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魂之一统山河》 楔子 困雁门君臣丧胆 劫虏营龙虎同心 楔子困雁门君臣丧胆劫虏营龙虎同心 隋大业十一年九月,边关重镇雁门城黑云压城,杀气冲天。数十万突厥武士在他们的杰出领袖始毕可汗的指挥下,正向雁门城发起一轮接一轮的猛烈攻势。只见阵阵箭矢抛石铺天盖地射向城头,压得守军几乎无法抬头。随着始毕一声令下,全副武装的突厥武士挥动着大刀长矟,口中发出狼嚎般瘆人的呐喊冲向城头。他们冲到城下,有的借助云梯直接攻向城头,有的干脆顺着城墙徒手攀附而上。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群蚂蚁密密麻麻地附在城墙上快速的蠕动。不用说他们是剽悍无敌的突厥武士,仅仅是这阵势,就足以让人魂飞胆裂了。 然而,城上的守军却并未被敌人所吓倒,或许是为了保卫皇上,或许是因为他们更清楚只有击退进攻者自己才能活命,他们似乎忘记生死,用一阵阵箭矢,用滚木礌石,用刀枪棍棒,用拳脚,甚至用牙齿阻击着汹涌而上的进攻者。敌人一片片的横尸城下,他们自己也不断倒在城头或栽落城下。到处都是尸体,有隋军的,也有突厥的。人类最珍贵的生命在这里似乎分文不值却又重于泰山。在守军的英勇抵抗下,突厥人的攻势又一次被击退了。 大约在一个月前,隋朝那位野心勃勃、多才多艺的风流天子杨广在巡视北方边境时,忽然接到已下嫁突厥为可敦的义成公主的密信,说突厥始毕可汗要偷袭御驾。杨广闻讯大惊,急率扈从逃往雁门郡。次日,始毕可汗便亲率二十万大军杀入隋境,以横扫千军之势席卷整个雁门郡。铁骑踏过,雁门郡四十一城中仅有雁门城与崞县还在隋朝掌握,其他三十九城都陷落于突厥人之手了。八月十二日,杨广率队刚刚进入雁门城,始毕可汗便率领突厥铁骑尾随追至。而此时雁门城内的军队仅有不足二万人,可谓众寡悬殊。更要命的是雁门城内粮草本就匮乏,杨广的到来,又使得城内陡然增加了万余人。因此,城内并没有足够的粮草供应军中将士。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平时整日围着杨广拍马屁的“贤臣谋士”们却一个个吓得只是两腿打颤,哪还有什么主意了。当然,也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壮着胆子献上“奇谋”,有的建议将城中财帛尽数交给始毕可汗,与之谈判约和;有的建议率军突围逃离雁门城。最后,还是内史侍郎、国舅萧瑀献计道:“始毕狼子野心,岂肯与我约和?陛下万金之躯,更不可冒险出城以求侥幸。依臣之见,莫若坚守城池,悬重赏以挫突厥之锐,并征四方之兵马速来勤王。突厥风俗,可敦颇预国事,今义成公主在突厥为可敦,何不遣使告之,使其设法招始毕归国?纵使事不能成,亦无所损。” 到了这时,一向喜欢统率大军四处耀武扬威的杨广已失去了往日的专横跋扈,变成了从谏如流的“明君”。他立即接受了萧瑀的建议,亲自到军中鼓舞将士斗志,当众承诺自己脱离险境后,凡守城立功者无官直接授六品官,赐绢帛百匹,原本有官位者依次加赠。与此同时,降诏令各地兵马到雁门郡勤王,并派人到突厥国内联络可敦义成公主。然而,派往突厥的使者至今未返,而勤王兵马虽已陆续赶到雁门城附近,却因惧怕突厥而不敢直接来到城下勤王,他们大多停留在忻州境内的忻口寨等待他路援军。但此时的突厥大军却不断发动着一次比一次更猛烈的进攻,雁门城内却已是粮草乏绝,危在旦夕了。 此时,杨广正龟缩在雁门城官衙瑟瑟发抖,往日的万丈雄心早已化作懦夫鼠胆,外面那壮烈的战争场面,丝毫也无法引起他昔日讨伐四方时的诗意。虽然他曾多次统率数十万大军驰骋沙场,虽然曾有无数将士就在他面前倒下,但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战争会死人,更没有想过战争会威胁到他本人的生命。可现在,他终于意识到了战争的可怕,也意识到以前他所以喜欢战争,只是因为在战争中失去健康、亲人乃至生命的不是他本人。几天来,他一直在担惊受怕中暗自饮泣,那哭肿的双眼虽然紧闭着,但泪水却依旧夺眶而落。此时此刻,只有一个问题在他脑海中反复萦绕:“我为什么要来巡视北边!为什么!”他悔恨,他遗憾,但他悔恨和遗憾的仅仅是一时冲动导致了自己身临险境,却从未意识到自己还有什么其他过错和缺点。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只不过是智者之千虑一失。而这也就意味着,他个人的厄运不会结束,因而大隋王朝和天下百姓的噩梦也只是刚刚开始。 天近傍晚,突厥人终于在连续五轮猛烈进攻失败后,撤军回寨了。此时的雁门城,残阳如血,阵阵微风吹来,裹挟着缕缕刺鼻的血腥。看着满地的尸体,城内将士又一次感受到了鏖战后的战栗。“援军何时才能到来?”他们暗自发问,心中塞满了绝望。 深夜,月亮怯生生地躲在云层的背后,不再发出她那原本就不太明亮的光芒,雁门城内外被无边黑暗所笼罩,绵延百里的突厥大寨一片寂静。偶尔会有一阵巡逻游哨杂沓的马蹄声响起,但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了。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到一支约有百人的铁骑疾行在夜幕之下。他们人人身穿皂衣,臂缠白布,胯下战马尽皆衔枚裹足,犹如一柄利剑,直插向突厥大营。来到大营前,他们迅速砍倒寨栅,随即便犹如一阵疾风,横扫而入。宁静的突厥大营顿时炸开了锅,刺耳的报警号角声,突厥武士的喧闹声,马蹄杂沓声,被砍杀的突厥武士的哀嚎声连成一片。还在梦中的突厥武士一个个揉着惺忪的睡眼,提着兵刃奔出营帐,乱纷纷加入战斗。满寨都是奔跑的身影,整个突厥大营顿时变成了混乱的地狱。 袭营隋军飞一般地深入寨内,在他们的身后,留下的是横七竖八的遍地尸体和伤兵。在这支铁骑之中,有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高八尺五六,宽肩膀,细腰身,一张国字脸因风吹日晒而略显微黑,两道剑眉含威,一双星目溢慧,虽然乳气尚未褪尽,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冲天英气,让人一望而生敬畏之心。头戴黄金盔,身着黄金甲,胯下一匹纯白战马,背后插着两把宝刀,了事环上挂着一杆铁枪,足有六七十斤重。手中挽着宝雕弓,不断从箭壶中抽出大羽箭,那箭大小轻重足足超过寻常箭矢一倍,从他手中频频射出,转眼间早有十几名突厥武士应弦身亡。待杀到近处时,他又插弓摘枪,把一杆枪舞得漫天寒彻。枪到之处,血光飞溅,惨叫之声不绝,面前的突厥军马就如同劲风伏草,一片片倒地身亡。直杀得突厥武士口中叫着“大隋娃娃厉害!”四散奔逃。 此人正是当朝贵胄唐国公李渊的次子李世民。原来这李渊一族,乃是北方大贵族,世代官爵显赫,尤其是李渊祖父李虎更可谓南北朝时期的风云人物。早在西魏时,便以佐命之功与后来的北周创建者宇文泰等并称“八柱国”。周朝建国后追封唐国公,隋文帝篡周称帝后,李氏封号不改,继续为本朝显族。如今李渊官任山西、河东慰抚大使,驻守河东。突厥兵围雁门后,各地纷纷派兵勤王,李渊正在河东剿讨贼寇,不得脱身,故此特派世民率军随大将云定兴前来勤王。但当他临近雁门时,却发现诸路勤王兵马并不敢杀到雁门城下救驾,而是在离雁门不远的忻口寨驻扎下来。大帅卫文昇几番聚众商议退敌之计,众将皆畏缩不敢向前。世民便出列献计:将寨中军马夜出昼返,使突厥以为隋军勤王之师日至,因而心生畏惧,自行退去。但七八天过去了,却仍不见突厥撤军,世民又自请率铁骑百人,夜袭敌营,以便进一步震慑敌军。卫文昇等别无良计,只好令世民前来劫寨。 此时,在世民身后还紧随着三员猛将,一人手舞一杆宣花巨斧,一人手中一杆大刀重三十余斤,一人手使双刀、背插弓箭。这三人各摆兵刃,奋勇冲杀,所向披靡。原来这使斧的唤作马三宝,使大刀的唤作杨六才,使双刀的唤作钱九陇。这三人原本都是唐国公府中的家奴,跟随李渊多年,忠心耿耿,武艺高强,被李渊视为心腹。自李渊成为封强大吏后,便将他们提拔为军中将领。此番世民从军勤王,李渊担心他初上战场,又生性不知道个怕字,深恐他一时逞强,有个闪失,故特让此三人随行。却不知世民初到战场,就如猛虎上山,蛟龙入海,立时大显神威,哪里还用得着三人保护!三人只好努力紧随其后,以防万一。一行人奋勇冲杀,直把个突厥大营搅得翻江倒海一般。 然而,突厥人毕竟以骁勇强悍着称,他们很快便从最初的惊慌中镇定下来,纷纷冲出营帐加入战斗。但世民哪肯将这些蝼蚁般角色放在眼里,只管向人多处直杀过去,麾下百名铁骑在他的率领之下,就如同虎入羊群在敌军中横冲直撞,乱杀乱砍,所到之处,莫不人仰马翻。转眼之间,已连闯数座敌营。正杀得性起之际,忽见前方有一支队伍呐喊着杀了过来。为首的四员大将,乃是阿史那四兄弟:阿史那古、阿史那力、阿史那裴、阿史那罗。此四人都是突厥勇将,曾随突厥启民可汗东西征杀,多立战功。此时见有隋军劫寨,未及披挂,便携带兵器聚集数十将士前来迎战。当他们发现劫寨隋军也不过百十来人时,登时胆气益壮,便上前拦住世民。大哥阿史那古首先纵马上前,高声叫道:“甚人不知死活,敢来劫我突厥大营?”世民也不答话,拍马向前,抖枪便刺。阿史那古摆矟招架,两般兵器刚一相交,阿史那古顿觉两臂发麻。后面的三兄弟见世民来势凶猛,一拥而上,围斗世民。世民身后杨六才、钱九陇见状,哪里肯让世民独斗四兄弟,当即也飞马上前,与四兄弟杀作一团。战至四五个回合,世民突然抬枪奋力一拨,那阿史那古手中矟登时脱手飞出,随手又是一枪,刺中阿史那古咽喉,挑落马下。顺势又将长枪横扫,直取阿史那力。阿史那力一时不及躲闪,头颅早被扫去半边。阿史那裴一见大哥二哥阵亡,不禁内心慌乱,刀法大乱,被杨六才一刀砍于马下。阿史那罗自知大势已去,转身就逃,被钱九陇取下弓箭,一箭射中后心,仰身栽落马下。突厥武士见四员主将身亡,立即一哄散去。 世民杀散敌军,回身却不见了马三宝。世民知他天性粗豪,一旦来到战场,便一心要杀敌争功,哪还记得要保护主子,必是早已当先深入敌营去了。他举目四望,但见前方的邻寨正杀气四起,料定马三宝必在那里,于是手中大枪一挥,将士们便冲杀了过去。 刚来到这座营寨,世民便发现此寨与之前的敌寨不同,不仅规模宏大,而且队伍整齐,衣甲鲜明,并不甚混乱。原来突厥人扎寨,一向是将可汗所在的牙帐置于大寨中央,四周设四座核心营寨,各核心营寨四周又设四座大营,大寨周围又有无数小营。寨中有寨,寨寨相连。马三宝此时杀入的营寨乃是一座大营,故此与之前的营寨气象不同。 此时,世民担心马三宝有失,也无心留意寨内形势,只顾向喊杀处杀去。到了近前,却见马三宝正被一员敌酋死死缠住。只见这员敌酋身材粗壮,相貌凶恶,手中一杆厚背大刀,足有五六十斤重,被他舞得劲风乱刮,直杀得马三宝左支右绌,狼狈不堪。世民急纵马上前,来救三宝。马三宝正处于命悬一线之际,忽见世民一马杀到,就如同凭空捡了条命一般,大喜过望,便高声大呼:“二郎救我!”一时分心,被敌将一刀砍落头盔。这敌将一招得手,立即又举起大刀再次砍向马三宝。李世民眼见马三宝危险,又来不及上前营救,情急之中,起手将手中枪猛地掷向敌将。敌将一时躲闪不及,被那枪从后背直透前胸,登时翻身落马。那突厥众武士一见世民杀了敌将,竟然不敢再战,一哄而散。原来这员敌将正是本寨主将迭力失,乃突厥名将,在突厥的着名的八大杀神中排名第七,曾久随始毕可汗父亲启民可汗及始毕两父子定内乱、平西域,东征西讨,屡立战功,威名素着。故此突厥将士一见世民杀了迭力失,无不登时丧胆,哪还敢来战世民。 马三宝死里逃生,不由得胆落心惊。急忙催马来到世民面前道:“番狗果然厉害,我等不如尽早回归本寨。” 世民看了看遍地的尸体和四处逃窜的突厥武士,不觉微微点头。正要下令撤走,不料恰在此时,却见雁门城西门方向的敌寨内又响起了喊杀之声。世民道:“必是卫大帅乘我等劫营,又派人杀入城内护驾了。我等休要突围,且在此冲杀一阵,也好助其入城。” 说罢,也不去寻取自己那杆长枪,只抽出背后双刀,继续率军在敌营中横冲直撞,直杀得突厥武士抱头鼠窜。 突厥中军牙寨之中,人喊马嘶,一片混乱。一队队突厥武士纷纷涌向牙帐来保卫他们的大可汗。只见一位大汉披挂整齐,稳步走出大帐。他大约四十一二的年岁,身高八尺,体形粗壮,一张方脸,面色黧黑,浓眉鹰目,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正是突厥大可汗始毕。始毕本名咄吉,始毕只是他作为可汗的尊号。可以说,始毕是突厥历史上一位极为杰出的领袖。他不仅英勇善战,而且深谋远虑,志向高远。早在其父启民可汗在世时,他便辅佐父亲东征西杀,平内乱,服西域,屡立战功。启民所以能中兴突厥,虽然离不开隋朝的支持,但始毕的辅助,无疑同样具有决定性作用。自从继承了汗位以来,他更是励精图治,为汗国拓土开疆,使得汗国国势蒸蒸日上,这也就使得他在突厥诸部落中有着崇高的威望。 步出营帐后,始毕冷静四处观望,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恰在此时,却见远处有一支人马赶来。为首一人约有四十岁上下,身高不足七尺,体态瘦弱,眉目倒也清秀,只是面色黑黄,有似病夫,目光阴鸷,给人以神秘莫测之感。此人正是突厥第一智囊、始毕的心腹谋臣大军师史蜀胡悉。虽然此人看似弱不禁风,其实不仅深谙韬略,而且武艺高强,在突厥八大杀神之中名列第二。此次始毕所以起兵反隋,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杨广君臣因知史蜀胡悉足智多谋、将来恐为心腹之患而设计要除掉史蜀胡悉。当时隋朝正要与突厥互市,故此特地要求史蜀胡悉到隋境洽谈相关事宜。史蜀胡悉料知其中必定有诈,便找了一位与自己相貌相似者前往隋朝。结果,隋朝果然杀了这位替身,还声称他要背叛始毕。始毕因而一怒之下发兵袭击杨广,兵围雁门。由此足见此人在始毕心中的地位是多么重要。 始毕见到史蜀胡悉,便果断开口道:“必是汉奴前来劫营,你可传令各寨,各自严守寨栅,不得妄动。待众寨既定,然后方可整军破敌。” 这时,又见一位酋长匆匆赶来,对始毕道:“近来忻口隋营日日有大军赶到,莫非乘夜来与我决战?” 史蜀胡悉冷冷一笑道:“我观望形势,唯东南处喊杀之声最盛,余者虽有喧闹,却未见杀气,必是闻知有人劫寨,惊慌自乱。我料来劫寨之隋军,必不甚多。可往各寨传大可汗之令:各守本寨,不得妄动,只令大叶护赶往东南各寨,斩杀劫寨汉奴。” 始毕立即道:“就依大军师之言而行。” 那酋长得令,慌忙率人到各寨传令去了。不料恰在此时,却见西北方向又响起一片喊杀之声。始毕忙又传令各寨莫要惊慌,然后登高观望,发现只有西北与东南两个方向有隋军杀入。便回头对史蜀胡悉道:“汉奴似以声东击西之计,派人杀入城内护驾。岂不知其城内人马越多,粮草耗竭越快。你可随我前去雁门城西门,任其军马入城,只需截断其粮草。” 