人?」 陆行墨答道:「我从未关注萧隆义弟弟一家人,谈不上喜不喜,至于你说萧大姑娘似乎与我相识,那是无稽之谈,我不过在洗尘宴上与萧隆江见过一面,遑论与他家女眷往来。」 周彬挠了挠头。「我听那萧大姑娘为你辩解,说是你曾经这样讲过『总要有人守卫疆土,我为何不能是其中一个?』可有此事?」 陆行墨回想起来,目露厌烦。「那萧隆江不过趋炎附势之辈,宴上,只要知道官员家里在京有人脉者,便百般探听,想请人帮忙他官復原职,后来知道我出身平阳侯府,便说可惜,我不该到临城来,我自然这样回他……或者那萧大姑娘躲在暗处,听了去。」 周彬不由瞠目结舌,没想到萧大姑娘竟如此胆大,竟是躲在一旁偷看男宾宴席吗? 但他还是忍不住说:「虽然萧隆江可能不是好人,但他这女儿心性也不坏,听潘玲诋毁你,还敢站出来为你说话,且话里多是赞扬你保家卫国,对你颇有好感,你也不必因她父亲而对她有什么坏印象。」 陆行墨神情冷漠,摇了摇头。「这萧大姑娘如何与我无干,我也不在意潘姑娘如何说我,只是这议亲一事,平阳侯府不可能越过我私自定下,不如你为我写信託你那姑母,管教着潘姑娘,否则于她名声也无好处。」 周彬嗤了一声,笑道:「也无须我姑母管,潘玲当场就被明珠郡主身边的嬷嬷骂了一顿,还说可请皇后娘娘赐人教养潘玲,我姑母当时看着面子尽失,但我知道她心里可窃喜得很,她早不耐烦跟二房扯上关系!」 陆行墨听了这话,便愣住了。 「……明珠郡主也在那儿?」 周彬点点头。「是啊!而且恰好叫我瞧见,潘玲说你坏话时,明珠郡主在园子口站着,并不进去阻止,等萧大姑娘说完了,她才进去,虽也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但依着她的身分,潘玲本就不敢顶嘴,后来又有她身边嬷嬷斥责潘玲,这件事便搅散了。」 周彬这话,却是在说明珠郡主故意出风头似的,一开始冷眼看着潘玲胡乱诽谤他,待萧大姑娘出言阻止之后,才姗姗来迟。 周彬此人,对于自己人是没有坏心思的,或许在他看来,事情经过便是如此。 但陆行墨想的却多了。 他又问周彬:「明珠郡主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你可还记得?一一对我说来。」 周彬愣了下,转了转眼珠,盯着陆行墨,将赵永乐当时说的话交代一遍,他记性好,几乎一字不差,并没有加油添醋。 陆行墨听完,那一直冷着的脸,却忽然扬起一个微微的笑。 周彬等着他说话,却不料半晌陆行墨只是笑了那么一回,半句不说。 「我也是初次见那明珠郡主,早听人说她有沉鱼落雁之貌,果然不假,只是性子太冷,高不可攀,纵是姑娘们也不敢搭话,且冷眼瞧着潘玲大放厥词,过后才出来数落人,我就有些不敢恭维,却不知你听了这话,为何笑起来?」 第93页 陆行墨却不先答他,只是收了笑,肃着张脸问:「你觉得明珠郡主有沉鱼落雁之貌?」 周彬总觉得陆行墨的眼神似乎带了点戾气,他一时摸不着头脑,直觉小心翼翼道:「我虽不是那等风流子弟,但也看过好些姑娘……这明珠郡主,确实姿色不俗,且也不是只我这么说,众人都说得……」 陆行墨便语气冷淡道:「你今后还是少躲在暗处听人说话,看了姑娘家面容,还与旁人说,终究不好。」 周彬直愣愣回了句:「哦……」 细想想又不大对劲,他们原先在说什么来着? 却听陆行墨又道:「我记得你曾去过关外,如今有桩事托你,但是很危险,不知你可有兴趣?」 周彬此人向来胆大包天,最喜那刺激危险的事,此时便双眼放光,扯住陆行墨袖子忙问:「什么事?说来听听!」 陆行墨便先回房,从墙上摸出一个暗格来,将一个只有半臂长的捲轴取出,重又回到厅内。 周彬见他将捲轴摊开,乍看像是一处大院地图,看了半晌,摸着下颚道:「这瞧着彷佛宫室一般……」 陆行墨声音不急不缓,冷静对他说:「这是北夷王宫的布置图,我想请你将这捲轴,交给北夷王宫里的一个人。」 *** 周彬既说了潘玲这事,陆行墨便去信京中,言明自己未有议亲之心,请家中勿要越过他,擅自作主。 陆姚氏早先便寄了廉氏嫁妆遗物清单过去,只不曾提到潘玲一事,当时自宁平侯夫人寿宴归家,陆姚氏没好气把潘玲做的事说了,陆望龙以为陆姚氏不尽心,并不相信,还要去跟宁平侯府潘二爷说。 陆姚氏懒得理他,恰这时陆铭忠亲自回宁平侯府一趟,骂了陆望龙一顿,并说没他同意,不准给陆行墨定亲。 陆望龙旧恨在心,碍着畏惧陆铭忠,不敢反驳,便干脆抛开不管,只对柳贞儿说陆行墨的亲事有他祖父作主,旁人都别插手。 柳贞儿便愁道:「可侯爷已与宁平侯府潘二爷说过此事,怎好反悔?」 陆望龙本还想当作没对潘二爷说过,被柳贞儿一劝,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潘二爷。 没想到潘二爷这里倒是先婉拒了他。 原来潘玲在宁平侯夫人寿宴上嚷闹的那番话,阖府皆知,宁平侯夫人也不挑潘玲诋毁陆行墨的话,只说潘玲指涉陆行墨官职来源不正,让明珠郡主当面斥责,宁平侯府脸面都丢尽了。 安阳大长公主向来宠爱潘玲,对潘玲说的话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倒是那日见了鲁嬷嬷,恐怕鲁嬷嬷抓着这事不放,薛皇后会使鲁嬷嬷来与她打交道,于是安阳大长公主便让潘玲息事宁人,什么议亲,都不要再提。 宁平侯夫人又趁机说分家的事,安阳大长公主不同意,于是阖府又乱起来,潘二爷逐日被家人吵闹,哪还顾得及议亲一事,且也不敢再与平阳侯府扯上关系,便抢在陆望龙之前,将这亲事反悔了。 柳贞儿本还撺掇陆望龙,说若是潘二爷坚持为了女儿名节要议定亲事,就先应下来,反正说定了亲,陆铭忠也不能如何,否则让人家姑娘如何是好? 陆望龙还烦恼该如何开口,但潘二爷先反悔,陆望龙松了口气,两人便默契地不再提这亲事。 过后柳贞儿得知亲事黄了,暗自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于是陆姚氏跟陆铭忠也不拿这事去烦陆行墨,陆行墨先来信提了这事,他们还吓了一跳。 陆姚氏连忙回信过去,表明绝不会私自定下他的亲事,潘玲那是陆望龙自作主张,与她无关,生怕陆行墨误会了自己。 陆铭忠也另外回了封信,却不是说的潘玲这事,而是提起近日东宫与礼部商议,要择选明珠郡主的驸马,虽没有正式开始,但也透了些消息给京城各个勛贵世家,让他们好做准备。 而这其中,便有平阳侯府嫡次子在名单之列。 陆铭忠本意是要暗示陆行墨安心,若陆向斌成为郡主驸马,便不能被封为侯府世子,到时候且看陆望龙拿什么理由拖延请封世子的摺子? 陆铭忠话里话外,还有要一力促成此事的样子。 陆行墨看了这信,难得眉头紧蹙,露出懊恼的神色。 当初故意隐瞒赵永乐的身分,没想到却叫祖父好心办坏事。 临城这里,正是紧要关头,他现在无暇回京去与赵永乐确认…… 陆行墨想了想,便提笔写了封信。 收件人既不是陆姚氏,也不是陆铭忠,而是陆向斌。 第54章 一个难看 当陆向斌在京里收到他大哥的信时, 如同撞鬼似地,惊疑不定,半晌不敢打开。 他对陆行墨向来有种敬畏之心, 从前误会陆行墨不敬母亲,却从不敢当面对质, 之后陆行墨官职越来越高,威严日重, 他更是觉得这大哥比父亲还要严肃,从不敢在陆行墨面前说笑。 如今陆行墨冷不丁寄了这封信给他,还不知是福是祸, 陆向斌挣扎许久, 才打开来看。 原来陆行墨想起上辈子曾听闻这个弟弟与端康王府的宜芳郡主定亲, 那时他并不关心平阳侯府, 也没有打听是怎么定的亲。 如今陆铭忠在信里说了陆向斌是明珠郡主的驸马人选之一, 陆行墨便起了疑心。 照理说,东宫与礼部既选了陆向斌在列,端康王府在择选宜芳郡主的驸马时, 就会避开。宜芳郡主不同太子之女, 没有礼部协助,自家择选便罢,怎会与明珠郡主的弃选定亲? 第94页 一般为了避嫌, 也有自尊问题,是不会去与堂姐曾经的驸马人选定亲的吧? 但陆行墨也不熟悉礼部的做法, 因此不敢确定,只是之前因着查到赵永乐的教养嬷嬷黄氏,似乎与宜芳郡主有所牵连,便对端康王府反感。 虽与陆向斌不亲, 但陆姚氏对自己不差,陆行墨便反对弟弟与宜芳郡主的亲事,这才决定写信给陆向斌。 陆行墨在信里用词直接,说他母亲持家不易,父亲无法依靠,因此娶妻娶贤,至关重要,那身分贵重的,只怕还要累得他母亲屈尊伺候,更甚者,性格跋扈,还会忤逆他母亲,让他在娶妻一事上多考虑些。 陆向斌看了信,大为感动,只以为他大哥原来这么有孝心,怕他娶错人,亏待母亲。 以前总是误会大哥对母亲不敬,原来大哥一直担心母亲,还怕他将来的妻子对母亲不好! 陆向斌心思单纯,完全没料到他大哥这信,是干脆阻断他娶两个郡主的可能。 只是这段日子以来,柳贞儿千方百计让陆向斌与赵芷萤私下往来,原本没兴趣的陆向斌,也有些意动。 赵芷萤极力装出温柔可人,乖巧羞涩的样子,一口一个『向斌哥哥』,唤得陆向斌不由心软。 柳贞儿又竭力对他洗脑,说赵芷萤的好话,赵芷萤及笄时,还鼓动陆向斌私下送礼。 原来柳贞儿叫陆向斌送簪子,还是他身边小厮见了不妥,临时劝他改换东西,因着赵芷萤向来惯爱表示自己知书达礼模样,陆向斌便送了一套书。 他不爱读书,也没认真挑选,按着书店东家推荐买了,赵芷萤收到,差点没气吐血来。 陆向斌送的那套书,是女戒女德之类,若不是知道陆向斌秉性,还以为他送这套书是要羞辱她的! 柳贞儿又几次对陆向斌说,赵芷萤既然及笄,很快便要相看亲事,让他说动陆姚氏去端康王府提亲。 说到提亲,陆向斌就没那么积极了,他自认可是闯过倡院青楼的人,怎能随意被姑娘绑住?但赵芷萤确实是他往来最为频繁的姑娘,若要娶妻,他也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比赵芷萤好。 正犹豫间,陆行墨就给他寄了这封信。 陆向斌看待赵芷萤的眼光,不由就挑剔起来。 也是赵芷萤弄巧成拙,偶尔表现出娇憨卖痴之处,想引陆向斌哄她,但陆向斌过后想起来,却觉得这是赵芷萤骄纵的地方,平时看着懂事亲和,但到底是王府郡主,说发脾气便发脾气了,自己还能受着,但母亲难道还要压低身段去与她赔罪吗? 陆向斌有如当头棒喝,对赵芷萤的心也就淡了。 他对赵芷萤再有意,心里还是孝顺母亲,便想着不如找个同样温顺柔雅的,更加听话,让母亲安心。 恰在此时,皇宫举办了京郊一场蹴鞠赛,皇室子弟与世家少爷们都可参加,夫人闺秀们在当日也可结伴出行观赛。 众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变相给两位郡主挑驸马了。 虽然赵芷萤在及笄以前,就与许多姑娘们交好,但过了及笄宴,才算正式在贵女圈中亮相。 不似东宫,端康王府在赵芷萤及笄宴后,便开始准备议亲了,梅簪雅得知后,不停唠叨赵永乐,说她莫非要比堂妹还晚出嫁? 赵永乐确实是不在意,上辈子因着毁容与名声不好,赵芷萤比她早定亲,也没人催她,这辈子她便不着急议亲。 梅簪雅却耐不住,只怕好人家的公子被端康王府先挑走了,就与丈夫赵承元悄悄商量一番,让礼部挑出合适的人选来。 梅簪雅知道女儿不积极,若这事做得大张旗鼓,恐怕女儿不高兴,便让礼部低调进行。 薛皇后久没事做,知道太子夫妇要低调选驸马,算是人之常情,也没插手,偏那时赵芷萤在她面前伺候,薛皇后想起来赵芷萤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就吩咐礼部干脆办一场男女宾客都能参加的活动,让赵永乐与赵芷萤将京中子弟们都看一看,早日定下驸马。 这蹴鞠赛上辈子也是有的,赵永乐便是在这赛会上,被陆向斌当众嫌弃,脸面尽失,因而对平阳侯府印象不好。 这辈子赵永乐多关注于北夷与奸细的事情,这等小事已经忘得差不多,到了蹴鞠赛前夕,才想起来。 但她也没有放在心上,这陆向斌口无遮拦,脑袋蠢笨,跟赵芷萤配一对儿正好,现在她身边有鲁嬷嬷,谁敢对她不敬,鲁嬷嬷自会骂回去,甚至赵永乐都开始有些期待,不知鲁嬷嬷会怎么教训陆向斌了。 蹴鞠赛当日,皇室女眷都一併出行,梅簪雅特意吩咐宫女们将赵永乐打扮得精緻华丽,决心要女儿艷压所有姑娘们。 赵永乐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惹母妃不快,便由得宫女打扮她。 于是当赵永乐一身荔枝红牡丹团花锦缎长裙,高髻上两边水晶钗子缀着珠链,肌肤白如凝脂,红唇一点莹莹,坐在观赛台上,岂止把姑娘们都比了下去?穿着明黄色宫装的皇后与太子妃都不如她抢眼。 也是赵永乐忘记自己这辈子没有毁容,就算她的驸马将来不参政,现在那些世家子弟看见她的美貌,也甘愿放弃远大前程,与她共结连理。 那些得了礼部私下暗示的人家,都卯足全力要在蹴鞠赛上表现一番,好让明珠郡主看上自己;而不在驸马名单上的,扼腕不已,恨自家没有去争取这个机会。 第95页 陆向斌初次见到赵永乐,也不由愣住,只是他比其他人要更早回过神来。 盖因家里有个柳贞儿这样千娇百媚的女子,虽不如赵永乐美貌,但对男人的杀伤力也是极大,他看惯了,对一般姑娘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被迷住,加之他一贯自认去过倡院青楼,怎可轻易对女子神魂颠倒?因此倒是十分镇定。 赵芷萤见赵永乐一日比一日貌美,心中不断冒酸水,也怕陆向斌被迷了去,还特意让丫鬟画眉私下传话给陆向斌,意图转移陆向斌注意力。 倒是梅簪雅看着几位在驸马名单上的人,独有陆向斌一个不为所动,十分正气凛然模样,印象深刻,便悄声吩咐底下人,让皇宫侍卫们领着陆向斌上前拜见。 原来赵芷萤计划在这种齐聚京城世家贵族的场面,给赵永乐一个难看。 她对陆向斌说过好几次赵永乐的坏话,让陆向斌先对赵永乐有坏印象,知道礼部拟定的赵永乐驸马名单之后,还对陆向斌极力劝道,说是明珠郡主的驸马不可参政,有志向的男儿就该不屑争取,会想当明珠郡主驸马的人,都是想吃软饭的。 不得不说,赵芷萤这番话对性格冲动的陆向斌十分有用,上辈子陆向斌便是受了她的影响,生怕自己被赵永乐选中,故而当众说出不愿为明珠郡主驸马的话来。 而不愿为赵永乐驸马的男子,转身却与她定了亲,可不显得她比赵永乐有魅力吗? 赵芷萤畅想着那画面,看着陆向斌走到观赛台前,对皇室女眷们请安。 薛皇后也知道那驸马名单,知是太子妃中意的人选之一,便问他:「你是平阳侯嫡次子?可领了职在身?」 陆向斌低头恭敬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小民父亲确为平阳侯,在家行二,目前无职在身。」 赵芷萤心中窃笑,她早承诺过陆向斌,说之后叫父亲替陆向斌谋个御前侍卫的职衔,不愁未来前程,若是成了赵永乐驸马,那就永无官身,不得进步了。 想来陆向斌会更加厌恶赵永乐! 梅簪雅见他长相不错,出身也好,嫡次子意味着不会承袭侯爵,那家中想必也愿意他来做这个驸马,梅簪雅心中就有些满意,笑问:「你年岁几何?可是定了人家不曾?」 当然今日能在皇室女眷面前问安的,都默认没有定亲,梅簪雅也是找个藉口搭话,便听陆向斌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小民如今十七岁,尚未定亲。」 赵芷萤先前就交代过陆向斌,若太子妃主动与他搭话,就是有意要招他为明珠郡主的驸马,他若不愿,需得当场拒绝,赵芷萤双眼放光,等着陆向斌出言嫌弃赵永乐。 就连赵永乐,也是等着陆向斌继续说话的,鲁嬷嬷就站在她身后,她只当今天来看戏了。 果然陆向斌回答完,似乎犹豫了一下,又说:「小民的大哥乃临城驻军副参领,小民向来敬佩大哥保家卫国,有心效仿,无奈家中只剩小民一个男丁,为免父母担忧,才不能跟随大哥脚步从军。但小民为尊重大哥,立志待大哥先行成婚,小民才敢议亲,以示尊敬。」 此话一出,赵芷萤错愕不已。 赵永乐也是默默睁大了眼,有些懵。 第55章 都死了 这陆向斌上辈子接着就该说他心怀大志, 不愿为郡主驸马,还请太子妃另寻别人云云,怎么这辈子突然冒出这一段话来? 薛皇后与太子妃听了, 也是一愣,这话里面有婉拒成为郡主驸马的意思, 但却说得好听,只说要礼让大哥先成亲, 这也是人之常情,责怪不得。 梅簪雅心中可惜,但她可不想挑不情愿的人做女婿, 便微笑道:「也是你的一番孝心, 兄弟俩一个为国, 一个为家, 正是平阳侯府的福气, 今日你蹴鞠若表现得好,宫里有赐,且勉力而行。」 陆向斌暗自松了口气, 应声道:「谨遵太子妃娘娘嘱咐, 小民定会努力表现!」 于是陆向斌请安这节,便这样清清淡淡过去了。 独有赵芷萤在旁气得发昏。 陆向斌不按她预想的来便罢,还说要等他大哥先成亲才谈婚事,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不只不想当明珠郡主的驸马,也不想当宜芳郡主的驸马吗? 原来陆行墨的信里还有提到一桩事, 他说知道了东宫与礼部可能会让陆向斌徵选明珠郡主的驸马,特意叮嘱陆向斌若无意,也不可对明珠郡主无礼,免得给母亲惹来麻烦。 原是陆行墨就算不关心弟弟, 也知他是直肠子,惯常冲动行事,若遇上明珠郡主,被人挑拨,可能会顶撞赵永乐,陆行墨怕赵永乐不高兴,这才特意嘱咐了弟弟。 陆向斌原本看着这段话并没有什么感触,陆姚氏暗地提醒过他,说礼部可能看上他去选明珠郡主的驸马,陆向斌听赵芷萤说过好几次明珠郡主心高气傲、行事苛刻之言,对明珠郡主没有好感,自然没有意愿去选这个驸马,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是大哥特意这么提醒他,陆向斌才记在心里。 他想着太子妃话里打听他定亲与否,正是看中了他,心里也是有些慌,不知该如何拒绝,想起大哥的信,便灵光一闪,干脆将大哥推出来,谎道要大哥先成亲他才肯议亲。 说完,他心里也是松一口气。 两个郡主身分尊贵,娶回家说不得母亲要受委屈,还不如都不娶。 第96页 好在与宜芳郡主虽曾私下见面几次,但他自认并没有对她说过什么约定之言,只是因着她是郡主,又是姑娘家,便由得她使唤几次罢了。 今后干脆断了关系,免得将来于宜芳郡主的名声也有妨碍。 赵芷萤见没能给赵永乐难看,且陆向斌话里意思也没有要娶她,气得五脏六腑俱疼,不顾还在蹴鞠赛,使百灵、画眉两个丫鬟轮番去传话给陆向斌,要他寻个时机见面。 陆向斌都拒绝了,只道今日事忙。 赵芷萤不死心,她还是第一次与男子如此亲近,又花了许多时间在他身上,岂容他敷衍过去?于是她便不断与丫鬟们说悄悄话,脸色也不好看,一副没有专心观赛的样子。 端康王妃注意到女儿的异状,皱了皱眉,低声对她说:「你不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你皇祖母与各夫人们都看在眼里,你只顾慌忙什么?」 赵芷萤这才收敛表情,不敢再派丫鬟出去找陆向斌。 但她这副样子已让许多人看在眼底,兼而旁边有明珠郡主端方娴静、美貌无双作对比,世家子弟们就对宜芳郡主更加没有兴趣,夫人们也疑虑宜芳郡主年纪小所以性格毛躁,不是媳妇之选。 赵永乐并不知道自己经过这场蹴鞠赛后会有多受追捧,她看着安安静静,其实是在思考,为何这辈子陆向斌的表现与上辈子完全不同? 这场蹴鞠赛,谁赢了,赢了几分,都跟上辈子丝毫不差,参加的人与观赛的人也是完全相同,唯一不同的,就是陆向斌说的那番话。 当然,不同的还有她自己,没有毁容的赵永乐。 重生回来,她虽然改变了许多事,但与陆向斌又有何干?为何他说出与上辈子完全不同的话来? 赵永乐心生疑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事情似乎不如她所掌握的那样。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若事情超出她的掌控,意味着目前手中进行的计划,可能也会有很多变数…… *** 自蹴鞠赛后,梅簪雅就十分高兴,礼部说驸马名单上的人家,态度都挺踊跃的,梅簪雅一时挑花了眼,不知哪家才好。 赵永乐兴致缺缺,上辈子被陆向斌当众拒绝后,也不是没有别人愿意作驸马,但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最后没能说成亲事,否则她也不会拖到最后还没出嫁,然后和亲去了。 她且等着看这辈子那些人家会不会也出现相同的情况。 何况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注。 她先前派去溢州常恩县三西村探查高士宁背景的人终于回京了。 三西村是个很小的村落,村民也不富裕,惯以种田打猎维生,她派去的人本要直接探访高士宁的家人,但却没想到村民说,高家早就发迹了,高家长子中举后,从县令做起,后来得升京官,这高家长子便来信,要接一家人上京居住,高家欢天喜地,卖田卖房,便往京中投奔去了。 赵永乐的属下留着心眼,明明之前查得高士宁如今只有一房妻子,家中人口简单,这高家人又去了哪儿?但他口中不言,只道自己是远房亲戚,路过此地便来拜访,敷衍过那些村民。 既来了三西村,那属下便将有关高士宁这个人的事情都打听得详细了,之后见实在无可打听,才转回京城来。 赵永乐看了属下誊写的调查结果,卷上写述:「高家有三兄弟,同住一院,三房孩儿共有七个,及至长成,众人仍一处居住,并未分家,家中人口十六名。高士宁乃高家长房长子,家中原只有几分薄田,依赖家中男子上山打猎,将野畜皮毛换钱,高士宁七岁时,常恩县县令李怀十分爱才,在县城里开设书塾,广收有天分的孩子,高士宁因此入选,此子天赋极佳,又好学习,李县令私下资助极多,二十岁上高士宁中举,出任外地县令,后来升官至京,接高家全家人来京团聚,不復回三西村。」 赵永乐又看到属下还问了村民那高士宁长相模样,说是:「高长身材,面如银盆,右颊上有小窝,笑容可喜,李县令爱如亲子。」 赵永乐就有些气馁,这外貌形容并不与她记忆中和亲队伍里的那个高大人相似,她恐怕是找错了人。 但属下用心探查,特意说了高家人若投奔来京,与高士宁如今家中只有一房妻子人口数并不相符,可以继续调查。 赵永乐便让林义再去核实。 他们如今也不只靠太子行事,林义极力交好各部的一些主事典簿小官,日常请喝酒菜,因此也识得些人,便请吏部的一个小官帮忙调阅高士宁的备压案卷,这吏部小官也是伶俐的,调阅之后,见与刑部也有干系,便託了关系一併抄录出来,交给林义。 反正在部内并非机密案卷,各人都能看得,只是抄录出来,又可得林义银钱致谢,贴补家中,对小官们来说极为简单。 赵永乐得了那案卷,原来十几年前确实有高家人来京投奔,路上被强盗杀死,一共十四名高家人俱亡云云的案子,备录在刑部,当时高士宁还在家中布置灵堂,守孝丁忧三年,丁忧毕,又起復原职。 这么说来,这高士宁也是命运多舛,如今身边亲人只剩妻子一个,又在礼部郎中这职位上待着许久,不曾升官,看来这辈子也就如此。 赵永乐便放着这高士宁不管,让林义且先将重点放在其他两个高大人身上。 第97页 但是心中总有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令赵永乐夙夜焦躁。 因为这高士宁与赵芷萤扯上关系,赵永乐总觉得他不会那么简单。 赵永乐便重新又看过一遍属下的呈文与吏部、刑部的案卷,直到看到其中一处,灵光一闪,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 这高家原本十六名人口,去掉高士宁,该是十五名,案卷上却写道十四名俱被强盗杀死,少了的一名是谁? 赵永乐当即又吩咐人回去三西村再调查一番,高家究竟人口几何,亲属关系又是怎么样,有无人口在高士宁离家时死亡。 赵永乐又让林义去打听这常恩县县令李怀如今何处,与高士宁是否还有往来。 三西村的调查还要许久才能回復,但李怀的事情却很快回报过来。 原来这李怀也死了。 还死在高家人之前。 李怀为人正直仁义,培养地方人才考举,是个大善人,但由于性格不知变通,得罪了上司,便被贬官调职,一路辗转,后来入京考核,于访友路上意外惊了马,与小厮一併遭马踩踏而死。 林义也知道赵永乐怀疑的是什么,在向赵永乐禀报前,就详细打听过。 这李怀并非京城人士,在京中也无人脉,否则也不会一直被贬官辗转外地,而当李怀入京考核时,高士宁已在礼部为官三年。 也就是说,李怀在京城访的这个友,很可能便是高士宁。 而知道高士宁过去的人,都死了。 赵永乐不信这只是巧合。 她百般思量,要等去三西村调查的人回来,时间太久,她便嘱咐林义,将沛儿领出来。 沛儿当初得了赵芷萤吩咐,到别宫伺候她,黄嬷嬷死后,沛儿失足落水,是她命人救起,又对外假称沛儿已死。 这沛儿无父无母,没有牵挂,慨然赴死,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像赵芷萤能培养出来的人手,赵永乐早就怀疑这沛儿并不简单。 沛儿自被林义关押起来,一直灌着使人头脑昏沉的药,赵永乐让林义停了那药,沛儿过了两日,神思才渐渐清明起来。 第56章 你的主子 当沛儿睁开双眼, 不知今夕何夕,只觉满室昏暗,强撑着坐起来, 发现自己卧在一张榻上,房间窄小, 只又放了一张方桌并四张小椅,墙上挂着佛经捲轴, 窗台放着个小香炉,正飘散木香来。 她听到外头有人说话:「有赖小师父,我这娘子病了已久, 实在不堪车马摇晃, 这才请贵寺收留两日, 小师父且收着这银子, 权作香火钱。」 有另外一人道了一声佛号, 又说:「施主无碍什么,小僧见令夫人在寮房两日未出,心中担忧, 可需要请大夫来?」 「小师父放心, 娘子一向有药吃着,今日已好些了,待得我们夫妻进京寻亲戚, 安顿下来,便能好好调养。」 「如此, 施主尽管安心住着,小僧晚夕再送素斋过来。」 「小师父受累。」 听着话头,两人说毕,就有人要推门进来, 沛儿赶紧躺下来,又闭上眼睛装睡。 那人进房来,走到她身边看了一会儿,忽然外面又有人说话:「施主!」 那人便重又走到房门口,沛儿悄悄睁眼,认出那是平时看管她的人,听起来他们寻了一个寺院暂住,只不知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只见那人与外头僧人似乎说着他们的马车出了点状况,那人有些犯难,回头来看沛儿,沛儿早就又闭上眼,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我且去瞧瞧。」 于是便出去,关上了门。 沛儿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声响,立即爬起来,无声地走到门口,透过门缝观察外面。 当她看到外头时,愣了一下。 这寺院…… 她盘算着要趁这时候逃出去,却忽见有个僧人从外头走进来这几间寮房,后面领着个人,是个身材粗壮的中年男子,方脸细眼,下颚蓄着小胡,一身染蓝绣白鹇官服。 沛儿顿时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气。 她连忙拿手掩住自己嘴巴,免得发出声音。 她透过门缝眼瞧着僧人将那官员给带到其中一间寮房,并关上了门,沛儿才敢把手放下,轻轻长出一口气。 沛儿一颗心跳得极快,她被关押得太久,早就失去对时间的感觉,不知从她被别宫救出后到现在,究竟关了多久,现在忽然得到逃跑的机会,她不敢错失,因此没有考虑太久,她见左右无人,便轻手轻脚,推门而出。 她望着那官员进去的寮房片刻,然后收回目光,头也不回朝寺院后方跑去。 寺院后方是一排茅草房,有两三个穿着落魄的老汉正生火煮饭,沛儿小心翼翼避开他们,然后一路走出了寺院后门。 她从前惯常做这些掩人耳目的事,如今身手还在,一出寺院,她便往林子里跑。 没有跑多久,她便到一处石壁前停下,在那石壁杂草丛生处用力拨开,只见一个石穴露了出来。 那石穴也可容纳三四个人,沛儿爬了进去,靠在洞壁上大口喘气。 她终于逃了出来。 她没有休息太久,便在角落摸索一番,不知摸到什么,拿着便塞进嘴里,然后她举目四望,拿起地上的碎石,往洞壁上凿刻,刻了约有一刻钟,她才放下碎石。 刚放下的那一刻,忽然有几个人沖了进来,将她压倒在地。 第98页 「卸了她下巴,免得她寻死。」 这熟悉的声音响起,沛儿双眼睁得极大,她全力挣扎,无奈好几个人压着她,她侧过头去,却见是那个一向负责看管她的人,伸手过来,干净利落地卸了她下巴。 原来这一切都是陷阱! 沛儿目露绝望,她看着石壁上被凿刻出来的图案,心中苦涩,不由闭上双眼。 她手脚被绑起来,眼睛也被黑布蒙住,几个人运着她很快出了石穴,沛儿只感觉到自己又被塞进一处地方,然而压住她的人只剩一个。 「主子,人送来了。」 沛儿听见一道幽婉的声音自对面响起,对她来说,彷佛是从地狱传来的声音,令她不禁毛骨悚然。 「她跑到后山做什么?」 沛儿感觉到有人将蒙住她双眼的黑布扯了下来,她抬眼望去,一张冷艷绝美的容颜正漠然盯着她。 「她跑到一处洞穴里躲起来,彷佛早知道那里有个洞穴,还在洞壁上刻东西。」 「哦?刻了什么?」 「小的也看不出,是很奇怪的图案,小的已吩咐人赶紧拓印下来,之后躲在周围,等着看有没有人过去。」 正说着,外头有人低声道:「主子,那人出寺了。」 沛儿便见对面那女子倾身过来,原来他们都挤在一处车厢里,那女子掀开车窗帘子看了一眼,然后朝压着她的男子点了点头。 那男子忽然将她提起来,粗鲁地按着她到车窗边,而那女子伸手过来,竟是亲自抓住她后领,吐气如兰,扬起嘴角问她:「沛儿,你瞧,那位是不是你的主子--高士宁?」 *** 沛儿心中的恐惧达到了极点,浑身颤抖起来,那女子抓着她后领,逼她往外看,只见不远处一座寺院立在那儿,上头牌匾写着『保福寺』三字。 寺院大门,有僧人正与一个男子说话,那男子便是她不久前看到的身穿染蓝绣白鹇官服的人。 沛儿盯着他,仍是浑身颤抖。 「主子,不如先扳正她下巴,令她说话?」 这压着她的男子便是林义,而赵永乐抓着沛儿的后领,另一手放下了车窗帘子。 「不必,若她大喊大叫便麻烦了。」 赵永乐冷冷说着,然后放开了沛儿,沛儿倒在车厢地板,却仍是抖个不停。 林义目露嫌弃,将沛儿尽量拉离赵永乐远一点。 赵永乐兀自沉思着。 她已经认出来这高士宁便是前世和亲队伍的那一个高大人,也是这辈子她在采华院看见的那个。 赵永乐回想着属下在三西村的回报,说高士宁乃高长身材,面如银盆,右颊上有小窝,笑容可喜……而眼前的这个高士宁,却是身材粗壮,一张方正短脸,面容说不上讨喜,更重要的,脸颊并无小窝。 这高士宁的来歷大有问题,且与赵芷萤扯上关系,很显然,赵永乐应该彻底清查此人。 外头马夫又低声道:「主子,那人已骑马走了。」 林义对外说了句:「咱们等一刻钟再走。」 赵永乐回过神来,只见沛儿还躺在地板上,不住抽搐。 「她是怎么了?」赵永乐皱眉,连忙让林义查看。 林义赶紧将沛儿翻过来,却见沛儿翻着白眼,七窍流血,形容可怖。 赵永乐愣住,林义急道:「不好!她这是中了毒!」 不等他们俩个反应过来,沛儿渐渐停止了抽搐,断气而亡。 林义连忙爬到沛儿与赵永乐之间,挡住赵永乐的视线,懊恼道:「小的明明第一时间就让人卸了她下巴,她是何时服的毒?主子小心,您方才没有直接碰到她吧?」 赵永乐看着自己方才抓过沛儿后领的手掌,那里干干净净,并没有什么。 「我没事,她从前被关着的时候,虽大多在昏睡,但也不是没有机会服毒,却一直活到现在,只有方才故意放她跑走这段时间,咱们不知道她是否又做了什么事,想来这毒是她刚刚才取得。」 赵永乐这么说着,不由嘆了口气。 她原先就怀疑沛儿是死士,还不明白赵芷萤从哪里培养来这种人,现在看来,若高士宁就是背后主使,也不是全无可能。 而死士这种人,有一个,便有其他。 培养出这些死士想做什么? 或者说,想在大魏境内做什么呢? *** 林义自责不已,送赵永乐回博香楼,让信任的大夫来看,大夫再三保证赵永乐没有碰触到毒物,林义这才放下心来。 而守在洞穴的人撤回来大半,说是在里头找到几颗小黑丸子,大夫看过,又与沛儿口里东西相验,道是用囊皮裹着鹤顶红等物,可塞在舌下,紧急时候咬破,便可服毒自尽。 想来沛儿在洞穴里就服了那药,因着林义及时让人卸了她下巴,那囊皮只咬破一点,慢慢流了毒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发作。 林义留了几个人躲在林子深处,沛儿既在洞穴留下记号,肯定是有人会去查看。 赵永乐看着那拓印下来的图案,歪歪曲曲,什么也不像,半晌看不出来,只好先收着。 林义便道:「主子今日冒险了,今后还是由小的来办这事吧!」 赵永乐见林义哭丧着脸,敷衍着应了,又吩咐他:「你方才说,看着沛儿的人见她对保福寺极为熟悉,熟门熟路出了寺院后门,再加上对寺院后山地形也是毫不陌生,可见这保福寺本身必不无辜。今后看着保福寺的人,务必多加小心,切勿打草惊蛇,有任何异状便来报我,寺中僧人们、寄住的流民与时常往来的香客,都悄悄地查,慢点也不要紧,别让人发觉了。」 第99页 林义一一应下了。 由于沛儿走脱,林义还另外安排一个女子,引开僧人注意,悄悄又送进寮房,他们一开始寄住保福寺时,便将沛儿包裹得谁都认不出,因此换了人住,僧人也未曾发现。 赵永乐便回了宫。 过了几日,林义来报,说是看到有人去寻那洞穴,看了洞壁上的图案一回,便拿石头将图案凿毁,随即堆了茅草干木在穴里,浇油点燃。 火不但很快在洞穴里延烧起来,更烧到了外头,将林子里的树木都引燃了。 林义的人本要跟着那人,但山火又快又大,很快便没了那人踪影。 这山火还烧了半座山才被熄灭,惊动了官府,林义的人不敢再待,便撤回来。 赵永乐听到消息时,面沉如水。 思索片刻,她便对金川道:「使人告诉林义,将庞姑娘带到博香楼,我有话亲自问她。」 第57章 佳期将近 次日, 赵永乐来到博香楼,庞书雁已经等在厢房内。 庞书雁如今已不是从前黑瘦模样,身量高了, 因不出门,皮肤也白了许多, 又养得略丰腴起来,若是赵芷萤见了, 只怕一时也认不出来。 庞书雁知道陆行墨在临城寻他父亲踪迹,虽然久久才得一次消息,但她已经十分心满意足, 怕给赵永乐找麻烦, 一直乖乖待在林义安排的房子居住, 从不出门, 在家便习字读书, 不吵不闹。 对此赵永乐也是很满意的,只是她前阵子便听林义说起,才想起来, 这庞书雁来京时曾伪装流民到保福寺暂住, 后来才被赵芷萤接去端康王府为婢。 现在既确认了保福寺大有问题,那赵永乐不免对庞书雁有所疑虑。 「今日让你过来,是要问你, 可还记得在保福寺寄居经过?」 庞书雁听赵永乐这么问,愣了一下, 才道:「郡主,我自然记得,那时刚到京城,十分狼狈, 又没有盘缠,进京后怕忽然被人认出来,抓去官府,于是在城门外徘徊,还是守门官兵以为我是乞儿,要赶我走,我便问他们可知道有什么慈善堂去处,官兵们见我年纪小,便说慈善堂在城内,我又犹豫不敢进去,他们便说京郊有个保福寺,收留孤老流民,可以试试,我才去了保福寺。」 林义养着庞书雁已久,见她乖巧,不免当她半个女儿似的,见她与保福寺有牵扯,比赵永乐还积极想让她撇清关系,便问:「我也听你说过在保福寺内吃得不好,平日得洒扫抬水,才得一口饭吃,你在寺内可见过什么人?见到宜芳郡主时,又是怎么回事?」 庞书雁秉性聪慧,听着话头,便知保福寺似乎出了问题,答得更加详细:「我在保福寺只住了二十多天,寺内住持虽收留我们这些孤老流民,但却是抱着让我们做那炊饭洗衣的粗活之计,在我看来,里头的僧人颇为懒怠,明明保福寺香客不多,香火钱应当也拮据,但他们却不甚担心,从未见他们出外化缘。而附近的居民倒是常来,我还与他们打听过消息,只是他们都是佃农之类,对京城内情况并不清楚,寺内住持嫌弃我们穿着破烂,不喜我们与外人搭话,我也不敢打听太多。宜芳郡主来的那日,听说是与外家长辈一同上香,我见到宜芳郡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那个外家长辈,心中想着宜芳郡主或许还认得我,便鼓起勇气搭话了,后来宜芳郡主认出我来,就说要带我回王府照顾。」 赵永乐与林义听着,便知这外家长辈估计是平阳侯府里的那位柳姨娘,也就是寿安侯府庶女,上回赵芷萤似乎也是因与这位女子相约,才去了保福寺。 她们姨甥俩约定保福寺相聚,不只一次两次,恐怕已事先给了保福寺好处,才敢如此行事。 庞书雁观察那些僧人好吃懒做,不怕香火钱稀少,约莫是有这个缘故。 就是不知,还有没有其他人也『供奉』这保福寺香火钱。 赵永乐问庞书雁:「除了这些,保福寺还有其他可疑之处吗?」 庞书雁本以为赵永乐是要问关于赵芷萤的事,但说完了也没见赵永乐表情有何变化,只好仔细回想,才又说:「保福寺香客不多,倒是有一次,我难得见穿官服的人来上香,那人穿着染蓝色的官服,也不知是什么官,我当时抬水经过他与僧人,他瞧见我,向我问了几句话,我又不识得他,不敢说出实情,便说了对住持说过的那套话,谎称自己是与家人失散的流民来此乞食云云,那人一直盯着我看,我觉得他眼神奇怪,便赶紧走了。过后住持使人告诉我,说那官员想买我回去,我死都不肯,僧人劝我,我便说就算是流民,也非奴籍,我何必卖身?住持他们知我有几分脾气,一时说不动,便只好作罢。恰好那日便是宜芳郡主来了保福寺,我就跟宜芳郡主走了,也不知那官员是何反应。」 赵永乐听得入神,又再三细问那官员长相。 庞书雁努力回想,将那官员长相形容出来,赵永乐与林义一听,便知是高士宁无疑。 这高士宁家中只有一房妻子,并未纳妾,不似好色之人,且从前庞书雁年纪小,又黑又瘦,一般人也不会平白看上她,就算是需要奴婢使女,谁会往流民里找? 赵永乐心想,莫非这高士宁与赵芷萤一样,都曾见过庞书雁,知道庞书雁是庞仰威的女儿? 那就更奇怪了。 第100页 知道是临城主帅的女儿,也该赶紧报官或者以礼相待才是,怎会说要买她回家? 赵永乐看着庞书雁,想起她前世经歷,她作了赵芷萤的丫鬟,为赵芷萤出了许多坏主意,后来便被嫁给一个官员作妾。 依着赵芷萤的性子是很不寻常的,毕竟是自己贴身丫鬟,何故要嫁给官员作妾?传出去也不好听。 如若赵芷萤真与高士宁相识,说不定,上辈子赵芷萤就是将庞书雁嫁给了高士宁? 且庞书雁还在庞仰威回京之后,没多久就急病死了。 赵永乐理了下现在的情况,赵芷萤很可能与高士宁私下有接触,关键就在这保福寺,而赵芷萤都是以跟柳姨娘约见为由才去保福寺,看起来理由还算正当,并不能拿来当作赵芷萤认识高士宁的证据。 正思索间,庞书雁说道:「郡主,可是保福寺有古怪?您若怀疑,不如找人充当流民,去投奔这保福寺,那些僧人惯会使唤人做事,不愁找不到他们行事不端的地方。」 林义在旁嘆了口气,说起:「前阵子确定保福寺有古怪的时候,就想到这法子了,只是保福寺后山起火,保福寺被牵连,也烧毁了后方寺壁,保福寺便以寺院有损为由,不但不再收留人,还将原本住在里面的流民赶了出去,说是暂时养不起了。」 庞书雁听了,便道:「他们既说养不起,那就捐香火钱给他们,说愿意协助他们重建寺壁,这工人可由咱们的人充当,便可混入寺院内了。」 赵永乐闻言,抚掌笑道:「还是你聪明,我们几个苦思几日都没有法子,你既说那些僧人懒惰,想来咱们假作身分,出钱出工,他们不会不答应。」 林义也是喜笑颜开,当下便开始安排起来。 *** 赵永乐别过他们,回了宫来。 恰好今日有临城的来信,林义顺道给了赵永乐。 赵永乐思索着平阳侯府那柳姨娘也惯常去保福寺,不知与高士宁是否有所关联? 若拿这事去问陆行墨,他离家多年,看着像是不管家事的模样,只怕也不知道……或者可以请陆行墨的祖父帮忙,请他安插人在侯府盯着那柳姨娘? 正思考着,赵永乐打开信来。 不料,信上却只写着四个字『佳期将近』。 赵永乐不由怔忡。 信末倒是落了款,与往常相同,只是再无其他文字。 赵永乐将这信笺翻来覆去,不明所以。 还记得上回陆行墨说了已得北夷王宫的宫室制图,并会寻人打探,而萧隆义那里,贬了好些人,只顾提拔萧家一系上来,他寻了好些赃证,且等待时机请临城文官弹劾。 赵永乐还以为这次送来的信,会说到后续的部分,却没料到只是这四个字。 什么『佳期』? 赵永乐不由想到在宁平侯府时,察觉潘玲似乎与陆行墨正议亲,潘玲那性子,很难得长辈喜欢,赵永乐虽觉得心中不大舒服,但也没有太担心。 更何况她也没有担心的资格…… 倒是那位萧大姑娘,言谈间彷佛与陆行墨相识一般,且竭力维护陆行墨,也不知是陆行墨什么人? 赵永乐本要使林义去打听这萧大姑娘是谁,但她想了想,还是作罢。 打听了又能如何?纵使这萧大姑娘与陆行墨有往来,她还要去质问陆行墨不成? 男未婚女未嫁,她也没有答覆过陆行墨当初那番表白,何必拿这个去问他,惹人误会。 她便将这萧大姑娘的事搁置一旁。 后来母妃暗示她要请礼部拟列驸马人选,赵永乐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能对母妃提起陆行墨的名字。 他曾说希望入选那驸马名单,或许他并不知道,他俩若是成婚,他须得放弃前程,他在临城经营日久,她岂能那么自私,让他抛下一切? 赵永乐当夜失眠了。 她捻着那信笺,脑中全是陆行墨的脸。 上辈子跟这辈子的记忆交错出现,她觉得与陆行墨已经够亲密了,但一回神,又觉得彼此是那么陌生。 隔日,她终于下定决心,头一次提起笔来要回信过去,问他那句『佳期将近』是什么意思。 *** 萧隆义让属下们簇拥着从宴席上离开,他喝了一些酒,便要走在路上散散酒气。 属下们劝他乘轿,他嗤道:『怕怎的?我出生入死都不怕,怕那一点寒气?』 原来他妻子的陪房在临城新开了间丝绒铺子,特意办了桌席要请主人家,萧隆义的夫人来了癸水,懒怠出门,却因着宠信这个陪房,要给他作面子,好叫临城众人知道这丝绒铺子是萧将军家里的,旁的店不许与之争锋。 所以被妻子催着来参加宴席,那陪房极力劝酒,萧隆义好不容易才辞别出来。 萧隆义身材伟岸,剑眉入云,鼻悬若胆,皮肤黑红,颇有几分正气模样,父亲是名帅萧一魁,父亲战死后,便继承其父家军,后来被派至临城驻兵。 他近来春风得意,封了主帅后,只当临城都听他吩咐,好似土皇帝一般,家里用度也愈加奢华,比之京城世家也不逊色。 夜色凉如水,他正走在路上,亲兵四个跟在后头,他看着临城沿路店铺宅院,只觉悉在手心,十分快意。 却不防沉闷闷『咚』的一声,他后脑勺突遭重击,立时昏了过去。 第101页 第58章 游击 待萧隆义醒来, 昏头脑胀,更兼肚腹一阵剧痛,旁有妇人啼哭之声。 「老爷醒了!」 奴僕见萧隆义睁眼, 立时大喊,当下便有几个妇人靠了过来。 萧隆义一看, 是自家妻子与女儿们,他还没开口, 他娘子便哭道:「你如何早不归家,竟在外眠花宿柳!又偷偷摸摸,不肯让人知道身分, 引得那恶贼杀你, 若不是驻军去看, 认出你来, 说不得就死在那倡院了!」 萧隆义听了, 大惊失色,想要开口,却发现口干舌燥, 嗓音阻涩:「我……我何时……眠、眠花宿柳……」 他娘子只顾哭泣, 骂道:「你还想瞒着我!一家子脸面都叫你丢尽了!都说你在外宿娼,与嫖客纠纷,人家拿刀刺你肚腹, 你昏了整整三天,田副帅使人来问好几次, 我都没脸出去见他!」 萧隆义越听越怒,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只是去与妻子陪房喝了几杯酒,回家路上似乎被人袭击,怎么一觉醒来, 已是过了三日,还说他是在外宿娼? 萧隆义摸着肚子,那里传来阵阵疼痛,果真是被刺中过,他惊疑不定,脸色惨白。 他属下在旁远远看着,见萧家女眷只顾哭泣责骂,半日说不到重点,实在不耐烦,便低头上前来,声音颤抖道:「将军,您昏迷这三日,出大事了!」 萧隆义连忙向属下看过去,他直觉是有人陷害,也顾不上对妻子解释,赶紧问属下:「什么大事?」 那属下愁眉苦脸答道:「前日,庞……庞将军独自骑马回到临城,满身狼狈,他自称放火烧了北夷王宫,连夜逃回临城,您当时昏迷,田副帅接待的他,又请其他两位尤副帅、许副帅过去。庞将军说北夷有侵魏之心,北夷正一团混乱,主张现在是出兵的好时机,田副帅、尤副帅都贊成,唯许副帅反对,坚持要等您醒来再议。田副帅说机不可失,也不知您何时才能甦醒,当下便召集临城驻军,让愿意出兵者立下生死状,前去北夷征讨,其中陆副参领营下五百人,全数跟随,另有自愿兵五百余人,也立下生死状,听命于庞将军、尤副帅,不消一个时辰,便集结去了北夷。」 萧隆义听了这话,有如五雷轰顶,脸色难看无比,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娘子在旁哭哭啼啼道:「你瞧!都怪你色迷心窍,偏要在那时宿娼,出了大事昏在那里,你且看着等庞仰威那厮回来,这临城是不是还听你的!」 萧隆义一张脸乍青乍白,对他妻子大吼一声:「闭嘴!」 他妻女们吓了一跳,不由往后缩去。 萧隆义这时无比后悔,竟娶了这样轻重不分的胡涂妇人! 这整件事明明就是有人刻意陷害他,否则庞仰威怎会这时从北夷回来? 萧隆义那大吼一声,肚腹用力,裹着伤口的白布又渗出血来,他吃痛去按住,他妻子又担忧地哽咽问:「你别用力,肯定是伤口裂开了,我去唤大夫来!」 萧隆义却不理她,伸手去抓住属下衣衫,喘着气道:「拿、拿纸笔来,我要写信!」 *** 萧隆义的亲兵拿着信,骑着快马,一路出了临城,往京城方向而去。 不料半路上,却被人一箭刺中后背,惨叫一声,从马上跌落。 有人立刻悄悄上前,对那萧隆义亲兵身上摸索一番,摸出了一张信笺,放在怀里,又将那亲兵与马匹处理了,不留任何痕迹。 当这张信笺到了田副帅手上,他打开来,既无收信人姓名,也无落款,只写着「临城事变,危。」几个字。 他属下便道:「陆副参领当真料事如神,说萧将军醒来后,便要看守城门,若有人马朝京城方向去,定要拦下,这封信笺,也不知是萧将军要送给谁的?早知道,该让属下悄悄跟着那人,且看他要送信给谁,否则这信笺也没写什么具体事由,不能当作证据指认萧将军。」 田副帅笑道:「你也说陆副参领料事如神,你看,若只是悄悄跟着人,或许能知道对方是谁,但信笺可能拦住?若对方收了信,作出应对,妨碍了我们该怎么办?临城这里出兵北夷,容不得任何闪失!」 那属下惭愧道:「您说的是,至少咱们知道防备着庞将军,待一千兵勇回城,那庞将军也无计可施了。」 田副帅摸着苍白鬍子,可惜道:「不知陆副参领为何坚持要我留在临城?北夷奸诈卑鄙,扰我边境多年,好不容易有出兵征伐的机会,老身真想亲自上阵,将北夷竖子们的头颅亲手割下!」 那属下便劝道:「属下一开始也以为陆副参领是要阻挠您立战功的机会,但现在看来,那许副帅万事只听萧将军指使,临城还须留下一人与之抗衡才行,或许是您资歷深,敢与萧将军、许副帅叫板,才劝您留下。」 田副帅嘆了口气。「或许是吧!说到底,陆副参领原来私下查探庞将军行踪许久,此次也多亏了他,才能营救庞将军出来,他手下五百人又全部甘愿赴战,老身且听他的意见,只管在这里,拦着萧隆义,好让他们安心在前方抗敌。」 而这时萧隆义并不知信笺被人拦下,他急召许副帅前来,又问清楚他昏迷时究竟发生什么事。 因着临城田副帅、尤副帅都是庞仰威带出来的人,萧隆义一心要压下他们两个,便将这许副帅提拔上来,许副帅平时只听萧隆义差遣,从无个人主张。 第102页 这次萧隆义突然被刺昏迷,许副帅虽与田、尤两个意见相悖,却也不敢阻止,只想等萧隆义醒来,再讨主意。 许副帅说的与那属下先前禀报得相差不多,还抱怨许多田、尤二人态度如何猖狂云云,没发现萧隆义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你个废物!当时若先将庞仰威以北夷奸细的罪名押下,不就没有现在这些事了?你如今只管对我抱怨,又有何用?」 许副帅被他这么吼骂,面上血色尽失,吶吶无语。 原来萧隆义为人好虚荣,虽有功夫,却时常不忿旁人表现比他出色,随着年纪渐长,倒知道掩饰脾性,作出礼贤下士的姿态。 自从成了临城主帅,他一力提拔自家人,声势渐阔,隐隐有萧家军之称,萧隆义本还等着要将田、尤二人慢慢斗倒,临城便是他一人天下。 却不防那早该死在北夷的庞仰威,却忽然杀了回来,还蛊惑一千临城驻军前去征讨北夷。 萧隆义越想越是气愤,庞仰威回来恰遇上他被刺杀,令他这边的人都反应不过来,分明预谋在先。 是田副帅?还是尤副帅? 难不成有人早知庞仰威还活着,且能接应他出来,制造了这整件阴谋? 萧隆义如芒刺在背,恨不得立时揪出那害他之人,无奈他肚腹伤势严重,卧床不起,听说那刺伤他的嫖客至今仍脱逃在外,不知所踪。 倡院的人倒是矢口否认,只说当夜哗啦啦一群人来院吃酒,俱很眼生,不知身分,还是被嫖客打闹一番后,才知临城主帅竟在其中。 这些是临城都指挥使亲自来探望他,才告诉他的。 只是这都指挥使态度十分冷淡,话里话外,都说倡院婆妇惯常撒谎,供词不可信,且备录在案而已。 萧隆义受了这等闲气,还记得此前都指挥使对他百般客气,现在出了事,已是将他当作没有利用价值的弃子,还让他好好养病,等待那一千兵马消息回来。 萧隆义岂肯不管?叫许副帅与军师们来府里,通宵商议,最后决定先写摺子直达上听,言明自己是为人陷害,庞仰威两年多不见踪影,突然回来诓去一千兵马,其心可议,望朝廷速派禁军来临城备战云云。 只不过他这摺子都还没拟完,征讨北夷的一千兵马已经凯旋归来。 一同回来的,还有已成俘虏的北夷老蛮王。 登时临城举城欢庆,喧嚣连天。 *** 原来陆行墨从一开始便打算用游击的方式,打北夷一个措手不及。 他让周彬假作大魏行商,要与北夷王宫女眷贩卖丝绸首饰,周彬早年就到过关外游歷,说的一口流利夷文,兼而性格大胆外向,一番舌粲莲花,还有重金行贿王宫侍从人等,顺利成了北夷王宫一个嫔妃的座上宾。 陆行墨经过长时探查,已知道北夷宫室布置,并关押庞仰威的地方。 周彬夜里寻到那里,迷昏守卫,将那北夷宫室制图交给庞仰威。 周彬原本还疑心庞仰威被掳至北夷两年多,心志已改,说不得早投降于北夷。 不过亲眼见到庞仰威时,只见他枯瘦如柴,形容憔悴,唯有一双眼睛犀利明亮,见到周彬时,听到周彬所说的计划,毫无犹豫,立刻起身行动。 他们一行人趁夜在北夷王宫几处点火,火势焰起,王宫瞬间陷入混乱,无暇顾及周彬这个行商还有囚犯庞仰威。 周彬他们便顺利出了王宫,外头有陆行墨的人马接应他们,立时连夜将他们送回临城。 也是此时,萧隆义出了宿娼被刺一事,昏迷不醒,不知外事。 庞仰威虽不復从前强壮威武模样,但神思依旧清明,在路上便听了周彬的计划,知道是陆行墨的主意,故而回临城后,极力主张趁这时回攻北夷,以灭北夷侵魏之心。 庞仰威尚未被俘虏前,便极欣赏陆行墨,当他知道救自己出来的人是陆行墨,心中感动,更多的是佩服,原来陆行墨一直为营救他而努力。 当下自然百般配合陆行墨的计划。 可怜许副帅,不知陆行墨早联合了田副帅、尤副帅二人,庞仰威在敦促他们出兵时,其实只是演给许副帅的一场戏。 第59章 凯旋而来 许副帅没有主意, 萧隆义又身陷昏迷,临城其他驻军听到要回攻北夷,愿者立下生死状, 就有些犹豫。 陆行墨手下那五百人,早是这两年就精心剔选, 只听他一人命令,中途也曾悄悄去北夷王宫探过几次, 知道主子谋算在心,便声势浩大地同时立了生死状。 其他驻军见状,那满腔热血及身无家累的, 便被鼓动, 也凑了五百余人, 当中也有田、尤二人亲兵, 还是陆行墨发话, 说此去要打北夷措手不及,太多人反而不便指挥,这才整备这一千人, 即刻出发了。 陆行墨坚持让田副帅留守临城, 倒不是要留他应付萧隆义。 而是上辈子陆行墨暗伤萧隆义后,接任主帅的便是田副帅,陆行墨的计划里, 他们一千人并庞仰威、尤副帅,擅离职守, 无令出征,过后必会被京城追究,若他们都被免职,必须要有自己人接任临城主帅才行。 因此才留下田副帅。 他们手里既有北夷王宫制图, 陆行墨也早探查清楚北夷的驻军路线,挑那最薄弱的一环,趁其不备,带着一千兵马杀进去。 第103页 此时北夷王宫大火,正是举国慌乱之时,不防这一千兵马有如天降罗剎,立时杀翻一众夷军,而陆行墨手下的人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冲进了北夷王宫。 他们不与王宫侍卫纠缠,找到老蛮王的宫室后,便将人掳走,一路飞马狂奔回去。 陆行墨还顺手杀了前世他杀过的那个王子,这王子英勇善战,是北夷有名的将帅,上辈子因杀他而出名,这辈子便提早结果了他,免得之后此人带兵来讨大魏。 这一千人马回到临城时,死了十数人,其余轻重伤者不过百数,可谓大获全胜。 萧隆义不顾大夫反对,强撑着坐在肩舆上,让人抬着来见庞仰威。 当他看到庞仰威虽面黄枯瘦,但神情畅快,一副大仇得报模样,萧隆义紧紧握住肩舆把手,心底一股凉气直冲脑门。 「你、你们没有皇命,私自出兵,等同造反……」 萧隆义声音颤抖地指责庞仰威等人,却见临城钦差御史在旁冷冷道:「萧将军身为主帅,却违法宿娼,甚至纠纷闹事,于理该停职彻查。」 萧隆义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肺腑搅作一团,要出声喊冤,却扯动伤口,当即肚腹渗出血来,顺着肩舆流了满地,他家下人惊慌不已,连忙将他抬回帅府治疗。 钦差御史是朝廷特派来临城监督文武官员,奏摺直达天听,无须看任何人脸色,此时他便面露犹疑,对着临城都指挥使道:「按理庞将军等人俘虏北夷蛮王乃大功一件,唯无令出征,惊世骇俗,下官仍需照实呈报。在此之前,按例,庞将军、尤副帅、陆副参领并出征人等皆应停职查办。」 临城都指挥使笑道:「您尽管照实上奏,出什么事有我兜着,我来看管这些停职人等。」 钦差御史也是久浸官场,如何不知临城都指挥使早是庞仰威一派?他也不敢太过得罪,老蛮王如今在手,北夷不敢轻举妄动,岂不是看大魏如何在北夷身上狠狠削下一块肉来?而庞仰威等人,立下大功,朝廷总不会做那过河拆桥之事,说不定还要论功行赏。 钦差御史摸摸鼻子,与临城都指挥使拱了拱手,便回去写摺子了。 *** 临城的事传到京城,登时震惊朝野。 章平帝又惊又喜,半晌说不出话来。 当时朝上官员,面面相觑,一片沉默,还以为睡里梦里,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大、大胆!庞仰威等参与无令出征者,即刻停职,回京受审!无品军兵,且在临城原地看管,不许入营!还有那北夷蛮王……左右监护,务必押解回京!」 章平帝话说得强硬,但众人却见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满脸带笑,便知这龙心大悦,恐怕庞仰威等人回京受审,也只是审出个头等二等军功来。 众人还懵着,看到皇帝这么高兴,直觉便是恭贺一番,把那指责庞仰威私自带兵出征北夷的话藏进肚里。 还有那略为愚钝的,傻傻开口:「启禀皇上,那临城主帅萧隆义宿娼纠纷,可有示下?」 章平帝这才敛了笑容,不悦道:「萧隆义违法宿娼,还闹得被人刺杀,丢尽大魏军人脸面,朕绝不容得这等犯纪之情,即刻命萧隆义免职,回京受监察御史审问,田松暂代帅职,再添五万禁军至临城加强边防,以免北夷报復。」 兵部当即拟了章程,一一派发下去,满朝一片欢欣鼓舞气象。 皇太子赵承元在旁听政,也是呆愣许久。 他一向知道女儿给了那陆行墨几个太子亲卫以便查探庞仰威下落,却不知最后竟等来这惊天大事,他看着临城钦差御史的奏摺,上头写着陆副参领并营下五百人等全数参与,赵承元不知作何感想。 这小子竟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下了朝,赵承元立即召了赵永乐至东宫。 赵永乐已经听说了陆行墨同庞仰威只率一千兵马就掳了老蛮王回来,已是在重华宫木然许久。 这辈子……未免跟前世相差太多了。 她还尽力要避开去北夷和亲,而陆行墨竟然直接把老蛮王给掳了过来! 可是上辈子这个时间的陆行墨,在京城还籍籍无名,在临城也因得不到萧隆义重用,尚且勉力对战北夷罢了。 难道就因为她与陆行墨合作,导致这种种变故? 赵永乐自己都困惑不已,被父王叫去时,父王还疑心她早知道陆行墨的计划。 是的,就连赵承元都猜得到陆行墨肯定不是在庞仰威逃回来时,才决定要回攻北夷,他们能这么顺利,跟先前不断派人悄悄探查北夷王宫绝对有关系! 只是赵承元自然要将这事埋藏心底,他的太子亲卫可是协助了陆行墨,若叫人知道,那整件事的情况便会完全相反,一个只能听政的皇太子却能指使边军出征,还不把章平帝吓个半死? 于是赵承元是必须向赵永乐问清楚的。 赵永乐心里也是有气。 看来之前陆行墨那没头没尾的『佳期将近』,指的便是征讨北夷,掳掠老蛮王一事。 他竟对她只字不提,一下子做成这件大事。 听说他们那些人,因着事态紧急,没有皇命,只好立下生死状,回攻北夷,若有死伤,不得朝廷抚恤,这代表了他们都是抱着有可能死在北夷的决心才出征的。 陆行墨,就不怕在北夷有个三长两短……? 第104页 赵承元见女儿也是垂头丧气,面色不虞,彷佛真不知道陆行墨计划的样子,他只好嘆道:「这陆家小子胆子不知如何做的?他可曾想过若是进攻北夷失败,那会怎么样?重者死在异乡,再次者要问罪于朝廷,甚至牵连平阳侯府……孤曾听人说过这陆大公子沉稳早熟,原来都是讹传,想来也是,会十四岁跑去投军的人,脑袋就与平常人长得不同!」 赵永乐知道再多想也无用,事情就是如此,还不如先做好准备,便对她父王道:「待陆大公子回京,我寻个机会问清楚,父王若不放心,我便把放在他身边的太子亲卫收回来。」 赵承元看着女儿,低声说:「那倒不是孤在乎的,孤是……」 他说到一半,不肯再说。 赵永乐偏头不解,赵承元却敷衍过去,打发她走了。 过后赵承元才心道,这陆行墨也不知长相人品如何,女儿与他打交道,看不出来有什么私情在其中,但说起来两人年岁相当,男未婚女未嫁,若是此番回京又有相处机会,说不定…… 赵承元想到女儿的驸马将来不得参政,不由沉思起来。 *** 章平帝命庞仰威、副帅尤吉、驻军副参领陆行墨等人停职回京受审,却不是押解回京,而是乘着马车,有临城护军并钦差御史随行,一路浩浩荡荡回了京城。 兼而押送那老蛮王,这一行人便如凯旋而来似的,京城百姓们老早得知,夹道欢迎,挤得街道水泄不通。 赵永乐让林义定了临大街的客栈二楼,并让庞书雁一同来看。 庞书雁知道她父亲果然还活着,甚至带临城将领兵士回攻北夷,可见体况不错,她当即便放声大哭,跪在地上,心内对着死去的庞家人说,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赵永乐今日见她来,仍是红肿着眼睛,只是满脸欣悦。 庞书雁看到赵永乐,立刻便跪下了,磕头道:「郡主是我们庞家的大恩人,我来世做牛做马也不够报答,今后郡主有用我的地方,我必万死不辞!」 赵永乐让林义扶她起来,温声道:「我还不希望发生需要你用命来还我的事呢,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便是大魏之幸。」 庞书雁红着眼眶,笑道:「郡主说的是!只是庞家如今只我跟父亲二人,父亲还不知会不会被问罪,实在不知如何报答郡主的恩情,若郡主不嫌弃,我愿服侍郡主终身,做个洗脚婢也行。」 赵永乐无奈道:「我还缺人服侍吗?你且别担心,皇祖父从前就宠信你父亲,如今你父亲无事归来,还立了大功,岂会亏待于他?且等着今后你们庞家好日子呢。」 