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小妾重生了》 第1页 [穿越重生] 《将军的小妾重生了》作者:大王拖拖【完结】 本文文案: 前世,香桃是镇国大将军夏渊的小妾,夏渊少年点将,战功赫赫,是京中世家贵女的闺梦人。 可是,她刚被抬进府,夏渊就要带军出征,她只远远的瞧了一眼,少年坐在马上,丰神俊朗,威势凛凛,让人移不开眼。 她望穿秋水,等着他回来,谁知这一等就是六年。 他回京那日,她小心翼翼走到他的面前,还未开口,他一句「你只管伺候婆母,其他的事不要肖想」让她后嵴森凉。 她成了府里的笑话,也不敢再去见他。 后来,父兄入狱,她去求他,寒冷的冬天,她跪在帐外双膝出了血,他也毫不动容,她尊严尽失还是求他,被他的副官打破了脑袋,变得痴傻。 举目无亲,她又痴傻,浑浑噩噩在世上过了五年,死去那年,她尚是妙龄。 许是怨念太深,她死后魂魄不散,被困于白马寺的一座香亭,白马寺香火旺盛,求神拜佛的人络绎不绝,她浸淫其间几十年,看尽人心,变得耳聪目明,还濡染了一身香气。 然后,她重生了,重生在夏渊回京復命前。 * 夏渊常年驻守边疆,他战功赫赫,马革裹尸,却不近人情,各怀鬼胎被塞进将军府的女人,他来者不拒,全都扔京中的宅子里,碰都不碰。 他总做一个梦,梦中他为了一个痴傻的女子捨去家业,守了她五年,无数人替他惋惜,他却甘之如饴。 他很想知道梦中的女子是谁,直到—— 他在后院遇见那个叫香桃的小妾。 阅读指南: 1.1v1,双洁,he 2. 架很空。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香桃,夏渊 ┃ 配角: ┃ 其它:预收《离开薄情王爷后(重生)》 一句话简介:小可怜重生后她变了 立意:珍惜眼前人 第1章 重生  妄想靠姿色得到他的垂爱 天刚入秋,京都已经显出萧肃之态。 而盘踞在龙脉之上的镇国公府,却一派生机昂然。 绿植花卉水洗过般争奇斗艳,廊檐屋角不染一粒尘埃,地面铺着崭新的大红毯,门头顶着鲜亮的大红绸。 正院的荣德堂里,夏老夫人率一众家眷,正等待将军夏渊入城的消息。 「香桃姐姐,你怎么睡着了,快醒醒。」 婉转清亮的女音划破时空传入耳中,酣然入梦的女子勐然张开双眼,白晃晃的日光迎面刺来,她下意识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你看你,妆都花了,待会怎么见将军呀。」一只葱白的玉手伸过来在她脸上抹了抹,她藉机看清了来人。 那张脸,她做了鬼也无法忘记,她本来就是鬼呀,咦,不对—— 她低下头反覆打量自己的身子,四肢躯体都在,还有血有肉的,难道她不再是一缕孤魂,而是.重生了? 上一世死后,许是怨念太深,她的魂魄没散,而是困在了白马寺的一座香亭,她在里面一住就是三十年。 没想到她还有重生为人的一天。 「别看了,这屋里就属你穿的美,就是你这桃花妆,待会得叫彩月补一下。」对面的人打断了她的疑思,语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香桃抬头,瞥见她手里的翠玉酒壶,立刻明白了现下的状况,她确实重生了,重生到她在镇国公府给夏渊做小妾的时候,今日他刚从边关回来,再过半个时辰就要进府了。 想到还要做夏渊的小妾,她止不住后嵴森凉,夏渊少年点将,战功赫赫,是最年轻的镇国大将军,但是上一世做他的小妾,她毫无尊严,活的像个笑话,尚在妙龄就悽惨的死去,如果重来一世,她希望永远不要和这个人有瓜葛。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在心里苦笑。 不过,她虽没有逆天改命的运气,重活一世,有些事却不会再任由它发生。 她目光落在面前站着的人身上,「袁妹妹可是好心,帮我换了酒壶?」她嘴角浮着笑,语气也是漫不经心。 袁小娘是夏渊后院最小的姨娘,闻言她怔愣一瞬,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她很快又挂上一张无邪的笑脸,「是啊,香桃姐姐,这可是你要献给将军的酒,先前那个酒壶太粗糙了,我给你换个漂亮的。」 说完她把晶莹剔透的玉壶递到了香桃面前,香桃目光一凝,伸手接过,嘴角配合着弯了弯,「有劳妹妹了。」 「自家姐妹,不必客气。」 待袁小娘离去,香桃目光一冷,低头看手里的翠玉酒壶,上一世就是这个玉壶,把她彻底推进了深渊。 当时也是在荣德堂,府里家眷齐聚于此等回京復命的夏渊。 夏渊十五岁临危受命,接过虎符远赴西北边关主掌军务,只用了三年时间,他就带领夏家军屡建奇功,把寻衅的蛮夷赶到最北边,国境线北扩了几千里,他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最年轻的镇国将军,是京中贵女的谈资,也是整个国公府的依仗。 听说夏渊回京,阖府都沸腾了。 当时香桃对夏渊一往情深,自是卯足了劲要引起他的注意,她费尽心思打听到夏渊在军中爱喝一种叫「绿蚁」的烧酒,于是她不惜重金托人买来,想在夏渊回来那日给他一个惊喜。 第2页 谁知,当她满心欢喜的把酒壶端到夏渊面前时,他只是远远的闻了闻,就脸色骤变,抬手把玉壶摔的粉碎,并冷冷的对她说: 「你只管侍候婆母,其他的事不要肖想。」 自此,她失去了尊严,在国公府没了地位,连下人都敢当面打趣她两句。 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夏渊,后来她才想到,夏渊只闻了闻酒壶就大发雷霆,或许问题就出在袁小娘给她的玉壶上,可惜当时夏渊根本不会见她,而府里,更没人听她说话,她无处伸冤。 袁小娘到底在酒中动了什么手脚呢?她打开壶盖闻了闻,没发现任何问题,不过她很少饮酒,所有的酒水在她面前都一个味。 她抬头,目光扫过众人,找到自己的贴身婢女彩月,对她招了招手。 彩月和下人们一起候在外边,看香桃叫她,忙移着碎步子走过来,含笑道:「小娘,奴婢刚才看见您打了个盹。」 香桃笑了笑,示意她走近一些,然后对着她的耳朵道:「你把这壶酒拿走,再去我房里随便取个香囊过来。」 彩月瞪大了眼睛,压着声音道:「这酒可是您费好大心思给将军备的贺礼,这就不送了?」 这给夏渊准备贺礼,其实是夏老夫人的主意。 夏渊常年驻守边关,他虽生性淡漠,不近人情,但在府里却有八房妾室。 其实他并非贪欢好色之人,去西北赴任前,京中很多人见他前程似锦,各怀鬼胎设法往他后院塞人,他也是来者不拒,统统接纳,只是全都扔京中的宅子里,不管也不问。 香桃也是那时进的国公府,她刚被抬进来,夏渊就要率军出行,她只远远的瞧了一眼。 彼时他坐在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上,身姿如远山雪松般挺拔,他面容清隽,眉眼却锋利,狭长的凤目闪着摄人心魂的眸光。 就那一眼,他就走进了她的心里,一晃就是六年。 其他妾室的和香桃一样,也只见了他那一眼,终于盼的夏渊回来,大家心里都雀跃不已,早早的就在头脸上下功夫,希望他回来那日,博得他的垂青。 祖母知道她们的心思,遂叫每个姨娘准备一份贺礼,待夏渊进府后当面交给他,这算是给她们每人单独和夏渊说话的机会。 香桃选的贺礼就是这种叫「绿蚁」的烧酒,这种酒只在西北边境有卖,她是託了几层关系,花了很多银子才拿到手的,可惜被人动了手脚,自是不能用了。 她直接把玉壶塞到彩月怀里,「快去按我说的做。」 彩月自始至终一脸的不敢相信,她慢慢往外走,一步三回头,迟迟不愿出门就等自家的小娘后悔。 香桃沖她挥了挥手,一点没有后悔的意思,彩月一跺脚,转过门走了。 见彩月终于把玉壶拿走,香桃这才安下心来。 荣德堂里人声喧譁,各房各室都出来了,和上一世一样,每个人都衣饰讲究,想在夏渊面前讨个好印象。 香桃心里惋惜,她们真是把力气用错了地方。她低头瞧自己红艷艷的一身装扮,要说在外貌衣饰上下功夫,没人比她更甚。 她昨个一夜几乎没睡,刚过子时就让彩月起来帮她更衣,笼箱里衣裳挨个试过来,最后选了套绯红色齐胸襦裙,面魇描的是时下最流行的桃花妆。 她生的就勾人,杨柳细腰,不盈一握,该凸的地方,如琼峰,该翘的部位,像蜜桃,偏她五官又艷丽,唇若含丹,眼似桃花,不加妆扮都令人垂涎,更别说经过费心妆饰,那真是女子见了都挪不动步子,移不开眼。 可惜有什么用,上一世夏渊都没正眼看她一眼。如果时间来得及,她恨不能换掉这身惹眼的衣裳。 就在这时,门外远远的传来小厮的唿喊,「回来啦,将军回来了。」 堂中「嗡」的一声,上首坐着的夏老夫人勐然起身,眼睛里登时泛出水花,她激动道:「快陪我出去迎接将军。」 众人跟在老夫人身后,涌到了正门外,香桃也跟着站起来,走到门槛处,她却停下了脚步,躲在大门里面避太阳。她可不想去迎接夏渊,她跟着出来,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的格格不入罢了。 虽然重生了,有些事还是要装装样子的,至于自己心中所想,只能徐徐图之。 未待多时彩月气喘吁吁的向正门跑来,看见主子站在大门背后,她一脸的惊讶,「小娘,你怎么会站在这里。」 香桃理解她的吃惊,记得前世,她不仅积极的跟出去,还硬挤到最前面的位置,这才是她的风格。 「下面太挤了,门口位置高,看的最清。」国公府的正门比地面高出不少,要经过几级台阶才能上来,这里确实是高,但这个理由是她乱编的,她可不想听自己的婢女一直咋咋唿唿的。 「哦,也是哦,小娘真聪明。」 香桃勾了勾嘴角,这丫头啥都信,怪不得上一世她们主僕情深呢,感情是一类人。 「给你香囊。」彩月把香囊递到她的面前,犹豫道,「这.能行么?」 香桃伸手接过香囊,有什么行不行的,做做样子而已,反正送给他什么都一样,准备的再用心,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来了,来了。」彩月一激动,不由分说的把香桃拉到了大门外面,眺目望去,只见一队车马风尘僕僕,迤行而来,最前头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如青松般挺拔的身影,看一眼就知道,那是夏渊。 第3页 香桃真是说对了,这个位置果然看得最清。 待队伍走近,夏渊翻身下马,众人眼睛登时一亮,经过六年军中的锤鍊,他变化太大了。 他似乎又高了许多,他原本就身材修长,这下比同行的人高出半个头不止,行伍生活练就了他挺阔的身姿和紧实的肌肉,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他身材的健硕,他的脸清俊英朗,那双狭长的凤目,除了依旧凌厉,似乎还增添了成熟男子的气质,深沉而内敛。 自他一出现,大家的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他走到哪里,哪里就自动围着他成为中心,仿佛他天生就该引领众人。 家眷们拥着夏渊往府内走,香桃默默迂迴到人群背后,大家的精力都集中在夏渊身上,没人发现她的和以前不一样。 进了内堂,也没人入座,大家在夏渊周围团团站着,见缝插针的与他说客气话,夏老夫人今日心情好,也不管规矩不规矩的,任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插着话。 香桃站在最后,被人群挡住,看不到夏渊的脸,只能听到他用清冷的「嗯」一一回应别人的热情。 香桃轻嗤一声,他果然还是老样子,冷漠无情,她顿时样子都不想装,连手里的香囊都懒得送了。 这时,夏老夫人突然想起了她,「香桃呢,平时她最是个小积极,今儿躲哪去了,还不快来见将军。」 夏老夫人喜欢她的那股乐天劲儿,平时就爱逗她,没想到这种场合也没忘记点她的名。 香桃心中一晒,并不感激,但嘴上还是欢快的应着,「祖母,我在这呢。」她无奈的收好香囊,朝前面走去。 她刚从众人中走出来,突听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香桃姐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她转过头,见袁小娘站在不远处,手里端着一个乌漆托盘,托盘之上,赫然放着那个翠玉酒壶。 袁小娘缓缓走到她的面前,轻笑,「这可是姐姐精心为将军准备的,怎能不带呢。」 香桃把香囊往袖子里塞了塞,伸手接过玉壶,咬牙挤出一句「谢谢」。 她转过身,见众人已自动分开一条过道,过道的另一头,站着谢淮,他狭长的凤目半开半合正落在她身上。 第2章 应变  香桃还是感受到了警告的意味…… 荣德堂内,挤成一团的人群自行分出了一条通道,没有了遮挡,香桃径直暴露在夏渊面前。 夏渊身着青灰色素袍,交领和衣摆处饰以墨色封边,巴掌宽的暗纹腰封绕腹一周,身上再无多余配饰,给人一种清冷又沉郁的感觉。 他身形高大,威压又甚,纵然香桃与他相距数步之遥,他垂目看来,依然有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 她心口一冷,下意识的想避开,但却避无可避。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汇聚在她手中的玉壶上,那酒壶玉质细腻,通身莹翠,一看就价值不菲,故而那壶中所盛之物,吊足了大家的好奇心。 夏老夫人端着一双笑眼看她,嗔道:「往常都是你沖在前头,我说这关键时刻,你怎的反倒钻人缝里去了,原来是憋着劲使大招呢。」 香桃骑虎难下,心里连连叫苦,她万没想到这烫手山芋竟又回来了,这到底是怎样操作的。 但现在没时间追究,堂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尤其是对面那道眼神,虽只是淡淡瞥来,但落在香桃身上,就像阴冷的毒蛇缠绕着她。 她长睫微垂,狠握了握手里的烫手山芋,现在重要的是先搞清楚,前世夏渊何以对壶里的酒有那么大的敌意。 略一沉吟,她大方的穿过人群,朝面前走去。 「祖母,你又取笑我。」她亲昵的走到夏老夫人面前,刻意站在离夏渊远的那一边,沖老夫人摇了摇手里的玉壶,「不过啊,您说对了,我确实准备了好东西,这不袁妹妹还特意给我换了个上好的玉壶。」 夏老夫人颔首微笑,「这袁小娘也是个有心的,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你就别卖关子了。」 香桃娇哼一声,故意惹老太太,「反正是好东西,先不给你看。」 夏老夫人被她惹得捂嘴笑出了声,其他家眷也都跟着笑起来,堂内气氛一时很好。 香桃眸光一转,忽然走到夏渊斜后侧的崔副官面前,笑盈盈道:「让这位小将先闻闻看,里面是不是好东西。」 酒是从西北带回来的,前世夏渊闻一下就发现了问题,也许其他在西北生活的人也能闻出问题。 让别人先发现问题,总比让夏渊先发现的好,至少那人不敢摔这贵重的玉壶,如此一来她就有转圜的余地。 所以她才选了崔副官。 崔副官突然被香桃点名,整个人先是一愣,不过他到底训练有素,一瞬的慌乱之后,很快恢復了镇定,他转脸看向夏渊,他是夏渊的贴身护卫,一举一动习惯了听他的指令。 夏渊常年驰骋沙场,在府里他虽刻意收敛,但周身散发的威严已经浑然天成,他面上虽无任何表情,可半掩的眸子里流露的一丝不耐,还是让大家暗暗替香桃捏一把汗。 堂内一瞬入寂,大家竟都不约而同的放轻了唿吸,似乎怕惊扰了什么。 夏渊微微抬睫,侧过身子,目光投向香桃。 香桃身形纤秾合度,身上的齐胸襦裙勾出她诱人的曲线,她裊裊玉立,举手投足尽是明丽,微微一笑,眼睛弯弯如月牙,让人如沐春风。 第4页 堂内大多是国公府的女眷,大家同住一处,对香桃也很熟悉,她一直是个美人胚子,但往常她美则美矣,却并不亮眼,之前她随性浮夸的做派,甚至让这份美,看起来很俗艷。 奇怪的是,今日她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眸光澄清,姿态娴淑,周身散发出的恬静,让她的美艷变得精緻,令人怦然心动。 可是夏渊的目光没有停顿,只是从她身上轻飘飘的掠过,就落在祖母的脸上,祖母已近古稀之年,却好奇的像个孩子,颇感兴趣的盯着那翠玉酒壶,仿佛等着秘密的揭开 他不忍拂祖母的兴致,沖崔副官挥了下手。 崔副官接过酒壶,掀开盖子,酒气立刻扑面而来,刚吸了一口气,他就立刻变了脸色,饶是他经过大风大浪,还是不免说话磕巴,「小娘.怎么会.会有这种酒。」 香桃脱口而出,「这酒怎么了?」 崔副官欲言又止,又转脸看向夏渊,夏渊淡然道:「有话直讲。」 崔副官还是刻意压低声音道:「这里面装的,装的是青蚁。」 他常常需要当众低声给夏渊递消息,已经训练有素,知道如何压声不让第三人听见,但比起香桃,他离夏渊更近,是以这番话也就他们三人知道。 青蚁!闻言香桃如遭五雷轰顶,她双膝发软,差点站不住脚。 香桃也是托人买酒的时候才听说的,那人一再叮嘱,千万别弄混了「绿蚁」和「青蚁」,这两种酒虽只有一字之差,区别可大了去了。 「绿蚁」是普通的烈性烧酒。 而「青蚁」则是乌里山大战时将士们喝的壮行酒,乌里山一战共死了八万北雍将士,后来在军中这种酒专门用来纪念牺牲的烈士,再后来,如果同性送你这种酒,那是在咒你死,而如果是异性相送,则赋予了另外一种浪漫的意义,是许诺同生共死,共度一生的意思。 但,夏渊作为乌里山大战的统领,一直对死去的将士无法释怀,他自是不能共情这种浪漫。 香桃终于明白,上一世夏渊为何突然大发雷霆。把「青蚁」当定情信物送给他,无异于在死亡线上蹦跶,这是自讨苦吃。 她心里一沉,害她的人还真是用心良苦。 夏渊脸色依旧沉静,半垂的长睫盖住了大半的眸光,隐约间能感受到一丝薄怒。 香桃悄然从崔副官手中拿回玉壶,将其掩在宽大的衣袖里,思索应对之策。 堂内的人不明所以,见他们一直交头接耳,已经没了耐心,突然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既是香桃妹妹精心为将军准备的贺礼,还是快拿给将军吧。」 「是啊,快拿过去吧。」其他人不知道这酒的来歷,都跟着起闹催她。 香桃淡淡的扫了一眼始作俑者,对方也回望了她一眼,眸中带着挑衅的意味,这人正是夏渊妾室里最不安分的一个,柳霜霜,柳小娘。 香桃这会没空理她,而是若无其事的绕到夏渊和祖母面前。 或许是她前面这一番折腾给了夏渊缓冲的时间,此刻他不像前世那样震怒,但从他低垂的眸子里,香桃还是感受到了警告的意味。 她缓缓顿住脚步,鸦黑的长睫半垂,盖住了她眸中的一丝慌乱。 她站在他正前面,距他只差半个脚掌的距离,夏渊肩宽体阔,又比她高出许多,她整个人都拢在他的身影里。 男人不用薰香,应该有微微的洁癖,他身上的气息干爽冷冽,一如他的人,薄情,冷硬。 香桃轻轻的沉了一口气,然后抬眼对上他的双目,绕是她做好了心里准备,四目相对的那一剎那,看到他乌沉沉的眉眼,她心神还是止不住的一阵轻颤。 香桃羽扇般的长睫微微晃了几晃,一息之后,那眸光变得坚定而勇敢,她执起手中的玉壶,定定看着夏渊,肃然道:「将军和边关将士出生入死,浴血奋战,护我北雍国境,此等大义,感天动地,香桃用此酒为将军接风,也敬不畏生死的义…… 语毕,她转动手腕,把酒浇在地上,她动作轻缓,带着庄重和敬畏,让人无法怀疑她的诚意。 酒渍洇开,在地面画出一条直线。 荣德堂内陷入一片死寂,不少女眷泛红了眼眶,更有那眼窝子浅的,转过脸,偷偷的抹眼泪。 在北雍,镇国公府仿佛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当年老镇国公带领夏家军,拼死打下北雍的万里江山,后来夏家几代人镇守西北,在边陲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佑护着北雍的国泰民安。 可是,夏家为此失去了几乎所有的男丁,除了远赴边关不再回京的小叔,夏渊是镇国公府的独苗,而京中留守的大大小小几十口人,全是女眷。 可以说堂中的每一个夏家人,都有至亲牺牲在战场上,因而香桃的这番话,触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夏老夫人经歷过最多次白髮人送黑髮人,静了几息,她缓缓渡出了一口浊气,神情又恢復了平静。 老夫人活的通透,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得往前看。 她转过脸看着夏渊,语重心长道:「你回京之前,蛮夷又犯边境,军中亦有折损,祖母知你常为此忧心,香桃今日为你准备的接风礼,诚意满满,你也喝她一杯酒,权当把不开心的事放到身后,既然你好不容易回京,就舒舒心心的享受这段日子,别总是苦大仇深的。」 第5页 香桃心里一惊,祖母这是要乱点鸳鸯谱了,她掂了掂壶里剩下的酒,后悔自己为何还留了一盅。 夏老夫人话音刚落,她身旁的花嬷嬷走上前,她手里捧着一个乌木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只青铜酒盏,又从香桃手里接过酒壶,倒了满满一盏。 花嬷嬷小心翼翼把酒盏塞到香桃的手里,笑容可掬,「香桃小娘子有心了,快把酒端给将军吧。」 香桃没有动作,手里端着的酒一直维持着花嬷嬷给她的姿势,无数道目光射在她手中的酒盏上,她觉得手里的酒杯有千斤重。 秋风萧瑟,荣德堂门头上的大红绸随风轻舞。 堂内一片庄肃。 香桃双手紧紧握着青玉酒盏,骨节泛起了青白,多讽刺啊,她要给夏渊送上定情酒。 同生共死,共度一生? 前世,自她进了国公府就一直秉存这样的痴念,结果她像扑火的飞蛾,下场悽惨。 想来可悲又可笑,从进府开始,她就因为美貌和对夏渊毫不掩饰的爱慕,成为众矢之的,她被讽刺,被挖苦,被害,被坑. 后来夏渊回京復命,又因为手里的这壶酒,她被唾弃,自此,所有的恶意没了顾忌,毫不掩饰的朝她而来,后宅女人的那些伎俩,她尝了个遍。 前世她已遍体鳞伤,无论重来多少世,她都不会祈求跟眼前这个人同生共死,共度一生。 手里的铜盏几近被她握碎,她的脑中出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夏渊笔直的站在她的面前,深邃的眸子里如同染了浓墨,他垂目看着她手里的酒盏,孤冷寡情看不出喜怒。 香桃抬头,展开如花的笑颜,「将军,请.」 一个「请」字还没说完,那三角铜盏突然从她手中滑落,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香桃下意识后退一步,一脸的惊慌失措,忙低下头道歉。 夏渊却依旧岿然不动,也没说什么,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又沉了几分。 堂内各个角落都响起了「哎呀」的惋惜声,站的最近的花嬷嬷还轻轻跺了跺脚,「太可惜了,就这最后一杯呀。」 夏老夫人盯着地上还在骨碌打滚的铜壶,变了脸色,她心知一杯酒不能改变什么,可是刚才那一番话是她的肺腑之言,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担忧,本想着借这个由头,有个好的开始,可酒就这么倒了,是否一点希冀都没有了。 她把目光投向香桃,语音喃喃道:「还有没有酒了?」 香桃见祖母面色不好,心有不忍,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刚要开口,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还有呢!」 只见袁小娘走过来,还微微喘着气,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古朴酒壶,正是香桃先前装酒的那个,她边走边嗔道:「香桃妹妹怎么忘了,你原先这个酒壶大,我给你换了玉壶后,里面还剩不少呢。」 香桃不想和她说话,袁小娘却施施然走到她的身旁,含羞朝夏渊福了福身子。 夏老夫人大喜,忙命花嬷嬷接过酒壶,重新倒了一盏,递到香桃面前。 香桃瞥一眼身边脸红到脖子根的袁小娘,心里冷嗤了一声,她把酒盏轻轻推到袁小娘面前,一副贤淑大方的样子,「我方才算敬过了,袁妹妹是我们中最小的,这杯由你来敬将军吧。」 袁小娘吃了一惊,绞帕子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香桃。 香桃沖她点了点头,然后她撩起裙角,沖祖母的方向一礼,转身离开,不带一丝留念。 夏渊面容一僵,目光追着那抹绯红,直到她转过人群消失不见。 第3章 伺候  让香桃去你屋里伺候 彩月是在东次间发现香桃的,她靠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 彩月快步走过去,俯在她的腿边,带着哭腔道:「小娘,都怪我,可是我明明把玉壶收好了呀,怎么又突然出现在袁小娘手上。」 香桃动了动眼皮,平静道:「这不怨你,她们自是早早就盯着你了。」 彩月脸上带着疑惑,「那酒怎么了,袁小娘这一出又一出的,是想害你么?」 「她们是想害我,但却不止袁湘一人,她没那个脑子。」袁小娘年龄最小,做事没有主见,甚至她对香桃的不满,也是人云亦云,想讨好别人,她根本整不出这一大圈子的弯弯绕绕来害人。 况且刚才香桃故意走过去还她玉壶,她非但没有落败感,还一副奸计得逞的小得意,简直匪夷所思,难道这事还有后续?还是单纯高兴给夏渊敬了酒? 「她们?除了袁小娘,还有谁啊?」彩月更疑惑了。 「目前还不知道,看看谁和夏渊身边的人走的近再说。」如此了解夏渊的喜好和「青蚁」,一定是和夏渊身边的人有密切的联络。 彩月似懂非懂,她忍不住瞄了瞄和她说话的人,若不是长相声音都一样,她真要怀疑这是另一个人,小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静还有条理。 她挠了挠头,突然想起正事,忙去拉香桃的胳膊,「小娘快走,正厅要开席了,老夫人叫你快过去。」 祖母点名,她不得不去,香桃怏怏的起身,带起一阵香风,彩月以为自己闻错了,贴着她的身子,使劲嗅了一下,突然惊唿: 「小娘,你什么时候用的薰香?」 夏渊不喜欢香味,他回来前,府里的人自觉都不薰香,而香桃更夸张,得知他不喜香,把屋里的香全部扔了,但今天她身上怎会香香的。 第6页 「家里也没香啊。」彩月一脸的不可置信 香桃举起胳膊闻了闻,还真有淡淡的香味,这种香味她很熟悉,醇清幽远,使人清心静气。 突然她想起来了,重生之前的三十年来,她日日与它相伴,这是香亭里点的佛香,没想到重生回来,濡染在她身上的佛香也不散。 彩月忍不住多吸了几下鼻子,「真好闻,不过.」她提醒道:「将军不喜香,小娘尽量离他远些。」 香桃心道,这还用你提醒,他喜不喜香我都要离他远远的。 待两人走进膳厅,大部分人已经落座,国公府都是女眷,夏渊又不是外人,故而也没有分席之说,个人按着位份排座。 香桃转身往后走,却见花嬷嬷走过来,把她领到夏老夫人那一桌,请她坐在夏渊的旁边。 夏渊还未娶妻,按理来说,后院的这八个妾室都有机会跟他坐一起,香桃走到宽大的雕花木椅旁,见那几房平常得脸的小娘在老夫人面前围着,估计是在暗暗争取夏渊旁边的位置,毕竟大家都是妾室,说不定老夫人就点了谁的名。 谁知让香桃得了这好处,大家登时拂袖离去,这其中动作最大的非柳小娘莫属,她是太后的远房侄女,在府里比别人多了几分体面,自然以为所有的好处都该是她的。 若搁以前,香桃自然不敢得罪她,非站起来拱手相让不可,但今日她自然不会让,未加推辞就坐了下来。 上一世的经验告诉她,在这国公府,你若是个肉包子,你所有的善良和谦让都会被贬低为懦弱,任人欺辱。 香桃坐的这一桌是上桌,夏老夫人居于正位,右手边是夏渊,她坐在夏渊的右边。 夏老夫人左手坐的分别是长房的一妻一妾,大夫人和林姨娘,大夫人是长房嫡妻,在媳妇里地位自然是最高,可惜她身子骨弱,所以国公府的中馈之权由林姨娘代管。 按说夏渊的父亲,老国公爷是夏老夫人亲生,是嫡子,也袭了爵,理应由他们这一房主持中馈。 但老国公爷在战场殒命,白姨娘,也就是夏渊的生母也跟着去了,而正妻宁远夫人,未出阁前是宁远公主,嫁进国公府不过一载,就去白马寺带髮修行,每年只有岁至那天才回来一次。 前世,生前香桃在国公府没见过她几面,死后,在白马寺倒是时常看见她。 宁远夫人常年不在府中,白姨娘离世,他们这一房在府中没有女眷,故而中馈就落在林姨娘手中。 不过,林姨娘精明能干,把国公府打理的顺顺噹噹,她来主持中馈,旁人也说不出什么,要说谁能撼动她的地位,也就是夏渊未来的正妻了。 所以,当她看到香桃坐在夏渊身边时,笑的意味深长,打趣老夫人道:「母亲惯爱以貌取人,挑了个穿的最好看的坐在怀瑾旁边。香桃对怀瑾啊,也真是上心,她还是去帐上预支下个月的月银,买了这身衣服呢。」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的表情,好不精彩,这不是在暗示香桃不会过日子,想以色侍人么。 夏渊也微微侧目,瞥了她一眼,神色复杂。 香桃大概知道夏渊心里所想,夏渊虽然俸银不少,但不喜铺张奢华,衣食住行都很简单,生长在簪缨世家,身上连块玉佩都没有。 他这样的人听到香桃预支月银买衣服,心里定然不喜。 香桃心里冷哼一声,这才哪到哪呀,她为了夏渊花的冤枉钱多了去了,连嫁妆都花的一分不剩。 但那是以前,以后绝对不会。 老夫人乜了林姨娘一眼,「香桃这样很好,我老了,就爱看这些花红柳绿,这样府里才热闹。」 大夫人捂着嘴笑,「母亲若想热闹,得个金曾孙不就行了。」 她这句话点中了陆老夫人的心思,桌上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往夏渊身上飘,不知哪位小娘,今晚能得到他的垂青。 香桃却仿佛置身事外,小口的啜食碗里的香露子。 夏老夫人想抱金孙,可没那么容易,她记得上一世,很多年以后,她是一缕魂魄时,在白马寺的香亭见过祖母一次,那时她来给佛祖上香,求的竟然还是抱金孙。 可见,夏渊很多年都不会有孩子。 但夏老夫人可不这么想,她都瞧见了,适才夏渊多望了香桃两眼,她这个孙子,无论什么国色天香从来不会多看第二眼,刚才他可是对着香桃的背影怔了一会呢,难道他这铁树要开花了? 香桃这孩子,慧觉是迟钝了点,行为举止也略显浮夸,但胜在纯善乐观,长得也好看,那身段一看就好生养。 夏老夫人看着身边的一双人,心里止不住的高兴,饭也跟着多用了些。 「用完膳,让香桃去你屋里伺候。」夏老夫人转脸看着夏渊,像是随口一说。 可这句话如热油里滚水,在桌上炸开了,众人神情一顿,惊得合不拢嘴,不约而同的看向老夫人,连香桃都转过脸,甫一对上夏渊刚毅的侧颜,她又漠然转回来。 夏老夫人的心思不难猜,虽然大家知道她今晚必会点人进夏渊的屋,可就这么说出来,还是很令人震惊。 夏渊可是北地大将军,镇国公府的国公爷,北雍未来的依仗,是京都最有前程的男子,谁都知道,为他生下第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有谁不羡慕这份殊荣。 第7页 可是,香桃不想要,上一世她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也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冷漠无情,重新来过,她不会重蹈覆辙。 而且据她的记忆,夏渊回京后,没有宠幸任何人,至少在她痴傻前,他没有。 上一世,祖母也是旁敲侧击,可是以夏渊在家里的地位,只要他不愿意,没人强迫的了他。 所以,祖母再急也没用。 香桃心里已经恢復了波澜不惊,她捧起了手里的琉璃盏,准备继续喝她的香露子。 夏老夫人含笑看着夏渊,在等他的回答。 「好。」夏渊说。 香桃手里的琉璃盏差一点掉到桌上,她转过身子,瞪大眼睛看着夏渊,里面写满了大大的震惊。 夏渊则长目微睐,下颚骨绷着,双手握拳放在膝上,周身都有点.紧张? 香桃有点看不懂,夏渊怎么会这么轻易的答应,这样的自己明明是他最讨厌的样子。 她忽然想到,还有一个杀手锏没有使出来。 只见她用绢帕轻轻的抹了抹嘴,故作惋惜道:「承蒙祖母厚爱,但对不起,我今晚不方便服侍将军。」 众人比先前表现的还要吃惊,祖母皱眉看向她,问:「怎么了?」 「我今天用了香,而将军他.」闻不得香,这是阖府都知道的常识。 祖母闪了一下眼睫,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我听林姨娘说,怀瑾人还在边关,你就宁肯花大价钱买昂贵的无香颜粉口脂,怎么他回来了,你反倒用起香了?」 祖母说的是事实,她无以辩驳,只好走到祖母身边,贴近了让她闻。 夏老夫人仔细嗅了嗅,还真是那么回事,她面脸的遗憾,转脸看向夏渊,「怀瑾,你看要不要换个人?」 香桃站在夏渊的后面,见他耳后青筋暴起,额角冒着细密的汗,膝上的两个拳头攥的生紧,指骨几乎暴出来。 他缓缓抬头,仿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换。」,然后站起身,朝老夫人轻轻一礼,一把抓起香桃的手,在众目睽睽中,向后院走去。 香桃又惊又气,她一路被夏渊拉进院子,他的手像一把大钳子,她几经挣扎都脱不开。 他一脚踹开寝室的门,遒劲的大手将她扯进屋内,顶着她在墙上,单手捏着她的下巴,哑声道:「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他喘着粗气,眼尾两抹绯红,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还没等到香桃的回答,就向地上倒去. 第4章 失控  体内的灼热终得到一丝的释放 夏渊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他一转身,靠在墙壁上。 香桃惊魂未定,她双腿发软,后背慢慢顺着门扉往下滑,她索性抱膝蹲了下来。 「你刚才说酒里.」她一脸懵懂。 夏渊后脑支住墙壁,下颚微微抬起,豆大的汗珠沿着他稜角分明的下颚骨滴入脖颈,他喉结不停的上下滚动,显然是心中翻涌,难以抑制。 「有合欢香。」夏渊掀起眼皮看她,乌眸幽邃,像深不见底的碧潭。 夏渊毕竟是久经沙场之人,忍耐力非一般人所能比,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经火红一片,脖颈,手臂青筋暴涨,从他身体的紧绷程度,可以明显看出他在拼命忍着体内的灼烧,可是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语音依然平稳深沉,令人信服。 合欢香?香桃立刻就信了,她想到了袁小娘的表情,怪不得她会得意,原来在这等着呢。 夏渊嫉恶如仇,不近女色,府里的人都知道,如果夏渊知道香桃给他下药,就算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后,她也必会成为一个弃妇,在府里人人喊打。 她后嵴登时泛起森森凉意,瞳孔放大看向夏渊,脱口而出,「不是我。」 夏渊仰头靠着墙,一条长腿伸出老远,一条腿弓起,骨节分明的大手软软的搭在膝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知道。」 见香桃瞳孔又放大了一圈,他缓了一口气,解释道:「如果是你,就不会故意让第一杯酒掉到地上。」 香桃微晒,果然她们这些小伎俩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她舒了一口气,突然瞥见夏渊正烦躁的扯衣领。 刚放下的一颗心又蹦到了嗓子眼,她抱紧了身子,警惕道:「那将军为何带我过来。」 夏渊头疼欲裂,这会他用膝盖上的那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压在太阳穴上,轻轻揉动,香桃的话太多,他心里止不住烦躁,说出的话也严厉,「不带你,祖母怎会让我离开!」 又见她缩成一团,噤若寒蝉的样子,他轻嗤一声,「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本将军这副身子被餵了多少毒药都没事,还禁不住区区的合欢散?」 香桃抱着膝盖的手稍稍松开一些。 可是,说完那句话,夏渊就后悔了,他吃下的应该是西域药力最勐的「佛棍」,此药只有大漠胡族才能消受得住,而且一旦服下,必须泄.欲,否则轻则内心烧灼,生不如死,重则经脉紊乱,神志不清。 香桃也注意到夏渊情况的严重,他整个人像熟透的虾子,衣服的前胸后背都被洇透,而且他喘气越来越粗,香桃听的心惊肉跳,她感到了危险的信号。 「我听说,冰水可以让人冷静,」香桃小心翼翼的提议,「要不我叫人备水,将军您泡在冰水里可能.可能会舒服点。」 夏渊紧紧抿着嘴唇,牙齿几近咬碎,体内仿佛有大火在烧,他一会可能真的控制不住自己,遂点头同意。 第8页 香桃舒了一口气,赶紧跨出寝室的门,往院外走去。 她如脱缰的小鸟,脚步也轻快起来,她打算先找到崔副官,让他过来照顾自己的主子,然后她就可以脱身了。 她刚向前走了几步,看见花嬷嬷带着一队婆子候在不远处,花嬷嬷也看见了她,忙疾步迎上来,「小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香桃站定,发现婆子们手里都端着托盘,里面呈着喜烛、细软等物,都是闺房用品。 她心里不禁腹诽,祖母还真是心急。 「花嬷嬷安,将军想要沐浴,要冰水的。」 花嬷嬷抿嘴轻笑,身后的婆子们的眼中也多了一丝玩味。 「小娘先进去,水早就备好了,我现在就让人抬进去。」 香桃心下一落,啊这. 这让她怎么走,若让祖母知道夏渊被下了药,她百口莫辩,以夏渊冷漠的性子,应该不会为她解释的。 她耷拉着脑袋又回到房中。 夏渊已经几乎坐不住,他浑身像水洗了般,瘫软在地上,怎么看都像刚完事过. 香桃赶紧去拉他,待会就有人送水进来,让他们看到了,这可怎么解释,「将军,快起来,您先去床上躺着。」 浴火的身子突然感受到一丝冰凉,一双柔荑小手软软的握着他的五指,他掀开眼皮,看到了香桃,白璧无暇的双颊如高山寒雪,水光波动的双眸好似冰泉,他五脏六腑干渴难耐,好想霸占这一片清凉。 夏渊咽了咽口水,费力的起身,用最后一点意志力扶着香桃走到床边。 门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香桃一着急,勐然用力把夏渊推到床上,发出「嘣」的一声巨响。 嘶——,夏渊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还没缓过劲来,一顶寝被噼头落下,把他盖了个严严实实。 ——这个女人! 手握十万大军,令人闻风丧胆的镇国大将军,第一次有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感。 花嬷嬷来到门口,象徵性的敲了敲门,就带着一群婆子鱼贯而入。 香桃站在床头,轻咳一声,正色道:「水准备好了就行,将军不习惯这么多人伺候。」 花嬷嬷嗔笑,「将军洗澡自然是小娘您伺候,她们是帮小娘沐浴更衣的。」 香桃想找藉口拒绝,可这是祖母特意吩咐的,下人们不敢怠慢,她推辞不得,只能顺从的走进浴房,并催着婆子们快一点。 那嬷嬷婆子都是过来人,只当是她怕将军等不及,遂坏笑着省去了许多的程序。 更衣完毕,香桃真是哭笑不得,祖母一把年纪,思想还挺奔放,给她准备的寝衣,颜色粉嫩,剪裁大胆,还薄如蝉翼,穿了比没穿还勾人。 她顾不得这些,拉着衣领对花嬷嬷道:「下一桶准备冰水,越冰越好。」 其他的婆子开始低头偷笑,花嬷嬷剜她一眼,嗔道:「傻姑娘,洞房之夜怎么能让将军洗冷水澡呢,这水温那,还需比平常热一些才好。」 说完塞她手里一条纯白的绸布,含笑道:「小娘记得灭灯后,把这个垫在下面。」 香桃木然接过,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她怔在原地,很是绝望,没有冰水,屋里的那位怎么办? 她硬着头皮走到床边,刚要开口告诉夏渊这个不幸的消息,就看到他的目光一怔。 她这才发现自己衣不蔽体,她顿时头皮发麻,四处去找衣服,但这是夏渊的寝室,衣桁上只有男子衣袍,无奈她只能选了一件素袍披身上。 夏渊的衣袍用的都是普通的料子,不像京中的公子哥,喜穿金丝银线缝制的硬挺锦袍,且他的衣服明显下水洗了很多遍,当寝衣穿也舒适,不扎人。 香桃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才来到床边,准备告诉夏渊这个噩耗。 夏渊盘腿坐在床榻上,挺拔的腰杆微微弓着,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内里肌理膨胀,他眼睛闭着,纤长的睫毛像风中的羽翅,上下阖动,而原本就英挺的一张脸,因下颚线绷紧,仿若刀削。 见他铮铮铁骨,被这虎狼之药折磨的痛苦不堪,香桃对他的警惕减少,她上身前倾,尽量离他近一些,檀口轻开,「将军.」 话没说完,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勐然按住她的双肩,她瞬间被压在床上,巨大的阴影把她拢的密不透风。 夏渊俯身在上,离她不过一拳的距离,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喉结快速跃动,薄唇半张,喘着粗重的气息,凤目全开,眸底的狠厉煞人,似有火龙在里面狂舞,下一刻就要冲破囚笼。 香桃被他大手压的生疼,一瞬的惊惶过后,她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上一世的委屈,痛苦,寒凉全都涌了上来,如果眼神是把利刃,眼前的人已经被穿破胸膛。 夏渊眼皮一跳,仿佛被震了一下,眼里的火光暗了下去,他心里躁郁,抓住她肩膀的手更用了些力,脸色微狞,「为什么用香?」 香桃被掐的生疼,眼眶周围泛起浅浅的红,不自觉眼窝里已包着水花,她侧过脸,用劲把眼泪逼回去,再转过来时,脸上已恢復了沉静,「妾身提前和将军说过的。」 夏渊无言,翻身躺到她的一旁,沉声道:「拿刀来!」 香桃翻身从床上弹跳起来,她以最快的速度下床,站的远远的问:「要刀做什么?」 「快!」夏渊已失去了耐力,压着嗓子低吼。 第9页 香桃心里冷哼,有力气发火怎么不自己去拿,她转身找了把小匕首递给他。 给完她又后悔,夏渊若真的发疯了,不管是自杀还是杀别人,第一个没命的都是她。 夏渊接过匕首,没有一丝犹豫,举刀刺向自己的小腿,汩汩鲜血流下,体内的灼热终得到一丝的释放,他疲累的躺在床上。 等夏渊醒来时,已天光大亮,他自五岁离开边关,住在宫里为质的时就开始失眠,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整觉了。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景象模模煳煳,醒来已经忘记大半,隐约间感觉是和一个女子有关,她频频出现在梦境的碎片里,却看不清脸。 他摇摇头,这「佛棍」果然是一剂勐药,都能影响到梦里。 他身体强健,「佛棍」昨晚把他折腾的不轻,这睡了一觉,醒来后,除了那个奇怪的梦境,并没给他带来多少影响,反倒是这一个长觉,让他更有精神了。 他下了床,才发现室内空无一人,那个叫香桃的小妾已经不见了踪影,室内还留着若无若有的香气,是昨天差点让他发狂的味道。 夏渊眸色一暗,向门外走去。 崔副官听见动静赶紧跑进来,他嘴角微微向上牵起,低头跟在夏渊的身侧。 崔副官性子沉稳,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夏渊才常带在身边,他这副模样倒是罕见。 夏渊看了他一眼,崔副官立刻收起嘴角,身子挺的板直,自动报告道:「启禀将军,老夫人命人把香桃小娘的东西都搬到院子了。」 夏渊眉宇轻蹙,他大步走出房门,看到院子的景象,浑身一凛,崔副官登时吓得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夏渊冷声问。 崔副官快步跑到他的面前,低下头,眼神闪躲道:「祖母听说将军您和香桃小娘已经.已经.」 「已经什么?」他死死盯着崔副官。 「已经.」崔副官低眉顺眼,还是说不出来。 夏渊已经猜到,他眉尾上挑,嘴角浮起一丝冷嘲,「是谁说的?」 崔副官额角冒出了密密的汗,先前的偷着乐的兴致全无,小声道:「没有人说,就是老夫人差人拿走了一条白色的绸布,看完她就让人把小娘的行头都搬来了。」 喜帕?夏渊眉尾上挑,漆黑的眸子闪着冷光。 第5章 喜帕  她若受了委屈,我唯你是问 天色灰濛,微曦中一主一仆脚步匆匆。 「小娘,小娘,你等等我,我们就这样走了,将军会不会生气呀。」彩月气喘连连的问。 「不会。」香桃知道,昨日夏渊带她走,不过是找个藉口离开罢了。 两人很快就走回了云惜馆。 云惜馆是个两进的院子,加上东西厢房,凑出了八间屋子,夏渊的小妾都住在这里,香桃住在后院的西次间,最是偏僻阴冷。 为免惊扰他人,香桃和彩月从侧门进院,刚走到东次间的窗外,就听里面传来袁小娘焦急的声音: 「茗汀居怎么安静了一夜,你们说将军会不会被香桃狐媚住?」话音刚落,就传来她忿忿跺脚的声音。 「嗤——」是柳霜霜惯用的语气,「你有没有脑子,竟然在将军的酒里下那种药,这不是上杆子给她制造机会么?」 「我.」袁小娘声音一噎,「我也不知道将军能带她走呀。」 柳霜霜鄙夷道:「怎么,不带她走,带你走不成?」 只听袁小娘愤然「哼」了一声后突然噤声,香桃正好走到门口,门扉突然从里面打来,露出了四张杏目圆睁的脸,除了刚才说话的袁湘和柳霜霜,还有兰小娘和江小娘。 「呵,不去伺候将军,怎么有闲心在这听墙角?」柳霜霜出言讥嘲,袁湘也端的是恃无恐。 她们心知香桃一向软弱,人又不机灵,纵然被她知道真相,闹到祖母跟前她也说不清,更何况她们嘴更多,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是以,昨日袁湘才敢堂而皇之的塞了两次酒给她。 香桃心里冷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听墙角?我可没那闲心,昨日在茗汀居一夜未阖眼,现在正晕乎着呢,倒是你们.」她眼光一一扫过四人,宛然一笑,「怎么也睡不着?」 四人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老好人江小娘「噗嗤」笑出了声,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都说将军清心寡欲,没想到还是咱们香桃有福气,第一个得到他的垂青。」 柳霜霜双眸中冒着火,不服气道:「别打肿脸充胖子了,我看不是你睡不着,而是被将军赶出来了。」 听她这样一说,袁湘像忽然想起来什么,「对啊,昨日将军离开饭厅时,脸色很兇呢。」 香桃峨眉轻蹙,像后怕似的,「袁妹妹真是明察秋毫,昨日回房后将军大发雷霆,说酒有问题。」 「那将军有没有罚你?」袁小娘迫不及待的接话,眼睛睁的贼大,盯着香桃。 香桃灿然一笑,「将军何等聪明,一眼就看出捣鬼的不是明着经手的人,必然是有人想假借你我之手,害他。」 袁小娘眸光闪烁,「跟我有什么关系?」 香桃倾身靠近她,在她耳后悄声道:「我买的,你端的,你说跟你有没有关系?」 她现在不想多言,免得打草惊蛇,让幕后主使藏起尾巴,因而只是轻描淡写的点到为止。 第10页 袁湘怔愣,眸中闪过一瞬的疑虑,其他几人亦寂了几息。 香桃不愿久留,翩然从众人身边走过。 见她离去,袁小娘小声嘟囔,「我怎么觉得,她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小人得志,以为在将军房里过一夜,就飞上枝头了,以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现在倒敢排贬人了!」柳霜霜柳眉横竖,妒火中烧。 一直没说话的兰小娘望着香桃远去的背影,冷声道:「她得意不了几天,你们看她走路轻盈,步履稳当,将军肯定碰都没碰她。」 其他人知道她在说什么,脸「腾」的就红到了脖子根,但眼睛却晶亮,将军中了药都不碰她,这是多不待见她呀。 袁小娘都忍不住要抚掌了,大家心里松快,正欲进屋继续说闲话,忽见祖母身边的花嬷嬷带着一众下人走了过来。 她面带喜色,远远的就招唿,「香桃小娘请留步。」 香桃停下,见是花嬷嬷,忙转身往回迎她,「嬷嬷何事?」 花嬷嬷仿佛没看见袁小娘一行,带着人径直从她们身边穿过,眉眼染笑,看着香桃,「你呀,有大福了。」 香桃一愣,眯着眼笑,「承嬷嬷吉言。」 花嬷嬷一晒,「老奴说的可不是奉承话,祖母刚才呀,着人取了喜帕,啧啧,你们年轻人真是.」精力旺盛。 花嬷嬷见旁边都是黄花大闺女,没说出口,兀自捂着嘴摇头。 不夸张的说,这国公府往上数三代,新妇洞房都是花嬷嬷打理的,喜帕见的也是不少,饶是如此,见到从夏渊屋里拿出来的那条,她还是骇了一跳,老脸都羞红了。 香桃疑惑的看着面带赧然的花嬷嬷,喜帕?怎么会有喜帕? 其他小娘甫一听到喜帕,脸上也是一落,刚才的那点小侥倖瞬间消失,眼里的妒火藏都藏不住。 「花嬷嬷,是不是搞错了?」香桃拧眉。 「老奴跟在老夫人身边这么多年,这还能搞错?」花嬷嬷佯嗔,「正是昨夜我交到你手里的那根白绸,又是在将军身下拿到的,不是喜帕是什么?」 香桃恍然大悟,她想起来了。 昨夜夏渊用匕首划伤自己的小腿后,就昏了过去,她见他的小腿血肉模煳,就好心帮他止血,当时床上正好放着那条白色的绸布,她就拿来用了,他对自己也够恨的,小腿上流出的血,把整条白绸浸了个透。 没想到这就被花嬷嬷误会了。 花嬷嬷只当她是怕羞,也不再多提这茬,对香桃道:「老夫人还下令,自今日起,你就搬到茗汀堂去。」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自诩的名门闺女们,一瞬间全失了仪态,嘴巴大的能塞个鸭蛋。 香桃自己也不相信,更多的是不愿相信,她惊道:「什么?」 花嬷嬷喜滋滋的重复,「小娘以后和将军同住一屋,举案齐眉。」 她又指着身后的一队婢女,对彩月道:「这些都是老夫人赏下伺候小娘的,你是小娘跟前的老人儿,以后她们就归你管。」 彩月看看香桃,喜不自胜,「我都能管人了。」 云惜馆地方小,里面住的小娘每人只许带一个丫鬟,香桃身边甫然多了六个丫鬟,这不是明显的高人一等么,要知道大夫人身边也不过八个伺候丫鬟。 新来的丫鬟齐声拜见新主子,柳霜霜见香桃神情自若,一派恬然,眼中的怒意更胜,简直想在她脸上剜个窟窿。 柳霜霜是皇室宗亲,上元佳节是可以进宫给太后磕头的,这份荣宠,连大管家林姨娘都没份。 她要带两个丫鬟都被老夫人回绝了,这一转手就赏了香桃六个,她怎甘心,指尖扣的手心都出了血。 香桃自然感受到周遭的敌意,若是以前被这么盯着,这会估计她已经眼包含水,诺诺请罪了。 但重来一世,她最清楚,很多时候你收到敌意,并不是因为你做的不好,而是你的软弱助长了他人的贪婪。 上一世,她胆小怕事,偏又美的招摇,自然成了众人磋磨的对象,她们把心里的不甘都发泄在她的身上,待到她落难,丑恶的嘴脸更彰显无疑。 此刻又对着这些嘴脸,香桃只觉得她们可怜,为了那个薄情的男人,如此费尽心机,值得么。 这边,花嬷嬷已经手脚麻利的安排好下人们帮着搬行李,香桃没再多言,心知花嬷嬷只是奉命办事,若想解决还得找祖母。 一应交代完,花嬷嬷福身对香桃道:「小娘快随我来,老夫人让厨房做了一大桌子菜,说要好好给你补补身子。」 香桃点头随花嬷嬷出了院子,徒留其他的小娘在原地绞碎了手中的帕子。 * 夏渊走进老夫人的膳房时,内里正一派和乐融融,夏老夫人在桌上忙的不亦乐乎,指挥的布菜娘子脚不沾地,昏头转向。 「把那个乌鸡参汤给香桃端过来。」 「还有那个桂圆红枣粥。」 「猪肝,羊肝,鸭血呢?快,都夹到香桃的小碟子里。」 . 香桃慢条斯理的吃,心想着怎么和老夫人开口,这一看到夏渊进来,心里豁然开朗,左右不用她提了。 「香桃小娘好胃口。」说话间,夏渊已经踏进门,他撩起衣袍,坐在了祖母身边的椅子上。 听他的语气,香桃就知道这事稳了,她心里一松,礼数周全的给他请了个安。 第11页 夏渊横她一眼,对着老夫人道:「祖母是知道的,孙儿一向喜欢清静的,您此番行动,总得提前和我商量啊。」 想到起床后看到那一院子的笼箱,木匣,他就头上发麻。 「商量什么呀,」祖母嗔道,「香桃住的那间屋子又阴又潮,这眼看着要入冬了,她住在那种地方对身子不好。」 「以前住得,怎偏就现在娇气,住不得了?」夏渊问。 「妾身可以继续住得。」香桃赶紧接话,「原来的屋子我住惯了,而且我身体一向康健,住哪里都没关系。」西次间再不好,也比跟夏渊住一起好。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现在和以前能一样么?」阴潮的地方不适合生养,定然不能让她继续住的。 夏渊可不知道老太太的心思,他挑眉,目光有意无意扫着香桃,问:「哪里不一样了?」 老夫人剜他一眼,冷哼道:「明知故问,那喜帕我可都看了。」 啧啧,绸布都红透了,说完她又心疼的招唿布菜娘子为香桃添菜。 夏渊拖着长长的尾音「唔」了一声,凤目半阖,睨着香桃,声音散漫又凉薄,「真的?」 香桃抿着嘴唇,抬眼与他对视,一本正经道:「真的。」说着垂眸望向他的小腿。 夏渊瞳孔倏然放大,小腿上昨夜放血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他登时明白了那白绸何以变成了喜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事就这么定了,谁都无需多言,否则就是跟我老婆子过不去。」 祖母此言一出,两人都不敢再开口。 夏老夫人用完了餐,起身离开,她嘱咐香桃:「多吃点。」 末了又横了孙子一眼,「照顾好香桃,她若受了委屈,我唯你是问。」 祖母走后,厅里只剩香桃和夏渊两人,香桃还在践行祖母的嘱咐,轻轻夹起一片炒肝片,突然对面一双木箸横敲过来,两双筷箸相碰,发出一声脆响,炒肝片应声而落。 「你用得着吃这个?」 香桃放下筷箸,干脆道:「用不着。」 第6章 送人  想到他回来时,满眼鲜翠,脚下生…… 方才祖母态度强硬,一时不好让香桃直接搬出去,夏渊蹙眉看着院子里各色大小的笼箱,转身去了书房。 眼不见为净。 六年没来,也不知道书房变成了什么样子,推开门,却发现里面窗明几净,向阳的长几上一排绿植,翠色/欲滴,书架摆放的整整齐齐,每个格挡挂着一个香囊,里面装着驱虫的草药。 夏渊问门口的小厮,「是谁负责书房的洒扫?赏。」 小厮恭谨道:「回将军,是香桃小娘日日来打理书阁。」 夏渊怔愣,倒是没有想到。 「那还赏不赏了?」崔副官看着夏渊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 夏渊想到被她填满的院子,冷哼一声,「她什么都有,赏什么赏。」 崔副官脸上吃了挂落,赶紧噤了声。 夏渊手里的书刚翻了几页,冯管家和林姨娘来见他,请他过目帐册。 镇国公府外表看着风光,其实也有难言之隐,这偌大的府宅里几十口人的开销全都从夏渊的俸银里出。 府里都是女眷,大多没有殷封,只夏老夫人有个三品诰命在身,但祖母的银子,夏渊自是不让动的。 宁远夫人作为出嫁的公主,财力俸禄都不是常人所能及的,但自老国公起就多次强调,公主的财产都全归她自个,国公府一分一毫都不能动。 这样扒拉下来,就只剩夏渊的俸银了,夏渊作为镇国大将军和镇国公,领着两份俸禄,按说数额之多也是顶尖的了,但也只堪堪维持偌大的镇国公府。 夏渊不想亏着家里的女眷,他在军中也用不着银子,是以每月他的俸银都是直接划到国公府帐上,数量多少,怎么用全由冯管家和林姨娘调度。 他们每月都会给夏渊寄对帐单,现在夏渊回来了,为表诚意,就亲自奉上。 在边关时,军务冗杂,收到的帐单,夏渊都交给崔副官处理,现下正好无事,他接过林姨娘递过来的日常用度帐册,慢慢翻阅着。 突然,他眼睛定在一处,眉头微微蹙起,越往下翻,他面色越沉,翻到最后一页,他把帐单往案上一撂,质问:「香桃怎么在帐上支了那么多笔银子?」 府里女眷月银不少,吃穿用度另外发放,每年宫里赏下的金器玉石、帛锦绸缎,夏渊一个不留,全都让分了,在府里省着的话,根本没有用银子的地方,就算想额外穿金戴银,也是足足有余。 何来另外支银子之说。 林姨娘回道:「香桃小娘一心为怀瑾挂心,你远在边关,她还默默为你打点,我实在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 夏渊看看案上的绿植和书架上的草药包,再想想满院的笼箱,冷哼一声,「怕不是打着我的由头,中饱私囊吧。」 林姨娘垂下眼帘,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道:「这.不会吧。」 * 从寿安堂出来,香桃原路返回茗汀居,她不想回屋,在河畔的石子小道慢慢踱着步子。 这条石子小道直通夏渊的寝院,两旁草木葳蕤,花蕊吐芳,脚下的鹅卵光洁如新,不染尘埃,一看就是费了心思养护的。 这是香桃的杰作,一花一木都是她亲自栽种。 第12页 夏渊远在边关的时候,她有一半的时间都待在茗汀居,帮他打理房舍,照拂园子,亲力亲为,费尽心思。 纵然知道他归期遥遥,但一想到他回来时,可以满眼鲜翠,脚下生香,她就甘之如饴。 她这厢不计得失的出傻力气,可没少被其他几个妾室嘲讽,有说她「瞎费力气」,有说她「用力过勐」,更有甚者私底下嘲她「脑子进水」。 秋风徐来,一片花瓣落到她的绣鞋上,香桃暗自苦笑,只想对嘲讽过她的小妾们说一句:你们说的都对。 她抬脚往前走,任那片粉红零落在地。 走在这条路上,她心口泛着淡淡的酸涩,遂一转身,踏入浔水边上的一座水榭,在石凳上坐下。 天儿已经凉下来,水面的风裹着寒意打在身上,彩月止不住打了个寒战,「小娘,这里凉,咱们回屋吧。」 香桃轻轻摇摇头,「再坐会。」 曾几何时,她常独自坐在这里幻想,有一天能搬进这茗汀居,与夏渊同住同食,他们相亲相爱,举案齐眉,再生养几个孩子. 如今她却觉着这里像座囚笼,她只想逃离,上一世她拼尽全力的尝过了苦果,这一世不会了。 只是,造化弄人,现在她想搬走,还需另想法子。 香桃正想的入神,耳边传来女子的说话声,彩月悄悄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往外看。 她抬起头,看见袁湘和柳霜霜结伴而来,这两个人仿佛是专门为她而来,直奔水榭。 「香桃妹妹这般,俨然已经是茗汀居的女主人了。」柳霜霜果然开口就没好话。 「姐姐说笑了,谁家女主人坐这受冷风冷语呢。」说完拉了拉身上的云缎披风。 她这话又像是在说天气,又像是在说人,柳霜霜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她何时在香桃这里吃瘪,她杏目圆睁,横了袁小娘一眼,挑颌示意她说话。 袁小娘忙点点头,坐在香桃对面的石凳上,她俯下身子,以便离香桃近了些,「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将军说,从下个月起,你的月银只有五两银子。」 香桃神色一顿,抬眼看她,袁小娘特别诚恳的点了点头,嘴角已经止不住开始上扬。 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夏渊虽从来不亏待国公府里的家眷,每人领的月银有百两之多,偏就对自己的几房小妾紧着,每月只有二十两,只比下人好一点。 虽然二十两已经可以过得非常体面,但人就怕比较,一比较就有了计较,整个国公府都仰仗夏渊运转,她们虽不是正妻,可也算是小主子,怎么拿的比那远房表亲还少呢。 香桃用钱不会盘算,常常捉襟见肘,前世她时不时也会纳闷,夏渊为何这么小气,后来才想通,或许他从来没把后院的这些小妾当家人,就像随手养着的阿猫阿狗,养着就养着了。 只是,她看袁小娘的口气,这月银仿佛只减了她一个人的,这可太奇怪了。 「为什么呀?」彩月替香桃着急,脱口就问。 袁小娘仿佛就等着这句话呢,忙接话道:「将军说你家小娘,铺张浪费,挥霍无度,还挂着帐呢。」 这.是减了她的月银来抵帐了。 「我哪里不节制了?」她一脸无辜的看着袁小娘。 「呵,你数数你有多少笼箱衣裳。」袁小娘瞥着嘴道,「我可捨不得像你那样买,我的银子都攒着呢。」 香桃眸光一转,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想起夏渊在祖母那抱怨说喜欢清静,估计是她那十几个大笼箱惹的祸。 「呀,那遭了,我可不能让将军知道我笼箱里都是衣裳,好妹妹,你随我去挑一些拿走吧。」香桃恳切的看着袁湘。 袁小娘迟疑,香桃平素买衣赏可是捨得下银子,选的都是好料子,颜色也鲜亮,她很难不心动,她偷偷瞥一眼柳小娘,「姐姐随我一道去么。」 柳霜霜嫌弃道:「她的衣服,我可不要。」 「姐姐可不要后悔,一会说不定还能遇见将军呢。」袁小娘劝道。 柳霜霜眸光一亮,显然是动摇了。 香桃站起身,催促,「姐姐快随我来,将军快回来了,我们要快一些。」 柳霜霜脸上乌沉沉的,香桃一副跟将军很熟的样子很是刺眼,她远远的缀在后面,走的不情不愿。 待进了院子,香桃热情的打开一个个笼箱,任袁小娘挑选。 袁小娘喜不自禁,选的眼花缭乱,一会想要这件一会想要哪件。 柳小娘站在远处,冷眼旁观,香桃也不管她,带袁小娘进外堂试穿,一会的功夫,从院子都屋内,铺满了花红柳绿。 袁小娘试完衣服,又试首饰,贪婪的模样,让柳霜霜不齿,她一拂袖,冷声道:「恕不奉陪。」 香桃顺着她的离去的背影看向门外,那柳霜霜果然不负众望的打翻了两匣子饰品,院子里更乱了。 香桃耸耸肩,颇耐心的帮袁小娘挑选。 待袁小娘终于选定,搂着一大抱衣裳往外走时,夏渊正盛怒走进来。 甫一对上他的目光,袁小娘心下一惊,怀里的霓裳纷纷掉落,轻飘飘压在夏渊的革靴上。 夏渊垂目一扫,袁小娘登时两腿发软,跪到地上,抖如筛糠。 夏渊沉了一口气,转眼看香桃,「你们在干什么?」 他声音没有特别大,只是每个字仿佛牙咬了般,沉沉的压在人的心口。 第13页 香桃赶紧走上前,捡起夏渊脚上的彩衣,垂目道:「启禀将军,妾身知道您好清静,又不喜奢华浪费,决定痛改前非,这不——」她把手里的衣服往他眼前举了举,「我打算把衣服送出去。」 袁小娘前面巴望着见夏渊,这真见着了,她只顾着害怕,连头都不敢抬。 「痛改前非。」他盯着她的眼睛,细细玩味这四个字,忽然他嘴角一勾,冷峻的脸上猝然闪出一丝邪气,香桃心下一跳,就听到他傲慢的声音: 「既想痛改前非,就要做得彻底,崔渐!」 崔副官远远的站着,早就嗅到气氛不对,他赶紧应了一声,并迅速跑到夏渊身边。 「把香桃小娘的行李原封不动打包,全部抬到这位小娘的屋里。」 此言一出,院子里寂了几息,只听到蝉鸣鼓譟,一声比一声刺耳。 崔副官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掀起眼皮,还没对上夏渊的目光,就缩了回来,改道去看香桃小娘,希冀她来打破这可怕的沉默。 香桃神色自若,仿佛被抬走的不是她的东西,她敛衽福了福身子,轻声道:「但凭将军做主。」 她抿唇,安慰自己道,也好,算是和过去的自己彻底告个别,这里面虽然不乏她的心头好,但人活一世,有得有失,倒也不必太过伤心。 只是,可惜,夏渊为什么没连她一块送出去。 崔副官忙命人把东西归置到箱子里,抬去云惜馆,袁小娘一直颓在地上,眼神空洞,直到彩月叫她,才回了神,她从地上爬起来,福身沖夏渊道别,她转过身,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听到夏渊凉薄的声音: 「你以后不许踏足茗汀居。」 夏渊记得,昨日几番送酒就是她,他虽无意揣度女子的小心思,但置身其中,却也明白个大概,军中最忌没主见的势利小人,故而对她也略作惩戒。 闻言,袁小娘身子一僵,捂脸跑了出去。 屋内屋外又归于整洁,静寂。 香桃站在门内,夏渊站着门外,两人之间隔着一道低矮的门槛,却像隔着万丈高山。 暮色四合,天色晦暗,夏渊一身灰色素袍几乎融进无边的灰濛,挺拔的轮廊又带着傲世独立的悍骜,他目如鹰隼,盯的香桃心口一颤。 「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夏渊缓缓开口,神情.不善。 第7章 好马  他气息一沉,胸口仿佛堵了团棉花…… 「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香桃心里冷笑,东西都让人搬走了还能说什么?这人还真是无理。 「没有,但凭将军做主。」她咬牙挤出这一句话。 夏渊一怔,垂眸望去。 眼前的女子敛目落睫,交手侍立,一副谦恭的模样,但她双膝绷紧,后背挺的笔直,一看就是面服心不服。 夏渊轻嗤,在军中,像这样的新兵蛋子,他见的多了,罚他围着校场跑一百圈,就不敢犟了。 他拍拍香桃身边的一扇门扉,声音里带着练兵沙场的威严:「你在这面壁思过,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香桃没有叫屈,淡淡的「哦」了一声,挪挪身子,对着雕花木门,开始面壁。 夏渊望了她一眼,大步跨进寝屋。 香桃也老实,柱子似的立在门边,脑中思虑万千,却没有一件是夏渊让她想的。 她想到了自己荒唐的前半生,想到了小时候,想到了阿娘和兄长。 重生之后,她还没回过安康侯府,不知道阿娘的咳疾有没有好一点,兄长说话是不是一如既往的声如洪钟。 上一世,她死前,兄长下狱,母亲一病不起,她在白马寺的香亭枯等了三十年,也没得到关于他们的消息。 喉头一噎,泪水打湿了她纤长的眼睫,她微微仰起下颚,睁大眼眶,让泪水倒流回去。 崔副官端着药瓶走到门口,正好看到这一幕,立刻顿住脚步,不敢惊扰。 轻轻的舒了一口,香桃侧首看向崔副官,脸上已恢復了平静,「崔副官请进。」 崔副官弯腰行了一礼,把手里的托盘举到香桃面前,「启禀小娘,将军的小腿该换药了,下官不便进去,烦请小娘帮将军换药。」 在军中,夏渊的寝屋他来去自若,如今香桃住在这里,他还是要迴避的。 香桃蹙眉,「我不会换药。」 崔副官道:「将军自己会,小娘搭个下手就行。」 「可是,我在面壁思过。」 崔副官一怔,面壁思过?将军何曾这么不痛不痒的罚过人。 「这.」他看着托盘里的药瓶犯难。 「让她过来。」夏渊的声音远远传来。 崔副官当然明白这里的「她」指的不是自己,他如临大赦,将托盘交到香桃手中,「有劳小娘了。」 香桃接过托盘,来到夏渊身边。 夏渊坐在榻沿,受伤的那条腿支在榻尾的春凳上,他正向上卷裈裤。 香桃蹲在他身边,举着托盘,把脸朝向另一边,避不看他。 夏渊冷笑,「上战杀敌,见血.」他突然手下一顿,反应过来,或许她不是怕血,而是因为.男女大防。 防着也是对的,他这一生註定像夏家的每一个男子一样,血染沙场,他不会耽搁人家姑娘的。 「托盘放这里。」他指指春凳。 第14页 香桃从善如流,把托盘一放,转过身背对着他。 夏渊牵了牵嘴角,低头把裤腿挽到最上边,纱布已经洇透,他绕着圈把它们解下来。 清淤,洗净,上药,夏渊一气呵成,他早已轻车熟路,只是等他缠好纱布,却怎么都打不好结,松松垮垮的,感觉随时要掉下来,军中为了方便,备有粘布,国公府却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你转过身来。」夏渊一掀衣袍盖住了大半个腿,只留下面一小截,对香桃道:「把这个系好。」 香桃转身,眼睫低垂,双手触到纱布,她把纱布尾端撕开,搓出两条细绳。 夏渊恍然大悟,原来还可以这样。 少女柔软的衣袖堆在他的脚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撩动,她的手虽刻意避开,仍时不时碰到他的腿骨,软糯糯的,像是羽毛轻轻划过。 她俯下身子的时候,一阵香气扑来,绕在鼻头,味道像松木一样醇冽,亦有山泉的清幽,没有以往闻香给他的那种躁郁,反而令人放松,不留一丝杂念。 「好了。」香桃在他腿上打了个活结,而后她端着托盘起身,终于完成了任务似的,转身离去。 夏渊褪下裤腿,再抬眼,发现香桃已经站在门扉前,乖乖的继续面壁思过。 夏渊快被气笑了,给了台阶还不下来,难道还要本将军亲自去请么? 不惯着她! 他翻身上床睡觉。 夏渊的睡眠并不好,常年行伍生活的警惕性,让他没法放松的睡一觉,他睡的很浅,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 突然屋里发出「嘭」的一声,这声音并不大,还嗡嗡的,但还是吵醒了夏渊,他探出头往外看。 只见门外月光皎皎,如银的清辉中,站着一个婀娜倩影,正用手轻轻的揉着脑袋。 她这是.站着睡着,头磕到门上了? 夏渊嘆了一口气,翻身下床,走到香桃的面前,沉声问:「想好了么?」 香桃目不斜视,盯着门扉,正色道:「想好了。」 「说来听听。」 「第一,妾身不该弄乱将军的院子,第二,馈赠要大气。」 夏渊拧眉,他在问帐册的事,她这说的是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也不想深究了,遂严肃道:「先去睡觉,明日再继续想。」 香桃脸色一沉,这位将军到底存的什么心思?真难猜。 一转身,两人却又同时犯了难——屋里就一张床。 「我睡地。」香桃非常体贴的提出。 夏渊睨她一眼,「腿都站不稳了还逞强,都睡床。」 都睡.床,香桃心里惶然,他这样说于情于理都挑不出错处,她只能顺从。 夏渊生活作风朴素,寝室的床不是雕花繁复的拔步床,而是四角简单立着四根柱子的架子床,四周围以柔软的纱帐。 庆幸的是,这个床很宽,一上去,香桃就骨碌碌滚到最里边,而夏渊则躺在床沿,没有一丝越矩的意思。 * 翌日,夏渊醒来时,床上已空无一人,他翻身起来,坐在榻沿。 后半夜他难得睡的踏实,中间没有醒过,而且,他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这次的情景清晰了一些,梦里他紧紧跟着一个女子,此女子已成年,他却总怕她走丢似的,她到哪,他到哪。 夏渊摇摇头,原来沉睡的代价就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环视一周,屋里也没人,他起身下床,往外走去,经过厢房,听到婢女彩月的声音: 「小娘,你现在连个换洗衣服都没有,可怎么办呀。」 香桃声音淡然,「没事,现在夜里风大,睡前洗一早就干.」说到这她勐然停下,似乎在犯难。 夏渊倒是没有深嚼她的话,只是听到她没换的衣服,心道这是什么大问题,长了记性才重要,他在军中,军纪严明,最容不得中饱私囊的行为。 简单的用完早膳,夏渊来到正堂,六部的尚书俱已来齐,见到他,都站起来行礼。 夏渊是正一品镇国将军,尚书是正二品,听说他回来了,故而早早的来拜谒,说的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恭维话。 夏渊不耐官场的这些脸面话,他直入主题,点名曹尚书:「此次胡虏来势汹汹,又联合了周边的几个小国,意图不容小觑,请曹尚书禀明曹丞相,早日清点国库,下拨军用物资。」 曹姓在京都无人不知,那是太后的母姓,而曹丞相正是太后的亲哥哥,北雍大权在握的国舅爷。 曹尚书回道:「将军的判断自然无疑,曹丞相近来常与太后商议西北战事,万一开战,定会做好补给。」 夏渊目光一睃,曹尚书心虚的低下了头。 「什么叫万一开战?难道丞相还在心存侥倖。」夏渊音声如钟,他自带威严的气势,慢声细语都没人敢反驳,这一抬声调,在场的人都吓破了胆。 曹尚书整个身子一缩,如被风雨摧残过的鹌鹑,颤巍巍道:「将军稍安勿躁,此番回去,微臣自会转达将军的意思。」 其他人再不敢发一语。 夏渊无心应付他们,挥手让他们退下。 批阅完军中的文书,夏渊去外面透透气,不知不觉走到了府中的马场。 他突然想起离京前,把两个孱弱的小马留在了这里,彼时它们刚出生,不便长途跋涉,遂留在府里的马场养着,他当时走的匆忙,未细细嘱託下人,现在不知道是生是死。 第15页 其实夏家的马场不算小,但当夏渊走进去,突然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他一瞬有点恍惚。 怎么这么多马? 马倌老温乐呵呵的走上前,行礼道:「将军回来了。」 夏渊眸中带着诧异,「这些马哪来的?」 府里全是女眷,他记忆中并没有爱马之人。 老温面露红光,兴致勃勃道:「将军走后,原来的那两只马当了父母,又生了六只小马,现在马场里共有八只马。」 这倒是没有想到,夏渊走到马场中间,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心里很是欣慰。 「老温,你做的很好,这些马被你养的膘肥体壮,都堪但大用,下次出征,把它们都带上。」 在军中战马是最珍稀的资源,养一匹好战马花费的金钱,可以养十个士兵,夏渊看了,眼前这八匹马,至少有六匹可以上战杀敌。 「将军折煞老奴了,奴只是看门,真正照顾这些马的,其实是香桃小娘。」 夏渊神情一顿,冷峻的长眸中划过一丝不可思议,「是她?」 「是的,原先府里不想养马,没人骑还费精力,但是香桃小娘执意护下它们,她说这是将军留下来的东西,她必须守好,小娘很用心,每天都来,还给它们吃最精细的饲料,为了买这些饲料,她可没少遭帐房的白眼,后来马越来越多,她只能自掏腰包了。」 夏渊下颚线突然收紧,他气息一沉,胸口仿佛堵了团棉花。 第8章 认错  目光随着夏渊一寸寸移动 夏老夫人是个喜欢热闹的,府里得了秋天的第一批鲜果,她忙招唿各房女眷齐聚寿安堂,一起吃果子,喝茶汤。 天已入凉,水榭风冷,是以百果宴就改在花厅举行。 这花厅接在正堂外,横跨五大间屋子,左右两面围以香柏木雕花槅扇,正面不设围挡,直对着花园,视野极佳。 花厅正中摆起了长桌,鲜果,肉脯,蜜饯,茶具等满满当当放在桌上,来人分坐两旁,边尝美食,边陪老夫人说话,这是国公府女眷们消磨时间的娱乐项目之一。 当香桃走进花厅时,众人已经七七八八的入座,她一出现,四面八方的目光有意无意都落在她的身上。 见她进来,夏老夫人立刻弯起嘴角,坐在上首远远的沖她招手,「香桃,到祖母身边来。」 香桃回以甜甜的笑,立刻转了步子,朝祖母的方向走去。 夏老夫人拍拍身边的位子,「大娘子着了寒,不能见凉风,今日不来,你就挨着我坐吧。」 香桃福身道了一声「是」,提裙坐下,众人的目光又沉沉的压了过来。 她神情自若,未显一丝不安,坐正后又关切的问:「大娘子可有大碍?」 老夫人摇摇头,轻嘆一口气道:「不过是顽疾罢了,她身子骨本就弱,这一换天,总要病个几回的。」 林姨娘坐在香桃对面,安慰老夫人道:「母亲不必挂心,我差府医多去给姐姐请几趟脉。」 老夫人点点头,挑颌示意香桃,「快挑你喜欢的吃。」 「谢谢祖母。」 她拿起盘中的小银叉,拣起一块削好的秋梨果肉,放入口中,轻嚼两下,眼睛登时一亮。 这梨肉,又酸又甜,清脆爽口,实乃佳品,她一边掩口轻嚼,一边沖祖母竖大拇哥。 祖母被逗得哈哈大笑,脸上的不快早已消散,忙不迭让身边的婢女把所有的果肉都分她一份。 香桃也不拘着,一边喝茶吃果,一边和左右两边的人说话,她浅笑嫣嫣,应付自如,和以前那个单纯冒失的香桃判若两人。 「小人得志!」长桌的尾端不知谁说了一句。 食桌的最下首坐着夏渊的小妾,本来她们坐这里也无可厚非,她们是后辈,又是妾室,自然要坐到后头,但原本她们中最末位的,现在坐在最前面,和老夫人、姨娘们谈笑风生,多少都是令人吃味的。 「看她能得意多久,光讨好老夫人有什么用,将军又不待见她,是不是,袁妹妹。」柳小娘转脸看向袁小娘。 袁小娘勾着头,正失神,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才抬起头,眼神呆滞,坐在她旁边的兰小娘戳戳她的胳膊,关切道:「你怎么了?昨晚开始就不对劲。」 袁小娘轻轻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柳小娘翻了个白眼,不耐道:「你昨晚在茗汀居,是不是看见将军极不待见香桃,还呵斥她,她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一句话不敢说。」 袁小娘眼神闪烁,诺诺道:「是的。」 听她说完,其他人的脸色勐然一松,柳霜霜则扬起下巴,眯眼看向远处的香桃,傲慢又不屑。 百果宴进行到一半,花厅里欢声笑语,气氛不减。 突然人群里听到一声,「表哥!」 原来是表妹苏韵率先发现夏渊朝花厅走来,惊喜之下,脱口喊了出来,被她的母亲狠狠的乜了一眼。 众人循声看去,果然见夏渊阔步朝花厅走来。 夏渊少时在宫中长大,举手投足自然一派贵气,而多年沙场点兵的生涯,让他又不同于京中的闲散公子哥,他周身多了一份浩然之气,无端让人升起敬畏之心。 方才还笑恼成一团的姑娘们,立刻端正了坐姿,挺直了腰板,目光随着夏渊的脚步,一寸寸移动。 第16页 香桃掀起碗盖,细细品茶,耳中听到夏渊的步伐一点点靠近,她缓缓放下茶碗,又拿起一块蜜瓜。 「你怎么有时间来了?」夏老夫人笑眯眯问。 夏渊在香桃背后站定,对着祖母一礼,「听说你们在这里尝鲜果,孙儿特来看看。」 「哎呦,」祖母瞅了香桃一眼,对夏渊嗔道:「你惯不爱参加这样的聚会,故而没叫你,谁知你倒不请自来了。」 夏渊嘴角的肌肉牵了牵,没有多加解释。 花嬷嬷命人加了个锦凳,放在香桃和老夫人的中间,香桃眼见着锦凳离她很近,眉头轻拧,遂立刻站起来,微微的福了福身子,「此处狭小,妾身到后面去。」 她声音虽轻,却很坚决,任谁一听都是真心实意想离开,而非惺惺作态。 夏老夫人刚要开口,只听夏渊淡淡道:「无妨。」 香桃一怔,心底浮现一层失落,又见祖母沖她摆手,只能怏怏的坐下。 花厅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老夫人见夏渊不吃也不喝,打趣他,「你不会是专门来领人的吧?」 夏渊不置可否。 老夫人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线,看着香桃道:「那可不行,我还想让小桃子多陪我一会呢,你就屈尊再等等吧。」 夏渊点点头,道了一声「是」。 香桃心中腹诽,这位大将军不就是想拎她回去面壁思过,至于追到这里么。 她心中微微泛起一阵寒凉。 短暂的拘束过后,花厅里又热闹起来,只是氛围和之前是不能比的,除了长一辈的姨娘姑嫂,尚在芳龄的女眷们,心思显然都不在吃食上了,目光明里暗里的往夏渊身上飘。 林姨娘突然「咦」了一声,左右四处打量,「你们闻到香气了么?跟平常的薰香不一样,清淡,幽远,有股子求神拜佛的味道。」 大家吸鼻子使劲嗅了嗅,都说没有,只有香桃身边坐着的杜姨娘蹙眉道:「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大家相视一笑,就揭过去了。 见她们转了话题,香桃也不必再接着这茬说,事不关己的玩手里的小银叉。 夏渊侧目瞥了她一眼,别人不知,他可是清楚,香桃身上确实有香味,非得挨得近了才能闻出来,这本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她为何想刻意迴避的样子? 香桃感到夏渊在盯着她看,心生不悦,微微的向另一边侧了侧身子,夏渊的目光就落在她髮髻上。 夏渊瞳孔倏然收缩,用一根手指挑过她的下颚,把她的脸转正,微愠道:「跟我回去。」 他声音压的很低,这无理的行为倒未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从后面看来,竟像是调情的动作。 柳霜霜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她剜了袁小娘一眼,这叫不待见? 香桃见识过太多次这个男人的无情,她可是知道他这个动作代表着什么,脸被转过来的一瞬间,她冷眸中仿佛带着碎冰,一息之间又被她掩了下去。 夏渊微怔,似乎还是捕捉到了那份冷意,收回了手。 夏老夫人摆手,「你们俩回去吧,就知道你们不耐陪我这老婆子。」她也不过就是想和孙子多待一会而已。 林姨娘安慰她,「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事,这不还有我们陪着您么。」 闻言,下面通人事的姨娘们眼里闪过一丝狎笑,而长桌下首的方向,则是妒火中烧。 夏渊朝祖母拱手一礼,转过身来,见香桃还在无动于衷,眼里划过一丝无奈,他直接牵过她的手,向外走去。 手里握着的柔荑小手,软绵绵的,带着一丝温热,只是它的主人太过倔强。 刚一出寿安堂,香桃就抽回手,压下眼睫,「妾身自己会走。」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茗汀居走,夏渊刻意放缓了步子,香桃还是远远的缀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可以通过千军万马。 「快点!」夏渊终于失去耐心,他平时健步如飞,最不耐磨磨蹭蹭的人,行军打仗,有时候争夺的就是谁快一步。 他不喜欢这些京中贵女的原因就在这里,柔弱无依,一步三喘,这在战场上,非被第一个打死不可。 见香桃走近,他那沙场点兵的残酷劲又出来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把人揪回来是要道歉的,「以后走路再这么慢,把你带到军营里练练。」 香桃横了他一眼,迈开大步走回了院子。 回到院子,香桃刻意避着他,两人也没机会独处,直到婢女们伺候着二人沐浴完毕,夏渊才循着机会和香桃说话。 「那个.」他刚起了个头,就见香桃一副瞭然的表情,径直走到门扉前,继续面壁。 夏渊愕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回来。」他喝道。 香桃不知道他又要使什么手段,只觉身心疲累,有一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她纳闷,上一世怎么就那么不开眼,钟情这么一个人。 她怏怏走到夏渊面前,低眉顺眼的站着,正默默认命间,却听夏渊道: 「你把那些马管的很好,我要谢谢你。」 香桃抬睫,眼里闪过一瞬的惊诧,復又盖下眼睑,「将军不用谢妾身,我本就喜欢马,以前父亲不让养,在国公府有机会照顾马,我自是用心。」 末了还觉得表达的不够清楚,又加了一句,「我是图自己高兴。」 夏渊登时感到语塞,这姑娘一副不领情的样子,合着是他自作多情了。 第17页 众星捧月的北地大将军,还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 不管怎样,这事他先入为主误会了人,还让人家姑娘面壁站了半夜,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愧疚的,他抬眼见她还穿着昨日的衣裳,突然想到自己不但罚她面壁思过,还把人家的十几箱子行李都送人了。 面上一晒,夏渊难得软声,「明日让崔副官把你的行李搬回来。」 香桃蹙眉,她已经郑重的和过去道别了,又搬回来什么意思,重蹈覆辙? 「将军明鑑,送出去的东西又要回来,这不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吗?」 夏渊蓦然掀起眼帘,疑惑,「不要回来怎么办?」 「再买新的……?」 香桃眸光一亮。 第9章 绣楼  俩人的目光甫一相碰,立刻弹开…… 翌日,夏渊带香桃来到京都最大绣楼-盛锦阁,添置新衣。 不得不说,无论重来多少回,人的兴趣爱好很难改变,即便香桃在白马寺的佛音里参透了红尘,再世为人,她还是喜欢漂亮的衣裳。 只是,眼光有所改观,不再追求花哨惹眼,改喜欢雅致含蓄的款式,而那十几笼箱衣裳,还真挑不出几件她看得上眼的。 是以,昨晚她给夏渊说要买新衣,夏渊竟然也同意了。 话说回来,六年来,她把自己的嫁妆本都贴给夏渊了,找他讨回来一点,也是理所应该。 这厢到了女子的销金窟——盛锦阁,她定然不会客气的。 盛锦阁的彭掌柜见多识广,京都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他如数家珍,见了面都能递的上话,但夏渊,他却看着面生。 他素袍革靴,身上无一贵重的饰物,非要说值钱的,也就是束髮的那顶银冠,看着做工精细,不像凡品。 盛锦阁在京中一枝独秀,靠的就是彭掌柜的眼识,纵然是这样的装束,但当夏渊带着香桃走进一楼的时候,他还是眼前一亮。 来人身形挺拔,姿颜雄伟,一身的浩然正气浑若天成,这样的气度,令人不免感慨,任何的配饰,都不配挂在他的身上。 而跟在他身边的小娘子,身姿婀娜,五官明艷,却不显一丝轻浮,盈盈水目透着洞察世事的恬然。 这样的一双璧人,绝非池中之物。 心思转了这么一圈,他忙放下手中的帐本,满面堆笑从柜檯走出来,拱手作揖道:「鄙人彭章怀,恭迎二位贵人,如有什么吩咐,盛锦阁定会尽心满足。」 夏渊动了动眼皮算是回应,香桃忙笑嫣嫣对彭掌柜点头道:「有劳彭掌柜。」 「鄙人的荣幸。」说完他一挥手,立刻走过来两个绣娘,热情的把香桃带走,给她介绍新式的衣饰花样。 夏渊垂眼觑去,见香桃双目炯炯有神,兴致颇高,他顺着环视一周,却见整个展厅,裙裳锦衣,金钗玉簪,看的人眼花缭乱,他顿时兴致缺缺。 那彭掌柜何等眼力,且这盛锦阁自有一套留客的法子,他忙含笑道:「大人若不嫌弃,二楼备有雅间,可以在里面等夫人慢慢挑选。」 夫人?夏渊眸光一闪,却并未多言,抬脚往二楼走去。 走到最后一级台阶,他回头向下望了一眼,心下却是一惊。 两个绣娘怀里满满当当,全是香桃选的新衣裳。 他瞬间想到了那十几个大笼箱,头皮一紧,隐隐的担忧起来。 待在雅间坐定,夏渊问崔副官,「我帐上有多少银子?」 「您帐上没有银子。」崔副官回答的面无表情。 夏渊抬睫,眼神幽幽带着疑惑,「银子呢?」 崔副官一五一十的给他算帐,「您的俸银、封赏都进了国公府的帐,其他的进项,比如.」 夏渊打断他,「那个不能动,万一朝廷的军资不到位.」他沉了一口气,不愿往下想。 「实在不行,走祖母的帐,待我日后手里宽裕,再还给她。」 闻言,崔副官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您能考虑先还我么? 在边关,夏渊吃住都是军供,那大漠戈壁的也不需要买什么,平时国公府也会通过驿使捎东西给他,是以,他已经多年没有摸过银子,偶尔他兴致来了,买酒肉犒赏士兵,都是崔副官付钱。 六年了,一个铜板都没有还过。 香桃可不知道上面二位心里的计较,正选的不亦乐乎,盛锦阁果然不愧为京都第一大绣楼,用料讲究,绣工精美,就是这价格也令人咂舌。 陪她选衣的绣娘见她品味脱俗,又见掌柜的把同来的人,奉为座上宾,心知这是个大主顾,介绍的更起劲了,对着香桃手里的襦裙比划道: 「娘子您真是好眼光,这个绣面是当下最时兴的花样,宫里的绣娘都争相模仿呢。」 顺着她的话,香桃抬眼望了过去,绣工无可挑剔,配色也算清雅,但要说多别致,倒也未必。 香桃在白马寺香亭的那些年,一大嗜好就是研究女香客的衣饰,她见过未来三十年更新颖,更有巧思的绣样,相形之下,手里的这个就略显普通了。 那绣娘见香桃满眼的不以为然,她四下瞅了几眼,把嘴贴着香桃耳边,故作神秘道:「这个绣样是我们掌柜花大价钱从江南那边买来的,在京都这可是头一份呢。」 香桃目光一震,惊道:「绣样还要用银子买?」 第18页 * 二楼的雅间,彭掌柜生怕怠慢了客人,可着劲的让人往里面端茶送水,殷勤又周到。 夏渊难得有耐心,枯坐一个时辰还一脸平静。 崔副官常年跟在夏渊的身边,他知道,将军是有心事。 今个一早开始,他就心思沉沉,目光深邃没有聚焦,一般这个样子,就说明他心里有想不通的事。 总不是为了怕小娘花银子太多吧。 将军虽然平日两袖空空,可要论财富,这盛锦阁怕是都不及他的百分之一,哪可能为买几件衣裳愁成那样。 崔副官正兀自摇头,就见掌柜笑咪嘻嘻的命人往雅间送衣服,都包装精美的放在木匣子里,一个匣子又一个匣子,转眼就叠了一人多高。 夏渊拧眉,「如此多?」 「不多,不多。」彭掌柜的夫人挥着帕巾走了过来,「咱们娘子有倾城之色,值得最好的。」 彭夫人站在门口,远远的给夏渊福了一礼,赞嘆道:「大人真是好福气。」 夏渊似乎并未把她这句话放在心上,冷峻淡漠的长眸缓缓敛起,面沉似水,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威压。 纵然彭夫人长袖善舞,什么样的贵人没见过,此刻,她的心还是被小小的震慑了一下,执帕的手轻轻捂了捂心口。 崔副官见夏渊没再多言,知他这是默认了,遂非常自觉的走到彭夫人面前,礼数周全的问:「一共多少银子?」 彭夫人摇着丰腴的腰肢,捂嘴笑了出来,「一个铜板都不需要,这些呀,全是盛锦阁送给香桃娘子的。」 「啊?」崔副官失声叫了出来。 夏渊掀起眼皮,淡然望过来,彭夫人对他道:「大人随我来看看吧,您的夫人呀,可太有本事了。」 夏渊来到隔壁雅间的门口,只见中间的矮几上,摆满了宣纸,宣纸上是各式花样,每一张都精巧别致,栩栩如生,而矮几后面,香桃坐在软垫上,正专心描绘着。 因为专注在手中的画笔上,她的雪腮微微鼓起,鸦黑的长睫半掩着水眸,随着手中的动作,轻轻颤动,像一对振翅欲飞的墨蝶。 门外的人都不约而同放缓了气息,似怕惊扰这份美好。 画完最后一笔,香桃抬起头,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夏渊身上,俩人的目光甫一相碰,立刻弹开。 彭夫人只顾着高兴,并未发现这点微妙,她翩然走到矮几前,鲜红的大嘴就没有合拢过,又是摇头又是抚掌的,「妙,妙,小娘子画的绣样,比我家掌柜大老远从江南买的好太多了,要我说呀,单这一副,一百两银子都不止。」 盛锦阁把它绣在成衣上,少说也能挣个大几千两。 香桃浅笑,「彭夫人谬赞,不过是随手画的小玩意,贵阁如果愿意用,是我的荣幸,银子就别提了。」 彭掌柜方才还说,所有这些绣样,给她折成千两银子,被她回绝了,重活一世,她更知道,人情比金钱可贵的多。 这盛锦阁钱多势大,结交甚广,被他们欠点人情,不亏。 只是便宜了夏渊,没让他花银子。 「好,香桃娘子,你这个朋友我交了,以后秀楼里看上什么衣服,我让人包了送到府上,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不要与我客气。」彭夫人握着她的手道。 生意人,最是懂得利益交换,彭夫人巴不得香桃来绣楼拿衣服,否则以什么藉口请她再画新的绣样呢。 香桃笑的好看,大方的回了一声「是」。 两人寒暄完,香桃走到夏渊面前,嘴角的微笑消失,低眉落睫问:「现在回府?」 夏渊垂眸望她,顿了一息才说:「好。」 彭夫人早早命人把香桃刚才多看了一眼的衣裳全部包起来,搬到国公府的马车上。 夫妇二人对香桃不吝溢美之词,在他们的千恩万谢中,马车才徐徐离开盛锦阁。 车厢里,夏渊眸色沉沉,他挑眉看一眼香桃,「看不出,你还有这种才华。」 香桃刚从彭氏夫妇震耳欲聋的赞美中缓过神来,这会正头靠着车厢,闭目养神,闻言,她睁开眼,神色疏淡,「不过略有研究罢了。」说完又阖上眼眸。 夏渊盯着她又看了两眼,眸中闪过一丝邪气,不清不楚的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香桃心里勐地一个激灵,车厢里寂了几息,她才缓缓道:「启禀将军,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很多,因为我们才相识了三天。」 夏渊沉默,把手搭在车厢的窗沿上,目光投向沿街的铺面,不知在想什么。 马车辚辚,驶过熙攘的市集。 突然,夏渊眼瞳一缩,沉声道:「停车。」他声音未落,就大手掀开车帘,一跃而下。 香桃唬了一跳,从车窗望去,只见崔副官忙迎上去,问:「将军,出什么事了?」 「你负责送她回府。」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崔副官挠挠头,看向香桃。 香桃拉下车帘,淡然道:「走吧。」 * 未待多时,京中自称半仙的方道长面前,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脸若冰霜,眉眼乌沉,肃然道: 「每夜梦到同一个人,可是什么邪术?」 第10章 蛊惑  他目光扫过她纤柔的后背,心神一…… 夏渊回到茗汀居的时候,夜已深。 第19页 推开寝屋的门扉,室内笼着一层厚厚的晦暗,只在床架上,留着一盏羊角风灯。 他走到床前,负手而立,默然片刻,伸手轻轻撩开纱帐一角,床榻内侧,卧着一个曼妙身姿,整个人微微蜷着,仿佛想嵌进墙壁。 他有那么可怕么。 心里一晒,夏渊钻进床帐,轻轻躺在榻沿,睁眼看着床顶,方道士的话迴响在耳边: 「贵人这是中了情蛊,情蛊多为痴情人所种,一旦入蛊,中蛊人对施蛊者情根深种,至死不渝。」 