他料定运粮车马沉重,必不会迅速进城,故此并不急于去阻击劫寨隋军,而是从容聚齐人马,方才赶往雁门城下。可当他们到达城下时,却发现隋军已经进入城内了。始毕大惊:“隋军何得这般神速。” 有人答道:“闯营汉奴皆是骑兵,约有二千人左右,各载粮袋入城。唯有二十来骑向东南方向杀去。” 始毕与史蜀胡悉闻言,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一同沿着隋军来路察看,只见沿途稀稀拉拉撒了一地粮米,还有十来个米袋丢在地上。始毕忍不住长叹一声:“汉奴已运粮入城了。” 史蜀胡悉道:“汉奴行动如此神速,恐所带粮米必不甚多。” 一旁小酋道:“大军师神算,汉奴所携粮米都不足半袋。” 史蜀胡悉点头道:“这便对了。只是这二千战马入城,城中便可杀马食肉,足使汉奴坚守半月了。” 始毕闻言,不禁咬牙切齿道:“我不能擒杨广以雪心头之恨了。” 却说世民率军在敌营中纵横冲杀一阵,眼看西面杀声渐弱,料知护驾军马已经入城,方才传令:“撤军回寨。” 正要突围而出,忽听得前面敌军中响起阵阵欢呼之声:“大叶护来了。” “大叶护来了。” 紧接着便见敌军停止了奔逃,向两边分开。在人群中涌出十几位彪形武士簇拥着一位突厥酋长直奔军前。只见这酋长三十五六的年纪,身高九尺,虎背熊腰,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衣着不似突厥,反倒穿一身中原盔甲。那身宝甲上自颈项,下至脚面,将全身护裹。手提一柄开山巨斧,斧柄粗若酒盅,斧头巨大如斗,足有百斤之重。胯下一匹日行千里的汗血追风宝马,浑身上下犹如火炭般赤红,无一根杂毛,神骏无双,更使其主人显得威风凛凛,气势夺人。此人正是突厥第一勇士、八大杀神之首阿史德贺鲁。阿史德贺鲁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善会用兵。从十五六岁开始,他便随启民、始毕两代可汗征战四方,身经百战,屡立奇功,威震漠北。虽然他早已官任突厥二十八等级官员中最高一等的叶护之职,但将士们却仍觉得不足以显示其崇高威望,因而都称他为大叶护。他胯下那匹宝马也是产自西域的神骏,名唤火麒麟。 原来贺鲁得知有人来劫寨,立即披挂出帐,聚齐亲兵卫队。恰在此时,有人传始毕命令,要他去迎战劫营隋军。他便率军赶来,恰与世民一行迎面相遇。贺鲁见世民浑身如血染一般,声音中却透着稚气,不由得心生三分爱惜之意。上前问道:“何处娃娃,斗胆包天,敢闯我汗国大营?” 世民也不答话,催马便欲向前迎战。却见杨六才抢先上前,舞刀直取贺鲁,却早被贺鲁一斧直砍下来。杨六才横刀奋力向上拦挡,只听得“咔嚓”一声,手中刀杆已断成两截。那巨斧却余势不减,直劈下来,杨六才登时身作两段。可怜他一世豪杰,竟死得如此悲惨。 世民一见杨六才被斩,不由得怒火上撞,血红着两眼直取贺鲁。贺鲁也不招架,反手起一斧抢先劈向世民。世民只得举双刀架住,顿觉两臂酸麻,方知贺鲁厉害,忙以攻为守,双刀疾风骤雨般接连砍向贺鲁。双方一场恶战,但见刀光漫天,斧影乱闪,只把两边将士看得目瞪口呆。初时是不敢向前助战,到了后来竟忘了厮杀,只顾一旁观战。钱九陇忍不住对马三宝道:“不想二郎如此勇猛。” 二人大战五六十合,未分胜负。贺鲁心中不免暗暗称奇。要知道,贺鲁纵横沙场二十年,所遇敌将无数,能与他斗上十合者寥寥无几。而眼前这位娃娃,竟在自己手下斗了许久仍不分胜败,这让他感到有失颜面。恼怒之余,不觉手上加力,使出浑身解数,将那杆大斧愈发雨点般砍下。世民虽是骁勇,毕竟头一次身临战场,又眼见敌军越围越多,不由得心中暗自发慌。故此又战了三十余回合,便刀法渐渐散乱,被贺鲁抓住破绽,一斧砍来,世民慌乱中举双刀相迎,刀斧相交,世民只觉得两臂一麻,左手把握不住,单刀突然脱手飞出。久经沙场的阿史那贺鲁那肯错失良机,反手一斧再次劈向世民。马三宝、钱九陇见了,登时心头一凉,将两眼一闭:“二郎休矣!” 眼见巨斧劈落,世民性命不保,却忽听一道劲风响处,早有一箭飞至,正中斧面。贺鲁只觉得两臂一荡,手中开山巨斧瞬间偏离方向,一斧砍空。阿史那贺鲁登时心头一凛,急忙兜转马头转回身来。他身边十几位武士立即扑向世民,护住贺鲁。只见一员隋将如飞而至。阿史那贺鲁定睛观瞧,但见来者约有四十四五的年纪,身高九尺有余,体形矫健,紫巍巍一张长方脸膛略显清癯,宽阔的额头下两道浓眉几乎及鬓,浓眉下一双慧眼深邃似海,鼻隆口正,颔下一部长须飘然。头戴赤金盔,身着黄铜甲,内衬红色战袍,手中一杆精钢打造的大枪,身后横七竖八地倒着百十名突厥武士。阿史那贺鲁身经百战,可谓虎胆包天,可一见此人,却只觉得一片杀气透骨夺魄山一般压将过来,竟然心头一颤。却听得来将口中高喊:“休伤小将军,三原李靖在此!” 列为读者,你道李靖究竟是何人,竟在此时突然杀到?原来李靖也是将门之后,其父虽官位不显,但李靖本人却在朝野之间颇有声望。相传李靖年轻时,一度常出入宰相杨素府中,而每次二人见面后,杨素都忍不住拍着自己的座位感叹:“这里早晚是你的位子!”李靖的舅舅韩擒虎是隋朝名将,每次与这位外甥交谈,都会大发感慨:“我阅人无数,只有此子堪与讨论兵法!”因此李靖虽然官位不显,却朝野知名。如今任职马邑丞,随马邑太守王仁恭前来勤王,昨日傍晚方才到达忻口唐寨。李靖得知了世民要去劫突厥大营的消息,立即与王仁恭前去求见卫文昇道:“始毕胆敢久围雁门不去,只因城内粮草乏绝,旦夕可下也。今李公子既去劫虏营,大帅何不乘虏军混乱之际,运粮入城。虏知城内粮足,必不战而去,则雁门之围自解。” 卫文昇不以为然:“今虏军将雁门围得铁桶一般,如何能运粮入城?” 李靖道:“此乃兵机,不可先言。大帅若肯与李靖马军二千,李靖自会运粮入城。” 卫文昇沉吟良久,自思别无良计,又素知李靖之名,便拨给了他二千骑兵。李靖点齐二千骑兵,令他们各携带粮袋一条,却只令十人将粮袋装成半满,其余的都塞入干草,也只是半满,都驮在战马上。王仁恭虽不知他何意,但因素来敬服李靖,故此也未多问。当夜李靖待世民出发后,也率军伏于城旁,眼见李世民搅乱突厥大寨,便乘势率军直闯入去。他一杆大枪,鬼神莫测,谁能拦住,二千轻骑骑怒马轻行,随后跟进。一路上,李靖故意令人划破米袋,淌出一地米粮,并将所携带的米袋丢在伤马身旁。转眼杀到雁门城下,城内见是隋军,立即放入城内。李靖本人却并未入城,他遥望东南方向,只见那里犹自杀气甚盛。便料定李世民尚未撤走,恐他有失,便仅率十八名贴身卫士杀过来援助。恰遇贺鲁要伤世民性命,李靖身不及至,急忙摘弓发箭救了世民,随即又飞马赶上前来。 此时,贺鲁一见李靖,知道是遇到了劲敌,便欲先下手为强,纵马上前挥斧砍向李靖。却不料李靖一杆大枪后发先至,早刺到面前,只得摆斧招架。两般兵器相交,贺鲁只觉得两臂一颤,不由得心头暗惊。这边李靖也顿感贺鲁斧势沉重,不敢轻忽。二人战不三合,李靖便料知难以速胜贺鲁,而此时自己与世民身陷重围,敌军越聚越多,久战下去,必难脱身。想到此处,他毅然暗运内功,将浑身之力瞬间逼至枪头,向着正砍过来的大斧看似仅轻轻一拨,贺鲁手中巨斧竟倏忽飞脱左手,斧头触地。李靖顺势将手一抖,那精钢打造的大枪竟被他抖出万朵枪花,直射向贺鲁。原来这一招正是李靖生平绝技“幻影追魂枪”。贺鲁但见漫天枪头扑面而来,回斧招架已是不及,意欲躲避,又不知这枪究竟刺向何处。情急之中,一个滚鞍翻身,跌落马下。只落得个盔歪甲斜,好不狼狈。然而,此举虽让贺鲁大失颜面,却是破解“幻影追魂枪”的唯一招数。 书到此处,需做一交代:李靖本是隋唐之际绝顶高手,“幻影追魂枪”又是其生平绝技,但阿史那贺鲁却以人人都能做到的一个滚鞍落马即逃得了性命,这“幻影追魂枪”还如何称得上天下绝技?其实其中有三条原因:第一,阿史那贺鲁本人即是绝顶高手,他的一躲之疾,常人如何能及?第二,突厥是马上民族,其人从小便与马打交道,马已成为其身体的一部分,因此,突厥人可以说各个都是马术高手。而阿史德贺鲁更是早已做到了人马合一,他骑马征杀时从不用马镫,这也使他在滚鞍落马时更加便捷。第三,就是贺鲁所穿铠甲乃是稀世宝甲,此甲坚韧无比,一般的箭矢都无法穿透,而李靖这一枪虽有万钧之力,但宝甲还是对其起到了阻滞作用。这才使得阿史德贺鲁成了“幻影追魂枪”下活命的第一人。然而纵是如此,李靖这一枪还是透甲划破了贺鲁的脖颈,渗出殷殷鲜血。 不过,贺鲁虽躲过了一枪,但危机尚未结束,“幻影追魂枪”还有后续一招。几乎就在贺鲁倒身落地的同时,李靖已经催马前冲,挺枪刺向贺鲁。眼见得贺鲁性命难逃,不料就在此时,却出现了一幅出人意料的画面。贺鲁的坐骑火麒麟竟然突然人立而起,跃身挡在了李靖与贺鲁之间——这头“牲畜”竟然要舍身救主。 李靖见此情景,不仅心头蓦然一热,急忙撤手收枪,使枪尖将及马腹之际,陡然而停。借此机会,阿史那贺鲁一个滚身脱离了险境,十几位贴身卫士呼啦一下上前将他拦在了身后。李靖眼见得良机已经错过,更不迟疑,兜马回身便杀向敌军。只见他一杆大枪舞得漫天寒影,转眼间便有几十名突厥将士跌落马下。这些突厥将士眼见李靖险些杀死了他们心中的战神阿史那贺鲁,早已是魂飞魄散,此时又见他如此凶猛,哪还敢上前送死?那李靖在敌军之中,犹如蛟龙破浪,所向披靡,突厥将士纷纷向两边溃散下去。李世民见了,急忙挥军随后杀到李靖身边,与他并马突围。 此时,火麒麟正伸长脖颈望着李靖的背影,好一阵才似乎很艰难地调头缓缓迈向阿史那贺鲁。一步……两步……当其迈出第三步后,又停住了脚步,眼睛望着贺鲁,蓦然留下了两行清泪。少顷,它又回头朝李靖的方向望了望,再回头投给贺鲁一个无比依恋的眼神,突然调转身形,向李靖的方向狂奔而去。转眼来到李靖的身边,与他并排冲向敌军。作为战神阿史那贺鲁的坐骑,火麒麟无疑具有军中明星的地位,突厥将士有谁不认识它?又有哪个人敢伤害它?因而火麒麟竟成了李靖等人的贴身护卫,使他们转瞬间便突围而去。 眼看着火麒麟背叛了自己,成了李靖和李世民的“帮凶”,阿史那贺鲁不由得心火上撞,脱口喊出:“好你个畜生,竟敢背主,给我……”他本想下令杀掉火麒麟,可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随即又几次呶了呶嘴,但却终于没有发出杀掉火麒麟的命令。最后竟眼看着它与隋军一路突围离去,才咬牙切齿地返身到牙帐交令去了。 且说李世民一行离开突厥大寨二十余里后,见追兵渐远,方才放马缓行。回身看时,百名铁骑除了杨六才外都还在。世民便令众人先行,自己却下马对李靖拜道:“世民谢恩公救命之恩……” 李靖连忙下马俯身托住世民:“公子切莫如此,你我同阵杀敌,理当相互救助,何须多礼!” 李世民抬眼再看李靖时,但觉他一身杀气早已褪尽,神色坚毅果决,举止沉稳平和,给人以慈祥却不失威严之感。世民一向心高气傲,不肯服人,此刻望着李靖,心中却有一种依赖之情油然而生。而李靖漂泊半生,阅人无数,其中如杨素、韩擒虎乃至李渊等虽皆人中龙凤,但在他眼中,却与寻常人无异。唯独对眼前这位娃娃,却一见而生敬畏之情。虽然不过是萍水相逢,李靖内心却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感觉,面前这位娃娃就是自己要一生辅佐的真命天子。 二人一路并马而行,言谈之际,渐渐推心置腹,各有相见恨晚之感。不知不觉便回到忻口隋寨。李世民直将李靖送至马邑军寨门前,方才满脸不舍道:“依恩公之言,北虏当不日解围归国。那时我等各回本郡,不知何日再能相见。”李靖闻言,内心不禁也涌起一阵留恋之情。他放眼四望,见附近只有火麒麟跟随,便开口道:“老夫有一言,要对公子讲。” “请恩公不吝指教。” “老夫料定雁门之围虽解,日后天下必乱。公子才略胆识,千古一人。他日必能定乱御侮,拯民于水火。还望公子为天下人惜身,独闯敌营,身犯险境,实乃偏裨之事,公子日后切不可轻为。” “世民多承恩公厚爱。然则恩公既有此心,何不与世民同归河东,共成大业?” 李靖摇头道:“时机未到,且待来日。” “如此,悉从恩公之便。只望恩公早来河东,以便世民朝夕受教,共成大事。”世民讲话之际,目光中溢出无限的真诚与渴望。 “公子只管放心,老夫若欲出世建功立业,必当投奔公子,断不会依附他人。”李靖眼中同样闪烁着无比的真诚。 说着,两人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过了好一阵,李靖又将目光扫向火麒麟:“此马颇有灵性,既然闯阵跟随而来,必与公子缘分不浅,公子何不留作坐骑。” 世民连连摇手道:“此马乃追随恩公而来,世民岂可夺人所爱?” “李靖此身亦属公子,匹马何足道。公子只管留用,只当这畜生替李靖在公子身边效劳了。” 说着,李靖便把缰绳送向世民。世民见李靖这样讲,实感盛情难却,只得伸手接过缰绳。却见火麒麟忽纵身尥蹶,昂首长嘶,不肯靠向世民。世民忙将缰绳交还李靖,并笑道:“看来此马与恩公缘分甚深,世民无福骑乘了。” 李靖无奈,只得接过缰绳,苦笑道:“是这畜生福薄,只配李靖骑乘。” 二人又是一阵倾心吐胆,方才各自回归本营。 两日后,突厥果然解围而去。杨广立即起驾回了东都,忻口寨各路勤王兵马陆续回归本郡。李世民在离开忻口寨之前,先到王仁恭军中去探望李靖。却被告知李靖已被派往前线追踪敌军去了。世民无奈,只得满怀遗憾地离开忻口寨。但他哪里知道,只因这次相遇,他与李靖义结同心,日后一龙一虎,齐心协力,开创了中国历史的一段辉煌盛世。 第一回 李渊镇守太原地 世民扬威留守府 隋大业十二年也就是公元616年初春的一天,春寒料峭,大地尚未解冻,北风阵阵袭来,让人感到丝丝冬意。北边重镇太原城下,十几位官员和百余名将士正站在城门前准备迎接新到太原上任的留守李渊。 原来,自“雁门之围”解除后,皇帝杨广并未做出反省,转而励精图治,而是益发骄奢淫逸,苛敛百姓。刚刚到达东都,他便撇下长安、洛阳两京重地,游幸江都去了。于是,民怨沸腾,天下“寇盗”蜂起,烽烟遍地,更兼突厥屡犯边境,隋朝江山愈益动荡不宁。朝廷屡屡派兵剿讨,却大多兵败将亡。只有几位杰出的将领取得一些战果,李渊即是其中一位。因此,近来李渊一支在忙于讨伐各地“贼寇”。最近,由于山西地区“贼盗”日益猖獗,尤其是农民起义军甄翟儿部更是啸聚雀鼠谷,聚众十几万,不仅到处劫掠行人,而且攻城略地,甚至还率兵攻打太原城,并大败守军。而北方的突厥也乘火打劫,不断兵临太原辖区,掳掠百姓。朝廷担心太原陷落,因此特派李渊为太原留守,统管整个山西地区军民,内讨寇盗,外御突厥。而城下这些官员和将士,正是来迎接李渊到任的。 本来,新留守到任,城中要员当悉数出城迎接。但城中副留守王威却声称目下突厥与贼盗屡至城下,需严加防范,因此仅派出晋阳令刘文静及一些闲散官员及自愿前往者率百余将士出城迎接。 眼见天过午时,远处有一行人马,由远及近,缓缓走来。刘文静等从队伍的规模判定这必是李渊率众来到了,于是紧忙上前迎接。但见队伍中为首一人,五十出头的年纪,一身官服,身材健壮,略显发福,一张瓜子脸,红光满面,长眉凤目,鼻正口方,颔下三缕髭须,给人的感觉是和蔼盖过威严——正是出身于关陇大贵族的新任太原留守李渊。