赵永乐这话说的其来有自,上辈子庞仰威回来,虽然到处都传说他受了北夷贿赂,是要回来当奸细的,但章平帝还是没有降罪于他,只不再起復他而已,可见庞仰威简在帝心。 正说话间,只听得外头越来越吵杂。 林义连忙支起窗子,让赵永乐与庞书雁能看到底下街道。 她们两个姑娘戴了面纱,便坐在窗台边,往下看去,只见街上人潮涌动,让出一条空路来,而自城门的方向,有一行车马缓缓驶来。 第60章 北夷蛮王 原来庞仰威、尤吉、陆行墨等人都是骑马而来, 驻军亲兵人等只专护着中间一辆马车,最前头是临城钦差御史,按理他是监送停职人等来京, 但皇帝的手谕里对这些人多有宽容之意,钦差御史便也不出这个锋头, 低调骑马走在前面。 庞书雁只顾看着他父亲,赵永乐则是一眼望见陆行墨。 这人许久未见, 竟还又长高了些似的,眉冷眼沉,清俊的脸蛋不苟言笑, 身材彷佛又更结实了些, 因着停职, 身穿墨色长衫便装, 看起来不像武将, 倒像书生,显出他天生的世家子弟气息来。 他目不斜视,路旁有百姓姑娘惊艷出声, 竟还有丢帕子簪花上来的, 他轻轻一闪避开,只扫了周边一眼,面无表情, 倒让那些姑娘们不由害怕起来。 这时候便看出他久在边疆歷练出来的戾气了。 赵永乐出神地望着他,不防陆行墨一双眼睛倏地朝她们所在看过来。 陆行墨一愣, 赵永乐也是微微一惊。 因着车马不能停,他身下马蹄只是一顿,又慢慢地前进着。 赵永乐戴着面纱,不确定陆行墨是否认出她, 但陆行墨一直盯着她们这面窗子,赵永乐按着窗台的手指曲了起来,或许该向他打个招唿? 倒是因为陆行墨一直盯着这客栈二楼,引来庞仰威的注意,也朝那处望去,看见两个姑娘戴着面纱在窗子里,庞仰威见到其中一人眉眼熟悉,不由一愣。 庞书雁许久未见父亲,神情激动,当即便挥起手来。 其实沿路的客店二楼都有许多像她们一样伸手出来招唿的人,因此庞书雁并不显眼,但是庞仰威却心有灵犀,眼眶泛红,也是神态兴奋,手里紧紧握着马鞭,像是按捺着情绪一般。 庞仰威早从陆行墨口中知道庞家人押解回京时遇到强盗被害而死,唯有他女儿活了下来,如今藏身京城,只陆行墨对他女儿的行踪十分保密,也不说如今是何人照顾。 虽与女儿两年多未见,但到底是亲生骨肉,庞仰威觉得那两个姑娘其中之一的眉眼与女儿十分相似,当下便转头过来看向陆行墨。 第105页 陆行墨看见庞书雁挥手,收回目光,对着庞仰威微微点头。 庞仰威当即眼泛泪光,重又看过去,父女俩相顾无言。 陆行墨再看过去时,只见窗口只剩庞书雁一人。 他目光有些失望,不由心生疑惑。 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赵永乐却是倚在窗户旁的壁上,想着自己方才差点要挥手向陆行墨打招唿,脸上泛出红晕来。 幸而戴着面纱,林义也没有察觉异状。 赵永乐深吸一口气,又往外看过去,陆行墨他们已经过了这个客栈,往前走去。 而那被护军包围的马车,正走到她们窗子底下。 那车厢的门帘与窗帘都撩了起来,露出里头景况,只见一个臃肿老态的番人坐在里面,双手被镣铐住,姿态萎靡,一把枯草似的鬍子遮住大半面容,双眼深邃,但目珠混浊,满脸皱纹。 赵永乐心中有些奇异,这人便是那北夷老蛮王吗? 上辈子年方十八的自己就是要和亲与他为王妃,只是还没行到北夷,便被炸死。 没想到这辈子见到此人,竟是在这种场景。 赵永乐一想到前世若是真的嫁了这老蛮王,得要服侍他,就忍不住作呕。 她抬手虚掩嘴巴,移开视线,却见已经过的前方马匹,又有人转过头来,她直觉望去,却是陆行墨。 赵永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却见陆行墨已收回视线,转头看着车厢里的老蛮王。 她微微歪头,不知这是何意? 难道陆行墨知道她在看那老蛮王? 但陆行墨又不知道她与那老蛮王的前世瓜葛…… 赵永乐还在发呆,庞书雁已从窗前退回来,笑道:「父亲虽瘦了许多,但精神很好,我怎么瞧着父亲似乎认出了我?」 赵永乐眨了眨眼睛,关上窗扇。「估计陆大公子已经对你父亲说了你还活着的事,方才或许真是认出你来。」 庞书雁看了看自己身上,难得笑得活泼。「我比两年前高了胖了许多,父亲还认得出我吗?郡主……不知我何时能与父亲见面?啊,当然,若是对情势不好,我可以等的!」 庞书雁的脸上写满期待,赵永乐也忍不住微笑道:「且等他们面圣后再说,你放心,就算皇祖父将他们关起来,我也有法子叫你们父女相见。」 庞书雁愣住,面露忧愁。「郡主,皇上会不会降下责罚给父亲?父亲看着瘦了好多,若是关在牢里,只怕对身子不好……」 赵永乐想到陆行墨可能也会被关起来,心中也有些担忧,但她还是用轻松的语气对庞书雁说:「他们还能自行骑马回京,你瞧着皇祖父会罚他们吗?就算要罚,也只是做给别人看罢了!」 庞书雁这才舒了一口气。 既看完了陆行墨等人回来,赵永乐便吩咐林义将庞书雁送回去,自己也回了宫。 *** 回宫后,她便去了东宫,等着父王下朝。 今日因接见庞仰威等人,又有押解北夷蛮王的事,朝会比平常还晚一个时辰才结束,结束后,章平帝又召各部尚书与阁老大学士们御书房密谈,皇太子赵承元也在侧。 因此待赵承元回东宫时,夜色已深,梅簪雅与赵永乐迎上前,梅簪雅为丈夫换了外衣,赵永乐替她父王奉茶。 赵承元看着女儿殷勤,心中好笑。 梅簪雅让奶嬷嬷抱赵弘祺去睡了,又命人摆了晚饭,准备一家三口吃。 赵承元屏退其他人,也不卖关子,便道:「庞将军当朝说了许多被掳去的经过,他说怀疑临城有北夷的人接应,将他行踪暴露,他带的人当时全被杀了,只留他活口,一路被绑回北夷,一直关在牢里,北夷会说中原话的人不多,说得也差,他过了许久才明白,有两个北夷王子主张招降他,北夷蛮王还在考虑,他自然抵死不从,那蛮王还曾叫他出来羞辱一番,说是恨他驻守临城,不给北夷人方便,当即拿大刀砍他,庞将军在朝堂上便剥了上衣,露出肩膀上好长一道旧疤,说便是那时留下的。」 梅簪雅听了,忍不住蹙眉,彷佛能想像到那种疼痛。「这蛮王既恨庞将军,何故要掳了他去?当时将他杀了不是更好吗?」 赵承元便道:「庞将军在北夷被关了半年后,才理清情况,原来蛮王确实不打算留他性命,是那两个北夷王子吩咐底下人将他活捉,说他有将才,若能降伏,为北夷效命,也是好事一桩,蛮王要杀庞将军,他们还一力阻止。后来蛮王被他们说动,就拿出许多银器珠宝,还有美人舞伎,要收买庞将军,庞将军仍是不从,蛮王遂不理会他,那两个王子倒是私下又多相劝,庞将军一心要逃回大魏,因此假意与他们交际往来,在北夷王宫有了些自由,知道北夷许多秘事。」 赵永乐听到这里,不免问道:「庞将军这么说,朝上可有人怀疑他真被北夷收买?」 赵承元笑道:「若他是只身逃回来,那也许有人会这么说!但他可是与临城驻军联手将北夷蛮王掳了回来,若被收买,岂有这场胜利?至于他说的话真假如何,只要派通译与北夷蛮王对质便可。」 赵永乐也是失笑,她倒是因着重生进了误区,上辈子庞仰威便是只身逃了回来,押解回京后,又有许多他是北夷奸细的谣言,而这辈子陆行墨助他将老蛮王掳掠回来,便是还他一个清白了。 第106页 赵承元又继续说:「庞将军回临城第一时间便主张带人回攻北夷,倒不是无的放矢,他说北夷正训练三十万大军,准备侵略大魏,因着老蛮王十几个儿子,夺嫡之争非常激烈,对出兵一事众口难调,那两个王子也是有意王位,想收买庞将军为他们阵营,今后侵魏时派上用场,他们对王位便唾手可得,才极力保住庞将军的命。」 赵承元说到这里,面色沉重。 梅簪雅与赵永乐听了,也是心惊胆跳,北夷对大魏果然有野心,竟是悄悄准备三十万大军要攻略大魏,如若他们出兵,先不说胜利与否,临城等边疆地方,肯定会一夕陷入生灵涂炭之境。 赵永乐想着前世自己被推出去和亲,大约也是因着这三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吓破京城一众文官胆子,才力主要答应和谈。 赵承元想到一件事,面色转阴为晴,笑说:「庞将军忍辱负重两年多,倒也不是全无收穫,他先前便偷了北夷舆图,还有布阵排兵的一些草稿,缝在衣裳夹层,也带回来了,你们没能看见,庞将军把那些东西从衣裳里拆出来时,北夷蛮王的脸色可精彩了,当即破口大骂,叽哩咕噜,也不知骂的什么,还是一旁的通译赶紧说给父皇听,原来老蛮王在骂自己儿子引贼入室,说早知如此,儿子们出生时就将他们摔死在地上呢!」 梅簪雅与赵永乐也笑了。 赵永乐心想,上辈子也听闻庞仰威偷了北夷舆图回来,只是许多人怀疑他是奸细,并不肯相信那是真的舆图,现在想来,着实可惜。 赵承元又说:「父皇见了那些东西,笑得阖不拢嘴,又问了一遍当时在临城徵兵回攻北夷的经过,知道他们几人事急从权,当下便要赦免他们,就是有一部分官员并御史们,出来反对,说若是轻轻放过,日后大魏各地驻军模仿,无令出征,更甚者,藉此谋反,那该如何是好?庞将军等人此例一出,应当重罚。」 第61章 别来可好 赵永乐听到这里, 一颗心便提了起来。 赵承元故意盯着女儿反应,见她一双大眼水盈盈的,偏不肯问出口, 赵承元心中有些酸。 这小姑娘还以为藏得好,差点连他都骗过去。 赵承元怎忍心女儿担忧?便道:「孤瞧着父皇是不想罚庞将军的, 庞将军与父皇少年相识,君臣相得, 还曾私下对孤说过,不知庞将军被北夷掳去是否还活着,可见父皇一直记挂着庞将军。但庞将军他们私自出兵也是事实, 父皇便命他们停职彻查, 待临城那里将详细战报跟参与人等呈文过来, 在此期间, 命他们各回自家, 各分拨一队禁军看守,不得出门,副帅尤吉不是京城人, 且拨一幢房子与他居住, 北夷蛮王押在刑部大牢,只吃穿不同牢犯,仍以酒肉好菜款待他, 并派四个太监服侍。北夷那里,临城加上五万禁军, 也有十五万兵士驻扎了,另有其他边城,全部也有三四十万余兵士,并不怕北夷来犯, 现在只等北夷主动来文,看是不是赎那北夷蛮王回去,再作打算。」 赵永乐听到这里,算是松了口气,旋即又想到陆行墨须回平阳侯府居住,不免又替他忧心,那府里的人又不待见他,也不知是不是会受委屈。 也是赵永乐关心则乱,陆行墨的手段,哪里会怕一个只知玩乐宠妾的平阳侯?不过不屑对付他罢了。 于是章平帝这么处置,那些御史们一时倒无话可说,这几日京城人人谈论最多的便是回攻北夷,掳掠蛮王一事,说得许多少年郎一腔热血,也想从军去了,家人们岂肯?又纷纷管束起来。 那日,又出了一桩事。 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姑娘乘着马车,哭哭啼啼进了京城,马车驶到庞府前,她一身荆钗布裙,下了马车,软倒在台阶上,大哭不已,引得路人来看。 那庞府因着庞家人之前被强盗杀死,只有一对老僕夫妇看门,暂让朝廷收着房契,庞仰威既回来,又重开府门,洒扫一番,仍是那对老夫妇服侍庞仰威而已。 外面有禁军把守,见这小姑娘哭倒在此,便要上前喝问,那老僕已听到吵闹声来开门,往台阶上的姑娘定睛一看,失声喊道:「这不是咱家大姑娘吗?」 老僕连忙将那姑娘扶起来,边说:「姑娘,您之前去了哪儿?老奴还以为您跟夫人他们都……」 那姑娘以袖掩面,哭道:「我从强盗手中逃出来,被一农家收养,外头都说父亲被北夷招降,只怕我回京也是一个死字,于是不敢回来……前些日子冷不丁听人说父亲掳了北夷蛮王回京,还不敢信,这才急急僱车进城,一路听得人说,父亲果真还活着,可见天理昭彰,好人有好报……」 把守的禁军听到这番对话,明白过来,便没有上前喝斥,围观百姓,也争相议论起来。 这听着原来是庞仰威的女儿,先前并没有死,只是躲起来,听到父亲归来,便来相认了。 庞府里那庞仰威也闻声出来,见到庞书雁,父女俩抱头痛哭,见者也不由红了眼眶。 这段故事又是一桩让人津津乐道的饭后闲谈,一日间便传遍京城,在端康王府里的赵芷萤,听到这件事,呆愣地摔了手中的瓷杯,顿时瓷片四溅,还划伤了她的手。 百灵等四个丫鬟,惊唿出声,连忙上前要给赵芷萤包扎,却不防赵芷萤一个巴掌狠狠甩过来,百灵被打中嘴巴,踉跄跌倒在地,脸颊上立时出现憷目惊心的血痕。 第107页 赵芷萤瞪大双眼,充满血丝,状似颠狂地尖叫几声,吓得几个丫鬟不敢接近。 她气得浑身发抖,双拳紧握,像疯魔似地站在那里。 有小丫鬟怕得不得了,连忙逃出院子去报端康王妃了。 赵芷萤紧紧咬牙,满脑子想着,原来……原来雁儿没死! 那时赵永乐骗她说知道了雁儿的身世,为了她好,将她『处理』掉,却原来是骗她的! 雁儿还活着,庞仰威一回京,雁儿就跑出来跟他相认,说明赵永乐根本只是瞒着她,为的就是将雁儿从她身边夺去而已! 赵芷萤满心懊恼,若是雁儿还在她身边,如今庞仰威立下大功回来,眼瞧着皇祖父定会重新宠信他,那么自己就可以交出雁儿,说是早知雁儿身世,于心不忍,冒险将她收留在身边,然后令他们父女重逢,岂不是一件妙谈? 那时外人必会贊她善良仁义,皇祖父也会对她另眼相待,皇祖母自然更不用说,肯定会大加赏赐于她,赵永乐的地位都要退居一射之地。 而她所做的,只是将雁儿留在身边当丫鬟使唤,多么简单? 可是这些,都被赵永乐剥夺走了! 赵芷萤越想越不甘心,恨不得时光倒流,她绝不会带雁儿进宫,让赵永乐有藉口将雁儿抢过去。 更加可恨的是,这赵永乐却没有搬出自己的名义,而是让庞书雁假称被农家收留,隐居在外。 好似她并不屑这功劳似的! 在赵芷萤看来,赵永乐根本是虚伪做作,谁不贪图好名声?偏她要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赵芷萤又叫又哭一番,端康王妃急急赶来,还以为女儿中了邪,连忙使僕妇们压住她,又赶紧叫太医来看,忙乱之中,便有下人碎嘴,宜芳郡主疑似犯了疯病的流言也不知不觉传了出去。 *** 赵永乐一直在庞府对面的茶叶铺楼上看着庞家父女团聚。 赵芷萤猜测得也相差无几,赵永乐确实不希罕什么收留庞将军遗孤的名声,庞书雁在她身边,也曾出谋划策,帮了她一些忙,赵永乐才不贪图她将这恩情铭记在心。 她看着庞仰威将庞书雁接了进去,不由微微一笑,底下百姓们还在聊着此事,只见有一行车马快步驶来,众人忙不迭地让出路来。 那行人极为低调,但一排人穿着禁军服饰围着那马车行走,还是引来众人侧目。 忽地一阵风吹过,撩起车帘,只见车厢里卧着一个皮肤黑红的高壮男子,手摀着肚腹,表情似在忍痛。 那把守庞家府门的禁军见到同僚,赶紧问了句:「你们急匆匆往哪里去?」 围着马车的禁军,擦了擦汗,忙道:「此是萧将军马车,圣旨上说将他免职,回京受监察御史审问,他肚腹有伤,这一路走走停停,今日才到,已是迟了,还不知进宫后我等会怎样被骂呢!」 问的那人听了,赶紧挥手让他们前进,免得他们又耽搁时辰。 一行人遂脚步加快往皇宫方向而去。 赵永乐见状,才明白这是那萧隆义进京来了。 她也听闻萧隆义宿娼被刺一事,这种带有艷色的丑闻,其实流传得更快,只皇室里不肯多谈而已。 赵永乐上辈子不熟悉萧隆义此人,但这样大的丑闻,上辈子却没有听说,想来并无此事,是今世才有了这桩。 她直觉便是陆行墨的手笔,否则萧隆义出事的时机不会刚好和庞仰威回来撞上。 这萧隆义此前还是威风凛凛的临城主帅,如今却狼狈回京,无人关注,就是进京这日,还被庞家父女给抢了锋头,也是报应不爽。 赵永乐看了一回,算是将庞书雁这番心事了却,便拾裙起身,准备回宫。 她今日只带了珠尘出来,林义帮着包了这茶叶铺二楼,并守着楼梯口,太子亲卫们则在底下等着。 赵永乐领着林义与珠尘下了楼梯,却见一楼有个人站在那里,抬头望着她。 她顿住脚步,愣在那里。 陆行墨半倚着楼梯把手,一身墨色行装,干净利落,幽深的眸子凝视着她。 林义见赵永乐并不往前,偏头去看,见到陆行墨,彷佛看到鬼似的,不由惊叫一声。 陆行墨这才微微扬起一笑,微弯着眼,行了礼。 「郡主,别来可好?」 赵永乐愣愣地没有说话,珠尘还是头一次见到陆行墨,她生性谨慎,只是警惕地看着此人,并不开口。 林义倒是没好气道:「那些侍卫是吃干饭的?这个大个活人何时放进来都不晓得!」 陆行墨仍是挂着微笑,温声道:「林兄莫怪,连禁军都挡不了我,何况那些侍卫。」 林义哑口无言,说的也是,这陆行墨本应还被关在平阳侯府不得出来,现在悠哉地站在那里,可不是无声炫耀他的功夫吗? 赵永乐此时才开口道:「陆公子既来了,且上来喝杯茶吧。」 她说完,便转身又往上走,林义与珠尘赶紧接她上来。 陆行墨走到二楼,只见这茶叶铺二楼原不是待客的地方,堆放着好几袋货物,只有窗前两张椅子、一个茶几,并中间一张圆桌、两张凳子,赵永乐坐在了其中一个凳子,珠尘本就备着一壶热茶在那儿,如今正默默斟了两杯茶出来。 陆行墨走到另一张凳子旁,低声道:「微臣失礼了。」 第108页 然后坐了下来。 珠尘心中诧异,也不知这是何人,郡主还没让坐,竟就大大方方坐下来。 陆行墨不只坐下来,还率先开口:「回京这些日子,微臣的属下不便送信到平阳侯府,不知博香楼有没有消息过来,为免耽误郡主大事,微臣才悄悄出来,跟着林兄一路到了这里,还请郡主见谅。」 林义在旁气得咬牙,这陆行墨怎么回事?说话就说话,脸上总是带着笑,盯着郡主移不开眼,令人看了就生气! 赵永乐拿起茶杯,啜了口茶,抿了抿唇,才道:「陆公子出兵北夷,可有受伤?」 第62章 半斤八两 陆行墨目光露出点诧异, 没想到赵永乐先开口问这个。 他想反问赵永乐,是不是担心他,但话到嘴边, 又顿住,只是微笑道:「毫髮无伤, 幸不辱命。」 赵永乐微微蹙眉。「什么『幸不辱命』?我可曾对你下过出征的命令?那信笺说得没头没尾,谁知道你竟悄不作声做下这大事。」 林义与珠尘听这话头, 自家主子很不高兴的样子,便纷纷垂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陆行墨却不慌不忙, 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 解释道:「郡主, 此前通信虽都平安无事到您我手上, 但难保哪一次就出了差错, 我承认这次太过冒险,也正因冒险,实在担不得分毫闪失, 种种安排需要机密, 我实在不便在信上说明,只好那样写了。郡主生我的气也是难免,我在这里给郡主赔罪。」 说完, 便拱手低头,做出致歉的模样。 赵永乐的气早在看到他的那一眼就消了, 现在他正经道歉,赵永乐倒不好意思,便舒展眉毛,抿着唇, 片刻才道:「陆公子不必如此,你也是为了大魏,该是我向你道谢才是。」 赵永乐说完,却一时不知如何道谢才好,看到一边斟了茶的茶杯,便默默推到陆行墨面前。 「……喝茶。」 她软软地说这句,陆行墨忍不住笑出声来,赵永乐不明所以,还偏头看他。 陆行墨在心中觉得赵永乐实在太可爱了,简直不知拿她如何是好,他连忙忍住笑,拿过那茶来饮,又道:「谢郡主的赏。」 赵永乐虽不知他在笑什么,但气氛好了许多,便悄悄松口气,说道:「这算什么赏?我回宫后便向父王说,该好好赏你才是,你做的不只是明面上这些,只外人不知道,而且,皇祖父因着那些御史,可能还要罚你,对你实在太不公平……」 陆行墨却毫不在意,放下茶杯,语气柔和道:「临城与大魏能和平安宁,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赏赐,当然,郡主能安心,对我来说,也是『幸不辱命』了。」 赵永乐见他这么说,明明是很正常的话,但不知怎么地,听起来好似在……在哄她一般,令赵永乐面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来。 她为掩饰,干咳了两声,才道:「你现在既然停职在家,临城便顾不上,可有妨碍?」 陆行墨听她说起正事,才敛了那丝淡笑,答道:「郡主放心,我在临城也不是孤身一人,有许多不满萧隆义的人愿意帮助我,在回京以前,万事都布置好了,北夷那里,王宫的库房被烧毁大半,蛮王又被掳走,正自顾不暇,不敢轻易对大魏出兵;而临城内,萧隆义被送回京,那更是没有危险。我如今在家倒是从军以来最悠闲的时候,郡主若有事吩咐,尽管使林兄传信来,我会假称林兄是我旧友。」 赵永乐听了有些想笑,他分明被罚软禁在家,怎么表现得好似可以自由出入一般? 可见就像他说的,禁军与亲卫都挡不住他,难怪上辈子他能那样骁勇善战,这次也顺利地出征北夷。 「郡主那日与庞姑娘看到我们回京,是吗?」 陆行墨忽然问了这句,赵永乐一愣,想起他们回京那日,便点点头,爽快承认。「庞姑娘肯定想看她父亲,我便让林义定了客栈二楼包厢。」 陆行墨又问:「郡主可看到那北夷蛮王了?」 赵永乐又点头,她抬眼往陆行墨看去,却见他眼神严肃,一直凝视着她。 「……我看见了。」赵永乐看不懂他这眼神什么意思。 陆行墨彷佛松了口气,才说:「是我命人将车帘都撩起,好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北夷蛮王。」 赵永乐便问:「这是为什么?」 陆行墨却反而被她问住。 他心道,上辈子你光是想像要嫁给北夷老蛮王便吐了,这辈子看那老蛮王已成阶下囚,才能安心,不是吗? 但陆行墨没想到赵永乐的反应这么平静,想了一下,才道:「北夷扰我大魏边境多年,害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朝廷却不愿轻易出兵,以免破坏两边关系,也有顾虑北夷军事强悍的缘故,这次我便故意掳那老蛮王来,让众人看看,北夷的蛮王不过是个老态龙钟的一般人,无可畏惧,这样在他们心里留下印象,之后出兵北夷,反对的声音也会少些。」 赵永乐听了这番话,不由心中佩服他,绽开一个微笑。「陆公子远见卓识,我回宫把会这些话告诉父王,父王肯定也会贊同的。」 陆行墨脸不红气不喘地受了赵永乐的恭维,又喝了口茶,才问:「郡主在京里追查奸细一事,可有进展?」 赵永乐因着调查高士宁背景有些迟滞,便没有在信里与陆行墨说得太多,这时听他问起,赵永乐便让林义上前来,将高士宁的事情都说了。 第109页 陆行墨听完,只问了一句:「郡主亲自去问那沛儿,高士宁是不是她的主子,就没想过若是沛儿一时挣脱,可能会伤害到您,又或者,让那高士宁察觉,您的处境即刻就很危险?」 赵永乐还没说话,林义便苦着脸道:「可不是吗?劝都劝不住,也不知怎么的,郡主非要亲眼去看那高士宁长的什么模样,就算长得是圆是扁,郡主也认不出来呀!」 陆行墨闻言,倒是一愣,心里明白过来,赵永乐是要证实那高士宁便是前世在和亲队伍里的那个高大人,所以才坚持亲自去看吧? 赵永乐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解释,只道:「反正如今我已是让林义派个面生的人,装作行善的富户,给那保福寺出钱出工,监视着有无异动,只等消息。倒是之前一直有件事想请老侯爷帮忙,不知怎么开口,你现在既回来了,我便问你,也是一样的。」 陆行墨便道:「请我祖父帮忙吗?是什么事?」 「你们侯府那位柳姨娘,惯常在保福寺与赵芷萤约见,因着沛儿,我有七八分确定赵芷萤与高士宁有牵扯,但高士宁与那位柳姨娘是否认识,就不得而知,你离家多年,约莫不管家事,所以我才想着要请老侯爷帮忙查一查。」 陆行墨望着她,温言道:「郡主当时在我祖父面前装作『梅姑娘』,确实不好开口,我既回来了,这事便交给我,查清楚了再给郡主答覆。」 赵永乐听他这样说,便松了口气,却忽然发现,好像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可讲了。 她不由看向林义与珠尘,思考着是不是该开口辞别。 却听陆行墨又说:「听说我弟弟在郡主的驸马人选之列?」 赵永乐陡然转过头来看他,失口问:「你怎么知道?」 随即便想起面前这人曾说想列在她驸马名单上,忽然脸上便一片通红。 陆行墨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赵永乐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那双眸子在诉说着他的委屈一般,令她心脏骤然缩紧。 两人僵持一会儿,赵永乐咬了咬唇,对林义跟珠尘说:「你们先下楼去等我。」 珠尘愣住,林义本想说什么,但想想还是算了,便十分习惯似的,招唿着珠尘下楼去。 珠尘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不免一步三回头看着她家主子,却见赵永乐仍是双颊绯红一片,眼神有些慌乱,珠尘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忍不住朝陆行墨瞪了一眼。 陆行墨也被赵永乐的其他贴身宫女这么瞪过,都有些习惯了,只能说这些宫女对赵永乐真是忠心耿耿…… 赵永乐轻轻唿了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才开口道:「那是礼部拟的名单,我的驸马……不会那么早决定,我现在只想赶快找出奸细,这比我的婚事重要多了。」 陆行墨却语气和缓地说:「郡主的婚事也很重要,那可是关乎郡主终身的幸福,大魏的安全虽然是重中之重,可于郡主个人,也得须为自己着想,我希望郡主能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赵永乐一呆,看着陆行墨,心中突然充满各种情绪。 陆行墨又接着说:「我知道弟弟上了那驸马名单后,知他性格冲动,易受挑拨,恐怕他对郡主不敬,便去信交代他,就算无意作驸马,也不可口无遮拦,不知他是否有得罪郡主?」 赵永乐闻言,心中那股奇异的感觉又浮现上来。 难道是因为这辈子与陆行墨先认识彼此,他便多有顾虑,才去提醒陆向斌吗?上辈子陆向斌无人提醒,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她,这两世不同的契机,是因为陆行墨?还是因为她? 赵永乐脑袋有些乱,便没有反应,陆行墨不解,又问一声:「郡主?」 她回过神,才胡乱摇了摇头,答道:「令弟没有得罪我,他也不会作我的驸马,你可以放心……再说了,陆公子不也议亲了吗?」 赵永乐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说完,立时便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陆行墨听见,有些错愕。 他随即微微一笑,问她:「郡主怎么冤枉我?我人在临城,何时议亲了?」 赵永乐手段不如他,不知不觉掉进他陷阱,睁圆了眼,反驳道:「我没有冤枉你,潘……就是无意得知了这件事,你若要说你不知情,便也如我一样,都是长辈们乱点鸳鸯谱,如此我们便半斤八两,谁也不需说谁。」 陆行墨仍是微笑着。「好,我与郡主半斤八两,那潘姑娘的事,是我父亲自作主张,我也是过后才知,我继母已替我推掉了。我既说过希望能在郡主的驸马人选名单上,便不会与旁人议亲,还请郡主信我。」 他这是又对她表白了一次吗?赵永乐越听脸越热。 ……不对! 他这么说,分明是知道潘玲的事啊? 第63章 生辰 赵永乐就恼了。「原来你知道潘玲的事, 还说我冤枉你!」 陆行墨却正色道:「我确实冤枉得很,我在临城知道潘姑娘的事时,我继母都已替我推了, 本就是无妄之灾。但郡主知道礼部在为您徵选驸马,却不将我曾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岂不叫人委屈?」 赵永乐哑口无言,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便不高兴地喃喃念道:「还不只潘玲,那萧大姑娘呢?她说曾见过你,还与你说话过, 言语间对你多有维护, 与潘玲差点争执起来, 不知道的人看了, 还以为是陆公子招亲, 姑娘们抢破头呢……」 第110页 陆行墨听她这样形容,又笑出来,便问她:「我也不与郡主打哑谜, 这个萧大姑娘我是知道的, 郡主既说起她,可曾调查过这萧大姑娘的出身?」 赵永乐听他说知道萧大姑娘是谁,心中更加不悦, 但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宴上那么多姑娘, 也不知是不是宁平侯夫人的亲戚。」 陆行墨轻嘆口气,才解释:「这萧大姑娘是萧隆义的侄女,去岁他们一家人至临城探亲,萧隆义办了洗尘宴招待, 临城文武官员都去了,席上只有男宾,我从未亲眼见过这位萧大姑娘,不知她是不是躲在一旁看见我。实在我并不认识这位萧大姑娘,还是我有一位朋友是宁平侯夫人的娘家外甥,听到了那天潘姑娘与萧大姑娘的对话,说给我听,我才知道有这么一桩事。郡主难道觉得我会与萧隆义的侄女往来吗?」 赵永乐听了这番话,登时有些惭愧,她当时用逃避的心情不去查实这萧大姑娘出身,自己生闷气,却是白忙一场。 陆行墨对萧隆义的态度这么明确,就算那萧大姑娘貌若天仙,也不会看上她。 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 赵永乐便闷声道:「原来你朋友也在宴上,都听见了……我既误会了你,是我不对。」她又想到当时宴上她说过的话,心中有些尴尬,梗着嗓音又说:「潘玲说了一些你的坏话,那萧大姑娘很赏识你,便出来反驳几句,我想着在外人看来,我与你素不相识,也不好出面替你辩解,落后才训了那潘玲几句。」 既然被陆行墨的朋友听见那天的对话,赵永乐忍不住想对他解释。 陆行墨面色却没有丝毫不悦,目光柔和地对她说:「郡主的顾虑我都明白,也不曾埋怨过郡主,管那些口舌之争有何用?郡主与我一起做的事,本来就不能期待天下人了解。」 赵永乐让他这么一说,不由心中一暖。 他俩努力的方向确实不能拘泥闺阁之间,这让赵永乐忽然有种感觉,彷佛这世上只有他们彼此才能理解对方,无需言语也能体会。 她正心绪翻涌之际,却又听陆行墨声音里带着笑意道:「郡主误会我身边有其他姑娘,不高兴,我便当作是郡主也在意我,没错吧?」 赵永乐闻言,立时满脸羞窘,她想反驳,可是仔细一想,自己这些日子还真是因着潘玲与萧大姑娘的事,如鲠在喉,十分不适。 分明就是因为……吃醋。 赵永乐明白过来,心中有些沮丧,为何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心呢?明明对自己说过几百遍,这辈子不能与陆行墨牵扯儿女情长,最后却又如此…… 她脸上的红晕又渐渐褪去,沉默不语。 陆行墨见状,心中有些慌,忙道:「郡主生气了?我不过玩笑而已,郡主若不爱听,我日后不说便是。」 赵永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思量着是不是该与陆行墨说明白,今后别再提起这类的话题,彼此保持距离,待奸细事了,便各行其道,再无交集…… 「郡主可还记得上次那只玄鸟镯子?」 赵永乐抬眼去看他,愣了一下。「自然是记得的。」 陆行墨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袱来,放在桌上,边打开边说:「自我知道我亲娘与太子妃娘娘曾是好友,便想着或许我亲娘的遗物中会有相关的东西,就请我继母帮忙察看一番,果然寻出些东西来。当中有几张写着词令的花笺,落款是太子妃娘娘与我亲娘,我亲娘那份,我已存放起来,至于太子妃娘娘的,因着花笺保存不易,有些已有蛀损,我长年在临城驻军忙碌,无暇管顾,只怕会坏了这些花笺,便想着不如由郡主收着。」 那小包袱里面是两个小木匣,陆行墨打开其中一个,里头放着一叠粉色笺纸,边缘有些泛黄,他拿出几张来,递给赵永乐看。 赵永乐接过来看了,上头是娟秀笔迹,落款确实是她母妃,想来是她们闺中作乐时行令写下,赵永乐微微笑道:「母妃若看了,定会很怀念。」 陆行墨又说:「您拿回去,尽管说是平阳侯夫人整理旧物时发现,我也同意奉还给太子妃娘娘,借着侯府名头直说便行。」 赵永乐点了点头,这么说的话母妃应该不会怀疑,她想到那只缠丝赤金玄鸟镯子,或许也可以用这个理由一併还给母妃…… 陆行墨将木匣推到赵永乐眼前,赵永乐便将手上的花笺放回去,陆行墨关上木匣,与另外一只木匣重新包裹起来,然后交给赵永乐。 「因我也不甚熟悉太子妃娘娘的笔墨,郡主回宫后不妨再看过一回,有不是太子妃娘娘笔迹的,挑出来使人送还给平阳侯府便成。」 赵永乐只当那另一只木匣也放着花笺,并不打开来看,就将小包袱收进袖袋里,边说:「我知道了。」顿了下,又道:「我有话便使林义传话给你,我出宫已久,也该回去了。」 陆行墨站起身,一手背在后面,一手往楼梯口的方向往上摊,有送行之意。 「劳郡主费心,我送郡主下楼。」 赵永乐也没有别的话可说,站起来,走在陆行墨前面。 到了楼梯口,赵永乐稍微提着裙子,正要抬步走下,不防陆行墨却忽然伸手,从她面前抵住了墙壁。 这楼梯口狭窄,他这么伸手过来,不仅挡住去路,还将赵永乐拢在身前,赵永乐抬头去看,与陆行墨的咽喉只差半臂的距离,一股清冽的香气扑鼻而来,令她不禁全身僵住。 第111页 陆行墨低头看着她颤若蝶翼的浓睫,赵永乐一双大眼睁得圆圆的,分外惹人怜爱,眼里像汪着水似的,不知所措,当她像宝石一般的黑瞳朝他望过来时,陆行墨才低声开口:「郡主七月三十那日,可能出宫?」 赵永乐正要质问他为何拦住她,被他这么一问,脑袋就有些迟钝,张了张口:「七月三十是什么日子?宫中无事的话……」 陆行墨扬起嘴角,两人的距离此刻太过接近,赵永乐都能看清他嘴角细微的变化,看着他笑,看着他又开口道:「那日是我的生辰,我从前在家,因着父亲嫌弃我七月出生,是不祥之兆,从来不曾为我做生日,唯有祖父会唤我去吃上一道长寿面。我去了临城后,并不在意生辰,也就再没庆过,今年既在家,祖父让我那日去他庄子……若是郡主当日无事,可否赏光驾临?」 赵永乐听到是他的生日,心中一动,又听他说平阳侯嫌弃他,又是一阵酸涩,她抬眼与他对视,从他眼里看到了期待的情绪,心脏不禁揪紧。 她掩饰般垂下眼去,声如蚊吶:「还有几日,我也不知那天能不能出宫,你别等我……」 赵永乐还没说完,便感觉鬓边的碎发被往后一拨,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捏在她耳朵上,有一点点痒,她诧异地眨眼,去看陆行墨,他已经收回了手,让出去路来。 陆行墨已退开两步,淡笑如春风般。「郡主回宫路上小心。」 她愣了一下,却听到底下传来一声:「郡主!」 赵永乐往下看去,原来是林义站在一楼的楼梯口,正歪着头疑惑地朝他们看过来。 她慌乱地看了陆行墨一眼,扶着把手,边往下走边道:「回宫吧。」 于是林义与珠尘连忙来接,陆行墨走在后面,没有再说过话。 茶叶铺东家早被支使出去,一楼只有林义等人,珠尘服侍着赵永乐戴上帷帽,到了门口,太子亲卫们围上来挡住赵永乐身影,让赵永乐上了马车。 赵永乐才刚坐定,便想朝店里看去,再瞧一眼陆行墨。 但珠尘已经放下车帘,挡住了视线。 珠尘为赵永乐摘去帷帽,见赵永乐有些呆呆的,一直看着车帘的方向,珠尘便问:「郡主怎么了?」 赵永乐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珠尘不似金川、宝沙会引主子说话谈笑,便也只好安静在旁伺候。 待回了宫,一番换衣洗漱后,赵永乐才有空闲拿出那个小包袱,将两个小木匣子取出来。 她坐在梳妆檯前,将木匣放置其上,打开其中一个,便是那放着花笺的,一一看过,都是母妃的笔迹,便重又收好,关上匣子。 然后取了另一个木匣来,打开一看,却不料里头不是花笺,而是静静躺着一只金镯子。 赵永乐一愣,将那镯子取出,只见镯子上的金丝雕得细细的,镂空如缠枝一般,几只小小的金蝴蝶错落在细枝上,最后几只小蝴蝶拱着一颗晶莹的珍珠,圆润可爱,珠光盈辉。 她还在猜想莫非这是母妃的旧物,又见那木匣底部还有一张纸笺,便拿起来看。 纸笺是清雅的白色,且是簇新的,上头是空白一片,与另一个木匣里的花笺完全不同。 赵永乐翻过纸笺另一面看,只见上头一道苍劲笔迹,十分醒目。 『贺郡主十七生辰,祝愿长久如意。』 第64章 缘份 赵永乐看着那信笺, 怔忡许久。 她是六月廿四日的生辰,也就是上月,刚过十七岁, 当时陆行墨自然还在临城的。 陆行墨是怎么知道她生辰的?且这只镯子,难道是送给她的生辰礼? 赵永乐看着那信笺, 沉默良久。 金川走过来替她将披散的髮丝绑成长辫,看到那只镯子, 奇道:「这镯子可真好看,那上头的珍珠品色也是少见,又应了郡主的封号, 与您正相衬呢!」 赵永乐随着金川的话摩娑着那镯子上的珍珠, 越看越喜爱, 脸上不禁一直挂着笑。 「金川, 将珠宝匣子的暗格钥匙拿给我。」 金川听了这话, 便将一直贴身收着的钥匙拿出来,赵永乐又命她先退下,金川应是走了。 赵永乐拿过珠宝匣子, 用钥匙打开里头的暗格, 里边便躺着那只缠丝赤金玄鸟镯子,镯子底下,又压着一叠信笺, 她一併都拿出来。 原来那些信笺,都是陆行墨此前寄给她的密信, 除了第一封让赵永乐烧掉了,其他都收了起来,就藏在这里。 赵永乐将那张写了『贺郡主十七生辰,祝愿长久如意。』的小笺与那些从前的信笺叠放一起, 又放进暗格内。 然后将两只镯子并排放在一起,不知怎么的,款式不同,倒是相配。 赵永乐便将缠丝赤金玄鸟镯子戴在了右手上,又将镂空缠枝珍珠金镯子戴在了左手上,两只手腕放在灯下,她肌肤白皙细腻,两只镯子衬得她手腕格外柔美富贵。 她对这只镂空缠枝珍珠金镯子越看越爱不释手,十七岁生辰那日,也收了不少礼物,但没有一个比这镯子还更得她心意。 也不知陆行墨一个武将,怎么找到这只镯子来送她?看来他还挺会挑礼物…… 正胡思乱想着,金川在寝殿门口道:「郡主,太子殿下来了。」 赵永乐一惊,连忙将暗格推进珠宝匣子里,这边金川已拿了罩衫来服侍她穿上,赵永乐低声道:「那匣子我还没锁上,你且先替我锁起来,钥匙莫弄丢了。」 第112页 她记得交代金川,却忘了手上还戴着镯子,急匆匆走到前殿去,赵承元坐在那里,正喝着茶。 赵永乐一走进来,赵承元便让宫女们都退下,然后才问她:「孤听说你今日出了宫,可是去见那陆大公子了?」 赵永乐诧异了一下,坐在她父王对面道:「陆大公子……不是还关在平阳侯府吗?我怎么见他?今日却是去看庞姑娘与庞将军父女重逢的,看完了我就回宫了。」 赵承元笑道:「这算什么『关』?孤知道他们那些名将,等闲禁军都拦不住他们,父皇也知道,不过做给外人看而已。孤思量着陆大公子此行回京,必会找时间对你说明回攻北夷的事,你今日真没去见他?」 赵永乐尴尬片刻,才老实说:「今日确实见到陆大公子了,但我真不是与他约好,而是他恐怕我有事交代,不便传信过去平阳侯府,才跟着林义,然后来见我。陆大公子说了,之前没告诉我营救庞将军与回攻北夷的计划,是怕走漏消息,且临城不只他一人拿主意,还有那些反对萧隆义的人,若父王您需要名单,我便使人让陆大公子抄录一份来。」 赵承元听了,有些半信半疑,疑的是女儿难道真是凑巧见到陆行墨? 但他也不追问,摇了摇头,才说:「不必,孤大约也知道有谁,副帅尤吉不必说,如今暂代临城帅职的田松必也参与其中,还有临城都指挥使,他上的奏摺写到此事,中规中矩,不曾偏袒任何一方,但另外附上萧隆义宿娼的倡院供证,今日在朝会上让御前太监念出来,听者都瞧不起这萧隆义了,孤便怀疑都指挥使也有一份。其他的,倒不必追究,如今孤瞧着父皇要严惩萧隆义,过后估计会对庞将军等人轻轻放过。」 赵永乐听了这话,心中替陆行墨松口气。 她伸出右手挽起鬓边落下的碎发,因着只是见她父王,穿着家常宽服,那广袖便垂在臂上,露出手腕来。 赵承元见她手腕闪着光,看过去,只见赵永乐戴着一只赤金镯子,有些眼熟,他细看了一会儿,眼神惊诧,便问她:「你手上这镯子哪里来的?」 赵永乐听到,心中一慌,直觉便缩回手。 这反应让赵承元更是起疑。「孤彷佛见过那只镯子,是不是上面刻了一只玄鸟?」 赵永乐张了张口,没想到她父王竟也认识这只镯子,只好将右手上的缠丝赤金玄鸟镯子褪下,递到赵承元眼前,小声道:「父王怎么见过这只镯子?」 赵承元接过来仔细一看,面露恍然,看了看女儿,神情纳闷道:「还记得你母妃刚嫁过来没几年,拿了一堆镯子摊在桌上,让孤帮忙挑选,说要送她一个好友,好像是……好像是对方生产,生了个儿子,你母妃说要送给她将来的儿媳妇,孤还记得,你母妃挑了只雕凤的,说适合女子,孤说了,不是皇室不能用凤,还是用玄鸟代替吧……」 赵承元越说脸越黑,这他的太子妃送给人家将来儿媳妇的东西,怎么就戴在了自家女儿手上? 赵永乐见父王脸色铁青,尴尬一笑,才慢慢地说:「原来这镯子还是父王帮忙选的,那正好,父王拿回去吧……」 赵承元不解其意,哼了一声。「你还不快老实交代?」 赵永乐无法,只好将如何得了这只镯子的经过告诉她父王,最后满脸为难道:「那平阳侯府老侯爷这样误会,我当时也说不清,陆大公子也说了要物归原主,我只好拿回来,可也不知怎么跟母妃开口,毕竟与陆大公子合作的事,瞒母妃瞒得死紧,平白拿给她,也不知如何解释……」 赵承元扯了一个笑,反问她:「那你何故又戴在手上?」 赵永乐登时语塞,本想敷衍她父王说只是觉得好看所以戴上了,但看见她父王那洞若观火的目光,便半句谎话都说不出口。 赵承元看着那镯子,嘆了口气。 没想到当时他也帮着挑选的镯子,竟是为了庆贺陆行墨亲生母亲生产的礼物,最后竟又回到女儿手上,难道这缘份早早便註定了? 赵承元犹豫一会儿,才斟酌着开口:「乐儿……你可是心悦那陆大公子?」 赵永乐忍不住双颊泛红,但是她抿紧了唇,努力冷静道:「父王想多了,一只镯子能代表什么?我与陆大公子见面都是为了北夷的事,待北夷对咱们大魏没有威胁后,我与陆大公子就是没有干系的人。」 赵承元想了下,换了个说法又问:「那,陆大公子可心悦于你?」 赵永乐愣了一下,一双大眼明显地慌乱起来。 赵承元见状,已是十分明白,心里不免对这陆行墨痛骂了一番,整日忙着打仗,还有空闲来勾他女儿! 但赵承元不想赵永乐觉得困窘,态度便故意装得极为平静,云淡风轻道:「你且老实说来,否则孤怎么放心你今后与他见面?少不得要怀疑他的人品。」 赵永乐闻言,实在不愿父王误会陆行墨,踌躇一会儿,才低声道:「陆大公子说过,想作我驸马……」 赵承元倒抽一口气,恨不得陆行墨此刻就在面前,他能揍他一顿! 但他还是百般忍了下来,皱眉道:「你怎么答的?」 赵永乐摇了摇头。「我当时没说什么,母妃让礼部选几个人,我也不曾开口……」 赵承元呆了下,这才想到,女儿确实知道她母妃与礼部私下里择选世家子弟作她驸马的事,可女儿从来没提过陆行墨……但赵承元看着女儿的模样,分明是在意陆行墨的样子,便忍不住问她:「你对陆大公子真的无意?就算驸马是旁人,也不要紧?」 第113页 赵永乐眼神愣愣地看着桌案,眸子里的光彩黯淡下来。 「父王,我知道我将来的驸马是不能参政的,而陆大公子……他前程在望,如今又立了这么大功,将来想必会更进一步,我不想拖累他……只是一直没能对他开口,我也知道我不该如此……」 赵承元听了,不禁心酸起来。 没想到女儿竟如此懂事,连终身大事都囿于身分的限制,而不敢去追求心里想要的。 赵承元已经非常确定女儿分明对陆行墨有意,只是不敢踏出那一步,就这么拖着,说不定到最后两个孩子真要各行各路,云散风流。 他不由心软,想成全了这两个孩子。 但女儿说的有理,作了她的驸马,陆行墨现在的官职、成就都要全部放弃,就算他如今情愿,可将来日子一长,说不定会怀恨女儿,作了一对怨偶。 赵承元长嘆一口气,对赵永乐道:「那你不妨将利弊分析与他知道,他就算久在临城不知俗事,公主驸马不得参政这个规矩,应当也是知道的。若他明白,却仍想与你成婚,你再好好考虑不迟。」 赵永乐愕然地抬头去看她父王,没想到父王竟说出这番话来。 赵承元的脸色还是不好看,但一副拿女儿没办法的样子,还握住赵永乐的右手腕,将那玄鸟镯子重又套进去。 「这镯子,孤也不知道怎么拿去还你母妃,你爱戴就戴着吧!看不顺眼了,随便丢掉都行!」 赵永乐心中一片感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谢父王,我要是看这镯子不顺眼,就让人拿去镕了,重新做两个戒指来,一个给您,一个给母妃!」 赵承元不置可否,也不知今日这番孝心,待日后有了驸马,还能不能记得? 但看着女儿转阴为晴的神色,他心中也欣慰不少。 赵承元不由扶着下颚,思考起来。 若是他登基后,将这公主驸马不得参政的规矩改了……? 第65章 自在 待到七月三十那日, 赵永乐因着收了陆行墨的礼,且被父王劝了一回,想与陆行墨好好相谈, 便决定要去陆铭忠的庄子。 鲁嬷嬷知道后,面色不虞, 道是七月最后一日,不宜出门, 赵永乐敷衍她道:「正是月底,去博香楼看会儿帐。」 赵永乐经常用看帐的名义出宫,鲁嬷嬷见劝不动, 也不说了。 她便带着金川、宝沙二人, 坐着低调的马车, 让一队太子亲卫护守, 出了城后往陆铭忠的庄子去。 到了庄子, 金川撩起车窗帘子,惊唿:「郡主,那陆大公子就在庄子门前呢!」 赵永乐便靠过去看, 只见陆行墨又是一身墨色长衫, 双手背后,身姿挺拔站在那儿,看着面前几个年约九、十岁的孩子们打拳。 那些孩子们年纪虽小, 却个个神情严肃,每一拳都喝喝出声, 赵永乐主僕三个见状都觉惊奇。 陆行墨看到马车一行驶过来,让那些孩子们停下,然后迎上前去。 金川、宝沙两个扶着赵永乐下车来,只见赵永乐今日一身白底淡紫小碎兰花连边长袍, 外面又套了件飘花白纱罩衫,长发只松松在脑后系了个粉紫纱缎,缎带坠在发间。 其余妆饰俱无,但分外显出一种纯净出尘的气质,陆行墨自她下车便一直望着她,不曾移开眼,及至赵永乐走到他面前,他才微弯了眼,行了礼,勾起唇角道:「郡主来了!」 赵永乐奇道:「我又不一定会来,你便在这里等着?」 陆行墨今天的表情很明显带着喜悦,他指了指一边的孩子们,道:「反正无事,在外头看着他们练武,一边等郡主,也无碍。」 赵永乐便好奇地朝那些孩子们望去,而那些孩子们看起来十分紧张,他们自被陆铭忠收留,就少见外人,更何况是这样漂亮的女子,当下只觉仙子下凡一般,有的孩子还揉了揉眼,想确认眼前的赵永乐是不是真人。 「这些孩子是?」 赵永乐问陆行墨,他便答道:「是我祖父收留的孤儿,当中若有好苗子,我便会带去临城,收在我管理营下,日后为大魏报效。若资质平庸的,且教他些技艺,待得成人后出去帮工养活自己,也算是给他们一条出路。」 赵永乐有些讶异,没想到陆铭忠还做这样的善事,看着这些孩子们穿的也是干净的衣裳,目光炯炯有神,可见被照顾得很好。 「你今日生辰,他们没得放一天假?外头怪热的。」 赵永乐忽然这么对陆行墨说,陆行墨愣了一下,看着赵永乐一会儿,才道:「既然郡主这么说,我便让他们今日玩一天。」 说毕,陆行墨便招唿孩子们进庄子去。 到底只是九、十岁的孩子,听到今日不用习武,都欢唿起来,且知道是这位天仙娘娘为他们争取的,还跑到赵永乐面前,双眼晶亮地说:「多谢仙女!」 赵永乐有些困窘,拿袖掩唇,忍俊不禁地笑了。 陆行墨总觉得赵永乐今日心情似乎很好,也随着她微笑起来。 「请郡主移驾。」 陆行墨让她先走,于是金川、宝沙服侍赵永乐进了庄子,陆行墨跟在后面,太子亲卫们则被门子招唿进去,安置车马。 到了正厅,正中一张圆桌,桌上有几道干果茶点,陆铭忠本是坐着,见到赵永乐进来,便立刻站起身,表情有些尴尬。 第114页 原来陆行墨稍早对他说了,上回来的梅姑娘其实是明珠郡主,把陆铭忠有如五雷轰顶,细想对明珠郡主当时言语不周,简直后悔得要死,骂了陆行墨一顿,又赶紧让管事将正厅急急布置起来,务必要让明珠郡主宾至如归。 陆行墨倒不着急,还凉凉说了句明珠郡主也没说定会来,但陆铭忠道他还是未经世事的臭小子,并不理他,又连忙吩咐厨房炊炒起来,那不足的,赶紧买了鸡鸭鱼肉,若是明珠郡主想吃什么菜,庄子没有,岂不丢了平阳侯府的脸? 现在陆铭忠见明珠郡主果然驾临,便在心中嘲笑陆行墨,姜还是老的辣,果然让他料中会来。 陆铭忠定睛一看,这明珠郡主彷佛比上次来时还要更美了,通身的气质就与平常人家不同,顾盼生辉,国色天香,也不知自己上次怎么瞎了眼,竟真把人家当作普通姑娘。 他便上前行礼,恭敬道:「上回不知是郡主,多有失礼,万望乞谅!」 赵永乐讶异片刻,看向陆行墨,陆行墨无奈道:「我已告诉祖父您的真实身分,您也无须装作『梅姑娘』了。」 赵永乐倒无所谓,便连忙免了陆铭忠的礼。「您老人家客气了。」 陆铭忠又要让她上主座,赵永乐推辞一番,陆铭忠不肯,赵永乐只好说:「我今天是来作客的,且是晚辈,怎好坐在上首?您且安心坐着。」 陆铭忠只好上座,陆行墨又替赵永乐拉了椅子,见她安座,才到另一边坐下。 陆铭忠悄悄观察这一对年轻人的互动,上次他就怀疑自家孙子对人家姑娘有意,而陆行墨承认明珠郡主的身分后,解释了他们为何会有交流,陆铭忠本还心里可惜,明珠郡主是太子殿下的女儿,对临城军务上心那也是理所应当,说不定还是太子殿下交代的。 但后来一想,孙子今日邀明珠郡主前来,分明就是因为他的生辰,而明珠郡主若是真为了孙子的生辰而来,那岂是单纯的合作关系? 现在又见这两个年轻人互动自然,孙子一点都不拘束,而明珠郡主虽没有多少笑容,却也语气温和,并不客气。 所以说,他们两个…… 「祖父,郡主既到了,便先开席吧!」 陆行墨开口打断了陆铭忠的思考,陆铭忠不由得瞪了孙子一眼,陆行墨还觉得有些莫名。 陆铭忠让管事先上了菜,幸好当时他搬出侯府,将惯用的厨子也带了来,这厨子山珍海味,北菜南餚都会做,当下这菜色便精緻非常,陆行墨看见还愣住了。 陆铭忠对赵永乐笑着招唿道:「这臭小子今早才说了郡主要来,庄子僻远,不及准备,唯有粗茶淡饭而已,还请郡主不要嫌弃!」 赵永乐虽没吃过『粗茶淡饭』,但看着这一桌菜餚,也知皆是上品,心里不由有些好笑,便道:「是我仓促而来,老侯爷费心了。」 陆行墨看着这两人客套,有些无语,便对赵永乐说:「祖父早晨几乎要闹翻厨房,你若觉得不好吃,好歹也给他点面子,不要说出来就是。」 陆铭忠瞪大铜铃般的双眼,斥道:「要你多话?就算你今日满二十岁,还是那个臭小子!不会说话就闭嘴!」 赵永乐本来听着忍笑,但听到陆行墨今日满二十岁,便愣住了。 她忍不住开口问:「我虽知道今日是陆公子生辰,倒不知是及冠之年,平阳侯府那儿,难道不做些什么……」 陆铭忠冷哼一声。「姚氏……就是墨哥儿的继母,也提了要做冠礼,墨哥儿的父亲百般推诿,老身寻思着就算在侯府里做,也只会落得一肚子气,不如让墨哥儿到老身这里来,至少清静。」 赵永乐闻言,不由看向陆行墨,眼中满是怜悯。 陆行墨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对她说了句:「不要紧。」 赵永乐听了这句,却更是为他心疼,陆行墨在临城出生入死,又为大魏立了功劳,在平阳侯府却这么不受待见,越想越替他不平。 陆铭忠却看着孙子这副模样,心中冷笑,他当时听说陆望龙态度不积极,还生气地说要利用自己人脉找一堆王公世侯到家来,给陆行墨作冠礼,是陆行墨拒绝了,说自己奉皇命禁足在家,不好大张旗鼓,陆铭忠只得作罢。 现在眼瞧着陆行墨半点不否认,做出这般可怜样来,引明珠郡主关切,真是不要脸面! 陆铭忠也是有些唏嘘,还以为孙子愣头愣脑,不知何时才能取上媳妇儿,结果他是扮猪吃老虎,阴险狡诈得很! 赵永乐虽心疼他,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似乎是顾忌着陆铭忠在此,陆铭忠也不讨嫌,吃过几道,便推饱了,赵永乐也放下箸筷,道:「老侯爷既吃饱了,我……」 她还没说完,陆铭忠以为她要辞别,忙道:「还有一道长寿面没上,郡主且等墨哥儿用完这道长寿面,老身先去外头散步消食了!」 便见陆铭忠健步如飞,三两步便出了门,赵永乐满头雾水,便对陆行墨说:「你祖父身子倒是健朗。」 陆行墨见他祖父识相早退,便微微一笑。「他老人家只是不耐管事,否则我父亲岂能提早袭爵?」 说完,便让管事将桌上的菜撤了,只上长寿面来,赵永乐不想再吃,金川便向管事要了一副茶具,亲自替赵永乐泡一杯浓浓的茶来。 陆行墨边吃着那长寿面,心想,上回赵永乐来此,并不似如今这样自在,也不知赵永乐的心里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不管如何,这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 第115页 陆行墨象徵性地吃了几口面,便让人撤下,金川因着赵永乐眼神示意,也给陆行墨泡了一杯热茶来。 赵永乐见这厅里只剩下陆行墨与她主僕四人,分外冷清,便问:「你二十岁生辰就这么过了,不可惜吗?」 陆行墨摇摇头,对赵永乐淡笑道:「对我来说,这却是二十年来最高兴的生辰。」 赵永乐听了这话,面上微红。 陆行墨迟疑片刻,才试探性地问道:「郡主那日回宫,可打开了木匣子看?」 第66章 大胆 赵永乐抬眼去看他, 面上没有表情,陆行墨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便听她对金川、宝沙道:「你们先出去。」 两个宫女隐晦地盯了陆行墨一眼, 目光满是挑剔,不情愿地出去了。 赵永乐先是犹豫了一下, 才故作云淡风轻道:「看到了,那只珍珠金镯子……你是如何知道我生辰的?」 陆行墨浅浅一笑, 才道:「郡主忘了?您那年及笄礼后发痘到别宫休养的事,京城都传遍了,因此我才知道您的生辰在六月廿四日, 那时我正在临城安排营救庞将军的事, 没有机会亲自将礼物送给您, 心中甚是可惜, 便让临城的金工师傅打了这只镯子……郡主可还喜欢?」 赵永乐这才想起来, 今世他们初次相见时,正是她十五岁年纪,现在回顾当时, 竟已匆匆二年, 其实他们相见的次数并不多,但总觉得对彼此很熟悉,且日常中也会关心彼此的消息, 又有书信往来,彷佛这人一直在她身边似的…… 而且听他说起是专门找金工师傅打造的, 赵永乐对这镯子又添了几分喜爱。 她垂下眸,抿了抿唇,才说:「还行,挺好的。」 陆行墨其实还以为她会将镯子退回来, 现在回答虽然冷淡,但似乎要留着那镯子,便笑道:「郡主长在宫中,每日看的都是上品珠宝,还望郡主别嫌弃那只珍珠金镯子就好。」 赵永乐听他这么说,觉得现在是好时机,便从腰间繫着的锦囊里拿出一个长方型的盒子,放到桌上来。 她总觉得对着他眼睛不好说话,便一直垂着眸,念道:「我准备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咱们彼此都别嫌弃就是。」 陆行墨难得诧异地睁大了眼,他看着那锦盒,问道:「郡主……莫非这是我的生辰礼?」 除了父王,赵永乐还是第一次送男子生辰礼,这时对选择的礼物不由得又犹豫起来,便说:「我没想到今日是你二十岁生辰,这礼物怕是有些薄了……」 陆行墨怕她反悔,直接便拿过那锦盒来,微笑道:「郡主送的礼物自然是最好的。」 而且他很喜欢她说的那句,他们彼此都别嫌弃。 赵永乐有点恼了,今日陆行墨说话有些缠人,老让她答不上来。 她偏过头去,不想看他,但又好奇他对礼物的反应,便忍不住偷偷觑着他。 只见陆行墨将那锦盒慢慢打开,取出了一条墨色髮带来,乍看是很低调不起眼的髮带,但仔细一看,便见上头用银线隐隐绣着卍字不到头的图案,连绵细密,十分精緻。 陆行墨虽对绣花不熟悉,但也知道卍字不到头的图案意为吉祥连绵不断、万寿无疆等等,作为他的二十岁生辰礼,可谓十分用心了。 赵永乐从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觉那图案太过不明显,好似一条普通髮带,就有些后悔,不由辩道:「你别瞧着它寒酸,那图案可是我挑选后,让宫女们仔细绣上的,虽是银线,但不会过分闪烁,你是时常避人耳目办事的,若叫人瞧见也不好……还有就是我看你挺喜欢墨色的,也适合,就挑了这颜色……」 赵永乐正唠叨念着,抬起头去,才发现陆行墨一直望着她,眼带笑意,满是宠溺,赵永乐不由脸一红,闭上了嘴。 「谢谢郡主,我很喜欢,非常喜欢。」 陆行墨说完,当下就要拆了头上的髮带,改换这条。 赵永乐听他说喜欢,着实松了口气,她也是烦恼许久才想到送这个髮带当生辰礼,不好太过张扬,又不能没有诚意,否则像打发人似的,现在他既喜欢,那赵永乐也不由得有些满意自己的眼光。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陆行墨道:「郡主能不能帮我个忙?替我系上这髮带?」 赵永乐一愣,只见陆行墨本要去拆髮带的手又放了下来,温和地望着她,并手握着那墨色髮带,朝她伸手。 「我、我不会……」 「很简单的,将原来的拆掉后握住发束,将这新的髮带系上便成。」 赵永乐也是被他绕进去了,本来直接拒绝便是,她却说她不会,陆行墨又说了方式,赵永乐就犹犹豫豫地站起来,朝他走去。 她走到他身后,陆行墨便将拿着墨色髮带的手抬起来,方便她等会儿使用。 赵永乐看着他原本的束髮,想了想,咬牙心道:算了!今日是他二十岁生辰,且让着他些! 她便试着去换那髮带,虽然途中有些手忙脚乱,但总算繫上了。 赵永乐看着那墨色髮带,觉得果然衬他,银线显出低调的华贵来,更符合他侯府嫡长子的身分,便忍不住说:「挺适合你的!」 陆行墨心想,其实绑得有些松了,但她既然满意,他自然不会没眼力见儿的说出破坏气氛的话。 但他忽觉眼睛余光有东西闪烁发光,偏头去看,原来是赵永乐右手拉着那髮带尾端,还十分满意地端详着,宽袖垂在半臂上,露出白皙细腻的手腕来。 第116页 那手腕上便戴着那只镂空缠枝珍珠金镯子,随着她的行动,珠光与金光交相辉映,衬得她冰肌玉骨,且又散发若有似无的清冽微香,引人探询。 陆行墨便伸出手,握住了那手腕。 赵永乐吓了一跳,直觉要缩回手,陆行墨却不放,但怕她动作太大伤了自己,陆行墨便站起来,转身面对她,因着他是用右手去握住她的右手,他身材又比她高大许多,这么一转身,半个身子便将她拢在怀里。 赵永乐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陆行墨在她头上嗓音低沉地开口:「郡主戴了这镯子来。」 陆行墨正握着她手腕,就在她面前,他宽大的手显得她手腕更加纤细,此时陆行墨的大拇指卡着那颗珍珠,轻摩了一下,赵永乐却觉得他彷佛直接摩在了她皮肤上似的,莫名有些麻痒。 因着这痒,她直觉便想缩回手,陆行墨却不放,但顺着她力气,往她倾身而来,赵永乐没有防备,却是撞进了他怀里,一股清清淡淡的香气袭来,还有透过他衣襟传达而来的温度…… 一点红晕从赵永乐的耳朵逐渐蔓延至她的双颊,只觉脸上都要烧了起来,她想挣扎,陆行墨顺势放了她右手,却将自己的右手扶在了她背上。 赵永乐声音微颤:「你、你大胆!」 她自认为饱含怒气,但说出来,却声如蚊吶,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看到赵永乐戴了这只镂空缠枝珍珠金镯子来见他,陆行墨便确定她心中是有他的。 所以他才想更加靠近她,想要将她搂进怀里。 相比上辈子的拥抱,他这一世,更加地了解她,也更加喜爱她。 她不知道,她的双眼有炽热的火光,闪烁着她不羁的灵魂,诉说着她两辈子的韧性,与想追求自由的渴望。 这些都一再地吸引着他。 叫他移不开眼。 「我若不大胆,郡主何时才会主动走向我?」 