「蛊毒多为施蛊者贴身携带,破解之法就是销毁蛊毒。」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性情大变者,贵人可多留意。」 夏渊沉了一口气,他本不信鬼神,只是连着三天,他都梦到同一个女人,而且梦里的画面一天比一天诡秘,到第三天他竟和梦中的女子行人事,醒来后,他怔忪半晌。 习惯了战场的残酷,他自小就寡情,他也见识过各色女子,暗送秋波的,投怀送抱的,以死相逼的,却从未对一人动情。 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样了,单身赴生死,不留牵挂。 可是,那个梦让他不安,他不知道梦里的女子是谁,却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故而当马车行过集市,看到半仙的招牌时,鬼使神差般,他走了进去。 方道士说他中了情蛊,让他留意府里性情大变的人。 什么性情大变,他更相信方道士是故弄玄虚,那只是个普通的梦而已。 翌日醒来,香桃已不见了踪影,夏渊轻嗤,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跑的。 不时,崔副官悄然走进来,「将军,老夫人身体抱恙。」 夏渊蓦然抬头,「怎么回事?」 「许是百果宴那天,吹了凉风。」 崔副官说话的功夫,夏渊已经穿上外裳,他边走边系衣带,「香桃呢?让她一起去寿安堂。」 「小娘已经先过去了。」 闻言,夏渊系衣带的手顿住,长睫向下压了压,随即大阔步向外走去。 * 寿安堂内,府里家眷几乎全来了,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 老太太佯嗔,「我没大碍,就是偶尔咳两声,都怪林姨娘,兴师动众的惊扰大家。」 林姨娘一脸担忧,「这秋日的咳疾,最是难缠,我们这也是放心不下老夫人呢。」 祖母轻笑,「老毛病了,每年入秋都要咳两声,我食些药汤即可,不过既然大家都来了,就都别走,吃点厨房新制的菓饼。」 花嬷嬷一招手,一众婢女鱼贯而入,顷刻间各人面前的高几上都摆了一盘花样菓子,煞是诱人。 女眷们在一处喝茶,吃菓子,好不热闹。 林姨娘坐在香桃的对面,突然「呀」了一声,其他的女眷立刻循声望来,她讶然道:「香桃小娘今日这身,可是盛锦阁新出的天香云锦?」 一听到「天香云锦」,众人眼光齐刷刷转到香桃身上,天香云锦一匹可值千金,做出来的衣服宫里分完,就不剩几件了。 只见香桃略施粉黛,螓首轻抬,内里一袭淡淡的烟粉色襦裙,外罩浅灰色银织祥纹披衣,端庄又不失活泼,明媚恬然的样子,让人移不开眼。 「林姨娘好眼力。」香桃礼貌性的回了一句后,就不再接话,一副不想深聊的样子。 林姨娘却兴致很高,她轻移莲步,走到香桃跟前,前后左右的打量,「衣料华贵,绣面也好,是盛锦阁一等一的极品。」 「你还别说,」夏老夫人眯眼笑道:「咱们香桃这么一打扮,就像九天仙女落入了人间。」 「谁说不是呢,」林姨娘接话,「就是这价格也好,还是香桃捨得在衣服上花银子。」 香桃心里冷哼,这话里话外不离银子,还真是国公府的好管家。她小口啜饮手里的茶汤,待慢慢咽下一口,才轻笑道:「我就当姨娘是夸我了。」 林姨娘怔忪,被结结实实的噎了一口。 「她们年轻,穿的漂漂亮亮的,咱们看得也高兴不是。」祖母和蔼的说。 林姨娘讪讪,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娇笑了起来,「母亲说的是,她们花钱,饱眼福的可是我们。」 昨日府里的人都瞧见了夏渊带香桃去盛锦阁,这本已令人吃惊,谁知,回来时盛锦阁独有的墨绿色锦盒,足足装了半马车,这可真是让人跌掉了下巴。 敢这样在盛锦阁拿衣服的,全京城都没几个,夏渊的帐,别人不知道,林姨娘可门清,自从他接任了这国公府的公爷,他的银子就全充公了。 他哪来的钱给香桃挥霍? 林姨娘多了个心眼,还特地命人去盛锦阁看看有没有国公府的帐单,回话是没有。 但是,不管夏渊哪来的银子,她都想当着祖母的面把这件事抖落清楚。 可惜,祖母三番两次打断,不让她多提,她心里窝着火呢。 这时,又听柳小娘傲然道:「我说香桃妹妹为何要把十几笼箱衣服都送给袁妹妹,原来是看不上旧的,要全换新的了。」 乖乖,全换新的,还是盛锦阁的,这得多少银子,有人已经开始咂舌。 林姨娘又来了兴头,「昨日盛锦阁的盒子装了一马车,是要全换呀。」她说这话声音抬得很高,是故意说给老夫人听的。 她现在主持着国公府的中馈之权,夏渊屋里的人是她最大的威胁。 第20页 还好这个人是香桃,她乱花银子还煳涂,只要让老夫人明白这一点,她就永远没有机会和自己争。 「这得花多少银子。」林姨娘补充道,「虽说怀瑾也不缺这点,可若是让御史参他个骄奢淫逸,中饱私囊就不好了。」 闻言,夏老夫人眸光一动,夏渊手里有多少银子她是知道的,他怕不是真的为了这个孩子动了公帐吧? 老夫人难得肃然,「香桃,以后行事要注意尺度,可不兴这样花银子了。」 有人接话,「就是呀,祖母都没捨得添过盛锦阁的衣饰。」 香桃恭恭敬敬道:「祖母教训的是,香桃记下了。」她不欲当众驳祖母的面子,就想着揭过这茬,私下和祖母说。 谁知柳霜霜得寸进尺,冷声道:「光口头应承有什么用,诚心的话就把衣服退回去」 众人目光一时都落在香桃身上,有好事者已经迫不及待看她难堪。 香桃淡然道:「退不了。」 柳霜霜冷嗤,「还没听说盛锦阁的衣服退不了的。」 「是退不了。」夏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这些都是盛锦阁掌柜赠给她的。」 盛锦阁掌柜赠的?众人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盛锦阁是什么地方,有名的销金窟,平时都是名门贵女们巴着掌柜,还没听说过掌柜给别人送衣服呢。 祖母问香桃,「怀瑾说的是真的?」 香桃回道:「是的,祖母,我画的几个绣样被掌柜看上,礼尚往来,就送了几件衣裳。」 祖母展笑,「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方才是祖母错怪你了。」 香桃释然一笑,「不碍事的,祖母。」她转身看了彩月一眼,彩月对门外招手,立刻有两个小婢女走了进来,每人手里捧着一个墨绿色锦盒。 众人眼睛顿时一亮,夏渊已经在老夫人旁边入座,见到盒子,不禁转眼去看香桃。 香桃笑着对祖母道:「昨日我特意祖母选了两身,祖母快看看喜不喜欢。」 祖母眼底抹过一缕喜色,嗔道:「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要什么新衣。」 「要的,要的,祖母穿好看了,也让我们高兴高兴。」香桃打趣道。 花嬷嬷眼里泛起水花,自从老国公去世后,老夫人再未添过新衣,她走上前,揭开盖子,把衣服捧到老夫人面前,说话微微哽咽,「孩子们孝顺,您就收下吧,小娘真心细,您看这面料又软又柔,绣面素雅,裁减利落,最是衬您啦。」 闻言,林姨娘灰熘熘的回了座位,再不多言。 老夫人眼里满是笑意,看着香桃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你这孩子和以前真不一样了。」 香桃狡黠一笑。 祖母又转向夏渊,语气松快道:「我这是沾你的光啦。」 夏渊掀起眼皮,目光落在香桃身上。 香桃垂眸,只当没有看见。 * 这一日,夏渊忙到很晚,等他回到寝屋时,香桃已入睡,还是一样的蜷在床的另一边。 他目光扫过她纤柔的后背,心神一晃,立刻收回目光。 他亦轻轻躺在床沿。 丝丝幽香袭来,思绪停顿,他慢慢入眠。 / 「婆母身体不好,我得快些捣这些草药,让驿使带去边关。」 「我的郎君呀,他是个大将军,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爹爹和哥哥被坏人害了,你帮我救救他们好不好,好不好?」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疼,疼.」 少女娉婷玉立,已然是成人的模样,说话却像三岁小孩,毫无逻辑,说哭就哭,想笑就笑,大多数时候像个小奶猫,吊在夏渊的脖子上。 夏渊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渍,满眼怜爱,「别怕,有我在。」 少女掀开沾湿的睫毛,笑容立刻在脸上绽开,「你是我的大将军对不对?你终于来了.」接着是少女委屈的嘤咛声。 他心里一揪,把怀里的人抱的更紧。 烛光昏暗,芙蓉帐暖,薄绢的寝衣从床上逶迤到地上,床内正香风腻雨,二人脖颈相依,像一对交颈鸳鸯。 「郎君,我好喜欢。」 / 夏渊倏然睁眼,看着四围的床帐,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他转脸,床上空无一人。 又做梦了。 梦里的情景越来越清晰,却还是看不清她的模样。 他自认不是情/欲之人,边关马革裹尸的生活让他心里没有男女,只有敌我,他从未多看任何女子一眼,更不会想到肌肤之亲。 可是,梦里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对身下女子的沉沦,那甜腻的情.欲几乎把他吞噬,甚至在他醒后,心中下意识划过沉沉的失落感。 软若无骨的身子,玉脂般的肌肤,盈盈泣泪的样子,是那么真实,仿佛这一切不是发生在梦里,就发生在方才的一瞬之间。 他暗自恼怒,翻身坐在榻沿,他推翻之前的想法,方道士言之有理,他一定是被下了情蛊,否则这梦怎么会越来越离谱。 到底是谁,如此色胆包天,他不由自主的攥了攥拳头,骨指嘎吱作响。 第11章 搜身  他的手没有一丝犹豫就伸进了她的…… 这一日,香桃在寿安堂帮祖母捣草药,回到茗汀堂已很晚。 「彩月,帮我准备洗澡水。」她边往寝室走,边吩咐,她确实感觉累了,晚膳在祖母那已吃过,洗个澡,她就想睡了。 第21页 她双脚刚踏进门,就听身后「哐当」一声,门被关上,她愕然转身,看到夏渊背靠着门,目光阴鸷,盯着她看。 不想理他,香桃径直往里走,却被两只大手,钳住了香肩。 她转脸,斜觑着肩上的大手,声音也冷,「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夏渊手腕一用劲,轻松的把她转了个圈,面向自己,凛声问:「你是否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闻言,香桃心里一「咯噔」,脸上微微有些失神,夏渊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知道她重生了? 看到她第一时间的反应,夏渊心里就有了答案,起初他对方道士的话将信将疑,现在看来,果然是这个女人在背后捣鬼。 性情大变,还有她身上的香气,都是疑点。 「蛊毒在哪里?」他睨着眼前的女子,语音里仿佛淬了冰。 香桃怔愣,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蛊——毒?」她疑惑着重复。 夏渊嘴角牵出一丝嘲弄,「再装傻充楞,本将军可要动手搜身了。」 说完,他倾身靠她近了一点。 夏渊倾身靠近香桃,他身材高大,肩宽体阔,软织的素袍勾勒出胸膛的肌理,结实又充满力量。 香桃只觉对面是一堵铜墙铁壁,而立于其下的她,顷刻就会被轰然倒下的墙垣碾成碎骨。 她下意识往后挪了挪步子。 夏渊眉峰高蹙,凤目半垂,眼尾上挑着,狎邪又冷厉,他的脸径直抻到香桃面前,让她躲无可躲,桀傲的神情,像是欣赏困斗的小兽,「别逼我动手。」 他浑身上下充盈着攻击性十足的气势,香桃被压的喘不过气,一颗心仿佛失落到无际的黑暗,她知道夏渊嫉恶如仇,得罪了他,下场悽惨。 有一次她听边关的驿使说,当夏渊发现身边的一个参谋是敌国的细作,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直接砍了头挂在旌旗上示众三天三夜,身体则被扔到大漠餵了秃鹫。 香桃默默的咽了一下口水,确认她纤细的脖颈还完好无损,她迅速往后退了两步,声音由于害怕而微微颤抖,「将军搜也没用,妾身.不知道什么蛊毒。」 夏渊眼睫轻落,有了那么一瞬的心软,可是想到那日日折磨他的淫梦,漆黑的眸子里寒光乍起,「那你身上的香气从何而来?」 香桃喉头一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目前看来,夏渊是误会她用了什么巫术,她若照实说,只会让现在的境况更加诡秘,不会有人信她的说辞,反而引起误会,有理也说不清。 她沉了一口气,努力稳住心神,用尽可能合理的说法解释:「妾身潜心向佛,常在室内燃佛香,是以沾上了香气,才.经久不散。」 呵,夏渊嘴角勾起,淡然一笑,「不错,有点像佛香,但是.」他眉头一蹙,冷漠从眼底浮了上来,「宁远夫人在白马寺吃斋念佛二十年,回府时,从未把佛香带回来过。」 香桃也知道这个说法禁不住揣摩,但没有更好的理由了,她紧抿着唇,指尖止不住的颤抖。 忽而她抬起头,反问夏渊,「以将军看来,妾身的香气从何而来?」 「蛊毒。」夏渊脱口而出,「你对我种了情蛊。」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香桃眼圈勐然阔了两圈,怔了几息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惊得张口结舌道:「情蛊?我对你?」 她根本就避他都不及,真有情蛊,她宁愿种到白马寺的铜像上,也不会种到他的身上,「将军明鑑,妾身没有那种东西。」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 夏渊长身玉立,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振袖挥出,只见几道寒光风电般在香桃身前划过,下一刻,她身上的衣服片片飘落,只余一件翠色小衣。 夏渊收回手臂,亦将那半寸长的匕首收到衣袖中。 「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亲自来取。」他这话冰冷薄情,仿佛对面不是春光泄露的女子,而是罪行滔天的奸恶之人。 香桃抿着唇,玉软的身体因为震惊和屈辱轻轻的战慄,她不知道夏渊听了谁的挑唆,执意认定她下了蛊,但以他的寡情的性子,做出任何事都不足为奇,她恨只恨天意弄人,这一世还要和他牵扯不清。 她不想多言,更不想对着那张阴鸷的脸,遂把头转向一边,一口银牙几近咬碎,她没有蛊毒,也交不出来。 眸光一凛,夏渊欺近了一步,两人只有半拳的距离,他目光不带一分亵渎,仿佛在审问敌军细作,公事公办,冷漠无情。 他的手没有一丝犹豫就伸进了她的小衣,尚未触碰到肌肤,他感受到她身子止不住的轻轻战慄,轻嗤一声,他移眼到她的侧脸,只见她吹弹可破的雪肌下面泛着刺目的血色,洇染出一大片,小巧的耳朵像熟透的虾子,玉颈上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 「是你自找的。」说完,他微粝的大手触了下去,不带一丝怜惜。 掌心甫一触到那片玉润—— 温热沿着血管传至四肢百骸,滑腻渗透肌肤软至心尖,他整个人像被滚水烫熟了般血液沸腾,体内燥热狂肆,压抑的欲望纷至沓来,他唿吸一窒,仿佛回到了梦里面。 一样的玉软香娇,一样的傲然挺立,在梦里他沉溺再沉溺。 如水的眸子,嘤嘤的哭泣,声声的「郎君」,句句的求饶,仿佛言犹在耳,令他几欲沉沦。 第22页 他勐的抽回手,脑中瞬间安静,没有了灼热,没有了香软,没有了娇音,只余倔强的侧颜。 他愕然看向对面,少女的身体,曲线迷人,微微泛着莹白色的光,现在却像被风雨摧残过,剧烈的颤抖着,仿佛随时会零落到泥水中。 夏渊在战场上遇到过无数棘手的境况,都没有这一刻脑子里乱的慌,他真的是着了魔。 沉沉的吁了两口气,他才找回一丝镇静,抬起眼却不知如何面对眼前的状况。 对面的人显然比他吓的还狠,脸上的血丝已经退尽,只剩下惨白,只是脖颈还梗的硬挺,仿佛僵住了般。 夏渊心里默嘆,他好像欺负人了? 惊惶未息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愧疚,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正过她的小脸,他以为会看到泪水涟涟,谁知—— 她咬破了嘴唇,也未见一滴眼泪,但眼眶已憋的通红,血丝从透明的肌肤下渗出来,我见犹怜。 夏渊心里一落,眸光暗了下来,他正欲出声安慰,忽听身后的门扉「咔哧」动了一下。 电光火石之间,他一把揽过衣不蔽体的女子,把她按在自己的胸膛里。 香桃整个人沉浸在愤恨里,突然被夏渊拉进怀中,她羞愤欲死,拼命挣扎。 情急之下,夏渊拦腰把她团成一个丸子,整个护在胸前。 「有人。」他在她的耳边轻语。 香桃放弃挣扎,脸上的悲愤却一丝未减。 开了一条缝的门扉悄然合上,发出了更清脆的一声「咔嚓」。 「谁?」夏渊声音如刀,划过门扉,外面扑通响起双膝跪地的声音。 崔副官扑倒在门外,抖如筛糠,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将.军,明日.白马寺.」 「滚。」 话没说完就被当头一喝,崔副官连滚带爬的跑了,他相信,若将军身上没人,他这会一定被爆了脑袋,其实他什么都没看见,就眼前一闪而过一抹雪色,随后被将军硕大的身形挡了个严严实实。 但是,看没看到,他都不该这个时候出现,想到要面对明天,崔副官面如死灰。 听脚步声消失在院子里,夏渊转回脸,垂眸对上一双愤恨的水目,她泫然欲泣的眼底仿佛肆虐着无边的屈辱、不甘、愤慨和寒凉。 夏渊恍惚一瞬,他和她有这么大的愁怨么? 香桃听崔副官走远,推开他硬邦邦的胸膛要下来,夏渊并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双手依然抱着她。 香桃又羞又气,小脸像熟透的蜜桃,血□□滴,他碰着她肌肤的地方,仿佛是火链,在身下滚烫,她拼命的踢他,捶他,要摆脱他的桎梏。 「别动!」他口气不容置疑,而后一言不发,抱着她往床榻走去。 香桃在他怀里一秒都待不下去,无奈他的胳膊遒劲有力,箍得她所有的挣扎都像猫爪子挠人。 前世今生,她一切的行为在他面前都宛若螳臂当车,香桃心里一阵悲凉,陡然之间,一阵邪火在她胸中翻涌,一转脸,她狠狠咬在他的胳膊上。 鲜血顺着银牙,汩汩冒出,腥味溢满她的口腔,还是不解气,她益发用力,像一只发怒的小兽,把牙齿狠狠嵌进对方的骨血,和着两世的恨意,生啖他的血肉。 嘶—— 夏渊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甩胳膊把她仍在床上。 「你这个女人!」 第12章 抄经  他成了虐待小妾的恶老爷?…… 夏渊惯爱舞刀弄枪,每遇战事,亦喜欢亲自上战杀敌,他痛感比常人钝的多,寻常的流血受伤,于他而言就像挠痒痒。 可香桃太狠了,两排小奶牙比锯齿都锋利,陷进皮肉里一阵钻心的疼。 他毫不怀疑,如果她的牙齿够长,怕是这小臂都要被生生咬断。 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啊。 诚然,他确实有所冒犯,事出有因暂且不提,她作为妾室,被夫君看了身体,何至于产生这么大的恨意。 再者,他抱她,也是为了护她的清白,又非故意猥亵。 不识好歹。 夏渊随便扯了件完好的衣服,扔到床上,语气不悦,「把衣服换上。」 随即,他放下纱幔,往书案走去。 他莫名烦躁,握在手里的书半晌未动一页,又见许久床幔内都没有动静,约摸着她应该穿好衣服了,遂沉声道:「你过来。」 纱幔微动,然后被掀开,香桃走下了床。 她穿戴的整整齐齐,脸上的绯红已然褪去,恢復了一贯的沉静,方才还集万千情绪的眸子,古井无波。 她面色如常的朝夏渊走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没有使小性子,也不需要道歉,乖顺的像个小猫。 夏渊拧眉,她这是委曲求全的讨好,还是故作坚强的倔强? 他心里冷嗤,肯定不是前者。 香桃行至书案前,对着夏渊微微福了福身子,低垂着眼睫,安静的站着,也不准备说话。 夏渊胸口堵了一口燥气,沉不下去,提不上来。 手段凌厉的镇国大将军,他有一百种办法对付耍犟脾气的兵蛋子,可面对眼前的这个女人,他却思虑重重,无计可施。 他不喜欢这种被反制的感觉。 「你说你潜心向佛?」 「是的,将军。」她淡淡回话,礼数周全,只是话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第23页 已入夜,泼墨般的黑暗从窗棂门缝席捲而来,遇到灼灼烛火又悉数褪去,淡黄的光晕笼着一桌,两人。 夏渊定定看了香桃两眼,晦暗的眸子里慢慢蓄起沉郁,他伸手从桌下拿起一沓宣纸,撂到案上,「祖母抱恙,你来抄九十九篇佛经,为祖母祈福。」 香桃没有争辩,拿起宣纸,在青玉笔架上选了一支狼毫,连着砚台,一起抱到窗边软塌上的木几上,铺好后就开始动笔。 夏渊愕然,让她抄写,又没让她现在写。 新燃的烛火呲啦作响,她坐在一片暖黄里,手腕微转,眸光清澄,专注的神情写满了他人勿近的疏离。 手臂还在隐隐作痛,夏渊霍然起身,阔步朝架子床走去。 想写就让她写,写累了自然知道睡觉。 他习惯性躺在床榻边缘,头一次感觉这张床又大又空,他翻来覆去许久都睡不着,失眠好像又来找他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沉沉睡去,直到睡着前他也没见香桃回床。 晨光微曦,室内半亮不亮,夏渊醒来,一夜无梦。 转脸看到身边还是空无一人,他勐然起身,拨开纱幔,果然看见窗边一抹清丽的背影,腰杆挺的笔直,一派孤冷恬静。 夏渊下床走到软塌前,瞥一眼写满佛经的宣纸,问:「你是一夜没睡,还是早又起来?」 「妾身不想睡。」香桃目不斜视,手下一直没停。 一夜没睡? 夏渊眉峰轻蹙,怎么感觉自己成了虐待小妾的恶老爷,「别写了。」他下令。 「将军容禀,祖母身患咳疾,妾身自当尽力,九十九篇佛经少一篇都失了虔诚。」 她在白马寺栖息多年,心里明白,佛祖哪管得了你够不够虔诚,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她只是想让自己忙起来,不想停下,因为一停下,就会胡思乱想。 夏渊倒是没想到她如此固执,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她竟奉为圭臬,「既然你诚心为祖母祈福,今日随我去白马寺,当面给佛祖说吧。」 手下的笔一顿,香桃微微恍神,故地重游,她是有一丝期待的。 北雍龙脉浔水上有三座建筑,其一是皇宫,其二是镇国公府,这第三个么,就是白马寺,严格说来三者里白马寺的风水最好,它盘踞在浔水的上游,背靠连绵的青山。 内里殿宇楼台巍巍,重宇别院森森,站在最高处的摘星塔,北雍四境,尽在视野。 寺里香火鼎盛,信徒众多,是北雍子民精神的一处寄託,上至达官贵人,下到黎明百姓,有了难过的坎,都会来这里拜一拜。 香桃对它亦有另一种感情。 见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夏渊神情一松,「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书房批阅军中的文书,出发前让崔副官来接你。」 说完,他大踏步离开了寝室。 香桃心里一阵酸涩,真不知道是重活一世好,还是栖于白马寺的香亭更惬意。 她不让自己多想,低头继续写佛经。 当崔副官来接香桃的时候,她正好写完最后一篇,简单的收拾一番就出了屋子。 崔副官明显神情委顿,想是被夏渊狠狠的敲打过,香桃心知他定然十分委屈,昨夜那门缝开只开了一线,他又能看见什么呢。 遂轻声安慰,「下次记得敲门即可。」 闻言,崔副官整个人一顿,他没想到小娘这般善解人意,不但没怪他,他宽慰他,喉头一噎,慌乱的解释起来,「当时,下官.以为小娘还在老夫人的院子。」 香桃点头笑笑,弯腰进了马车。 崔副官在车厢外温声道:「下官护送小娘先去白马寺,将军随后骑马跟来。」 临行前,军营里几个谋将来府里,有要事和夏渊相商,故而他让崔副官送香桃先走,完事后他打马再追。 「将军,边关来报,北狄国主唿耶已经和西境六国确定了和谈的时间,届时定会确定他们联合会师的时间,军中必须要早做打算。」 「此次边境一旦开战,定然要连绵数月,需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朝中迟迟不言军饷之事,一旦拖到入冬,怕是来不及了。」 参将谋士你一言,我一语,夏渊眉头紧锁,甚少发言,军中的困难他比谁都了解,可是朝堂.又岂是一句「战事迫在眉睫」就有人会听的。 「徐将,你再把北狄大军详细的动向复述一遍。」 「是,将军。」 * 崔副官护送着香桃,一直等到在白马寺的厢房下榻,都没见到夏渊的身影。 这个厢房在一处两进的院子里,偏居于一隅密林,既私密又静谧。 香桃栖于白马寺那么久,从来不知道还有这好地方,心情不由的跟着松快起来,若有一日,能卸去红尘的牵绊,在这样的院落里,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也是一大幸事。 只是她还不能,她还有母亲父兄,一想到安康侯府,她眸光顿时黯淡了下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府一趟,嘆一口气,她走到门外唤崔副官,叫了半天无人回应,她抱着抄好的九十九篇佛经,往院外走去。 边走她边暗自思忖,虽然重生前久困于此,实则除了正殿大雄宝殿,其他的地方她一概不知,只能到外面看能不能找个小沙弥问问路。 第24页 行到院门处,她只顾着低头往前走,没发现对面来了人,待发现时,她一只脚刚跨过门槛,还未落地,眼看着就要撞到来人身上,她脑中一个激灵,忙把脚缩了回来。 谁知用力过勐,站立不住,她在空中打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里的佛经掷出,如漫天雪花,纷纷扬扬洒在对方身上。 她痛的「嘶」了一声,抬眼,见一只玉润修长的男人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她抬头,听对方轻道:「我扶你起来。」 他声音温润,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阳光穿过叶缝,洒他一身斑驳,映着他一身的贵气,灿若万千光华。 香桃迅速的站起身,轻轻拂了拂裙裾,低声道:「不用了。」 那人默然打量了她两眼,问:「你是怀瑾的?」 听这语气,香桃猜他应该是夏渊的朋友,看他雍容的气度,极有可能是哪家王府的贵公子。 「妾身是将军的内眷。」说完香桃弯腰去捡散落一地的佛经。 对方长长的「唔」了一声,见她在捡佛经,忙道:「我来帮你。」说着弯腰就要去捡。 突然一只小臂窜到他的手掌下,托着他站起了身,身后响起警惕的男声: 「陛下万乘之躯,区区小事,何足屈尊。」 元丰帝一把甩去手下的胳膊,佯嗔道:「怀瑾你又忘了,到了这白马寺没有君臣,只有兄弟。」 元丰帝和夏渊自小一起在宫中长大,彼时他们一个是不受宠的皇子,一个是扣在宫里的质子,颇有惺惺相惜之感,两人也结成了无话不谈的兄弟。 时光境迁,现在他们一个是被架空的皇帝,一个是备受忌惮的将军,也就来到这白马寺,才能找回往昔的感觉。 夏渊莞尔,垂眼看香桃,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然默默跪下。 元丰帝忍不住笑了,抬手道:「快起来吧。」 第13章 佛心  她粉嫩的樱桃小口微微嘟起,好像…… 白马寺后山,古木苍苍,烟雾缭绕。 一个小沙弥在前面领路,元丰帝、夏渊和香桃三人跟着走进一幢佛堂。 小沙弥双手合十,深鞠一躬,「施主请进,方丈法师恭候多时了。」 香桃在心里一惊,白马寺的方丈,慧远法师,听闻他早年得道,之后就闭关参佛,已经很久不露于人面了。 没想到今日竟有幸得见。 三人刚踏入佛堂,慧远法师就双手合十,迎了上来,「老衲拜见陛下。」 元丰帝一把扶他起来,「方丈无需多礼。」 慧远法师点头致敬,然后转向夏渊,「见过将军。」 夏渊回了一礼,侧身指着香桃道:「祖母身体抱恙,内眷连夜手抄九十九篇佛经,请方丈大师过目。」 香桃适时呈上佛经。 慧远大师双手接过,翻看了数页,微微点头,「嗯,字迹端正,经文也没有错处,诚心可鑑,只是老衲好奇,这佛经内容生僻,吾且不敢保证,女施主如何做到一夜抄九十九篇。」 经方丈这么一问,夏渊和元丰帝的目光同时看了过来。 香桃轻道:「方丈谦虚了,只是因为妾身会诵背白马寺的八十一卷佛经,是以默写比抄写快得多。」 三十年来她听了无数次大小法师讲佛,所有的佛经早都烂熟于心了。 慧远大师双眼一亮,「施主佛心昭昭,我佛中人且自愧不如。」 香桃施了一礼道:「万望有一日,可以如白马寺的众位法师一样,潜心向佛,了无挂虑。」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俱是微微一惊,元丰帝不免移眼看向夏渊,却见他眸光微闪,冷峻的脸上一抹讶色一闪而过。 慧远目光沉静的看着香桃,洞若神明,「施主今生太多余愿未了,亦有上世的情牵,白马寺怕是与您有缘无分了。」 香桃垂下眼睫,失落尽显,慧远大师前半句她同意,只是这后半句,她不太明白,上一世她只有情恨,哪来的情牵。 「请陛下和将军去厢房等候,我带这位施主去供奉佛经。」 说完慧远大师带着香桃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元丰帝瞥了一眼夏渊,轻笑,「不用费心发落了,你这个小妾已经在自找归处。」 夏渊淡淡扫了一眼她的背影,脑中浮现昨夜她殷红的眼眶,和眸中的深深的怨恨,不觉脸色沉了下来。 见他不说话,元丰帝又问:「这次回来,你为何说要遣散后院?」 夏渊凝目,「她们和我绑在一起都非自愿,六年前肘掣太多,我不能说不,而现在.」他顿声。 「现在怎么了?」元丰帝追问,「捨不得了?」 夏渊一怔,看着元丰帝,瞳孔倏然放大了一圈,而后他问:「你相信世上有情蛊么?」 元丰帝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情蛊?怀瑾,枉你英明一世,竟在此事上煳涂,这世间哪有什么情蛊,若真的因蛊生情,那这个「蛊」也不是具体的物,而是你的心。」 夏渊心中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而后又恢復了平静,嘴角亦牵起一丝讥嘲,「陛下您还是老样子,满脑子风花雪月。」 元丰帝斜觑着夏渊,「你我皆俗人,早晚都要经这一遭,而你——」他看一眼香桃离去的方向,接着道:「是逃不掉的。」 夏渊摇摇头,抬腿往厢房走去,「谈正事吧,陛下。」 第25页 两人进了厢房,神情立刻严肃下来。 朝中太后只手遮天,宫中布满她的眼线,很多事情不便说,在白马寺就方便多了。 「北狄国主动作越来越明显,曹丞相为何绝口不提何时拨军饷?」夏渊开门见山的问。 「明年是太后的平头甲子,曹笠为了讨好太后,准备广修皇陵,国库早就被曹家人蛀的千疮百孔,眼下银子就那么点,只能顾一头。」 「曹笠想拿打仗的钱去修皇陵?」夏渊周身陡然升腾出一股凛然之气。 「不是拿打仗的钱去修皇陵,而是拿整个北雍的钱去修皇陵。」元丰帝缓缓道,「他这是要让整个北雍去为太后陪葬。」 「这种事不会发生。」夏渊肯定的看着元丰帝,他亦坚定的点了点头 * 夏渊从厢房出来的时候,元丰帝已经不在身边,那个领路的小沙弥带他去见香桃。 昨晚一夜没睡,这会香桃终于坚持不住,跪在佛祖面前睡着了,那小沙弥走上前想要叫醒她,却被夏渊制止。 以她的倔强,这会醒了,后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睡着,让她多睡会吧。 「可是,她这样很不舒服。」小沙弥好心提醒。 只见她双膝跪地,脖子歪在胸前,还时不时的向前磕一下头,她睡的香,即便脑袋晃来晃去,也没把她晃醒,可是若长久这个姿势,起来后必然全身酸痛。 夏渊顿了一瞬,而后在她身边蹲下,把她的头轻轻放入自己的臂弯,另一只胳膊穿过她的双腿,抱她起来,向外走去。 香桃远非骨瘦如柴,故而抱在怀里益发的软绵,夏渊身形高大,人又健硕,只觉怀里的女子柔若无物,不觉就把她从后山抱回了下榻的院子。 崔副官想帮忙,又无从插手,一路分花拂柳,开门铺床,把自己忙成了一个陀螺,待二人进了寝屋,又非常迅速的退了出去。 夏渊弯腰想把香桃放到床上,他手刚一松,突然被抱住脖颈,少女像个小奶猫一样吊在他的身上,粉嫩的樱桃小口微微嘟起,好像在撒娇,「不要走。」 夏渊一愣,脖子上柔软的小手仿佛变成铁索,勒的他不能唿吸,僵了一瞬,他拉开她的胳膊,轻轻把她放在床上,然后转身离开。 这世上本就没有情蛊,他亦不会被谁蛊惑。 香桃醒来的时候,她环视一周,知道自己在白马寺的下榻处,只是不知道是怎么从佛堂到的这里。 她下床往外走,拉开门见一个小尼姑候在门外。 见她出来,小尼姑忙走上前,情绪颇为激动,「女施主,您终于醒了。」 终于?她这是睡了很久么,「现在是?」 「晨时。」小尼姑接话道,「您睡了半个白天,又一个夜晚了,夏将军都来看过您两次了。」 香桃讶然,她竟然睡了这么久,不过可能是因为在这里,她比较放松,心里全无戒备,故而把最近几天欠的觉全都补回来了。 她仿佛没有听见「夏将军」这三个字,转而问小尼姑,「宁远大师现在身在何处,我想亲自去拜见她。」 宁远大师就是夏渊的嫡母,宁远夫人,白马寺一共有八位法师,轮值在大殿为香客们讲佛,宁远夫人就是其中之一。 昨日在来的路上,香桃就打定主意,这次到白马寺要抽时间去拜见宁远夫人,她还是香亭里的一缕孤魂时,就最喜听宁远夫人讲佛经,可惜,不知为何,她轮值最少,有时半年也轮不过一次。 「宁远夫人在正殿讲佛经,用完斋饭,我带施主过去。」小尼姑很有灵性,听音就知雅意。 香桃笑着点点头。 用完斋饭,天光大亮,这也是香客纷纷进寺的时候,香桃跟着小尼姑从后山下来,来到殿前的广场。 饶是见惯了大雄殿香客的摩肩接踵,香桃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唬了一跳。 大殿正门八扇门扉全开,香客如水流从殿内倾泻到殿前广场,黑压压的让人透不过气。 香桃回忆,她在白马寺三十年,从未见过这么多香客,那时殿内虽然也挤,但顶多在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上有几层人,哪里像现在这般,整个殿前广场都站满了。 按说白马寺声明越来越盛,怎会后来香客反而少了? 她努力回忆上一世白马寺都发生了什么。但上一世的这个时间,她刚得罪了夏渊,国公府的人对她避之不及,她沉浸在悲伤里,对外界的信息知之甚少。 「宁远大师讲佛最受欢迎,很多人刻意等她轮值那天才上山呢。」小尼姑一脸的自豪。 这是当然,毕竟寺里还是女香客多,宁远大师共情能力强,讲的佛法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大家都喜欢听。 「你怎么在这里?」夏渊不知何时来到香桃的身边,惊了她一跳。 香桃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垂目道:「妾身来听宁远夫人讲授佛经。」 她心里一晒,这挤来挤去的全是人,他能找到这,也不容易。 夏渊没再说话,只是站到香桃一旁,举目看乌压压的人群,眉头轻蹙。 香桃听佛的好心情顿时没了,想走一时又找不到好的藉口,只能转过脸,佯装看远处巍峨的高山。 突然,她看到远处山头上一团团乌云,仿佛滴了浓墨,正滚滚沖白马寺而来。 虽说距离尚远,可眼看着来势汹汹,估摸着一个时辰就到了。 第26页 与此同时,她忽然想到,上一世的这一天白马寺发生了什么,那个事件之惨烈,让当时的她亦有耳闻。 没有时间细想,她一把抓住夏渊的胳膊,失声道:「快救人!」 第14章 暴雨  夏渊看着殷勤的元丰帝,心里莫名…… 没有时间细想,香桃一把抓住夏渊的胳膊,失声道:「快救人!」 夏渊垂眸,目光在香桃抓他胳膊的地方飞快一扫,抬眼道:「怎么了?」 香桃心里后怕,背嵴一阵森冷,她想起前世的这一天,白马寺发生了大雍建国以来最大的踩踏命案。 当时她在国公府,那天京都暴雨磅礴,浔水高涨,溢出河堤,寿安堂和茗汀居都灌了水,府里的家丁冒着大雨沿河垒沙袋。 后来就听说,青玉山上的雨更大,瓢泼般往下倒,见暴雨来了,寺里的香客争先恐后往外跑,因着当日人太多,山路又滑,跌倒的人立刻被后面蜂拥而至的人踩在泥水里。 如果没记错,当天死去的有千人之多。 这件事后来惊动了朝廷,白马寺被勒令修整了一段时间,白马寺的声誉大受损伤,用了几年才恢復过来,而宁远大师自此就很少开坛讲佛了。 这些香桃自然是无法和夏渊说,她满眼焦急,手指着远处的乌云,「你看那,很快要下暴雨了,这里人太多,必须提早疏散。」 夏渊眯起眼,看到天的尽头,果然有一抹黑,他凝眉,「应该飘不过来。」 「可以。」香桃认真的沖他点头,「它虽然距我们远,却能看到它在动,这就说明它移动的速度很快,等到了眼前,就来不及了。」 夏渊环视四围密集的人群,又远眺天边那抹黑云,随即沖香桃点点头,「好,我去找方丈。」 即使没有乌云压境,他也隐隐担心人太密集,常年调动千军万马的人,对集众总是多留一份心。 他掉头欲走,衣袖又被牵住。 「不。」香桃拉住他,「将军要去做更重要事,保护陛下。」 其实当年朝廷整治白马寺,不单是因为死了几千人,毕竟白马寺每年的岁贡快顶上一个小郡了,国库怎会捨得这块肥肉。 让朝廷不得不出手的原因是,元丰帝在这次动乱中伤了双腿,再也没站起来,自此他失去了斗志,安心的做一个傀儡皇帝,任由曹家人把持朝政,太后再无对手,继续只手遮天。 夏渊当然不知道这些,他目露疑惑看着香桃,「陛下在厢房里,该是很安全。」 「万一有人逢乱行刺呢?」香桃定定的看着夏渊的眼睛,重生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他长久的深切对视,时间久到夏渊眸光一动,先收回了眼神。 「好,我去看陛下。」他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牌,递给香桃,「用这个,可以直接见到方丈大师。」 香桃小心的接过,敛目道:「谢将军。」 夏渊看她一眼,问:「你可以么?」 香桃对着他点了点头。 夏渊没再多言,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香桃手持玉牌,畅通无阻的被带到方丈坐禅的地方,佛香裊裊的禅室里,方丈和其他七位法师莲坐在蒲团上,闭目入定。 香桃径直走到方丈面前,屈膝跪下,庄肃道:「慧远大师可通佛祖,不知是否预见到,寺里即将迎来一场大劫难。」 方丈掀开眼皮看她一眼,又立刻阖上,缓缓吐出一句,「女施主请善言。」 方丈大度,在他身边打坐的法师可没那气量,他转过脸,不悦道:「佛门清修之地,岂容一个女子随意进出,还口出妄言,请速速离开。」 香桃不欲和他纠缠,心知口说无凭,没人信他,需得想法取得方丈的信任才行。 微微沉了一口气,她抬声道:「方丈昨日说我身上有佛性,我当时有心隐瞒,未说实话,其实——」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见众法师纷纷睁眼,才道:「佛祖给我开了半只天眼,能预知未来发生的事。」 方丈倏然掀开眼皮,目光直射到香桃身上。 刚刚发言的法师急的都要站起来了,「胡说,方丈大师得道多年,尚不敢说开天眼,你一介女流,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方丈并未反驳她,只沉声问:「何出此言?」 香桃面不改色道:「我能未卜先知,比如方丈您三年后将会云游西佛国。」 方丈眸光一闪,微微动容,她说的不错,他最近才有了这个想法,还没对任何人提起,而他给自己的时间正是三年。 求佛得道不看资歷,全凭慧骨,他见香桃第一眼就发现她慧骨不同寻常,也许真的开了天眼也说不定。 「阿弥陀佛,我寺将遭何种劫难,请施主详细说来。」 闻言,众法师皆是一愣,方丈这是信了她? 香桃大喜,忙一五一十把将会发生的事交代明白。 「无稽之谈,我白马寺建寺数十载,香客一直往来不绝,从未发生过你口中的事,香客都是带着虔诚和向善之心而来,别说不会出事,即便出了事,也不会踩在他人的身上逃命,。」 「你确定?」慧远法师问。 方丈一开口,刚才还振振有词的法师立刻噤了声。 「都随我来。」方丈有大仁之心,关乎人命,多谨慎都不为过。 方丈一起身,众人纷纷站起,跟着他来到大雄殿。 第27页 讲经的时间还未到,宁远法师尚在坐禅,见方丈带着众法师一起走来,心知必定是严重的事,忙起身迎上去。 一个法师在她耳边,小声给她讲述发生了什么,她目色一惧,看向香桃,香桃亦轻轻的对她点了点头。 方丈在堂中站定,看着天边的一线黑色,神色沉郁。 显然他还存有一丝犹豫,毕竟青云山多雨,香客们顶着雨水下山,是稀疏平常的事,并未听说过有任何踩踏。 香桃眼里全是焦急,她知道方丈没那么轻易下决定,因为很多香客来一次不容易,无故驱赶,实属不仁。 正沉默间,夏渊和元丰帝一起走了过来,夏渊自带指挥千军万马的气势,看到他方丈神情一松。 香桃注意到夏渊暗青色的衣袍上有斑斑血迹,知他在后山定是经过了一番厮杀。 「方丈法师,请开始疏散香客。」夏渊直接开口。 「要不要请钦天监来确认一下,他观天象最准。」后面有一个法师出主意道。 夏渊摇摇头,「来不及了,根据云朵大小的变化推测,不出一个时辰,暴雨将至。」 他常年在西北征战,也有三分识天气的本事。 方丈双手合十,「但凭将军做主,只是将军刚才说不到一个时辰暴雨将至,这殿内殿外香客众多,一个时辰怕是来不及全部疏散吧。」 夏渊拧眉,「一个时辰定然是来不及,再者还要找一套不让众人惊慌的说辞,否则一旦人心浮动,不用大雨来,当场就会出现踩踏。」 众人一时满脸忧虑,各自低头思索对策。 这时一个小沙弥双手合十走了进来,轻道:「方丈师伯,香客们都在问何时开坛。」 「方丈法师,贫尼先出去安抚,你们在此商议对策。」宁远法师道。 方丈点点头,正要开口,香桃突然向前走了一步,恭谨道:「不如就说,陛下在白马寺,要同八位法师同去摘星塔为百姓祈福至明日天亮,家里有事的即刻下山,无事者可与陛下同在白马寺祈福,寺里提供简单的斋饭。」 闻言,众人眼前一亮,宁远法师贊道:「这个方法好,即可缓解殿里的拥挤,又不会引起恐慌。」 方丈道:「好,就按夏将军娘子所言,你们去安排吧。」 八大法师齐声道:「是」,而后出去分头行动了。 方丈转过身,双手合十,对香桃一礼,「多谢娘子仗义直言,保我白马寺声誉。」 香桃挠挠头,「方丈客气了,就是那个.」她在脑门上比划,「眼睛的事,我是为了引得您的注意才那么说的,实则我没有,我就是略懂天象罢了。」 方丈顿了一瞬,从善如流道:「老衲懂了,定会为娘子保守秘密的。」 说完,他朝皇帝和夏渊点头,也退了出去。 元丰帝看着他的背影,满面疑惑,问香桃,「你和方丈刚才在这打什么哑谜?」 香桃骄矜的笑笑,什么也不说。 皇帝会心一笑,又道:「怀瑾说是你让他来救我的。」 香桃看一眼夏渊身上的血迹,问出了她的疑惑,「刺客这么早就行动了?」她以为刺客会趁乱才行动呢。 「没有。」夏渊淡淡道,「我把他们找出来的,没时间和他们空耗。」 「哦。」香桃随便应了一声。 元丰帝波光一转,问香桃,「想不想知道你家将军有没有受伤?」 香桃低头看着脚尖,不置可否。 「当然没有。」元丰帝自问自答,「可惜你当时不在,没看到怀瑾的英姿,一抵二十,硬是没让刺客近身,那身手之利索,足以倾倒任何一个女子,包括——」 他手点向香桃,「你。」 香桃没接他的话,对着他一礼,「陛下稍作安息,妾身去前面看看需不需要帮忙。」说完就走开了。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问夏渊,「她救了我的命,我必要好好赏赐她,你说赏什么呢?」 「金银财帛你比我多,她肯定不需要,要不我封她个诰命吧,可惜她不是你的正妻,封不了诰命夫人啊。」 元丰帝两手摊开,为难的看着夏渊。 夏渊看着殷勤的元丰帝,心里莫名不悦,肃然道:「杀人救你的是我,不是她。」 * 一个时辰后,暴雨如期而至,很多人穷其一生,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天地之间仿佛横了一道雨幕,人在其中几乎难以站立,无怪乎上一世死了那么多人。 宣布完消息后,约有一半的人下山,剩余的一半坐在大殿的蒲团上,跟着小沙弥诵经。 元丰帝携方丈一行去了摘星塔,香桃坐在大雄殿门处的一个蒲团上,耳边是嗡嗡的诵经声,对面是无边的雨幕,心里格外安宁。 突然,一个傲然笔立的身影出现在雨幕里,向大殿走来。 看清楚来人是夏渊,香桃立刻低下头,懊恼心里的宁静被搅扰。 他是习武之人,身材又健硕,在磅礴大雨里依然健步如飞,转眼就来到香桃身边。 香桃极不情愿的站起来,和他却也无话可说。 夏渊身上的蓑衣依然湿透,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看香桃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勾了勾唇,心知她还在为那晚的事别扭。 「送你回厢房。」 他撑开蓑衣,对她说。 第28页 第15章 福牌  夏渊怔愣,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 白马寺虽为佛寺,建筑却颇为雅致,静室高斋,屋宇别院之间都有廊庑接连。 香桃垂睫道:「不用麻烦将军。」 说完她顺着殿外的廊庑,朝厢房的方向走去。 夏渊脱下身上的蓑衣,放到殿门处,抬步跟上香桃。 雷声轰隆,震耳欲聋,雨点砸到地面上,溅起好大的水花,天地苍茫一片,只余廊中一线清明。 香桃听到夏渊的步子由远及近的跟来,心里一沉,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稳步朝前走着。 夏渊腿长脚长,平时走路脚下生风,如今被一个女子压住步子,迈不开腿,心里一晒。 不过,回城的香客早已送下山,留下的也都妥善安置在大殿,他心里轻松,也有兴致慢下来,欣赏寺内的建筑。 转过一段曲廊,面前出现一个精巧的配殿,红墙朱门,无一不透着喜庆,透过大敞的殿门,可以看到里面影影倬倬,红色丝绦翻飞。 香桃神情一愣,一时忘记了脚下的步子,夏渊只觉面前的人突然顿步,顺着她的目光就看见《祈福堂》三个金光大字。 「进去看看?」夏渊建议。 香桃瞬间回过神来,忙道:「不要。」说完,仿佛避之不及似的,转身要走。 夏渊向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反正回去也是等着。」 香桃无奈,只好跟着夏渊走进堂内。 夏渊去边关前,虽然也常来白马寺,但他每次都直接去后山见方丈或者宁远夫人,几乎没来过前殿,祈福堂他更是第一次听说。 一走进堂内,只见四面高墙上挂满了缀着红丝绦的木质福牌,累累盈盈,蔚为壮观。 「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还未站稳,香桃就转身欲走。 夏渊原本未想久留,那福牌上写满了心愿,看字迹就知,都是女儿家的小心思。 按理说这里应该是女子喜欢的场所,香桃的抗拒,让他突然对这里产生了兴趣,负手兀自往里走去,「你以前来过这儿?」 香桃闷声道:「嗯。」 夏渊回头看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 「这里的福牌为何是红色的,摆放还如此稀疏?」夏渊指着最上面的一排问。 「越高离佛祖越近,心愿更容易被听到。」香桃熟练的回道。 夏渊眉头蹙起,目露疑惑,「既然如此,为何不都挂到上面?」 「上面的香火钱要多很多。」香桃语音里带着无奈,仿佛在说夏大将军没有基本的常识。 夏渊讪讪,又把目光投向福牌,慢慢向前踱步,今日被困在雨里,他难得有了半日闲暇,福牌上各式心愿倒也愿意读一读。 「不是求姻缘就是求子,还有没有别的了?」只看了几个他就觉得索然无味。 「深宅女子所求不过如此。」香桃敛目道。 夏渊一怔,停下脚步,「也是。」他正欲离开,不经意间扫到一行娟秀小字,写在一块红色的福牌上。 「愿将军出师大捷。」 这字迹颇为眼熟,他伸手抓住那块福牌,又确认了一遍,转眼看向香桃。 香桃的眼睛也定在那块福牌上,眸光沉沉,神情复杂。 夏渊轻轻转动福牌,果然在背后看到一个「桃」字。 他继续往前看,绵延不绝的祈愿落入他的眼: 「愿将军大破敌军。」 「愿将军刀枪不入。」 「愿将军凯旋而归。」 . 整个一面墙,半数的福牌都在为将军祈福,而每张牌子的后面,都有一个小小的「桃」字。 夏渊转身,看祈福墙的另一端,香桃小小的身影,死寂的心谭里仿佛投进了一个小石块,压的他整个人往下一沉。 每次上战场,他都是单身赴死,一无牵挂,却并不知道,在遥远的京城,那个他没见过面的小妾,次次不吝重金,为他祈福。 那夜在茗汀居她发红的眼眶又浮现在他的脑海,她委屈又无助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眸光一沉,夏渊朝香桃走去。 香桃没想到重生前挂的福牌会被夏渊发现,彼时她人在国公府,心却在西北边关,每到大小战事,她都会特意来白马寺,买最贵的福牌,为夏渊祈福。 为了让佛祖不要搞混,她还刻意在背后留了自己的名字。 谁知,却弄巧成拙。 她进门前还存有一丝侥倖的,想夏渊应该认不出她的笔迹,就算看到她写的福牌,天下将军那么多,他总不能都往自己身上扯。 可能是早上他刚看过她写的佛经,所以印象深刻,看一眼就认出她的字。 她又羞又恼,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在背后写上自己的名字,若没那个「桃」字,她还可以抵死不认,现下真是百口莫辩。 不过,几息之后她就恢復了平静,以夏渊冷漠的性子,难道还指望他看到这些福牌对她心存感激? 不会的,不嗤笑她都算好的。 左右那都是以前的自己做的事,香桃冷眼看着夏渊走来,任他讥嘲也好,漠视也好,都与她无关了。 夏渊在距离香桃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口便问:「那些福牌都是你挂的?」 香桃神色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将军每遇战事,阖府都为您祈福,妾身亦不能免俗。」 第29页 她说的也没错,边关一旦开战,夏老夫人就带着全家在府里的佛堂为夏渊祈福,只是别人都是敷衍了事,只有她最当回事,家里完了,还要跑一趟白马寺。 其他的小娘可没少嘲笑她傻,「使个什么劲啊,将军又看不到。」 她当时也没想着做给夏渊看,谁知不想给他看,还是被他看到了。 原来这样,夏渊怔愣,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再想问什么香桃已经转身离开。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了早先下榻的厢房,夏渊见香桃安全进了屋,赶着去了摘星塔,虽说白马寺僧人武力很好,夜里他亲护圣驾才安心。 香桃也是一夜无眠,坐在窗前的软塌上听了一整夜哗啦啦的雨声。 天色刚亮,雨也停了,香桃往大殿走去,她走到殿门,见昨日留下的香客还在殿内打坐,便问门口值守的小沙弥,「香客们为何还不下山?」 小沙弥双手合十朝她一礼,轻道:「陛下整夜为百姓祈福,他们想给陛下磕了头再走。」 正在这时,元丰帝和方丈一行也踏上了汉白石台阶,夏渊护在左右。 殿内的香客们纷涌而出,在殿外跪成一片,高唿「万岁」。 元丰帝双眸润湿,摆手道:「平身。」 香客们久久不愿起身,人群里「明君」,「天佑北雍」,「苍生有幸」的唿声不绝于耳,情况一度有些失控。 夏渊迈出来一步,洪声道:「陛下整夜祈福,殚精竭虑,需要恢復体力,大家不要慌乱,用完斋饭,就自行下山。」 他说话沉稳有力,带着让人臣服的力量,众人频频点头,噤声不再添乱。 几个僧人赶紧引他们到广场上分斋饭。 香客一走,被挤到柱子后面的香桃暴露在众人面前。 元丰帝朝她招了招手,她赶紧走上前,屈身就要见礼,元丰帝忙上前虚扶着她,微笑着道:「朕要谢谢你,救了这么多百姓,还让朕收穫了民心。」 方丈大师亦双手合十,躬身道:「阿弥陀佛,老衲也代白马寺谢谢娘子,若不是娘子提醒,白马寺的声誉将毁于一旦。」 香桃面露难色,两位对她的盛赞太过了,她有点承受不起。 出手救元丰帝的是夏渊,至于白马寺的声誉没那么容易被毁,它积威已久,又甚得民心,上一世没用几年就恢復了之前的盛况,只是自此,每日进寺的香客有所限制。 她忙福身回道:「不敢当。」 元丰帝又问:「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是朕能做到的,一定满足你。」 香桃摆手,「谢陛下恩典,妾身没什么想要的,只求陛下一件事。」 「哦?说来听听。」元丰帝目光炯炯有神,很好奇她要求什么。 「昨日之事,与妾身无关,只因陛下要为百姓祈福,意外救了香客。」香桃施施然道。 人群中不乏倒吸一口冷气者,夏渊亦抬眸看着香桃。 「为什么?」元丰帝不解,还有人推辞功劳的。 「妾身是个深宅女子,只想平静度日。」她没有依仗,冒然出头只会招致嫉妒和飞来横祸。 方丈贊道:「娘子虽是女子,眼界胆识非常人所能比。」说着他拿出了一个玉扳指,「此扳指是老衲独有,此后娘子若有难处,白马寺上下数万僧人定会出手相助。」 这个扳指很有用了,香桃没多加推辞就收下了,「谢方丈。」 此后,方丈就带着众法师先行离开了,宁远夫人独留了下来。 她走到香桃面前,一脸长辈看家里出息小辈的慈爱,「往年回府,老夫人总提起你,说你性子纯良,今日倒是见到你聪慧通透的一面,我见你有佛性,以后可以常来寺里与我说禅。」 香桃喜不自禁,「好的,谢夫人。」 闻言,元丰帝微妙的看了夏渊一眼,夏渊脸上肃然,眸光一动。 宁远夫人多少知道府里的一些情况,夏渊的性子她更了解,遂拉着香桃的手,正色道:「若哪一天心里没路了,就来与我作伴。」 香桃鼻头一热,眼圈甫然就红了,她心里早就没有路了,不过是还念着亲情的牵绊。 夏渊抬睫,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香桃的脸上。 元丰帝赶紧打岔,「你们都赏了,朕可不能落后于人。」 香桃压下心里的翻涌,展笑道:「不用了,陛下答应帮我背锅就算赏赐了。」 此话逗的元丰帝和宁远夫人笑出了声。 夏渊只是淡淡从她脸上收回了视线。 「好,朕的赏赐先欠着,左右我和你还会再见面。」元丰帝扫了一眼夏渊,忙加了一句,「毕竟我和将军还有很多事要商量」 「谢陛下。」 * 虽然香桃一再拜託,但她让白马寺免于一场灾难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 「开了半只天眼?」雍容华贵的太后轻轻摩挲着手上的宝石钿护甲,细细玩味这句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第16章 软甲  夏渊亦望着她,漆黑的凤眸里,隐…… 雨后的青云山,水秀山明,只是这道路,走起来颇费劲,处处坑洼泥泞。 下山的路上,马车颠簸,香桃感觉自己心肝肺都搬了家。 夏渊打马跟在一旁,山风掀起车帘,他瞥见香桃惨白的面色,沉声道:「停车。」 第30页 马车骤然停下,香桃身子顿时轻松下来,她忙拂帘往外看,发生了什么。 刚探出头,就对上夏渊凝肃的脸,她手下一顿,车帘落下,严严实实的挡在两个人中间。 夏渊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语气不容置疑,「下车。」 香桃心里不快,这人说话,什么时候都是雷厉风行的口气,仿佛在沙场点兵,问题是,她又不是他的士兵。 她怏怏道:「雨后道上泥水多,妾身怕湿了绣鞋。」 话音刚落,一只长臂伸进车厢,孔武有力的大手在她背后一托,整个人被卷进一方臂弯,她还没来得及惊唿,就被带出车厢,安在马背上。 男人干净的气息从背后袭来,霸占住她的唿吸,她无处可逃,任一颗心惶惶乱跳。 夏渊并未多言,从她腰上抽出手,重新握回缰绳。 他虽是行伍之人,一双大手却白净修长,单看停着的手,还以为这是哪家的清贵公子。 他一震缰绳,双手指骨微微凸起,每一块都遒劲有力,仿佛瞬间就能飞刀走抢,手刃仇敌。 香桃努力平復了心情,身子却一动不敢动,这是她第一次骑马,况且夏渊这匹马比一般的马高的多,坐在上面向下俯视,她甚至觉得眼晕。 感受到怀里的身子越缩越小,微微颤动,夏渊轻嗤,「不是会养马么,怎么还害怕?」 香桃心里一怔,努力挺了挺后背,「养马和骑马能一样么,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半空。」 夏渊轻轻哼笑一下,大手紧了紧缰绳,马慢了下来。 嘚嘚嘚,嘚嘚嘚. 马蹄声响了一路,香桃心里煎熬一路,等到行至平坦的官道,她心里一松,抬腿就要下马,她太过心急,竟忘了这马有多高,登时双脚腾空,眼看着就要坠落。 夏渊长臂一挥,轻松把她捞起,而后缓缓放她站到地上。站定后,她转过身,轻轻屈膝一福身子,「谢将军。」 礼貌而疏离。 夏渊看着她转身进了车厢,眸中闪过一瞬的怅然若失。 回到国公府已是午后,彩月早早候在大门外,等马车停下,忙上前扶香桃下车。 「小娘,你们可回来了,听白马寺回来的香客说,昨天青云山的雨特别大,浔水上游河坝都沖开了,他们若再走晚一些,就没命回来了,大家都说,一定是陛下在摘星塔祈福,被佛祖听见了,」 闻言,夏渊抬眸,看了一眼香桃,「先去给祖母报个平安。」 彩月笑着接话,「听到将军和小娘平安回府的消息,大家都在寿安堂候着呢。」 * 国公府内,去寿安堂的小道上,走过一主一仆。 「小娘,奴婢为您感到委屈,将军在边关的时候,八个小娘里,他待您是独一份的,他明明就是最看重您呀。」 顿了一下,她又恨恨道:「谁知,将军回府那晚,让香桃小娘抢得先机,然后她就一直霸着将军,害得将军都没正眼看过您一眼。」 兰娥珠眉心一颤,心里灌满了郁结,这次她失算了。 以前,夏渊虽未回来,可阖府上下都知道,夏渊待她和其她小娘不一样,别的小娘说白了,地位也就比府里的一等丫鬟好一些,每月领点月银,宫里的赏赐,边关进献的新奇玩意,都和她们无关。 但她兰娥珠不一样,无论府里来了什么好东西,夏渊吩咐了,都得给她留一件。 夏渊回府前,大家都认为她会第一个侍寝,她也有这份期待,谁知半路杀出个香桃,而夏渊还真被她缠住了。 看来,她打听到的消息有误。 她听人说,夏渊不喜主动的女子,边关女子豪放不羁,主动献身者络绎不绝,都被夏渊无情的赶走了。 是以,这几天她见香桃出尽风头,仍然按兵不动,她以为等夏渊的新鲜劲一过,必然会来找她。 可是,现实并非如她所愿,她隐隐觉得,如果再不行动,夏渊会离她越来越远。 「小娘,不能再等了,今天您就和将军说去。」丫鬟玉秋似乎比主子还急,她见彩月手底下有六个丫鬟使唤,心里不服气呀。 「这个还用你说。」兰小娘心里不痛快,说话也刻薄。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正遇上刚进府的夏渊和香桃,看他们走在一处,兰娥珠面色一沉,楚楚迎着他们走去。 香桃远远的看到兰娥珠走来,瞥一眼就知道她来者不善,到底是沉不住气了。 要说夏渊的这几房小妾里,最厉害的还不是柳霜霜,柳霜霜惯爱张牙舞爪,一招一式都看在眼里,兰娥珠可不是这样的人,她能不动声色的把所有好处揽到自己头上。 上一世,香桃可没少吃她的亏。 不过,现下香桃倒是期盼,她最好发挥演技,把夏渊揽走。 她不喜欢兰娥珠,夏渊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俩要是凑到一起,想想那画面都赏心悦目。 夏渊看着她慢慢弯起的嘴角,冷喝一声,「看路。」 香桃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为了和夏渊保持距离,已经慢慢偏离路面,绣鞋都踩着草地上去了。 她忙收回脚,往夏渊身边靠了靠。 这个动作落在兰娥珠眼里,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她缓缓渡了一口浊气,唇角微弯,眸光潋滟,轻轻移动莲步,像一只蝴蝶,翩翩落到夏渊的面前。 第31页 「将军平安归来,妾身感激涕零。」她甫然跪蹲在夏渊面前。 夏渊没设防,眉峰微微隆起。 香桃非常有眼色的一福身子,「妾身先去见祖母。」 说完也不待夏渊反应,抬脚便走了。 夏渊见她脚底下步子倒的挺快,心里莫名一股躁意。 「你是?」他问还蹲在地上的女子。 兰娥珠身子一晃,显些跌倒,夏渊竟不知道她是谁! 「妾身兰娥珠,进府以来,蒙将军一路照拂,妾不敢忘怀。」 夏渊只当她说的是场面话,也未加多想,淡然道:「你起来吧。」 兰娥珠缓缓起身,面色娇红,一双眸子柔情似水,她生的也是极美,府里人常拿她和香桃一较高下。 可惜,夏渊寡情淡欲,并没有多看她一眼,侧身就走了。 兰娥珠愣在原地,心中惊涛骇浪,夏渊难道真的不知道她是谁? 「将军。」她失声喊道。 夏渊顿住步子,心里已经失去了耐心,他接受了这些妾室,原本就是权宜之计,安稳识相的,府里尚能容下,若一味纠缠,他将毫不留情的打发她们回家。 兰娥珠撩裙走到他的面前,眼中已噙着水光,「妾身亲手缝制的那件金丝软甲,可有帮将军抵御住刀剑的无情?」 夏渊眸光一闪,原来是她。 五年前,夏渊在军中收到国公府带去的一件金丝软甲,说是府里的小妾送的。 夏渊做为军中主帅,其实不缺金丝软甲,但那些又重又硬,在战场上穿着非常不便。 而送来的这件又轻又软,还异常合身,这些年帮他避开了好几次致命的伤害。 是以,他特意带话给府里,对这位妾室多加照拂,赏赐都多其他人一等,至于这个人是谁,他还真的不知道。 他以往只知这件金丝软甲好,却不知原来是她亲手缝制,这可是要费不少心血的。 夏渊轻轻点头,眼中也多了温煦,「你有心了,金丝软甲作用很大。」 「那妾身就安心了。」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中滑落,她眼里噙满波光盈盈,任谁看了都心生怜爱。 看着兰娥珠泪水涟涟的样子,夏渊眼前又浮现了香桃憋得通红的眼眶,他心里一嗤,跟眼前的人比,她还真是倔强。 心里不知为何一软,他温声道:「跟我去见祖母。」 兰娥珠使劲的点头,脉脉含情,沖夏渊娇羞一笑,比春花还绚烂。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夏渊一抬头,见太后身边的卞公公腆着笑脸,候在不远处,他目光一冷,朝前走去。 卞公公走上前,作揖道:「奴才见过将军。」 夏渊淡然道:「卞公公来府上,所谓何事?」 卞公公谄笑道:「奴才此次前来,是太后有事所託。」 * 寿安堂内,气氛高涨,笑声连连。 当夏渊和兰小娘一起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喧闹声立止,时不时有目光扫向香桃,气氛有那么一点点微妙。 香桃淡然坐着,目光也不夹一下刚进屋的那一双人。 正忙做一团的林姨娘见夏渊进来,忙迎上去,顺手拿了一个小臂长的玉如意,塞到兰小娘的手里。 兰小娘故作惊讶的看着手里通体翠玉的玉如意,媚眼如丝望着夏渊,轻道:「谢将军。」 林姨娘忙向夏渊邀功: 「怀瑾你来的正好,太后的赏赐刚送来,你看,我是这样分的,这个石榴缠枝玉雕是祖母的,八个玉如意,兰小娘一个,剩下的七个分别给大夫人和几个姨娘,太后还赏了一些上好的帛锦,就分给.」 夏渊沉声打断她,「除了石榴缠枝玉雕,其他都是太后赏给香桃的,怎么分,你说了不算。」 林姨娘愕然愣在原地,一脸的不敢置信。 香桃心下一跳,蓦然看向夏渊。 夏渊亦望着她,漆黑的凤眸里,隐有不安。 第17章 独有  夏渊心口仿佛被压了一个石块,沉…… 香桃心里一惊,她和太后从没打过交道,平白无故的太后为何要赏她? 但看到夏渊眉眼沉沉,她就猜出了大概,太后赏她必然和白马寺有关。 夏渊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卞公公说了,太后听闻香桃救白马寺香客有功,特赏了她八只玉如意。 他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想到香桃对方丈和元丰帝的重託,他们自然不会和太后说,那么给太后报信的就另有其人,这个人应该是八大法师之一。 他早就怀疑白马寺有太后的眼线,现下范围似乎也确定了。 见夏渊一脸凝肃,没人敢多言,堂内寂了几息。 卞公公先开口道:「是老奴的疏忽,话没说清楚,就迎将军去了。」他让人提前呈上赏赐,只是没想到林姨娘动作那么快,但他是个人精,自然先找自己的错处。 说完,他走到香桃面前,笑着道:「香桃娘子,这些赏赐老奴就交给您了,另外太后还有一道口谕给您。」 香桃站起身,正要下跪,卞公公忙摆手,「小娘不必拘礼,就是一句家常话,太后邀您在中秋之日到寿坤宫一聚。」 香桃怔愣一瞬,而后忙福身谢恩。 卞公公笑笑,礼数周全的退了出去。 夏老夫人替香桃高兴,「这一入秋,大娘子身子越来越弱,提早同我告了假,说中秋不能陪我入宫,我正思虑带谁去呢,这下不用想了,到时候你与我一同去。」 第32页 香桃还在想太后存的什么目的,听祖母这样说,点头应下。 闻言,柳霜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往年只有上元节她能进宫,这次中秋节,大夫人身子眼见着不行,祖母若要另寻人,她是唯一的选择,因为府里剩下的女眷都是偏房庶出,只有她靠着家族的关系,有资格进宫。 现在这好处又被香桃半途截了去,以后她在府里的优势也没了,让她怎么心甘。 她是不是心甘,没有多少人在意,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都飘向那八个玉如意。 玉质细腻,莹翠欲滴,水头真真是极好的,更令人心动的是,它大呀,这般大的玉如意,市面上都少见。 夏渊见大家都等着,对香桃道:「既是太后点名给你的,你来分配吧。」 香桃也不推辞,点头道:「好。」 她装作没看见林姨娘一脸的绿色,指着玉如意对彩月道:「都包起来。」 都包起来?! 堂内瞬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大家习惯了宫里赏的东西一来,都分下去,倒第一次见有人独吞的。 林姨娘愤然看向夏老夫人,老夫人不置可否。 彩月心里可没那么多计较,招唿着手下的小丫鬟,仔细的把玉如意包好。 数来数去怎么只有七个,她目光陡然定到兰娥珠的身上,最后的那只玉如意被她紧紧抱在怀里。 觉察到她的目光,兰娥珠面露尴尬,依依不捨的把玉如意递了过去,讪笑道:「我都给忘了。」 一应打理妥当,彩月低声问香桃,「那十几批帛锦怎么办?」 略一沉吟,香桃起身,对着老夫人福了福身子,「烦请祖母让家里的裁缝给大家都量一量尺寸,这些布匹,应该足够给府里每人制一件新衣。」 堂内的大多数女眷顿时打起了精神,这帛锦色泽鲜亮,纹理密实,是顶好顶好的料子,往常这好东西可轮不到她们。 老夫人点头道:「香桃这个安排我支持,等中秋佳节的时候,你们都穿着鲜亮的新衣,多热闹。」 堂后有声音道:「那我们就沾香桃小娘的光啦。」她说完,四周传来一阵欢笑。 前排坐着的几位姨娘可笑不出来,脸上像抹了糨子似的,撑都撑不开。 夏老夫人累了,命众人散了吧。 待祖母一离开,夏渊眉眼乌沉,对香桃道:「你跟我来。」 香桃跟着夏渊一路回了茗汀居。 一进寝屋,夏渊就把门扉关上,一路走来,他依然盛怒不减,把香桃抵在门框,蹙眉问她:「你为何独占八个玉如意?」 夏渊身形高大,微微曲身香桃也只到他的胸膛,他看着香桃的时候,狭长的凤目半垂,漆黑的眼瞳亮如锆石。 香桃被禁锢在他的两臂之间,抬眼便是他玉珠般上下滚动的喉结,他俊毅的下颚线悬在她的脑门,淡淡的威压,让她心跳漏了几拍。 她强装镇定,神色自若道:「你也说,那是太后给我的。」 夏渊愕然,喉头一动,「给你的,就是给国公府的,也是给大家分享的。」 夏渊是国公爷,夏家唯一的男子,父亲临走前把国公府交给他,他能做的就是倾囊而出,理所应当的认为别人也当如此。 香桃心里冷哼,夏渊有责任,要养着整个国公府,她可没有,上一世她在这国公府受尽了奚落和漠视,可没人想到跟她分享。 若不是看祖母的面子,那些帛锦她都不想拿出来。 夏渊看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声音不自觉就抬高了,「姨娘们都是长辈,你当着她们的面拿走玉如意,简直是目无尊长。」 夏渊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她更生气,这也是她今日堂而皇之拿走玉如意的原因之一。 夏渊不清楚,她在国公府待了两辈子,可太清楚了,每次封赏下来,大头都是被那几个姨娘拿走的,她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和林姨娘关系好。 祖母说自己是黄土埋身的人,不想管那一窝子糟心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的家眷又敢怒不敢言。 所以这国公府,因为没有一个有公信力的大家长,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最是不公平。 那些姨娘欺下瞒上,贪得无厌,算什么长辈,她才不会把玉如意给她们。 香桃知夏渊执拗,不愿与他过多纠缠,垂睫道:「僧多粥少,给谁不给谁都是得罪人的事,我在府里人微言轻,你这不是让我招恨么?」 香桃知道他分析排兵布阵头头是道,可对家宅女人的心思一窍不通,她也懒得和他解释,心生无奈,只好退了一步。 她突然散去一身的警惕,头微垂着,鸦黑的长睫半掩着眸子,像一只毫无防御能力的小奶猫,声音也软了下来。 夏渊心口仿佛被压了一个石块,沉甸甸的,哑然失笑道:「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 香桃点头,「你的错。」 说完,她双手合抱,勐然扳开他遒劲的胳膊,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扬长而去。 大臂还留有少女的手温,一瞬的怔愣过后,夏渊眼底浮起一线恼意,这个女人,是把他绕进去了?1?7 第18章 分床  他勐然起身,进浴室把自己泡在冷…… 香桃和夏渊昨夜几乎都没阖眼,崔副官早早命小厨房备好了晚膳。 夏渊在餐桌旁坐下,先瞥了一眼香桃,见她正小口喝汤,一幅安静恬然的模样。 第33页 他侧过脸,看着她,语气和缓道:「那八个玉如意,还是你先收着。」 日前在寿安堂,当香桃说要带走所有的玉如意时,他看见姨娘们失望的表情,立刻就想到战场上去世的叔伯们。 英雄在战场上洒鲜血,死后却没人眷顾他们的亲眷,这岂不让仍在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心寒。 按北雍祖制,将士在战争中牺牲,朝廷对其家眷有一定的抚慰,照个人军功,封爵、分田、赏银各不相同。 后来前朝被曹家把持,把国库的钱袋子攥的死紧,这笔抚慰就变得了近于无,镇国公府的家眷亦不能倖免。 六年前,夏老将军在战场上被北狄国主唿耶所伤,老将军挺着最后一口气等到夏渊,除了嘱咐他守好边境,驱逐胡虏外,还特特要求他,一定要照顾好叔伯们留下的家眷。 夏渊跟这些姨娘伯母们虽然没感情,但他答应了父亲,就会践行诺言,夏渊不重财物,如果散一些银钱就能安抚她们,他乐意为之。 但今日这件事,是他欠考虑了,且不说香桃不用背负他的责任,这玉如意是太后赏下来的,在不知道她的意图之前,妥善收好才是明智之举。 是以,他熄了怒气,对香桃亦有一丝歉疚。 听他终于想通了,香桃并没有很感动,继续喝手里的花生凝蜜露子,只微微侧首道:「是,将军。」 夏渊听她语音里透露着淡淡的疏离,眸光一垂,转回了脸。 两人默默用了会餐,夏渊又道:「再过十日即是中秋,你和祖母要去面见太后,一切听祖母的,太后面上看着和蔼和亲,实则深不可测,你第一次见她,且不要犯了禁忌。」 香桃缓缓道:「是。」 其实,她不是第一次见太后,上一世她在白马寺的香亭见过太后无数次。 太后大限的最后半年,几乎都是在白马寺度过的,甚至她的遗体都是直接从白马寺抬到皇陵。 她本对神佛不屑一顾,但站在权利巅峰的人,最是贪生,在穷尽财力追求长生不老失败后,转而妄求再世轮迴。 彼时白马寺为她一人所用,数千僧人日日坐满大雄宝殿内外,为她诵经,祈福。 每个日暮,香桃都能看到御辇上的太后,形容枯藁,满脸苍夷,整个人缩在金钗华服里,比她这个鬼都吓人。 索性,也没折腾多久,她就薨在了白马寺。 夏渊继续道:「太后近来四处搜寻能人异士,为她秘炼长生不老的丹药,你那句「开了半只天眼」最是致命。」 香桃心虚,轻声道:「我那不是想引起方丈的注意么?」 夏渊长目睐她,「这种话,也就亏你想得出来。」 香桃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是夸人还是骂人呢? 夏渊道:「如果太后问起寺里的事,你就都推到我身上,说是我教你那么说的。」 闻言,香桃心下一怔,手里的筷箸打了个旋,差点脱手。 「不用。」她转过脸,正好对上夏渊含忧的深眸,他漆黑的双瞳仿佛是深不见底的幽潭,看的她心口微颤。 她瞬间转了回来,垂下鸦黑的羽睫,捧起自己的小碗。 「按我说的做。」他的语气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容置疑,却少了一丝凌厉。 「哦。」香桃缓缓咽下一口蜜露,小声应道。 突然,夏渊的长臂伸过来,夺走了她手中的碗,远远的放到一边,又看了看她面前的碟子,蹙眉道:「你怎么竟喝甜汤,吃甜菓子,吃了这些食物,手脚软绵,打仗没有一点力气。」 说着又把她面前的菓饼甜食全都端走了。 香桃看着自己的心头好一盘盘被拿走,负气道:「我又不打仗。」 夏渊伸手拎起她的袖口,她的柔夷小手软软的垂着,他稍一使劲晃了晃袖子,那纤细的玉手仿若在风中飘零的树叶,摇摇欲坠。 他嘲道:「不打仗就能没力气?」 香桃怒目扯回衣袖,他微粝的手掌偶然触到她的皓腕,软绵的感觉让他眸光一晃。 「妾身吃饱了,将军慢用。」香桃恭恭敬敬的给夏渊一礼,转身离开了膳房。 夏渊怔忪,她怎么这么容易不高兴。 * 夏渊沐浴后,穿着柔软的睡衣走进寝室,来到架子床边,见香桃已经蜷在床里面,睡下了。 她贴着床壁,后背朝外,整身子呈防御姿势,紧紧绷着。 夏渊轻嗤,这样能解乏么。 他从罗汉床上拿过几条方形引枕,在两人中间垒成一条直线。 而后他在香桃耳边拍了一个响,香桃立时被震醒,眼神迷离中见夏渊在俯身看她,她心中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 稍一回神,她便问:「什么事?」 夏渊把中间垒的引枕给她看,「你放松睡,我睡觉从来不越界。」 香桃抬头,见一排半壁高的引枕把床一分为二,只是她这边位置空旷,而夏渊那边又窄又小,只容一人身。 她落睫轻道:「将军那边的位置是不是太小了?」 夏渊嘴角一勾,仰面躺下,「行军打仗在外,我常和将士们睡大通铺,一人一个铺位,比这还小,第二天起床,我从没有叠人身上过。」 叠人身上,想想那画面,香桃忍俊不禁,抿嘴憋笑。 夏渊正好转脸,瞥见她嘴角偷偷弯起,一时忘了眨眼。 第34页 「睡吧。」他翻过身子,面朝着外面。 一瞬之后,室内归于寂静,暗香在帐内隐隐浮动,丝丝入鼻,悠然入梦。 / 大红的鸳鸯被下,叠着一双睡熟的人,男人肩宽胸阔,仰面躺着,少女像一只小奶猫,趴在那一方遒劲的肌肉上,软若无骨。 突然少女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浑身战慄,曲成一团,「水,水,好多的水,救命,将军救我!」 男子一把抱住怀里的人,温声安抚,「你又做噩梦了,不怕,没有水。」 少女抬起泪水涟涟的眼眸,哽咽道:「你是我的大将军?你来救我了?」 男子眸光闪动,动情的吻去她腮边的泪水,「是的,我来救你了。」 少女眼中瞬间闪着熠熠光华,她面色娇红,粉唇微张,声音柔媚勾人,「郎君,你终于来了。」 柔夷小手,软糯糯的在他硬朗的胸前摩挲,男人眼尾殷红,粗喘连连,一翻身,把她叠在下面。 这一方暖帐,仿佛是暗夜里独行的小舟,看尽了惊涛拍浪,鱼水逐欢,沉溺痴缠。 / 夏渊勐然惊醒,汗水洇湿了寝衣,他又做了那个梦。 似梦,又不像梦,仿佛是他遥远记忆中的一段。 他摇摇头,这怎么可能。 他转脸,倏而对上一张白里透红的娇颜,原来是放松下来睡觉的香桃,已经滚到了引枕上。 隔着半截引枕,两人的距离只有一拳宽,她唿气如兰,似有似无扫在他的脸上,痒痒的,他嘴角止不住牵了牵。 夏渊定定看着越界的女子,她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可爱多了。 面容轻松,眉宇舒展,墨色的长睫像一对蝴蝶翅膀,微微阖动,鼻子小巧精緻,粉唇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泛着莹光。 夏渊干咽了一下嗓子,喉结跟着滚了滚。 怔了几息,他勐然起身,进浴室把自己泡在冷水里,看着水中的一抹白,他长睫微垂,掩着里面的眸光沉沉。 翌日,天色尚昏暗,香桃醒来时,夏渊已不见了踪影。 她小声嘀咕,「今日他倒是起的早。」 她为了早上避免和他见面,每日都趁他睡着时醒来,今日他倒是比她还早,奇怪。 彩月听到动静,赶紧走进来,帮着她匀面挽髻。 「小娘,我听门房说,寅时将军要了凉水沐浴,之后就去书房了。」说完,她脸色一红,低声道,「小娘你怎么不洗呀,是不是太累了。」 香桃怔愣,「为什么他洗我就要洗,再说大半夜.」 她顿声,突然明白彩月误会了什么,无奈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哦哦哦。」彩月只当她是羞了,不再多言,转口换了其他话题。 及至到了膳房,香桃傻了眼,她素常吃的菓子,糖饼,甜汤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水牛肉,廋肉粥,白水蛋,芝麻烧饼。 这些她一个都吃不下去呀,她疑惑的看向布菜娘子,布菜娘子抿嘴一笑,「这些都是将军吩咐的,将军下令,小厨房以后不许做甜口。」 什么。 香桃看着满桌子的硬菜,愤然转身出了膳房。 香桃空着肚子刚走到院门口,门房的小厮躬身传话道:「柳小娘差人来邀您到云霆水榭一聚。」 云霆水榭是府里最大的一个水榭,建在浔水中央,有九曲连廊和岸边相连。 上一世,香桃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极度怕水,以至于重生以后,这种阴影还是如影随形。 她倒也不是天生怕水,而是后来被人推进浔水好几次,在水下的窒息感,膝盖磕到石壁的痛感,她依然记忆犹新。 这非节非故的,柳霜霜邀她去水榭做什么? 第19章 争端  怀里的女子又轻又软,好像他稍一…… 天已入秋,浔水两岸的绿植已然见黄,秋风吹来,瑟瑟欲落。 九曲迴廊的尽头,云霆水榭里,柳霜霜和袁湘枯坐了半日,也没见到香桃的影子。 水面风凉,二人衣着单薄,身上都冷透了,缩着脖子,佝着腰坐在石凳上。 袁湘搓搓手,掀眼皮看一下柳霜霜,低声道:「她是不是不来了?」 柳霜霜柳眉一横:「她敢?」 香桃那个没脑子的,以前小娘们在水榭聚会从来不屑叫她,偶尔想起她,也随叫随到,殷勤的跟什么似的。 袁湘嗫喏,「我总觉得这几天,她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们还是少招她。」夏渊那日的盛怒言犹在耳,自那之后,袁湘就老实很多,尽量不去惹香桃。 柳霜霜轻嗤,「有什么不一样,侥倖缠住了将军而已,脑子还不是原来那个脑子。」 正说着,远远的看见一个人自茗汀居的方向而来,柳霜霜嘴角上勾,「就说她不敢爽约。」 及至走的近了,才发现,来的并不是香桃,而是祖母刚拨给香桃的一个婢女云唤。 她手里端着一个琉璃盏,盏内铺着一层冰块,上面搁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紫葡萄。 水榭内手脚冰凉的两位,看见冰块,牙齿立刻止不住打颤。 「见过两位小娘,我们小娘身子无力,不能前来赴约,为表遗憾,特送来一盏西域进贡的葡萄,请二位享用。」 说完,她把琉璃盏放在石桌上,而后轻轻退下。 第35页 袁湘望着裹满白霜的葡萄发愣,柳霜霜则眼珠子沁出了血。 身子无力。 呸,狐媚子,真不要脸。 还有这葡萄,西域进贡,这是寒碜谁呢。 柳霜霜眸光一狠,伸手打翻了琉璃盏,里面的冰块、葡萄滚了一地。 她睨着茗汀居的方向,眼里仿佛有火在烧,看来她还真是小瞧香桃了。 「把地上的葡萄捡起来。」说完,柳霜霜盛气凛然的往外走去。 「你去哪?」袁小娘赶紧追了上去。 * 茗汀居的膳房,香桃真的身子无力的颓在椅背上。 早膳她就一点没吃,这午膳又是一桌子「长力气」的食物,她虽然肚子空瘪,却没有一点食慾。 她惯爱吃甜口,即使是食荤菜,也偏爱「糖醋」口味的,可面前的食物,不是清蒸,就是水煮,又腥又淡,实在无从下口。 见香桃不动筷子,布菜娘子一脸为难,可这是将军交代的,她也无可奈何。 「将军过来用膳么?」香桃问。 「将军一早去了军营,今日怕是回不来了。」布菜娘子道。 香桃眼睛一亮,招手让彩月过来,彩月俯下身子,香桃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彩月倏而瞪大了眼睛,迟疑道:「这样.行么?」 香桃轻嗔,「怎么不行,难道你要看着我饿死。」 彩月默默嘆了一口气,低声道:「好吧」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彩月前脚刚走,婢女云唤走了进来,她对着香桃福了福身子道:「小娘,葡萄已送了过去。」 香桃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她们什么反应?」 「柳小娘打翻了琉璃盏。」云唤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琉璃破裂的声音。 香桃冷笑,柳霜霜也太存不住气了。 昨日在寿安堂,祖母说中秋带她进宫之后,她就感受到了柳霜霜的怨怒。 香桃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她是曹国舅家旁系,前庭后宅的那些争斗,自然是学了不少。 可惜,只学了个皮毛。 大冷的天,谁会在云霆水榭聚会,这明显就是沖香桃来的。 云霆水榭在浔水中间,四围的护栏并不高,在此落水,并不算太意外。 上一世就因为她在这里「意外」掉到水里三次,云霆水榭被封,九曲连廊也撤去了。 彼时她因为模样出挑,又毫不掩饰对夏渊的爱意,被小娘们孤立。 而她自己又渴望被接纳,是以,若有人偶然叫她一聚,她便大喜过望,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从不在乎对方的目的。 但现在的她,不再是那个想努力融入她们小圈子的香桃,况且柳霜霜就差把「挑衅」两个字写在脑门上,她可没兴趣陪她玩落水的游戏。 所以她根本就不会去,还故意送一盘冰葡萄。 「可惜了御贡的葡萄。」她淡然道。 这葡萄是夏渊着人送来的,一共就两盏,祖母一盏,她一盏。 香桃恹恹看着桌上寡淡的午膳,突然很想念那串甜甜的葡萄。 她放下筷箸,起身准备走到软塌上坐着等彩月回来,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未及多想,就见柳霜霜大阔步走进门,一脸的来者不善。 香桃顿住脚步,抬头看她。 柳霜霜轻嗤一声,阴阳怪气道:「香桃妹妹好大的架子,姐姐吹了一上午的冷风,都请不动你。」 香桃淡然道:「姐姐莫怪,妹妹今晨吃不下东西,浑身无力,我若是去了水榭,脚下一软不小心掉到水里,岂不是坏了姐姐的雅兴。」 柳霜霜倏然睁大了一双杏目,心虚道:「我们都在,怎会让你掉进水中。」 香桃勾唇笑了笑,「我就知道姐姐惯爱护着我了,特意让人送了葡萄赔罪。」 说到这个,柳霜霜一肚子的邪火又燃了起来,她柳眉一横,从身后的丫鬟手中端过盛葡萄的琉璃盏,使劲往香桃怀里一推。 「谁稀罕你的葡萄。」 说完还忍不住心中的愤恨,把琉璃盏给她的时候手下用了些劲。 香桃本就手乏脚浮,端着葡萄已觉吃力,被柳霜霜勐然一搡,登时站不住脚,身子软绵绵向后倒去。 「啊!」 彩月不在,膳房里只有布菜娘子一人,她眼看着香桃就要撞向身后的壁橱,却也赶不过去,那上面放的可都是盘盏器物,撞上去可不得了,遂大叫了一声。 香桃也知身后全是碗碟,砸下来非把她全身戳满窟窿不可,她伸手想拉一旁的椅背,无奈手臂抬不高,心里一落,她无奈的闭上眼睛。 突然,只听「嗖」的一声,什么东西贴着她的身子绕了两圈,还没来得及反应,她腰上一紧,整个人凌空飞起,而后轻轻落入一方怀抱。 身子被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抱住,鼻尖萦绕着干净清冽的气息,香桃勐然睁开眼,夏渊完美的下颚线撞进她的目光,他显然是出手过急,这会胸脯轻轻起伏着。 夏渊垂眸,遮住了眼里的萧杀之气,看到香桃,目光又软了几分。 怀里的女子又轻又软,好像他稍一用力就能折断,不敢想,方才若被掉下来的碗碟砸到,会成什么样子。 柳霜霜原本就是想出口气,推她个趔趄,谁知香桃真的身子虚,稍一使劲,就摔了出去。 第36页 夏渊出现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凌厉,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诺诺辩解,「将军明鑑,我.妾身真的没用力。」 香桃登时回过神来,忙敛目道:「谢将军。」说着挣扎着就要从她怀里下来。 夏渊轻轻把她放到地上。 她抬脚想退到一边,却感到身上被什么东西扯着,一抬眼才发现,救她的是夏渊身上的暗纹腰封,他绕腰一周的长度足足在她腰上缠了三圈。 她忙解下,轻轻递到夏渊面前,夏渊垂眸看她一眼,伸手接过了腰带。 夏渊把腰带挽着握在手里,对崔副官道:「把这个小娘带到佛堂,她心思如此不端,就让她在佛祖前诵经半年。」 柳霜霜神情一顿,瞪大了双眼,仿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失声叫了句:「将军!」 夏渊不愿与她多言,抬手让崔副官带她出去,崔副官走到她的面前,肃然道:「小娘还是自己站起来走吧,否则下官就不客气了。」 柳霜霜怒视着他,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她在国公府横行惯了,连老夫人身边的人都敢随意辱骂,所以也没把崔副官放在眼里。 她眼眶中盈满泪水,抬头看着夏渊,哽咽道:「太后让我伺候将军,我不过是失手推了一下这个勾引你的小妖精。」她手突然指向香桃。 香桃一怔,陡然挺直了后背,她没有,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是感受到夏渊异样的眼光淡淡的压过来,让她颇为不舒服。 只听柳霜霜继续哭诉道:「将军就算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也不能这样罚我。」 一听到太后二字,夏渊手掌收紧,硬挺的腰封被抓出了褶皱。 曹家人就惯常打着太后的旗号,为非作歹,夏渊倒是没想到,这种风气竟被带到了国公府。 「既然你的太后那么给你面,你就回曹家找她要公理吧。」夏渊冷睨着她,眸中带着令人生畏的桀骜。 柳霜霜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这是她第一次把太后搬出来没起到用处,她心里一阵后怕,眼神开始变得慌乱,还想说什么,却被崔副官叫进来的两个人,架了出去。 香桃被惊了一跳,虽然上一世夏渊也没有因为柳霜霜是太后的人,就多看她一眼,但也没有这般直接的打发她回家,这会不会惹怒太后?毕竟太后特别维护曹家人。 等到柳霜霜的呵斥声越来越远,夏渊转脸看向香桃,蹙眉问:「你怎么那么笨,被推,也不还手。」 香桃无语,她哪里防得着。 这时,只听布菜娘子嗫喏道:「小娘一天都未用膳了,身上没力气。」 夏渊眼瞳微阔,看一眼桌上没动一口的午膳,声音乌沉沉的,「为什么不吃?」 「不合口味。」香桃小声回到。 「那什么合你的口味?」夏渊拧眉。 突然膳房外传来一阵欢快的声音,「小娘,你让我去老夫人那取的甜菓饼来了,趁将军回来之前.」 彩月跳进膳房门口,喜滋滋的举着手里的食盒,但当她看到夏渊高大的身影,魂都吓没了,电光火石之间,她抱着食盒,一转身躲到了门外。 夏渊负手而立,眉尾上挑,眼光一瞬不瞬的落在香桃身上。 第20章 免单  好标緻的小娘子 「爱吃那个?」夏渊挑眉瞥一眼门外。 他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戏嚯,香桃一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遂正色道:「启禀将军,是妾身命令彩月帮我拿甜食的,一切罪责跟她无关,您要罚就罚我吧。」 夏渊嘴角弯了弯,「你还真是个好主子。」 话音刚落,又见布菜娘子对着夏渊深深的一礼,怯声道:「将军让厨房做的这些菜,体力消耗大的习武之人尚可,实在不是女子的口味,小娘早膳午膳都粒米未进,不若如此,也不会被柳小娘一推就倒,刚才如果不是将军及时赶到,后果真是不敢想像。」 闻言,夏渊眸光一闪。 这时,崔副官正走进来,他对着夏渊低声道:「将军,已经把柳小娘送到回曹府的马车。」 夏渊眼光一凛,「以后,府里再没有柳小娘。」 崔副官赶紧称是,回完话,他目光闪躲,欲言又止。 夏渊斜觑他一眼,「有话就说。」 崔副官嘿嘿两声,低声道:「鸿锦楼的师傅研制了几样新式糕点,白掌柜的一直想邀您品鑑。」 夏渊不耐,「我又不懂。」 「可是小娘懂。」崔副官低眉顺眼道。 * 鸿锦楼是京都最大的酒楼,主推精緻可口的南国风味吃食,其中的糕点、菓饼令京中贵妇趋之若鹜。 「小娘,将军真的带我们去鸿锦楼么?」坐在马车上,彩月止不住的兴奋。 「我听说鸿锦楼里面特别奢华,吃饭的桌子都是金丝楠木做的,比手掌还厚的地毯从一楼铺满二楼,里面大得很,还有数不清的雅间。」 布菜娘子接话,「是啊,光这里面的布置得花多少银子呀,可偏偏这鸿锦楼的老闆还是个神秘的,平日就白掌柜出面接客。」 布菜娘子刚才为香桃仗义执言,本来冒着被夏渊惩处的风险,没想到将军不但没罚她,还让她跟着到鸿锦楼给小娘夹菜,她因祸得福,这会话也多了些。 香桃坐在马车上,面带平静的听彩月和布菜娘子你一言我一语,心里却十分诧异,夏渊怎会带她来鸿锦楼。 第37页 夏渊虽未说,但自盛锦阁回来后,从旁人的指指点点中,她也大概清楚了,夏渊他身无分文。 就算回来后,林姨娘给他拨了用度,也禁不住鸿锦楼几顿折腾,再者,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夏渊一直生活简单,不重口腹之慾,他看起来实在不像鸿锦楼的客人。 想到这里,香桃一把撩开车帘,对打马跟在车旁的夏渊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夏渊勾唇,拿眼睨她,「怎么,怕我付不起银子?」 香桃拧眉,一把拉下车帘,她这是操的什么心! 夏府的马车直接停到了鸿锦楼的后院,白掌柜亲自前来迎接,又引着他们来到最大的雅间。 彩月一路走来就没合上过嘴,雕绘长廊,软绵的地毯,双面绣的屏风,鎏金的碗盏,无一不精緻,无一不奢华。 众人刚一坐定,跑堂如流水般端来各式精美菜餚,尤其是那几盘糕点,样子精美,香味扑鼻,让人忍不住想跃跃欲试。 白掌柜笑盈盈对夏渊道:「公子请慢用,小的先不打扰了。」 夏渊挥手让他下去。 房内一时只剩香桃和夏渊。 这个雅间有专门的下人房,香桃想着这会已过饭点,大家跟着她折腾大半天,估计都饿了,就没让她们跟着伺候。 