身后一人,一身金盔金甲,英气逼人,正是雁门郡百骑劫虏营的少年英雄李世民。虽然只过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但他却变得更加高大健壮,身上的稚气也褪去不少,整个人显得益发英姿勃勃。 刘文静等见到父子二人,忙向前拜道:“留守一路辛苦,晋阳刘文静迎接来迟,望乞恕罪!” 李渊略一皱眉,随即便换上一脸的和颜悦色。事实上,眼前的情景既在其意料之外,也在其意料之中。因为他早就预测到此次来太原任职吉凶难料,很可能这就是杨广给他设的一个圈套。 若说李渊与皇帝杨广本是至亲,杨广的生母便是李渊的亲姨娘,按常理来讲,杨广应与李渊亲密无间、视为心腹才是,可对于皇家来讲却未必如此了。需知,历代图谋篡位的奸雄有几个不是皇族至亲的?隋文帝杨坚不也是仰仗着皇帝外祖父的身份才得以废周建隋的吗!所以,越是至亲,便越会成为皇帝的猜忌对象。而李渊又文才武略,超越同侪,更兼近来朝野之上到处传闻隋朝将亡,李氏当代之。这就更加深了杨广对所有李姓之人的防范。而李渊又是何等聪明之人!可以说,他对杨广的认识比任何人都要深刻:这位风流皇帝虽多才多艺,却天性狭隘,贪婪、猜忌。自即位以来,他便有意要建立超越前人的绝代武功。他到处征伐,却又生怕臣属抢了他的功绩,所以每有大的行动,便要御驾亲征却又怕遇到危险。所以,每次亲征都要调集远远超过实际需要的大批军队。如今天下富实,府库山积,而杨广却不肯将府库钱粮用于征伐,而是每有战事,都要敲骨吸髓,取之百姓,致使民怨沸腾,盗寇四起。而杨广一面派人剿讨寇盗,一面却屡屡对讨寇的有功将领下毒手。结果是这些杰出人物不是身死族灭,就是罢官贬职,人人心寒。而李渊所以能成为屡立战功而依旧高居显位的不倒翁,除了是由于他家族根深蒂固,杨广不好对他轻易下手外,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为人低调,能够韬光养晦。他深知杨广因被四方寇盗搅得心烦胆寒而不愿听到盗寇遍地的消息,更因嫉贤妒能而不愿看到诸将屡立战功的捷报。所以,他所到之处,并不对当地的反抗队伍斩尽杀绝,而是仅将其中影响最大者讨平或驱离,只要能基本维护当地安定即可。有时他甚至大功化小,小功化无,以免惹火烧身。至于立功将士,则通过其他途径加以补偿。因此,李渊深知此次升迁,实属祸福难料。 对于父亲的所处的境遇,两位已经成人的长子李建成和次子李世民自然也很清楚,所以,一听说朝廷要让父亲到太原任职,李建成立即提议:“太原一带‘贼盗’纵横,突厥屡屡入侵,父亲到任,若能定乱御侮,则有功高不赏之虞;若战而不胜,其罪亦不小。昏君随时皆可找借口不利于父亲。故孩儿以为不如推迟不就,方为上策。” 但李世民却对建成的建议不以为然:“方今天下大乱,英雄并起,智者当谋自存之术。太原地富人庶,民风剽悍,得之足为霸业之基。千载良机,不可错失。” 李渊与建成闻言,不觉同时一怔:“二郎要干什么?难道想造反不成?”但继而却觉得心头一亮。建成因而不再发话,李渊却言不由衷地连忙制止道:“住口,休得胡言!”自觉语气过重,便又缓和下来道:“需防隔墙有耳。” 其实,建成兄弟所言,李渊当然心知肚明。尤其是世民之言,更是正中他下怀。事实上,这种念头也偶尔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但却总是一闪而过。因为他总是觉得时机尚不成熟之际,最好寡言慎行为佳,以免祸从口出。 片刻后,李渊又淡定地讲:“皇上圣旨,岂可无故不从。” 当天,父子三人经过商议,最后决定让李建成留在河东打理家务,李渊带世民到太原上任。 然而,虽然李渊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他见到太原城内只有刘文静来迎接自己,还是不免面露不悦之色,因为他本以为即使以副留守身份代理留守的王威不来出城迎接自己,至少也该让另一位副留守高君雅前来,却不料他们仅派一个小小县令来迎接自己。但他马上便意识到这中间必有杨广的因素。所以,他连忙收起不悦之色,露出一脸微笑。 这时,刘文静又道:“王、高二位副留守令下官致意留守大人:目下贼盗猖獗,突厥入寇,恐生意外,故此不便出城相迎,还望大人海涵。” 李渊闻言,不禁将目光移向刘文静,但见此人四十八九的年纪,身高八尺,一张长脸儿,棱角分明,眉清目朗,一眼便可看出是一位精明干练之人。连忙笑道:“城防事大,二位副留守所为极是。” 说罢,下马与刘文静寒暄几句,又对刘文静身后一人高声道:“不料在此又见故人。” 但见此人四十四五的年纪,身高七尺,体形微胖,一张圆脸,堆满不卑不亢的笑意。此人正是李渊一位旧相识,姓裴名寂,字玄真,现任晋阳宫副监之职。裴寂见李渊向自己走来,连忙迎上前去:“留守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李渊上前挽住裴寂的手道:“你我故交,何须客套!”又转向众人道:“各位故交新知,休要客套。今后我等同府为官,李渊初到太原,情况不熟,还望日后各位能悉力相助。” 寒暄过后,刘文静又上前道:“留守请上轿入城!” 李渊摆手道:“本官到此,乃为内平群盗,外御突厥,乘车坐轿,岂是我等所为!” 说罢,回身上马,高声道:“入城!” 于是众人跟随李渊一道进城,经过官道,直接来到留守府官衙。此时,两位副留守王威、高君雅已等候在府门前,见李渊一行来到,忙迎上前去:“目下防务繁忙,未曾出城迎接,死罪死罪!” 李渊答道:“二位大人忧心公务,有劳有劳!” 寒暄过后,王威又道:“府内已备下酒宴,为留守接风洗尘!” “如此,有劳二位大人了。” 宴席之上,每个人都似乎满面春风,王、高二人连连向李渊敬酒,李渊也不回拒,杯杯一饮而尽。看似融洽无比,但他们内心却各怀心事。当酒至半酣之际,忽有一员武将打扮的的壮士走上前来道:“席间无以为乐,既然各位尽是一时英雄,何不令末将舞剑,供各位大人一乐!” 李渊闻言,不禁一怔,旋即面向王高二人看去。只见王威笑道:“此乃赵毅将军,乃军中第一勇将。近日贼盗猖獗,多亏有赵将军弹压,方保得境内不至大乱。” 李渊微微一笑:“如此,就请赵将军舞来!” 赵毅道了声:“遵命”,手中宝剑早已上下翻飞起来。这柄剑越舞越快,一霎间,众人只见剑影不见人身,突然,一道寒光闪过,赵毅连人带剑直刺向李渊。李渊见状,不禁面色一凛,但随即又含笑不语。而李世民则神色自若,举杯一饮而尽。眼见得赵毅已离李渊将及三尺远近,剑光却猛地一转,刺向王威与高君雅。二人不禁大惊失色:“难道赵毅已被李渊暗中收买?”可就在此时,赵毅却早已回到大厅中央。二人这才镇定下来。紧接着,赵毅又一连几次飞身来到三位正副留守的身边,最后又回到大厅中央。然后收剑在手,拱手拜道:“献丑献丑!”便回归座位。 宴席上立即响起一片喝彩之声。李渊更是抚掌称赞:“赵将军好剑法!有将如此,何愁群盗不破。” 话音未落,只见李世民起身离坐道:“赵将军,可否借宝剑一观。” 众人闻言,不禁愕然。要知道,赵毅刚才的表演本该引起世民的警觉,此时,他应该对赵毅避之不及才合乎常理,而他却让赵毅带剑到自己身边。倘若赵毅真有行刺之意,岂不是又给了他一个好机会。 赵毅略一犹豫,便将手中宝剑奉上。世民接过剑,略看了看,突然将手一抖,赵毅的宝剑顿时断作数段纷纷坠地。众人见状,各个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何等神力呀!却见世民又讲:“将军剑法虽妙,但剑却极差。”说着解下腰间佩剑递于赵毅:“世民这把宝剑虽非稀世之宝,但也算得上剑中精品。若是将军不弃,便赠与将军如何?” 赵毅连忙摆手道:“初次相遇,末将岂可受公子如此大礼!” “宝剑当赠英雄!且日后我二人当同阵杀敌,一柄宝剑,何足挂齿!将军乃行伍出身,切莫作妇人之态!” 赵毅见世民如此豪迈,反倒不好推脱,只好接过宝剑:“如此,末将便却之不恭了。” 王、高二人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切,脸色不禁越来越难看。其实,王、高二人所以也敢于对李渊不敬,是有原因的。原来,正如李建成推测的那样,杨广让李渊任太原留守,确实别有用心。他所以在任命李渊之前让王威代理留守之职,就是要挑起二人的矛盾。而在任命李渊之后,又暗中口头传旨,令王、高二人监督李渊,还许诺王威高君雅若能发现李渊行为不轨并将其铲除,则提升王威为留守之职,高君雅亦当委以重任。故此王威、高君雅二人既担心李渊真的图谋不轨,又贪图未来的高官厚禄,因此在李渊尚未到任之前,便心生敌意,处处设法为难李渊。他们所以要设一场假鸿门宴,也无非是想让李渊感觉到身边的威胁而心存顾忌,今后不敢有所作为,从而将其置于傀儡之地,以便使自己日后占据主动。可李渊父子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可以肯定地讲,如果他们父子不是白痴,就定是盖世豪杰,而二人又不可能是白痴。而李世民断剑赠剑之举,更是让他们感到绝望。要知道,赵毅原本就不是二人之心腹,为了拉拢他,王高二人甚至将杨广的旨意也部分透露给他,赵毅这才肯宴上舞剑。而李世民似乎是一个不经意间的举动,便肯定至少是赢得了赵毅的好感。这一切,不禁让二人深感自己弄巧成拙,后悔不该设下此宴。 其实,李渊父子是何等人物,他们又岂会不知王高二人的用意。李渊所以能够在赵毅舞剑之际谈笑风生,除了身边有世民在之外,还因为他料定如无杨广之命,王高二人必不敢对自己下毒手。而杨广若真想立即除掉自己,只需一纸诏书即可,又怎会让刺客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刺?这实在有失体面。至于李世民,他虽然表面上泰然自若,却早已假借饮酒将酒杯握在手中,如果赵毅真敢行刺,他完全可以用它来保护李渊。而当李世民将宝剑赠与赵毅后,老谋深算的李渊立即断定,今天自己已拿下了关键的一局。于是,在与众人又饮了数杯酒后,便道:“多谢列位盛情,今日李渊已是酒足饭饱。近日旅途劳顿,颇感困乏。故欲先告辞离席。各位若有兴致,尽管继续畅饮。” 此时,王高二人也早已无心继续下去,也连忙起身道:“留守大人连日奔波,还是早些歇息为好。今日暂且罢席。待他日再请大人与各位相聚。” 于是,众人起身将李渊父子送至府邸。眼见众人各自散去,王威面色忽然一沉,对赵毅道:“赵将军留步。” 欲知王威呼唤赵毅欲做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筹捐款李渊用心机 欲除患史蜀献毒计 却说王威待众人散去,便将赵毅请到身边,道:“今日酒宴之上未能尽兴,不如我等兄弟三人回寒舍继续共饮如何?” 说话之际,王威满脸堆笑,言语之间显然带着讨好之意。此时此刻,他感到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赵毅的帮助。但赵毅却推辞道:“天色已然不早,还是改日让赵毅回请二位大人吧!” 王高二人脸上顿时挂上了不悦之色,高君雅忍不住话中带刺地讲了一句:“留守公子所赠之剑甚是锋利,赵将军还需小心,切莫伤了自己。” 赵毅闻言,面色一沉,刚要回话,王威却连忙道:“高大人多虑了,赵将军乃是剑术行家,岂能伤了自家。”又拍了拍赵毅的后背,“本官信得过将军。” 赵毅一时无语,只是称谢离去。王威望着他的背影,叹息一声,又转身对高君雅道:“人心难测呀! 且说李渊进到留守府邸后,立即屏退众人,独与世民道:“王、高二贼今日设此一局,意在威吓为父。鸿门宴虽假,其用心却着实险恶,若非我儿随机应变,几乎被其得逞。” 世民道:“父亲不必担忧,孩儿有三条计策,父亲若能依从,便可高枕无忧。” “我儿讲来。” “其一,揽军权。父亲当以加强军力抗御突厥为名,组建一支亲卫铁骑,便由孩儿统领。只要有此精锐兵马,整个太原城内谁敢不服父亲之命。” 李渊满意地点头:“继续讲来。” “其二为聚贤才,不惟将留守府中贤能之士聚于父亲麾下以孤立王、高二人,还应广招天下英才,包括绿林豪杰。如此,不只可以增强实力,且可获爱才尊贤之名。父亲若欲经营天下,非获此美名不可。” 李渊连连点头称是,又道:“我儿快讲第三条计策。” 可此时,李世民却犹犹豫豫不肯说出。李渊道:“我儿有话只管讲来。” 只见世民吞吞吐吐道:“恩公李药师现任马邑丞之职,马邑乃我留守府辖区,父亲若能设法将其招致府内任职,则胜得百万雄兵。” 李渊立即面色不悦道:“为父知道李药师有恩于我儿,但我儿也切莫意气用事。” 李世民所以提及李靖便面露难色,是因为他知道在三十年前,李靖曾在杨素设下的比武招亲大会上让父亲丢了颜面。其实,以李渊之胸怀,只是招亲未成,他也未必介怀。但当时的情况是李渊几乎已拔得头筹,众人已开始对他致贺之际,李靖却突然出现在赛场,夺走了锦标,这就让李渊大失了颜面。而在当时的大贵族中,颜面是至关重要的。所以,李渊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三十年来没少为难李靖,以至于李靖一直宦途不顺。而此时李世民竟要请李靖前来相助,李渊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事实上,李世民从雁门回到河东后,曾多次劝李渊去请李靖,都被李渊拒绝。因此,世民虽曾与李靖有过几次联系,却始终未敢到马邑去请李靖。但是,今时已不同往日,李渊的任职太原已经为其反隋自立创造了有利条件,起兵举事理应提到议事日程了。且马邑又就在留守府治下,请李靖前来任职并非难事。所以李世民才再次提及邀请李靖之事。 此刻,世民见父亲果然不满,忙辩解道:“孩儿虽深感恩公救命之恩,但力荐此人,却绝非出于报恩之念。今日之事,已不同于河东之时,咫尺之内,即是突厥。突厥不仅强兵百万,且其大可汗始毕雄才大略,大军师史蜀胡悉足智多谋,大叶护阿史德贺鲁英勇善战,实乃古今罕见之勍敌也。非李药师不足以抗之。” 李渊不以为然道:“李药师不过是一介武夫耳,何至于非他不可?” “李药师何止一武夫?当年汉高祖自称所以得天下,在于能用萧何、子房与韩信。今恩公之才,实兼三人之长而有之。父亲无论是目下平群贼,御突厥,还是他日经营天下,与群雄逐鹿,皆非得此人相助不可。” 李渊沉吟片刻,突然面色一寒:“如依你之言,则李药师若生于汉代,天下必非汉高祖所有矣!” 李世民闻言,不觉也是心头一凛,沉思了好一阵方道:“常言道:用人则不疑,疑人则不用。依孩儿观之,李药师志向忠纯,必非不义之人。且以其才智,投往何处不可?若其一旦为他人所得,则天下之势,未可知也!” 话到此处,只见李渊肩头一震,半晌方道:“我儿所言亦是,既如此,容为父细思此事,再做道理。” 说着,李渊又故意岔开话头:“我儿之计虽妙,但聚人者,财也。若无有财帛,则何以组建骑兵卫队,又何以招聚贤才?” 世民道:“父亲手中岂乏财帛?父亲一向视钱财如粪土,难道有何不舍?” 李渊摇头道:“我儿还是年少,不知为父之心意也!” 