陆行墨这么问着,左手也按住了她的背,将她严丝合缝地揽进怀里。 赵永乐听了他的话,却不知怎么地,有些委屈,脸颊贴着他胸膛,闷声道:「……你究竟知不知道,作我的驸马,你就不能再带兵出征……」 「郡主!您说要送给老侯爷的酒罈忘拿来了……」 赵永乐还没说完,便听见外头传来宝沙中气十足的声音,待得宝沙双手捧着个酒罈走进来,见到眼前的景象,瞬间就消了声,张圆了嘴,僵在原地。 赵永乐立刻推开了陆行墨,转过身去。 宝沙只是觉得自家主子跟陆公子独处太久,想找藉口进来探一探,谁知竟让她撞见主子跟陆公子抱在一块儿…… 完了!她彻底完了!宝沙满脑子只能这么想着。 之前她还敢瞪陆行墨,但不知为何,陆行墨此时虽然没有直视着她,但宝沙却感觉到了一股杀气,令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才彻底回过神来。 赵永乐用手背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低着头说:「方才忘说了,从宫里带了几坛御供的桂花酒,要给老侯爷的……宝沙,你去将剩下的酒罈都拿过来吧。」 宝沙虽然不喜陆行墨,但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不敢反驳,表情十分可怜,她手脚僵硬,先将手里的酒罈放在桌上,低低应了声便往外走去。 赵永乐方才慌乱中将那驸马不得参政之事问出口,现在陆行墨不说话,她便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便上前来,要拧开那桂花酒的坛口,边找话说:「这酒味道很好,我平时睡前也爱喝几口……」 却见陆行墨大步走到她身边,按住了她想打开坛口的手,轻声道:「郡主酒量不佳,在外还是别饮酒了。」 赵永乐愣了一下。 她酒量还挺好的,陆行墨为何这么说? 大魏皇室女子有品酒的习惯,薛皇后也好酒,故而皇宫中女子饮酒是普遍的风气,赵永乐自己及笄后就开始饮酒,各式酒都喝,并且酒量挺好,不容易醉。 陆行墨忽然这么一说,赵永乐反而一时呆住,半晌才想到要反驳他,却听陆行墨又道:「我自然知道公主驸马不得参政的规矩,所以才如此着急要解决北夷的事,郡主若信我,便等我让北夷彻底不成大魏的威胁后,我们便成婚,我会待在公主府里,专心作您的驸马……郡主意下如何?」 赵永乐听了这番话,终于抬头去看他,对上了他满是温柔的眼眸,那当中没有一丝勉强,只带了祈求的意味,似乎是在等待着她点头。 第67章 再次 这一刻赵永乐的脑海闪过很多思绪, 心跳也加速起来。 陆行墨这么说,她如何不感动? 这人还有那么美好强大的前途,却愿意为了她放弃…… 但是, 灭了北夷,他还有其他很多很多可以施展才能的地方, 他还可以走得更远,爬得更高。 赵永乐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 思绪变换得如此快速,她很想说一声『好』,很想说她也愿意等他, 可是…… 父王让她亲自问一问陆行墨, 但是问了, 赵永乐却无法得到答案。 她眼眶渐渐泛红, 慢慢摇了摇头, 开口道:「可我不愿意成为阻碍你前途的人……」 「郡主,不如您安排我与太子殿下见一面,如何?」 陆行墨感觉到赵永乐将要开口的拒绝, 便快语这么说。 第117页 赵永乐眨了眨闪着水光的眼睛, 怔忡在那儿。 陆行墨又道:「目前为止,我只与太子殿下派来的亲卫见过面,却不知太子殿下的想法究竟为何, 郡主您若是有不好对太子殿下说出口的地方,我来与太子殿下说。」 赵永乐微微拧眉, 低声道:「可是,我已经跟父王说过了,父王让我问你知不知道公主驸马不能参政……」 这点陆行墨倒没料到,赵永乐竟然先对太子殿下说了他们彼此的事, 可见赵永乐也是认真地思考着他们的未来。 陆行墨内心一暖,且太子殿下让赵永乐来问他,表示太子殿下也不反对他们的婚事? 「郡主也别想得太多了,让我与太子殿下见一面,我也可详细说明在临城的实际情况,至于您与我的事,还请您先别那么快做出决定。」 赵永乐闻言,不由被说服了。 父王是她的父亲,也是大魏未来的帝王,对于陆行墨这样难得的将才,应该也是不愿意见到他放弃前程来作驸马,或许他们两个亲自见上一面,事情会有不同的结果。 「……好,我回宫后,便请父王安排。」 赵永乐终究也是怀抱着一丝希望的,便点了点头。 陆行墨松了口气,他明白赵永乐的顾虑,若换作是他,他也不愿赵永乐放弃自己想做的事。 他们两人对视而望,两人的手也还按在那酒罈上面,从门外偷觑着门内情况的宝沙,无声地嘆了口气。 金川也看见了,侍卫们帮拿着剩余的酒罈,正站在院内,她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出声打扰屋内的两人才好。 还是陆铭忠蹑手蹑脚正打算悄悄来偷看孙子的进展,却发现一院子站了这么多人,不由愣住,问了声:「这是怎么了?」 金川连忙上前拦住他,笑道:「老侯爷来得正好,郡主带了宫里御供的桂花酒给您,方才忘了叫拿下来,现在都拿过来了,还不知该放在何处才好?」 陆铭忠听到明珠郡主还准备了礼物给他,喜得眉开眼笑,高声唤来其他奴僕道:「快!将这些酒罈搬到我的书房去!」 陆铭忠跟金川对谈的声音传进屋内,赵永乐跟陆行墨也分了开来,只是这次他们二人没有慌乱,而是对视一笑。 陆铭忠得了礼,自然要进来谢恩,赵永乐连忙让过。 「不知老侯爷喜爱何物,便送了这酒,若尝着不喜欢,随意赏人便是。」 陆铭忠拍了拍胸口,笑得双眼都成了缝儿。「郡主送的东西肯定是最好的!老身定会珍惜品尝,绝不会赏给别人!」 赵永乐听了这话,不由失笑,这祖孙俩说的话竟然如此相似,都说她送的就是最好的。 金川站在一旁,一直看着赵永乐,似乎有话想说,赵永乐知她顾虑什么,便对陆行墨道:「我该回宫了。」 陆行墨还没说什么,陆铭忠就急道:「郡主来还没有一个时辰,天光尚早,不如再坐会儿……」 赵永乐微微摇头,无奈道:「今日七月三十,教养嬷嬷本就不贊同我出门,这里又离皇宫有段路程,还是早些回去得好,免得我那教养嬷嬷又啰嗦。」 陆铭忠听了,只好作罢,十分殷勤地要准备送赵永乐出门。 赵永乐望向陆行墨,只见他正温柔地望着她,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赵永乐想了一会儿,才说:「……有消息,我便使人告诉你。」 说的是安排他父王跟陆行墨见面的事。 陆行墨点点头,微笑道:「有劳郡主了,郡主回宫后,保重身体,切勿劳心劳神。」 赵永乐听他这样叮咛,心跳又加快了下,像怕被发现似地,连忙看向陆铭忠。 却见陆铭忠本来盯着他俩看,笑呵呵地,赵永乐一看过来,他急忙收了笑,装作无事般偏头往外看。 这举动倒惹得赵永乐绽开一个笑来,她明眸皓齿,目光灿烂,像是瞬间点亮了满室,让气氛都鲜快起来。 陆行墨垂头,双眼一眨不眨凝视着她,不自觉也跟着微笑起来,他本就清俊,这一笑倒似寒冰化暖,春风拂面。 陆铭忠与金川、宝沙等人见状,都不由心嘆,真是一对璧人! 外头太子亲卫们将马车备妥,金川、宝沙扶着赵永乐上了马车,赵永乐见陆铭忠、陆行墨祖孙俩站在庄子门口,便道:「老侯爷留步。」 陆铭忠还未说什么,陆行墨倒是上前两步,望着她道:「我送你一段路。」 赵永乐愣了一下,觉得也无不可,便点了点头,又向陆铭忠再道别一遍,金川便放了车帘。 今日出城来,也是报过赵承元的,赵承元知她要出城,派了十六个太子亲卫给她,因着阵仗太大,只有八个充当车夫,另外八个是躲在暗处保护,因着京郊没有遮蔽物,此时所有亲卫们都护在马车前后。 马车徐徐而行,陆行墨便走在车厢旁,赵永乐撩起车窗帘子,金川识相地接手过来,将帘子固定住,便开着窗,赵永乐见陆行墨看了过来,对她浅浅一笑,赵永乐便道:「再多走几步就行了,免得撞见了人,你如今明面上还在禁足,万事小心为上。」 陆行墨开口,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耳朵一动,拧了眉,迅速转过头去。 赵永乐不明所以,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是一处小山坡,种着一些野林,此时似起风了,林树晃动不已。 第118页 「护驾!」 陆行墨突然暴喝一声,头也不回,用力推了车厢一下,将车厢推离了原处。 车厢里的主僕三人吓了一跳,还未反应,那些听到护驾二字,便直觉冲到车厢前方的太子亲卫们,还未及拔刀,便忽有几十支飞箭簌簌而来。 金川、宝沙虽比太子亲卫们慢了一些,但她们也是从小就被训练听到护驾二字就要做出反应的,随即挡在赵永乐面前。 赵永乐只听到源源不断的『笃、笃』声撞在车厢上,因着车厢壁板甚厚,有了缓冲,但还是让几支箭尖射穿车壁,赵永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溅到身上,低头去看,却见宽袖上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她抬头去看,那射穿车壁的箭尖此时正往下滴着血珠,憷目惊心。 那是谁的血? 因着箭没射进车厢内,金川、宝沙两个宫女吓得脸色煞白,连忙回头去看自家主子。 「郡主!您没事吧?」 赵永乐还没回答,车厢忽然剧烈晃动起来,往前窜出去,主僕三个不由往后跌坐,没有窜出去多久,车厢又忽然骤停。 主僕三个又往前倒去,只见车厢门帘被大力掀开,一只大掌伸了进来。 「郡主,还请尽快下车来!」 这声音是陆行墨,金川、宝沙不等赵永乐反应,便赶紧搀着她的手放到陆行墨手上,她们自己没有察觉,原来对陆行墨已是十分信任。 陆行墨一掌握住赵永乐的手,施力拉了过来,另一掌不客气地环住她的腰,略使力就将她半抱下车。 「郡主,有刺客,且委屈您些。」 赵永乐哪里还有计较的功夫?胡乱点了点头,由着他半搂着,很快地被放到了地上。 她抬头一看,只见自己被放在几堆一人高的小草垛后,陆行墨将她放下后,很快用眼一扫,确认她平安无事,看到她宽袖上有几滴血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立即转过身,又将金川、宝沙接了下来。 金川、宝沙忙上前去护住赵永乐,陆行墨蹲下身,语速极快地道:「对面的山坡树林里有埋伏,离此处约有一里多,方才约射了四十多支箭过来,听着还有下一波,郡主躲好了。」 赵永乐听着有脚步声匆忙赶来,见是那些太子亲卫,约莫七、八个,浑身狼狈,血迹溅衣,都围过来护住赵永乐。 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主子安全,便听到又是一波『笃、笃』声破风而来,他们便俱皆蹲身躲藏,那些箭本就隔着一、二里距离,后劲不大,射中草垛外围,倒是那辆马车,壁板虽厚,但已被射过一轮,有龟裂情况,这时又被乱箭刺中几道,便射进了车厢里。 若陆行墨没有当机立断拉了马车过来,只怕赵永乐她们几个在车厢里也要遭殃。 陆行墨在箭声还没结束前,便低声对赵永乐道:「有八名侍卫被箭刺中,伤势不明,郡主务必让剩余这些侍卫们护住您。」 陆行墨又对旁边的侍卫道:「依着箭矢落地方向,我推断对面一弓三箭,约有十数人,换三箭需要一点时间,此处草垛离庄子也有将近一里,途中没有遮蔽,你们几位兄弟派出一个脚程快的,箭声结束后,立即往庄子跑,让我祖父派人过来接应郡主!」 那些侍卫们功夫虽不及陆行墨,方才多少受了箭矢波及,但平常也是训练有素,十分冷静,听了陆行墨的吩咐,并不质疑他,一一应下。 陆行墨刚说完,便抽出右脚靴子里暗藏的短剑,并向一个侍卫借了剑,双眼有如鹰目,盯着对面树林。 俨然要冲过去的样子。 此时箭声初歇,赵永乐苍白着脸,问他:「你要做什么?」 陆行墨朝她望过去,目光坚定,嗓音极低地说了一句:「我绝不会再次看你死在我面前!」 第68章 想通了 其他人都听不甚清这句话, 就是听清楚了,也以为是听错。 只有赵永乐,愣愣地望着他。 然后陆行墨没有一丝犹豫, 冲出草垛。 他脚程极快,对面见有人冲过来, 立刻搭箭去射,那些太子亲卫便催着其中一人道:「快!陆公子为我们吸引对面注意, 趁这时快回庄子去!」 那侍卫便也窜了出去,没命地往庄子跑。 赵永乐看着眼前的草垛,金川、宝沙过来抱住她, 哽咽道:「郡主, 您别看, 有危险!」 赵永乐的脑子很乱。 她瞬间想起了很多事。 她酒量很好, 但是曾经装过醉, 就在上辈子陆行墨问她,能不能作她的面首。 为了掩饰羞涩,她装作醉了, 随他进了帏帐。 本来应该要一年后才孤身逃回大魏的庞仰威, 提前回来,还联合陆行墨回攻北夷,彻底洗清污名。 上辈子当众拒绝她的陆向斌, 这一世却礼仪有佳,温言婉拒。 还有……这辈子她与陆行墨初次相见, 在采华院,陆行墨说了什么? 他说,见到一个旧人,是『礼部一位郎中』, 他曾经见过…… 陆行墨是见过高士宁的。 他们明明素昧平生,后来她才告诉他高士宁的可疑之处,照理说,陆行墨不该知道高士宁这个人,更不该见过他。 她怎么就没有想起来这个蹊跷之处? 上辈子,高士宁作为和亲队伍的官员代表之一,与临城负责交接护卫的陆行墨,曾经见过。 第119页 赵永乐想通了这一点,坐在地上,面色恍惚。 忽听得有侍卫惊唿:「那些箭都朝陆公子射去,这怎么躲得了?」 赵永乐心神一凝,脑子里那些想法顿时烟消云散,担忧着陆行墨的安危。 那些侍卫还能趁乱探头去看,金川、宝沙却怕自家主子也要看,被对面发现而攻击过来,便一直抱着她。 赵永乐纵然一颗心吊在那里,但也知道自己此时若轻举妄动,不过让他们这些人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于是她深唿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会儿,便忽然挣开金川、宝沙,那两人还未及反应,便见赵永乐将身上那件飘花白纱罩衫褪了下来。 剩下七个侍卫本忙着要转头过去不敢看,却听赵永乐道:「你们将这草垛匀出一些来,作成人的形状,披上我这件罩衫,再让人匍匐着到马车那儿取两三支地上的箭来,插在草垛上,让你们其中一个背着,假意往庄子跑去,不必跑得太远,若有箭射来,赶紧跑回来。」 那些侍卫听懂了,连忙依着赵永乐吩咐动起来,金川、宝沙见主子冷静处事,也放下心来,帮忙将罩衫套在草垛上。 把两支箭插在草垛上,远远望过来,只怕一时也难分清楚,且背在人身上跑动起来,更容易误认为就是赵永乐本人。 此时外头第三波箭声已稍歇片刻,料准该架第四波弓箭来,其中一个侍卫便按着赵永乐说的,将草垛背了出去,故意踉跄几步,跑得慢些,果然第四波箭几乎全数朝他射来,那侍卫离藏身的草垛不远,便赶紧奔了回来。 虽然速度快,但草垛竟还被刺中一箭,让众人看了更加提心弔胆。 那背着草垛出去的侍卫喘着气禀报:「郡主,方才属下往山坡看去,并无陆公子身影,可见陆公子脚程极快,说不定已入树林了。」 赵永乐紧拧着眉,就算入了树林,也不知先前有没有被箭刺中?而且据陆行墨分析,树林里有十数人埋伏,入了树林,更加危险…… 只希望方才虚晃一招,能为陆行墨多争取些时间。 此时忽听一阵马蹄声接近,侍卫连忙去看,只见从庄子的方向跑来好几匹骏马,有一人骑在领头那匹,另一人骑在次匹,次匹那人便是先前跑去庄子求援的侍卫。 另外远远望去,有另一队人,手持盾牌,也是自庄子往山坡冲去。 但是这么大阵仗,山坡上却没有箭再射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往赵永乐等人藏身的草垛而来的,是陆铭忠派过来驰援的,也无暇多加说明,倒是带了几件轻甲来,金川、宝沙赶紧要服侍赵永乐穿上,赵永乐自己拿过来,边说:「你们也赶紧穿上,我自己会。」 此时也不是客气的时候,众人赶紧穿妥,扶着赵永乐上了马,宝沙急得要哭出来,忙道:「我们郡主不会骑马……」 庄子派过来的人却不慌不忙,说道:「这些马只听我哨令,你们都上去,只管压低身子,拉紧缰绳。」 众人便听他的,都上了马,将赵永乐护在中央,听着没有箭声,赶紧沖了出去。 赵永乐在马背上,四周风景飞速掠过,她朝那小山坡望去,倒是又有零星几支箭射来,但因着马速快,都落在他们这群人身后。 陆行墨……你要好好的! 赵永乐还在想着,已是到了庄子,一进庄子,大门便关了起来,陆铭忠站在院内,倒是还很冷静,但眉头深锁,目光焦急。 见赵永乐让人扶下马来,身上没有大碍的样子,陆铭忠舒了一口气。 赵永乐问他:「老侯爷,陆公子在树林里……」 陆铭忠忙答道:「我已派十几个功夫好的过去支援他了,郡主不必担心,那臭小子功夫好,不会有事的!只是老身实在罪过,郡主大驾至此,却出了这事,老身万死不能辞其咎……」 赵永乐方才在马上也匆匆看过外头场景,箭矢集中在车厢,且又有那假装成她的草垛中箭,可见这场祸事确实冲着她来,便道:「不干老侯爷的事,他们行刺的是我,不管我去哪儿,想来都会趁机出手。」 今日随从的侍卫首领脸色难看,开口疑道:「是不是郡主今日出行至此,走漏了消息?」 这话一出,除了怀疑他们自己人外,也是有疑心陆铭忠庄子这里的意思,陆铭忠与庄子总管的脸色也不好看。 赵永乐却十分平静,说道:「并不一定,否则我来时便可行刺,何须等到我出了庄子?今日出宫虽佯装平民马车,但没有绕路,直接出城过来,大约是跟踪着车马来此,才临时起意埋伏在对面那山坡上,听陆公子判断,对面有十数人,他们不敢直接与侍卫们对上,只敢在远处放箭,可见也没有备援,若是早知我的行踪,自然要多准备人了。」 这话一出,侍卫们与陆铭忠等人都松了口气,不是出了内鬼便好。 赵永乐嘆了口气,又道:「也是我疏忽大意,此前出宫只是去博香楼等处,寻思着无须藏迹,上回来庄子,还是从博香楼迂迴而来,旁人自然难以察觉,今日直接从宫中来,有心之人自然猜着是我的马车,在城外又好下手……总之,是我的错,只是那些侍卫的性命……」 赵永乐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大的挫折,不由眼眶发红,掉下泪来,剩余的侍卫们想到还在庄子外面生死不明的弟兄,也是难过不已。 第120页 陆铭忠身为人臣,自然不能让上位者自责,便要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郡主是皇室女眷,何曾做过会让人刺杀的事?郡主可知道那些人可能是谁?」 赵永乐想了一会儿,低声道:「或许是……」 还未说完,便听外头一阵嘈杂,陆铭忠提高警觉,让人去看,却见是林义带着一群人,还有一辆马车而来。 原来赵永乐今日是拿去博香楼看帐的名义出宫,也知会林义此事,要让他串供的意思,林义便也知道了今日是陆行墨的生辰,他虽不喜主子跟陆行墨凑在一块儿,但心底也是敬佩陆行墨,便备着礼物要来祝寿,因着初次拜访陆铭忠,也不好不带东西,故而驶了一辆马车装礼,又领着惯常护卫的小子们几人而来。 林义等人途中见到那被射成筛子的车厢与倒在路上的侍卫们,大吃一惊,连忙下马来,一一查看过,因着那些箭后劲不佳,又是冲着车厢而去,他们又有功夫,就算被刺中,也没有伤了要害,细数起来,八个里面,有五个只是受伤,不得动弹,三个倒是不幸身亡了。 他们便将人都抬上马车,连忙快马加鞭到了庄子。 庄子总管连忙使下人端水上药,赵永乐与侍卫首领等人见还有其他人活着,颇为惊喜,当然也为那三个身亡的侍卫哀悼。 赵永乐听着林义与陆铭忠讨论要如何将她送进城里,她却紧蹙双眉,想问一问树林的状况,陆铭忠已派了一队人去,不知那边还需不需要支援…… 正心烦意乱,又听有人来,庄子总管见是派去山坡的其中一人,便赶紧接进来,那人喘着气禀报:「躲在山坡上一共十五人,小的们到时,大少爷已杀死大半,那些人还要拉弓射箭,但是咱们的人一到,那些人却咬舌自尽死了,小的们听大少爷吩咐,彻查山坡还有没有藏人,大少爷看着暂时没有危险,派小的先回来报信,并要几辆板车,把尸体拉下山去,找仵作来看。」 陆铭忠听了,惊诧道:「除了被墨哥儿杀的,都咬舌死了?」 那人便答:「小的瞧着他们像是咬紧牙关,然后从嘴里吐出血来,好几个都是,后来倒是见他们眼鼻耳俱也流出血来,小的就不知是什么缘故。」 陆铭忠面色不太好看,说着:「听起来倒不像咬舌,而像服毒。」 赵永乐在旁听着,忽然想起了沛儿。 沛儿便是服毒死的,七窍流血。 第69章 不只她一个 敢刺杀太子之女的, 服毒自尽并不稀奇,多半都是死士为之,陆铭忠也不多问, 只让人赶紧准备板车去山坡接那些尸体。 林义见这个来报信的人,一路跑来, 也无大碍,便又与陆铭忠讨论要接赵永乐进城, 陆铭忠连忙安排庄子里功夫好的护卫,又将自己最好的马车给备出来,墙板厚实, 且有平阳侯府家徽, 可起震慑之意。 他们正忙乱着, 赵永乐却走到那报信的人面前, 忽然问他:「你们家大少爷可有受伤?」 那人愣了一下, 知道眼前是顶尊贵的人,又如此美貌,慌得手足无措, 结巴道:「小、小的瞧着, 瞧着没有事,大、大少爷站在那里,指挥咱、咱们……」 赵永乐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一眨眼, 不防竟流下两行泪来,她自己也愣住了, 用手匆匆擦去。 金川、宝沙在旁听见,知道陆行墨无事,也是松了口气,又看到主子竟哭了, 都心中不忍,金川上前来扶赵永乐,温声道:「郡主,趁着天光尚早,刺客也忙于逃窜,赶紧进城吧!只是进城之后,该用什么藉口……」 赵永乐擦了泪,神情却无悲色,只是淡淡道:「进了城要下手就难了,我且先去博香楼梳洗一番,换过衣裳,然后私下先通知父王,再做打算。」 林义此时也走过来,满脸担忧。「郡主被刺杀可是大事,小的本还想着是不是该报兵马司派员来接……」 赵永乐微微蹙眉,摇头道:「我略有些头绪,若想得没错,此事暂不可闹大,尤其父王必须第一个知道,还有……最好别将我牵涉其中。」 她说这话的同时,也看向陆铭忠。 陆铭忠意会过来,脸色凝重道:「郡主的意思老身明白,老身会让庄子上的人守口如瓶,等会儿老身也跟着护卫郡主回去,并去向太子殿下请罪,讨了殿下的示意,再来安排。」 赵永乐又是摇头。「老侯爷您在此处接应陆公子即可,等会儿让您庄子的护卫跟我回去,再派其中一人与林义去见我父王,您出面,倒让人起疑,且我也担心此处的情况,您还是坐镇于此为好。」 陆铭忠闻言,无可奈何,只好应下。 庄子里的人准备得很快,受伤的侍卫就先在庄子休养,剩余的太子侍卫、林义带来的人并庄子的护卫,加起来也有三、四十人,阵仗浩大,金川、宝沙扶着赵永乐上了平阳侯府的马车,辞别陆铭忠,便出了庄子。 人虽多,但车马行进速度很快,免得路上再生事端。 金川与宝沙都很好奇对面那山坡的情况,但此时是再不敢掀开车窗帘子了,她俩便去看赵永乐,却见赵永乐只是沉默着坐在那里,双手交握于膝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俩也不敢问,总觉得主子好似不只是担心陆公子与刺客,不知被什么事困囿住了。 赵永乐只是静静端详着手腕上那只镂空缠枝珍珠金镯子。 第121页 不知什么时候,那颗晶莹的珍珠,被溅上腥红的血迹。 *** 陆行墨站在树林前,远远望着那浩浩荡荡的车马往城内疾驶而去。 庄子里拉来几辆板车,将那些尸首抬上去,庄子总管亲自来了,往陆行墨走来。 庄子总管看着地上错落的尸首,陆行墨附近的都是被他用短剑跟刀杀死的,那些人手里还握着弓,各个身上都背着箭篓子,还有许多箭矢没用上。 这些人死状惨烈,但伤口利落,其他服毒自尽的,都是七窍流血而死,皮肤发黑,甚为可怖。 庄子总管便问:「大少爷,您可知道这些刺客是谁?」 陆行墨仍然目送着那车马远去,头也不回答道:「有些头绪……」 庄子总管便道:「明珠郡主似乎也知道可能是何人所为,大少爷,您与郡主在做什么危险的事吗?老侯爷又气又忧,让您回去之后交代个明白呢!」 陆行墨听了这话,才看他一眼,问他:「明珠郡主可有受伤?说了什么?」 「郡主没有事。」庄子总管又将赵永乐说过的话一一覆述。 陆行墨垂下眸,听到她无事,那就好。 但他还是问了句:「郡主……除了这些,还有说什么吗?」 庄子总管张了张口,他已是将听到的都说了,但陆行墨这么问,肯定是不满意听到的回答,庄子总管想了想,便唤来方才去庄子报信的人,问他:「我彷佛看到郡主与你说了句话,说的什么?」 陆行墨也朝那报信的人望去,那人老老实实说了:「郡主只问小的,大少爷有没有受伤。」 庄子总管听见,愣了一下,暗道,明珠郡主也是有心了。 他去看陆行墨,却见陆行墨在那儿怔忡,似乎有些讶异。 庄子总管正要开口,忽然发现陆行墨垂立在身侧的左手,指尖正往下滴着什么。 凝睛一看,竟是在滴血! 庄子总管惊唿:「大少爷,您受伤了?」 陆行墨在冲过来树林时,左手臂上便被刺中一箭,因穿着墨色衣衫,旁人也没发现,此时他左手下方地上,已积了一小洼血。 庄子总管连忙叫人来替陆行墨包扎,陆行墨并不说话,由着他们去。 只是目光转回那远行的车马,一直看着他们往城内方向而去,直至消失了踪影。 他是真的,忘不了前世赵永乐死在他怀里的景象。 他们两个,前世甚至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情感,彼此懵懵懂懂,他看着她断了气,心中是从未感受过的撕裂般的疼痛。 这辈子,遇到生死之际,他才脱口而出,他不愿再见到她死在他面前。 想来她应该明白了,重生的不只她一个。 陆行墨想着或许她会失望于他的隐瞒,他很想亲自对她解释,只是这么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面…… 但是她还惦记着他的安危。 陆行墨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里头有无奈,也有嘆惜。 *** 赵永乐进了城,前后护卫虽多,但马车上有平阳侯府家徽,百姓只以为贵人出行,并不稀奇,于是马车到了博香楼,护卫们将赵永乐主僕三人挡得严实,送进厢房。 林义与太子亲卫首领已是依着赵永乐吩咐去宫中报信,并带着陆铭忠的属下,要亲自向赵承元禀报。 赵永乐在博香楼梳洗一番,换了新衣,她褪下那只镂空缠枝珍珠金镯子,给金川洗一洗,金川见珍珠沾了血,觉得甚是不祥,洗干净后,便拿了一个木匣子来装,又试探着问赵永乐:「郡主,这镯子可还要戴上?」 赵永乐始终垂眸,面无表情,淡淡说了句:「不用。」 金川倒是愣住了,这是陆公子送郡主的礼物,瞧着郡主很是喜爱,今日陆公子还为了郡主身陷险境,怎么郡主却忽然对这镯子漠不关心起来? 金川想不透,只得将那装了镯子的木匣收起来。 林义去见赵承元之前,早吩咐过自己人去找可信任的大夫来给赵永乐把脉望闻,那大夫过来,仔细探看,便道无碍,金川、宝沙都放下心来。 赵永乐今日遭了大难,现在身处博香楼,在熟悉的环境里,便彻底放松下来,精神支持不住,很是睏倦,便睡了过去。 金川、宝沙怕主子受了惊吓,会发起烧来,不敢休息,只是坐在旁边,不错眼地盯着赵永乐。 却说赵承元听了林义等人的禀报,大怒不已,亲自微服出宫,来到博香楼。 赵永乐让金川摇醒,只好爬起来迎接父王。 赵承元本还有些迁怒女儿出城去给陆行墨那臭小子贺寿,但见女儿精神萎靡,不禁又心疼起来,他带了太医,让太医给赵永乐仔细看看,幸亏无事。 赵永乐不欲众人一心只关注她,便对赵承元道:「父王,侍卫死了三个,此事不好掩饰过去,还是得想个说法应付皇祖父才是。」 赵承元怒道:「你先前怀疑庞将军为奸细所害,要联合那陆行墨查奸细,查到被刺杀,此事正好报给你皇祖父知道!让你皇祖父派禁军,将此人彻底揪出来,这奸细是大魏毒瘤,还慢慢地查,要查到何时?」 赵永乐见父王情绪激动,并不犟嘴,只是冷静分析道:「父王也知道,最一开始,我还是因赵芷萤害我,才觉得奸细可能也在京中作乱,牵扯上端康王府,如若父王直接向皇祖父禀告实情,闹大此事,会有多少人疑心您是藉机针对端康王府?只怕皇祖父也要怀疑您的动机!若那奸细趁着这嫌隙,将矛头指向您一人,自己倒摘出去,非但抓不住他,还要赔上父王的声誉,就得不偿失了!」 第122页 赵承元听了这话,方才平静下来,他也是关心则乱,看到女儿被行刺,真是恨不得将那奸细立即揪出来,碎尸万段! 赵永乐此前因着对高士宁调查不明,还未对父王详述,今日便一併说了,最后才道:「这高士宁藏得很深,我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他就是奸细,他在京做官十余年,又只是礼部郎中,一般人听见,只会觉得他能碍什么事?且我也还不知道他究竟想在大魏做什么,更无从指证他。不过今日的事,倒让我更加确定是他了,我之前让人调查,都很隐密,他也难猜是我,且闹这么大阵仗行刺于我又有何用?但之前我使人去他家乡探访,这回又派了第二次,恐怕是因为如此,他才要斩草除根,我猜着派去溢州常恩县三西村的人,只怕也凶多吉少。」 第70章 从龙之功 赵承元点头贊同, 又说:「孤这几日正想找你谈谈,北夷蛮王已从刑部大牢移出,监在宫外一处旧官府邸, 阁臣与通译经常与他会面,瞧着他说话, 只认拐去庞将军一事,是否与大魏官员暗通款曲, 倒矢口否认。孤见了庞将军,庞将军说了临城定有内鬼,孤试探着问或许北夷在京城也有奸细, 庞将军倒不这么认为, 他说北夷尚武, 又厚脸皮, 最爱突袭大魏边境, 抢夺平民财物,王宫内虽派系杂乱,但只针对王位与侵魏的事, 瞧着不像有人在京城放了奸细。因此孤正想问你, 或许先前的猜测想错了,并没有奸细一事。」 赵永乐自然不能跟父王解释前世的事,才引得她对奸细一事如此警觉, 便道:「我查了这些时日,也越查越胡涂, 这高士宁作北夷的奸细有何好处?且十数年细水长流,也不见作用,看不出对北夷有什么贡献。今日还行刺于我,难道我死了对北夷有什么好处?只怕先前的推论有误, 咱们不知哪里想岔了。」 父女俩谈了一会儿,也没有定论,但是赵承元仍是对今日之事愤怒不已,便拿出严父姿态,将赵永乐送回宫中,并罚她禁足,暂时不得出宫去。 赵永乐还想替她父王寻藉口遮掩行刺的事,赵承元只让她不要管,赵永乐无可奈何。 那日稍晚,她才知道,赵承元到章平帝面前请罪,说是女儿想出宫去探望奶嬷嬷林氏,他派人护卫,却又贪图方便,让侍卫们送女儿到林家后,出宫去替他办件小事,谁料到竟在京郊碰上有人放箭行刺,侍卫们当场死了三个,剩余逃到附近的老平阳侯庄子求救。 章平帝听闻,惊怒不已。 当即派禁军至京郊彻底查察,陆铭忠协助,查得陆铭忠属下杀死一半多人,余者服毒自尽,陆铭忠早先也入京报官派仵作来,一併合流处置。 此事一出,震惊京城。 太平盛世,皇太子的亲卫竟遭行刺,岂不是如同行刺皇太子本人? 幸而当时明珠郡主身在奶嬷嬷林氏家中,不曾受牵连,众人也只是提过一句,并没有联想到她身上。 章平帝一边满城搜查刺客,一边也训斥赵承元。 说他派人护卫女儿,却还支了侍卫出京,如若刺客于京中下手,明珠郡主岂不危矣?章平帝便以皇太子思虑不周,疏于防范为由,罚他思过禁足,暂时不得入朝听政。 说到底,章平帝一面是担心长子遇刺,禁足也是有保护他的意思;一面则是不满他当政时期,竟有人敢行刺太子,显得他无能了,这里面又有些迁怒太子之意。 这惩罚一出,众人心里又开始翻覆起来。 大多数人也看不清楚章平帝本意,有那自作主张的,便以为章平帝厌弃太子,想冒险寻个从龙之功,转而奉承端康王赵承庇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赵永乐很快也听说此事,还是赵芷萤亲口对她说的。 她此时被父王禁足在重华宫,生活倒很平静,并不烦燥,只是精神有些惫懒,便假装染了风寒,对外说要休养一阵。 鲁嬷嬷当日本是听赵永乐说要去博香楼看帐,现在又听说赵永乐是去看她奶嬷嬷,本还疑心,赵永乐便藉口是林义病了,休养在家,自己才改道去了林家,只是不好对外说博香楼是她的产业云云,拿了奶嬷嬷当藉口,鲁嬷嬷便也信了,不再追问。 这次她主子出门牵扯上这行刺大事,她严阵以待,时刻都盯着赵永乐,薛皇后本要趁机对梅簪雅与赵永乐说教为难一番,才进了重华宫略坐一会儿,便听鲁嬷嬷长篇大论,说着自己对明珠郡主要加强教养方针,听得薛皇后好不耐烦,像逃命似地飞快又走了。 赵芷萤听说赵永乐病了,便借着探病的理由,进宫来看她。 赵芷萤因着前阵子庞仰威与庞书雁父女相认的事,在家哭闹了一阵,旁人又不知道缘由,下人碎嘴将此事传出去,便有宜芳郡主犯了疯病的流言传出去。 端康王府倒是不知情,还是薛皇后听说了,将赵芷萤叫进宫来看,赵芷萤自然表现得与平常无异,但薛皇后嫌弃她败坏皇室女眷名声,将她训了一顿,又派了一个嬷嬷两个宫女随她回王府,美其名曰伺候,实则有监督教养她之意。 赵芷萤气个半死,又羞又怒,暗恨自己竟不知有这种谣言在外流传。 她便积极赴宴,力图表现得端庄正常,费了好大劲儿才挽回名声,只是到现在都还是有人疑心她疯病还在,与她说话不如从前亲昵。 赵芷萤心中愤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强撑着笑容应对。 第123页 长久下来,倒有谄媚阿谀之感,众人不解她一个堂堂郡主,何故要这样卑微。 赵芷萤倒只以为自己挽回名声,告一段落,现在听说赵永乐差点遇上行刺,染了风寒休养宫中,便幸灾乐祸,要去讽刺赵永乐一番。 及至见了赵永乐,赵芷萤便故作担忧道:「我是不爱出门的,竟不知道永乐姐姐差点遭了大祸,真是吓人!只要一想到若是永乐姐姐没有待在奶嬷嬷家,而是跟着那些侍卫出城,说不定就……唉!越想越是可怕,永乐姐姐的风寒可是因此而起?莫不是那日被吓坏了?」 赵芷萤经了庞书雁一事,已经跟赵永乐算是撕破脸皮,这番话夹枪带棒,先是暗指赵永乐爱出宫去,又讽刺赵永乐被吓出了病,说完,还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佯装拭泪。 赵永乐卧在床上,听了这话,面不改色,还笑了笑,轻声道:「我不过夜里贪凉,让人开了窗子,引了这风寒来,也没什么。倒是芷萤妹妹光是想像,就怕成这样,也是不必……」说到这里,赵永乐故意用狐疑的目光看着赵芷萤,犹豫道:「前阵子我听说芷萤妹妹好似犯病,我本只当无稽之谈,不作理会,现在芷萤妹妹瞧着竟比我还害怕似的,是不是前阵子那传言其来有自……」 她说得半遮半掩,搭配那打量的目光,赵芷萤听了,涨红了脸,咳了两声,忙道:「那传言自然是无稽之谈,我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今日也是担心永乐姐姐的病,好意进宫来看,永乐姐姐却无端说起这谣言,难道真信了外面那些人?」 赵芷萤有动怒之色,赵永乐却云淡风轻道:「我倒没有信,说你犯疯病,这不是要毁你前程吗?倒是这谣言流传的时候,恰是庞将军父女相认,我也听说了,真是亲情感人,便料想着或许芷萤妹妹生性仁慈,也是听了这事,情绪激动,让人误以为犯了疯病,也未可知。」 听到赵永乐故意提起庞书雁,赵芷萤勃然变色,又怕站在旁边的鲁嬷嬷与宫女等人听了这话对她起疑,便表情僵硬,勉强笑道:「永乐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又不认识庞将军父女,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当然也不是因着这事犯了疯病……不对!我就没有犯过疯病,一直好好的,外面都是谣言,也不知传出这话的人是不是烂了心肠,竟这样害我!」 鲁嬷嬷在旁听见,倒没有对庞氏父女此事起疑,只是皱着眉头,满脸不贊同地开口:「宜芳郡主此言差矣!老奴先前也听说过这事,却都说是端康王府下人传出去的,所以听者才有几分信了。这便要怪责王府辖下不严,竟将府内主人事情传出去,不论好歹,作为下人,都千不该万不该对主人事情说三道四。皇后娘娘听了这事,也是不喜,故而传了您进宫,何尝只是确认宜芳郡主您的健康?更是有不喜端康王府风气的态度!老奴久闻宜芳郡主帮着管理王府事务,或许是那恶奴见您年纪小,故意欺侮,您不可不慎!」 赵芷萤本就不耐烦薛皇后赐给她的一嬷嬷两宫女,整日盯着她行止啰嗦。现在进宫,又听这老虔婆也敢训斥她,有如口里喷粪,她便心内愤怒,要发作起来。 这时赵永乐在旁忽然凉凉问了句:「芷萤妹妹可先去向皇祖母请安了?」 这句话如冷水浇头,赵芷萤一番怒斥卡在喉咙,硬是压了下来。 只怕现在一时痛快骂了这老虔婆,这老虔婆过后便去向薛皇后告状,还要加油添醋一番,她又要被薛皇后斥责。 赵芷萤压下这气,又转了转眼珠,故作哀伤道:「自然先是去向皇祖母请安过的,我见皇祖母脸色不好看,似乎是为着大伯父烦心,大伯父现在被皇祖父禁足在东宫,不能听政,外头好多人也担心太子殿下,一直来王府探听消息,我父王每日应付他们,忙得脚不沾地,母亲担心他过于忙碌,会害出病来,也是烦忧不已。我眼见父母劳心劳力,只得在旁多帮衬着王府事务,也罚了好多人,如今王府严如铁桶,再没有恶奴的。皇祖母先前也是担心母亲状况,才叫我进宫问了几句,全是关心,我也只得说一切无事,皇祖母怕我忙不过来,才赐了人来帮我,也不知这事竟又被误传成这样,鲁嬷嬷实在是误会了。」 鲁嬷嬷听了自是不认同,又拿话来反驳,赵芷萤眉心直跳,耐着性子与她分说,两人于是辩解起来。 赵芷萤一时倒忘了进宫是来嘲笑赵永乐的。 赵永乐则是听到她说好多人去端康王府探听太子的事,心中一动。 第71章 通透 赵芷萤这话有炫耀之意, 确实也让赵永乐警戒起来。 她便思量着该如何应对,后来赵芷萤与鲁嬷嬷说完,没占上风, 一张脸气得都歪了,又见赵永乐心不在焉, 说话敷衍她,更是气得内伤。 赵芷萤今日进宫的目的是要看赵永乐的好戏, 却落得自己满肚子气。 也不耐烦再装,草草辞别一番,灰熘熘地出宫去了。 赵永乐本有些意外父王处理她遇刺这事的方式, 但后来看到章平帝让禁军在京城内外大肆搜捕可疑人士, 料想高士宁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或许是好事。 而太子的名声受了损害, 导致又有那投机取巧之人附势端康王, 也是情理之中。 赵永乐思考一番,便想出个主意来。 她想起林义此时因着他母亲被拿出来当藉口,自己也要低调行事, 便假称报恙, 对外只说博香楼东家养病去了。 第124页 林义便无所事事,只在家中,赵永乐写了信, 让他寻几个擅长斗鸡走狗的纨绔,林义只管出钱, 也不用做别的事。 林义身为博香楼东家,自然有这几个人脉,纵是纨绔,也有钱囊羞涩的, 便应了这差。 这帮人便拿着林义给的钱,想法设法攀附端康王,引着他四处去玩。 当然那些青楼赌场是去不得的,便去比博香楼次一等的酒楼客栈,斗蛐蛐、玩投壶、抹牌行令,无所不玩,又叫几个貌美识字的伎子陪坐,斟酒泡茶,端康王赵承庇一发玩得不亦乐乎。 并且又不要他出钱,这帮纨绔家里也有官职商铺,赵承庇便当他们钱囊阔绰,意欲讨他开心。 若是此前,赵承庇虽也喜好玩乐,但总是他出钱得多,帮闲清客之辈也是上不得台面的,来蹭吃蹭喝罢了。 这阵子因着太子名声不好,来端康王府拜访讨好他的人就多起来,跟他谈政事他是不耐烦的,但因着帝后从前教养严厉,他也做不出甩脸色给朝官看的事情,便一一敷衍,只是烦不胜烦。 赵承庇还十分希望这风波赶紧过去,让大哥赵承元恢復入朝听政,免得这些人总来烦他。 但是这时候遇到了这帮纨绔,他便以为又是一群趋炎附势之辈,只是这群人甚会观他眉高眼低,将赵承庇捧得飘飘欲仙。 赵承庇并不怀疑他们的目的。 就连这些纨绔,也以为背后金主是想巴结端康王的。 这些声色犬马之事乃他们平生在行,便使出浑身解数,天天带着端康王玩。 那些想博一个从龙之功的朝官,见了此状,不由缩回脚步,摇头兴嘆。 于是没多久,这些想趋附端康王的官员,退了个七七八八,端康王府又清净起来。 端康王妃柳琪琇自然不喜丈夫出去寻欢作乐,便在女儿面前抱怨起来,赵芷萤这才知道,父王天天出门,竟不是去结交那些官员,而是去玩了! 她虽本有耳闻有一群人天天奉着父王出去,但略打听一下,都说是某官之子,某世家少爷,或者某大商人,不是从前那些穷帮闲,父王也没跟母亲拿府中的钱,想来是出去做正事的。 赵芷萤还心中雀跃,太子如今名声有玷,说不定父王就想通了,愿意去争一争。 没想到,父王还是那个父王,只知纵情声色,半点都没有上进心! 赵芷萤还故意对赵永乐说有好多人来找她父王,便是让赵永乐有自知之明,别以为有个太子父王,便总踩着她,情势翻转,哪天说不定就是赵永乐需要仰望她了。 赵芷萤一想到若是赵永乐听说这事,肯定会暗中嘲笑她。 更甚者,皇祖父、皇祖母知道的话,又要对父王失望了,说不定还会很快原谅太子。 赵芷萤便忍着气,想等赵承庇回来,想好好规劝一番。 谁知当夜赵承庇喝得烂醉,让随从扶着进了妾室院里,赵芷萤压根没机会见到他。 柳琪琇虽然抱怨丈夫,但还有稚儿赵弘孝要看顾,对于丈夫耽于后院妾室的不满已经淡了许多,此时也不去劝丈夫回正院,打发了女儿回去,便自顾自歇下了。 隔日,赵承庇宿醉,没有出门,正卧在妾室膝上,由着妾室为他按摩太阳穴,又有几个美婢端来醒酒汤,帮他吹凉,又为他打扇。 正惬意快活之际,赵芷萤却沉着脸闯了进来,守门婆子跟在她后头,慌张拦阻,也不敢伸手去拦,便喊得满院子高声迭起。 赵承庇跟那妾室都吓了一跳,那妾室知道赵芷萤不是好惹的主,赶紧推了赵承庇起身,自己慌张下了床来,对赵芷萤行礼。 赵芷萤阴森森的目光看过来,那妾室起了满身鸡皮疙瘩,不敢抬头。 赵承庇先是吓到,后来便一边穿上外衣,一边不满道:「有你这样做姑娘的?闯进父亲的妾室院子,设若撞见……咳咳!设若叫人知道,要被说没有规矩的!」 赵芷萤并不在意父王训斥,冷冷对那妾室说:「你先出去。」 赵承庇拉下眉来,正要开口,却见那妾室忙不迭地拾裙跑了出去,一点都没有想违抗赵芷萤的意思。 赵承庇目瞪口呆,先前知道女儿掌管府中事务,却不知她积威甚重至此,连他的妾室都要看女儿的脸色。 赵芷莹将下人们也遣了出去,才对赵承庇不满道:「父王为何总是只喜欢玩乐?您身为王爷,可以参政,却不争取入朝,这便罢了。如今那些官员想奉承您,拜在您门下,您不去亲近,却跟一群闲人整日耽溺享乐,您不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没意义吗?」 赵承庇以前也曾听女儿说过类似的话,他只当女儿年纪小,便作戏言,还取笑一番,现在女儿都及笄了,还对他这个父亲说教,赵承庇觉得没有面子,想开口斥责,但他也不是那种严父,说不出强硬的话,便笑道:「我虽可以参政,但就算不参政,每年也有岁酬可领,为何要做那劳心劳力的事?现在府里也有了孝儿这个嫡子,我不必只在家里,便出去寻朋友吃饭,又不是什么大事!」 赵芷萤皱了脸,苦口婆心道:「父王,太子如今名声不好,明明遇刺,皇祖父还要罚他,难道您看不出来什么徵兆?您何不趁现在加把劲,让皇祖父看到您的才能?太子只会死读书,您脑袋灵活,多学习朝政,肯定很快能比过太子……」 第125页 赵承庇听了这话,脸色比赵芷萤还要苦。「你怎么还在说这话?难道前些日子人家传你犯了疯病不是谣言?」 赵芷萤变了脸色,不满道:「怎么连父王都这么说?我清醒得很,您扪心自问,难道我说的不对?」 赵承庇嗤了一声。「哪儿对了?我从前不是告诉过你,我从小眼见大哥受着那皇太子的教育,一日要读书受戒六个时辰,今天要交策论,明天要交诗词,可怕极了!我是最不耐烦读书的,幸亏有大哥挡在前面,父皇也不要求我上进,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不好?倒是生了你这女儿,老是逼我上进,你那些掉脑袋的话,今后别再说了,只怕传出去,我连做个闲散王爷都不能。」 赵芷萤一直对父王恨铁不成钢,现在见父王又是这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模样,心中烦燥至极。 她走近赵承庇,眼眶发红,低声道:「现在太子也不读书的,只需要听政而已,您趁这时候假装上进,得了皇祖父青眼,先将位子夺过来,岂不正好?」 赵承庇不耐烦了,靠在床柱上,慵懒道:「不好、不好!大哥从小到大待我也是极好的,现在他也没犯大错,我拿什么去跟他争?我也不想争,等大哥继位,我信他也会厚待于我,你一个女眷不必操这些心!」 赵芷萤咬牙切齿道:「您是信太子,可太子就信您吗?若他继位后,随便寻个藉口除掉咱们一家,那又怎么办?到时候他是皇帝,谁敢违抗他?您不替自己着想,那么也该替孝儿着想,要不,您争到位子,以后禅让给孝儿……」 赵承庇挥了挥手,摇头晃脑道:「疯了、疯了!说你犯疯病还冤枉你?分明犯的就是疯病!胡言乱语,不切实际,我反正就爱玩,你母亲都没说什么,你且不要啰嗦!再如此犯忌,我就赶紧寻个人将你嫁出去,免得贻害我端康王府!」 赵芷萤气愤得瞪大了眼睛,胸口一股恶气乱窜,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个愚蠢的父王! 话不投机,她甩头就走,也不向她父王辞行。 赵承庇心道,这样失礼,怎么外头都贊他有个温柔知礼的女儿?这样把她嫁到别人家,岂不是诈欺吗? 赵芷萤走了,那妾室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见安全无事,忙凑到赵承庇身边,悄声道:「方才妾身偷偷听见了您与郡主说话,听着真是可怕,莫非郡主真疯了吗?」 这个妾室是赵承庇十分爱宠的,私事不避,从前赵芷萤劝她父王争位时,也曾让这个妾听了去,故而此时也不怕与赵承庇讨论起来。 赵承庇嘆了口气,苦笑道:「萤儿聪明能干,就是功利心太重,从前童言童语,说想成为长公主,要比明珠郡主厉害,这一派胡言,竟到了这年纪还没改过来……她自己都没发现,汲汲营营,强迫别人做这做那,明明是自己想要的,却要求别人为她实现,天底下有这样容易的好事?」 赵承庇虽然生平爱好花天酒地,可看事情却通透,自然不会随女儿起舞。 那妾室满面忧愁。「王爷您看得清楚,但郡主却越来越沉迷似的,您就不怕……郡主将来真带累了王府?」 第72章 得罪太子 赵承元沉默了一会儿, 才故作轻松,耸了耸肩道:「也不能如何,反正她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早些嫁出去,到了婆家, 自然知道外头不是那样纵着她来,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的, 那时才知我与她母亲有多疼她呢!」 赵芷萤只见她父王爱玩乐,却没有深思,赵承庇是童年受的教育太严苛, 成年搬出宫后, 才彻底放飞自我, 让他放弃现在美好的生活, 那才是要他的命。 且说赵芷萤被父王气了这一番, 好几日不得展颜。 对她来说,她等待得太久,现在太子软禁在东宫, 是他们端康王府最好的机会了, 错过这次,那她的愿望恐怕永不得见天日。 赵芷萤想到那里,便痛苦不堪, 她为此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看到了这丝希望, 若就这么破灭了,她搞不好真的会疯掉! 赵芷萤在端康王府苦闷,便使下人去信平阳侯府,约她姨母柳贞儿在保福寺相见, 柳贞儿却回信说近日有些抱恙,不能出门。 赵芷萤更是心烦,但还是想出去散心,便决定自己去保福寺上香。 到了保福寺,各殿祭拜过后,赵芷萤带着百灵、画眉两个丫鬟,想随意走走,却被住持拦住,道是后院因着前阵山火,毁了门屋等处,正做工程,怕那些工人会冒犯她。 赵芷萤有些讶异,便问:「从前我还从那后院屋子带回去一个婢女,也看见好些孤老在那儿,若那些屋子烧毁,他们又该去何处呢?」 住持便满面哀愁道:「也是无可奈何,寺内没有多余房屋可供他们居住,只得打发他们先进京寻慈善堂住了。」 赵芷萤想了一下,便道:「他们也是苦命人,这工程若是做好,住持您便把他们找回来吧,他们老弱病残,京里的慈善堂只收妇孺,哪里会容得他们?您若缺少银钱,回头我便让人送二百两银子来,劳住持多雇些人手,赶紧将屋子搭建好了。」 赵芷萤盘算着拿了这捐钱的事,到外头大肆传扬,又添一桩她悲天悯人的佳闻来。 却不知其实两边都是心怀鬼胎。 住持也心想,这二百两银子就像天掉下来似的,他便自己受用,过后再搪塞这宜芳郡主,说找不回那些孤老便罢。 第126页 住持连忙道了一声佛号,有心要奉承赵芷萤一番,还没开口,却听见前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郡主乐善好施,怪不得外面人都交口称赞,源源不绝!」 住持与赵芷萤主僕看过去,原来也是保福寺的熟客,礼部郎中高士宁。 赵芷萤装了谦虚,便说:「高大人恐怕是在取笑我,我一个深闺女子,哪有什么名声?」 住持也上前打招唿,高士宁先是向赵芷萤行礼,又向住持回礼,才道:「郡主莫要谦辞,都知道宜芳郡主仁心善良,最是见不得不公之事。」 赵芷萤听着这话,却有些不解,又听高士宁说:「这段日子端康王府门庭若市,郡主应十分繁忙,怎么有时间到保福寺上香呢?」 赵芷萤听了这话,又想起与父王的争执,心中不悦,便淡了神色。「纵是门庭若市,父王又不在家,自然也就无甚可忙的。」 这时住持被个小僧人唤走了,赵芷萤见他们站在正殿阶下,四处通风,且也无别客来,便安心说话。 高士宁等住持远走,才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敢瞒着郡主,其实下官方才是想探您的口风,这几日下官也去了王府几次,久慕王爷善名,想拜见王爷一面,只是不得其门而入,不知郡主能不能告知下官,王爷都去了何处?下官自去访探。」 原来这礼部郎中高大人,也是想攀附父王的人,赵芷萤便多看了他几眼。 她心中有些得意,果然这时候父王是炙手可热,许多官员都要来奉承。 但赵芷萤哪里知道父王每日在何处厮混?且与父王那日说话后,愈觉前途无望,对父王指望不了,便冷笑一声,淡淡道:「我不过一介女眷,父王每日所忙何事,所在何处,我是一概不知,高大人若有心,便细细寻去,或许会让您查知也不一定。」 高士宁并不介意赵芷萤话语里的轻慢,反而还嘆了口气,眺望远处,唏嘘道:「王爷秉性聪慧,想法灵活,若非晚生几年,说不定……唉!此时正是大好时机,王爷许是顾忌兄弟情谊,才避出门去,不愿见下官这些仰慕王爷已久的人……」 高士宁这番话却是说中了赵芷萤心事。 可不是吗?太子不过占着早出生的名头,她也看不出来太子哪里比父王强了? 还有赵永乐,更是投了个好胎,什么都不用做,便是将来的公主,坐享其成。 赵芷萤越想越忌妒,这高士宁说的话,恰如她知己一般,只是对方到底是朝廷官员,又是中年男子,她不好附和,便只能轻嘆口气而已。 高士宁见她嘆气,犹豫了一下,有些苦恼的样子,半晌才吞吞吐吐开口:「这可如何是好?别人或者无所谓,但下官是由衷希望王爷能得了那位子……否则下官将来也是死字罢了……」 赵芷萤听了这话,惊诧不已。 她很好奇高士宁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又怕交浅言深,传出去对她这个女眷不好听。 可是想了想,高士宁好歹送过她一个沛儿作丫鬟,两家也算有些世谊,她便拿出晚辈的态度,来关心一番,想来也是无妨。 赵芷萤便面露关切,问他:「高大人此言怎讲?若有难事,念在从前沛儿的面子上,我回去替您跟父王说一声,能帮忙的自然是尽力而为了!」 高士宁闻言,有些动容,当即要讲出来,抬眼却看到百灵、画眉两个丫鬟站在旁边,又闭上了嘴。 赵芷萤懂了他的意思,犹豫片刻,便对两个丫鬟说:「你们且站远些,我与高大人说话,看着有没有人过来。」 百灵、画眉看着高士宁,心内都不贊同,但也知道自家主子不可能听从她们的意见,多说无用,便沉默着走开十几步,替赵芷萤跟高士宁看着前后出入口。 高士宁便压低了声音,对赵芷萤说道:「下官有桩密事,原不该叫他人知道,但日夜惊惧,实在生不如死,近日太子殿下有些不好,下官眼见着天理昭彰,正是得救之时,才想方设法要见上王爷一面,企盼王爷收留下官于门下,下官愿效犬马之力,结草衔环以报!既然见不到王爷,那么说给郡主听,也是一样的,只望郡主在王爷面前为下官美言一番,下官也就感激不尽了!」 赵芷萤听得来劲,只见那高士宁面有不忿之色,尤其讲到太子殿下四字,咬牙切齿,似有怨恨之意,她心中雀跃,便忙道:「高大人尽管说,有困难之处,我父王岂有不帮忙的呢?」 高士宁便继续说下去:「原是下官得罪过太子殿下,每天都想着,若太子殿下将来继位,下官还不知会被如何折磨,便起了那妄想之心,祈求王爷替了这大位,郡主仁善心慈,想来王爷也是会怜悯臣下的,那么下官才能安心了……」 赵芷萤听他顾左右而言他,很不耐烦,却因他言语里捧着她与父王,不好催促,便假笑地问:「太子又不能参政,高大人如何得罪于他?」 高士宁似乎在回想旧事,双目有怒火中烧,像是按捺着脾气,咬牙道:「原是前几年勤郡王过世,皇上为显着尊重勤郡王,并不叫郡王府置办,而是命礼部主持丧葬一应事宜,下官接了这差事,负责预算发银,太子殿下为着在皇上面前出头,过问好几次葬礼的事,又要彰显他的才智,挑出帐簿几项错处,硬说下官贪污了银子,对下官折辱痛骂一番,下官百般辩解也无用,唯恐太子殿下报到皇上那儿,下官岂不是赔了全家性命?无可奈何,只好搜罗家资,私底下奉了几千银子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才答应瞒下此事。」 第127页 赵芷萤越听越诧异,这勤郡王便是章平帝的堂叔,过世当时,是章平帝最为年长的长辈,章平帝才破例让礼部来办这葬礼,表示赐给勤郡王府的殊荣。 她还没说什么,高士宁倒是又急忙说道:「这都是太子殿下污衊于下官!下官绝没有贪污的!经过这事,下官夙夜不得成眠,偶遇太子殿下说话,又总是提起此事,若太子殿下继承大位,说不得要拿下官做个杀鸡儆猴之举,到时候下官如何分辩?还望郡主能替下官传话给王爷,说一说下官的委屈,王爷若对下官有一丝怜悯,那便是下官之福了!」 赵芷萤斜眼睨着他,并不是很相信这话。 礼部又不是什么重要的部门,平时少有人孝敬打点,只怕比翰林院那些读书人还清穷,这高士宁能拿出几千两银子贿赂太子,若不是心虚,兼而真的从勤郡王葬礼贪了银钱,否则怎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赵芷萤自作聪明,以为识破高士宁隐瞒的心事,便对高士宁所说得罪太子一事更是信了个十成十。 也难怪高士宁急于要投靠父王了。 哼,没想到太子一副老实样子,竟也会敲诈臣下,包庇罪官。 赵芷萤想到这里,更是不忿太子抢了她父王应得的皇位。 但她还是理智的,嘆了口气,哀怨道:「高大人的心事我都明白了,可我父王却是帮不了您,您也看到,我父王顾念兄弟情谊,不肯与太子争那锋头,过了这些日子,说不定皇祖父又要解了太子的禁足,那时我父王也无力回天……」 高士宁却不慌不忙,微瞇了眼,轻轻笑起来,又道:「下官有一计谋,无须王爷出面,郡主便可做得,若是做成,保管太子殿下英名尽毁,皇上厌弃。」 第73章 死士 赵芷萤自保福寺回来后, 心情舒畅,端康王妃柳琪琇见女儿总算不似前几日拉长个脸的模样,也安心下来。 隔日忽然有牙婆领着个女孩来, 说是赵芷萤定下的。 柳琪琇见这女孩约莫十七八岁,高瘦身材, 相貌平凡,细细的眼睛, 薄唇小口。看着倒是老实,只是年纪未免过大,便有些不信, 让人唤了赵芷萤来。 赵芷萤才说是前阵子觉得四个丫鬟不够伶俐, 一团孩气, 府里的家生子年岁更小, 又没有中她意的, 才去拣选一个来,现在看了,果真不错, 便取名『彩霞』, 要携回自己院子去。 赵芷萤先前的丫鬟沛儿、雁儿也是差不多理由,平白冒出来,柳琪琇又管不动她, 便也只好随她去了。 薛皇后所赐的嬷嬷宫女,见赵芷萤行止并无犯疯病, 王府也确实惩处好些嘴碎的下人,赵芷萤对她们也冷淡,她们就不爱待在这里,便对薛皇后禀报一切都好, 赵芷萤就送她们回宫了。 百灵等四个丫鬟,见到又来一个女孩,压在她们头上,已是见怪不怪,还有些窃喜有人哄着主子,她们不必近身受气,只是在旁冷眼瞧着,这彩霞不同之前的雁儿,雁儿虽不常与她们来往,但聪慧爽利,也不得罪人。这彩霞倒有些像从前的沛儿,孤僻冷漠,连对着赵芷萤也没什么笑容,但凡不干伺候赵芷萤的事,绝不伸手,就连伺候人,也并不熟悉似的。 百灵她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反正主子喜欢,她们也不能如何。 赵芷萤因着觉得与高士宁达成协议,心中好些阴暗的想法,又有了倾诉的对象,因此十分宠爱彩霞,私事也都对她一人讲。 赵芷萤还觉得有些奇妙,怎么高士宁一个礼部郎中,能有这些伶俐体贴的丫鬟?自己从小一堆丫鬟环绕,各个都蠢笨无比,没有可倚仗的! 但是赵芷萤对高士宁也不是全无防备,昨日高士宁提起要送个人来帮她,她就忽然想起,更早之前有一回遇到他,说起她在保福寺收留的一个流民女子已经去世,那高士宁还惊诧地问雁儿是怎么去了的。 昨日赵芷萤对着高士宁,便心道奇怪,上回高士宁问起雁儿时,好似也直唿了雁儿的名字,可她有说过在保福寺收留的流民叫什么名字吗? 还未深思,高士宁便又说起这个要送给她的丫鬟,她便忘了这事。 现在想起来,或许她曾说到雁儿的名字,自己却忘了吧! 赵芷萤现在满脑子只想着,若计谋成功,那么赵永乐跟太子都要遭殃,她的愿望就都能实现了…… 一想到这里,她激动地几乎要颤抖起来。 至于高士宁,自己手握着他贿赂太子的把柄,谅他也不敢反水。 赵芷萤悄悄这样盘算着,越想越心喜,恨不得计谋实施那日赶紧到来。 *** 章平帝派禁军接手城郊刺杀案时,陆行墨就隐了踪迹,一概由陆铭忠出面。 那些在庄子里养伤的太子亲卫们,也早打点好,绝不透露与赵永乐有关,其余口供,倒是照实说明。 仵作验过尸首,自尽者果然系服毒而亡,将鹤顶红等毒物调和在一个小囊里,在一个后牙打空内里,将毒囊塞入,必要之时,咬破毒囊,几息便发作而死。 都是死士惯用的手法。 在禁军的人来之前,陆行墨就一一看过这些死士,基本都是二、三十岁人,有男有女,手上茧子很厚,是久经训练的痕迹。 其实死士之类人,也可能是故意训练一批人,握住他们把柄,或提供他们金银,逼迫他们行这工作,若有顾客欲暗杀仇家,便派出此类人,这就是雇兇杀人了。 第128页 这种若是追查到是哪一个专练死士的组织,也是无用,他们死也不会供出买主。 另外一种死士,便是意图谋反或地方上不安分的主子所有,这类通常会寻身材健壮并且都是男子的人来训练成死士,以达到最大效果。 树林里的这些尸首,乍看之下,很像前者。 但陆行墨想起赵永乐曾说过的那个也是服毒自尽的沛儿,专供雇兇杀人的组织,大抵不会一併训练出丫鬟婢女的。 陆行墨便托他祖父,待仵作来时,让仵作验一验身上有无伤痕刺青,以及脏腑除了中毒之后,是否正常。 后来仵作查验,伤痕刺青并没有特别以及统一的,甚至胎记也少有,不过倒是肠胃不大好,大多患过胃病,或者还在患着,这点也体现在他们身材上,并没有健壮的人,都很瘦削。 