「掌柜为何叫你公子?」香桃第一次听人这么叫夏渊,不觉新奇。 夏渊长臂捞过一盘翠玉糕放到香桃面前,随口道:「白掌柜是家母的故人,一直这么叫。」 香桃恍然点头,夏渊的生母白姨娘是江南人士,听口音那白掌柜也是南边来的,他们认识也不足为奇,又都姓白,说不定还是本家呢。 怪不得夏渊会来这里,白掌柜肯定会给他很大的优待。 这么一想,香桃就决定不客气了。 夏渊吃清淡口惯了,而这南国风味的菜又偏甜口,是以他埋头喝茶,对一桌子的珍馐兴致缺缺。 但见身边的香桃,虽小口小口的啜食,但筷箸一直没停过。 转瞬之间,好几个盘子都见了底,想想茗汀居被冷落的那一大桌子,夏渊突然心里就有股子意难平。 「好吃么?」他拿起筷箸,尝了一口。 香桃点头,口里停不下来,只能对着满桌子菜伸了个大拇哥。 夏渊莞尔,轻嚼了几口,味道好像是不错,接下来,他不觉也跟着用了许多。 见香桃吃的差不多,夏渊道:「今天你可不能白吃。」 香桃转眼看他,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皱眉道:「在这我可没本事免单。」 夏渊快被气笑了,这是嘲笑他上次在盛锦阁差点付不起银子,回去她还被姨娘们各种讨伐。 他没好气道:「不用你免单,刚才被你吃完的那几盘糕点,是新出的样式,待会你跟白掌柜说一说意见。」 香桃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还不是要靠我免单。 「没问题,我常在祖母那里蹭糕点吃,这方面有经验,只是这鸿锦楼贵的离谱,若我说完,掌柜还要收银子,你自己想办法。」 夏渊轻嗤一声,招手让白掌柜进来。 白掌柜笑嘻嘻的问,「公子和小娘吃的可好?」 当他目光扫到满桌的空盘时,已经不需要答案,嘴快咧到耳根了,「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而后又小心翼翼的问,「对这糕点,小娘可有高见?」 香桃施然道:「高见倒谈不上,贵店的糕点香甜软糯,绵而不腻,口齿留香,在我看来没有缺点,正合我的口味。」 白掌柜喜不自禁,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忽然,又听香桃道: 「但是,京中的人喜咸口,接受不了太甜的食物,所以你这个糕点若想销量更多,需得降甜度。」 白掌柜恍然大悟,「我说为何贵人们常来店里拿糕点,但都拿的不多,起先只以为是她们胃口小,这下找到原因了,原来是太甜,吃不多,那之后的配方就少加点糖。」 香桃摇摇头,「掌柜的糕点方子,一看就是世代传下来的古方,能世代相传,必然是方子里的配料增一分太多,减一分太少,万是改不得的。且糕点如果不甜,就索然无味了。」 白掌柜又懵了,「那怎么办?」 「破解之法也是有的。」香桃缓缓道:「现在京中崇尚喝普茶,此茶入口微涩,回甘有淡淡的苦味,最适合与甜度高的点心一起吃。掌柜只需把鸿锦楼的糕点和普茶绑在一起推销,如此不但能增加糕点的销量,亦能提升鸿锦楼糕点的档次。」 「妙啊,太妙了。」白掌柜连连称道,「小娘真有当年白姑娘的风范。」 闻言,夏渊眸光一闪,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小娘给我们出了一个好法子,可有什么需要鄙人做的,只要能办到,鄙人一定竭尽全力。」 香桃刚才故意把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弯弯绕绕说了一大堆,为的就是这一刻。 她清了清嗓子道:「白掌柜既然和将.夏公子是熟人,应该知道府里家教甚严,如若让家人知道他带我来这里挥霍,回去难免又对我说教,所以.」 她见自己越说,白掌柜眼睛瞪的越大,实在没有勇气提免单这茬,改口道:「所以,能不能折扣低一点。」 白掌柜倒吸了一口冷气,转脸问夏渊,「公子,您没给她说?」 第38页 夏渊以拳抵唇,轻笑出了声,香桃拿眼横他,还好意思笑。 掌柜见夏渊没有要隐瞒的意思,遂对着香桃郑重开口道: 「这鸿锦楼是将军名下的资产。」 * 夏渊和白掌柜下去看帐本了,香桃还沉浸在震惊中。 不光鸿锦楼,上京最繁华的这条街道上,半数铺子都在夏渊名下。 至于原因,还要说到夏渊的生母,白姨娘。 白姨娘是江南大富商的女儿,原本应该在天府南国过锦衣玉食的生活,谁知非要嫁给夏老将军。 白家心疼女儿远嫁,给了她一大笔嫁妆,这笔钱本来是被束之高阁的,但后来,朝廷剋扣边关军饷,在边关危机的情况下,还要裁军。 夏老将军一夜愁白了头,白姨娘商家出生,自小耳渲目染,心里自然有挣钱的法子,于是她回京,拿出了这笔嫁妆,开始在京中做边关和江南的营生,她生意越做越大,挣来的银子,堪堪养住西北的兵马。 夏老将军和白姨娘死后,夏渊接手了这些营生。 但是香桃知道,养一支庞大的军队,可不是一两条街的营生够用的,白姨娘当年应该布下了更挣钱的渠道。 至于是什么,夏渊不说,她也不问。 久久不见夏渊回来,香桃准备出去看看。 这鸿锦楼二楼是雅间,安静私密,一楼却热闹的紧,平素高朋满座,听曲斗文,好不雅趣,既然来了,当然要去看看。 香桃带着彩月穿过连廊,刚走到敞间,就听见一个浮浪的声音道: 「好标緻的小娘子,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 第21章 调戏  他掌心微粝的大手捂住她的眼睛 「好标緻的小娘子,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 听到那浮浪的音调,香桃心生厌恶,眼皮没抬一下,径直朝楼下走去。 「有意思。」曹启添了下唇,目光玩味。 他作为曹丞相的侄子,北雍太后的侄孙,京中的各色富贵花任其採撷,倒是第一次见香桃这样的。 她皮肤皓白如凝脂,峨眉如柳叶弯弯,下面压着一双楚楚动人的杏眼,鼻翼翘挺,香唇丰盈水润,两边嘴角弯出诱人的弧度。 明明顶着一副张扬的媚骨,却偏偏眸光清明,神情恬然。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出现在同一张脸上,吸引力却是致命的,无形中勾起人强大的探索欲。 曹启看着香桃裊裊婷婷的走下楼梯,眼睛死死粘在她身上,他心里邪火乱窜,恨不能立刻拨光她的衣服,看看她清冷的面容下,内心是否和她的身子一样惹火。 香桃感受到对方的不怀好意,却并未放在心上,这鸿锦楼迎来送往,客流如水,光天化日之下,还怕他非礼不成。 一楼大厅果然热闹,正中的舞台上请了戏班子在唱曲,那花旦一看就有两下子,嗓音清亮,曲声婉转,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香桃爱热闹,瞬间就把刚才的不适忘到脑后,她和彩月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兴趣盎然的看向台上。 曹启可不是个轻易放弃的性子,不知何时,他竟默然坐到了香桃隔壁的桌上,和香桃只隔了一方窄窄的过道。 见香桃看的目不转睛,他倾身靠向香桃,「唰」的一下打开摺扇,挡在两人前面,柔声道:「姑娘若是爱听曲,我府上养了三个戏班,不若你随我回府,我叫他们天天轮番唱给你听。」 香桃蹙眉,隔着扇骨把他轻轻推了回去,「公子请自重。」 彩月看不下去,厉声道:「我家小娘已经婚配,公子找错人了。」 曹启一听到「已婚配」,眸光一亮,已婚配的女子好,不用教,懂人事。 再者抢人.妻的事,他也没少干。 狎弄一笑,他又靠了过来,「原来是个小娘子啊,实话说我是曹丞相的亲侄子,丞相没有亲生的儿子,以后这曹国公府,都是我的,你跟着我,咱们日日听曲,夜夜欢歌,岂不比你当个小妾舒服。」 听彩月叫香桃「小娘」,曹启就知道,她不是正妻,如此他更肆无忌惮了。 香桃心里冷哼一声,又是曹丞相,果然他们曹家人都一个德行,仗势欺人,她眼睛都不带夹一下他,拂袖起身,道了声:「晦气。」 曹启哪遭过这样的冷遇,以往的小娘子就算不愿意,也是嘤嘤哭泣,谁敢顶撞他。 他目露凶光,一把抓住香桃的皓腕,另一只手愤然朝台上咿咿呀呀唱曲的人扔了一个茶碗。 骨瓷清脆的爆裂声唬了众人一跳,喧嚣的大厅立刻安静,大家不约而同的望了过来。 「别不识抬举。」曹启目光阴郁,黏在香桃身上,声音也满是骄横。 曹公子当众强抢民女的戏码众人见的多了,没什么稀奇的,只是眼前的女子明艷又恬静,人群中出来低低的惋惜声。 香桃没想到曹启放肆到这种地步,被他抓住手腕的地方,像缠了一条毒蛇,她厌恶的想甩开手。 曹启目眦欲裂,握着她手腕的地方益发用力,像看走投无路的猎物一样,狞笑看着香桃。 彩月见势,「啊」的一声就要扑上来,被曹启一脚踹出好远。 「少给我在这扭扭捏捏,被爷看上是你的福气,日后你的夫君也要到府上给爷磕头呢。」说完他放浪大笑。 「哈哈哈哈.啊!」 第39页 狂妄不羁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声惨绝人寰的喊叫刺破鸿锦楼雕花的藻井。 只见一个沾满鲜血的人手骨碌碌滚到地上,他的主人正痛的撕心裂肺。 众人骇然抬头,但见一个英挺高大的身躯把方才被曹公子轻薄的女子挡在身后,滑出好远,身上滴血未沾。 来鸿锦楼的,都是京中一等一的清贵之人,但和此人一比,顿时黯然失色。 他一身素袍,身上没有多余的配饰,整个人却比周边锦衣玉袍的人还耀眼。 他气度浩然,神情睥睨,垂眸俯视的样子,让人禁不住想臣服,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都落在他的身上,嗷嗷惨叫的曹启难以分到一丝关注。 纵然他此刻眼神冷厉,凛如霜雪,却也掩不住他长相俊美,眉如山黛,长目入鬓,鼻似琼丹,薄唇如画,清晰的下颚线勾勒出摄人心魂的俊毅,清朗的身姿又如远山寒松。 堂中的贵女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血腥的场面,纷纷拿团扇遮住羞红的脸颊,同时又艷羡被他紧紧护在身后的女子。 香桃紧贴着夏渊的身子,视线被他挺阔的后嵴严严实实盖住,她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但以夏渊嫉恶如仇的性子和曹启惨烈的叫声来看,夏渊下了重手。 方才她被曹启擒住,正无计可施之时,忽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以迅电流光之势挡在她的面前,抓住她腕部的手应声而松,她刚想探出头看看怎么回事,一只掌心微粝的大手捂住她的眼睛,夏渊沉稳的声音落在她的耳中: 「别看。」 下一刻,她被他带着向后退出一丈远。 他肩宽体阔,长身玉立,一只胳膊向后将她护在这一方安全的天地,对面轻浮獠牙的曹启仿佛也不那么可怕了。 曹启岂止是不可怕,简直是巨惨。 他抱着半臂在地上打滚,连连惨叫不似人声,他大汗淋漓,青筋爆出,痛苦的几近扭曲,却挣扎着昂起脖子,冲着二楼长啸,「叔父,叔父.」 二楼一间雅室的雕花窗牖被打开,露出一张傲然独世的脸,他瞥一眼满身血污的人,冷眸落在了夏渊的身上,嘴角一牵,缓缓吐出三个字: 「夏将军。」 夏渊下颚微抬,眸光锐利,穿过重重人群,直射到对方脸上,声音却淡: 「曹丞相。」 第22章 军帐  夏渊看着睡的香甜的女子,一种异…… 鸿锦楼二层雅间,夏渊和曹笠一左一右,分坐上首两把太师椅,香桃站在夏渊身旁。 曹笠瞥一眼香桃,轻轻端起盖碗,咂一口茶汤,漫不经心道:「听闻夏将军在边关时,清冷自持,坐怀不乱,没想到今日倒是怒髮冲冠,为红颜了。」 夏渊目光淡淡一落,「曹丞相此言偏颇,曹公子作为朝廷命官,大庭广众之下,行轻薄之举,这要是传出去,有损文武百官的颜面,我也是为了正朝中的风气而已。」 曹笠冷嗤,语气里若有若无的带着一丝狠厉,「你可知我身无子嗣,一直把曹启当亲儿子养,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我同僚数载,为了一个小妾,伤我子侄一只手,夏将军此举,是否太过残暴无情?」 香桃心里一惊,曹丞相这是故意把祸水往她身上泼,好给这件事安个「祸起萧墙」的名头,堂而皇之的掩去曹笠的轻浮行径。 思忖间,她眸光轻轻转到夏渊身上。 夏渊凤目半垂,嘴角牵出一丝不以为然的黠桀,「按照北雍律法,当众调戏良家妇女,可是要浸猪笼的,曹公子失去一只猥亵的手,身子尚能保住,如此却被丞相说成残暴无情,当真是不识好人心了。」 曹笠眼底氲出一层薄怒,「啪」的一声合上碗盖,「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了!」 夏渊淡然一笑,「丞相客气。」 曹笠以拳抵唇,哼笑出声,再抬头时,眼里已恢復了波澜不惊,「听闻中秋佳节,太后大宴群臣,特邀了府上的一位妾室同行。」 他声音一顿,目光越过夏渊落到香桃身上,「不会就是这位小娘吧。」 他的目光阴郁乌沉,被她盯着甚至比被曹启盯着还令人不适,香桃落睫,掩住眸中的厌恶,轻声道:「回丞相,正是妾身。」 夏渊正了正身子,堪堪遮住曹笠的目光,他修长的大手往前一伸,「丞相喝茶。」 曹笠收回目光,嘴角噙着玩味的笑,「难怪夏兄出手相护,原来是太后看上的人,那就是小侄有眼不识泰山了。」 夏渊眸光暗了暗,没接他的话,香桃隐在夏渊身后,也仿佛没有听见。 曹笠自讨了个没趣,霍然起身,眼光冷冷看了香桃一眼,一拂袖,不告而辞了。 待他的脚步声消失的走廊,夏渊起身,转脸看向香桃,「吓着了么?」 香桃以为他是说曹丞相的话,遂摇了摇头。 被太后叫去她倒不怕,太后这种贪生的人,说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就能煳弄住,否则上一世她也不会徒然被一帮道士骗空国库,还拖垮了自己的身子。 但,方才在一楼曹启被抬出去的时候,她看到了他满头满脸的鲜血,莫名心里一悚,上一世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浮现在脑海—— 那时,她也是满头满脸的鲜血。 那种无助和恐惧在浑身蔓延,她的身子止不住轻轻战慄。 夏渊见她虽摇头否认,神色却凝重异常,只当她是故作坚强,安慰道:「那天我和祖母都在。」 第40页 香桃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对着他福了福身子,客客气气道:「方才谢将军出手相救,妾身无以为报,先不打扰将军了。」她找了个藉口,兀自离开。 夏渊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愣,哪里打扰了? 香桃走下楼梯的时候,一楼大厅的血渍已经清理干净,众人却大多没有离开。 见她下来,众人眼前一亮,远远的纷纷作揖,七嘴八舌道: 「见过将军娘子。」 「可不可以请夏将军下来,受我等一拜。」 「听闻夏将军驻守边关六年,胡虏屡次来犯,都未越过边境一毫,这才有了我等的岁月静好。」 「夏将军惩恶扬善,有他在的地方,这风气都正了许多。」 「夏将军一身浩然正气,小人在他面前简直无所遁形。」 这听了一路,香桃也明白了,这些人明着是夸夏渊,暗中却是在骂曹家人。 他们虽都是京中的富贵人家,也深受曹家人的祸害,碍于其权势,一直敢怒不敢言。 夏渊此举,可以说是大快人心,堂中的这些人虽是在锦衣玉食的环境长大,却也饱读了圣贤书,对于纵马驰疆,保家卫国的英雄充满了崇拜,今日一见,更是钦佩不已,遂都在这等夏渊呢。 香桃朝楼上望去,正好见夏渊阔步而来,众人亦都仰头张望。 夏渊高大威武,挺拔如松,信步走来,身上带着淡淡的威压,他神色沉静,一脸的果敢,众人仿佛看到了他沉着冷静指挥千军万马的英姿。 方才的喧譁立止,所有人的目光随着他下楼的步伐一阶一阶下移,待他下到最后一级台阶,又都颔首低垂,无声的向他致意。 刚刚那浮夸的赞美立刻显得无力,他站在那里,整个人发着光,是每一个热血男儿想成为的模样。 夏渊不语,却感受到厅里年轻人热烈的力量,一点不输即将上战杀敌的边关将士,这也是夏家几代人浴血想要守护的。 他心中一热,沖四围轻点颔首。 然后带着香桃转身去了后院。 香桃跟在他的身后,脑中还是方才众人灼灼的目光,这种目光她太熟悉了,上一世她也是这般热烈的看他,飞蛾扑火般倾心于他。 最后遍体鳞伤,死无归处。 他这样的人,或许是因着大爱,或者因着责任,成为众人心中的大英雄,但他对身边的人却冷淡薄情,接近他就会深受其伤。 她甚至羡慕刚才厅里的人,夏渊此人,远远的观看就好,且不可走近了亵玩。 夏渊可不知道身后的香桃心里的曲曲绕绕,他疾步走向后院,哄声道:「牵我的马来。」 鸿锦楼负责餵马的小厮忙牵着马走过来,夏渊翻身上马,一拉缰绳,调走就要走,方才军中来报,边关送来紧急公文,各级将士都在军营等他商议军况。 枣红的骏马刚迈出了前蹄,他仿佛想到什么似的,一稳缰绳,陡然转身,只见香桃站在院中,神思不属。 他忽然就想到她方才的战慄,心里莫名产生一丝不忍,对崔副官道:「把她带上。」 * 香桃不明白夏渊为何带她来军营,虽说军中并未严格规定不许女眷进入,可四处都是男兵,总归是不方便的。 及至看到夏渊的军帐,她的顾虑打消了一半,夏渊住的地方偏居一偶,四面还围着篱笆,可谓私密性极佳。 她心里不禁生出一丝疑虑,上一世她也来过夏渊的军帐,却不是这一间,当时她走投无路,壮着胆子摸索到军营,掏出所有的银子,贿赂了一个线人,那人带着她来到夏渊的军帐前。 她记得那间帐篷比这个还大,四围还分布着很多小帐篷,也没有篱笆。 难道夏渊这一世和上一世住的帐篷不一样? 徐徐吐了一口气,她打住思路,不愿再多想,掀帘走了进去。 这个军帐外面看着虽大,里面布置却也简单,上首一个连榻桌椅,一方书案,是夏渊办公的地方,书案下面两排条凳,用于临时小型军事会议。 最里面靠墙的位置安设着一个矮榻,一人睡足足有余,两人就略显狭促。 香桃百无聊赖,想到书桌上找本书看,一眼望去全是兵书,她随手拿起一本,坐下来细细翻阅。 兵书她也是能看的,上一世为了和夏渊有共同话题,她私下可没少啃枯燥的兵书,可惜,根本没机会用上。 夏渊的兵书大多磨破了角,内页亦有许多附註,显然是被翻阅了多次,结合着夏渊手写的字迹,香桃竟也看的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她点起一盏油灯,继续翻阅。 夏渊回来的时候,夜已深,推门一看,豆大光晕下,香桃头枕在书上,睡的正香。 她的脸瓷白如玉,在一片简陋的昏黄里,好看的不像话。 夏渊这时才想起,他把人家带到兵营,就一直撂在这,不管了。 其实,他一进军营就没闲着,边关传来的军情异常棘手,唿耶的动作越来越大,他和一众将士谋臣商议到现在,还滴水未进。 估计香桃也和他一样,还没用晚膳,还好午时在鸿锦楼吃的够多,否则根本抗不到现在。 「把白掌柜打包的糕点拿过来。」他转头对崔副官道。 吩咐完,他心里一落,突然想到白掌柜装好糕点后说的话: 第41页 「香桃小娘是我见过最爱吃甜食的人,一般太过嗜甜的人,都是心里苦啊。」 夏渊看着俯在案上睡的香甜的女子,一种异样的感觉堵在胸腔,涩涩涨涨的。他眸光一闪,垂下了眼睫。 「将军,拿来了。」崔副官捧着食盒,打断了他的思忖,他接过食盒走进帐篷。 听见脚步声,香桃勐然醒来,迷濛中看见夏渊高大的身影向她走来,她心中一个激灵,整个人也瞬间清醒。 见她醒来,夏渊沖她摇了摇手中的食盒,「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今晚不回去了。」 香桃心里悚然一惊,目光投向漆黑的帐外。 夏渊心里轻嗤,目光凛然: 「本将军不吃人。」 第23章 兵营  夏渊眸光一沉,在她脸上顿了几许…… 夏渊把食盒放在食案上,香桃走过来,俩人盘腿坐在地毯上。 「今日军务繁杂,一忙起来忘了叫人送你回去,此刻城内已经宵禁,今夜你就在帐内对付一晚。」说着,夏渊从食盒中拿出一块翠玉糕,递给香桃。 香桃无声的接过,点了点头,小口小口啜食。 崔副官在帐外招唿了声「将军」,就直接撩帘走了进来,他单手擎着一个乌木托盘,上面摆着两碗羊肉汤,正冒着热气。 瞧一眼那清水白汤,和先前膳房准备的一模一样,香桃微微蹙了蹙眉。 帐内晦暗,夏渊却准确的捕捉到了她的小表情,他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男子和女子的差距真大,这军中最受欢迎的羊肉汤,她却宁肯忍着腹中飢饿,都不尝一口。 夏渊端起汤碗,就着热气吸熘了一大口,腹腔一阵温热,身心都跟着舒适起来。 他见香桃还在啃噬手里的糕点,小嘴一张一合就没停过,每次却只咬下一小点,像执迷进食的小兔子。 「从小就爱吃甜食?」夏渊突然开口问。 香桃愣了一瞬,腮帮子鼓弄几下,咽下口中的食物,才道:「小时候不爱吃甜,进了国公府后反而爱吃了。」 夏渊眸光一沉,在她脸上顿了几许。 香桃低头,拿绢帕轻轻压了压嘴角,为何这样看着她,她脸上有饼渣? 夏渊收回目光,低头喝汤,动作却没有第一口的恣意洒脱,神情里带着一丝疑虑。 两人各吃各的,夏渊一碗羊肉汤很快见了底,他瞥一眼对面未动一口的肉汤,眼尾一沉,开口道:「你只吃甜食还是不行,多少要吃点正经饭。」 香桃面露难色,轻轻鼓了鼓粉腮,艰难开口,「妾身.」 夏渊手一挥,不耐道:「别妾身,妾身的了,这是军营,正常说话。」 香桃怔愣几息,立刻不客气道:「我吃不惯羊肉的膻味。」 原来这样,夏渊垂目睨她,还真是京城里的娇小姐,肌肤白嫩,小脸润的仿佛能掐出水,这要是放到戈壁沙漠,恐怕路都走不动。 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道:「西北有一种黑绵羊,喝雪山融水长大,没有一丝膻味,哪天我让驿使给你带回来一只。」 香桃抬头看向夏渊,眼底闪过一线的怀疑,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是她托驿使往边关稍东西,还第一次反过来,夏渊给她带东西。 夏渊挑眉,「不相信?真的不膻,那些和你一样娇气的新兵,这不吃那不吃,见了黑绵羊肉,一下能喝三大碗。」 香桃倏然睁大了眼圈,脸上慢慢露出愠色。 哦,夏大将军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意识到说错了话,讪然一笑,「你吃了就知道。」 香桃已经不想理他。 用完膳,崔副官进来把食盒、饭碗端走,又小心的沖外面拉好帐篷。 夏渊一指最里面的矮榻,「你今夜就睡那里,床褥都是干净的,有勤务兵每日更换。」 香桃点点头,「那你?」 夏渊抬步走向书案,「你先睡,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翌日,香桃醒来,夏渊已不见了身影,昨夜她阖眼前,他还在油灯下忙碌,也不知这一夜他睡了没有。 她简单的拾掇一番,就掀帘走出了军帐。 这个军寨建在京都城外,浔水下游,这里虽是荒郊,因着有河流滋润,周边草木葱茏,环境还算清新。 夏渊的军帐所在地势高一些,紧贴着一片林子,站在帐外的木台上,香桃举目望去,眼前大大小小的军帐仿佛是雨后冒出的一朵朵蘑菇,错落有致的洒在裸露的地面上。 军寨的中心,有一片空地,搭着一个圆形的台子,上面人影绰绰,香桃远远的甚至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吆喝声。 崔副官不知何时站到香桃的身边,他谦声一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并自觉的解释,「那是军中的校场,将军每日清晨都会带新兵在那里操练。」 香桃看一眼校场对面最大的军帐,一阵胸闷,她问崔副官:「那是谁的军帐?」 崔副官看了一眼道:「那是军机处,很多副官在里面办公。」 香桃点点头,不再多问,崔副官是夏渊的贴身下官,问的多了,他难免不会和夏渊通气,徒增麻烦。 她转过脸,一脸期待的问:「我可以去校场看看么?」 崔副官犹疑,「应该.可以吧。」 香桃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小手一伸,「那崔副官请带路吧。」 第42页 香桃走到校场的时候,夏渊带着新兵正结束了今天的晨练,他们面色绯红,额角,脖颈处滴着汗,更有甚者,半个背都洇湿了,此刻都在木板上,随意坐着休息。 夏渊则面色如常,浑身干爽,仿佛没费一丝力气,此刻他正背对着底下的奄奄一息的兵士,翻检兵器架。 香桃无意引起关注,站在一个台柱后面。 夏渊目力极好,远远的就见她朝这边走,又见她存心隐藏,唇角一勾,也不点破。 突然有一个毛头小兵仿佛恢復了体力,他蹲起身子,大着胆子沖夏渊道:「都说将军体力惊人,能以一挡百,今日敢不敢同我们切磋切磋。」 其他的人默默的对视了一眼,将军何等身份,岂屑于和刚学会舞刀弄枪的新兵动手。 夏渊未置一词,众人正替那个莽撞的新兵尴尬间,只听「嗖嗖」的声音划破天际,一根木棒落入那个挑衅新兵的手中。 夏渊转身,面色从容,「你们用木棒,我空手,来,全部都上。」 说完他往前一站,他身子宽阔,下盘稳定,双脚仿佛钉在了地上。 这一班新兵大概五十余人,都是未及冠的少年,正是血性方刚的年纪,一听夏渊接受挑战,顿时嗷嗷叫着飞奔到兵器架前,一人挑了一个木棒。 几十个人嘴角噙着坏笑,把夏渊围在中间,木棒顶端齐齐对着他,跃跃欲试。夏渊目光锐利,环视四围。 突然一声喝令下,几十根木棍冲着中间挥去。 香桃心里一紧,低头垂下眼睫。 崔副官笑了一声,安慰道:「小娘莫怕,他们根本伤不到将军丝毫。」 香桃一怔,崔副官这是误会了,她哪里是怕夏渊受伤,她就是单纯的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场面。 她再抬眼,只见夏渊已凌空跃起,而后他在空中打了个圈,一条遒劲的大腿,仿佛无坚不摧的利器,扫向四周高举的木棍,顷刻间,小兵们手里的木棍纷纷掉落,握棒子的手被震的失去了知觉。 这群吃了亏的半大少年,哪里肯认输,甩甩手腕,硬着头往夏渊身上沖。 夏渊抿唇轻笑,伸胳膊像擒小鸡似的,瞬间两条长臂下就夹了六个脑袋。 但对方人多,乌泱泱的全部涌上来,有的抱腿,有的扳手,更有那大胆的搂住他的脖子,夏渊朗声大笑,使力转个圈,天女散花般,身上的小兵纷纷掉落。 香桃忍俊不禁,用手里的绢帕掩嘴,轻笑出了声。 可惜,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夏渊简直成了一棵树,每个人都想近身攀爬一番。 夏渊在军中虽身居要职,算起来,也不过刚过及冠,面对着不断涌上来的新兵蛋子,他也仿佛是个心无挂虑的少年,一句狂傲的「下去吧」,他身子在空中一旋,众人纷纷被摔在木板上。 面对龇牙咧嘴朝他身上扑来的小兵,他俄而灵活的一闪,让对方扑个空,俄而凌空一跃,让底下的人扑做一团。 校场上充盈着独属于年轻人的青春肆意,热血沸腾,而那个被众人围追堵截的少年将军,无疑是最耀眼的一个。 香桃从未见过夏渊这一面,没有威严凌厉,没有苦大仇深,有的只是属于这个年龄的放纵。 心中一涩,香桃低下了头,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想恣意放纵,像个孩子。 校场上正打的热闹,忽然一个清俊的身影跳上台子,他身着石青色锦袍,翠玉头冠挽着一头乌髮,玉树临风,器宇不凡。 他走到夏渊面前,灿然一笑,「和刚来的新兵打有什么意思,不若我和将军切磋切磋。」 夏渊甩掉身上的几个累赘,眉峰一挑,欣然应道:「好啊。」 崔副官好心的给香桃介绍道:「这是军中的第一参谋,因为长得太好看,人称玉面军师。」 香桃看着台子上的人,却已激动不已,她眼睛一热,失声喊了出来,「知亦哥哥!」 台上的人纷纷回头,蒋知亦只朝下面瞥了一眼,就仿佛被定了身,僵住了,他眨了好几下眼,才犹疑道:「香桃妹妹?」 香桃拼命的点点头,眸光水盈,露出了春风化雨般灿烂的笑容。 蒋知亦嘭的一声跳下木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香桃面前,瞳孔扩宽两圈,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真的是香桃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谁来的?」 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香桃哭笑不得,她正欲开口。 突然,头上传来一道沉郁的声音:「我带她来的。」 夏渊垂眸睨来,神情莫测。 第24章 竹马  他遒劲的小臂上,赫然出现了一个…… 此刻夏渊已恢復了一贯的清冷威严,方才还和他闹做一团的小兵齐齐噤声,默默退回场内。 香桃仿佛噼头被浇了一盆冷水,笑意凝固在脸上。 蒋知亦转脸看看夏渊,又看看香桃,脸色越来越差,困惑道:「你们?」 崔副官适时接话,「启禀军师,这是府里的小娘。」 香桃垂眸,鸦黑的羽睫微微颤了颤,仿佛不忍看他的眼睛。 「怎么会.」蒋知亦喃喃,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打击,西北军运筹帷幄的第一谋士,脸上全是惊慌错乱。 看他脸上的表情,崔副官恍然大悟,脱口道:「军师之前说,建功立业是为衣锦还乡,配得上心仪的女子,难道.」他一抬眼,撞上夏渊深不可测的双眸,脑袋立时一缩,不再出声。 第43页 蒋知亦失魂落魄,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感知不到,眼里只有面前的女子,一如六年之前。 彼时他是五品翰林侍读的儿子,住在安康侯府的隔壁,他和香桃自小一起长大,两个人隔着墙头,没少给对方递东西。 长大后他倾心香桃,发誓非她不娶,香桃的嫡母知道他的心思后,把手指头戳到了他的脸上,「你非官无爵,也想娶侯府的女儿,就算她是个庶女,也轮不上你来娶。」 他深受打击,想尽快的出人头地,这才跑去西北苦寒之地,拼命的挣军功,谁知还是来不及,他后来才得知,香桃已经让家人送给大人物当小妾了。 他藏在心里,视若珍宝的姑娘,却去给人家当小妾,一想起来他就心痛难抑。 他更没想到,这个大人物就是他至死跟随的将军。 他一时很难接受这个现实,人也怔住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般,气氛有一点微妙,香桃心思一转,笑着看向崔副官,「知亦哥哥是我家的邻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把他当亲哥哥看。」 崔副官终于活了过来,长长的「哦」了一声,讪笑道:「那可真是巧了,军师数次陪将军出生入死,交情也如亲兄弟般。」这不是他编的,是将军自己说的。 可是,他感觉好像又被夏渊横了一眼。 夏渊缓缓走下木台,眉峰向上一拢,「既是故人重逢,自然是分外欢喜。」 香桃眼睛倏然一亮,看着夏渊,声音柔柔的,「我可以和知亦哥哥说几句话么?」 夏渊看着她期冀的眼神,心里一阵躁郁,她还是第一次这般温柔同他说话,没想到却是在这种境况下,他压下心中的不悦,沖崔副官道:「我们走。」 夏渊已经走进军机处的军帐,蒋知亦还沉浸在失落的情绪里,他缓缓掀起眼皮,问香桃:「他对你,好么?」 香桃目光一闪,半晌挤出两个字,「还好。」 蒋知亦看出端倪,又想追问,却被香桃抢先开了口,「知亦哥哥平时都在军机处办公?」 蒋知亦怔愣一瞬,俩人多年不见,她开口第一句竟是问他的公务,简单答道:「是的。」 香桃灿然一笑,「知亦哥哥从小就有才气,在军中得到重用是必然的事。」 蒋知亦胸中一悸,如果当年他没有急功近利,而是十年苦读,走科考的路子,两人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太阳终于钻出地面,晨曦万丈,校场的木台下,俊雅的男子和清丽女子温声交谈,纵然他们站的有礼有距,也让人觉得分外美好。 而有些人却觉得刺眼。 军机处人来人往,帐帘大敞,夏渊坐在案桌上看军文,眼睛有意无意瞥到帐外,心里仿佛堵了一团棉絮,撕不完,扯不开。 香桃看着蒋知亦微笑的样子,时不时浮现在他的眼前,嘴角上扬,眉眼弯弯,明媚的像夏日和风,撩人心弦。 她从来就没对他那样笑过。 「啪」的一声,他把军文扔到了案桌上。 * 香桃重生为人,让她感到温暖的外人不多,蒋知亦算一个,小时候,父亲荒唐,嫡母不慈,蒋知亦和她的兄长像左右两大护法,护着她,陪着她,逗她开心,那段时光她最是无忧无虑,总是笑的没心没肺。 刚才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登时就感受到了那熟悉的安全感,她当着夏渊的面要求单独和他说几句话,也是因为有一件事,她只放心交给他来做。 略一沉吟,她开口道:「知亦哥哥,我有一事相托。」 蒋知亦垂首看她,「香桃妹妹,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的,上刀山下火海,我定要为你办成。」 香桃心里一热,面前站着的,还是那个有求必应的知亦哥哥,朝他微微的福了福身子,她缓缓道:「知亦哥哥可否帮我留意,这军机处何人与国公府来往甚密。」 军营里能与国公府直接联繫的,只能是文职的副官,而军机处的副官常与夏渊在一起,对夏渊最熟悉,是以,她判断买了「青蚁」陷害他的人,有很大的可能就在军机处。 原本她也是可以问崔副官的,但他和夏渊过从甚密,遂作罢。 请蒋知亦帮忙,就简单多了。 闻言,蒋知亦眼里闪过一瞬的困惑,但他没多问,跟在夏渊身边六年,对国公府多少有一些了解,国公府里全是女眷,定然是是非之地,香桃托他打听,必有她的道理。 「香桃妹妹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了。」说完,他沉沉的望着香桃,她心思单纯,生活在国公府,不知会不会受委屈。 「军师一向守礼知节,如此称唿我的家眷,不合适吧?」 夏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后,把他们吓了一个激灵。 二人齐齐转身,蒋知亦连忙握拳致歉,「将军见谅,叫了十几年,一时没改过来,是臣的疏忽。」 夏渊觑了一眼香桃,「你也不合适。」 香桃忙沖蒋知亦福了福身子,轻快道:「蒋军师。」 夏渊轻揉眉心,感觉香桃就是存心气他。 蒋知亦和夏渊一文一武,战前常有争执,故而他知道夏渊不是记仇的人,更何况是他最不放在心上的男女之事。 他朝夏渊一礼,建议道:「小娘难得来一趟军营,不若带她去看看我们的战马。」说着又转脸看向香桃,笑容和煦,「你自小就喜欢马,只是侯夫人不让养,今日正好有机会,让你试试铁甲战马。」 第44页 香桃还有话没和蒋知亦说完,一听这个提议,顿时笑着说:「好。」 夏渊面无表情,目光在香桃身上扫了两眼,凉凉道:「她不敢骑马。」 香桃拧眉,一脸的郁愤,不敢骑,还不敢看了。 蒋知亦心里忽然就有一股子不甘,他没有办法接受别的男人比他更了解香桃,眸光一闪,开口道:「小娘现在怎么变胆小了,以前可是连墙都敢翻,现在我家院墙还有你翻墙留下的痕迹。」 想起少时懵懂无忧的时光,香桃嘴角禁不住一弯,这个小小的弧度落在夏渊眼里简直像一把钝刀子拉人。 他凤目半阖,长睫掩着眼底的躁意,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本将军竟不知道,自己的小娘这般有本事。」 听夏渊戏嚯的语音,香桃立刻收起嘴角,故作若无其事道:「将军严重,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见他们之间暗流涌动,蒋知亦心里一阵酸涩,也有些后悔,嘴上逞了一时之快,不知道会不会给香桃招来麻烦,枉他做的就是猜人心的差事,竟看不透自己的内心。 稳定了情绪,他又道:「小娘还没用早膳吧,我现在让军膳房专门做几样你爱吃的酸辣口,待会送去军帐,你和将军一起享用。」 香桃心里一阵紧张,昨晚刚给夏渊说过她爱吃甜口,这会蒋知亦又提酸辣口,他俩不会为了这个,又呛起来吧。 夏渊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一下香桃,并没有说话,而是一把拉过她的手,轻道:「走,我送你回府。」 他方才在校场上和新兵们比划的时候,利落的把衣袖挽了起来,这会一伸手,露出了半个小臂,而那遒劲的小臂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唇形的印迹。 再仔细看,原来是两排牙印,都结着暗红的血痂,新生的血痂像一朵朵妖艷的梅花,隐隐翻腾着蓬勃的慾念。 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定在上面,蒋知亦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他一时没控制住自己,不甘心的问,「将军这是怎么了?」 香桃也看到了那两排血疤,心下一落,脸像滴了血一样红。 她只记得那日羞愤难当,对着夏渊的胳膊就咬,却不知道她下口这么狠,这都几天了,伤口还这么惨不忍睹。 夏渊挑眉看向香桃,见她小脸白里透红,耳垂也粉粉的,他心里冷哼,还知道羞,眼睛却怎么都从她脸上移不开,嗓子也一阵干痒。 就这么静默了几息,香桃觉得自己快要红透了,她眉头一拧,手腕使力想要挣脱开夏渊。 不想,夏渊却箍她更牢。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胳膊向上一举,把暗红的唇迹对着蒋知亦摇了摇,颇不矜持道: 「她咬的。」 第25章 别扭  他指腹搭在她娇软的肌肤上,仿佛…… 夏渊话音一落,香桃的脸红了个彻彻底底。 她当时咬他,是他轻薄在先,这大庭广众的,他掐头去尾只说她咬人这件事,莫名的就让人浮想到闺房之趣。 尤其还是在她视若兄长的蒋知亦面前。 香桃激愤难挡,用力抽出了手腕,一转身背对着夏渊,不想看他。 夏渊转脸,看她泛红的后颈,心里仿佛打翻了调味铺子,五味杂陈,他自诩寡情,今日不知为何,情绪轻易就被挑动。 对蒋知亦炫耀小臂上的咬痕,他也不知自己想要表达啥。 可是,蒋知亦却准确的接收到了夏渊赤.裸裸的宣誓主权,他眸中一暗,垂下了眼睑。 三人无言静立,各怀心思。 听夏渊要送香桃回去,崔副官终于寻得机会离开,忙道:「属下去备马车。」说完赶紧熘了。 他这一句话也打破了凝固的氛围,夏渊眉峰一凛,对蒋知亦道:「军师也去忙吧,记得把我案桌上的军文全处理了。」 蒋知亦抬睫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愕然,一向公私分明的夏大将军,这是明着给他穿小鞋。 他双手握拳,煞有介事的朝夏渊一礼,「是将军,微臣宵衣旰食,夙兴夜寐,焚膏继晷,也要帮您把军务都处理了。」 夏渊蹙眉,这些个文臣,揶揄人都一套一套的,他恨的牙痒痒,压着嗓子低吼,「还不快去。」 蒋知亦低眉顺眼,嗡嗡的道了一声:「是」,又半转身,看着香桃,声音明显精神多了,「彭姨娘的生辰快到了,听闻她在侯府一直念叨你,这秋日一到,她的咳疾益发严重了,你记得抽时间回去看看她。」 香桃后背的肩胛骨明显抽动了一下,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上一世,她进国公府六年,每年只有岁末能回侯府见母亲一面,她失去记忆前,母亲正独自躺在空无一人的侯府,生死未卜。 在国公府里,她学了一手捣药的好功夫,白姨娘卧病在床,她不嫌麻烦,捣好了药,不远千里,让驿使送去边关,祖母病了,她住在寿安堂整夜为她捣药,甚至府里的姨娘有个头疼脑热,也找她能讨来几方药包,唯独她的亲娘,咳疾缠身,没有吃过一口她捣的药。 做了夏渊的小妾,她一颗心都给了国公府,却忽略了真正关心她的人,这是她前世最大的遗憾。 香桃努力撑大眼眶,不让眼泪掉下来,缓缓渡出一口气,应道:「我知道了,谢蒋军师提醒。」 闻言蒋知亦心里一落,仿佛彻底失去了小心翼翼珍藏多年的一件宝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已成过去,现在她是香桃小娘,而他成了蒋军师。 第45页 他们.要保持客气。 蒋知亦在心里默默喟嘆一声,转身想往军帐走,身子才转了一半,就被夏渊伸胳膊挡住了去路。 夏渊面沉如水,眼尾带着一丝凌厉,「感谢军师操心小娘的家事,不过.」他一字一顿道:「以后就不必了。」 蒋知亦掀起眼帘看了一眼夏渊,眼底闪过一瞬的桀骜。夏渊和他朝夕相处六年,还是第一次在他温雅的面孔上看到这种表情。 可是,他眼里很快就恢復了清明,轻轻拂下夏渊的胳膊,低声道:「那我就把她交给将军了。」 蒋知亦一向受夏渊重用,就是因为他说话中听,俩人总是一拍即合,但今天,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夏渊心里不畅,蒋知亦以什么立场把香桃交给他? 蒋知亦丢下那句话就径直走了,夏渊一回眼,却见香桃也兀自离开了,就留他一个人还在原地。 嗤——,他满腔的邪火不知该往哪里发泄。 * 香桃沿着原路往军帐走,她脚下的步子倒的频繁,虽然一路走的虎虎生威,还是被夏渊三两步撵上。 夏渊走到与她并肩同行,就放缓了脚步,问她,「要不要用完早膳再出发?」 香桃摇摇头,加快步子越开他。 他又阔步追了两下,「我暂时走不开,你在帐内等着着,办完事我再送你回去。」他刚才一时嘴快,这才想起还要和崔副官去例行巡检。 香桃脚步一顿,负气道:「崔副官不是已经备好马车,我一个人也可以回府。」 「不行。」夏渊下意识拒绝,忽然又想到蒋知亦那双桃花眼,改口道:「还是我先送你回府。」 崔副官找来的马车就停在军寨门口,他看着香桃坐进车厢,才放下心里,恭谨道:「小娘在车里多坐一会,我和将军先去把巡检的事交代下去,再陪小娘进城。」 香桃从车厢里回道:「你们忙,不用管我。」 待崔副官一走,香桃撩帘对车夫道:「我们先走。」 车夫为难,「可是,大人还没来。」 香桃道:「进城的路就那一条,左右不会走错,他们骑马很快就能追上来。」 车夫点点头,一挥鞭子,马车辚辚,往城内走去。 香桃头靠在车厢上,享受一个人的清静,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乱糟糟的,本来见到蒋知亦她挺高兴的,都让夏渊给破坏了,她现在只想快走,最好到国公府都不要和他相见。 夏渊和崔副官忙完,走到大门口一看,马车不见了。 崔副官汗毛登时扎起,他问守门的士兵才知道,马车在半个时辰之前已经走了。 两人立刻翻身上马,追了过去,待追到城门口,他们一眼就看见了斜着停在道路旁边的马车。 香桃呢? 夏渊极目望去,才看到香桃在马车不远处站着。 香桃对面站着一个守城的护卫,对着她道: 「你说你,这么标緻的一个小娘子,进城没有文书,那怎么行?」 「我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万一是敌方细作怎么办?」 「嘿嘿嘿,你现在就跟我到后面去,让我好好验验,你身上到底有没有藏着密函。」 那护卫看着香桃窈窕的身子,馋的口水都快留下来了,其实,若是一般女眷,他也不敢这么放肆,但见香桃衣饰华丽,却独自赁了马车进城,想必不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多半是见不得光的外室,是以才恶念丛生,想假借搜身,摸两把那撩人的身子也满足了。 香桃刚才只顾着想先走,倒是把通行文书的事忘了,她看着对面肥头大耳的护卫,心里一阵犯噁心,再加上没吃早膳,经太阳一晒,她顿时感到手脚软绵。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道:「这位官爷,我昨日出门匆忙,忘记.」 香桃这一笑,顿时百媚生出,那护卫根本等不及她继续说下去,伸手就要去拉她。 他手还没碰到香桃的袖子,就听「嗖嗖嗖」几声,一条皮鞭瞬间缠上他的胳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皮鞭收紧,他整个人被凌空吊起,而后狠狠摔在地上,他登时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其他的守卫听到风声,拔剑赶来,一看到马背上的男子,立时顿住脚步,纷纷下拜,「见过将军。」 夏渊却目不斜视的看着香桃。 香桃只觉夏渊的目光像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眼前一黑,向前栽去。 夏渊眼疾手快,在她倒地之前,一把将她捞起,香桃俯在他有力的胳膊上,虚喘了一口气。 夏渊抱着她进了车厢,放她坐好后,一把抓过她的皓腕。 香桃心下一惊,胳膊刚想使力逃脱,却被他伸出的两指轻轻按住,「别动。」他说。 他的手指放在她的脉搏上,一下一下,感受她的心跳。 她的皓腕本就纤柔,又因此时她浑身无力,软若无骨。 夏渊惯常舞刀弄枪,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搭在她娇软的肌肤上,仿佛怕弄疼了她,故而只是轻轻的按住她的血脉,静静听她的脉搏。 香桃一瞬的惊诧过后,见他两指虚压在她的手腕上,知道他只是要把脉,也就放松下来,不再反抗。 反抗也没用,她根本就没有一丝气力。 时间仿佛凝固了般,过的很慢,最后夏渊终于移开了手,板着脸冲车厢外道:「拿点吃的进来。」 第46页 崔副官急忙送进来饼和水,夏渊伸手接过,递到香桃面前,语气不悦,「吃点东西。」 香桃无声的接过,掰了一口饼放嘴里。 马车骨碌碌驶过城门,夏渊看着香桃,愤恨未消,但又见她小脸惨白,胸腔一阵发闷,责怪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真是多余管她! 他勐然拉开车帘,跳下马车,对崔副官道:「你送小娘回府。」 说完,他打马朝军营的方向走去。 * 这之后几天,夏渊一直待在军营,没有回府,香桃在茗汀居,乐得一人清闲。 距离中秋进宫面见太后的日子越来越近,白掌柜带话来,说中秋宴上太后还邀请了柳霜霜和曹启,这俩人和她都有过节,此番参宴,明显的是来者不善。 这一日,她正在寿安堂陪祖母说话,忽听门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花嬷嬷疾步走进来,大喜道:「禀老夫人,宁远夫人回来了。」 夏老夫人神色一愣,「快带我去迎她。」 香桃和祖母在花园里迎着了宁远夫人,旁边还跟着夏渊,祖母喜出望外,忙问:「你怎么回来了?」 宁远夫人抿嘴轻笑,「有人请我回来,陪他的小娘进宫。」 宁远夫人是嫡长公主,太后还是要敬她三分的,有她陪香桃进宫,自是心安。 夏渊还真是一片苦心。 几天没见,夏渊抬睫看向香桃,却见她低垂臻首,对他,仿佛没有看见。 第26章 入梦  月银如水,洒满一室,床帐内昏黄…… 宁远夫人往年只有岁至这天回府,今日突然回来,阖府震惊,大家纷纷前来拜见,挤成一团,堵在寿安堂的院外。 但宁远夫人喜清静,况且她此次回来也不是找家眷叙旧的,遂命花嬷嬷出去,把大伙都打发了。 「你们也走吧。」宁远夫人慈眉善目的看着香桃和夏渊。 「我伺候夫人用完晚膳再走。」香桃知她是为了自己特意下山,心里感激,想多陪她会。 「你的孝心我知道了,但我平素都不吃晚膳,这会子还要和老夫人去佛堂诵经,你们就不用在旁边伺候了。」宁远夫人挥手让他们离开。 香桃不再推辞,福身拜别祖母和宁远夫人后,就从寿安堂出来。 夏渊与她一起,两个人沿着浔水河边的花香小径,朝茗汀居走去。 秋意渐浓,花丛失去鲜亮,软塌塌的花瓣掉落下来,铺满一路。 夏渊信步走在前面,步子放的很缓,他腿长脚大,平时一步跨出好远,这会步幅放不开,前后脚仿佛在打架。 香桃亦步亦趋的跟着,只觉这条道走的磨人。 太阳收起了最后一丝余晖,暮色四合,两人一前一后,在一片灰濛中慢慢穿行。 香桃看出夏渊反常,却不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她也不打算揣度。 走到一条分岔路,她冲着夏渊的后背道:「外面天凉,妾身先行回屋了。」 说完,她抬脚就要往那条路上走。 刚转了半个身子,胳膊被一双细长的大手箍住,夏渊凉薄的声音传来,「你就是这样感谢人的?」 香桃转回了身子,小心翼翼的挣脱胳膊,而后,她双手交握放在身侧,膝盖深曲,臻首轻垂,郑重道:「谢将军请宁远夫人下山,陪妾身进宫。」 福完身子,她转身走了。 夏渊看着她越来越小的身影,脸上闪过一丝苦笑。 * 夜深,夏渊沐浴完,进到寝室的时候,香桃已经在床的内侧躺下。 夏渊熄了灯,躺到床沿。 月银如水,洒满一室,床帐内昏黄静谧。 夏渊一只手枕在脑后,看着帐内细碎的月光,沉声开口,「明日即是中秋,太后在晚间设宴,但女眷需得早些进宫,去慈宁宫陪太后说话。」 他顿了几息,见没人回话又继续道:「有宁远夫人和祖母陪着,太后应该不会为难你,晚宴设在宣政殿,届时你作为家眷,坐在我的身边。」 「哦。」香桃嗡嗡回应道。 夏渊嘴角往上牵了牵,躺下后,听她气息不平,就知道是在装睡。 夏渊又嘱咐了一些进宫的注意事项,香桃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不由的转过了身子。 只听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终是停了,香桃抬眼,见他长眸紧闭,吐气均匀,竟是睡了。 夏渊昨夜几乎没睡,刚躺到床上的时候,头脑还挺清醒,事无巨细的交代香桃明日需要注意什么,可是香桃身上淡淡的幽香充满他的鼻息,他越说眼皮越重,最后终是支撑不住,睡着了。 / 圆魄高挂寒空,冷白的月光泄进室内,浅黄色的纱帐内,少女莹白如玉,蜷在一条孔武有力的臂膀下,睡的正甜。 突然,她翻身爬到身边男子健硕的胸膛上,柔白的小手使劲晃他,眼里全是惊惶,「有人要害我的兄长,快救他,快救他。」 男子一跃而起,把梨花带雨的人儿搂在怀中,哑声问:「怎么了?」 「他们把我兄长关进地牢,还使劲打他,他流了好多血。」她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他线条分明的肌理上。 他温热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玉软的小脸,心疼道:「别担心,我已经救出你的兄长。」 「真的?」她立刻欣喜不已,盈盈水目,波光潋滟。 第47页 他怔愣一瞬,喉结微滚,沖她点了点头。 她柔弱无骨的胳膊环上他的后颈,像一只小奶猫一样吊在他的脖子上,丰润的粉唇微微翘起,像春花欲绽。 忽然,她小手勐一箍紧,整个人攀在他的身上,又稍一用力,把自己送到他的眼前,媚眼如丝,檀口轻启,「我的大将军,是世上最厉害的人。」 下一刻,那娇艷的春花在他的唇边绽放,又香又甜,勾起他体内蓬勃的慾念。 他反客为主,一口擒住娇花,饥渴一发不可收拾,大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仿佛要把软腻的花瓣碾碎揉烂,生吞入腹。 还是不够,他用力一扯,薄绢自香肩滑落,眼前惊现一片刺目的白,两座雪团之间,一颗嫣红的硃砂痣,妖艷似蛊,他倾身盖住了这一片春色烂漫。 「郎君,我好喜欢。」轻喘的娇音,被揉碎在舌尖。 / 翌日,香桃醒来时,帐内只有她一人,床的另一边,夏渊的寝被整齐的叠放在床尾。 彩月领了婢女进来,今天香桃要进宫,老夫人特地拨了两个有经验的梳头娘子替她梳妆,另赐了许多样式金簪玉钗。 宁远夫人也开了私库,挑了几套宫里才有的新奇头面送过来。 室内一时堆的满满当当。 梳头娘子换着花样在香桃脸上描画,折腾了半上午,被香桃客客气气的请走了。 香桃也是爱梳妆打扮的性子,这若是一般的宫宴,她自是愿意往好看了折腾,可当下不是,太后不清不楚的叫她进宫,她还是低调些好。 她最后淡妆出门,头上插了两只金玉朱钗,衣裳也选了大方素雅的款式。 既不会丢了国公府的面子,也不显招摇。 一上马车,香桃就向祖母和宁远夫人致谢,并解释了为什么没有穿戴她们送来的首饰。 宁远夫人在白马寺代发修行,今日进宫她脱去僧衣,恢復了妇人的打扮,宁静之外,又散发着淡淡的贵气。 她嘴角含笑看着香桃,「我不过就是想借着机会送你点东西而已,你这样妆扮很合适。」 祖母眉眼生笑,「咱们的小桃子想低调有点难啊,你不施粉黛照样光彩照人。」 香桃佯嗔,「祖母,你这是爱屋及乌。」 一句话逗得祖母和宁远夫人笑出了声,三人一路相谈甚欢,氛围很好。 进了宫门,高墙阔瓦沉沉压下来,每个人都是一脸的凝肃。 香桃虽是第一次进宫,却也没露怯,步履沉稳的跟在祖母和宁远夫人身后,规规矩矩的给太后行礼磕头。 太后一身暗红色龙凤衮服,头戴九凤衔珠桂冠,斜倚在上首的御座上,声音里尽是懒慢,「什么风把宁远大师刮来了?」 「儿臣想母后了,自然就来了,难道母后不欢迎?」宁远夫人佯嗔看着太后。 太后朗声大笑,手指点着她道:「你呀,一口的伶牙俐齿全给了母后,我可听说你讲佛的时候很是温煦。」 宁远夫人轻笑,「还不是因为我和母后亲近。」 太后点头,「嗯,这话我爱听。」说着她一抬眉,目光落在后面跪着的香桃身上,「这位可是怀瑾的小娘?」 香桃听太后把话头转到自己身上,忙行礼道:「启禀太后,妾身正是。」 「哦,听说怀瑾为了你,把柳霜霜送回了曹家?」太后眯着丹凤眼,语音里带着一丝的严肃。 殿内几十双眼睛齐唰唰看向香桃,柳霜霜是曹丞相的侄女,送去国公府又被送回来,太后能咽下这口气? 香桃记得上一世,众人对柳霜霜颇为忌惮,以为她是太后党埋在国公府的眼线,可是她自从进入国公府后,并没有什么小动作,爱恨情仇都摊到明面上,实在不像是眼线,更像是推出去的靶子,在掩护其他人。 曹家官场沉浮几十年,也不会派这么张扬跋扈的人当眼线。 香桃心里有底,也不惧太后的问题,据实把当日的情景学了一遍,又道:「将军略作惩戒,让她去佛前诵经,不想柳姑娘却出言顶撞。」 白马寺的事一出,太后正对佛法感兴趣,听到此处,微微蹙眉,目光有意无意往下一扫,「心思不纯,去佛前诵经也未尝不可。」 她手一挥,「你们都入座吧。」这件事就算是揭篇了。 可是,接下来,太后的话有意无意往白马寺引,三番几次都被宁远夫人轻松化掉,当着一众命妇贵人的面,太后又不好直接问香桃「天眼」的事,此事只能暂时按下不表。 慈宁宫谈话结束之后,太后移驾宣政殿,众人亦跟着过去。 宣政殿内,金丝绒红毯两边已摆好了一个一个的食案,受邀的臣子和夫人同坐一个食案。 夏渊的位置在左手第一排,紧挨着皇帝,右手第一排则是曹笠,紧挨着太后一侧。 祖母指了指夏渊,示意香桃快过去,香桃点头,从人后绕到夏渊桌前。 夏渊神色淡淡,示意她坐下,她敛衽坐在一边,目光不经意扫到对面,整个人瞬间愣住。 曹笠身边坐着的竟是她兄长发誓非她不娶的姑娘,莫欢然。 她心里战慄,手里的帕子几近搅碎,脑中盘旋着一个念头,上一世兄长入狱,和她是否有关? 夏渊感受到她的异样,垂眼过来,「你怎么了?」 第48页 香桃死死盯着对面的女子,问:「她是谁?」 「曹笠新纳的小妾。」夏渊说。 第27章 共饮  他垂眸浅饮了一口碗里的酒,胸中…… 香桃心口一颤,她做了曹笠的小妾? 她讶然朝对面看去,莫欢然正好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撞,莫欢然立刻转脸。 她显然是认出了香桃。 莫欢然和兄长青梅竹马,心意相通,去岁香桃回侯府的时候,兄长无意中说起,待他考上武状元,就去莫府提亲,这眼看着武状元应试在即,他要娶的人却做了别人的小妾。 香桃心里一阵揪痛,如果哥哥入狱也和她有关,那对他也太残忍了。 夏渊见她神情郁结,死死盯住对面的女子,凝眉问道:「你们认识?」 香桃收回视线,敛目道:「是个故人。」 忽然殿内响起一声长音,「陛下驾到,太后驾到。」 元丰帝和太后自屏风一左一右走出,分坐上首两端。 太后衣饰华丽,火红的金绣霞披拖了三尺长,她坐下的时候,带起一阵翻滚的香风,夏渊微微侧过脸,香桃从他低垂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厌恶。 夏渊不喜薰香,而太后,似乎特别喜欢香,她想起刚才慈宁殿里,烟雾缭绕,香气扑鼻,熏的人有点窒息。 太后又看到香桃,显然是特别高兴,命旁边的内监把桌上的一碟玉露糕赏给了她,香桃遥遥的朝她拜了拜。 开宴前,元丰帝和太后分别致辞,说了一些符合时令的吉祥话,底下群臣家眷齐声附和,气氛相当之热烈。 正式开宴后,宫女如流水穿梭在大殿内,香桃面前的食案上很快堆满了各种盘盏。 桌上必不可少的,还有酒壶,酒杯斟的满满,君臣隔空对饮,酣畅淋漓。 但夏渊兴致缺缺,仿佛有心事,只顾一口一口的喝闷酒。 香桃的心情更沉,对面莫欢然和曹丞相把酒言欢的场面太刺眼,她在为兄长难过。 从小,兄长就用他小小的身躯保护她和母亲,她在侯府所有的安全感都来自兄长,因为被无私的爱过,她进了国公府才会毫无保留的去爱人。 而后来,她离开侯府,兄长成为懵懂的少年,又把全部的爱都移到了莫欢然的身上。 如今看来,她和兄长都错了,没有爱上对的人,一腔情愿的付出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她垂下眼睫,不想再看见对面的人。 酒过三巡,殿里少了很多拘谨,平时在宫里得脸的大臣纷纷朝太后敬酒,溢美之词简直丧心病狂,而坐在一旁的元丰帝就显得落寂的多。 他也一副垂眉耷眼的丧气样,但香桃在白马寺见过他君临天下的威仪,她仿佛能从他半掩的眸子里看到深藏不露的锋芒。 元丰帝捕捉到香桃的目光,隔空对她举了举酒盏。 香桃也端起桌上的酒盏,对着他行了礼,但是她却不敢喝,因为她喝酒很容易醉,醉了后总是说莫名其妙的话,行为举止更是匪夷所思,故而她也只是润了润唇角,就把酒盏轻轻放下。 这时,对面的曹丞相站了出来,走到大殿中间,高高举起手里的酒杯,对太后道:「孝贤太后乃我北雍开国后的巾帼英雄,为了北雍江山,鞠躬尽瘁,扶持两代皇帝,可谓巾帼不让鬚眉,老臣在此,敬太后一杯,祝太后福寿绵延。」 曹笠这段话,对太后极尽熘须拍马就算了,还完全不把元丰帝放在眼里。 香桃余光瞥见夏渊皱了一下眉头,他坐下后就默默喝酒,她已经记不清他喝了多少杯,但却没见一丝醉态,他面色如常,腰板挺直,一只手随意的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搁在食案上,五指微曲。 他的手真是好看,也很奇特,手背如脂般细白,五指又匀又长,手心却略显粗粝,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有沙沙的触感。 他伸手去抓酒壶,骨指微突,皮肤下的脉络清晰可见。 酒壶很轻易的就被举起,夏渊拧眉,轻轻一晃,没有一点声音,酒壶空了。 他把目光投向香桃的酒壶,嗓音低沉,「拿来。」 香桃手上没动,转过脸轻声道:「别喝了。」 夏渊眸光一晃,转眼看她,四目相对的一剎那,周遭的喧嚣立时隐去,只留那句「别喝了」在耳鼓内迴荡。 多少年了,又有人对他说这句话。 那一年是他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光,父亲重伤去世,十五岁的他接过虎符,去应对北雍有史以来最艰难的一场战事,乌里山一战,夏家军大捷,却死了八万北雍将士。 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战后的乌里山触目惊心,进山之前,他们还是鲜活的生命,高喊着号子喝壮行酒,和他调侃,回去后要吃清煮黑绵羊肉。 可是,此去,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乌里山大战后,他颓废,胆怯,退缩,想要大醉不醒,日日喝一种叫「绿蚁」的烧酒,却从来没醉过。 彼时,他的生母白姨娘刚失去了丈夫,她本就疾病缠身,身心又受了重创,整个人奄奄一息,她吊着一口气,就为了劝慰夏渊,而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这简单的一句: 「别喝了。」 他看着眼前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心口突然闷的难受,他长臂一挥,兀自拿过她面前的酒壶,自斟自饮。 第49页 曹笠还在殿中滔滔不绝,不用听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今日一早他回了兵营,边关情况越来越糟,北狄已和周边小国的军队成功会师,他们众志成城,势在必得,也许拖不到开春就会兵临城下。 而晚膳之前,元丰帝召见他,说曹笠等一帮朝中大臣已经明确要开国库,在青云山西侧,为太后重建一座皇陵,这国库一开,西北军就别想拿到军饷。 他端起酒杯,仰头饮下,喉结一滚,清酒缓缓入腹,胃里一阵灼热。 曹笠的提议显然得到很多人的认同,陆续有人起身,站在曹笠身后表示附议。 夏渊心里寒凉,他为西北十万将士不值,有人浴血奋战,有人却尸位素餐,真是讽刺。 太后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众位爱卿,这让哀家怎么当得起,我受先皇遗托,为北雍鞠躬尽瘁乃是本分,切不可为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大肆颇费。」 曹笠道:「怎么会是颇费,太后受天地恩泽,自是福禄寿长,但若哪一天驾鹤西去,这皇陵是您的归处,也是我等的安慰。」 其他大臣齐声附和。 「啪」的一声,夏渊手里空转的酒杯跌到了桌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众人不约而同望过来,曹笠嘴角牵起一丝倨傲,「夏将军可有异议。」 「异议不敢当。」夏渊抬眸,目光如寒刀划向对面,「只是想到战场上,牺牲的将士连一条白布蔽体都没有,当属死无归处了。」 他声音不大,仿佛是随口一说,但众人心中勐然一个激灵,俱都感受到他身上的威凛。 曹笠脸色涨怒,「尔等兵卒,怎能和太后相比?」 此言一出,殿中很多人都低下了头,一个老臣激愤难当,站出来道:「曹相此言差矣,太后自然是凤体玉安,无人能及,但您这样说为北雍抛头颅洒热血的烈士,未免太过刻薄。」 殿内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曹笠乌眉一横,众人立刻噤声。 元丰帝沉着脸道,「爱卿对太后一片忠孝,朕这个当儿子的自惭形秽,但刚才所言实在欠妥,不但侮辱了英烈,还给太后抹了黑名。」 殿内的议论声又起,站在曹笠身后的大臣们也一脸汗颜,曹笠神情慌乱,又见太后乌青着眼,「扑通」一声跪下,失声道:「老臣失言。」 太后乜斜他一眼,开口道:「你的好意哀家知道了,此事兹大,日后再提。」 曹笠和身后的大臣诺诺退下。 夏渊冷哼一声,眉眼乌沉,太后这话里话外,还是要修皇陵,军情的奏疏已经递上去无数封,没有得到一丝回应,今日看来,太后是铁了心的不想顾边境战事。 他双手握拳,骨指泛白,抬眼看了一眼元丰帝,元丰帝一脸决然。 香桃端坐在夏渊旁边,感觉贴着他那侧的身子一阵阴冷,今日的他比以往任何一日都令人生畏。 发生这个小插曲之后,晚宴的气氛顿时低了下来,大臣们神思不属,太后面色恹恹,一场万众期待的君臣同乐,草草收尾,众人早早散去。 宁远夫人一早就回了白马寺,香桃和祖母坐同一辆马车回府,却不见夏渊跟在身边。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心里乱糟糟的,香桃不想回屋,送祖母回了寿安堂,她沿着浔水河,慢慢踱步。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马场,她见门房那边还亮着烛火,忽然很想去看看她亲手餵了六年的马儿们。 原来烛光来自门房后的一间偏房,这个房间不大,内里干净整洁,靠墙有一张宽展的罗汉床,床上放着一张矮木几。 这是她餵马落脚的地方,平时几乎没人来,负责马场的老温也从来不进,今日为何点了烛火? 她四顾无人,就朝马棚走去,远远的看见一个黑影在给马餵草,待走近了,她亲昵的叫了一声,「温叔。」 餵马的动作一顿,一张绝世清冷的脸转了过来,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他皮肤上渡着一层银辉,坚毅的下颚线,勾勒出薄薄的光晕,让他整个人泛着淡淡的易碎感。 「将.军。」香桃心下一顿,迟疑着开口。 夏渊幽沉的眸光在她身上一扫,转头继续餵马,「怎么不回屋睡觉?」 香桃一转身,「现在就回。」 她刚抬起步子,就听夏渊在身后严厉道:「站住。」 她默然收回了脚,站着不动,听见夏渊沉稳的脚步声,一步步向她靠近。 他停在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子把她拢的密不透风,漆黑的影子和她叠在一起,「就那么想躲着我?」 夏渊自诩千杯不醉,西北最烈的烧酒都不曾让他醉一分,可是刚才,她突然出现,婷婷玉立,莹白如雪,像一朵刚出水的芙蓉,沁人心房。 方才殿中灌入腹中的酒开始翻滚,熏的他陶陶然欲醉,人也感性起来。 香桃怔愣,她两辈子都没听夏渊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语音轻柔,语调温婉,带着一丝不甘,和若有若无的.委屈? 她抬起眼睫,一双幽潭般的水眸撞入她的眼,她一瞬恍惚,记忆的深处,她仿佛被这样的一双眼,这般深情的凝视过。 她心里一边暗暗腹诽,真是活见鬼了,一边手足无措的解释,「没有,我就是.随便走走,这会正想回屋睡觉。」 夏渊冷嘲,「这么早上床,你岂不是要装很久才能睡着。」 第50页 香桃唿吸一窒,原来她每晚装睡,他都知道。她其实是觉少的人,为了避免两人同床共枕的尴尬,她确实要在床上一动不动装很久才能睡着。 香桃反讽,「将军若是能睡着,怎会知我装了多久?」 夏渊轻笑出声,明明被怼了,心里莫名产生了一丝爽快,他伸手摸了摸两人跟前那匹枣红色的骏马,随口问道:「它几岁了?」 「它叫阿庆,今年五岁,已经当奶奶了,而且它特别能干,还生了一对龙凤胎。」说起这些马,香桃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夏渊眼里划过一道欣喜,「龙凤胎?如果所有的马都能生下龙凤胎,马的繁育能力将增加一倍,军中就不会缺战马了。」 香桃疑惑,「军中还缺战马?」 夏渊苦笑,「军中最缺的就是战马,战马折损率高,养起来费工费钱,所以你养的这八匹马,有六匹我要收缴入营。」 香桃大惊失色,忍不出就抬高音量,嚷嚷起来,「你一个大将军,还跟我抢马。」 夏渊朗笑出声,「谁让你养这么好。」 他忆起香桃为了养这些马,花了不少银子,而他不分青红皂白,还扣了她的月钱,他心里某块冰封多年的地方,仿佛被撞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 香桃狠狠的嘆了一口气,伸手去捋马的鬃毛,自我安慰道:「能捨身为国,是你的荣幸。」 夏渊心里一落,眸光暗了下来,他又想到了在西北边关坚守的将士们,如果他们知道,朝廷的掌权者为了自己死的舒服,根本不顾他们的生命,他们是否还感到荣幸。 晚宴的时候,香桃多少知道了夏渊忧心何在,又见他情绪勐然低落,悄无声息了转换了话题: 「阿庆的二女儿也生了一对双胞胎,这说明有双生经歷的马,更容易生双胎,你把阿庆带去军营,让她多多的生,这样慢慢的,军马的繁殖能力就强了。」 「多多的生。」夏渊心生好笑,他伸手去捋阿庆的鬃毛,不偏不倚正好按在香桃的手上。 少女的手软若柔夷,又小小的,只占据他掌心一点的位置,仿佛他曲指一握,就能把它完全包覆。 香桃正为阿庆即将多子多孙高兴,突然一张温热的大掌盖在她的手上,掌心厚实,五指修长,指腹薄薄的茧子有微粝的触感,熨的她肌肤发烫。 她勐然抽手,打破了乍现的旖旎,一句话把两人拉回现实,「将军若喜欢,自可把这几匹马都带去西北,只是请善待它们,它们虽不会言语,也是鲜活的生命。」 说完,她福了福身子,就要告退。 夏渊心里一怔,岂止这几匹马,边疆还有十万将士需要被善待,乌里山尸山血海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他一把抓住想要逃跑的女子,沉声问:「有酒么?」 * 夏渊坐在马场偏房的罗汉床上,矮木几上一只大碗,两罈子酒。 他大手摩挲着古朴的酒罈,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这里怎么有绿蚁?」 香桃把酒碗推到夏渊面前,若无其事回道:「我托人在边境买的。」 夏渊眸光一闪,缓缓道:「为我?」 香桃抱膝坐在矮几的另一边,下颚支在膝盖上,轻轻点了点头,她没办法否认,这酒确实是当初她专为夏渊买的,彼时她想着这绿蚁总归是夏渊爱喝的酒,多备点总没错,遂多买了两坛,在这个房间里藏着,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怕夏渊误会,她又补充道:「是因为祖母让给你备贺礼。」 想到刚回府那荒唐的一幕,他问:「所以你其实买的是绿蚁,被换成了青蚁,还下了药,这是有人想陷害你?」 她把脸埋在两膝盖间,嗡嗡的「嗯」了一声。 夏渊心下一惊,抬眼望去,她一个女子,在这偌大的国公府到底都承受了什么? 他当时只觉得事有蹊跷,却也懒得管女子之间的勾心斗角,没想到竟让她独自背负委屈,他垂眸浅饮了一口碗里的酒,胸中仿佛被灼烧到。 「你.也挺不容易的。」 香桃眼眶一热,前世今生记忆深刻的画面,一一在她脑中闪现,最后定格在兄长下狱,母亲卧床不起。 前世的是非恩怨已然熬过,重来一世,难道还要眼看着悲剧重现。 莫欢然笑语嫣然的脸和曹笠阴鸷的脸一直在她眼前徘徊,怎么都抹不去。 她突然伸手,一把端起夏渊刚倒满的一碗酒,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她抹抹嘴角,把碗撂到木几上,水眸一闪一闪,比窗边的月光都亮。 「还要喝。」她娇音里带着勾人的颤儿。 「你醉了。」夏渊不动声色道。 第28章 醉夜  血气方刚的少年,胸中翻滚着一股…… 香桃双手捧起空空的酒碗, 乌黑的长睫扑稜稜的眨巴,拖着长长的娇音道:「还——要——喝——」 夏渊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碗,藏到矮几下面, 斩钉截铁道:「不行。」 其实这「绿蚁」并不是什么好酒,若真论起来, 应该属于最劣质的,故而香桃在京都买不到, 非得托人从边关带回来才行,这种酒在京中别说贵人,连布衣都不屑饮用。 但它有一个好处, 容易上头。 边关生活苦寒, 需要这种一喝就热血沸腾的烈酒, 来麻痹生活的困苦和暗夜的长寂。 第51页 夏渊常喝它, 也是因为只有这种酒, 对他的意识还有一点点刺激作用,睡不着的漫漫长夜,多喝两口, 也能眯会。 但是普通人可顶不住这种酒的后劲, 边关常饮此酒的汉子,尚且过不了三碗,更别说香桃这种, 在京中吃细面精食长大的女子。 就刚才她喝那一碗,够她难受三天的。 故而, 夏渊才出手制止。 香桃怒目瞪他,「你凭什么管我,我的酒,我想喝就喝。」 夏渊冷嗤, 双手抱拳盯着她,也就这会还能逞点凶,过不了多久保准她头都抬不起来。 香桃见夏渊不理她,一副袖手旁观的冷漠样,柳眉一横,踢掉脚上的绣鞋,盘腿坐到罗汉床上,伸胳膊去抱酒罈。 无奈她手脚软绵,用了半天劲,酒罈纹丝未动。 酒气上头,她小脸越来越红,耳垂开始泛粉,体内一股燥热乱窜。 正好酒罈冰冰凉凉的,她索性双手箍住面盆大的罈子,把脸也靠在鼓鼓的坛肚上,她舒舒服服的半阖着水眸,鸦黑的羽睫如振翅待飞的乌雀,轻轻颤动。 「好舒服。」她娇音懒懒,带着一丝放纵,完全没了平日小古板的模样。 夏渊蹙眉,伸手摸了摸坛壁,又凉又寒,他手掌拍在她一头青丝上,「快放开手。」 「嗯——,不要。」她双手箍的更紧,还掀起羽睫,挑衅似的剜了他一眼,「谁要你管。」 夏渊揉了揉眉心,手腕一转,宽大的手掌挡在了酒罈和她的小脸之间,她这半边脸果然已经变冰,凉气缓缓渡进他的手心。 她的脸精緻小巧,只占了他半掌的空间,脸颊却很饱满,肉乎乎,软绵绵,贴在他手心薄薄的茧子上,一点一点变得温热。 身体的灼热没有了出口,香桃顿然掀起眼帘,看到夏渊的大手横在她的眼前,她双手勐的抱住他的腕部,把他的手狠狠压在木几上。 夏渊没防备,整个人被她带着向前俯去,两个人隔着一个矮几,额头只有一线的距离。 腹中烈酒的威力全开,她皙白的皮肤下,嫣红欲滴,小脸像熟透的桃子,耳垂仿佛两颗鸡血石,脖颈上大片的红色一路向下,蔓延到衣领遮住的地方。 夏渊怔愣,目光定在她殷红的唇瓣上,怎么都移不开眼,他嗓子干痒,喉结不觉轻轻滚动。 香桃垂眸,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扫上他的脸,她一只手抓住他的腕部,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把他的五指展开。 她食指沿着他的掌纹慢慢描绘,一遍又一遍。 仿佛过电般,他掌心变得灼热,心里一阵轻悸,他曲起五指,想要抽出手来。 「别动!」她娇嗔道,软糯的小手像猫爪子似的拍了一下他的手心,「我给将军看看手相吧。」 夏渊眸光沉沉,嘴角轻牵,「你还有这本事?」 香桃甩他一个飞刀眼,但落在夏渊眼里,莫名的带着一丝媚态,他转脸轻咳一声。 她一手捋直他的五指,一手比划他手掌的纹路,热乎乎的指腹缓缓划过他的手心,她懒洋洋的哼了一声,「原来你是个长命的负心人呢。」 夏渊眼眶扩大一圈,语音里带着淡淡的不爽,「此话怎讲?」 香桃摇着小脑袋,眼神迷离,一本正经道:「你看啊,最左边这条是你的生命线,自虎口都延伸到腕部了,这说明你的寿命非常非常的长。」 夏渊只当她是信口开河,顺着她的话,随口一问,「能有多长?」 「长到啊,熬死了所有爱你的人。」 夏渊心里仿佛被勐然撞了一下,眼睫轻落,这话不假,祖母百年之后,这世上就没有爱他的人了,不过这也是他愿意看到的,心无挂碍,才能直面生死,而他,註定要血染沙场。 香桃还在兀自念叨,「你是我见过情线最短的人,还没有一指长,所以你这个人,薄情寡义,冷漠淡然,不辨真心,不识好歹,是个负心的大坏蛋,不值得託付真心。」 她不打顿的脱口而出这一大堆话,夏渊不禁疑惑,她这是看手相呢,还是趁机骂人? 他勐然抽出手,不服气道:「一派胡言。」 香桃轻嗤一声,还不想承认,你就是这样的人。 酒气烘烘的熏着她的神识,她心里灼热,胆子也肥,掀起眼皮,觑着对面的人道:「夏渊,我要喝茶。」 被她连名带姓的喊,夏渊怔忪,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夏渊,夏怀瑾,我渴了,要喝茶。」她嘟起艷色.欲滴的丰唇,不满的重复道。 夏渊心生好笑,喝了酒果然露出了本相,平时一副乖顺的模样,这下打回原形了,他还从来没被人大名小字的一起吆喝过。 他一脸不爽的跳下罗汉床,拎起方才老温送过来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吹去热气,塞到她的手里。 少女巧笑嫣然,轻阖了一下长睫,娇嗔道:「这样才乖嘛。」 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夏大将军,第一次被人夸「乖」,他递茶杯的手在空中顿了半晌,心里生出一阵邪火,真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肆意大胆的姑娘。 可是她面若春花,柔骨如酥,嗔痴可爱,多看一眼都会意乱情迷。 他胸中一直充斥着一种涨涨涩涩的感觉,顶的他心口疼。 他从矮几下拿出酒碗,抱起酒罈斟了个满,端起来,一仰头咕咚咕咚喝下。 第52页 碗边溢出的酒液汇聚到他的下颚,随着他吞咽的动作滑过喉结,一路滚落,香桃看的眼馋,顿时觉得手里的清茶寡淡,她把杯子往桌上一掷,去抢他手中的酒碗。 「我的酒,你给我喝。」 夏渊胳膊上伸,把手里的酒碗举的高高,垂眸睨她,「你给我买的。」 香桃丧气,放下手,颓然坐着,喃喃自语,「我若早些看清,才不会费那个劲。」 夏渊面色一暗,「看清什么?」 香桃头晕脑胀,就势趴到木几上,红红的小脸枕在胳膊上,没好气道:「你呀。」 夏渊摇头苦笑,酒真是个好东西,若不是喝多了,他都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小妾对他有那么多的怨言。 他安安静静的在边关打仗,怎么就招她惹她了。 血气方刚的少年,胸中翻滚着一股子意难平,他抬手又斟满一大碗酒,一饮而尽后,把空碗往木几上一扔,就着酒劲问道:「本将军怎么了?」 瓷碗在木几上打了个旋,「哐当」落下的脆响在香桃耳边炸开,她撑起身子,见夏渊乌沉沉的一张脸压在她的上方,一脸的质询。 窗外的月亮像一颗漂亮的蛋黄,月辉也柔和,透过窗子,洒了室内两人满头满脸。 香桃轻笑了一声,唇角上翘,眉眼弯弯,晃了夏渊满眼稀碎的银光。 她一跃坐到两人中间的矮几上,层叠的裙裾如花瓣铺满整个木几,她收过双腿,面对夏渊坐着,两人的视线正好齐平。 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夏渊长目微睐,咬牙看着她,「你最好能说出个一二三。」 香桃醉意渐浓,整个人陶陶然不知所在何夕,只有眼前的人,模样越来越清晰。 她缓缓向他靠近,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两人紊乱的唿吸交缠在一起,她缓缓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四目相对间,她媚眼如丝,红唇阖动。 夏渊整个人僵住,他刚毅的脸颊被一双小手柔柔的捧着,少女美眸含水,漾着一池清辉,鼻翼精巧,双唇若待绽的花蕊,而这所有的美好离他那么近,仿佛可以随他採撷,任他为所欲为。 他缓缓干咽了一下口水。 突然,只听「啪啪啪」,她的小手轻轻拍在他的脸上,一颗豆大的泪珠自她的眼中滑落,她檀口微张,嗔怪道: 「你啊,是个坏人,是世上最坏最坏的人。」 夏渊心神一颤,少女泫然欲泣的模样印在他的眼中,他没有动,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他虽知自己不是个好人,也想知道自己坏在哪里。 她向上伸手,轻轻抚摸他山黛般的眉峰,「你的眉毛坏,总是蹙在一起,很丑。」 小手下移,摸到他的眼睛,「眼睛也坏,冷冷冰冰,像化不开的寒冰。」 接着软软的指腹在他鼻骨上一点点摩挲,「鼻孔朝天,坏透了。」 最后指弹久久的停在他的薄唇上,一颗泪水自眼眶无声滑落,她吸了吸鼻子,哽着喉头道:「嘴巴最坏,没说过一句好听的话。」 说完,她垂下眼睫,扫落一排的泪珠,而后又掀开湿漉漉的长睫,含笑看着夏渊,问他,「你说你坏不坏?」 夏渊怔怔的看着她,从第一日回府开始,两人相处的画面一一在他脑中闪现,他无奈的发现,她说的竟然都是事实,他没法反驳。 仿佛是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揉了个稀巴烂,他的心里充斥着一股莫名的情绪,好像有一头小野兽冲破了禁锢,在他的五脏六腑横冲直撞。 少女梨花带雨,拼命忍住不哭,眼眶憋得明显比其他地方更红一些,她虽然在笑,却比哭更惹人怜爱。 「我坏。」夏渊承认。 仿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香桃心满意足的从矮几上滑下,端端坐回对面。 夏渊无声了灌了自己几大碗酒。 沉默间,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老温的声音传了进来,「将军,老奴带了夜宵,这就给您送进来。」 看一眼对面脸色绯红,眼神迷离的香桃,夏渊沉着声音道:「你先别进来,我亲自来取。」 说完,他跃下罗汉床,忍住头脑的阵阵眩晕,打开门走了出去,待又掩上门,他才接过老温送来的食盒,轻道:「有劳了。」 老温赧然一笑,「能伺候将军是老奴的福分,容老奴斗胆问一句,天色已晚,将军今夜是否打算歇在此处,若当真如此,老奴这就去给您备一套新被褥。」 夏渊余光扫一眼屋子的方向,想着待香桃再清醒一点,就抱她回茗汀居,回道:「不必了,对了,今晚你若看到听到什么,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老温在国公府服侍三十余年,向来老实本分,他福至心灵,「老奴睡觉死的很,什么都听不到。」 说完他恭谨一礼,退下了。 屋外的冷风一吹,夏渊顿感头痛欲裂,今夜他实在是贪杯了,兀自一笑,他拎着食盒进了屋子。 掩好门后他一转身,看到眼前的情形,不由的瞪大了眼睛。 香桃竟趁他不在,把坛底剩的那些酒都喝了,现在正抱着酒罈,使劲晃,还边晃边自言自语,「还想喝。」 夏渊眼前一黑,心知遭了,那罈子里至少剩了两碗酒,他不过喝了五碗头就开始胀,香桃那小身板,哪经得住三碗「绿蚁」。 他慌忙放下食盒,走到罗汉床前,伸手从她手中夺过酒罈,严肃道:「简直是在胡闹。」 第53页 香桃唇边还沾着酒渍,丰盈滟滟,眸中波光流转,如一泓清泉,没有了酒罈的支撑,她软若无骨的枕在木几上,咯咯的笑。 夏渊知她已经醉的没有意识,倒了一杯茶水端到她的面前,一只手扶她坐起,一只手把茶盏餵到她的面前。 香桃吸了一口,眉头拧起,「嗯?没有味道,我不要喝。」她任性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负气把嘴边的茶水往旁边一推。 一杯热茶悉数倒进她的胸前,夏渊被吓了个措手不及。 「热,热,热。」她无助的呜咽。 夏渊从未应对过这种情况,一时手足无措,他只好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拭湿透的衣襟,并小心翼翼避开那两团雪峰。 香桃安静下来,长翘的眼睫忽闪忽闪的眨动,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一脸认真的人。 「你是我的郎君,对不对?」记忆深处的那个人,仿佛隔世而来,她心里欢喜,一把环住他的脖颈,像个软乎乎的小奶猫,吊在他的身上。 夏渊浑身一个激灵,看着身下明媚的娇颜,一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软绵,一样春花般诱人的红唇,他在梦里几度沉沦。 窗外的月亮大的像圆盘,高挂寒空,凉风习习,他脑中一瞬清醒,这不是梦,她不是「她」。 忽然,香桃小手勐一箍紧,整个人攀在他的身上,又稍一用力,把自己送到他的眼前,她细细打量着他,用眼睛描绘他的五官,眉眼锋利,琼鼻直挺,薄唇性感,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夏渊瞪大了眼睛,身子一阵颤慄,梦境和现实重合。忽而又见她手臂收紧,香唇一点点靠近,在他嘴角轻嘬。 他浑身热血翻涌,不知是酒气上头,还是亲亲勾起了欲望,唿吸开始紊乱,眼尾爬上一抹殷红。 多年的军旅生涯,锻鍊了他超强的意志力,无论在任何条件下,他都能保持最后一丝理智,这是统领十万大军的主帅必备的能力。 他拉开脖子上白藕似的手臂,放她坐在罗汉床上,「你喝的太多了,清醒一下。」 她喝了酒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香桃委屈的坐着,双眸噙着薄薄的水气,像两弯春潮,波光潋滟,让人不敢直视。 夏渊转过身去,背对着一窗明月,在地面上拉出一道修长的黑影。 香桃醉意朦胧的看着对面高大的身影,轻轻的弯了弯嘴角,记忆最深处,她的郎君一直是这般清贵自持的模样,对她有礼有节,很是照顾。 她一个人四处游荡的时候,紧紧跟着她,帮她打跑坏人,还给她买好吃的。 她做噩梦的时候,他哄着她,她总记不住事情,他一遍遍教她。 慢慢的,她信任他,喜欢和他亲近,喜欢逗得他面红耳赤,直到他反客为主,欺负的她哭着告饶。 她喜欢这样酩酊大醉,醉了就能见到他。 突然地上的影子叠成了一双,香桃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床,素手柔柔缠上他的腰际,小脸贴在他的背上,「好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夏渊后背一阵冰凉,他突然想到,她胸前灌了一杯水,这深秋寒夜,屋子里又没烧炭盆,湿衣服一直穿在身上,很容易受凉。 他后悔刚才拒绝了老温的好意,现在有一床被褥就好了。 无奈他只能解开自己的外裳,背着身子递给她,「把湿衣服换下来,把这个穿上。」 香桃接过他的衣服,却站着不动,他沉声问:「怎么了?」 「我手上无力,解不开衣服。」 夏渊转身,他从来没碰过女子的衣服,看着眼前繁复的外裳,襦裙,无从下手。 想起那日他手起刀落,把她的外衣拨了个精光,今日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当日的勇气,只能小心翼翼的摸索到衣带,先帮她脱去外裳,解下裙裾。 打开中衣后,少女身上的幽香如一团浓雾,扑鼻而来,滚滚进入五脏六腑,他四肢百骸一阵酥麻,脚下虚浮,眼睛迷离,脑中混沌一片,简直比喝了酒还醉人。 他赶紧松开她的衣襟,往后退了两步,堪堪站直身子,嗓音暗沉道:「剩下的你自己脱。」 香桃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摸索着坐到床边,费劲的扯去身上仅剩的一点覆盖,把自己蜷在还带着他体温的大袍子里,人也歪倒在罗汉床上。 夏渊低头摆弄食盒,问她:「饿了么?」 香桃乖巧的「嗯」了一声。 夏渊把几碟小菜端到矮几上,又拿了一碗米饭过来。 香桃闻着饭香已经坐起,一只胳膊支在桌上撑起沉重的脑袋,她醉眼朦胧,见只有自己面前有一碗米饭,问:「你的饭呢?」 夏渊道:「老温只准备了一人份,我不饿,你吃吧。」 香桃笑嘻嘻的应下,「你吃我剩下的。」 夏渊愕然抬眸看过去,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她怎么能如此坦然说出让别人吃她剩饭这种话,他干脆道:「我不吃。」 泪花子在眼底打转,香桃哽咽道:「你嫌弃我。」以前明明都不嫌弃的,她的剩饭都是他吃掉的。 夏渊抱着手臂看她,心里喟嘆,就醉个酒,她这是要展现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看她真诚的在伤心,他咬着后槽牙道:「好,我吃。」 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香桃转啼为笑,吃了碗里小小的一角,就把剩下的推了过去。在她的注视下,夏大将军生平第一次,吃了别人剩下的饭。 第54页 吃饱了饭,两人都蓄了一些力气,夏渊抱起香桃回茗汀居。 夜色已深,屋外寒凉,夏渊脚下生风,抱着香桃走的飞快。香桃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含情脉脉看了他一路。 她目光炙热,烫的夏渊眼神不知该放在那里,他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直到把她放入帐内,才松了一口气。 他屈膝轻轻把她放到床上,抬头刚欲起身,被她一个翻身压在床上,他还没反应过来,两片柔软贴了过来。 是他从没尝过的香甜。 体内的火「腾」的一下被点燃,饥渴的荒漠终遇一汪甘泉,他一口衔着送上门的唇瓣,慢慢舔舐。 有些事,根本不需要学,骨灰级别都能无师自通。 碾转反侧,徘徊不停,香桃已如缺氧的鱼儿,奄奄一息,突然,贝齿被撬开,她还未来得及唿吸一口新鲜空气,五官六感都充盈着夏渊干爽清冷的气息,她醉在这蓬勃的男子慾念里。 夏渊初尝少女的美好,他流连忘返,不舍松开,脑中的最后一丝清醒拉着他往回扯,他抱着她坐起,两人猝然分开。 他胸膛起伏,轻轻喘息,身子的某处绷的难受。 他心知不能再待下去,伸手想把怀里的女子抱到床上,去洗个凉水澡。 方才的撕扯太过,宽大的袍子早已褪下,他双手按上柔腻的香肩,他低头,眼前全是刺眼的白,两个雪团中间,一颗硃砂痣,红的妖艷。 第29章 羞赧  他眉尾上挑,一派风流模样,「你…… 夏渊唿吸一窒, 这个妖艷的硃砂痣,出现在他的每一个梦里。 他手持一卷,正在看书, 她踱着莲步走过来,薄绢曳地, 酥.胸半掩,两点间的硃砂痣红的晃眼, 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娇嗔,「书哪有我好看。」他热血翻滚, 眉尾猩红, 大手把她箍上书案, 薄绢褪到腰际, 他尝尽这一片香脂玉肌, 直到红梅在她遍体绽开。 冬夜归来,她捂着他冰凉的双手,急的眼泪都掉下来, 「怎么捂不暖呀?」情急之下, 她拉开衣襟,红色的硃砂痣尽显无疑,她用热乎乎的身体暖他的手, 温热渡入四肢百骸,他嘴角轻勾, 搂她入怀,情到深处,让把她连骨带肉揉进心窝,她檀口微张, 断断续续叫,「好热呀!」 午夜梦回,她爬到他坚硬的胸膛,泪水涟涟,「想阿娘。」他吻尽她的泪痕,「明日带你回去。」她破涕为笑,妩媚似妖,小手伸在他的身上,轻轻的挠,他心里的燥热,如翻江倒海,十指相扣,眉目传情,晨光微曦照进这一方芙蓉纱帐,她还在昏睡,胸口的硃砂痣红的仿佛要滴血。 两人每在一处抱着或说话,或亲亲,白璧无瑕上的那颗硃砂痣,都红的耀眼。 和眼前的这颗一模一样,甚至位置也一样。 烈酒的后劲涌上大脑,他恍然不知身在何处,梦里的美好仿佛余韵未消,他留恋那一份温情。 现在少女就在他的手边,像一个拨了壳的鸡蛋,莹白如玉,润滑若脂,仰着头等待他的垂爱,他稍一使劲,就可以拥她入怀,任他随心所欲,恣意妄为。 「将军。」香桃被他抓的肩膀疼,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他勐然惊醒,低头见她双肩留下两片殷红的掌印,是他恍神时无意识留下的印迹,他手忙脚乱的扯过宽大的袍子,把她包的严严实实,「穿好衣服,别着凉了。」 香桃缩在他宽大的衣袍里,长睫轻垂,红唇微噘,显然是有点失落,这会她正头晕目眩,遂把头靠在他的胸膛,手脚并用的紧扒住他,眼睛慢慢阖上。 「你不许走。」她小声呢喃。 夏渊认命的仰身躺下,香桃像个小奶猫一样伏在他的胸口,睡的香甜。 他双臂环住缠在身上的女子,心里邪火乱窜,恨的牙痒痒。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有多危险! 胸上一团软绵,他情烦意乱,血液喷张,身体的难受程度简直和当日吃了「佛棍」一样。 她还身处险境而不自知,竟心安理得的抱着他睡着了。 她唿吸均匀,吐气如兰,青丝缠在他的小臂,他真的想像梦里一样,狠狠的欺负她,直到她嘤嘤哭泣,娇声告饶。 想到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夏渊不禁陷入沉思,梦里的女子和香桃是什么关系,两人胸前都有一颗硃砂痣,这是巧合,还是他梦里思淫,把香桃投射到梦中女子的身上? 还有在梦里,他明明对那个女子爱到入骨,内心的阴暗处为何有深深的负疚感,让他对她只敢远观,而每一次的情动,都是她先挑起欲.火。 他今晚喝了很多的酒,又躺在醉人的暖帐,只觉脑袋昏沉,什么都想不清楚。 他也累了,丝丝幽香传来,没有时间容他多想,他慢慢阖上了眼睛。 * 香桃向往常一样,天不亮就醒来,她眼睛还没睁开,就狠狠的皱起了眉头,脑袋里仿佛在搅泥浆,又沉又晕。 她记得昨夜和夏渊在马场的偏房里喝酒,她喝了一碗就醉了,后面有一些乌七八糟的行为,最后的记忆是夏渊出门,她抱着酒罈倒了一碗酒,再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自己在夏渊面前有没有做丢脸的事。 她悔不当初,伸手揉揉额头,头好疼。 这一动,她的心差点跳到嗓门眼。 第55页 她才发现她的身子下面竟是夏渊,她躺在他的胸口,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 而她的两条腿,环在他精瘦的腰上! 一瞬的失神后,她蹑手蹑脚的抽出四肢,从他身上爬下来,勐打了个滚,身贴墙壁躺着,就是头皮扯的疼,她回头一看,原来头髮压在他的手臂下面。 