正如李世民所言,李渊手中确实并不缺钱财,且不说李氏世代所积,只是这些年他因自秽避嫌所收取的财帛也足够招贤养兵之用。而且他也不是一个守财奴,他深知在天下大乱的形势下,只要坐稳太原留守这把交椅,太原的军队就是他的李家军。但他更明白,在目前的情况下,自家必须在杨广和天下人面前保持一个贪婪无大志的形象。如果他在此时用自家的钱财武装太原的军队并广招贤才,那必然会招致杨广的猜忌,招来杀身之祸。 “此事为父自有主张,我儿不必费心了。” 留守府邸,李渊的书房中,李渊与故友裴寂相谈甚欢。虽然是书房,但内部却装饰大气,陈设豪华,尽显主人的贵族气派。尤其是有几件奇珍异宝更是惹人注目。裴寂在与李渊交谈的过程中,不时会将目光投向这些珍宝。李渊看在眼里,不由得内心窃喜。其实,李渊之所以在太原众多官员中唯独先请裴寂到府中,并在比较私密的书房会见,是有目的的。他采纳了李世民组建骑兵队的建议,却不敢使用自家的钱财,那就只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但是,李渊又深知近年来朝廷兵戈频动,匪盗纵横,百姓身受双重盘剥,所有家产早已被榨干,若再增加捐银,自己必定会丧失人心,弄不好还会激起更大规模的反抗,导致当地局势进一步恶化。这是他不敢做的。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钱,太原郡内有大批富豪乡绅依旧腰缠万贯,他们完全有能力捐出这笔款项。但是,李渊更清楚,如果得罪了这些人,那会比得罪普通百姓更不利于自己地位的巩固。因此,让这些人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掏钱才是最佳方法。这听起来似乎是天方夜谭,但对深谙官场奥秘的李渊来讲却是易如反掌。他心中早有了全盘打算,而突破口就在裴寂身上。 对于裴寂,他是有深刻了解的。此人聪明而又贪婪。正因为他聪明,所以才有利用价值,而因为他贪婪,所以才有可能被利用。所以他才在初次与众人见面时,对裴寂表现得异常热情。其目的就是让众人知道自己与裴寂关系极为密切,使王高二人对他心存顾忌,这就使得裴寂不得不站到自己这边来。而更为重要的是,裴寂长期在太原为官,对当地情况十分熟悉,与当地官员、乡绅关系也十分密切,故此,李渊要在太原站稳脚跟,裴寂是一位必需拉拢的人。而在筹集组建铁骑卫队经费问题上,裴寂同样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这就是是李渊今天邀请裴寂到家中的目的。此刻,看到裴寂满脸艳羡与贪婪的表情,李渊微微一笑道:“愚兄为官多年,颇收藏了些宝物,裴监相助鉴赏一下如何?” “大人见多识广,小弟岂敢班门弄斧。” 口中说着,裴寂身子却忍不住站起来走了过去。只见他慢慢地踱着方步,目光却在那些琳琅满目的珍奇中来回流连。忽然,他停住了脚步,直盯住一对上等和田玉雕成的玉马。只见他两眼放光,半天不肯移开。李渊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莫非裴监喜欢这对玉马?” 裴寂未加思索道:“如此价值连城之物,谁人会不喜欢!” “那就送于裴监赏玩如何?” 裴寂不由得一怔:“这如何使得!” 李渊一摆手,道:“你我兄弟,有何使得使不得。” 说着,转身向门外喊道:“来人!” 只见钱九陇应声而至,李渊又道:“将这对玉马装好,待饭后让裴监带回家中。” 钱九陇微微一怔,很显然,他也知道这对玉马的价值,也知道李渊一直对它们的珍爱有加,因而没料到李渊会将它们送人。但随后他只说了声“是!”便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对玉马转身离开了书房。裴寂见状,忙一叠声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口中虽喊,身子却未上前阻拦,脸上更堆满了难以抑制的笑意。 看着钱九陇离去,李渊才又道:“裴监不必客套,请坐。” 裴寂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况无功不受禄,裴寂岂敢无端受此重礼。” 李渊闻言,忙就势道:“说道有功无功,愚兄倒是正欲有一事相求。” “裴寂乃大人治下属官,自当听凭大人调遣,又何须如此重礼?” 其实,李渊虽是太原的最高长官,但裴寂身为晋阳宫副监,却并不归他管。裴寂所以这么讲,一半是出于客气,一半是为了讨好李渊。他口中虽这么讲,但心里却踏实了下来——这对玉马是肯定姓裴了。 李渊便将自己打算为组建铁骑卫队募捐的想法告知了裴寂,并讲:“若不如此,何以保境安民?然则一旦如此,又恐招致民怨。不知贤弟何以教我?” 裴寂道:“不知仁兄欲征收几何?” “愚兄细细算来,除需添加一批马匹器械,还需一笔款项赏赐三军,不然何以聚人气,励士心!故至少亦需绢银十五万匹两。” “区区之数,仁兄无需担忧?” “难道贤弟有何妙计?”李渊故作惊喜道。 “人生在世,所求不过有二:不求官,则必求财。今太原富豪极多,仁兄何不与之结交,求官者许之以官位,使之既富且贵;求财者行之以方便,令其以钱生钱,然后征之以绢银,则无不从命。” “妙计呀!”李渊极口称赞,“不知当先从何人入手为好?” “本地首富武士彟,其木材生意遍及中原漠北,真乃日进斗金。其宅内万物不乏,唯恨身无官爵。晋阳世家刘世龙久居本地已有十世,其田宅遍山西。大业九年以来,贼盗蜂起,其大片田宅沦为贼区。仁兄诚能剿寇除乱,使其得以恢复旧日产业,则其如何不喜?此二人,兄长若能许之以官爵故产,纵令其缴纳三五万,亦必喜而听命。此二人故旧相识遍于山西,影响极大。只要二人肯先交捐银,其他乡绅富户,必从而缴纳。如此,莫说是十几万匹两,纵使是二十万,亦不足挂齿。” “十五万足矣,多收恐生怨恨。”李渊说着,忽又面露难色。“只是愚兄与这些人素昧平生,无端要人捐银,未免过于唐突……” “兄长不必介怀,那武士彟与小弟过从甚密。刘世龙与晋阳令刘文静乃是同宗,二人过从甚密,刘文静与小弟又是至交。兄长如有意结交二人,随时都可令其到府上拜访。” 裴寂话音刚落,李渊便仰天长叹:“李渊得遇贤弟,实乃天意也!他日若得剿平贼寇,使太原百姓重见太平,贤弟即是首功。” “不敢不敢!仁兄威行天下,又有虎儿相佐,何事不成!” 裴寂果然言下不虚,此后没几天,刘文静、武士彟和刘世龙便先后前来拜见了李渊。随后四人还为李渊引荐了数十位当地乡绅和一大批官员,其中较为知名乡绅有赵文恪、庞卿恽、唐俭及武士彟之兄武士棱等。官员有刘政会、姜謩、许世绪、张平高、李思行、李高迁等。而当李渊提出要在辖区募集捐银用于组建骑兵和加强军队训练时,武士彟和刘世龙果然各自献出白银二万两、绢帛二万匹,李渊又在二人的名下各添加了自己的一万匹两。这样,仅在刘世龙和武士彟二人名下便捐了十万匹两,其他人见此二人率先垂范,也不好缴的太少。所以,李渊很快便筹到十七八万匹两的绢帛和白银,组建骑兵卫队和训练军队的经费得到顺利解决。同时由于结识了一大批官员,也使得李渊初步组成了自己的官僚班底。 钱有了,下一步就是购买马匹器械。这时,刘世龙又向李渊引荐了一人,此人复姓西门,名聪。本是太原一带着名豪侠,后因刺杀关中恶霸宇文述之子宇文成及而逃往突厥,其后便往来于中原与漠北之间做起了贩马生意。西门聪听说李渊要买战马,马上满口答应,竟然在两个月之间分两批卖给李渊一千匹良马。李渊又从各地零散购得军马四五百匹,这样,马匹就已足够所需。至于其他器械,则中原自不缺乏。而太原一带地处边陲,民风强悍,会乘马者极多,故此有了马匹器械,便不愁找不到骑兵。这样,太原军中的骑兵便从原来的不足二千陡然增长到三千有余。李渊从中挑选出二千五百人组成一支精锐骑兵队,以李世民为总管,赵毅为副总管,负责训练这支骑兵。令其行动饮食皆仿照突厥,并时常在边境巡逻。若遇突厥大军,则远避锋芒;若欲小股部队,则即时剿灭。同时,又将一万余步兵分为三部分,令王威、高君雅、刘文静各率一支,轮流出兵由近及远剿讨“贼寇”,以维护本地区治安。 在此期间,李世民也没有虚度时光,他不仅对新组建的骑兵队严加训练,使之尽早成为一支精锐善战的队伍,而且还在暗中招募了一批民间豪侠。其中尤为骁勇者有三人:长孙顺德,世民妻子同宗叔父,因不愿从军征辽东而藏匿乡间。因见县吏刁难百姓,便抱打不平,将县吏暴揍了一顿。不料用力过猛,竟将县吏打死。故此藏身不得,来投世民。刘弘基,本是关中着名游侠,只因本乡有一恶霸,要贱买弘基邻人田产,邻人自然不肯卖。恶霸便纵家中牛践踏邻人稼禾,邻人不敢拦阻。弘基闻之大怒,赶往田间几拳打死一头牛。被恶霸告到官府。弘基知恶霸与官府素有勾结,故此为避祸逃亡太原,闻世民招募骁勇,便投奔了世民。殷峤,字开山,原为太谷长,素有贤名。亦因慕世民之名而来投。此三人各个弓马娴熟,武艺高强,一二千人近他们不得。世民皆留在左右,以便日后重用。有了这些猛将之助,骑兵卫队更加如虎添翼,而整个太原的军队也因而逐渐完全为李渊父子所掌握。 在此期间,李世民一直对李靖念念不忘。本来,他是打算很快动身到马邑去求见李靖的。但却被告知李靖已在不久之前辞职归乡了。于是,他又派心腹之人到李靖家乡三原县打探消息,但得到的消息却是李靖并未在家乡。加之李渊一直对李靖心存排斥,世民只好暂且作罢。但是他却也并没有死心,依旧不断派人四处打探李靖的消息。 虽然未能请到李靖前来相助,但其他事情却很快便收到了预期的成效。仅仅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李渊在太原的地位便获得了极大的巩固。太原的官员们纷纷主动站到了李渊父子一边,一些原本被王、高二人拉过去的官员开始主动靠近李渊父子。赵毅虽未与王、高决裂,但与李渊父子的关系显然走得更近。就连王威和高君雅本人也不得不对李渊惟命是从,并不敢找他任何麻烦。而在战场上,太原官军先后剿灭了靠近太原城的几股“贼盗”。在与突厥人屡次交锋中,他们也颇有斩获。太原的局势因此逐渐稳定下来。 近日来,整个突厥汗国最郁闷的人大概就是郁射设了。郁射设,本名咄骨力,郁射设是他的官名。设,是突厥独当一面的地方大酋长,相当于中原的都督或刺史,郁射是可汗的赐号。雁门之围前,郁射设只是一位普通的特勒,亦即历代可汗的子弟宗族,雁门之围后,他因功被加封为郁射设。负责管理临近太原地区的突厥诸部落。到任后,他与其他突隋边境的各部落一样,经常侵扰中原,掠夺隋朝的财物和百姓。要知道,突厥与中原不同,其在战争中的一切战利品只需将十分之一献给可汗,其余的都分给部落首领和参战将士。由于掠夺中原所得远远多于其从事放牧羊马的收益,因此突厥人从事战争的热情十分高涨。然而,最近情况却发生了变化。在隋朝境内经常出现了一支骑兵,他们的起居行动与突厥人相仿,而且出没无常。遇到突厥的大股军队,他们会撤离避战,可一旦遇到小股军队的入侵,他们就会突然发起攻击。尤其是这支队伍战斗力相当强悍,在近三个月里他们已经多次与突厥交战,有七八百名突厥武士死在了他们之手。这让郁射设的属下不敢再轻易地出兵入侵隋境,而若采取大规模行动,若不能攻城略地,则有些得不偿失。所以最近一段时间,郁射设的部属几乎未从掠夺中原中取得收益。需知,这不仅仅是一个收益问题,而且也让郁射设在其他首领面前很没面子。他本打算设法大举出兵歼灭这支骑兵,可当他得知这支骑兵的主将竟是李世民时,他便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雁门之战后,始毕曾多次叮嘱众人,今后若在战场上遇到李世民与李靖,千万不可轻敌。故此,郁射设未敢轻举妄动,于是他亲自动身赶赴汗庭去见始毕可汗,以便汇报情况,请令定夺。 秋天的阴山,被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覆盖,满眼的莽莽苍苍,遍地的牛羊马匹,欢快的牧羊人,构成了一个游牧汗国的盛世景象。这里就是大突厥汗国的汗庭。 突厥的汗庭与中原的皇都不同,随着季节的变化,可汗的牙帐会随时迁移,而牙帐所在之地,即是汗庭。但大体而言,他们的汗庭离不开三个地方:在突厥崛起之初,曾在郁督军山建牙,其后突厥境土渐广,统治中心南移,铁勒诸部逐渐成为这里的主要聚居者。但出于对这里的特殊感情,突厥不时会在此建牙。随着突厥与隋朝的关系进入蜜月期,隋朝在突厥南境为其建造了大利城,于是这里成为突厥人较为固定的汗庭。但突厥最喜欢的建牙之地却是阴山地区,因为这里土地肥沃,千里草原,极适合于牧业生产。尤其是当启民可汗后期,突厥日渐强大,有心摆脱隋朝的控制,故此将政治中心远离了隋朝。此后,虽也时而建牙于大利城,当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阴山建牙。而在始毕称汗之后,更是几乎总是建牙于阴山,所以这一时期,阴山才是突厥真正的政治中心,真正的汗庭。 郁射设来到汗庭后,始毕很快便在牙帐内召见了他。郁射设进入牙帐,只见始毕及一干重臣都已就坐,居中而坐的正是始毕本人。 分坐于始毕左右的是大叶护阿史那贺鲁与大军师史蜀胡悉。此外还有一干突厥大酋长。郁射设拜见了始毕与众人,并将本部的情况向众人做出介绍。 待郁射设言罢,始毕首先将目光转向史蜀胡悉。史蜀胡悉见状,便开口道:“此必皆李世民之谋也!此人久后必为我心腹之患,不可不除。然则太原城池坚固,非旦夕可破。且我近日初平西域之叛,铁勒诸部亦有蠢蠢欲动者,故此目下尚不宜大举发兵攻取太原。当设计取李世民人头为上。” 始毕闻言,不禁面色一喜:“难道大军师已有成算?” 原来雁门关之战,李世民百骑闯连营,李靖又趁机杀入雁门城,使得始毕与史蜀胡悉极为震撼。正如李靖所推断的那样,突厥所以眼见隋军勤王兵马日增却不肯撤军,就是因为始毕与史蜀胡悉断定城内粮草断绝,已经坚守不了几日了,所以他们才决定赌上一把。但李世民与李靖的所为却极大地打击了他们的斗志,尤其是当他们看到有二千余匹战马进城和洒在满地的粮食时,更是不禁彻底绝望了。而恰在此时,可敦义成公主又派人到雁门声称西域入侵突厥,请始毕速回。于是,始毕只好率军撤离雁门。可回到突厥后,他们却得知忻口寨最后几日不断开来的大队兵马不过是虚张声势,而李靖洒在地上的粮米也只是“无中生有”,这就更使他们感到恐怖了。这是怎样对手呀!自己竟完全堕入了二人的圈套。他们由此断定,这二人必将成为汗国的心腹之患。故此,近来君臣二人一直都在想方设法找机会除掉李世民与李靖。 此刻,史蜀胡悉见始毕发问,便从容不迫道:“近日我曾多次遣谍者深入隋境,已探知李世民所率骑兵不过二千余人,且每次出兵携带粮草不多,全靠临近城邑补给。今郁射设在部内征兵五千不难,可汗若再由汗庭增兵五千,合计一万,则足以歼灭李世民之军。今我之所虑者,李世民见我大军一到,即刻逃窜。依小酋之计,郁射设回归本部后,可常派两千骑袭扰马邑以北之隋境。李世民必当率兵巡边。初到之时,郁射设可按兵不动。待数日后其粮草将尽,再突然派一支兵马断其粮道,另让郁射设率主力迎战李世民。