陆行墨与陆铭忠私下讨论时,庄子总管还十分惊讶,问道:「为何会都有胃病呢?莫非他们的主子虐待他们,不给吃饭吗?」 陆铭忠也是歷练丰富的人,他神情严肃,摇了摇头,才道:「墨哥儿也猜到了是不是?否则不会叫仵作专门验他们脏腑。」 陆行墨点点头,低声道:「我见他们有男有女,年纪最大相距约十岁,又身材干瘦,不像死士之流,功夫比太子亲卫们还差点,并且我下手时,他们刻意将年纪小的往后藏,像是彼此有感情,便有几个猜测,如今尸检出来,我便有九成确定,他们从前应是乞丐流民之类,被特定人士凑在一处,训练起来。」 庄子总管听了不由咋舌。「这么多乞丐流民?要把他们养起来,还甘愿赴死,一则需要钱,二则需要时间,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能耐?」 陆行墨与陆铭忠都没有回答这话。 如今禁军正在一一绘制那些死士的画像,要贴在城门口,供人指认,但陆行墨觉得希望不大。 若是乞丐流民,多半也没有其他亲人了,就算有,恐怕也在他们背后主子手里。 陆行墨略盘算会儿,便辞过祖父,回了城里。 夜里,他换了一身轻便的行装,俱是深黑色,又蒙上面,便出了平阳侯府,一路避过巡城卫兵,来到西城一处僻静的巷子内。 此处房子大多都是前后三进,十几间厢房的小院,几乎都是朝廷官员居住,品级不高,离皇宫有半个多时辰路程,参加朝会需得绝早起来准备。 陆行墨动作迅速,没有一丝声音,到了一处小院的房顶,正听见里头发出教训孩子的吵闹声,他攀到这户人家与邻居间隔的围墙上,往下一看,隔壁院内养了两只大狗,且有个老汉正在给马棚的马餵草。 陆行墨观察了一刻钟,发现那两只大狗略有点响声便警觉地爬起来,四处观看,那老汉也是一直在院内行动,并不走开。 看似普通人家,但却不好闯入,若不是他先进的邻房,只怕已被发现了。 陆行墨到底有些本事,沿着院墙攀到离一处屋顶最近的地方,轻手轻脚越过去,仔细听着声响,慢慢蹲走到一处厢房上,揭了屋瓦一角。 只见室内有丫鬟打扮者正走进来,奉了一杯热茶在桌上,桌边坐着个妇人,铺了半个桌子油纸,上头全是香料等类,正慢慢地捣着个小钵。 那丫鬟奉了茶便出去了,那妇人始终没有抬头,只一心一意捣钵,偶尔放些香料进去。 房内摆设很普通,皆是妇人用物,陆行墨耐心地趴在屋顶上,一动不动,过了许久,那妇人才抬起头来。 只见她身材瘦小,皮肤黄,但长相不俗,依着世人眼光是好看的,一双大眼睛,深邃的双眼皮,外表看着颇为温顺。 陆行墨将桌上的几味香料一一记在心里,见那妇人捣了又有半个时辰,才将钵里的东西拿小油纸装裹起来,然后站起身,走到一个大衣柜前,打开来,却不是衣柜,而是一格一格的小抽屉,像是药材柜子,她将油纸包放进其中一个抽屉里,又将柜门关上。 随后亲自将桌上的东西都收拾了,喝了茶,『哎』的一声,便有那丫鬟走进来,服侍她歇下。 这妇人睡着,丫鬟也不留在房内,吹了烛灯,又出去了。 陆行墨又将这院子里所有厢房都揭了屋瓦看,没甚稀奇的,最大的一处厢房内,才看见他要找的人。 只见高士宁独坐此处,正握卷看书。 陆行墨看了一会儿,高士宁都没有动静,陆行墨便拿出藏在袖口的两颗小石子,往后院掷去,立时便听到狗吠一阵乱叫。 高士宁立即放下书,站起身,往后院快步走去。 陆行墨等了片刻,便跳下屋顶,从窗子进去,看了一回,书是普通的书,这屋子看来是正房,只是皆为男子用物,屏风上挂着染蓝绣白鹇文官常服,并银钑花带,预备明日穿用。 陆行墨为免高士宁回来,也没有四处搜索,只是摸了摸那常服袖口与床上的枕头下方,在枕头下方摸出一柄小刀来,刀也是普通的刀,只是作为文官,在枕头底下放小刀并不寻常。 他重又放了回去,并依着先前记忆的位置,丝毫无误。 随即他耳朵动了动,便出了窗子,又跃上屋顶,就听到高士宁又走进来。 他揭瓦去看,便见高士宁神色狐疑,检视着室内,然后先去确认枕头下,见小刀还在,又往四周一看,走到一处墙前,摸了一摸,揭下一块砖来,高士宁看了看,又将砖放回去。 第129页 陆行墨的角度看不见砖块里头有什么东西,但暗自记下了。 之后高士宁一直在屋内,熄灯安睡后,陆行墨才离开。 离开前,又看了看高家院子,发现前后门各有一个小子守着,正是众人入睡之际,便有另外两个小子,分别与他们换值,继续守着院门。 一个五品郎中,何故如此门禁森严? 第74章 夫妻 隔日, 陆行墨让属下去找牙子,假意要买西城这条街的房子,佯装自然地打听邻里, 才知道,昨夜看见的那个妇人, 便是高士宁的妻子路氏。 路氏原来已经四十多岁,大约保养得宜, 又因为矮小,年纪倒显得更小些。 这路氏长得虽然不错,但个性孤僻, 并不大与邻里来往。 说来也有缘故, 这路氏有说话的毛病, 邻里知道得并不清楚, 只说看着像是结巴, 可能因此不爱与旁人说话,但偶尔撞见,也会点头打招唿, 年节也会让丫鬟小子们来送礼, 所以风评还行。 尤其这路氏有个风雅的嗜好,喜爱调香,会自己调和香料, 制了香发送邻里。 陆行墨的属下假意说自己妻子也爱这香物,或许可以向高夫人买一些, 便想看看那香,那邻里遂拿出来,陆行墨的属下便拿钱跟对方买了,说是买回去让妻子闻着看看可还爱用, 邻里乐得白得钱,并不追问。 又听说这路氏是高士宁家里早年给他娶的妻子,高士宁作了京官一年,便接过来,只是十几年都没有子嗣,高士宁也没有纳妾的打算,有人想给他作媒,高士宁都一概拒了。 这条街都不是什么大官,还有几个清贫的,人家没有子嗣,也不爱纳妾,就不多管闲事,各家有各家的烦恼,孩子生多了还养不起呢。 一路听下来,这高家十分平凡,甚至可以说是不起眼。 陆行墨后来拿了那香,让熟悉香料的人看了,也无甚出奇,材料都很普通。 他便又趁高士宁不在家,探了高家一趟,取了一些路氏那药柜里的东西,并揭了那墙上的砖,只看见里头一个小匣子,黑漆漆的,十分油亮,一个锁头挂在上面,没有钥匙打不开,陆行墨也不勉强,将东西放回去,便又离开。 药柜里的东西也很平常,只是不只香料,还有药材等物,十分零散,去问了药铺,掌柜都说没有药方的话,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陆行墨很肯定这路氏必有问题,首先,他们夫妻二人不但分房,还别屋一段距离,不是平常夫妻相处的模式;其次,依着赵永乐第一次派人去溢州常恩县三西村的调查,高家并没有为高士宁娶了什么妻子,且高士宁让高家人上京,是他任京官三年之后,何故先让妻子上京两年,才要接高家人来? 要知道,溢州在大魏边境,离京路途遥远,高士宁上还有父母,何故先只让妻子只身上京?若为子嗣计,就不会十几年都没有纳妾了。 陆行墨将查来的这些东西并疑问写在纸上,正思索之际,他的属下来平阳侯府对他汇报事情,陆行墨便让人进来凭陵院。 他的长随陆山引着那人进来,陆行墨见了,原来是在临城的属下,陆行墨便问:「可是临城出了什么事?」 那属下行过礼后,答道:「临城无事,只是您启程回京之后,有封从京城来的信,送信的人是平时负责在京城博香楼联繫的,主子您往日吩咐博香楼的信最为重要,因此属下不敢耽搁,又带着这信来京城。」 说完,便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札来。 陆行墨有些讶异,回京至今,与赵永乐见面时,她不曾提过有信给他,也不知这信里写的什么? 他便接过来,让陆山跟那属下都退出去,才打开了信。 却见是之前自己写给赵永乐的那封『佳期将近』的信,上头添了一句娟秀的笔迹。 『此是何意?』 那笔迹虽则娟秀,但带了点稜角,先下笔处轻盈,末下笔处压重,似乎能看出笔迹主人的性格。 想来这是赵永乐的笔迹了? 而且,这还是他寄给赵永乐许多封信后,赵永乐第一次亲自回復的信。 陆行墨不由轻轻笑起来。 当初写这封信,一是碍于当时正处于营救庞仰威最为紧张的时刻,容不得泄密,所以写得隐晦;一是因着从来未曾得赵永乐的亲笔回信,他也有些委屈,写了『佳期将近』四字,想引得赵永乐的好奇。 果然他的策略是成功的,赵永乐耐不住好奇心,第一次写了回信给他。 没想到他却因着回京错过了这封信…… 若是他没有在赵永乐面前暴露了自己也重生的事,或许还可以拿着这封信去逗逗她。 陆行墨沿着那笔迹摩娑,想像着赵永乐当时写下这句话的表情,肯定是满面不解,又考虑再三才写下的。 不知道那场景有多可爱。 陆行墨收好信笺,便唤陆山进来。 他对陆山吩咐道:「你拿着祖父的帖子递到东宫去,若没见到太子殿下本人,便说老平阳侯因前阵子京郊刺杀案向太子殿下问安;若见到太子殿下本人,便想办法跟他说,我想亲自向太子殿下请安。」 陆山心道,如今主子跟太子殿下两边都禁足着,怎么请安? 但他知道自家主子向来办法极多,只管照办便是,便领命去了。 第130页 待到黄昏,陆山回了平阳侯府,见了陆行墨,面上倒是有些犹疑,半晌才禀报导:「太子殿下听说是平阳侯府的帖子,就叫小的进去回话,小的按您吩咐的说了,太子殿下却没答应,忽然让人去重华宫问,过了好一会儿,那重华宫才回报,说太子殿下暂时不得出宫,若能进宫来,便来吧。如此云云,太子殿下听了,让小的如实向您禀报……」 陆行墨听完,问陆山:「重华宫是何处?」 陆山便答:「小的本来也不知,后来出了东宫,找东宫侍卫打听,才知道是明珠郡主的寝宫。」 陆行墨便笑了笑,看来太子殿下也很有趣,故意在他的长随面前,让人去问女儿,可见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只是不知赵永乐这个答覆,是故意刁难尚在禁足中的他,还是对于他想亲自见太子殿下一面,表达中立的意思? 上次分别前,赵永乐虽说了要安排他跟太子殿下见面,但因着暴露重生这事,陆行墨没有把握赵永乐还会安排,这才主动对太子殿下提出想见面的事,若是太子殿下愿意见他,他自然会想办法解除了这禁足的处境。 于是陆行墨又写了信,命陆山送去庞仰威府上。 过了两日,便有旨意下来,解了庞仰威、尤吉、陆行墨等回攻北夷将领的禁足。 当初这禁足,众人都知道,是为了让庞仰威等人避风头而已,现在过了一段时日,此时又正是太子亲卫遇刺案闹得沸沸扬扬之际,这一道旨意便显得很是低调,且只是解了禁足,并没有提到免除惩罚等语,那些御史只抗议两句,让章平帝驳回之后,也不说了。 既有了旨意,自然要进宫谢恩。 陆行墨进宫之后,特意在宫道上等庞仰威来,便对他道谢:「庞将军不愧是最得皇上心意的人,在下谢过庞将军相助。」 庞仰威心情很好,笑道:「原本这罚咱们在家不得出门,就是做给别人看的,我前阵子为不幸丧命的家人补办葬仪,皇上特别恩旨我出来走动,只是我懒怠与一些人打交道,有那想登门说话的,我都以禁足在家回绝了,正好与我那失而復得的女儿多些相处时间。你既开口,我自然要帮的,且太子亲卫遇刺,与咱们在北夷做的事也有相干,歇息久了,是该出来做点实事了!」 陆行墨又谢过一回,尤吉等人也来了,便一併过去跟章平帝谢恩。 谢恩毕,章平帝要留庞仰威说话,陆行墨便道:「家祖父前阵子欲向太子殿下问安,唯京郊路途遥远,不便进宫来,嘱咐微臣代替,还请皇上开恩示下。」 章平帝听了,想起太子亲卫遇刺案就是老平阳侯陆铭忠协办的,想对太子问安也是自然,便允准了,又叫太监给陆行墨引路。 陆行墨便跟着太监一路到了东宫,通传之后,便听里头让他进去请安。 进去后,陆行墨垂头行礼,便听上首的人说道:「老侯爷前些日子费心了。」 陆行墨方略抬头,依然垂眸。「回太子殿下的话,家祖父惦念太子殿下,惟久居京外,礼仪废怠,恐失礼于殿下之前,遂命微臣替他请安,万望太子殿下恕罪。」 「老侯爷原无罪可恕,稍等孤有谢礼与他,你且带回去。」 陆行墨替陆铭忠谢过恩,便听太子赵承元吩咐内侍们退到门外,殿内只剩他们二人,赵承元才开口:「你且抬起头来。」 陆行墨照做,抬眼望去,只见赵承元坐在上首,一张圆脸很是和善,此时虽严肃着表情,但还是带了三分亲切,难怪朝臣们大多拥戴他。 陆行墨不免仔细观察,乍看并不觉得赵承元与赵永乐相像,赵永乐的容貌张扬明艷,本就与大魏皇室偏温和的长相不同,但看久了,还是觉得父女俩神韵间有些相像的。 陆行墨在观察着太子时,赵承元也正打量着眼前这臭小子。 先前陆行墨随庞仰威回京时,在朝会上赵承元就好好地将他看过一回,这次倒是距离近的再看一次,不得不说,这臭小子皮相还是很不错的,儒雅清俊,比大多京城王孙公子都好看,那一身武将气质又有些冲突,将他整个人衬得成熟稳重起来。 一想到这臭小子拐了女儿芳心,赵承元就看他不顺眼。 但今日也不是要为难他,赵承元便笑了一声,道:「你前日说想见孤,孤便百般猜着你有何办法能来见,没想到这么快就想到法子了!」 陆行墨其实有一点紧张,但见到赵承元笑了,心中略安,客气道:「托庞将军的福罢了。」 赵承元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沉默片刻,才问他:「你想见孤,是为了何事?」 第75章 我死后 因着先前有关奸细的事, 都是赵永乐来与他说,因此赵承元料定陆行墨自行来拜见他,定是要说有关赵永乐的事。 却没想到, 陆行墨先说道:「太子殿下,如今皇上派禁军在京城内外搜罗, 未得线索,已引得一些民怨起来, 又因着此事对外说是由您而起,若继续下去,只怕最后禁军既查不到东西, 御史弹劾起来, 皇上还要归咎于您。」 赵承元愣了下, 敛了神色, 有些无奈道:「当时事发紧急, 只得先掩过乐儿……先将明珠剔出去再说,且孤想着,这奸细一事, 孤不便出面, 一概交由你与明珠私下查办,束手束脚,且时间长久, 难免露出马脚,引人疑窦。再者, 那奸细敢出手行刺,怎可继续放任下去?好歹需要震慑一些才好,也是藉此机会,让父皇与朝臣知道, 京城不是昇平盛世,底下小人作祟,唯明面不见而已。」 第131页 陆行墨点了点头,又说:「微臣当时听见您的处置,也是这么认为,但这奸细其实查到这里,微臣与郡主都认为八成是那位礼部郎中高士宁,但他藏得极深,禁军那么多人,权势又重,至今查不到他,可见继续下去,大约也不会有结果。微臣便想着亲自与您谈一谈,接下来该如何做。」 赵承元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奇怪,往常女儿为了不让他出面,都自己与陆行墨私谈,现在为何陆行墨要亲自找他? 但仔细一想,现在女儿因着行刺一案,被自己禁足在重华宫,陆行墨就联繫不上女儿了,那么想尽办法来见他,也是有道理。 于是便问:「你可是想到什么主意?」 陆行墨神色冷静,语调清晰道:「微臣认为,可以故意放些『证据』,引禁军去查。」 赵承元略微吃惊,他从小接受的是正派教育,倒没有往这方向想过。「平白冒出『证据』,可会让人怀疑?且若弄得不好,只怕会打草惊蛇,让那高士宁做出更加危险的举动。」 陆行墨又说:「太子殿下的疑虑很是,故而这『证据』并不能直指高士宁,主要是要证实有奸细一事,太子殿下莫忘了萧隆义。」 陆行墨便将那些刺客的胃病与自己的推算,并这些日子私下的调查,一一秉告,才继续说道:「原先我们一直怀疑这奸细是与萧隆义通敌卖国,后来抓了北夷蛮王,才觉得北夷可能没有派出奸细。那么萧隆义又是与谁勾结?这奸细的目的是什么?不如趁着放些『证据』,不求一网打尽,也要叫他们自乱阵脚,让咱们这边有机可趁。」 赵承元听了,点头称是。 陆行墨便低声说了自己的计划,他有备而来,赵承元听得极为入神,听到最后,不由感嘆,不愧是少年英才,这样年纪,竟就如此见解不凡,胆识过人,还不知将来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想到这里,赵承元有些明白,为何女儿之前一直认为自己不能耽误了陆行墨,实在是如果大魏失去这样的人才,该有多可惜。 赵承元沉吟一会儿,便对陆行墨说:「那便照你说的做,你如今解了禁足,做这些事也方便些,若需要什么,便派人来东宫,孤能提供的,必会尽全力。」 陆行墨便谢了恩。 不料赵承元话锋一转,忽然又道:「孤让明珠问你,可知不知道公主驸马不能参政的规矩,也不知她问了没有?」 饶是陆行墨沉稳冷静,听了这话,也不由一呆,难得脸上露出些困窘,才答:「郡主……没有告诉殿下您吗?」 赵承元觉得他这副模样总算是他这年纪该有的青涩,顿觉有趣。「哦?难道明珠已经问过你了?你是怎么答的?」 陆行墨虽早有心理准备,但现在知道赵永乐回宫后并没有对太子提起那日的事,还是不免失落。 他干咳两声,有些尴尬,才把那天对赵永乐说的话,遮饰一下,也对赵承元说了。 赵承元微挑一眉,并不说话。 陆行墨不解其意,只好也沉默以对。 半晌,赵承元才忽然喊了一声:「来人!」 便有太监进来,赵承元就说:「去重华宫,让明珠过来孤的书房等着,孤等会儿有事问她。」 陆行墨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便见那太监领命出去后,赵承元对他说:「这里的暖阁连着孤的书房,待明珠过来,你把方才对孤说的那些计划,也对她说一遍,她挂心此事已久,该让她知道咱们打算做什么才是。」 陆行墨对赵承元这提议有些措手不及,呆呆站在那边,片刻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谢恩。 赵承元听着他低下去的声音,觉得有些好笑。 他原也不愿意这臭小子见宝贝女儿,但方才听陆行墨说,女儿与他已经谈过驸马不能参政的事,并且答得挺好,赵承元便不解,为何女儿回宫至今都不曾对他提起过? 但听着他俩也没有发生什么矛盾,赵承元便心想,若女儿心中还有什么顾虑,干脆让他们敞开来说。 谅这臭小子在他的地盘,不敢对女儿无礼,说完话,这臭小子也就可以滚了。 陆行墨并不知道赵承元在想什么,只是暗自有些惊喜,没想到今日可以见到赵永乐。 当外头太监来回话,说明珠郡主已到了书房,赵承元便又遣了那太监出去,才对陆行墨指着东侧的暖阁,让他过去。 陆行墨应了,方才举步而去。 当他到了书房时,只见一个高挑裊娜的身影,正侧身背对着他,站在窗边,就着窗外洒下来的天光,低眸看着书案上写到一半的文章。 她纤长浓密的睫毛让日光照着,有晶莹的光辉轻颤,光影在她脸上映出细腻白嫩的肌肤来,朱唇微启,盈嫩得彷佛能滴下水来。 她身着一袭藕色蝶戏水荷细锦长袍,腰间繫着一条胭脂色银绣罗带,愈发显得纤腰盈盈一握,姿态翩翩。 陆行墨不由站住脚步,静静望着她。 赵永乐感觉到有一道视线的时候,便转过头来,看见是他,面露惊愕。 陆行墨慢慢弯下腰行礼,哑声道:「郡主,近来可好?」 *** 赵永乐在前日父王使人来问她,关于陆行墨欲进宫请安一事,她便觉得父王的态度古怪。 没想到父王竟还安排她与陆行墨私下见面。 第132页 她还不知道陆行墨解了禁足的事,面上恢復平静后,片刻才开口:「你是寻了什么法子进宫?」 陆行墨一直凝视着她,嗓音低低地道:「我取巧,求庞将军上摺子给皇上,暂且解了禁足。」 赵永乐没有看他,只是一直盯着窗外盆栽枝叶轻晃。 「……你想来给父王请安,可是有重要的事?」 陆行墨听她话里一点情绪也没有,那明艷的脸蛋若是不笑,当真冷若冰霜,站在那里,像是天宫中高高在上的仙子,远隔千里,来去无意。 陆行墨露出一丝苦笑,才道:「与太子殿下商量了一些有关高士宁的事,前阵子我夜探了高家二次……」 「你……」赵永乐听他这么说,直觉要开口问他夜探高家有何危险,但话到喉头,又不说了。 陆行墨顿了一下,见赵永乐没有继续说下去,便问:「郡主?」 赵永乐终于偏头过来,看着他一会儿,又移开目光,缓缓道:「我如今听这些也是无用,父王也禁了我的足,如今你既直接与父王说事,想来今后也方便些。」 陆行墨没想到赵永乐也被太子禁了足,他们这群被禁足的人其实都将此事当儿戏似的,不过做给外人看罢了。 但陆行墨疑赵永乐是推託之语,沉默片刻,便问她:「郡主就没有想问我的吗?」 赵永乐抬眸,却仍是看着窗外,抿了抿唇,才开口:「上辈子,我死后,发生了什么事?」 陆行墨也不防她如此直截了当,但他没有犹豫,正色道:「驻扎营地各处都炸坏了,烟尘瀰漫,我其实比郡主支撑不了多久,郡主……前世就在我怀里断气,所以那日,我才说了那番话。」 赵永乐默默握紧了拳,用力眨了眨眼睛,又问他:「那你是怎么又活过来的?」 陆行墨迟疑道:「我到了一处地方,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走了许久,才见隐约有亮光,有两个人站在那里……」 赵永乐听到这里,倏地抬头看向他。 陆行墨望着她秋水如映的双眸,轻轻地继续说:「不知怎地,总是看不清那两人的脸,一个身材极高,不似凡人体材,一个就略瘦矮些,我向那两人问了句此是何处,他们也不答我,只是悄声私语,他们说的话,我用心去听,也听得模煳,后来那瘦矮的黑影伸手朝我点了点,我便没了意识,再醒来,是我十七岁年纪,临城还一片宁静,少有战火,我也是适应了一段时间,才彻底明白我是又活了过来。」 赵永乐听着这话,陆行墨遇见的,就是她重生前看见的景象。 赵弘祺怎么回事?竟也让陆行墨重生……可赵弘祺自己,目前看来还是稚口小儿,全无记忆的模样。 难道陆行墨与自己一样,都是命盘里本不该早死之人,所以才获得重生的机会? 赵永乐正沉思着,只听陆行墨问道:「难道郡主也看过那二人?知道他们是谁?」 她回过神来,对上他好奇的目光。 自然是不能说的,他看见的那个高大黑影,就是她弟弟,日后的千古一帝。 赵永乐便含煳道:「我重活过来的经歷与你差不多,有些惊讶罢了。」 她又不免心生疑惑,她上辈子是被小人断了生缘,才有了重生的机会,看来陆行墨也是如此。 这小人……多半就是现在他们苦苦寻觅的奸细了。 赵永乐思忖了一会儿,还是不由得开口问他:「你去高家,看见了什么?」 第76章 肃孙 一想到上辈子死前的场景, 赵永乐这些日子以来的气愤与迷惘,不禁减了几分。 说到底,现在最重要的是扭转上辈子的困局。 而陆行墨听赵永乐主动问他, 心中一动。 只要还愿意跟他说话,那么就是好事。 陆行墨便把去高家夜探种种都说分明了, 赵永乐听完,对陆行墨的分析也很同意, 便道:「便照你说的去做,且看看高士宁与萧隆义会不会露出马脚。」 赵永乐突然想到,父王与陆行墨都讨论完了, 还让陆行墨单独来见她, 是要做什么? 她皱了皱眉, 又问陆行墨:「父王何故唤我过来与你说话?」 陆行墨十分关注赵永乐的表情, 见她似乎有点不高兴, 便用坦然的语气答道:「太子殿下说您挂心此事已久,所以让我对您再说一遍方才打算好的计划。」 赵永乐愣了一下,这算什么?父王完全能够之后再对她说, 何必让陆行墨特意私下里单独对她说? 难道父王这是认可了陆行墨?还为他制造机会? 赵永乐有些啼笑皆非, 先前还担心父王对陆行墨的观感,可就在她对陆行墨产生疑虑时,父王反而要帮他了。 赵永乐侧了身, 背对陆行墨,苦笑了下。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陆行墨也一直站在那里,并不催促。 过了良久,赵永乐才开口:「你为何……先前没有提过也是重活过来的事?」 陆行墨低了声音答道:「郡主还记得在采华院里,我看见了高士宁, 当时曾对您说,他是我见过的一个『旧人』,是一位礼部郎中?当时我本是想着,郡主若也是重活过来的,便知我这暗示了。」 赵永乐哑口无言。 原来当时陆行墨是要与她对『暗号』的意思,她却只顾回想那个礼部郎中是谁,不曾深思陆行墨的话。 第133页 既如此,自己这些天疑心陆行墨隐瞒她重生的事,也是庸人自扰,都怪自己想当然了,自己既能重生,他人自然也能的。 她沉默着不说话,陆行墨为免她多想,又道:「后来我见郡主并没有与我相认的意思,若贸然拆穿,只怕忤了郡主的意,才一直没有说,并不是存心欺骗,郡主若是生我的气,就骂我吧!」 赵永乐自嘲地笑了下,半晌才嘆了口气,说道:「我不怪你,倘若是我,恐怕也不知如何坦承……总之,既如此,咱们都说开了来,正好将前世的事情与今世核对一番,早日将那高士宁等人揪出来,保住大魏盛世,这才是最要紧的。」 陆行墨听了,想说些什么,但见赵永乐神色淡淡的,便闭上了嘴,心中发闷,过会儿才开口:「上辈子临城由萧隆义把持,战事不利,是我察觉到萧隆义的奇怪之处,故意害他负伤卸职,此后临城的状况才逐渐好起来,只是当时已经太迟,京城朝廷决定与北夷说和,让您和亲……因此这辈子我提早谋划,与其他反萧的将领联合,做了这个局,如今一切顺利,至少北夷没了蛮王,一片混乱,更别谈侵略大魏了。」 赵永乐闻言,怔忡不已。 难怪陆行墨的行事与前世大不相同……而陆向斌也是得他特意交代,才改了言行,也就是说,陆行墨也知道上辈子陆向斌差点成了她的驸马,还当众拒绝她…… 赵永乐心里放着这事,但并不问出口,反而说起别的:「你今日进宫正好,林义昨日才传消息给我,说那些在保福寺伪装成工匠的人,来回报说赵芷萤与高士宁又在保福寺见面,不知说了什么,他们一个是皇宫女眷,一个是礼部官员,实在没理由三番两次凑在一处,因此可以断定他们肯定有共谋的嫌疑,上辈子赵芷萤能那么顺利地害我,肯定有人帮助,我便怀疑跟高士宁有关。这高士宁手段着实奇怪,既培养死士,又利用女眷做些阴险勾当,若非北夷奸细,那么他上辈子害和亲队伍死了那么多人,又是为了什么?」 陆行墨与赵永乐都是想着,高士宁若是北夷奸细,那么害和亲队伍死了那么多临城将领,便是他的目的,但仔细一想,北夷若这么聪明,迂迴地要害死临城将领,为何高士宁在京城那么多年,却不对朝廷官员下手呢? 陆行墨想起一事,便问:「郡主让林兄派了那么多人在保福寺,就为了看着赵芷萤与高士宁二人吗?」 赵永乐这才想起,沛儿当时自尽那些事,正好与陆行墨回攻北夷撞上,未曾传递消息给他,此时便都说了一遍。 陆行墨听完,便说:「那个保福寺后山洞穴里的奇怪图形,请郡主改日让人给我瞧瞧。」 赵永乐提起桌案上的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徐徐画出来,边说:「图形我都记着,现在便可画给你瞧。」 陆行墨便凑过来看,赵永乐鼻间恍惚闻到他身上的气息,笔尖停滞了一下,但很快继续画完。 「这便是那几个图形,不知是不是他们死士之间联繫的暗号,有人看了图形便放火烧山了,肯定是怕留下这痕迹。」 赵永乐这么说着,只见陆行墨拿起那张纸,仔细看了看,眼神有些凝重。 赵永乐看他彷佛认得那些图形,心中诧异,便问:「难道你曾见过这些图形吗?」 陆行墨抬眼,认真看着她,缓缓道:「这不是什么图形或暗号,而是『肃孙族』的文字。」 赵永乐愣住,彷佛听过肃孙二字,约莫是小时候读书认字时,曾经学过大魏周边的国家,才知道的,于是问他:「你识得肃孙文?」 陆行墨点点头。「去临城投军时,为了不让人觉得我是好高鹜远的世家子弟,便认真学了临城境外几种夷文,除了对大魏威胁最大的北夷,还有许多小族,或是逐水草而居,或是建了小小王国,虽不足为惧,但偶尔也会抢夺行经路过的大魏百姓财物,因此我留意了一阵。这肃孙,曾经有自己的国家,就在大魏西方,北夷南方处,约莫三十五年前,遭北夷併吞,如今不復存在……这些文字,写着『小心王女』之意。」 赵永乐听了,吃惊不已,半晌才泄气道:「当时以为这是什么暗号,想着要引其他人出来,没想到竟是沛儿与他们通风报信,将我供出来,难怪高士宁要派人杀我……这么说来,果然与北夷无关,而是这个已经灭亡的肃孙族作怪了?这是为何?他们不寻北夷復仇,在我大魏境内潜伏十几年,要做什么?」 陆行墨又继续说:「说到肃孙,先前为了营救庞将军,我曾让人仔细调查北夷王室的状况,北夷蛮王嫔妃妾室数十人,其中有个妾室,听说曾经是肃孙的皇太子妃,不过并不受宠,我也不曾放在心上……」 赵永乐灵光一闪,便道:「难道是这个肃孙的皇太子妃怂恿北夷蛮王在大魏安排奸细?但你说她不受宠……或者她自己派人来大魏,想着利用大魏给肃孙復仇?」 陆行墨顿了下,摇了摇头,才说:「这个肃孙的皇太子妃在十多年前就逃出北夷,不知所踪了。」 赵永乐遗憾地嘆了口气,这线索竟也断了。 但是之前阴错阳差没能早些发觉这个肃孙的事,现在总算有些眉目,希望不算太晚。 且听到陆行墨说北夷蛮王有数十妃妾,幸好这辈子陆行墨将那蛮王掳了来,自己肯定不需要和亲了,否则实在噁心。 第134页 这么一想,这辈子陆行墨已经为她避开许多灾祸,自己就算心中有疙瘩,也该感激他才是,赵永乐哑然笑了下,才道:「多亏你做了这许多事,否则如果只有我一人重活过来,只怕也难挽狂澜,光是与北夷的战事,都不知如何避开……」 陆行墨轻声说道:「我也只是做我该做的,身为大魏边将,我的本分便是守卫大魏百姓,郡主在京城也做了许多事,否则我也不能知道那些消息,好能做出应对。且郡主不必再担忧北夷来犯,之前调查北夷王宫时,我便收买许多人,也派了一些细作,利用北夷王宫争嫡,引起纷乱,如今掳来北夷蛮王,正是引得他们内乱的大好机会,如今我的人正怂恿那些王子们,趁机谋位,待他们杀的血流成河,选了新的蛮王,咱们再将北夷蛮王放回去,又是一场风波,北夷必定元气大伤,若能劝得皇上派庞将军与我领兵攻过去,彻底灭了北夷,那么大魏从此便无外敌了!」 赵永乐听完,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很好,那,那是最好不过了……」 事情都让陆行墨做了,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赵永乐忽然怀疑,莫非弟弟那个小兔崽子,便是知道陆行墨有多能耐,才让他也重生的吗? 难道自己是被那小兔崽子瞧不起了? 不,好歹她也让小兔崽子好好降生下来,就这一点,小兔崽子也得感激她! 陆行墨见赵永乐久久没有说话,以为她是反对自己的计划,便问:「郡主可是有什么疑虑?」 赵永乐连忙摇头。「你这计划很好,进行得顺利,那便是大魏之幸了!只是皇祖父是否会让你跟庞将军带兵攻打北夷,还得看到时候形势如何,但是至少这么听来,北夷好一段时间不会是大魏的威胁了。」 她说到这里,双眸有水光闪现,欣慰地笑了。 陆行墨犹豫一会儿,才问:「先前曾听说有些官员看着太子被罚禁足,转而攀附端康王,幸而端康王自己不成器,只顾玩乐。只是不知,可对太子殿下与您有什么影响?」 第77章 丑陋 赵永乐闻言, 有些尴尬,她该承认是自己派人去引着叔父端康王玩乐吗? 这么说来,陆行墨在北夷王宫四处怂恿捣乱的想法, 与自己竟不谋而合。 她不禁笑了下,但很快敛起笑, 摆了摆手道:「不必担心,这刺杀一事终究不是父王的错, 想来皇祖父不会让父王禁足太久的。」 陆行墨见她胸有成竹,便也放下心来,他并不熟悉端康王, 但知道他女儿赵芷萤是个多么恶毒的人, 只要危害到赵永乐, 在他看来, 都需要尽早除之而后快。 赵永乐又微微蹙眉。「我原以为是去溢州常恩县三西村调查的人被高士宁发现, 才引来这场刺杀,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只是去三西村的人至今没有消息, 令我十分担忧。」 陆行墨想了下, 便道:「郡主,这三西村便在大魏西境边缘,再过去, 即是肃孙曾经的王国所在,高士宁跟肃孙的联繫, 很可能由此而起……这样吧,让我的属下去找您先前派去三西村的人,他们擅长隐藏踪迹,那些死士也不是他们对手。」 赵永乐嘆了口气。「只好如此, 但是没能找到高士宁与肃孙有联繫的直接证据,还是有些可惜。」 陆行墨迅速地思考了下,又说:「郡主,我有个建议,如若我的属下寻到您派去的人,且看他手上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再者,不管有没有线索,我让属下故意露出些行迹,高士宁的人若暗中观察,肯定会有所察觉,咱们再假装送信回京城,必定会有拦阻信件或追杀等事,我会另派一队人去擒住这些死士,这次必要留下活口。」 赵永乐听了,对陆行墨这么快想出来的办法十分佩服,只是仍有些忧心,便道:「上次我被刺杀,连累三个太子亲卫而死,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伤亡,这计划会不会太危险……」 相比赵永乐的担忧,陆行墨十分气定神闲。「我与那些死士亲自交手过,他们功夫并不高,否则也不会只敢躲在树林里放箭,只是果决求死,令人断了继续追踪的机会。我的属下们除了近身功夫,也擅长暗中埋伏,只要择定一处地方引得他们现身,咱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可保全咱们这边人的安全了。」 赵永乐不懂这些武力上的拼搏,既然陆行墨如此有信心,便交给他了。 于是她点点头,望着陆行墨的双眸道:「既如此,需要些什么,尽管让人告诉林义,他会全力配合你的。」 陆行墨见她眼神是全然的信赖,心底有一丝苦涩,赵永乐先前与他就差那么一步,可以心心相印,现在太子殿下看来也不反对他们的婚事…… 多想无益,正如赵永乐所说,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大魏盛世。 其他的,之后再说吧…… 陆行墨黯下眸光,嗓音温润道:「三西村若有消息,我也会请林兄传递消息给郡主。」他想起一事,又说:「郡主先前让我盯着府里的姨娘柳贞儿,疑她与赵芷萤过从甚密,也曾出入保福寺,我前些日子禁足在家中,让人着实调查柳贞儿一番,倒是查出了些东西,只是与高士宁无关……」 陆行墨说到这里,神情有些微妙,赵永乐不免心生好奇。 第135页 「查到什么东西了?」 赵永乐问出口,却又想到,陆行墨这么说,难道是平阳侯府的家事?所以才不好开口? 她正犹豫着是否让陆行墨别说了,但陆行墨目光中带着嘲讽,又道:「那柳贞儿一心要谋算我弟弟与赵芷萤的婚事,我继母近日有所发觉,正气怒不已。这段时间,柳贞儿又忽然安分起来,我觉得不对劲,探查一番,才知她是有了身孕,想避风头,连赵芷萤约她去保福寺都拒绝。不但如此,她还怂恿我父亲将外头养着的一个庶子接回家中,想看我们三个兄弟起争执,她好稳坐后方,专心养她的胎。」 赵永乐听了,睁圆了眼,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尴尬地问:「这庶子又是从何而来……」 陆行墨表情还比赵永乐淡定,彷佛在说别人家的家事。「他娘已是死了许久,是柳贞儿帮着我父亲隐瞒家中的,藉口是怕长辈与我继母生气,但明眼人都知道,估计是柳贞儿怕自己无子,才养的一个棋子,现在她既怀了身孕,继母又要为我弟弟的婚事与她算帐,她便推出来,要让我继母手忙脚乱……总之,都是后宅不修,才导致的丑事,这中间并无高士宁的手笔,家中可疑的奴僕,我也寻藉口赶出去,放在祖父的庄子看管起来,以观后效。」 赵永乐不禁为陆行墨心疼起来,他在外要处理那么多国家大事,回到平阳侯府还不得安宁,这平阳侯陆望龙真是上辈子烧了好香才生了陆行墨这个儿子……不,应该要归功于陆行墨的生母廉氏,她必是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才能生出陆行墨来。 毕竟是陆家家事,赵永乐也帮不上什么忙,想了一会儿,只好说:「你与陆向斌感情可好?若是不好,随他娶了赵芷萤,让他们彼此祸害去;若是好,那至少我这里还可以使上力,让端康王府反对这门亲事,你也就少花些心力在此。」 陆行墨心中一股暖流拂过,赵永乐就算与他拉开了距离,但还是关心他的。 「郡主若能帮忙,我自然感激不尽。继母待我不错,若赵芷萤嫁进来,继母恐怕寿不久矣。且我瞧着斌哥儿也不是很热衷于这门婚事,只要他不娶,别人也无可奈何。郡主量力而为即可,切莫落了把柄给别人。」 赵永乐心想,上辈子陆向斌与赵芷萤很顺利地订了亲,她就算要报復赵芷萤,也无意拆散那二人。但既然这婚事影响到陆行墨,她顺手破坏,也不困难。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书房门口有人咳嗽,赵永乐与陆行墨望过去,原来是赵承元扳着脸走进来。 赵承元打量他们一会儿,严肃道:「说什么?那么长时间都不出来!」 陆行墨却一点不憷,将方才与赵永乐商议有关三西村的计划,又对赵承元禀报。 赵承元却很错愕,他本是想让这两个年轻人独处,有什么矛盾尽快解开了,不料他们说的竟是这些正事……难道是他想得太龌龊了? 赵承元不免尴尬地又咳了两声,才道:「你是借着请安的名义过来,也不好待太久,这便先回去吧!」 陆行墨拱手应是,赵承元便走在他前面,先出了书房,陆行墨抬步跟在后头,只是出书房前,他回头看向赵永乐,眼神有些无奈,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温和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赵永乐心中有一丝刺痛。 她上辈子会豁出去,与陆行墨共度那一夜,本就是想着今后再见不到面,是她人生仅有一次的放纵。 如今才知道,他也重生了,看过上辈子那么丑陋的她,不但是外表上的缺陷,还有内心那即将腐朽的自己。 那些都是她不愿意再面对的过去。 这辈子她是活得不同了,敢于违逆皇室这个囚笼,对于他人来说,她是张扬的,恣意的,不是前世那个处处谨小慎微的她。 这样如此不同的两个自己,陆行墨是为何又再一次愿意与她在一起呢? 难道仅仅因为上辈子那一夜? 赵永乐是想问他的,可是要提起那一夜,她怎么也问不出口,面上有如火烧一般。 彷佛又回到这辈子第一次重逢,她慌张,混乱,不知如何自处,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陆行墨。 上辈子,连她都不爱那样自卑消沉的自己,陆行墨为什么能接受她呢? *** 且说平阳侯府内,陆姚氏起先因着陆行墨自临城归府居住,心中忐忑了一阵,一面怕陆望龙与他起冲突,一面怕慢待了陆行墨,惹他埋怨。 幸而陆行墨只待在凭陵院,轻易不出来,还设了小厨房,只由长随陆山下厨,丫头们也都赶出去,并不要旁人服侍,日子久了,就如从前一般,差点让人忘了陆行墨的存在。 陆姚氏想着陆行墨果然还是省心的,陆望龙倒是装横地骂了几次,说陆行墨不对父母晨昏定省,是为不孝,但骂了半天也没见陆望龙敢去凭陵院找碴,陆姚氏也只当耳边风罢了。 倒是儿子陆向斌惹出来的大祸,让陆姚氏差点没去了一条命。 陆向斌与赵芷萤往来也有一年左右,本是由柳贞儿牵线,私下里见面,后来陆向斌有些后悔,便推託不去,赵芷萤还没发觉这是陆向斌对她无意的暗示,改而写信给他,陆向斌也不知怎么拒绝赵芷萤,就在信上写一些无关紧要的,一来一往,既拖了时间,也终于让陆姚氏发觉了。 第136页 对陆姚氏来说,有如晴天霹雳。 她可不想要一个郡主儿媳妇,更何况还是柳贞儿的外甥女,因此一开始,她恶狠狠地要陆向斌与赵芷萤断了关系。 陆向斌倒是诉起委屈来,反问母亲该怎么回绝赵芷萤。 陆姚氏头疼不已,生了这儿子根本是讨债来的,招惹一个郡主,还想全身而退,简直痴人作梦,把皇室当作好欺负的吗? 这让陆姚氏不禁犹豫起来,若儿子太过决绝地与宜芳郡主断了关系,会不会得罪端康王府呢? 也不知端康王夫妇知不知道这事?陆姚氏越想越担心,反而让儿子先应付赵芷萤,拖着时间,待她慢慢打听端康王府的情况。 这陆向斌与赵芷萤的事,便暂且耽搁下来。 倒是陆姚氏得知儿子与赵芷萤扯上关系,就是柳贞儿这女人悄悄牵的线,登时大怒不已。 第78章 陆守恩 陆姚氏纵然看得儿子再紧, 也要把持那么一大个侯府家事,难免有疏漏之处,柳贞儿何时拢络了儿子去, 她竟一点不知。 现在连儿子的婚事,柳贞儿都插手了, 长此以往,那还得了? 陆姚氏便狠狠教训儿子一顿, 不许他再跟柳贞儿来往,陆向斌还不服气,他虽对赵芷萤无意, 但在他眼里, 柳姨娘总是温温柔柔的, 受了委屈也不来麻烦母亲, 最亲和的一个人, 是母亲囿于妻妾相争才有偏见罢了。 陆姚氏见他如此,更是气得倒仰,便拉着儿子到陆望龙面前, 面子情也不做了, 阴沉着脸道:「从来没见哪家的姨娘插手嫡少爷的亲事,咱们家柳姨娘可是独一份儿!拉的媒还是端康王府的宜芳郡主,也亏得她敢想!现在你儿子不想娶, 且看事情如何收场?只怕你三跪九叩到端康王府,人家也不会放过侯府!」 陆望龙乍听此事, 云里雾里,旁边侯府总管陆庆对这些事都十分明白,便斟酌着慢慢说了。 陆望龙先是有些尴尬,作为妾室, 自然不应该去管嫡少爷的婚事,这不是惹人埋怨吗?但他一贯偏心柳贞儿,便嘴硬道:「你怪到贞儿身上做什么?否则凭你跟斌哥儿,能攀上端康王府?若能娶到宜芳郡主,那也是斌哥儿的喜事!」 陆姚氏冷笑一声。「你还不了解你儿子吗?他有那个好性儿能担待一个郡主?现在跟人家藕断丝连一年了,说不想娶,这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啊!你说的是,光凭我跟你儿子,哪能攀得上端康王府!哪能招惹这么大的祸!」 陆望龙听了,也是有些害怕,不由斥骂一旁的陆向斌:「你既敢招惹人家郡主,还不负责任娶了?现在你老子的面子也不够赔的!」 陆向斌一直都暗自有些瞧不起父亲,因此也不怕他责怪,只一味皱着脸道:「我又没说要娶她,是她主动寄信给我,难道我要牺牲自己的下半辈子,来奉承她吗?我只想娶我愿意共度一生的女子,这又有什么错?」 陆向斌这话倒触中陆望龙的心事,他自少年起就想娶柳贞儿作妻子,被长辈与现实阻挠,只好委屈柳贞儿作妾,他一向自诩与柳贞儿就是一对苦命鸳鸯,现在看到儿子不愿娶宜芳郡主,就如同当初他不愿娶廉氏一般,心中唏嘘。 陆望龙便嘆了口气,道:「你说得也是,这妻子若不娶自己心爱的,那就是相看两厌,生活毫无乐趣……」 陆姚氏在旁听着,冷冷道:「听着侯爷这话,是要替你儿子收拾局面了?」 陆望龙忙皱起眉头。「这,端康王乃是太子殿下的亲弟弟,若是得罪于他……」 陆姚氏便语调凌厉地说:「按我说,柳姨娘既有这么大的面子,便让她去跟宜芳郡主说吧!不是她的外甥女吗?既能作亲,也能退亲,她那么神通广大,自然想得到办法!」 陆望龙用手指着陆姚氏,气愤道:「你这是蛮不讲理!贞儿她多可怜,娘家都不肯认她,端康王府岂会因为她饶过咱们侯府?你这是要推她去送死呢!」 陆望龙说话,哼了一声,竟快步走出门去,头也不回。 陆姚氏气得发颤,陆望龙这分明是逃避不管的意思! 陆向斌在旁,看着母亲,也是觉得羞愧,便道:「要不,去求一求祖父?或者,大哥?大哥刚立了大功,端康王大约不会太为难他……」 陆姚氏一个转身,将儿子搧了一个大巴掌,陆向斌的脸立即肿得老高,疼得忙摀嘴。 她眼神森冷,唤来丫鬟婆子道:「今日起不准二少爷出他的院子一步,饭食由外送进,所有信件都交到我这儿,谁敢放二少爷出来,三十杖剥了衣服卖出去!」 陆向斌还想求饶,陆姚氏置若罔闻。 过了几日,陆姚氏仍是越想越气。 上靠不得丈夫,下靠不得儿子,有个侯夫人的名头又有何用? 想当年,她娘家诚敬伯府,空有爵位,却穷得差点揭不开锅,一家子女眷没日没夜作针线补贴,明知平阳侯世子宠妾无度,元配死得蹊跷,还将她这个黄花大闺女嫁过来续弦,为的就是那些聘金。 她的嫁妆薄得叫无数人耻笑,这也是她刚开始嫁进来,一直抬不起头的缘故,若不是老侯爷陆铭忠抬举她,她还不知被陆望龙与柳贞儿那对狗男女搓磨到何种地步。 她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把持住侯府家事,每日睡不到三个时辰,比同年人看得都老态许多,结果柳贞儿竟不声不响差点将儿子毁了! 第137页 她绝不相信柳贞儿替儿子找来赵芷萤这姑娘,是为了儿子好,肯定是憋着什么坏心! 现在娘家人肯定帮不上忙,丈夫又一味护着柳贞儿,万事不管,陆姚氏这些日子明显瘦了一圈,神情憔悴。 她到底是久居深宅的妇人家,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得罪端康王府的后果,这一腔怒火既无处发泄,便故意要刁难柳贞儿,趁着陆望龙不在家中,叫柳贞儿来说话。 陆姚氏先打发柳贞儿的丫鬟出去,才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近日总是腰酸背疼,那些丫头手脚毛躁,总捶得不得我意,素日听侯爷说你手艺极好的,我且受用一回,柳姨娘可愿屈尊?」 陆姚氏也不是无的放矢,这柳贞儿往日总爱在陆望龙面前表现出甘愿为妾的样子,打帘奉茶,无一不做,越勤劳,陆望龙就越心疼。 陆姚氏便是算准了这点,才使唤起她。 而柳贞儿本防备着陆姚氏说起陆向斌的亲事,以为陆姚氏先礼后兵,自己不妨委屈一会儿,之后自可向陆望龙哭诉一番,推託了找赵芷萤说话的差事。 于是柳贞儿还真笑着跪坐在地,给陆姚氏捶腿。 只是捶了良久,也不见陆姚氏提起陆向斌的事,柳贞儿便是再耐得住气,也不禁烦躁起来,盘算着是否该自己主动提起。 但陆姚氏见她挑起话头,又让她奉茶,或是做针线,且不让她坐着,百般找事给她做。 偏偏这些,还是以前她经常自告奋勇说要替陆姚氏做的,只是刻意在陆望龙面前这么说罢了。 就这么在陆姚氏房里硬生生站了两个时辰,还是陆望龙归家,陆姚氏才『大发慈悲』放她去了。 柳贞儿已久未受过这等苦楚,一出陆姚氏院门,就沉下了脸。 她不由将手覆在小腹上,摩娑一会儿。 心道,纵然可以在陆望龙面前说陆姚氏的坏话,但这侯府还是陆姚氏做主,陆望龙在陆铭忠面前起过誓,绝不将侯府家事交给陆姚氏以外的人。 就算陆望龙为了她打骂陆姚氏,也不见得能避开陆姚氏之后对她的为难。 柳贞儿心知陆姚氏因着陆向斌与赵芷萤的事,对她心怀怨恨,只是她原以为陆姚氏会忍气吞声来求她,请她出面与赵芷萤谈。 她本还打算藉此拿捏陆姚氏,为自己争些好处。 岂知陆姚氏不按常理出牌,愣是不开口,还如此折磨她…… 不行,陆望龙总有不在家的时候,陆姚氏若真发起疯来,她恐怕也难以支撑。 尤其她好不容易才怀了身孕…… 没错,在多年的调理下,她终于找到大夫开了对症的药,饶是如此,也吃了许久的苦药,才怀上这珍贵的胎。 为了不让陆望龙缠她,她悄悄地对他说了,还让陆望龙不要告诉家里其他人,以免遭到『迫害』。 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暗示得明显,陆望龙便满脑子猜测父亲陆铭忠、妻子陆姚氏,更甚者长子陆行墨,都可能会『迫害』他的爱妾贵子,满腔保护欲怫然而升。 于是陆望龙满口答应,绝对不说出去,但柳贞儿深知他脾性,这人虽宠爱她,但遇事是靠不上的,否则当年就不会委屈她作了妾室,还得意洋洋地对她说终于能长相厮守。 柳贞儿思考许久,便决定将『陆守恩』接回来。 这个陆守恩,如今也有十三岁了。 原是她当年私下寻遍大夫,都说她难以生育,她实在不甘心,眼见廉氏生的儿子陆行墨,以及续弦姚氏生的陆向斌,都越来越大,而红颜易老,色衰爱弛,凭着这张脸,她如何能一辈子拴住陆望龙的心? 柳贞儿心中起了畏惧,便怂恿陆望龙找个外室,生下的儿子认她作母亲。 当时陆望龙还傻兮兮地说要找府里的丫鬟,生下来给她养便罢了,柳贞儿只好耐心解释,在府里生的,肯定要认陆姚氏为嫡母,而在外生的,养得大了,不能左了性,就是接回来,也不会认陆姚氏,这样她才能安心。 陆望龙也心疼爱妾不能怀孕,便答应了这个荒唐的主意。 陆守恩的生母自然是柳贞儿安排的人,早早便去世了,陆守恩在外宅,一向只有丫鬟婆子服侍,少见外人,柳贞儿每个月去看望他一次,见他养得虽怯弱些,但这样才好操纵他,柳贞儿还算满意。 如今要避开众人耳目,养住身上这胎,柳贞儿便对陆望龙殷切道:「守恩那孩子也大了,该接回侯府教导些人情义理,过两年说亲,妾身也将来有靠了。」 陆望龙对陆守恩没什么感情,甚至面都没见过几次,只是每月拨十几两银子去那宅子,如今听到柳贞儿提起要将他接回来,陆望龙还不太愿意,现在倒是后怕起来,这私生子接回侯府,还不掀起一场风波?不知父亲陆铭忠要怎样教训他! 「且悠着会儿,你也说了他才十三岁,并不急着说亲。你若怕将来没有依靠,这是傻话,你不是有我吗?且你肚里这胎,肯定是个白胖儿子,到时候,也不必指望恩哥儿了。」 第79章 她的拖累 柳贞儿自然也希望肚子里这胎是个白胖儿子, 但她必须要做两手准备才能安心。 便假意掉了几滴泪,陆望龙心疼得不得了,自然柳贞儿说什么都答应了。 于是陆守恩便从外宅接了回来, 当陆姚氏看到陆守恩时,脸色难看至极, 陆望龙本还想摆一摆家主的威严,但看到陆姚氏阴森森的目光, 陆望龙不由闭上嘴巴,竟也不敢说话。 第138页 陆守恩身材瘦小,皮肤苍白, 不似陆行墨、陆向斌两个各有清俊风流的外表, 陆守恩长得十分平凡, 虽有五分像陆望龙, 但眼睛小了些, 鼻子塌了些,整个人唯唯诺诺,好不容易往上抬一眼, 看见陆姚氏华丽富贵的模样, 又吓得赶紧低头,满脸大汗。 他想寻找一向待他温柔亲切的柳姨娘,但左顾右盼都寻不着, 整个人更加驼背弯腰,对侯府陌生的环境非常不适应。 柳贞儿就怕陆守恩回侯府, 可能会起冲突,妨碍了自己珍贵的胎,自然不肯出面了。 「咳咳,恩哥儿的母亲是我十多年前识得的一个农家女, 本想带回家来,只是她生下恩哥儿不久就病逝了,我怜他没有亲母照拂,在侯府会受委屈,因此一直养在外面,现在他也十三岁了,该到说亲的年纪,你且瞧着有没有好人家的女儿,说给恩哥儿……」 陆望龙还没说完,陆姚氏就冷笑一声,陆望龙不由自主噤声。 陆姚氏对陆望龙连最后一点善意都没有了,这么大一个庶子,能瞒过她,可瞒不过柳贞儿,现在话里将柳贞儿撇得干干净净,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庶子肯定与柳贞儿脱不了关系。 还说怕接进府里受委屈,这是拐弯抹角说她这个侯夫人刻薄寡恩呢? 陆姚氏才刚经过儿子惹出来的祸事,如今哪里有空在意这继母、嫡母虚无的名声? 于是便冷冰冰道:「说亲?名字都没上族谱,哪家姑娘愿意说给咱们?这事儿我管不了,请父亲回来,能不能上族谱,是父亲做决定。」 陆望龙皱了脸,他还想着能避开父亲陆铭忠,便心存侥倖道:「我寄封信回老家宗祠,让他们添一笔便罢了……」 陆姚氏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望龙,凉凉道:「侯爷尽管写信,不过依我看来,这封信寄过去,不光父亲,族老们都要来侯府看一看您的好儿子了!」 陆望龙一时语塞,陆姚氏说得对,侯府多出一个庶子,用一封信打发,想得太过容易…… 陆姚氏也不是询问他的意见,当即命人去京外庄子接陆铭忠回来。 陆望龙见状,气得跳脚,却无可奈何,连忙又钻到后院去,寻柳贞儿想法子了。 陆姚氏看着陆守恩那畏缩迷茫的样子,嘆了口气,对丫鬟婆子们吩咐,清出一个院子来,让陆守恩住进去。 陆守恩只带着外宅里一个婆子过来,那婆子贼眉鼠眼,死命护着陆守恩,像是怕有人谋害她家少爷。 陆姚氏只瞥了一眼,淡淡道:「侯府不能有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奴僕,带下去好好教导,教不好,让她从哪儿来便送回哪儿去。」 那婆子听了,便要撒泼,可侯府不是外宅那没有规矩的地方,立即便有丫鬟婆子们涌上来,堵住她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陆守恩见状,吓得浑身发抖。 有另外的丫鬟婆子带陆守恩去院子里,陆守恩犹在发愣,像木头般任人摆布。 陆姚氏的大丫鬟秋桃嗤笑道:「也不知侯爷怎么想的?若是养在侯府,可不比现在这样子好多了?」 陆姚氏揉了揉太阳穴,很是头疼。「肯定是柳贞儿的主意,将人养得胆小,才会听她的话。她那个人以为天底下只她最聪明,可她不知,她对男人的眼光烂得可以,侯爷是那样,这庶子又是那样,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光会听她的话又如何?我且等着看咱们家这柳姨娘的下场,侯爷庶子会是她的依靠,还是她的拖累!」 *** 陆铭忠听闻平白冒出一个庶孙,便立即回了侯府,陆姚氏满脸憔悴迎上来请安,陆望龙低头不敢对上父亲的目光。 陆行墨与陆向斌安静站在一旁。 陆铭忠懒得理会儿子,只跟儿媳妇说话。 这几句话,便明白如今现况,陆向斌招惹宜芳郡主的事也知道了。 陆铭忠知道儿子那怂样,只说了句:「侯爷身边的小厮都拉去角门上,每人二十板子;养在府里的清客,都赶出去。」 陆望龙身边的小厮连忙喊冤,陆望龙见不罚自己,哪里还敢说话,便眼睁睁看着小厮们被拖出去。 陆守恩见了陆姚氏一回,便发了烧,因此并没有出来,陆铭忠只好去他院子里看他,已是让大夫看过了,丫鬟们正熬着汤药,棉被用物都是俱全的,陆姚氏做事还是让人放心。 陆铭忠便叫陆行墨领他去凭陵院。 陆望龙与陆向斌两父子见状,俱都松了口气。 陆姚氏看到他们二人没出息的模样,淡漠地甩袖而去。 而凭陵院里,陆行墨亲自泡茶给陆铭忠,陆行墨的神情一直很平静,彷佛这侯府里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陆铭忠长长地嘆了一口气,才道:「所以我才不想回来,这府里一堆破事,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主动放弃爵位,看没了侯爷的名头,你父亲还敢不敢整日惹祸。」 陆行墨不置可否。「其实京城公侯世家,都有一二丑事,咱们侯府也不算特例。」 陆铭忠见他像个没事人一般,不由问道:「多了个弟弟,你就没什么想法?」 陆行墨看了陆铭忠一眼,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不管来几个弟弟,都与我无干,我是不会长久住在这里的。」 要不回临城,要不『嫁』到赵永乐的公主府去,他从来就没有把平阳侯府当『家』看。 第139页 陆铭忠闻言,心痛了下,儿子死活不肯上请封世子的摺子,连他都骂不动,否则陆铭忠是希望陆行墨早些接下侯府的。 陆铭忠啜了口茶,纳闷道:「你父亲无缘无故将庶子接回来,可是有什么阴谋?」 陆行墨摇了摇头。「我查过了,柳贞儿怀了孕,瞒着继母,约莫是想让我那庶弟挡在前头,她好安心养胎。」 陆铭忠脸色一变。「怎么可能?我当初……」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陆行墨淡笑地问:「柳贞儿多年无孕,是祖父的手笔?」 陆铭忠见陆行墨一副万事瞭然的模样,神情有些不自在,半晌才开口:「当年你母亲……不幸过世,你父亲寻死觅活,非得娶柳贞儿进门,我知道那女人居心不良,岂肯让她生下我陆家子嗣?便让人给她下药。或许是药效过了,又或许是她得了解药……」 整个侯府都以为陆行墨不知道生母廉氏那时的事情,陆铭忠也不知怎么解释,所幸陆行墨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说道:「柳贞儿以为只有父亲知道她怀孕,我劝祖父也装作不知道为好,到时候若她有个三长两短,父亲肯定会四处说人害她。」 陆铭忠的脸色像吃了苍蝇一般难看,怒道:「这庶子来路不明,我也要依着你父亲的话,将他上族谱吗?」 陆行墨也喝了口茶,气定神闲道:「既来路不明,祖父让人查一查不就好了?」 陆铭忠愣了下,随即苦笑道:「我老了,对这种家族丑事也不擅处理了……你说的是,我看着那孩子胆小懦弱,若只是被柳贞儿利用,针对他也不能解决任何事情。」 陆铭忠与陆行墨这么谈了一会儿,心情好多了,便要出去,陆行墨起身送他。 临出门前,陆铭忠犹豫地看着他,开口问:「你与明珠郡主……」 陆行墨垂下眼睫,并不说话。 陆铭忠心中咯噔一下,瞧着孙子表情,莫非与明珠郡主不顺利吗? 但陆行墨绝口不提,他也不能如何,只好又嘆口气,便要走了。 陆行墨要送他,陆铭忠让他别忙,陆行墨便停住脚步,看着他祖父走出去,只见凭陵院门口,侯府总管陆庆等在那里,似乎有事要讨陆铭忠示下。 陆行墨望着陆庆好一会儿,神色不明。 *** 陆望龙来找柳贞儿求安慰,柳贞儿温言软语一番,服侍着陆望龙睡下,才独自坐在桌旁,拄颚沉思。 她预计到陆姚氏会请陆铭忠回侯府,陆铭忠手段果决,陆守恩的事估计会很快定下来,但陆姚氏肯定会膈应许久,也就无暇顾及她,她便能隐居不出,好好养胎。 只是陆铭忠一回侯府,便找陆行墨谈话,倒是让她出乎意料。 陆行墨自十四岁投军,中途也只回家探亲过一次,那时陆铭忠都没有回来,是陆行墨去庄子探望他。 柳贞儿心想,从前陆铭忠再怎么护着陆行墨,过了那么多年,心也该淡了,知道是时候倚靠家中其他人才对。 就像这次,陆行墨功过尚且不明,被皇上禁足在家,这么长时间,都不见陆铭忠回侯府,柳贞儿便猜测,他们祖孙之间终于生疏了。 谁知出了陆守恩的事,陆铭忠不找其他人,却第一个找陆行墨说话。 柳贞儿有些扼腕,她早年见陆行墨没有生母,对继母陆姚氏也冷淡,便想拉拢他。 只是陆行墨年纪小小,却独来独往,谁的面子都不给,柳贞儿对廉氏一直嫉恨在心,看到陆行墨这副样子,与他母亲有九分相似,想拉拢他的心便歇了。 如今看来,当时应该多坚持的,若是陆行墨站在她这一方,也不愁陆姚氏找她麻烦。 不过……现在要拢络陆行墨,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吧? 陆行墨的亲事,不是也没有着落吗? 若陆行墨将来娶的妻子,能与她联手,或者,她能手握陆行墨妻子的把柄,好好利用,这平阳侯府,将来还是得落在她柳贞儿手上…… 第80章 不认识 柳贞儿想了一回, 不由嘆气。 都怪赵芷萤魅力不足,连陆向斌这憨货都拴不住,真是晦气! 柳贞儿对赵芷萤很失望, 所以前些日子赵芷萤要约她去保福寺上香,她便推了。 赵芷萤善妒心窄, 也不知又想害谁,柳贞儿实在懒得为她再出主意。 柳贞儿又摸着自己肚子, 若这胎是儿子,她便利用陆守恩来对付陆行墨、陆向斌两兄弟;若是女儿,那她就继续怀, 继续生, 直到生了儿子为止, 在那期间, 安抚住陆守恩那傻子, 做她的枪使,也是一个策略。 柳贞儿自觉算无遗策,还让丫鬟悄悄送吃穿等物给陆守恩, 说两句她在府里艰难, 不便探望云云,想来陆守恩便会感激涕零了。 说到陆行墨的亲事,过两日, 却有个机会,自己登门来了。 陆姚氏听到兵部右侍郎夫人使人送来帖子, 说欲携女登门拜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自己跟什么兵部右侍郎夫人相识,或许是侯府的旧友也未可知? 问过陆铭忠, 陆铭忠也不记得,让陆姚氏且见一面再说,于是当日陆姚氏便让下人迎进来。 只见这兵部右侍郎夫人萧林氏身材丰腴,满头珠翠,笑呵呵地走进来,旁边一个姑娘搀扶着她,这姑娘倒是长相不俗,气质出众。 第140页 萧林氏神情恳切,握住陆姚氏的手,笑道:「久闻侯夫人美名,一直想结识于您,无奈没有机会,还是我这胡涂女儿,说起在临城时曾受陆大公子照拂,应当上门致谢,我延宕至今才拜访,实在惭愧!」 