她手轻轻的握着头髮,一点一点从他的臂弯往外扯,突然他臂膀抬高,缕缕青丝轻松被她抽出。 她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翻转身子背对他躺着。 夏渊醒了,两人同时静默,只能听见彼此微微的喘气声。 「天还早,再睡会。」 夏渊在沙场上练就了气沉丹田的说话方式,平时他说话声如洪钟,淳厚有力,当他刻意压低住嗓子说话的时候,声线带着微哑的性感,音色里充满了磁性。 蛊人心魄。 香桃小小的「嗯」了一句,声音低的估计也就她自己能听见。 她阖上眼,努力回忆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喝了一碗「绿蚁」,整个人轻飘飘,晕乎乎的,行为和思想都不受控制,支离破碎的记忆中她好像拉了夏渊的手,还当着他的面坐到桌子上,最后在摸他的脸? 啊! 冷静,她告诉自己不要慌,摸个脸而已,刚才还像个八爪鱼一样扒在他身上呢,这样一想,好像摸脸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事了。 她应该没做更过分的事了。说不定夏渊还不知道她扒在他身上睡觉这件事。 对,一定是这样的,否则以夏渊冷漠寡情的性子,早把她仍浔水里了。 如果只是摸手摸脸,在喝醉酒的情况下,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再说,夏渊比她喝的还多,说不定还是他先动手的呢。 饶是她努力说服了自己,整个人还是像煮熟的虾子,耳窝脖颈红扑扑的。 头脑还是昏沉,她拍拍自己的脸,还是睡觉吧,希望一觉醒来,大家都忘了。 她的手无意间触碰到自己的嘴唇。 「啊——」她失声大喊,弹跳着坐了起来。 她的嘴唇怎么变得那么大?她又摸了摸,是肿了,嘴角还有一丝甜腥,嘴唇还被咬破了。 夏渊直身坐起,怔怔看着她,默然不语。 他想到她醒来后会情绪激动,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不管怎么说,是他情难自己,轻薄了她。 昨夜,她双唇压过来的时候,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失控,她的唇瓣丰盈软糯,他吃不够,欺不足,直到蹂.躏的她几近凋零。 她娇花一样的人儿,那经得住那般摧残,嘴唇高肿是必然的结果。 香桃捂住嘴,拼命回忆,怎么都想不起自己的嘴是怎么肿的,喝完第二碗酒,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恍惚中她好像做了一个美梦,梦里有谁,她不记得,只是那份甜蜜,在她心中还留有余韵。 做什么梦,她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嘴弄肿呀。 她勐转过身,怒视夏渊,夏渊迎着她的目光,抿了下嘴唇。 「是你。」香桃看到他嘴角的血迹,失声指控。 夏渊点点头。 「为什么?」香桃无法理解,也不敢相信。 「因为我们都喝醉了。」夏渊苍白的解释道。 香桃心里一沉,脑中一片混乱,她拼命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眼眶不觉蒙上一层薄雾,对面那张凉薄的脸,模煳成一片。 她是他的小妾,即便重生了也是他的小妾,他本就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但,一定要在这样的情况下么? 他平时不是一副端方自持,清贵骄矜的样子么? 趁人之危,算什么君子。 他本来就不是君子,是个薄情寡义,冷心冷肺,肆意妄为的大坏蛋。 见她怔住,泪花子在眼眶打转,夏渊心里一揪,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 「别哭了。」他温声安抚。 不说还好,一说香桃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夏渊顿时手足无措,撩起衣袖就要帮她擦眼泪。 香桃一把推开他的胳膊,两个粉拳雨点般落在他的胸口,哽咽着怒斥,「你不是自诩千杯不醉么,怎么偏就昨晚醉了。」 夏渊知道这会说什么都没用,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待她发泄够了,两手抓住她的皓腕,「别打了,手疼。」 她的小手柔嫩,打在他坚硬的胸肌上,疼的可不还是她。 香桃愤然躺下,留给他一个倔强的美背。 夏渊也轻轻躺下,试图哄她,「昨夜我们什么都没做,除了那个.」亲亲。 「也没有人看见。」 「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嘴上的血你别害怕,是你咬的我。」 香桃薄薄的香肩勐然一抖,冷哼出声,「那对不起了,夏将军。」 夏渊知道说错了话,轻皱了一下眉心。 他果然不擅长哄人。 突然,他想起一件什么事,翻身坐起,忽的从身上摸出一瓶药膏,对香桃道:「今日府里举行家宴,你的嘴这个样子出门不便,这是军中最好的消肿药,你抹上后,半日之内,即可消肿。」 香桃这才想起,国公府每年都是中秋的第二日办宴席,届时阖府的家眷都在,看到她这副模样,难免一番盘问。 她翻身欲要下床。 第56页 夏渊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问:「你干什么去。」 「找冰水。」香桃没好气道,她面上嫣红未消,柳眉一横,显得娇嗔可爱,夏渊看得呆住,不自觉眸光一晃。 「冰水哪有药膏好用,军中多的是跌打肿痛,军医们治这个有秘方。」 说着他打开了瓶盖,草药的气味四处溢散,一闻就知道是正宗的药香。 香桃也不矫情,放着好东西不用,到了宴席还不是自讨苦吃。 她一把拿过药膏,指腹沾了一点,轻轻按在唇上。 「嘶——」饶是她下手够轻,稍一碰触,唇瓣还是疼的厉害。 夏渊跟着拧眉,她的皮肤也太细了,想到昨日那唇瓣含在嘴里,确实嫩如凝脂,也难怪这会一碰就疼。 「我来。」夏渊拿过药膏,想帮她上药。 「不用。」香桃脱口而出,「我自己可以。」 夏渊觑他一眼,果然醒了酒后,她的小古板样又出来了。 「你看不见自己的唇部,所以下手重,还抹不均匀,难道午宴上你想让大家看到你坑坑洼洼的嘴?」 「那我去找把铜镜。」说着,香桃伸手去夺药膏。 夏渊长臂一挥,拦腰把她抱到腿上,让她半躺在他的臂弯,「别动。」他肃然喝住想要挣扎的香桃。 他指腹微粝,指背细腻,于是他曲起食指,指背沾上药膏,轻轻点在她的唇上。 他动作又轻又柔,落在她的唇上,像羽毛柔柔划过,如果不是亲眼看着,没人敢相信这是舞刀弄枪,杀敌无数的一只手。 他平时都是目中无物的样子,一旦认真起来,脸部的线条更加俊毅,眼眸如碧潭般清亮,对着这样的一张脸,任谁都会怦然心动。 香桃垂下长睫,由他给自己上药。 仿佛经歷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只听夏渊沉声道:「好了。」 香桃掀起眼皮,看到他额角渗出了密密的一层汗,估计是怕弄疼她,他一直拿着劲帮她上药。 身下的胳膊一用劲,她被抱着坐起,失去了禁锢,她赶紧往床下出熘。 「躺下再休息会,否则白天你头疼。」夏渊对着她的背影劝道。 「不想睡。」她趿拉着鞋,快步走出了寝室。 夏渊嘆了一口气,真是个倔强的女子,还是喝醉了可爱。 * 夏渊给的药膏果然有效,正午时分,香桃的嘴唇已经完全消肿,看不出来一丝异样。 只是她头还疼的厉害,浑身酸软无力,走路仿佛踩在棉花上。 往年中秋家宴,香桃都是一早就过来帮忙,今日却姗姗来迟,不免引得姨娘们的排揎和小娘们的妒火。 她做什么都无情打彩,神色恹恹,自然也没把任何人的话放在心上。 挨着夏渊,她又坐到了首桌,今日家宴人来的全,连一直卧病在床的大娘子,都坐到了桌子上。 夏老夫人看着香桃的面色,一脸的担忧,「小桃子,你是不是不舒服,祖母怎么瞧着,你的脸色比大娘子还差。」 香桃一怔,忙展开笑颜,「祖母,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往夏渊身上瞟,杜姨娘甩着帕子道:「母亲惯爱揣着明白装煳涂,您把香桃塞怀瑾房里,还不是想让他们二人恩爱,如今遂愿了,反倒心疼起来了。」 闻言,桌上其他的人俱都低头痴痴的笑。 香桃浑身一个激灵,大家这是误会大了,她也不好解释,坐在那满脸的一言难尽。 余光中见夏渊没事人一样,垂眸饮茶,她默默甩了他一个冷眼。 杜姨娘的话刚落了地,又听大娘子难得开口道:「这女子不比男子,总是要娇弱一些。」 夏老夫人看着香桃,满眼心疼,她突然敲了一下夏渊,「你看香桃,嘴上没有一丝血色,还不快给她夹菜。」 夏渊眼神微动,目光自然就落到她的唇上。 瞬时俩人都像过了电般,心里一阵酥麻,不约而同的转开了目光。 夏渊拿起公筷,捡了一片牛肉,放到香桃面前的小碟里,靠近她的耳朵,发出的声音低沉淳厚,「头还疼么?」 香桃现在脑袋很沉,不想动也不想说话,于是侧脸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夏渊嘴角勾笑,坐直了身子。 林姨娘把他俩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莫名的不爽,嗔笑道:「中秋佳节就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今年怀瑾正好也在,你们几个小娘怎么不过来敬酒呀,兰小娘你先来吧。」 兰娥珠早就准备好了,今天她特地穿了一身翠色襦裙,和夏渊天青色的素袍很是登对,她端着酒盏,裊裊婷婷的走过来,举着酒盏柔声道:「妾身祝将军万事亨通,鹏程万里。」 夏渊端起茶碗,隔空一举,散漫道:「今日戒酒,就喝口茶吧。」 兰娥珠眼底划过一丝失落,尴尬道:「妾身喝酒,将军请便。」说完一口饮了杯中酒。 林姨娘笑出了声,「我记得怀瑾在边关的时候,几个小娘里偏对兰小娘最特殊,府里得了好东西都要我给她独留一份,看看今天你们俩,真是心有灵犀,偏就穿了同色的衣服。」 众人望去,还真都是清淡的颜色,兰娥珠脸上爬上两片薄红,「谢将军一贯的照顾,今日.还真是巧了。」 香桃心中不禁腹诽,巧什么巧,夏渊翻来覆去就那么两件衣服,不是石青色就是天青色,但凡穿个翠色,就能和他搭上。 第57页 这样一想她才发现,兰娥珠全是翠色的衣服,她还真是用心良苦呢。 又见林姨娘对夏老夫人道:「要我说呀,香桃住在怀瑾屋里,一个人伺候也属实辛苦,不如我让人收拾出来一间院子,拨给香桃住,如此她不至于太累,怀瑾若想叫别的小娘,也方便不是。」 夏老夫人眉头一皱,目光扫向他二人,严肃道:「你们什么意见?」 「我没有意见。」香桃率先回答,「不用麻烦准备新院子,我回云惜馆住就行。」 话刚说完,她感到身上划过一道寒凉的冷光。 夏老夫人面上不悦,摇头道:「那怎么行,你那间屋子又阴又冷。」 「没.」香桃话还没说出口,又听兰娥珠接话道:「柳小娘的那间屋子空出来了,她那间是云惜馆最好的屋子了,又大阳光又足。」 夏渊眼里闪过一瞬的不耐。 夏老夫人心里有一丝动摇,她虽最喜欢香桃,但夏渊做为国公府唯一的男丁,子嗣才是重中之重,若能对各位小娘雨露均沾,总是机会多一些。 香桃看到老夫人眼里的犹疑,不想放过这次机会,她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手支着头,有气无力道:「祖母,我最近总觉身子疲乏,多站一会都累,若是能搬出去好好休息,就再好不过了。」 她话音刚落,夏渊勐然转脸,香桃猝然对上他的眸子,像结了冰一样寒,她默默转开视线,装作没看见。 夏老夫人看着夏渊,没有说话。 林姨娘笑盈盈道:「我这就叫人去收拾云惜馆,香桃你放心,我绝对把它布置的不输茗汀居。」 兰娥珠高兴的快跳起来了,她拉起香桃的手,亲昵道:「你什么时候搬,我来帮你。」 香桃舒了一口气,看兰娥珠也没那么讨厌了,站起身眉眼弯弯道:「谢谢兰姐姐。」 这时,夏渊站起了身,高大的身子罩在香桃头顶,垂眼看她,话却是说给别人听,「她哪都不搬,就住在茗汀居。」 又勾唇对她一笑,「你已经站了一会,该累了,我抱你回屋。」而后不由分说的抱起香桃,大阔步朝茗汀堂走去。 香桃又气又恼,挣扎着要下来,夏渊板着脸,一路把她抱回了屋子。 门扉一关,他胸膛微微起伏,轻轻喘息,咬牙道:「香桃小娘,昨夜浓情蜜意是你,今天着急着离开还是你,你到底有多少副面孔是我还不知道的?」 香桃瞳孔骤缩,不敢置信道:「昨夜,我?对你浓情蜜意?」 夏渊嘴角含笑,眉尾上挑,一派风流模样,「对,是你先亲我的。」 香桃默默转过身子,以头抵着门扉,耳后脖颈瞬间变得嫣红,赧然道:「我想静静。」 夏渊看着她困窘的样子,朗声笑了出来。 香桃觉得他的笑声浮浪又刺耳,她耳垂红的好像要滴血,夏渊一时愣住,梦里的活色生香和眼前的人仿佛在慢慢重合,仿佛又听见她泪水涟涟的说,「想阿娘。」 被他盯的后嵴一阵森冷,香桃狠狠的跺了跺脚,拉开门就要往外走。 夏渊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声音散漫又性感: 「想不想回安康侯府?」 第30章 修罗  那日你亲我,现在我要还回来…… 军帐内, 夏渊坐在上首,眉头紧锁,左右两排上将、参谋垂着头, 默不敢言。 天气一天天变冷,若再不向边关运送军资, 等到天寒地冻,路上结冰, 到时候车马行走就困难了。 可是递上去的军情奏疏,太后压着不表,再联想中秋晚宴曹笠和一众大臣的提议, 每个人都仿佛被乌云罩顶, 心里阴沉沉的。 夏渊的心情就更不必提了, 他是军中主帅, 比谁都了解当前西北军的被动。 其实, 这些年来,朝廷一直剋扣军饷,西北军靠着白姨娘遗留庞大资产的贴补, 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 军资一直供应充沛。 可是,现下的情况不一样,乌里山大败后, 唿耶养精蓄锐六年,等的就是这一次反击, 西北军必须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这对军备的要求非常高,夏渊手里的那几条商道全卖了也远远不够,非得集整个国家的财力不可。 而曹太后, 显然是想集整个国家的财力给她修陵园。 「曹笠下次什么时候呈递修皇陵的奏疏?」夏渊问。 「回将军,据曹府的线人报告,奏疏已经草拟好,正式誊抄完,待所有共同请愿的大臣签字后,就会直接递到太后面前。」 夏渊眼眸寒若冰霜,「把这些人全部找出来,至于曹笠,投其所好,送几个美人到他府上。」 蒋知亦淡然一笑,「将军是想让他沉溺美色,拖延时间。」 夏渊肃然,「这些都只是权宜之计,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关键还得看陛下。」 军中将士都是保皇派,闻言都点了点头,元丰帝掌权,这件事就好办了。 夏渊又安排了协助元丰帝的一些事宜,一应妥当,众人纷纷离开。 只有蒋知亦留了下来。 「将军,我想请假一天。」 夏渊随和,把军中将士看作同生共死的兄弟,军中在称唿方面没有那么多规矩,大多时候都是「你」、「我」相称。 「什么时候?」 「今天。」 闻言,夏渊心下一动,掀起眼皮看蒋知亦,「为什么是今天?」 第58页 今天,是香桃回安康侯府的日子,昨日刚给侯府递了拜帖,蒋知亦和她是邻居,今日请假是不是太巧了。 蒋知亦灿然一笑,「为什么不能是今天,将军是不是想歪了,今天福来客栈开业庆典,晚上有火狮表演,家妹早就与我约定,今晚陪她去看。」 夏渊觑他一眼,「去吧。」 蒋知亦弯唇一笑,「谢将军。」 见蒋知亦神采飞扬的走出军帐,他一脸的桃花相在夏渊脑中挥之不去,他心中莫名有一丝不安,突然他拧眉。 晚上的火狮表演,他白天请假做什么? * 香桃坐在马车上,心情特别激动,昨日夏渊说她可以回安康侯府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重生以后,她心心念念的就是见阿娘和兄长,但碍于规矩,她以为要挨到岁至才能回去,没想到惊喜来的猝不及防。 她不知道夏渊为何突然有了这种想法,他不是心思细腻的人,按说应该想不到女子出阁后,对娘家的眷恋。 就算想到,也不会好心道破规矩让她回娘家。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那夜醉酒后,她对他道出了心声。 而他,也许是出于愧疚后的补偿心里,毕竟把她的嘴吻成了那个样子,这就是所谓的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吧。 香桃垂下长睫,心里一阵酸涩,她已是人妇,倒也没有保住名节一说,但是,那是她的初吻啊,就这样稀里煳涂的没有了,还是和她避之不及的人,真是造化弄人。 月老都是瞎子。 她默默腹诽间,突然车帘被一双大手拉开,夏渊撩帘坐了进来。 香桃心下一落,抿了抿嘴唇,她不是正妻,他没必要陪她回娘家的。 夏渊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唇瓣上,看来那药膏效力确实好,她的双唇已恢復了被他磋磨前的润泽饱满。 夏渊收回视线,腰板坐的挺直,「我陪你回去。」 香桃下意识拒绝,上一世他对父兄袖手旁观,这一世上杆子跑去侯府做什么。 彼时,得知父兄下狱,她的世界瞬间崩溃,顾不了夏渊对她的疏离和警告,她跑到军营想求他施以援手。 正逢深冬,寒风吹的军帐猎猎作响,她跪在帐外一整天,膝盖都见了血,也没能见到他的面,后来出来一个副官撵她,她不愿走,推搡中,那副官出手过重,她头破血流,变得痴傻。 她仿佛被抽去了神识,脑中一片混沌,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五年,再清醒时,她变成了一缕孤魂。 她一直不敢想最后五年,她是怎样过的,又是怎样死的,一个痴傻的女子,夫家嫌弃,又举目无亲,死相一定很惨。 一想到那未知的五年,她心里就刺骨的寒,即使在白马寺的香亭听佛音三十年,她还是无法释怀。 虽然她不能把所有的不幸推到夏渊身上,可是他的凉薄却是实实在在,当时哪怕他出来说句话,结局也许就不一样。 香桃深吸一口气,努力摆脱脑中的画面,重活一世,还是要向前看,她不想一直沉浸在上一世的痛苦中。 她羽睫半掩着眸光,声音冷淡如水,「侯府破败,简屋陋室,不值得将军屈尊。」 她这话也不假,安康侯府就是个花架子,她的父亲安康侯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他虽没什么坏心眼,可也不求上进,整日吃喝玩乐,摸鱼逗鸟,不做正事,一大家子就靠着侯府的殷封过活,而那点殷封,大多都被他一人挥霍掉,一家人住的还是老宅子,没怎么修葺过。 她这么说,也不算是负气话。 夏渊在军中就厌烦不好好说话的人,这会又听她疏离的口气,和拿腔捏调的话,心里莫名一股躁意,半垂着凤目睨她,「侯府再简陋还能比军帐简陋?」 「妾身知道您常年行军打仗,吃得了苦,可您是大将军,突然到我们这小门小户,总是会诚惶诚恐,唯怕招待不周。」 夏渊越听心里邪火越盛,这都是哪跟哪呀,他算是明白了,她就是不想让他去她家里。 他把头往车厢上一靠,假寐道:「不用担心,我一进去就命令他们不许刻意待我,什么都不要准备,把我当成普通人就好。」 他眼睛紧闭,一副拒绝交谈的模样,香桃心中郁结,这个人怎么那么自大啊。 得知香桃回来,方姨娘和儿子洛锦鸣早早的在角门等着。 这个角门开在一条逼仄的小巷里,夏家的马车堪堪能通过,夏渊看着堵到马车窗边的青砖墙,蹙眉道:「大门怎么开在这种地方?」 马车刚一拐进小巷,香桃眼眶就红了,无疑无虑的儿时记忆在眼前一一闪过,忽然听到夏渊嫌弃的声音,她顿时不悦,「这是侧门,我们给人家做妾的,回府是没有资格走正门的。」 夏渊:「.」怪我喽。 远远的看到门头,香桃就换到马车门口的位置,车刚一停下,她立刻出了马车。 落后一步的夏渊刚撩上车帘,就听到香桃饱含热情的喊了一声「阿娘」,那亲昵劲,跟醉酒时喊他「郎君」半斤八两。 夏渊兀自笑了一下,撩开了车帘,待他跳下车,香桃已经拉着阿娘走进了院子,缀在后面的洛锦鸣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笑着道:「你是国公府的护卫吧。」 洛锦鸣习武多年,还要参加今年的武试,他一看夏渊的肌肉线条,就知道他是行伍之人,而且本领远在自己之上,遂变得异常热情,「你这身材练了多少年?在国公府当护卫屈才了,现在报名还来得及,你和我一起考武状元吧。」 第59页 夏渊见香桃不把自己介绍给家人,心里原本有些不快,这会却被她的哥哥逗乐了,这个少年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性格好,人也活泛,比他那古板的妹妹可爱多了。 「我看你这身材,得个进士应该没有问题。」 朝廷近些年录取的武进士越来越多,宫里搁不下,也会送一些到军营,夏渊见了,那些人远远比不上眼前的这个少年。 洛锦鸣眸色变暗,「今年我已经是第四次参试,如果再考不上,我可能就要放弃了。」 夏渊瞬间明白,科举武试定然已是曹家人敛财的工具,普通人不往上面塞钱,根本没有中第的机会。 夏渊拍拍他的肩膀,「放心,这次你一定能成功。」 洛锦鸣眼睛一亮,他信了夏渊的话,不知为何,眼前的人看起来和他年龄相仿,但却像阅尽了千帆,周身散发着让人信服的气场,仿佛他天生就该引领众人。 一席话之后,两人仿佛有了称兄道弟的默契,他们边走边聊,向院内走去。 侯爷只顾着玩,虽然知道女儿今日回府,却还是提着鸟笼子会友去了,侯夫人费尽心机把香桃送到国公府,六年没一点水花,自是不会迎她。 故而,他们直接去了方姨娘住的院子。 方姨娘见儿子在后面和一个年轻人聊的火热,也没多想,只以为那人是保护香桃的。 香桃再次见到健康的母亲,心里激动,拉着她的手,话没说两句,眼泪就掉了下来。 方姨娘心里一阵紧张,忙扶着香桃在软塌上坐了下来,「桃子啊,你给娘说实话,是不是在国公府受委屈了?」 方姨娘的这两个孩子,她自己最清楚了,都是乐天的性子,尤其是这个小女儿,她本就有一丝无畏的乐观,慧觉又迟钝,很少会像今日这般多愁善感。 香桃一旦落泪,那一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方姨娘心里勐然揪起。 香桃含泪笑道:「阿娘别担心,我就是见到你高兴的。」 方姨娘一颗心落到肚子里,嗔怪道:「你这个孩子呀。」 夏渊跟着洛锦鸣自然而然的坐到了厅里的椅子上,他一边听洛锦鸣滔滔不绝的讲花枪的一百零八种使法,一边有意无意的看香桃。 见她一会哭,一会笑,他嘴角止不住弯了弯,接着心里又涌出一丝愤慨,她这是完全把他忘了啊,说好的诚惶诚恐的接待他呢? 他心里莫名的烦躁,问洛锦鸣,「我这来半天了,怎么连一口茶都没有?」 洛锦鸣鄙夷的看了夏渊一眼,他这口气怎么好像自己是个贵客似的。 要不是平时没人肯听他讲这一百零八种耍花枪的方法,他早就把这人轰出去了。 「想喝茶您得等会,阿娘院里只有一个丫鬟,伺候不过来。」 夏渊上下打量这古朴的屋子,想到来的时候香桃说的侯府境况,默默谅解了对他的怠慢,就是他确实口渴难耐,无奈只好默默抿了抿嘴角。 又听洛锦鸣慷慨激昂了一番花枪的用法,一个小丫鬟欢天喜地的跑了进来,「禀告姨娘,蒋公子在外求见。」 洛锦鸣立刻丢下他跑了,方姨娘脸上笑的跟花一样,「快让他进来。」 蒋知亦! 夏渊蓦然回过头看向香桃,香桃一脸茫然,避不看他,她也没料到蒋知亦会来。 只听方姨娘热情的招唿,「彩蝶,快去煮上一壶茶,再把鲜果,糕点都端上来,知亦这孩子在边关受苦了,他以前最喜欢吃我做的酱菜,去地窖搬一罈子上来,对了侯爷那天给我我一罐好茶,我去找找,桃子你先坐着,你知亦哥哥来了,你先和他说会话。」 方姨娘说完就去了后屋,院里唯一的一个丫鬟忙的像个陀螺,跑进跑出的。 夏渊挑眉,意态闲闲的觑着香桃,「知亦哥哥?」 香桃冷脸,「又不是我叫的。」 夏渊被她噎住,咬着后槽牙道:「你们侯府就是这样待客的么,本将军口渴了。」 「你自己说的,什么都不用准备,把你当普通人就好了。」香桃凝眉看他,「怎么,现在又嫌没有将军的待遇了。」 夏渊胸口仿佛被塞了一团烂布,堵得他难受,他本生性豁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计较这种小事。 方姨娘终于找到了茶叶,交给彩蝶拿去煮茶汤,她嘴里又絮叨着,「六年没见了,我还真想这孩子,走,桃子,咱们去门口迎迎他。」 蒋知亦像上门女婿似的被一大家子人迎了进来,方姨娘眉眼含笑,「孩子,边关生活苦吧,你看你都瘦了,快到前头坐着吃点东西。」 洛锦鸣亲热的揽着他的肩头,「你现在都混成夏将军的军师了,也太拼了吧。」 香桃慢慢的跟在后面。 蒋知亦心里暖烘烘的,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突然他的目光盯着椅子上坐着的一个人,一脸的不敢置信。 「将军。」他惊唿。 夏渊垂眸望来,嘴角往上轻轻一牵,声音懒漫又危险,「军师。」 将军?方姨娘和洛锦鸣看看夏渊又看看香桃。 香桃这才介绍,「他就是夏将军。」 两人唿吸一窒,同时瞪大了眼睛,现在补救还来得及么? 夏渊大度的化解尴尬,「我告诉香桃要低调,就是像普通家人一样,过来坐坐。」 第60页 洛锦鸣尴尬的挠挠头。 有夏渊在,气氛顿时拘谨很多,方姨娘也不敢再对蒋知亦热情,堂内的空气一时凝固起来。 忽听蒋知亦对着门外道:「抬进来吧。」 只见蒋家的小厮抬了两个笼箱进来,打开后,一个里面全是金玉器玩,一个是绫罗绸缎,两个箱子装的满满当当,看着令人咂舌。 方姨娘皱眉,「你这孩子,拿命换的差事,好不容易攒点钱,留着娶媳妇,你抬到这干什么呀。」 蒋知亦垂下眼睫,淡淡道:「这些东西都是我从途径西北的货商手里买来的,攒了六年,原本是打算给未来的妻子的,现在也用不着了。」 他声音越说越沉,让人忍不住唏嘘。 屋子里的人都低下了头,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为什么用不着了。 又听他沉沉的嘆了一口气,语气轻快道:「我从小没娘,是吃方姨屋里的饭长大的,这些都是女子用的东西,就搁方姨这吧。」 方姨娘面有不忍,她看着他长大,岂能不懂他的意思,搁在这,就等于送给香桃了。 「那方姨先帮你看着,等你找到喜欢的姑娘,我再帮你送给她。」 蒋知亦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香桃,我渴了。」 众人还沉浸在低落的氛围里,忽听夏渊懒懒的喊道。 香桃仿佛遇到救星般,忙大声回道:「好的,我来给你倒。」 两世为人,她不傻,知道蒋知亦钟情于她,若不是做了夏渊的小妾,蒋知亦当属良配,可既然两人有缘无分,她是不想和他牵扯过多的。 本以为,知道她做了别人的妾室,他早就调整好了心态,没想到他用情竟然如此之深,如果上一世他知道她深爱着别人,他会不会感慨深情错付? 蒋知亦是她生命中的一抹亮色,她不想辜负他,可又束手无策,夏渊的这一声使唤,真是救了她。 她提起茶壶,倒了满满一碗茶汤,端到夏渊面前,「将军,请喝茶。」 夏渊乜她一眼,仰头喝掉,而后很自然的牵着她的手道:「带我去你的闺房看一看。」 香桃震惊,倒是没有想到夏渊当众提这个要求,她面皮一红,嗔道:「看什么呀?」 「看看你以前的生活。」 方姨娘催促道:「去吧,去吧,你的房间我只让人每日打扫,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动过,还是以前的样子。」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蒋知亦的眸色暗了暗,夏渊这是在宣示主权,他是在告诉蒋知亦,香桃是他的。 * 香桃的闺房离母亲的院子不远,还从来没有男子进过,她心里莫名的有一丝忐忑,而身边的夏渊,隐隐的带着一股怒气。 进了院子,打开屋门,「这就是.」 她话刚说了一半,就见夏渊长臂一挥,关上了门扉,他眉峰高耸,面色沉郁,漆黑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一只困兽,危险又诱惑。 香桃下意识想逃,被夏渊捞着抱起来,忿忿道:「那日你亲我,现在我要还回来。」 第31章 闺阁  两人都晕陶陶喘着粗气 夏渊比香桃高出不少, 他弯臂一捞,她双脚登时腾空,离开地面, 眼睛与他视线齐平。 惶然间,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的眼里侵略性十足,仿佛是蛰伏的捷豹, 看到了他的猎物。 香桃心里怦怦如有擂鼓在敲,她美眸圆瞪,怔然看着夏渊, 仿佛不敢相信, 他竟然提出这么无理取闹的要求。 上次二人荒唐, 那是喝了酒, 现在是在侯府, 外面那么多人等着呢,他怎么就能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样的话。 再说,上次吃亏的她, 他怎么还理直气壮的讨要偿还。 简直是不可理喻。 夏渊看着她一点一点羞红的小脸, 和圆鼓鼓的雪腮,心尖血止不住的上涌。 他本来只想吓唬一下她,现下反而是他情难自己, 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的门扉照在她的脸上,她丰盈的唇瓣宛若透明。 那夜喝了酒, 她的唇是诱人的红,现下确是粉嫩粉嫩的,像是雨后枝头欲开不开的花蕾,引人怜爱, 忍不住想欺负。 他唿吸已经开始紊乱,精劲的胸脯微微起伏,喉头髮涩,想占有那一片甜。 香桃感觉他在一点点靠近,她心道不妙,默默的转过脸,谁知,她刚一动作,夏渊勐然用脑门抵住她的额头,让她动无可动。 两人头抵着头,距离不过一线,唿吸交缠在一起,像情到深处的眷侣。 「将军!」香桃咬牙低吼。 夏渊嘴角轻勾,淡红的眉尾一抬,「怎么?不想还?」声音里全然没了平时的端肃,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挑弄。 这男子呀,甭管平时端的多么清贵,骨子里都是风流。 香桃气的咬碎了一口银牙,她真是错看了夏渊,平时只当他冷淡寡情,现下看来也不输京中的浮浪子弟,他不是没有感情,就是单纯的狠心罢了。 香桃是个女子,活了两世也没和男子这么亲密过,嗯.清醒的时候,现在俩人除了五官脖颈,身体的其他地方都紧紧的贴在一起,夏渊身子滚烫,热气透过织物渡过来,香桃整个人像灌了热水的茶壶,直冒热气。 夏渊刚才的话,带着一丝孟浪,她脸烫,连带着脑子也混,嘴唇阖动了几下,竟然没有发出一语。 第61页 夏渊觉得自己玩大了。 那夜两人厮缠,香桃虽是醉的,他却清醒,她的软糯,她的热情,她的迎合,不自觉就跳入他的脑中。 这男女一旦突破大防,不由自主的行为就会亲昵,占有感也爆棚。 夏渊亦是如此。 他亲昵的和她开个小玩笑,吓唬她要亲亲,本想看少女的手足无措,冷言冷语。 这会却见她像熟透的蜜桃,尤其微微阖动的嘴唇,简直要了他的命,含在嘴里软腻的感觉充盈着他的大脑,诱惑太大,他无力抵抗。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话未说完,他压上了那两片柔软。 香桃心中大骇,挣扎着捶他的后背。 夏渊嘴上不停,两双大手箍住她的身子,勐然把她抬高,她心中一个激灵,下意识用腿环住了他精瘦的腰部。 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头颈相交。 破旧的门扉被撞的吱吱呀呀的响。 有了那夜的经验,夏渊努力克制自己的动作,狠狠的用力,到了她的唇瓣上却只柔柔的啃噬,舔砥。 香桃的脑袋仿佛被炸开,五官都被夏渊干净的气息霸占,六感全是荷尔蒙膨胀的男子气概。 他身子像一堵墙,高大坚硬,她所有的挣扎都像在挠他,撩起更大的火。 她被吻的昏天暗地,手软脚软,像一个被风摧残的蒲苇,瘫在他的身上。 怀里的人软成了一滩水,激起夏渊心里一阵轻颤,他向前踱了半步,直接把她抵在门扉上,又是一阵暴风骤雨。 「要喝酒么?」他放了她,鼻尖碰着鼻尖,坏笑着问她。 「不.」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贝齿被撑开,他鱼儿一样的滑了进来。 「夏渊,夏怀瑾,你个坏人.」愤怒被揉烂在舌尖,只余盈盈嗡嗡的娇嗔。 不知过了多久,洒进室内的阳光已经西斜,唇瓣才得以分开,两人都晕陶陶喘着粗气。 夏渊横抱着香桃坐到罗汉床上,垂眸浅笑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人儿,眉骨一挑,风流无限: 「我们扯平了。」 他的脸像在春水里泡过,清隽又多情,冷冽的凤目里漾满了得逞的满足,下颚线柔和俊逸,微微起伏的胸膛一片绯红。 香桃浑身软绵,明明她是被动的那一个,此刻却像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她勉强用美目横了他一眼,挣扎着就想从他怀里爬走。 夏渊邪魅一笑,把她放到了木几的另一边。 香桃勉力坐直身子,她眼睛都不带夹一下夏渊,目视前方,尽量镇静道:「这件事就此揭过,希望将军不要再提。」 就算那夜是她喝醉酒,先勾引了他,今日他也全讨回来了,他们两不相欠。 夏渊凤目半垂,看着眼前气鼓鼓的小姑娘,眼尾爬上一丝笑意,逗小姑娘还挺有意思的,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竟如此没有正形。 他垂睫浅笑了一声。 香桃倏然转身,怒目看他,「怎么,你还想抵赖?」 夏渊想抵赖啊,可是见她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他也不能输了气节,拧眉道:「说的好像我是什么虎狼之人,本将军定然是说到做到的。」 「最好是这样。」香桃转过脸,不看他。 忽的,一个药瓶出现在她的眼前,和上次用的一模一样。 夏渊拿在手里沖她转了转,一本正经道:「要不要我帮你擦。」 香桃抿唇,这才发现唇瓣开始发麻,估计待会就要肿了。 她一把夺过药瓶,愤然跳下罗汉床,「不用。」说完她拿着药瓶坐到了妆奁前,对着铜镜慢慢涂抹。 夏渊弯唇一笑,百无聊赖的打量起她的闺阁来。 这间屋子不大,装扮的却很用心,墙上、博古架上到处是精緻的小摆设,可能不贵重,却异常可爱,雕花的架子床围着桃粉色床幔,床幔下面飘着一层柔柔的烟粉色薄纱。 这里面曾经应该住着一个钟灵毓秀的姑娘。 再看看妆奁前坐的板正身影,夏渊拧眉,怎么现在变成这般小古板样。 他坐着的这个罗汉床应该是香桃以前主要的活动场所,靠墙一排矮柜,柜子上放着木匣,绢帕,话本等女子常用的物什。 夏渊拿起一个话本,见封面是一个青面獠牙异兽,莞尔一笑,她的爱好真奇怪。 忽然三个娟秀的小字映入他的眼帘,洛锦秋。 方才听她兄长自我介绍叫洛锦鸣,那这洛锦秋应该就是香桃了。 没想到她小字通俗,大名却颇有意境,和小名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的。 洛锦秋,他又念了一遍。 香桃耳朵灵敏,一下子就听到他在念她的名字,不悦道:「你叫我的大名做什么。」 说到这个,夏渊突然来了火,他转过头咬着牙问:「洛锦秋,你为什么一激动就大名表字一起叫我?」 香桃心下一顿,着急的辩解,「什么激动,我哪有那样?」 夏渊长目微睐,声音懒漫,「你刚才有没有叫我夏怀瑾?」 香桃立刻想到刚才被他舌头撬开牙齿的时候,她情急之下,确实这样喊了。 他不那样对她,她定然不会越矩,这会反而倒打一耙,真是够无语的。 「将军若自重,妾身自然不会无故冲撞。」 夏渊理亏,悻悻的转过身子,把话本放回原处。 第62页 突然,他发现木几下有一个藤编的篮子,里面胡乱的扔了许多钱袋,他把篮子端到木几上,想讨个钱袋用。 他在边关的时候,用不上银子,自然没有钱袋,可回了京城,不带银子,出门有诸多不便,索性林姨娘给他拨了用度,现在正缺一个装银子的袋子。 只见筐子的最上面是几个绣样,香桃的绣样画的确实逼真,否则当时也不会被盛锦阁看上。 翻了几张,夏渊心里大喜,这些刚好都是适合男子的绣样,今日这侯府算是没有白来。 放下绣样,他去篮子里翻找绣好的钱袋,等选好了,再开口让香桃送他,她应该不会拒绝吧。 可是,看了两下他就觉得不对劲,绣样画的那样精巧,怎么绣到钱袋上,就这般狂放粗鄙? 针眼稀疏,针脚不平,绣花歪歪斜斜,没个样子。 常常是同一个绣花,绣了很多个钱袋,有那完全看不成的应该是第一版,而那勉强能入眼的,该是最后绣的。 可见为了绣好真是用心了。 矮子里面拔将军,夏渊勉勉强强选了一个翠竹的墨色钱袋,他拿在手里正要和香桃讨要,忽觉这个钱袋怎么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凝神一瞬,忽而就想起来,蒋知亦身上的钱袋和这个一模一样。 在军营本用不上钱袋,可蒋知亦却把这个钱袋天天挂在身上,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原来竟是香桃送他的。 夏渊狠狠捏着手里的钱袋,骨指泛着青白。 好一个郎有情,女有意。 行,真行。 第32章 不悦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闺房。 香桃在前面走, 夏渊闷闷缀在后面,貌似心情不太好。 香桃猝然转身,一脸的不情不愿:「为什么非要我给你绣个钱袋, 我绣活真的很丑,你出去买一个不就行了, 或者找别人要一个。」 其实她想说,找其他小娘要一个。 若那些小娘知道夏渊需要钱袋, 绣品保准立刻塞满茗汀居。 又何必非来找她。 夏渊眸光微闪,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走过,「绣的丑, 你可以练呀。」 香桃对着他修长的背影吐了一口浊气, 给你练个什么劲呀。 好吧, 只要他不嫌丑, 绣就绣, 谁怕谁。 二人到方姨娘的院子时,蒋知亦已经离开,正堂的餐桌上已经张罗了一大桌子菜, 方姨娘笑眯眯的请众人入座。 其实也就四人。 洛锦鸣上下打量了香桃一番, 诧异道:「妹妹,方才我没注意,你怎么穿了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回来了, 这头髮也乱了,虽说咱们是自家人, 可万一让嫡母瞧见了,又要说你不成体统。」 香桃乜了洛锦鸣一眼,悄然低下了头,两片羞红顺着耳根爬上面颊。 谢渊垂眸看她的衣服, 确实揉的不成样子,方才她整个人吊在他的腰上,他捧着她的身子,裙裾几近被揉烂,后来情到浓时,他的手更加肆无忌惮,差不多揉搓了她身上的每一个地方。 所以,现在这衣服,真的有点看不过眼了。 他以为今日已经够克制了呢,没想到. 他又一次重新认识了自己。 方姨娘看着女儿殷红的嘴唇,眼里止不住的笑意,她这个傻儿子,满脑子都是练武,没经过人事,什么都不懂。 她之前还担心女儿不够聪敏,当了大将军的小妾,会不会被轻视,可是现下看来,俩人感情还挺好的。 这将军虽然面上端着,心里可不是静水无波,从他看蒋知亦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他对香桃占有欲强。 就是自己这个女儿,怎么跟个榆木疙瘩似的,一点都不开腔。 看将军的眼神说古井无波都不贴切,更像是隐隐的排斥。 唉,她嘆了一口气,她得找机会好好教教她了,她伸手道:「桃子,你跟我来,娘给你换身衣服。」 香桃心里一阵尴尬,面红耳赤的跟着阿娘去了后屋。 进了寝屋,方姨娘从笼箱里取出一套红来,绯红齐胸对襟襦裙,大红羽缎斗篷,帽边一圈白色狐狸毛。 香桃一看到这身衣服,连连摆手,「阿娘,这是新婚穿的衣裳,你拿它干什么?」 方姨娘慢慢把衣服铺展,嘆了一口气,「本以为你可以穿着这件衣服,明媒正娶的出阁,谁知却被草草的抬进国公府,当了将军的小妾。」 彼时,得知夏渊即将离京,没有一点准备,香桃就被嫡母塞进花轿,匆匆抬入国公府,这衣服也就一直没穿上。 香桃眼睛一热,握住阿娘的手,柔声安慰,「都是过去的事了。」 方姨娘清了清嗓子,展笑道:「对,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瞧着将军待你不错,既然如此,你就好好跟他过,这男人呀,都耳根子软,你多哄着,可别冷言冷语,整日给他吃挂落。」 香桃心下一惊,阿娘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可是为了不让她担心,她勉强挤出一个笑,「知道了,阿娘。」 方姨娘安下心,帮着香桃穿衣服,「时人爱穿红,你这样出去,也不算扎眼。」 香桃只能接受,穿这件总比穿那件皱皱巴巴的衣服强,她刚才感受到了,夏渊看着她衣服的时候,眼里有异样,她可不想因为一件衣服,让他脑子里总回想刚才的画面。 第63页 呃,刚才真是太不堪了,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两句清心咒。 等香桃一身衣服都穿好,方姨娘神秘兮兮的拿出来一个三指宽的锦盒,她小心翼翼的打开,香桃对着里面只看了一眼就捂上了眼睛。 「阿娘,你给我看这干什么?」 方姨娘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这比那避火图可形象多了,当年你走的突然,我没来得及交给你,后来将军一直没回来,我想着你用不上,就一直帮你保管着,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用什么用啊,香桃一把将那木盒盖上,「瓷人交战」的场景登时看不见了。 「我不要。」香桃负气道。 方姨娘不由分说的把锦盒放到她的衣袖内,「你知道什么呀,傻孩子,伺候将军的时候,用点技巧,他以后啊,保准被你拿捏的死死的。」 闻言,香桃浑身一个激灵。 她最后接过锦盒,不再推辞,想着先应下母亲,回头再把它扔掉。 二人回到正厅的时候,洛锦鸣脸上的小心谨慎已经消失,又和夏渊打成了一片,此时,正兴致勃勃的继续讲他那一百零八式耍花枪的方法。 夏渊一只小臂撑在桌上,一只手百无聊赖的轻敲膝盖,他勾着头,凤目半掩,不时对洛锦鸣的话指点一二,意态闲闲中又带着清雅。 余光中倏然晃进一片红,他缓缓抬头,狭长的凤目瞬时撑成了桃花眼。 只见香桃一身的红色襦裙,勾勒出她曼妙的好身材,她下身修长,柳腰的下仿佛扣着一个蜜桃,柳腰的上好似耸着两座雪峰,衣襟相交的地方,在红衣的对衬下,白的刺眼。 玉脂般的小脸仿佛上了一层胭脂,好看的摄人心魄。 夏渊怔怔望着她,洛锦鸣滔滔不绝的话音越飘越远,他仿佛能穿透织物,看到雪白之间的那颗硃砂痣。 「夏将军,你看什么呢?」洛锦鸣终于发现了夏渊的心不在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哇——,香桃妹妹,你也太好看了吧。」 香桃只觉是这身衣服扎眼,但她素来爱美,穿上好看的衣服,又被夸贊,自是喜不自禁,嘴角上翘,眉眼弯弯。 这当真是春风一笑百媚生。 眼神一瞬的慌乱后,夏渊赶紧收回目光,默默咽了一下口水,颚下的喉结,饱满而性感。 入座后,正式开始用膳,洛锦鸣对夏渊道:「这一桌子菜,都是阿娘做的,她厨艺很好的,你快尝尝。」 夏渊向方姨娘致意,「有劳了。」 他尝了几口,味道果然很好,刚才实在是消耗了太多的体力,这会还真的饿了。 在吃之前,他看了一眼香桃,她应该也需要补充体力,遂不由分说的帮她夹了几筷子。 「多吃点。」他对着她的耳朵轻语。 「要你说。」她横了他一眼,拿起筷子正要把菜夹回去,忽然看到阿娘的目光有意无意飘过来,手下的动作立刻顿住,声音也软了下来,「谢将军。」 她这一出变脸,看的夏渊莫名其妙,他摇头兀自笑了一下,开始吃饭。 洛锦鸣风捲残云,夏渊吃的也快,两人吃个差不多,先放下了筷子。 他俩都是习武之人,共同话题多,不知不觉又聊上了,香桃边吃边看向兄长,思忖着怎么开口跟他说莫欢然的事。 从兄长的表现来看,现在他还不知道莫欢然已经做了曹笠的小妾,要怎么跟他说呢。 夏渊听的认真,洛锦鸣越说越有兴致,香桃看着兄长脸上满足的笑容,决定先不开口。 两人从战争聊到兵器,又从兵器聊到战马,夏渊难得夸赞香桃,「你的妹妹养马很有心得,不惜到帐房支银子,也要餵它们最精细的饲料,现在国公府的马场里,有几匹马可以直接拉去上战场。」 闻言洛锦鸣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道:「什么?妹妹到帐房支银子?」 方姨娘倏然转脸看向香桃,眼里满满的不可思议,香桃低头喝汤,心里忿忿,夏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见他们惊愕的表情,夏渊觉得这里面应该还有隐情,遂补充道:「她银子不够用,在帐房预支了二十两。」 「二十两?」洛锦鸣突然笑了,「那不可能,阿娘怕妹妹进了国公府受欺负,把自己攒了几十年的银子连带着她当年的嫁妆,全都给了妹妹,加起来怎么也有个万儿八千两,区区二十两银子,她还能缺?」 方姨娘母家是滁州的一个小门富户,虽说没有富裕到金银堆山,但家中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方老爷子生性洒脱,既然遗产后继无人,索性每个女儿出嫁的时候,都备了丰厚的嫁妆。 方姨娘进侯府的时候自然是十里红妆,羡煞其他的姨娘,就连嫡母郑氏的嫁妆也不及她的一半。 香桃被抬进国公府后,方姨娘坐卧不安,生怕香桃在国公府被轻视,受了委屈。 自己的孩子她太了解了,香桃心善,慧觉又浅,进了这北雍第一世家,她如何能应付的过来。 侯爷撒手不管,她一个妇道人家,娘家又没有势力,到底怎么才能帮到香桃呢,她思来想去,做了一个郑重的决定,把手里的银子全部给香桃,有了钱财傍身,她至少有底气点。 这下听闻,香桃连二十两银子都要去赊欠,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64页 她在国公府有月银,日常用度按例发放,平时也就爱买些衣饰胭脂水粉的,可这也不能把那么一大笔钱全部花完呀。 香桃对上母亲惊讶的目光,黯然低下了头。 「都——花——了?」洛锦鸣惶然摇摇头,「不可能,香桃妹妹虽不善盘算,却也不是胡乱挥霍的人,是不是什么人把你的钱财骗走了?」 香桃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安抚阿娘和父兄,而罪魁祸首夏渊,正在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她也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很荒唐,阿娘给了她一万两银子,她全部用来买了最好的金缕线,一针一线,亲自缝了一件金丝软甲,而后千叮咛万嘱咐让驿使带去边关,送给夏渊。 没想到,这份壮举没有得到夏渊一句感谢,两辈子都是。 这真的是她做的最混的一件事,可是却没法补救,她辜负了阿娘。 方姨娘见香桃神思不属,不想为难她,摆摆手道,「既是你的嫁妆,怎么用你自己决定。」 洛锦鸣还是有点不甘心,身子向香桃靠了靠,悄声问:「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被骗?如果是,哥给你报仇去。」 香桃对着他摇了摇头,「真的不是。」 洛锦鸣无奈,不再追问,兀自嘆息。 夏渊则看着香桃,眉头微微蹙着。 一番对话下来,大家都没了胃口,三个小辈移步到茶台,方姨娘指挥彩蝶收拾饭桌。 夏渊趁机靠向香桃,肃然问:「住在国公府,根本花不了万两银子,而那八匹马,几百两银子足以,你的银子呢?」 香桃觉得这人真是没心,估计他早就忘了自己曾收过一件金丝软甲,阿娘和兄长在,她不便说出自己之前的荒唐行为,遂走到离他远远的地方。 正在这时,院子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行人乌泱泱的遮住了门口的阳光。 侯爷和侯夫人带着嫡出的一儿一女走了进来,原本就不大的厅堂登时显得侷促。 来的一行人,皆是锦衣华服,和周围古旧的背景,很是不相称。 见侯爷来了,方姨娘忙曲步上前请安,侯爷一边招手免了她的礼,一边抱拳沖夏渊道:「下官不知夏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夏渊轻道:「无妨,我只是随便过来坐坐。」 侯爷不善官场的应酬交际,被夏渊堵了话头,尴尬怔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嫡母郑氏却是个长袖善舞的,她笑盈盈道:「将军一来,侯府蓬荜生辉,侯爷特在正厅备了薄宴,望将军赏脸移步。」 夏渊歪头瞥一眼堂外的日光,淡淡道:「不知侯爷准备的是午膳还是晚膳?」 洛锦鸣补充道:「若是午膳,我们刚用完,若是晚膳,将军也吃不下呀。」 郑氏剜了他一眼,不过她也留了个心眼,听他这口气,仿佛已经先一步和夏渊打成了一片,想到这里,她心下一沉,递了个眼色给侯爷。 侯爷被赶鸭子上架,面色很是难看,不过他素来怕郑氏,只能硬着头皮又开口,「将军素来神武,我等在京中早已钦佩不已,微臣家有一犬子,侥倖考上了武进士,久仰将军威名,想跟在将军手下,以尽绵薄之力。」 他话刚说完,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就被郑氏推到了夏渊的面前。 他对夏渊作了个深揖,恭谨道:「末将洛锦鹏见过将军,我对将军倾慕已久,愿跟在将军身边,效犬马之劳。」 夏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转眼觑着洛锦鸣,「不是家里不宽裕么,这样的都是进士了,就你没考上?」 郑氏接话道:「锦鸣没考上也不能全怪他,这考武进士要给主考官塞银子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了,侯府清贫,侯爷呢又是个两袖清风的吏司,我们锦鹏之所以能考上,是臣妇拿出了自己的嫁妆本,他这才有了机会,而这侯府众所周知,方姨娘的嫁妆最是丰厚,却不知道为何死死攥在手里,不拿出来为亲生的孩子薄一个前程。」 末了她扶一扶云鬓,深嘆一口气道:「真是苦了锦鸣这孩子,空有一身本领,考了四次都没过。」 洛锦鸣脸色涨红,阿娘的银子都给了妹妹,心里对他一直有亏欠,常常负疚说没给他留娶媳妇的银子。 可是阿娘当时做那个决定的时候,也是问过他的,他完全同意,他是男子,自是有法子挣钱,妹妹被困在国公府,比他需要这笔钱。 见阿娘垂下了头,眼角一抹红,洛锦鸣愤然抬声道:「如果是拿钱买来的功名,我宁可不要。」 夏渊拍拍他的肩膀,对他点了点头,心里却佩服方姨娘的行为,在这个重男的大环境中,对女儿倾囊而出,确是难能可贵。 郑氏见夏渊对洛锦鸣印象很好,顿时慌了,敢接找补,「锦鸣真是有骨气,不过也大可不必讳疾忌医,这武考前递银子就像是获得一个考试的资格,我们锦鹏还是凭本事考上的,将军这点可以放心。」 香桃知道阿娘为了她,没有给哥哥留下什么,心里更愧疚了,但她知道即使阿娘手里有银子,哥哥也不会拿去行贿考官。 遂淡然道:「母亲须知,这私相授受再理所应当,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大可不必拿出来炫耀,再者既然母亲已经用自己的嫁妆本为锦鹏哥哥谋了一个好前程,何至于又另谋出路。」 第65页 郑氏被她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不禁细细打量香桃,这个以前在她身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庶女,今日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敢排揎她了。 关键她直击痛点,让自己无可反驳。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家主母的范不自觉就端了起来,「我说香桃,这锦鹏也是你的哥哥,他谋了好前程,于你难道不是好事?」 「于我是好是坏,都没有关系,只是希望这不要成为府里捧一踩一的原因就行。」香桃施施然道。 「看你这孩子.」郑氏还想继续说。 夏渊却已经没了耐心,肃然道:「最近军营缺一个武师训练新兵,你们俩出去比试比试,谁胜了谁进军营。」 武师?两个年轻人眼睛登时亮了,这个起点可不低,以后是有机会领兵打仗的。 洛锦鸣干脆道:「没问题。」 见洛锦鹏落后了,郑氏催促自己的儿子,「快跟将军表态呀。」 洛锦鹏却低垂着眼睫,默不敢言。 他平时在父母跟前吹的天花乱坠,实则并没有认真练武,只学了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而郑氏刚才大言不惭的「塞银子」论调,都是他哄她的。 私下贿赂考官之风虽然猖獗,却完全没到明目张胆的程度,遮羞布曹家还是要的。 而且他为了保过,让郑氏出了两倍的银子,郑氏一直都蒙在鼓里。 这若一比试,岂不就露馅了。 如此一番计较之后,他面露难色道:「启禀将军,下官今日有点不舒服,不若下次再展示给将军看。」 夏渊凤目睨他,嘴角牵起一丝冷笑,「本将军可没那么多时间。」 洛锦鹏眼神闪烁,「那.真是可惜了。」 郑氏一双狭长的眼睛睁的浑圆,看着儿子的眸子仿佛在滴血。 又听夏渊对洛锦鸣道,「你明天到军营报到。」 郑氏眼前一黑,差点跌倒,她何曾在方姨娘面前失过面子,一时羞愤,不想继续留在这里,立马转脸给侯爷递了个眼色。 侯爷本就不想来,在这待的正尴尬,见夫人慾走,正合他意,于是像夏渊行了礼,就要退下,全程都没有看香桃一眼。 侯府嫡女洛锦玉一改往日的张扬,本一直躲在郑氏身后看着夏渊脸红,这会听闻父母要走,顿时慌了,将军还没看她一眼呢。 她突然大着胆子走到夏渊面前,细着嗓子问:「听闻今晚有火狮表演,将军可要同行?」 突然感到夏渊冷厉的目光,她膝下一抖,赧然道:「民女的意思是.和香桃姐姐一起。」 「不去。」夏渊也不问香桃的意见,斩钉截铁道。 洛锦玉眼里登时蒙上一层雾气,她哪里被人这般直接拒绝过,遂倏然转身,朝外疾走,却听身后传来夏渊小心翼翼的询问: 「香桃,你想不想看火狮表演?」 第33章 心慌 香桃是个爱热闹的性子, 早就听说福来客栈的火狮子表演精彩纷呈,却也一直没机会去看一看。 若不是夏渊提议,换别的任何人, 她定然会欣然同意。 可这会子,她却没一点兴致, 「妾身乏了,陪阿娘再说会话, 就想回府,不能陪将军了。」 她这句话不仅拒绝了他,还有让他自个玩去的意思。 夏渊面上一落, 看着她的眼神也严肃起来, 香桃只当没有看见。 方姨娘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这个女儿呀, 真是不识风情, 亏她刚才听香桃和郑氏周旋,还以为在国公府待了几年,她慧根渐长呢, 现在看来, 还是那个不开窍的脑瓜儿。 不过这两个人之间的事,她也不便过多插手,就没多说什么, 只热心张罗着给几个孩子煮茶。 洛锦鸣今日可太兴奋了,他心里从来没有这般舒畅过, 洛锦鹏总拿武进士的事揶揄他,明里暗里说他武功不行,考多少次都不可能中第,没想到今日连和自己交个手都不敢。 且这武师可是个令人羡慕的差事, 不仅要求武力好,还要有管教带兵的能力,西北军很多上将都是从武师一步步升上去的。 他连个武进士的名头都没有,能胜任这个职务么,他心里没谱,问夏渊,「夏将军,我四次都没考上武进士,能教好别人么?」 夏渊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西北军中,没有一个上将军是武进士出身,我看你这一身遒劲的肌肉,就知道你的基本功特别扎实,且你对习武又有热诚,带刚入营的新兵蛋子绰绰有余,之后你的去留,则要看你带兵的成绩,至于那个武状元,不考也罢。」 洛锦鸣眸中一亮,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既然将军这样说,我就有信心了,我一肚子武功秘籍,正愁没没地方说呢。」 夏渊朗声一笑,「你那一百零八式花枪的耍法有用武之地了。」 洛锦鸣嘿嘿一笑,眼睛眨了眨,犹豫着开口道:「进了军营,我肯定会毫无保留的带新兵,但是.」 他勐然抬头,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肃然道:「武状元我还是要考的,因为我答应了欢然妹妹,考上了就去她家提亲。」 夏渊淡然一笑,「好,随你。」 语毕,他忽觉得洛锦鸣口中的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刚抬头看向香桃,见对方一脸忧心的正望过来,他突然想起来,曹笠新纳的小妾,正是这个名字。 第66页 他终于知道那晚从太后的宴会回来,她何以伤心到抢他的酒喝。 再看眼前一脸神往的洛锦鸣,夏渊心里喟嘆一声,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洛锦鸣回他以灿然一笑。 这日洛锦鸣的高涨情绪一直持续到日暮,他余兴未消,提议大家一起去看火狮子表演。 夏渊看着香桃,「看她想不想去。」 洛锦鸣转脸看向妹妹,「我怎么记得去岁回侯府的时候,你抱怨过想看火狮子,却没人带你去,今天我和将军一起保护你,你怎的还不想去了?」 香桃一时无法反驳,又见哥哥兴致很高,不想扫他的兴,点头答应。 洛锦鸣欢唿一声,立刻回屋换衣服,夏渊垂眸看着香桃,语气不悦,「怎么别人一叫你就去,偏拒绝我。」 香桃柳眉微蹙,不服气道:「他是我的亲哥哥,不是别人。」说完就找阿娘去了。 夏渊看着她的背影,凤目上挑,「那我还是你的.」 他声音突然顿住,他是她的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 福来客栈位于城郊,是近几年京中发展势头最勐的客栈,北雍四境进京的客商都喜欢下榻此处,客商们身上银子多,又随身携带着各式货物,渐渐的围绕这福来客栈形成了一片商贸区,其繁华程度不输城中心的坊市。 福来客栈常举办各类免费的娱彩活动,一是回馈众人,而是打响名声。 这其中最精彩的就要数店庆日的火狮表演了。 所谓火狮,自然是少不了火,每个狮子由3600根火捻组成,表演时,点燃火捻,狮子在追逐跳跃的时候,星光闪闪,火花四溅,甚是壮观。 福来客栈出手阔绰,一场表演有百只狮子登场,映着整条街道火树银花,美不胜收。 每到此日,雍都万人空巷,摩肩接踵,盛况几乎不输上元佳节。 三人辞别了方姨娘,一同往城郊赶去。 夏渊和洛锦鸣骑马,香桃本欲坐马车,却被夏渊不由分说抱到自己的马上。 「别怕,我今日换了个温顺的马。」 香桃低头,才发现这是匹土黄色的骏马,比上次青云山下来时的那匹矮多了,夏渊若绷直脚尖,甚至能够到地上。 夏渊肩膀宽大,身子修长,他双手一握马缰,香桃被他严严实实笼在怀里,他身上一如既往的清爽,没有一丝杂香。 他把脚放进马磴,低下头,在香桃耳边轻语,「脚踩在我的脚背上。」 原来这马鞍只有一副脚蹬子,香桃的双脚没处落,悠悠的在马肚两边晃着,时间长了,也坠的难受。 香桃也不客气,绣花鞋狠狠的踩在夏渊的革靴上。 夏渊脚长,她的小脚放上去后,只占了不到一半的空间,平坦又稳当,确是不错的落脚处。 她的脚窄窄短短的,搭在他的脚背上,轻若无物,夏渊莞尔一笑,两手臂收紧,把怀里的人儿护的更紧。 洛锦鸣原本心情很美,余光中瞥见另一匹马上的一双璧人,心里莫名的生出一股酸涩,怅然道:「如果欢然妹妹在,今日就完美了。」 这马不高,行的又平稳,香桃早已放下戒心,神色如常。这会子听到哥哥的话,勐然转过脸看他。 洛锦鸣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 实在不忍他继续蒙在鼓里,又想他刚得到夏渊的认可,被委以重任,抗击打能力应该强一些,香桃斟酌着语气问哥哥,「你和莫欢然还有联繫?」 洛锦鸣蹙眉,「妹妹你怎么变得这么没礼貌,以前不是叫莫姐姐么,现在为何直唿其名?」 香桃心里一落,莫姐姐这三个字,她着实是叫不出口。 「我出阁,就意味着成年了,哥哥姐姐的叫,不是装嫩吗。」她随便找个藉口搪塞。 洛锦鸣也不过多追究,回道:「上次见她是半个月前,她最近在给祖母伺疾,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面了。」 说完他耷拉下了脑袋,似乎很难熬过这段时间。 「如果,我说如果,」香桃小心翼翼道:「莫欢然嫁给别人,你当如何?」 「不可能!」洛锦鸣下意识抬高了声音,「欢然妹妹与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怎么会捨得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去嫁给别人?」 闻言,夏渊眸中一暗,勐然低头去看香桃,俊毅的下颚线轻轻抵着她的秀髮。 香桃和蒋知亦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香桃仿佛没发现夏渊的异样,继续问哥哥,「也许她是被逼无奈,情非得已呢?」 洛锦鸣是个乐天的性子,却也不傻,妹妹不会无故跟他说这些,他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脸上笑意全散,凝神道:「你知道了什么,就直说吧。」 看哥哥哀默的神情,香桃心神忽的一晃,手不自觉往后,压到了夏渊的大腿上,夏渊丢掉缰绳,扶她坐正。 香桃舒了一口气,缓缓道:「莫欢然已经是曹笠的小妾了。」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洛锦鸣还是怔了许久,他死死拉住马的缰绳,半晌无言。 香桃眼眶一热,泪花子几乎要挤了出来,她转脸把泪水一点点逼进去,这才开始劝哥哥。 「这世上有缘无分的人太多了,谁陪谁走多久,都不一定,哥哥不必太过介怀。」 第67页 「她对哥哥是有情的,只是她一个女子,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婚事,说不定也是家族的牺牲品,事已至此,哥哥还是要往前看。」 这个「也」字用的很好,夏渊眉头一皱,她这不是在比着自己说吧。 洛锦鸣却像失了魂,慢慢道:「话虽如此,可是放在心里这么多年的人,岂是随意就能丢掉。」 香桃垂下头,低声道:「我知道这很难。」 夏渊倏然睁大了双眼,捏着缰绳的大手,骨指泛白。 洛锦鸣喃喃自语,「她不会嫁给别人的,她说过要等我的,这不是真的.」 他一双大眼睛勐然睁的浑圆,死死看着香桃,失声道:「你说,会不会是曹笠强迫她?她根本不喜欢曹笠,跟他在一起就是逢场作戏,我还有机会的对不对?」 「你没机会了!」夏渊冷声打断他, 「既然她已做了选择,你又何必原地踏步,不去寻找别的机会。」 洛锦鸣一脸的悲痛欲绝,「将军,你没有从小喜欢过一个人,不懂这是多么难以割捨。」 夏渊被击中内心,一时怔愣,久久无法回神。 香桃在夏渊的怀里,感受到了他的失神,心想哥哥的话也没错,他不仅从小没喜欢过,长大也没见喜欢过谁,此时至于一副大受震撼的样子么,难不成他从未认清过自己? 一瞬的胡思乱想后,她回归正题,劝哥哥,「真情实意也好,逢场作戏也罢,她现在是曹笠的小妾,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不甘心,难道要和曹笠斗?」 她探寻的问出了这个问题,是因为她怀疑上一世,父兄下狱,真的是因为哥哥以卵击石,为了莫欢然去惹曹笠。 「我.」洛锦鸣耷拉下脑袋,「没那个实力之前,冒然以卵击石,只会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我没那么拎不清。」 听他这样说,香桃放下心来,哥哥生性豁达,不拘小节,但正事上还真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否则郑氏挑衅这么多年,他也不会和阿娘安然无恙。 她这边刚舒了一口气,一颗心也落到了肚子里,却听夏渊的声音落入耳中,「和曹笠斗,也不是没有可能。」 香桃猝然转身,仰着如花似玉的小脸质问夏渊,「你在说什么!」这人真是不嫌事大。 夏渊心神一晃,眸光微闪,随后又眼神坚定,看着洛锦鸣,「眼下就是好机会,你在军中好好歷练,待到伐曹时,你算一份。」 伐曹是军中机密,这还是他第一次泄密。 伐曹本是人心所向,就算没有莫欢然这事,洛锦鸣也想参与,此刻听夏渊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他瞬间震撼,个人的儿女情长仿佛向后站了站。 洛锦鸣郑重的点了点头,一脸肃然,「好!」 但内心还是痛,他面有愧色道:「将军,妹妹,实在抱歉,我现在没有心思看火狮子,请容我一个人静静。」 香桃心里也不好受,「我陪哥哥回去。」 洛锦鸣拒绝,「妹妹不用担心我,我就是想一个人随便走走,你们别被我影响,既然难得出来,就好好玩吧。」 说完他掉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孤零的背影看起来非常的狼狈。 「洛锦鸣。」夏渊突然喊他,「本将军明日在军营等你。」 洛锦鸣遥遥的沖他一礼,以拳捶胸,叫他放心。 待那一马一人渐渐消失在视线里,香桃终于憋不住,泪水一滴一滴打在马背上。 夏渊默默从怀里掏出绢帕递给她,「别哭了,不要担心,就说考武状元,他能在各种打击中保持初心,说明他心志坚定,非常人所能比。」 哥哥的好她当妹妹的当然知道,「可在真情面前,百鍊钢也要化成绕指柔,他和莫欢然彼此钟情很多年,又岂能轻易放下。」 夏渊喉头一噎,心里沉沉像压了一块铅石,她为蒋知亦绣的那一筐子钱袋又浮现在他的面前,她和蒋知亦彼此钟情多年,她是否放下了。 心里的那份意难平终于难以抑制,他抓起她的手,咬牙问:「让你绣个钱袋都不情不愿,你这双手,是不是只为钟情的人穿针引线?」 今晚的月光很亮,清辉照在她高举的素手上,泛着银光,他发现她右手食指的侧面比别的地方都亮,他用手指轻轻抚摸,才知道这竟是一层薄薄的茧子,甚至比他手上的茧子还要厚一些。 「给他绣钱包磨的?」夏渊阴着脸问。 香桃甩开手,不想理他,绣几个钱袋能把手磨成这样么,况且那都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她食指上的这一层茧子是缝金丝软甲的时候磨的。 一般的金丝软甲都是铁匠们先打造出一个个铁环,然后串在一起,如此做出来的成品又重又磨皮肤,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穿在身上。 香桃这件则不同,她是用软硬合适的金缕线,先像织布一样,一针一针把金缕线织成几大片,然后依次缝合前襟后背和袖子。 这样做出来的金丝软甲,又软又有韧性,贴身穿着就像多了一件厚实的中衣,完全没有不适的感觉。 就是废手。 当年缝制的时候,她手上经常血肉模煳,纵然养了快五年了,食指上的薄茧还是没有褪去。 见他冷心冷肺的样子,香桃也不想和他掰扯这些陈年旧事。 她也不需要他的感激。 第68页 最好是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去边关打他的仗,她去白马寺陪宁远夫人。 大路朝天,两人各走一边。 想到这里,香桃柳眉一横,忽然想到夏渊刚才教唆洛锦鸣和曹笠相争,上一世哥哥为何下狱的原因还没找到,这边再得罪了曹笠,那他比上一世还惨。 马儿慢慢的向前踱着步子,香桃背对着夏渊,怒沖沖问:「你为什么对哥哥说那样的话?」 夏渊感受到盛怒的小姑娘浑身都在向外散发热气,像个装着滚水的小茶壶,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心里的不平仿佛也消了点,遂一本正经道:「人心里受创之后,最怕失去斗志,给他一个目标,他才能像正常人一样的活下去。」 这话倒是不假,都是肉身凡胎,外表乐观的人只是善于伪装心里的苦,当信仰崩塌,那将是彻底的消沉,洛锦鸣亦属此列。 「可是,曹笠他.」真的太强大了。 夏渊微微曲下背嵴,在她耳边轻吐,「这不是还有我么。」 语气张扬又肆意,带着不可一世的桀骜。 香桃向前倾了倾身子,冷冷道:「请将军不要食言,还有那个,我想回府。」 夏渊眼里漾起一弯坏笑,他勐然一震手中的缰绳,马儿嘚嘚嘚的向城郊的方向狂奔,「来都来了,哪能回去。」 香桃身子一个趔趄,向后倒去,突然一个坚硬的胸膛贴过来,挡住了她的倒势,男人胸膛宽阔,双臂舒展,身上的羽缎斗篷为她圈出一方小小的天地,静谧又温暖。 夜色清冷,圆月高照,怀里抱着一团小小的人儿,夏渊目光晶亮,如满天星子落了进去。 没走多久,就到了福来客栈所在的街区,香桃把头从夏渊的斗篷里伸出来,禁不住「哇」出了声。 方才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一会,此时火狮子已经悉数登场,百十只银光四泄的火狮子一字铺开,散落在宽阔的大街上,一起奔腾跳跃,远远望去,宛若一条火龙在漆黑的天幕中游曳。 香桃翻身就要下马,被夏渊搂住了腰肢,凌空一跃,二人齐齐落地,香桃刚欲抬步,又被他拉住了手。 「人太多,你紧牵着我。」他的语音里又恢復了一贯的独断。 香桃想近距离看火狮子,夏渊却走的不疾不徐,她心急,拽着夏渊想往前挤,无奈他像尥蹶子的老黄牛,怎么拉都纹丝不动。 香桃勐然转过身子,眉头拧成了一疙瘩,「你倒是走哇。」 夜有点凉,夏渊随手把她背后的帽子戴在头上,她的头顿时隐在红色的帽子里,只留下冰肌雪肤的小脸,在灯火点点的暗夜里,美的不似真人。 他唿吸一窒,移开了眼,声音淡淡道:「别往里挤,太危险。」 实际上,福来客栈在安防这一块做的特别好,道路两旁早早的就拉起了围栏,每隔不愿都有护卫把守,表演也是散落在整条街上,不至于造成大面积聚集。 夏渊只是怕进了里面和香桃走散。 香桃个子不高,好位置都被早来的人占去,在最外围,看不到火狮子的全身,只能看见它们跃起来的头部,她急的踮起脚尖,引颈张望。 忽然身子一轻,她双脚离地,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夏渊腾空抱起。 视线顿时开阔,整条街上的火狮子尽收眼底。 「谢谢。」她声若蚊吶,估计他也听不见。 夏渊耳力非凡,少女弱弱的感谢被他收入耳中,他弯唇一笑,紧紧的箍住了她的双腿。 香桃一身红,站的又高,很是扎眼,引来许多女子的羡慕,纷纷要求自己的夫君像夏渊那样抱她们。 北雍虽然民风开放,但即便是夫妻,当众搂抱也算是有伤风化,但夜色总是会淡化很多礼教,月光又泼洒了一地的缱绻。 周边的男子纷纷抱起身边的女子,形成了一道旖旎的风景线,火狮子表演仿佛都成了陪衬。 香桃看的兴致正高,突然用手拍了拍夏渊的肩膀,语音着急道:「快放我下来。」 夏渊轻松放她下来,刚要开口,却见她已经钻进了人群之中。 夏渊后嵴顿时冒出了冷汗,若在平时,他个子比众人都高,视力又好,看一眼就知道香桃去了哪个方向。 可是,现在四围都是把举高高的女子,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根据她最后消失的方向,向前追去。 人潮汹涌中,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街道中间的火狮表演,只有夏渊像一条失去方向的鲶鱼,左顾右看,四处张望。 像失而復得的宝贝又不见了,他心里失落,神情惶然,拨开人群四处找寻。 心底只有一个声音,「一定要找到她。」 和五百个小兵比试身手都不曾流一滴汗,此刻他后背却冷汗涔涔,夜风一吹,透心的凉。 突然他的视线中跳进一抹红,他阔步朝那个方向奔去,远远的就看见香桃站在那里正和一个男子说话。 他也顾不上管那人是谁,眼里只有那一团红。 他走过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一颗无处安放的心终于落了地。 「不许再跑了。」他俯在她的耳边,温情呢喃,声音里亦含有一丝责怪的意味。 第34章 失神 夏渊把香桃箍的喘不过气, 她手脚挣扎,声音微愠,「放开我。」 夏渊一身的戾气在抱着她软软的身体时, 消散的差不多,唯余一股想要惩罚她的冲动。 第69页 他仿佛没有听见少女的抗议, 把她箍的更紧,仿佛要把她这一身的香骨玉肌揉进自己的身体。 「将军!」一道清冷的男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眉头登时拧起。 轻轻放下香桃,他看到了蒋知亦,清俊优雅, 长身玉立, 一双桃花眼泛着柔柔的水光。 夏大将军这才发现, 和他朝夕相处的军师长得确实不错, 是招姑娘喜欢的样子。 可惜, 落在他眼里,这个长相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夏渊凤目微睐,声音凉凉, 「军师好不容易请个假, 还两次见到本将军,是不是有点扫兴?」 蒋知亦似笑非笑,「这是微臣和将军的缘分。」 夏渊看着他那张招人的脸, 气的牙痒痒,遂转过脸看着香桃, 语气不悦,「你不管不顾的跑开,就是为了来找他?」 香桃缓缓的点了点头,「我有事要问军师。」 香桃今日回侯府, 隐隐的也想见到蒋知亦的,那日在军营请他帮忙查哪位副官和国公府来往甚密,以他的办事效率,这几日应该有消息了,奈何他们没有见面的机会,回侯府正是良机。 没想到蒋知亦真的来了,可惜她还没寻着和蒋知亦说话的机会,就被夏渊拉着去了闺房,荒唐了一场出来,蒋知亦已经走了。 她原本遗憾错失了好的机会,谁知刚才被夏渊抱的高高,她忽然就看到蒋知亦和妹妹蒋知书也在看火狮子,这才赶着跑过来。 一时情急,倒是把夏渊忘记了。 这会见他脸色很不好,她也就如实相告。 夏渊听到这个解释,心里腾的生出一团火,「我们在同一个军营,有什么事你不来问我,反倒去问一个外人。」 香桃一时被这句话噎住,继而心里冷哼,他这会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遂漠然道:「将军不要想太多,是其他的一些事。」 夏渊眉宇轻蹙,继续追问:「什么其他事?」 「是小时候的一些事。」蒋知亦明白,香桃不想夏渊知道她在查什么,开口替她解围。 这句话真是要了命,夏渊脑袋里嗡嗡的响,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比金坚,全都涌了上来,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军,脸上从来没有过那么多表情。 他凛然道:「哦,原来军师在这和我的小妾叙旧。」 香桃一怔,夏渊这是在想什么呢,遂冷声道:「将军请慎言,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这大庭广众之下,况且还有亦书妹妹在,我们说的自然是光明正大的事。」 默默勾头站在一旁的蒋亦书听提到自己,面色张惶,一脸羞红。 夏渊垂眼睨着香桃,心里烦躁,说出的话带着威胁的意味,「是么?」 未等香桃开口,蒋知亦对夏渊抱拳,神色端肃,「我和将军同生共死六年,虽可能僭越,但将军在我心里亦师亦友,我蒋知亦永远不会做出对不起将军的事,也请将军不要误会香桃小娘,她更值得你相信。」 闻言,夏渊怔愣,抬头看这香桃的侧颜,神色复杂。 四人怔愣了几息,夏渊扯一把香桃的手,道:「这里乱糟糟的,咱们换个地方看火狮子。」 香桃不情不愿的被他拽出人群,心里腹诽,除了这里,还有哪能看到火狮子? * 福来客栈的二楼,天字一号房,夏渊一把推开两扇雕花窗牖,客栈硕大的后花园尽收眼底。 花园里黑暗静谧,仔细点还能听到蝉鸣鼓譟,潺潺水声。 香桃鼓着腮帮子,眉眼间全是不满,「我想看热热闹闹的火狮子表演,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 夏渊回头看她,心里还别扭着呢,脸上也没有什么好颜色,「街上人多,鱼龙混杂,你又是个不老实的,只有带你来这我才心安。」 香桃柳眉一横,「谁不老实了,不是都给你解释过了么,再者你骗人,自己说要带我看火狮子的,哪里有啊,我只看到了黑黢黢的花园。」 夏渊弯了弯嘴角,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他对着外面打了个响指,只听窗下想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公子,现在开始么?」 叫夏渊公子的,只有鸿锦楼的白掌柜。 又听夏渊抬声道:「可以开始了,白掌柜。」 真的是白掌柜,香桃心里顿时明白,想来这福来客栈也是夏渊的资产,他的商业版图铺的还真是大,不过她也并不惊讶,自那日听到夏渊用自己的私产补给军中,她就知道这明面上显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军中的开支,百分之一都能抵上一个城郭,补给军备,那得多少银子,普通人都难以想像。 就在香桃恍神的时候,十几只火狮子在后院准备就绪,一声长喝之后,狮身立刻射出万丈光芒,随着不停的翻滚跳跃,火星四溅,瑰丽壮观。 香桃所站的这扇窗户,在二楼,只见十几只火狮子勐然一跃,狮头几乎够到她的手边,她勐然抽手,引得夏渊一阵嘲笑。 火狮子虽好看,表演也精彩,可是看了一会,香桃就觉得倦了,这种表演,非得人多一起看才有那种氛围,才热闹, 她兴致缺缺的离开窗户,转身坐到软凳内。 这福来客栈的天字一号房果然名不虚传,内里布置的奢华程度简直令人咂舌,没想到夏渊整日素袍青衫的,做生意确是这种风格。 第70页 不过如果客人都像他的物慾那样低,这大部分的铺子都得关门。 香桃环视一周,这房间虽奢华,却并不浮夸,反而布置的很是温馨,地上铺的是又厚又软的波斯地毯,前厅一套金丝楠木软凳香几,一道双面绣花开富贵屏风分出了前厅和寝室,透过屏风可见寝室内是一张雕花繁复的拔步床,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 香桃从未见过这么庞大的床,简直像个小房子一样,她忍不住好奇,绕过屏风,走到寝室。 一走进去,她美眸不由的睁的浑圆,这拔步床何止是个小房子呀,简直就是一座小的殿宇。 从圆形的门洞朝里看去,至少还有三重门才到睡卧的地方,每重门头都挂着轻柔的纱幔,颜色绯丽,引人遐想。 香桃这才反应过来,这样奢丽的房间应该是富商和美妾承欢的地方,也只有这种事情,值得花巨资在这里住一晚。 她浑身一个激灵,转身欲赶紧离开,突然眼前一片黑影压过来,她的额头撞到了夏渊坚硬的胸膛,耳中亦灌进他嘲弄的戏言,「是什么吸引了你,让你连本将军特意为你准备的火狮子表演都不看了?」 说完还狎昵的看着她。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香桃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那个清贵自持的大将军,而是常年包下天字一号房的狎客。 她知道夏渊表面孤冷,实则胡来起来,也挺吓人的,遂忙回答:「哎呀,我走错地方了,火狮子还没表演完吧,我再去看会。」 说着就想从他身侧熘走,却被他从后面一把抓住了胳膊,「看你没兴趣,我让他们收工了,既然你想看这里,我带你进去。」 而后不由分说的拉着她跨进了拔步床的第一道门洞,进到里面光线顿时暗了下来,雕花槅扇上的黄铜烛台里,两点昏黄的光,笼着这一方天地的,更增床内氛围的柔媚。 越往里走,光线越昏黄,那种独属于两个人的私密让香桃心里怦怦直跳,可她的小手被夏渊的大手紧紧牵着,根本无力抵抗。 二人越走越深,香桃完全没有心情欣赏内里奢华的布置,夏渊宽大的后背像一座大山,压的她胸口闷闷,而昏暗尽头的那张床铺,则像巨兽张开的大嘴,肉眼可见的要把她吞噬。 她不想再往前走,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夏渊的禁锢中抽出了手,刚欲往回走,忽听「哐啷」一声,一个锦盒从她的袖子掉落,夏渊眼疾手快,大手一捞,把它捡了起来。 香桃美目圆瞪,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否则她可能会失声尖叫。 那锦盒已被夏渊拿在手上,盖子已经摔开,内里的交战景象一览无余。 「啧!」夏渊显然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轻浮的发出了一声感嘆,而后打开盒盖,把锦盒举到烛台下,跳动的火焰打在姿势各异的瓷人身上,那真是栩栩动人,活色生香。 香桃不愿多看一眼,把柔夷小手覆到了眼睛上。 「原来香桃小娘刚才是故作矜持,实则早有准备呢。」夏渊显然还没消气,故意奚落她。 香桃又羞又恼,伸手去夺锦盒,粉唇不自觉嘟起,负气道:「还给我!」 夏渊手臂抬高,她扑了个空,那张娇艷.欲滴的面魇却猝然撞入了他的眼。 四围灰濛混沌,她的脸白的发光,透明的皮肤下面渗着淡淡的粉,眉眼如画,噙着两弯碧水,香唇丰盈,微微上翘,仿佛一朵等待採撷的娇花。 他干咽了一下嗓子,喉结凸出,上下滚动。 香桃感受到了危险的信号,立刻低下了头,羽睫轻垂,压着嗓子低吼,「你到底给不给我?」 夏渊鬼使神差的回道:「不给。」 香桃愤然转身,「那你自己留着吧。」 她步子还没抬开,就被人拦腰抱起,男人侵略性的气息瞬间将她覆盖,下一刻,两人同时跌进柔软的铺盖里,大床舒服的让人骨头髮酥。 香桃枕着夏渊的胳膊陷进一团软绵,一点劲都使不上来,她只能怒目瞪着夏渊,「我欠你的煳涂帐已经还清,将军也是有头有脸的人,难道想公然耍赖。」 夏渊半撑着身子俯视着怀里的女子,狭长的冷眸中仿佛暗藏着波涛汹涌,挺翘的鼻翼泛着一道薄薄的银光,薄唇微抿,似在压抑欲望,稜角分明的下颚线上倾,带着少年的张狂和肆骜。 突然那张冷峻的脸贴了下来,温热的气息掠过她的耳垂,钻进耳窝,声音带着蛊人心神的性感,「可是你又勾引我了。」 香桃鼻息里全是他干净清爽的气息,耳尖仿佛被几百只白蚁啃噬,又苏又麻,她翻了个身,把小脸埋在光滑的蚕丝被里,声音嗡嗡的传出来,「那是阿娘塞给我的,我还没来得及扔掉。」 夏渊一手撑着头,一手抓着她的一缕秀髮玩,神情散漫,意态闲闲,「那就更不能辜负阿娘的一片心意了。」 香桃绝望的把自己埋进衾被,露在外面的耳尖红僕僕的,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夏渊似乎很有耐心,支着头,玩手上的那缕秀髮,只是他动作越来越快,似乎是心绪不宁的样子。 其实他六神无主,脑中天人交战,他没经过人事,刚才看到那一排瓷人的动作,内心受到强烈的震撼,凭着体内最原始的冲动,他忍不住抱起香桃,把她压在床上。 第71页 他虽没开蒙,可梦里却食髓知味,此刻他脑中全是梦里香风腻雨的画面,他看着香桃,感觉她正和梦中的那个人慢慢重合,他仿佛可以穿透她的衣襟,看到她胸前的硃砂红痣,和血一样妖艷。 可是,她们又完全不一样,梦中的女子,软糯痴情,而香桃,冰冷倔强,两个不同的女子,对他的诱惑却是相同的。 这拔步床的深处,静谧又暧昧,昏暗的光线,绯红的暖帐,柔软的大床,曼妙的身姿,所有的一切都暗示着他,可以为所欲为。 他胸脯剧烈起伏,唿吸越来越沉,眼睛盯在那露出来的一段雪腻,眸子里仿佛打翻了浓墨,突然他手臂一软,俯下身子,双唇贴了上去。 脖子上一阵灼热,香桃身心跟着颤了颤,夏渊若真要胡来,她只能接受。 她是他的小妾,只要他想,他们早晚要走到这一步。 夏渊情到深处,免不了用了点力气,梅花遍开,红的刺眼,他朝里探索更多,少女的馨香熏得他陶陶然欲醉。 香桃突然伸出柔夷小手,捂住他的嘴,他滚烫的唇落在她的手背。 香桃声音带着一丝告饶,细的仿佛听不见,「我想先洗洗。」 夏渊抬头,漆黑的眸子小兽般进攻性十足,他勾唇坏笑,嗓音湿哑,「好,暂时放过你。」 香桃轻轻垂下卷翘的长睫,缓缓的「嗯」了一声。 夏渊眼里又燃起了熊熊烈火,怔怔看着她,喉结越滚越快,没有放手的意思。 「将军。」香桃用手点点他压在自己上方的胸膛,提醒他。 眸光一晃,夏渊翻过身子,仰面躺在床上,他压抑着情绪低吼,「去吧!」 香桃一个骨碌翻身爬起来,蹬蹬瞪,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门外。 夏渊眼神一暗,兀自笑了,他有那么可怕么? 须臾,白掌柜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低眉敛目道:「公子,小娘让我转告您一声,她先回府了。」 夏渊翻身坐起,眉眼乌沉,恨的牙痒痒。 这个女人! 怔愣坐了半晌,他面沉如水,对白掌柜吩咐道:「派几个人远远的护送她回府。」 白掌柜低声应「是」,而后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夏渊低垂着头,长睫盖住黯淡的眸子,怅然若失。 回头细想一下,他才发现,香桃不像别人口中说的那样,绞尽脑汁的想讨他的喜欢,他打一回府就发现她总是据她于千里之外,一开始他以为她在欲擒故纵,还很是不屑,可是慢慢的他才发现,她是认真的在排斥他。 她给他的所有温情,只有那夜彻底醉了之后,甚至之前半醉的时候,她还狠狠的控诉了他,说他薄情寡义,不辨真心,还是个大坏蛋,指着他的脸,鼻子眉毛一把抓,挨个批判了个遍。 说到这里,他心里一阵纳罕,他虽对国公府没投入什么感情,倒也不至于招这么大恨。 他当时只以为她是酒后百无禁忌,说的胡话,这前前后后连起来看,没准她当时就是酒后吐真言,她真的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 再联想她劝洛锦鸣时,提到曹笠那恨恨的表情,夏渊瞳孔一震,一颗心仿佛泡到了冰水里。 难道.是因为他拆散了她和蒋知亦。 * 香桃那夜抛下夏渊后,租了个马车独自回了国公府,她一路忐忑,害怕夏渊抓她回去一顿质问,还好有惊无险,直到进了门,也没见夏渊追来,而且,连着几天她也没见到夏渊。 只在第二天夏渊派人给她递话,洛锦鸣已经进入军营,只是情绪还是不佳。 听到哥哥的消息,香桃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时间可以治癒一切,哥哥心绪恢復必然需要一个过程,在军营被军规约束着,可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 如此一来,她心无牵碍,夏渊不在,她倒是清静了几天,心里也轻松。 只是天气越来越冷了,她坐在书桌前给盛锦阁画花样,寻思着给阿娘和祖母添几件暖和的冬衣。 她的冬衣盛锦阁早就已经送到府上,那话里的意思也是请她再描几个新的花样,之前她留下的那几个绣样,都成了紧俏货,所以这冬装,掌柜也盼着她给画几个新式的花样。 因而,香桃这几日都在忙这些,一刻不得闲着。 当夏渊回到茗汀居的时候,香桃刚收拾好所有的绣样,让彩月带去盛锦阁。 这几天她腰酸脖子也疼,这会得了清闲,正舒舒服服的躺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 夏渊目光沉沉的看着贵妃椅上悠哉的女子,心里轻晒,人家过得好好的,他为什么非要大老远跑回来,给自己找不舒服。 道理都懂,可就是心不由己。 咳——,他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 香桃听到男人的声音,瞬间醒来,站起身子,淡淡道:「将军回来了。」 夏渊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两人再没话说,室内陷入死寂。 心里喟嘆一声,夏渊掀起眼皮看了香桃一眼,率先开了口,「洛锦鸣这两天表现不错,心里虽然还是难受,但每天和新兵在一起,被他们感染,也开朗了不少。」 「哦。」香桃低垂着眼睫,轻轻福了福身子,恭谨道:「谢将军。」 礼貌又疏离。 夏渊心里一阵躁郁,他瞥见案桌上零落的几个绣样,忽然就想到他的钱袋,问:「钱袋开始绣了么?」 第72页 香桃心里一咯噔,这几日忙,她把钱袋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只好给他道歉,「将军恕罪,这几日腾不开手,钱袋还没开始绣。」 夏渊眼神一黯,心口仿佛堵了一块石头,又闷又沉。 他摇了摇头,轻嗤一声,「好,那你继续躺着吧。」 香桃心里一震,夏渊这句话接在她话的下面,怎么感觉那么让人不舒服呢,她诧异的看了一眼夏渊,见他脸色难看的紧。 这人今天真是奇怪,他好像不追究她那夜独自离开的事,又仿佛没有完全释然,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真猜不透。 夏渊仿佛也待的无趣,凝神看了她几眼,一转身就走了,「我回军营。」 「将军慢走。」香桃舒了一口气。 夏渊大阔步走出了茗汀居,一颗心像沉入了幽不见底的深渊,满腔的躁意找不到出口。 他心里失落,步履也沉重,出了茗汀居,沿着浔水河岸,胡乱的走着,没有目的。 秋风一吹,冬天都着一身单衣的男子,第一次感到寒凉。 看着满目的萧瑟枯黄,他暗自苦笑,罢了,还是回去练小兵吧。 他抬步正欲走,忽听后面有人柔柔的叫了一声,「将军。」 夏渊转身,看到一个身着翠色披风的女子站在身后,嘴角上翘,眉眼弯弯看着他。 「你是?」夏渊冷冷问,他模模煳煳对她有印象,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眼底掠过一瞬的失望,兰娥珠浅笑嫣然,「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妾身是兰娥珠,兰小娘。」 夏渊想起她是谁了,声音里有了一丝温度,「你是给我做金丝软甲的那个小娘?」 兰娥珠含羞点点头,「能为将军尽力,是妾身的荣幸。」 夏渊点点头,不欲多言,转身就要走。 兰娥珠向前急跨了一步,勐然抓住夏渊的衣袖,温声道:「妾身在屋里略备薄酒,天冷心寒,不知将军可愿共饮一杯?」 第35章 心结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 夏渊坐在了兰娥珠的屋里。 或许是因为那句「天寒心冷」,或许他只是想喝酒了。 其实他对兰娥珠并无好感,在府里也搭过几次话, 却仍记不住她的长相,但心里对这个人多多少少都存着一份感激。 或许香桃说的对, 他真是个薄情寡义,不值得託付真心的人, 那金丝软甲何等珍贵,光买金丝都不知道要花掉多少银子,这要多大的家财才经得住这么折腾, 可他却连人家长什么样都记不住, 所做的也只不过是借花献佛, 把宫里的赏赐多分她一份罢了。 「你家里父亲在做什么的?」夏渊开口问。 兰娥珠正在温酒, 闻言手下一顿, 她父亲本是西洲府的一个八品师爷,兢兢业业的奋斗二十年终于挤进京都,成了一个六品主薄,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 就发现京中四品大元遍地走,六品简直提不上檯面。 父亲想走捷径,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她阿娘虽是妾室,她长得确是最美的, 家里金娇玉贵的养着她,图的就是送给哪个大人物尝鲜,后来不知父亲听了谁的建议,把她送到这国公府。 她早就认命, 只要她能给父亲带来好处,阿娘在嫡母的淫威下就能活,至于她自己,无论在哪里,她总能谋一条生路的。 可是,她进府的那天,看到高头大马上一身戎装的夏渊,芳心乱跳,魂儿都没了,少年彼时虽然只有十五岁,已是顶天立地的模样,长相俊美,英武非凡。 她生平第一次感激父亲在她身上的盘算,无比庆幸当了夏渊的小妾。 所以,她比谁都努力想得到夏渊的垂青,不管用什么手段。 终于盼得夏渊主动和她说话,她双颊登时飞上两片薄红,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婉转,「回将军,妾身的父亲在西陲小城当了二十年师爷,几年前就任大理寺主薄直到如今。」 她虽意乱情迷,还是留了个心眼,把父亲的官路讲的艰辛一些,说不定夏渊随手提点提点父亲,阿娘在家里岂不就能翻身了。 