倘若李世民撤军归晋阳,则途中粮竭,难以远行,必被我所擒;若其逃奔马邑,以期与我一搏,郁射设则可追踪而至,与断粮道之军前后夹击。如此,李世民必定插翅难逃。” 史蜀胡悉言罢,阿史那贺鲁未待始毕开口,便抢先道:“妙计呀!我便率军前去助郁射设一臂之力。” 自雁门之围后,贺鲁深以败于李靖枪下为耻,一心找机会报仇雪耻。此次所面对的虽然不是李靖,可李世民毕竟与此事有密切关系,若真能手刃世民,也算是略解心头之恨。 “大叶护位尊威重,不可轻出。”史蜀胡悉道,随后又转向始毕。“可令阿力谷为主将,率军前往。” 其实,史蜀胡悉不让贺鲁统军前往的理由也不完全如他所言。事实上,在他心中,年仅十六七的李世民不可能设计出雁门城下百骑闯连营并乘机送马入城这一整套计划。他始终推断,这一计划应该是李靖的大手笔。与李世民相比,后者才是突厥的心腹大患。但是,也不能因此而认为史蜀胡悉敢于轻视李世民,对此次行动不够重视。因为他所推荐的阿力谷也是突厥的杰出人物。此人武艺高强,屡立战功,威名素着。他不仅是在突厥八大杀神名列第六的猛将,而且是突厥四叶护之一。而其他的三位叶护正是贺鲁、史蜀胡悉及在八大杀神中排名第五的阿史德乌没啜。但是贺鲁却坚持己见:“阿力谷有勇无谋,难成大事,还是我亲自走一遭,方才稳妥……” 这时,始毕突然开口打断了贺鲁的发言:“大军师之言,正合我意,大叶护不可轻动。此事不宜迟缓,郁射设速回本部,依计部署。阿力谷从速整顿兵马,二十日内开赴边境与郁射设会合。”略微顿了顿,他又道:“此外,可令社尔与康苏密为副将,随阿力谷率军出征。” 始毕提到的社尔和康苏密都是突厥军中的后起之秀。社尔乃是始毕二弟俟利弗设之次子。别看他年方十三,但其早在十一岁时便以智勇闻名整个突厥。在最近的一场平西域之战中,他曾在一日之间连破西域五座大寨,并手斩西域第一勇士王子安力罗。因此平叛归来后,始毕破格晋升他为拓设。康苏密也是突厥青年英才,在雁门之战和平西域之战中,多立战功,深受始毕赏识。 实际上,即使是史蜀胡悉主张贺鲁统军南征,始毕也不会同意让贺鲁统帅一支仅有五千人的队伍出征。但是,他在对待李世民的问题上,显然比史蜀胡悉有更深一层的认识。虽然他并不反对史蜀胡悉的推断,但考虑到李世民的年纪和身世,如果假以时日,他肯定会成为一个比李靖更可怕的敌人。所以,为了把事情办得更加稳妥,他才让社尔和康苏密辅助阿力谷南征。而史蜀胡悉则因为自己出身寒微而对门第观念十分排斥。这也可能是他无意中对李世民有所忽视的原因。 贺鲁见始毕主意已定,只好不再多言。贺鲁虽然英勇善战,但在战略眼光方面,却明显略逊于始毕与史蜀胡悉一筹。所以,每当与他们意见不同时,后者几乎总是正确的一方。然而,事实却证明这一次始毕与史蜀胡悉真的犯下了他们一生中无法弥补的大错。 不知史蜀胡悉奸谋是否得逞,且看下回。 第三回 李世民大破郁射设 小霸王义释甄翟儿 却说始毕与采纳了史蜀胡悉之计,便让众酋长各回本部依令而行。 北方的九月,秋高气爽。在马邑以北的隋突交界地区,一支队伍正行进在茫茫荒野之中。这支队伍就是李渊新组建的骑兵队,他们的主将正是青年英雄李世民。半年来,这支队伍已经成为一支扞卫边疆的精锐之师。自从他们开始驰骋战场后,已经多次让突厥人尝到了苦头,使得这些贪婪的入侵者气焰大大收敛。然而,最近一个月来,突厥铁骑突然连续多次从马邑方向侵入隋境,杀掠百姓,抢劫财物。所以,李世民不得不率军巡边,以保境安民。 与往次不同,此次巡边,李世民心中怀有深深的顾虑。自骑兵队开始巡边后,近来突厥的侵扰行动已经有所减少,而且以往郁射设部对隋境的侵扰一向规模较小且并没有固定的目标,可最近一个月以来,突厥的入侵却都是规模较大,人数每次都超过两千,而且都集中在马邑以北地区。这让李渊父子预感到突厥必有阴谋。但从其入侵规模来看,似乎又是针对骑兵队而来的。因为李世民的骑兵队不过二千余人,如果全军出动,也只与入侵部队相当,难道他们是要诱致骑兵队一决胜负吗。若果真如此,李世民倒也不惧。因为如今的骑兵队兵精将勇,足以与二三千突厥人一战而胜。但敌人是否有更大的阴谋呢?这才是李渊父子真正担心的。不过,敌军既然屡屡入侵,留守府也不能毫无作为。依照李世民的建议,骑兵队最好是不与突厥硬碰硬的对决,而是也派部队去袭扰敌境,使之为侵扰付出代价而有所收敛。但李渊又认为在目前的形势下,最好不要主动招惹突厥,只以赶走入侵者为止。所以,他打算亲自率领全部骑兵队巡边。但李世民坚决反对这一计划。作为统帅,在还没弄清敌人的真实企图的情况下,决不可轻易地去冒险。所以他建议自己代替父亲率队巡边,如果敌人仅仅是要诱使骑兵队与之决战,那就不妨与之一战。如果其另有阴谋,自己会相机而动。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李世民做出三项不同寻常的安排:第一,此次巡边比往次派出了更多的斥候到更远的地方去探听敌情。第二,以往骑兵队巡边总是只带七日所需粮草,并让附近城邑六日一运送补给。也就是余出一日粮草以防万一。但此次巡边,李世民却携带了九日所需,留出三日之富余。第三,在太原至马邑与骑兵队之间设置了烽火台,一旦有意外发生,太原可从速发兵赶赴前线迎接逃回的骑兵队。做出这些准备后,李世民才率队赶赴边境巡边。 来到隋突边境之初,一切都很平静,五天过去了,也未见有突厥来袭扰。这反倒让李世民的神经更加紧张起来。他感觉到,突厥人必定还有更大的阴谋针对自己。于是,他又派出更多的斥候去探听情况。果然,次日清晨便有斥候匆匆赶回报告:“敌军已分两路向我军赶来。一路二千人似开赴马邑,一路八九千人直奔我军驻地而来。” 听到这一消息,众将士顿时有些慌张,殷开山神色大变道:“开赴马邑者必定是去断我粮道。” 长孙顺德:“如此,我军不可再等待马邑粮运,当从速撤回太原。” 刘弘基连连摇头道:“不可。此处距内地路途遥远,欲赶回内地,骑兵亦需六七日之路程,我军现存军粮只够三日之用。如直接撤向太原,一旦敌军尾随而至,则我军危矣!” 刘弘基言罢,众将各个颜色大变,一股恐惶的气氛立即笼罩了主将大帐。李世民明知刘弘基所言有理,目前骑兵队确实面临一场极大的危机,但他还是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以免影响军心。这时,赵毅突然开口道:“既然别无他法,不如拼死一战,终不能束手就擒。” 世民闻言连忙极口赞道:“壮哉,赵将军!马革裹尸,将军之幸也。偶遇危机,便露惧色,岂大丈夫所为!”随即又转向众人,“众将军可有破敌妙计!” 众将闻言,不禁心中羞愧,却面面相觑,计无所出。这时,世民又道:“各位既无破敌良策,世民倒有一死中求生之计,不知各位可愿随我一搏?” 众将闻言,齐道:“愿从号令!” 李世民这才又道:“当年世民仅以百骑,尚能在北虏二十万大军中来去自如,今之众寡悬殊,何如当日?且劫粮之虏军,不过二千,若能引开其主力,我以一千之众,破之足矣。今可将我军中分为二:赵将军率一军大张旗鼓撤往太原,以诱虏军主力追击,世民率余部偃旗息鼓往袭截断粮道之虏军。此地距马邑不过二日路程,我料敌军来断粮道,当至中途。我若欲袭之,携一日粮足矣。所余食粮,足供赵将军撤至内地。各位以为如何?” “愿遵将令!”众将闻言,不觉精神大振。 于是,世民分兵两路,亲率刘弘基、殷开山及一千余人疾速赶往马邑。次日清晨,忽有斥候来报:“前方二十里处发现敌寨。” 世民便传令下马休息进食。众将士皆知大战将至,纷纷解下所带干粮袋进餐。过不多时,只见前面烟尘大作。世民即令将士们上马布阵。随后,世民开始做最后的战前动员:“弟兄们:今日我等身在荒原,千百里无有人烟。野无粮草可筹,军无粒米余存。前有坚敌,后无退路。若欲生还,唯有拼死杀敌,死中求活。纵然身死沙场,亦享马革裹尸之荣,且可荫及子孙。弟兄们,随我努力杀敌!” 阵中将士被他的豪气所感染,顿时掀起阵阵呐喊:“努力杀敌!努力杀敌……” 就在这一片呐喊声中,突厥已来到近前。但见为首一将,身材粗壮,面目凶狠。身着一副铁叶连环甲,手中一杆长矟,胯下一匹纯白战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正是突厥猛将阿力谷。 原来,突厥在称霸漠北之前,便是专门为柔然打造铁器的部族,因而精于铁器锻造。自启民之后,又在与隋朝的交流中吸收了隋朝的先进技术与习俗,故此在兵器与盔甲方面,不同于与一般番人,而与中原相似,尤其是一些高级将领,多着铁甲上阵。 此时,阿力谷催马上前,高声叫道:“李世民可在军中?” 世民举目观瞧,但见阿力谷胯下那匹战马身键神骏,色白如雪,浑身上下无一根杂毛,振鬣长嘶,有若龙吟。原来此马乃西域神驹,能日行千里,因其头至尾长约一丈,故名“一丈雪”。乃是阿力谷最近在西域平叛所得,原为一西域国王之坐骑。世民越看越爱,不觉失神。忽听得阿力谷又叫道:“乳臭小儿,专爱偷袭之事。前日被我大叶护杀得险些丧命。今日遇到我,定让你有来无回。” 世民回过神来,突然仰面大笑:“上一次我仅以百骑便杀得尔等人仰马翻,迭力失命丧黄泉,阿史那贺鲁也险些送命。尔等见我,不知逃命求生,难道是特来送死吗?” 阿力谷闻言大怒:“小儿焉敢口出狂言,今日让你矟下做鬼。” 世民又大笑道:“番狗,休得夸口,敢来与我独斗乎?” 原来,突厥人最崇拜野狼,故自认为狼之后代,其各主将大旗上均绣有狼头。因为狼狗相类,故此中原人常骂他们为“番狗”。其实,世民所以要对阿力谷表示轻视,正是要激怒他,以便让他与自己单挑。因为他自知骑兵队虽各个善战,但在剽悍的突厥武士面前,却未必讨得便宜,且面前敌军几乎是本军的二倍,而本军又处于危机之中,难免士气沮丧。此时交战,定然败多胜少。而在目前的情况下,可以说隋军战败也就等于覆亡。故此,他才以激将法挑逗阿力谷与自己独斗。若能将其斩首,敌军自然瓦解,即使是只将其战败,也足以鼓舞本军斗志,挫顿敌军士气,为胜利创造条件。如果自己不胜,也无非一死而已。这阿力谷原本就欲手刃世民,为迭力失报仇,为大叶护雪耻。此刻被世民一再挑逗,哪里还忍得住心中怒火。拍马舞矟,直取世民。世民见状,内心暗喜。急摆手中枪迎战。两般兵器相交,二人各觉得对手兵器沉重,枪法神奇,都不敢怠慢,各自抖擞精神,奋力拼斗。二人枪往矟来,各逞英雄,两边将士,但见一片寒光,不见人影。直斗了一二十合,不分胜负。世民心中不觉暗急,只恐久战下去,突厥人奈不住性子,全军杀到,本军还是难免一败。不由得暗下决死之心,忽然卖个破绽,诱使阿力谷一矟刺来,他却并不招架,而是也一枪刺向阿力谷。眼见得阿力谷手中矟已至身前,他陡然左腿一夹战马,身形一晃,那长矟贴甲划过,世民的甲叶被其刺落几片。与此同时,世民手中大枪也刺到阿力谷颈前,阿力谷万没想到世民会有此搏命一招,一时躲闪不及,被一枪刺中咽喉,挑落马下,一命呜呼。世民随即用大枪一招,隋军顿时冲向敌军。突厥将士见自己心中的不败战神竟被世民一枪刺死,不禁魂飞魄散,哪里还有斗志,一哄而散,溃败下去。隋军直追杀出十余里,方才收兵。一场本该十分惨烈的战斗竟如此轻松地以隋军胜利而结束。随后,李世民下令打扫战场。这时,他才发现,一丈雪竟然没有离开,而是俯卧在阿力谷身边,眼中留下两行泪水。世民满腔铁血登时化作万缕柔情。即刻走上去抚摸着一丈雪道:“马儿呀,你是舍不得离开故主,还是与我有缘?今日我将你故主依礼厚葬,以后你便随我征战沙场如何?” 话音未落,那马竟乖乖地站起身来。世民大喜,即刻将自己的鞍鞯等一应马具换到一丈雪身上,翻身上马,那马竟顺从地听凭世民驾驭。世民喜出望外:“此乃天赐我神驹平定天下也!”即令留下一百人先将阿力谷依礼下葬,然后再将缴获的战利品送往马邑。自己则率其余将士携带着从敌军中缴获的军粮抄近路赶往太原。因为他断定那里必将会发生一场血战,自己必须尽早赶到,参加这场战斗。 且说赵毅离开李世民后,便率领众将士疾速撤往太原。一路上,他们日夜兼程,唯恐被敌军赶上。但当他们赶到距内地还有二日多的路程的黄草岭时,还是被突厥军队追了上来。眼看着渐行渐近突厥铁骑,赵毅只得对身边的长孙顺德道:“将军可率一半军马继续撤往太原,我率余部抵挡一阵。骑兵队绝不能全军覆没。”赵毅所以这么讲,是因为他心中以为李世民的部队肯定已被突厥歼灭了。 说罢,正要兜转马头与突厥拼命,不料恰在此时,却见太原方向一片烟尘大作。长孙顺德惊喜道:“太原援军到了。” 赵毅连忙下令:“儿郎们,援军已到,我等全速前进,与之会合。” 众将士一见援军赶来,不觉精神大振,立即加速疾行。转眼与大军相遇。但见援军队伍约有一万来人,中军处一杆大旗飘扬,上面绣着一个斗大的“李”字。众人心知定是李渊亲自赶来,更各个定下心来,与大军合为一处。 此时,突厥军队也随后赶到。为首一将,身形健壮,手持双剑,正是郁射设。旁边一人,约二十四五岁,身材魁梧,一身铁甲,手持一杆厚背大刀,足有五十余斤。正是军中后起之秀康苏密。 原来李渊见到边境燃起烽火,只道是世民率众撤回,却不料赶回来的只有赵毅和长孙顺德和一半骑兵队,此刻见世民未归,李渊不觉内心一颤,心想:我儿恐怕凶多吉少。又见敌军足有八九千人,阵列整齐,杀气冲天,不由得内心暗吃一惊。须知此刻他身边只有一万余人,虽略多于突厥,但却基本上都是步兵,其战斗力无法与突厥铁骑相比,而赵毅所率的骑兵队又千里奔波,难以再战。尤其是自他到任以来,太原将士已经将世民视为军中魂胆,此刻世民未归,生死未卜,故此军中士气大减。在这种情况下,若要战胜突厥,实属不易。但事已至此,他也决不可临战露怯。为了鼓舞斗志,他对将士们讲道:“众儿郎,今突厥千里来奔,必定困乏,我正好以逸待劳,杀他个措手不及。昨日二郎已派人传信,说他很快即可前来参战。届时时正好两面夹击,全歼虏军。” 李渊众将士一听说世民将到,顿时一阵欢呼。这时,只见突厥军中郁射设催马来到阵前:“李渊可在军中?” 李渊闻言,纵马向前道:“来者何人?” “我乃大突厥国郁射设是也!特率铁骑万人来取尔父子性命!何不早早下马受缚?” “狗贼!尔等所赖者,四足善走耳。本留守屡欲寻机与尔等决战,只是大军一到,尔等便鼠窜而逃。今日自来送死,尚敢口出狂言乎!”李渊说罢,回身道:“谁人替本留守取其狗命?” 话音未落,只见身后早有马三宝一马杀出,舞动宣花斧直取郁射设。而突厥军中也杀出一将,身着硬皮甲,手持一杆长矟,杀向马三宝。原来这突厥兵器,本便以矟、刀为主,其次是剑和斧,近来随着与隋朝的接触增多开始出现了锤、棍、狼牙棒,甚至画戟等兵器,但绝大多数将领还是使用矟和刀。 且说这突厥酋长与马三宝厮杀到一处,约二三十合,马三宝手起斧落,砍敌将于马下。马三宝收斧在手道:“谁还敢来送死?” 突厥阵中,惹恼了上将康苏密,挥刀来战马三宝。二人大战十余合,马三宝便刀法散乱,只好拨马回归本阵。康苏密哪里肯舍,拍马追来。看看赶上,正要举刀取三宝性命,忽见一箭飞来,径奔康苏密面门。康苏密急闪身躲过,却早见钱九陇一马杀到。二人刀矟并举,杀到一处。但见战团中一片寒光闪烁,不见了人形。直杀至三十合上下,钱九陇感到气力不加。忽然虚晃一刀逼退康苏密,拨马便走。康苏密也不追赶,只是立马叫道:“还有敢来送死的吗?” 李渊见状,心中暗惊:这钱九陇已是军中一流勇将,此刻这里能与之匹敌的也只有自己的贴身护卫、也是出身于唐国公府家奴的樊兴了。