陆姚氏听着这话,睁大了眼,打量起在旁边的那位姑娘,只见那位姑娘脸颊泛红,低下头去,陆姚氏心里嘀咕,莫非陆行墨在临城与这姑娘有什么…… 陆姚氏客气笑道:「不瞒您说,我见了您的帖子,也是满头雾水,墨哥儿性格稳重,在家里从不提起临城的事,他又年轻,恐怕是耽搁了些人情,今日您先上门,少不得外头还有许多人情要还呢!」 陆姚氏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她怕随便替陆行墨附和了对方的话,对方毕竟带着个妙龄未嫁的姑娘,若传出去,还不知被误会成怎样。 萧林氏见她回得这样客套,愣了一下,但还是笑着又闲谈几句,陆姚氏又贊了那姑娘几句,问道:「这是您闺女?在家行几呢?」 萧林氏回道:「她行长,是我嫡亲大姑娘,家里男人虽从武居多,但养的姑娘都寄望能秀气温柔些,因此取名『吟月』。」 陆姚氏听她自报女儿闺名,心中瞭然,向一旁的大丫鬟秋桃拊掌拍了两声,说:「初次见面,没准备什么好的,拿着玩吧!」 秋桃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表礼,萧吟月谢过,接来一看,是一方砚台,她不由滞了一下,但不清楚陆姚氏脾性,只以为陆姚氏喜好文墨,才选了这表礼。 其实陆姚氏也是有讲究的,事先知道人家要带女儿来,一般给晚辈姑娘,她都是准备金银玛瑙的小件首饰,但因着家中有两个,不,现在是三个了,到了议亲年纪的少爷,这表礼就要小心些,若她拍了两次手,秋桃就会拿出比较安全的砚台当表礼。 其实对陆姚氏来说,这是警惕着对方的意思。 萧林氏母女自然没有发觉。 陆姚氏将她们让进花厅,上了茶果,陆姚氏才问:「说来真让人不好意思,还不知道您家姑娘说的,在临城受过墨哥儿照拂,是什么情况?」 萧吟月不知想起什么,又低下头去,脸上红红的,这种举动,叫见者容易误会,陆姚氏不免更加怀疑陆行墨与这姑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萧林氏便答:「原是去年时候,我们一家人去临城探亲,吟月她大伯父在临城置办了洗尘酒席,您家大公子在席上对我家老爷十分亲切,我家老爷感念在心,却是胡涂的,一直没有对我提起,是吟月提醒了我,我这才慌慌张张地来上门致谢,礼数不周,还请侯夫人不要见怪!」 陆姚氏听着,越听越奇怪。 所以是兵部右侍郎与陆行墨同吃了一席,这母女也不在场,那为何不让兵部右侍郎本人来侯府向陆行墨致谢呢? 她又想起,去年与今年都非考核之年,那么去年这兵部右侍郎肯定还在职的,京官为何能到临城探亲?萧林氏说的大伯父又是谁? 陆姚氏顿了会儿,才浅笑道:「原来如此,我自然不会见怪的,我从未听墨哥儿提起这事,想来不足为道,您也不必挂怀。」 萧林氏这才有些困窘的样子。「侯夫人别怪我贸贸然登门,原想着都在京里,若在宴席上碰面,那么再朝您致谢,也自然些。只是这些日子见您都没有在别人家中席上,若我自家办宴,也不好直接发帖子劳您驾临,所以这才腆颜登门,侯夫人若不嫌弃,相逢即是缘分,咱们两家今后长来长往,也是佳事一桩。」 陆姚氏又看了看一旁羞涩的萧吟月,心中十分明白了。 只是不知陆行墨对这萧大姑娘是什么想法,她便说得模稜两可:「您实在客气了,前阵子我身子不适,懒怠出门,还劳得您亲自登门,是我的罪过!您实在也无须着急,都在京中住着,今日这家办宴,明日那家置席,总有相见的时候!」 萧林氏见陆姚氏话说得这样漂亮,想钻空子都不能够,再搭话几句,也探不出什么,想着今日就是来看一看陆行墨这个嫡母行事,总之先攀上关系再说,于是说了一会儿话,便要告辞。 陆姚氏挽留再三,萧林氏自恃女家,也要矜持些,坚持要走,陆姚氏也就送她们出门。 大丫鬟秋桃这才问陆姚氏:「大少爷是不是在临城跟那萧大姑娘有什么?看大少爷回京这么久,从未提起什么萧家,那边便急了,想讨您的口风?」 陆姚氏沉吟了会儿,偏头道:「若是那样,还是那位兵部右侍郎直接找墨哥儿谈,不是更快?我瞧着不像有什么……她们来访的时间有些意思,说是那萧大姑娘提醒才记得,之前碰不到我,因此登门。但我前些日子推了宴会,是因着墨哥儿被禁足在家,我不好到外面张扬,但她们今日都敢贸然来访,难道前些日子就不敢?而墨哥儿解了禁足,她们就急匆匆来了,之前莫不是担心皇上会降罪墨哥儿,所以不敢来?」 秋桃咋舌,那母女看起来还有几分富贵模样,尤其萧大姑娘,看着清新脱俗,没想到竟是趋炎附势的。 陆姚氏让秋桃去传消息给凭陵院,说萧氏母女今日来家与大少爷有点干系,秋桃得了回话,一路窃笑着来回陆姚氏。 「真真有趣儿,大少爷让那长随山子回奴婢,说并不认识她们,还要奴婢跟您说一句,兵部右侍郎的大哥曾是临城主帅萧隆义,如今免职在京。」 第141页 陆姚氏不由拍了拍胸口,后怕道:「竟是那个宿娼被刺的萧隆义,他的名声我都听过,墨哥儿自然不会与他们萧家有什么交情!说不定他们还想求墨哥儿,在皇上面前为萧隆义求情呢!秋桃,今后若是那萧家母女再来帖子,都说我病了,不便见客!」 秋桃笑着应是。 陆姚氏想着,若今后在外面宴上遇见那萧家母女,随便应付过去便罢了,听着陆行墨的意思,这萧家可以得罪,不能扯上关系的。 陆姚氏便将这萧家母女的事抛开。 但萧林氏带着萧吟月来访,不是秘密,柳贞儿知道后,觉得有点意思,她自己也有些人脉,便使人打听一回。 于是知道了宁平侯夫人生辰宴上,这萧大姑娘曾与潘玲起冲突,为陆行墨说了许多好话。 萧家母女来平阳侯府拜访,陆姚氏也没避着人,当时有一些僕妇在场,都听到她们谈话,柳贞儿略一打听,便知道大概了。 看来这萧大姑娘对陆行墨有意,萧家想将女儿嫁进来呢。 柳贞儿先前就想在陆行墨的亲事上打主意,现在正是想瞌睡时就有人送上了枕头。 陆姚氏顾忌继母名声,只要陆行墨不主动,她是不会轻易张罗陆行墨婚事的,若自己能促成这桩婚事,萧大姑娘还不得感谢她? 柳贞儿便让人去打听萧吟月的事,知她惯常去一间首饰铺子,便派一个小子盯梢在那儿,知道萧吟月约定哪日要去取预定的首饰,柳贞儿便亲自过去了。 萧吟月在跟掌柜确认预定的首饰时,柳贞儿便在旁假意十分喜爱的样子,称赞萧吟月的品味。 萧吟月本还冷冷淡淡,不欲理会,但听到柳贞儿话里提起自己是平阳侯府的姨娘,萧吟月才正眼看向她,柳贞儿便故意对掌柜道:「说起来,家中几位少爷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想必很快要置办许多首饰,我瞧着你店里东西不错,改日拿了首饰样子的图纸送到平阳侯府来,我家夫人若看了喜欢,可就是笔大生意了。」 这话可触动了萧吟月心事,听着这姨娘话里甚至能在少爷们亲事上出主意,萧吟月便不停看向她。 柳贞儿知道这姑娘入了瓮,便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子,犹豫道:「这位姑娘,我瞧着您刚打的首饰很好看,若请掌柜打个一样儿的,或者相似的……您可会介意?」 萧吟月想了一下,大方笑道:「这有什么?不知为何,我瞧着您就觉得亲切,您若喜欢,这首饰也可让给您。」 柳贞儿自然先是百般推辞,最后见推不过,便说要请萧吟月到茶楼一叙,她来作东。 此举正中萧吟月的下怀,她便顺从着答应了。 第81章 技高一筹 萧吟月受了柳贞儿的好意, 吃茶一回,又送了两样首饰,便归家来, 向她母亲萧林氏提起这桩巧遇。 萧林氏知女儿心事,便问:「可打听到什么要紧的?」 萧吟月早屏退下人, 悄声道:「这柳姨娘还比侯夫人早进门,我提了句那日去侯府拜访, 她就殷勤起来,说合家都观望谁来做这个大少奶奶,有奉承我的意思。」 萧林氏听女儿说起这平阳侯府姨娘姓柳, 便想起彷佛听过一些平阳侯府的秘闻, 此时倒记不真切, 又问:「还说了什么?」 萧吟月迟疑一下, 才道:「柳姨娘说, 她家大少爷与家里人不和,因此早年远走边疆,话里的意思, 我听着是很不必管顾侯夫人, 只要陆大公子愿意,侯夫人也插不上嘴。」 萧林氏便念叨着:「他生母早逝,平阳侯宠妾, 又有继母继弟,他在侯府自然困难, 要另寻出路才投的军,这个略一打听,人都晓得……」萧林氏说到一半,又觉不对, 喃喃道:「是了,我想起来,平阳侯专宠妾室,这柳姨娘进门比侯夫人还早,莫不是就是那个得宠的?按理说,陆大公子至今尚未被请立世子,可见平阳侯不喜这长子,但平阳侯的宠妾,如今听说咱们家有那个意思,便要来巴结你,莫不是平阳侯对长子的态度有所和缓?」 萧吟月喜道:「娘,这可是好消息!咱们本还打算若是一切顺利……帮扶着陆大公子夺这世子之位,若平阳侯自己想通了,岂不省力许多?」 萧吟月边说着,脸又红起来,想到在临城酒席上,她悄悄躲在一旁,看见陆行墨俊朗温雅的模样,一颗芳心便悸动不已。 她自那以后,便不由自主打听陆行墨的事,知道得越多,就觉得彷佛与他很相熟了,只是现实中,陆行墨与她从未真正见过。 萧林氏也笑道:「去年你的心事叫我察觉,那时你父亲被停职,一家人前途茫茫,我想着陆大公子的家世也很过得去,若你嫁给他,也为你大伯父拉拢来一个助力。只是后来你父亲顺利起復,这陆大公子离家投军,军衔也比你大伯父低了这许多,就有些配你不起,你后来也没再提起。陆大公子这回立了功回京,看着皇上不知是要罚他还是赏他,咱们总不能拖着一家子去赌这个,后来他解了禁足,想必赏赐就在后头,也是多亏你提醒我,否则若叫别家闺秀想起来,都去打听侯夫人的意思,咱们那时才凑趣,就泯然众人了!」 萧吟月被她母亲如此取笑,不由羞红了脸,跺了跺脚,躲回闺房去了。 她独自在房里想着,去年看见陆行墨这般仪表堂堂,确实也很动心,只是自己大伯父可是临城主帅,那陆行墨不过是驻军副参领,有些可惜,是配不上她的。 第142页 再打听他的家世,虽是侯府嫡长子,却十四岁就孤身投军,可见这世子身分也不会落在他身上。 就更加不用考虑了。 后来回京碰上潘玲时,知道潘玲这个安阳长公主的嫡亲孙女竟然与陆行墨议亲,可见陆行墨的身分也不是她想的那样低,心思便又活络起来。 所以听到潘玲毁谤陆行墨,便一时激动,站出来替他辩解几句,也顾不得旁人误会。 若不是后来被那明珠郡主身边的嬷嬷奚落,抢了她的风头,否则这件事若传进陆行墨耳里,他也会感念自己的善举吧…… 幸好现在看起来,陆行墨的前程相当光明,自己嫁过去,说不定就是世子夫人,将来,还会是侯夫人…… 那么去年因父亲停职而去临城避祸,竟是因祸得福,才知道了陆行墨这个人,难道这就是姻缘天註定吗? 萧吟月越想越羞,心中对于想嫁给陆行墨的渴望,也就越来越殷切了。 只是后来与母亲递帖子去平阳侯府,那侯夫人都称病拒了,萧吟月本还心中不安,是不是侯夫人这个继母想阻挠长子亲事,但后来母亲告诉她,听闻平阳侯府多了个庶子,想来侯夫人这阵子忙着料理家事,才推拒了帖子,萧吟月便安下心。 萧林氏又告诉她,打听过后,那柳姨娘果真是平阳侯爱妾,若有机会,不妨走她的路子,打听陆行墨爱好,或者平阳侯的意思,早些将亲事定下来,毕竟萧吟月也十九岁了,再挑拣下去,只怕再遇不到陆行墨这样好的人选。 萧吟月心里也有些着急,去了那遇见柳姨娘的首饰铺子几次,都没再遇见她,不由气馁。 好在半个月后,终于又让她遇上那柳姨娘,萧吟月便以还席为藉口,请那柳姨娘去茶楼叙话。 只是这次叙后,萧吟月一脸古怪地回到家中,她母亲追问之下,萧吟月才吞吞吐吐道:「听那柳姨娘说,陆大公子的生母死因不是很单纯……」 萧林氏愣了下,忙问:「什么意思?先前听说急病死的?难道不是?」 萧吟月拧眉答道:「那柳姨娘说漏嘴,说先头侯夫人是上吊自尽的。」 萧林氏撇了撇嘴。「我也打听清楚了,那柳姨娘是寿安侯府庶女,闺中就与平阳侯不清不楚,说不定先头侯夫人是被他俩气着,才寻了自尽,难怪年纪轻轻就没了呢!」 萧吟月到底还年轻,被柳贞儿一番神神叨叨的话绕得不明白,跟萧林氏传话,就不知该怎么说明,想了半天,才道:「我听着好似先头侯夫人是自己觉得没脸才寻死的,还是在陆家宗祠老宅,所以平阳侯才不喜陆大公子,柳姨娘劝我,若与陆大公子说话,千万避开这事,还说若日后侯夫人引着我提起陆大公子生母,别中了计,惹来陆大公子不喜。」 萧林氏听了这话,心惊胆跳。「这是怎么说?先头侯夫人何故觉得没脸?」 萧吟月摇摇头。「我问那柳姨娘,她不肯说,还说我一个未嫁闺女,不好打听这个。」 萧林氏直觉便是平阳侯府有什么秘密丑闻,平阳侯至今不肯为嫡长子请封世子,莫非就是因为这个妨碍了? 「你下回再遇见那柳姨娘,仔细探听……」萧林氏吩咐到一半,突觉不对,止了话头。 萧吟月不解,便问她母亲:「人家侯府的秘事,我打听是否不大好?但那柳姨娘也知道咱们家有意与侯府结亲,所以奉承着我,如果我再问她,或许她愿意说也未可知。」 萧林氏思索一会儿,才冷笑道:「只怕人家是把咱们当枪使呢!」 萧吟月愣住,忙问:「娘,此是何意?我不过与柳姨娘凑巧碰见两次,就算侯夫人因此不喜,我也有话辩解。」 原来萧家男子都爱三妻四妾,萧林氏的丈夫兵部右侍郎,家里也有五六个小妾,并通房好几个,有时还要与奴僕的妻室眉来眼去,萧林氏自嫁进萧家,就一直在对付这些狐媚子,后宅之争她再熟悉不过。 也是柳贞儿让陆望龙独宠惯了,在陆家十件事有九件如自己的意,便使了与对付赵芷萤同样的诱略,拿当年的秘事来哄人,让人信任她,站在她那边。 柳贞儿仗着自己并未明说,萧吟月也不能在外头散布,因此并不要紧。 但萧林氏技高一筹,此时想通了,便语带不屑道:「她这是想提前拉拢你,若你嫁进去,便要你挡在前面,与侯夫人作对。」 萧吟月怔忡一会儿,才说:「这也是在所难免,且瞧着那日咱们去陆家拜访,侯夫人不咸不淡的,可见对陆大公子的亲事并不上心,想来也是,她自己有一个嫡亲儿子,自然不喜陆大公子,那我若想嫁给陆大公子,自然要与侯夫人作对了。这么一想,那柳姨娘既得侯爷宠爱,有她站在我们这边,岂不是好事?」 萧林氏戳了女儿的额头一下,恨铁不成钢道:「你还是太年轻了!那柳姨娘都说了,先头侯夫人是自觉没脸才寻死的,咱们首先得弄清楚了究竟是什么事,否则我怎能安心把你嫁过去?」 萧吟月也知道自己如今已十九岁,若再不定亲,就找不到满意的人家了,因此见陆行墨解了禁足,前程在望,心里就更着急些,被柳贞儿这么一调唆,便目眩神迷,看不清事情了。 她不免埋怨道:「那是人家侯府秘事,岂是这么好打听的?若打听不出来,娘就要放弃了吗?」 第143页 萧林氏知道女儿一腔恨嫁的心,但她可不愿结了一门不安稳的亲家,故而十分坚持要查,萧吟月劝不动母亲,便烦躁地闭门不出了。 萧林氏派人往陆家宗祠老宅仔细调查一番,她是箇中好手,派奴僕假装是某家亲戚,对某家亲戚又说是陆家京城来的,又辅以金银收买,终于找到老宅附近村里一个农民,那农民点着银子,咕哝道:「怎么最近总有人打听当年的事?平白让我得了这些财,真走大运了!」 那萧林氏派去的人没听清,便问:「您老人家说什么呢?」 那老农家中不幸,亲人都死尽了,只留他一个,他也没什么好怕的,拿钱去买酒肉,且乐一天是一天,便道:「我说,当年那些富贵老爷们去陆宅里开宗祠,说要给什么大少爷上族谱,酒席摆了好几天,我凑趣儿送了好些鸡鸭鱼肉换钱,还帮忙洗马,后来忽然将我们都赶走,我听了一耳朵,说是把个年轻夫人关起来,因她扒灰,陆家嫌她丢人,后来那夫人好像上吊死了。」 第82章 这么有缘 「咱们这些穷人家, 不敢得罪富贵老爷们,听他们说那夫人是急病死的,谁都不敢说话, 陆家人又送了几两银子给去帮忙的人,于是我们越不敢提起了。但是我们原也不知怎么回事, 要说也不知怎么说呢!」 那老农说完,怕这些话对那人没用, 要收回银子,便将钱袋子往后藏,忙说:「再多的我也不知, 我是听陆家当年一个洗衣服的老婆子说的!」 那人听了扒灰的话, 心中惊愕, 但面上不显, 安抚过那老农, 便拿着这话头,又去打听当年曾在陆家宗祠老宅做过事的人。 现在还在陆家宗祠老宅的人,自然不肯说, 但这十几年来, 那被赶出去或者伤病不能服侍的,生活困苦,能拿几个钱, 又兼萧林氏的人假装对当年一清二楚的样子,便当闲聊似的, 交代得七七八八。 如此一来,萧林氏也明白得差不多了。 萧林氏如鲠在喉,扎心不已。 她叫来女儿,脸色难看地说了调查出来的事, 萧吟月还听不甚明白,萧林氏便气道:「那扒灰说的便是陆大公子的生母与老侯爷有染呢!这样污糟事,怪不得平阳侯不喜长子,说不定陆大公子还不是平阳侯的种……」 萧吟月听得脸色愈加苍白,若陆行墨不能成为侯府世子,那她怎能嫁过去呢? 萧林氏长吁短嘆。「你如今也十九岁了,今后嫁到别人家里去,也说不得有这些那些的丑事,所以为娘才狠下心说给你听明白,这么看来,这陆大公子是决计不能嫁的,平阳侯不可能为他请封世子,将来若这丑事又叫人掀出来,他妻子也不用做人了!」 萧吟月红了眼眶,哭了一会儿,才哽咽道:「那我能嫁谁呢?先前相看的几家,都因伯父出事,一个个没消息了,硬生生将我拖到这个年纪,好不容易陆大公子年纪相当,又出身侯门,且一表人才,要上哪儿才能再找更好的?娘,就算他不能成为世子,但他在临城有战功,也许将来能自己挣得爵位,我就与他住在临城,不必顾忌十几年前的旧事。再者,陆大公子若在临城更进一步,对伯父也是好事,说不定有他帮衬,伯父可以回到临城,再作主帅也未可知!」 萧林氏听了这番话,不禁也心动起来。 他们之所以这么执着陆行墨,除了萧吟月的那份痴心外,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为之前说亲的人家,都因萧隆义宿娼被刺导致免职待查的丑闻,一个个闻风而逃。 先前萧林氏自恃女儿才貌上等,决心要找个顶好的王孙世家公子,才肯点头答应,也真有几家人打量萧吟月有个作临城主帅的伯父,年纪大些,挑剔些,也无妨,甘愿等待。 只是萧隆义既出了事,萧吟月再好,也敌不过各人自扫门前雪。 萧林氏与女儿这才慌了,年纪拖到现在,有个名声不堪的伯父,还有哪个好人家愿意结亲? 萧吟月也是到了这个地步,才坚持要母亲去平阳侯府拜访,制造两家结亲的机会。 萧林氏也是越想越不甘心,她忽然灵光一闪,那平阳侯府里的柳姨娘又怎么知道元配与老侯爷扒灰的? 萧林氏屈指算起来,按着早先查到的时间,这柳姨娘该是在元配死后才进的门,平阳侯难道还跟爱妾说起自己被亲父戴绿帽吗? *** 太子赵承元虽还未被章平帝解了禁足,但赵承元倒是先解了赵永乐的禁足。 原先就是为了撇除赵永乐与太子亲卫被刺案的关系,若赵永乐一直关在宫里不出来,反而引人怀疑。 赵承元斟酌京中的情势,各处都打点好,认为安全,便吩咐女儿出去露个面。 于是赵永乐出席了一个闺秀举办的花宴,略坐一会儿,应付过众人后,便告辞了。 旁人因着太子仍在禁足中,也不敢与赵永乐搭话,见赵永乐神情清冷坐在那里,也不敢闹得太过,赵永乐提前退席,她们还都松了口气。 坐上了马车,便听到林义从外头传来的声音:「郡主,博香楼的帐,您可要看一看?」 原先就与林义约定好,在路上相会,因此赵永乐听到林义的声音并不惊讶,此时慵懒回道:「不必了,你看着没问题便罢。」 林义应了声是,又问:「郡主可要去博香楼坐坐?」 第144页 赵永乐本要答应,但忽然想到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他:「那个狮子巷的房子,可有人打理?」 林义愣了下,答道:「买过来时就整理了一番,后来派一对老夫妇看着。」 赵永乐低声说了句:「去那儿坐坐。」 隔了许久才出宫,赵永乐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待着,忽然就想起这个从陆行墨手中买来的房子,一直未曾亲眼见过。 林义便领路,一直来到狮子巷。 这狮子巷是个极安静的地方,巷子不长,只有四五间院落,据林义所说,因往外的大街上有间京城最大的笔墨书铺,因此屋主都是赁给进京赶考而落榜后备考三年的书生,也有那九品小官买来住的,居民简单,又没有爱与人闲话家常的邻居。 进了巷子,往西数第二家便是赵永乐买的房子,打开大门,赵永乐坐的马车直接拉了进去,里头那对老夫妇忙不迭地来迎,因赵永乐带着金川、珠尘二人,也并不需要那对老夫妇服侍,因此将他们打发下去。 赵永乐下了车,仔细打量这房子。 不过前后二进,一进三间厢房,院子里还有马棚水井晾架等,那对老夫妇收拾得很干净,平日住在前院灶房旁的小屋里,那二进的厢房除了打扫,轻易不进去的。 赵永乐看了一回,在第一进的正厅坐着歇息,这白墙木桌,真是一点装饰都没有,她便问林义:「这房子买来就这样的?」 林义答说:「买来就是这样,或许本来的东西,陆大公子临行前都拿走了也说不定。」 赵永乐心想,这里既然当初只是陆行墨的暂居之处,那么大约本来就没有东西的。 她坐在那儿发呆,林义与金川、珠尘也不敢打扰她,默默地泡茶备果。 忽然听得外头有人敲门,林义皱起眉,警惕地朝外走去。 林义让那对老夫妇先开了一点门缝,问对方是谁。 「您老人家好,这房子如今可是您二位住着?」 林义听到这声音,不由愣住,赶紧凑上前去,定睛一看,惊唿道:「陆大公子!」 原来竟是陆行墨站在门外,独自伫立在那儿。 陆行墨看到林义,也露出诧异的神情。 林义将他让进来,陆行墨往四周一看,太子亲卫们与马车就在院子里,他便一脸惊讶,开口问:「郡主也在这里?」 林义答道:「正是呢,小的去通传下,陆大公子请先在此候着。」 于是林义边走边心中嘀咕,难道郡主跟陆大公子就这么有缘?难得出门,还能在狮子巷这间房子遇上? 赵永乐听说陆行墨来了,也是讶异,让林义将陆行墨迎进来。 只见陆行墨不是一身墨色衣衫了,而是穿月白色长衫,腰间系一条苍青带子,愈发显出他本有的世家公子气质,赵永乐看了,觉得挺新鲜的。 陆行墨上前来行礼,垂下头时,赵永乐看见他头上的墨色银线髮带,就是她送的那个生辰礼,赵永乐顿了一下,才让他免礼。 赵永乐摆手让他坐下,陆行墨依言,坐下后看着赵永乐一会儿,才开口:「郡主怎会在这房子里?」 赵永乐目光闪过一丝困窘,她也是第一次来这儿,谁知竟会遇上陆行墨。 「……我先前听林义说这房子不错,想着在京里多些隐密的地方处理事情,便将这房子买下了。」赵永乐面上镇定地这么说着,又问他:「你今日怎么会来这里?」 陆行墨听到赵永乐说将房子买下了,便直直盯着她瞧,瞧得赵永乐脸色不自在起来,陆行墨才微微一笑道:「近日家中聒噪,我寻思着再置一处房产别住,便想到先前暂居此处时,颇为清幽,或许可以买回来,所以今日才过来探听新的房主……郡主若喜欢此处,当时何不让人告诉我的属下?我直接送给郡主便成。」 赵永乐听到他说『近日家中聒噪』,触动心中的好奇,犹豫着该不该问他,边说道:「就是知道你岂肯照价卖我,我也不占你这个便宜,所以另外使人出面买了……如今这房子也是放着,你若不想住在侯府,不如搬过来吧!」 陆行墨呆了一下,才露出一个浅笑来,双眼微弯,温声道:「多谢郡主好意,待过几日,家中事毕,我再搬过来。」 赵永乐想起他先前说平阳侯多一个庶子,但这与他何干?为何需要等到『家中事毕』? 她望着陆行墨,只见陆行墨似乎想往下说,但看到林义与金川、珠尘站在一旁,面露迟疑,赵永乐便对其他人说:「你们先下去吧!」 林义等人只好先退到厅外,赵永乐才问他:「除了上次你说赵芷萤与你弟弟纠缠不休的事,难道还有别的事需要你烦心?」 陆行墨抬起右手,往左手臂轻轻摩娑了下,答道:「郡主还记得第一次去我祖父那庄子时,我与郡主说了许多关于我亲娘的事吗?那是我第一次与人敞开心胸,去谈论我亲娘……也让我重新思考了许多,或许我有能为我亲娘做到的事,趁着皇上还未颁下赏罚的旨意,我想将这家事处理干净,查探过程便不细说,总之,我想到当时养娘说过的,看到父亲的小厮带着柳贞儿出了宗祠老宅,养娘既死了,但那小厮或许还活着,我便开始调查当时我父亲身边的小厮们,终于找到那人,使了些手段,他才交代清楚……」 第145页 第83章 作数 陆行墨说着这些话时, 黯下眼眸,那浅笑也消失不见,让赵永乐心脏不由缩紧, 一揪一揪地疼。 只见陆行墨嘲讽一笑,眸光转而冷漠, 嗓音森沉道:「我亲娘果然是被污衊的,我父亲、柳贞儿, 都是共犯。」 赵永乐握紧拳头,看到陆行墨坐在那里,身形孤寂, 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似的, 她有一股冲动, 很想走过去, 站在他身边…… 但她只是蹙紧了眉, 轻轻问道:「你要让那小厮与你父亲对质吗?」 陆行墨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抬眼看向赵永乐时,又恢復了温和的表情, 语气平缓道:「这些骯脏的事, 还是别拿出来污了郡主的耳朵,总之这几日,我便会将这些『杂事』解决, 到时候,正大光明地搬出侯府, 住到这里,也挺不错的!」 赵永乐看见他表情的转变,面对自己时,隐藏了他受到的伤害, 令她不禁更加心疼。 「你要长久住在这儿?那这房子就有些小了……」 陆行墨摇摇头。「不要紧,只有我一人,这房子尽够住了。」 赵永乐失笑道:「我虽不甚了解柴米油盐等事,但也知道你这样的身分,至少小厮长随也该配两个,灶房也得有厨娘,马棚也得有人,还有守门的小子。只有你一人,难道顿顿都在外头吃?」 赵永乐说完,对上陆行墨的眼神,只见他眸光里沁着深潭般的温柔,嘴角噙着一丝笑。 她不由闭上了嘴,淡淡的红晕控制不住地浮上脸颊。 她在胡言乱语什么?简直像个啰嗦的妻子,唠叨个没完…… 陆行墨却没有纠结她的逾矩,而是忽然提起别的事:「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封信,是临城的属下送来的,说是我回京后,才送到临城,因此错过了。」 赵永乐听了,不明所以,还没意会到他说的是什么信。 陆行墨才继续说道:「原来是郡主写给我的。」 赵永乐愣住,立即想起她第一次写给陆行墨的回信,其实也没写什么,只是因着陆行墨那封只有『佳期将近』四字的信笺,让她不明其意,才提笔问他何意。 后来的事也都知道了,她就忘了这封信。 赵永乐不免责怪他:「谁让你写得猜谜似的,我也就是问了一句,你属下大老远从临城巴巴地送来,倒白累了这趟。」 陆行墨嘴角上扬,被赵永乐这般责怪,也没有反省的意思,自顾自道:「先前寄了那么多封信给郡主,这还是第一次得到郡主亲笔回的信,我格外珍惜,也不放心将信留在侯府,便带在身上。」 他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笺来。 赵永乐看到他真把那信放在身上,不由羞窘起来。 这人怎么回事?她又不是写什么要与他幽期密约的信,这么珍而重之地带在身上,若叫人意外看见,那该怎么办? 「你……你若不放心留在侯府,干脆烧了,一劳永逸……」 陆行墨不以为然,又将信笺放回胸口衣服里,认真道:「说不定这是郡主写给我唯一的一封信了,怎能烧了?」 赵永乐闻言,面上绯红一片,有些恼了,便伸出手,将掌心向上。「那这样,把信给我,我替你收着!」 陆行墨含笑摇头,还用手轻拍了拍胸口。 赵永乐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去,又道:「本就是我亲笔写的,我收回来也应当,你快拿来!」 陆行墨见她走过来,便用左手撑着座椅把手,要站起来。 却见他本还浅笑的表情,脸色忽然一变,又坐回去,用右手覆住左手臂,然后不动了。 赵永乐愣了下,盯着他左手臂,问他:「你怎么了?」 陆行墨摇摇头,双眸微弯,低声道:「没事。」 赵永乐见他的左手臂因右手压在上头,显出手臂线条来,但里头似乎裹着什么,缠了一圈。 陆行墨见她盯着他左手臂,便放下右手,朝她轻轻一摆,边说:「郡主且安坐着,这信,我还是自己收着……」 他还未说毕,赵永乐便看到他右手放下,露出来左手臂处,月白色的布料上沁出醒目的点点腥红,赵永乐心脏骤然一缩,伸手想去扯住他袖子,但在碰上前又及时止住。 她语气不禁急切起来。「你这是……流血了?」 陆行墨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自己左手臂处果然沁出血迹来,他又用右手虚挡着,不让赵永乐继续看,顿了下,才用轻松的语气说:「没事,一点小伤而已,没有大碍的。」 赵永乐见他不给她看,一股气从心头窜上,但她暂且耐着,探究地问:「你这阵子都待在侯府,怎么会受伤?难道是侯府有人害你?」 陆行墨移开目光,往旁边看去,像是掩饰什么地答道:「侯府的人害不到我,是我不小心……」 赵永乐见他不说,本也没那个立场再问下去,但方才那点点血迹,在脑海盘旋不去,她深思了下,才明白,那缠裹的一圈,便是包扎伤口的细布。 都要用布缠起来了,怎会只是小伤? 且方才陆行墨略为施力,那伤口就沁出血来,可见是难愈的伤。 赵永乐越想越是惊心,有一丝慌,有一丝躁,看见陆行墨漫不经心的样子,赵永乐又有一丝气。 她忽然拨开陆行墨的右手,拉起他左手袖子,果然看到他左手臂上,有细布缠裹,没了衣衫遮掩,那血迹泛得更多,赵永乐的面色立时煞白起来。 第146页 陆行墨猝不及防,让她拉起袖子,便立刻站起来,握住她扯着自己袖子的手腕,难得冷着声音对她说:「郡主少见武将的伤,这原没有什么,您看了不过徒增噁心罢了!」 赵永乐听他还敢教训她,便拧了眉,抬头瞪着他。「我何曾少见?上辈子我在伤兵营,看到的比这严重多了,我从来不曾觉得噁心!」 陆行墨语塞,垂眸看着她,没有说话。 赵永乐觉得他还敢对她横,越想越气,那被他握住的手腕便用了力气,转而扯住他胸口衣裳,又问:「到底怎么受的伤?」 陆行墨沉默片刻,才低声答道:「上回,我朝京外那片树林冲去,途中被刺中一箭……」 赵永乐心跳漏了半拍,竟是那时候被暗杀的事! 她心头像被堵住似的,盯着他左手臂,有些语无伦次:「我怎么不知道你受伤?伤得重吗?可让大夫看了?这么久了伤还没好,是不是你没好好养伤……」 她说着说着,都不知道自己眼眶里漫起水光,陆行墨垂首凝视着她,赵永乐还想去拉他袖子再仔细看看,陆行墨却忽然低下头来,堵住她碎念不停的唇瓣。 赵永乐顿时全身僵住,四周的声音忽然都消失了一般。 陆行墨没有过久的停留,离开了她的朱唇,然后将她温柔地拉进怀里。 「郡主,还记得上辈子我对您说过的话吗?……请您等我。」 赵永乐还神思恍惚,听了这句问话,没有回答。 陆行墨低头靠近她耳边,喃喃道:「我对您说过的每一句话,从上辈子到现在,都是作数的。」 赵永乐愣愣地眨了下眼,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陆行墨月白色的衣衫上,慢慢泛开。 他的吻,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就像他这个人,让她既陌生又熟悉,想要碰触,又害怕上辈子的一切只是幻影,害怕这辈子重蹈覆辙,他俩都死无葬身之地。 陆行墨搂着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又将自己的唇,印在她泪痕之上。 「我喜欢郡主,喜欢郡主笑起来的样子。」 赵永乐抬眸盯着他,这人双眼满是笑意,她不由自主想回应他的要求,想笑一笑。 但想到他的伤,又笑不出来,红唇微撅,睁着水润的大眼。 在陆行墨看来,她这样子,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让人又怜又爱。 赵永乐的双手抵在他胸口,像是要推开他,但一直没有出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扯住他胸口的衣裳,语气中带了点命令的意味,梗着声道:「你要赶快把伤养好!」 陆行墨低低地应了声:「嗯。」 赵永乐没有看他的眼神,只是盯着他胸前。「等你搬过来这里,我叫林义天天来监督你,擦药、吃药,不准你推託。」 陆行墨的声音更低了些:「嗯。」 赵永乐也不知道他的家事要处理多久,心中担忧,蹙了眉,怨他:「你是武将又如何?受了伤难道会比别人快好?拖到现在,万一成了旧伤,你还想不想带兵打仗了?自己在侯府,没人提醒你,你就不会照顾自己吗?」 却听陆行墨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又道:「嗯。」 彷佛在哄着她似的。 赵永乐气得捶了他胸口一下。 然后又忽然想到,这么一捶,会不会牵动他手臂的伤口?又急忙去看他左手臂。 陆行墨又不喊疼,赵永乐看不出什么,便抬眼去看他,只见陆行墨一直凝望着她,双眼满是缠绵的情意,柔柔切切,又暗藏一丝渴望,像是……像是想吞了她似的。 赵永乐忽然本能感觉到危险,挣开他怀抱,越过他快步走到门口,喊了声:「林义!」 「小的在!郡主有何吩咐?」林义快步凑上来听命。 「你去让人买些细布和外敷的伤药,再有些包扎伤口的琐碎东西,都一併买来。」 林义吓了一跳,忙问:「郡主可是受伤……」 赵永乐立即打断,说:「不是我。」 林义愣了下,明白过来,心道,难道陆大公子受了伤? 他见主子脸上没有表情,但语气有一丝急切,不敢多问,应是之后,匆匆吩咐人去了。 陆行墨看着赵永乐站在门口的背影,怀中忽然冷了下来,不由扬起一个苦笑。 第84章 打秋风 吩咐了林义, 赵永乐便让金川、珠尘进来服侍,两个宫女敏锐地察觉到室内的气氛古怪,端详了主子与陆大公子一回, 便默默地又泡茶奉杯来。 赵永乐坐回原位,并不看陆行墨的正眼, 只是呆呆地盯着他左手臂。 陆行墨知道这伤口不重新收拾,赵永乐就不会安心, 只得重又坐下。 两个人不说话,金川、珠尘愈发觉得不自在,金川端茶放在陆行墨身边的小几上, 看到他左手臂袖子渗出来的血, 心惊了下, 想到方才主子吩咐林义要买的东西, 便有些瞭然。 金川走回赵永乐身边, 见主子也只顾盯着那伤处,便低声道:「郡主,陆大公子的衣裳沾了血, 再穿着也不合适, 是不是让林大哥去买一件来?」 赵永乐回过神,点了点头,对珠尘招手道:「你去院子里, 对你林大哥说,再买件陆公子能穿的衣裳来, 或者不拘一件外衫也成。」 珠尘领命去了。 第147页 赵永乐将目光又放回陆行墨的袖子,忽然心中一动。 这人此前都穿黑不熘丢的衣裳,若是伤口渗血,那墨色衣服只怕就看不出来了。 赵永乐想到这里, 抬眼去看陆行墨的脸,陆行墨一直盯着她,见她突然看过来,他不由表情愣了下。 不知怎么地,陆行墨总觉得赵永乐的眼神少了些担忧,多了些探究。 林义派去买包扎用物的人先回来了,赵永乐指着陆行墨左手臂,对林义道:「你来替陆公子换药。」 林义内心几句埋怨不提,深吸口气,认命地上前去给陆行墨拉上袖子,又动作小心地解开染血的细布,直到露出里头的伤口来。 只见那伤口有些发肿,伤痕是崎岖蜿蜒的,也有她两个指节大小,此时往外冒着血,林义赶紧用细布沾水先擦去。 赵永乐拧紧了眉,揪着自己的手指,问他:「不是箭伤吗?怎么伤口这样大?」 陆行墨由着林义替他换药,表情没有丝毫动摇,彷佛感觉不到痛似的,语调和缓地回復赵永乐:「那箭尖虽没有淬毒,但故意用了有倒勾的箭尖,当时匆忙,我拔开箭时没有留意,扯出来的伤口就略大了些。」 陆行墨说完,金川、珠尘两个宫女都能想像出那种画面,如以身代之似的,揉了揉自己手臂。 陆行墨说得这般轻巧,但当时肯定很疼的。 赵永乐不忍心看那伤势,但又不由自主一直盯着,脑子里全是被刺杀时,陆行墨孤身一人冲出去的景象。 林义敷上外药,包扎完伤口,细布白白净净的,金川跟珠尘都舒了口气。 但赵永乐虽看不到他的伤口了,心里却仍旧跟着隐隐作痛。 去买衣裳的人也回来了,林义便捧着衣裳,指着一边厢房说:「陆大公子,小的服侍您换上吧!」 陆行墨摇头拒绝,自己拿着衣裳进了内室,赵永乐等着的时候,脸色还是不好,林义在那儿想着该怎么安慰主子,就听赵永乐忽然开口:「你去里面,帮着陆公子穿衣裳,免得他又扯裂了伤口。」 林义连忙应是去了。 金川跟珠尘也看出主子真的很担心陆大公子,珠尘是个嘴拙的,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郡主别担心,陆大公子在边疆,肯定受过更重的伤。」 金川闭了闭眼,心中嘆气。 果然赵永乐听了这话,脸色更加不好,只是嘴上冷声道:「我也知道,只是这伤毕竟是为了保护我,我过意不去,自然要看着他伤好才安心。」 她忍不住又开始想像,陆行墨衣裳底下看不到的地方,不知还有多少伤痕?上辈子在营帐里,光线不好,她又不敢细看,好像是摸到了些疤痕…… 此时陆行墨换了一身靛蓝长衫,神清气爽地走出来,恰好听见赵永乐这番话。 陆行墨无奈笑了笑,轻声道:「保护郡主是理所应当,死不足惜,这么点小伤就更不用说了。」 赵永乐听了这话,心中有气,抿着唇,站了起来,快语说道:「我该回宫了!」 陆行墨的眼神有些失落,但还是拱手道:「我送郡主出去。」 赵永乐不置可否,带着两个宫女与林义走到院子里,侍卫们将马车拉来,宫女们服侍着赵永乐要上去。 赵永乐回头看着陆行墨,停滞片刻,才轻轻说了句:「你家中的事快些处理了,搬到此处,也自在些。」 陆行墨这才露出一个温暖的浅笑来。 「我会遵命的。」 赵永乐不由一呆,这人说什么呢? 又自称『我』,又说会遵命,哪有人这样说话的? 她忍着笑,也不说道别的话,让宫女们搀扶着进了车厢。 陆行墨站在原处,目送着赵永乐的马车跟其他侍卫们慢慢出了门,他才走出去。 他独自走着,有一个脚步极轻的男子悄没声息跟上了他,陆行墨头也不回,声音几不可闻:「继续守着,郡主若是再来,即刻来报。」 那人得了吩咐,又快步往回走了。 *** 萧吟月急急忙忙来到母亲萧林氏的院子,拉住母亲的袖子,脸上带着期盼问:「娘,陆大公子那儿可回消息了?」 萧林氏皱了皱眉,扫视了室内的下人们一圈,下人们便赶紧退下了。 萧林氏没好气地弹了女儿的额头一下,骂道:「这么大唿小叫的,那些奴才嘴碎传出去,看你的脸还往哪儿搁?」 萧吟月脸色一僵,小声辩解:「我一时情急,不防就说出来了,他们要是敢说出去,娘就将他们打一顿卖得远远的,看谁敢往外传?」 萧林氏哼了一声,萧吟月见母亲脸色不好看,一颗心便提起来,有不好的预感。 「娘,您不是要让人传话给陆大公子吗?我方才听丫鬟说,您派出去的人回来了,陆大公子说了什么?可要与您私下见一面?」 萧吟月还想问一句,她如果跟去的话,合不合适?但自己说出来又太羞人了,红了脸不敢继续说。 萧林氏见女儿又期待又兴奋的样子,心中不忍,但嘴上还是厉声道:「谁知这陆大公子是个不识相的!我派了陪房里一个脸生的汉子去,都说了事关重大,与他生母有关,等了半天才使个小儿出来,说不认识的人莫来打秋风,送进去的纸条子还揉作一团,丢在我那陪房脸上,叫平阳侯府其他下人看见,取笑一回。你说他这什么意思?分明看了纸条子,知道是咱们家,还这样不给面子,把咱们家当什么了?」 第148页 萧吟月有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心里难受非常,憋了半天,才说:「或许是故意做给平阳侯府其他人看的呢?若是让他们知道,是您要与他亲自说话,侯夫人自然会起疑的……」 萧林氏冷笑一声。「故意什么?半句话都没有私下告诉我那陪房,这还谈什么合作?咱们是为他好,想帮他生母洗清污名,他自个儿倒一点也不在意!这种人,以后结了亲,恐怕也不会将岳家放在眼里!」 萧吟月对陆行墨的行为也很失望,她们母女早商量好了,平阳侯夫人与柳姨娘两边不靠,只管找陆行墨,原以为藉着陆行墨生母一事,他肯定会出面与她们合作的,到时候一面对付平阳侯夫人与柳姨娘,一面跟她培养感情…… 谁知道陆行墨竟这样冷淡,连见一面都不肯。 萧吟月看母亲一副被陆行墨气着了的模样,怕母亲不愿再管陆行墨,她心中便急切起来,绞尽脑汁,来对她母亲殷勤劝道:「娘,陆大公子肯定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一时接受不了,您莫要怪他……这样如何?咱们登门去,大大方方对侯夫人说咱们这边查到的事,那老侯爷不也在府里吗?若知道有办法洗清他当年的污名,哪有不依的?过后还要感激咱们呢!而待这些事都明了了,陆大公子肯定会了解咱们的苦心,侯府既靠不得,他自然要倚赖岳家了!」 萧林氏听完,烦躁地又点了点女儿额头,骂道:「我瞧你真是疯魔了!还亲自上门去!别人家的家事,咱们是好管的?传出去,人人都要笑咱们家倒贴!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萧吟月都快哭了,拉着她母亲,不肯放弃。「咱们也别提陆大公子就是了!就说因着好心,将这件事告诉他们,随他们料理家事,咱们也不多开口,传出去,别人也只会贊咱们家高义呢!要是这事顺利,陆大公子岂会不感念咱们家?这亲事果然能成,也就不只是平阳侯府家事了呀!」 萧林氏气得都说不出话来,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女儿,萧吟月不甘示弱,汪着两眼的泪看着母亲,到最后,萧林氏败下阵来,破罐子破摔道:「再依你这么一回!不成的话,今后别再提起平阳侯府了!」 萧吟月破涕为笑,又赶紧催着母亲准备起来,萧林氏无法,只好吩咐了奴僕,备好马车,母女俩携手往平阳侯府而去。 因着此前的帖子都叫陆姚氏给退回来,萧林氏想着这次不成,以后也别登门了,故而并没有先发帖子,而是直接到了平阳侯府。 平阳侯府的下人一时惊呆,竟有不发帖子就登门的官夫人,不免打量了萧家赶车的奴僕好几眼,才进门去通传。 陆姚氏听到萧家母女竟直接上门来,心道惊奇,难道真有要事找她?否则怎么会不先递帖子就登门?又不是什么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想到打秋风,陆姚氏不免想起稍早有个汉子说有要紧事找陆行墨,递了张纸条进去,结果被陆山随意打发个小子出来赶人,说是不知哪里来的,都敢对他们大少爷打秋风。 陆姚氏还笑了一回,只道是个不长眼的,平阳侯府都敢随便来了。 结果现在却轮到她遇上。 这年头,平阳侯府这么被瞧不起,可以随便登门了吗? 第85章 管闲事 陆姚氏让下人将萧家母女请进来, 立时便有婆子来悄声报给陆姚氏知道:「萧家多拉个马车来,下来一个老头子,萧家一个管事陪着, 说是等会儿他家主子有吩咐,让我们不必忙。」 陆姚氏听了这话, 眼皮子就跳起来,什么人, 到别人家拜访,还随便带人进来吗? 她面上不显,当萧家母女坐下后, 陆姚氏便装傻笑问:「听闻您带着大姑娘来了, 我还骂人, 说前日又没有帖子, 断不会慌张张上门来, 必是他们听错了。谁知竟是真的!我这头没梳好,衣服也乱穿,请您不要见怪。」 萧林氏知道陆姚氏这是在暗讽她们不请自来, 但心想着平阳侯的继室本就与陆大公子天然不合, 看她们母女不顺眼也是有的,因此也不客气地回道:「曾送过几次帖子,都说侯夫人病了, 我心里一直记挂着要来探望,这人有旦夕祸福, 纵是小病,若耽搁了,成大病也未可知,您整日操劳侯府家事, 只怕不注意保养身子,我一直想着要来提醒您……只是今日一见,您红光满面,倒不像生病的样子,令我放心多了!」 陆姚氏听这话夹枪带棒,心中惊奇,这母女不是想跟陆行墨结亲吗?这说话的态度,不像是要结亲,像是要结仇啊? 陆姚氏也不憷,浅笑了下,才说:「前阵子是病了,如今又好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萧林氏的丈夫虽只是兵部右侍郎,但因着之前萧隆义临城主帅的身分,有许多夫人愿意奉承着她,她便养成心高气傲的性子,让陆姚氏拒绝过那么多次,早就看陆姚氏不顺眼,现在便忍不住又要开口回怼。 萧吟月赶紧拉了下母亲的袖子,暗示母亲不可节外生枝。 萧林氏想起今日的目的,只好忍气吞声,正了脸色,故作犹豫道:「是这样,我也不是那等不知礼数的人,若不是要紧事,怎会突然上门来?这事还要从前些日子说起,我这大姑娘与府上一位姨娘巧遇两次,那姨娘说了些有关陆大公子生母的事,回来说与我听,我一听便不肯信,这等为婢为妾者,心思狡诈,善会挑拨离间,造谣生事,绝不可尽信的!我家恰有下人,亲戚在陆家宗祠老宅附近村里,说也曾听过一耳朵陆家的家事,我本不欲管,但这事内里细节,骇人听闻,我不忍见陆大公子被人蒙蔽,栽赃污名,这才令那下人寻了村里知道这事的人,交给府上,希望能釐清当年的丑事,我这良心才过得去!」 第149页 陆姚氏听了这番话,目瞪口呆。 都不知从何吐槽起。 是要说她们爱管闲事呢?还是该说萧夫人要管人家家里丑事,还带着女儿来,有多不妥当呢? 算了,且不说这对母女行径之奇葩,陆姚氏听到陆家宗祠老宅几个字,眼皮又乱跳起来。 她勉强扯开嘴角,笑道:「什么当年的丑事?萧夫人您这话说得我云里雾里,我自嫁进来陆家,十多年,从未听说什么丑事,您可要仔细着口舌……」 萧林氏硬声道:「侯夫人何不听那村人一言?万事便可明白了!」 陆姚氏收了笑,见萧林氏那么坚持,只好让人去将这个村民叫进来,侯府奴僕们赶紧用屏风隔开,只留了门口几步路空间。 那萧家管事便带着那老头子进来,那老头子一进门,眼珠子乱转,伸着脖子想看清楚屏风后面,又瞪着眼睛去看眼所能及的装饰,身上布衣虽算干净,但那骨子里散发的穷酸气,实在掩盖不了。 侯府的奴僕都诧异不已,盯着萧家管事与这老头子,窃窃私语,陆姚氏的大丫鬟秋桃便出来叫奴僕们都先退下。 那老头子见了秋桃,哈喇子直流,秋桃看了一眼,直犯噁心,赶紧越过屏风进来。 萧家管事隔着屏风,先行礼拜见陆姚氏,他便假称是村民的亲戚,凑巧听亲戚说过陆家的事,因此前来。 而那老头子,便是萧家先前私底下派人去打听,因而遇见的那个农民了。 萧林氏见他拿了钱,什么话都敢说,便让他顶了这差事,教他一回,带到平阳侯府来。 陆姚氏也不废话,让那老头子说。 「我十几年前在陆家那大宅子帮过几日工,都说陆家有个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要回来上族谱,热闹了好几天,有一日晚上,我收拾了东西要回家,便听到有人在墙角说话,说什么要撒谎,嚷得外人都知道,说陆大奶奶跟公公扒灰,让陆大奶奶被休,我又听见有人说什么柳姑娘赶紧走,就看到其中一个人转过头来,模样说不出的好看,像狐仙转世一样,我唬了一跳,不敢出声,躲在那儿等他们走了,才敢出来,过几天,就听说那个生了儿子的夫人死了,对外头都说是病死的,但我们底下人都在传,说那夫人是上吊死的,陆家将我们这些帮工的村民都赶走,随便给几个钱,叫我们到外面不可以乱说话,否则要我们小命,所以我一直到现在,都不敢提起呢!」 萧林氏见陆姚氏坐在上面,听着这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心中得意。 这话就是要真假参杂,才容易取信于人,那柳姨娘想拿她们母女当枪使,她便先将柳姨娘踩下去,不说别的,平阳侯夫人跟陆大公子肯定与柳姨娘不合,有这个机会,还不把柳姨娘往死里摁? 只见陆姚氏听完,沉默许久,才开口:「你既不敢提起,何故今日又敢了呢?」 萧林氏抢在那老头子之前,赶紧插嘴:「他原也是说给我家管事听的,我家管事说给我知道,我是最好善嫉恶的人,便逼着他来侯府说个清楚,否则我良心怎能过得去呢?」 陆姚氏心中好笑,扯了扯嘴角。 她不是没怀疑过元配廉氏的死因,但她刚嫁进来那几年,自身难保,哪里还管得到这事? 只是没想到,这当头,竟是萧家母女先将这桩旧事给揭了开来。 陆姚氏脸色沉重,思考半晌,才开口:「兹事体大,需得请父亲来。」 大丫鬟秋桃,听了这话,连忙快步出去了。 萧林氏与萧吟月对视一眼,她们不过是好义勇为,这村民的话半真半假,也有陆家人不能狡辩的地方,只要将今天这事传到陆行墨耳里,那她们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陆家再怎么乱,与她们何干? 萧吟月却是默默想着,平阳侯府老侯爷既要过来,那么陆行墨不知会不会也过来呢?这毕竟关系到他的生母,他应该会来吧? 萧吟月的脸上不由泛起淡淡的红晕,心中满是雀跃。 *** 陆铭忠听到秋桃的请示,愣在那里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秋桃还不敢说扒灰的事,只说萧家带了陆家宗祠老宅附近的村民,说知道当年旧事底细,侯夫人请他过去主事云云。 陆铭忠的脸色沉了下去。 这侯府里跟当年的事有关的人,剩得也不多了,他身边的人,他早就都带去庄子里,他们各个守口如瓶,自然不会嘴碎提起这事。 侯府里的老人,如今还在的,一个个身居要职,知晓主子忌讳,更不敢提起此事。 今日怎会无缘无故由萧家人提起这话? 陆铭忠烦躁起来。 他回府这段日子,一直与陆望龙僵持着。他见陆行墨并不在意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庶子,他也就不打算为难他,只是想到可以借着这庶子,去跟陆望龙谈判,若想让陆守恩上族谱,便先上请封陆行墨为世子的摺子。 陆望龙懦弱避事,但唯独请封世子这件事,坚持不肯。 陆铭忠痛骂他几回,又说要将陆守恩赶出去,陆望龙都梗着脖子不肯答应,说是把陆守恩赶出去做乞丐,他也不会立陆行墨为世子。 把陆铭忠都气笑了,不在乎陆守恩去做乞丐,那还巴巴地接回家里做什么? 只为了给柳贞儿肚里那块不知是人是鬼的肉当挡箭牌,陆守恩随便怎样都行吗? 第150页 但陆铭忠也没有逼得太狠了,就担心陆望龙不管不顾,把当年的事拿出来要挟。 陆铭忠自认清清白白,但陆行墨这会儿住在家里,难保他听了众人闲话,会疏远了他。 情况便僵持下来。 这时陆铭忠铁青着脸,站起身,要随秋桃去陆姚氏待客的正厅,亲耳听那村民怎么说的。 但才出了自己院门,便见陆行墨的长随陆山过来,行礼后说道:「老侯爷,大少爷说,他知道来了什么人,大少爷等会儿自己也要过去,并请老侯爷将侯爷与柳姨娘也带过去。」 陆铭忠如遭雷击,惊愕不已,呆站在那儿,不知要说什么。 陆山说完,自顾自又走了。 还是秋桃见陆铭忠迟迟没有反应,才小心翼翼地问:「老侯爷,所以这会儿,您要派人去请侯爷跟柳姨娘吗?」 陆铭忠神思不属,双眼满是疑惑与担忧。 良久,他嘆了口气,破釜沉舟地对秋桃吩咐:「墨哥儿既这么说,你便让人去请侯爷跟柳氏,柳氏若不去,就说我的意思,让她跟恩哥儿一起滚出去。」 秋桃听老侯爷竟将话说得这般强硬,为了自家主子,心中窃喜,忙喊人快去请侯爷跟柳姨娘了。 陆铭忠走到那待客的院子,便见陆行墨背手伫立在院门口,神情清冷,眼神淡漠。 陆铭忠脚步踟蹰了下,才慢慢踱到陆行墨身前,嗓音沙哑道:「你……你莫非知道当年的事?」 陆行墨朝他看过来,眼神却没有陆铭忠所想像的厌恶与鄙夷,而是轻轻笑了下。 「我恐怕是平阳侯府里,对当年的事唯一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人。」 第86章 怎么知道 陆铭忠闻言, 吓了一跳,还待细问,便见陆行墨对站在旁边的陆山招手, 吩咐道:「你进去,告诉萧隆江的妻女, 平阳侯府处置家事,请她们带着那村民先回。另外, 她们既掺和这事,外头如若有一丝风声,平阳侯府便算在她们头上。」 陆山应是去了, 陆铭忠听了这话, 不禁咋舌, 原来孙子要下人脸面时, 那是丝毫不留余地, 直要将人脸面踩在地上的。 陆行墨见陆山进去厅内,便扯了陆铭忠一把,示意他跟着自己藏身假山后。 不多时, 便见萧林氏脸色青白走出来, 身后跟着脸红得能滴血的萧吟月,母女俩轻一脚重一脚,踉跄着往外走。 萧林氏胸口剧烈起伏, 嘴里还念叨着:「我是一番好意,侯府不领情就罢了, 什么走漏风声要算在我们头上?这是不把我们萧家放在眼里,嚣张至此!」 萧吟月没想到跟母亲被这样毫不留情地『请』出来,真是丢脸死了,心里惶惑不已, 她明明是来帮助陆行墨的,为何陆行墨要赶她们走? 那萧家管事领着那老头子也跟在后面,那老头子还是如今才见到萧家母女长相,见萧吟月美貌,还不要脸地向萧家管事打听:「那姑娘年岁几何了?我逛窑子几十年,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萧林氏听见这话,气得浑身发抖。 今日就不该来平阳侯府! 她们收买这人,编造方才那段话,现在平阳侯府还要威胁她们不能走漏一点风声,萧林氏少不得回去要将那老头子给『收拾干净』,以绝后患。 自己无故惹来这烂摊子,什么好处都没得,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萧吟月也听见那老头子对自己的品评,回头望了一眼,便对上老头子那双猥琐的眼神,她顿时毛骨悚然,逃命似地快步往前走,过院门时,差点栽了一跤,狼狈不已。 殊不知这画面都让藏身一旁的陆行墨与陆铭忠瞧了去。 陆铭忠先前听陆姚氏说过,萧家彷佛有意与侯府结亲,但陆行墨不感兴趣,陆铭忠心道自然,陆行墨还有明珠郡主呢!怎会看上旁人? 但他没想到这对母女竟然还想介入平阳侯府家事,为了一桩亲事值得吗?陆铭忠百思不得其解。 陆行墨对那母女俩不感兴趣,见人走了,便抬步往厅内走去。 厅内的屏风撤了,秋桃先一步回来,已是告诉陆姚氏,说陆行墨将陆望龙跟柳贞儿也请了来,陆姚氏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陆铭忠进来,陆姚氏赶紧让他上座,自己坐到下首来,陆行墨则坐到了对面。 陆铭忠也有预感,孙子这是要将当年的事说明白了,见孙子看他的眼神并没有一丝责怪,陆铭忠心下稍安,此时便皱了皱眉,说道:「那孽子与柳氏惯会拖延,再使人去催一催,否则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秋桃忙道:「回老侯爷的话,方才奴婢让人传话时,特意说了今天萧夫人带着宗祠老宅附近的村民过来,说了十几年前的事情,侯爷听了,便让人赶紧替他换衣裳,柳姨娘还多问了好几句。奴婢想着,侯爷跟柳姨娘应当很快就会来了。」 陆铭忠听了这话,指着秋桃对陆姚氏笑道:「你这丫鬟倒是机灵!」 陆姚氏干笑了下。「父亲谬赞了,她这是指着主子们邀功呢!」 陆姚氏见陆铭忠祖孙俩很是镇定,心中充满各种猜疑,陆行墨让众人齐聚过来,肯定是为了萧家母女带那村民来的事,可为什么又先将那村民赶走呢? 等会儿若要向柳贞儿质疑当年的事,没有人证,柳贞儿肯定会百般抵赖的呀! 第151页 正胡思乱想间,外头婆子便通传道:「侯爷与柳姨娘来了。」 便见陆望龙拉着柳贞儿的手,神色慌忙地走进来,柳贞儿尚可,一进来先无声地观察厅内众人的表情,陆望龙则是左右看顾,边嚷道:「那什么宗祠老宅的村民,在哪里?敢上门来放屁!这是讹诈!」 陆行墨坐在那里,并不起身,只是淡淡道:「父亲坐吧,有什么话,等会儿都能说个够。」 陆望龙看到陆行墨,不禁心虚起来,他只要心虚,便想摆谱,便教训陆行墨:「你是不是听了什么鬼话,要来审你姨娘?你是晚辈,这是不孝!他们说的都是假的!为什么平白无故有姓萧的要来提起当年的事?是不是你跟她们串通?好啊你,还没成婚,就要联合外人来欺负你姨娘……」 「你闭嘴!」陆铭忠听得不耐烦,瞪着眼睛,厉声喝斥陆望龙:「张嘴闭嘴只有柳氏,这侯府是柳氏作主吗?她还不配墨哥儿孝顺她,你趁早闭上你的狗嘴,否则我立刻叫牙婆来将柳氏拉出去卖了!」 陆望龙被骂得往后缩,心中惊疑不定,不是要提起当年的事吗?为何父亲这么理直气壮? 柳贞儿听陆铭忠说得狠了,拿帕掩面,哭道:「侯爷少说两句吧,这府里原就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我,怕不是今日真要被逼得与侯爷生别离了……」 陆望龙心疼得赶紧纳柳贞儿入怀,要开口安慰她,陆姚氏翻了个白眼,语速极快地开口道:「侯爷快坐下吧!秋桃,你将萧夫人带来那个村民,说了什么,一字不漏地覆述一遍。」 陆望龙听了这话,连忙找了陆姚氏旁边的椅子坐下了,这种场合,柳贞儿一个妾自然没有座位,又要继续表演梨花带泪的样子,只得半倚着陆望龙,自然而然地哭声低了下去,聚精会神来听秋桃怎么说。 秋桃便将那老头子所说的,重复说了一遍。 陆铭忠听完,握紧椅子把手,神情有些激动,心里不解,若真是柳贞儿造谣自己跟廉氏,那老头子可是重要的人证,为何陆行墨要放了他去? 陆望龙涨红了脸,大力拍了身边茶几一下,口沫横飞道:「放屁!什么造谣?当初许多人都看见了,我也亲眼见到的,还需要别人造谣?有宗祠老宅的长辈作证,跟贞儿一点关系都没有!」 陆姚氏一颗心脏怦怦直跳,陆望龙说得有模有样,不似作伪,难道当年元配廉氏真和老侯爷出了丑事?那她以后还怎么面对老侯爷?早知这平阳侯府是火坑,却不知道还能坑成这样…… 陆铭忠忙慌张去看陆行墨,解释道:「我那是醉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年我还说要让人彻查宅里的,只是过没几天,廉氏不堪受辱,自尽……」 他说到这里,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煞住。 陆望龙冷笑一声。「父亲说醉了,便能推託所有的事吗?长辈们看得真真的,您跟廉氏睡在一个床上,还是我打了廉氏两巴掌,她才醒来,也不知玩得多欢,睡成那样……」 陆行墨眼神森冷,突然开口打断陆望龙:「当时我亲娘,与祖父,都是穿着衣裳的。」 陆望龙愣了下,直觉反问:「你怎么知道?」 陆铭忠也很惊愕,他们原以为将这事瞒得滴水不漏,陆行墨决计不会知晓,但他一开口就是这种细节,是谁告诉他的? 陆行墨直直地看向柳贞儿,语气像是从地狱爬上来般冰冷地道:「柳姨娘也是知道的。」 柳贞儿不由自主脸上抽搐了下,幸亏有帕子掩着,她睁大了双眼,泪光盈盈,我见犹怜地摇了摇头,颤声道:「大少爷此话何意?妾身当时又尚未进门,遑论知道当年在老宅里发生了什么事?那萧夫人带来的村民,完全是一派胡言,也不知何人收买了他,竟撒下这等漫天大谎,这是要让妾身死无葬身之地啊!」 柳贞儿,说完,将脸埋进帕子里,失声痛哭。 她心里却在骂着萧家母女。 没想到这对不要脸的母女竟敢反咬她一口,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村民,凭一番假话,就想扳倒她,真可笑!难道萧家母女是想投靠陆姚氏吗?简直蠢得可以,凭陆姚氏那样阿谀逢迎陆行墨,就知她有多没出息! 反正柳贞儿听秋桃覆述那村民的话,本还心怀忧惧,听完,倒是松了口气。 那村民显然是收了钱来撒谎的,她当年根本不曾在什么墙根下与人说话,更何况被人听见了。 陆望龙见柳贞儿虽在哭,但说话很镇定,可见并不是真的害怕,陆望龙也就放下心来,对着陆行墨恶狠狠地说:「听见没有?那村民还不知是受何人收买,你倒是人家说什么就信了,还当什么官呢?简直笑死人,我回头就将那村民告到衙门里,好好审一审他,看他究竟是被谁收买!」 陆望龙边说着,边狐疑地盯着厅内众人,陆姚氏、陆铭忠,还有陆行墨,都是他怀疑的对象。 陆铭忠与陆姚氏都被陆望龙这话气得讽笑出来,家里的丑事还敢说要告人上衙门,脑子有多蠢才说得出这番话? 陆行墨却仍是那样淡定,幽幽说道:「我没有相信什么村民。我只信一件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说着这话时,目光凌厉地盯着柳贞儿,柳贞儿不由往后缩了下。 