闻言,夏渊掀起眼皮看她,眸中闪过一瞬的疑惑,这样的家世,制成一件金丝软甲可不容易。 兰娥珠见夏渊在看自己,一颗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声音也娇媚似水,「将军请。」 她纤纤玉手端着小小的酒杯,推到夏渊面前。 听惯了香桃的冷言冷语,忽然听到这声娇音,耳朵还挺不适应,夏渊不接她的酒杯,挥手道:「这一杯酒还不够润唇的,换酒碗来。」 兰娥珠惶恐,忙道歉,「将军恕罪,妾身不知将军雅量,拿错了杯子,这就去换。」 像她这样故作精緻的女子,屋里想找个大点的酒盏还真不容易,翻箱倒柜,最后找了两个盛果脯的铜盏,面带尬色,拿到夏渊面前。 夏渊无所谓,接过铜盏,自酌自饮起来。 兰娥珠端坐在一旁半晌,夏渊也没理她,只顾低头喝酒,她媚眼如丝,明送秋波,他从头到尾都无动于衷。 事情的发展跟她想像的有点不一样,并没有郎情妾意,交杯共饮的浓情蜜意。 难道是氛围还不够,可这屋子轻纱幔绕,装饰一新,她妆容精緻,浓淡合宜,按理说男子在这种情形下,怎么都不应该像夏渊那般古井无波呀。 她默默起身,点了一支佛香。 第73页 她是这国公府最了解夏渊的人,听闻他不喜任何薰香,唯独不排斥佛香,她早早就备着了。 今日若让她得了手,以她的手段,以后就没香桃什么事了,香桃白占了将军这么久,够她便宜的了。 佛香裊裊,在鼻头萦绕,夏渊眼睛登时变得晶亮,他牵了牵嘴角,怎么哪里都是香桃的气息,想躲都躲不开。 见夏渊有反应,兰娥珠心里窃喜,丹寇玉手轻轻按在他端酒碗的大手上,「酒多伤身,将军再喝,妾身可要心疼了。」 夏渊剑眉一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动声色的移开手,不耐道:「以后再莫说这样的话。」 兰娥珠只当他故作镇静,更大胆了,她端了一杯酒站起身,柔声道:「是,妾身听将军的,妾身说错了话,自罚三杯。」 说完,她快速的连喝了两杯,只是这第三杯刚举起来,她脚下一个趔趄,满满一杯酒,悉数倒进了她胸前的衣襟,她忍不住失声媚喊了一句,「将军,救我。」 夏渊掀起眼皮,见她湿漉漉的衣裳,眼前浮现的却是那日香桃醉酒后的可爱模样,她褪去被酒洇湿的衣服,赤条钻入他宽大的袍子里,小脸红扑扑的,嘟着嘴唇,叫他「郎君」。 热血上涌,他抿了抿唇。 瞥见这一幕,兰娥珠激动的心尖颤抖,夏渊对她是有感觉的,她低垂着眼睫,含羞看着夏渊,撒娇般扭了扭腰肢,拖着媚音叫:「将军——」 夏渊一瞬回神,发现眼前是旁的人,面色一松,把目光投向门外,问:「哪间是香桃以前住的屋子?」 啊,兰娥珠整个人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身上湿漉漉的,卯足了劲诱惑他,他竟然想的还是香桃! 她是女人,明白在这种情况下,他提到另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仿佛被戳破的皮球,她瞬间蔫了下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怨,指了指窗户,「后面的西次间。」 夏渊起身,打开后窗,遥遥望去,香桃曾经住的是一间小小的屋子,黑黢黢的,仿佛整年都照不到阳光,他心里轻嘆,她就在那里住了六年。 回到桌前又灌了自己两盏酒,夏渊看都没看兰娥珠一眼,抬腿出了屋子。 兰娥珠反应过来,追到门口,见他的身影已隐在灰濛的夜色里,她脚下一软,颓然坐在门槛。 「将军.」她喃喃自语,声音凄切,目光却如寒刀,划破黑夜。 夏渊脚下虚浮,酒气上涌,他天赋异禀,喝酒如饮水,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在兰小娘屋里只喝了几碗,就有点上头,他不想在里面多待,快步走了出来。 他本想回军营,可不知为何,步子却自觉迈向茗汀居的方向。 香桃以为夏渊回了军营,早早的沐浴完,就准备歇了。 夏渊大手推开门,就见香桃坐在铜镜前,用手轻轻搓一头秀髮,她应该是刚洗完澡,满头青丝黑绸般倾泻在背上。 勐然看到夏渊进来,香桃下意识裹了裹衣襟,她一个人在卧房的时候,喜欢穿薄绢的纱衣,而不是像夏渊在的时候那样,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 夏渊从没有见她这般闲散恣意的样子,以往两人共处一室,她穿戴一如白天,端的是一本正经的小古板样。 他几步走到她的身后,她刚要起身,被他一把按着坐下,「我帮你弄干头髮。」 他修长的五指挑起一缕髮丝,任它们一根根在他的指腹坠落,他动作很柔,不经意间手指会碰到她薄薄的寝衣,引起一阵颤动。 任他摆弄了一会,香桃勐然站起身子,微微一福,垂睫道:「头髮已干,有劳将军。」说完她迅速撩开床帐,钻进寝被,把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 对他避之不及。 或许是酒气的原因,夏渊今日尤其的感性,胸中各种情绪不断翻涌,他大手扯开纱帐,把她连人带被子抱到自己面前,蹙眉道:「就那么不待见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还是带有一丝委屈的,夏渊出生在世家贵族,且年少就成名,受到万人拥戴,但他的成长过程中,也有一段晦暗的时光。 五岁那年,他被送进皇宫,一个满头金钗的女人高高坐在上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就是她给他生的儿子?」 他听不懂她的话,按照母亲的吩咐,乖乖的给她行了大礼,稚声稚气道:「母亲说,让怀瑾好好听皇后娘娘的话。」 「啪」的一声,一个琉璃杯摔碎在他的面前,皇后冷冷道:「他们没一个听本宫的话,还指望你。」 皇后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不懂,但是他却知道一点,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不待见他。 他一个人在冰冷的皇宫,从稚童长成懵懂的少年,没有一天被她待见,即便后来他荣宠加身,战无不败,那种被一个人从心底蔑视的感觉,偶尔会从某个幽暗的角落跑出来,啃噬他的心房。 一如现在。 其实无论是宫里还是边关的生活,都练就了他一颗强大的心脏,即便真的被蔑视,也无法伤害到他,他还会打到对方服气为止,比如桀骜不驯的北狄国主唿耶。 像这般负气的质问对方,他还是头一次。 「你是不是又喝酒了?」香桃冷冷问。 夏渊大多数时候都是目下无人的自负模样,这般仿佛一碰就碎的脆弱感,香桃上一次见到还是在马场那夜,他喝了很多酒。 第74页 夏渊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她,嘴角上扬,眼中划过一丝邪气,「是啊,可惜你没喝。」 香桃轻嗤,她早已暗暗发誓,再也不会和他一起喝酒。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夏渊把她箍的更紧,隔着一张寝被,仿佛都能感受到她身子的柔软。 香桃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面色沉静,「将军觉得妾身有胆量回答这个问题么?」 夏渊简直没气笑了,看着她的眸色骤然变冷,「不要总是把我形容成洪水勐兽,那夜在福来客栈,我看你胆子挺大的,先拿话哄我,又偷偷逃跑。」 香桃神情倏而变得端肃,语音里带着一丝控诉,「不然我还能怎样?当着你的面说不,然后正如现在,小鸡一样被你抓起来质问?」 夏渊心神一颤,箍着她身子的手勐然松开,他竟没发现,不知不觉中做了令她反感的行为。 她莫名的倔强,所以他总是像对待不听话的新兵一样对待她,没有考虑她的感受。 可是,她明明不是他的兵,她那么美好。 「就因为这些,你不待见我?还是因为.别的.」他退到了距她安全的距离,问出心中的疑问,但蒋知亦三个字终是没有说出口。 香桃拉过寝被,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小脸缩在被子里,淡然道:「我和将军不存在待不待见的问题,我们不是同路人,硬凑在一起,註定会遍体鳞伤。」 夏渊整个人一愣,觉得她根本就是在敷衍他,故而说一堆假大空的话。 还没发生的事,她怎么就知道两人是不是同路,还有怎么就遍体鳞伤了,她说这些无非就是想找个藉口,隐瞒自己的真实心意。 「呵,和本将军不是同路人,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国公府?」他挑眉问。 香桃眼睫微抬,瞬间又耷拉了下来,说话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这个全在将军,若蒙成全,妾身感激不尽。」 夏渊一跃跳下床榻,挥身离开茗汀居。 好,很好,反正他这趟回来也打算遣散后院。 他之前竟有了一丝的动摇? 真是活见鬼了。 * 自那日之后,夏渊一直待在军营,再也没有回过国公府。 香桃也没闲着,她画了更多的新鲜绣样拿去盛锦阁,除了给祖母和阿娘各添了两套冬衣外,她另要了几匹上等的缎面,放在茗汀居。 那日看火狮子的时候,蒋知亦告诉她,军机处有一个姓鲁的副官,负责国公府和边关的货物往来採买,国公府是林姨娘管家,他和林姨娘来往比较多,至于府里的其他人,倒是没有接触。 香桃想起来,一直以来帮她往边关带东西的驿使曾经提起过,他的上级就姓鲁,如此看来,不管是她送去边关的物品,还是从边关带回来的东西,都要经过这个鲁副官。 可是,林姨娘在这里是个什么角色呢,若说是她整那一出换酒下药的戏码害自己,香桃是不相信的。 林姨娘爱财,最看重的是她的中馈之权,之前的香桃根本威胁不到她,不值得她出手。 最有可能的是和林姨娘走的近的人,尤其是夏渊的小妾们,至于是谁,还真不好看出来,林姨娘掌管着阖府的分配权,巴结她的人不要太多。 不过既然突破点在她身上,就先顺藤摸瓜,看看最后把谁钓出来。 香桃叫来那个惯常帮她的驿使,对他道:「素闻西北的黑绵羊,肉质鲜嫩,没有膳气,我想尝一尝,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买来一只。」 那驿使面露难色,为难道:「这活禽运输很是不易,中途死的、丢的都是损耗,价格可是不低。」 香桃心里冷哼一声,两辈子她可没少听到这句话,连最廉价的「绿蚁」他都能要到鸿锦楼一品佳酿的价格,怪不得她会变得负债纍纍呢。 她故意嘆了一口气,「我知道这很难,可是我手里没有银子,月银也被扣的所剩无几,索性还有一点手艺,没日没日的画了一堆绣样,得了盛锦阁几匹上好的布料,你看够不够抵一只羊。」 说着她让婢女们把几匹缎面全都搬上来,这驿使虽然不识布料的好歹,但却知道盛锦阁呀,再一看那布料,泛着银色的光泽,准是好货,遂点头答应。 驿使前脚刚走,香桃就让彩月跟着他,看看他把布料搬去哪里。 后半天,彩月从外面归来,回话道,那驿使把布料运到一处不大的宅子里,听住在附近的人说这里面常年无人居住,只有货物搬进运出,宅子的主人好像是一个貌美的妇人。 彩月喝了一口水,继续道:「小娘我给你说,我按照你的吩咐藏在那宅子附近没走,你猜后来我看到谁来了?」 「林姨娘。」香桃不假思索道。 彩月惊唿,「你怎么知道?我当时都以为我眼花了,可是我百分之百的确定,就是她,我还一路跟着她回了国公府呢。」 香桃嘴角轻牵,看来林姨娘的胃口真够大的,什么都要过一手,她当年送去边关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少都进了这个女人的口袋。 正在这时门房通报,兰小娘来了。 她来做什么,香桃纳闷,她后来才知道,夏渊那日是在兰娥珠的房里喝的酒,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并不关心,可是自那日起,她感觉兰娥珠对她的敌意更深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今日来茗汀居也是蹊跷。 第75页 待她进了门,香桃就更不懂了,这兰娥珠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带着一股子亲昵劲。 「香桃妹妹,我听闻你让边关的驿使帮你稍东西回来,正好我也有东西要带,你叫那驿使再跑一趟,我和他打声招唿。」 香桃纳罕,这不过是晌午发生的事,兰娥珠怎么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况且她素来和林姨娘要好,从边关带东西回来,何至于找来这里。 香桃看看天色,为难道:「驿使住在城外,这会子去叫他,一来一往,天都要黑了,他一个外男,不方便吧。」 兰娥珠胸有成竹,笑盈盈道:「我们可以约在外面的茶楼,两下往一处跑,节省时间,咱们姐妹也正好藉机出去打打牙祭,你说好不好?」 香桃本不想和兰娥珠过多纠缠,想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又见她这股子热乎劲,突然很好奇,她肚子里卖的是什么药。 「兰姐姐这个提议甚好,妹妹我这两天正馋鸿锦楼的菓饼,咱们约驿使在那里见面可好?」 香桃认识鸿锦楼的白掌柜,约在那里,想来兰娥珠也作不出什么妖。 兰娥珠欣然同意,两人结伴到了鸿锦楼。 白掌柜看见香桃没和夏渊一起,还愣了一瞬,随后笑眯眯把她往雅间迎,香桃摆手拒绝,「我们见一个人,在一楼大堂就好。」 白掌柜从善如流,殷勤道:「好嘞,那就把您爱吃的那几样糕点各来一份。」 香桃点头答应,反正是兰娥珠掏银子,也没必要给她省着。 兰娥珠倒也爽快,对白掌柜道:「把你们这的特色糕点都上一份,我和妹妹慢慢品尝。」 两人刚坐定不久,驿使就来了,兰娥珠与他一应交代完毕,他话没多问,就答应了,反倒是又对着香桃一顿保证,一再拜谢后,转身离去。 搞的好像是香桃有事拜託他一样。 这倒不是最奇怪的,令香桃心里一沉的是,那驿使每回和她都是狮子大开口,说出口的价格令她心碎,可是刚才和兰娥珠,两人只谈了带什么东西,没谈银子的事,他没拿银子就直接走了。 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香桃心里警铃大作,一边吃糕点,一边慢慢思忖。 眼看着日头就要落山,兰娥珠似乎一点都不急着离开,她点了一大桌子的糕点,又要了几个小菜,热情道:「香桃妹妹,咱们难得出来,一併连晚膳也用了吧。」 香桃笑着说好,随后找了个藉口,去了一趟后院。 等这天色结结实实的黑下来,兰娥珠才意犹未尽的提议离开,香桃也不急,一切都听她的安排。 她们本是坐一辆车来的,出了门才发现外面竟然停了两辆国公府的马车。 兰娥珠故作气愤道:「春香这没脑子的,临行前给她说了我和妹妹坐一辆马车就行,这会子怎么还是另叫了马车来接我。」 香桃也不挑她这话里的漏洞,反正在兰娥珠眼里,她也是个没脑子的,就笑笑,道:「那兰姐姐还和我同车么?」 兰娥珠笑着说:「算了,我就不和香桃妹妹挤了。」 说着她抬手扶香桃上了马车,「妹妹先走,我刚想起来祖母也惯爱吃点心,我叫掌柜的给她包几样带回去。」 香桃笑的甜甜,「兰姐姐孝顺一片,妹妹自嘆不如。」 兰娥珠挥手,「妹妹谬赞,快回去歇着吧。」 马车跑出好远,兰娥珠还站在原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目送情郎呢。 车夫得了好处,没往国公府的方向走,而是拐进了一条黝黑的巷道,后面跟着的蒙脸大汉小声嘀咕,「不对啊,不是这条路线。」 头儿呵斥他,「你管他走那条道,我们只要跟对马车就行,我看这里更偏僻,最适合下手。」 * 夏渊近来几日都在练兵,军营里一时哀鸿遍野,惨不忍睹,将军最近不知道在哪里置了气,简直是往死里折磨他们,早操围着军营一跑就是两百圈,习武的时候,每个人都免不了被他揍的爬不起来的命运。 有那胆子大的小兵在他面前哭诉,「将军,您神勇非凡,钢筋铁骨,乃战神下凡,可否饶了我等凡胎肉.体。」 夏渊鼻息轻哼,毫不留情道:「还有力气耍嘴皮子,看来还是练得少了,再去跑五十圈。」 那多嘴的小兵被众人一顿暴揍。 夏渊正一脸严肃的监督众人训练,只见崔副官风风火火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 「将军,白掌柜托人带话来,香桃小娘出事了!」 话刚落地,却见夏渊已经翻身上马,沖了出去。 第36章 爱恨 午夜的京都城已归于静寂, 空旷的大街上一队战马如鬼魅般唿啸而过。 飞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他一手握缰,一手打马, 胯.下的骏马如离玄的箭,转瞬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赶到出事的小巷, 夏渊勐勒马缰,未待马儿站稳, 就一跃而下,眼睛死死盯着停在巷道中的那辆国公府的马车。 白掌柜忙迎上前,言简意赅的把事情的原委给他说了一遍。 原来, 那驿使走后不久, 香桃绕到后院找到白掌柜, 说天色太晚, 她心里觉得不安全, 想借两个身手好的人在回去的路上保护她,白掌柜一口答应下来。 香桃的马车离开鸿锦楼后,白掌柜不放心, 亲自带了一队人马, 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去国公府的路他都熟悉,为了不打草惊蛇, 他们远远的跟在后面。 第76页 谁知,走了不大一会, 马车忽然改道,钻进了一条小胡同,白掌柜登时慌了,忙加快了步子。 马车这一改路线, 藏在暗处的人也慌了,行迹也跟着暴露,白掌柜心里一惊,果然有人想害香桃小娘,遂让人盯紧了那两个歹人。 此刻,白掌柜正哭着脸向夏渊请罪,「公子恕罪,老奴无能,小娘的马车刚转进这条巷子,那两个黑衣人就持剑朝车厢里砍去,我们的人赶到时,他们已经对着车厢连捅几下,小娘生死未卜。」 夏渊边听他说,边阔步朝车厢走,眼里仿佛沖了血,声音冷厉的骇人心魂,「她人在哪?」 白掌柜小跑着几乎跟不上他的步伐,「还在车厢里,老奴已经着人快马加鞭去请大夫,大夫来之前也帮不上忙,老奴只让人守着车厢,没敢看。」 夏渊的步子勐然顿在车厢前,厢壁上都是血,车帘被拦腰截断,剩下一半吊在门头上,在夜风里摇曳。 他颤颤巍巍伸出一只大手,手背上青筋暴起,血管暗红可见,触到车帘的那一瞬间,仿佛一块巨石落到心尖,把他整个人拖入暗夜无边。 夏渊在边关六年,经歷战事无数,他见过太多的鲜血,面对过无数不清的生死,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毕竟,下一刻战死的是他,他也不会有一丝畏惧。 可是,此时此刻,面对车厢上的鲜血,他却畏惧了,害怕,恐惧,遗憾一起涌上他的心头,他不敢面对,不愿相信。 香桃好看的五官,倔强的侧颜,冰冷的话语,喝酒后的娇憨一一在他脑海浮现,明明是那么鲜活的生命,他不相信此刻倒在血泊里。 他骤然收回手臂,对着身后怒吼,「快去把军医拖过来。」 一匹战马瞬间消失在黑夜里。 这时,寒冷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悲戚的女子哭声。 「香桃妹妹,你怎么了,什么人这么狠心害你,我只不过是回去给祖母带两盒糕点的功夫,你就出事了!」 兰娥珠扑通一声跪在夏渊的脚下,「将军,都怪妾身,没有和香桃妹妹一道走,否则的话,我就是拼上这身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夏渊蹙眉,他跟失了魂般,这会听她在耳边又哭又闹,烦躁异常,呵斥道:「行了,你跟在她的身边有什么用,不过是多一个人受害。」 兰娥珠抽泣不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不停,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泪水。 狠狠的抽了抽肩膀,她试图冷静分析,「香桃妹妹一定是叫那贪心的驿使害死的。」 夏渊冷眸微转,凛声道:「此话怎讲?」 兰娥珠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泪水,期期艾艾道:「香桃妹妹想吃边关的黑绵羊,让驿使帮她从边关带回来一只,她邀我陪她一同在鸿锦楼和驿使见面,两人因为费用问题产生了一点分歧,途中我就发现那驿使面热心冷,似乎对香桃妹妹怀恨心在,错就错在我涉世未深,当时也没多想,我怎么也没料到,他会起杀心呢。」 「将军就治我的罪吧,是我害了香桃妹妹呀。」 说完,她似乎伤心过度,勐然扑到地上。 夏渊则喃喃自语,「就因为一只黑绵羊.」他嘴唇微微抖动,整个人却像石化了般。 是他给她讲的黑山羊肉好吃,还许诺给她带回来一只,但是,他后来却忘记了。 是他害了她? 他心尖一阵颤抖,真想暴揍自己一顿。 兰娥珠突然用双手抱住夏渊的腿,哽咽道:「如果可以,妾身真的愿意代香桃妹妹去死。」 说完又嘤嘤哭泣,泪水打湿了夏渊的衣襟。 「兰姐姐就那么确定我死了?」围着的人后面突然出现一声清亮的女音,大家纷纷回头,却见香桃丝毫未伤的走了过来。 夏渊眼里瞬时划过一道晶光,仿佛失而復得了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他忍不住要拥她入怀,刚抬脚欲走,却发现双腿被人牢牢抱住,心里顿时掀起一阵厌恶。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香桃,好像生怕她会跑掉,一边想甩开脚下的人,一边动情对着她喊,「香桃!」 香桃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而是死死盯住呆若木鸡的兰娥珠,「姐姐真是演的一齣好戏。」 夏渊见香桃对他熟视无睹,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眸光凝肃,终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兰娥珠却忽然回神,一把松开夏渊的腿,脸上又哭又笑道:「香桃妹妹没在这辆马车上?那真是太好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你还活着,姐姐为你感到高兴。」 她欲盖弥彰的说了一大堆,却见香桃面沉如水看着她,心里越来越虚,声音也止不住低了下来。 「姐姐真的为我高兴么?」香桃似笑非笑的问。 兰娥珠眼神闪烁,木然重复她的话,「姐姐真的为你高兴。」 香桃目光陡然变冷,厉声问:「那姐姐为什么颠倒黑白,把自己做的事情辱到我的身上。」 兰娥珠垂下头,声音诺诺,「我哪有?」 香桃冷笑一声,义正言辞道:「明明是你要约那驿使在鸿锦楼见面,非拉着我来陪你,期间也是你和他在谈事,怎么到了你的嘴里,这些全都是我做的。」 兰娥珠瞪直了双眼,摆明了不想承认,「是你和边关往来频繁,那驿使和你又是熟人,况且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妹妹何苦往我身上赖。」 第77页 香桃摇头笑了,「是啊,姐姐,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苦绕着弯子设计这一大出的好戏,除非是.」 她俯下身子,看着兰娥珠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借——刀——杀——人。」 兰娥珠眼眶倏然扩了两圈,一双黑不见底的双瞳都要迸出来了,「妹妹你不要吓人。」 夏渊听她俩这一来一回,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看着香桃,肃然道:「你们俩到底是谁约的驿使?」 香桃挑眉看他,「国公府上下都知道我身无分文,将军觉得我会约人到到鸿锦楼谈事么,且你大可以问一下白掌柜,今日是谁付了银子。」 「哦,对了,」她瞥一眼兰娥珠,语气轻蔑,「姐姐可不要说咱们姐妹情深,你出人又出钱的帮我。」 这一句话把兰娥珠堵了个死,她一口气憋在胸中,差点没噎死。 这个香桃,还真是小看她了。 夏渊明摆了个大概,他冷眼看了一下兰娥珠,这才觉得这个女人身上可疑的地方太多。 他转脸问白掌柜,「那两个刺客呢?」 白掌柜道:「一个当场被抓,另一个人逃进了这个院子。」他手一指巷道里唯一的一个院门。 众人这才发现,对面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黑金的大门紧闭,上面吊着两个硕大的铜锁,应该是常年无人居住。 白掌柜继续道:「为了避嫌,我们没跟着刺客进院,但我让人把这个院子团团围住,任那刺客插翅也难飞走。我已经令人去府衙要搜查令,待搜查令一到,我们立即进去拿人。」 夏渊一脸杀气,横眉道:「直接破门。」 将军下令,众人一举将大门撞开,待进了院子,大家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院子应该是某个货商的库房,堆得到处都是东西,要在这里面找人,可不容易。 夏渊命人点燃火把,一方小院被照的亮如白昼。 香桃也跟着走了进来,她环视一圈,神情沉郁。 夏渊站在她的身旁,看她一眼,出声安慰,「别担心,他们定会找出想要害你之人。」 香桃客客气气道:「多谢将军。」 夏渊转过脸,未再多言,他淡然站在她的身旁,仿佛刚才那个失魂落魄的人不是自己。 鸿锦楼的人和夏渊带来的人还在院里慢慢搜查,却见白掌柜一脸不可思议的走到夏渊面前,压低声音道:「公子,这院内有一些物资我看着眼熟,怎么好像是你在边关时,让我採买的东西。」 夏渊眸光一动,声音肃然,「你看清楚了么?」 白掌柜点头,「我亲自买的东西,还能认不出来么?」 香桃忽而开口道:「将军如果让国公府的人来,会发现还有很多她们送往边关的东西。」 夏渊一愣,沉声问香桃:「你知道什么?」 香桃迎着他的目光,泰然自若,「我那日给了驿使几匹盛锦阁上好的布料,托他从边关带一样东西,他却把布料直接送到这里,而后林姨娘也进了这里。」 夏渊乌眉沉沉,问:「就为了这个值得你以身犯险?」 香桃转身看着夏渊,神色郑重,「将军可还记得回府那日「绿蚁」变「青蚁」的事,可能对将军来说这是小事,可是我却差点因为此事赔上自己的一生,我让人跟着驿使,想看看他在背后捣什么鬼,没想到牵扯到林姨娘,至于以身犯险,纯属巧合。」 夏渊不禁重新打量面前的女子,小小的身子,倔强的神情,冷漠的侧颜,起先只以为她让人摸不着,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盘算,让人猜不透。 剥开她身上坚硬的外壳,里面到底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 「刚才我以为你在车厢里。」夏渊嗓音低沉,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刚才一瞬间的失魂,心尖的悸颤,他还能清晰的感受到。 香桃施施然一礼,「将军恕罪,我并非有意欺哄。」 「你故意引他们在这里动手,是料定了我会来追查?」夏渊转过身子,垂眸睨着香桃。 两人面对着面,他身子高大,她整个人落在他的阴影里,仿佛他一伸手,就能将她折断。 香桃仰起头,掀起眼睫和他对视,「将军不应该查么,偌大的国公府,没有一个有威信的大家长,家眷全仰仗你,你却置身事外,任这府里欺上瞒下,分配不均,没有任何公平可言。」 夏渊神情一震,他倒是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国公府以及那几房小妾于他不过就是舍点银子,养着就养着的存在,他从未考虑过在其中生活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人,是一个小社会,就像他的军营一样,需要纪律,需要管理。 稍一思忖,夏渊垂下长睫,对身边的崔副官道:「先派人去查这处宅子落在谁的名下,然后去国公府把祖母和几个姨娘都接过来。」 他想了一下又道:「派人把负责两地物资输送的鲁副官找来。」 夏渊思路清晰,考虑周全,一应交代妥当,手下的人立刻分头去办。 这边他刚吩咐完,那边就有一个黑衣人被押了过来。 「说,谁派你来的!」 夏渊一声威吓,那人登时吓破了胆,嘴唇微动,就要咬舌自尽,压着他的小将早就看出端倪,拿出一条布巾迅速塞进他的嘴里。 夏渊整个人凛若霜雪,他冷哼一声,眸光乌沉,「拉下去,把对付北狄细作的手段在他身上都用一遍,直到他供出幕后主使为止。」 第78页 众人各忙各的,暂时得了一点空闲,香桃想去屋内看看,夏渊跟在她的身后。 只见屋里摆的满满当当,都是精贵的物什,香桃一看就知道是元丰帝和祖母带给夏渊的好东西,竟然也被截在此处,这里应该只是一部分,大半估计都被倒卖了吧。 而她拿给驿使的那几匹布,正躺在堂中间。 往前走了几步,香桃推开一间偏房的门,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时,她的心还是在滴血。 这个房间里放的全是她托驿使寄去边关的物品,从第一年到最后一年,齐齐整整全都在这里。 她寄给白姨娘的药草已经发霉,亲手给夏渊缝制的中衣、革靴已经褪色,还有乱七八糟的新奇小玩意,她的想法很简单,她喜欢的,夏渊一定喜欢,所以什么都往边关送。 外面只留下了珍稀的物什,她的东西却不管不顾什么都截下来,看起来并不是为财,就是单纯和她过不去,不让夏渊收到她的东西。 这是谁,和她那么大仇,那么大恨。 不过算了,如果以前她知道这件事,非气的跳脚不可,现在却觉得收没收到都一样,夏渊素来薄情,并不会因为这些小东西,多看她一眼。 不想再多看一眼,她想尽快离开这里,一转身,撞上一方坚硬的胸膛。 夏渊见她看着这间屋子出神,心生好奇,这里面并没有什么值得多看两眼的东西,她的表情却仿佛深受震撼。 他正欲往里走两步,却被香桃推着胸脯逼出来,「都是些无聊的小玩意,将军到别处看看吧。」 两人又转了会,忽听院内一片嘈杂,是祖母她们来了。 一看到夏渊,祖母忧心忡忡,拧眉道:「怀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半夜三更你把这一大家子都接到这里,要做什么?」 夏渊闪身退到屋内,沉声道:「祖母进来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熟悉的东西。」 几个姨娘和祖母一起走进屋子,看见一屋子的珍稀玩意顿时张大了嘴巴,祖母面色凝肃,半晌才道:「这里很多都是这些年我托人带给你的好物,怎么全在这里。」 原来祖母不忍宫里赏给夏渊的珍宝都落到几个姨娘手里,想办法留下一些,想着送去边关让他自个攒着,哪知竟都在这了。 陆续有其他姨娘发现自己带给夏渊的东西,她们虽不常给夏渊送东西,可是逢他生辰或是岁至,多少还是有点表示的。 一众家眷面面相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夏渊命人搬来椅子,让祖母坐下,香桃简单的把事情的原委大致说了一遍,只是没有提名点姓的把林姨娘供出来。 即便如此,平时什么事情都沖在前面的林姨娘,今晚还是沉默的令人生疑。 有那脑筋活泛的已经猜了个大概,夏老夫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神情严厉,「是谁,自个站出来吧。」 室内寂寂,没有一个人说话。 恰逢这时,崔副官递了一份房契过来,这个屋子的所有人,赫然写着林绿芍的名字。 林姨娘见事情败露,「扑通」一声跪在夏老夫人的面前,哭声悽惨,「母亲明鑑,媳妇冤枉啊。」 夏老夫人一跺脚,指着这一屋子堆叠质问,「事实就摆在眼前,你喊的是哪门子的冤,我平时只道你爱贪些小钱,就想着水至清无鱼,这国公府没有比你能干的,拿点小钱就拿吧,不曾想你这动的都是大心事。」 林姨娘连连摇头,「不是的母亲,不是的.」 她还在拼命为自己找藉口,这时突见鲁副官走了进来,眼神大骇,指着他道:「是他,这些都是他的主意。」 鲁副官还没走进院子,双腿就开始发软,这还没站稳就被林姨娘泼了一身的脏水,下意识就喊了出来,「你不要血口喷人,还不是你这个女人贪心,非要把京中送给将军的东西截一手,你不惜脱光了身子来引诱我,让我替你办差。」 此话一出,林姨娘仿佛被当众扒光了衣服,丑陋无所遁形,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不顾形象的哈哈哈大笑起来,「我自十五岁嫁给二爷,守了三十年活寡,拿点国公府的东西怎么了?这是你们欠我的。」 祖母的眼睛里噙着泪花子,「你说这话当真是没良心,当年你父亲被同行冤枉,求告无门,是二爷出手摆平,你说是为了报恩,非要给二爷当妾,各种手段用尽,二爷才收了你,你锦衣玉食的在府里生活了几十年,这会子却倒打一耙,当真是没心。」 林姨娘被戳中了肺管子,颓然坐在地上,整个人直打哆嗦。 香桃没顾林姨娘,而是径直走到鲁副官面前,问他,「当初我让你帮我从边关带「绿蚁」回来,后来被换成了「青蚁」,可是你的手笔。」 鲁副官偏过头,拒不回答。 夏渊蹙眉,抄了一个金珠子随手一掷,直接打在他的膝盖上,他闷哼一声,单膝跪下。 夏渊语音冰凉,「回答她。」 鲁副官抖如筛糠,小心翼翼道:「是兰娥珠,她经常找我打听将军的喜好和禁忌,知道你从边关带「绿蚁」回来,就让我带了「青蚁」。」 众人还来不及惊讶,就见林姨娘噼头盖脸的打鲁副官,「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竟不知你私下还和别的女人联繫?」 鲁副官被打的急了,低吼,「我们没做什么,她只亲亲和摸摸。」 第79页 再打下去不知道这两个人还要说出什么污言秽语,夏渊沉声道:「把这两个人先关到军狱去,严加审问,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歹行。」 屋里进来几个军士,带着二人下去。 夏渊面色沉郁,眼眸乌黑,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他缓缓坐到祖母旁边,对门外道:「带兰娥珠进来。」 兰娥珠自见到鲁副官的那一刻就瘫在地上,走不动路了,两个人把她拖到夏渊面前,她已经吓傻,连哭都不会哭。 夏渊眉头仿佛顶着两片乌云,阴沉吓人,他盯着兰娥珠一字一顿问:「金丝软甲真的是你做的么?」 那日在她房中喝酒他就起了疑心,一件金丝软甲怎么也值万两银子,按照他父亲的供职轨迹,全家不吃不喝也攒不了这么多银子,他让人查过,这个兰主薄,出了名的胆小,并未做过贪赃的事。 兰娥珠一个被家里推出来的棋子,哪来的万两银子买金丝。 兰娥珠身子抖了抖,她见林小娘和鲁副官被带去军狱,心里害怕,不敢狡辩,诺诺道:「不是。」 夏渊逼问,「那是谁做的?」 兰娥珠瞥了一眼香桃,一脸愤恨,「香桃长得比我美,又招祖母喜欢,更可恨的是对将军痴情一片,我哪样都比不上她,她可以孤注一掷的为将军制一件黄金软甲,我呢,连本钱都没有,没有人帮我,我只能自己帮自己。」 香桃整个人处在震惊中,刚才看到那一屋子以前自己的东西,她只以为金丝软甲被林姨娘卖了,这才知道兰娥珠以自己的名义送给了夏渊,故而夏渊在边关就给了她诸多的优待。 她自己辛辛苦苦做的衣服,却被别人占了五年,说不气愤是假的,她抬声质问:「所以,换酒下药的是你,买兇杀我的也是你?」 兰娥珠勾着头不说话,崔副官却走进来对夏渊道:「刺客忍不住招了,兰娥珠是母后主使。」 夏渊下令,「把兰娥珠送去大理寺,让她的主薄父亲好好审一审自己的女儿。」 「不!不要啊!」兰娥珠哭声悽惨无比,「我都承认,都是我做的,将军您把我关到军狱也许,不能让家人知道我做的事。」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带走。」夏渊没有给她留一丝余地。 事情真相大白,陷害自己的人都得到了惩罚,香桃却没有想像中的如释重负,相反,仿佛被窥探到心底隐藏的秘密,她不敢看夏渊对过来的灼灼目光。 她走到夏老夫人身边,扶着她的胳膊,低声道:「祖母,我送你回府。」 夏老夫人看着她,眼里都是不忍,拍拍她的手道:「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祖母说完这句话,她感觉夏渊的目光更灼热了,遂快步扶着祖母出去。 * 国公府。 等伺候着祖母睡下,香桃身子疲乏,脑中混乱。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而这国公府估计也要乱上几日了。 她慢慢踱回茗汀居,刚一推开寝室的门,就被一双大手拉进房内,压在门扉上。 夏渊像一只被困住的猎豹,下颚线绷的笔直,眼瞳乌黑髮亮射着寒光,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胸膛起伏,鼻息哧哧,骨指修长的大手轻轻捧起香桃的小脸,微粝的指腹慢慢滑过她的玉肌,桀傲又小心翼翼。 「前几日还冷言冷语的声称要离我而去,背后却一掷千金给我做金丝软甲,默默餵我的马,在白马寺挂几百佛牌为我祈福,请问,香桃小娘,洛锦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对我是爱是恨,今日必须给我说明白了。」 他今日必须要问个清楚。 第37章 贴贴 今天的天色并不好, 透过雕花的门扉,外面是黑黢黢夜幕。 在这乌沉的灰濛里,香桃的小脸像一块美玉, 被夏渊捧在掌心,她的眼瞳清澄黑亮, 仿佛是浸在冷水里圆滚滚的葡萄,夏渊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一颗心瞬间软了下来。 香桃趁机推开她,在旁边的罗汉床上坐下。 夏渊跟着她坐到矮几的另一边,顺手点亮一盏红烛。 新燃的灯芯呲啦作响, 火舌摇曳, 烛光在两个人脸上潺潺跳动。 夏渊抬睫看向香桃, 面带愧色, 「对不起, 我刚才等了太久,勐然见你回来,一时没控制住。」 香桃缓缓低下头, 音色平静的回答, 「祖母伤心太过,我多陪了她会。」 夏渊垂睫,「辛苦你了。」 香桃跳下罗汉床, 有礼有矩的道了一声,「我去睡了。」说完她移步就想走。 夏渊长臂一挥, 捞起了她的小手,紧紧握在掌心,「你还没回到我的问题。」 香桃眸光晃了晃,心跳骤然加快。 感受到她指尖在微微颤动, 夏渊嘴角一牵,声音懒懒,「还是说根本不需要回答,你早已爱我入骨?」 这句话一点没错,可是在香桃听来,却是对她最大的嘲弄,她曾经付出全部去爱他,还是两世。 可是,付出全部又怎样,爱了两世又怎样,发现走错了道,还不允许改正了。 夏渊此番质问,她只觉得没有一点意义。 「将军愿意怎样想就是怎样。」 说完,她手上用劲,想挣开他。 夏渊一瞬怔愣,香桃无所谓的态度让他迷惑,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背后为他做的事总是感天动地,面对他的时候却是云淡风轻,准确的讲是拒之千里。 第80页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矛盾的人。 掌中的柔软小手在努力扳开他的五指,像毫无杀伤力的猫爪子挠他的痒痒,他登时收回心神。 他反手捉住她的皓腕,稍一使劲香桃撞入他的怀中,他轻轻一抱,让她坐在自己的双腿上,双臂环住她的上身。 香桃被他箍的动弹不得,手脚并用的扒拉。 「别动!」夏渊佯怒,「我有话问你。」 「为什么养我的马?」他开门见山。 「我说过了,我自幼爱马。」这个问题回答过了,香桃面不改色,仍是原来的答案。 「那几百个最贵的佛牌呢?」夏渊垂睫看着她,眸光沉沉的压下来。 「将军和北雍将士杀敌为国,我求佛祖保将军平安,是保北雍平安,也是保自己平安。」 夏渊被气笑了,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好,就算是这样,那金丝软甲呢?足足万两银子,是你阿娘毕生的积蓄,承载着你兄长的前途,全部耗尽就为了给我做一件护甲,你不觉得可惜?」 香桃看着夏渊戏嚯的笑,心里默默翻了个大白眼,感觉被他捅了肺管子。 他有必要再强调一遍她做的傻事么! 「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 夏渊恨的牙痒痒,「所以,你现在懂事了是么?」 香桃淡淡道:「现在懂一点了。」 夏渊被她一句话堵得心口疼,满腔的柔情瞬间石化,感情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不信。 他抓起她软软的小手,往烛火前一送,她食指上的那层薄薄的茧子泛着银光。他慢慢摩挲,眼里全是疼惜,「你倒是说说,懂了什么,让你前后的态度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六年的时间还不够一个人改变么,将军不是也变了么?」香桃反问他。 夏渊被问的一愣,还真的开始想自己六年来的改变,从临危受命时的无知无畏,到深受倚重后的瞻前顾后,他也变了,不再是那个心无畏惧的少年,现在他的身上背负着十万将士的生命,无数个家庭,他总是要权衡朝堂,家国和百姓。 他眸光一暗,轻嘆,「人总是要变的。」 「对呀。」见他箍住自己的双臂稍稍松开,香桃藉机就要起身离开。 「不对。」夏渊突然反应过来,差点被她煳弄,「随着时间,人增长的是智商和阅歷,喜恶却难有太大的改变。」 他把她箍的更紧,在她耳边轻语,「尤其是付出的越多,越难以割捨。」 他非常肯定,怀里的这个女人就是在跟他玩欲擒故纵,她心里一定不像面上表现的这样冷漠。 「你一定是个面冷心热的坏傢伙。」他在她耳边狎昵的呢喃。 他气息温热,熨的香桃耳尖泛起了薄薄的粉红,她又气又恼,这个人真是她见过最自负的傢伙。 她不喜欢他了,有那么难以置信么。 「我没有。」可能是被夏渊在耳窝弄的痒痒的,她一开口,声音竟带着一丝娇喘,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闭口不再发出一言。 夏渊眼底浮起一丝邪笑,少女小巧的耳垂薄的透明,不知何时又爬上一层粉红,像刚开的桃花瓣,他忍不住用鼻头蹭来蹭去。 这会又听到娇音,他心里的恶念「嘭」的一下,仿佛冲破了桎梏,瞬间击垮他仅存的一点理智。 他挥手震灭蜡烛,衔上了她的耳垂,在齿间一点点啃噬。 香桃心漏跳了一拍,她的耳垂太敏感,又疼又麻的酥感登时传至四肢百骸,她热血上涌,整个人都熟透了。 她想挣扎,身子被他拢的密不透风,想呵斥他停止动作,但她知道,自己此刻发出的声音必然娇媚无比,说不定还会激起他别的想法。 她束手无策,美眸圆瞪,恶狠狠的看着他。 夏渊吃不够,可是又怕把她娇嫩的皮肤碾烂了,遂放开她,一抬脸,对上一双浑圆的美目,他登时就笑了。 她故作兇狠的样子实在太可爱。 香桃长的极美,生气的时候,美丽之外又添一股子任性的娇憨,见惯了她五官周正的小古板样,勐然对着这样一张脸,夏渊心下一动,移不开眼。 香桃见夏渊一张脸杵在自己眼前,冷峻的长目撑的又大又圆,不落睫的盯着她看,心里一阵发毛,但她不想开口,就用力的清了清嗓子,蹙眉问他,看什么看。 夏渊心里正天人交战,嗓子干痒难受,她这眉骨一动,挑衅的意味太明显。 夏渊嘴角浮起一丝坏笑,「你说没有就没有么,本将军要亲自试试。」 话音未落,他就覆上她微微张开的檀口,是他觊觎了很久的甜。 香桃没料到他又胡来,手撑着木几想要逃跑。 夏渊挥手把木几掀到地上,抱着她在空荡荡的罗汉床上打了个滚,把她禁锢在床围和自己阔健的身躯之间,他做了这一连串动作,却没放开她分毫,仍如胶似漆的和她唇齿相依。 木几「哐啷」一声倒地,上面的瓷壶茶盏悉数摔了个粉碎。 哗啦啦的声音惊扰的彩月,她在隔壁厢房,听到杯盘破碎的脆响,心里一个激灵,忙跑到窗下,小心翼翼道:「小娘?」 她刚才和小娘一起回院,刚走到门口,小娘被一只长臂拉进屋子,她才知道将军回来了,将军动作粗鲁,她一时不知将军是在生气,还是迫不及待想和小娘. 第81页 她羞着一张脸跑回自己的屋子,心里还有隐隐的担心,这会听到动静,她下意识以为将军动怒了,但也不敢进屋,只竖着耳朵,在窗下听屋里的动静。 一阵稀里哗啦的脆响结束之后,屋内又恢復了寂静。 隐隐传来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和女子呜呜的娇音,那呜呜声越来越低,像是终于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缴械投降,任对方为所欲为。 「嘶拉」一声衣帛撕裂的声音响彻寂寂的黑暗,彩月瞳孔骤缩,小娘今日穿的是盛锦阁上好的秋裳,厚重又有韧性,将军这是有多大怨气,把小娘的衣服都撕烂了,她惶然不知该怎么办。 果然屋内又传出香桃有气无力的低吼,「夏怀瑾!」可惜那声音又哑又沉,还带着颤音儿,竟有一股子欲拒还迎的诡异。 「别的地方本将军也要试试。」 听到夏渊的声音,彩月不禁面皮一红,将军平时一副孤冷的样子,这会子压着嗓子说话,在黑夜里听起来带着歷尽沧桑的性感,彩月远远的听着都感觉骨头髮酥,脸红心跳,这要是在谁耳边说,那还得了! 彩月一想,这不对呀,这哪里像闹别扭,倒向是两人在调情呢。 她扎起耳朵,仔细的听了听,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将军的喘气声粗重急促,小娘虽然竭力压制,还是能听到她唿吸紊乱,齿间不时漏出闷闷的娇哼,还有口水吞咽的声音,轻嘬玉肌的脆响,腿脚挣扎乱踢的杂音. 彩月一个单纯的女子,瞬间觉得自己熟了,她臊着脸默默跑开,非常有眼力见的去厨房烧一大锅热水。 室内昏暗,掩住满屋的春光。 香桃奄奄一息躺在罗汉床上,青丝杂乱,妖娆尽显,硃砂痣猩红耀眼,正碾在一只修长大手的下面。 夏渊像打开蜜罐的小孩,尝尽了所有的甜,他餍足不满,想吃干扒净,一滴不剩的舔舐干净。 直到怀里的女子四肢绵软,跟白花花的面团搓成的一样。 但见她衣不蔽体,身上红一块,青一块,都是他的杰作,他忍住继续磋磨她的冲动,嘶哑着嗓子道:「去洗洗。」 香桃耷拉着眼皮,不想面对这一切,她嘴巴鼻子里全是这个男人的味道,身上又湿又粘,没有被他放过一处,中衣小衣七零八落,没有一件能穿的。 她怪只怪自己身子太敏感,一经拨弄,就使不上一点力气,当触到关键部位,她一口银牙咬碎,逼自己不要出声,一旦防不住,出来的声音媚的简直能腻死人,她只会被欺负的更惨。 活了两辈子,道理她都懂,这是人性,生理构造如此,谁都不能免俗。 可是,对方却是这个人,她只能嘆天意弄人,老天爷就喜欢错点鸳鸯谱。 夏渊要水回来后,见香桃抱膝坐着,头深深的埋在双膝之间,一头凌乱的墨发逶迤在罗汉床上,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他不由分说的一把将她抱起,往浴房走去。 香桃一惊,压着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粗重,「你要干什么?」 夏渊面色潮润,眸中含水,眉尾绯红,好看的下颚线柔和迷人,他薄唇微抿,嘴角上扬,勾起的弧度性感又魅惑。 「我帮你洗洗身子。」他弄的,他负责处理。 闻言,香桃眼睛倏然睁圆,她下意识拒绝,「不要。」 没有刻意处理过的少女娇音简直要人的命。 浴房里水雾缭绕,蒸汽熏人,烛火通明。 刚才在暗处,两人怎么荒唐,至少有一层遮羞布,这一走到明晃晃的室内,香桃下意识转过脸,把自己藏到了夏渊的胸膛里。 夏渊浮浪一笑,俯到她的耳边道:「不要怕羞,就我一人。」 香桃啐了一口,一拳打在他的胸膛,「烦的就是你。」 夏渊勾唇浅笑,眉梢眼尾尽是风流,黑暗里只尝到她的美好,这会正尽享眼福。 少女长得真是美妙,通体雪莹,又因着羞赧,透着一抹红,曲线凹凸有致,每一处都是诱人,五官长得就更好看了,美的张扬又肆意,偏水眸清澈干净,让这一张明艷的脸上多了一分恬静。 又纯又欲的样子,就和她这个人一样,两副面孔。 「你人冷,心果然是热的。」夏渊望着香桃意味深长的道。 香桃不想听他狎浪的话,圆目瞪他,「放我下来,你出去,我自己洗。」 夏渊摇头,「不行,你手脚无力,掉水里上不来怎么办?」 说着他手起刀落,她身上瞬间片甲不留。 香桃失声「啊」了一句,不知哪里的力气,瞬间藏到水里,只留一个小小的脑袋露出水面。 夏渊嗔笑一声,双手撑在桶沿上,身子一点一点压下来,待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指,他细细打量着她粉嫩的娇颜,一向清冷的脸上漾着止不住的笑意,突然在她唇上「吧唧」嘬了一口,「不逗你了,你先泡一会,洗好了叫我,反正——」 他轻轻一顿,掩眸笑了,「我们来日方长。」 小桃拧眉,默默腹诽,谁要和你来日方长。 正要放过她的夏渊正好捕捉到她的小表情,剑眉一竖,两指弹起一束水花溅到她的脸上,「别再故作矜持,你心里爱惨了我。」 说完懒懒的走出了浴房。 香桃瞳孔一震,血色上涌,他.他凭什么这么说! 第82页 香桃狠狠的搓洗自己的身子,直到整个人耳目一新,没有一点别人的味道,才慢慢走出浴桶。 她不想惊动夏渊,所有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她先拿浴巾把身子擦干。 虽说洗掉了身上的粘腻,可是被夏渊弄的斑斑点点,经这一洗,反而更刺目了,仿佛一朵朵红梅,傲然肆意的开着,跟夏渊一样张扬。 香桃愤然拿过寝衣,把它们掩盖在看不见的地方。 谁知她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她忙伸手扶住桶沿,堪堪稳住身子。 夏渊听见响动,快步走到浴房门外,隔着一道门帘,关切的问,「洗完了?需要帮忙么?」 「不.」话说了一半,香桃忽然打住,轻轻的道:「洗完了。」 夏渊撩帘进来,见香桃穿着舒服宽适的寝衣,头髮湿漉漉的缠绕在胸前,慵懒又迷人。 「我帮你擦干头髮。」 香桃低垂着眼眸,没有拒绝,伸出细细的食指,指向对面的干巾。 夏渊仗着身高手长,没有绕过去拿,隔着香桃伸手去够,他的五指刚触到毛巾的一角,还未来得及勾起,只觉一双软软的小手对着自己的腰部轻轻一推,他整个人失去重心,「哗啦」一声,他整个人掉进浴桶之中,溅起好大的一片水花。 在水花飞出桶外之前,有一个窈窕的身影,猫儿一样熘出浴房。 夏渊衣衫尽湿,整个人泡在水中,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 「洛锦秋!」他咬着牙低吼。 * 晨曦柔柔的打在象牙花暖帐上,室内一派静谧安详。 夏渊掀开眼皮,旁边已经没人。 昨夜他一不留神着了香桃的道,把自己收拾利索上床的时候,香桃已经睡着。 看她睡着后恬静的模样,他的气已经消了大半,这会想来,只觉得她还真是顽劣,兀自摇头笑了笑。 他撩开床帐走出来,穿过屏风就见香桃坐在铜镜前,皱着一张小脸轻轻嘆息。 夏渊走过去,递上药膏,「这个送你了,以后应该会经常用到。」 实在不是他不懂得怜香惜玉,每每衔上她的香唇,他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克制了,可总是弄肿她。 归结原因,不是他对自己的克制力有什么误解,就是香桃太娇弱了。 香桃接过药膏,横了他一眼,「难闻死了,谁要经常用。」 夏渊凝眉,是么? 香桃用指腹沾了一抹药膏,薄薄的涂在唇瓣上,她唇瓣本来就丰盈,微微肿起后,更是饱满诱人,涂上药膏后,水光滟滟,甚是悦眼。 「味道难闻么?」夏渊弯下要,整张脸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眼睫一眨,衔上她的唇瓣,不疾不徐一点一点把所有上过药膏的地方舔了一遍。 香桃拼力推开他,气的满脸羞红,转过身,又得重新上一遍药。 夏渊慢慢回味,一本正经道:「是有点难闻,回头让军医专门为你研制一版药味小的。」 「不用。」香桃挺着倔强的美背对着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 夏渊不以为然的笑了。 这时,崔副官在外行礼道:「将军,小娘,老夫人让你们过去一趟。」 夏渊指了指香桃的肿唇和脖子上的红点,「你可以么?」 香桃嘆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祖母昨晚受了打击,现在叫他们过去,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她肯定得去。 彩月进来伺候香桃换衣服,她最是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面对香桃惨不忍睹的身子,她并未显出惊讶的神色,只是心里默默腹诽,这将军打仗狠,怎么对小娘也这般不知怜惜。 她未经人事,哪里知道,这点点红痕,就像是男人攻城略地后插遍城头的战旗,是在炫耀占有欲。 最后香桃穿了一件高领的襦裙,总算是把脖子顾好了,至于唇部,已在消肿,估计走到寿安堂就没那么明显了。 一应收拾停当,她走出寝室的门,院子里夏渊正在等她,两人一起往寿安堂走去。 花嬷嬷老远就开始招唿他们,「将军,小娘,你们可来了,大家都到了,就等你们呢。」 走到寿安堂的正厅,才发现,国公府所有的女眷悉数到齐,祖母端坐在上首,一脸凝肃,看到他们二人进来,嘴角牵了牵,终是没有挤出一丝笑意。 香桃和夏渊快步走到夏老夫人跟前,礼数周全的行了礼,分坐两旁。 昨晚虽然很多家眷没有到场,但是经过这一夜的传播,估计也没人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所以厅里没有了平日的喧譁,大家不约而同的沉默,眼光一瞬不瞬落在夏老夫人身上。 夏老夫人活得通道,钱财权利都视为身外之物,她一贯觉得府里没有男人,大家同为女子何苦彼此为难,不若快快活活的生活一场。 所以很多事情,只要看得过眼,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忘了人心难测,助长了林姨娘的大胆和贪心。 她不管事,好说话,但身份地位在那摆着,这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还是看她怎么决断。 夏老夫人看着这一屋子惶然的目光,中气十足道:「府里出了什么事,大家也都知道了,所谓人心不同,各有其面,有人心思歪了,也算是自食其果,你们且不要被影响,几个蛀虫而已,倒不至于影响了国公府。」 第83页 她转脸看向夏渊,「但是,国不可一日无主,这家也一样,你是国公爷,你说这中馈之权由谁当着?」 夏渊凤目一掀,扫向一个人: 「我看香桃就行。」 第38章 惊梦 其实, 所有人都知道,这国公府的中馈之权理应出自夏渊的后院,他选谁主理国公府, 都无可厚非。 只是香桃素来单纯,往往行事也没个边, 虽说她近来行事变得稳重,举止有度, 但又非正妻,突然让她主持中馈,还是冒进了些。 众人的眼光不约而同的盯在夏老夫人的脸上, 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意见。 夏老夫人抬睫觑了觑夏渊, 见他一脸肃然, 不像随便说说的样子, 遂收回视线, 转眼看向香桃。 她一向喜欢香桃,这孩子心思纯良,人人都说她行事张扬浮夸, 可是老夫人知道, 这才是香桃身上最难得的品质,认准了就孤注一掷的付出,不计较得失。 这种性子的人, 如果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做事难免偏激, 以前的香桃就属于此列,可是若是个有慧根的,堪当大任。 老夫人最近总有一种错觉,香桃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说话做事不再像以前那样莽撞,整个人散发着歷经世事后的理智清明。 也许,她可以试试。 夏老夫人问香桃,「你什么意见?」 香桃施然站起,对着祖母郑重道:「谢将军看重,但妾身不才,难堪大用,还望将军和祖母另选他人。」 祖母道:「我近来见你行事端庄,能顾着大局,又深的怀瑾的器重,你未尝不是合适的人员。」 香桃一礼,「谢祖母谬赞,香桃素来随心所欲,也不会盘算,帐房现在还挂着我的赊帐呢,国公府偌大的家业,怎么交到我的手上。」 她此言一出,众人譁然,她这般曝露自己,可以说是把路堵死,当家主母最重要的一项差事就是管帐,连自己那点小帐都管不好的人,谁放心让她接管国公府。 有那心思活泛的,暗暗替香桃惋惜,她这等于是推拒了一个大好的机会,夏渊没有正妻,点了她主持中馈,足见对她的重视,假以时日,再生下一子,保不准就被提成正妻了。 这般直接拒绝,真是辜负了夏渊的一番心意了。 夏渊正一脸疑惑的看着香桃,「你确定不要?」 香桃沖他规规矩矩一礼,「有负将军重望。」 夏渊脸色微变,一瞬不瞬的看着香桃,也不说话,他不吭声,香桃也不好自己坐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祖母发话,打破凝固的空气,「我看这样,香桃你先代管着,这府里银钱用度都有定数,也用不着怎么费心盘算,管帐的有帐房先生,这中馈之权更多的是迎来送往,跑东跑西,大夫人病着,几个姨娘精力又不够,你年轻,就多担着点。」 闻言,前排坐着的几个养尊处优,精力旺盛的姨娘撇了撇嘴。 祖母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香桃道:「祖母说的是,香桃受教了,为府里出力气可以,若说中馈之权,我毕竟经验浅,做不了拿主意的事,不若由大夫人掌管中馈,我可以鼎力协助她。」 语毕,堂内轰的一声,议论声顿起,连大夫人自己都感到诧异。 大夫人是老国公爷非嫡长子的正妻,进门后又为国公府生下了长孙,原本是令人羡慕的一房,谁知,六年前的那场大战,她同时失去了丈夫和儿子,她哭干了眼泪,自此长病不起。 外界以为她因为丈夫和儿子的离世而一蹶不振,可是香桃知道,大夫人是个有大胸襟的女人,她早已从丧夫丧子的悲痛中走了出来,而她之所以这些年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一是林姨娘们故意激他,二是她自己也想躲个清静。 香桃上一世在府中被排挤的时候,大夫人曾出手相助过几次,她们走的近了些,知道她一些心声。 香桃这个提议也合情在理,除了宁远夫人,大夫人是府里唯一的正妻,且她的母家也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夫人见识也要高出常人一大截,她一直是最适合主理国公府的人选,所以林姨娘才会针对她。 香桃这个提议,也是祖母心中的另一个方案,又听香桃主动请缨协助大夫人,眉头终于舒展,她问夏渊,「你意下如何?」 夏渊眸光一晃,不知道香桃打的是什么主意,他这番提议看似随意,实则也有自己的考量。 香桃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实在是非常有想法的一个人,且她表面看着恬淡,却洞察世事,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稳重,最重要的一点,她是一个没有私心的人,她主持国公府,完全没有问题。 或许,内心深处也藏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私心,身上但了责任,香桃就没法跑了。 夏渊对大夫人知之甚少,只知道在那场最惨烈的战争中,大夫人和他一样,失去了两位最亲的亲人。 香桃的提议,他于情于理都提不出反对的话。 夏渊轻道:「主母来决定吧。」 夏老夫人见夏渊不反对,对大夫人道:「那就这样决定了,以后这国公府你来主持中馈。」 大夫人站起身,面有疑虑,「谢母亲器重,但我这身子.」 香桃转过身,劝慰道:「大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且现下国公府一派安宁,以后没有了那些糟心窝子的事,夫人心里敞亮,这病自然就好的快。」 第84页 大夫人神情一顿,默默和香桃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来这国公府有人知道她的难处,心下一热,她也就点头应下,「那以后就劳烦香桃小娘了。」 主持中馈的事定下来,祖母又嘱咐了些其他的,众人就各自散了。 回茗汀居的路上,夏渊乌眉沉沉,截住香桃的道,问她,「你为什么不想主持中馈?」 香桃就知道夏渊一定会问,索性在这里和他说个明明白白。 「将军常在边关有所不知,这国公府之所以人心浮动,欺下瞒上就是因为嫡庶不分,让姨娘压着嫡妻掌了权,林姨娘主持中馈尚可说一句经验丰富,可是我呢,资质尚轻,又是这府里位份最低的,我若都能站到最高的位置,那这府里还不得乱套了?」 说完她福了福身子,兀自离开。 夏渊看着她的背影,想到了他的生母白姨娘。 上一辈的恩怨他并不知道,比如为什么父亲早就深爱着白姨娘,却先娶了宁远公主为妻,才抬了白姨娘为妾,而母亲和白姨娘之间并无嫌隙,还携手合作帮助父亲,宁远公主似乎志并不在当国公夫人,新婚一年就搬去了白马寺,空挂着宁远夫人的名头。 白姨娘深得父亲敬重,她又是商贾出身,一进府就帮父亲处理家事,在国公府颇有地位,但因着自己是个妾室,她并不想让京中的人说父亲宠妻灭妾,辱了国公爷和宁远公主的名声,于是抱着刚出生的他,远赴边关,这一住就是一辈子。 香桃的顾虑和白姨娘的顾虑是一样的,名不正则言不顺,亏他还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怎么这点道理到了后院,就想不起来了呢。 * 香桃帮着大夫人处理了一天的府内事务,又累又乏,夏渊回到茗汀居的时候,她已经在暖帐歇下。 夏渊简单的洗了个澡,在她身边躺下。 「今日军狱审了林姨娘才知道,她不仅截留送往边关的物资,还把府里帐上的储备银拿出去放帐,这些年敛了一大笔钱财。」 香桃装睡失败,无奈的掀了掀眼皮,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夏渊道,「念她服侍二伯一场,人就直接送回娘家,至于她非法所得的银子,哪来的还归哪,充作军费了。」 香桃嗡嗡的「哦」了一声,不再接话,那意思也很明显:她想睡觉。 可是夏渊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鲁副官革职查办,经常帮你跑腿的驿使已被别人灭口,两个刺客也已伏法。」 香桃敷衍的捧场,「将军真乃雷厉风行。」 夏渊翻身俯在她的身旁,垂眸看她,「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我做这点根本不能弥补万分之一。」 香桃往床里侧缩了缩身子,低声道:「都过去了。」 夏渊长臂一挥,把她像糰子一样揉进自己胸前,埋首她的颈间,声音难得柔软,「你说,想要什么,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满足你。」 香桃身子勐然一颤。 夏渊滚热的胸膛正贴着她的后背,准确的感受到了她的小动作,不禁唇角一弯。 这两日发生的事对他触动很大,他虽出生在世家大族,却从没在里面生活过,父亲让他照顾国公府,他只以为给银子就行了,却不知这偌大的家族,也需要用心经营。 昨日一事,他更加确定,香桃是最佳的人选,她只是缺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如果她今日讨要正妻的位份,他会给她。 香桃缓缓转过身子,眼睛定定的看着夏渊,犹疑道:「真的?无论我求什么将军都答应我?」 夏渊看着她,郑重其事道:「只要我能做到。」 香桃翻身坐起,垂着头,双手攥成小拳头抵在床上,她显然还在犹豫。 夏渊跟着坐起身子,把她的小拳头包在自己温热的大掌里,温声鼓励,「别担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办到。」 香桃扬起小脸看着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的亲人蒙冤入狱,希望将军施以援手,还他们清白。」 其实刚才她犹豫了很久,父兄的事要不要请他帮忙。 上一世,可以说是他的冷酷,导致了所有的悲剧,重活一世,她不会重蹈覆辙,再去求他。 她试着寻找端倪,提醒兄长不要犯同样的错误,可是她能得到的消息少之又少,上次中秋晚宴见到莫欢然,她以为兄长入狱的原因在这,可是兄长很是拎得清,不会贸然鸡蛋碰石头,那就不是因为这个。 如果是她想不到的原因,她根本没办法给兄长预警,上一世的悲剧或许会重演。 现在夏渊主动送上门说要弥补她,她也没必要跟他客气,毕竟若论付出,他确实欠她的。 夏渊听到这个答案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睁大眼睛问:「就这?」 香桃点了点头,「是的。」 夏渊快被气笑了,他刻意给她机会让她名正言顺的当这国公府的女主人,她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他咬牙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个响枣,「就这事还犯得着你浪费一个机会,洛锦鸣若出了事,不用你说,我也会为他查明真相。」 闻言香桃神情一愣,这个人两辈子的言行差距还真大,上一世他可不是这样的。 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上一世不管是她,还是兄长,对于夏渊来说都像陌生人一样,这一世阴差阳错他们都和夏渊有了更多的相处机会,若出了事,他若还有人性,就不会袖手旁观。 第85页 不管怎样,他早早应下,就更稳妥了。 「谢将军。」她心里松快,声音也甜。 夏渊心里仿佛被一根轻轻的羽毛挠过,痒痒的,软软的,他昨日在她身上亲了个遍,现在与她亲昵就很自然。 见夏渊一点点向她靠近,眸光像小野兽般带着蠢蠢欲动的侵略感,她一错身,躺在了床上。 夏渊扑了个空,兀自笑了,他跟着躺在她的身边,一手支着头,一手挠她的耳垂。 经过昨天,对于她的敏感部位,多少有点了解,所以轻易抓到了她的要害。 香桃捂住耳朵,默默往床的里侧挪了挪身子,低声道:「将军好梦。」 夏渊抓过她的小手,把她的身子板正,面朝着自己,他明眸清澄,柔情似水,「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默默为我付出,不求回报,既然我现在都知道了,就不会亏待你,我会给你一个名分,让你名正言顺的执掌国公府的中馈之权,好不好?」 香桃忙了一天,真的很累,她两辈子从来没有觊觎过国公府的中馈之权,听到夏渊的许诺,心里只有冷漠,再者夏渊的蜜汁自信让她心里一阵躁郁,勐然拉上被子,蒙头躺着,语气不悦道:「不好,我什么都不要,只想睡觉。」 夏渊一怔,有种一番好心被嫌弃的灰头土脸的感觉。 这个女人,到底想要什么? 夏大将军无奈的摇了摇头,缓缓躺在香桃的身边,钻进她的被筒里,把她蜷起来,搂在怀里。 香桃迷迷煳煳刚要睡着,以为夏渊又要折腾她,忍着怒气,想要爬走。 夏渊伸手将她捞回,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屈身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别动,以后就这样睡。」他命令道。 *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香桃每天都在大夫人那里忙碌,这国公府的帐务被林姨娘做的特别复杂,明帐暗帐假帐,光帐本就搜罗出来三次高。 之前的帐房先生大多和林姨娘同流合污,香桃也不手软,该报官的报官,该辞退的辞退,帐房又聘任了新的帐房先生,大家都是新手,只能一点一点重新核对,可以说是非常艰难了。 大夫人体力不够,头脑却异常清醒,况且她是国公府老人,很多情况看得透,林姨娘怎样瞒天过海做帐的,她看几眼就能摸清楚。 香桃白天累得晕陶陶,晚上还要应付夏渊的蠢蠢欲动和各种小动作,真是愁的不行。 而且夏渊还非得抱着她睡不可,以前在榻沿睡一夜不动的人,现在却仿佛手上长眼,但凡香桃半夜想从他身边熘走,准会被他大手给捞回来,继续搓在怀里。 秋意渐深,地上早早的落了雪,香桃忙完回到院子,忍不住玩了会雪,这下可好,四肢冰凉,怎么都回不了暖。 夏渊一脸的嗔怪,「怎么还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说着撩开寝衣,把她的四肢按到自己的身上。 温热透过男人的皮肤一点点渡过来,香桃手脚一阵酥麻,慢慢的变得热乎。 「谢将军。」香桃维持礼貌,抽身想逃,却被夏渊箍的更紧。 他嘴角噙着坏笑,眼尾染着两抹红,喉结一滚,俊美的下颚线跟着紧了紧,「香桃,给我生个孩子吧。」 香桃瞳孔一震,身子忍不住一阵战慄,生孩子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她最近以忙为藉口,推拒夏渊的热情,但是照目前他的反应来看,这个藉口用不了多久,他是男子,她是他的妾,为他生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她却不想被一个孩子绑住自己的一生。 但是夏渊却笃定她爱惨了他,他这般说出生个孩子的话,仿佛是给香桃痴情的一个奖励,就如之前的中馈之权,正妻的地位。 这样的许诺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当真是最好的奖励,后宅女人毕生的追求不过就是这三样,可对香桃来说,却像烫手的山芋,她避之不及。 索性大夫人那边已经忙出了一些头绪,新的帐房先生已经上手,国公府经过那件事情的洗涤,以前不安分的姨娘、小娘都不敢造次,大夫人这当家主母已经坐的稳当。 她感念香桃的辛苦,给她放了几日假,让她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而香桃心里早就有了好去处。 面对耳边炙热的唿吸,她咬牙忍道:「自明日起我就能好好休息,将军可否让我养几日身子再做打算。」 夏渊闷闷的哼了一声,起身去了浴房。 待他洗完凉水澡回到帐内,香桃已经睡着,他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气的牙痒痒,这个女人明明爱他入骨,却总是拒绝他,她这欲擒故纵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 他闷闷的躺下,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一阵幽香入鼻,他恍然如梦。 / 帷幔曳地,床帐紧掩,少女脸色绯红,额头濡湿,微微张开檀口,「我给你生个孩子好不好?」 他骨骼清奇的大手挥开暖帐,从床头的木几上端过一碗黑色的药汤,毫不犹豫的一口饮下。 少女急了,抬起藕节似的手臂就要去抢,声音奶凶奶凶的,「不许喝,我知道这碗里是什么,喝了我就不能给你生孩子了。」 他摸摸她的头髮,笑的一脸轻松,可是嘴里的苦涩直达心底。 少女一改往日的软糯,打断他亲昵的动作,勐然推开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否则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生小孩?」 第86页 他拉她回怀抱,掀起被子盖住她莹白的玉肌,「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不喜欢小孩。」 她眨巴着水润的大眼睛,嘟着娇艷的粉唇问:「为什么呀,有了孩子我们两个人爱你,难道不好么?」 他长睫颤了颤,唿吸几乎窒住,愧疚的感觉如潮水,瞬间把他淹没。 他自然是想要个孩子的,尤其是和她的孩子,他甚至幻想过小不点的样子,无论是男是女,一定眉眼清秀,玉雪可爱,跟他的阿娘一样。 可是,如果孩子长大,他要怎样跟他解释,阿娘为什么永远长不大的样子,为什么很容易受惊吓,为什么有时会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他怎么说得出口,因为阿爹的傲慢和冷漠,阿娘才变成这个样子。 他怎么说得出口,在阿娘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阿爹却沉沉睡去,任由别人打坏了阿娘的脑袋。 想一想这样的画面,他都心痛到无法唿吸,更遑论直接面对天真的孩童。 他一点点发现她的好,一点点为她着迷,可越是这样,他内心的负疚感越重,几乎快要压垮了他。 他不敢和她生孩子。 少女还在追问,「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他挥手震灭烛火,「因为我只想和你过两个人的世界。」 好像是终于得到满意的答案,少女娇哼一声,俯在他的胸前,甜甜的睡去。 他眉头乌沉,一夜未眠 / 夏渊眉宇紧蹙,深唿了一口气,终于从长梦中醒来。 他半晌未动,努力辨别现实和梦境,刚才梦里的一切那么真实,仿佛所有的场景在他身上都曾发生过。 他为什么负疚,为谁负疚? 那种窒息的感觉,还停在他的胸口,久久不散。 他看看身边,香桃不在,翻身坐起,慢条斯理的穿衣服。 窗外的阳光已经刺眼,看来他不仅做了长长的一个梦,还睡了长长的一觉。 崔副官听声站在寝屋门外说话,「将军您醒了。」 夏渊哑声「嗯」了一句,又问:「香桃呢?」 顿了几息,崔副官才小心翼翼道:「小娘一早收拾衣物,说去白马寺陪宁远夫人住一些时日,让将军不要挂怀。」 夏渊眸色一黯,剑眉登时竖了起来。 第39章 不信 香桃在白马寺过的好不惬意。 每日陪着宁远夫人参禅、插花、煮茶, 悠闲又自在。宁远夫人虽在寺内修行,骨子里的精緻却一样不少,给这青灯古佛的日子添了许多雅趣。 这一世白马寺没有踩踏事件, 宁远夫人讲佛依然最受欢迎,到了这日, 香桃就拿个蒲团,挨着香亭坐下。 温煦的佛音, 幽幽的香气,虔诚的香客,时间倒流, 仿佛回到了从前。 她喜欢这里, 可以把烦杂的心思搁置一边, 暂得片刻的心静。 很多人都是这个想法, 所以白马寺香客如云, 走一茬又来一茬,宁远夫人常常要连讲三堂。 布衣、锦服的香客挤在一处,虔心听佛, 诚挚求拜, 香油钱源源不断的掉进功德箱。 白马寺仅正殿就放了八个功德箱,就这中途还得数次换箱,因为装满的速度太快了。 有那求子的贵妇人, 捐的香油钱令人咂舌,倘若真的得偿所愿, 抬进来的银子多到直接入库。 虽说这香油钱都是给佛祖的,可方丈颇有大智慧,主动给朝廷上交赋税,每年的税银比一个小城郭交的都多, 太后见钱眼开,任由白马寺发展壮大,比她笃信的道观还要红火的多。 白马寺仿佛成了北雍百姓心灵的寄託,生活中有了过不去的坎,第一时间都是到白马寺,手头拮据的过来看两眼佛像,稍微宽裕的买两注佛香,再有甚者多捐几挂香油钱。 而达官贵人们则喜欢在后山要两间禅房,闲散度日。 这些禅房藏在青山绿水之间,颇为幽静,京都的许多世家大族在这里都有包房,香桃住的就是其中之一。 她住的这个院子是一个小建筑群,环境很美,也更私密,宁远夫人的院子就在不远处,其他还有方丈的住处和元丰帝的寝宫,是整个青云山风水最佳的地方。 香桃早早起床,去山林接了一罐子露水,带给宁远夫人煮茶,进了屋子却没见人,桌案上铺满了帐本,香桃歪头看了两眼。 来之前她在国公府一直跟着帐房先生理帐,对帐本各录的内容早已烂熟于心,当看到帐本上的金额时,她不禁瞪大了美目,那数字的长度是她无法想像的,与之相比,国公府的金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深吸一口气,赶快移开眼。 这时宁远夫人走了过来,手里抱着一瓶刚插好的花束,看到香桃她立刻嗔笑,「一大早看帐本看得我头晕,插花调解一下心情。」 香桃从她手中接过花束,轻笑:「我只知道大师会讲佛,还不知道您能看帐本呢。」 宁远夫人随手招过来一个小尼姑,示意她把帐本抱走,端着香桃带过来的露水走到茶台,随口道:「寺里的帐目,月末我都要审核一次。」 香桃心里纳罕,国公府的帐目月末的时候是主持中馈的大夫人审核,无误后递给夏渊看,看来宁远夫人在寺里不仅仅是八大法师那么简单,她的地位举足轻重。 不过香桃也无意探询她人隐私,听完后,淡然一笑,没有顺着宁远夫人的话问下去,而是自然而然的转了话题。 第87页 一壶茶煮好,两人围坐在茶台边,品茗闲谈。 话题很自然的就转到夏渊的身上,宁远夫人完全不似被抢了丈夫的嫡母,对夏渊是真心的喜爱,而且赞赏有加。 「夏渊这孩子命苦,自小就和母亲去了边关,原本一家三口在一起挺幸福,谁知五岁那年被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接到宫里,一住就是十年。」 宁远夫人嘆了一口气,「十年啊,正是养性子的年龄,他一个孩子,独自生活在冷冰冰的皇宫,太后又不待见他,你说他得承受多大的漠视。」 闻言,香桃低头轻轻啜饮了一口茶汤。 宁远夫人看着她问,「你知道夏渊为什么不喜薰香么?」 香桃摇头。 宁远夫人道:「因为太后喜欢薰香,他在宫中那十年,每天夜里,太后都会叫他在香气缭绕的寝殿里,给她背兵书,只有这样她才能睡着。」 香桃蹙眉,「太后为何如此对他,他那时候还是个孩子。」 宁远夫人嘆气道:「都是上一辈的爱恨情仇,太后倾心夏老将军,让他的儿子给她背兵书,是想铁马冰河入梦吧。」 香桃一阵唏嘘,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太后竟有这样一段辛酸的情史。 但更奇怪的是宁远夫人做为夏老将军的嫡妻,说起这段往事时,一副冷静自持,置身事外的态度,仿佛整件事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难道是因为她参透了红尘? 参透红尘并非易事,香桃活了两辈子,在佛音里浸润了三十年,都不敢说自己参破红尘。 而宁远夫人,也不像。 她虽深悟佛法,不染俗事,但展现出来更多的是对世事的洞明和一颗悲悯之心,这也是她讲佛深受喜爱的原因,而真正大彻大悟的大师讲佛,反而曲高和寡,受众稀少。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愿意嫁给夏老将军,又毫不忌讳的谈起他身边的女子? 「夏老将军一定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香桃垂眸道。 皇后倾心,公主下嫁,家财万贯的富家女生死相随,这得是有多招人喜欢。 宁远夫人抿唇笑了,「你看夏渊不就知道了,要论起来,夏渊的魅力更胜其父,可惜他的心太冷了,不若老将军那般多情,所以他至今仍是孑然一身。」 她瞟了一眼香桃,「但是,这次回京他好像变了。」 香桃眼睛盯着小火炉上汩汩冒着气泡的沸水,神思不属,「是么?」 宁远夫人舀起一勺沸水浇在茶叶上,状若无意道:「你也变了。」 香桃心神一愣,抬眼看她,「夫人缘何这样说?」 宁远夫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温暖和煦,「我第一次在白马寺见你,你眼睛澄清,里面却空洞决绝,而现在.」 香桃心里一揪,眼圈陡然扩大,一瞬不瞬的看着宁远夫人。 宁远夫人顿了几息,继续道,「现在你眼里多了很多内容,变得复杂和犹疑。」 香桃怔愣一瞬,眉眼弯弯笑道:「这朝露泡茶,还真是甘甜呀。」 宁远夫人满眼堆笑,「再来一杯?」 「好。」 两人正喝着,一个小尼姑碎着步子走进来,神色张皇道:「宁远大师,摘星塔那边出事了。」 * 香桃和宁远夫人一起赶到摘星塔,只见最高层站着一个女子,火红色的衣襟在风中翻飞。 看到宁远夫人,一个周身富贵的妇人疾步走过来,合掌鞠躬后,抬起一张泪脸,悽然道:「宁远大师,请救救我的女儿,她平日最爱听你讲佛,你说的话她肯定听的进去。」 宁远夫人合掌回礼,声音沉静,「怎么回事,你简单与我说来。」 原来,摘星塔上站着的女子是尚书令董大人的女儿董月娥,年芳十七正是妙龄,她生的是花容月貌,父亲又是二品大元,自及笄起,说亲的媒婆把董家的门楣都快踏破了,多少王侯将相家的公子想和她联姻,不想这董姑娘偏就看上了去岁新进的榜眼王龄之。 董家虽有不甘,但王龄之三甲登科,肚子里必然有点墨水,董大人也是文臣,念他大小是个才子,也就遂了女儿的愿。 谁知这边刚定完亲,那边就发现王龄之和身边的一个女婢不清不楚,董夫人着人去查,这才发现,那个女子哪里是什么女婢,两人早在王龄之殿试前就已结亲,还生了两个儿子。 董月娥众星捧月般长大,哪里经过这事,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了无生气。 董大人和夫人琴瑟和鸣,后院从来没添过人,两个人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平日当眼珠子一样疼着,看她这样,心疼死了。 董夫人知道女儿爱听宁远大师讲佛,今日特意带她来白马寺,谁知一进寺里她就不见了,找了半天才知道她上了塔顶。 「宁远大师,你救救我的女儿,如果她走了,我也没法活了。」话未说完,她就因为悲伤过度,身子颓然向前倒去。 香桃赶紧帮着宁远夫人扶住董夫人。 宁远夫人吩咐身边的小尼姑把董夫人扶去厢房休息,而后转身朝塔中走去。 香桃跟着她往里走,「我陪您上去。」 塔顶高,又不知那女子什么情况,她不放心宁远夫人一个人上去。 宁远夫人沖她点了点头。 摘星塔木梯逼仄陡峭,宁远夫人年事高,上了三层已经气喘吁吁,香桃怕再耽搁下去那女子出事,于是让宁远夫人在楼下休息,她先上去看看情况。 第88页 到了塔顶,香桃眼前一晕,双腿发软。 京都最高的福来客栈不过才三层,这摘星塔共七层,还建在青云山最高处,香桃从没站到这么高的地方,她双手抱着身边的一根立柱,才堪堪支撑着身子。 而那红衣女子却笔直的站在窗栏边,撑开双臂,仿佛要振翅欲飞。 「董姑娘。」香桃唤道:「你可知一旦摔下去,你脸先着地,以摘星塔的高度,必然是血肉模煳,不辨五官。」 董月娥以为又是一个来讲大道理的,眉心蹙起,正要吼她下去,忽听香桃声音颤抖,话都说的不利索,一点没有之前来人的大义凛然样,不禁好奇。 她转过脸,看到一个女子抱着柱子,腿弯都打不直,嘴角微不可查的牵了牵。 「血肉模煳又怎样,我死都不怕,还怕肉身怎样?」她没好气的反驳。 香桃见她放松警惕,心里一松,索性靠着柱子坐到地上,「可是你知道么,这世上每天要死很多人,勾魂官记不住每个人的长相,见到辨不清五官的魂魄,就随便从袖中掏出一张脸给你贴上,你长的这么好看,万一被勾魂官贴个歪鼻子脸,下辈子投胎岂不是亏了。」 董月娥拧眉看着香桃,将信将疑,「我下辈子情愿做一个丑女,这样至少遇不到负心汉。」 香桃心里轻嗤,这都是什么理论,不过千万不能和一心寻死的人讲道理,没有意义。 「董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如果没被换脸,还有可能重回下辈子,难道你不想再来一回,换个活法?」 「想!」董月娥脸上瞬间出现两行泪水,「我做梦都想重活一回。」 「那你就不能跳。」香桃斩钉截铁道。 董月娥犹疑的收回了自己的脚,香桃舒了一口气,靠在柱子上闭上了眼睛,再看窗外,她脑子里就要天昏地暗了。 董月娥离开窗边,靠墙坐在地上,泪水婆娑的眼中带着决绝,「那我就换一种死法,一想到他骗的我好苦,就恨不得杀了他,我这一辈子算是被他毁了,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远离这个小人。」 香桃头靠在柱子上,把目光落在摘星塔古朴的藻井,「你如果带着恨意死去,来生註定跟他纠缠不清。」 她这也算是经验之谈了。 董月娥柳眉一竖,「那怎么办,我还摆脱不了他了?」 香桃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要做的就是让这件事过去,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再多一年,总之不要寻死觅活,这样真正伤到的只有最在乎你的人。」 董月娥用衣袖沾了沾泪水,「真的么?时间过去,我的心真的会变么?我不想被这个臭男人占着内心。」 香桃对她伸出手,「相信我,放下后,很快你就会发现,以前喜欢的不得了的人,也不过尔尔,没准还怪自己瞎了眼呢。」 董月娥泪中带笑,「我现在就觉得自己瞎了眼。」说着她把手递给香桃,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两人正要下楼,突然董月娥指着香桃身后惊道:「你是谁?」 香桃转身,看见夏渊不知何时站到她的身后,一脸阴郁的看着自己。 * 中途接到宁远夫人,四人一起出了摘星塔。 董大人刚急匆匆的赶来,见到夏渊,眼前一亮,忙上前见礼道:「谢将军救下小女。」 「是内眷所为。」夏渊半闪开身子,让香桃露出了面。 董大人沖香桃一礼,「素闻夏将军英勇神武,没想到夫人也是佛心慧质,这份恩情董某没齿难忘。」 这句夫人让香桃微微不适,她硬着头皮朝董大人福了福身子。 夏渊也一副不想解释的样子,「董大人客气。」 这边董夫人早就抱着失而復得的女儿泣不成声,那情意之切,令在场不少人都动了容。 这时董月娥才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多么荒唐,她拉着香桃的手,眼眶绯红,「你说的对,我若真做了煳涂事,伤害的是最爱我的父母,今日谢谢你开导我,那个.我以后可以找你说话么,我觉得咱们好像有一样的经歷,我要向你取经。」 香桃对她点了点头。 董家对着他们又一顿千恩万谢后,才离开。 等众人都离开,宁远夫人给香桃比了个大拇哥,又惊喜的问夏渊,「你怎么来了,我刚才怎么没看到你怎么上去的?」 夏渊面无表情道:「跳上去的。」 原来他终于忙完军中的事务,抽身来白马寺,刚进寺就听说香桃在摘星塔救人,他大骇,飞速赶到塔下,他嫌一阶一阶上楼慢,直接用皮鞭吊在木梯边的栏杆上,飞身一跃就是一层楼,是以宁远夫人都没看见他。 他刚上到最后一层,正好听见香桃说的那句,「放下后,很快你就会发现,以前喜欢的不得了的人,也不过尔尔,没准还怪自己瞎了眼呢。」 故而,他现在也没好脸色。 他刚知道香桃默默为他付出那么多,还在感动中,也想着要好好弥补她,今日却听到这样的话,再结合她对自己的疏离,夏渊心里不免一落。 香桃刚才会不会是现身说法? 宁远夫人见香桃突然来白马寺,这会又看夏渊面色不好,登时明白这两个人应该是恼小别扭了,有心哄他们和好。 她张罗二人一起在她的住处用午膳。 第89页 香桃第一眼看到夏渊就知道他情绪不对,她只以为他不高兴自己当日的不辞而别。 见宁远夫人为二人操心,香桃主动找夏渊解释,「我离开那日,见你睡的正香,不忍打扰你的好梦,就先走了,你不会怪我吧。」 夏渊掀起眼皮,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来白马寺住几日难道是你临时起意,在我睡着的时候才决定的?」 香桃柳眉微晃,气的手里的筷箸差点掉下来,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 见她不说话,夏渊冷嗤了一声。 香桃气的牙痒痒,不再主动和他说话。 宁远夫人是过来人,两个人之间的小误会哪里能扯得清,不如说说两个人给对方的好处。 「怀瑾,你听说香桃在摘星塔也太着急了,听崔副官说,就没见过那么快的速度,还有刚才我在三层等着的时候,看到一个黑影嗖的一下上去了,原来是你呀,你说你这孩子,也不知道注意安全。」 「不过呀,香桃这次可是立大功了,尚书令董大人可是京中文臣的主心骨,这么多年曹丞相一直有心拉拢,无奈董大人素来中立,从不拉帮结派,香桃这次救了他的宝贝女儿,你有恩于他,可藉机约他和陛下见一面,这对巩固陛下在朝中的势力,可是关键性的一举。」 闻言,夏渊目光软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今日和董大人搭上话,香桃立了一件大功,只是今日在塔上说的话若是她的心声,他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吃完斋饭,香桃又赖着喝了茶,终于被宁远夫人打发回了自己的院子。 山里天短,这会已经见不到太阳,又加露重,走在林间小道上,香桃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夏渊闷不吭声把她拉到自己的大氅下面。 男人甘冽的气息把她拢的密不透风,温热顺着皮肤渗到每一根毛孔,冻僵的四肢瞬间就活了过来。 为了配合她,夏渊故意把步子迈的很慢,香桃藏在他热烘烘的大氅里,感觉面前的这条路变得好长。 夏渊拢着怀里的一团软绵,心尖仿佛被羽毛轻轻划过,他突然想如果这条路没有尽头,两人就这样相拥着一直走下去也挺好。 远远的看到院门,香桃立刻从他的大臂下跳出来,丢下一句「到了」,就迫不及待的朝院子小跑而去。 眼里刚刚聚起的温情立散,夏渊重重挑了挑眉尾。 夏渊走进屋子的时候,见香桃新穿了一件厚实的披肩,手里拿着一个陶罐,正要往外走。 「干什么去?」夏渊语气不悦。 香桃一本正经道:「我出去接夕露,给宁远夫人明日煮茶。」 夏渊一把夺过陶罐,「哐啷」一声放到桌上,压着怒气问:「洛锦秋,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这.一生气就叫大名的习惯是跟谁学的。 香桃耷拉着眼皮道:「将军想多了。」 「好,如果不是,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我的身边,哪都不许去。」夏渊说着把她拉进怀里,伸手去解她的披肩。 「将军请自重。」香桃以为他要胡来,一把推开他,自己又退出好远。 夏渊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他定定看着香桃,声音里带着挣扎,「所以你今天在塔顶说的都是你自己?」 「以前喜欢的不得了的人,现在不喜欢了?」 「还觉得自己瞎了眼?」 他每说一句,就向着香桃逼近一分。 男人高大的身影一点一点靠近,令人生畏的压力一寸一寸侵蚀她的心脏,香桃觉得胸口沉闷,很想逃跑。 但是,她没有逃,而是扬起头,抬睫撞上他的目光,缓缓道:「是的,我变了,以前喜欢的人,现在不喜欢了。」 夏渊瞳孔倏然放大,下颚线绷的笔直,更显他脸部冷峻坚毅,他用微粝的指腹捏住她高昂的下巴,声线冷厉,如利刀划过。 「你确定?」 「我确定。」 闻言,他突然邪魅一笑,抬手抱起面前倔强的女子,一脚踹开寝屋的门,把她压进软被里。 眸光如水,嗓音性感,「我不相信。」 话音未落,他衔住了那两片香唇,把她呜呜的抗议,搅碎在齿间。 第40章 重生 宁远夫人说夏渊不若夏老将军多情, 却是没有说对。 有些人的深情不显,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对的人。 青云山的夜格外清冷,窗外的星星闪着银色的寒光。 素净的床帷内, 漾着温煦的春光。 夏大将军一改往日的莽撞,眼中唇下全是柔情, 和香桃耳磨鬓厮次数多了,他已知道怎样让她的身体愉悦。 他一只胳膊穿过她的秀髮, 大大的手掌托着她小小的脑袋,另一只手在她的耳背摩挲,直到她四肢放弃抵抗, 整个人软成面团。 他嘴角扬起一丝坏笑, 唇放到她的耳边轻问:「确定不喜欢了么?」 香桃闭上眼睛, 懒得搭理她。 夏渊轻嗤, 吻像小雨般落在她的面魇上, 她脸色红润,像盛开的一朵鲜花,令他流连忘返。 他动作很轻, 很慢, 香桃身心都受煎熬,之前他的掠夺像疾风骤雨,她没有反应的空隙, 而今日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每一次触碰她都能感受到那份悸颤, 他薄茧的大手覆在她的皮肤上,她甚至能觉察到温热是怎么样在二人肌肤间传递的。 