但大战之际,樊兴不可离自己左右,况且樊兴与钱九陇武艺不相上下,即使出战,也并非敌将对手。但此战,隋军本来就斗志不旺,若不派出一人灭其气焰,这场厮杀只怕必败无疑。正踌躇间,却见赵毅舞动双鞭,杀出阵去。这赵毅武艺原本就不在钱九陇之上,又一路奔波至此,更觉浑身乏力,但他深知李渊所以骗大家李世民不久即到,只是为了鼓舞军心。此时康苏密气焰嚣张,本军若无人敢去应战,则必定导致士气大减。而太原主力已尽在于此,李渊是输不起这场战斗的。所以他才挺身而出,要以命相搏。二人战了二十余合,赵毅已是鞭法大乱,但却不肯败下,他是下决心要死在战场上了。李渊眼见赵毅再战下去,必败无疑,不由得内心暗急。不料恰在此时,忽见突厥阵后一阵骚乱。忽有一将赶到,对康苏密喊道;“酋长速回,我来应战隋将。”说着挺矟敌住赵毅。康苏密料知情况有变,也不多言,急拨马回归本阵。却见阵中杀出一队人马,各个浑身浴血,杀气冲天。为首一将,正是李世民。 原来,李世民明知太原之军并非郁射设敌手,唯恐两军决战,父亲会有闪失。故此选出二百精锐之士,撇下主力,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向太原赶来,却令刘弘基率余众随后而行。来到此地,恰遇上两军正在厮杀。李世民即刻率军直闯敌阵。突厥初时但见来军人数不多,只是押阵酋长率军上前拦挡。却不料刚要问话,一丈雪已飞到他面前,世民手起一枪,将他扫于马下。那押阵副将急来阻挡,世民却早已冲入突厥阵中。这副将再要回身追赶,却被殷开山随后杀来,手起矟至,挑于马下。此时,世民已冲入敌群之中,如虎入羊群,一路枪挑刀砍,转眼便有十几名突厥武士在他手下作鬼。殷开山等虽在其身后,却只能勉强跟上。郁射设得知阵后有人闯入,为了敌住世民,稳住阵脚,一连调去十名猛将去战世民,却均在世民刀枪之下或死或伤。眼见得世民杀近中军大旗,郁射设一时慌了手脚,只得让人替回康苏密,希望靠他来抵挡住世民的攻势。 这边李渊早已看见世民,不禁大喜过望,急高声叫道:“二郎速速过来!” 李世民正杀得眼红,那里听得到父亲呼唤,他见康苏密向自己杀来,挺枪来战康苏密,康苏密正待摆刀相迎,却不料一丈雪快如闪电,早已飞到近前,一时不及躲闪,被一枪刺中肩窝,翻身落马。世民却待上前取其人头,不料一丈雪速度过快,自己又初次骑它上阵,不太适应,略一迟缓之间,早已连人带马越过康苏密,直接冲向赵毅。那正与赵毅交战的突厥将领,一见世民如从天降,大吃一惊,被赵毅一鞭打落马下。 世民这才与赵毅一同奔向李渊。李渊见到世民,喜不自胜,极口赞道:“二郎,来的恰逢其时。今日之战,记你个首功。”随即又将目光转向一丈雪,他心里明白,世民今天所以如此神勇,几乎一半是靠它的助力,不禁赞道:“好一匹天马龙驹!”正因为李渊这一赞,其后,人们便又称一丈雪为“雪龙驹”。 这时,只见突厥阵后又是一阵烟尘大作。世民道:“必是刘弘基已率军赶到。方才孩儿一阵冲杀,虏军阵形已乱。父亲何不挥军急进,与刘将军夹击虏军。如此,可全歼虏军。” 李渊忙制止道:“且慢。”又令人上前高声道:“对面的郁射设听着,我们李留守有话要讲,请他出来答话。” 这边郁射设眼见本军阵形已乱,正担心隋军乘乱杀过来难以抵敌,忽听李渊前来喊话,真是正中下怀。忙催马出列,对隋军喊道:“不知李留守有何话说?” 李渊见到郁射设,便高声道:“郁射设,尔阿力谷部今已全军覆灭,阿力谷本人也命丧我儿世民之手。方才康苏密又身负重伤,尔已军无魂胆,阵形大乱,又为我军前后包围。一旦交战,必致覆亡。今本帅有好生之德,欲饶尔不死如何?” 说到此处,需向读者交代,始毕为了确保此次行动成功,特派阿史那社尔和康苏密与阿力谷同来南征,而社尔武艺又远胜康苏密,他若出面,突厥应不至于如此被动。但此时为何未见社尔露面?原来此次南征,阿史那社尔在出师之前便已有病在身,当到达郁射设部时,更病情加重,实在无法随军征战,所以此时并未在军中。始毕虽机关算尽,却万没料到社尔会病倒,阿力谷会被世民斩首,从而是局面大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此时,郁射设闻听李渊之言,以为是要让他投降,自然不肯:“李渊,你是要让我投降么?我大突厥国只有战死勇士,没有投降懦夫。要战便速速来战,休要啰嗦!” 李渊微微一笑:“郁射设,尔无需投降,只需答应我三个条件,即可罢战北归。” “是何条件?” “一是尔军归途之上,不可杀掠我百姓。二是需将尔军中副马交于我军,三是尔归国之后,不得再无故犯我疆土,扰我百姓。” 原来,突厥人作战时并非每人一马,那些酋长和贵人以及较为富裕的骑士都会有一匹备用的副马,有些大酋长甚至会带多匹战马以备换乘,这也是突厥军队机动性特别强,行动特别快的原因。而眼下郁射设的军队共计八九千人,至少也有三千匹副马。如果交给李渊,郁射设当然难免心疼。可眼前突厥已在隋军的包围之下,方才李世民的一阵冲杀,不仅导致了突厥上千人的死伤,更令突厥全军丧胆。此时,可以说突厥将士看着李世民,就如看到阎王一般,哪里还有半点斗志?在这种形势之下,如果真的大打出手,只怕难免全军覆灭。至于战马,自然也大部分会成为李渊的战利品。所以,郁射设也没什么不答应的。至于其他两条,郁射设更没有任何话可讲。现在,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李渊这话是否当真。 “只此三条?”郁射设道,“尔等汉人,切莫又耍诡计。” “大隋与突厥本属一家,何必相互杀戮?若得各守疆土,令百姓安居乐业,有何不好?你若不信我言,可歃血盟誓如何?” 这时,李渊身边的李世民也大惑不解地悄声问道:“父亲若依孩儿之计,必能大破虏军。为何却纵虎归山?” 李渊幽幽地看了一眼世民,压低声音道:“休要多嘴!突厥是惹不得的。” 李世民虽然不解父亲之心,但从他的目光中,却料知其必有深意。便不再多言了。 于是,李渊与郁射设约定,双方当日各自回营,明日歃血盟誓。可是郁射设回到本寨后,却怕其中有诈,当天夜里便率军偷偷离开营寨,悄然撤走。一路未见有隋兵追来。次日天蒙蒙亮时,突厥军队逃离黄草岭已有二百里,郁射设料想李渊不会再追来了。正要下令众将士歇息进食之时,忽听前面一阵鼓角之声。举目望去,却见一队人马缓缓而来,为首一人金盔金甲,胯下一丈雪,正是突厥人心中的活阎王李世民。一时间,突厥将士直吓得魂飞天外,各个目瞪口呆。只见李世民纵马上前,笑吟吟道:“郁射设,你与我父约好今日盟誓,为何连夜离去?此岂大丈夫所为!” 原来,李渊早就料定郁射设有此一招,故此先派世民率三千骑兵抢先赶到此地拦截郁射设。为了防止万一开战世民兵马太少会吃亏,李渊又令赵毅率三千步兵,乘刚缴获的郁射设的战马跟踪郁射设而行。当然,这些步兵大多骑术不高,难以乘马战斗,他们只是乘马赶路而已。一旦开战,他们还需下马作战。其实,李渊所以这样做,与其说是为了要与突厥盟誓,不如说是为了告诉突厥人,他们的一切诡计,尽在自己掌握,从而达到攻心战的目的,使之今后不敢轻易来犯。 此时的郁射设哪里还有半点斗志,听到世民之言,更觉羞愧难当,支吾半日,方才道:“昨日晚间大可汗忽有急事相召,不得不归。还望公子见谅。” 世民从容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岂可言而无信!既然你急于归国,我二人就在此盟誓,你然后再归去如何?” “也好,也好……”郁射设一脸羞愧道。 李世民与郁射设盟誓回到太原城时,恰值天近傍晚,本想好好休息一下,却不料李渊又派人将他叫到留守府议事。原来,今日下午有谍者来报,说山西巨盗甄翟儿举兵二十万,欲前来攻打太原。故此,李渊得知世民已回到太原城,便立即将他唤来商议应对之计。 见到世民后,李渊不无忧虑道:“近日忙于北御突厥,不想数月之间,竟使之坐大。有意发兵剿讨,又恐兵力不足。若不发兵剿讨,恐其势力渐盛,必成大患。” 世民闻言,献计道:“父亲不必多虑。此等草寇,其中虽不乏骁勇之徒,然皆乌合之众,得势则以一当十,气衰则百不当一。若待其来攻,则势盛气壮,破之必难。不若先发兵讨之。” 李渊觉得世民所言有理,于是决定由长孙顺德率五千步兵留守太原,其中三千人可同时在城中利用新缴获的突厥战马演习骑术。李渊则亲率世民等众将及一万步骑讨伐甄翟儿。 原来这甄翟儿军本属河北魏刀儿的起义军之一部。大业八年以来,杨广为征辽东,在全国范围内大举征募兵员与役夫数百万,百姓本已不堪其扰。而更可恨的是,当时隋朝府库山积,杨广却像一个守财奴一般不肯将府库财帛用于征辽,而是继续向百姓征收赋税。百姓难以承受这种敲骨吸髓的盘剥,故纷纷揭竿而起,奋起反抗。首先是山东、河北一带,其后随着征辽之战的失败和各种课敛的加重,反抗之火逐渐蔓延至全国。而魏刀儿就是活跃于山东河北一带的农民起义军之一。由于屡屡战胜前来讨伐的隋军,魏刀儿名声大噪,人送绰号历山飞,在当地影响极大。甄翟儿本是魏刀儿的结义兄弟。他在起义之前家资巨万,武艺高强,仗义疏财,在绿林中颇有威望。甄翟儿一生中最敬慕关云长义薄云天,故此为人行事处处效仿他。他曾以重金请河北第一名匠为自己打造一杆长枪,重达八十一斤,对人讲:“关二爷青龙偃月刀重八十二斤,我不可与之等同,故减一斤耳。”又为这杆枪起名“玉龙旭日枪”,刻字于枪杆末端。后来魏刀儿得罪官府,聚众起义。甄翟儿变卖家产,以支持魏刀儿。其后魏刀儿所以能名震绿林,甄翟儿居功至伟。最初,魏刀儿将甄翟儿视为心腹,委以重任。但时间一久,眼见甄翟儿威信有超过自己的迹象,便渐渐产生了猜忌之心,且难免形于言表。甄翟儿身旁便有一些心腹之人劝他取魏刀儿而代之。甄翟儿自知再难以与魏刀儿共处,却又不愿做不义之事,便向魏刀儿请兵到山西地区发展势力。魏刀儿也不愿兄弟阋墙,自思不如好合好散,便给了甄翟儿一千人马,让他到山西一带发展。当时甄翟儿的心腹们个个大骂魏刀儿不义,说即使是当初甄翟儿变卖家产招募的人员也不止一千,纷纷鼓动甄翟儿火并魏刀儿。但甄翟儿却只是微微一笑而已。随后便率军来到山西。到达山西后,由于甄翟儿行事仗义,武艺高强,每次破敌所获,均赏于部下,故此其威信日隆,实力大增,很快便拥有了一支数万人的队伍。近来李渊剿灭了太原附近的几股义军,这些义军在失败后,纷纷投向了甄翟儿,因此在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内,甄翟儿军的人数一下子竟发展到十几万,于是进占雀鼠谷,并有攻取太原之意。不过,这甄翟儿也是一位深知民族大义之人,所以在李世民与突厥对峙之际,并未趁火打劫,去袭扰太原。如今得知突厥已被击败,这才打算与李渊一决雌雄。 本来,甄翟儿以为以太原的那点兵力,李渊是绝不敢主动来讨伐雀鼠谷的,可万没想到他还真的来了。“这简直是来送死!”甄翟儿暗道。于是,连忙召集麾下众将商议御敌之计。 这甄翟儿自随魏刀儿起义多年,身边也聚集了一批心腹猛将。其中最有名者为四大将及十二太保。这四大将是甄翟儿堂弟甄世良、大将吴天成、副将郑刚、卢聪。十二太保是其多年来收服的十二位年轻骁勇,各个对甄翟儿忠心耿耿。甄翟儿这些年所以名震江湖,也是靠这十六人协助。 众将得知李渊来到雀鼠谷,纷纷请战,唯有大将吴天成道:“我军虽众,实乃乌合之徒。末将素闻李世民勇武绝伦,百骑闯连营,手刃杀神迭力失,视突厥如无物。今又斩杀阿力谷,伤康苏密,真乃叱咤风云、霸王之俦也。且隋军新破突厥,士气正旺,与之交战,胜负难料。依末将之计,但当坚壁不战。如今太原一带,义兵遍地,突厥虽败,不日必来复仇。李渊岂能久留本地?待其因故撤军之际,主公欲战则有必胜之势,欲守则有泰山之安。此乃万全之策也!” 甄世良立即表示反对道:“我等大军十余万,尚不能胜李渊一万之众。岂不为人耻笑。如此,有何面目复与众豪杰争衡!” 甄翟儿在二人发话后,道:“世良所言虽是,但天成之计实属万全。不可不深思。” 话音未落,郑刚与卢聪又道:“我等自举义以来,怕过甚人?况且李世民虽勇,能及得上主公吗?末将等请主公勿疑,只管出兵取李渊、李世民父子人头便了。” 接着,十二太保也纷纷主战。甄翟儿原本就更倾向于出兵,此刻见众人斗志昂扬,更兼郑刚的那一句对他的吹捧之言,更使他有些飘飘然起来,于是下定决心道:“翟儿自举义以来,所以所向有功,皆赖大家齐心协力。今众人欲战,翟儿岂可不从!” 于是,传令将士,乘隋军初到疲敝,立即出兵至离雀鼠谷二十里处布下大阵。令吴天成、卢聪守左翼,甄世良、郑刚守右翼,亲自率十二太保镇守中军。 这边李渊见甄翟儿出营来战,便令人传话道:“大胆甄翟儿,自尔来到太原,劫掠商旅,荼毒百姓,该当何罪?今本帅到此,何不下马就擒。” 甄翟儿闻言仰天大笑,纵马出阵:“我等在此,图活命耳。杨广在位,穷兵黩武、课敛百姓。天下苍生,谁不恨之入骨?举义求生,何罪之有?李渊,我敬你父子敢战突厥,是条汉子。故此未趁你与突厥作战时,乘火打劫。今你若能起兵举义,我雀鼠谷数十万之众愿与你共讨昏君。若是甘当鹰犬,与天下苍生为敌,则翟儿唯有手中长枪相待。” 听到甄翟儿一番话,李渊身边的李世民不由得神色一凛,李渊更是无言以对,只得骂道:“反贼怎敢胡言乱语?也罢,且准备厮杀吧!” 这时,李世民凑到李渊身边耳语道:“此贼虽是乌合之众,然骁勇者不少,且莫与之单挑纠缠。世民可先率三百骑闯其右翼,待其阵乱。父亲即可率军直闯其中军。” 李渊点头同意。李世民便摘弓搭箭,同时两腿一夹战马,一丈雪便如飞冲向义军右翼,身后刘弘基、殷开山也率三百铁骑随后跟进。敌军中甄世良、郑刚一见有敌军杀来,急忙也率军应战。不料刚刚出列,早有一箭飞来。甄世良躲闪不及,被射中面门,跌落马下。众人在一愕之间,一丈雪早已马随箭到,李世民也已插弓入囊,摘枪在手,冲着郑刚高声断喝:“反贼,纳命来!”竟似半空中炸响一声霹雳。这郑刚方见世民一箭射杀甄世良,已是魂飞胆丧,此时又见其大喊着冲向自己,登时吓得肝胆俱裂,一头栽于马下丧命。李世民乘势闯入敌阵,三百铁骑随后赶来冲入敌军,在阵中一阵冲突,义军顿时阵形大乱。 李渊见此情景,一声令下,隋军便一起冲向敌阵。先是骑兵直冲向敌阵,随后步兵也跟了上来。一时之间,直杀得敌军连连后退。厮杀一阵后,李渊忽然发现情形不对。因为敌中军虽退,却并未像右翼一样溃乱。而且左翼敌军已经前出向隋军背后包抄过来。 原来,这甄翟儿之军虽有十万之众,但参加义军一年以上的却只有一万多人,这些具有一定战斗经验的兵士都被甄翟儿布置在中军了,加之李渊等人的冲击力也远不如李世民那么猛烈,所以他们并未像右翼一样被轻易冲散。所以,甄翟儿将计就计,令中军后撤,左翼前出,反而对隋军形成了包围之势。此时,李渊虽已发现情形不妙,但由于敌我众寡悬殊,要想分兵御敌,还不如继续猛攻冲垮敌军更为可行。于是只好继续发动猛攻。结果,隋军很快便被义军包围起来。 甄翟儿在完成对隋军的合围后,立即令三太保、四太保率骑兵将隋军截为数段。此时,李渊身边仅有数百骑兵。甄翟儿便令大太保和二太保留在身边,其余八位太保去围斗李渊。此时,樊兴、钱九陇、马三宝三将一直在李渊身边,他们连忙上前护住李渊,却被五六七三位太保逼住,其余五位太保一阵冲杀,冲散了李渊身边的护卫,径直来战李渊。