她强撑着在心中嗤笑,当年的事做得隐密,连陆望龙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更何况当年只有一岁多的陆行墨! 第152页 柳贞儿认定陆行墨在装腔作势,便继续假扮无辜可怜的模样。 陆望龙得意洋洋,边斜睨着陆行墨,边安慰柳贞儿。 却忽然看见有人拎着着什么东西,大步走进来,丢在地上。 第87章 秘密 厅里的人除了陆行墨, 都吓了一跳。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来人是陆行墨的长随陆山,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方才扛着的竟也是个人,手脚被绑缚住, 嘴里塞了布,被陆山这么一丢, 摊在地上,像烂泥般。 众人还没看清地上那人的脸,只见外头又跑进来一个人, 连滚带爬, 扑到地上那人身上, 惊慌喊道:「天保, 你怎地在此?山子为何将你绑了来?」 众人都错愕不已, 这喊话的人竟是侯府总管陆庆,不见平时稳重含笑的样子,老脸纹深肉颤, 魂飞魄散似的。 地上那人, 身材干瘪,穿得倒是好衣裳,锦缎华丽, 一张脸苍白得吓人,两只眼睛底下是深深的黑眼圈, 两颊凹陷,像是长期纵慾过度般,就算不被绑住手脚,也是孱弱无力的样子。 陆铭忠听陆庆喊天保二字, 仔细回想,才疑惑开口:「陆庆,这是你儿子天保?」 陆姚氏心下一惊,她只知道陆庆一妻一女都在府里做事,她从不曾听说陆庆有个儿子,竟还这般大,看着也有三十多岁了。 陆庆听了陆铭忠问话,连忙跪起来,磕头哭道:「回老侯爷,正是小的儿子天保,因病一向养在乡里,不知大少爷身边的山子,为何将他绑了来?他身子不好,这么折腾,只怕活不久了啊!」 陆庆这么一哭,陆铭忠与陆姚氏都看向陆行墨。 陆行墨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陆庆,而是盯着柳贞儿。 柳贞儿自认出地上那人是陆天保后,就魂飞天外,呆愣在那里。 她找了陆天保那么多年,都没能打听到,因着这平阳侯府一半是把持在总管陆庆手中,柳贞儿也不便打听得太显眼了。 她一直心存侥倖,陆庆也知道自己儿子牵扯上当年的事,应当会将儿子藏得好好的,比她还担心儿子被人找见。 但是陆行墨的长随今日竟将陆天保绑到这里来,柳贞儿心中的恐惧一点一点放大,她揪紧了手中的帕子,双眼睁得极大,帕子底下的嘴唇,不禁发抖起来。 陆望龙看到陆天保,吓了一跳,直觉便去看柳贞儿,看见柳贞儿的反应,陆望龙心中咯噔一下。 「我曾有个养娘高氏,或许这府里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她,但我一直记着的。」 陆行墨突然开口,他镇静的语气跟厅内其他各有情绪的人比起来,彷佛只有他一人置身事外,格格不入。 陆姚氏听陆行墨这么说,忍不住道:「我记得高氏十多年前就说要寻亲戚去了,我还给了她五十两银子,只是后来听说她路上染了风寒,没熬过去……」 陆行墨垂眼,语调又冷了些:「十四年前,我六岁,养娘走之前告诉我一件事,说当年在宗祠老宅,出事之后,她曾瞧见父亲的小厮带着柳贞儿,悄悄出了角门。」 陆望龙惊慌起来,忙道:「黑灯瞎火的,高氏说她看见,可有证据……」 陆望龙还没反驳完,柳贞儿心道不好,连忙哭起来,打断陆望龙的话:「是妾身当时年纪小,与侯爷情不自禁,那时本想着与侯爷见最后一面,从此分开……可就只是如此而已!什么村民看见妾身与人说话,那是假的,妾身与侯爷见了一面,就上马车走了,老宅里发生什么事情,妾身一概不知啊!」 柳贞儿也是不得已,陆望龙是个胡涂的,先是萧家母女带人来指认她,现在又有陆天保,若再强撑着说她当时没有出现在那里,过后再被揭穿,就没人肯信她了。 不如现在先将事情定了调,再看陆天保是不是招供了什么,她尽管一概不认便是! 陆望龙听柳贞儿承认了当年去过老宅,呆呆地看着她,登时不敢说话了。 陆行墨却像是根本没有在听柳贞儿说什么,继续平静道:「我亲娘的陪房都死了,养娘也死了,好像能为我娘喊冤澄清的人,都不在了。可是我一直记着,既然有小厮带柳姨娘出去,那么这小厮是谁呢?」 陆行墨这才将目光放到地上的陆天保。 众人随着他目光看过去,陆铭忠恍然大悟,喃喃念道:「是了,当时陆庆儿子是望龙的小厮……」 陆行墨继续说:「当年带去老宅的小厮是没有纪录的,可是当年父亲身边有几个小厮,又是何人,却记录在发放月饷的往年卷册里,我看过一遍,上头的人或是升职,或是外派,或者病的死的,如今在府里都还能听说。只有这个陆天保,从老宅回来后,莫名其妙消失在发放月饷的卷册里。」 陆望龙心慌不已,转头去瞪着陆姚氏,语气不善:「是你跟墨哥儿联手,给他看月饷册子?」 陆姚氏鄙夷地回视着他,不甘示弱,冷笑道:「这陆天保我从未听说,我嫁进来时拿到月饷册子就没有这个人!哼,说来有趣,在此之前的月饷册子,可是都在总管陆庆手里!」 陆望龙愣住,去看陆庆,只见陆庆神情恍惚,像是现在才领悟过来,眼中满是后悔与恐惧。 陆行墨又说:「是我去陆庆那儿悄悄拿来看的,估计他自己也没想到有人会去看那些陈旧的册子。我见这陆天保与侯府同姓,侯府里被赐姓的只有主子身边的心腹,那么范围就很小了,陆庆将儿子陆天保养在乡里,好吃好喝,奴僕环绕伺候,但只有一件事,就是不准他出门。陆天保在家无事,买了许多伎子小妾,镇日喝酒取乐,后又染上五石散这瘾头,越发不能出门,陆庆多年积蓄,都拿来给儿子买五石散,仍是慾壑难填。」 第153页 陆姚氏闻言,立刻坐立不安起来,她原以为陆庆一家看着节俭老实,衣衫朴素,不似豪奴,心中还很佩服,岂知竟有这个缘故!陆姚氏忍不住想把往年帐册拿出来仔细检查,说不定这陆庆还挪用了侯府的财产! 但这些话却可以容后再议,现在让陆行墨说了这么一番话,众人的目光只在陆天保身上,陆庆在旁抖得不像样,几乎委倒在地,没有想到陆行墨竟对儿子这些年的处境了如指掌,让他想分辨也不能。 便见陆行墨向陆山使个眼色,陆山将陆天保提起来,让他维持跪着的姿势,然后将他口中的布拿出来。 柳贞儿的手放上陆望龙的肩膀,陆望龙强忍惊惧,虚张声势道:「陆天保是我当年的小厮又如何?我派了哪个小厮送贞儿出去,我都忘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跟父亲与廉氏做出来的丑事,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这陆天保如今怎样,是陆庆的家事,你以为把人抓来,威胁恐吓一番,便能扭曲当年的真相吗?」 陆望龙与柳贞儿终究只在侯府这一亩三分地耀武扬威,不知道陆行墨在边疆多年历练来的手段,陆天保早被他严刑逼供,生无可恋,此时双眼无神,自嘲一笑,声音像刮着砂石般刺耳,说道:「我自碰上五石散,身体愈发弱了,我也知道是碰不得的东西,只是戒不掉,想来也活不长了,本想为着爹娘跟妹妹,将秘密带到坟墓里,但如今既被大少爷揭发,也不能够继续隐瞒了……只有一件,当年我爹对此事一点都不知晓,过后我害怕,才对他说了,我父亲为保住我的命,才将我藏起来,他这一生都为侯府卖命,也有许多功劳,请大少爷饶他一条命,还有我娘、我妹妹……」 陆天保有气无力地说着,陆庆边听边痛哭起来。 陆望龙站起身,想趁机打死这陆天保,死无对证,便嚷着:「你收了墨哥儿多少好处?谁会信你?」 却见一道高大身影快速走到他面前,陆望龙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双肩便被人按住,剧痛不已,他唉哟一声,不由自主又坐下去。 原来是陆山来迫他坐下,还挤开柳贞儿,柳贞儿怕被陆山碰到,连忙摀着肚子躲开几步。 陆望龙见这人来势汹汹,不禁闭上了嘴,就怕陆行墨一个发疯,要将他这个父亲杀了。 陆天保看了陆行墨一眼,触到陆行墨冰冷的眼神,不禁抖了一下,才低下头,声音微颤道:「那年,世子爷……现在是侯爷了,悄悄吩咐我,叫我带柳姑娘去老宅……侯爷与柳姑娘一向这样,不管去哪儿都要私会,我也做惯了,亲自驶着马车去接柳姑娘,将柳姑娘带到宅子里去,我替主子们把守,后来侯爷出来,往前院去了,我催柳姑娘该走了,本来没有事,可巧那日,路上看见世子夫人过了走廊,一个眨眼不见了,柳姑娘问我,是不是让夫人给瞧见了?我心中害怕,也不知道,心想还是赶紧将柳姑娘送出去,只是从老侯爷歇息的厢房外墙下猫着腰走时,柳姑娘从窗子看进去,见老侯爷醉在那里睡着,柳姑娘看住了,就是不走,我催了几次,柳姑娘突然告诉我,叫我去将世子夫人打晕,放在老侯爷身边,我怎么敢做?但柳姑娘说,方才世子夫人都看到我们两个了,若是世子夫人说出去,我也要死……我听了更是害怕,当时神智不清,就答应了,我独自去找世子夫人,老宅规矩松散,世子夫人身边正好没人,我就从后头打晕了世子夫人,扛着她又回到老侯爷的厢房,将人放在老侯爷旁边,才刚放下,就见柳姑娘拉着侯爷在外头不知说些什么,侯爷看上去很生气,转身又去了前院,柳姑娘便来告诉我,等会儿趁乱,再将她带出去……」 第88章 打自己的脸 陆望龙跟柳贞儿已是彻底慌了, 拼命绞尽脑汁,要阻止陆天保说下去。 但陆山站在他们两个前面,脸色不善瞪着他们, 陆山跟着陆行墨在临城摸爬滚打多年,气势不同一般下人, 陆望龙与柳贞儿不由心中害怕,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陆天保一边涕泪横流, 一边继续说:「还没将柳姑娘送出去,我就听到老侯爷的厢房那儿闹起来,我听到侯爷骂人的声音, 还有其他老宅主子们的声音, 就知道是侯爷故意将人引去那儿, 多半是柳姑娘给侯爷出的主意……我那时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 柳姑娘催我趁着这时候大家乱着, 将她送出去,我煳里胡涂地只能照做。之后回到老宅,便听说老侯爷与世子夫人出了丑事, 不准下人们谈论, 我一直吊着一颗心,如果世子夫人先前看到我与柳姑娘,那么肯定会猜到是我与柳姑娘陷害她, 柳姑娘逃了,可我怎么办?但是这样担心几日, 发现世子夫人都没有提到我跟柳姑娘的事,我就知道,世子夫人那天根本没有看到我跟柳姑娘……我却听柳姑娘的怂恿,做下这样可怕的事……自那以后, 我就告病不去上差,没过多久,就听到世子夫人上吊自尽……我虽一直帮侯爷悄悄做些事情,可从来没做过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啊!柳姑娘在世子夫人死后,送了我一百两银子,可我不敢见人,我每天晚上作梦都会梦到世子夫人来索命……后来我爹见我不对劲,逼问我,我才将事情交代了,我爹为了保住我,向侯爷说辞了我的差事,将我送到乡间……」 陆铭忠听完,满脸怒色,气得浑身发抖,用手指着陆望龙与柳贞儿,声音激动地嘶哑着:「孽子!孽子!竟然联合一个狐媚子害死你的元配妻子!还泼脏水在我身上!我陆家怎会有你这种不肖子孙!我还曾怀疑是族里其他人害我,对你有愧,将爵位提早传给你……」 第154页 陆望龙神色惶然,还想狡辩,结巴道:「那、那是陆天保胡言乱语!他被、被收买……」 陆铭忠大步走下来,狠狠甩了陆望龙一巴掌,把陆望龙从椅子上打下来,可见力道之大。 陆望龙何曾被这样打过,只见一颗牙混着血吐在地上,他连忙爬开几步,用手挡着自己头脸,怕陆铭忠又来打他。 陆望龙边嚷着:「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是、是贞儿告诉我,看到父亲跟廉氏睡在一块儿,要我趁这机会,将族老们请来看,免得被父亲瞒下此事,然后贞儿说、说这样我就可以把廉氏休了!」 柳贞儿脸上血色尽褪,往常认为陆望龙软弱好掌控,现在陆望龙没三两下就将她出卖了,柳贞儿自食苦果,要后悔也不能。 柳贞儿见陆铭忠恶狠狠地瞪着她,她只能自力救济,咬着后槽牙,颤声道:「陆天保在说谎!妾身真的看见老侯爷跟先夫人躺在一起,只是如实告诉侯爷而已……不知这陆天保为何要这样栽赃妾身,妾身从没有给过他一百两银子!」她辩解完,瞪着眼睛去看陆庆,语调深长地又说:「陆总管,你若放任你儿子信口开河,你以为只有你儿子会死?你们一家都要跟着遭殃,你难道不知吗?」 陆庆愣愣地看着柳贞儿,脑海里闪过妻女的脸,神色有些动摇。 陆铭忠正要开口斥责陆庆,莫被柳贞儿说得迷惑了,却见陆天保先苦笑道:「爹,不放过咱们家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柳姑娘……您以为是谁引着我去接触五石散?正是您的女婿刘坤!他虽没供出我住的地方,但却收了柳姑娘的钱,拿五石散给我,我起先不知,是着了迷后,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刘坤心中过意不去,才向我说了实话……」 陆庆吃了一惊,他这些年一直暗中帮助柳贞儿,柳贞儿害了多少廉氏的陪房性命,他都睁只眼闭只眼,就是因着儿子的把柄在柳贞儿手上,他不敢违逆柳贞儿。 岂知柳贞儿竟连儿子都不放过,想出这种毒计来害儿子。 陆庆悔之晚矣,伏在儿子身上痛哭道:「你为何之前不对我说?我若知道柳姨娘害你,就不会帮她了!」 陆铭忠也是大哭起来。「染上了那瘾头,我知道我已经是个废人了,若将刘坤供出来,妹妹下半辈子怎么办?若我一人死在柳姑娘手上,能让她放过你们,我也甘愿……若不是大少爷的人找上我,我到死也不会将这些事情说出来!」 陆铭忠听着他父子俩在那儿哭,本想斥责陆庆忘恩负义,但追根究柢,还是儿子陆望龙引狼入室,将柳贞儿这个祸水带来陆家,搞得陆家鸡犬不宁,多了多少枉死的冤魂。 柳贞儿站在那儿,表情阴沉,这刘坤怎么办的事?竟早早就将她供出来!早知如此,她该让刘坤一包药就将陆天保了结才是! 柳贞儿环视厅内,心一横,跪在地上,掩面哭道:「妾身今日真洗不清身上的脏水了!妾身真的没有与陆天保联合害先夫人,妾身可以发誓,若果如此,天打雷噼!陆天保,我早年送钱给你,不过是谢你送我出了老宅,你染了五石散的瘾头,与你妹婿刘坤竟想到这法子要讹诈于我,在这平阳侯府,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姨娘,又没人,又没钱,你们怎么说,我竟百口莫辩!这是铁了心要将我弄死,究竟谁收买你们,要来这样害我?」 柳贞儿说完,红着眼睛,先是看陆行墨,后又看陆姚氏,像是怀疑这二人一般。 陆望龙回过神来,他在当年其实就有猜到柳贞儿恐怕是做了些什么,让廉氏与父亲睡在一块儿,但他不愿深思,表现得愤怒的同时,心中窃喜,能藉此休弃廉氏,娶柳贞儿进门;另一方面,父亲做出这种事,就再也不能理直气壮来教训他,平阳侯府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故而他当时十分性急,找了族老们去看,就是要将这丑事做实。 所以现在听到陆天保说与柳贞儿联手陷害廉氏的过程,他没有一丝对廉氏的愧疚,反而因着偏心柳贞儿,满脑子想着要如何度过这次危机。 于是陆望龙连忙爬过去抱住柳贞儿,大声嚷嚷:「这些年贞儿在府里,大家相安无事,墨哥儿一回来,就搅得天翻地覆,这还有理了?廉氏是自己上吊死的,能怪谁?她若没做错事,为何要自尽?」 陆行墨的眸色顿时黑沉沉的,冰冷的气息环绕周身,令人不禁产生惧意。 他站起身,踱步来到陆望龙与柳贞儿面前,居高临下睥睨着他们,陆望龙与柳贞儿不由自主往后缩,只因陆行墨眼中彷佛透着狠戾的杀意,一出手就要将他们弄死。 但陆行墨只是淡淡开口:「陆天保已说出全部实情,祖父并未与我亲娘有过丑事,原是下人心虚陷害,我亲娘为证明自己的清白,才会求死,此是其一;祖父一世清名,对得起陆家上下,此是其二;父亲的元配夫人从未背叛丈夫,还为父亲生下了我,于情于理,她都当得起平阳侯元配夫人这个名头,此是其三。我这么说,还有人想反驳吗?还是说,父亲您宁可让平阳侯府背上公媳扒灰的污名,而您自己不愿摘了这顶绿帽呢?」 陆行墨这番话,说得陆望龙哑口无言。 他现在若是顺着柳贞儿的话,坚持陆天保是被人收买而谎供,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 是啊!陆天保方才说的,是将平阳侯府的丑事彻底抹去,他若是继续强调陆天保在说谎,那才奇怪…… 第155页 柳贞儿见陆望龙一言不发,一颗心直沉谷底,陆行墨这番话实在说得太高,一字不提她柳贞儿,只说陆铭忠、陆望龙跟廉氏三人,将陆望龙彻底绕进去了! 陆铭忠则是愣愣的,他一直压在心上的事,被陆行墨这么一说,彻底搬了开来。他是无辜的,廉氏也是无辜的,都是小人作祟,害得他愧疚不安这么多年。 陆铭忠松了口气,十多年来,第一次。 只见陆行墨转头去看陆铭忠,冷静地问:「祖父,真相大白,那么做了坏事的人,应该得到惩罚吧?」 陆铭忠擦去眼角泪光,双眸犀利,瞪着陆望龙与柳贞儿片刻,然后他抬头四顾,看见陆山腰侧的配剑,便大步过去,将那把剑抽出剑鞘,剑尖逼向柳贞儿。 「贱人!你害我陆家上下,今日我便将你杀了,以祭廉氏跟那些奴僕们在天之灵!」 柳贞儿吓得惊叫出声,连忙往陆望龙身后躲,陆望龙看到那闪着冷光的剑尖,顿时魂不附体,没出息地哇哇叫着。 只见陆铭忠将剑扬起,就要大力挥下,柳贞儿惊慌失措地大喊:「不能杀我!我有侯爷的孩子!是陆家的子嗣!你们不能杀我!」 陆铭忠听了这话,那把剑停滞在空中,没有继续往下。 故意让陆铭忠抢走配剑的陆山,小声嗤了一下。 陆铭忠这才想起来,陆行墨早跟他说过,柳贞儿怀孕了,瞒着侯府众人。 到现在,柳贞儿才主动说出来。 陆铭忠确实犹豫起来。 孩子是无辜的,也是他的孙子…… 陆姚氏听见柳贞儿竟有孕了,不由联想到近日柳贞儿避居在自己院子,以及陆望龙忽然接回陆守恩,等等情况,才恍然大悟。 陆姚氏不免也心道可惜,这孩子,恐怕能让柳贞儿逃出生天。 而陆行墨不管是对柳贞儿的话,或是陆铭忠的犹豫,自始至终都不意外,彷佛早预料到这个情况。 第89章 还有什么事 陆望龙哆哆嗦唆道:「是、是……贞儿有我的孩子……父亲、父亲不可杀她……不可以……」 但陆望龙只是缩在那里小声喊着, 并不敢挺身而出护在柳贞儿身前。 陆铭忠丢了剑,剑落在地上,发出咯噹一声, 陆望龙又被吓得身子一缩。 「那就将柳氏关押起来,直到生下孩子, 我便亲手了结她!」陆铭忠踢了陆望龙一脚,陆望龙吃痛闪躲, 陆铭忠又怒道:「你宠妾灭妻,枉为人子、人夫、人父!即日起你也关在家中,谁都不准放你出去, 对外告病在家, 待我请族老们上京, 将你逐出族谱!」 陆铭忠说完, 便喊外头人进来, 将陆望龙与柳贞儿押到后院去。 下人们听见,一时不敢上前,但陆铭忠从庄子带过来的心腹, 二话不说, 立即过来挟着陆望龙与柳贞儿起来,其他人只好上前帮忙。 陆望龙与柳贞儿唿喊不断,陆铭忠的心腹便拿布塞了他们的嘴, 一点都不留情。 陆铭忠走到陆行墨面前,对他保证:「孩子毕竟是一条命, 等柳氏生下来,我立刻将她弄死……」 陆行墨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指着还跪在一旁的陆庆跟陆天保,说:「我答应陆天保留他家人性命, 但陆庆不可再为侯府总管,此事还需母亲多加担待,且先另派人转移钥匙名册等物。」 陆姚氏见陆行墨提起她,连忙应声,听着陆行墨说话,一句反对都没有,笑道:「这是我分内之事,并不要紧。只是这陆庆父子跟他妻女……」 陆行墨向陆山使个眼色,陆山便上前说:「侯夫人,他们便交给小的,陆天保做的事不能对簿公堂,小的会安排陆庆与他妻女去处。」 陆姚氏见这烫手山芋有人接手,松了口气,忙回道:「我这就让人将陆庆妻女带过来!」 陆姚氏便急匆匆出去了。 陆铭忠担心陆行墨的反应,站在那儿,似乎还想说什么,陆行墨这才看着他,温声道:「祖父为侯府辛劳多年,也该歇着了。」 陆铭忠不明所以,怔忡地望着他,但陆行墨已背手也走了出去。 陆铭忠有种预感,怎么好像还有什么事会发生……? *** 且说前段时间,陆铭忠听了陆行墨的建议而去调查陆守恩的来歷,陆铭忠得了结果后,对身为陆守恩嫡母的陆姚氏说道:「那孩子的生母是陆庆帮忙找的,当时望龙说想纳良妾,陆庆便寻了个农家女,姓方,望龙将人放在外头的房子,后来那方氏生产后不久就死了,既是陆庆安排,那么恩哥儿应是望龙子嗣无疑。」 那时陆铭忠也还不知道陆庆跟柳贞儿的牵扯,他用自己的人去打听,知道是陆庆一手安排,只是生气陆庆随着陆望龙胡来罢了。 陆姚氏听着陆铭忠的话,知道公公这么说,大约是妥协要将陆守恩上族谱,便识相道:「既如此,那方氏也该一併上族谱,否则恩哥儿也不知该记在谁名下。」 陆姚氏这么说,就表示自己不想让陆守恩记在她或者柳贞儿的名下。 陆铭忠因着还在与陆望龙掰扯陆行墨请封世子的事,便道:「那不急,若恩哥儿能上族谱,自然也要一併将方氏写上了。」 陆姚氏听到陆守恩不会记在柳贞儿名下,便安下心,但还是挺介意的,毕竟多个庶子就是多个人分财产,一想到儿子陆向斌将来会吃亏,陆姚氏就更讨厌这个陆守恩了。 第156页 陆铭忠不知儿媳妇所想,只是仍在烦恼该如何迫使陆望龙请封陆行墨为世子。 他威胁陆望龙若不照做,那么陆守恩就不能上族谱,陆望龙便去问柳贞儿该怎么办。 柳贞儿有了身孕,本就不大在乎陆守恩上什么族谱,但世子的位置,现在绝不能让给任何人,于是在陆望龙耳边搧风点火,说让陆行墨成为世子,侯府落到陆行墨手里,她跟陆望龙都不会好过,让陆望龙坚持不可答应陆铭忠。 于是陆望龙硬着头皮,就是不妥协。 情况一时胶着,陆铭忠也无可奈何。 而说到陆守恩,他搬进侯府也有些日子了,因着先前刚搬进来就发烧,他不曾去见侯府其他人,现在病好了,也没有人带他出去,使他镇日惶惑不安。 陆姚氏不会在吃穿上亏待他,后来又有陆铭忠这个祖父来看他,虽然态度并不和蔼,问了他在外宅的生活,如何长大等等,陆守恩一一答了,陆铭忠看着他许久,嘆了口气,让他等着,只说上族谱不是件容易的事。 陆守恩在外宅的生活,十分枯燥,生母早死,下人们都是从乡间买进来的,对侯府知道不多,也不能说什么内心话。 陆望龙这个父亲,极少来看他,只有柳贞儿,固定每月来探望他,给他心中许多温暖。 在陆守恩心里,是悄悄将柳贞儿当成母亲的。 但那个一直护着他的婆子,私下里对他说过,他母亲是大户人家里的正妻,不是柳贞儿那个小妾,看柳贞儿如此小心翼翼,可见正妻肯定善妒严厉,不能容人,所以陆望龙才将他养在外宅。 那婆子本意是要让陆守恩多依赖他们这些下人,从中谋些好处,但也无形中加深了陆守恩对『本家』的惧意。 说实话,他是有些抗拒要回平阳侯府的。 从小没人教他识字,没人教他处世的道理,他连平阳侯府是什么意义,都不明白。 陆姚氏先是赶了他身边的婆子走,安排的丫鬟僕妇都是陆姚氏信任的人,与陆守恩试探几回,见他张嘴闭嘴就是柳姨娘,陆姚氏嗤之以鼻,便也不扮慈母,只命人好生教他侯府规矩礼仪。 陆守恩才十三岁,身边没有熟识的人,心中的不安可想而知,伺候的丫鬟僕妇们因着陆姚氏,对他也很冷淡,吃穿上不亏待他罢了。 柳贞儿命人悄悄送来一些小东西,诉说自己为难之处,陆守恩还一边擦泪一边央求柳贞儿的人,说:「姨娘得空儿能不能来看我?姨娘不是说过吗?我进了侯府,会想办法让我养在她身边……」 柳贞儿的人只是敷衍几句安慰他,很快便走了。 但柳贞儿的人能够成功将东西送到陆守恩手上,是陆姚氏默许的,她要知道柳贞儿与陆守恩的关系究竟怎么样。 陆姚氏听到陆守恩私下里说的话,觉得这孩子满心都是柳贞儿,已是无可救药,那时陆姚氏还不知道柳贞儿已有身孕,便以为柳贞儿是想下半辈子寄托在陆守恩身上,并没有别的猜测。 现在陆行墨抓了陆天保,真相大白,陆姚氏不由感嘆柳贞儿的狠心。 就是养只小猫小狗都有感情,柳贞儿却纯粹将陆守恩当作一枚棋子,唿之即来挥之即去,若陆姚氏是个心狠手辣的嫡母,说不定陆守恩现在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而现在不只陆守恩这个庶子,还多出柳贞儿肚子里那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陆姚氏愈发担心陆向斌的将来。 陆向斌是比不过陆行墨的,且人家是嫡长子,本也不能与他争,但侯府其他的东西,庶子女越多,陆向斌分到的就越少。 再恨铁不成钢,陆姚氏也要护着自己儿子。 于是当陆姚氏在厅里看着陆庆与陆天保被陆山拉走,她忽然心中一动。 稍晚,她用了核对钥匙名册的藉口,去向陆山打听关押陆庆的地方,陆山请示过陆行墨,很干脆地答应陆姚氏去看陆庆。 陆姚氏又悄悄吩咐大丫鬟秋桃几句,秋桃应是去了。 陆姚氏便带着身边倚仗的嬷嬷安氏,去了关押陆庆的地方,那是侯府东北角的旧厢房,平时无人居住,陆庆又与儿子陆天保分开关押,外头有陆姚氏没见过的人守着,她起初还吓了一跳,陆山解释是他家主子的属下,陆姚氏连忙掩着脸进去厢房。 陆山带她过去,便自己先离开了。 陆姚氏进了内室,只见陆庆枯坐在那里,神情颓靡,看到她来,勉强行了礼,又落泪道:「是老奴对不起老侯爷,当时怕得罪柳姨娘,怕天保遭她毒手,一步步酿下大错,老奴自知死都不能赎罪,只是希望侯夫人看在老奴妻女平时做事本分,与这些又没有扯上关系,留她们一条生路……」 陆姚氏听陆庆哀求,心道正好,便低声说:「要保住你妻女,也不是难事,只要你对我说实话。」 陆庆愣了一下,忙问:「侯夫人想知道什么?老奴知道的必定老实交代!」 陆姚氏朝守在门口的安嬷嬷看过去,安嬷嬷走过来,附耳道:「秋桃带人来了。还有,老奴打听到柳姨娘关在西北那边厢房,方才已是告诉秋桃了,秋桃见机就会告诉『他』的。」 陆姚氏点了点头,这才看向陆庆,略抬高了声音,问他:「当初恩哥儿的生母方氏是你找来的吧?」 陆庆听了这话,脸色一变,顿了下,才回:「……是老奴亲自去乡间买来的农女。」 第157页 陆姚氏见他神情不对劲,便知自己的猜测有几分对了,又继续问:「那方氏能入侯爷的眼,想必也是年轻美貌,何以生产完不久就过世了呢?」 陆庆眼神游移,似在思索该怎么回答,陆姚氏扳了脸,厉声道:「你可要想好怎么说了!如今侯爷跟柳氏可护不了你!」 陆庆瑟缩一下,才慢慢回答:「当年方姨娘生了儿子,侯爷让老奴带柳姨娘去外头那房子看,柳姨娘看了孩子一回,便私下吩咐老奴,要老奴将方姨娘弄死,以防将来那孩子只认生母,不认柳姨娘……老奴不肯答应,柳姨娘便拿天保要挟,说要让侯爷找出天保杀了,老奴为了儿子,没有办法,便拿了条麻绳,勒死方姨娘,再做成上吊的样子,买通官府仵作,报个自尽而亡,便草草将方姨娘下葬了……」 第90章 偿命 陆庆又哭道:「山子不知道会将我妻子女儿带去何处, 还求侯夫人看在老奴老实交代一切的份上,帮老奴求求情!让老奴妻女不要受苦……」 陆姚氏就是怀疑方氏死于非命,才特意来审问陆庆, 如今听到真相,心道果然如此。 陆姚氏朝窗外看了下, 又问陆庆:「侯爷知不知道这事儿?」 陆庆本摇摇头,又迟疑一下, 才回答:「老奴之后去向侯爷禀报,照着柳姨娘的交代,对侯爷说, 方姨娘闹着要进侯府, 见入门无望, 上吊自尽死了。侯爷先是吓了一跳, 但也没有多问, 拨了二十两银子给老奴去办方姨娘丧事,侯夫人可以去看当年的帐册,冬天里一笔侯爷的笔墨支出, 就是了。」 陆姚氏恍然大悟, 陆望龙压根不读书,空有一间书房,但只有陆望龙跟柳贞儿能进去, 不给陆姚氏进去,当然陆姚氏也没兴趣进。 现在想来, 那书房的许多开支,恐怕都是拿去买妾跟养陆守恩的。 陆姚氏问完了,便说:「你妻女若真无辜,我会向山子说情, 总不能因着你们男人干的坏事,连累了她们。」 陆庆听了,给陆姚氏哭着磕了三个头。 陆姚氏走出来,看到窗户旁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秋桃,一个是陆守恩。 陆守恩一脸苍白,表情写满不可置信,眼神又愤怒又茫然。 陆姚氏朝他走过去,陆守恩有些怕她,缩了缩身子,秋桃在旁边轻声道:「三少爷,见了侯夫人,您得喊『母亲』。」 陆守恩这才唯唯诺诺地出声:「母亲……」 陆姚氏淡淡地望着他,问他:「你都听见方才我跟陆总管说话了?你见过陆总管吧?」 陆守恩想到方才听见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见过,见过好几次,都是跟着柳……柳姨娘来的……」 陆姚氏嘲讽地笑了下。「你活得这么胡涂,把杀母仇人当作母亲来看待,要是你生母方氏在天之灵知道,还不知会如何心痛!」 陆守恩流下两行泪水,他对人情世故不大懂,此时哭得像个孩子一般。 陆姚氏对秋桃使了个眼色,秋桃点点头,便扯着陆守恩的袖子,将他拉走了。 陆守恩边哭边走,也没注意秋桃把他带到哪里,他心中充满着对柳贞儿的憎恨,还有一丝冀望,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秋桃将他带到一处院子,这里把守的人是侯府的人,他们不敢拦秋桃,于是秋桃将陆守恩带进去,然后在门前,对陆守恩说:「三少爷,柳姨娘就在里面,她有身孕了,她做了那么多坏事,就怀疑别人也要害她的孩子,所以故意将您接回来,就是要让恨她的人,转而来恨您。你说柳姨娘这样的人,心到底是怎么做的呢?怎么能这样坏?您就不想问问她,为什么害死您的亲娘呢?」 陆守恩听到这是柳贞儿的屋子,哭声顿止。 他听着秋桃一字一句的挑拨,胸口剧烈起伏,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同时,脑海有一丝清明。 他住在外宅时,柳贞儿虽然会来看他,但次数也不频繁,他想将柳贞儿当母亲,但听着伺候他的婆子聊起自家琐事时,他也了解到,一个母亲应该要经常陪伴孩子,照顾孩子起居,真心疼爱孩子。柳贞儿还远远不到他能死心踏地称她为母亲的地步。 等到被送进平阳侯府,陆姚氏虽冷淡,但吃穿用物比外宅好的不只一倍两倍,又有下人时刻提醒他作为侯府少爷应当有的规矩,他虽害怕,但心里又有种感觉,他知道自己今后应该做什么事了。 而不是每天在外宅无所事事,盼望着每月一两次柳贞儿来看他。 秋桃为什么引着他去听陆庆的口供,又为什么引他到这里,陆守恩隐约有些明白。 他从今往后应该依靠的是那位侯夫人,那个他才应该称做『母亲』的人。 要做些什么,才能达到『母亲』的期待呢? 秋桃打开门,将陆守恩轻轻推了进去,然后又关上门,她透过窗缝看着里头的人,像是准备看一齣好戏一样。 *** 「主子,三少爷将柳姨娘推倒,柳姨娘流了很多血,府里已去请大夫来看了。」 陆山走到凭陵院正厅,语调平静,但眼神隐隐透出些兴奋来。 陆行墨听见,阖上手里的书,站起来。 「我去看看。」 陆行墨便带着陆山来到关押柳贞儿的地方,此时那院子里里外外围了许多人,奴僕们见到陆行墨,纷纷让出一条路来,陆行墨与陆山走进去。 第158页 便见院子里陆铭忠站在那里,脸色有些疲惫,旁边站着陆守恩,他神情恍惚,浑身发抖。 屋子里正好走出来两个人及几个丫鬟婆子,为首便是陆姚氏,跟在她后面的一个白鬍子老者便是大夫了。 只见那大夫对陆铭忠拱手道:「府上姨娘跌了一跤,肚子撞在桌上,这胎是保不住了,老身开了张药方,待污血下尽,之后再按坐小月子来。先前老身来给府上姨娘把脉时,已说过怀胎不易,现时又落了胎,往后务必勤加保养,否则于孕事有所妨碍……」 这大夫还没说完,便见院子外闹嚷一片,一个人沖了进来,撞倒几个奴僕,边大声叫喊:「你再说一遍!你说贞儿怎么了?」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陆望龙,他髮丝散乱,神色难看,看守他的人要来制住他,被他一通挣扎,甩开好几个。 那老大夫被吓了一跳,认出是这家侯爷,忙道:「府上姨娘落了胎……」 陆望龙一听,双眼通红,然后抬眼四顾,看到陆守恩缩在那里,满脸惊恐的样子,陆望龙便扑了上去,气急败坏骂道:「是你!你害了贞儿!贞儿怀的是我的孩子啊!你凭什么?要是没有贞儿,你能出生在这世上吗?」 陆望龙边骂边追打陆守恩,陆守恩从没被这样打过,呜咽着到处乱窜,登时院子里一片混乱。 陆姚氏暗自吃惊,陆望龙不是被陆铭忠关了起来吗?怎么还能听到这消息跑出来? 她在混乱中忽然看见陆行墨站在那儿,冷冷地旁观着陆望龙打骂陆守恩,陆姚氏不由自主起了鸡皮疙瘩。 「够了!」陆铭忠一声怒喝,陆望龙暂时停了手,陆铭忠上前几步,打了陆望龙一巴掌,陆望龙跌倒在地,陆铭忠声音嘶哑发颤:「你还想丢人到什么地步?」 陆姚氏听了这话,赶紧招唿老大夫出去。 一时院子里的奴僕们也做鸟兽散,不敢招惹陆铭忠怒火。 陆铭忠对看守陆望龙的人又骂:「你们是吃干饭的?竟然让侯爷跑出来!还不快将他送回去……」 「祖父。」 陆行墨忽然出声,陆铭忠愣了一下。 只见陆行墨冷冷俯视着地上的陆望龙,扬起嘴角道:「我瞧父亲神思混沌,燥性大发,有卒中之症,我带了个军医回京,对这症状颇为擅长,我这便命人去请军医过来,为父亲医治。」 此话一出,院子里的众人都呆住了。 被追打到角落鼻青脸肿的陆守恩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高大的长兄,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最为可怕的。 陆望龙反应过来,满脸惊恐,要爬起来骂陆行墨,边嚷着:「我是你爹!我……」 还没说完,陆山已经过来拿布塞住陆望龙的嘴,并将他四肢绑住,看守陆望龙的人面面相觑,只好去看陆铭忠。 陆铭忠也回过神来,眼神有些苦涩,望着陆行墨,良久嘆了口长气。 陆铭忠对那些看守的人招了招手,说:「把三少爷扶回房。还有,侯爷有……卒中之症,你们知道这样就行了。」 那些人低声应是,便来扶陆守恩。 陆铭忠抬步往外走,经过陆行墨时,拍了拍他的肩,幽幽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若当初能对你父亲狠心点,这个家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陆望龙躺在地上,手脚不能动,嘴里被布塞住,呜呜出声,似乎在用眼神向陆铭忠求救。 陆铭忠看着儿子,喃喃道:「今后这侯府就交给墨哥儿你了,这样,我到了地下,也有脸去见陆家祖宗……」 陆铭忠移开目光,领着那些下人与陆守恩出了院子。 陆山将陆望龙提起来,拖扯着他也走出去。 陆望龙拼命往后看,只见到陆行墨慢慢走向里头的屋子,像是索命的阎罗,黑暗而阴森。 陆望龙彷佛预知到什么,拼命挣扎起来,但陆山比陆铭忠的下人还强壮,陆望龙目眦尽裂,也撼动不了分毫。 只能眼睁睁看着陆行墨进了屋子,将屋门关起来。 *** 屋内,一个奴僕都没有,此处阴寒,空气中有一股霉味,而柳贞儿面如金纸躺在床上,似睡欲睡,两手放在腹部上,眼角不住流下泪水。 「我的孩子……」 她得来不易的孩子,被陆守恩那么一推,就这么没了,柳贞儿心中恨极,满脑子盘算着等她出去,要怎么报復陆守恩跟陆姚氏。 陆行墨的脚步极轻,直到走至床前,柳贞儿感觉到一道阴影覆下,才悚然一惊,尖叫出声:「啊!」 她往陆行墨身后看,发现一个人都没有,此时屋内只有她跟陆行墨,柳贞儿顿时恐惧爬上心头,就算身子孱弱,但还是用尽力气往后缩。 「你、你要做什么……」 陆行墨睥睨着她,慢条斯理地拔出身侧的剑。 那剑发出『唰』地一声,冰冷的寒光映在柳贞儿脸上,她往日抚媚娇柔的五官,此时剧烈颤抖起来,狼狈而悽惨。 陆行墨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当年你害死我亲娘,现在是你偿命的时候了。」 第91章 不如死了 柳贞儿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张大双眼一直瞪着陆行墨,死不瞑目。 什么子嗣,什么侯府家业, 什么侯宅倾轧,她再也争不了了。 第159页 很多很多年前, 曾有个高门深院里的小小庶女,立志要踩下所有嫡姊妹们, 要比她们过得都好,她要成为人上人,要享受荣华富贵, 所有人都来奉承她。 她能做到的!男人都是傻子, 她的亲娘只要哭两声, 她父亲就会抛下正妻来安慰亲娘, 然后将好的东西都往她们母女院子里搬。 其他人忌妒她们, 她起先还得意,直到亲娘逐渐年老,美貌不再, 父亲再不关注于她, 她才慌了。 她要怎么做才能踩着其他人上位? 于是她去勾引王孙世家的子弟,想尽办法要生米煮成熟饭,可是她是庶女, 她当不了正妻,只能眼看着对方娶了『门当户对』的闺秀。 她不甘心, 她只差那么一点! 于是她害死对方的正妻,想着总算能嫁作续弦。 可是她得罪光了的娘家,一顶小轿将她送过去,全然不在意她往后的人生, 只怕还要看她的好戏。 她的亲娘也被嫡母发卖了,卖得远远的,卖到哪里她都不知道。 她好恨,她一定要将所有欺侮过她的人都报復回去! 于是一件件一桩桩,她手里沾的人命越来越多,她越来越不在乎。 她的『福报』可不就来了吗?她怀了身孕,只要让陆家三兄弟内斗,斗个你死我活,她再渔翁得利。 她能做到的!独占了男人所有宠爱的人可是她啊! 但是,就差那么一点……差那么一点……! 她双手握住肚子上的剑身,那里曾满载着她所有希望。 如今,却是索命的兇器。 这时候她想起来的,不是亲娘,也不是陆望龙。 而是当年在陆家宗祠老宅,廉氏那匆匆而过的身影。 廉氏没有看见她,她明知道的,但她还是对陆天保假装惊慌地问:「夫人可看见咱们了?」 廉氏明明没有看见她的。 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柳贞儿忍不住回想着这句话。 *** 陆行墨走出来,柳贞儿院子外的人已在陆山的调配下,全是他属下,陆行墨平静道:「柳姨娘产后失血过多,已经过世了。」 他的属下们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应声答是,便去处理之后的事情。 陆行墨转了方向,往另一边走去,直到一处僻静的院子,陆山站在院外,看见他来,沉默着行了礼。 陆行墨问他:「军医来过了?」 陆山答道:「已是来过了,说侯爷确是卒中之症,如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往后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由人伺候。」 陆行墨点点头,吩咐他:「去外头传消息吧,就说父亲因柳姨娘小产过世,悲伤过度中风了。」 陆山愣了一下,但很快回道:「是,小的这就去!」 明明让军医先来下中风的诊断,又说侯爷是因柳姨娘之死而中风,这时间的矛盾,也只有主子跟他们这些属下知道了……其他人就算猜到,又能说什么呢?谁会为了侯爷跟柳姨娘喊冤? 陆山轻笑着快步走了。 这院子看守的人如今也都换成陆行墨的属下,陆行墨便顺畅无阻地走了进去。 到了屋内,此处陈设比关押柳贞儿的地方好很多,没有霉味,只是僻静些,但依旧没有任何奴僕,陆望龙躺在床上,神情僵硬,目光激动,全身不得动弹。 陆行墨走到桌旁,拿起桌上一个已经见底的瓷碗,仔细闻,还有淡淡的药味。 这『药』下去,陆望龙的卒中之症就『落实』了。 陆行墨慢慢走到陆望龙床前,陆望龙即使不能说话,也是死命瞪着他,彷佛有许多话要说。 「父亲,这个家已经因您的任性妄为,家不成家,身为陆氏子孙,为了平阳侯府,今后我不会再让您踏出房门一步。」 陆行墨的嗓音清冷而强硬,语调明晰地陈述着事实。 陆望龙喉咙发出瘖哑的嘶嘶声,全身激动地发颤,他使尽所有力气,结结巴巴道:「你、你……想、想当世子……不、不可能!没、没我的……我的允、允许……」 陆行墨微挑一眉,低声缓缓道:「这药效再有一个时辰会完全发挥,父亲您趁这个时候,尽量说话,反正以后,就再也无法说了。」陆行墨扬起一个冷笑,又道:「该是我的,我不会让给别人,我从不需要您的允许。」 陆望龙神情更加激动,喉咙呜呜咽咽,不成句子,双手微幅度的挥动,已经用尽他全身所有气力。 陆行墨盯着他双眼,温和地说:「对了,父亲最宠爱的柳贞儿,小产失血过多,已经死了。」 陆望龙忽然全身一僵,双眼写满不可置信。 陆行墨说完,将腰侧的剑拔出剑鞘一段,露出沾血的剑身。 陆望龙双眼登时爬满了恐惧,泪水争相往外流下。 「贞、贞……我、我的……」 陆行墨将剑插回去,垂眼看着陆望龙,目光没有一丝情绪。 「父亲,您该羡慕柳贞儿才是,有时候,活着还不如死了。」 *** 平阳侯因爱妾小产过世,当夜便情绪激动而中风,这消息传遍京城,众人如何长舌议论不提,陆铭忠很快地就上了摺子,要立嫡长孙陆行墨为世子。 其实陆行墨身为平阳侯陆望龙的嫡长子,早就该请立世子,只是如今陆行墨与庞仰威的赏罚还未有定论,便有御史反对立陆行墨为世子,称应当等定了赏罚,再处置请立世子的摺子。 第160页 章平帝只考虑了一会儿,当朝准奏道:「老平阳侯早避居乡间,平阳侯中风不能理事,平阳侯府理应有人掌管,陆行墨为嫡长,当立世子,朕允。」 御史们只好安静下来。 人人都说,章平帝这个旨意,是代表之后要堂堂正正对庞仰威跟陆行墨行赏了。 平阳侯府一时炙手可热,帖子礼物忙不迭地送上门,陆姚氏顿时忙得人仰马翻。 陆姚氏本就敬着陆行墨,听到柳贞儿死了,陆望龙中风,她对陆行墨又添了几分恐惧,陆行墨的手段比她想得要兇狠果决多了。 她使的手段在陆行墨看来,只怕就跟渣滓似的。 陆姚氏便认命地替未来的平阳侯料理家事。 另外,本来还以为陆铭忠会因陆守恩的事责罚她,但陆铭忠在准了请立世子的旨意下来后,预备香案焚香磕头,事毕,便带着自己的人,又回了京郊庄子。 竟是连陆守恩都不管了。 陆姚氏头疼不已,后来还是想到陆守恩不曾读过书,干脆送他去书院住宿,等到年纪给他婚配便罢。 陆守恩见自己闯了祸,性格愈加懦弱,深怕惹怒家里其他人,自然是乖乖地去了书院,几年后,陆姚氏便为他娶了小官人家的嫡女,对方性格温顺,夫妻倒是相处和睦,陆守恩考中秀才后,再考不上,陆姚氏便为他捐了个县令,陆守恩感激不尽,带着妻子便到外地赴任了,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平阳侯府立定世子,正是热闹时候,但身为主角的陆行墨,却不在平阳侯府里。 赵永乐听到林义的人送消息来,说陆行墨在进宫谢旨后,便住进了狮子巷的房子,此后不曾出来,已有好几日了。 赵永乐听了皱眉,当夜翻覆不能入眠,隔天便吩咐金川与宝沙要出宫去博香楼。 待到博香楼,林义此时已销病假,回来处理酒楼事务,将赵永乐迎至二楼厢房,心知赵永乐要问陆行墨的事,便只吩咐伙计们送茶点来,自己在房内伺候。 赵永乐刚坐下,便问他:「不是让你去盯着陆公子天天用药吗?怎么说陆公子都不曾出狮子巷的房子呢?」 林义连忙回道:「小的知道陆大公子住进去的当日,就去了一趟,陆大公子小厮丫鬟都没带,只带了两个罗剎般的男人,说是陆大公子属下,专守着门,对小的说了,陆大公子想在那里清静住上几日,不想见人,便请小的回来。那对老夫妇倒是留下餵马烧水,小的唤他们出来说两句话,他们也不知道什么,说陆大公子也不准他们进正房的。之后几日小的都去,但还是被陆大公子的属下请出来,小的也是无法,只好这么回禀于您。」 赵永乐本想着平阳侯府的家事了结,陆行墨应当也没有罣碍了,要寻他计划接下来的事,或者陆行墨会主动来找她。 结果陆行墨此刻却离开平阳侯府,独居在外闭门不出,赵永乐左思右想,担心或许是平阳侯府的家事中途出了什么差错? 赵永乐想起那日他左臂上狰狞的伤口,一颗心便像浸在热油里,挣扎上下,不得解脱。 林义见赵永乐沉着脸,小心翼翼地问:「郡主可还需要小的再去打探狮子巷的消息?」 赵永乐摇了摇头,低声道:「他既不想见人,我们去打扰也不好……」 说到一半,赵永乐又有些恼怒,他这是怎么回事?也不送个音信给她,林义都找上门了,他也不见。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金川跟宝沙在旁边观察着主子的表情变化,她们都见证了主子跟陆大公子怎么相处下来的,因此也十分熟知主子的心里此刻肯定很不舒服。 宝沙转了转眼睛,故作气愤道:「郡主,这陆大公子也太不讲究礼数了!那狮子巷的房子可是您买的,他这是当自己家吗?不但不让林大哥进门,也不给房租,难道陆大公子当上世子后,发现平阳侯府其实穷得揭不开锅了,只好到您的房子去白吃白住呢?」 赵永乐听了宝沙这番夸张的挑拨,不由失笑。 金川跟宝沙见主子笑了,心下松口气。 片刻,赵永乐便对林义道:「备车吧,我去狮子巷一趟。」 第92章 始乱终弃 宝沙在去狮子巷路上的马车里, 还一直念叨着:「陆大公子怎么这样行事呢?虽说郡主答应让他搬进去住,可却将林大哥拒之门外,现在还劳累郡主亲自过去。按奴婢说, 等会儿那守门的两个人若是不让郡主进去,郡主就将门砸了, 反正是郡主的产业,砸个门就当听个响儿了!」 赵永乐听着宝沙想逗她笑, 很给面子的说了声「好」。 心里却也盘算着等会儿若是被挡在外头,难道真要闯进去? 不过到了狮子巷,那两个守门的男人听见是明珠郡主驾临, 二话不说, 就将大门敞开, 毕恭毕敬地将马车迎入院内。 林义不免嘟嚷着:「这不是差别待遇吗?我前几次来, 连门都没得进……」 待马车与侍卫们都进了院子, 那两个男人重又关上门,守在门边。 赵永乐下车的时候,那两个人也不敢回头, 礼节十分周到。 原先守着房子的那对老夫妇迎上来, 赵永乐便问:「听说陆公子不让你们进房,那这些日子陆公子吃喝怎么办?」 那老汉便答道:「咱们备好饭,就放在门口, 那守门的大兄弟会端进去,只是这几日屋里那公子似乎用得也不多, 有时候还一口没动就送出来。」 第161页 赵永乐听了,心下一惊,顿时皱了眉。 「林义,你去请平时到博香楼看病的那大夫来。」 林义应是去了。 赵永乐抬步进了里屋, 身后跟着金川、宝沙。 转过正厅,旁边是内室,赵永乐脚步慢了些,亲自去掀门口的挂帘。 只见床榻上躺着个人,背对门口,棉被只盖到腰间,可以看到那人身上穿的白色中衣。 赵永乐本要放下门帘,怕扰了陆行墨歇息。 但她的手微微顿住,忽然想到,依着陆行墨的功夫,她这么大阵仗进门,岂会不被惊醒? 赵永乐便走了进去。 她故意将脚步声弄得响些,但床上那人仍是纹风不动,待赵永乐走近了,看见陆行墨的侧脸,只见陆行墨双眼紧闭,像是睡得很熟的样子。 金川与宝沙跟在后面,金川摸了摸桌上的茶壶,是冷的,便提着茶壶出去换热茶,宝沙见窗子还开了缝儿,有风不时地灌进来,便去关窗。 赵永乐见宫女们的举动,心下明白,便喃喃抱怨:「你就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一个人住,喝冷茶,吹冷风,是当自己还在临城,没人使唤?还是忘了自己是平阳侯世子,有数不尽的丫鬟奴僕可以伺候你?」 她说了这一些,床上的陆行墨还是没醒过来,赵永乐拧紧了眉,靠近他去看他的脸,发现陆行墨的唿吸有些急促,赵永乐犹豫了下,才伸手去摸陆行墨的额头。 才发现陆行墨正发着烧,额际泌着细汗。 赵永乐赶紧收回手,直起身子,回头对宝沙说:「怎么办?陆公子发烧了……」 金川提着茶壶进来,正好听见,便忙道:「郡主别急,或许是陆大公子那手上的伤没好全,因此发烧了,奴婢跟宝沙这就去准备热水跟巾子,林大哥去请大夫了,想来很快便到。咱们不是带了伤药来吗?奴婢也拿过来。」 金川跟宝沙便出屋忙去了,留下赵永乐一人在内室。 赵永乐也无法顾忌其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将陆行墨的身子扳正,然后想去撩起他的左袖,却忽然被抓住了手腕。 赵永乐吓了一跳,抬眼去看,只见陆行墨睁开眼睛,双眸像蒙了一层雾,认出是她,扬起嘴角,问她:「公主殿下来了?」 赵永乐一愣,试图去挣开他的手,但没想到他病中力气还很大,紧紧握着她手腕不放。 她蹙眉怨道:「你烧胡涂了?我这会儿还不是公主呢!」 陆行墨听了这话,却嘆了口气,淡淡笑道:「公主殿下这是打算始乱终弃吗?」 赵永乐不由呆住。 她脑子忽然很乱,无言以对,这时金川捧着盆热水走进来,边说:「郡主,奴婢先替陆大公子擦擦头脸,好能出汗。」 赵永乐听了这话,直觉站起来,才发现陆行墨已经放开她的手。 只是陆行墨还一直凝视着她。 金川走到近前,看见陆行墨醒了,吓了一跳,惊唿出声:「唉哟,陆大公子醒着吗……」 陆行墨也不看金川,只盯着赵永乐,金川来回看着两个人,表情尴尬,略仔细去观察陆行墨的脸,干笑道:「陆大公子原来已出了汗,那想必很快就退烧了……」 金川拿着沾了热水的巾子,却进退不得,人醒着,她瞅着那副样子,不敢接近。 要拿给郡主吧,但自家主子又不会伺候人,可别把陆大公子折腾得更严重了…… 正为难间,陆行墨终于开口:「劳这位姑娘将巾子给我吧,我自己擦汗。」 金川松了口气,连忙递过巾子,宝沙捧着水盆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陆行墨坐起身,拿着那巾子抹着额首,因他只穿中衣,金川与宝沙看见,都转过身去。 赵永乐却没注意,仍旧看着他,皱眉问道:「你究竟怎么了?是伤没好全?平阳侯府的家事乱到你连上药都耽误了吗?」 陆行墨却答非所问:「前几日觉多些,彷佛听见林兄来访,我没精神见他,如今倒累得郡主亲自来了,是我的错。」 金川与宝沙背对着自家主子跟陆大公子,听了这话,不由面面相觑,郡主越发大胆了,陆大公子穿着中衣,应当避开才是啊…… 岂知赵永乐因与陆行墨早有前世缘分,穿中衣算什么?没穿中衣都看过,赵永乐便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的。 听了陆行墨的回答,赵永乐本要嘲讽他是否故意为之,但想到方才陆行墨迷煳间说的那个始乱终弃的事……赵永乐不由脸一红,闭上了嘴。 恰在这时林义带着大夫来了,就是在京郊刺杀案时给赵永乐私下诊过脉的,是林义的人,赵永乐便不避开,坐在桌旁,看着那大夫给陆行墨看诊。 那大夫本还要望闻问切,赵永乐便说:「他左手有伤,您瞧瞧。」 大夫便撩起陆行墨左袖,只见那道伤口比上次见还更肿些,表面有些结痂,但内里有些紫黑,赵永乐看了,指尖不由掐进掌心。 林义也皱眉道:「上回看着陆大公子这伤,也快好了,怎么又严重起来?」 陆行墨看了赵永乐一眼,垂眸道:「家事繁忙,忘了上药,前几日下雨,在雨中走了一会儿,怕是因此伤口化脓了。」 那大夫仔细看过,从药箱子里拿出小刀细布等物,边说:「这位公子说得对,伤口有脓,如今也只能去了脓,重新养肉,方能好。这位公子且忍耐些,老身会用刀将脓除去。」说完,又对林义道:「劳烦拿烛火与酒来。」 第162页 赵永乐看到那小刀,不由咬紧后牙根。 前几天下雨……岂不是进宫谢恩那日?在宫里不得坐轿,难怪淋了雨,也不知在雨中走了多久…… 林义将东西拿过来,老大夫便用布沾酒,去清理陆行墨的伤口,陆行墨虽面无表情,但额际冒出斗大的汗珠,可见十分疼痛,赵永乐忍不住转过头去,但很快又回头继续看。 老大夫又用小刀在烛火上来回烫过,才去削陆行墨的左臂伤口,连林义都看不下去,整个人转过身去,更别说金川、宝沙两个年轻宫女,像是刀切在她们身上一般,同时按着自己左臂,皱了脸紧闭双眼,不敢看。 赵永乐却移不开眼,一直看着老大夫除了脓,敷上一层厚厚的药膏,再将陆行墨左臂包扎起来。 这时林义与金川、宝沙才敢去看。 老大夫向林义又要了纸墨,边写药方边道:「老身见公子这伤有一段时日了,公子虽年轻,却也不可自恃强壮,就怠忽伤口,古往今来,许多好汉都因为一个小小伤口,就去了性命,于公子岂不可惜?如今去了脓,外药早晚换过一次,待结痂后每日一次,直至痂落。药汤每日一次,连喝七日方成。公子现在有些发热,已出了汗,这是好事,老身还是补一剂退热汤,公子好好睡上一觉,伤口好得快些。」 写完药方,林义便包了银子送老大夫回去,陆行墨则吩咐他那两个属下其中之一去抓药。 赵永乐见陆行墨倚在床柱,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便让金川、宝沙出去。 两个宫女已很熟悉自家主子的大胆,也不多话,领命而出,就守在屋子外。 赵永乐又坐到床边,望着陆行墨,低声问他:「我听说……你父亲中风,柳贞儿也死了,现在你成了世子,平阳侯府就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为何还需要搬到狮子巷来?」 还轻忽了自己的伤势……赵永乐本想这么埋怨他,但看见方才削脓上药的场景,也不忍心埋怨了。 陆行墨微微勾起嘴角,像是一抹凉薄的笑,缓缓道:「我查清了当年的真相,果然是柳贞儿污衊我亲娘,致使我亲娘自尽以保全名节,于是我利用我继母、我的新庶弟,让柳贞儿落了胎,那是她平生指望,我要她死之前,好好感受那种痛苦,然后我再亲手杀了她……再之后,我下药让我父亲有卒中之兆,任哪个太医大夫来看,只会说是中风,我要他下半辈子瘫痪在床,看着他最嫌弃的元配廉氏所生下的孩子,夺走他的一切。」 陆行墨说着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赵永乐,似乎在等待她眼里出现嫌弃或厌恶的情绪。 赵永乐听完这番话,露出惊讶的表情,过了片刻,才舒了口气,对他说:「果然你娘是冤枉的,我听我母妃说,你亲娘是个极好的女子,我便想,她能有什么错呢?那肯定错的是别人了。」 第93章 今后还得您多担待 陆行墨听了这话, 愣在那里,半晌笑了出来。 赵永乐还没见过他笑得这般高兴,不明就里, 像看傻子一般看他。 「你笑什么呢?可不是烧坏脑袋了?」 她伸手要去碰他的额头,却被陆行墨一把拉进怀里。 中衣单薄, 赵永乐立即感受到了他的体温,因着发热, 那温度彷佛能烫到心底去。 赵永乐理智上知道要挣开他,但眼前是他包扎起来的左臂,想到这人又受伤又发热, 家里还没有温暖, 一颗心不禁软得都化成一摊水了, 只好嘴上说道:「等会儿丫头们进来撞见, 岂不丢人?」 陆行墨见她连说话都没有责怪的意味, 笑得连双眼都瞇起来,收紧搂着她的手臂,嗓音低沉道:「上辈子, 我决心不再回平阳侯府, 也永远不知道当年我亲娘被冤枉的真相,只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这世上没有我在乎的人, 计较那些又有何用?在战场上,奋战杀敌, 才是我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我曾以为,我会这么孤老终身。」 而这样的自己,却遇上怀里这个女子,她的命运坎坷, 但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耀眼而夺目,彷佛可以窥探她灵魂所折射出的光彩。 她看似恪守规矩,却心软护短,对外人冷漠,标准只在心中,不在乎世俗,爱恨分明,是他从未遇过的女子。 这辈子越了解她,就越是明白她的无奈,她的顾忌,她那一心嚮往自由的渴望。 让他如何能放下她? 赵永乐默默听着,心脏微微刺痛,她也是到了这辈子,才知道这个男人藏着那么令人心疼的过往。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好了?性子阴沉,睚眦必报,不善良,也不单纯,上辈子自己的脸那么丑陋,这人都不计较,这辈子肯定也不是为了她的美貌。 但这人,却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追随着她,在他的眼里,她可以看见这人真挚而直接的情意,好似这人比她自己还要喜欢她。 赵永乐红了眼眶,仗着在陆行墨怀里看不见,硬声道:「你这是装可怜给我看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手段?从上次故意压了手,又穿白衣让血渗出来,到这回放任身子不顾,拖得发烧削肉。我都知道,只不拆穿你罢了!若我不在乎呢?若我不来呢?你要可怜给谁看?」 陆行墨在她头顶上,轻笑出声。「所以郡主不是来了吗?」 赵永乐语塞。 第163页 陆行墨用手抬起她下颔,抹去她眼角将落的泪珠,然后吻住了她。 这回不再轻易放开她。 赵永乐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赵永乐忽然想一件事,便使力稍稍推开他,说着:「你成了世子,那怎么当我驸马?你还能回临城吗?」 陆行墨边啄着她,边道:「我查过的,律法并没有写有爵位者不能当驸马,或者从军,只是大魏几百年下来,总将爵位当宝,碰不得伤不得,彷佛有爵位者就得待在京城,也不见得就能参政,故而那当世子的,能成爵的,都不去做这个驸马。在我看来,平阳侯这爵位本就该是我的,而郡主以后成了公主,所生子女,能受封县主或镇国将军,咱们就多生一些孩子,每个都有爵位,也不用担心吃穿,咱们就云游天下,到处去玩,郡主难道不想看看这天底下还有多少好风光吗?」 赵永乐被他吻得都快胡涂了,听到他说多生一些孩子,忍不住笑出来,骂了句:「不要脸!」 但他口中所说的云游天下的想法,却闯进了她的心中,在她脑海生成一幅蓝天大海、高山深谷的壮丽场景,令她不由雀跃起来,若是能成真,那该有多好? 她能逃脱皇宫这个牢笼,飞到外面去,这是她上辈子最为妄求的事。 陆行墨见再亲下去,只怕要出事,便嘆了口气,重又将她搂进怀里,温柔笑道:「您不会再对我始乱终弃了吧?」 赵永乐闻言,不由竖眉,满面通红,骂道:「我怎么始乱终弃你了?要是被人听见,还以为我玩弄平阳侯世子的感情呢!」 陆行墨笑着受了骂,故作委屈道:「那郡主就得负起责任,这驸马一事再不能推拖。」 赵永乐在他怀里撅着嘴,也故意不情不愿道:「那我得让林义再多赚些钱,你以后只能当个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驸马爷,我也什么都不会,早晚要将公主府吃穷了!」 这是变相地给了确实的承诺,陆行墨总算不负这齣苦肉计,含笑道:「今后还得您多担待我这个吃软饭的了!」 赵永乐没说话,但也忍不住笑了。 两人拥抱着好长一段时间,才听到外头有人说话,是陆行墨的属下抓了药来,金川跟宝沙都去熬药了,赵永乐才轻轻推开他。 待退烧药汤熬了来,陆行墨自己喝了,赵永乐就坐在他床边,让他握着手,直到陆行墨唿吸绵长而稳定地睡去。 赵永乐看着他睡沉了,才轻柔地挣开他的手,又吩咐林义带两个伶俐的小子来给陆行墨使唤用,见狮子巷房子内诸事妥当,才带着金川、宝沙与侍卫们先回宫去。 因连日出宫不便,赵永乐便使林义每日送狮子巷的音信过来,知道陆行墨隔日精神好了许多,又喝了几天汤药,那伤口看着没有大碍,只外药敷用即可,赵永乐才彻底放了心。 过了七日,赵永乐才又带着金川、宝沙到狮子巷去。 