第90页 香桃抬起酥软的手臂推他,勐一翻身,把自己的脸埋在软被里, 背对着他,回答的也果断,「确定!」 夏渊俯身和她叠在一起,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挑开了衣带,双手从背后箍了过来,雪峰陡然挺拔如松。 身上的人突然变得焦躁,耳后的唿吸也烫人,香桃整个人红成了熟透的蜜桃,她紧咬着牙,齿间挤出嗡嗡的低吼,「夏渊,夏怀瑾!」 一股灼热袭来,夏渊低沉感性的声音在耳膜鼓譟,「怎么了?洛锦秋。」 香桃拱起身子想逃,夏渊手下越来越快,她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每一根毛孔都在尖叫,终于抵不住一阵翻涌,娇哼一声,她復又跌进软被里。 夏渊终于停下,摸到她裙下一片潮润,他心里狂喜,轻轻的给她翻了个身,双手扣住她的十指,举起压在软枕上,整张脸逼到她的眼前,语音甘醇带着一丝轻佻,「你嘴硬,身体倒挺诚实。」 香桃小脸艷色.欲滴,水眸含恨,伸出粉拳就去捶他,夏渊一把抓住她的拳头,嗔道:「再不老实,我就让你尝尝真正的苦头。」 香桃眼中大骇,转脸不看他。 她花容失色的样子实在可爱,夏渊浮浪笑了好久,笑够了才垂下头,在她耳边狎昵,「本将军等你心甘情愿那天。」 香桃身子一松,一胳膊肘把他掀翻到一边。 她的胳膊软绵哪有一丝力气,不过是夏渊就势躺了过去。 未躺多久,他勐然起身下床,「我去要水,帮你洗澡。」 身后传来香桃咬牙切齿的一声「不要」,他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这个女人,根本不知道这句话有多要命。 * 昨晚两人虽早早就躺下,实际都没睡多久,香桃洗完澡回来,又被夏渊捂在怀里揉搓了半晌,直到他忍不住去洗了个凉水澡。 分到院里伺候的小尼姑念了一夜的清心咒。 香桃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屋子里灰濛濛的,她整个人像个小糰子似的窝在夏渊的胸怀,头还枕在他的大臂上。 真是作孽。 她小心翼翼的往外爬,又被夏渊小猫一样的叼了回来,迷迷煳煳还「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香桃这会身子已经恢復过来,有使不尽的力量,她一把推他个仰面躺着,手脚并用的爬下床。 夏渊一瞬清醒,跟着起来,问她:「起这么早做什么?」 香桃没好气道:「不要你管。」 夏渊双手板过她的肩膀,垂眉看她,嘴角噙着笑意,「你惯爱口是心非,我可不会再被你骗了。」 香桃甩他一个白眼,兀自穿上披肩往外走,夏渊拿上大氅紧步跟上。 香桃走到外间选陶罐,夏渊突然就明白她要做什么,「宁远夫人惯爱接露水煮茶,你是不是要去采晨露?」 香桃没理他,抱着陶罐走出了门,其实宁远夫人院里有专门采露水的小尼姑,香桃只有来了兴致才去采一罐,今日她是不想在房子里面对夏渊那张自以为是的脸,就找了个藉口想离他远远的。 可惜,事情和她想像的有点不一样。 夏渊一手接过她抱着的陶罐,「我陪你一起去。」 香桃怔愣,瞪着眼睛看他,「接露水可是非常废时间的,将军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夏渊睨他一眼,兀自走了,「本将军一点也不忙。」 他前几日在军营几乎没阖眼,赶着把所有的军务都处理完,正好空出两天待在白马寺,他有的是时间陪香桃。 香桃怏怏跟在他的后面,好想把他赶走。 夏渊却特别有兴致,忽然转过脸,眼神晶亮,「我想到有一个地方特别适合採露水。」 夏渊带着香桃七扭八拐,终于把自己的路走死,眼前堵着一座大山。 香桃早就不耐,「夏大将军,您到底识不识路,这眼看着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再晚就没有晨间露水了。」 夏渊笑,「怎么?不相信我?」 香桃瞪着眼前的大山,「怎么相信?这里可是白马寺,你以为是你的后花园呢?」 夏渊眉骨一耸,「非要这样说也不是不可。」 香桃眼睛一转,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夏渊向前跨出几步,掀开一片藤条,面前出现了一个狭窄的山洞,朝里望去,可以看到尽头一片白光,显然是可以通到山的那一边。 香桃撑圆了眼睛,「那是哪里?」 夏渊一把牵过她的手,「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人一路牵着手,穿过漆黑的山洞,来到洞口。 眼前的景象让香桃眸光一亮,不敢眨眼,原来这是山谷中的一块平地,正处在半山腰,对面的那座山陡峭笔直,近在咫尺,自上而下挂了一天瀑布,宛若九天银河落入人间。 外面已是深秋,这里却温暖如春,因着气候温暖,又有瀑布的滋润,这里草木葱茏,花蕊竞香,阔叶上的露珠,又大又圆,闪着晶光。 走出山洞,一脚踩下去,地上的草甸又软又厚,仿佛踩在福来客栈天字一号房华贵的地毯上。 香桃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挂上甜甜的笑,她不由分说从夏渊手里拿过陶罐,朝那一片阔叶走去,「今日我可要装满满一罐。」 「小贪心。」夏渊佯嗔。 两人配合着,夏渊双手抱着陶罐放在阔叶的叶尖,香桃轻轻一抖,一串露珠成群结队的滚进罐子里,那画面看起来可太治癒了。 第91页 香桃玩心渐起,一刻不停的抖动阔叶,听露珠滴滴答答落进罐内的声音,心里满足的不行。 夏渊可没那么满足了,饶是他体力过人,可反覆的蹲下起立,蹲下起立,他的老伤腰免不了感到吃力。 见他动作越来越慢,香桃焦急的沖他招手,「你倒是快点呀。」 「咱歇会行么?」夏渊站在一颗小树下,蹙眉道。 香桃一脸失望,看着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她心里着急,「再耽搁,就收不满一罐了。」 夏渊把陶罐往地上一放,径直坐下,「收那么多干什么,你们又喝不完。」 香桃柳眉一竖,心有不甘,这个人自己要来帮忙,现在又撂挑子。 她三两步走到他的身后,抱住小树使力一摇,而后快速跑开,银铃般的笑声在山谷迴荡。 树上的露珠如漫天雨珠,噼里啪啦砸了夏渊满头满身,他整个人一愣,眯眼望着嬉笑跑开的少女,心里升起一股邪气。 他阔步追了上去,大手一伸环腰抱住了她,香桃惊慌失措,下意识要挣脱他的怀抱,夏渊脚下一个没站稳,两人齐齐向地上摔去。 落地之前,夏渊手臂收紧,把她护在怀里,两个人骨碌碌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下。 夏渊赶紧把香桃抱起来,检查她的头手,确定她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香桃指指他的手,「你的手上有血。」 他这才发现,刚才手护着香桃的头,不知撞在哪里,手背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渗了出来。 「没事。」他对地甩掉手上的血。 香桃到怀里一摸,发现出来的急没带帕子,就撩起袖口,帮他拭去手背上残留的血迹。 太阳像一个咸蛋黄,从山顶跳了出来,晨曦万丈,照在香桃的身上,给她渡了个金边。 她眸光半掩,专注在他的手上,羽睫轻轻阖动,像振翅欲飞的墨蝶,檀口微张,娇艷诱人,夏渊口渴,干咽了一下嗓子,喉结跟着滚了滚。 他完全忘记自己手上有伤,眼中都是她粉嫩的小嘴,在一片晨光里,愈发的饱满有光泽。 不知不觉中他一点一点向她靠近,眼看着就要得逞,香桃突然错过脸,指着面前的瀑布惊唿,「你看。」 只见在阳光的照射下,对面的瀑布仿佛一条银带,银带的中间,赫然出现了一个彩虹,美不胜收。 香桃不错眼的看着对面,忍不住感嘆,「太美了。」 夏渊则见怪不怪,「天气好的时候,这里彩虹一天都不落。」 香桃瞪大了眼睛,唏嘘道:「整天都不落!这里也太好了吧。」 夏渊弯起嘴角,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表情丰富的小脸,眉尾上挑,「喜欢这里么,喜欢的话在这给你盖一间小院,你可以天天采晨露,看彩虹。」 香桃收起神色,乜他一眼,「你口气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白马寺是你的呢。」 「白马寺是我的。」夏渊这句话说得很真诚,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香桃心下一惊,一副不可思议样子看着夏渊。 夏渊也不瞒她,一五一十的讲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北雍一向重道轻佛,白马寺还是白马庵的时候一度开不下去,没有香客,僧人都跑光了,这时白姨娘找到方丈,二人达成承诺,白姨娘出资扩建白马寺,出力在北雍民众中宣扬佛法,但是白马寺需得落到她的儿子,夏渊的名下,所有收入除去寺内正常开销,都归她所有。 方丈建寺不为敛财,只为传播佛法,普度众生,且他又知道白姨娘和夏老将军拿这个钱补充军用,更是无话可说,遂答应下来。 此后,白姨娘在青云山大兴土木,打造了现在的白马寺,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在北雍四境广传佛法,而后宁远夫人在寺内代发修行,更是在京中掀起求佛的一股风潮。 白姨娘常年在边关,她请宁远夫人代管白马寺,后来夏渊十二岁的时候,宁远夫人又把白马寺的管理权交给了夏渊。 夏渊那时软禁在宫中许多年,他行事低调,不多言语,太后对他的防范也松懈下来,遂有机会和刚立为太子的元丰帝到白马寺住几日,渐渐的掌握了控制权。 白马寺信徒越来越多,引起太后的注意,夏渊常在太后身边,自然早早就感知到了,遂主动分出一笔钱上缴朝廷,太后见有钱拿,也就打消了接管白马寺的想法,白马寺才得以长盛不衰。 听完他的话,香桃心情久久不能平復,终于知道夏渊哪来的庞大资金补充军需,她佩服白姨娘的胆魄,也感念夏家几代人的无私。 这是一个英雄的世家,也是女人的坟墓,想想国公府的女人好像没有一个是真正幸福的,通透如夏老夫人,白髮人送黑髮人,尊贵如宁远夫人,一生与佛祖相伴,聪慧如白姨娘,疾病缠身,追亡夫而去。 而前世她也. 「想什么呢?」夏渊在她耳边轻问。 香桃瞬间回神,从他怀里爬出来,站起身,「没想什么,那个.太阳出来,没有晨露了,我们回去吧。」 夏渊慢慢的站起身,还意犹未尽,追着她问,「彩虹你不看了,还有刚才我说的事你可以考虑一下。」 香桃没有回答,抱着陶罐往山洞走去。夏渊跟在后面,进了山洞才堪堪追上她。 第92页 山洞黑暗狭小,没有一点声音,只余两人的脚步声。 突然手中的陶罐一沉,香桃回首,是夏渊伸手过来,拿走了罐子。 香桃转过脸的一瞬间,夏渊唿吸一滞,她皙白的小脸在幽暗的山洞里,仿佛是一块美玉,熠熠生光,十分悦眼。 他心下一动,陶罐破裂的声音在山洞内炸开。 「啊——」香桃刚惊唿出声,唇被封住,后背抵到洞壁上,夏渊撕去昨夜的伪装,啃噬的她不能唿吸。 她挣扎着换口气,「夏怀瑾,你在干什么?」 夏渊胸口起伏,微微喘着粗.气,眼神像看到猎物的小兽,占有欲满满,说出的话却魅惑,「你还没谢我,你不说,我只好自己讨。」 香桃冷嗤,这个人想胡来的时候,怎么那么多理由。 她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又欺身上来讨债,直搅的她天翻地覆,唇瓣发麻才饶了她,他把她揉进怀里,声音性感低沉,「不用跟我欲擒故纵,也不要口是心非,我知道你为我付出很多,也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从此以后,不管你要什么,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香桃真是受够了这个人的自以为是,声音在阴暗的山洞里,显得特别的冷,「那如果我想要宁远夫人那样的生活呢?」 夏渊轻嘬她的唇角,「我陪着你。」 香桃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后面传来夏渊爽朗的笑声。 * 晚膳二人被唤到宁远夫人的庵房,桌上早已摆好了素斋饭,一看他们进来,宁远夫人就问:「我本来想邀你们一起用早膳的,院子的人说你们天还未亮就去采晨露了,露水呢?拿来正好煮茶。」 香桃面露尴尬,夏渊拱手给宁远夫人赔礼,「被我不小心打了罐子。」 宁远夫人疑惑,「你身手那么好,罐子在手和别人打一架水都洒不出分毫,还能打了?」 夏渊嘴角轻牵,宁远夫人暗笑也不再逼问,三人坐下一同用了晚膳。 晚膳用完香桃自然是不想走的,破天荒的问:「夫人,我今夜能不能留下来陪你?」 话一出口夏渊就变了脸色,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香桃。 宁远夫人望一眼夏渊,心里有了计较,温声问,「怎么突然想要陪我?」 香桃笑笑,落睫道:「就是觉得待在您这里,心里特别平静,什么愁烦都忘了。」 宁远夫人慈眉善目的看着她,「过夜我就不留你了,但是呢,今晚我参禅到子夜,你倒是可以陪我。」 香桃点头应下。 夏渊觉得自己山洞里那段话白说了,他不明白香桃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为何如此别扭,若不是宁远夫人在,他一定要拉她出去,好好问个清楚。 到了参禅的时间,夏渊也没有走。 宁远夫人坐在佛祖面前,一手持念珠,一手敲木鱼,香桃乖乖的跪坐在一旁,一动不动,仿佛入了定。 夏渊坐在茶台后,心情却有一丝躁郁。 佛香裊裊,木鱼笃笃,夏渊连着几日都没怎么睡觉,慢慢的撑不住,用拳头支着脑袋,阖上了眼。 他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境真实到他看清了梦里每一个人的脸。 木鱼声止,他勐然睁眼。 第41章 五年 夏渊睁开双眼, 入目就是香桃虔心跪拜的身影,他唿吸一窒,一颗心仿佛被巨石碾过, 又沉又痛。 他忆起了前世。 原来一直以来困扰他的梦境不是幻象,而是他的上一世, 一直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女子,正是香桃。 痴傻的香桃。 他眸光一黯, 勐然收回目光,心如刀绞般的疼。 是他害的香桃痴傻。 前世,那天他连轴转了三天三夜, 终于扳倒了曹家的势力, 元丰帝掌权, 一切尘埃落地。 他心神俱疲, 只想好好睡一觉, 刚回到自己的军帐就有人通报,府里的香桃小娘正跪在军机处的帐篷外,要见他。 他眉心一蹙, 怎么又是她。 他还没回京, 就听鲁副官说,这个小娘惯能折腾,没想到第一天回府就领教到了, 她竟不知死活的端给他一杯「青蚁」,他震怒, 一把打翻了酒杯,告诫她只管专心侍奉祖母,其他的事不要肖想。 以为她就此安分了,没想到这会又追到军营, 他心里烦躁,一挥手,「本将军不见,让她回去。」 说完兀自睡去。 他这一觉睡得可真长,醒来时已是黄昏,听到动静,很少进军帐的鲁副官走进来,简单的汇报了一点事情后,随口提到,「那个香桃小娘还赖在军营不走。」 他心里不耐,「你去把她赶走。」 鲁副官得令后立刻走了出去。 他随后就把这件事忘了,直到事情闹大,传到他的耳中,他赶到时,她瘦弱的身子倒在血泊里。 他忙叫来军医为她疗伤,又质问鲁副官出手为何这般残忍,逼供中鲁副官道出了原委。 原来鲁副官和兰娥珠勾结,抢香桃的功劳,截留香桃寄去边关的物什,换酒陷害她,这又暴力驱赶她,都是因为兰娥珠看香桃长得美,对将军又上心,在几个小娘中是她最大的威胁。 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冷漠害了一个痴情的女子,因着心里的一份愧疚,他留她在军帐养伤。 第93页 鲁副官出手太重,军医使劲浑身解数,也只保住了命,她的脑子却坏了,智力只有五六岁的儿童那般大。 她醒来后谁都不认识,只怔怔的看着他,眼中划过一丝惊喜,「你就是我的大将军对不对,呜呜呜,你终于肯见我了。」 看她泪水涟涟的小脸,他的心仿佛被撞了一下,生出了一点怜悯,就把她留在身边。 她总是胡言乱语,嚷着有人要害他的兄长,一不留神就跑出军帐,说要去看阿娘,可是到外面见到陌生人她又害怕,仿佛所有人都要害她,所以常常是还没走出军营,她就把自己藏了起来。 他在不同的军帐找到过她,在马厩找到过她,在小树林也找到过她。 他着人打听,才知道她的兄长在武状元考试中因表现太出色,被曹家人诬陷打压,父亲跟着他一起下狱,母亲悲愤欲绝,卧床不起。 他请元丰帝查明真相,还洛锦鸣公道,同时洛锦鸣也入了皇帝的眼,一跃成为御前侍卫。 方姨娘心情好转,身子也跟着好了起来。 至于香桃怕人,则是因为在国公府受各方欺压的原因,他这才知道这国公府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他打发了自己那几房小妾,惩治了惯爱在府中兴风作浪的林姨娘一行人,为剩余的人申请了烈士亲眷该得的殷封,国公府也给她们养老,只是自己的私财不再牵涉其中。 只是,香桃越来越怕人,整天像个小奶猫似的蜷在他的身边,一步都不肯离开,这样在军营很是不方便。 太后背后的势力倒台,元丰帝在朝中根基渐稳,他告假一段时间,带着香桃住到白马寺的后山。 青云山环境优美,气候宜人,香桃心胸开阔,整个人也灵动起来。 没了智力,她忘记了所有,唯独没有忘记全心全意的爱一个人。 她的快乐总是那么简单,所有的一切都愿意和他分享,打架的小蚂蚁,山林中采的野花,书上摘得红果,河里摸的小鱼。 她总是忘记事情,还孜孜不倦的给他做饭,帮他缝中衣,为他绣荷包。 他自五岁起入宫,身边都是冷漠和算计,十五岁回到边关,过得又是马革裹尸,朝不保夕的生活。 他何曾这般闲散度日,又何曾被这般全心全意对待过。 他仿佛回到了儿时和父母在边关生活的那一段时光,无忧无虑,身边全是爱意。 不知不觉他习惯了吃她做的饭,虽然有时候太咸,有时候太淡,他身上穿的都是她手缝的中衣,样子不好看,可是软绵,身上挂着的是她绣的歪七扭八的荷包。 他喜欢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趴在他的膝头,缠着他讲边关的故事,时不时的赞嘆,「我的大将军是世上最厉害的人。」 他刮她的鼻子,「小嘴真甜。」 她揽着他的脖颈,一跃坐上他的膝头,把自己整个人送到他的眼前,艷若桃花的小嘴贴着他的耳朵轻吐兰气,「你想不想尝尝?」 他胸中一阵翻腾,板着脸对她说,「下去。」 她眼眶立刻变红,包着两汪泪水,楚楚动人,「将军不喜欢我。」 他喉结一滚,沉着嗓子道:「没有。」 她破涕而笑,「没有不喜欢就是喜欢喽。」 她娇娇的搂着他的脖子,玉脂般柔滑的小脸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美眸里波光潋滟,「那你什么时候亲我?」 他每日都要受这种诱惑。 少女越来越美好,像山间的小鹿,灵动、纯真,一双无辜的水目,美的勾心动魄。 他心里越来越柔软,忍不住低下头,对着她最软嫩的地方,轻嘬了一下,立刻弹开。 她像猫儿一样吊在他的脖子,嘴唇微微翘起,娇嗔,「还要亲。」 她这句话如燎原大火,他的脑中轰的一声脆响,心中苦苦克制的那根弦断开,他张口衔住了那两片柔软。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两人都薰陶陶欲醉,直到累了没有知觉,彼此才恋恋不捨的分开,少女在他怀里心满意足的睡着,嘴里喃喃,「大将军是我的郎君。」 有了第一次的亲昵之举,她对他依赖更甚,有时候两人一天什么都不做,就互相抱着,对着门外的青山绿水,说话,谈心。 少女虽然心智是孩童,身体在温情的催促下,迅速膨胀,她身子本就妖娆,又受情爱的滋润,愈发成熟。 他开始刻意避开和她肌肤相接,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有一天,他说,他要回军营,并已安排了四个小尼姑照顾她的起居,她垂着眼没有说话,默然看着他转身离开。 军中已没那么忙碌,他有大把的时间想她,越想他内心的负疚感越重,如果不是他的自负,不是他的冷漠,她也不会承受那些无妄的劫难。 她那么美好,他不敢亵渎。 一向寡情的夏大将军,第一次感受到了思之心痛的滋味,青云山后的那个小院子,是他心里不敢触碰的地带。 忽然有一天,青云山的小尼姑带着一个大包裹来找他,里面有整整七十八套中衣,正好够他穿至百岁。 小尼姑说是香桃非要令她送来的。 他眉心骤跳,一颗心仿佛落到了无底的深渊,他有不好的预感。 「香桃呢?」他压着嗓子低吼。 小尼姑被他吓坏了,结结巴巴道:「我下山之前,小娘让我们各忙各的,她去山顶采野花了。」 第94页 话没听完,他就如离玄的箭一样沖了出去,待赶到青云山,已是黄昏,他冲到山顶,见她抱膝坐着,底下是万丈深渊。 「香桃!」他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 少女转过头,脸像小花猫,不知道被泪水洗了几遍,眼泡红肿,唇瓣惨白。 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她哑着嗓子问,「你来干什么?」 他心跟着揪了起来,这是哭了多久,声音几乎都发不出来了。 「我来带你回家。」 闻言,她又把头埋到膝盖间,摇头,「我不回,没有你,那不是家。」 他朝她伸出大手,声音诚恳,「我在,我以后都在。」 她抬起头,眼瞳如受伤的小鹿,满是疑惑和恐惧,「真的?你没有骗我?」 「没有骗你,以后我一直陪着你。」他对着她点头,眼眸坚定,让人信服。 她犹疑的探出小手,被他一把拉过来,揉进怀中,像失而復得的宝贝,生怕她再跑了。 青云山的生活又恢復如常,不,比以前更甜蜜。 元丰帝来看他,问:「你真的打算捨弃大将军的职位,在这里陪她隐居下去么?」 他看一眼远处扑蝴蝶的少女,语气肯定,「没错。」 元丰帝嘆一口气,无奈道:「你离开军中是整个北雍的损失。」 他嘴角轻牵,「陛下严重了,现在叛党已除,北狄退兵,北雍朝堂稳固,四境安宁,西北军也有了一批后起之秀,可以领兵打仗,我在不在都一样。」 其实,这于他和皇帝都是最好的落幕,毕竟功高盖主的臣子没几个有好下场。 大家都是凡人,谁又能免俗呢。 元丰帝走后,香桃走过来抱着夏渊的脖子警惕道:「那个人是不是要带你走。」 他轻笑,「只要我不想走,没人能带走我。」 她咯咯的笑,俯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你带我回屋,我给你一个好东西。」 他朗声道:「好。」 毕竟她每天都有好东西给他,什么像爱心的石头,四个叶片的草,找不到妈妈的小鸟等等,花样百出,数不胜数,他不厌其烦,陪她玩这个游戏。 刚走进屋子,她一把关上门,红着脸声音焦急道:「你快闭上眼睛。」 他乖乖闭上眼,黑暗中听到淅淅索索的声音,他唇角轻勾,好奇道:「可以睁开眼睛了么?」 半晌没有声音,他张开眼睛,少女剥.光了衣裳的站在他的面前,如一颗鲜美多汁的桃子,让他移不开眼。 他心中热血翻腾,烫过每一寸肌肤,血红从耳背蔓延脖颈,他咬牙道:「快穿上衣服。」 「不要。」她固执的攀住他,嘟着小嘴,去啄他的唇,「难道我不好么?」 她好,她当然好,只是他不敢,僵着身子想拒绝。 她柳眉微横,鼓着粉腮去扯他外裳上的衣带,又凉又滑的柔夷小手贴上他滚烫的胸膛,「好暖和。」 他一把抓住她继续下探的小手,唿吸急促,「不许再动。」 「偏不。」她挑衅的看着他,脸比花都娇艷,「我不是小孩子,你是我的郎君,我要把最好的都给你。」 嘴上虽这样说,可甫一触碰,她还是被灼到,潮气蓬勃的男子气概几乎烫到她的心口。 她脸红的仿佛要滴血,媚眼如丝,抬眸瞅他,「郎君,那里好热,帮我暖暖身子。」 果然不是小孩子,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要命。 心中的小兽被放出来,他掀开外裳把她裹进身体,抵在墙上为所欲为,直到她嘤嘤哭泣,娇声告饶,他都心火未熄。 少女已经软成一滩水,他抱她去床上休息,放下的一瞬间他没忍住,又在帐内接着欺负了一场,最后她像一条缺水的鱼儿,奄奄一息。 他精力旺盛,又初逢人事,若不是念她吃不下,他真想荒唐到天亮。 尝过了鱼水之欢,两人变得如胶似漆,寝屋的大床每天吱吱呀呀的响个半夜,很快禁不住折腾,彻底散架,他去深山砍了棵百年香柏,亲自做了一个结实的大床,从此夜里没有了恼人的声音,益发的肆意妄为。 他有数不清的财富,他们都没有世俗的交际,除了闭门不出的闺房之乐,其余的时间就在青云山游山玩水,青云山广袤无边,景致纷呈,永远都惊喜等着他们,日子一点也不枯燥,逍遥自在好似神仙眷侣。 香桃偶尔会想起阿娘和父兄,他带她下山,回侯府看他们。 侯爷出事的时候,嫡母郑氏携家产和女儿跑了,后来侯爷和洛锦鸣平安无事后,她们又厚着脸皮回来,被侯爷直接撵走,因着儿子孝顺,方姨娘被抬成了侯夫人,而洛锦鸣升迁不断,是家里的顶樑柱。 香桃有时候能认出阿娘,有时候认不出来,她每每看到香桃都拼命忍着泪水,待她走后才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她养大的女儿,却认不出她是谁,饶是她笑的天真无邪,一脸幸福,当娘的心里也过不了那个坎。 后来香桃的记忆力变差,想起阿娘的时候也就少了。 更多的时间是他们二人待在一起。 他们在一起相伴厮守五年,没有一天腻味过,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大部分时候都是香桃在说,他微笑着倾听,她性子古灵精怪,想法天马行空,说出的话总是那么新鲜。 第95页 青云山漫山遍野留下了他们的足迹,白马寺每一尊佛像都听到他们对彼此的祝福,后山的小院承载了那么多的快乐。 渐渐的,香桃却记不住东西了。 常常是上句说的话,下句就忘了,转个身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会说的话仿佛也只剩下「将军」。 他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不厌其烦的提醒她,这下换他的话多,给她讲很多很多他们打算一起去做的事。 很多时候她只是听听,给不了什么反应,他不放弃,一遍一遍的重复。 有时候她状况好一点,听完后眼角会流一滴泪,或者开口说,「对不起,我累了,不能陪你了。」 他握着她的手,给她打气,「你可以,再坚持一下。」 她终是没坚持住。 两人相伴的第五年冬,香桃躺在床上已经昏迷了两天,他陪在床边,滴米未进。 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幅幅掠过,军营里她倒在血泊里的画面仿佛是一把尖刀,扎的他心口疼。 如果当时他过来看一眼,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或者,第一天回府那日不要那么绝情,是不是就不会把她逼上绝路。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他害自己深爱的女子变成痴傻,不能活过五年。 他余生都会活在愧疚中,可是,有什么用。 他亲眼看着她的生命在一点点消失,却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他恨不能代她受过。 她美的像个精灵,不应该这么早香消玉损。 他习惯了她的陪伴,漫漫余生,一个人要如何孤独面对。 他活该孤苦终老,可是她不该就此陨落。 一颗眼泪自他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她的脸上。 她眼睫动了动,眼帘轻轻掀开,「将军。」她气若游丝道。 他浑身战慄,转眼去看,见她又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柔情似水,眸光清澄。 他一脸狂喜,吻了一下她的小手,沧桑的嗓音里带着兴奋,「我去叫大夫。」 她用力按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不要,缓了几口气,蓄了一些力气,她轻道:「我要走了,跟阎王爷借了点时间,因为有话对你说。」 「我走后,你一个人好好生活下去,不要内疚。」 「和你在一起五年,我很满足,也很欢喜,只是有一点遗憾,没能在清醒的时候好好爱你。」 「如果有来生,我还会奋不顾身的爱你,但是会努力保护自己,像正常人一样和你相爱。」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累得快喘不过气,胸脯剧烈的起伏。 他忙帮她顺气,满眼心痛,「别说了。」 她摇摇头,喘了一口气,「不,我要说,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我捨不得离开,捨不得白马寺,捨不得咱们的小家,最捨不得你。」 「等我变成一缕魂魄,我一定不会赶着去投胎,我就待在青云山,守护我们的家,守护你。」 「谢谢你给了我五年美好的时光,我的将军,再见了。」 笑意凝固在嘴角,她缓缓的阖上了眼睛。 他头埋在她的颈间,泪如雨下。 他把她埋在院中的桃花树下,一生都没有离开青云山,每到入夜他都会站在桃花树下,等着有没有小鬼寻来和他说话。 可惜,他等了三十年都没有,生死轮迴,他进入到下一世。 第42章 闪躲 木鱼声止, 参禅结束,香桃扶着宁远夫人站起来。 她回头,看到茶台边空无一人, 夏渊已经不在。 宁远夫人佯嗔,「怀瑾这孩子定是熬不住, 先回屋睡了?」 香桃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她服侍着宁远夫人躺下, 才悄然退出来。 一出屋门,陪她回院的小尼姑轻道:「将军要我转告小娘,他先回军营了。」 闻言香桃一愣, 撵都撵不走的人, 怎么突然不吭一声就走了, 她也没多想, 只以为是军中有什么急事。 此后几日, 夏渊一直没有出现,香桃在白马寺的生活又恢復了平静,倒是董月娥每日都会找她说话。 董家在白马寺后山也有院子, 自那日出事后, 董月娥和董夫人一直住在寺里,董家把香桃当大恩人看待,对她很是客气, 董月娥又是个热情的性子,和香桃越走越近。 董大人因着这层关系, 对夏渊颇有好感,据董月娥说,她父亲还邀夏渊去董府喝茶,二人颇有一番交谈。 董大人不存私心, 做事情向来磊落,只是他这样明着和夏渊见面,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却有了另外一番计较,一向不和朝臣攀交的董大人邀夏将军到府上,可是惹了曹家人眼热。 这日宁远夫人轮值讲佛,来的人太多,殿内挤不下,香桃拿了个蒲团坐跪在殿外,她眼睛虽看不见,耳边全是宁远夫人和煦的声音。 她听的正入神,身边突然多了一个蒲团,一个周身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坐跪在她的旁边。这样的装扮和白马寺格格不入,引得香桃忍不住侧目。 见她望过来,那男子施然一笑,抱拳道:「贫道李偲见过娘子。」 香桃一怔,这人果然是个道士,还认识她?她隐隐你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听过,遂有礼有矩的回应了他,之后就并无多言。 第96页 李偲可没那么识趣,他抬头看看天空,唇角一牵,问香桃,「听闻娘子会观天象,今日青云山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贫道打算午后下山,不知道会不会落雨。」 这人一身道服,堂而皇之的坐在佛堂外,嘴里又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香桃心里不耐他不尊重宁远夫人讲佛,跟他也没有好语气,「妾身只是普通女子,不会观天象。」 「那就是你真的有天眼?」李偲挑眉问道。 香桃心里一咯噔,没想到还有人提起这茬,那日见太后有宁远夫人帮着解围,她只当这事已经揭过去了,没想到又被搬了出来。 她直视对方,「不过是一句玩笑话,道长乃修仙之人,这种话也信。」 李偲洋洋一笑,「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信了。」 香桃明白他说的是谁,只是还有不解,「太后为何突然重提此事?」 「和明白人说话就是省事。」李偲捋了捋鬍子,继续道,「听闻你在摘星塔救了董大人的女儿,京中有人传,夏将军的小娘佛心慧质,有一颗菩萨心肠,太后近年来一直在参悟生死,想找小娘到宫中一叙。」 香桃知道太后对长生不老有执念,自己这是又落入了她的眼,她不懂朝政,只以为进宫不过是被盘问一番,遂回道:「我在白马寺陪家中长辈,待我与她禀告一声,再和道长进宫,如何?」 李偲眯眼看一眼殿上,神情晦暗不明,「也好。」 等到宁远夫人讲经完毕,香桃走到殿中告知她此事,宁远夫人远远的朝殿门看了一眼,待看清来人后,脸色一变,肃然道:「你给我来。」 宁远夫人径直朝殿外走去,在李偲面前站住,面无表情道:「钦天监李大人,别来无恙啊。」 香桃这才想起此人是谁,他就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被封为北雍的国师,专门负责给太后搜寻奇人异士,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 他能观天象,会一些玄而又玄的法术,太后极度信任他,上一世,他骗了太后不少财物,而后远渡重洋,潇洒快活去了。 宁远夫人话音一落,李偲忙躬身见礼道:「宁远公主,幸会幸会。」 宁远夫人做为白马寺的大管家,懂一些朝政,且她自小在太后膝下长大,对她更是了解,她刚才听香桃一番讲述,心知这事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太后此举,定然与夏渊和董大人有关。 她道:「李大人好不容易拨冗来白马寺,不若到我的庵中喝杯茶再走?」 李偲不敢拂宁远夫人的面子,客客气气的道了一声「好」。 宁远夫人今日似乎特别存得住气,茶喝了一杯又一杯,丝毫没有放李偲走的打算。 李偲客气道:「公主若没什么事,下官先带着夏将军的小娘回宫復命了。」 宁远夫人又给他斟了一碗茶,慢条斯理道:「急什么,你难得来一趟,我可要让你尝尝我们这的稀罕茶。」 说着她对香桃道,「天色已晚,你去接些夕露,我给李大人煮茶。」 李偲一听,脸色比猪肝还难看,这得耽误到什么时候,忙道,「不用,不用。」 香桃抱起罐子,脆声道:「大人且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李偲见状也不好说什么,无奈又坐了下来。 一出门香桃才发现,午时还是大晴天,这会浓云密布,雾气很重,那钦天监李偲果然有两下子,估计当时就知道午后会变天,故意考香桃,这会子在宁远夫人那坐立不安,估计也是怕冒雨下山。 因着湿气重,夕露倒是集的很快,半晌就装满了半罐子。 当香桃抱着露水走回院门的时候,远远的看见浓雾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阔步而来,他肩宽体阔,内里一袭墨色素袍,外披黑色大氅,在一片灰濛里,特别显眼。 她这才知道宁远夫人何以要留李偲,竟是在等夏渊。 夏渊看到她,整个人明显的顿了一下。 几日没见,她再见到夏渊,不知为何她竟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仿佛他换了一个人似的。 既然都瞧见了彼此,香桃也没有先进门的道理,就静立在院门的一旁,等着夏渊。 夏渊步子迈的大,三两步就走到了她的身边,他顿住脚步,转脸看她。 虽然只是轻轻一瞥,香桃还是感受到了差距,他的目光中少了自以为是的占有欲,透着淡淡的躲闪和犹疑。 香桃屈膝福了福身子,轻道:「将军。」 夏渊目视前方,音色柔软,「进去吧。」 待进屋见到钦天监后,夏渊身上的那股子脆弱荡然无存,又恢復了一贯的霸气和凌厉,「李大人邀请我的家眷进宫,至少要遵循礼仪吧,她虽是妾室,也是国公府的人,岂容别人说带走就带走。」 李偲被怼了个猝不及防,一瞬的惶然后,又镇静自若的解释起来,「听闻夏将军的娘子在白马寺,微臣就直奔寺里而来,是以未经过府上,哪知碰巧遇见娘子,而将军一时又不在,就想着先带她去见太后,毕竟太后.」 夏渊抬手打断他,「太后最重礼节,上次要见我家小娘,尚且特意约在中秋佳节,这次又怎会如此随意。」 李偲登时没了气势,这事他确实是操之过急了,他只是见太后对香桃有意,曹笠也注意到了这边,他怕被曹笠抢了功,这才主动请缨,帮太后把人带进宫。 第97页 这会被夏渊戳破了心思,他面露尴尬,有一点气急败坏,「夏将军这是想违抗太后的懿旨么?」 夏渊淡然道:「李大人严重,请回去转告太后,明日我亲自带着内眷,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李偲无话可说,拂袖离去。 他一走,宁远夫人忧心道:「这事若是太后一人属意还好办,现下牵扯到曹笠和李偲,就复杂了,明日进宫你们务必当心。」 夏渊道:「您放心,我自有安排。」 宁远夫人看看天色,催促道:「既然如此,你们快快下山,这乌云越来越重,眼看着就要下雨,你们同乘一匹快马,早点回去吧。」 夏渊面色陡变,略一沉吟道:「还请夫人帮她备一辆马车,下山的路颠簸,她与我同骑,恐有不适。」 香桃眉头轻拧,这可太不是夏将军的风格了,她尤记得上次下山,他可是不由分说把她从车厢拽到马上,今日又这般说辞,可太奇怪了。 不过,这样正和她意,她也不想和他骑在一个马上。 宁远夫人也未多问,忙着人去办,很快香桃就坐到了下山的马车上,夏渊打马跟在一旁。 未走出多远,天上就乌云滚滚,电闪雷鸣,雨点子像铜钱般噼里啪啦打在车顶,她心里暗自庆幸刚才夏渊没听宁远夫人的话,否则现在她定然被淋成了落汤鸡。 就是不知夏渊怎样。 她正犹豫要不要请他进车厢,突见车帘被一双皙白的大手掀开,夏渊衣襟尽湿,头髮结成了缕,长睫上还沾着雨珠,略显狼狈。 他死死看着香桃,眸中仿佛压抑着波涛汹涌的情愫。他没再往里进,和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外面是轰隆的雷声,车厢里一片静谧,天地间似乎只剩四目相对的二人。 他薄唇动了几动,颤抖的问出一句: 「说好的不离开青云山,我等了你三十年,你为何没来?」 第43章 失心 「说好的不离开青云山, 我等了三十年,你为何没来?」 外面暴雨肆虐,秋天的雨水又寒又凉, 仿佛都流进了夏渊的心里,一片苍凉。 三十年, 他清晰的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的。 白天,他在青云山, 走他们一起走过的路,看一起看过的风景,脑子里全是她的样子, 仿佛她还绕在身边, 快乐的笑。 无论多晚, 他都要赶回他们住的小院, 他记得她的承诺, 她的魂魄不去投胎,留在青云山守护他。 她坟茔上的桃花开了又败,一年復一年, 每一个夜晚, 桃花树下都有他孤独的身影,他尝尽了思念的苦,可是她都没有来。 祖母已经仙去, 洛锦鸣成了皇帝近臣,方姨娘封了诰命。北雍国泰民安, 四境安宁,元丰帝是个好皇帝,他体恤子民,善待军队, 西北军亦出了一批良将。 他在世上一无牵挂,唯心里藏着一个人,他们错过太多,遗憾太多,却没有给他时间弥补,而五年朝夕相处的幸福,却像是对他的惩罚。 当时有多甜,他余生的三十年就有多苦。 他想见她,无论是什么方式,在白马寺后山,在他们一起生活的小院子里,他从少年等到壮年再等到迟暮,却没有等到想见的人。 或许执念太强,他重生了,看见了前世盼了三十年的人。 他的第一反应竟是退缩。 他不敢面对清醒的香桃,她若知道前世他害她痴傻,没有活过五年,她会不会认可那五年的相爱。 忽然发现重来一世,他脑子有点乱,因为太在乎,一时不知怎么处理这份感情。 正好军中要处理的事务太多,他暂时压下心中的情愫,忙碌起来。 当接到宁远夫人的消息时,心里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他将手头的工作安排下去,马不停蹄的赶到白马寺。 他暗下决心,这一世,他会拼了命的保护她的安全,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 可是见了她的面,沉重的负疚感又压的他害怕靠近,不敢亵渎。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香桃蹙眉,一脸不解的看着夏渊。 一句话把夏渊拉进现实。 香桃听不懂这句话,难道她对前世一无所知? 夏渊撩帘进来,坐在车厢的一侧,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衣物滴到脚下,他坐着的地方一片洇湿。 他仿佛感觉不到冷,香桃裹着薄棉的披风都觉得凉,他却毫不在意,眸光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他转目看着香桃,试探着问:「你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梦,梦里你看不清他的长相,却和他做奇怪的事。」 香桃有点听不下去了,乜他一眼,冷声道:「你现在就挺奇怪的。」 夏渊不敢相信,追问:「没有么?」 「没有。」 「一次都没有没有?」 「一次都没有!」 香桃心生不悦,声音陡然提高,因着这点怒意,她鼓着的雪腮上,隐现两片薄红,像极了上一世被他欺负急了的她。 夏渊唿吸一窒,他们曾经那么相爱,在一起那么快乐。 虽然刚重生的那一刻,他萌生了一丝的退缩,可是在这暴雨磅礴的夜里,她好看的脸就在眼前,仿佛所有的美好都可以重新开始。 她浑浑噩噩的爱了他五年又怎样,她的爱又何尝不是出自本心。 第98页 他前世害她受伤又怎样,重来一世,正是给他补偿的机会。 两个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他不想再错失,也不想再留遗憾。 他勐然掀开车帘,坐了出去,一把接过车夫手里的鞭子,洪声道:「你骑我的马回去,把马车交给我。」 马车夫怔愣,又不敢违抗命令,结巴道:「那.我的蓑衣.给将军。」 「不用。」夏渊干脆利落的拒绝。 香桃坐在车厢里,正困惑夏渊想干什么,车厢陡然打了个转,掉头往白马寺驶去。 她撩开帘子,窗外是无边的雨幕,路确实是向回走的方向。 适逢暴雨,又是上山的路,马走的很吃力,车厢外都是夏渊吆马的声音,显得很是心急。 他这是在干什么! 香桃挪到车厢前部,扯开车帘,见夏渊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正在驾车,雨水无情的浇在头上、身上,把他泡了个透。 「你怎么往回走?」香桃抬声问他。 「不回府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可是明日我们还要进宫见太后,不回府换衣裳,我们怎么去呀?」香桃焦急道。 「明日不见太后了。」 「你要抗旨么?」香桃低吼了出来,面色涨红。 她知道太后迟早会倒台,可是还远远没到那个时候,现在没必要以卵击石,惹太后动怒。 夏渊一震手中的缰绳,高声道:「也未尝不可。」 他的声音在潇潇的雨幕中,显得肆意而张狂。 香桃落下车帘,心里又急又气,不知道夏渊在发什么疯,这个人今天太奇怪,刻意的疏离,莫名其妙的话,以及这疯狂的举动,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雨一直没停,马车顺着白马寺后背的一道小道,绕到后山,马车骨碌碌,又往前走了一段,停在一个单独的院落前。 夏渊去门房取了一把油纸伞接香桃下车。 外面光线昏暗,她看不进这里的具体位置,隐约觉得离之前住的地方不远,应该还是白马寺的地界。 院子不大,有些荒芜,正中一颗桃树,长势很好,还挂了不少果子。 正屋却像是刚被收拾过,里面什么都有,仿佛有人曾经在这里住过。 「这是哪里?」香桃拧眉问夏渊。 夏渊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言辞恳切,隐隐带着一丝期望,「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香桃摇摇头,「我从没来过这里。」 以前她从没来过白马寺的后山,上一世她困在白马寺的香亭,更是连大雄宝殿都没离开过,怎么会来这里。 夏渊眼里划过一丝失落,微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气。 他重生的那晚没有直接回军营,而是来到这个院子,坐了一夜,回忆他们的前生。 这个院子在青云山的更里面,距离白马寺后山的建筑群尚有一段距离,是白姨娘当年留下的,原本她是想等夏老将军归田卸甲后,俩人在这里隐居。 没想到,白姨娘两世都没住过这个院子,上一世倒是成了夏渊和香桃隐居的地方。 那夜他一直在屋子里忙碌,他犹记得前世家具是怎么布置的,他给恢復了原样,天亮后他又下山採购了缺的物品,命人送上来,可以说,他完完全全按照前世的样子,復原了这间屋子。 他以为到了这里,香桃会想起什么,或者至少有熟悉的感觉,可是看她的表情,竟是一点也不记得的样子。 香桃看他整个人湿了个透,自己也跟着冷起来,她裹了裹身上的披肩,小声道:「这里有没有男子衣服,快把你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 跟心里的寒凉想必,身上的冷根本不算什么,可是他看香桃头髮和外面的衣服都泛着潮气,就拿出炭盆,燃了一盆子银骨炭。 他忙的时候,香桃已经去检查过壁橱,里面空空荡荡,没有衣服,倒是床榻上有两双水红色的鸳鸯喜被。 她抱了一条软被出来,边走边纳闷道:「这里是住了一对新婚的夫妻么,不然床上怎么会有这么鲜艷的喜被?」 夏渊正在生火,闻言抬头看她,「你不是最喜欢水红色?」 上一世她喜欢鲜亮的颜色,总喜欢把古朴的屋子装扮的绮丽浪漫,这其中以水粉色用的最多,甚至衣服也是这个颜色最多。 香桃一怔,漫不经心道:「我早就不喜欢这种颜色了。」 重生前她确实喜欢鲜嫩的水粉色,看着明媚又有朝气,重生之后,她的爱美之心还在,却觉得水粉色略显轻浮,转而喜欢烟粉色,带一点灰度,好看又不失厚重感。 夏渊听到这句话,整个人愣住,仿佛她说的不是早就不喜欢这种颜色,而是早就不喜欢他了。 「你的手。」说话间香桃已经冲过来,一把将他的手从火中挪开,「想什么呢?」她拧着眉头问。 她的手很小,情急之下也只抓住了他的两指,温热在两指间蔓延开,他禁不住打了个激灵,这才觉到冷。 香桃松开手,指着他的衣服低声道:「你把衣服都脱了,搭在火盆边烤干再穿,暂时就.」她举了举手里的软被,「用这个包住身子。」 夏渊看着她手里粉粉的喜被,脑中突然就浮现出上一世两人光着身子依偎在被中的旖旎画面,喉结不自主滚了滚。 香桃见他表情不对,眼里隐隐可见一丝慾念,她面皮一红,把被子胡乱塞到他的手中,转身就走,「我不看。」 第99页 夏渊一把拉住她的手,按她坐在火盆边,「别的地方冷,你就在这里待着,我只脱去外裳,挨着炭盆,中衣穿在身上,一会就能烤干。」 香桃点头,这也是个办法,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若有人不着一缕,就算严严实实包在被子里,也是尴尬。 她决心和夏渊划清界限,就算两人早已突破大防,男女间亲密的事没少做,心里却还是和他维持着微妙的生疏感。 夏渊脱去外面的衣裳,挤干水分后挂在火盆边的椅背上,而后轻轻坐在香桃身边。 他衣服的一角蹭到香桃的手上,一阵的凉,她转眼看去,只见他中衣也浸了个透,软塌塌的粘在他的身上,这什么时候才能烤干呀。 香桃默默向旁边拉了拉锦凳,侧脸对着他,声音几不可闻,「你把上身的中衣也脱掉吧,否则寒气入体,可是要着凉的。」 夏渊本想说他从不着凉,但又不想辜负她的一片好心,只是沉声提醒,「我身上有伤,不要吓着你了。」 香桃正襟危坐,小声嘀咕,「我又不看。」 夏渊唇角一勾,解开了中衣,他起身把衣服搭到对面的椅背上。 香桃垂眼坐着,男人绯色的肉身晃进她的余光,她心里好奇,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伤啊,还能吓着她。 她小心翼翼的掀起眼皮,入目触目惊心,她不由的瞪直了眼睛。 只见他后背上纵横着十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像一条条蚯蚓趴在他的背上,很是渗人。 香桃没经歷过战争,透过这些伤疤,却也感受到了战争的可怕,他武力非凡,又是大将军,尚且伤成这样,无怪乎两军交锋后,会有那么多死伤了。 夏渊一转身,捕捉到香桃眼中的恐惧,轻轻责怪,「别看了。」 说完,他心里忍不住郁结,上一世她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她说每一条伤疤都是一个功勋,是他英勇的见证,她不仅不觉的可怕,还喜欢的不行,每个夜里都要趴在他的背上,一条一条的温柔吻过。 香桃赶紧低下头,小脸被碳火烤的红扑扑的,声音小小问,「怎么伤成这样?」 夏渊淡然一笑,「都是乌里山一战伤的,后来再上战场,我都穿着你做的金丝软甲,身上再没被这样伤过。」 香桃算算时间差不多,乌里山大战是夏渊到边关的第一场战事,也是听说了那场战争有多惨烈,她才下决心为他做金丝软甲。 「我好像从来没为金丝软甲的事正式的谢过你。」搭好衣服后,夏渊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 「不用。」香桃依然侧身对着他。 他长臂一伸,把她连人带锦凳抱到自己怀里,她身子困在他的两条长腿中间,男人肌理膨胀的胸膛猝然撞入她的眼中,她花容失色,赶紧闭上眼睛。 夏渊低下头,俯在她的耳边,还没开口,男子硬朗的气息灌满她的五官,只听他压着嗓子沉声问道:「你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让我怎么报答你?」 「将军想多了,我一向对金钱没有概念,算不得付出一切。」说完,香桃一熘烟跑进寝室,离他远远的。 夏渊眉间变得乌沉,看着她对他避之不及的样子,怎么都想不通,前世今生,她的改变怎么会那么大,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就算她没有前世的记忆,回京前,她明明对他倾心付出,为何现在冷心冷肺,没有一点温情。 她是他的,两辈子都是,他不相信她能把他忘得彻彻底底。 「嚯」的一声,他起身跟着她来到寝室,香桃见他光着膀子跟了进来,想关门已经来不及,慌乱的躲到床帐中。 夏渊看着床帐怔了一会神,而后缓缓道:「你说喜欢绯色床帐,因为光线照在上面,床里都是粉红色。」 香桃惊唿,「我什么时候说过。」 夏渊一挑金钩,绯色床帐徐徐落下,他扳过她的肩膀,眸光盈动,眉尾浅红,「忘了么?你说这样接吻特别甜。」 然后,他含住了她柔软的唇瓣。 「这样能想起来么?」 第44章 深情 「这样能想起来么?」 话音刚落, 男人不由分说的又噙住了她,并没有要听她回答的意思。 一番天旋地转之后,她熏熏然张开了口, 一尾鱼儿趁机滑入,缠的她没有时间唿吸。 香桃被桎梏在他的长臂之间, 无力反抗,不过她也顾不上想反抗这回事, 他忽而温柔多情,忽而纵情肆意,她疲于应付, 来不及思考。 心尖的潮涌一波波冲撞她的神识, 她应接不暇, 晕陶陶仿佛被他带到另一个天地。 只几天没见, 夏渊似乎更会挑起她的情愫。 他仿佛轻车熟路, 信手拈来,吻起她来就像喝水那么自然,没有之前的急躁, 也没有白马寺那夜的刻意温柔, 但是唇瓣滚烫,唿吸急促,仿佛带着跨越生死的深情。 他的大手轻揉她的后背, 直到她浑身软绵,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才恋恋不捨的放开她,双手一托,把她抱到与自己视线齐平,目光柔的像水, 哑着嗓子问:「现在呢,有没有想起什么?」 香桃秀眉紧蹙,脸色涨红,这个人真是越来越无理了,是胡闹完还要她发表一下感想的意思么? 她举起粉拳捶他的胸膛,咬着牙道:「什么都没有,快放我下来。」 第100页 夏渊拧眉,一脸的不愿相信,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么,可是刚才她明明有反应,不若之前的拒绝和被动,仿佛有一丝丝接受和.迎合。 嘴硬的女人。 夏渊大手一把包住她的小小拳头,把她的两条胳膊放到自己脖子上,轻轻晃了晃身子,她唬了一跳,立刻双手握紧,像个小奶猫一样挂在他的身上,是前世她最喜欢的姿势。 他唇角一勾,眼尾闪过一丝坏笑,「你刚才明明就很享受。」 享受?! 香桃瞳孔紧缩,气血上涌,整个脸红成了一个小火球,气急败坏道:「你胡说,我没有。」 夏渊朗声大笑,背都弯了下去,身上的小人甫然失重,把他的脖颈箍的更紧,两座雪峰顶住了他的胸膛,他倏然止住了笑声。 香桃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愤怒的松开他的脖子,翻身往床上滚。 夏渊伸手将她按在胸前,仰身躺到床上,让她像上一世的每一个夜晚那样,趴在他的胸膛,他又解开她厚重的披风,放到床下,一把掀开水粉色的喜被,把俩人裹在里面。 「睡吧。」 窗外雷声轰隆,雨似乎越下越大了,噼里啪啦砸在屋顶的瓦片上,令人心惊,潮气裹挟着秋寒侵入室内,凉的入骨。 但这一方暖帐,仿佛是独立于世的存在,春光无限,温煦安全。 男人的胸膛坚硬滚烫,透过织物把热量渡进她的身体,她全身都热了起来。 这个姿势其实并不舒服,他胸脯硬的像石头,哪有软枕柔绵,她头脑清醒的要拒绝用这个姿势睡觉,身体却不知为何贪恋那点温暖,一直维持这个姿势。 两人熨在一起,身子都越来越烫,仿佛在帐内形成一道屏障,寒气自动退散,在这寒雨连天的夜里,倒是取暖的好法子。 夏渊一手搂住她的后背,一手搭在她的蜜桃,满足的阖上眼睛。 她还是她,两辈子都那么怕冷,喜欢趴在他的身上汲取温度,他的心狠狠的疼了一下,之前的漫漫凉夜,她一个人都是怎么度过的。 他重生的太晚了。 想到这里,他止不住紧了紧胳膊。 香桃身子一震,整个人勐然清醒,他们这是什么动作呀,任谁看都是一对痴恋的眷侣,正常的男女,谁会这样睡觉。 登时他的身子就像烧红的铁板,两条长臂仿佛是火链,她周身血液沸腾,一刻都待不下去,出熘着想往下爬。 「别动。」夏渊沉闷道,「若再乱动,吃苦头的可是你。」 闻言,香桃立刻止住了动作,她可不想吃苦头,不服气道:「你身上太硌,我想睡床上。」 夏渊轻笑,嗓音暗哑性感,「你以前可不这么说。」 香桃美目圆睁,什么以前,他们哪有以前,又开始胡言乱语,她恨恨的哼了一声,换了个方向趴着,突然一双大手垫到了她的小脸下面,柔柔的托着她的脑袋。 「本将军这热乎乎的人肉垫子岂不比那冷榻舒服。」夏渊洋洋得意道。 香桃算是看明白了,夏渊这是存了心的不放她走,既然他想当人肉垫子,那就成全他,反正外面确实怪冷的。 折腾了半夜,她也累了,慢慢的阖上眼睛。 听到她均匀的唿吸声,夏渊一瞬恍然,竟分不清前世今生,他也累了,安心的闭上眼,希望明日醒来,这不是美梦一场。 夏渊睡到半夜,被身上人儿的动作惊醒,只见她轻轻的扭动身子,头上都是汗,嘴里还有呻.吟声。 这种情况他太了解了,上一世每个月在她身上都会出现一次,他已经练就了丰富的应对经验。 他对着她的耳朵柔声道:「香桃,你来月信了。」 香桃睡的正香,勐然听到这句话,心中一个激灵,她张开双眼,见这句话竟是出自夏渊的口中,惊道:「你怎么知道。」 夏渊眼睛往她身下一扫,一派风流,「你自己感受一下。」 心里虽羞赧,她确实感到身下一股冰凉,而且小腹锥桶难忍,她把身子蜷成了虾米,还不忘咬牙问道:「你偷偷动了什么手脚,为何比我还早发现。」 夏渊轻嗤,「还用偷偷动手脚,你身上哪里我不了解?」 说着把她从身上推下去,兀自出了寝室的门。 香桃暗暗腹诽,哼,他果然和其他男子没两样,认为女子葵水不祥,遇见了躲得比兔子还快。 但她也不解,她月信一向准时,算着日子还有五天才到,这个月怎么提前这么久,倒真是奇了怪了。她腹痛难忍,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也没往别处想,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又一次出卖了她。 没过一会,夏渊又进了寝屋,手里还端着一盆热水。 他坐到榻沿,面色自若道:「我帮你洗洗。」说着很自然的就去解她的裙带。 香桃大惊失色,顾不得腹痛,一把抓住他的手,高喊出声:「你要做什么?」 夏渊没好气的问她,「下面潮湿,你不难受?」 香桃一怔,确实是不好受,可.那也不能让他动手呀,她挣扎道:「我自己洗。」 夏渊睨她,「你能起来?」 确实起不来,她动一下身子,疼痛都要加剧几分,知道自己来月信当日的痛苦,以往每月她都算准日子,提前一两天就穿上月信带,防的就是当日动不了身子,可是谁能料到这次能提前五天,又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她真是心如死灰。 第101页 饶是如此,也不能让夏渊帮她洗呀,他们都是清白之身,怎么能有这样的举动。 「我不洗了,你帮我在身子下面放个厚垫子就行。」 夏渊不想和她打无谓的口舌,喝令道:「你老老实实的躺着,我给你弄干爽。」说完一把扯下了她的襦裙。 香桃大骇,顾不得腹中如刀绞般的疼痛,双手捂住中衣,面色愤然,「将军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若执意如此,我以后就没脸见人了。」 夏渊俯下身子,整张脸凑到她的面前,脸色很是难看,「我们是什么关系,要扯到授受不亲,本将军若想强你,你以为会等到今天?」 「再者,」他嘴角勾了一丝坏笑,「你身上哪有一处是我不知道的。」 说完又嘬了一下她的唇,哄道:「好了,别再任性,我很快帮你弄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香桃一口银牙咬碎,把头埋在被子里,眼不见为净。 夏渊颇有经验,动作也很轻柔,褪去她的小裤后,用软软的棉布沾上温水,里里外外给她洗干净,而后又换了一块干棉布把她身子擦干,不留一点水气。 香桃小脑袋一直埋在被子里,露在外面的耳朵红的仿佛要滴血,身子也烫,他的每一下触碰,两人之间都仿佛过电,引起一阵一阵的心悸。 身下一阵干爽,香桃以为终于结束了,大腿刚一抬起,又被他微粝的大手按下,「先别动。」 他又拿了一块更软的干棉布,叠成厚方块,两头撕出两段细带,然后围在她的两腿之间,两条细带绕着她纤细的小腹转了一周,系在一起,打了个活结。 他动作自然娴熟,很快就做完了这一切,然后扯过被子,把她仔细的盖好,又收拾了她的脏衣服,放到盆里,亲昵道:「你先睡,我去把衣服洗了。」 此刻,香桃十分震撼,心里的惊讶已经大大超越了羞涩,她做梦都想不到,夏渊做这种事,竟然比从小伺候她的彩月还要熟练。 她常听人说,夏渊不近女色,边关六年,没有碰过一个女人,帐内连个婢女都没有。 可是,他刚才的动作,可不像是没碰过女人,倒像是熟能生巧,经常做呢。 她不禁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让清贵冷漠的夏大将军屈尊这般伺候她,说实话,能做出这种事的男子,在北雍找不出几个。 刚才她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夏渊竟然说还要给她洗衣服,听外面的水声,他应该真的在洗。 这个夏渊,可真是令她意想不到。 身子下面干爽爽的,她的心情好了不少,只是腹部还是疼痛难忍,她把身上的棉被团成一团,顶着小腹,稍微轻松一些。 夏渊很快回来,撩开床帐,见她被子只盖了下身,轻「啧」了一声,从她怀中抽出了棉被。 香桃捂着肚子,语音里带着一丝恼意,「我这样正舒服,你抽我被子干嘛。」 夏渊用被子盖住她的上身,轻轻躺在一边,嗔道:「小没良心的,刚伺候好你,就翻脸不认人?」 香桃在心里冷哼,还不知道他之前天天伺候谁呢。 突然他双臂箍住了她的腰,一双温暖的大手覆盖在她的小腹上,他温热的胸膛紧靠着她的后背,只着中衣的腿蹭着她下身的肌肤。 「这样腹痛有没有好一点?」 香桃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她以前缓解月信时腹痛的法宝之一,就是暖水袋里灌上刚烧开的热水,放在腹部,只是这里条件简陋,必然是没有热水袋的,她以为自己要生生忍个半日,没想到他的大手比暖水袋都管用,覆上之后,她整个人一阵轻松,腹痛减少很多。 反正更过分的都做了,这个也不算什么,她身子放松下来,闭眼希望赶紧睡去,熬过这混乱不堪的一夜。 她倒是放松了,另一个人却绷成了一根弓弦。 少女味道好闻,身子软绵,最要命的是光滑的蜜桃蹭着他的亵裤,他心里烘烘燃起了大火,刚才帮她洗的时候看到春光,他依靠强大的意志尚能自控,没想到栽在这里。 香桃半梦半醒之间忽觉腹部发烫,背后也越来越热,脖颈全是男人粗喘的气息,她正想看看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倏然愣住,身子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什么,几息之后,身后响起极度压抑的一声闷哼,仿佛洪水终于冲垮了大坝,身后铜墙铁壁般的身子软了下来。 大口喘了几下,夏渊起身,低声道:「我去洗。」 香桃转身,见刚才他睡过的地方,洇湿一片,她双颊发烫,刚才被杵到的时候,心里确实慌成了一团,她意识到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遂僵住身子没敢动,直到他发泄完,她才放松下来。 嗐,这羞人的夜。 夏渊再进来的时候,不由分说的把他已经烤干的外裳包住她的下身,末了还冷哼一声,「这样就安全了。」 这.感情是赖她了。 香桃气不过,小声嚷嚷,「你怪我什么劲呀。」 夏渊躺下,不计前嫌的把大手又覆到她的小腹上,唇对着她的透明的耳垂,说话轻挑,「不怪你,怪我。」 哼,果然是调情高手,香桃止不住心中的意难平,反唇相讥,「夏大将军这么会伺候人,看来是个熟手啊,真是令人想不到。」 夏渊仿佛没听到她话中的讽刺,轻咬她的小耳垂,语音里还带着愉悦,「是啊,我以前常做的,怎么样,你喜不喜欢,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102页 香桃又羞又恼,不自觉就抬高了声音,「将军不自重没人管得着,我可是清清白白的。」 夏渊哈哈哈笑出了声。 真是个没开窍的女人。 * 第二日香桃醒来的时候,屋里空无一人,她被两床粉色的鸳鸯喜被紧紧包裹着,整个身子都是暖洋洋的。 她脑子还是懵的,朦朦胧胧忆起昨夜夏渊好像帮她换了两次月信带,她瞬间醒神,身下干干爽爽,得是他做的了。 她面皮稍稍一红,也不再多想,昨夜的不堪太多,一时也不知该从哪里羞起。 昨夜被洗的衣服已经整整齐齐摆放床头,已经干了。她穿上衣服,走到门外,这才看清周边的环境。 不得不说,这里真是整个青云山最美的地方,比那日看到的彩虹瀑布还美。 入目是花繁林密,烟霞掩映,浔水的一条分支像银带一样蜿蜒流过,远处是苍松怪石,紫气升腾,无论眼睛看向哪里,都是极致的享受。 就是眼下的这个小院子,有点杂乱荒芜,应是长时间无人居住的原因,但院中的那颗桃树长得却很好,书上挂的果子都如拳头般大小,泛着深红,应该是熟了。 香桃在地上捡了个树枝,跳着脚,想打个桃子下来吃,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她正鼓着腮帮子和书上的桃子对峙,一双大手伸上去,把桃子摘了下来。 「如果早来一个月,正是桃子鲜美多汁的时候,现下在树上挂的久了,已经没那么多水了。」夏渊一副很有研究的样子。 香桃从他手中接过果子,果然见外层已经干瘪,真是熟了太久。 她一抬头,被夏渊的装束吓了一跳,只见他脚穿一双胶靴,长衫掖在腰带里,肩上扛着一条宽扁担,扁担的尽头,赫然挂着一条三尺长的大鱼,大嘴一张一合,显然是刚被捕上来。 香桃被唬了一跳,向后挪了半步,「你背这么大一条鱼干什么?」 夏渊神秘一笑,指着背后的大鱼道:「这可是好东西,全身是宝。」说着往膳房走去。 香桃可是越看越迷惑,跟着他走到膳房,问:「你是怎么从镇国大将军变成渔夫,现在又要变成伙夫的?」 还有会伺候女人的男子,她没好意思说。 夏渊朗声大笑,「你跟着我别跑就会发现,我还能变猎人,木工,铁匠,农夫.」 「我现在就跑。」说完香桃一熘烟跑了,她若再待下去,恐怕夏渊能给她背完整个工匠名录。 身后传来夏渊肆无忌惮的笑声。 香桃在院子里摘了一把野花的功夫,夏渊已经把大鱼收拾利索,屋顶的烟囱冒出了裊裊炊烟。 他真的会做饭? 这个男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或者叫惊吓不为人知,真是越来越迷了。 小腹还是隐隐的坠痛,香桃抱着一捧野花想进屋坐会,夏渊远远的沖她招手,待走近了,他晃晃手里的一个布袋,「这个你应该用得着。」 香桃接过,发现有点烫手,打开后里面竟是一个硕大的鱼鳔,灌上热水后,俨然就是一个暖水袋。 香桃眼神变得晶亮,「这是刚才那条大鱼身上的?」 夏渊颇骄矜的点点头,从她手中拿过暖水袋,一撩衣襟,手法娴熟的系在她的小腹上,腹中登时暖暖的很舒服。 夏渊一把接过她手中的野花,插在窗边的陶罐里,随口道:「你没变,还是喜欢采野花放到室内。」 香桃纳罕,她以前哪有机会采野花,府里都是护园精心种植的鲜花,她根本捨不得采,这还是第一次酣畅淋漓的採花呢。 由不得她再想下去,夏渊拉着她进了厨房。 炉膛内是烘烘的火舌,大铁锅里的鱼汤已经沸腾,奶白色的鲜汤在正中翻滚出好看的水花,四围漂着野菇,山菌,松茸,而那条大鱼正盘踞在锅底。 室内飘散着鲜香,香桃瞬间就饿了。 夏渊扶她在桌边坐下,先给她端了一碗鱼汤,殷切的看着她道:「快把这个喝了,一碗下肚,保管你腹部再也不难受了。」 香桃看看冒着热气的鱼汤,又看看夏渊,忍不住问:「为什么你像换了一个人,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夏渊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水眸幽幽,像深不见底的碧潭。 第45章 公主 香桃忍不住问:「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闻言夏渊眼神微不可查的晃了晃, 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对你好就是有目的,你平时到底是受了多少迫害?」 「无事献殷勤, 还不让人问了。」撂下这句话后,香桃捧起碗兀自喝汤。 夏渊瞬间被噎住, 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回京之前,听鲁副官说, 府里有一位名叫香桃的小娘惯能折腾,他虽未放在心上,但回府第一天确实围绕着她发生了很多事情, 虽不知道她是不是无辜, 对她这个人却隐隐开始排斥, 而后难免对她刻薄冷厉。 后来发现她和别人说的不一样, 醉酒那夜之后, 仿佛唤醒了内心潜藏的欲望,他忍不住想和她亲近。 至于重生之后,回到他们前世生活过的地方, 他对她所有的好并非刻意的讨好, 就是自然而然,习惯了。 所以,见她这般警惕, 他挺心疼的,不知道之前在国公府她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第103页 国公府有多混乱, 他两辈子都领教过了,上一世他和香桃没住在里面,这一世自然也可以离开。 他把目光投向屋外的青山绿水,「喜欢这里么?」 香桃向屋外憋了一眼, 点头,「还不错,风景很美。」 夏渊觑她,「这里的好,你还远远没见识到,这漫山遍野都是宝,风景好是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夏渊如数家珍的跟她掰扯起来。 对面的河里有肥美的鱼虾和各种河鲜,一年四季都不带重样的。 山里满是野味、菌菇、果树,数不胜数。 不远处还有一个温泉,随时可以泡汤。 . 听他滔滔不绝讲了数不尽的好处,感觉住在这里的人简直要赛过活神仙了。 夏渊见香桃听的津津有味,继续道:「还不止这些呢,翻过几个山头,再往里走,有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湖,湖边又是另一种风景,和这里完全不同,你看了肯定会惊喜的叫出声。」 香桃忍不住就跟着他的描述嚮往起来,情不自禁道:「真的那么好么?说的好像你去过一样。」 见碗里已经没了热气,夏渊随手给她换了一碗热汤,神秘莫测道:「你今天好好养身子,明日再休息一天,后天差不多净了身,我带你去深山湖里看看,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香桃倏然转过身子,心里虽然责怪他又提起她的月事,却也纳罕,他为何这么了解她月信的规律,她确实是第三天净身,就能活蹦乱跳了。 夏渊勾唇,仿佛上一世的幸福已经搓手可得。 接下来两天过得平静而充实,香桃身子乏,大多数时间在屋里躺着,山里的阳光特别明媚,夏渊把躺椅搬到向阳的窗户边,香桃身上暖烘烘的,白天也会眯几觉。 夏渊则整日在外忙碌,每次回来都大有收穫,给香桃餵了一肚子的山珍野味,他甚至还找到了一颗枣树,摘了一箩筐红枣,等着她净身了,好好补补。 香桃不得不嘆服,这人一直在边关打仗,什么时候学的这一身自给自足的生存本领。 且白姨娘当年太有眼光,这确实是个好地方,和相爱的人在这里隐居,当真是圆满的人生。 「将军。」香桃叫夏渊。 夏渊正坐在桃树下打磨手杖,为明日进山做准备,闻言他蹙起了眉头,头也没抬的道:「叫我怀瑾。」 香桃怔愣,她从没这么亲密的叫过他,大多时候都是以将军相称,突然改口,她可张不开嘴,顿了半晌,她才吞吞吐吐问,「白姨娘当年有没有给这个院子留名?」 这么好的小院没名字多可惜。 「没有。」夏渊摇头,掀起眼皮看她,「你给取一个。」 上一世他们倒也真没想过给这个院子起名,只称为「家」。 香桃凝眉想了半晌,倏而眸光一亮,「古树邻苍壑,闲云澹碧空,就叫苍碧居怎么样?」 「听着有点凄凉。」夏渊耷拉着眼皮道。 「哦。」香桃嗡嗡回道,她真是闲的,人家的院子,她自作多情给起什么名,她正暗自懊恼,又见夏渊狡黠一笑,挑眉逗她: 「但是,配上那两句诗,就太有意境了,苍碧居,就这样定了。」 香桃被他气笑了。 夏渊立刻放下手中的活,找了一块大小合适的木板,又去书房取来毛笔,交给香桃,「你取的名字,字也由你来题。」 香桃未加推辞,接过毛笔,洋洋洒洒把三个字写了下来,获得夏渊连番称赞,「看不出来你人小小的,字还挺大气。」 而后,他在脚下垫了一块木板,举手把木牌挂到了门头上。 「苍碧居,好名!」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洪亮的声音,俩人一起转过身子,只见元丰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小院,旁边还有一个明丽的女子。 夏渊行礼道:「末将见过陛下,郦阳公主。」 香桃亦跟着行礼,只觉那被称为郦阳公主的,看她的目光颇为挑衅。 元丰帝责怪,「怀瑾你又跟我客气。」 夏渊请众人进屋就坐,待众人坐下,开口问:「陛下和公主怎么来了?」 郦阳公主轻哼了一声,「全世界都在找夏大将军,幸亏皇兄记得以前和你来过这里,否则我们就要去北狄找人了。」 夏渊轻「啧」一声,眉宇轻蹙,「郦阳,你不是被太后关了半年的禁闭,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一提到这个,郦阳公主的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咬牙看着夏渊,「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倒先提起这茬了,我不远万里去边关找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给母后送信,害的我被抓回京,又关了禁闭,夏大将军真是好狠的心呢!」 夏渊笑的一脸轻松,「这事你怪不得我,太后给我下了死命令,我也是奉旨办事。」 郦阳公主狠狠瞪了他两眼,「小时候我可没少给你俩打掩护,让你们背着母后出宫玩耍,长大了你们倒一个比一个听母后的话,怪不得现在就我一个人受罚了呢。」 夏渊和元丰帝齐声大笑,三人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时光。 彼时夏渊是软禁的人质,元丰帝是不受宠的庶皇子,而郦阳是最受宠的嫡公主,三人常常玩在一起,两个男孩子正是好奇心爆棚的年龄,难免行为出格惹怒皇后,而郦阳自诩有皇后的宠爱,有恃无恐的替他俩顶包,让俩男孩子免了不少责罚。 第104页 但次数太多,皇后也看出了问题,唯恐自己的傻女儿和夏渊沾上关系,遂给他下了死命令,务必和郦阳保持距离,这也是当年夏渊能顺利回到边关的一个原因。 可谁知郦阳竟混在朝廷派往边关的使团里,就为见夏渊一面。 太后知道后震怒,直接关了她半年的禁闭,太后这次真是下了狠心,当真关了她五个半月。 这才第一天出来。 收了笑声,夏渊不免担忧,「你这刚出来就见我,太后知道了不会又把你关起来吧。」 郦阳指了指元丰帝,颇骄矜道:「不劳将军担心,皇兄带我出来的,自然会帮我打掩护。」 夏渊抬睫看了元丰帝一眼,元丰帝眸光微闪。 香桃坐在夏渊的下首,听他们回忆往昔,也插不上话,又不能走,百无聊赖的看窗外花丛中彩蝶嬉戏。 郦阳公主瞥了她一眼,状若无意道:「这屋里伺候人的不行啊,我和皇兄来了半天了,说的口干舌燥,也没人给上个茶。」 香桃随便听了一耳朵就知道郦阳公主是在说她,她虽不知道在这里怎么煮茶,倒是个离开的好机会,站起身刚福了福身子,就见夏渊伸胳膊拉她坐下。 「这屋里伺候人的是我,陛下、公主稍安勿躁,我现在就端茶过来。」 郦阳公主的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元丰帝亦微微侧目,夏渊神情自若的去了膳房。 夏渊一走,香桃更扎眼了,郦阳公主毫不顾忌的上下打量她一番,转脸对元丰帝道:「你可见怀瑾伺候过人?」 元丰帝看一眼对面的香桃,轻笑,「这里是怀瑾打算隐居之所,行事自然和府中不同,所谓隐居,必然是回归自然,事必躬亲,若还弄一堆人伺候,那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生活而已。」 元丰帝对香桃颇有好感,他知道郦阳想针对她,遂说了一大堆话替她解围。 香桃忙起身道:「妾身失职,现在就去换将军。」 终于又给她找到机会离开。 听了这么一大圈子,香桃大概了解夏渊和这位公主的关系,也明白了郦阳公主为何看她时,眼里满是挑衅。 算起来,夏渊和郦阳公主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抛开个人恩怨,香桃也不得不承认,夏渊的确算得上万里挑一的男子,郦阳公主倾心于他也没什么意外。 只是看起来似乎太后执意从中阻隔,是以这两人才没有走到一起,否则夏渊的正妻之位也不会空置多年。 太后的反对也可以理解,其一她和夏家有深沉的孽缘,其二夏渊常年在边关打仗,条件寒苦,生死不定,着实不是公主的良配。 至于夏渊对公主的感情,香桃懒得去想。 她走到膳房,见夏渊正背对着门泡茶,他身材魁梧,体型高大,看起来跟膳房的一切格格不入,可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个人像是会魔法,这两天从这件小小的膳房端出一盘盘菜餚,鲜美无比。 饶是亲自吃了两天,香桃还是不敢相信他是怎么做到的。 夏渊听到脚步声,转过身子,看见香桃,眼睛一亮,他忙放下茶罐,拉着她的手问:「不是让你坐着,怎么还是出来了?」 香桃抽出手,淡淡道:「茶泡好了么,我来端进去。」 夏渊莞尔一笑,「不用。」 香桃看着他的眼睛,表情严肃,「皇帝和公主都在,将军是想让我坏了规矩么?」 夏渊手下的动作顿住,心里莫名一沉,仿佛他们的关系又回到了原点,他这两天的努力白费了。 香桃端过托盘,站在一旁,垂眸道:「将军请。」 夏渊大阔步走出膳房,香桃亦跟了上去。 给每人斟了一杯茶后,香桃就很自然的拿着托盘退了出来,元丰帝费尽心思找到这里,自然是有事要和夏渊相商,她在旁边或许多有不便。 但没过多久,三人就一起走了出来,夏渊拿了一把手杖递给香桃,「陛下想去对面的山头看看,正好你也没去过,跟着一起来吧。」 香桃没有扭捏,点头答应,她早就想爬上对面那座山,看看后面的风景。 夏渊转身又把另一把手杖递给郦阳公主,他一共就做了两把,准备明日和香桃去山间湖用的,这会正好两个女子一人一把。 郦阳拿过手杖翻来覆去的看,连连惊唿,「夏怀瑾,这真的是你做的?也太精緻了吧,我自小和你一起长大,怎么不知道你有这本事?」 夏渊佯嗔,「大唿小叫,就你话多。」 说笑间,四人来到上山的石梯前,元丰帝感嘆,「白姨娘凿这个石梯,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郦阳拉着夏渊的手就往上走,「皇兄你就别感慨了,你们以前来这玩过好多次,我还是第一次来呢,快带我上去看看。」 夏渊一边被郦阳拽着往上走,一边回头看香桃,「你们快跟上。」 元丰帝沖他挥挥手,「我们就来。」 说着他刻意放缓了步子,等香桃跟上来。 「他们自小玩在一起,你不要介意。」元丰帝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个身影,对香桃道。 香桃淡然一笑,「陛下不用解释,我不是拎不清的人。」 元丰帝道:「怀瑾以前就嚮往和倾心的女子在这里隐居,他能带你来,自然说明你在他心里不一般,但是——」 第105页 他声音一顿,看着香桃,肃然道:「他是人中龙凤,避世隐居,是整个北雍的损失。」 香桃心中勐然一惊,这话也就是元丰帝说出来,若换其他任何一个人,非给夏渊戴个大逆不道的帽子不可。 「陛下待将军情真意切,妾身深表感激,但普天之下,真正的人中龙凤只有陛下您一人,至于隐居,可能有什么误会,相信将军自会给陛下解释清楚。」 听她这样说,元丰帝面上一松。 夏渊无故在白马寺不见了踪影,元丰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里,起先他怀疑是香桃缠着夏渊在这里乐不思蜀,此番试探,他更加确定,面前的女子是个知礼懂节的人,断不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媚子,夏渊应该不是她怂恿的。 元丰帝对着香桃温煦一笑,「我似乎可以理解他为何在这不想回去了。」 香桃装作没听懂,莞尔一笑,刻意放慢了步子,让元丰帝先行。 夏渊被郦阳公主带着向上走的很快,下面的两个人身影越来越小,他心里焦急,转身就要向回走去找香桃,却被郦阳公主一把拉住,只见她气愤道: 「怀瑾哥哥你那么好,为什么非要在一个小妾身上费心,我听皇兄说了,她对你根本就不上心,还嚷嚷着要学宁远姑姑,世上有的是好女子等着你挑,你说你这是何苦。」 夏渊身子一颤,转脸看向郦阳公主,声音寒凉,「我不许你以后这样说她。」 郦阳公主不禁瞪大了眼睛,以前在皇宫,夏渊从来都是对别人冷脸,看到她就展笑,何曾这样大声同她说过话,她不服气,抬声道:「我说错了么?我和你这般亲昵,就没有见她有一丝吃味,还悠闲的缀在后面和皇兄说话,我要是她,早就把你看得死死的,绝不给别人一点机会。」 夏渊心里一沉,拂袖往下走去。 郦阳公主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气的浑身发抖。 * 香桃毕竟体虚,越走越慢,元丰帝站在高她两级的台阶上轻笑,「你把手杖伸过来,我拉着你往上走。」 香桃「不用」俩字还没说出口,夏渊冷冽的声音灌入耳中,「陛下金尊玉体,怎可劳驾,还是我来吧。」 元丰帝看见夏渊立刻笑了,「什么劳驾不劳驾的,这山不高,只是你的小娘身子太虚了。」 夏渊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子问:「需不需要我抱你上去?」 香桃摇头,抬睫看他,「你借我一只胳膊就行。」 夏渊点头,走到她的身侧,一把将她抱起,嘴角轻牵,「我还是觉得这样比较快。」 元丰帝忍不住笑出了声,指着夏渊道:「果然是你。」 香桃横目怒视夏渊,他装作没看见。 如此确实快了不少,三人很快就追上了郦阳公主。 这座山所在的地势高,自身倒是没有多高,又向上走了几级,四人到达山顶。 夏渊这才放香桃下来。 郦阳公主盛怒未消,这又见夏渊一路将香桃抱上来,心中愈加激愤,她贵为公主,自生下来就不知道憋屈二字怎么写。 她勐然伸手指向香桃,气急败坏道: 「你一个小妾,不会伺候人也就算了,还一会要出家引关注,一会扮柔弱讨关心,狐媚的堂堂镇国大将军跟你在这隐世独居,你知不知道你这叫祸国殃民?」 第46章 吃味 纵然香桃两辈子都没见过郦阳公主, 她的大名却久有耳闻。 她是曹太后唯一的孩子,多么尊贵自不必说,而且她长得也好看, 故而这位公主虽然出了名的骄纵不羁,想当驸马的人还是排成了长队, 可惜她一个也看不上,这眼看着及笄数年, 还未出降。 京中慢慢出现了一种传言,说郦阳公主看上了一位仗剑天涯的「侠客」,京都这些庸庸碌碌的公子哥, 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此刻, 香桃见郦阳公主面红耳赤, 眼睛里满满都是愤怒, 又这般气急败坏的责难她, 想必那位传说中的「侠客」是夏渊无疑了。 看来郦阳公主认真的把她当成情敌了。 香桃面色恬静,施施然对郦阳道:「公主误会了,妾身只是单纯的喜欢听宁远大师讲佛, 从未想过出家引关注, 至于在这里耽搁了两天,只因下山那夜突遇滂泼大雨,将军顺道来此避雨, 又逢妾身身子不适,故而多逗留了两日, 并非公主想的那样。」 她不疾不徐,娓娓道来,认真解释的样子让郦阳公主这一击重拳仿佛打在棉花上,她怔愣一瞬。 她以为自己一番斥责后, 香桃会泪睫于盈扮可怜,找夏渊求救,对付这样的小白莲她可太有经验了,她跃跃欲试,就等着撕下这个狐媚子的真面目,谁知,香桃不按常理出牌,说到吵架讲逻辑,郦阳公主就头大了。 「我看你好好的,哪有什么.身体不适。」想到香桃刚才远远缀在队尾的样子,郦阳公主气势越来越弱,说到最后几个字都快没音了。 她虽素来骄纵,蓦然见到夏渊目光扫了过来,也不敢太明显的无理取闹,反而越来越没底气。 夏渊目光最后落在香桃的身上,少女轻垂臻首,玉颈弯出好看的弧度,恬然又美好。 可是,夏渊的心却像掉进了冰窟窿里,此刻他宁愿看到她面目狰狞,也好过这份冷静。 郦阳说的没错,对出现在他身边的女子,她没有一丝吃味,所以才能这般镇静自若的据理力争。 第106页 香桃觉察到夏渊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凉,不禁抬睫与他对视,她心里纳罕,自己用词已经够克制了,这位大将军还是觉得顶撞到他青梅竹马的公主么? 见这两个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对视起来,郦阳冷哼一声,向前走去,语音愤懑,「不是上来看风景么,都杵着做什么?」 元丰帝撞了一下夏渊,「去前面看看。」 夏渊伸手,想扶香桃,却见她向后一避,垂眸道:「我已经恢復了体力,不用麻烦将军。」说着兀自朝前走了。 夏渊讪讪,元丰帝拍了拍他的肩膀。 香桃往前走了几步,极目远眺,心中的不快立刻甩到了九霄云外,面前的风景太好看了。 他们所站的地方差不多算这一片最高的一个山头,远远俯瞰下去,群峰环绕,烟波缥缈,而最中间那一片明亮的白,应该就是夏渊说的大湖。 一座座巨峰像雨后春笋似的拔地而起,向着视线的尽头无穷无尽的蔓延,只有在这样的自然奇观面前,人才觉到自己的渺小。 元丰帝收回视线,看着夏渊,「有的时候真的想放下一切,做一个闲散贵人,找一道好风景,寄情于山水。」 夏渊轻笑,「陛下不是那样的人,你自小就充满抱负。」 「那怀瑾呢?」元丰帝问,「我记得当年在皇宫,你的心一直在边关,立志长大了要像父辈那样上战杀敌,驱逐胡虏。」 夏渊道:「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不会也认为我要隐居了吧。」 元丰帝道:「就是因为了解你,我才会找到这里,香桃是个好女子,值得你真心付出,但不是现在,北雍需要你,你不能有一丝动摇,至于太后那边,我会想办法,绝不让她伤害香桃。」 夏渊復又把目光投向无边的峰林云海,声音坚定,「陛下放心,我知道身上的责任,北雍内忧外患,十万西北军翘首等待军资,我从来没有想过放手不管,而这几日,就当我思想出了个小差吧。」 元丰帝朗笑出声,「怀瑾啊怀瑾,你脑袋出了个小差,朝堂上下震动,多少人都坐不住了。」 夏渊一嗤,「所以陛下就把郦阳公主从禁闭中解救出来,带来磋磨我的小娘。」 元丰帝用大笑掩饰尴尬,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你的这位小娘以柔克刚,郦阳在她这讨不到便宜。」 两人相视一笑,结束了这场对话,有些细节没必要深究,都是做大事的人,谁还不用点手段。 见香桃站在另一边兀自愣神,夏渊轻轻走到她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目光落在山间湖上,他眉心一皱,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失落,「大湖暂时去不成了。」 香桃目视前方,没波没澜的「嗯」了一声,再没多说什么。 夏渊胸口仿佛堵了一团棉花,心里闷的慌,这两天的日子仿佛是假象,有那么几个时刻他以为上一世的美好唾手可得,可惜,这一世和上一世毕竟不一样。 朝中的危机悬而未决,军费下落不明,边关还有一场硬仗等着他来指挥,这是他的使命,他不可能抛下不管。 而她也变了,对他无动于衷,毫不在意,仿佛他稍一松手,就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他心中升起一股躁意。 这时郦阳公主走过来,指着发光的湖面,两眼晶光问夏渊,「那是哪里?好像很美的样子。」 「一个湖而已。」 夏渊说话不带一丝感情,仿佛那个湖了无生气,不值一提。 * 日头西斜,四人不得不下山,因着今日他们都要回城。 元丰再三邀请夏渊和香桃与他们同乘皇家马车回去,推辞不得,夏渊请他在马车内稍侯,自己和香桃一起回屋拿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要拿,就是住了两天,走之前想再进来看一眼。 香桃把床帐挽起,在两头用金钩勾住,又把两双水粉色鸳鸯喜被摆放整齐,这才从软枕下摸出昨夜夏渊从她耳垂褪去的耳铛,轻轻攥在手里。 夏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的身后,打开她的手,从中拿出那对耳铛,小心翼翼的帮她戴上。 他动作很轻,仿佛生怕扎疼了她似的,高大的身子,弓的很低,下颚坚毅,绷出俊美的曲线,长睫掩映下的水眸,仿佛射出万千光华。 戴好后,他轻轻捏了捏她软软的耳垂,有沙沙的质感。 「回去了。」 他话音里带着一声长嘆,香桃心里一颤,无端生出一股唏嘘之情。 俩人一前一后走出屋子,同时转身看一眼刚挂上去的门牌,「苍碧居」三个字安安静静的悬在那里,仿佛有嘆不完的欲语还休。 「启禀将军,公主让你们尽快过去。」不知何时一个小监走进了院子,站在二人身后,一脸的胆战心惊。 夏渊面色一落,转身大步离开,香桃亦在后面跟着。 一行人汇聚到一起后,车队缓缓离开青云山。 香桃和郦阳公主各坐一辆马车,元丰帝和夏渊打马走在前面,另有两队变装的御林军前后开道。 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马车突然停下,香桃正心中生疑,忽听马车外有骨指轻扣车厢的声音,接着夏渊清冽的声音传了进来: 「前面就是军营,我就不进城了,陛下的御林军会将你安全送到府上。」 第107页 香桃端坐在车厢里,两人之间隔着一方车帘,谁都没去拉开,他的话一字一句落入耳中,她有礼有矩的回道: 「是,将军。」 哒哒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远。轮毂转动,车厢缓缓前行,一车一马背向而行。 * 夏渊终于回到军中,蒋知亦看到他,二话没说立刻组织军中上将、参谋开了一场军事会议。 「将军,唿耶简直疯了,据边关最新消息,他已经开始往边境调兵,战事估计拖不到明年春天。」 「冬天开战对他也没好处,一旦下雪,补给跟不上,兵将和战马不是冻死就是饿死,没等开战就两败俱伤,他这是何苦。」 夏渊眉头紧锁,凝神沉思,「现在往边境调兵,他是想速战速决,在深冬没来之前,就结束战斗。」 「他也太不把我西北军放在眼里了吧,深冬之前结束战斗,痴心妄想!」 下面顿时响起喧譁声,越来越多的人讨伐唿耶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蒋知亦缓缓开口,「如果初冬的时候我们还没拿到军资呢?」 闻言,众人立刻噤声,默默低下了头,心知蒋军师并没有危言耸听,敌人眼看着就要兵临城下,这边粮草军备还没有着落。 夏渊沉声道:「去查一下朝中是否有唿耶的细作,除非他笃定西北军不可能拿到军费,否则他不敢冒这个险。」 一个军师高声应「是」,领命出去了。 夏渊继续下令,「曹笠那边继续搜集证据,这个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没关系,把曹家其他人的罪证整理好,先砍了他的左膀右臂,后面就等着捉他的狐狸尾巴。」 一场军事会议开完,早已入夜,夏渊走出军帐,外面漆黑一片,他抬头看天,寒空是泼墨般的深蓝,稀稀拉拉点缀着几个银星星,和苍碧居上空的繁星点点是不能比的。 昨夜青云山的星空太美,香桃昂着小脑袋坐在门槛上不肯回屋,他进屋拿了一床被子,把她紧紧裹了两层才安心,坐在一旁陪她看星星。 墨蓝色的天空仿佛是一块缀满宝石的锦袍,悬在群山峻岭之上,目光不管看到哪里,都美的不像话。 两个人静静坐着,都不捨得回屋睡觉。 夜深露重,一阵寒风吹来,他微不可查的吸了一口气,突然一阵温热袭来,香桃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被子,把他卷了进来,少女身上的幽香侵占他的鼻息,他坚硬的心房在那一刻仿佛被揉成了面团,软软的。 「你若着凉,我还得照顾你。」少女的话音虽凉,落在他的耳中却温暖异常。 身边坐着温软的人儿,面前是璀璨的星河,那一瞬间,他仿佛拥有了世间所有的美好。 「将军!」 他惶然回到现实,顺着声音望去,却见是洛锦鸣远远的朝他走来。 他唇角轻勾,「我听你中气十足,看来那群新兵蛋子没为难住你。」 洛锦鸣轻嗤,「就他们,谁不老实让他把一百零八式花枪各耍一遍,就再不敢造次了。」 夏渊抿嘴笑了,「你那一百零八式听着都恐怖,遑论耍起来了。」 洛锦鸣摸头笑了。 「找我有事?」夏渊挑眉问他。 「嗯。」洛锦鸣显然是有事找他,只是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垂睫组织措词。 他虽是男儿身,长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半掩着乌亮的眸子,和她妹妹一模一样的好看。 