李渊虽然武艺高强,却如何抵得住五员骁将,瞬间便险象环生。正在危急之间,却见赵毅从乱军中杀到,口中高喊:“休伤我家留守!”直闯过来逼住八九两太保。李渊这才缓过劲来与三位太保杀到一处。众人大战多时,李渊抓住个破绽,一刀斩十二太保于马下,又将大刀回砍,正中十一太保前胸。却不料这十一太保在临死之前,突然抓住李渊刀杆死死不放。十太保乘机举刀向李渊劈来。李渊无法抽刀招架,眼看性命难保。此时,赵毅与八九两太保厮杀正酣,忽然瞥见李渊危机,顾不得自身安危,撇下二将,纵马直取十太保。这十太保只顾要取李渊性命,却不防赵毅一鞭打来,登时被扫掉半个头颅。与此同时九太保却已跟踪而至,一刀砍向赵毅。赵毅躲闪不及,左臂被一刀砍断,鲜血直溅了九太保一脸。九太保急忙用手去抹掉挡在眼前的鲜血,不料此时李渊已抽回大刀,一刀将九太保劈落马下。随即令身边之人为赵毅包扎伤口。甄翟儿见此情景,心中又痛有怒,舞枪直取李渊。大太保、二太保也紧跟着他冲了过来。这时,只见李渊背后一阵大乱,隋将刘文静、庞卿恽、姜謩、许世绪、李高迁五将杀了过来。一见李渊,一拥而上将他护在核心,一齐奋力突围。却不料这时三太保和四太保又从阵前杀来拦住去路,甄翟儿与大太保和二太保也从后面赶上来加入战团。众人又是一场混战。甄翟儿一杆大枪,只找李渊缠斗。李渊本非甄翟儿对手,幸得刘文静等不时上前助战,方得不败。但很快又被其他义军将领冲散。李渊等立即便已险象环生。刘文静、樊兴各已身负三处刀伤,钱九陇、姜謩、许世绪、李高迁也各自负伤。恰在此时,忽见甄翟儿身后一阵大乱,义军如潮涌般分向两边。甄翟儿忙兜住战马跳出战圈,回头望去,但见远处一位血人纵马飞来。正待上前应战,却见那人倏地将手一举,手中抢已掷了过来,与此同时,又从背后抽出双刀。甄翟儿急挥枪拨开来枪之际,却不料那匹战马早已如飞而至,马上那将手中双刀并举,拦腰砍来。甄翟儿躲闪不及,登时腰间中刀,幸得有宝甲护体,方才未被拦腰斩断,但也伤得不轻,一头跌落马下。那人本欲上前取甄翟儿性命。却被大二三三位太保舍命上前救了回去。 隋军众将定睛看时,此人正是李世民。不禁一声欢呼,一起冲向敌军。大太保等人一见甄翟儿身受重伤,生死未卜,一时无心恋战。立即保护甄翟儿退了下去。义军虽然人多势众,但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一见中军已败,顿时四散奔逃。隋军一直追杀至雀鼠谷义军大寨,一连发动了两次攻势,却均被击退,只得鸣金收兵。李渊也令人在雀鼠谷安下营寨,清点军马战果,方知此战杀敌数千,俘敌万余,缴获战马千余匹。本军也死伤三千余人,赵毅更是失去左臂,勉强保住性命。另外还损失战马千余匹。于是与众将商议下一步计划。当时众将大多以为甄翟儿经过此战,已经不堪一击,明日可继续攻城,必能成功。只有李世民道:“贼军虽败,但精锐已尽数逃归。雀鼠谷地势险要,一时难以攻取。若欲强攻,损失必重。且如今贼盗遍地,突厥也必怀复仇之心,我若在此地迁延太久,只恐另生他变。” 李渊闻言,喜道:“此言正合我意。今甄翟儿大败,难以复振。我军虽胜,却损失不小。为防他变,当速速回师太原休整。” 李世民又道:“孩儿观甄翟儿用兵,亦非寻常之辈,久后必为朝廷之患。以孩儿之计,”说着,近前俯身对李渊耳语几句。只见李渊面露喜色,连连点头称是。 且说甄翟儿负伤回归本寨后,发现与自己一同逃回的将士不过数千人,其余人则都另寻出路去了。他料定李渊必定很快前来攻寨,但因自己身受重伤,急需调养,因此令吴天成暂时掌管军队,严守营寨。却不料李渊在次日天明后,竟然拔寨撤军了。甄翟儿心中虽然颇为疑惑,但一时间也无心细想,只以治病疗伤为主。一个月之后,甄翟儿刀伤大体无碍后,甄翟儿将众人聚于大帐道:“我自随魏王举义以来,身经百战,所向披靡。不料前日一战,精兵强将死伤过半。如今元气已伤,难成大事。且以李渊父子之多谋勇决,日后必得天下。我等不可逆天而动,枉自荼毒百姓。今欲从此隐居乡间,不再涉足绿林。承蒙众位错爱,跟随我多年,无以相报,只能将寨内财帛尽数分于众位,或另投明主,或归乡谋生吧。” 众人闻言,顿时一片哭泣之声,纷纷道:“主公不可一战而丧志,我等愿追随主公,至死不渝。” 甄翟儿道:“我意已决,各位休再相劝。” 众人大多愿随甄翟儿同行,甄翟儿坚辞不允。但在众人的一再恳求之下,最后仅带领吴天成、大太保、二太保及百余心腹之人一同离开雀鼠谷,准备回河北老家过隐居生活。这一日,众人来至狼林小道,忽听前面一阵吵杂之声,涌出一彪人马。大太保、二太保等连忙护住甄翟儿。却见前面一人笑吟吟催马走向近前,定睛看时,却是他们心中的活阎王李世民。 原来,这李世民早已料定经过前日之战,甄翟儿必定难以复振,但却以为他必定会回到河北,重整旗鼓,前来复仇。所以自回到太原后,便广布暗线侦查雀鼠谷动向。结果前几日果然发现雀鼠谷不断有人出寨离去,李世民断定甄翟儿必是要前往河北了,便率领两千骑兵到雀鼠谷通往河北必经之路狼林小道设下埋伏。但他却并未料到随甄翟儿同行的竟然只有这百余人,心中不免疑惑。故此走上前来搭话:“前面可是甄翟儿,甄大王吗?” 却不料话音未落,对方人群之中突然飞来一箭。世民万没料到对方竟敢发箭,加之双方距离太近,一时躲闪不及,头上盔缨登时随箭飞去。不觉一愕。虽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但他这一愕之中却是疑惑多于惊吓——这甄翟儿素以神射着称于世,如今虽身负刀伤,却也不至于手头无准,且若说其手头无准,又何以偏偏射落盔缨?正疑惑间,却见吴天成催马走向前来道:“李世民,为人不知仁义二字,则何以为人?我主公敬你敢打突厥,是条好汉,故而黄草岭之战时,并未趁机攻取太原,方才一箭,也无心取你性命。”世民闻言,方才恍然大悟。只见吴天成继续道:“如今我主公已决心归隐山林,再不涉足江湖半步。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必致我主公于死地?” 李世民沉吟片刻,笑道:“我奉命前来讨贼,岂可纵贼逃走。但既是尔等有改恶从善之心,不如将你等生死交于天意如何?” “此话怎讲?” “我放甄翟儿前行百步,然后连射他三箭,不论其生死,决不再追赶,如何?” 吴天成闻言,不觉怒气填胸:“李世民,休得假仁假义!谁人不知你神射无敌?要杀便杀……” 吴天成正要继续痛骂,却被甄翟儿上前拦住,冲世民道:“悉随尊便!” 世民便令麾下让开路放甄翟儿一行过去。甄翟儿也不着急,只是从容拍马前行。待到行至距世民等百来步时,世民方摘取弓箭,大喝一声:“看箭!”只见那箭如飞直奔甄翟儿左耳射去。 未知甄翟儿性命如何,且看下回。 第四回 李世民千里求贤 二公子两遇好汉 却说甄翟儿率众穿过唐军,正欲逃离唐军,却被世民一箭射来,正从左耳边掠过。众人莫不大惊失色。这时,却听得世民又道:“看这一枝!”嗖的一声又从甄翟儿右耳边掠过。世民再摘取第三枝箭喝道:“着!”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箭已射至甄翟儿头顶,正中其盔缨。却见甄翟儿神色不动,待三箭射罢,才微微一笑:“李氏小儿,终是心存报复。”吴天成等众人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却不料这时,又见一箭飞来,正中吴天成马臀,疼得那马翻蹄尥蹶,险些将吴天成掀于马下。 “李氏小儿,言而无信……”吴天成正待破口大骂,却见那箭上插着一个布袋,这时,又听到对面传来了李世民的声音:“袋中是上好的红伤药,留于甄大王疗伤。” 说罢,转身就要离去。甄翟儿看了一眼药袋,也高声喝道:“李公子,谢了!只是我甄翟儿从不欠人之情!”说着,突然将手中玉龙旭日枪奋力向下一掷,那枪便深插入地。“我观公子仪表非俗,久后必非池中之物,就让此枪随你建功立业吧!” 言罢,转身率众人匆匆离去。李世民转回身来,望着众人的背影,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要落泪的感觉。 这是李世民在其戎马生涯中放过的唯一一位对手。这也可以说是对甄翟儿没有在李渊父子与突厥作战时乘火打劫的回报。而事实证明,这件事他做对了。此后,甄翟儿做了一件大事,从而使得大唐王朝的武功达到了巅峰。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自黄草岭之战和剿灭甄翟儿之战后,李渊父子声名大噪,尤其是李世民更是威震中原、漠北,被人称作“小霸王”。然而,战场上的胜利带给他们的并非只有声誉,更多的却是猜忌和麻烦。所幸此时杨广已到江都,对太原的控制力已经越来越小,因而不太敢贸然对李渊下手,而只能通过一些小动作来牵制和限制李渊。因此,最近一个多月来,朝廷接连暗派使者与王威、高君雅取得联系,而一些与李渊关系密切的官员也无故遭到贬斥或调离。老谋深算的李渊自然从中嗅到了危险的气味,所以又开始谨言慎行,闭门谢客了。但是初出茅庐的李世民却似乎毫不在乎,依旧大肆招贤纳士,且其中虽不乏儒雅君子、名门望族,但更多的却是江湖上的巨匪大盗,亡命之徒。为了方便起见,他还自己买下一处私宅,专供招收四方豪杰之用。其实,李世民也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危险性,但他更知道杨广已无力控制太原,而且他也知道,目前天下已乱,隋朝寿命不会长久了。而要想在未来的群雄逐鹿中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需广招各方面人才,扩充实力。而只要自己实力强大,杨广也奈何不了自己。事实上,李渊也并非不知道李世民的所作所为。但他也明白,自己早晚会有与杨广撕破脸的一天。到那时,如果没有一批拥戴者,自己也就只能是坐以待毙了。所以,他也乐得让世民放手去干。只要杨广不派人前来责怪,他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故作不知了。至于世民,其实也深知父亲之心。所以父子二人各自心领神会,只是不将事情挑明而已。 在李世民所招揽的众豪杰中,有二人对世民极为重要。一位是晋阳令刘文静。刘文静不仅才兼文武,智略过人,而且久在晋阳任职,在本地颇有威望,对地方事务极为熟悉,故此在诸多方面都能给予世民帮助。因此,世民也委之以腹心,凡事必与之商议。由此,世民颇得知人善任、用人不疑之名。另一位是赵毅。赵毅自黄草岭之战断了一臂后,王威、高君雅恨其靠近李渊,便唆使朝廷赏赐了他一些绢帛,勒令其致仕了。这赵毅本是一介武夫,断臂之后,等于半个废人,又被朝廷罢免,李渊父子再与其交往太密,实是有害无益。但李世民却不肯放弃他,将其请到府中待若上宾,供养了起来。世民由此又得了个有情有义的名声。如此一来,四方豪杰更是趋之若鹜,纷纷前来投奔。而世民则尽皆以礼相待,每逢闲暇,或与之讨论天下大事,或演练武功,或设宴畅饮,相聚甚欢。 这一日,世民无事,又欲宴请众宾客。在众人到来之前,他便在卧室内研读兵书。忽见有人来报:“二公子,窦琮前来求见,现在客厅。” 世民闻言,立即起身步入客厅。一见窦琮,便热情地挽住他的手,邀他一同返回卧室,边走边道:“小弟近日又得了一柄宝剑,兄长可帮我鉴赏鉴赏。” 窦琮见状,不觉一脸茫然,只得略显尴尬地随他进入卧室。原来这窦琮乃是世民外祖父窦毅的同宗侄孙,小时候常到窦毅家中玩耍,因在窦毅面前与世民争宠而常有争斗,长大后感情亦不融洽。这窦琮武艺高强,性如烈火,又出生于官宦之家,因而常与人争斗。在一次争斗中误伤了人命,所以为避祸逃至太原投奔李渊。不料来到太原后才发现,在这里其实是世民当家。不觉感到后悔。有心离开,却又无其他去处,若不离开,又怕世民寻机报复。世民知其心事,所以一再向其示好,屡次发出邀请,窦琮才肯来拜访。却不料世民对他如此热情,不觉自愧度量太窄。忍不住道:“二公子如此盛情……” “兄长,你我至亲兄弟,叫什么二公子,只管叫我二弟即可。” 说罢,二人一同鉴赏了宝剑,一时相谈甚欢。直到众宾客纷纷到来时,才携手同至客厅赴宴。宴席上,众人见世民对窦琮如此亲近,也都纷纷上前问候。席间,众人畅所欲言,渐次谈及天下大事。刘弘基便道:“如今天下大乱,贼盗蜂起。只有我太原为朝廷保境安民,反屡遭猜忌。这大隋朝是气数已尽了。” 世民忙道:“此话不可乱讲。” 殷开山也道:“二公子也不必太过谨慎。如今这天下真是乱了,就是神仙出世也救不了大隋朝了。” 刘文静在一旁听着众大发牢骚,只是微笑不语,半晌才开口道:“我闻听如今山东、河北贼盗日盛。瓦岗贼盗翟让、李密尤为猖獗。那张须陀何等悍勇,竟为其所害。如今四处攻城略地,恐必成大气。还有那窦建德,在髙士达死后,又重新占据平原,且能以仁义治军,颇得人心。如今聚众十多万人,日后必为朝廷大患。” 窦琮也道:“如今就连京畿一带,也是匪盗纵横。其中孙华等虽不及翟让、窦建德势大,但人众也不下数万。” 长孙顺德道:“如今江南也乱起来了。” 众人正议论间,却见马三宝入来,对世民附耳讲了几句。李世民连连点头,随即起身对众人道:“各位,父帅有要事呼唤,需要即刻前往。各位不必散席,世民去去就来。” 说罢,便叫上刘文静一同离席来到留守府。只见李渊面带忧色,见了二人,也不寒暄,便道:“刚刚有谍者来报,突厥近期将由大叶护阿史那贺鲁亲率十万大军来攻打太原。我料突厥此番来者不善,我儿需早作准备。” 刘文静闻言,不禁也面色肃然:“阿史那贺鲁虽善战无敌,但虏骑善于野战而拙于攻城,大人需多备粮草,坚壁清野以待之。” 世民沉吟片刻道:“刘县令所言极是。但如此一来,山西百姓难免遭其涂炭。阿史那贺鲁骁勇善战,非恩公李药师无人可敌手。况日后父帅若欲经营四方,护国安民,亦非得李药师不可。不如乘此机会,让孩儿去请恩公相助如何?” 李渊面现不悦道:“我儿所言虽是,只是李靖身在何处,不得而知。且虏军大举来侵,我儿又不在军中,只恐更难以应对。” “孩儿探得消息,恩公近日已回归家乡三原县。至于贺鲁,其所以亲统大军来攻太原,恐意不在攻城略地,而在取孩儿性命。故孩儿若离开太原,贺鲁多半不肯前来。” “公子所言虽是,只是如今天下大乱,五里一黑店,十里一大王。公子英武,自然不惧山贼草寇,只是这黑店暗箭难防,万一不慎,着了他们的道,岂不坏了大事。故此下官以为,还是派人前往为妥。”刘文静插话道,神色间显然流露出一丝酸意。 “恩公非比他人,纵使世民亲往,也未必肯来。若派人前往,只怕他永不肯再来了!至于路上凶险,世民自会谨慎行事。” “莫非李靖是需三顾茅庐的诸葛孔明?”刘文静言语之中不无讥讽。 世民将手一摆道:“孔明何足道!依世民之见,恩公实乃韩信张良之合体。当世群雄,得之者的得天下,失之者必失天下。” 李渊、刘文静闻言,不觉面色都显得更加不自然。这刘文静虽然才智过人,但心胸却不够开阔。此时见世民一口一个恩公,又如此盛赞李靖,心中便有些不悦。至于李渊,他对李靖有着更多的想法,但由于刘文静在场,他也不好多讲。因此沉吟半晌,方才道:“既如此,我儿可亲自前往。