陆行墨早不必卧床,正在院子里打拳,赵永乐下车时,听老夫妇说他方才还打拳来着,便念叨:「万一又扯裂了伤口,你有多少脓肉能削?」 陆行墨微笑道:「我小心着,不会扯动。」 赵永乐心知他此前是故意为之,如今既遂了他心愿,想来会有分寸些,只还是放心不下,要看他伤口,便与他进了内室。 陆行墨撩袖拆了细布,赵永乐看过一回,果真好了许多。 金川与宝沙在外头守着,赵永乐见陆行墨自己咬着细布一头,一边用右手重新缠裹,便道:「我来试试。」 陆行墨一愣,便笑着将细布拿给她。 赵永乐低着头,慢慢为他缠布,动作极其小心。 她今日一身石榴红撒金长裙,衬得肤白如雪,目如点漆,分外明丽娇艷,陆行墨便用右手的指尖轻轻去碰她的长睫。 赵永乐眨了眨,随即横他一眼。 「别玩了,这怎么打的结?快教我。」 陆行墨笑了笑,偏头去指教她。 两人离得近了,陆行墨便低下去,鼻尖碰上赵永乐的脸颊之际,赵永乐侧过了脸,瞥他一眼,神色高深莫测。 「打好结了。」 赵永乐说完,就站起身,坐到窗边的椅子去,离陆行墨远远的。 陆行墨虽两辈子只有这个一个心仪的女子,但本能地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惹了这女子生气? 他觑着她脸色,放下了袖子,坐到她隔着小几的另一边椅子上去,温声道:「可是我哪儿做得不对,惹郡主生气了?」 赵永乐脸色倒没有愤怒的样子,只是不看他,抿着唇。 陆行墨便伸手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见她没有挣扎,略放心些,又说:「生气伤身,郡主有甚么不顺心的地方,不如说出来?或者要打要骂也行,只要郡主能消气。」 赵永乐失笑出声,连忙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掩住嘴唇。 这人怎么回事?还没成亲呢,驸马的态度倒是摆得极正。 赵永乐便收了笑,斜睨着他,凉凉道:「你不出门,不知道外面正有个极有意思的传闻,教人实在羡慕平阳侯世子艷福匪浅。」 陆行墨愣了下,忙紧握她的手道:「这谣言也太离谱了些,我自搬来这里,就未曾出门,所见者不过几个属下,还有院子里那对老夫妇……莫不是那老媪……?」 第164页 赵永乐睁大了眼,倾身过去打了他胸口两下,笑道:「你要死,这样编排老人家!」 陆行墨苦笑一声,无奈道:「上回郡主拿着萧隆义的侄女来编排我,就冤枉过我一次,这回不知道是哪个旮旯里的人,我少不得又要喊冤了。」 赵永乐嗤笑一声。「说起来,竟是同个人。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都说,萧家夫人带着女儿前阵子两次登了平阳侯府的门,与侯夫人相谈甚欢,只差没有当场合了八字。这萧家大姑娘又对你一往情深,之前与潘玲当众为你争执,后又三跪九叩去寺庙里祈求皇上莫要降罪于你,外头人听了,谁不道一声痴情?」 陆行墨听了,哑然无语。 这萧家母女比他想得还不要脸面…… 陆行墨便将前段时间萧家母女拉来个村民作假供,想让他欠人情一事,仔细说了。 赵永乐先前听陆行墨说过萧吟月是萧隆义侄女,便知两人不可能有什么干系,这次听到谣言,虽相信陆行墨,但听着别人都说萧吟月痴情,她还是膈应得很。 心闷,便看着陆行墨有些不顺眼。 那张清俊的脸蛋怎么就这样好看?惹得别的女人念念不忘? 但听完陆行墨的解释,赵永乐便释怀了。 「想来这对母女不甘心你没有对她们感激,反而威胁她们,又捨不得世子夫人这香饽饽,便另想计策,要来挟制你。那你说,该怎么应对才好?」 陆行墨不是很在乎萧家母女二人,但既惹了将来的公主妻子不悦,自然不能放过,便道:「萧隆义的弟弟萧隆江不足为惧,一家都倚仗萧隆义权势作威作福罢了,我将这萧隆义解决,也就没有那对母女什么事了。」 第94章 领功受赏 赵永乐听了, 好奇问他:「这是怎么说?」 陆行墨便答:「先前与太子殿下商议,趁着皇上在京城搜捕刺客,故意放些『证据』指向萧隆义, 若能打草惊蛇,引萧隆义与高士宁自乱阵脚, 自然很好。现在也是收网的时候了。」 赵永乐想了想,又说:「萧隆义一向与我父王无冤无仇, 如今又因宿娼纠纷免职在家,将刺客赖在他身上,他肯定不认, 且高士宁也未必会露出马脚, 如此岂不是白废了萧隆义这棋子?」 陆行墨淡笑道:「哪有白废的道理?萧隆义坏事做尽, 通敌卖国, 本就该抓起来, 且现在他对高士宁没有利用的价值,高士宁肯定会更收敛行迹,咱们便要将萧隆义逼得没有退路, 再看他肯不肯招。」 赵永乐明白过来, 既然萧隆义要遭殃,那萧吟月确实也只能再蹦跶这一阵,实在没什么好在意的, 便暂时将萧家母女的事抛开。 赵永乐又问他:「前些日子你在处理平阳侯府家事,还向林义借了博香楼用, 说是为着高士宁,办妥了才要对我说。那现在可有消息了?」 也难为陆行墨一边处理家事,一边继续对付高士宁,还能腾出空儿来演一出苦肉计给她看, 赵永乐都觉不可思议,这人前世是不争不抢,一旦动起脑筋来,谁都玩不过他。 陆行墨自己,则不觉得处理了柳贞儿的事多费心力,不过顺手而为,他重点还是放在高士宁身上的,便对赵永乐说明道:「我夜探高家后,便想着从高士宁的妻子那儿下手,路氏喜爱香料,经常从一间刘家香料铺子进货,我便让人假装成江南来的大行商,要来京採买贩货,住在博香楼,是方便我布置人,然后在博香楼招待香料铺子的刘东家,说了要知道大约他手上有哪些大客户,才愿将南方的香料卖他,灌醉他套取消息,这刘东家说了些人,里头提到高士宁的妻子路氏,说每月要耗费几百两银子去买香料。打探到这里,便知这路氏的不合理之处,她自家用香,怎会买这么多香料?再加上她还买了许多药材等物,这些香料、药材、耗费的银子,不是高士宁一个礼部郎中的俸禄能够负担得起的。」 赵永乐听住了,也不知这路氏知不知道她丈夫在做什么危险的事,竟帮他到这种地步? 她听陆行墨继续往下说:「虽然那些香料与药材种类繁多,乍看之下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东西来,但咱们可以反向思考,那些死士们自尽前都在牙槽内藏了毒囊,有鹤顶红等物,再细细分别,又有雷公藤、夹竹桃、乌头等,都是极毒之物,便是要让死士们咬破毒囊后即刻赴死。而这些东西,便散布在路氏买的香料药材里头,其余东西,只怕是为了掩饰而已。做好了东西,肯定是要运出高家的,于是我又让人跟踪高家的奴僕,发现他们经常与京城里各家府邸下人串门,这或许没什么,但他们偶尔藉口返乡探亲,拿了大小包袱出城,之后主要是到京郊三处田庄去,有了固定的房产田地,要查是简单的,这三处田庄,此时虽都是不同主人,但之前却都是萧家的产业。」 赵永乐愣住。「那么这三处庄子的主人肯定是挂名了,萧隆义卖了这三处庄子给高士宁?」 陆行墨点点头。「恐怕是这样。且还有一点,就是打听过后,这三处的庄主都十分善心,会收留流民孤儿当佃农,给他们住处与田地。」 赵永乐脸色变得沉重。「想必这就是死士的来源了……」 「但是树林里死了的那些刺客,却查不到这几处庄子上来,可见还有别处,因此我将这消息送去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同意暂时不是抓高士宁的时机,他能够训练隐藏这么多人,肯定花了许多年,若抓了他,却漏掉许多他养的人逃窜在外,终究对大魏是个威胁。」 第165页 赵永乐嘆了口气,这高士宁比她想得要小心几倍,还藏了那么多人,要如何将他们一网打尽,实在是个大大的难题…… 陆行墨摇了摇握住她的手,神色轻松,似胸有成竹一般。「郡主莫要太过忧心,他们像是在阴沟里生活的老鼠,以为躲起来,我们就抓不到,但您见过人怕老鼠的吗?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老鼠再厉害,也斗不过人。」 赵永乐被他的自信感染,不自觉心中也松快了些。 陆行墨便往她靠过来,附耳悄声说了一番话,赵永乐慢慢睁大眼睛,明白过来。 说完,赵永乐正要称赞他几句,陆行墨却忽然偏了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赵永乐吓了一跳,登时双颊泛红,嗔怪地瞪着他。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能乱来!」 陆行墨不由呆住,片刻后又笑着问她:「这是公主殿下的命令?那微臣只好遵命了……」 赵永乐瞋了他一眼,这一眼风情万种,水波横生。 「你忘了?待到我成了公主,你便是一介白丁,不得自称『微臣』。」 陆行墨又是一呆。 但想到那样的生活,吃着公主软饭的白丁,似乎也不错…… *** 就在陆行墨伤好不久,章平帝下了口谕,轻描淡写地将太子的禁足解了。 这事倒没有在朝廷上起什么波澜,先前忖度着章平帝心思,想另投明主的人,见到端康王纵情声色,也都歇了心思。 如今太子重又入朝听政,大家就当从前一般,无事发生,该如何便如何,未来的皇帝在那儿,先前的风波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倒是章平帝终于将庞仰威等人赏罚定下,由御前太监当朝宣旨,众人皆侧目细听,便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临城诸将领无旨出兵,应论罪处,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既大胜,扬我大魏国威,依按论功行赏。功过相抵,赏赐皆降一等。既原临城主帅萧隆义已免职,今代帅田松递补主帅职;原临城副帅尤吉仍任原职,另补授正一品建威将军衔;原临城驻军副参领陆行墨,升正三品临城驻军参领;原临城主帅庞仰威,封武功侯,在京兵部应卯。其余钱米银粮按军功发下,又有一千兵勇,原应升职者降一等赏赐,兵部会同吏部造册颁行。钦此。」 底下官员听毕,不免譁然,章平帝这是铁了心要保庞仰威等人啊! 庞仰威虽不得官復临城主帅,但章平帝留他在京封侯,可见简在帝心,今后王孙公爵之流,庞仰威乃算上等了。 圣旨既下,庞仰威、尤吉、陆行墨等人,不免又进宫谢恩一番。 出宫时,彼此祝贺,庞仰威嘆道:「非我恋栈临城主帅之权位,只是今后不得在战场上保卫家国,又要在兵部与京城这些老狐狸勾心斗角,实非我平生所愿。」 尤吉便笑道:「庞将军,不,如今该称唿武功侯爷了!往好处想,您与失而復得的女儿今后也无须分离,岂不是好事一桩?」 庞仰威想到女儿庞书雁,露出温暖的笑,但眉间仍是有淡淡的遗憾。 陆行墨微扬嘴角,低声道:「你我都想能再一次上战场,总有机会的。」 庞仰威听了这话,微微一顿,看见陆行墨饱含深意的目光,心中不免雀跃起来,只是现在不好多问,便忍下了。 这行人各自领功受赏不提,萧隆义在家中赋闲已久,伤势也好了许多,听到章平帝对庞仰威等人的赏赐,忌妒得双眼发红,当即打裂了屋中紫檀桌几。 他弟弟萧隆江正携家眷来访,听到撞击声,忙不迭地来看。 萧隆义的妻女孩子们也都回到京城,纷纷上前关心。 他妻子便泣道:「你的伤好不容易好些,何苦使力砸了那桌?桌子虽是上等紫檀,要费几千银子,但比起你的身子,也就不值什么,你心中有什么,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 萧隆江也来劝兄长:「大哥可是因为圣旨心中不顺?按我说,那些人现在气焰嚣张,日后自有跌下神坛的时候,只知守着临城那小地方,不知将来北夷进犯时,如何痛哭逃窜呢!」 萧隆义黑沉着脸,心中并不同意弟弟说的话,弟弟是文官,又是京官,向来有『何不食肉糜』的想法,哪里知道临城在大魏、北夷两国交界占据多么重要的地位。 但弟弟身为文官,长处便是以笔墨诛人,心思比他毒辣得多,因此萧隆义便向他弟弟讨意见:「如今田松接了我的职位,要回去更加困难,但我正值壮年,是不甘心这么闲在家里的,总要想个法子起復才好,你替我想想!」 萧隆江只是兵部右侍郎,在权贵满地跑的京城,实在不算什么,去岁又被停职,差点什么都没了,靠着他亲哥才能官復原职,又继续狐假虎威,借着他亲哥是临城主帅,在京城傲视一干同僚,私下也干几件伤天害理之事。 萧隆义被免职,使萧隆江这些日子也过得苦哈哈的,他早听闻有御史又要弹劾他,心中惴惴,失眠许久。 于是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亲哥能起復,想了许多办法,如今便快语道:「大哥只瞧着皇上赏赐庞仰威等人,却不见皇上并未慢待北夷蛮王吗?可见皇上并非想对北夷赶尽杀绝,尤其当今盛世,国泰民安,不宜兴战,大哥不如上了摺子,主张与北夷重修兄弟之谊,和平共处,大魏为兄,北夷为弟,既彰显大魏国威,又无需动到一兵一卒,岂不简单?」 第166页 第95章 御用 若萧隆义还是临城主帅, 那他并不贊同与北夷议和,只因战争是最容易来钱的法子,许多金银珠宝都能假藉战争的混乱『消失』。 但如今既不能回到临城当主帅, 那么弟弟萧隆江的这个主意正暗合萧隆义心思,他可以藉此一面力图起復, 一面不让临城那几个出兵北夷的将领得了好处。 没有战争,那几个将领也不过都是闲人罢了!哼! 于是两兄弟议定一番, 萧隆江又为兄长代笔润饰,隔日萧隆义就上了一道摺子,主张与北夷修好。 这摺子在朝廷引发两派议论, 因着庞仰威有几日假期, 到兵部应卯日期未至,章平帝想着等庞仰威入朝, 再听听他的意见, 于是暂时搁置那道摺子。 而萧隆江也到处拉拢文官同僚贊同兄长,萧家女眷也有任务,便是出外赴宴时多多地宣扬北夷的好处。 比如女眷们若对北夷的首饰衣裳感兴趣, 自然会对当官的夫主父兄劝解逼诱, 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于是萧家女眷们纷纷拿出在临城得的一些北夷东西,穿戴在身上。 因着萧隆义宿娼的丑闻,他的妻女还不敢出门见人, 这宣扬北夷好处的差事,便落到弟弟萧隆江的妻女身上。 于是萧家母女连日都特意打扮, 比如腰带髮带用了北夷的五色编织,耳环坠子则是北夷的银饰,倒也令人耳目一新。 萧吟月长得又美,真有一些夫人闺秀们便来打听。 这日萧家母女在一家锦缎庄子遇上某伯府夫人, 便使力向她推荐身上戴着的北夷钗环等物,忽听有人对掌柜说道:「我家是平阳侯府,想订十匹缎子,给公子哥儿们用的。」 萧家母女不由顿住,转头去看,萧吟月一眼便认出那个说话的人,是陆行墨身边的长随,好像叫陆山什么的? 萧吟月便对母亲使了眼色,萧夫人赶紧拿几句话敷衍过那伯夫人,母女俩靠在一起,悄声盘算着如何去与陆山搭话。 原来萧家母女不愤陆行墨未能感激于她们,还威胁她们不能传出平阳侯府家事,萧家母女到底不敢得罪陆行墨,便故意散播萧吟月痴情于陆行墨种种行事,一面要图陆行墨感动,一面要图在舆论上绑住陆行墨。 若遇到人来问,便正色辩解非为陆行墨,而是萧吟月敬重武将,因此虔诚拜佛罢了。 这原也是下下之策,萧隆义的丑闻传得满京城皆知,萧吟月年岁又大了,萧家眼高手低,议亲不易,已有将萧吟月远嫁南方的打算。 萧吟月不甘心,想着天南地北,不如博出去一回,在京城怎么与陆行墨牵扯,也不会传到南方去。 若成了,那自然最好;若不成,就认命嫁到南方去。 因着陆姚氏仍推病不见她们,萧家母女便想尽办法要打听陆行墨的想法,现在见陆行墨的长随陆山来此,便觉得是个好机会。 萧夫人也不委婉,直截了当地去与陆山搭话道:「这不是平阳侯世子爷的家下人吗?我们是兵部右侍郎家女眷,正想着近日要去探望侯夫人,也不知你家侯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一旁那伯夫人听了,便心道,听说萧家有意与平阳侯府结亲,如此看来,果然有这么一桩事。 却见陆山听萧家母女自报家门,神情冷淡,一边上下打量她们一番,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家侯夫人身子欠安,府务繁杂……」 陆山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定睛在萧吟月裙子上的禁步,着实盯得仔细。 萧吟月被他看得有些着恼,又因是陆行墨长随,不敢斥责太过,便矜持笑问:「这位小哥儿看什么呢?」 陆山拧了眉,摸着下颚,沉吟道:「这禁步的『山彩石』不是北夷王宫御用之物吗?」 萧家母女听见『北夷王宫御用』几字,眼皮狠跳了几下,萧夫人斥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北夷王宫御用的什么东西,你怎会见过?张嘴就来!」 陆山冷笑一声。「我随着世子爷回攻北夷那时,搜罗许多北夷王宫用物,已上交朝廷,皇上还下了旨意,说除北夷王宫御用之物外,其余都由兵勇自留,因此我还真的非常熟知这『北夷王宫御用』的东西,这『山彩石』五色斑斓,是北夷境内特有矿石,一旦採集,必要上供。如今国库里就有几颗这石头,只是大魏、北夷向来不通商,更别说北夷王宫的东西怎会跑到您家姑娘身上……」 陆山没说完,但他的未竟之语已很明显了,一旁的伯夫人听见,诧异地摀紧了嘴巴。 萧家母女满脸煞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完全无法辩驳。 萧隆义的妻子往年就拿许多北夷的东西送给她们,她们本嫌弃是北夷土物不肯用,或是将金银首饰熔了另打头面来。现在为了萧隆义起復,才拣些好看的穿戴,哪儿知道竟是北夷王宫御用的东西? 陆山也不理会她们,出了锦缎庄子,上马直奔衙门,说要告发兵部右侍郎家眷藏匿北夷王宫御用的东西。 那伯夫人回家后也传得许多人知道。 于是满京譁然,众人纷纷议论此事。 当然平阳侯世子的长随告发此事,破除了萧家与平阳侯府议亲的谣言,众人不过顺带一提,没人过于在意。 话又说到早前,章平帝命人在京城大肆搜捕太子亲卫被刺案的刺客,便有人证说,看见当日有人从放箭的小树林里鬼鬼祟祟,一路进了城,后又到了一处大宅院的后门进去。 第167页 这人证是附近百姓,在那小树林种了果树,本以为是有人偷了果子,才一路尾随,见进了大宅,情知误会,于是抛开不管。后来官兵们搜捕京城,没有线索,又重回那小树林附近检查,这百姓才出来说了此事,也是巧合。 而官兵去查证百姓说的大宅院,发现竟是萧隆义的住处,众人都吃了一惊。 当时又有人发现,萧隆义家后院的树木枝枒伸出墙外,有枝枒上卡了一块布,上头沾血,便有兵士道:「咱们不是在树林里发现被树枝勾住的衣裳破布吗?你们看长得跟这破布是不是同一块?」 众人此时不敢轻举妄动,赶紧回报章平帝。 章平帝听到刺客竟牵扯上萧隆义,起初半信半疑,因着北夷蛮王坚持说没有在大魏放奸细,而萧隆义与太子又无冤无仇,章平帝想不通萧隆义有什么理由行刺太子。 恰在此时,章平帝听说有人告发萧隆义的侄女身上有北夷王宫御用之物,章平帝沉了脸,这才笃定刺杀太子与萧隆义有关,否则萧隆义为何要上那道与北夷修好的摺子呢? 章平帝立即派兵封了萧家,萧隆义与萧隆江两家人全部下狱,彻底抄检两家宅院,除了北夷的土物首饰,又起出大量金银珠宝,估算价值,竟在百万两之上,实非萧家人对外表现出来的财力。 章平帝让底下人对萧隆义严刑逼供,务必让他交代清楚。 萧隆义自然矢口否认,他本也与刺杀太子亲卫一事无干,什么挂在他家后院树上的破布,这不是谁都能栽赃他吗?急得他痛心疾首,口沫横飞,喊冤不迭。 但萧吟月身上那北夷王宫御用的矿石,以及家中被抄检出许多金银珠宝,却赖不得。 金银珠宝还能辩说是萧家世代积累,矿石一事,萧隆义只能吞吐其词,实在无法搪塞,盖因确实是北夷悄悄所赠,他原想着看起来不过普通石头,颜色好看,却并非正经宝石,于是分给了女眷。 大魏与北夷虽不能通商,但总有偷偷去做生意的人,临城有些富贵人家,也会买一些北夷土物当作玩意儿,若是被认出来,他们又不是卖家,自然追究不得。 但再怎么偷偷做生意,也做不到能将北夷王宫的东西拿出来卖,于是萧隆义这回也没想到,竟会栽在侄女身上的一个小饰品。 萧隆义只得一口咬定不知那『山彩石』从何而来,他在临城吩咐下人买首饰给女眷,未曾细看,他一个大男人怎么知道里头有没有北夷的东西? 萧隆义的妻女从香闺绣阁里被抓到阴暗潮湿的监牢,各个吓破了胆,满脸涕泪,北夷的首饰是萧隆义从哪里拿给她们的,她们一概不知,只知分送给萧隆江妻子及其余亲戚人等,再审也审不出东西。 更别说萧隆江的妻子跟女儿萧吟月了,带了个禁步,就被抓到牢里,钗斜发散,狼狈不堪,更重要的是,以后还怎么见人哪?萧吟月心知进了牢,再不可能做她嚮往的平阳侯世子夫人了……不,就算是略平头整脸的人家,也不可能娶她的,于是她哭得死去活来,满心绝望。 刑部一时审问不出,便仍将各人押锁回各牢房。 萧隆义与萧隆江两家人被抓,但总有远亲旧朋,愿意来探看送饭的,萧隆义便得了个饭盒,牢头打开盒盖,见是白饭与几样肉菜,没有夹带东西,便将饭盒送进萧隆义牢内。 萧隆义拿筷子假装吃饭,却是以筷子拨开白饭,看见盒底的雕花,他辨清以后,向无事人般,将饭菜吃了。 那送饭盒的远亲说了隔日还要再来,空的饭盒到时候再一块儿收了,于是牢头拿着那空的饭盒,走出监牢,避人耳目,交给太子亲卫。 太子亲卫又交到了陆行墨手上。 赵永乐也在狮子巷房子里,看着陆行墨手上的那饭盒,问道:「上头可有奇怪之处?」 陆行墨让赵永乐看清那盒底的雕花,指着几个地方,说:「这又是肃孙文字,上头写着『稍安勿躁。』」 第96章 老鼠 赵永乐问他:「这是高士宁要救萧隆义的意思?」 陆行墨沉思一回, 才说:「倒也不一定,让萧隆义等着,可高士宁能想到什么法子救他?多半是谎骗安抚他罢了。」 赵永乐微微拧眉。「那萧隆义因此不肯招供, 该怎么办?」 陆行墨笑道:「京城的问供法子还是规矩了些,我给太子殿下出个主意, 让太子殿下在刑部大牢里的人施展。」 赵永乐便听他说了办法,点头称是, 她又想起一事,忍不住开口:「你先前只说要解决萧隆义,我却没想到你将萧吟月等人都抓了进去。」 陆行墨不以为意道:「萧隆义的家眷在临城就奢华傲慢非常, 萧隆江跟着他亲哥, 得了多少好处, 两家人一起坐牢, 都是他们的报应, 只不过我特意让陆山去告发她们,免得她们又想胡乱攀扯上我。」 话都让陆行墨说完了,赵永乐也不能再拿这个调侃他, 只得好好称赞他几句, 这事陆行墨办得的确漂亮。 且说隔日这远亲又送了饭盒来,并收走前日的空饭盒。 牢头将饭盒递到铁栅前,萧隆义正要伸手来接, 那饭盒却忽然被人粗鲁地拨在地上,饭菜洒了一地。 萧隆义怒目去看, 只见是另一个牢头,表情十分不屑,对同僚嘲讽道:「你搁这儿发什么善心呢?连两天这送饭来的人都没有规矩,也不打点东西给咱们, 你乖乖地给他送饭做啥?且让他饿两天,让他家人知道咱们厉害才好!」 第168页 萧隆义听了,才明白过来,这大牢外人送东西要『打点』牢头,约莫是要送些银钱酒水,他在临城也曾听说这样的事,估计他的『远亲』竟没安抚好这些牢头,让他们故意对他撒气。 萧隆义想他堂堂临城主帅,却沦落到一个小小牢头欺负的地步,羞怒不已,但又不敢发作,以免这些牢头以后不帮自己的『远亲』传递东西,只好忍了气,饿着肚子要坐回去。 却听一阵吱吱声响,那两个牢头惊唿道:「快看!这老鼠吃了饭菜,竟死了!」 萧隆义悚然一惊,连忙扑过去,扒在铁栅上看。 果然那洒在地上的饭菜,被两三只老鼠围着吃,吃了东西,乱叫一通,随即僵直倒地,俱都死了。 那两个牢头慌张道:「不好!这饭菜里有毒!咱们快禀报大人!」 萧隆义跌坐在地,忽觉寒凉刺骨,心头的恐惧无以言表,双眼睁得老大,死死盯着那地上的饭菜。 萧隆义差点被人毒死,刑部的大人们自然要详查一番,但那自称是萧隆义远亲的人,留的是假名字、假住址,此时也寻不到人了。 去问萧隆义,他神情慌乱,全身发抖,只说是家里下人,抄家当日因出了门,没有抓住他,便假装是远亲来送饭菜。 暂时咬定不知为何这下人要在饭菜里下毒。 隔了两日,萧隆义听说这『远亲』也没有再来,心中确信是『那人』决定灭他的口,一时心中又悲又惧,整个人精气神忽然垮了,憔悴不堪。 夜里,萧隆义恍惚之间,听见有脚步声,他睁眼去看,只见有一个高大的人影,提着盏油灯,站在铁栅前,静静望着他。 萧隆义吓了一跳,爬起来大唿小叫:「别杀我!别杀我!」 「萧隆义,才坐牢几天,你的骨气就没了吗?」 萧隆义听这声音很是耳熟,便止住叫喊,仔细去看,看清楚时,他表情震撼,不可置信。 陆行墨垂眼俯视着他,又说:「高士宁与你究竟什么关系,到了这个地步,你若还不肯说,便只能带着这秘密下地狱去了。」 *** 「萧隆义招供说,十几年前,高士宁主动找上他,两人便合作了一些卖官鬻爵,盗取官银等事,当萧隆义谋求临城主帅位置时,高士宁说可以为他与北夷牵线,为他制造一些假战功,然后萧隆义告诉高士宁有关武功侯巡视的路线时辰,之后北夷才有机会掳了武功侯去。」 太子赵承元的东宫书房内,赵承元自己、陆行墨还有赵永乐三人,正商议着陆行墨从萧隆义那儿得来的供词。 赵承元皱眉问他:「萧隆义没有怀疑高士宁为何能有北夷的人脉?且他是大魏武将,通敌卖国,竟没有任何迟疑,实在可恶!」 陆行墨的神色很严肃,可见他从萧隆义那儿得到的供词,比他原本所设想得要复杂许多。 「他们二人联手干下这样的大事,自然需要了解彼此的软肋,萧隆义说,高士宁自称是北夷蛮王派来的奸细,又拿出许多北夷王宫的凭证来,萧隆义在临城经营许久,发现那些凭证都是真的,所以信了高士宁的话,萧隆义当时为夺得临城主帅的位置,走火入魔,便答应与他合作,据萧隆义所说,他是不信北夷会大举进犯大魏,因而他从中谋取好处,并没什么。」 赵承元听了,深恶痛绝,骂道:「大魏藏了这些叛国贪私的奸佞许多年,若叫他们继续祸害下去,我大魏岂不危矣?」 赵永乐扶着她父王坐下来,又奉茶给她父王,怕他气得狠了。 她又问陆行墨:「那肃孙文字又是哪儿来的?高士宁自称是北夷蛮王派来的奸细,为何要使用肃孙的文字?」 陆行墨摇摇头。「萧隆义以为那是暗号,并不知是肃孙的文字。」 赵永乐面色凝重。「那高士宁肯定没有对萧隆义全盘托出,只是把萧隆义当作一枚棋子,让他在表面上去做那些显眼的坏事,自己安坐后方,也不知在筹划什么。」 赵承元拧眉道:「既如此,孤便去禀报父皇,让父皇将高士宁抓起来,并再次逼问北夷蛮王,两厢口供对照,便能知道谁说谎了。」 赵永乐忙道:「父王万万不可,昨夜是陆公子悄悄潜进去审问,若告诉皇祖父,岂不连累于陆公子?」 陆行墨对赵永乐第一时间维护自己的举动感到欣慰,又对赵承元冷静分析:「太子殿下,之前咱们也说过,高士宁培养了许多死士,若贸然抓他,放任那些死士在外头,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来。要抓住高士宁,咱们得想个周全的计划。」 赵承元也镇定下来,问他:「什么计划?」 陆行墨与赵永乐便将先前想好的计划,一一对赵承元说明,赵承元听了,抚掌笑道:「原来陆公子已是计议周全,既如此,孤便将你需要的人手东西都准备好,等到时机,使出雷霆手段,将高士宁跟他的手下一网打尽!」 *** 陆行墨等人虽想好了计划,但是途中却出了意外。 且说赵芷萤没有柳贞儿助力,陆向斌又对她冷淡,她一时没有办法,满心焦灼。 若她有柳贞儿那手段心性,或许更大胆地去引诱陆向斌,或许就此抛开另找一位。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姑娘,在男女感情一事上,还琢磨不开,便想着干脆向父母摊开来说,让父母去对陆向斌施压,让陆向斌娶了她。 第169页 偏在那时候,赵永乐因陆行墨要处理家事,担心他还要顾忌陆向斌娶了赵芷萤,便顺手替陆行墨解决他弟弟这桩孽缘。 于是赵永乐假装成一个体贴的姊姊,向鲁嬷嬷说:「上回我见了芷萤妹妹出落得愈加可人,她也十六岁了,不知端康王府替她择了夫婿没有?若没有,还记得去年的蹴鞠赛上,平阳侯那个次子,说什么要等他大哥成婚,他才要议亲的那个,皇祖母似乎颇为中意,不如凑合了他们?」 鲁嬷嬷皱眉道:「郡主也太胡涂了些!您应当知道那时候本要替您相看这平阳侯的二公子,虽没看上,但您是宜芳郡主的姊姊,若宜芳郡主之后与这陆二公子议亲,便有姊妹相争一婿之嫌,这是绝不可随意凑合的!」 赵永乐笑道:「哪里就这么讲究?那时候也没说明白,且我也是隐约听见端康王府有意在芷萤妹妹的驸马人选上添了这位,所以有此想法,嬷嬷既说不好,那我不提便是。」 赵永乐便装作结束这话题,鲁嬷嬷却放在了心上,赵永乐说到『讲究』二字,正是她的心病,在鲁嬷嬷看来,皇室女子都应该『讲究』才是! 鲁嬷嬷实在放不下,便去跟薛皇后特意提了,说两个郡主都在议亲,驸马人选不可重复,否则闹出什么笑话,皇室女眷的脸面往哪儿搁? 薛皇后本没有特地过问赵芷萤的婚事,鲁嬷嬷这么一啰嗦,薛皇后便下一道口谕去端康王府,说赵芷萤的议亲人选不可与赵永乐重复了。 端康王妃柳琪琇接到旨意,吓了一跳。 女儿前几日才羞答答地说平阳侯府的二公子是不错的人选,柳琪琇本还质疑她怎会忽然提起这个人,赵芷萤才说去年蹴鞠赛上见过,因此印象深刻,柳琪琇便也想起来陆向斌。 大约是女儿少见外男,所以见到这么一个,就放在心上了,柳琪琇并未继续质疑女儿。 且那陆向斌瞧着确实不错,不如就此定下来,因此柳琪琇便嘱咐丈夫端康王去谈定此事。 端康王消息都还没传回来呢,薛皇后却先下了这道口谕。 柳琪琇本就畏惧薛皇后,便胡思乱想,以为薛皇后听到风声,要来敲打她,不许她让女儿跟陆向斌定亲。 毕竟陆向斌是明面上太子妃唯一过问的人选,那时在场的夫人们心中有数,也都知道陆向斌可能被太子妃瞧中,要给赵永乐当驸马。 事虽未成,但薛皇后仍是不喜陆向斌转而跟赵芷萤议亲。 是这个意思吧?柳琪琇忧心烦恼许久,觉得薛皇后就是这个意思了! 第97章 当众拒亲…… 偏在此时, 端康王赵承庇酒气冲天回到府中,向她抱怨:「我打听那陆向斌尚未定亲,便想着能做咱们家驸马, 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正好今日我在酒楼与朋友吃饭, 听见他在楼下,便让人唤他过来, 说我赏识他,要给他介绍一门亲事,那小子倒没胆, 抖得筛糠也似, 说高攀不起王府, 他娘希望为他聘一门小门闺秀。我这老脸真丢大发了!我都没说是给萤儿说的亲事呢!他倒猜到我要说什么, 先拒绝了我!我一时气急, 泼他满头满脸的酒,赶他出去。这事说来都是你的错,让我去说这门亲事, 如今在我朋友面前, 丢死人了!那厢房门又没关,也不知有没有别人听去……不行,你明日叫平阳侯夫人过来, 骂她一顿,让她儿子来王府磕头赔罪!」 柳琪琇听完, 心中又悔又气,连忙将今日薛皇后的口谕说了,又道:「谁让你说这事竟不避人呢?咱们萤儿的脸面今后往哪儿搁啊?若是往常,我叫来平阳侯夫人教训一顿也没什么, 但母后这样说了,咱们还去找平阳侯府的麻烦,岂不是戳在母后心尖上?按我说,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咱们明日便派人送几分礼到平阳侯府,只说萤儿的亲事早已定下,那时并非问萤儿的,是陆二公子误会了,你一时醉酒,不知将酒弄倒在他身上,只怕吓坏了陆二公子,让平阳侯府担待些。」 赵承庇听见他母后竟有这口谕,当即一个机灵,没了酒意,连忙同意道:「既然母后不喜咱们挑了陆向斌,咱们明日便派人送礼去平阳侯府,摆平了这事,若母后问你,你也这么说,都是一场误会,咱们本没有要与平阳侯府议亲的!」 夫妻俩在畏惧薛皇后此事上,倒一意相合,当即说定此事,隔日真就派人送了礼去平阳侯府。 陆姚氏见儿子被端康王当众泼酒侮辱,本还心中不安,想着得罪端康王府至此,不如就认了去做赵芷萤的驸马,结果端康王府反而先送礼道歉,言明非为宜芳郡主的亲事,让陆姚氏这才放下心来,不免又登门也致歉一番,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赵承庇与柳琪琇并未将此事告诉赵芷萤,但赵承庇当日在酒楼的举止还是传了出去,便有人笑闹说,平阳侯的二公子当众拒绝了宜芳郡主这门亲事,是个富贵不移的。 赵芷萤虽勉力挽回过往善良温顺的名声,但到底有人不甚服气,便将此事渲染得更夸张,于是等传到赵芷萤耳里时,京城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陆向斌当众拒亲于她了。 赵芷萤当场如遭雷击,后又气得发狂,砸遍闺房里的东西,又哭又叫,柳琪琇来劝也没用。 还是新丫鬟彩霞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赵芷萤才渐渐平静下来。 但她脸色阴沉至极,双眼充满血丝,恨意滔天,指尖还微微发抖,停不下来。 第170页 陆向斌在感情与名声上都伤害了她,她自然是不会放过的,但还有赵永乐……凭什么陆向斌只是曾经上过赵永乐的驸马名单,她就不能跟陆向斌议亲? 难道赵永乐挑剩的,也轮不到她吗? 她平生最恨的,就是赵永乐事事排在她前头,更何况是她筹谋已久的亲事! 彩霞晚间伴宿于她,在她耳边轻声道:「主子不急,明珠郡主很快便要遭殃的,而且她丢的脸,会比您还要严重千百万倍,她将无颜活在世上,只有一死了之。」 赵芷萤听着这话,脸孔扭曲的笑起来,双眼都写着志在必得。 *** 这月里正有一件大事,北夷终于派了使节来谈赎回蛮王一事,章平帝与庞仰威商议一番,结论是要等北夷使节提出来的条件,若让人满意,便放蛮王回去,换两个王子来京为质;若不满意,且还留着蛮王,北夷王宫无首,总要闹出事来,到时候再看情况不迟。 使节们来,惯例是要开宴的,北夷蛮王这段日子被软禁在京城里的一处旧官府邸,也受了些委屈,章平帝让礼部筹办宫宴,因着要彰显大魏国威,务必让礼部办得大气周全。 宫宴又分男女席,男席是章平帝、皇太子与诸王公侯等,又有五品以上朝廷官员列席;女席则是薛皇后、皇太子妃并众后宫嫔妃、公主郡主等皇室女子,那边朝廷官员的夫人们也要按品大妆来赴宴。 陆行墨负责带领一众侍卫去接旧官宅邸里的北夷蛮王,只见北夷蛮王在京的日子,倒养得胖了些,因着北夷使节终于到来,他神色之中藏不住得意,深垂的眼袋之上,双目精光闪烁。 陆行墨命侍卫将车窗帘子挂起,让沿路行人看北夷蛮王虚弱老朽的姿态,北夷蛮王对大魏百姓鄙夷的眼神感到不太舒服,很快又沉了脸。 到了宫门口,此次宫宴浩大,有许多官员的马车依序排队,为了怕迟了入宴的时辰,官员以及女眷们只好先下车步行,希望早点进宫。 北夷蛮王的马车倒不需排队,直接慢慢从那些人旁边驶过去,北夷蛮王百无聊赖地看着旁边正走路的官员以及女眷们,忽然看到什么,他瞇起一双老眼,嘴里喃喃念了几句。 侍卫们听不懂北夷语言,只有陆行墨听懂了。 「那女人好面熟,好像在哪儿看过……」 陆行墨便随着北夷蛮王的目光看过去,不由一顿。 一个黄皮瘦小的女子穿着五品宜人的诰命衣裳,与其他外命妇走在一块儿。 是高士宁的妻子,路氏。 路氏似乎也察觉有人在看她,朝北夷蛮王的马车看过来,蓦地一愣。 陆行墨用北夷文问蛮王:「您认识那女子?」 北夷蛮王不防他竟会说自己国家的语言,吓了一跳,此时马车已到宫门口,北夷蛮王要准备下车,敷衍陆行墨道:「不知道!你们大魏的女人,我怎会认识?」 陆行墨微微皱眉,回头看去,只见路氏也正望着他们,因有些距离,看不清路氏的表情。 此时陆行墨也只能先带北夷蛮王进宫。 而在宫门外的路氏,停下了脚步。 她的丫鬟问她:「夫人,怎么了?」 路氏揪紧了身上的衣衫,忽然摇晃起来,她的丫鬟赶紧扶住她。 只听路氏低声道:「我身子,不太舒服。」 引路的太监过来察看,路氏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并不进宫,称病缺席。 那太监查了名册,认明此是礼部侍郎高士宁的妻子,因高士宁一早便进宫处理宴席事宜,因而高士宁的妻子路氏独自前来,如今也只好独自回去。 那太监不甚在意,打算等会儿再替路氏报上去,于是继续替其他外命妇们引路。 *** 女席这边,赵芷萤带了丫鬟彩霞进宫,眼神是藏不住的兴奋,彩霞低声劝她:「主子且冷静些,若叫明珠郡主看出来,咱们的计划就泡汤了。」 赵芷萤这才收敛表情,作出娴静优雅的郡主姿态来,让宫女们领着入座。 女席这边,其实座上都是大魏国内的女宾,只是北夷使节带了一班十二个人的舞姬来,章平帝不兴这个,叫她们在女席表演一番,仍旧由北夷使节带回去。 为了要在这班舞姬面前展现大魏女眷的端庄高贵来,故而皇室女眷穿的都是正式宫装,不得随意打扮。 薛皇后与皇太子妃梅簪雅都是明黄色宫装并凤冠,按照规矩,赵永乐与赵芷萤两个郡主,该穿靛蓝色宫装并六珠冠。但赵芷萤抬眼望去,才发现赵永乐穿的竟是明黄色宫装并九珠冠,这是大魏皇室公主的正式着装! 赵芷萤瞪直了眼,连忙去看薛皇后,却见薛皇后对赵永乐的穿戴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见是薛皇后让赵永乐这么穿的! 这宫宴本就要做给北夷使节看的,自然怎么张扬怎么好,纵然薛皇后不喜梅簪雅,但不可否认梅簪雅生的这个女儿,长相气势都冠绝京城,让那些舞姬看见,肯定会自惭形秽,知道大魏的女子既美丽又贵气,大魏根本不希罕北夷送来的女人。 且近来因朝政繁忙,章平帝精神不济,渐显疲态,向薛皇后透露出想让皇太子参政的意思,薛皇后这才故意让赵永乐在这种场合穿了公主的着装出来,也是有向那些官员夫人透露东宫正位的风声。 第171页 赵芷萤意会过来,整张脸顿时煞白了,连笑都笑不出来。 现在同是郡主,衣裳就不一样了,之后呢?郡主府是不是也不一样?选的驸马家世或许也显出差别来……更别说等皇太子继位,赵永乐正式成了公主,自己与她的地位就愈发不可逆转了。 从此以后,她只能仰望赵永乐,对她卑躬屈膝,唯唯诺诺。 赵芷萤的指尖狠狠掐进掌心,掐出了血痕,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理智来控制住自己,不要上前去撕了赵永乐身上那刺眼的明黄色宫装。 坐在赵芷萤旁边的都是皇室女眷,本要来与赵芷萤招唿,见她脸色不好看,便各自使着眼色离开。 众人最近都听说了平阳侯二公子当众拒绝端康王说亲的事,想来宜芳郡主丢了这个大脸,因此情绪显露在脸上。 开宴以后,赵芷萤见有些人遮遮掩掩地看她,起初不知,后来觉察过来,不由满面羞恼。 赵芷萤沉着脸,对立在她身后伺候的彩霞悄声道:「你何时要动手?我想赶快看到那贱人出丑!」 彩霞面不改色,掀了掀嘴唇,声如蚊吶:「就快了。」 第98章 刺客 赵芷萤听了, 几乎拧笑起来,又连忙掩饰住了。 原来她早和高士宁商量好,高士宁送了彩霞这个丫鬟给她, 说彩霞有功夫,遇事能避人耳目, 然后给了彩霞一个秘药,说是能让人吃下去后, 全身燥热发狂,想脱去衣服与人行房事。 若赵永乐吃了这药,在众人面前起性儿, 那她这一辈子就完了, 薛皇后肯定会一条白绫了结她! 赵芷萤这些日子不断畅想那个画面, 赵永乐那张漂亮的脸会如何扭曲失态, 其他人会如何嫌弃噁心, 连带着东宫脸面扫地。 高士宁与太子有旧怨,所以才联合她来害赵永乐,藉此报復东宫。 赵芷萤便信了这话。 彩霞说完没过多久, 正是宫女丫鬟们换菜替杯之时, 宫女们都是演练过的,有条不紊,官员夫人们的丫鬟显出有些慌乱来, 但也有其他宫女悄悄地帮忙,掩饰过去。 彩霞便趁这时, 默默地挪步。 赵芷萤低下头去,暗自窃笑,等着彩霞走到赵永乐那边,趁机在赵永乐的食物里下药。 但她眼角余光却发现彩霞直直地往外走, 直到出了内殿,赵芷萤露出愕然的表情。 怎么回事?彩霞去了哪里? 赵永乐一直盯着赵芷萤的反应,神色凝重。 原来她早看见赵芷萤今日带进宫的丫鬟又是面生的,且赵芷萤前阵子才因为陆向斌当众拒亲的事出了大丑,理应情绪低落,但今日赵芷萤的表情却带着隐隐的兴奋与期待,赵永乐自然提防起来。 当看见那丫鬟忽然离开赵芷萤走了出去,赵永乐便使了个眼色给金川,金川悄没作声地也出了内殿。 金川看着彩霞四顾一番,似乎在确定各个宫殿的位置,然后往一处地方走去,金川瞧着,似乎是男席所在处。 金川比彩霞更熟悉皇宫内院,便拐弯走了捷径,在彩霞小心翼翼走着的时候,忽然出现在彩霞面前。 彩霞吓了一跳,但竟然没有惊唿出声,只是往后退了两步,弯腰露出戒备的姿势。 金川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知道附近哪里有巡逻的侍卫,盘算着这彩霞若有异动,便要喊人,然后边冷声道:「你是宜芳郡主的丫鬟?怎么会走到这里来?」 彩霞也认出金川是明珠郡主身边的宫女,便又伸直了腰,站在那里赔笑道:「这位姐姐,我一时内急,不知更衣的地方在哪儿,不知不觉走迷了路,不是故意的!」 金川只是冷眼打量她,淡淡道:「那还不快回去!你不知更衣的地方,寻个宫女问就是了,这皇宫里可不容你乱走!」 彩霞一副惊吓到的模样,连忙又道歉又应是。 金川让她在前头走,彩霞只好转了回去,等走到宴请女席的内殿前,忽有个宫女提着食盒低头走来,撞到彩霞,哎哟一声。 彩霞也是猝不及防,被那宫女拉住袖子,她使力去挡,袖子里便有个东西落进了食盒。 那宫女好不容易立定了,见金川站在旁边,笑道:「金川姐姐,这道『十馔百味芙蓉菜』沉得很,我只顾低头双手用力去抬,倒撞上你们,差点儿掀了菜!幸亏没事,否则嬷嬷们回头要打死我!」 金川探头去看,见那食盒没有盖子,乃因御膳房刚送来,在内殿旁的暖阁里由宫女们分了菜要送上去,金川也笑着回她:「你们该分配两个丫头来抬才是,倘若在内殿里途中掀了菜,皇后娘娘再不肯饶你们!」 那宫女吐吐舌头。「这可就是给皇后娘娘的菜呢!金川姐姐说的是,合该两个人来抬。」 说完,便唤旁边一个宫女来帮忙。 两个人合力抬着那食盒进去了。 金川也要进去,却见彩霞一直盯着那两个抬着食盒进去的宫女,金川不悦道:「你还不快进去服侍你家郡主?」 彩霞听了这话,低头道:「是……」 没有人看见彩霞的眼神晦暗不明。 金川进去,盯着彩霞去了赵芷萤身边,才走回赵永乐的座位处,低声禀报:「奴婢瞧着那丫鬟似乎想往男席那边去,只不知道为什么,方才用内急的藉口唬弄奴婢,奴婢又不好得罪宜芳郡主,只好先带她回来。郡主,那丫鬟似乎有些古怪,您看着该如何做才好?」 第172页 赵永乐也去看那彩霞,只见赵芷萤满脸不悦,似乎在骂那丫鬟,赵永乐便道:「她既乱走,等会儿让人去拦住她,说要教她宫规。」 金川想起当初主子也是这么拦住庞书雁在宫里的,遂安下心来。 而内殿上首,那道『十馔百味芙蓉菜』到了薛皇后的桌子上,宫女试毒过后,便为薛皇后夹菜。 当薛皇后吃了一口,那试毒的宫女忽然表情痛苦,呕出一大口血来。 旁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薛皇后的筷子掉在了桌上,发出『硄当』一声。 女眷们也停筷住口,纷纷朝上看去,只见薛皇后翻着白眼,双手掐喉,全身挣扎起来。 「皇后娘娘怎么了?」「快传太医!」 梅簪雅与后宫嫔妃们立即围上去,查看薛皇后的状况,宫女们七手八脚去扶薛皇后,又有女眷看到那试毒宫女倒在地上,一张脸黑肿起来,竟是吐血而死,众人当即尖叫起来。 场面一时大乱。 赵永乐也站了起来,沉面拧眉,她本也要上前去看薛皇后,但忽然想起什么,举目四顾,发现赵芷萤身边那个丫鬟不同其他人都看着薛皇后的方向,而是瞧着内殿门口处,似要移动脚步。 赵永乐便一声厉喝:「即刻关了内殿大门,谁都不许出去!」 宫女嬷嬷们本六神无主,太子妃又忙着看顾薛皇后,于是听了赵永乐这话,见是明珠郡主的命令,连忙快步去关门,又盯着内殿的女眷们,她们平时训练有素,倒不慌乱。 梅簪雅回过神,薛皇后的宫女们早已飞奔去请太医,梅簪雅见女眷们惊慌失措,赶紧大声道:「各位夫人姑娘们先回座,身边的宫女丫鬟也不许乱走,若有少人,必要先诘问的!」 赵永乐过来搀扶她母妃,梅簪雅握紧了女儿的手:「得告诉你皇祖父才行!」 赵永乐冷静道:「已经有宫女去请太医了,皇祖父也会知道的。」 后宫嫔妃与官员女眷们神色不安,都坐回原位,只纷纷探头想看上首的薛皇后怎样了。 赵永乐回头去看,只见薛皇后倒在那里,双眼睁得大大的,躺在她自己呕出来的大滩黑血里,一动不动。 她心中大惊,忍不住拿手掩口,一颗心狂跳不已。 太医们很快飞步过来,同时章平帝带着太子赵承元与一众侍卫们,俱皆神色惶然地也赶过来了。 这时宫女们才敢开殿门。 侍卫们把持住了内殿大门,并分散到殿内去。 女眷们见到侍卫过来,忙掩面遮容,有人已经害怕地哭出来,生怕自己被连累。 太医们见到薛皇后的样子,吃惊地后退几步,章平帝抢步上前,看到皇后的模样,一口气提不上来,踉跄着往后倒,赵承元赶紧接住他父皇。 章平帝伸出手指着薛皇后,手抖得不象样,颤声道:「赶紧……赶紧救皇后!」 太医们一见就知人已死了,但都不敢说,道了声遵命便跪下去仔细探看。 赵承元看到母后的死状悽惨,红了眼眶,不敢哭出声,两行眼泪流了满面,梅簪雅也无声哭泣,只是还得打起精神去看底下的后宫嫔妃与官员夫人们。 过了一会儿,那些太医们收回手,纷纷磕头,哆哆嗦嗦禀道:「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已过世了,乃是中毒而死,只是尚不知是何毒物……」 章平帝不敢相信,瞪大眼睛,勐地回过头来,看向底下的女眷们,吼道:「是谁?谁下毒害了皇后?」 备菜传菜的宫女嬷嬷们早就跪了一地,瑟瑟发抖,哀声哭泣,此时都喊冤起来。 又有人指着送上『十馔百味芙蓉菜』的两个宫女,忙喊:「是她们送的菜!」 那两个宫女花容失色,连连磕头哭道:「奴婢们只是负责提送食盒,碰都没碰过菜啊……」 其中一人忽然想起来,便愣愣地看向赵芷萤身边的彩霞,指着她大叫:「奴婢方才提着食盒撞到了那个姐姐!她不是宫里的人!」 赵芷萤脸色惨白,陡然转头去看彩霞,彩霞抿紧了唇,没有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川也站出来指着彩霞道:「奴婢方才见这丫鬟在外乱走,喊她回殿里来,这丫鬟形迹可疑,的确属实了!」 赵芷萤的神情慌张起来,她脑子里迅速闪过很多想法,不知自己现在是该为自己喊冤,还是为彩霞辩解。 众人的目光都盯着彩霞,却见彩霞忽然拧眉皱脸,抱着肚子往后倒去。 女眷们惊唿起来,有几个侍卫箭步上前,围住彩霞。 只见彩霞大口大口往外吐血,抱着肚子踢蹬几下,便全身僵直,七窍流血死了。 离得最近的赵芷萤见到这个惨状,尖叫起来,拼命往后躲,掀翻几个桌子上的杯碟,跌碎在地。 章平帝见状,脸色紫胀,吩咐那些侍卫:「别叫人死了!有刺客!这是刺……」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没了声,扶着他的赵承元偏头去看,只见章平帝像梗了喉,脸上的肌肉狂抖,双眼像要瞪出来似的。 赵承元忙喊:「父皇!父皇您怎么了?」 太医们见状,连忙过来接手。「太子殿下,皇上这是痰迷了,请让微臣们医治!」 赵承元便交给他们,心中也是慌张不已,但回首去看,发现满殿的人都在等他发落,赵承元神色一凝,沉声道:「今日入宫人等,原地待讯问完毕,无嫌疑者才能放出去!太子妃负责女眷宾客,孤分派侍卫各处查抄。若有不服者,即刻杖毙!」 第173页 梅簪雅闻言,正色应是,擦了擦泪痕,便指使自己的宫女嬷嬷们开始分配工作。 赵永乐看到父王母妃不同平时的温和亲切,遇大事也能如此镇定处置,欣慰不已。 但赵永乐看向死在那里的彩霞,目光沉了下来。 第99章 名单 赵芷萤跌坐在地, 端康王妃柳琪琇慌张来扶女儿,赵芷萤还站不起来,哭得涕泪横流, 满脸惊恐。 赵永乐对梅簪雅附耳说了几句,梅簪雅有些迟疑, 但还是吩咐底下人说:「宜芳郡主带来的丫鬟既然畏罪自尽,宜芳郡主责任难逃, 将宜芳郡主带到暖阁里,独自关押看守,任何人不许靠近。」 于是便有四个嬷嬷半拉半扶赵芷萤, 赵芷萤只当自己要被抓起来, 还哭闹挣扎不休, 柳琪琇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惊慌地站在那里, 看着嬷嬷们将赵芷萤带去暖阁关起来。 *** 薛皇后被人下毒害死了,章平帝情绪过激而中风,幸而太医们救治及时,章平帝醒了过来, 只是半身不得动弹,只能卧在床上休养,太医们还说,章平帝需要保重身体,否则容易因时气所感, 或者脾气不稳,又再次发作,到那时,只怕不好痊癒。 太医们说得委婉, 但身子骨虚弱下来的章平帝心知这是说他可能时日无多了,他因薛皇后猝死,一直悲伤过度,也提不起精神,便颁下旨意,由皇太子代行国事。 宫宴当夜,被关在暖阁的赵芷萤,见薛皇后死了,心知闯下大祸,抽抽噎噎地将所有实情托盘而出。 丫鬟是礼部侍郎高士宁给的,她原只是想利用这丫鬟让赵永乐出丑,谁知原来人家是利用她进宫! 赵芷萤再蠢,这时也知道高士宁是包藏祸心了,那彩霞带的竟是致人于死的毒物,还那么果决地一死了之,若她不将实情说出,岂不要背上害皇祖母被毒死的罪名?于是赵芷萤仔细回想从一开始如何在保福寺遇见高士宁,到几次见面,后谈成合作等等,都一一交代清楚。 旁人听了,或许还一头雾水,不晓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礼部郎中高士宁是谁。 但赵承元知道后,暗恨自己没有早日将这高士宁抓起来,还是赵永乐劝慰他:「彩霞早就跟了赵芷萤,就算您让人抓了高士宁,若赵芷萤没有将彩霞供出来,这彩霞还是可能藉机进宫害人的。」 这么说也有道理,赵承元便强忍悲伤,安排好章平帝回寝殿医治,又派侍卫们去男席那儿抓捕高士宁。 侍卫们挨个察看,却发现高士宁凭空消失了! 原来章平帝当时听到薛皇后出事,急着赶来,虽也有命众人不得出宫,但高士宁就是协办宫宴的礼部官员,被派去守着殿门,待众人回过神来,才知道他竟不见了。 陆行墨因在第一时间就被派去监视北夷蛮王与北夷众使节,抽不开身,纵然很快想到高士宁,但在宫宴上,他也不能使唤其他人去追踪高士宁在何处,因此错失了抓住高士宁的机会。 这么一来,高士宁是这场刺杀的主谋无疑了。 赵承元也立即派禁军与亲卫们包抄高家,并关闭京城各门,严令各家各户守好门禁,一时满京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但是派去包抄高家的军兵们很快回宫禀报,说高士宁与其妻路氏也不在高家,高家奴僕还在家者,见军兵破门而入,纷纷咬破口中毒囊,七窍流血而死,与那彩霞一般。 消息传回宫中,陆行墨向赵承元私下里进言:「殿下,先前咱们说的计划,不如趁此时照旧进行,人手充足,理由也正当。」 赵承元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便照你说的去做,孤会吩咐禁军统领。」 当时侍卫与宫人们审问过今日进宫皇室官员人等,都没有嫌疑,遂只留下赵芷萤依旧幽禁在宫中,端康王夫妇也陪同在侧。 对外则说有奸细混入,皇后遇刺而亡。 毕竟宜芳郡主带来的丫鬟害死皇后,乃是皇室歷代未闻的丑事,总要粉饰一番。 但那些皇室女眷并官员夫人们都心知肚明,只这当口不敢随意议论。 他们虽然可以回家,但禁军们却以搜捕奸细同党为由,强行进入各家察看讯问,形迹可疑者,当场带走。 因着听说有奸细在京流窜,众人敢怒不敢言,幸而这些禁军除了带走一些奴僕,倒没有趁机谋财或惊扰女眷之举。 宫宴三日后,礼部草拟了皇后国丧事宜,因着礼部的郎中竟参与宫宴刺杀案,礼部上上下下都夹着尾巴做人,赵承元此时一边哀切母后之死,一边忙着国事,现在还无暇追究礼部,便允奏了。 当夜,京城东北角忽然有烟火拔地直窜高空,瞬间照亮了京城的黑夜,巡城的禁军都抬头去看,当这烟火消失后,禁军便直奔那方向而去。 但不多时,忽见各处宅院突冒火光,四散京城,众人忙灭火救房,禁军也到处奔跑,察看有哪里失火,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宁平侯府的一个负责值夜巡视的下人,名叫李兴的,看到东北角那道烟火,便避开其他人,悄悄来到柴房,将灯油泼在上面,然后点火。 宁平侯府其他人看见冒火了,纷纷来救,李兴又趁机走到墙根,沿着墙倾倒灯油。 但忽然有一行人沖了出来,将他压倒在地,高唿:「抓到人了!快喊禁军的侍卫大人们过来一趟!」 第174页 李兴不明白,宁平侯府的人怎能这么快就抓住他? 彷佛早就等着他似的。 但他是看见今晚那道突如其来的烟火暗号,才临时放火的啊!就跟『其他人』一样…… 不只如此,这些下人才刚喊禁军,很快便有穿着官服的人冲进来,要拿绳子捆他。 李兴心一狠,闭眼咬破藏在牙槽的毒囊。 这辈子他的任务已做完了。 但过了好一会儿,他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禁军们绑起来,但自己身上完全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李兴双眼发愣,不明所以。 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嘴巴里被塞了一块破布,又被禁军们五花大绑抬了出去。 不只是李兴,今夜京城许多世家公侯的宅院里都有这样的奴僕,看到烟火后,伺机在主人家纵火,很快被抓住,想咬破口中毒囊自尽,但却发现自己安然无恙。 天亮时,最后除了一些房子被烧坏,倒无人伤亡,禁军统领来向赵承元禀报:「启禀太子殿下,总共在二十三户人家中抓到三十一人,他们全数都寻死,只有五人咬破的毒囊是真的,业已死亡,总共剩余二十六个活口。」 赵承元精神一振,站了起来。 京城里竟有二十三户世家公侯的宅院里藏了高士宁培养的死士! 若不是女儿跟陆行墨早有远见,计划如何抓住这些人,那么他们还不知道要在这些人家里隐藏多久! 原来先前赵永乐第二次派人去溢州常恩县三西村,在太子亲卫被刺案后,一直没有消息,赵永乐还以为他也遇害了。 是陆行墨建议让他的属下们去三西村暗中查探。 而赵永乐派去的人其实没有死,他打听到高家那多出来的一口人是怎么回事后,便急着要回京禀报给赵永乐,途中遇到刺杀,狼狈躲了起来。 陆行墨的属下费了一番功夫,才寻到这人,然后依着陆行墨的计谋,故意让这人露出行迹,假装要送信回京城。 这信途中便有人劫了去,但经过的路线早被陆行墨的属下特意埋伏,又将这些死士活擒。 这一次抓到的死士,却不是京城里那些动不动寻死的,这些人被陆行墨的属下用军中残忍的手段,严刑逼供后,招出许多东西来。 或许因着是在高士宁的故乡,这些死士知道的东西很多,包括有哪些死士散布在大魏国境内。 陆行墨的手下抄录了名单,与赵永乐派去的人,又抓了那些死士,一併回到京中。 名单上散布在大魏国境内的死士共有三处,便是京城、临城与溢州。 临城现正由田松掌权,陆行墨便让人送信给他,他去抓人是方便的,不必担心。 溢州则不是以藏匿各家的形式,而是有处隐在山中的寨子,里头专门教习功夫,训练他们将生死抛之度外,这个要抓也不难,一锅端了便是。 唯有京城是最棘手的。 京城与溢州相隔太远,溢州的死士说,这些年主子都在京城训练新的人,所以多了哪户人家,多了哪些人,他们也不清楚。 所以才有禁军先依名单抓了些人,后又忖度着高士宁必会利用这些死士们闹出事情,来使京城大乱,便各户都派了禁军驻守,只是表面上装做各处巡逻。 而死士们藏在牙槽的毒囊,陆行墨则是来了个釜底抽薪。 从刘家香料铺子套出路氏的事后,陆行墨便表明替太子做事,威逼刘东家掉包要卖给路氏的香料,当然还有路氏从其他各处进货的药材。 这些铺子惯常会做以次充好的事,因此掉包了调料,路氏也认不出,继续制作那些『毒囊』出来,分派给各个死士。 但比如彩霞就没有拿到新的毒囊,因此咬牙后便毒发身亡了。 综观整个计划,又抓了二十六个活口的死士,用陆行墨的逼供法子下去,想来会招出更多底细。 高士宁想扰乱京城,不但没能成功,还让太子揪出了他放在各户人家里暗藏多年的死士。 而这次各个世家公侯家里被揪出了奸细同党,俱皆吓得慌了手脚,不用皇太子下命,便自己严格查检奴僕名册,还要奴僕们张嘴检查牙槽内有无藏着毒囊,一时各家又查出几桩风月阴私之事,倒不必提,总之此次风波后,各家都清净了不少。 当陆行墨忙着审问死士时,太医们查验害死薛皇后跟彩霞自尽的毒物,竟非同一种。 彩霞是服用混杂了鹤顶红等的毒物,与京城其他死士相同。 但从『十馔百味芙蓉菜』里验出来的,却是一味叫『乌涂石』的毒物,乃是北夷独有。 第100章 有仇必报…… 太医们的查验结果一出, 众人又将矛头指向北夷。 此时北夷蛮王又被关押回旧官宅邸,北夷使节也被软禁在使节居所,不得随意出入。 当禁军统领带着人拿『乌涂石』去质问北夷蛮王时, 老蛮王吓了一跳,百口莫辩。 禁军统领怒喝:「便是北夷收买高士宁做奸细, 在我大魏兴风作浪,如今又用这毒物害死皇后娘娘, 这样北夷再不能狡辩了吧?」 通译将这话翻译给老蛮王听,老蛮王情绪激动,连忙否认:「说了好几遍, 我没有派奸细在大魏!为何你们都不肯信?而且, 就算是北夷的毒物, 可能是大魏的人弄来, 要栽赃给北夷啊!」 第175页 陆行墨让赵承元也派来, 只是并不干涉禁军统领的工作,在旁默默聆听。 那禁军统领嗤道:「大魏与北夷禁止通商,有那走私买卖的, 也是贪财, 不会笨到弄来这没人买的毒物到大魏,且听说这『乌涂石』不易炼制,在北夷也是非富即贵才能取得, 大魏的人若没有北夷接应,如何能弄到这东西?」 老蛮王听了通译的话, 急得满头大汗,他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什么,大叫道:「难道是她?不, 肯定是她带来的!」 通译翻了这话给禁军统领听,禁军统领一头雾水,转过身去问陆行墨:「这老头在说什么?」 老蛮王连忙指着陆行墨,激动道:「那天进宫是他带我去的,我路上不是看到了一个女人吗?那时觉得她很眼熟,我现在想起来了!我以前有个妾,私自逃跑了,没想到她竟出现在大魏!」 陆行墨脸色一变。 通译也翻了这话出来,禁军统领连忙问陆行墨:「那天是宫宴?蛮王看见的是谁?」 陆行墨脸色沉凝,缓缓答道:「是高士宁的妻子,她见蛮王盯着她,后来报病缺席,后又与高士宁一块儿失踪了。」 禁军统领错愕不已。 陆行墨便用北夷语言直接问那老蛮王:「您的这个妾,可是北夷人?」 老蛮王脸上露出后悔的神色,边说:「不是!是我灭了肃孙后,将他们皇室女子抓来当奴隶,后来见这女的长大后有几分姿色,又听说是肃孙皇太子幼年定下的太子妃,我便将她收作妾室。后来……我想想,大概十几年前,她也不知哪儿来的门路,悄悄逃跑了!一定是她将我们北夷的『乌涂石』带到大魏,想栽赃给北夷!你们快将她抓起来,让她说出实话!」 陆行墨此前查到的东西,到现在忽然都说通了。 高家的邻居说路氏不善交际,似乎有结巴的毛病,现在看来,应是路氏不大会说中原话,因此深居在家,尽量避免与人交谈。 陆行墨又问老蛮王:「您可记得那肃孙皇太子妃的名字?」 老蛮王努力回想,半晌才答道:「好像……好像叫做『禄菲』。」 *** 老蛮王有众多嫔妃妾室,能够想起来并认出高士宁的妻子,已是尽他最大努力,陆行墨便又去问北夷使节,北夷的官员记得的东西更多,为了撇清北夷的嫌疑,十分配合。 两厢证词核对,才知道老蛮王这个十几年前逃跑的妾室,原为肃孙的皇太子妃,姓艾丹迟罗,名禄菲。 想来『路氏』是自她本名取的。 查阅旧年卷宗,这肃孙被北夷入侵时,曾送求救的信件到大魏,但大魏并没有理会,或许是因为这样,禄菲连大魏也恨上。 这样联繫下来,或许可以推论出,是这个禄菲不堪北夷蛮王折辱于她,又有国雠家恨,因此逃跑出来,不知怎地搭上高士宁,意图在大魏引起混乱,造成大魏与北夷的冲突。 不过去三西村调查的人回报给赵永乐的说词,又是另一回事。 重新仔细探查后,才知道距今三十多年前,高家忽然出现一个七岁的孩子,又瘦又病,高家的人说是远亲投奔,又说这孩子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可怜他无人看顾,于是高家将他当作最小的孩子收养,对外人说这孩子名叫『海儿』。 海儿随着年纪渐长,身子也强壮起来,帮着高家种田打猎,是个孝顺的,也渐渐会说话了,高家都说有带去城里给大夫医治,所以才好的,村民也深信不疑。 海儿养到十八岁,离开了三西村,高家的人说他要回乡寻找家人,一家子还为他送行,村民们也送去一些吃穿东西。 但过了两年,海儿却受了重伤回来,高家人急得不行,花了许多钱医治他,又让他休养在家。 此时村民们都怀疑海儿这两年出去,是干了什么坏事,村民们怕牵连,一直逼问高家的人,想排挤海儿出去。 而在此时,高家长子中举,一家人都欢欣鼓舞,调令下来,说高家长子被派官虞州庆县县令,这海儿或许是因在村中被人指指点点,所以主动说要陪伴高家长子赴任。 高家人都很贊同,若海儿能在外地找到安身立命的本事,总比在三西村落魄一生的好。 再后来,便是村民们知道的,高家长子后来入了京城作官,将高家人都接去京城,村民们便没有之后高家人的消息了。 所以户籍上高家有十六口人,但上京的时候,却是十四口人,少的便是高家长子高士宁,与收养的孩子海儿了。 赵永乐与陆行墨核对过时序,发现高家收养海儿时,正是肃孙被北夷灭亡之时。 而海儿离家两年的时间,恰与禄菲从北夷王宫逃跑那一年对上。 三西村隔座山就是旧肃孙国境,这海儿很可能便是逃亡的肃孙子民,被高家人好心收养,之后去北夷救出禄菲,后来又在陪同高家长子去虞州庆县赴任途中,杀了真正的高家长子,冒充高士宁的身分,做了县令,之后一路入京,成了礼部郎中。 高家人善心义举,功名却被人顶替,自己落得一家被灭门。 赵永乐嘆道:「这高家人也太可怜了!」 陆行墨看着旧案卷宗里肃孙向大魏求援的纪录,以及北夷蛮王、使节们的供词,一时没有说话。 赵永乐又说:「难怪上辈子我觉得有个地方很奇怪,和亲之前,北夷来说我能带面首去,我本以为北夷在羞辱我,但这辈子考察北夷民情,发现他们王女确实有养面首的习俗,并非要挑衅于我大魏;况且上辈子北夷战力坚强,诸王子争竞王位,那时候应该还没有与大魏兴战的打算,所以才提出了和亲。但是和亲队伍却被炸死那么多人,后面肯定引起了两国战争,现在查出来是肃孙的旧皇族因对两国怀恨在心,因而挑拨两国,那就说得通了!」 第176页 陆行墨贊同道:「大致上应是如此没错,郡主说的对。」 赵永乐又长嘆一口气,低声道:「上辈子也是因为皇祖父中风后不久便过世了,父王才提前登基,那时候皇祖父是因为北夷侵略,夜不成眠,才引起反覆多次中风,我本想着这辈子北夷蛮王都掳了来,皇祖父应当能活得更长久些,没想到皇祖母却意外被毒害身死,皇祖父竟也与前世一般,都中了风。前日我才听太医们说,其实此前皇祖父就因北夷蛮王掳来,大喜之下有痰迷的徵兆,只是皇祖父不许太医们说出去,之后国事繁忙,皇祖父睡得极少,身子已相当疲惫,当皇祖母出事,皇祖父立刻中风了,也是合理之中……」 陆行墨见赵永乐神色不虞,便关切地说:「这也是皇上註定的命数,郡主何须苦恼?」 赵永乐抬眼去看他,眉间郁郁。「你难道不担心?皇祖父两辈子都是中风,咱们上辈子年纪轻轻就被炸死……」 陆行墨起身过来搂住她,柔声道:「但是只有咱们带着记忆重生了,便表示咱们的命数并非上辈子那般惨死,这辈子走到现在,咱们不是一起改变了很多事吗?上辈子不知道奸细是谁,如今那奸细只能逃亡在外;而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以及您的弟弟,都好好的;还有更重要的,是咱们相知相惜,共同面对难关,这才是咱们两个应该有的命数。」 赵永乐听着这话,微笑起来。 陆行墨担心她继续胡思乱想,便问她:「京郊那三个培养死士的庄子也被咱们控制了,禄菲与海儿没有多少人手,抓到他们是迟早的事,郡主可还有什么担心之处?」 赵永乐仔细想想,这辈子她重生之后,许多事的确都改变了,她没有毁容,弟弟顺利降生,北夷不再是大魏的威胁,就只剩下抓住奸细……还有,赵芷萤。 赵永乐偏头直视陆行墨,握住他的手,眸光有些锐利,慢慢开口道:「我还有件事,是我重生之后一直要做的。赵芷萤上辈子害我毁容,害我母妃流产,这辈子也不停找机会想害我,我是不能放过她的,我要她彻底身败名裂,不得翻身,她想要的东西,永远得不到,只能看着我越过越好……我这么心胸狭窄,有仇必报,你要是嫌弃我,趁早说出来。」 陆行墨不由失笑,目光满是宠溺地望着她。「郡主想报復赵芷萤,是理所应当的,再怎么报復都不为过,郡主想做什么,说给我听,我陪着您做。」 赵永乐展颜一笑,容光焕发。 两人当下便将报復赵芷萤的计划一一拟定,只待施行了。 陆行墨便带着旧案卷宗与北夷蛮王、使节的口供出了宫,他走在路上,想起一事,不知为何有些在意。 所有人都推断是禄菲因着北夷蛮王灭了肃孙,又折辱她做妾,才驱使海儿做奸细,意图挑拨大魏与北夷打仗。 但有意思的是,北夷蛮王坚称是这个禄菲主动勾引他的。 第101章 『公主』…… 到底这『乌涂石』乃出自北夷, 皇太子赵承元便以此为由,胁迫北夷若要自清,需得按大魏的意思来做。 北夷王室本就因争嫡夺位, 日益水深火热,再加上陆行墨暗中派人搅混池水, 王室内部已斗得死了几个王子王孙,实在禁不起大魏讨伐, 于是北夷蛮王与使节们只好配合赵承元,急急写了封信,快马送回北夷。 于是北夷为言明与大魏皇后之死无干, 愿在本来求赎蛮王的条件之上, 又增添许多马匹羊群、金银珠宝, 另为保证大魏与北夷将来的和平, 请求缔结两国婚姻。 朝廷官员们就此北夷送来的国书展开激烈的辩论, 有官员道:「那便让北夷送两个王女过来,入宫为妃……」 这人还没说完话,便想到如今皇上中风, 后宫形同虚设;而皇太子的话, 娶了太子妃这将近二十年,连个良娣良媛都没有,怎可能接受北夷女人做妾? 又有官员问:「那是咱们大魏要送女人过去给蛮王做妾?」 庞仰威看着上首坐在龙椅之侧的赵承元, 才开口:「不管是哪边要送女人,都不切实际, 一个妾室能起什么作用?」 如今武功侯庞仰威炙手可热,便有依从他的官员,听着这话头,试探道:「如今北夷蛮王的正妃之位还空虚着……」 若要和亲北夷去成为蛮王妃, 那必要公主的封号,众官员便不约而同看向赵承元,赵承元也朝官员们看过去,那些人立刻又低了头,有人便干笑道:「咱们大魏女子去做蛮王妃也使得,生下的子嗣,可承继北夷王位,今后就不必担忧北夷来犯,也是好事。只是公主金尊玉贵,自然不能到北夷去受苦,不若从宗室里挑一位合适的……」 此话一出,有许多官员都点头附和。 也是这些官员们欺善怕恶,上辈子因萧隆义在京还有权势,赵承元初登基,没有子嗣,不得人心,朝廷压倒皇帝,萧隆义提议让赵永乐和亲,竟获得大多数人贊同;这辈子赵承元有了儿子,且如今安安稳稳地将要继位,得章平帝宠信的武功侯又事事以皇太子为尊,因而众人不敢悖逆赵承元的命令,便谁也不敢提要赵永乐和亲的话了。 赵承元面上便装作迟疑的样子,说道:「与北夷缔结婚姻,乃国之大事,和亲的人选,承载大魏的期盼,也要彰显大魏的骄傲,需得谨慎再三。众卿的提议,孤都听见了,此事未决,明日待议吧!」 第177页 这话貌似没有结论,但有些善察上意的,便听出来,皇太子这是同意要和亲的意思? 于是有些人便想赶紧回去,仔细找找看宗室里有哪些合适的女子。 下朝后,赵承元便叫来弟弟赵承庇,密谈一番。 赵承庇出了东宫,满脸苦涩。 端康王一家三口被关在一处宫殿里,至今尚未放出,赵承庇也只是因大哥传召,才能出来,前后左右俱有太监跟着,不得乱走。 赵承庇回到那幽禁他们一家人的宫殿里,便见妻子柳琪琇坐在那里垂泪。 柳琪琇见他回来,便急忙起身来拉住他,问:「太子殿下叫你去说了什么?是不是说咱们可以回家了?」 赵承庇摇了摇头,似乎不知怎么开口。 柳琪琇满脸失望,痛哭起来。「既如此,那就把孝儿送进宫来,他一个人在王府,身边只有奶娘丫鬟,多日没有看见我,还不知如何找我呢!」 赵承庇喝斥她道:「胡闹!咱们在这里,吃穿都看人脸色,不敢多说一句,多走一步,孝儿在那府里,下人们只有供着他的,岂会让他受委屈?何必拖累他进来!」 柳琪琇心道,就怕后院里那些莺莺燕燕趁机害了儿子,只是若说了这话,丈夫也只会认为她是捻酸吃醋,不当一回事,于是柳琪琇也干脆不说话了,只是哭。 赵承庇拉着她坐下,语气放软道:「但咱们也不是没有出去的机会。」 柳琪琇连忙擦了眼泪,问他:「这是怎么说?是太子殿下告诉你的?」 赵承庇嘆了口气,才说:「今日大哥叫我去,说的便是这事。当日是萤儿带的丫鬟害死了母后,大哥虽从未对外说过这事与萤儿的牵扯,但宫宴上那么多人,他们也心知肚明,还不知背地里怎样编排咱们,弄不好,还会怀疑是我指使萤儿。」 柳琪琇听到这里,心里不免对女儿又怜又恨,她当然是相信女儿被高士宁矇骗,带进那丫鬟彩霞,对于彩霞带了毒物的事一无所知;但女儿因对明珠郡主心生忌妒,就要害明珠郡主当众出丑,心性扭曲至此,还带累了父母幽禁在宫里,等着不知哪天才会降下的惩罚,简直是折磨! 柳琪琇掩面哭道:「咱们是真的不知情啊!要怎么做,才能证明咱们的清白呢?」 赵承庇便说:「大哥已是有了计谋,那高士宁不知带了多少死士逃亡在外,大哥想设局捉住他,说要假意派公主和亲北夷,到时候高士宁肯定会忍不住出手,待高士宁现身,便可以抓住他了!而这和亲的人选,当然不能随便挑人,以免高士宁起疑心,大哥说,他也相信萤儿并非故意带丫鬟进宫害死她皇祖母,但为免外人揣测,便要说萤儿自愿和亲,为国奉献……」 「我不要!」 突然一声悽厉的大喝,让赵承庇夫妇吓了一跳,回头去看,便见赵芷萤面无血色,站在那里,想来已听见他们方才说的话。 赵承庇连忙道:「只是假装和亲而已,到时候护送你的都是大魏精锐之师,等抓住高士宁,便会将你送回京城,这也是你戴罪立功的好机会……」 赵芷萤沖了过来,拉住她父亲的衣裳,目若癫狂,尖声道:「如果太子骗您呢?如果高士宁没有出现,我就要嫁到北夷去了,是不是?」 赵承庇愣住,但还是很快反驳:「不会有这样的事,北夷那边也是打点好的,假若高士宁没出现,肯定也是将你送回京城。你现在若主动站出来说要和亲,那些质疑你的人,便会转而称赞你英勇为国,从前那些事,就不会有人计较了!」 赵芷萤方才已听见母亲思念弟弟的话,而父亲又是个喜好玩乐的,父母被自己连累幽禁于此,还不知在心里怎样怨她,难怪一力促成此事,赵芷萤对父亲说的话实在不能相信。 赵芷萤双眼通红,指着重华宫的方向,愤恨道:「她是太子的女儿,她将来才是公主,她才应该去和亲!不是我!」 赵承庇面有难色,苦劝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大哥怎可能让明珠和亲?这不是让高士宁起疑吗?这是大哥故意为你制造戴罪立功的机会,否则你要怎么从现在这个状况脱身?」 赵芷萤拼命摇头,使性跺脚,乱喊道:「我不管!让他们另外想办法!我绝不要和亲,他们一定是故意害我!让他们自己去抓高士宁,干我什么事?」 赵承庇闻言,忽然伸手打了赵芷萤一巴掌。 他手下并未留情,赵芷萤被打得踉跄跌倒,用手摀脸,那脸颊已是高高红肿起来。 赵承庇脸色阴沉,赵芷萤从未见过她父亲如此生气的样子。 「你说干你什么事?宫中戒备森严,但你带进来的丫鬟没人会去查,因为你是我的女儿,你是宜芳郡主!因为一点可笑的忌妒,你带的丫鬟害死我母后,你就是死也无法赎罪!你若拒不从命,今后也别想回端康王府了,我将你交给大哥,任凭他处置!」 赵芷萤听了这话,放声大哭,爬过来抱住她父亲的脚。「是女儿错了!父王救我!我再不敢了!」 赵承庇长嘆一口气,苦笑道:「我就是要救你,所以让你接下这差事。你不是一直想当『公主』吗?若去和亲,必会封为公主,等你戴罪立功回来,这封号必不会退,到时候,你就可以当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公主』了!」 赵承庇说得真心,但听在赵芷萤耳里,却觉得万般讽刺。 第178页 当日,便有消息传出,宜芳郡主自愿要和亲北夷,以保证大魏与北夷的和平。 众人知道后,纷纷称赞宜芳郡主为国家奉献的精神,纵然从前名声微瑕,但早前也有孝顺温柔的传闻,宜芳郡主会主动要和亲,听起来也很合理。太子也十分欣慰,请示章平帝后,决定封宜芳郡主为宜芳公主,命礼部备嫁。 而那天有在宫宴上的,听了消息也不觉意外,宜芳郡主犯了大错,若不去和亲,还不知有什么责罚等着她,还不如去当这个蛮王妃,至少在那里也是一国之后。 但这些人自然不敢议论出来,于是一时之间,满京对宜芳郡主,不,如今该称宜芳公主了,都对她赞扬不已。 既被封为公主,又赢得一片赞誉之声,这正是赵芷萤一直以来想要的。 赵永乐坐在东宫书房里,听着陆行墨说起外头的事,忍不住嘲讽地笑了。 赵承元也在一旁,眼神有些忧虑,问他俩道:「这高士宁果真会在和亲队伍的路途中现身吗?」 陆行墨十分自信道:「启禀太子殿下,会的。和亲乃是大魏与北夷和解的象徵,高士宁,应该说,这冒充高士宁的肃孙人海儿,跟肃孙皇太子妃禄菲,他们平生所做之事,都在破坏大魏与北夷的和平,希望两国发生战争,故而肯定不会放任和亲顺利进行。」 陆行墨说完,与赵永乐对看一眼。 当然他俩最为笃定的,是前世发生过的事。 他俩在和亲路上被炸死,这是禄菲与海儿的思考方式,如今给他们创造机会,他们不会错过的。 第102章 人各有命(完结) 宫宴当夜, 高士宁听说本该赴宴的妻子忽然告病缺席,心中便有了警讯。 他自己在宴席上不能走动,难以施展, 所以安排的彩霞,原本是要趁机过来男席, 装作传菜的丫鬟,将『乌涂石』放进北夷蛮王的食物里。 北夷蛮王在宫宴上猝死, 北夷定会怪罪大魏,北夷本就屯兵三十万,预备侵魏, 正可藉此为由兴兵。 大魏看似风调雨顺, 天下太平, 但官员陈蠹积非, 尸位素餐, 早已千疮百孔,若出大事,一个都不能顶上。 当男席这边听到女席的宫女奔来禀告皇后出事, 高士宁便知可能是彩霞坏事了。 他佯装听命上司调派, 去守殿门,却直直往宫门而去,当时消息尚未传到宫门, 他拿着礼部令牌,礼部是主办宫宴的职官, 当夜也有其他人进出宫门,因此侍卫们并没有拦他。 高士宁回到家中,便听『妻子』路氏说到今日被北夷蛮王瞧见,可能有被认出来的风险。 因此高士宁果断地决定带着路氏逃跑。 行李不必多带, 他另有放钱的地方,只是他快步回到自己寝室,换了简便的行装,又去揭了墙上的砖,将里头的小匣子拿出来,用钥匙打开,里头赫然是一枚玉玺,高士宁将玉玺珍而重之地放进衣裳的胸口内袋。 宫中出了事,外头尚不知道,他在京作官十几年,对京城熟门熟路,身上也有功夫,便带着路氏悄悄避到京城另一处房子,此处几年不来,与看守房子的死士平时亦无联繫,外人再难找到。 在此房子暂且安歇一夜,等待天亮出城。 但这次皇室的反应却很迅速,即刻命禁军严防城门出入人口,又有大匹禁军四处巡逻。 高士宁便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北夷蛮王没死,但他可以策动这几年放在各户人家里的奸细,放火烧屋,造成混乱,京城一旦大乱,他们便可以逃出去,且北夷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肯定会藉此占些好处。 这个计划起初很顺利,四处惊现火光,高士宁在房里,彷佛都能听见大魏百姓们的惨叫声,他听了十分舒心。 但没想到,这些失火的地方,很快被控制下来,只不过造成一些损失,并没有人伤亡。 待得清晨,才打听到朝廷抓了许多放火的奸细,正在一一拷问。 高士宁脸色很难看,用肃孙语问路氏:「那些人咬破毒囊应该立刻死去,怎能留给朝廷拷问的机会?」 路氏满面不解,回道:「这不可能,他们被你训练,会立刻自尽,且我前阵子才调制好新的毒囊,发给他们……」 路氏说到这里,连忙打开自己的包袱,拿出新做好的毒囊,她闻看一番,心有怀疑,便丢了一颗毒囊给院子里的老鼠吃。 只见老鼠吃了,一点事都没有。 路氏才面露惊恐,说道:「我们中计了,有人换了我的药材。」 高士宁大吃一惊,这大魏里,有谁还能识破他的计谋?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再不敢大意,便让京城仅剩的手下,用牛车装了粪水,他与路氏藏在粪桶里,身上被粪水掩盖,手下们对守城门的禁军谎称是抬大户人家的粪水出城去,那些禁军打开桶盖,见臭味扑鼻,连忙盖上,让他们出城了。 这是高士宁最不愿出城的方式,但也无可奈何。 尤其肃孙的传国玉玺,也跟着他一起泡在粪水里,这是令他难以忍受的耻辱。 他们找到地方洗漱过后,便想去寻京外养着死士的庄子,却发现那三处庄子都有禁军驻扎,也不知何时,这些地方竟被朝廷发现了! 高士宁已再撑不住冷静的面貌,他表情狰狞,痛苦地抛弃这些经营已久的庄子,带着路氏逃窜。 第179页 他还剩数十个散落在外的死士,此时也只剩下他们了,高士宁只好将人齐集,让他们保护自己跟路氏,一路寻找住处。 逃亡的路上,他们越来越狼狈,只能吃山中的野兽,胡乱用溪水清洗,睡也睡不好,这些死士本是孤老流民训练起来的,虽有功夫,但底子不足,也不免体力愈发下降。 而路氏勉强忍耐,脸上露出疲惫万分的神情。 不,不应该叫路氏了,而是禄菲。 艾丹迟罗?禄菲。 而高士宁,也不应该再叫高士宁,他的本名,叫做『兀尔巴图?海丘』。 他本是肃孙的皇子。 虽然他的母亲,不过是肃孙皇帝的一个洗脚婢,因肃孙皇帝的一次宠幸,便有了他。 他是肃孙皇室里地位最为卑贱的皇子,不同其他人有着出身高贵的母妃,像是皇太子,因着是皇后所生,从小便定下了贵族出身的妻子艾丹迟罗氏。 但也因着被众人忽视,反而在逃亡的时候,母亲顺利带着他逃跑出来。 当海丘七岁那年,肃孙被北夷灭国,肃孙有如陷入地狱一般,北夷人到处烧杀掳掠,一片火海,海丘再也不能忘记那个景象,在他幼小的心中,留下不可毁灭的阴影。 他母亲带着他流浪到大魏境内,只敢藏在山上的山洞里,母亲为了养活他,四处摘来野草,但有天不幸被野兽咬死,他躲在山洞里,听着野兽可怕的嚎叫,全身发抖。 当野兽吃饱走了,他才敢出来,他守着母亲的残破的尸身哭了很久。 高家的人上山打猎,看到他,他起初还慌张想逃跑,但高家的人很快抓到他,用他听不懂的中原话,温柔地安抚他。 他虽听不懂,但他看懂了高家人脸上的温柔与善良。 很久以后,当他会说中原话,才知道高家人当时是说:「小心点,这山里很多野兽,会被咬死的!」 他那时候只会说肃孙话,又不知隐藏,三西村就在大魏与肃孙边境,因此高家人也大约听出来是肃孙的语言,再加上听说肃孙被北夷灭国,因此猜到这母子俩的情况。 高家人见海丘的母亲被野兽咬死,留下这又瘦又病的孩子,十分可怜,下山后带回家,与家人商量,便决定假称这是远亲孩子来投奔,将海丘留在高家。 高家长子高士宁受常恩县县令赏识栽培学问,因着疼惜么弟海儿,闲时便教海儿读书识字,海儿本就是肃孙皇子,心性聪慧,比高家其他人学得更快,高士宁也更加看重他,经常送书卷给他自习。 海丘在肃孙皇宫虽不得宠爱,但也有对他好的族人,在皇宫以外,也有对他谄媚献好的百姓,因而海丘不时惦念肃孙族人如今的生活。 海丘长到十八岁,便下定决心要回到肃孙旧境,寻找曾经的族人,高家人十分捨不得,再三苦劝,然而见海丘一腔思乡之情,最后还是让海丘离开。 临行前,还送了海丘许多钱财衣物,怕海丘路上受委屈。 海丘本还自怜身世,但在高家安逸地生活了十一年,回到肃孙旧境,他才明白什么是人间地狱,北夷在肃孙屠杀百姓,又将皇室贵族抓去北夷当奴隶,海丘曾经交好的族人,都死得七七八八了。 他心中悲痛,一路寻至北夷,联繫上在北夷王宫当奴隶的兄弟姊妹,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拼命向他求救,海丘心中称快,但对于北夷这样虐待他的亲族,仍是十分痛恨。 他的心里渐渐萌生出一个想法,便是復辟肃孙。 他要成为肃孙新的皇帝,带领肃孙重建起来。 曾经最被瞧不起的皇子,成了皇帝,又重新建国,那么他就能踩在那些兄弟头上,并且留名千古。 这个想法在心中酝酿,直到他见到了成为蛮王妾室的禄菲,这计划才初见成型。 他与禄菲在肃孙时并没有说过话,因为身为不受宠的皇子,他只能远远看着贵族出身、又被指定为将来的皇太子妃的禄菲,不得接近。 禄菲虽是蛮王妾室,但也不过得宠一阵,蛮王的后宫斗争激烈,禄菲秉性柔顺,哪里斗得过那些北夷女人? 见到海丘,禄菲虽不大认识他,但还是忍不住诉苦许多。 海丘心中想着,凭着他自己,肃孙剩余的族人恐怕不愿信服于他,但有了禄菲,那就不一样了。 肃孙皇太子早已死了,禄菲却可以代表肃孙皇帝的认同,号召肃孙的族人来依附。 待到肃孙有足够的实力集结,他再登高一唿,成为復辟领袖。 海丘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既打定主意,便开始施行起来,他劝禄菲离开北夷,禄菲被他说动,便配合他逃出王宫。 但北夷王宫自然不是任人来去,过程中海丘受了重伤,勉强带着禄菲与几个族人逃出来,躲在大魏边境,他草草安置禄菲后,手上已经没有钱了,只好回到高家,受高家人的照顾。 当听到高家长子高士宁受封县令的官职,海丘便想到了离间大魏与北夷的主意。 唯有如此,他才能获得更多的资源,他才有能力来实现他的野心。 再之后,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他冒充高士宁,无人发现,一路做了京官,勾搭上心思不正的萧隆义,获得更多门路与人脉,培养死士,聚敛钱财,接禄菲到京中,佯装自己的妻子,但为了日后的贤名着想,他疏远禄菲,两人并无夫妻之实。 第180页 到之后,杀了常恩县县令与高家所有人,避免自己身分暴露,海丘已经越来越不能回头了。 如今他又带着禄菲逃亡在外,彷佛这二十多年的努力都如镜花水月,一夕消失破碎。 但海丘不能放弃,他早已抛却自己的良心,伤害那么多人,他必须贯彻自己的意志。 当听到大魏与北夷决定缔结婚姻的时候,海丘心想,他一定要拼尽全力破坏,他不能看着这两国互相合作,继续壮大下去,他们两国的人都该死! 大魏要派出端康王的女儿封为公主和亲,海丘心道这是情理之中,愈加确信和亲之事的进行。 和亲队伍浩浩荡荡,行经路线早已和北夷沟通过,北夷那儿还有海丘的耳目,海丘拿到路线图时,便选定了出临城之后的第一个驻扎地。 若和亲队伍在大魏境外出了事,肯定会怪罪到北夷身上,北夷也会以为是大魏故意挑事,两国想要和平共处,简直痴人说梦! 海丘便将剩余的财物武器都聚集起来,他们人不多,所以只能用埋伏的方式,将火药提前埋在营地,如此做好准备,便躲在附近暗处,等待和亲队伍到来。 一切都如他所想,和亲队伍由一队大魏军兵护卫而来,驻扎在营地后,安置歇息。 入夜,海丘命人自远处投掷大石,砸在营地里,引爆那些火药,果然营地里各处爆炸起来,火光沖天。 海丘等人心想,大事已成,众人心中都十分雀跃。 待到天亮,爆炸已歇,营地一片死寂,海丘带着禄菲与手下过去查看有无活口,并要劫掠和亲公主的嫁妆财物。 当他们踏进营地,见到满地破碎的帐篷,一片狼藉,但没多久便发现,一个尸体也没有! 海丘很快反应过来,面色惨白,失声道:「中计了!」 但为时已晚,大魏兵将不知从哪里窜出,包围住了他们,足有三层人海,他们根本逃不出去。 海丘盯着兵将们最前方,只见庞仰威跟陆行墨分别骑在骏马上,彷若天神下降,睥睨着他们。 海丘咬牙切齿,早知今日,就该怂恿与自己合作的北夷王子们杀掉这庞仰威! 他用肃孙语大喝几句,让所有人拼死杀出一条生路,又将怀中的玉玺急急掏出,塞在禄菲手里,告诉她:「我会让功夫最好的人护你出去,你带着这肃孙的传国玉玺,一定要逃出去,日后重起炉灶,将我肃孙传承下去!」 禄菲抱着玉玺,含泪让几个人护着奔跑起来。 但人数悬殊,海丘这边很快被庞仰威包围住,禄菲那里也被陆行墨堵住去路。 保护禄菲的人不要命地朝前冲去,以身挡刀,热血喷在禄菲身上,禄菲神色惶然,停住了脚步。 海丘看见,嘶吼道:「快跑啊!」 禄菲抱着玉玺,悽然摇了摇头。 她出身尊贵,从小锦衣玉食,长在肃孙皇宫中,众星捧月,十岁那年与皇太子一併被掳去北夷,眼见皇太子被当作猪狗一般为人奴隶,受了百般虐待而死,自己也被北夷王宫的女眷当作奴婢使唤,动辄打骂,这样的落差让她实在受不了。 因着再无法忍受这样的苦楚,十六岁时,她主动勾引了北夷蛮王,成为妾室。 那时候的她,早已将肃孙抛弃了。 尊严并不能让她活下去。 但是成为蛮王妾室的她仍然过得不好,被海丘说动,她才跟着他逃出来。 只是她对海丘谎称是被迫当妾,并不敢说出实情。 海丘所形容的重建肃孙,她起初也很嚮往,因着在肃孙时的富贵,是她最为怀念的日子。 但到京城过了许多年安稳富足的生活,她早已磨平了心志,甚至想过就这样生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但海丘暗中培养的势力越来越大,他让禄菲炼制毒囊给死士,禄菲心中畏惧海丘,只能照做。 可是到了现在,她真的累了。 禄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陆行墨指使兵士朝她冲过去,一把闪着冷光的刀直直地朝她刺来,禄菲没等刀至,便咬破藏在牙槽的毒囊,吐出一大口鲜血。 而后那刀刺穿了她。 玉玺落在了地上,顿时碎裂开来。 海丘眼见着玉玺在他面前碎裂,像是心中也有什么崩坏了,他仰天长啸,脸孔痛苦而扭曲。 庞仰威已赶到他面前,海丘凭着本能举刀狂砍,但最终不敌庞仰威,海丘全身伤痕累累,被刺倒在地。 他听到庞仰威说:「你的主子是肃孙皇太子妃禄菲吧?她都死了,你还挣扎什么?」 海丘拼命摇头,却没有力气说话。 不是的,他才是主子,他才是那个要带领肃孙重建国家的人。 不是禄菲那个软弱无能的女人……不行,他不能这样籍籍无名地死去! 但庞仰威的刀又追过来,捅在他心口上,他仰头看见庞仰威悲道:「我的家人是你派人杀的吧?灭家之仇,我如今终于报了!」 海丘到死也不能瞑目。 他原以为死前会看见母亲的脸,或是看见族人的脸。 但是没想到,他却看见了高家长子高士宁那张温和的笑容。 还有许多许多,高家那些对他好的人,他们从不求回报,当他就如亲人一般的好。 原以为会流芳百世,将他真正的名字使世人皆知,但到最后,却没人知道他到底是谁。 第181页 为奸细者,始终埋藏了真实的自己,永不得显露于人前。 陆行墨骑马过来庞仰威身边,举目四望,海丘的人已经尽死了。 他拍了拍庞仰威的肩膀,说道:「侯爷节哀顺变。」 庞仰威摇摇头,擦去眼泪,笑道:「如今大仇得报,我心中畅快得很,这还得仰赖你神机妙算,竟能推断出这禄菲等人设伏之处,用最少的人力来抓住他们。」 陆行墨谦词一番,并不邀功。 他也是占了前世的便宜,从上辈子被炸的营地,往四周寻找禄菲等人可能的藏匿据点,果然发现他们的行踪,便设了这个局,将他们一网打尽。 禄菲等人既死,陆行墨他们带来的兵将便开始收拾残局,有人拿来碎裂的玉玺给陆行墨看,陆行墨并不在意,说道:「碎了的玉就不值钱了,随你们分吧!」 肃孙只是小国,玉玺用的也非上等玉料,此刻已碎得稀烂,众兵士一看,果然没有什么剩余价值,便也随意丢了。 那破碎的玉玺便随着黄土,埋在了地底,永不復见。 *** 且说和亲队伍虽是一个局,但一切都按照应有之仪来准备,护卫宜芳郡主与其嫁妆的禁军就有三百人,另外因是嫁与北夷蛮王为正妃,北夷交付赎款后,老蛮王便也随着和亲队伍一同上路,只是并不同车,待到北夷才会举行婚礼。 又另有五百禁军护卫那老蛮王与北夷使节,故而和亲队伍十分浩大,也无怪乎海丘深信不疑。 赵芷萤沿路上经常看到老蛮王那垂垂老矣的孱弱模样,已是噁心呕吐好几回,连陪嫁的四个丫鬟百灵、画眉、雀儿、鹃儿都哭泣不止,她们这些丫鬟并不知道和亲只是作戏,因此俱皆悲嘆自己未来的命运。 赵永乐料定赵芷萤心思诡谲,只以为世上自己最聪明,一定不会相信和亲只是一个局,因此赵永乐让人故意安排老蛮王经常出现在赵芷萤面前,赵芷萤肯定会一日一日愈加烦躁。 赵永乐又使人放松赵芷萤那一车的戒备,因此赵芷萤便发现,护卫们不会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在马车内,赵芷萤心里便有了想法,且越来越迫切想要实现。 在出临城之前,京城来护送和亲队伍的官员们要启程回去,赵芷萤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若这时候不逃,出了临城,就要往北夷而去,到那时候她恐怕就逃不了了!因此赵芷萤心中的焦虑越来越重。 赵芷萤趁戒备松散,命令雀儿、鹃儿两个丫鬟留在马车里,其中一人穿上她的衣服,假装是她,装越久越好。 丫鬟们知道主子竟想逃跑,都慌张不已,谁想被丢下呢?于是雀儿、鹃儿抱着赵芷萤的脚哭泣,却被赵芷萤一脚踢开,她的眼里一点感情也没有,彷佛这些下人如同猫狗一般,怎样去死都与她无关。 赵芷萤带着百灵、画眉两个丫鬟避着人,躲到要回京的官员的马车里,那马车是负责装行李的,并没有人坐,赵芷萤早先都看好了。 百灵、画眉虽被赵芷萤带走,但两个人也惶恐不安,知道自己若是不能帮上主子,一定会立刻被抛弃!而且就算顺利逃跑,若是被发现,两人唯有一个死字而已,于是百灵、画眉俱都哭丧着脸,恐怕命不久矣。 官员们启程后,到达途中的客栈歇息,赵芷萤便带着两个丫鬟悄悄下了马车,另寻别路逃走。 回到京城的路途遥远,身上虽带了财物,但有时也需露宿郊外,赵芷萤想起庞书雁说过装成流民进京,便也把自己跟丫鬟们扮成乞丐模样,满身狼狈,费了千辛万苦才回到京城。 可怜她以为是靠着自己努力,才能从临城回京,但其实赵永乐早让人跟在她们后头,确保赵芷萤能逃回京城。 赵芷萤无处可去,当然只能回端康王府。 她打算在父母面前哭闹一番,让父母送她到乡下或远方,隐姓埋名,去过低调富裕的日子,总比嫁给那老蛮王好。 但还没走到端康王府,她在路上便被狠狠撞上,跌倒在地。 她惊唿出声,吃痛不已,却听到上头哇哇大叫:「这不是宜芳公主吗?宜芳公主不是去和亲了?怎么会出现在京城?难道是逃跑回来的?」 赵芷萤心跳漏了半拍,怎么会有人在这里认出她来? 她抬头去看,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但因这人大吼大叫,引来许多人围观,她连忙爬起来想跑,但却被众人拦住。 「不是说为国奉献,自愿和亲吗?怎么就跑回来了?」 「身上脏成这个样子,肯定是自己回来的,那和亲怎么办?北夷会不会怪罪咱们大魏毁约啊?」 「不是,就算不想和亲,当初为什么要自愿呢?这不是耍人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用惊诧与鄙夷的眼光在赵芷萤身上逡巡,赵芷萤只觉无地自容,这些话有如利刃一般狠狠刺中了她的心。 兵马司很快来到,赵芷萤还松了口气,只要他们将她送回端康王府,父王总有办法保下她的吧?她可是公主啊!他们不是说和亲只是作戏吗?那她逃回来,也不会害到北夷跟大魏的关系呀! 但赵芷萤却发现,自己被关进了大牢里。 并没有因她的身分有任何优待,身上穿的是粗糙的牢服,吃的是普通的牢饭,压根咽不下去,而拉撒只有一个桶,夜里还有许多老鼠的吱吱叫声,令她恐惧的不能成眠,是她过去当郡主时候不能想像的生活。 第182页 她很快就崩溃了,又哭又叫,吵得牢头不得安宁。 「我要见父王!我要见母妃!我可是宜芳公主,是皇祖父册封的!是不是太子指使你们欺负我?皇祖父知道我在这里吗?等我出去,我一定要去跟皇祖父告状!」 牢头过来,恶狠狠地呸了声。「你逃婚害得和亲失败,大魏都因你没了脸面,如今外头都说你自私自利,压根没把国家放在心上!还提你父母呢,端康王被你连累得降了爵,是皇上病中亲口下的圣旨,说端康王教女无方,降为郡王,你的公主头衔早已被废,黜为庶人,你父母若想见你,早就来了,有你这样的女儿,就算是我也不想再看到!」 赵芷萤错愕万分,她紧紧抓着铁栅,口中念道:「不可能!我不相信!他们说和亲是假的,那我逃不逃跑有什么关系?父王不会不管我的!我是父王的女儿啊……」 那牢头嘲笑她道:「你说和亲是假的,谁会相信?但你逃婚是真的,听说你以前名声还挺好,但现在外面人提到你,都要吐一口唾沫,你从前当郡主享受那么多荣华富贵,花的都是国库的钱银,国家需要你和亲,你竟敢逃跑,跟叛国有什么两样?你还留着一条小命,已是对你法外开恩了!」 赵芷萤仍是不敢相信,她大哭着敲打铁栅,双手因太过用力都流血了,从前那优雅从容的郡主姿态,荡然无存。 「让我去见太子!太子伯父人那么好,不会这样对我的!还有太子妃,她看到我这么可怜,一定会为我求情!你们快点去啊!否则等我出去,你们一个我都不饶!」 那几个牢头哈哈大笑,并不理会。 只留赵芷萤在牢房里唿天抢地,哭闹不休,但她也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迴荡在大牢里,再没有人回应她。 *** 原本若是赵芷萤没有逃跑,这和亲队伍会在与禄菲等人交战后,又重返京城,北夷蛮王会假意敬佩宜芳公主的忠勇,与之结拜为义兄妹,不但为和亲这事解了套,也会挽回赵芷萤的名声。 但赵芷萤既然逃了,那就不必为她找什么藉口,直接说和亲因她失败,而庞仰威与陆行墨是另外取道与禄菲等人对上,最终杀死禄菲为首的肃孙遗族与死士。 这时朝廷也公布了萧隆义的口供,他与冒充高士宁的肃孙奸细海儿合作,又得北夷两个王子收买,出卖庞仰威,又贪权敛财等等,众人才明白,都是肃孙奸细从中挑拨大魏与北夷两国关系。 而那背后主谋便是肃孙皇太子妃禄菲所为,人既已诛,奸细一事就此荡平,不必再担心还有死士流窜。 萧隆义通敌叛国,弟弟萧隆江在兵部多有暗助,因此两家人即刻问斩,两家外三族内被判流放,以警世人。 问斩当天,刑场上血流不尽,值得一提的是,因萧家兄弟的家眷素有豪奢狂傲之名,因此连同女眷一起判斩,并不留情。 萧家母女自然在列,萧吟月到死之前,都不敢相信自己落得被斩首的下场,带着无尽的遗憾死去。 大魏内政一旦解决,与北夷的问题就浮上檯面来。 北夷蛮王与使节们又被带回了京城,对此他们抗议多次,以为可以因配合大魏捉捕奸细而被放回北夷。 但追根究柢,这肃孙奸细乃是因北夷而起,北夷灭了肃孙,北夷的两个王子又买通萧隆义,骚扰边境,掠夺财物,最重要的是,庞仰威曾说北夷屯兵三十万,意图侵略大魏,这是事实。 章平帝久病挣扎一些时日,还是敌不过病魔,离世之前,他最放不下北夷想要侵魏的事,握着皇太子赵承元的手,叮咛他不可放任北夷坐大。 赵承元含泪发誓,定会完成父皇的心愿,章平帝才闭了眼睛,溘然长逝。 章平帝既驾崩,众臣跪求皇太子登基,皇太子顺应天命而继位,宣诏明年改年号为光宁。 封太子妃梅簪雅为皇后,长女赵永乐为明珠公主,长子赵弘祺为皇太子。 光宁帝在此前代行国事,便已初展威仪,不似赵永乐所经歷的前世,这辈子因着弟弟赵弘祺顺利降生,国本稳固;又有庞仰威此等先帝宠臣,全力支持新帝,庞仰威在京本就有许多文官人脉,也正因如此两辈子萧隆义与海儿才急急欲除之而后快,庞仰威实是大魏文武官员的定海神针,他的政治倾向是许多人的指标。 且光宁帝做太子时就礼贤下士,待官员们十分亲切,因此继位过程非常顺利,且有了底气的皇帝,政施令行相当顺畅。 光宁帝继位后要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秉承先帝遗旨,预备出征讨伐北夷。 庞仰威亲证北夷屯兵三十万想侵略大魏,若不除北夷,大魏后患无穷,庞仰威又从北夷带回其国舆图与行兵草稿,因此光宁帝任命他为征夷大将军,临城副帅尤吉为副将,临城驻军参领陆行墨升任正二品临城右翼前锋统领,协同作战。 集结大魏军队十万人先攻,四十万人预后,押北夷蛮王与使节们于阵前,斩之为祭。 北夷对大魏的征伐几无还手之力,就算本来屯兵三十万,但那是等新任蛮王确定后才要做的事,现在北夷王宫还一团混乱,没有领袖,意见纷杂,众王子只得各自带领愿意追随他们的兵士,迎击大魏军队。 但大魏军队所过之处,皆是轻取而胜,庞仰威斩杀大王子,陆行墨又找出那两个与萧隆义、海儿勾结掳掠庞仰威的王子们,亦是即刻诛灭。 第183页 其余的王子们无力阻挡,只得投降。 根本无需预后的四十万人,只庞仰威率领的这十万人,便屈北夷于败地了。 北夷小心翼翼地提出割地赔款、缔结和亲等条件,光宁帝直接拒绝了和亲之事,因北夷距离遥远,土地大多贫瘠,人口又野性难驯,光宁帝採取庞仰威的建议,分封北夷诸王子就地为王,称大魏皇帝为皇父,每年必须岁供,大魏朝廷派节度使协同管理,三年一任。 第一任节度使,本要任命庞仰威,但庞仰威以年老为由,身上又有旧伤,推辞不受,表示只愿回京与女儿共享天伦之乐,光宁帝无法,便派尤吉接任节度使。 庞仰威升爵武国公,另赏赐金银等物。 陆行墨升任临城副帅,加衔从一品振威将军。 征夷的将领们凯旋迴京时,场面浩大,声势惊人,京城狂欢了整整三日。 光宁帝才刚继位不到一年,就有此创举,这个时代的人都见证了歷史,如何能不高兴呢? 新任武国公家中门庭若市,独生女庞书雁百家求娶,不可细说。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有如天才一般的新任振威将军陆行墨。 不但是临城副帅,还身兼平阳侯世子的身分,他甚至才将要二十一岁而已。 这样的身分竟然还未娶妻,又听说陆行墨本人丰神俊朗,秀逸超群,引得京城未嫁的闺秀们倾心不已,平阳侯夫人被打听亲事的人多次骚扰,甚至娘家诚敬伯府都厚着脸皮想将姑娘塞过去,平阳侯夫人因此累出病来,只得又闭门谢客了。 便有那恨嫁的人家造谣平阳侯夫人作为继母阻挠元配嫡子的亲事,说得绘声绘影,都为陆行墨打抱不平。 作为当事人的陆行墨,坐在博香楼的二楼厢房里,眼神带着哀怨,望向面前一派悠哉的赵永乐。 「公主殿下对于咱们的亲事为何一点都不着急呢?」 赵永乐一脸无辜,笑道:「我自己如今也一身腥,许多事要处置,总得按顺序来吧!」 原来光宁帝封长女为明珠公主后,便命礼部修建公主府,这是情理之中,但有争议的是,光宁帝竟下令公主府按照亲王府规格而建。 这是自古未闻之事,便有宗室耆老与御史们纷纷弹劾。 只那时候伐夷之事更为重要,众官员忙着讨论军政的事情,都抢在每日朝会提出自己意见,若还要分神去反对公主府的事,不但浪费时间,还悖逆了新帝,何苦来哉? 反正就是光宁帝宠爱明珠公主,想盖个好点的房子给女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况且当时皇室以日代月,帝后与公主太子应服二十七天国丧,但明珠公主自愿继续戴孝三月,对此众人皆赞嘆不已,明珠公主的名声正好,好像也没必要特意去反对这事。 也就剩一些古板的宗室长辈继续吵闹,赵永乐便推鲁嬷嬷去对付他们,鲁嬷嬷见自己服侍的主子竟有此殊荣,只怕是古往今来最为尊贵的公主了,鲁嬷嬷高兴还来不及,非常主动地去与宗室们吵架,就只差没撸起袖子打起来了。 陆行墨虽被升任临城主帅,但光宁帝给假一月,因此还待在京中,他想在任期前敲定婚事,反正临城有田松做主,也不必担心北夷,他没有回临城的必要了。 「我与皇上早就谈好细节,只等公主点头,便可昭告天下,公主如此拖延,莫不是又要始乱终弃……」 赵永乐摀起耳朵,粉面含羞,骂道:「就让你别再说那四个字了!……等等,你何时跟父皇谈好细节了?谈了什么?」 她放下摀住耳朵的手,扯住陆行墨的袖子,满脸好奇。 她这些日子会对婚事迟疑,自然是因为陆行墨在征夷之战上表现得太杰出了,有如战神再世,她不免对陆行墨成为驸马一事有所忧虑,成为她的驸马,就是剥夺了陆行墨的才能,使他后半生碌碌无为,这样真的好吗? 但陆行墨却一再催促婚事定下,也不知何时跟父皇密谈的。 陆行墨神秘一笑,只说:「公主殿下很快便会知道的,反正我的行李已经搬进新的公主府了,公主殿下想退货也无法,我这辈子可是赖定您了!」 赵永乐目瞪口呆,她都还没搬进公主府,这未来的驸马爷却迫不及待已经将家私塞过去了,这合理吗? 两人不免又斗嘴骂俏一顿,赵永乐还是没逼问出来,陆行墨究竟与父皇谈定了什么。 但她很快就知道了。 陆行墨上了道摺子,语气诚恳,表示欲为明珠公主驸马,按照大魏祖宗规矩,辞去临城副帅此一实职。 这道摺子不但震惊了朝廷,也让满京城譁然不已。 更令人震撼的是,光宁帝欣悦允奏,同意陆行墨辞任临城副帅,并拟了圣旨,称道明珠公主慧中秀外,恭俭明义,才能在男子之上,公主大婚,应举国同喜,加封明珠公主军需按察使一职,大婚一年后,得赴各省巡察军政,视同钦差,有查贪斩罪之权。 圣旨一出,众人都吓傻了。 公主封为按察使,不,公主参政,闻所未闻,大魏几百年来从不曾有过这种事情。 祖宗规矩便是防止公主驸马乱政,才禁止驸马有朝廷实职,现在倒好,驸马不参政,但公主直接领了武职,这象话吗? 但光宁帝与陆行墨早就为推动此事,悄悄做了许多,宗室朝官早已拉拢不少,有人想让武国公出面反对,但武国公对此笑呵呵道:「许多女子才能本就在男子之上,为何不能参政?我瞧我女儿聪明过人,也想让她参加科举呢,明珠公主作为天下女子表率,鼓励更多聪慧的女子为国奉献,有何不可?」 第184页 得了,这个女儿奴竟然也是贊同光宁帝的,众人气馁不已。 朝堂上的纷争一时半刻没有停止,但明珠公主与陆行墨的婚事却很快定下,筹备三月,明珠公主风光下降,京城许多闺秀咬帕垂泪,那个年轻俊俏的公子当驸马爷去了,她们可争不过堂堂公主殿下。 随着时间过去,众人也渐渐明白过来,或者说是说服自己,光宁帝让陆行墨当驸马,可又捨不得他的军事才能,因此将头衔封在公主身上,陆行墨跟着公主巡察天下,实则是陆行墨可以继续施展本领。 如此也不违背祖规矩,公主驸马不得参政这条。 于是大婚后一年,如胶似漆的明珠公主夫妇,便带着一队精锐护卫,云游天下去了。 陆行墨实现了他对赵永乐的誓言,要与她一起到京城以外的地方,看遍大魏风光。 而赵芷萤被关在不见天光的监牢里,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 端康郡王夫妇一次也没有来探望她,赵芷萤从哭闹不休到阴沉以对,起初她一直等着赵永乐,因为她终于明白过来,是赵永乐对付她,赵永乐发现了自己以前对她做过的事情,所以要报復她。 既然如此,赵永乐肯定会来向她耀武扬威,那么她可以各种装可怜,或是假作颠狂,让赵永乐放下戒心,总有一天,或许还有出去的机会。 但当她蓬头垢面,剥着一个冷硬的馒头吃的时候,听到牢头们闲谈:「明珠公主真是厉害,当了军需按察使,跟驸马爷一起开开心心游歷天下,还巡视各地军防,再也找不到像明珠公主这样特别的公主了吧!」 赵芷萤的馒头掉到了地上,她连滚带爬,过来扒着栏杆,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沙哑喊道:「赵永乐她怎么了?她怎么可能当什么按察使?」 那些牢头见是她吵闹,过来打了她扒在栏杆上的手一下,赵芷萤吃痛惊叫,但仍不肯放手,不断追问那些牢头。 她不相信,赵永乐不是想报復她吗?怎么不来看她呢? 难道,赵永乐根本不在乎她? 不……不可能…… 那些牢头嘲笑道:「这不是当初那个『宜芳公主』吗?你若不逃婚,现在还是个公主呢!果然人各有命,本不该是你的,强求也是无用,你现在沦落到这里,说明你命里本该如此吧!」 赵芷萤不愿相信,她毕生所追求的事,就是踩着赵永乐,成为真正的公主。 但到头来,她才发现,赵永乐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于是赵芷萤疯了,不是作戏,她整日在监牢里又哭又笑,喃喃自语:「我是公主……我弟弟是皇帝……我就要当公主……」 第103章 自由(番外) 田十二娘是京中近来名声鹊起的美人, 她出身诚敬伯府,家中虽不富裕,爵位也已袭到最后一代, 但诚敬伯府有个姑奶奶嫁到平阳侯府去,做了侯夫人, 平阳侯本身不咋地,但平阳侯世子却战功彪炳, 盛名在外,有这层关系,再加上田十二娘及笄宴后正式亮相, 美貌动人, 因此登门求亲者众, 诚敬伯府奇货可居, 如今正打量着看哪一家能够带给自家最大的利益, 再把田十二娘嫁过去。 但田十二娘自己,却有些不自信,因为平阳侯世子随明珠公主离京已有九年, 根本不在乎平阳侯的意思, 而姑奶奶陆姚氏,对于娘家十分冷淡,逢年过节送的礼都很敷衍, 压根攀不上关系。 只是这些外人不知而已。 这次出席某家花宴,田十二娘精心打扮, 希望能得到贵夫人们的青睐。 席上,忽听有人说道:「你们听说没有?明珠公主跟驸马爷好像回京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呢?」 「是真的!平阳侯中风多年,身子好像撑不住了,平阳侯夫人请驸马爷回京提早做准备, 所以明珠公主才从巡防地方军政的职务中告假回京。」 「明珠公主的驸马爷是平阳侯府出身吗?」问这话的人是个才十二岁的姑娘,一脸懵懂。 「你连这都不知道吗?岂止是平阳侯府出身,驸马爷还是世子呢!不仅如此,驸马爷身上还有振威将军的头衔,当初也是辞了临城副帅的实职去当驸马爷的!」 「天啊!竟然会有人为了与公主成婚,放弃当临城副帅吗?公主驸马不能参政,这样也太可惜了……」 「我也不懂……但听说明珠公主当年艷绝京城,美得有如天仙下凡,或许是因为这样,驸马爷才甘愿放弃参政吧?」 在场一些颇具姿色的姑娘们听了这话,都有些不以为然,一个人再美,能美到哪里去?这明珠公主说不定是利用身为皇帝女儿的威势,胁迫驸马爷的呢! 田十二娘摸摸自己的脸,她这阵子一直被人吹捧,对自己的容貌也挺有自信的,那明珠公主真的很美吗?就算美,如今也是成婚将近十年的少妇了,不比她们这些年轻小姑娘鲜活朝气…… 她忍不住对那未曾谋面的明珠公主产生一点敌意,因着她经常听家里人说,姑奶奶嫁去的平阳侯府,世子爷如何仪表堂堂,才姿卓绝,还对田十二娘说,若她早生几年,说不得就能跟世子爷匹配…… 说起来,她跟世子爷也有亲戚关系,若平阳侯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是不是该借着探望姑姑的名义,上平阳侯府一趟呢? 第185页 她在这里臆想着,其他姑娘们则是热烈讨论明珠公主到底美不美。 这花宴是潘玲的夫家所开,潘玲在旁听了,不由冷笑。 作为见证过明珠公主盛世美颜的她,心里嗤笑这些年轻小姑娘不自量力,也敢跟明珠公主比!在她看来,这些小姑娘连明珠公主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不过潘玲嘲笑过后,又有些郁闷,她当年也是这样忌妒明珠公主,还顶撞过明珠公主,而性格莽撞的自己亲事艰难,最后嫁给舅家表哥,但婚姻并不幸福,表哥喜欢温柔可人的女子,最近又刚纳了个十六岁的小妾,这令潘玲看到眼前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们,愈发不耐烦了。 姑娘们说得正高兴,却见一群夫人们携手而来,姑娘们赶紧闭上嘴巴,个个都做出娴静温雅的姿态来。 潘玲看见婆母与一个双眼明亮的女子相谈甚欢,她的婆母也是她的舅母,平时对她甚是苛刻,但现在却对那女子亲切有加。 有姑娘认出来人,低声惊唿道:「是庞侍郎!」 「什么?她就是鼎鼎有名的庞侍郎吗?长得比我想像要漂亮许多呢!」 来人便是庞书雁了,她几年前在朝廷特别开设的女子恩科中成了状元,如今是前途在望的吏部侍郎,父亲又是两代皇帝宠信的武国公,因此不管庞书雁去到哪里,都是众人讨好奉承的对象。 许多身负才能的姑娘们都以她为志向,希望能像她一样,不依附父兄,活出自己的人生。 潘玲的婆母笑道:「没想到庞大人能出席寒舍的花宴,真真是蓬荜生辉!谁不知您是大忙人,平时都没空参加我们这些小打小闹的宴会呢!」 潘玲的婆母为了彰显自己的人脉,将庞书雁捧得更高了些。 庞书雁谦虚笑答:「平时吏部工作繁忙,推辞许多帖子,心中都很过意不去,昨日也是一叠帖子放在书案上,正巧让公主殿下看见了,殿下难得回京,我便劝殿下也来,说不定能遇到旧识,共叙回忆,岂不乐哉?」 潘玲的婆母闻言,惊喜道:「明珠公主要驾临我家吗?是真的吗?」 其他姑娘听了,顿时躁动起来,纷纷低声议论。 庞书雁便道:「殿下说有空就来……」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下人急急喊道:「明珠公主到!」 众人都慌了,许多人没见过公主,也没见过皇室的,都不知礼仪,还是庞书雁率先屈膝垂首,众人才跟着她做。 只听得一阵环佩轻响,香风徐徐,一道沉凝温婉的嗓音传了过来:「都免礼吧!」 众人才敢直起身来,抬头去看。 这么一看,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一个雪肤玉貌的女子款步而入,她身上穿着一袭黛蓝色高领对襟绣金缂丝广袖长裙,是京中妇人们未曾见过的衣裳,若没有高挑的身材,只怕撑不住这特别的剪裁,而黛蓝色衬得她肌肤冰白而细腻,她头上只有两支玉坠金钗,行动间光影照人,比在场有些满头珠翠的姑娘却更显雍容富贵。 一双细黑的长眉带出了逼人的气势,但那对眼睛含水敛彩,晶瞳流连间,使四周顿然失色,她又有饱满而莹润的红唇,彷佛天生会勾人似的,但她通身出尘的气质却又使人望而却步,怕冒犯了这仙姿花容的女子,所谓沉鱼落雁,国色天香,莫过于此。 庞书雁言笑晏晏走过来,眼见明珠公主比从前长了九岁,但岁月的沉淀却使她美貌更胜以往,彷佛得了老天爷所有的偏爱。 「公主殿下若是不来,只怕人家要怀疑我的面子不好使了!」 赵永乐失笑道:「这是什么话?原就说出来散散心,不来也是在理。若是你办宴,自然肯定到的。」 她们两个像多年好友,说笑十分自在,一旁潘玲的婆母却很侷促,不敢上前搭话,生怕惹得公主不喜。 潘玲则是低下了头,她年少时就得罪过明珠公主,现在何必又出来讨人嫌?她在婆家已不好过,若让婆家知道她连明珠公主都敢顶嘴,只怕立时将休书丢她脸上了。 而那田十二娘愣愣地望着明珠公主,她从没想过有人会美到这种地步。 原来传言是真的……不对,就连传言都没有真实表达出明珠公主的美貌,那张脸,岂止艷绝京城,只怕放眼大魏,也难找出人与之匹敌。 田十二娘不由自惭形秽起来,她本以为自己算是十分貌美的,但若与明珠公主站在一起,自己恐怕只能像个丫鬟了! 其他姑娘们也从原来的不信不服,纷纷暗嘆道,难怪驸马爷又弃官又求娶,这样的美人,若她们是男子,也要腆着脸拼命凑上去的。 明珠公主大驾光临,主家深感光荣之至,连忙使尽全力招待,湖边一个沁凉惬意的小亭,便专门用来让明珠公主小憩,喝茶赏花,闲杂人等不敢接近,只有庞书雁陪伴在侧。 「我方才看了一圈,也没有面熟的人,其实从前我与京城闺秀们就来往不多,现在换了这些年轻小姑娘们,更加不认得了。」赵永乐不由感慨。 庞书雁笑道:「其实我这个久居京城的人,也是不大认得姑娘们的,平时与那些老奸巨猾的官员们来往,根本无暇来参加这种花宴,但不得不说,看久了那些老大人,偶尔欣赏这些年轻的花朵儿,洗洗眼睛,还是挺好的!」 赵永乐便想到庞书雁如今的处境,虽说特例开了恩科专给女子考举,如今也有十多位女子出任朝官,但那些想法根深蒂固的老男人,肯定会对这些女子百般刁难。 第186页 赵永乐拍了拍庞书雁的手。「会越来越好的,我一路从南方上京,沿路看到越来越多的姑娘自食其力,只要能养得活自己或是家人,那么女子的地位会更加受到重视,她们家中的男人也会慢慢改变想法,而朝中这些老男人总会致仕或死去,他们终究拦不住女子地位提升的风潮。」 庞书雁欣慰地笑了。「说起来,还得归功于皇后娘娘。殿下当时被封作军需按察使,那些老臣还自我安慰,说这是为了驸马爷能参政的幌子,但皇后娘娘自皇上继位后,便努力推行平民女子读书的风气,愿拿出私人积蓄来建立女子书院,那不善读书的,皇后娘娘便出资训练她们培养一技之长,姑娘们懂事了,会赚钱了,在平民百姓家里都觉得极好。那些老臣还以为皇后娘娘沽名钓誉,却不知底层女子的知识水平若上来了,对大魏的帮助有多大,皇后娘娘从京城试行,慢慢地京城以外也学着做,这几年大魏的税收明显提升许多,皇上经常当朝称赞,先前举办女子恩科,老臣们纵然大肆反对,但皇上只要拿出吏部的国库帐册出来,那些老顽固便哑口无言了。」 对于母后这些年的努力,赵永乐游歷在外时也经常听说,为母后感到十分骄傲。 小时候就听母后说过,在南方时住过许多地方,见到一些城乡,盛产蚕丝,当地女子以织布为业,是家中重要的经济支柱,因此一家有女百家求,晚嫁之风盛行,甚至寡妇与和离后的女子,提亲之人也络绎不绝。 母后说,她自那时就感慨女子能做到的事,比在内宅一亩三分地能做的,要多得多了。 嫁给父皇为太子妃,母后当时也曾想着,若能以上位者的权势,推动女子的地位提升,那么她对当太子妃一事,也是怀抱着巨大的嚮往。 只是嫁到东宫后,因章平帝与薛皇后对于她的挑剔,还有皇室规矩的压力,再加上没有男嗣,种种困难令母后渐渐忧郁,将这些梦想都藏在心底。 而父皇即位,母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始推行这些东西。 赵永乐嘆了口气,说道:「但那些老不死的还是太多了,我离开京城九年,也才多了十几个女子入朝为官,实在太少。我巡视各省军政时,也留心地方上的女子生活,若能将母后的理念推行,我都尽量帮忙,但也是有些地方执拗闭塞,对于女子抛头露面视为大逆不道之罪,若非我的身分摆在那里,只怕他们都要朝我丢石头呢!」 庞书雁却不气馁,笑了笑。「大魏毕竟陈弊已久,一时半刻要改了风气,自然是不简单的,但皇上大度开明,皇太子有乃父之风,甚至青出于蓝,相信大魏女子的日子以后会过得越来越好!」 赵永乐听她这么说,也自信起来。 故人重逢,又有鲜花作赏,赵永乐很是高兴,连连喝了几杯酒,赫然发现庞书雁酒量竟也不错,两人都是外表看着端方沉稳,实则内心大胆反骨,因此起了斗酒之意,一边说笑,一边饮酒。 主人家的奴僕不断送上新的酒罈,看着空了的罈子,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两人畅饮欢谈一番后,便听有奴僕来禀报,说是驸马爷来接公主殿下了。 庞书雁颇有深意地看着赵永乐,赵永乐都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两声,绰绰约约地起身。 主人家恭送她俩人出来,赵永乐便见自家驸马爷背手伫立在那里,神清雅逸,比成婚那时要更成熟持重了。 他的发上还繫着那条当年她送给他的银线墨色髮带,这些年他保存得很好,若卍字不到头的图案脱了线,他必命人仔细缝补,十分爱惜。 陆行墨见她出来,双眼一亮,眸中含笑地伸手过来接她。 赵永乐与庞书雁道别后,握住陆行墨的手,上了马车。 陆行墨正也要进车厢,却听见后头有妇人喊道:「公主殿下!这是敝宅自酿的桃花酒,方才见殿下颇为喜爱,若殿下不嫌弃,这里有三十坛,还请殿下赏光收下!」 陆行墨转过头来,见是这主人家的夫人,便推辞道:「三十坛也太多了,夫人不必如此客气……」 且陆行墨还记得他家公主殿下不善饮酒,这酒拿回家也没有用处。 那夫人便是潘玲的婆母,满脸都是笑,摆手道:「妾身还怕三十坛太少了呢,毕竟方才公主殿下自己一个人就喝了七、八坛,妾身听殿下说,殿下天生千杯不醉呢!只是无奈家中也只酿了这些,若公主殿下喜欢,来年妾身便命他们多酿一些,好进献给公主!」 陆行墨闻言,突然沉默下来。 赵永乐确实喜欢这家自酿的酒,便接口道:「那我便收下您的好意了,若来年酿成,还劳动贵府派人送到我巡视的地方去。」 那夫人眉开眼笑,满口答应。 赵永乐还没察觉到什么,向她道谢一番,又向她辞行。 陆行墨进了车厢,马车驶动起来。 赵永乐便发现自家驸马爷一直盯着她看,她问:「你瞧什么?」 陆行墨微微一笑,温声道:「我瞧殿下玉肌生香,神采奕奕,完全不似刚饮了七、八坛酒的样子,酒量惊人啊!」 赵永乐全身一僵。 她怎就忘了,这人好像一直误会她酒量不佳的样子…… 陆行墨又继续轻声细语道:「上辈子殿下才喝了点酒,就醉得跟了我进营帐,难道重生一回,这酒量也会改变的吗?」 第187页 赵永乐双颊飞红,尴尬不已,上辈子她当然没醉,不过壮胆而已。 现在被拆穿,她百口莫辩,移开目光不去看他,结巴道:「呃,这个,或许这辈子活得久了点,酒量随着年纪增长……」 她越讲越心虚,忍不住偷偷觑他,却见陆行墨笑得饶富兴味,眸光深沉。 「殿下既善饮酒,今夜咱们夫妻不如共饮一番,如何呢?」 赵永乐愣住,呆呆问他:「要饮什么?」 陆行墨倾身拢住她,附耳几句。 赵永乐瞬间满面通红,伸出双手,恨恨地打了他几下。 两只白皙的手腕上,一手是缠丝赤金玄鸟镯子,一手是镂空缠枝珍珠金镯子,分别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与手腕主人明艷秀丽的脸庞交相辉映。 「要死了!成婚九年了还想玩这把戏……」 陆行墨却堵住了她的嘴,先行『小酌』起来。 成婚九年,但他们的感情却愈加浓郁,彼此契合。 平阳侯终于断了气,陆行墨抽空回侯府承了爵,见弟弟陆向斌个性也沉稳许多,帮着侯府打理家业,井井有条,十分出息了。 丧仪过后,赵永乐依依不捨别过父皇母后与太子弟弟,又与陆行墨携手启程,继续他们人生的旅途。 许多年后,赵永乐听说皇太子赵弘祺提出一个震惊朝廷的奏摺,道是当年因在母后腹中,差点无法降生,导致当时国本不稳,他深为感慨,因此希望重立祖宗规矩,皇家子嗣珍贵,且女子不逊男子,何须必有男嗣才能立定东宫?因此奏请光宁帝,皇室国本,不分男女,嫡为先,长为先,女儿也有继位之权。 赵永乐先是惊诧,但后来又理解了。 弟弟果然是千古一帝转生,将来是要开创盛世的皇帝,他所想完成的事,必定有其道理,也必定会成功的。 大魏几百年的积蠹陈非,如今的冗员弊案,想必赵弘祺会一一解决,并在他的时代里,完成传世霸业。 而自己,也挣脱出了皇家的牢笼,自由地飞翔在这天地之中,与相爱之人幸福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