「没关系,你说。」夏渊颇温和道。 崔副官眼珠子在眼眶内默默转了一圈,在军中他从未见将军这么温柔的说话,他瞥了一眼对面,也不知道这愣小子是沾了谁的光。 洛锦鸣突然就有了勇气,看着夏渊道:「禀将军,再过十日就是武状元选拔,我还是想参加。」 夏渊一愣,上一世洛锦鸣就是因为在武状元考试中表现太过突出,考官没有藉口把第一名给内定的人,这才羞恼成怒,生生给他造了一个罪名,关进地牢。 这一世,洛锦鸣提前知道莫欢然成了曹笠的小妾,本以为没了奋斗目标,他会放弃武状元考试,没想到他执念如此之深。 「想好了?」夏渊问。 洛锦鸣点点头,「虽然我和欢然妹妹今生无缘,可我还是要做到对她的承诺。」 他沉沉的嘆了一口气,声音悲切,「这也算是一种告别吧。」 夏渊点点头,「也好。」 洛锦鸣执意要参加武状元考试,他也不拦着,上一世洛锦鸣是从天牢出来后被元丰帝看上,做了御前侍卫,这一世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让曹家为所欲为,洛锦鸣若得了状元,倒是可以早一点去元丰帝的身边建功立业。 得了夏渊的贊同,洛锦鸣一颗心放了下来,再三拜谢后,他告辞离开,未走出几步,他忽然转身,决然道:「将军,不论何时,只要你伐曹,一定要带上我,我一定要亲眼看着曹笠自食其果,为自己的恶性付出代价。」 夏渊一怔,「你就这么恨曹笠。」 洛锦鸣目光突然变得阴鸷,「将军有所不知,这情恨最是吞噬人心,爱都是自私的,若是对夺爱之人一点都不嫉恨,那就说明没有爱了,而我,目前还做不到放下。」 夏渊浑身一震,凤目倏而睁圆,直到回到自己的军帐,他脑中还能听到洛锦鸣的那句话: 第108页 「若是一点都不嫉恨,说明没有爱了。」 他忽然起身,一把拉开军帐向外走去。 崔副官面色一骇,小跑着追上来,急声问:「将军,您要去哪里?」 夏渊大阔步往前走,声音不容置疑,「备马,我要回府。」 崔副官瞪直了眼睛,哆哆嗦嗦道:「可是,现在已经宵禁,城门已关闭。」 夏渊冷哼一声,已经比他走远了几丈长,崔副官一拍脑门,自己真是煳涂了,区区城墙能挡住将军么。 * 夏渊回到茗汀居的时候,已是子夜,他料想香桃应该已经睡下,遂放轻了脚步声。转过照壁,忽见她正坐在门槛上,双手捧着莹白如玉的小脸,目光投向并不好看的夜空。 「在看什么?」夏渊跟着坐在她的旁边。 香桃转头,夏渊俊美的侧颜撞入她的眼,他正昂头看向夜空,下颚线勾出好看的曲线。 「没什么,就是刚回来在这坐会。」香桃转过脸,音色平静道。 香桃回到国公府,先去了寿安堂,祖母这么多天没见她,拉着她说了好大一会子话,又让人准备了一大桌子的晚膳,看着她吃下后才放她走。 离开寿安堂,她紧跟着就去找大夫人,大夫人精神很好,无奈体力跟不上,见了香桃仿佛看见了救星,搬出来的帐本有半人高,香桃忙了小半夜才得以脱身。 夏渊看着她,眼里落了不忍,「辛苦了。」 香桃灿然一笑,「没事,晚膳在祖母那吃的多了,正好晚点睡消消食,倒是你——」 她歪着头问:「这么晚了,还回来做什么?」 夏渊嘴角牵起一丝冷笑,长睫一眨,煞有介事的看着她,「你这算不算明知故问?」 香桃一瞥嘴,站起身就要走,「那你就当我没问吧。」 夏渊一伸胳膊,握住了她软软的小手,「你想不想我回来?」 他嗓音本就低沉好听,这会又莫名带了一股子感性,在这寂寂的寒夜里,落在耳中特别有魅惑性。 香桃背对着他站着,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声音却干脆清冷,「这是将军的院子,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由不得我做主。」 夏渊兀自一笑,就知道不可能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手腕用力,一片柔软落入怀中,他看着她的眼睛问: 「你想不想做这个院子唯一的女主人?」 第47章 食言 月银如水, 洒满一室,床帐内一派静寂。 香桃和夏渊并排躺着,床头两人虽然刻意保持着距离, 但两个身体已然很熟,床尾已经快贴在一起。 夏渊突然转身, 长臂把香桃捞进怀里,抱得很紧。 男人胸膛宽阔, 手臂粗长,她被拢的密不透风,四围都是他的气息。 他每晚都是这个姿势抱着她睡觉, 她不习惯也得习惯, 于是脑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阖眼欲睡。 忽听夏渊负气道:「刚才你为什么不说话?」 刚才在门槛, 夏渊一脸沉郁问她愿不愿意做这个院子唯一的女主人, 她没有办法回答。 没重生之前的任何时刻,这句话对她来说一定是最美的情话,一生一世一双人, 又是和自己倾慕已久的人,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动听。 可是,上一世经歷过他对自己和家人的冷酷,做孤魂野鬼的那三十年, 她的心早已百鍊成冰。 迟来的许诺在她的心里掀不起一丝波动。 「将军想让我说什么?」 闻言夏渊眸光一晃,缓缓道:「想听你的真心话。」 香桃目光穿过纱帐, 落在窗外朦胧的月亮上,「我不会伺候人,如果有别的人照顾将军,我自然高兴。」 腹部一紧, 她被掐着腰举高,一双怒目猝然撞入眼中。 他剑眉上挑,水眸暗沉,几乎要把她吞噬。 「你说的是真心话?」他一字一顿,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香桃半觑着眼,「我有说假话的必要么?」 夏渊像审视细作一样,目如鹰隼,逼视着她,然而是他先落了睫。 香桃推开禁锢,背朝里躺着,刚闭上眼,身后又传来他的声音,「就算你这样想也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彼此了解,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真实的内心。」 香桃心里一晒,是说她在自欺欺人喽,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自负。 夏渊看她倔强的背影就知道她心里没想他的好,心中涌起一股酸楚,伸出双臂把她环在怀里,在她耳畔咬牙道,「我等着那一天。」 他不信她对自己没感觉,上一世她倾心于他,这一世也一定可以。 * 翌日,香桃和夏渊要进宫见太后,耽搁了几天,还不知到时候是个什么情况。 祖母拉住香桃的手,一脸担忧,「今日没有我和宁远夫人陪你进宫,你自己万可小心,别叫太后拿住了把柄。」 香桃点头,「祖母放心,我一定遵照您的教诲,谨言慎行。」 大夫人扶过老夫人,佯嗔:「母亲不必担忧,怀瑾对香桃越来越上心了,有他在,哪用得着咱们担心。」 老夫人展笑,对香桃道:「怀瑾这颗铁石心肠,算是被你捂热,都知道疼人了,有他护着你,祖母就安心了。」 香桃面露赧然,哪是她捂热的,是他突然带着她避世住了两天,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第109页 她也不方便解释太多,就福了福身子,辞别二人后朝马车走去。 夏渊见她们终于说完,迎了香桃两步,扶着她的胳膊问:「入个宫而已,又不是龙潭虎穴,怎么叮嘱这么久?」 香桃乜他一眼,「将军见多识广自是什么都不怕,可对于家宅女子来说,后宫可不就像龙潭虎穴么?」 夏渊扶她上马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来,并沉声安慰她,「太后那里你别担心,我自有安排,但是——」 他话音一转,带了一丝轻佻,「我也有怕的,我怕你.」 话未说完,被香桃的一声惊唿打断,「你怎么不骑马?」 夏渊语气不悦,「为了陪你。」 香桃微微耸了耸肩,撩帘看窗外的风景,一副不领情的样子,夏渊气的牙痒痒。 俩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马车很快走到皇宫,他们换了宫里的辇车被抬到了慈宁宫。 太后被放了两天鸽子,心里定然不舒服,香桃一踏进内殿,就感受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庄肃。 夏渊亦微微蹙眉,殿内浓重的龙涎香气让他很是不适,六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踏进慈宁宫,若不是为了香桃,他可能永远不会再来这里。 儿时他夜夜跪在此处大声背兵书,槅扇里面的那个女人,仿佛是狰狞的老妖婆,是他童年最大的阴影。 如今坐在上首的太后,看起来慈眉善目,内心却依旧偏执,只是她早已不再纠结情爱,转而追求后世轮迴。 今日慈宁宫显然也是有备而来,钦天监李偲赫然站在太后身边,腰杆挺的笔直,目光睨睥,跟那日在白马寺判若两人。 曹笠和曹家几个家臣坐在下首,另有家眷、女史等坐在后头,偌大的正殿满满当当,人还不少。 一番行礼落座后,太后漫不经心的开口,「哀家真是老了,竟记不清是两日前还是三日前邀怀瑾的小娘到宫中一叙。」 李偲谄媚道:「禀太后,是三日前,微臣亲自代您去白马寺请她下山。」 太后长长的「唔」了一句,声音突然抬高,「那为何今日才来?」 她面色一硬,满脸的褶子仿佛都僵住了,委实令人生惧,不过香桃见过上一世她更恐怖的面相,相形之下,她今日称得上笑容可掬了。 香桃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福身问道:「可否请秦嬷嬷借一步说话。」 秦嬷嬷是太后的贴身宫女,此刻正和李偲一左一右站在太后两旁,闻言,她转脸看着太后。 太后斜倚在凤榻上,挥手道:「你去吧。」 秦嬷嬷立刻碎着步子走到香桃身边,香桃头靠近她的耳边,轻道:「殿里有外男,我不便当众说,烦请嬷嬷告之太后,那日李大人走后,我本欲第二日就来慈宁宫,哪知恰逢当晚来了月信,我怕冲撞了太后,才拖延至今日。」 秦嬷嬷听明白后,对着她点了点头,而后回到太后身边,把香桃的话完完整整的学了一遍,太后听完,面色稍霁,「若是如此,倒是情有可原。」 香桃施然行礼,「太后圣明。」 她还没缓口气,又听曹笠道:「听说你惯爱信口开河,先是当着白马寺方丈的面说自己开了天眼,后又在摘星塔对董大人的女儿大谈死后轮迴,这又装神弄鬼,迷惑太后,这样的女子待在镇国大将军身边,对整个北雍都是一种威胁。」 他话音一落,殿内立刻响起窃窃私语声,太后亦坐直了身子。 夏渊看着曹笠,嘴角牵起一丝冷笑,「曹丞相当真是给我的小娘扣了一顶大帽子,照你这么说,她岂不是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白马寺方丈,北雍当之无愧的贤者,董大人,朝堂当仁不让的能臣,他们是否会被一个女子玩弄暂且不提,曹丞相若说太后也被迷惑,当真是大不敬了。」 曹笠登时被说的面红耳赤,忙起身,跪在太后面前,「太后明鑑,老臣对您没有一丝不敬,您切莫被夏渊挑拨。」 太后有心向着曹笠,可他刚才那番话确实听着很不舒服,又经夏渊这么一分析,曹笠的话就更像胡扯了,太后板着脸道:「你不知原委,就不要在这里夸大其词,夏家娘子只是与哀家说了一些不便人听的女子话题,你怎就随意曲解。」 曹笠吓得满头冷汗,一再谢罪后,退回去坐下。 李偲趁机插话道:「白马寺方丈大师可是得道之人,怎会被凡人迷惑,况且他还夸夏家娘子有佛性,可见她定有过人之处。」 太后点头,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香桃身上。 虽然在这之前曹笠给她吹了几次耳风,说因为香桃救了董大人的女儿,董大人和夏渊过从甚密,他们一文一武若联合起来,对曹家是个大威胁,但太后威风了后半生,自觉一切尽在掌控,对朝政不太上心,倒是对求神问佛更加痴迷。 李偲的话更得她心,对香桃益发的感兴趣了。 「听说你叫香桃,哀家也这样叫你吧。」太后和颜悦色道。 香桃站起来福了福身子,「妾身惶恐,闺名粗鄙,不敢污了太后金口。」 太后佯嗔,「怀瑾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你是他的小娘,和哀家也算半个家里人,不用拘着。」 香桃瞥见夏渊一脸乌青,想必那句「半个家人」,让他微微不适。 李偲谄媚,「没想到香桃小娘和太后还有这层关系,太后近日来觉浅,又常常失眠,我听说佛音助眠,香桃小娘既是家人,又是晚辈,可愿意在太后身边尽孝,本人也有很多关于佛法.轮迴的问题,想要同小娘讨教一二。」 第110页 太后浑浊的眼睛登时一亮,李偲不愧跟在她身边十五年,说的正是她的心声。 香桃身子一震,没想到李偲为了讨好太后,连尽孝这种话都能说出口,她压下心中的不悦,回道:「能为太后分忧是妾身的荣幸,只是妾身并没有悟透佛法,更不懂轮迴,只是会诵背一些佛经罢了,怕是要让太后失望。」 李偲冷哼一声:「娘子在白马寺说的头头是道,怎么一说到为太后尽孝就开始自谦,难道不想为太后分忧?」 太后面色顿时一冷。 香桃刚欲起身谢罪,却见夏渊伸胳膊拦住了她,她于是就安安稳稳的坐着。 夏渊掀起眼皮看向李偲,「若论起为太后分忧,李大人排第一,恐怕没人敢排第二。」 李偲一时不懂夏渊话里的意思,一扬拂尘,捋了捋鬍鬚,沖太后的方向道:「效忠太后,是微臣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夏渊不再和他废话,一抬手,两个小监合抱了一个捲轴进来,在太后面前站定后,徐徐展开。 太后看着上面一串串的数字,迷惑道:「怀瑾,这是什么?」 夏渊凛声道:「这些全部都是李偲这些年搜刮的财物,他打着为太后寻仙问药的幌子,肆意侵占百姓的田地,宗祠,钱财,已经积攒了数不尽的财富。」 堂内轰的一声,像炸了锅,曹笠都坐不住了,他眼珠子跟着捲轴划过那一笔笔钱财,妒火中烧,他是曹家人,掌控者整个北雍的财权,都不及李偲的财富多,咬牙道:「好你个李偲。」 太后眼睛睁的浑圆,不知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愿相信,怔愣住,久久没有开口。 李偲见太后眼里的犹疑,扑通一声跪在太后脚下,大唿,「太后明查,夏将军为了维护他的小娘,煞费苦心陷害微臣,那日在白马寺他就极力阻拦,不想让香桃小娘进宫见您,现在又平白无故给微臣安这么大一个罪名,他是在蓄意报復啊太后。您可不能上了他的当,这宫里宫外,真正想您好的,只有李偲一人啊太后。」 这么多年来,李偲鞍前马后为太后办事,太后早已习惯他的殷勤和贴心,她多少知道他敛私财,只要在许可的范围内,倒也无妨,反正北雍多的是银子,只是她万没想到他胃口这么大,可要她捨去多年的心头好,也是难,她一时下不了决心。 李偲见太后心软,胆子越来越大,指着夏渊道:「你拿个单子出来吓唬谁,你有证据么?」 夏渊冷声道:「证据多的是,待你进了大理寺,一笔一笔给你算的清清楚楚。来人,把他带走。」 李偲气急败坏,「你敢!」说完又抱着太后的脚哭诉,「太后救命,太后救命啊!」 太后亦动容,怒斥,「怀瑾,这是哀家的慈宁殿,没有哀家的命令,谁都不能随意把人带走。」 香桃心下一惊,太后这是决意要偏袒李偲,她暗暗担心夏渊态度太过强硬,悄悄转了目光去看他。 只见他垂眸坐着,一只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放在高几上,紧紧的攥成了拳头,骨指微微泛着白。 她递了个眼色过去,正好被夏渊捕捉到,他转眸看她,紧绷的下颚线顿时变得柔和,沖她微不可查的牵了牵嘴角。 而后他霍然起身,凛然道:「启禀太后,这个人末将今日抓定了。」 太后目眦欲裂,面色狰狞,声音也变得尖细,「夏将军,你想要造反么?」 「不敢。」夏渊说着从袖中拿出几封密函,「请太后过目,这是边关截获的李大人密函,他不仅不惜破坏您的名声搜刮民脂民膏,还是北狄细作,把在您身边听到的国家机密全都卖给了敌国。」 太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脚下的李偲却已瘫软在地。 又听夏渊道:「李偲是军事罪犯,必须受到军法的惩处。」 太后颓然坐着,脑子嗡嗡的响,军事法庭独立于朝堂,连皇帝都无权干涉,更遑论是她,更令她心寒的是,她平时待李偲不薄,他为了钱财竟还这般丧心病狂,她看了几眼那密函,恼怒的一把摔在李偲的脸上。 夏渊做了个手势,立刻上来两个人把李偲抬了下去。 李偲知道大势已去,浑身软的像面团,没有一丝抵抗。 香桃心里亦微微一惊,看来这一世很多事和上一世都不一样,上一世李偲的布局并未被人发现,最终携带着富可敌国的财富离开了北雍。 没想到这一世这么早就被夏渊揭穿了,她心里止不住唏嘘,也许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改变。 殿中众人尚处在震惊中,一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而太后仿佛被抽去了灵魂,颓然坐在凤榻上,仿佛瞬间老去了很多。 夏渊离开座位,走到殿中,抱拳道:「李偲虽然坏事做尽,无意中却帮了北雍大忙,值得向太后道一声恭喜。」 太后转目看他,问:「何出此言。」 夏渊道:「李偲不知何故给北狄国主递了假消息,说入冬之前西北军铁定拿不到军资,唿耶信了这个消息,此刻已经调兵边境,这真是天佑北雍,只要我们军备充足,拖到深冬,北狄将不战而降。」 一番话听的太后心惊肉跳,她才秘密给修皇陵的请愿奏疏用印,李偲就把消息递到北狄了? 看来这个李偲还真是可恶。 她面色尬尬,不知该如何回夏渊的话,不动声色的给曹笠使了个眼色。 第111页 曹笠立刻站起身,「夏将军也不要见风就是雨,也许北狄国主使诈呢,调兵只是虚晃一枪,就等着咱们手忙脚乱,仓促准备,再说了,他若不傻,断不会选在冬季开战,将军不要想当然啊。」 夏渊目光如炬看着曹笠,「曹丞相,军中的每一个判断都是基于大量的事实,而不是随意的猜测,我为我所说的每一字话负责,你敢对你刚才那一段猜测负责么?」 曹笠目光闪躲,「我又不是军中人士,我负责个什么道理。」 太后扶额,烦躁道:「你们别在这里吵,都下去,哀家想静一静。」 众人齐声道「是」,陆陆续续往殿外走去。 香桃亦福了福身子,和夏渊一起往殿外走去,刚走了一半,忽听太后在身后叫:「香桃你留下。」 香桃心里勐然一悚,惶然中和夏渊的目光撞在一起,身边是一波一波的人流,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我陪你过去。」夏渊轻道。 香桃点点头,转过身子,二人一起向着凤榻走去。 「怀瑾你这是干什么,难道哀家还能吃了你的小娘不成。」见他二人一起回来,太后一脸不满道。 夏渊恭声道:「太后误会,末将只是随她一起,看太后需不需要帮助。」 太后斜眼睇他,「你能帮什么忙,不气人就算好的了,哀家最近失眠,经过今日之事,估计彻底睡不着,香桃留在宫中陪哀家几天,为我诵经祈福。」 夏渊即刻变了脸色,太后亦横眉看他,「怎么,捨不得?」 夏渊拱手回道:「太后若要人诵经祈福,末将这就派人去白马寺为您迎一位大师来,香桃非佛门中人,可能起不了什么作用。」 太后摇头,「那些个法师哀家都见过,没一个中用的,宁远法师倒是可以,可惜哀家请不动她,你这个小娘哀家看着顺眼,在宫里留几天吧。」 夏渊还欲争辩,宽大的衣袖下,香桃捏了捏他的五指,又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 「能陪在太后的身边是妾身的荣幸。」香桃福身下拜道。 太后刷了糨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嗯,还是你懂事,这样吧,你就住在宇坤殿,怀瑾长大的地方。」 香桃欣然应「是」,夏渊作为外男,被请出了后宫。 * 香桃回到宇坤殿的时候已是子夜。 太后受到的震撼太大,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倒也没让香桃诵经,就是有香桃在旁边她心静,末了才沉沉睡去。 等太后睡觉,香桃才被宫女引着回来。 推开殿门,她正想看看夏渊从小长大的地方,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她的面前。 她心下一惊,忙关上殿门,压低声音道:「夜里后宫禁入外男,你怎么进来的?」 夏渊伸手将她揉进怀里,嗓音沙哑深沉,「她没有为难你吧?」 香桃语气轻松,「太后沉浸在悲伤里,倒是没时间管我。」 夏渊冷哼,「这才哪到哪,如果执意重修皇陵,她的悲伤会越来越多,我只是担心,她若一直不放你走,怎么办?」 香桃迷惑,「为什么,留我在宫中何用?」 夏渊双手捧起她的小脸,忧伤的语音里带着一丝宠溺,「太后这个人,偏执又多疑,她安排你住在宇坤殿,目的已经很明显。」 香桃美目圆瞪,失声道:「你是说,像当年对待你一样,把我当人质?」 夏渊点点头,「我当年为质的时候,曾立誓以后不娶妻、不生子,这样我的后代就不会承受同样的痛苦,但是——」 他长睫低垂,看着她的眸子像天上的星子一样亮,缓缓继续: 「是你让我食言。」 第48章 承诺 香桃入宫前没想着会被留下, 就没带彩月,太后赐了两个慈宁宫的贴身侍女给她,一个名唤季晴, 一个名唤月琴。 她们陪香桃回到宇坤殿,慢了两步的功夫, 就见她踏入内殿,即刻又关了门, 二人远远的止住脚步,面面相觑。 香桃听到门外的动静,煞有介事的推开夏渊, 「有人来了。」 他固执的挡住她的去路, 「她们站在院中, 没动。」 殿内没有燃灯, 黑黢黢一片, 借着窗扇射进来的昏沉月光,依稀可见室内摆设的轮廊。 黑暗中,夏渊的五官模煳难辨, 但香桃却能清晰的感知他的心绪不宁。 回到被困了十年的地方, 夏渊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负气的少年,满腔的抱负,无处施展。 只是以前他心里装着边关, 现在又多了一个人。 曾经他认为这两个是冲突的。 夏家满门忠烈,留了国公府几十口女眷, 孑然余生。他的生母白姨娘痴情,追随父亲在边关生活数年,她挨过了生活的悽苦,挨过了母子分离, 最终没有挨过亲眼看着爱人离她而去,夏老将军死后,白姨娘吊着一口气,直到夏渊带领西北军在乌里山大败北狄军,她才闭上眼睛。 她的一生本该在富庶的江南享尽荣华富贵,只因爱上一个征战沙场的男子,最后却在苦寒的西北香消玉损。 夏渊曾坚定的认为,妻离子散的悲剧不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他没有父母那样的深情,亦不会为一个女子动心。 可是,自打回到京城那一日起,一切在悄然改变。 第112页 他低头看着昏暗中的女子,正楚楚动人的站在他的面前,黑夜模煳了细节,却掩盖不住她玲珑的曲线和精緻的五官。 这个女人,他刚踏进国公府就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漠视她,冷待她,甚至欺辱她,可是他们却宿命般联繫在一起,他的防线一点点崩塌,直到他知道了前世的种种。 他下决心一辈子呵护她。 他有能力不让父母的悲剧重现,他能保护这个国家,也能确保平安陪她度过余生。 然而,她却对他避之不及。 他空有满腔的热情,却释放不出来,每每对她展露真情,总是被堵回来,大多数的时候,无论她如何漠然,他都坚信她是他的。 但是今夜在宇坤殿,记忆深处那种无力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慌了。 「香桃,你勾引了我,为什么要逃?」 香桃瞳孔一震,「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 他这是什么赖皮的理论。 夏渊哼笑,弯下腰把唇贴到她的耳窝,语音懒漫蛊人,「是谁先亲我的?」 这事没完了是不是! 香桃恨得牙痒痒,「夏怀瑾,你不是早就亲回来了么?」 不止亲回来,简直是十倍、百倍的讨回来了。 「我可没说这辈子。」话音未落,他就封上了她的唇,尾音被碾碎在嘴角。 男人侵略性十足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压下来,香桃口舌鼻息里都是他的味道,甘冽清爽,又带着蓬勃的朝气。 一瞬的懵圈过后,她手脚并用的挣扎,太后送来的两个宫女就在外面,若让她们发现了可不好说。 夏渊哪捨得放开她,他一只手撑住她的后脑勺,禁锢住她的上身,另一只手捞起她的双腿,搭在他的腰上。 「搂紧了。」他的音线迷人又沙哑,在一片昏黄里,充满了蠢蠢的欲望。 他吃完两瓣娇花,又绕到耳后,调弄她的敏感部位。 香桃咬牙不让自己娇哼出声,从牙缝里低吼,「怀瑾,你闹够了没有。」 夏渊蓦然抬头,漆黑的眸子在暗夜里格外的亮,声音是令人脸红心跳的狎昵,「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香桃面色骤变,小脸红了个透,还好看不见,仗着夜色的伪装,她清清嗓子,抬声道:「夏怀瑾,你快放我下来。」 夏渊嘴角轻勾,用微粝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唇瓣,「叫的真好听。」 殿内暧昧浮动,情愫乱飞,空气中是危险又迷人的味道,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那唤季晴的宫女小心翼翼道:「娘子,您在和谁说话?」 香桃一把推开夏渊,从他身上出熘下来,以背抵着门扉,「没和谁说话,我.自言自语呢。」 「奴婢进去给您掌灯吧?」 香桃急忙道:「不用,不用,我累了,准备躺下睡了。」 「啊,娘子方才不是说回殿要洗个热水澡么?月琴已经去准备了。」 香桃一怔,倒是把自己说过的话忘的一干二净,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困的睁不开眼睛,今日就罢了。」 季晴茫然点头,这将军娘子变得可真快,一会一个想法,她摇摇头,转身欲走,忽听门扉一阵晃动,心下一跳,失声道:「娘子,您没事吧。」 门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尴尬声,「没事,没事,不小心撞墙了。」 「需要帮忙么?」 「不需要。」 闻言,季晴犹犹豫豫的走了,总觉得这位娘子哪里不对劲。 听脚步声终于消失在门外,香桃用劲推搡压在身上的铜墙铁壁,「夏大将军,你该回府了。」 夏渊埋首在她的颈间,气息紊乱,「不回,你不在身边我睡不着。」 香桃觉得他简直疯了,「怎么,难道你想宿在宫里?」 夏渊拉着她的手,黑暗中轻车熟路的往寝室走,声音散漫又桀傲,「有何不可?」 香桃忿忿,她怎么忘了,他是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的镇国大将军,区区宫墙,能拦得住他。 这宇坤殿不小,床却不大,二人躺着的这张床,顶多有茗汀居的一半大。 夏渊失笑,「以前躺在这里总想着出去,没想到有一天会主动躺进来。」 香桃被他弄得没了睡意,问:「你以前在这是怎么过的?」 封尘的记忆仿佛被打来,夏渊娓娓道来那十年的晦暗时光,香桃认真的听着,感觉两辈子都没今天听夏渊说的话多。 讲完了宫里难捱的十年,他不捨得结束话题,顺着又讲了边关的六年,直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唿吸声,他才停下,给她掖好被角,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皇宫。 翌日,香桃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没了夏渊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夏渊仿佛打翻了话匣子,讲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一面。 宫里的生活,他虽刻意说的轻松,她也听出了里面的苦涩,她还一度生了怜悯之心,只是后来讲到边关征战的生活,他明显兴奋起来,把她抱在怀里揉过来,搓过去,她那点怜悯之心登时烟消云散,懒得听他说话,假装睡着,谁知装着装着,真的睡着了。 最后模模煳煳好像听他说,天不亮他就要赶回军营,三堂会审李偲,赶在太后反应过来之前,把李偲的罪定死了。 香桃心中纳罕,李偲罪行滔天,罪名也是板上钉钉,都这样了太后还能把他救出来不成。 第113页 不过太后只手遮天,元丰帝羽翼未丰,她若执意救人,西北军眼下的状况,不便和她硬碰硬,夏渊的担心不多余。 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走出了寝室,拉开殿门,就见季晴和月琴候在门外等着请安。 香桃由她们伺候着匀面挽髻后,稍用了点早膳,就去了慈宁宫。 太后昨日睡的算早的,精神瞧着不错,她一见香桃进来,忙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香桃,快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秦嬷嬷忙搬了个锦凳放在凤榻旁,扶香桃坐下,「还是将军娘子有办法,太后昨日太过悲伤,老奴看的揪心,还以为您要通宵睡不着了呢,没成想昨日竟比平时睡的还早。」 太后面色一落,心又揪了起来,李偲可以说是她后半辈子的精神寄託,突然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敛财,太后的一颗心像浮萍,落不了地,她想了一早上,心里还是放不下,刚派了御林军总督去军营查考情况。 秦嬷嬷惯会察言观色,见太后面色不对,心知是自己说错了话,忙掌了一下自己的嘴,恳声道:「老奴失言,请太后不要放在心上,您也不要为那不值当的人劳神,将军娘子有佛心,她祈的愿佛祖肯听,以后有她陪着您,老奴真心为您高兴。」 一番话说的太后心里舒爽,她虽倚重李偲,他下狱固然暂时没了主心骨,但她从皇后到太后,这一辈子失去过多少重要的人,她还不是这北雍说一不二的太后,真若没了李偲,还有王偲、马偲,乌央乌央的人等着孝敬她呢。 且她越看香桃越喜欢,本来她受李偲的影响,是不信佛法的,现在见香桃一派恬静平和,尤其是入夜的时候,香桃身上似乎有使人心里宁静的气息,是她需要的。 太后令秦嬷嬷,「快去把南洋进贡的大樱桃端上来,让香桃尝尝鲜。」 香桃忙起身谢恩,太后一把拉着她的手坐下,亲昵道:「你坐着,哀家有个问题要问你,你说到底是元始天尊大,还是佛祖大,哀家应该选择信哪个?」 略一思忖,香桃道:「太后的这个问题,千百年来困扰了无数的智者,妾身自然不敢妄言,至于落到个人的选择,无论是道,还是佛,都是从本心出发,信则灵,不信则枉,而不是被别人的想法左右。」 太后点头,「香桃你真是说到点子上了,哀家之前就是太相信李偲,以至于被他骗了钱财。」 说到钱财,太后一阵心痛,李偲背着她搜刮的财富惊人,纵然她是太后都忍不住眼热,可是李偲被抓进了军狱,他的私财充公后就直接进了军队,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为这个,曹笠一大早就找她哭诉了半天,前脚才被她撵走,她也没办法,夏渊本就见缝插针的要军饷,这笔钱进了军队,夏渊绝不会松手。 香桃低声问道:「恐怕不止钱财,太后近来身上有没有白色斑块?」 她记得上一世在白马寺见到行将就木的太后时,她脖子上有大片的白斑,几乎蔓延到脸部,看起来很是恐怖。 闻言,太后瞳孔震颤,秦嬷嬷更是一副不敢置信的面容,她和太后交换了眼神,屏退了殿内其他人,颤巍巍道:「娘子怎.怎会知道?」 原来几年之前太后的肩上就出现了几块白斑,御医治了几年都不见好,那白斑越长越大,现在已经蔓延到脖颈,找了无数的神人偏方,一无见效。 这事除了几个可信的御医,其他的知情人都被哑了嗓子,就这慈宁宫也只有秦嬷嬷一人知情,香桃算上这次,也不过是第二次进宫,她怎会知道? 香桃看到太后和秦嬷嬷吃惊的表情,心知这应该是宫廷秘事,不为外人知晓。 「启禀太后,家慈身体不好,妾身对医药略有研究,太后正值鼎盛之年,眼白略黄,甲色泛白,昨晚又见您褪妆后唇无血色,得出的愚见,若有不妥,请太后治罪。」 太后嘆了一口气,对秦嬷嬷道:「给她瞧瞧。」 秦嬷嬷小心翼翼的扒开太后的衣领,香桃探头过去,只见衣领之下的白斑已然有手掌那么大,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嬷嬷替太后问:「小娘既懂医理,可知如何治疗?」 香桃也是后来听白马寺的方丈说,道家炼制的丹药里有原生矿物,矿物成分复杂,服用过多,会生出各种不同的怪病,而太后身上的白斑就是怪病的一种。 香桃恭谨道:「妾身才疏学浅,只能帮太后找到病根,至于用药,还要靠太医院。」 太后脱口道:「病因在哪?」 香桃道:「妾身曾听说,太后的这种怪病大多是服用丹药所致。」 太后立刻变了脸色,鎏金护甲止不住颤抖。 秦嬷嬷恨得咬牙切齿,「这个李偲,他不但骗钱,还要害太后您的命啊。」 太后气的浑身发抖,端起桌上的茶碗,「哐当」一声摔到正殿中央,厉声道:「把御林总督给哀家叫回来,同时给夏渊递话,那李偲该怎么审怎么审,不用顾哀家的面子。」 香桃心里一松,不过太后最后这句话略显多余,夏渊若顾忌她的面子就不会当堂抓人了。 香桃也心知这李偲为何非除不可,他讨好太后,怂恿重建皇陵,好从中狠狠捞一把油水,他是赚饱了,可西北军就拿不到军饷了,是以夏渊才雷霆出击。 太后拉着香桃的手,恨没有早点把她接进宫,「好孩子,你这双眼睛可太厉害了,怕不是传言是真的,你真的开了半只天眼。」 第114页 香桃失笑,「太后谬赞,所有的症状都是妾身肉眼凡胎所见,能看破,只因着我在府中常帮长辈查看身体,多望了您两眼,就瞧出问题来了。」 太后眼中露出慈祥的目光,贊道:「真是个孝顺的孩子,我也算你的半个长辈,咱们也是一家人呢。」 不知为何,对于太后的强攀家人,香桃和夏渊一样不适,这若换其他任何人,必然要磕头谢恩,香桃却只想掀过这茬,忙道了一声:「不敢。」 又接着道:「烦请秦嬷嬷把太后常吃的丹药拿去太医院检验一番,如此御医才可对症下药。」 秦嬷嬷连连点头,领命退下了。 而后的这些日子,香桃俨然成了慈宁宫的座上宾,郦阳公主来过几次都没在香桃面前讨上便宜,刚欲奚落香桃几句,就被太后赶走,她气的在殿内大发脾气,「那个香桃绝对有迷魂药,先是迷惑怀瑾,现在又来迷惑母后,可恶!」 太后并不知公主心里的计较,她心情舒畅,睡的越来越早,夜里也不那么依赖香桃。 夏渊连着几日没来,香桃应付完太后,回到宇坤殿倒是清静,就是不知何时能回国公府。 这一日,天还未全黑她就离开了慈宁宫,刚走到院门口,彩月就神神秘秘的把她拉了进来,转身插上大门。 进宫第二日香桃见太后心情好,提出想要彩月进宫伺候,太后送来的人虽好,无奈她用着不习惯,太后欣然答应,派人接来了彩月,自此她住的院子里只有彩月一人。 关好院门,彩月神秘兮兮的沖香桃笑,「小娘快去膳房,有美食。」 香桃嘆了一口气,嗔道:「我天天在慈宁宫被太后赏赐各种吃食,我现在一听到吃的,就头疼,胃酸,没食慾。」 彩月眉头拧成一疙瘩,焦急道:「这和那些不一样,哎呀,你快去看看吧。」 然后不由分说的把她推到了膳房。 膳房里,只见夏渊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铁勺站在锅灶边,炉膛内是熊熊的大火,锅里是翻滚的奶白肉汤,香气四溢,令人垂涎。 香桃瞪直了双眼,惊唿,「夏大将军怎么又变成伙夫了?」 夏渊转身,看见香桃进来,眉眼都染着笑意,仿佛春光拂面,「本将军亲自下厨,犒赏某个默默为军队解忧的小馋猫。」 香桃心知他说的是李偲那件事,据说李偲被军庭判了极刑,财产全部充入军费,如今尘埃落地,夏渊才这般气定神闲。 她故意略去此事不提,鼓着腮帮子不服气道:「谁是小馋猫?」 夏渊拉着她坐到桌前,端给她满满一碗肉汤,「前一段时间是谁为了吃西北的黑绵羊肉差点丢了小命。」 原来是西北的黑绵羊,香桃看看碗里的肉块,狡辩道:「我那是为了引出幕后之人,是计策,不是嘴馋。」 夏渊轻笑,催她,「快尝尝。」 她拿筷子拨拉两下,兴致缺缺,「这传说中的黑绵羊肉,和普通的肉也没什么区别嘛。」 夏渊觑她,「吃一口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香桃将信将疑,捞起一块,正要送入口中,忽听夏渊勐然高声道: 「吃黑绵羊肉,怎么能少了酒呢,你等等,我这就去拿。」 第49章 屋顶 夏渊走到门外拎了一个酒罈子进来。 香桃目光落在酒罈子上怔愣半晌, 「又是绿蚁?」 夏渊眉尾上挑,一脸倨傲,「本将军请你喝的自然是好酒, 这可是白掌柜的私藏,就两坛, 都被我讨来了。」 香桃转过脸,斩钉截铁道:「我不喝。」 她知道自己酒量差, 喝两杯就失控,却不知上次在马场能疯成那样,一失足成千古恨, 为此她可没少被夏渊揪着小辫子讨要偿还。 今晚她才不会上当。 夏渊给自己倒满一大碗, 又斟了一小杯推到香桃面前, 「一杯都不喝?」 醇香四溢, 水色清澄, 还真是好酒。 其实,香桃内心深处隐隐还挺想再大醉一场的,马场那夜醉酒后, 虽然据夏渊说她做了一些轻浮大胆的举动, 她也懊恼不已,但是醒来后她心里一直充盈着满满的甜蜜,久久不散, 仿佛是怀春的少女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情郎。 她起初以为是内心剩余的那点对夏渊的眷恋,毕竟重生前的两辈子她都倾心夏渊, 重生后心底还存有一丝杂念也可以理解,否则她也不会主动轻薄他。 可是,她又觉得不是,她之前对夏渊顶多是单相思, 而失去意识后和她亲近的那个人,对她异常眷恋,他一颦一笑皆是深情。 他绝对不是夏渊那个无礼的傢伙。 她瞬间恢復了清醒,绝对不能再让夏渊得逞,他最近越来越能胡闹了,若是再被他抓住把柄,还不知道怎样闹她呢。 她把酒杯推了回去,「说了不喝就是不喝。」 夏渊朗声笑了,兀自端起自己的酒碗,惋惜道:「唉,这么好的酒,只能我独享了。」 香桃不为所动,夹了一块羊肉放到嘴里,登时眼睛一亮,一手掩嘴轻嚼,一手沖夏渊比大拇哥。 她从来不知道羊肉竟这么好吃,没有一丝膻味,肉质软糯,口齿留香,吃了一块还想吃,不知不觉就吃了一碗。 夏渊一边大碗喝酒,一边眉眼含笑看着香桃腮帮子一鼓一鼓乖巧吃肉的样子,他心里瞬间涌起万丈豪气。 第115页 香桃吃饱肉,又喝了几口白汤,正心满意足的擦拭嘴角,腰下勐然一紧,只见夏渊一手抱着酒罈,一手揽住她的身子,一阵风似的把她掠出了屋子,她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空,她被带着飞到了屋顶。 秋高气爽,寒空湛蓝,月亮弯弯,繁星点点,夜幕美的不像话。 夏渊脚踩青瓦,几腾几跃之后,两人坐在了皇宫的最高处,垂目望去,整个京都在眼前铺开,像一副生动的水墨画。 香桃顾不上害怕,兴奋的左看看,右看看,一惊一乍的嚷嚷: 「快看,那是国公府。」 「我看到安康侯府了,这样看起来它离国公府也不远嘛。」 「还有福来客栈,盛锦阁,鸿锦楼.」 「最远的那个黑点是白马寺吧,那一大片黑黢黢的就是青云山。」 夏渊把香桃裹进自己黑色的大氅里,一边含笑点头配合她没见识的大唿小叫,一边仰头灌几口酒。 香桃只有脑袋露在外面,身体藏在夏渊温暖的大氅里,热的微微发汗,也可能是她情绪太激动,她从不知道夜幕下的京都城这么好看,鳞次栉比屋顶别有一番味道,极目望去,心胸都跟着开阔起来。 「你怎么发现这个好地方的?」香桃仰头问夏渊。 喉结一滚,嘴里的清酒入腹,夏渊低头看她,吐息里满是酒的醇香,「以前在宫里,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这里。」 他手指着西北的方向,「朝那里望一会,就又能坚持了。」 香桃音量低了下来,「太后原想把你养成一个闲散的国公爷,可是见你在宫练功读兵书毫不懈怠,这才苦待你,你若不求上进,或许那十年会好过一些。」 夏渊又闷了一口酒,调笑道:「这就是命吧,有些人生来就是享福的,有些人生来是要还债的,或许我上几辈子做的亏心事太多,所以我享不了荣华富贵。」 香桃被他逗乐了,「那你怪亏的,大权在握,又富可敌国,这占了其中一个,在北雍都可以横着走了,哪像你竟想着那苦寒之地。」 夏渊转脸看她,因着酒气他脸色有一点红,他冷峻的脸上莫名多了一丝艷色,「西北也不尽是苦寒,我们把北狄赶到最西边后,占有了乌里山,这才知道一山之隔的对面,是一大片绿洲,水草丰美,牛羊成群,战马矫健,你今日吃的黑羊肉就出自那里,乌里山浑身是宝,一点不输青云山。」 香桃被他说得勾起了兴趣,「怪不得北狄国主非要和你们打这一仗。」 夏渊眸光暗了暗,「乌里山什么都好,就是冬季雪多冰厚,所有的物资必须提前准备,唿耶为了这一仗不惜一切代价,如果西北军的补给撑不过寒冬,唿耶只需坐视我方将士大批冻死。」 「西北军中有一个传说,如果沙场战死,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如果是冻死,阎王爷怕冷不收,直接发配到崑崙山当一颗雪松,所以将士们都怕变成冻死鬼。」 香桃哑然失笑,「这也有人信?」 夏渊嘆了一口气,「怕什么就会信什么,如果你经歷过西北哈气成冰的严寒,大抵也会宁愿信其有。」 仿佛想一下都会被冻透,香桃明显感觉夏渊身上散发了一股冷气,他亦闷了一大口酒。 香桃不禁仰脸看他,他的薄唇刚被酒打湿,泛着亮亮的水光,酒渍自唇角滑落,在下颚线坠成水珠,一滴一滴落到他的胸前,滚进衣领。 夏渊忽然低下头,敏锐的捉住她的目光,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看什么?」 香桃目光来不及躲闪,怔怔然和他四目相对,没话找话的掩饰尴尬,「少喝点。」 大氅下两人身体紧紧拥在一起,温暖和煦,春光灿烂,衣服之外两人各自顶着清冷,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夏渊泛着潮红的脸向她压了过来,抵着她的额头,碰着她的鼻尖,双唇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线,他唇角轻勾,嗓音酥哑,「还学会疼人了?」 香桃刚刚拧眉,一阵浓郁的酒香灌满她的口鼻,他唇上沾染的酒渍悉数交换到她的嘴里,酒气麻痹了神识,她晕陶陶仿佛也醉了。 夏渊吃的很紧,她抓住他的衣服没有退缩。 他心下一动,搂她斜倚在怀里,稍一动作,脚下的青瓦被踢的哗啦啦的响。 香桃眼中一骇,嘴里呜呜呜,合掌推他,终于推开,她恼道:「你不要命了,这要被人发现.」 话没说完,他已经含了一口酒压住她的唇,温热的酒液缓缓渡到她嘴里,顺着喉头,滑进肚腹,这酒果然好喝,甘甜香醇,入腹之后,整个身子都跟着热了起来。 热气慢慢蒸腾,直冲头顶,她脑袋混沌,眼神迷离,她被身边炙热的男子气概淹没,久违的甜蜜感从心底涌出,她慢慢搂住他的脖颈,像个小奶猫一样吊在他的身上。 她主动迎合他的动作,俩人贴合的天衣无缝,身下的瓦片被碾成碎片,扑簌簌往下滑落,「哗哗哗」的细碎声在这寂静的夜里特别动听。 大氅下的身体燥热难耐,两人额头都生出细密的汗珠。 酒气在慢慢蒸腾,两个人脸上都氲着潮红,他放开两瓣娇花,去找她的耳垂,低声呢喃,「你喝了酒,果然可爱。」 她身子被调弄的越来越敏感,难耐之际,对着嘴边他的脖颈就咬,只听「嘎吱」一声清脆,他喉结上立显两个牙印,他闷哼一声回头,眉尾绯红,目光汹涌,声音危险又勾人; 第116页 「你死定了!」 他一把搂起怀里的人,在皇宫的上空飞檐走壁,几息之后落进了宇坤殿的寝室。 * 翌日,香桃醒来感到一丝头痛,身上嘴里都是夏渊的味道,她绝望的揉了揉额头,默默念了会清心咒,昨日她虽然身体不受控制,脑子多少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她喝了夏渊渡过来的那口酒后,整个人有点失控,根本拒绝不了夏渊胡闹,甚至还想和他一起闹,最后不知道怎么的那个人就滚到了床上,好像.又闹了很久很久。 . 这都是什么冤孽啊。 她认命的睁开眼。 啊! 她衣服被撕的七零八落,褪到腰际,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红梅遍开,尤其胸前的硃砂痣哪里,斑斑驳驳还有牙印。 而罪魁祸首竟还心安理得的躺在一边,她一脚踢过去,「夏怀瑾,你为什么咬我?」 夏渊眼神一瞬清明,翻身俯在她的胸前,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唇角一勾,轻浮道:「在哪里,我看看。」 看他轻佻的样子,香桃脸色涨红,立刻双手抱住自己,愤慨道:「不用看,就是你。」 夏渊仰起脸,把脖子伸到她的眼前,耀武扬威道:「你先咬我的。」 香桃定睛一看,呵,他喉结上果然有两个牙印,还微微泛着乌红,这下嘴是真狠啊。 意识到是自己干的,她登时羞愤难当,双手捂脸,不想见人。 夏渊哈哈大笑,香桃气不过,一胳膊肘捣过去,他仰面倒在床上,大笑却止不住。 香桃受不了他孟浪的笑声,乜他一眼,没好气道:「天都亮了,你怎么还不走?」 夏渊眉眼狎弄的看着她,懒漫道:「香桃小娘昨晚动情太快,我都没来得及说,今日是武状元考试,我和陛下要去暗中考察,你想不想去看看。」 香桃眼睛一亮,也顾不上他出言轻佻,急着问:「我兄长参加的武状元考试?你和陛下去探查考官有没有徇私舞弊?」 夏渊颇骄矜的点了点头。 有皇帝和夏渊坐镇,就不怕考场不公了,香桃为兄长高兴,一激动直接坐了起来,夏渊眼睛立刻直了。 春光一览无余。 香桃惊唿一声,忙拉过锦被盖住自己,横夏渊一眼,「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夏渊爽朗一笑,翻身下了床,临走前又叮嘱,「太后若不同意,你就搬出陛下。」 香桃推他,「太后那边没问题,你快走,快走。」 夏渊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这才振振衣袖,去了皇帝的寝宫。 他一走香桃就换来彩月,帮她梳洗打扮,彩月早已习惯这俩人的不节制,但看到香桃一身红点,还是羞红了脸。 夏渊还算有心,知道香桃今日要出门,倒是没碰她露在外面的地方,彩月轻车熟路的找出药膏,给香桃高肿的唇瓣上涂上薄薄一层。 她心里纳罕,这男女在一处亲热,真的那么好么,嘴肿成发面还孜孜不倦。 她挠挠头,继续帮香桃更衣。 香桃梳妆完成,找太后告了假,就跟着皇帝和夏渊一起出了宫。 武状元考试和文状元不同,武试可观赏性高,考场通常设在开放的场所,而最后一场比赛则设在京都最繁华的坊市,鸿锦楼对面的场子上,届时民众都可观看。 出了皇宫,三人直奔坊市,两队御林军和一队暗卫分散在四周,保护皇帝的安全。 三人正走着,元丰帝突然停下,歪着头打量夏渊的脖子,最后用玉扇轻轻一指,「怀瑾,你这里怎么受伤了?」 香桃顺着玉扇指的方向看去,脸上立刻飞上两片薄红,那暗红的牙印怎么还没消啊。 夏渊垂眼睨了一下香桃,轻笑,「小猫挠的。」 元丰帝本就是风流多情的性子,后宫佳丽又多,岂不知这里面的门道,他只是没想到夏渊这颗铁树真能开花,存了心逗他。 他灿然一笑,压低声音道:「你的小猫还真是淘气。」 夏渊笑而不语,凤目半阖睇向香桃,香桃甩他俩一记冷眼,兀自朝前走去。 俩人紧步跟上。 因着是暗访,元丰帝没有锦衣华服,着一身简单的便装,而夏渊一向朴素,一身素袍,可饶是这样,三人气度不凡,就这样同时走在街上,还是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元丰帝道:「这样不行,众人见两个如此潇洒不凡,气度卓群的男子跟在香桃身旁,都忍不住好奇,想看她是什么国色天香,这样太招人了,我们还是分头走吧,开考前在鸿锦楼二楼见面。」 香桃莞尔,心里却不免腹诽,这元丰帝夸起自己来,也是毫不客气。 夏渊点头,带着香桃拐进了旁边的道上,元丰帝则继续向前走。 香桃跟着夏渊,不知不觉竟然被他带到恆昌玉器的大门前,她茫然道:「不是要去鸿锦楼么?」 夏渊以拳抵颚,轻咳了一声,犹犹豫豫道:「考试还有一段时间,不急,带你来这里,是因为我从来没送过女子东西,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店里都是西域上好的美玉,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想送你。」 香桃自然是喜欢玉的,但她现在哪有心思考虑这个,她满脑子都是兄长的武状元考试,夏渊可真是没送过女子礼物,连时间都不会挑。 第117页 「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们还是先去鸿锦楼吧,我现在没心思进去。」 夏渊坚持道:「我和掌柜打好招唿了,很快的,不会耽误很多时间。」 说着,他拉了香桃的手就往里走。 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出尖锐的斥责声:「我们小娘可是曹丞相的贵妾,想要天上的月亮,丞相都不拒绝,你们一个小小的玉器行算什么东西,竟敢不给我们卖一等羊脂玉。」 恆昌玉器的掌柜和气道:「娘子请见谅,今日店里的一等白玉不对外销售,要等一位贵人选完才会售卖,娘子若不急,请明日再来吧。」 一个衣饰华贵,满头金钗的貌美女子缓缓转过身,傲然道:「若我非要今日买呢?」 看清她的长相,香桃止不住心里一颤,此女子正是莫欢然,短短月余,感觉她又变了,彻底不是香桃以前认识的那个人了。 掌柜难为情道:「这.恐怕要得罪了。」 那牙尖嘴利的小婢面色狰狞的威胁道:「你可要想清楚,这得罪的可是曹丞相。」 掌柜坚持不卖。 莫欢然冷哼一声,径直坐到椅子上,淡淡道:「我倒要看看,你的这位贵客到底是什么人?」 掌柜暗暗抹了一把汗,突然看到夏渊站在门口,眼睛立刻张大了两圈,喜笑道:「贵客来了。」 莫欢然抬眼,和香桃的目光在半空相撞,眉心一皱,「是你?」 夏渊对掌柜道:「准备好了么?」 掌柜弓着身子,笑盈盈道:「回公子,店里最好的玉器都摆在雅间了,请您和小娘移步二楼。」 那小婢不明所以,见夏渊衣饰简单,虽气宇轩昂,但最多不过是哪府的贵公子,手指着他道:「你是谁,敢和曹丞相的贵妾抢东西。」 却听莫欢然呵斥道:「碧桃,住嘴。」 那小妾目有疑色,吓的像个鹌鹑似的诺诺缩了头,向后退了几步,再不敢言。 香桃对夏渊道,「我和她说两句话。」 夏渊看向掌柜,「让无关的人都离开。」 又看了一眼香桃,轻道:「我在楼上等你。」说完目不斜视的上了二楼。 顷刻间,一楼只剩香桃和莫欢然。 香桃开门见山,「我以前还存一丝侥倖,或许你跟了曹笠不是出于自愿,而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今日看来,你很享受曹丞相贵妾的身份。」 莫欢然面色一僵,而后嘲讽道:「你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么,你若不享受将军娘子的身份,今日能有这样的排场,我还说是谁这么大面呢,断没想到是你,听说夏将军不近女色,不懂风情,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为你做到如此。」 香桃摇头,「枉我以前和兄长那么信任你,原来你的追求不过如此。」 莫欢然垂眸,「我不是没给过洛锦鸣机会,可是他考了四年都考不过武状元,又是个破落侯府的庶子,我年龄越来越大,等不起了,况且——」 她嘴角牵起一丝讥嘲,「我进了曹府才知道,他这辈子都考不上武状元,念在以前的那点旧情,我劝你去告诉他,别白费心力了。」 香桃气的浑身发抖,「你别以为曹家可以为所欲为。」 莫欢然狂妄的笑了,感觉刚才堵在胸中的那口浊气彻底顺了,她缓缓走到香桃身边,头靠向她,徐徐道:「曹家真的可以,哦,对了,我现在就和丞相一起去观战,看洛锦鸣第五次落败。」 说完,她往门外走去。 香桃身后一阵寒凉,她不知道是以前莫欢然隐藏的太好了还是现在她的变化太大了。 一个人怎么能有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孔。 她对兄长太残忍了。 她怔在一楼,久久没动,夏渊等不住,自己从二楼走了下来,他虽无意听女子之间的对话,奈何他耳力极好,俩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进了他的耳中。 他走到香桃身边,一把搂过她,让她的泪水尽数滴到他的胸膛,声音沉稳且充满力量: 「不要担心,洛锦鸣这次一定能考上武状元。」 第50章 遗憾 夏渊的怀抱结实而有力量, 他的话音也带着蛊惑,让人忍不住想信服。 可是香桃知道上一世兄长明明就没有考上武状元,最后还进了大牢。 突然之间所有不好的记忆涌上她的心头。父兄生死未卜, 母亲卧病在床,她头破血流, 浑浑噩噩苟活于世。 她不敢想上一世家人的结局,思之则心痛, 她不知道父兄在大牢受到怎样的虐待,母亲独自躺在病床上怎样挨过最后的岁月。 她一把推开夏渊,挣扎出他的怀抱, 对于他上一世的冷漠, 她还是无法释怀, 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责怪他, 但心里却没有办法完全接受他。 夏渊身形高大, 被她一推,依然站的稳如磐石,但他却感受到她强烈的抗拒感, 他心里一沉, 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 以为她只是被莫欢然气到,他捉住她的手哄道:「别生气了,如此看来, 洛锦鸣没有娶她倒是因祸得福。」 香桃甩开他的手,蹙眉道:「他一个屡次落第的武生, 有什么福不福的,只愿能他一世平安,免受无妄之灾。」 夏渊心知上一世洛锦鸣成为天子近臣,前途不可限量, 只觉香桃的担忧是多此一举,故而漫不经心道:「你不要杞人忧天,每个人都有他的造化,旁人再怎么横加干涉也没用。」 第118页 他这一席话浇的香桃透心凉,这个人果然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冷心冷肺,上一世兄长下狱他都能袖手旁观,这一世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她淡淡道:「将军说的极是。」语音里全是疏离,说完她一福身子,转身欲走。 夏渊眉心一皱,喊道:「你还没选玉件。」声音里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悦。 「您自个留着吧。」说话间,香桃已经踏出了门外。 不出意外的话,这恆昌玉器也是夏渊名下的私产,可惜她什么都不想要,还是让他留着换银子吧。 夏渊心里闷闷,有种一腔热血被辜负了的感觉,难道是他送礼的方式不对?这是他特意请教大情圣元丰帝得到的法子,怎么不但没起效,貌似还得罪了香桃呢。 兀自摇了摇头,他紧步追香桃而去。 两个人别别扭扭的来到鸿锦楼,进了雅间,香桃径直走到窗前,把目光投向楼下的擂台,武试即将开始,偌大的擂台周围已经围满了人,考官、考生也已经就位。 香桃一眼就看到了兄长,她眼睛一热,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如果兄长知道莫欢然在看她比赛,会是什么心情。 如果他知道莫欢然在等着看他落败,又是什么心情。 香桃的身后,元丰帝诧异的盯着夏渊,压着声音问:「怎么回事?方法不都教给你了么,你怎么把人弄不高兴了?」 夏渊拧眉,「可能.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人,也可能她不喜欢玉?」 元丰帝摇头,「你呀你,一点都不了解女人,我下次再给你支招。」 说完,两人也一起走到窗前,朝楼下的比武擂台看去。 夏渊特意走到香桃身后,高大的身子把她整个拢住,紧贴着她,香桃默默的向一旁靠了靠。 元丰帝失笑,指着下面问夏渊,「这武状元考试,围观的人如此多,主考官是怎样徇私舞弊的?」 夏渊道:「能进到最后一场的,大部分是塞了钱内定的,擂台只是走个形式,几乎算是表演赛。」 元丰帝失望,「既然如此,你何必特意邀我来观战?」 夏渊淡淡一笑,「但每届都会有武艺非凡的人出现,打破曹家内定的规则,凭一己之力冲到最终的擂台。」 元丰帝突然来了兴致,「哦,这一届是谁?」 夏渊骄矜道:「陛下待会自己看,举贤要避亲,我这会不能说。」 元丰帝目露疑惑,「你哪还有什么亲人。」 夏渊看着香桃,笑笑没有说话。 香桃心里冷哼,夏大将军还挺会为自己的冷漠寡情找藉口。不过听着两人的对话,她突然想到,如果让元丰帝对兄长留下印象,说不定兄长有机会伸冤。 她对元丰帝施然一笑,「若说起亲人,妾身的兄长正在擂台上呢。」 元丰帝意味深长的看了夏渊一眼,「唔」了一声,颇感兴趣的问道:「哪个是你兄长?」 香桃落落大方的指着身披红甲的少年,「陛下请看,那个红色衣甲的就是。」 两排应试者中,洛锦鸣的红色衣服倒是好认,元丰帝点点头,「看身条是个练家子。」 香桃趁机给元丰帝介绍了兄长自小练功的情况,当元丰帝听说洛锦鸣四次落榜的经歷时,神色微微动容,「不舍初心,有毅力,有坚持,是个好儿郎。」 香桃谦逊道:「谢陛下谬赞。」 夏渊斜眼睇着香桃,「你倒是不避嫌。」 香桃乜他一眼,「我又不在朝为官,避的什么嫌,再者我说的都是实情,并无夸大,陛下慧眼如炬,自有公正的判断。」 元丰帝挑眉看夏渊,「香桃说的是。」 夏渊看着香桃倔强的侧颜,勾唇笑了。 三人只顾站着说话,回头发现康公公已经在窗边放了一方小桌,上面摆满了茶水吃食。 元丰帝先坐下,又招手道:「怀瑾,香桃你们也坐着看。」 三人都坐了下来,对面的擂台也拉开了帷幕,果然前几位应试者的打斗像儿戏,看得夏渊昏昏欲睡,不过像香桃这样不懂武的人,觉得擂台上的花架子还挺好看的,底下的围观者也有同感,不时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直到那一身红衣走上擂台,那些花架子就不经看了,几下就被人仰马翻的撂倒在台上,纵然两个裁判频频在关键时刻打断他的攻击,不懂行的观众还是能看出来,这个红衣男子最厉害,喝彩一声高过一声。 除了两个裁判,擂台上首还坐着两排考官,考官们显然是要为难洛锦鸣,派所有的考生一轮接一轮的和他对战,洛锦鸣却越战越勇,仿佛不知道疲累。 香桃在楼上却看的心疼,兄长再英武,也是肉身,怎会不知道累,他不过是顶着一口气誓要赢得胜利罢了。 夏渊看了香桃一眼,起身走到窗前,沖台下点了点头。 元丰帝把手中的摺扇一合,对着香桃贊道:「你这个兄长果真英勇神武,意志力又惊人,是个可塑之才。」 香桃会心一笑,起身给元丰帝福了福身子,「妾身替兄长谢陛下盛赞。」 待她再坐下,却见不知何时崔副官出现在擂台上,他手里拿着圣旨,另外安排了两队人坐在考官席上。 那主考官虽然愤怒,可见着圣旨,他也说不出什么,只遥遥的看了二楼一眼,方向正是香桃所在雅间的隔壁。 第119页 是曹笠和莫欢然的房间。 武试继续,没有了考官的刁难,洛锦鸣几招就打的其余的参试者毫无招架之力,眼看着场上就洛锦鸣一人还站着,两个裁判迟迟不愿宣布结果。 崔副官走过去,拉着洛锦鸣的手沖人群示意,台下立刻想起,「恭喜武状元!」「贺喜武状元!」的声音。 就在这时,台下突然有人冲上来扯着主考官的衣领,有一个人冲上来,就有第二个第三个,须臾之间好几个考官身上都挂了彩,跟着崔副官来的一行人出手,压制住了所有人。 夏渊对元丰帝道:「人证到齐,我们该下去收网了。」 说完他又看向香桃,「一起下去找你的兄长吧。」 香桃瞪着他的眼睛问:「你们早有安排?」 元丰帝已经走出了房门,康公公贴心的带上门,雅间一时只剩下香桃和夏渊两人。 夏渊点头承认。 「为了帮我的兄长?」香桃犹疑。 夏渊略一沉吟,诚恳道:「是也不全是。」 「起因当然是洛锦鸣是个好苗子,不想他的才能被埋没,但我亦有私心,武状元考试从裁判到考官大多是曹姓,我们想以这个为突破口,牵出曹笠的帮凶走狗,彻底断掉他的左膀右臂。」 香桃垂下眼睫,清了清嗓子,「不管怎样,我替兄长谢谢你,我以为你.」她突然顿住口。 夏渊眸光一晃,将她拉到身边,用额头抵住她,苦笑道:「你之前生气,是以为我不管你的兄长?」 香桃眼神躲闪,面色赧然,「嗯。」 夏渊用手指挑起她的小下巴,又气又恼,「你知不知道,玉器店出来我一直提心弔胆,想你为何不高兴,没想到竟是误会一场,香桃小娘,你以后有了心事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不要窝在心里?」 香桃一把打掉他的手,不甘心道:「你的计划也没提前和我说呀。」 夏渊苦笑,「还是我的错了?」 香桃不置可否。 夏渊牵过她的手,嘆气道:「本想走之前送你一样东西,谁知你根本不领情,到了玉器店什么也没拿。」 「走?」香桃眉骨高挑,满眼疑窦,「你要去哪儿?」 夏渊道:「北狄的大军很快就要赶到乌里山了,我得提前回边关。」 香桃震惊,瞳孔倏然张大一圈,「可是,你还没拿到军费呀。」 夏渊沉下脸色,无可奈何道:「事发突然,我只能先顾边关,白马寺的私产、上次清剿李偲以及这次再从曹家扣出一些,差不多够顶一阵子。」 「可是后续补给.」香桃拧眉。 夏渊轻揉她的眉心,「好了,别苦大仇深的了,怎么感觉你比本将军还要操心,后续我安排白掌柜把商线铺子全清了,再者就要看元丰帝能不能说服太后不建皇陵.」 说到最后,他声音沉重,还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气,似乎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他又捧起她的小脸,距出发还有几日,他眼里已满是不舍,「你的兄长以后会跟在皇帝身边,他有勇有谋,将来一定能建功立业,母凭子贵,方姨娘也会诰命加身,至于你——」 他突然喉头哽住,顿了一瞬继续道: 「我自有安排。」 第51章 中衣 窗外的喧闹渐渐消止, 鸿锦楼一楼大堂却热闹起来。 崔副官屏去闲杂人等,把相关人员聚集到鸿锦楼里,元丰帝和曹笠等纷纷到了楼下。 只有夏渊还迟迟没有下来。 二楼雅间, 夏渊缓缓从袖中掏出他常用的那把匕首,这把匕首和他的手掌差不多长度, 外面是一个古朴的皮套。 夏渊从皮套上抽出一片玄铁,放入香桃的手中, 「乌里山大战时,唿耶的半把短剑断在我的腹部,因此他才从我手下逃走, 过后我把剑刃取出来, 打造磨形, 随身带了六年, 一直以来, 取唿耶的项上人头是我的至高使命,是我活下去的信仰,临走前总想着给你留点什么, 既然你不要美玉, 我就把这枚玄铁送给你了。」 香桃摊开手,那块玄铁正躺在她的手心,它被打磨成了箭羽的样子, 闪着冷光。 香桃垂首,嫣然含笑道:「还挺好看的。」 她一握拳把玄铁收入手中, 仰头看着他,「礼尚往来,我也送将军一个礼物吧,一併感谢你为兄长的事费心, 只是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 夏渊眸中划过一丝惊喜,佯怒道:「我上次请你帮我做个钱袋至今没有下文,现在提了要求,临行前能拿到么?」 香桃讪讪,以手挠头,「那个钱袋.一直没想起来,如果将军需要,我今日就准备。」 夏渊摇头拒绝,他并不是真的需要钱袋,当日提出那样的要求,多半是负气所致,且他也不想挂着和蒋知亦同款的钱袋在军中行走。 夏渊低下头,半掩着眸光,小心翼翼问:「你可不可以.为我做身中衣?」 香桃怔愣,抬睫看他,倒是没有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 夏渊见她表情错愕,以为她有难处,忙改口道:「若是为难,只做上衣也行。」 上一世的最后三十年,他日日贴身穿着她手缝的中衣,仿佛她还在身边,此去边关,再见她不知是什么时候,他还想贴身穿她做的中衣。 香桃眉眼弯起,嘴角上翘,「我答应将军。」 第120页 夏渊松了一口气,眼里溢满了笑意,却听香桃又道:「就是我的针脚不好,你到时候不要嫌弃。」 夏渊轻笑,「我知道,不嫌弃。」 * 香桃和夏渊走下二楼的时候,只见一楼大堂已经挤满了人,元丰帝端坐上首,曹笠和莫欢然站在一边,再下面乌泱泱的站着应试者、考官等人,崔副官带来的人正压着那群闹事者。 夏渊带着香桃走到元丰帝身边。 主考官正是曹尚书,他见人已到齐,颤颤巍巍对元丰帝道:「是微臣办事不利,好好的一场武试被人砸了场子,今日幸得夏将军的人出手相助,微臣这就把他们全都带着,严加审问,就不在这里妨碍陛下和将军的眼了。」 说完,他转身欲退下。 「曹尚书。」夏渊凛声道:「陛下亲临武试现场,可见对武状元的重视,既然比试结果已经出来,何不当场宣布,让陛下亲自为新晋武状元授状?」 曹尚书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故作镇静的解释,「今日比试,胜的虽是洛锦鸣,可他的入试资格存疑,需带回去严加审问,武试结果只能择日公布了。」 「洛锦鸣的入试有什么疑问,曹尚书何不当着陛下的面说清楚。」夏渊继续问。 曹尚书哪里顶得住夏渊的逼问,且洛锦鸣实在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他的手里,原本是想先把人带回去,随便编一个罪名的,当着皇帝和夏渊的面,他自然是一个字都答不上来,额头直冒冷汗。 一直沉默的曹笠冷冷看着夏渊道:「据说姓洛的这位考生和夏将军有亲缘关系,难怪一向寡言的夏将军,今日在陛下面前这般多言。」 元丰帝道:「夏将军已同朕说过,洛锦鸣是他府上小娘的兄长。」 曹笠恍然大悟,「原来是夏将军的新宠香桃小娘的兄长啊,难怪。」 他这个难怪说的含煳不清,引人往不好的方向遐想,香桃开口道:「将军常在边关,和兄长相识不过是最近的事,且兄长自幼好武,多年来没有一天懈怠,练了一身的好功夫,丞相若不信,可以问问您身边的贵妾,她自小和我们一起长大,对兄长很是了解。」 曹笠面色一黑,转脸看莫欢然,声音阴郁,「她说的是么?」 莫欢然突然愣住,半天才支支吾吾道:「都是小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 香桃追问:「欢然姐姐,哥哥的每一届武试你都在场,这已经是第五次了,他有没有真功夫,你最是知道。」 莫欢然见曹笠面色越来越难看,恼羞成怒,「我是来看热闹的,又不是来看他的,我和你们早都没关系了,请不要再来和我攀交情。」 香桃余光见兄长身子微微颤动,还是狠心问:「欢然姐姐这是要和过去一刀两断的意思么?」 莫欢然咬牙怒视着香桃,「当然,这还用明说么?」 洛锦鸣低头,眸中晦暗一片,夏渊和香桃同时把手搭上他的肩,双手触碰的那一瞬,俩人心里都轻颤,又听洛锦鸣用气音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曹笠一把将莫欢然拽到身后,声音不悦,「好了,你们那点私事,回去再说。」 元丰帝道:「都别吵了,凡事讲求证据,曹尚书刚才说武试第一名入试资格有疑问,是有证据还是猜测?」 曹尚书诺诺道:「陛下容禀,微臣既然负责武状元的考核,就一定要严谨认真,待微臣仔细探查后,定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覆。」 夏渊冷笑,「曹尚书,审查入试资格应该在武试之前,现在比都比完了,你又要查资格,这不是明摆着说你玩忽职守么?」 曹尚书大骇,跪在元丰帝面前道:「陛下明鑑,微臣冤枉。」 「冤不冤枉,你到大理寺说吧,朕正好还有别的帐与你一同算,来人把这一等人都带到大理寺,朕随后亲自监审。」元丰帝赫然道。 那带头上台闹事的人其实是行贿之人,他掏了大价钱眼见着状元花落别家,自然怒不可遏,上台要找收银子的考官讨说法,这会也傻了眼,只能被崔副官压着到大理寺做证人。 大多数人被压走了,大堂立刻空了下来,元丰帝亲自从康公公手中接过武状元的云纹金冠。 洛锦鸣单膝跪地,接受皇帝亲手加冠的待遇。 香桃眼睛一热,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如此一来,前世落在兄长身上的不公算是过去了,她也不会再被父兄下狱的噩梦纠缠。 元丰帝果然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对洛锦鸣颇为器重,主动邀约,「洛锦鸣,你愿不愿意做朕的御前侍卫。」 洛锦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反应竟然是去看夏渊。 皇帝的御前侍卫,最末等也是五品,要知道老侯爷混了一辈子还是从六品,御前侍卫对所有的武进士来说,都是高不可攀的位置,近年来武进士录取人数越来越多,含金量大大下降,大多人连个九品普通侍卫都混不上,洛锦鸣这待遇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了。 他一时怔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夏渊沖他点点头,挑眉示意他给皇上谢恩。 他这才反应过来,恭声跪拜道:「谢陛下圣恩,末将愿意。」 康公公笑眯眯扶他起来,令人给他穿上状元服侍,胸前又绑了一个硕大的红花,洛锦鸣长相本就俊美,再加上长期习武练就的提拔身姿,这描金的状元服往身上一穿,那真是英姿俊朗,神武非凡。 第121页 莫欢然怔怔看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羞红和微微的懊恼,曹笠冷冷瞥了她一眼,抬手向元丰帝告辞。 元丰帝一挥手,准了曹笠的辞行,没有多分给他一丝目光。 元丰帝对自己新进的这个御前侍卫太满意了,拍拍他的肩膀道:「快回去给家人报喜吧,明日就来宫里报到。」 洛锦鸣又是一番行礼谢恩。 夏渊看着香桃脸上好看的笑颜,也止不住弯起了嘴角,他俯身对着香桃的耳窝道:「想不想和洛锦鸣一起回侯府报喜?」 香桃眼睛一亮,转过脸,他的薄唇轻轻蹭上她玉脂般面颊,俩人均打了个颤儿。 香桃低头,耳尖泛起粉红,又惊又喜道:「我可以么?」 夏渊点头,对洛锦鸣道:「我们和你一起回侯府。」 洛锦鸣连连点头,「太好了,正好母亲也想妹妹了。」 元丰帝道:「朕去先大理寺监审,之后带香桃回宫。」 夏渊抱拳行礼,「有劳陛下。」 洛锦鸣风光无限,穿着大红的状元服,坐在白龙宝马上,在一片吹吹打打的贺喜声中,朝安康侯府走去。 香桃和夏渊同乘一骑,远远的缀在后面。 原本应该是高兴的时刻,香桃却总觉得一颗心浮在半空中,落不了地的感觉。 夏渊也不说话,高大的身子拢在她的身后,路上颠簸,她的后背时不时撞着他硬邦邦的胸肌,又立刻弹开。 两个人的缄默和前面的欢天喜地仿佛是两个世界。 香桃没话找话,「你早就知道兄长会为陛下所用?可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么,我都不敢相信,以为陛下能为他说句话就不错了。」 夏渊淡淡道:「彼此欣赏的人不管隔多久,吸引力都不会泯灭,一旦见面,立刻就会走到一起。」 香桃小声鼓囊,「怎么被你说的他俩像生死情人一样。」 夏渊哑然失笑。 一路敲敲打打,游行的队伍终于在安康侯府正门停下,侯爷率全部家眷早早就在门外候着,不少人对着侯爷道: 「侯爷,恭喜恭喜呀。」 「这可是第一个皇帝钦点的武状元,前途无限啊。」 「御前侍卫,那可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侯府以后可就风光了。」 安康侯爷一边乐呵呵的应对众人,一边让下人把西饼红包分给众人,他顿时找到了久违的被人尊重的感觉。 这个儿子真是光耀门楣了。 他身后的侯夫人和嫡子嫡女则一脸挂落,面上像吃了苍蝇般一言难尽。 方姨娘喜极而泣,不停的用绢帕擦拭眼角。 洛锦鸣一跃下马,和父亲打过招唿后,走到母亲面前,深情的叫了一声,「阿娘。」 方姨娘摸摸他身上华丽的状元服,泪眼婆娑,「儿啊,你终于如愿了。」 香桃正好看到这一幕,泪水脱框而出,正好滴在夏渊握着马缰的大手上,她忙拿绢帕去擦。 夏渊僵了几息,伸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身,放她站在地上,轻道:「过去吧。」 香桃目光在他身上轻轻掠过,抬步融入那一片欢乐,方姨娘忍了半天没掉下来的眼泪,在看到香桃那一刻绷不住掉了下来,母亲抱头落泪。 侯爷走过来,拍拍儿子的肩膀,温声对方姨娘说,「都多大年龄了,还掉眼泪。」 刚赶着上来要说漂亮话的侯夫人「腾」的一下绿了脸,一拂袖转身走了。 香桃和洛锦鸣扶着方姨娘往院子走,没人搭理侯爷,他自觉没趣,讪讪的跟在后面,余光看见夏渊,唬了一跳,忙上前迎着,「不知夏将军也来了,有失远迎。」 夏渊淡淡一笑,「今日是洛锦鸣的大日子,我来讨点喜气。」 安康侯受宠若惊,连声道:「荣幸之至。」 夏渊略一思忖,压着声音道:「陛下很是器重洛锦鸣,他是天子近臣,仕途不可限量,父母兄妹亦会荣宠加身,所以,希望以后侯爷善待他的至亲。」 安康侯汗颜,忙保证道:「将军放心,以后有我在,侯府没人再敢造次。」 夏渊点到为止,「侯爷是该约束一下后院了。」 安康侯一怔,仿佛明白了什么,目光投向面容冷淡的嫡妻。 * 三人在侯府没待多久,就一起走了出来,香桃要回宫,军营一堆人等着夏渊,而洛锦鸣也要回军营告别。 刚走出侯府,就见元丰帝身边伺候的康公公在门外等着接香桃。 香桃向父母辞行,又对洛锦鸣道:「明日宫里见。」 她余光瞟一眼夏渊,侧身微微一福,往马车走去。 夏渊目光跟着她直到那一道倩影消失在车厢里,马车辚辚,碾过面前的青石板路,直到马车拐了个弯看不见,他才对洛锦鸣道:「走吧,回军营。」 到了营地,洛锦鸣跟着夏渊径直进了军帐,帐内长长的议事桌两边已坐满了西北军的上将、参谋,夏渊还没坐下,就有人嚷嚷着吵了起来。 「将军,你不能回边关,太危险了。」 「是啊,将军,唿耶这次甩开大部队,只带三万轻骑,着急赶到边关,就是想诱你回去,你可不能上他的当。」 「目前军费还没着落,我们手里的物资最多能顶一个月,您回去后,万一补给跟不上,可怎么办呢?」 第122页 夏渊大步走到上首坐下,把手里的马鞭「啪」的一声扔到桌子上,不容置疑道:「我若不回去,西北军连半个月都撑不住,唿耶这次带的是他最精锐的部队,他的目的很明确,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战斗,我们必须要阻止他。」 蒋知亦道:「唿耶这个人一向狡诈,若攻不下来,他一定会把我们拖到初冬,等他的后援赶到,我们的补给若跟不上,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夏渊看着他,「所以你留下来继续和朝廷纠缠,后续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只需盯着曹笠的动向,配合皇帝见机行事。」 蒋知亦神情凝肃,「可是,你也没必要打前锋,要知道的,唿耶的其中一个目标正是生擒你本人。」 夏渊毫不在意,「上次他就败在我手下,这次也一样,你们不用担心我,各人按照我的部署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一个年老的上将站起来,洪声道:「夏老将军在的时候我跟着他打唿耶,后来又跟着小将军您和唿耶交手,可以说没人比我更了解他,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将军去做,这个前锋就交给老臣吧,我随时可以出发。」 夏渊挥手让他坐下,「唿耶此人手段凌厉,目的极强,既然他这次的目标是一雪六年前的耻辱,等不到我他不会善罢甘休,与其疲于应付他的诡计,不如我们变被动为主动,在他的援军到来之前,先把他打回去。」 众人低头不语,一个月内打败唿耶的三万精骑,还是在地势复杂的乌里山,有多难可想而知。 蒋知亦起身,拱手对夏渊行礼,「将军万要保重自己,唿耶的援军预计一个半月后全部到达边境,微臣拼了这条命也要在这之前把补给给您送到。」 夏渊回礼,「有劳军师了。」 军桌两旁的将士亦纷纷起身,对夏渊抱拳行礼,目光如炬,声如洪钟,「将军保重。」 夏渊重重的对大家点了点头。 又经过一番商讨,众人离开军帐时,已是深夜,夏渊头靠在椅背上,吁了一口气,闭目养神。 「将军。」 听见声音,他勐然坐直身子,见洛锦鸣还留在军帐内。 夏渊疑惑,「你怎么没和大家告别,快去吧,明日你还要进宫呢。」 只见洛锦鸣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决然道:「我不打算进宫了。」 夏渊一愣,「为什么?」 洛锦鸣道:「我要跟着将军你,上战杀敌,保家卫国。」 夏渊看着他笑了,「你不要一时兴起就要上战场,打仗这件事,没想像中那么好玩。」 洛锦鸣坚持道:「我不是一时兴起,我习武的目的就是做一个守护一方的将军,只是这么多年为了心中考武状元的执念忘记了初衷,刚才听你们讨论战事,唤醒了我骨子里的热血,我十分确定,我要跟你一起去边关。」 夏渊理解他这种心情,曾经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拍拍洛锦鸣的肩膀,惋惜道:「你不知道你放弃了多大的富贵。」 洛锦鸣不以为然,「再大的富贵还能有将军您放弃的富贵大啊?」 夏渊摇头自嘲,「也对。」 * 夜已深,宇坤殿宫墙里跃进一个黑影。 夏渊轻手轻脚的走到殿门前,怕惊扰了香桃的好觉,其实开完会他已经很累,可是心不由己的还是来到这里。 轻轻推开门,他眸光登时晃了晃。 只见罗汉床上,一豆油灯下,女子美好恬静,正在做针线。 他慢慢走过去,声音里带着一丝责怪,「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香桃抬头,水眸清澄,肤白如玉,声音温婉动人: 「给你做中衣呀。」 第52章 依舍 夜凉如水, 万籁俱寂。 一问一答之后,两人同时沉默,能清晰听到彼此的唿吸声。 香桃勾头, 继续飞针走线,素白色的棉布被她的柔夷小手翻来折去, 已有了中衣的雏形。 夏渊第一次见如何做衣服,看她谨慎认真, 一丝不苟的样子,再看那密密的针脚和铺满一地的碎布头,他才知道做一件衣服工序繁复, 耗时不少。 上一世她一年给他做一件中衣, 一直准备到百岁, 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 心下一动, 他握住那双白嫩的小手, 声音低沉:「太辛苦了,歇息会。」 香桃两手顿住,心里纳罕, 不过才缝了个衣襟而已, 哪里辛苦了? 一句「没事」还没说出口,夏渊就不由分说的拿走了她手里的布料、针线,放在一旁。 香桃微嗔, 「将军走前若还没做好,可不要怨我。」 夏渊把她的五个软绵绵的手指放在掌心轻揉, 随口道:「不急,还有几日才走。」 他这一仔细看才发现,她有几个指头上都被针扎出了小小的针眼,虽已经抹去了血迹, 还是红的刺眼。 室内气氛莫名凝重起来,夏渊低垂着头,轻轻抚摸她的手指,最后指腹停在她右手食指上的那一层薄茧,心尖一颤。 是她做金丝软甲的时候磨得。 两辈子都是她在付出,而他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重生后本想好好的弥补她,谁知边关境况突变,他又不得不离开,离开前还自私的提了这么过分的要求。 「我不想要中衣,你别缝了。」 第123页 香桃看看自己的手指,不以为意道:「将军不知,这针眼看着可恐,实则一点都不疼,就是冒点血珠子而已,若是真的疼,这世上怕是没人敢做掌针娘子了。」 夏渊却没被安慰到,他看不见的时间里她受了那么多苦,他在的时候眼里容不得一点伤,「听话,叫你别做你就别做了,否则做好我也不领情。」 香桃面色一沉,这人还真是武断,不做就不做,她还乐得清闲了。 夏渊知道辜负了香桃的一片心意,不由的懊恼自己那日的考虑不周,他当时也是知道不得不离开,拼命想抓住一点她给的温存。 如果给他时间,他可以处理好朝堂和边关,然后像上一世一样,带着她隐世而居。 可是现在前途未卜,他不敢想以后。 手指被他搓的发痒,香桃用劲抽回,状若无意的问:「将军何日启程?」 「五日后。」 两人同在罗汉床上坐着,膝碰着膝,夏渊单手撑在中间的矮几上,结实的后背微微弓起,头离香桃很近,双目熠熠生辉不错眼的看着她,像审视猎物的豹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生吞入腹。 香桃感受到他的侵略性,却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害怕,或许是知道他要离开,心里也就多了一丝宽容,垂眸轻问:「将军这次要去多久。」 夏渊面容一僵,淡淡道:「手握兵权的军帅,无召不得入京,除非解甲归田,回京养老。」 香桃知道北雍一向有这个规定,夏渊这次能回京也是元丰帝力排众议下旨召了他,目的就是为了筹措军费。 不想唿耶的突袭,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不得不从长计议。 「这场战争是不是很难打?」香桃随口问。 夏渊愣了一瞬,倒是没想到香桃会主动和他聊战事,心里有了挂碍,就没有办法轻松的谈起战事,他虽刻意迴避去想这场战事的艰难,见香桃问起,还是耐心的把双方的境况给她讲了一番。 「还有一件事你听了不必惊慌。」夏渊眼底划过一丝歉疚 ,面上亦有赧然,「本想着洛锦鸣留在皇帝身边,可以顾着你和方姨娘,但是方才他跟我说,要随我去边关。」 香桃乍听下了一跳,慢慢又觉合理,哥哥自小就想当大将军,立志习武报国,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倒也不奇怪。 只是,她眉头轻拧,感觉一颗心也跟着去了边关。 夏渊见她变了神色,登时慌张起来,一再郑重保证,「我定会保护好洛锦鸣,让他完好无损的回到你身边。」 香桃轻笑,狠狠的点了点头,「将军也是。」 夏渊心下一动,一把捞住她的腰,把她箍到自己面前,「你也会担心我么?」 香桃低垂螓首,温声开口道:「将军是整个国家的依仗,每一个北雍子民.」 「不说家国百姓,就单独的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点担心我?」他武断的截了她的官方发言,固执的要听她的真心话。 其实,他心里多少有答案,所以才会把条件放很宽,一点点,那怕只有一点点的担心,也足以让他心得安慰。 他原本自信满满,可以重新得到她的心,也可以给她安稳的生活。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没有时间去赢得她的心,也没机会好好呵护这份感情,在这样清冷的夜晚,对着前世念了三十年的人,他卑微的只想在她心里求得一点点位置。 功名利禄,金银财帛他向来淡然视之,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值得他费心讨取,他从没像今夜这样斤斤计较。 他从来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今夜却对她的答案在乎的不行。 香桃被他热烈的目光灼到,她低垂的眼眸正好落在他的脖颈,能看到他喉结不停的上下滚动,胸脯微微起伏,他的庄肃和不安传染了她,明明就一个字,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烛火跳动,映出墙上的两个人影,仿佛定住了般,良久未动。 「我明白了。」夏渊松开香桃,自己退到矮几的另一边坐着,一向挺拔如松的身子,后背弯成了弓形,像极了在默默舔舐伤口。 香桃看了他一眼,心里莫名一揪,他明白什么了? 她都不明白她自己。 夏渊默然片刻,缓缓开口道:「等我走后,曹笠和太后就会对你放松警惕,陛下再从中斡旋,你就可以出宫了,只要你表现的对佛法、轮迴、天眼这些一无所知,太后自然不会强留你,所以你记住,太后若再问起这些,你一定要装的什么都不知道。」 香桃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了话题问:「太后若执意重建皇陵,是不是西北军就没钱打仗了?」 夏渊眉头轻蹙,把目光投向无边的黑夜,「是这样的,北雍国库早就被李偲和曹家蛀的千疮百孔,重建皇陵就得把国库掀个底朝天,不过走之前我会安排妥当,就看元丰帝的速度够不够快。」 「如果元丰帝的速度不够快,西北军会怎样?」香桃追问。 「弹尽粮绝,边境失守。」 夏渊突然收回目光,转脸看着香桃,凝神道:「你什么时候对这些事感兴趣了,是不是担心兄长?」 香桃勉强牵了牵嘴角,「是啊。」 夏渊目光坚定道:「不要担心,如果边境失守,我一定拼尽全力把他送回来,断不会让你失去至亲。」 香桃心里一沉,垂睫道:「谢将军。」 第124页 她好看的长睫半掩着眸子,在眼底投下一团乌影,更显小脸白璧无瑕,楚楚动人。 夏渊转开眼,不敢再看,他一挥手,带起一阵掌风,烛火登时熄灭。 「我送你去入寝。」他温热的大手在黑暗中准确无误的拉住了她的衣袖,牵着她朝寝室走去。 这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摸黑行走也如白日一样,护着她一路安全的走到床榻。 细心的扶着她躺下,又给她掖好被子,他俯身看着她,双眸在暗夜里像黑锆石那样亮。 看他依然穿戴整齐,香桃疑惑,「你不睡?」 「嗯,我就是来看看你,待会还有事要和陛下相商,你快睡吧,我先走了。」 嘴里说着要走了,脚下仿佛生了钉子,迈不开步子。 秋叶寒凉,鹅黄色的床帐内,温煦蔓延,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拳,四目怔怔相对,周遭静寂一片,只能听到清浅不一的唿吸声。 「我可以亲你么?」喉头一滚,夏渊轻声问道。 香桃一愣,他出其不意的礼貌倒让她微微不适,这让她怎么回答,她忽而怀念起他之前的霸道直接。 怕他又胡乱「明白」她的意思,她这次没有犹豫道:「妾身是将军的人,你自然可以.」 为所欲为? 好像她也不是这个意思。 夏渊却不知道又理解成了什么,眼中突然闪过万千光芒,唿吸也止不住开始紊乱。 帐内昏暗,他的五官模煳难辨,稜角分明的下颚线却依旧俊毅,在暗影里好看的令人怦然心动。 夏渊唿吸越来越乱,整个人慢慢向她压了过来,在碰到她鼻尖的时候,停了下来,两人鼻尖厮磨,唿吸交缠。 停在她的鼻尖轻喘良久,他才咬牙道:「今天放过你,先不亲了,我怕我会.」 要了你。 他话虽只说了一半,香桃的脸还是红了个结结实实,成熟的身体止不住一阵轻颤。 夏渊于黑暗中闻到迷人的暗香,闷声低吼了一声:「见鬼!」 大手揉了一把她的小脸,转身离去,步履沉重仿佛要踏碎地板。 第53章 微醉 翌日, 香桃到慈宁殿给太后请安。 尚在廊庑就听到内殿传来激烈的争吵声,那声音一个浑厚中带着威仪,一个清脆中带着倔强, 除了太后和郦阳公主还能有谁。 太后恨铁不成钢,一字一句泣血带刺, 「我告诉你郦阳,这辈子你就绝了嫁给怀瑾的想法, 只要我活着一天,绝不会看着这件事发生。」 郦阳公主大声嚷嚷,「凭什么呀, 你凭什么不让我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喜欢?」太后放声大笑, 声音尖锐刺耳, 「活到我这把年纪你就知道, 人生中有太多的事都远远比年少时的喜欢来的重要, 况且夏家的男子都是负心汉,他若不喜欢你,心比石头还硬。」 郦阳公主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我, 再说了不管他的心多硬, 我都能给他捂热了。」 太后怒斥,「胡闹,怀瑾在我身边养了十年, 我最了解他,他呀, 比他老子还无情,边关你私下跑了几趟,结果呢,千里迢迢赶上去, 人家话不多说就把你送了回来。」 郦阳恼了,「那还不是因为你给他下了死命令,见到我必须马上送回来。」 「你呀,」太后啧啧,「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榆木脑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人与人之间的那点真情,全藏在愿不愿意为你打破既定的原则里。」 「母后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哎呀,我不管,无论怀瑾喜不喜欢我,我这一辈子只嫁给他。」 太后一掌打在木几上,声音冷的吓人,「你去看看国公府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我可不想你步她们的后尘,况且他此去边关,怕是有命去,没命回了。」 郦阳声音倏然抬的震天响,「母后你说什么,怀瑾这次去边关很危险?不行,我要去告诉他。」 太后冷哼,「边关什么情况,他不比你我都清楚,还轮得着你告诉,秦嬷嬷,把公主带回宫,关五天禁闭。」 郦阳大声挣扎,「不要啊,母后,关五天我就见不到怀瑾最后一面了。」 「再啰嗦还关你一个月!」 郦阳立刻噤声,忿忿不平的被一群宫人簇拥着离开了慈宁宫。 待她们一行人出来的时候,香桃悄然转到一个大红柱子后面,不想郦阳公主看见她。 多站了一会,约摸着太后的气消得差不多了,香桃才走进殿中。 太后靠在凤榻上紧阖双目,秦嬷嬷在背后帮她揉脑仁两侧,听见脚步声,她掀起眼皮,见是香桃进来,又缓缓合上。 「妾身给太后请安。」香桃施施然行礼。 太后半晌无言,存心晾着她。 「哀家听说昨个怀瑾为了你兄长,关押了半族的曹家人,他这也算怒髮冲冠为红颜了。」 太后语气和缓,还拖着长长的调子,和刚才判若两人,可任谁听了都觉得此刻的太后更阴险可怕。 香桃知道无论如何解释都平息不了太后的怒气,且太后是个明白人,夏渊拿人理由充分,时机恰好,一看就是早有准备,怎可能是一时的怒髮冲冠。 太后不过是想撒撒气罢了。 香桃恭谨道:「妾身惶恐,到现在也不太明白髮生了什么,我正好好的看兄长比武,台上突然冲上来几个人,对着考官就打,后来又有人把打人的和被打的都带走了,这状元就落到我兄长头上了。」 第125页 太后摆摆手让她不要再说了,这件事不管怎么说,确是曹家的把柄太多,她再存心护着曹家,遮羞布还是要的。 「行了,朝堂的事也不是我们女子该参和的,你看不懂,哀家也不想看懂。」 曹家虽然损失惨重,好在夏渊也要走了,她就可以专注她的事,再没人能阻拦她,她还是要多为自己打算,至于曹家的那些不肖子孙,个人有个命吧,她也懒得耗太多心力管他们。 「香桃,你佛性灵,你给哀家说说,怎样把这一世的权利和财富带到下一世?」 听她这样说,香桃就知道,太后这是彻底放弃长生不老的想法了,这一世她倒比上一世放弃的快,上一世她是被各种长生不老的仙丹折磨的不成人形了,才彻底绝望,转向白马寺求再世轮迴。 香桃落落大方道:「太后的这个问题乃是天机,妾身自是无法道破,但您是凤命,若想下一世继承同样的命格,需依栖于龙脉。」 「龙脉?」太后眼睛瞪的浑圆,「你是说浔水?」 香桃点头,「而这龙脉之上,龙阳最盛之处在龙头,太后可以在这里寻找答案。」 「龙头.」太后喃喃重复,突然她眼睛一亮,「浔水上游穿青云山而过,这青云山即是龙头,龙头之上的建筑只有白马寺,你的意思是说,哀家应该到白马寺寻找答案?」 香桃低眉落睫,「太后圣明,白马寺人杰地灵,佛光普照,太后在那里定会有收穫。」 太后喜不自禁,连连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香桃啊,你果然有一双慧眼,待明日哀家设宴为怀瑾和西北军壮行之后,哀家就移驾白马寺。」 明日就是践行宴么,香桃心里一落,福身应「是」。 「不行,不行。」太后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哀家这就传令下去让人着手准备,如此宴会之后,才不耽误去白马寺的行程。」 太后说完,就招来各个部门主事的嬷嬷,令秦嬷嬷事无巨细的交代下去,相关事项时不时还要向香桃谘询一番。 这整整一天,香桃困在慈宁宫,就没离开过。 一应安排妥当,太后又拉着香桃在慈宁宫用过晚膳,才依依不捨的放她回宇坤殿。 回到寝殿,已经入夜,香桃又累又乏,彩月伺候着她沐浴后,她身着柔软的寝衣,又在外面罩了件厚厚的披风,打着哈欠走到罗汉床前,人还没坐下,忽听门哐啷一声被推开,一个高大挺阔的身影走了进来。 香桃蓦然抬头,却见那人身披墨色大氅从夜色中踏步而来,眉眼乌沉,浩气逼人。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礼数周全道:「见过将军。」 夏渊仿佛换了一个人,昨日的温情荡然无存,他又变回了那个冷心冷肺的夏大将军。 「我告诉过你,不要再和太后提佛法.轮迴,你为什么不听?」 夏渊语音又冷又凉,眉宇紧蹙仿佛在努力压抑怒气,眸光如困兽死死盯住香桃。 香桃记得他昨日是说过,可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何须如此动怒? 她争辩道:「将军知道的,我本就喜欢佛法,太后问起,我如实相告,有什么错?」 夏渊眼中划过一丝温软,脸色却依旧难看,「太后若觉得你于她有用,就会把你永远困在身边,我原本已经和陛下布置好,待我离开之后,你就能出宫过自由的生活,现在你入了太后的眼,她岂会轻易放你走。」 香桃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谢将军费心,但我自己的路,我知道该怎么走。」 夏渊瞳孔倏而放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在她的脸上,语音里仿佛啐了冰,「你不知道,这次回边关,我需要多大的决心,而你,却一点都不让我放心!」 香桃鼓着腮帮子小声嘟囔,「我哪有?」 夏渊一把箍住她的腰,恨不能把这个不听话的女子揉进骨血里,随身带走,「还不承认?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香桃被他勒的几乎喘不过气,两座雪峰抵在他硬邦邦的肌肉,压的她胸口疼,她恨恨道:「放开我。」 夏渊下颚紧绷,目如鹰隼,眉尾染着一抹绯红,见怀里的女子怒气沖沖,小脸憋得通红,他心里邪火更盛,「啪」的一声,大手拍在她的圆滚滚的臀部,压低声线道:「让你不知悔改!」 夏渊的大掌可没少拍不听话的新兵蛋子,往往这手一下去,皮糙肉厚的男子都忍不住龇牙咧嘴,他从未这般轻薄过女子,哪里知道力度,适才虽然刻意收着力道,可是落在香桃娇嫩的皮肉上,还是火辣辣的疼。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滴在被挤的变形的雪峰上。 夏渊一下子慌了神,忙松开对她的禁锢,手忙脚乱的去擦她的眼泪,连声唤她的名字,「香桃,香桃.」 香桃一把挡开他的手,不让他碰自己,委屈的泪水却如决堤的大坝,争先恐后的溢出眼眶。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见她胸前一片水汪汪,他下意识拿手去擦,当温热的指腹触到那两片柔软,他眸光一晃,脸上血色上涌。 香桃恼羞成怒,拼力搡他,他故意卸去一身的力气,被她推了一个大趔趄,后背重重的撞在桌子边缘,他咬牙愣是没吭一声。 香桃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委屈,仿佛前世今生所有的种种都涌上心头,面前的这个人,她避之不及,却宿命般倾尽所有的为他付出。 第126页 两辈子都是。 她以为重来一世,有所长进,却还是被他牵着情绪走。 什么家国天下,什么边关战事,什么军资补给,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是生是死,她能不能撒手不管? 她心里没有答案。 她站在黑暗里,任泪水喷涌而出,仿佛眼泪流干了,脑袋能清醒一些。 她恨这个男人。 明明可以像上一世一样,两人形同陌路。 她不去招惹他,就不会惹来嫉妒。 她不去求他,也不会出现打破脑袋的悲剧。 他稳稳的谋他的军费,她安生的顾她的家人,尘埃落定后,各奔东西,岂不皆大欢喜。 可是,他为什么要来招惹她。 为什么亲昵,为什么深情,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她一个都不想接受,她想逃避,她不想面对他。 她也不想面对自己,她想自欺欺人,但他却非要来逼问她,来打醒她,让她明明白白的知道,她还是忍不住想帮他。 她委屈极了。 夏渊看面前的女子越哭越凶,挣扎着站起来,伸胳膊把她搂在怀里,让她的头靠在他宽阔的胸膛。 他的手缓缓的揉着她的背,声音里充满了疼惜,「香桃,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悲情又性感,话音里的颤儿仿佛能勾人,任谁听了都要化成一滩水。 香桃不想被他蛊惑,抹了他满胸襟的泪水后,冷冷道:「将军请回吧,我今日陪了太后一天,身子乏的很,想休息。」 话音刚落,不由分说的把他推到门外,「哐啷」一声,紧紧的关上门。 仿佛这门一关,她也耗尽了最后的力气,顺着门扉滑落,颓然坐在地上。 门外,夏渊仿佛定住了般,眼睛久久落在关着的门扉上,一动不动。 * 翌日清晨,彩月挠头走进寝室,疑惑道:「小娘,昨夜将军在内殿留宿了么?」 香桃心下一颤,低声道:「没有。」 彩月喃喃自语,「难道是我眼花了,天刚破晓的时候我看到将军在门外站着一动不动,我以为他刚从你的寝室出来,等我开了门,又不见了他的身影。」 破晓时分?香桃拧眉,昨晚她早早就把他赶走了呀,难道说他在门外站了一夜! 「应该是奴婢眼花了。」彩月抿唇笑道。 香桃低低的「嗯」了一声。 一番穿戴梳洗之后,香桃去给太后请安,今日殿内事多,太后也没留香桃,只让她回宫好生歇着。 从慈宁殿出来,香桃沿着宫道朝宇坤殿走。 因着晚上宫里设宴为夏渊和西北军践行,外加明日太后移驾白马寺,两件事撞在一起,宫里登时热闹起来,这宫里的人比平日多的多。 穿过一处御花园,香桃听见有人在背后喊她,她一转身,看见盛锦阁的彭夫人急着追她而来。 「香桃娘子,好久不见,我远远的看着像你,又不敢认,这追了几步才确定是你。」 在宫里见到故人,别有一番感情,香桃笑盈盈问:「彭夫人怎么到宫里来了。」 彭夫人道:「今日宫里不是有宴会么,估摸着是宣布的太突然,后宫的嫔妃公主们都来不及制新衣,纷纷到盛锦阁拿成衣,我怕伙计们出乱子,亲自照看着送到各宫才安心呢。」 香桃施然一笑,「彭夫人果然细心。」 彭夫人眉心一皱,试探着问:「小娘,哦,不对我以后得改口了,就是,那个,将军是不是还没有告诉您?」 香桃疑惑,「告诉我什么?」 彭夫人捂了捂心口,忍不住感慨,「将军对您真是痴情一片。」 香桃一头雾水,这彭夫人哪就没来由冒出这么一句,她摇头兀自笑了,正准备说两句客套话就告辞,却听彭夫人庄肃道: 「小娘以后就是盛锦阁的大东家了,将军知道您喜欢漂亮的衣饰,以开放西北、江南的商道为资本,置换了盛锦阁大半的份额,而契约上落的是您的名字。」 香桃瞳孔震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当.当真如此?」 彭夫人嗔道,「当然是真的了,我能拿这么大的事开玩笑么,东家上辈子到底积了什么德,遇见将军这么好的人。」 香桃身心都还沉浸在惊讶中,久久不能回神。 彭夫人好像想起什么,补充道:「将军给小娘留的不止盛锦阁,我见鸿锦楼的白掌柜还在张罗其他资产。」 香桃眉尾上挑,眼眶睁大两圈,一把抓住彭夫人的手脱口而出道:「我跟你出宫一趟。」 香桃以添置新衣为藉口,跟着彭夫人出了宫,出宫后她却没去盛锦阁,而是让彭夫人把她送到鸿锦楼。 白掌柜见她进来,恭身把她迎到后院厢房。 香桃开门见山的问:「将军都做了哪些安排?」 白掌柜也不隐瞒,和盘托出。 原来,为了防止后续军费跟不上,夏渊让白掌柜把手里所有的铺子、客栈、钱庄、园子找好下家,一旦有需要,不计代价的转出去,但独留了四处不能动,且都转到了香桃名下。 一个是鸿锦楼,因为香桃爱吃里面的点心。 一个是恆昌玉器,香桃上次没来得及挑玉件,索性归到她名下任她挑选。 一个是天华银楼,专卖女子爱的金银首饰。 第127页 最后一个就是盛锦阁,夏渊特意为她买的。 如此以后,她在京中吃穿不愁,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过她能想像到的最快意的生活。 香桃的眼眶润湿,心里并没有因即将到来的快意人生而轻松起来,胸口反倒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重的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掌柜嘆了一口气,神情哀默,「老奴怎么看着将军像在处理身后事?小娘啊——」他抬头,已是泪眼,「我不懂政事,将军此去边关,真的那么兇险么?」 香桃看着他,目光坚定,「将军英明神武,战无不胜,北狄蛮人来犯,何足为虑。」 她心里喟嘆,外忧不足为虑,内患却不得不除。 * 傍晚,宣政殿内,丝竹声声,觥筹交错,元丰帝和孝贤太后设宴为西北军壮行。 香桃和夏渊没有坐在一起,夏渊作为西北军统领,和众将士坐在大殿左手,而香桃则和宗亲命妇们坐在右手。 军中将士好酒,正逢太后心里舒畅,故而皇家酒窖打开,美酒佳酿如流水般在殿中倾倒,君臣开怀畅饮,好不爽快。 命妇女眷们亦受军士的豪情感染,丢掉了矜持,纷纷举杯,前后左右的敬起酒来。 这些个妇人眼皮子最活,见香桃颇受太后器重,都走过来同她碰杯,香桃知道自己喝了酒是什么状况,自然不敢真喝,寒暄完只把酒杯放到嘴边润个唇而已,可饶是如此,因着众人太热情,几圈下来,杯子里的酒也下去了大半杯,加上开头和太后喝的那杯,她腹中也装了快两杯酒了。 她心知不能再喝下去,忙避了众人,找个角落远远的坐着。 夏渊的情况比她好不到哪去,也被敬酒的人团团围住,其实以他的地位,举杯即可,完全不用喝,但夏渊仿佛自己想喝,一杯接一杯,酒盏就没放下过。 眉头轻拧,香桃低下头,避着不去看他。 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热烈,醇厚的酒香充满整个大殿,香桃一唿一吸全是酒气,她本就晕陶陶,感觉再坐下去,就真的醉了,遂起身,往殿外走去。 殿外是一处花园,往前走几步耸立着一座假山,假山后面是波光粼粼的莲花湖,裹挟着潮气的冷风吹来,香桃觉得脑袋恢復了一瞬的清明。 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准备多吹会冷风,等彻底清醒了再回殿中。 凝神间,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你喝酒了。」 香桃转身,看见夏渊站在不远处,身形挺拔,容颜俊美,或许因为喝了酒的关系,他眉眼之间氲着淡淡的一层薄红,狭长的凤目淡淡的扫过来,勾心动魄。 香桃赶紧转过身子,低垂螓首,声若蚊吶,「喝的不多。」 夏渊缓步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视线正好与她齐平,那勾人的桃花眼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头晕不晕?」 她摇摇头。 夏渊抬睫去看她的眉眼五官,细细的打量,一遍遍描摹,仿佛要刻在脑子里。 他清浅的唿吸里有淡淡的酒香,随着他的吐息,在两人之间散开,香桃感觉自己又要醉了,默默朝一旁侧了身子。 夏渊微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气,撩起她披风一角,裹在她的膝上,温声问:「湖边风大,你身上冷不冷?」 「不冷。」香桃下意识脱口而出,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又改了口,「现在又感觉到冷了,我先回殿里了。」 话没说完,她就张惶的站起身子,抬步欲跑。 「香桃!」夏渊伸胳膊从背后抱住了她,拉起自己的墨色大氅,把她严严实实的捂在怀里。 香桃身子僵住,后背熨在男人滚烫的胸脯,心里燥热一片。 夏渊把头放在她的肩膀,利落的下颚蹭着她的脖颈,温热的唿吸缠在她的耳窝,低沉的音线里尽是魅惑。 「只剩三天,我们不要闹别扭,好好在一起,行不行?」 第54章 信笺 仲秋的夜晚, 空气和冬天一样凉,湖面的冷风一吹,长睫仿佛挂了霜。 香桃脸上冰凉, 裹在大氅里的身体却异常的热,血液仿佛被煮开了, 一阵一阵往心尖翻涌。 「将军此言,我听不懂, 何谓只剩三天?」 大氅下,夏渊有力的大手把她身子扳了过来,一片漆黑里, 她莹白如玉的小脸, 好看的摄人心魂。 「原本应该有很多天的, 是我不懂珍惜, 错过了, 我知道做什么都来不及,临行之前,只希望最后看到是你的笑脸。」 香桃仰头看着他质问, 「所以你就把那些铺子落到我的名下, 安排好了我的后半生?」 夏渊眸光一怔,面有迟疑,「你都知道了?」 「白日在御花园碰见彭夫人, 她告诉我的。」 两人贴的很近,为了看着夏渊的眼睛说话, 香桃的脑袋使劲往后仰着,从夏渊的角度看过去,随时要折了般。 她何曾这样认真的和他说过话,夏渊心里一动, 弯腰坐到一旁的石块上,又搂她坐到自己的膝上,两人视线登时平行。 夏渊俊毅的脸猝不及防的落到眼前,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香桃倏而垂下了眼睫。 夏渊捕捉到她的躲闪,见她耳垂开始泛粉,唇角一勾,缓缓道:「几间铺子而已,不算什么,远远配不上你,只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没时间弥补。」 第128页 香桃勾着头,声若蚊吶,「将军倒也不必悲观,两国交锋,战况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输赢,况且西北的夏家军威名在外,还从未吃过败仗。」 夏渊朗声笑了出来,「枉我手持虎符,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还要一个女子教我,是我心态变了。」 他心里却是苦笑,以前不管遇见多难打的敌军,从没考虑到生死,这次却心里犹疑,需要旁人的安慰。 这时,恰好御林军总督带着一队军兵从莲花湖边经过,他听到假山的方向似乎有动静,远远的喝道:「什么人?」 闻言,两个人立刻噤声,竖着耳朵听周边的动静。 只听有脚步声从湖边传来,由远及近,一个瘦高的御林护卫走到假山前,一双锐利的鹰目四处扫视。 过了几息,听他转过身,冲着远方喊了一声,「禀都督,没看到人,可能是哪位主子的猫儿跑出来了吧。」 「好,你回来吧。」那人沉声道。 假山后面,仅容一人身的山洞里,严丝合缝的贴着两个人,想动弹一下都不能。 刚才为了躲避搜索,香桃刻意屏住唿吸,这会听脚步声越走越远,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甫然抬睫,发现头顶上的男人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眼里全是缱绻。 香桃推住他的身子,想要出去,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 他弯下身子,立时把这一方天地堵的密不透风。 他用眼睛上上下下的描摹她的五官,捨不得移开眼睛,他伸手,薄茧的指腹从她的眉骨划过,滑到鼻峰,最后落在她娇软的唇上,慢慢的摩挲。 他五指修长,手背是好看的冷白,指腹却带着沙沙的颗粒感,覆在她的唇上,存在感很强,她粉嫩的唇瓣一点点染上殷红。 惑人心神。 夏渊唿吸一窒,放在唇上的手顿住,发出的声音暗沉湿哑,「我可以亲你么?」 香桃心里一晒,他这两天耍的是什么招数,哪学的这磨叽风格,柳眉一横,借着还未全散的酒气,用力的咬了一下他的手指,「不行!」 手指一阵酥麻,勾起夏渊心中的邪气,他不由分说的抵她在石壁上,狠狠的封住香唇,撬开了「罪魁祸首」。 冲击力太勐,香桃背顶在坚硬的假山,硌的生疼,她忍不住从唇角溢出一声娇哼。 口中顿时激动,一阵翻江倒海直涌到天灵盖,晕陶陶间两双大手挡在她的后背和石壁之间,外部的不适立刻消失,只余心里的悸颤。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额头濡湿,衣服皱乱,唇瓣才恋恋不捨的分开,黏湿的额头抵在一起,两人俱都喘着粗气。 揽着她的腰又抱了好久好久,他才拉着她离开山洞,温柔的帮她整理好衣裙。 香桃小脸红扑扑的,鼻翼两侧有一层薄薄的水珠,夏渊从怀中取出帕子,帮她拭去脸上的汗渍,嗔道:「你又没动,怎么也出了这么多汗。」 香桃羞愤,一把推开他,兀自向殿内走去。 夏渊勾唇,紧步跟上,又忍不住逗她,「你脸色太红,我和你一起进去,会不会有什么误解。」 香桃甩他一记冷眼,不想理他,心里却悄无声息的压下了那股暗涌。 宣政殿里,很多人不禁嘀咕起来,夏渊是主宾,怎么出去那么久还没回来。 元丰帝早已看透了玄机,第一次当着太后的面像个主人似的主持宴会,维持高涨的氛围,太后虽发觉皇帝今日存在感太强了,可是她的一颗心早就飞到了白马寺,也懒得计较。 当夏渊和香桃一起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殿内一瞬归寂,这两个人现在都是炙手可热的人,很难不引起注意。 两人都算不上精緻,髮髻有点松,衣服也打着褶,却也掩不住男子英武,女子俊美,他们合着步子走来,仿佛一对璧人。 及至走到上首,夏渊一本正经的像皇帝请罪,「小娘不胜酒力,末将带她在湖边走走,希望没有扫陛下和太后的雅兴。」 香桃亦煞有介事的欠了欠身子。 元丰帝抿嘴轻笑,挥手道:「无妨,无妨。」 一个紧挨着太后坐到命妇打趣,「只听闻将军英勇神武,没想到还是怜香惜玉之人,实在难能可贵。」 元丰帝趁机对太后道:「夏将军此去边关,不知归期,太后素有成人之美之心,不若今日让他把香桃小娘带回府,为他打点行装。」 太后手下一顿,眼尾爬上几道笑褶,「哀家真是老了,居然成了不解风情之人,按理说怀瑾即将出行,身边确实应该留个贴心的人,却不一定非香桃不可,哀家记得,他府里可不缺小妾。」 太后这一席话,说的众人脸上尬尬,还未等大家反应过来,只听她又道:「再者香桃佛性颇佳,可不会像寻常女子那样,为男子寻死觅活,寝食难安,怀瑾去边关又不是不回来了,是吧?」 太后笑盈盈的看着香桃。 香桃点头,「我留在宫里,明天一早陪太后去白马寺。」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哀家就知道没看错你。」 元丰帝看了一眼夏渊,报以同情一笑。 众人落座,宴会继续,不过因着太后心里惦念明日上山,宴会没持续多久,早早的就结束了。 香桃回到宇坤殿坐在罗汉床上忙乎了一夜,夏渊没有来殿里。 第129页 翌日,太后移驾白马寺,千骑御林军开道,皇家马车如流水般迤行在官道上,而白马寺里清场,专门只接待太后一行。 香桃记得上一世太后在白马寺住了半载,白马寺也关了殿门,平时熙熙攘攘的大雄宝殿,变得空旷落寂,直到她薨后,寺里才恢復了香客如云。 这一世倒是提前来了。 太后的凤鸾车徐徐停在白马寺山门外,方丈携一众大法师出殿迎接,太后在前唿后拥中进了白马寺。 入住最清幽安全的厢房后,太后屏退了众法师,独留香桃一人,她迫不及待的问:「香桃,接下来哀家应该做什么?」 香桃施然道:「太后当请白马寺六大法师陪您到各处参禅,选一处风水宝地,静心等待佛光降世。」 白马寺本有八大法师,其中一个和李偲勾结被逐出寺门,方丈即将云游,宁远夫人暂代掌门一职,退出法师的行列,故此还剩六位。 接下来的两日,六大法师将带着太后在各大殿.禅室.摘星塔参佛,香桃暂得脱身。 * 宁远夫人的禅室,水雾飘绕,茶香四溢。 宁远夫人手拿木勺,舀了一勺茶汤,潺潺倒入香桃面前的盖碗里,温声道:「快尝尝,是不是你之前喝的味道。」 香桃手捧着茶碗,轻轻吹去顶上的热气,就着烫小抿了一口,「下山之后就再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 宁远夫人又给她添了一勺,「想喝了就来,我随时欢迎你。」 香桃双手托着盖碗的底盘,裊裊升腾的热气遮住了她的脸,悲喜难辨,声音却坚定,「以后怕是要常来讨饶夫人了。」 宁远夫人放下木勺,定睛看着香桃,神情庄肃,「你这孩子,平时看着温顺恬静,没想到心里的主意这么大。」 香桃垂下眼睑,长睫上氲着细密的水珠,「劳夫人操虑了。」 宁远夫人嗔道:「傻孩子,我不是帮你,我也是为我自己。」 香桃疑惑,「您原本可以只顾自己的清修,在这白马寺闲散度日,何以要参和朝堂,又为何答应帮将军打理寺院?」 宁远夫人目光投向远处,沉声道:「因为夏老将军和白姨娘于我有恩,而皇宫里有我不得不帮的人。」 「其实,当今陛下是我的亲生儿子。」 香桃瞳孔一震,手里的盖碗差点打翻,不敢置信的看着宁远夫人。 宁远夫人沖她一笑,娓娓道来其中的曲折。 原来,先帝和宁远公主虽都是正宫皇后膝下的孩子,却不是亲姐弟,他们的母后为了稳固地位假孕,先帝自己都不知道他真正的父母是谁,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 他的真实身份只有宁远公主和皇后知道。 宁远公主自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决心一辈子守护这个秘密,和他以亲姐弟永远相称下去。 谁知情愫在朝夕相处中暗生,先帝大婚之夜两人终于破防,洞房花烛之夜,先帝丢下皇后,却宿在姐姐的寝宫,从此二人夜夜不伦。 后来,宁远公主怀孕了,她捨不得这个孩子,可他们的关系更不能公之于众,否则蠢蠢欲动的宗室将群起讨伐皇宫。 先帝想到了常年戍守边关的夏老将军,与之相商,夏老将军一口答应,就这样宁远公主嫁到镇国公府,暗暗生下一子后,到白马寺代发修行。 这个孩子就是元丰帝,养在瑞妃名下。 为了让自己和黄姐的儿子顺利登基,这个孩子出生后,先帝再未进过后宫,直至英年早逝。 先帝走的时候,元丰帝尚年幼,又是庶出,大权悉数落到太后一党手中,宁远夫人只能暗中慢慢布局。 夏渊和西北军一直是保皇派,所以宁远夫人帮夏渊,也是帮自己,她对夏渊也是真心的好,毕竟白姨娘愿意让出正妻的身份,这绝非寻常女子能做到的。 听了这样一段密辛,香桃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一直以来萦绕在心头的疑问也迎刃而解。 原来即便是天家子女也有这么多不得已,锦衣玉食、泼天富贵也抵不过情牵。 宁远夫人对着香桃嘆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到你,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我欣赏你的一腔孤勇,也为夏渊感到欣慰。」 香桃低下头,目光闪躲,不愿看她的眼神,「夫人情深义重,运筹帷幄,我哪能和您比。」 宁远夫人笑了,「我犹记得你第一次来白马寺,你眼神空洞,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我当时就觉得你和我很像,所以才邀你来寺里陪我,但方丈却道你放不下红尘,因为你命里有上世的情牵,现在你和当初完全不一样,看来是方丈说对了。」 香桃心里纳罕,说别的还靠谱点,说上世的情牵,她是万不能苟同的。 不过,无所谓了,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情缘还是孽缘,事情到了这一步,还能怎么办,她只能跟着自己的心走。 香桃不置可否,低头喝茶。 宁远夫人亦别开了话题,「对了,你喝完茶再多留会,夏老夫人递了话来,待会来白马寺,她有话对你讲。」 香桃点头答应。 夏老夫人来的时候,宁远夫人已去静室参禅,香桃取代了她的位置,仔细的给祖母煮茶汤。 祖母坐在茶台边,耐心看着她忙乎,脸上虽挂住笑,眼里却写满了心事。 第130页 香桃倒也不惊讶,祖母不顾辛劳上山找她,要说的,自然不是简单的事。 待祖母终于喝到茶汤,才郑重开口道:「怀瑾把后院的那几房小妾都遣散了。」 「哦?」香桃挑眉,倒是也可以想到,上一世回京后夏渊就在府中提过要遣散后院,当时她还和其他小娘哭天抹泪了一段时间,但他一直忙,到她痴傻前也没顾这件事。 这一世,她倒没听夏渊在府里提过这件事,竟不知他风格变了,没有一点预示,直接雷厉风行的处理了。 「她们以后如何自处?」香桃担心道。 虽然香桃对这些小娘没有情分,但同为女子,被遣散回家,之后的日子就只剩黯淡了。 祖母道:「虽说她们进国公府都别有用心,怀瑾依然给了她们体面,他请皇后御赐了贞洁书,又补给每人一大笔银子,回去后不耽误嫁人。」 香桃正心道,夏渊这事做的还挺地道,忽见祖母递给她一个描金的花笺,「这是你的。」 她心下一骇,眼睛不由扩了两圈。 她倒不是惊讶夏渊给她也准备了贞洁书,而是她刚才和祖母讨论这件事的时候,自动把自己排除在外。 她怎么忘了,她也是夏渊的小妾。 原来那几间铺子是他给她的补偿,和其他小娘一样。 虽然这个补偿数额多的吓人,可对夏渊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且他不管对谁都是出手大方的。 香桃垂睫接过花笺,「有劳祖母特意送一趟。」 祖母的眼睛却已润湿,她摇摇头,「我老了,看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以为怀瑾送走其他小娘,是要独留下你,许你名分,没成想他连你也一同打发了,祖母虽捨不得你,却也为你感到高兴,这国公府是女子的坟墓,趁着年轻另觅佳婿确是最好的结果。」 香桃动容,跪到老夫人面前磕头道:「香桃以后不能侍奉祖母了,祖母请一定保重,注意身体的康健。」 上一世,祖母大概就是在这之后不久去世的,正因为如此,那些恶意才会肆无忌惮,祖母在的时候,多少还是护着她的。 祖母扶她起身,「太后身边实非好的去处,等这一阵风头过去,你还是找个由头,回侯府吧。」 香桃喉头哽住,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 从宁远夫人住处出来,香桃心烦意乱,手里拿着花笺,在青云山后山漫无目的的走。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竟然走到了和夏渊隐世住了三天的小院。 院内一如往昔的安静,荒芜,桃树叶已经黄了大半,干瘪的桃子稀稀拉拉挂在树上,没有一点生机,桃树下扔着两个手杖,是夏渊做了打算和她进山用的。 她看一眼苍茫的群山,心里默想,这辈子应该没有机会进去看看了。 她推开门,走进屋子,野花已经干枯,炭盆只余盆底一点青灰,寝室里两床水粉色喜被还是那么扎眼。 真的只是几日没来么,她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山里的天总是特别短,她在小院里没坐多久,天就暗了下来,远处的苍山呈现出一种烟雾缭绕的乌蒙,正像她晦暗有捉摸不定的心情。 * 说好的好好陪香桃三日,等夏渊安排好军中的一切已只剩两日。 他快马加鞭赶到白马寺,却找不见香桃,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凭着一点点直觉,夏渊来到青云山后面的那个小院。 夕阳西落,暮色四合,小院在一片灰濛里,有股子让人遗忘俗世的恬然。 夏渊推开院门,看到一团小小的身影坐在门槛上,脑袋埋在两膝之间,周身氤氲着淡淡的柔弱无依。 心里一揪,他阔步朝她走去。 第55章 许诺 香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待到那么晚。 她把头埋在两膝之中, 前世今生的画面在她脑中不断闪现,最后定格在一个高大的身影上,心底无端漾起一股被封存的甜蜜。 「吱呀」一声, 院门被打开,香桃蓦然抬头, 那个高大的身影正穿过灰濛的暮色,阔步而来。 怔了一瞬, 她忙低下头,耳尖泛起了一点红,仿佛被窥探了深藏的心思。 男人黑色的革靴停在她的正前方, 而后缓缓蹲下身子, 声音缱绻带着一丝不确定, 「在等我?」 香桃头埋在膝间轻轻的摇了摇, 又欲盖弥彰的解释, 「我在后山随便走走,不小心走到这,刚坐下就准备走了。」 夏渊摸摸她身上被雾气濡湿的披风, 眉头轻蹙, 伸胳膊抱起她,往屋内走,「在外面坐了多久, 衣服都被打湿了。」 抱着她放到室内的木椅上,夏渊弓下身子, 伸手去解她披风上的衣带,他利落的五官沉静如水,半敛的长睫盖住漆黑的眸子,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来了,就先别走了。」 香桃心里一阵躁郁,扭过身子,捂住胸前的衣带,微愠道:「不行,我要回寺里。」 夏渊屈膝,方才还平静的脸上带了一丝犹疑,「是不是等的太久,不高兴了。」 香桃心里冷哼,谁等你了! 「没有等你。」声音小小,也不知道她在心虚个什么。 夏渊落睫,掩下眸光里一闪而逝的失落,继续去解她的衣带,「那为什么不高兴?」 把潮湿的披风在另一个椅背上铺开,他又轻车熟路的燃了炭盆,而后回到她身边,盯着她的双目,认真的等她的回答。 第131页 记性还真好。 香桃本想说「没有不高兴」,可转念一想过了明日他就要走了,实在没必要打太极,浪费彼此的时间。 「将军既然早就打算和我划清界限,又何必在最后装的.」依依情深。 她虽然说到最后打住了话头,夏渊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也沉了下来,「祖母找你了?」 他喟嘆一声,「我原本让她等我走后再去找你的。」 香桃冷冷,「夏将军,多欺骗我两天,有意思么?」 夏渊黑色的眼瞳倏然放大,仿佛是两个无边的黑洞,瞬间把人吞噬,香桃眸光一闪,垂下了眼睫。 他突然握住她的双手,覆在自己的心口,「你觉得我欺骗你了么?」 夏渊不畏冷,未着厚衣,隔着单衣,能感受到他遒劲的心跳,一下一下的撞击,沉稳而有节奏。 香桃抽回手,把脸扭到一旁,不想理他。 夏渊突然嗤笑,双手捧过她的小脸,问:「是因为放你出府,才不高兴的么?」 香桃面上一阵窘迫,推开他的手,去捞椅背上的披肩,「将军请自重,我现在已经不是府上的小妾,我们独处一室,于理不合,我现在就走。」 夏渊面露苦涩,有一种作茧自缚的感觉,他截过香桃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道:「你听我说。」 「放你出府,并不是要和你划清界限,等我大败北狄,一定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把你抬进国公府。」 香桃目光一炽,「真的?」 夏渊点头,「真的。」 香桃从袖中掏出祖母给她的花笺,举到夏渊眼前,义正言辞道:「那你为什么给我这个,我应该向谁证明我的贞洁?」 夏渊眸中闪过一丝闪躲,他立刻敛目垂睫,「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可以另嫁.」思之心痛,他没有说下去。 香桃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一丝退缩,「所以,战无不胜的夏将军还没上战场,就觉得自己回不来了么?」 夏渊仿佛被当头一棒,脑中突然就响起上一世她稚气的声音:「我的大将军,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面前的女子美目依然清澄,却隐隐带着一股怒气。 他的瞻前顾后让她失望了么? 也许吧。 面对唿耶的来势汹汹,他可以做到无所畏惧,但对她的未来,他没有办法不多想,他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就算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得这么做。 「我答应风风光光的娶你,就一定会回来。」他语音里全是坚定,不想让她担心。 香桃一嗤,胳膊转到炭盆上,「那这个东西有何用?」说着,她松开了手,描金的花笺往下坠去。 被火苗吞噬的一剎那,一双大手伸向火盆,把它捞了起来。 夏渊拍拍花笺上的碳灰,咬牙低吼,「你在做什么?」 香桃穿上披肩,往门外走,「将军自己都不确定的事,就不要轻易许诺了,既然我和将军已经没有关系,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香桃!」夏渊叫住了她,毫不犹豫的把花笺扔进炭盆,「我确定一定回来娶你,拼死也要回来,花笺已烧毁,现在你可以不走了么?」 炭盆轰的一声窜起一簇火苗,瞬间把花笺吞没,发出巨大的哔啵声。 香桃脚步顿住。 夏渊上前,把她按回到座椅上,而后自己坐在不远处,温声问:「肚子饿了么?」 香桃默然点了点头。 夏渊起身,声音明显变得轻快,「你坐这等着,我去外面弄点吃的。」 未待多久,膳房飘起了鱼香,夏渊在做饭方面真的有天赋,香桃喝着热乎乎的鱼汤,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皱着眉头纳闷道:「你什么时候学的呀?」 夏渊眸光一晃,嘴角勾起,「上辈子吧。」 香桃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上辈子也没见你做过饭呀。 用过晚饭,收拾完厨房,简单的梳洗一番,两人回到寝室,想到上次同居一室的画面,香桃不禁脸红心跳起来。 夏渊拉开两床被子,整整齐齐的并排放着,瞥她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天色不早了,睡吧。」 香桃点头,爬到里面,老老实实的卷被子躺着。 夏渊轻轻躺在榻沿,挥掌震灭了桌上的烛火,帐内陷入静寂。 他今夜克制又疏离,像最初在茗汀居一样,仿佛对香桃避之不及。 香桃觉得夏渊今晚很是奇怪,明明是他让她留下来,却又恢復了之前的淡漠,他难道心情不好? 胡思乱想了一会,她裹紧身上的被子,转身面朝里躺着。 哼,她还乐得清闲呢。 夏渊转眼看一眼她娇小的背影,喉结滚了滚,而后收回目光,阖上了眼。 翌日,香桃醒来后,见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她穿戴整齐走出去,却见夏渊站在枯黄的桃树下,眉眼乌沉不知在想什么,他挺拔的背影看起来莫名有一股落寂。 看到香桃出现在门槛,他展笑,唇角上翘,眉眼弯弯,是香桃从没见过的明媚笑颜。 他三步两步走到她的跟前,抬胳膊将她拉入怀中。 「醒来了?」他语音里充满眷恋,和昨夜的清冷判若两人。 香桃嗡嗡的「嗯」了一声,任他开始细密的文吻她,从额头到眉眼,又从眉眼滑到唇瓣,仿佛有什么东西压抑了许久,这一刻终得释放。 第132页 被他一路吻着又回到寝室,香桃被重重的压进帐内。 但他只在她的唇脸、脖颈游移,根本不敢打开她,仿佛那是他要不起的礼物。 香桃一把推开他,「我要回寺了,太后见不到我会生疑的。」 夏渊气息乱的一塌煳涂,还要压制欲望,声音又黏又闷,「什么时候回来?」 香桃坐到铜镜前整理妆发,「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今日太后就要选定参佛的禅室了。」 夏渊瞬间就生出了一股子意难平,走到她的身后,接过她手中的梳子,帮她梳发。 「你的准夫君明日就要上战场了,你心里想的还是别人,就不能好好陪陪我么?」 「准夫君」三个字莫名击中了香桃的心尖,她低声问:「明日什么时间走?」 「明日午时。」 心中突然翻腾出一股说不出的酸楚,香桃勐然低下了头。 「嘶——」 头髮被扯的钻心的疼,大颗的泪水就这么自然而然的绷出了眼眶,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衣襟上。 夏渊顿时慌了,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可是就像决堤的大坝,她的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他伸手把她的头按进自己的胸怀,素色长袍立时洇湿一片。 「对不起,是我弄疼了你。」 香桃摇摇头,轻轻推开他的身子,她捂住起伏的胸口,堪堪止住了眼泪。 「我必须得走了。」香桃简单的挽了个髮髻,就势朝外走。 夏渊一把拉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哀求,「晚上来好么,我会一直等你。」 他特意忙完了手头上所有的差事,就是为了最后一天心无旁骛的陪她,没成想,她倒没有时间。 香桃脚下一顿,转过脸来,眉眼含笑,抬声道:「好啊,那你也别闲着,下山去拿样东西。」 夏渊拧眉,「你想要什么?」 香桃仰着小脸看他,眼里闪着细碎的光,檀口轻开,徐徐道: 「我啊,想喝酒,鸿锦楼的。」 夏渊面色一僵,挑眉看她,仿佛重新认识了她一样。 第56章 皇陵 香桃和宁远夫人一左一右扶着太后走到摘星塔, 身后跟着白马寺一众法师僧人。 太后缓缓举首,望至塔顶,「香桃啊, 你的法子好,哀家在几处参佛, 最后还是觉得这摘星塔有佛光普照。」 香桃恭谨道:「是太后的佛缘到了,妾身不过是引路人。」 宁远夫人目露慈光, 双手合十道:「摘星塔高百尺,是北雍最高点,站上去整个青云山尽收眼底, 太后在此感受到佛光, 必然另有深意。」 太后颔首, 径直坐上凤辇, 由是个僧人抬她上去, 其余人抬步跟着都到了塔顶。 塔顶高大的窗牖全开,群峰排闼送了满室的青色,极目远眺, 心胸跟着都开阔起来。 太后对摘星塔的设计赞嘆不已, 满面泛光,频频点头。 香桃也是挺佩服她的,竟然如履平地, 自己第二次上来,还是脚软目眩, 她强忍住心里的不适,跟着太后在蒲团上坐下,听围成一圈的法师诵经。 盈盈嗡嗡的声音渐止,第一堂法事结束, 一个小沙弥端了一个金玉签筒过来,谦逊的递给太后。 太后看一眼香桃,香桃对她点了点头。 接过签筒,太后晃了几下,木籤掉落在地,太后轻轻捡起,却见上面只有一个「葬」字,发着七彩的光。 太后双手合十,低低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最近朝堂正为重建皇陵的事闹的不可开交,曹笠等提议在青云山南麓另选风水宝地,重建皇陵。 这可是歷朝歷代都没有的事,北雍建国数百年,皇陵选址虽说狭小了点,可也埋葬了歷代先皇,若说在旁边扩建,倒也可以理解,但另选他址,简直是千古奇闻。 皇族还能埋两个地方。 太后倒没觉得这个想法荒谬,她虽是正宫皇后,死后要和先皇合葬的,她却并不稀罕这份殊荣。 先皇生前对她冷漠无情,成婚六载,只宠幸过她一次,就这一次她就生下了郦阳公主,若先皇多来她宫里几次,当今皇上必是中宫嫡子,还有元丰帝什么事。 所以,只要保住她的凤命,她宁愿来世不要遇见先皇。 这会见佛祖对她的丧葬有启事,正好中了她的心思,她把木籤递给香桃,香桃看了一眼又递给了宁远夫人。 宁远夫人在佛前默立良久,转身对太后道:「阿弥陀佛,此签指示了太后百年之后的归处。」 太后翻来覆去看木籤,见上面除了若隐若现的七彩光,并无他物,疑惑道:「这上面也没说什么啊。」 「这其中的玄妙只能请太后自己参悟了。」说完,宁远夫人带着众法师先行离开。 太后沉着眉,慢慢踱步,忽而转向香桃,「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香桃跪坐在蒲团上,摇摇头,并请罪道:「太后恕罪,妾身一上这摘星阁,脚就发软,根本不敢往外看。」 太后瞥了她一眼,傲娇道:「亏你还年岁小,哀家都不怕你怕什么,这外面的风光如此好,你不看岂不可惜。」 说着太后走到窗牖前,把目光投向了苍翠的青山,颇有点嫌弃香桃的意思。 突然她目光定住,忙唤香桃,「你快来看,那山间是不是七色光。」 第133页 香桃匍匐着过去,撑住窗扇站起来,看了一眼道:「太后,那是彩虹谷,青云山的奇景之一,彩虹整日不落。」 太后倏然放大了眼圈,颤巍巍把手里的木籤举到两人眼前。 香桃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站在远处的秦嬷嬷「扑通」一声跪下,「佛祖显灵了啊!」 香桃美目圆瞪,不可思议道:「那里是签上说的地方?」 太后睁大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秦嬷嬷解释道:「这签上的葬字有七色,就是指太后百年后该归于七色之地,彩虹整日不落的地方,不正是佛祖指示的风水宝地么?」 太后急道:「移驾彩虹谷。」 一行人匆匆赶到彩虹谷,香桃和夏渊采晨露的地方。 就连方丈也到了。 一走出山洞,众人不禁屏住唿吸,外面已经秋风萧瑟,这里温暖如春,峡谷草长莺飞,繁华似锦,对面山头倾泻而下的瀑布如九天银河,掉落人间,水雾之间,挂着一弯彩虹,闪着七彩光芒。 太后眼睛都看直了,眠在此处和落入九天仙境有何区别,她转过身,眼里泛着激动的光芒,问方丈:「请问大师,此处是否适合安葬。」 方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青云山受佛法庇佑,葬在此处的人,若生前的意念特别强烈,有重入轮迴,再活一世的可能。」 他此言一出,香桃心里一惊,忙和宁远夫人对视一眼,她沖香桃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眼睛也是惊惧。 方丈是得道之人,不会被收买,亦从不打诳语。 香桃凝眉,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难道她上一世死后被葬在青云山,因为心有不甘,所以重生了? 听完方丈的话,太后心里乐开了花,如果能重活一世,她定要弥补这一世的遗憾,生下皇子,和那个短命皇帝虚与委蛇几年。 她当下就宣布,「此处风景如画,又位于龙脉上,实乃北雍第一风水宝地,是皇陵的最佳选址。」 这之后太后像吃了回春丹,精力无限,还把曹笠那一帮子人弄过来,商议半天。 曹笠提熘着眼珠子,一脸愁容对太后道:「这峡谷间大兴土木,花费可是不少。」 太后乜他一眼,「我们眼光要放远一些,重建皇陵是为了皇家的千秋万代,只要皇权稳固,北雍的千秋基业就不会倒。」 曹笠点头如小米啄食,「太后圣明,远见绝非我辈所能比的,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见太后意志坚定,曹笠开始滔滔不绝的讲动工如何如何困难,又给太后算了一大笔帐,他本想从中多捞点银子,不想说的有点过头,太后凝神蹙眉。 国库虽掌握在她的手中,可如此铺张浪费,怕是堵不住悠悠之口。 见太后半晌没接话,香桃开口道:「听闻白马寺建寺之初,银钱紧张,寺里僧人就自己上手盖,这偌大的佛寺,一砖一瓦都没有假借他人之手,如今倒是发展了一批泥瓦好手,连摘星阁都是他们建的。」 太后突然来了兴趣,「寺里的僧人还有这手艺呢。」 香桃点头,「何止僧人,方丈大师还给大雄宝殿添过砖呢。」 太后会心一笑,「无怪乎寺里常年香火旺盛,合着这一砖一瓦都有佛性。那皇陵的修建就更应该交给他们了。」 曹笠一听,脸都绿了,「太后,修建皇陵乃是一国大计,可不能交到不专业人的手中啊。」 太后冷眼瞥他,「你看这白马寺的建筑,端庄大气中又不失灵秀,人家怎么就不专业了。」 下了决心之后,太后招来宁远夫人,和她仔细商榷修建方案和银钱花费,宁远夫人大概合了一个数字,太后很满意,至少是国库可以拿的出手的。 「皇陵乃千年基业,用材且不可马虎。」太后提出条件。 宁远夫人道:「白马寺建筑众多,用的都是可以抵御百年风雨的料子,僧人们在这方面有眼光,太后大可放心,只是不知太后是想现在动土还是等来年?」 「我见那地气候温润,倒是冬天也不妨碍施工的样子。」太后道。 宁远夫人附和,「太后慧眼。」 太后爽利道:「好,待懿旨用了印,第一笔款项到位,就开始动土吧。」 * 待太后心满意足的回厢房歇着,香桃才得了空,简单准备一番,她朝苍碧居走去。 也不知道夏渊还在不在。 天已经有点晚了,山里笼着薄薄的雾气,院内窗牖散发着暖黄色的光。 轻轻推开门,入目是满桌子的菜餚,一看样式就是鸿锦楼的,小桃心里一阵得意,还挺听话。 夏渊听到动静,从寝室走出来,看到香桃眼睛一亮,眸中漾起粼粼水光。 「快来,都是你爱吃的。」他三两步走到香桃跟前,把她按到座椅上。 香桃四处打量一番,拧眉道:「你去一趟鸿锦楼就拿了这些,我要的酒呢?」 夏渊把她爱吃的点心悉数摆在她的面前,垂眸道:「你也知道自己喝了酒是什么状态,最后一晚和你在一起,我不想你做后悔的事。」 香桃睨他,「可是我心情好,只想喝酒。」 夏渊眉心一跳,意难平道:「本将军要走了,你就那么开心?」 香桃怔了一下,低下头,「我不是为这个开心。」 第134页 夏渊俯过身子,把一盘玉露糕放在她的面前,说话也勾人的好听,「不管为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 他干爽的气息淡淡的飘过来,灌满她的鼻息,她心尖一颤,抬眼怔怔看着他的脸,每每醉酒后那久违的甜蜜感一点点涌起,她想知道醉梦中那模煳的人影和他有没有关系。 她起身走到门外,抱了两罈子酒进来,斜乜夏渊一眼,傲然道: 「知道你没那个胆,我自己带酒来了。」 第57章 一夜 看香桃耀武扬威似的沖他晃着手里的酒罈子, 夏渊心下一落,眉头蹙了起来。 白日去鸿锦楼,他在白掌柜的酒窖坐了半晌, 脑中一直在天人交战,这个女人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空着手从酒窖走出来的。 自从他忆起前世, 两人香风腻雨的画面时不时出现在他的脑中,他下意识认定, 他可以为所欲为的对她做任何事情。 若不是突然得知要回边关,他早就要了她。 现在,他不能那样做, 保持她的完璧之身, 是他最后的坚持。 他知道香桃一喝酒就醉, 醉了的她诱惑又主动, 他根本无力抵抗。 最后理智战胜了私慾, 他没有带酒回来,没想到她却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夏渊黑着脸,眸光阴沉, 一字一句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掷地有声,「你知不知道,你把自己放到多危险的境地!」 香桃抱着酒罈坐到他的身边, 理直气壮道:「知道啊。」 夏渊一时语噎,上下打量她, 「以前怎么没发现,香桃小娘竟这般不自重。」 香桃一点也不生气,悠悠然倒了两碗酒,「你不是说打完仗, 光明正大的娶我,这怎么就不自重了?」 夏渊嘆了一口气,避过脸,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 自己努力了那么久的结果,却被她这一下击的粉碎,他心里很是不甘。 可怕的是,他还隐隐的期待。 悠忽之间,香桃的嗤笑在耳边炸开,「原来夏大将军不仅出尔反尔,还胆小如鼠。」 夏渊心里一个激灵,忍不住就去打量香桃,小脸莹白如玉,眉眼如画,粉唇微翘,还是好看的不像话,但有些东西仿佛慢慢的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变成她主动,而他却被动了呢? 香桃注意到夏渊的目光,心猿意马道:「怎么,我说的有错么?」 唇角一勾,夏渊突然就笑了,他俯身靠近香桃,眉尾高高挑起,语音玩味,「洛锦秋,你是不是激本将军不要失去斗志,一定要活着回来?」 香桃心下一跳,端起面前的酒碗,一口喝了,胆子登时比平时大了许多,「当然,我还要做将军夫人呢。」 话没说完就被夏渊一把按进怀中,「你不必如此费力,无论何时,只要上了战场我一定会拼尽全力,活着回来,更何况——」 他吻去她嘴边的酒渍,「我心里还藏着一个人,想弥补遗憾,和她共度余生。」 香桃挣脱他的怀抱,也不去纠结他的话是刻意安慰,还是稳操胜券的笃定,她又给自己倒满一碗,端起来道:「那我先敬将军一杯。」 夏渊扯唇一笑,端起面前的酒碗,「当」的一声,瓷碗碰撞的声音在室内盪开,他仰头喝下。 冷白的脖颈拉出好看的曲线,滚圆的喉结性感迷人。 香桃心跳快了一拍,忙低下头把酒碗送到嘴边,唇刚沾了一点酒液,一双大手掠走了她的酒碗。 许是喝了一点酒的关系,夏渊笑的魅惑又禁慾,「你今晚只能喝一碗,不许多喝。」 香桃眼见着自己的酒被他喝的一滴不剩,不满的鼓起了腮帮子。 夏渊哼笑出声,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鼓囊囊的粉腮。 香桃顺手倒满酒碗,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那将军给我讲讲边关吧。」 夏渊莞尔,把凳子移到离她更近,拉着她的手,给她描绘他心中的边关。 他从沙漠讲到绿洲,从烤包子讲到煮羊肉,从士兵讲到胡商,在他的话语里,苦寒的边关渐渐丰满立体起来,原来在它荒芜凄凉的外表下,也有绿意盎然,奔放的生命和无尽的深情。 「听起来,乌里山一点也不比青云山差呀。」香桃一脸神往,不动声色的端起了酒碗,「关键还有美味的黑山羊。」 夏渊手腕一转,那还没沾到嘴唇的酒碗就到了他的手中,「如果青云山是佛光普照,乌里山就是塞外仙境,都是避世隐居的好地方,等我夺回乌里山,就带你去看看无边无际的大草原。」 香桃才没被他描绘的美好愿景沖昏头脑,而是竖着柳眉发怒,「夏怀瑾,你就那么怕我喝酒?」 夏渊掀起眼皮觑她,「以后有的是机会喝,又何必急于一时。」 香桃才不信他,她转身跨到他的大腿上,双手箍住脖颈,爬到他的脸上,委屈道:「我不好么?」 夏渊心里一骇,整个人怔住,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上一世,她稚气的问了同样的话,就是这句话,让他彻底沦陷,念了她两辈子。 一样的娇嗔,一样的楚楚动人,可是,他知道,这一世,她好好的,没有痴傻,也没有喝醉,他有点看不懂她。 夏渊敛眉垂睫,声音低沉,「洛锦秋,你今日三番五次勾引我,到底要做什么?」 第135页 香桃心下一落,眼中蒙上一层水气,「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他。」 自第一次和夏渊有了肌肤之亲,她心底就凭空多了一个人,抓不到,看不清,思之却甜如蜜,她不知道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他的影子,却在每一次和夏渊亲近之后越来越清晰。 这个影子在和夏渊慢慢重合,她想确定他们是不是一个人。 她来自另一个世界,自然相信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她以为自己带着恨来到这一世,可是那个影子仿佛在唤醒她心中的爱。 面前的这个男人,她数不清楚恨了多少年,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掰开了说,前世他并没有直接伤害她,是别有用心的人把他放到了那个位置,他没有义务查清真相,帮她伸冤,为她父兄报仇。 他只是冷漠,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冷漠而已。 可是想通也没用,她就是恨这个男人,也许.那并不是恨,而是求而不得的意难平。 前世有多恨,重活一世她把自己裹的就有多紧,她逃避他的所有,却逃不过自己的心。 她不知道心底为何无端多出这么一个人,一个像他的人。 □□慢慢发芽,可是她没有时间等它滋长,活了两辈子,她不想再有遗憾,她想把自己交给他,她想知道答案。 夏渊瞳孔倏然放大,漆黑的眸子里写满了惊惧。 他心里一沉,难道她重生了?知道了上辈子发生的所有事情。 可是看着又不像,见她眼圈变红,泪睫于盈的样子,他的心突突的疼,「哪个他?」 香桃吁了一口气,把泪水逼回去,而后解释道:「和你接吻的时候,我总能看到久远记忆中的另一个人,我想知道——」 她拖着尾音,一口衔住他的唇瓣,气息轻吐道:「是不是你在勾引人。」 香桃的话其实夏渊听的不太清楚,但她的行为如晴天霹雳在他脑中炸开,唇瓣贴上来的那一刻,所有的理智被炸了个一干二净,留下的只有最原始的愿望,盘旋在脑中很久的想法。 「你不要后悔!」 男人仿佛滚了热水,青筋暴起的大手按住了她的脑袋,反客为主的擒住送上门的猎物。 烛火明明暗暗的跳动,昏黄的墙壁上晃动着一双人影,室内春光暗涌,哔哔啵啵的爆炭声掩不住潺潺水声。 酒罈中的清液还剩大半,碗里亦是没来的及喝的酒,而人却早已醉了。 两人俱都天昏地暗,整个身心被对方占据,晕陶陶不知今夕是何年。 男人的唿吸越来越重,胸口剧烈起伏,难言地方在不受控的长大,他肆意的享受女子的美好。 可是,还不够。 他抱起怀里的女子,一脚踢开寝室的门,和她滚进粉红的纱帐里。 他一边没放过身下的女子,一边褪去所有,手法之娴熟,仿佛是情场老手,任谁都想不到这是初尝人事。 虽然他已如火山,滚烫的岩浆灼的他即刻就要爆发,深入骨子里的理智还是让他临门一脚停了下来,水唇抵住她的耳垂,烫人的气息在她耳边萦绕,声音蛊惑似妖,「可以么?」 一碗清酒就足够把香桃的身子染了个全红,此刻她脑中闪过无数前世二人在一起的片段,都是她不曾有过的记忆,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仿佛等待着被打开,去探寻那未知的美好。 她嗡嗡的「嗯」了一声。 大山轰然倒塌,一瞬间的窒息过后,脚趾用力的蜷曲在一起,她仿佛被拖入到无边的黯水,深不见底,她新奇又害怕,想要挣扎。 忽然那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和前世一模一样,他一如既往的温情不羁,她勉力适应,但心儿软的像棉絮,甜的像喝琼浆甘露。 骨头仿佛散了架,身体也不是自己的,可是心底的那个人慢慢向她走来,模样逐渐清晰,她想近一点再近一点。 「要不要求我饶了你?」妖艷的气音悠悠传来,带着腻死人的味道。 她把头埋在软被里,红着耳尖,没有说话。 头顶传来一声放浪的笑,心中一震,她止不住嘤嘤哼出了声,整个人又被代入到天旋地转的黑暗。 她控住不住自己的声音,开始小声啜泣,脑中却越来越清明,那个人,眉如远黛,凤目狭长,鼻如悬胆,薄唇性感,长身玉立,气质清冷,一身素色长袍,穿出了最贵气的模样。 「夏怀瑾!」她失声叫了出来。 「嗯?喜欢?。」男人嗓音微哑,声音里又溢满了深情,懒漫的回答灌入耳中,四肢百骸跟着轻轻颤抖,她身上登时起了密密的起皮疙瘩。 她如一条带搁浅的鱼儿,唿吸都有点困难,心里却甜甜的。 她终于知道心底的那点蜜是如何灌进来,也庆幸自己最后一刻没有放弃。 她把自己彻底的交出去,无论前世今生,她毫无保留的爱着一个人。 永远只有这一个人。 真好,她愿意在这暗夜无边的深情里,永世沉沦,最好不要醒来。 * 暖帐里充斥着甜腥,遒劲的肌肉线条里汗水像小河在流淌,他看着累得睡过去的女子,心里甜蜜又酸楚。 不舍仿佛在心中撕裂了一道口子,什么家国天下,跟他什么关系,他两辈子想要的不过是和眼前的女子厮守。 他不敢碰她,怕的就是这一刻,她那么美好,让他怎么捨得。 第136页 她通体粉白,后嵴上的蝴蝶骨翘出美丽的形状,他恨不能把她揉成一团,装身上带走。 上一世的遗憾仿佛近在眼前,当下就可以弥补,他伸手想再摸一摸她柔软的身子,却在碰触的那一剎那,缩回了手。 命运对他不公,让他重回一世,找到心爱的人,却要立刻面对生死未卜。 命运却又对他偏爱,让他遇见了她。 就算这一世老天存心捉弄,他也要逆天改命,此去边关,他一定会活着回来。 等我! 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八抬大轿娶你! 等我弥补上一世所有的遗憾,和你共度漫漫余生! 少年将军目光灼灼,血液翻涌,从没有一场战争,他这么想赢。 最后看一眼熟睡的人儿,他拉上床帐,转身离开。 香桃昨夜太累了,醒来时天已大明。 头脑虽醒来,骨头却像被拆开了似的,哪哪都生疼,那股子甜蜜却充盈着胸怀,仿佛一辈子都不会散去。 夏渊已离开,鼻尖萦绕着药香,她心里一暖,这个人还知道弥补自己的罪行。 昨夜情浓之时,他可是对自己没客气,比平时不节制多了,年轻健硕的身体,她很是吃不消,此刻浑身难受的紧,确实需要好好的涂抹一番。 一瓶药膏不知道够不够用。 缓了缓身子,她撑着手肘坐起来,清了清嗓子,面色一红,她试探着喊道:「将军——」 声调是自己都羞红脸的娇软。 「小娘你醒了?」彩月撩帘走了进来。 香桃大骇,美目圆瞪,失声问:「将军呢?」 「走了。」彩月干脆道,「将军走之前,派人接我来伺候小娘,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啊,小娘是怎么.」 彩月后面说了什么,香桃完全听不到,心里不停的喃喃: 「走了?怎么就走了呢?招唿都不打一声?再见都不说?」 豆大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无息的落下,响起一阵噼里啪啦,香桃低头,发现他留的信笺,已被泪水洇湿了大半。 打开封笺,掏出里面的信纸,泪水蒙湿了她的双眼,她已什么都看不见。 彩月拿着帕子,一点点擦干她的泪水,哽咽道:「小娘不哭,将军会回来的。」 视线清晰,他苍劲的字迹映入眼帘,留的话不多,只有简简单单的两行。 「勿送,等我。」 「生生世世爱你,怀瑾。」 第58章 赴约 京都城外, 萧瑟的秋风颳着军旗猎猎作响,一身银甲的将军单手握缰,回望了一眼青云山的方向。 眸光轻轻一晃, 他毅然转身,勐然一震手中的缰绳, 大军朝西迤行。 密林处的一架马车里,香桃素手紧握, 指甲抠进了肉里,当那一片银光即将消失在天际,她勐然掀开车帘, 追着向前跑去。 彩月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小娘, 将军说了不让你来送, 你非要来, 道最后难受的还是你自己啊。」 大军越走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黑点,香桃仿佛被抽光了力气, 颓然坐在地上。 她再一次打开手里的信笺, 泪水模煳了双眼。 她懊恼自己。 重活一世,她记住了他的冷漠,他的无情, 为什么独独忘记了他的好。 他全心全意护了她五年。 她不知道,重生之后她最介意的那五年, 是上辈子她最幸福的时光。 他放下所有,和她隐居在青云山,把她当小孩子一样,捧在掌心宠着。 纵马驰疆的少年将军卸去一身的铠甲, 挽袍伺候她的日常起居。 她总是害怕,常常哭泣,他寸步不离,随时把她搂在怀里,拭去她的泪痕。 她贪恋他的气息,他的怀抱,他的温存,像鱼儿离不开水,他随时都在,如春风般和煦。 她无忧无虑的活了五年,死前和他约定,即便阴阳两隔,她也要留在青云山。 凭着这股执念,死后她没去投胎,化作一缕孤魂留在了青云山,可惜,她被白马寺的香亭一困就是三十年,还把最美好的一段记忆遗忘。 她带着眷恋和不舍死去,却带着恨意重生。 嘆只嘆天意弄人,重来一世他们又歷经一番折磨,而今再次错过。 悔恨,懊恼现在都没有用,天命难违,事却在人为,她只庆幸当初跟随自己的本心,强烈的想要帮助他。 他去前线打仗,她在京城亦有一场战争,她相信,他们冲破天命轮.回在这一世相见,不是为了草草的错过。 她用手抚摸着「生生世世爱你」这几个字,浑身充满了力量。 「夏怀瑾,说好的生生世世,你必须要言而守信。」 * 禅室里茶香四溢,水汽蒸腾,香桃氤氲在雾气里,眼周的酸涩得到微微的缓解。 宁远夫人一边煮茶,一边安慰她,「你也不必太悲观,太后打定了主意把皇陵建在彩虹谷,曹笠等朝中一帮大臣虽然反对,可皇帝不站在他们那边,他们的反对根本不成气候。过不了多少时日第一笔银钱就能进白马寺,我会第一时间送去边关,绝对不会让西北军弹尽粮绝,而后第二批、第三批都会紧紧跟上。」 香桃清了清嗓子,恭声道:「把夫人您牵扯进来,让整个白马寺置于危险之中,我真是过意不去。」 第137页 宁远夫人嗔道:「怎么又说这样的话,我自不必说,苟活于世的唯一目的就是扳倒那个女人,让我的孩子得到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至于白马寺,你忘了白姨娘建寺的目的了么,它存在的价值就是为军队服务,所以你心里不要有负担,反倒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这个计划的时候,心里赞嘆,怀瑾何德何能,身边有你这样的小娘。」 香桃低头喃喃,「是我何德何能,遇见了他。」 闻言,宁远夫人低下眼睫,一向慈眉善目的面庞染上两团薄红,不自觉跟着念了句,「我何德何能,遇见了他。」 香桃抬睫望去,「夫人又想念先皇了?」 宁远夫人脸上挂着浅笑,悠然煮茶,「我和言卿自小一起长大,直到他大婚当夜才明白彼此的心意,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半载,可就是这半载,足够我回味余生。」 香桃心里被扯的生疼,「这种生活会不会很苦?」 宁远夫人手下一顿,面色黯了下来,「苦,当然苦,在一起的日子有多甜,一个人的日子就加倍的苦,但是我有寄託,为他生的孩子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香桃心里咯噔一声。 夏渊上一世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她并没有给他留下一个孩子,也没按照临终遗言去找他。 她在白马寺的香亭困了三十年,是不是他也等了她三十年? 唿吸一窒,她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前世,她欠他的够多了,她不敢想像如果他真的在孤寂中等了她三十年。 不会的,他不会那么傻的。 深吸一口气,她强制自己从这种想法中抽离,回到现实面对的问题。 「夫人,我们把建皇陵的款项全部转去军中,这边一直不动土,迟早会被太后发现的,届时受牵连的人可是不少。」 在香桃胡思乱想的时候,宁远夫人已经恢復了一贯的宁静,脸上的红晕业已褪去,「这个不用担心,怀瑾走前已有部署,春天到来之前,太后身边的人会被一个一个除去,她被架空,皇陵的事自然不怕被发现,我们要做的就是防止她提前发觉我们的计划,太后现在最信任你,这个就全靠你了。」 香桃点头,「我一定会想办法拖到那一天的。」 * 香桃陪着太后在白马寺住了一段时间,每日应付完太后,她一个人回到两个人曾住过的那个小院,一点一点回忆前世的点点滴滴。 有时候她看着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布置,会无声的落泪。夏渊一定是比她先忆起前世,所以复制了那时的陈设。 他是什么时候重生的呢? 刚回京的时候他还摆着和上一世一样的冷脸,两人互看对方不顺眼,慢慢的他们有了肌肤之亲,被奇怪的吸引力堆着向彼此靠近,她拼命想逃离,被他一次次诱着回来,后来他带她来到这个小院,眼里藏着两世的深情。 她一点点沦陷,试着向他靠近,可是他却退缩了,小心翼翼不敢触碰。 香桃心里狠狠揪起,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自己生死未卜的情况下,想保住她的完璧之身,成全她和别人共度后半生。 她印象中的夏渊,从来都是不畏血染沙场,也不会预想自己打败仗,可是因着她,他第一次动摇,心里有了犹疑,因为太在乎,所以患得患失。 所以出征前,他不告而别,且不让她去送行。 香桃走进寝室,怔怔望着水粉色的喜被,心中仿佛被灌了蜜,肚腹的痉挛,身体的酥麻和极致的美妙仿佛还在昨夜,他们是那么和谐,也都贪.欢,他们註定要在一起纠缠生生世世。 掀开床帐,两床被子并列铺在床上,香桃躺在里侧,手里握住他送给自己的那枚小玄铁,甜甜的睡去。 入冬的第一个月,夏老夫人走了,她还是没熬过这个冬季,只比上一世多留了两个月。 感觉到自己大限将到,她把香桃叫到自己床前,用气音道:「小桃子,祖母就要走了,怀瑾就交给你了,我替老国公爷照看了一辈子国公府,遗憾很多,不过最大的遗憾还是没看到怀瑾的孩子出生,你答应祖母,和怀瑾好好过,夏家开枝散叶就靠你了。」 香桃憋着泪点头,「我听祖母的。」 夏老夫人走的很体面,没有疾病缠身,没有哀嚎恐惧,仿佛就是睡着了。 香桃协助大夫人风风光光的送了夏老夫人一程,镇国公府群龙无首,仿佛要散了。 香桃记得上一世隐居青云山后,夏渊曾带她回国公府住了一段时间,专门处理国公府家眷的归处。 夏渊此刻正在边关打仗,顾不上府里的人,若他回来见国公府乱成一片,一定难以心安,因着毕竟夏老将军把府里的家眷都交到他的手上。 纵然这里面一些人伤害了她两辈子,她却不能坐视不理,她请大夫人把众人叫到正堂,凭着记忆,像夏渊上一世那样,妥善的安置了她们。 镇国公府被隔成一个个独立的小院子,留给她们养老,香桃亦根据她们家属的军功,向元丰帝奏请殷封,只是这一项要等元丰帝掌权了才能定下,家眷们心里有了希望,又可以过独立自由的生活,俱都满意,再无人心思动。 入冬之后,白马寺的禅房孤寂清冷,太后住着不舒服,就摆驾回了宫里住,香桃也跟着回来。 香桃乖顺,又会哄太后开心,太后对她的信任越来越深,渐渐的也就不再设防,香桃进出宫都颇为自由。 第138页 她可以常常回侯府看阿娘。 因为想起了上一世最后五年的事,她心里唯一的郁结也消散了,父兄没有冤死狱中,阿娘也没有孤独的对抗病痛,他们被夏渊照顾,都过的很好。 方姨娘因为一双儿女都有出息,在侯府的地位越来越高,侯夫人郑氏按捺不住,耍了很多花招,但侯爷经夏渊提醒,对嫡妻多了个心眼,自然就看出了端倪,郑氏露出的马脚越来越多,令侯爷瞠目结舌,他从没想过,身边睡了二十余年的人,竟有另外一幅面孔。 郑氏被赶到乡下的庄子里,方姨娘成了府里唯一的女主人,主持着中馈之权,侯爷念及孩子,不可能对郑氏太过绝情,方姨娘完全理解,并不计较这些。 她唯一牵挂的是远在边关的儿子洛锦鸣。 香桃知道母亲心里的挂碍,时常把边关送来的捷报念给她听。 边关战况异常激烈,北狄国主疯了般进犯,不计代价的调来六国的同盟军想在深冬到来之前占据乌里山,但西北军顽强的抵抗住了他们一波波的进攻。 最新的捷报已有反压的驱使,唿耶的同盟军已经全线退守到乌里山后。 但是夏渊大有乘胜追击,全歼敌军的势头,他带领一万精骑深入到乌里山内部,洛锦鸣亦自告奋勇的随夏渊而去。 方姨娘眉心一皱,儿子去了边关,她的心也跟着去了,从侯爷嘴里,多少打听了一些状况,闻言,她焦急道:「据说,深冬时节,乌里山大雪纷飞,滴水成冰,此时距深冬已不足整月,他们能赶回来么?」 香桃虽然也暗暗的担心,觉得夏渊此举太过危险,但她相信夏渊不是冒进之人,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有是经过深思熟虑。 她安慰阿娘道:「阿娘不必担心,之前的困境比这大多了,唿耶以十倍的精兵压过来,还不是被西北军打的落花流水,夹着尾巴逃了回去,这次定然也能逢凶化吉。」 方姨娘心里不安,拉着香桃去白马寺为西北军祈福。 香桃抽空去了一趟小院。 这里虽然据白马寺的建筑群不远,气候却暖和的多,雪落不到这里,苍松翠绿,植物半青半红,别有一番趣味。 外面冬天还没走完一半,这里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入春,院里那颗桃树,枝头鼓着一个个的小包,跃跃欲试的想要绽放。 香桃站在桃花树下,仰着脑袋向上看,喃喃自语,「他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你们已经开过几茬。」 她会安慰母亲,却安慰不了自己。她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和他见面。 败了,他不会偷生,一定会在战场上拼尽最后一滴血,自此,他们天人永隔。 胜了,他是功高盖主的大将军,甚至可以独立养活一支军队,无论宫里谁掌权,卧榻之侧,岂容勐虎鼾眠,他此生註定不能回京,他们分割两地,中间隔着遥远的距离。 或许——,可以去找他。 会不会太奇怪,太主动,太不可思议? 她一头乱麻,这想的都是哪跟哪啊。 她用手指点点桃枝上的小鼓包,蹙眉道:「你呀,和我一样,就是太心急。」 她正默默烦躁间,远远的瞧见彩月带着元丰帝身边的康公公急匆匆的朝这边走来。 及至走的近了,康公公尖着嗓子道:「将军娘子,不好了,边关来函,乌里山出大事了。」 * 御书房,元丰帝瞪着双眼,沉声问香桃,「你确定么?」 香桃回答的掷地有声,「启禀陛下,妾身决心已定,恳请陛下恩准随援军共赴边关。」 元丰帝尝试着劝说,「你要知道,京都到边关,路途遥远,边关情况紧急,大军要马不停蹄的赶路,会有很多的苦头,身强力壮的军兵尚且吃力,更何况你一个女子。」 瞥了香桃一样,他面露不忍,最终还是继续道:「边关奇冷无比,你就算过去,与夏渊也没有任何帮助,反倒是让他多了一份担心。」 香桃眸光坚毅,施然叩拜道:「谢陛下关系,但妾身心意已决,不会轻易改了,还望陛下成全。」 道理她都懂,可是这一刻,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她必须要这样做,否则重来一世,也不过是徒留悔恨。 元丰帝从来没见过这么坚定的目光,心中一热,他扶香桃起身,「好,朕答应你。」 「谢陛下!」香桃声音利落,眼眸清亮,里面有光。 第59章 大结局 塞外的春天来的特别晚, 仲春时节,青草在雪水的滋养下,才冒出头。 草地上耸立着一排排军帐, 威严肃穆,像耐心潜伏的猎豹, 等待时机一口吞掉猎物。 最大的军帐里,夏渊慢条斯理的繫着中衣的带子, 这件中衣他贴身穿了半年,每次换洗都是折磨。 离京出发后不久,崔副官交给他一个包裹, 是香桃提前一天拿给崔副官的, 嘱咐他离京后再给夏渊。 接过来的一瞬间,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打开一看, 果然是一件中衣,蹩脚的针眼,柔软的面料, 一看就是香桃亲手缝的。 临行这几天, 她日日忙碌,也不知道熬了多长的夜,才缝成了这件衣服。 他紧抓着衣服, 手上青筋暴起,骨指泛白, 喉头仿佛被堵了一个石块,哽的难受。 第139页 在边关的这半年,他内里穿着她缝的中衣,外面还是她做的金丝软甲, 如此武装以后,他心里只有一个必胜的念头。 他必须要活着,他亏欠一个人太多,这一世不能不偿还。 彼时他带领大军,风雨兼程刚赶到边关,还来不及褪去疲惫,唿耶的精骑如洪水勐兽唿啸而来,打个他措手不及,他冷静迎战,带着疲惫的军队杀出一条血路,唿耶的精锐损失过半,狼狈逃窜。 一场恶战过后,西北军还没顾得上喘息,六国盟军乌泱泱的翻过乌里山,带着气吞山河之势。他沉着排兵布阵,用最小的代价全歼了对方的先行部队。 几轮攻势失败后,唿耶放弃速战速决的攻势,改拖延战术,他是想等着西北军弹尽粮绝。 夏渊凑的军费很快用尽,行军打仗烧的就是银子,夏渊正准备带话让白掌柜出售手里的资产,就在这时,白马寺源源不断的送来银钱,数额之巨,令人不敢想像,这完全不像是一个佛寺能拿得出来的,倒是是开了国库。 没时间想这些,夏渊立刻着手反击,以十分之一的兵力,将唿耶聚集的六国联盟赶出了乌里山。 此时已入深冬,六国联军也不恋战,放弃了乌里山,开始回撤。 夏渊不愿浪费捉住唿耶的机会,他带领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穿过乌里山去追击敌军,谁知他们刚进山就遇到史上最大的暴风雪,积雪太厚,引发了雪崩,道路被阻断,他们和驻守在山外的军队失去了联繫。 大家都以为他们遇难了,实则并没有,雪崩的时候他率领的部队已经通过了那个地段,落下的积雪只是阻断了他的回头路。 他也没打算回头,二话不说,带着军队就去追唿耶,塞外的冬天真冷啊,双方打打停停,不知不觉就追到了千里之外。 一晃都入了春。 现在唿耶带着残兵躲进了山间的密林里,夏渊不知道里面的深浅,不敢贸然进去抓人,但初春时节最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他算着唿耶在里面待不了多久,也就不急,在峡谷的温暖地带安营扎寨,耐心的等唿耶自己出来。 仔细的穿好中衣,身上流过一股暖流,他紧接着又套上金丝软甲。 打完这最后一仗,他的使命就已完成,往后余生,他只为一个人而活。 在京城乖乖等我。 心里仿佛被灌了蜜,他登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撩帘走出了卧帐。 见他出来,洛锦鸣和崔副官齐步走上前,拱手行礼后,崔副官先开口道:「启禀将军,斥候来报,今日一早密林方向有动静。」 夏渊唇角轻勾,眸光晶亮,「唿耶终于扛不住了。」 洛锦鸣主动请战,「请将军派末将去生擒唿耶。」 夏渊看着他和香桃肖似的眉眼,摇摇头,「唿耶此人狡诈多端,还是本将军亲自出马,会会这位老朋友。」 「我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 夏渊带了一支队伍,静静的埋伏在密林出口,未待多时敌军现身,夏渊一声令下,西北军如扑向食物的虎狼,瞬间把唿耶的残兵撕的溃不成军,唿耶仓皇而逃,被夏渊截住了去路。 唿耶看到夏渊,眼中闪过一瞬的慌乱,不过他能游说周边小国和他结成同盟,又是西北军最大的对手,心里素质不可小觑。 他像个老朋友似的对着夏渊灿然一笑,「夏将军用兵如神,本王的同盟军败在您的手下,实属荣幸,输了认罚,我承诺自脚下的位置往东的土地,都归北雍,至于将军你,将永远是我北狄的座上宾,若有人负你,本王亲自率兵把属于你的一切加倍的抢回来。」 这唿耶不仅能屈能伸,还善于攻心,看来他对北雍朝堂颇有研究,对于功高盖主大将军的尴尬处境了如指掌。 可惜,夏渊太了解唿耶,且不说他对这位国主口中的许诺并不感兴趣,就说他的示弱,没有半分真心。 六年前,夏老将军和唿耶对阵,唿耶被打的一败涂地,他也是伏小做低,信口承诺。 夏老将军被他口中的「永不来犯」,「边境友好」蛊惑,轻信了他,没想到握手言和的一瞬间,他要了老将军的命。 胡人天生桀骜不驯,骨子里带着攻击性,对付他们只有一种办法,趁他们没喘过气的时候,猎杀他们的头狼。 夏渊淡然一笑,曲身下马,缓缓走向唿耶,「国主所言,本将军很是心动。」 唿耶狡黠一笑,屈膝半跪,声音虔诚无比,「本王愿意协助将军图谋.」 话没说完,脖颈的鲜血喷涌而出,唿耶双目瞪的浑圆,刚从高筒靴中拔出的匕首「铛」的一声落到地上,他的身子亦栽了下去。 夏渊轻轻吐一口气,没有多看地上的人一眼,转身阔步离开。 「收兵!」 * 西北军整装往东走去,半年了,终于可以回家。 此处离京都已经很远,到乌里山尚有千里之距,这归途亦是漫漫征程。 夏渊带着军队还在山间迤行,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山峦都披上绿衣,早开的野花迎风绽放。 穿过一段狭窄的山沟,视野豁然开朗,谁能想到这高山之巅,竟有一个大湖,一望无际,碧波清澄,太阳正从山头冒出,铺了满湖的金光。 眼前的景象,美的似险境,行走的队伍不经意间就放缓了进度,崔副官见夏渊对着湖水若有所思,打马赶上去和他并行,「末将听本地嚮导说,此湖是西域人心中的圣湖,关于它的由来,还有一段少年郎和牧羊姑娘的佳话。据传,这湖里的水很神奇,男女赤脚站在水中,再共饮一口水,生生世世都不会分开。」 第140页 崔副官本想着路途劳累,说点有趣的话给夏渊解闷,可说着说着,他余光中感受到对面压过来的目光有点不对劲,故而抬睫看去。 只见夏渊凤目微敛,冷冷的觑他,「赤脚站在水中,共饮一口水,那不就是护喝洗脚水么?还有,你给本将军讲一下,怎么共饮一口水?」 崔副官被夏渊批判的面红耳赤,不满的小声嘀咕,「这人怎么恁没有情趣。」 说完,悻悻的打马离开。 离圣湖越来越近,远远的瞧见湖边有一个二十余人的队伍,这附近没有固定居民,偶有放羊的游牧民族经过,最多不过三五人,这个队伍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夏渊的注意,他极目打量了会。 洛锦鸣从后头赶上来,问道:「将军,湖边那群可是途径的商队?」 夏渊摇摇头,「商队可没他们训练有素,照我看,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 闻言洛锦鸣眉心一跳,立刻撑大眼睛朝那群人看去,身经百战的战士还了得,在这里遇上的是敌军无疑。 可看着看着他面上露出疑惑,「怎么还有个女的,将军你看,那个在湖边洗脸的,绝对不是男子。」 夏渊视力极好,早就看到人群中有一个女子,若非如此,他早就排兵设防了。 他收回视线,「说不定是哪国皇家侍卫护送的公主,不用管他们。」 他们距湖边还有一段路程,女子蹲在水边,只能看到消瘦的背影,不过被这样一群武力非凡的侍卫保护,不是公主也是皇亲国戚了。 夏渊虽收復了这片土地,却并不想打扰原着居民,故而命西北军继续赶路。 心里想着不管,眼睛却不自主的往那个方向飘,那队侍卫在较远的地方修正,女子远远的跑到这边洗漱,刚好离夏渊的部队很近。 她一看就是来自富贵人家,衣饰很是讲究,但却没有光泽,像是赶了很远的路,有一种风尘僕僕的脆弱感。 鬼使神差般,夏渊心里突突的跳了几跳,末了他又嘲笑自己,他真是想香桃想疯了,竟然见个女人就能看到她的影子。 香桃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洛锦鸣见夏渊一瞬不瞬的盯着人家「公主」看,心里莫名不爽,反问道:「掳个公主回去当将军夫人?」 夏渊变了脸色看他,「将军夫人有人早就排上了队,信不信我回去把你这句话原封不动的告诉她。」 洛锦鸣心满意足的笑了,「末将失言,将军饶命。」 夏渊收回心神,目视前方,继续率军前行,水边的女子被远远的抛在身后。 突然,她的身影又窜进了他的余光,他抬眼,只见方才的女子急切的奔向他们,双手不断的挥舞,嘴里似乎还在喊着什么。 夏渊勐然勒住马缰,掉转马头,女子跑的飞快,裹在头上的纱巾掀开,露出她莹白如玉的脸。 那一瞬间,夏渊以为看到的是幻境,直到洛锦鸣的吼声在他耳边炸开。 「是香桃,将军,是香桃妹妹啊!」 他翻身从马上滚了下来,懵懵中朝那纤瘦的人影跑去,直到对方撞进他的怀里,真实的触感拉着他回神。 「香桃?」他嘴唇颤抖道。 「将军!」 话音未落,他的胸前就洇湿了一大片,滚烫的泪水穿透中衣,凉到他的心口。 是香桃,他朝思暮想的人。 她不远万里来寻他? 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情景。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仿佛周遭的一切全部消失,只余怀里踏实的触感,和彼此砰砰的心跳声。 崔副官和洛锦鸣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除了惊讶,都带着一点潮润。 远处的两个人仿佛要抱到天荒地老,崔副官也不等请示,传令下去:天色将晚,在湖边就地扎营。 等众人走的远了,夏渊捧起怀里人的脑袋,仿佛还是不敢置信般,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他颤巍巍的伸出手,慢慢拭去她的泪水,哑着嗓子问,「香桃,真的是你么,这不是在做梦?」 香桃把他的大手捂在自己的脸上,泪花又无声的滑落出来,「这不是梦,是我来找你了。」 夏渊瞳孔一缩,心跟着揪了起来,根本不敢问她怎么来的,这一路辛不辛苦,他只能更用力的抱紧她,恨不能揉进骨血。 天地仿佛静止了,两个人一息都不愿分开,仿佛就这样抱着,才能感知对方的存在。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爬上头顶,又向西滑落,地上交缠的一双人影被渐渐拉长,不远处的湖边,一个个军帐像雨后的蘑菇般散落在青青的草地上。 抱得四肢僵硬的两人终于有了一丝的松动,夏渊粗粝的大手轻轻摩挲香桃小巧的下颚。 「你瘦了。」他喃喃。 经过半年舞刀弄枪的战场生活,他的手粗糙的不像话,覆在她娇嫩的皮肤上,有沙沙的疼感,香桃忍不住嗯嘤了一声。 压抑了半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崩塌,男人俊毅的脸俯了下来,狠狠衔住了她的唇。 圣湖周边是无边的草地,草地上摇曳着各式各样的野花。 一眨眼的功夫,阳光下拥吻的男女没了身影,草丛里多了一对打滚的人。 夏渊把香桃按在一片花海里,身体渴的想把小小的她吞入腹中,两具身子扭打在一起,肆意的占有,任性的索取,仿佛是草原上厮缠的小兽。 第141页 无辜的野花被蹂.躏的随风凋零,草地亦被滚出了一片片人形,幸得花草无情,否则怎么忍受这般明目张胆的虐身虐心。 两人俱都大汗淋漓,脖颈水洗过般,夏渊抱着香桃坐起,从怀中拿出绢帕帮她擦汗,香桃喘着香气,伸出手掌道:「药膏拿来。」 夏渊一愣,弯唇笑了,「你不在身边,我带着药膏干嘛。」 香桃锤他,「没有药膏你这么欺负我,等会还要见哥哥,哎呀,羞死了。」她用纱巾遮住了脸。 夏渊轻咬她的耳垂,嗔道:「小没良心的,我还不是看你喜欢。」 香桃一把推开他,用纱巾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咬牙娇哼道:「夏怀瑾,你赶快找军医拿药膏来。」 夏渊眉眼含笑看着她,意态懒漫道:「好啊,不过,你先跟我来。」 说着,他把香桃拉到湖边的浅滩,扶她坐下,而后脱去了她脚上的鞋袜,又把自己的也脱了去。 香桃悚了一惊,往后缩道:「你要干什么,这湖里的水,很凉的。」 夏渊抱起她,温声道:「别怕,就一下。」 走到水里,他把香桃放下,高山之巅的冰雪融水,透心的凉,下水的那一瞬间,香桃止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切齿道:「夏怀瑾,你等下最好能给我一个解释。」 话刚说完,夏渊的嘴贴了过来,灵活的撬开她的贝齿,渡了一口冰水过来。 猝不及防被餵了一口生水,香桃怒目直视夏渊。 夏渊却仿佛没看见,仪式般做完这一切,才抱着她回到岸边,慢条斯理的帮她擦去脚上的水渍。 「你刚才在做什么?」香桃已经不再愤怒,满脑子都是疑问。 等到帮她穿好鞋袜,夏渊才赧然把崔副官刚才的话给她学了一遍。 「哈哈哈.」香桃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亏你还是饱读兵书的大将军,话本上的素材你也相信。」 夏渊搂着她的肩膀往营地走去,一点也没把她的嘲笑放在心上。 「只要能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什么我都愿意尝试。」 * 夜幕降临,圣湖和天空是一样澄净的幽蓝,水天相接处压着一线墨黑的山峦,美的亦幻亦真。 军帐前燃着篝火,火上架着整只的黑绵羊,已经被烤成焦黄,油渍乱溅,肉香绕鼻。 香桃刚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浴,这会闻着味出来,头上还是裹得像个粽子。 只见两只烤全羊已经从火上取下,摆到一旁的长桌上,长桌两侧摆着军凳,一场丰盛的篝火晚宴即将开始。 看见香桃,洛锦鸣把手里的刀子交给一旁的士兵,并简单的指导他如何把肉削成片,装入盘中。 他边朝着香桃走来,边蹙眉问:「你怎么还戴着这个?难道你破相了?」 夏渊从黑暗中走过来,搂住香桃的肩膀,声音低沉,「没有破相,还比以前更美了。」 洛锦鸣的目光落在夏渊放在香桃肩膀处的手上,夏渊注意到他的目光,大喇喇的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占有欲。 唉,洛锦鸣兀自摇了摇头,迟早都得适应的,故意避着不看夏渊张狂的脸庞,他对妹妹道:「快过来吃烤羊肉。」 香桃狠狠点头,爽朗的应了一声,刚要抬脚,却被夏渊按住了肩膀。 洛锦鸣轻嗤一声,转身离开。 夏渊轻轻帮她拆去头上的缠绕,压着嗓子逗她,「天黑,肿再大别人也看不到。」 香桃乜了他一眼,扯下头巾仍他怀里,转身去找哥哥讨肉吃,这味道可太馋人了。 人员陆续到齐,夏渊招唿着大家就坐,他也在上首坐了下来。 香桃在挨着夏渊第一个位子坐下,她身边是洛锦鸣,对面是一路护送她的御林军副统领庞田,被夏渊邀着坐了上座。 夏渊举起酒杯,第一个敬他,「感谢庞统领及各位御前侍卫不辞辛苦,护送内眷来此。」 庞田忙回敬,「将军折煞我等,我们奉皇命护送娘子来寻将军,自当尽本分,况且这一路上,小娘一个女子都没喊一声累,我们更不敢谈辛苦。」 两人含笑一碰杯,各自饮尽杯中酒。 洛锦鸣看着香桃嘆了一口气,「我怎么都不敢想,你这个娇气包怎么能从京都走到这里?」 香桃横他一眼,「谁娇气了。」 夏渊觑了她一眼,悠悠补刀,「是挺娇气的。」 香桃不理他们,鼓着腮帮子嚼烤羊肉。 庞田喉头有点哽住,他缓缓的吁了一口气,道:「将军娘子真的是我见过最坚韧的女子,这一路走来,遇到的艰难险阻根本无法想像,可是娘子.」 「庞统领!」香桃急声打断他,端了一盘子羊腿肉放到他的面前,「这一路,承蒙统领拼死相护,香桃才能走到这里,这羊腿肉最是有嚼劲,您先尝尝。」 庞田知道香桃不想让他说这一路的坎坷,从善如流的闭了嘴,抱拳道:「谢娘子恩赏,末将正好饿了。」 说完他就埋头吃肉,把一肚子的话烂到肚子里。 沉沉的唿了一口气,夏渊把眸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声音凄凉,「我知道你们这一路会遭遇什么。京都到乌里山边境,千里之距,一路黄沙漫漫,没有人烟,需得忍受路途颠簸,飞沙走眼,缺水少食,熬到边境已是深冬,捱过最冷的月份,待乌里山冰雪刚刚消融,忍着刺骨的冰凉和打滑的路面翻越高山,而后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走到这里。」 第142页 「我说的这些难处,只少不多对么?」夏渊目光如炬,盯着香桃。 香桃吸熘一下鼻头,抱着奶茶小口啜饮,「都过去了。」 庞田却以眼圈泛红,「将军说的仿佛亲见一般,只是其中的难熬,只有经歷过的人才能体会,将军得此娘子,定是上辈子积了大福。」 夏渊眉骨上挑,缓缓渡出一口浊气,上辈子,他明明亏欠她更多。 两方的人紧绷的神经俱都放下,将士们围着篝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哭喊打闹好不热闹。 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夏渊的军帐内,香桃在震天的吵闹中安心的睡去。 这半年经歷的一切像噩梦一样,外界自然条件的恶劣和内心的煎熬,让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今夜她终于脱去负累,甜甜入梦。 夏渊坐在床头,用还算光滑的手背划过她的鼻樑、丰唇、下巴、脖颈,然后一路向下直至玉足。 一滴清泪从他的眼眶中掉出。 她瘦了那么多。 本就小巧的身子更小了,仿佛他大手一伸就能握住,骨骼微突,有点硌手。 「让你受苦了。」他低头,神情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一定会加倍的补偿回来,相信我。」 入夜,帐外的欢声笑语越来越小,军士们渐渐散去,回到自己的军帐睡觉。 夏渊仍坐在床头,目光就没从香桃的身上离开过,他一点都不困,就这么看着他的姑娘,仿佛怕她下一刻就消失了。 香桃睡了沉沉的一觉,整个身子都感到舒坦。 甫然睁开眼睛,夏渊柔情的水目撞了进来,她心中仿佛淌过一股暖流。 「怎么没睡?」她温吞的问。 夏渊扶着她坐起,轻笑,「有你在床上躺着,我怎么可能睡着?」 香桃不想回他暗含挑逗的话语,娇嗔道:「我口渴了。」 夏渊颳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起身去倒茶。 一杯茶水进肚,香桃也全无睡意,夏渊抱她坐在自己怀里,突然问她,「你相信有上辈子么?」 「我相信啊。」香桃干脆的回答。 夏渊愕然,睁大眼睛看着她,「为什么这么笃定?」 香桃面对面看着他,郑重其事道:「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从上辈子来的。」 夏渊心里一惊,脱口而出,「你是什么时候重生的?」 香桃毫无保留的给他解释了自己何时重生,何时忆起那五年,又是何时知道他重生的。 「抱歉.」 「抱歉.」 两人同时开口说了同样的话,微微一愣,就笑着抱在一起。 上一世孰是孰非又怎样呢,重要的是他们重来了一世,还深深的被对方吸引。 高山寒夜已经过去一半,帐内的春宵才刚刚开始,行军床简陋,吱吱呀呀响到天亮,早已不堪重负,散成一片一片。 他俯在她的耳边,鼻息烫人,「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做一个结实的大床。」 她睡一大觉蓄起的力气又被抽干殆尽,檀口微张,嘤嘤哭泣,「你.你就想着欺负人。」 他孟浪大笑,「你刚才同我在圣湖同饮了一口水,可是要生生世世被我欺负的。」 香桃腹中一阵抽筋,手紧紧攥着被角,咬牙道:「你坏死了,两辈子都是。」 夏渊唇角勾起一丝狎笑,闷哼一声,把坏事进行到底,香桃心尖流过一阵苏麻,整个人如入云端。 * 夏渊和香桃彼此陪伴,回去的路变得特别短,仿佛游山玩水般就到了乌里山。 之前香桃都是听夏渊说,这次亲临,她一下子就爱上了这里,茫茫的草原,苍翠的群山,雪水滋养的土地和成群的牛羊,是大气奔放的美。 「你属于这里。」香桃对夏渊说。 夏渊眸光一亮,随即又暗了下来,「可是你.」 香桃搂住他的劲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上一世你陪我隐居青云山,这一世该我陪你住在乌里山了。」 他是雄鹰,註定要在边疆的辽阔天地驰骋高飞。 夏渊喉头一阵哽咽,用力把怀里的女子抱得更紧。 打败唿耶及其联盟军后,夏渊把北雍的国境线又往西移了一千里,这是史上北雍版图最大的时候,元丰帝招他回京復命。 早在香桃还未到达乌里山的时候,元丰帝就剷除了朝中的太后党,将大权全部握在自己手中。 而重修皇陵的事就此搁置,再也没有人提起。 香桃和洛锦鸣跟着夏渊回到京都。 元丰帝念旧情,封夏渊为北雍第一骠骑大将军,赐婚安康侯府庶女洛锦秋,并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洛锦鸣因为屡次立功,虽入伍只有半年,亦封了五品定远将军。 因着元丰帝这次夺权,都是夏渊在幕后运筹帷幄,游说群臣,故而他在朝中威望很高,文臣武将都唯他马首是瞻。 元丰帝自然是毫无芥蒂,夏渊却心知这不是长久之计。 和香桃商议之后,他把白马寺上交国库,皇帝连连推辞,「这是白姨娘的心血,理应由你掌管。」 夏渊道:「适逢朝中混乱,母亲不得已而为之,如今遇到明君,臣亦不用补贴军中,留着白马寺何用,不若交给陛下,用之于民,但是臣手里的商铺可不能上交,那都是留给夫人的。」 第143页 元丰帝心里熨烫,朗笑着摇摇头,「怀瑾啊怀瑾,也就香桃能治你。」 京中的铺子仍交给白掌柜打理,夏渊带着香桃回到边关。 多年之后,边关流转着无数骠骑大将军的英武事迹,却鲜少有人见过他。 原来回到边关后,夏渊在军中培育了一批后起之秀,把边关千里之远的土地分辖官制,每个辖区的副将各司其职,只重大的事件他亲自出面。 可是自他除了唿耶之后,周边小国对他的名字可谓闻风丧胆,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内,没有敌人敢来犯。 因而,他就成了挂名将军,同时也解了元丰帝的心头之患,而夏渊则带着香桃游山玩水,过起了神仙般的快乐生活。 夏渊和香桃相守了三十年,没有一天分开过,他们一共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 他们同一年死去,儿女将他们合葬在一起。 永眠的二人,不知是否在静静等待下一个轮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