只是不知几日能回?” “孩儿此去,少则一两月,多则三四月,必定回返。” “如此,我儿可速去速回。” 次日,李世民便别过李渊,与刘弘基、马三宝及五名家人上路 前往李靖家乡雍州三原县。所以带上马三宝,是因为他原本是李家家奴,一路上可以更好地照顾世民。而带上刘弘基,则是因为他一度混迹江湖,熟知绿林之事,便于在路上应对意外事件。众人踏上旅途,一路过了太原郡,来到西河郡,并未遇到什么大的麻烦。这一日,天色已近晌午,众人行走多时,正觉饥渴,却迎面看见一处市镇。马三宝道:“公子,且赶往前去寻一家酒店,用些酒饭如何?” 世民道“正该如此。” 众人来到市镇内,在大道边找了一家酒店,走了进去。世民扫视店内,只见店内摆着十几张酒桌,倒是大半有客人饮酒吃饭。靠近窗户的一张桌子上有一位大汉,约三十七八年纪,穿一件箭袖绿罗袍,身材健壮,浓眉虎目,器宇不凡。酒桌上放着一个酒壶,一碗酒,一碟花生米、一碟豆腐和一大碗热菜,正自斟自饮。紧挨着他的地方恰有一张大桌,世民等便走过去坐下。这时,店小二忙满脸堆笑道:“几位客官要什么饭菜?”又偷眼一瞥,见世民等包裹沉重,不觉益发殷勤道:“各位定是一路旅途奔波,小店后院有客店,是否要几间略事休息洗漱?” 马三宝道:“我等急着赶路,你只管快些端上好酒好肉便了。” “既如此,小店后面还有雅间,客官可要一间。” 世民道:“无需麻烦。” 店小二闻言,又压低声音道:“本店外间,不卖肉食,雅间有肉卖。” 世民道:“既如此,就到雅间一坐。” 却不料话音未落,旁边那大汉突然将酒碗向桌上一顿道:“店小二,我到此多时,几次要肉,你只说没有。这几人刚到,你便说雅间有肉,难道欺我没钱付账不成。” 那店小二闻言,急道:“我几时说有肉了?” 那大汉愈发怒了:“你欺我耳聋吗?” 店小二脸上立时挂上痞气道:“客官耳聋不聋,不关小人事。”说着,又瞟了一眼世民等人,又语气和蔼道:“小人着实没讲有肉。” 却见那大汉不依不饶道:“你休得啰嗦,今天若不卖我肉吃,定要烧了你家酒店。” 那店小二闻言,不觉恼怒,又变得一脸痞气道:“我劝客官还是莫要烧店,我家主人盖这座店,着实花了许多银两。若是客官烧了,送你到官府,只怕赔偿不起。” 大汉闻言,火冒三丈,岔开五指一掌打向店小二,只打得他翻身倒地,滚出一丈多远。店小二挣扎着爬起身来,吐出满口鲜血和两颗门牙,便吼道:“你这厮敢打人!”一旁的马三宝与刘弘基也不觉大怒,急忙上前道:“你这厮好生无礼!店家卖我肉吃,与你何干?” 那大汉斜眼看了瞥了一下刘、马二人道:“不知好歹的奴才。”又转向李世民,“速速走开,免得着了这黑店的道。” 世民本来也有些恼怒,此刻闻言,不觉心中一动,忙拦住刘、马二人。这时,店主与四五名店中大汉已围了过来,那店主瞥了眼世民等人的包裹,压住心中火气道:“客官,小店无肉可卖,你若欲吃肉,只管另寻别家店铺。莫在这里撒野。” 那大汉又道:“我要肉便没有,他们要便有,是何道理?” 旁边一位店小二道:“这些客官,分文无有,我也卖他;你纵有千金,却不卖给你吃,你能如何?” “这厮无礼!”那大汉闻言,又欲上前厮打。却被世民抢上前去一把拉住道:“壮士息怒。何不与我等同到雅间一叙。” 那大汉却没好气道:“与你同去,只怕着了他的蒙汗药,有钱吃,没命活。” 店主闻言,怒火万丈,道:“你这厮再敢胡言,小心送你到官府。” 那大汉正要再发话,世民却暗中握了握他的臂膀,那大汉会意,便不再暴躁,世民又转向店主道:“江湖之上,相遇即是兄弟。主人家,赏在下一个薄面。我等同到雅间,无论有肉无肉,我等饭后即行,断不会少了你银两如何?”又对马三宝道:“三宝,取十两银子给这位被打的小二哥将养身子。” 店主人见那大汉不再暴躁,便也和缓下来道:“即是如此,小人怎敢不从命。”又对店内众人道:“尔等速去收拾酒菜,款待客官。” 于是,众人来到雅间坐定。霎时间酒菜上齐。除了其他菜蔬,果然还有十斤熟牛肉,一只炖鸡。那大汉道:“小二,这不是肉吗?” 那小二一脸痞气道:“他人定是无肉卖,列位好汉来了,自然是有的。” 众人哈哈大笑,一同推杯换盏,吃喝起来。只是世民与那大汉口中嚷着吃喝,却分毫不敢入口。却待店内之人退下后,那大汉却取下腰间酒葫芦,又从包裹中取出一包牛肉干,对世民道:“此皆家乡特产,公子可要尝尝?” 世民会意,便吃喝起来。过了一会儿,只见刘、马等人各个眼色迷离,身子摇摆不定。恰在此时,忽见屋门被打开,店主人与十几位伙计走入屋内。大汉便向世民递了个眼色,二人便也装出刘、马等人的模样,摇摇欲坠起来。店主见状道:“你等还不倒下?”却见世民等果然听话,立即一个个仰面倒地。店主人哈哈大笑,便走向酒桌,打开世民等人的两个包裹。只见第一个包裹中有二三百两白银并两锭五十两的黄金,不觉大喜过望,待打开另一包裹时,店主不觉愣在了那里:里面竟是十锭百两一锭的黄金及寸径明珠十颗——这正是世民请李靖的赠礼。 这店主心内明白,能随身携带这么多黄金的绝非平常之人,若非朝中达官显贵,定是江湖上知名人物,自己肯定是惹不起的。虽然如今天下大乱,但得罪了这种人恐怕也难免惹火烧身。尤其是刚才还大闹了一场,因此一旦声张起来,只怕是瞒不过众人耳目。可眼见这到了手的钱财,又怎舍得放弃?且即使是放弃,这伙人也未必肯饶了自己。还不如所幸结果了他们性命,将钱财分了走人。至于这酒店,也不必要了。 想到这里,店主方才道:“且将这些人拖到后院再做道理。”那几条汉子上前将几名家人拉起,半拖半扶走向后院为掩人耳目,口中还一再道:“客官醉了,且到后面歇息半日。” 这时又有一人去拉那大汉,却见那大汉突然伸手搂定来人的头,将自己的头猛然撞去,那拉他的人登时晕倒在地。来拉世民的人见势头不对,正要起身逃走,却被世民一把扯住双臂,一脚踹去,那人登时腾空而起,直撞上天棚,将天棚撞出一个大窟窿。店主人见状,忙指挥众人上前行凶。世民却顺手扯过正好落下来的汉子的双腿,将他当做兵器,抡起便砸向众人,霎时便有三五人被砸倒在地。店主人见势不妙,转身要逃,世民急纵身向前,一手捏住店主人脖颈,大喝一声:“快拿解药来!”却见店主人一声不吭,定睛一看,原来是咽了气。其他人本来也要逃走,但却如同也吃了蒙汗药一般,哪里迈得动腿。这时,只见那大汉走到几位伙计身边道:“你等欲如何了局?”伙计们面面相觑,其中有乖巧的颤抖着声音道:“全凭好汉吩咐。”那大汉沉吟片刻道:“若是惊动官府,你等必是一死,我等也少不了一番麻烦。你等且取解药来,然后速速离开吧。” 世民道:“若是放了他们,必定又去害人,还是送他们到官府吧。” 只见那大汉叹息一声:“这些人在此害人,也无非为了活命。且纵然除掉他们,自有别人开黑店害人。” 众伙计闻言,连忙磕头如捣蒜道:“好汉说得极是。还望各位爷爷们开恩,我等再不敢开黑店害人了,但求好汉饶命!” 李世民也不禁长叹一声,道:“速去背回我那几个伴当并拿来解药,饶你等不死。” 众伙计闻言,千恩万谢,忙留下几人为质,其余人飞也似的跑去背回刚才被拉走的家人并将解药喂下。过了一会儿,众人方才醒来。世民又从包裹中取出五十两银子对众伙计道:“尔等分了这些银两权做盘缠,速速另寻安身之地,,日后莫要再做此伤天害理之事了!”众人谢恩离去,世民方才对大汉问道:“今日若非恩公,我等性命休矣!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大汉这才对世民讲明原委。原来,这大汉姓刘,名世让,字元钦,世居关中,亦为官宦之家。这刘世让自幼学得文武才艺,实属当世人杰。只因朝廷腐败,世让家非豪门,既无权贵推荐,又无钱财请托,因此在官场中混了十几年,却只得了个九品小官做。因不得志而辞官不做,浪迹江湖数年,专做些行侠仗义、救人危难之事,故此人送绰号雪中炭。介绍了自己的身世经历后,刘世让道:“近日闻听唐国公次子李二郎在太原招贤纳士,在下有意前去投奔,也好博得个出身。不想在此遇到各位。又见那店小二看到各位包裹沉重,便一再请你等到后院,便知他必不怀好意。有心闹上一场,也好令你等离去。因却不过公子盛情相邀,又恐你等着了他们的道,便只好相随同各位到此。” 众人闻言,不觉大笑。原来,这刘世让口中的李二郎即是李世民。这李世民的名号虽在官方如雷贯耳,但在民间,人们却大多不叫他李世民,而只称他为李二郎。 刘弘基便道:“看来好汉与二公子缘分不浅啊!” 刘世让闻言一愣:“莫非公子就是小霸王李二郎不成?” 世民忙笑拜道:“正是在下。” 刘世让闻言,忙翻身倒地,纳头便拜:“久闻公子大名,不期在此相会。还望公子恕在下眼拙。” “承蒙抬爱,世民感激不尽。兄长既有意相投,实乃世民之幸。只是世民有要事欲往关中,不能就此陪兄长返回太原。今当即刻修书一封,兄长可持之赶往太原交于父帅,父帅必有安排。其余之事,待世民返回太原再行商议。” 刘世让道:“公子所言差矣!今若蒙公子不弃,即当追随鞭镫。此去关中,一路山贼、黑店无数,公子虽神勇过人,却不知江湖之事。我久在江湖,熟知其情,正好一路保护公子前行。” 世民喜道:“若能如此,世民求之不得。” 刘世让又道:“此地不可久留。我等还是速速离开吧。” 于是众人便离开酒店,匆匆赶往关中去了。一路上虽然山贼、黑店极多,但有刘世让为向导,倒是避免了许多麻烦,顺利来到灵石县地界。这日来到一座山前,但见山势险峻,山石重叠,林木茂密,人烟稀少。世民道:“此处恐有贼盗出没。” 世让道:“公子所言不差。此山唤作黑石岭。一年之前,我曾到过此地,虽无人占山为王,却常有小贼出没。我等不如乘日间早过山岭,下山后再歇息不迟。” 世民道:“正该如此。” 说话之间,众人已来到山脚下。正欲继续前行,忽听山上一阵锣鼓乱响,人声喧杂,便有三五百人涌下山来。为首两位身材粗壮,面目凶狠,口中高叫:“行人留下买路钱再走!” 刘世让对世民微微一笑:“不想一年未来此地,竟多了这伙贼人。” 刘弘基道:“公子,我等不愿麻烦,他们却偏来送死。看我去取他狗命。” 刘世让道:“贤弟且慢。”说着催马向前道:“二位好汉,我等是过路之人,身边又无许多钱财。速速让开大路,免得伤了和气。” 那两位首领对视大笑,又对刘世让道:“小辈,认得上山虎、下山虎吗?如今我们大寨主豆腐心肠,只劫钱财,不伤人命。若是前时,你等早已刀下做鬼了。休得啰嗦,速速献上财物滚开,可得活命。” 刘世让道:“刘某不知什么上山虎、下山虎,只知你等若是不知死活,霎时让你变作山下鬼。” 两位贼首闻言大怒,舞兵器直取刘世让,刘世让力敌二人,全然不惧。身后刘弘基高喊:“哥哥留一个给我!”也加入战团。双方战不数合,刘世让一枪将上山虎挑落马下,又将枪尖逼住他咽喉:“鼠辈还不投降?”下山虎见状大惊,拨马便走。众喽啰也随之逃向山上。世民身边的几名家丁急忙上前捆了上山虎。恰在此时,只见山上又是一阵喧闹,一人带着三五十人飞奔而来。原来是贼中有小喽啰见遇到硬茬,急忙回寨报知了大寨主。大寨主恐两位兄弟有失,便急急赶到。一见刘世让,便高声大叫:“何人大胆,敢害我兄弟?” 刘世让笑道:“你有此脓包兄弟,可见也不是什么英雄豪杰。” 寨主闻言大怒,舞手中刀来战刘世让。马三宝见又来了一位贼首,有心立功,便抢先出列,与来人杀作一处。二人战至二十来合,马三宝抵敌不过,拨马便走。世民正要挺枪出战,却见刘世让舞枪杀出,敌住来人。二人大战五六十合,寨主渐感气力不加,急跳出战圈之外道:“好汉果然厉害,可否留下姓名?” “刘某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刘世让是也。” 寨主闻言大惊:“莫非江湖上人称雪中炭的刘大侠吗?” 刘世让笑道:“不敢,正是在下。” 那人滚鞍下马,拱手道:“在下刘兰成,久闻哥哥大名,如雷贯耳,今幸得相见,可否到山上一叙。” “莫不是神刀手刘兄弟么?” “正是在下。” 刘世让也忙下马,拉住刘兰成道:“闻听兄弟一向浪迹江湖,为何却在此做起山大王?” “说来话长,我等到山上再叙。” “兄弟且慢,今日哥哥让你认识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真好汉如何?”说着便拉着他来到李世民目前:“这位便是太原公子小霸王李二郎。” 刘兰成闻言翻身跪倒,纳头便拜:“兰成得见公子,死也瞑目了。” 世民忙下马扶起刘兰成。刘世让道:“公子,可否到山上一坐?” 世民道:“有何不可?” 于是,忙让人放开山上虎,众人一起到了山寨。刘兰成便令人杀猪宰牛,款待世民等人。 酒席之间,刘兰成指着上山虎、下山虎向世民等道:“他二人本是同门师兄弟,近年来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气,人送绰号上山虎、下山虎。一年之前,聚集了三五千人,在此落草为王。两个月前,小弟途经此地,却遇见这兄弟二人要劫小弟财物。因战不过小弟,便执意请小弟做山寨之主。小弟自思半生飘零,无处安身,一时气短,便留了下来。”说着,刘兰成突然起身离席,跪倒在世民面前:“公子,小人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公子见允。” 世民忙起身扶起,道:“有话尽管讲来,何须多礼。” “小人虽才智庸劣,但也学得些文才武艺,自谓并非无用之人。只是沉沦民间,前程无望,故此落草为寇。近来闻听公子在太原广揽贤才,有意相投,却无人引荐。今幸得相会,还望公子收留。” 世民大喜道:“兄长勇武过人,若肯相投,世民之幸也。只怕兄长舍不下这山寨。” “公子何出此言?若蒙公子不弃,小人即刻便将寨主之位还于二人,随公子同行。” 上山虎兄弟闻言,齐道:“哥哥岂可弃我兄弟而去?不如烧了山寨,一同与公子同行。” 这时,刘世让开口道:“贤弟等经营山寨多时,弃之可惜。且此时若率众人同行,又着实不便。世让倒有一计,不知各位能否见纳。” 世民与刘兰成等都道:“请讲!” 刘世让从容道:“我料二公子在太原广纳贤才,其志必不小。一二年内,必定挥师至此。刘贤弟何不暂留此地,为公子聚集流散,扩充势力。待公子发兵至此之日,举兵响应。” 世民大喜道:“此计大妙!” 刘兰成却有些不乐:“此计虽妙,只是我恨不能立即追随公子身边,实不愿分离。” 世民道:“刘兄不必担心,实不相瞒,不出一年,世民必来此与刘兄相会。” 刘兰成道:“既如此,兰成便依世让兄之议,在此静待公子。” 当日众人尽欢而散。次日,李世民心中急着赶往关中,便来到刘兰成处辞行。刘兰成虽百般挽留,却怎奈世民去心似箭,执意要走。刘兰成也不敢勉强,只好摆酒宴为世民等送行。 宴罢,世民一行离了山寨,走不多远,却见一人从身后追来,正是刘兰成。只见他笑吟吟走上前来道:“公子,小人特来送你一程。” 世民道:“兄长当留下好好经营山寨,我等重逢之期不远,兄长不必挂怀。” 刘兰成:“此去路上,贼盗遍地,公子虽然神武不惧,却免不了许多麻烦。自此直至河东地界的江湖人士,都需给小人三分薄面。有小人在公子身边,可保公子一路顺畅。” 世民觉得刘兰成言之有理,只好让他与自己同行。因为有刘兰成护送,世民等果然一路顺风,很快便过了临汾地界。刘兰成还想再送一程,却被世民拒绝,只好恋恋离去。 且说世民等一路晓行夜宿,这一日来到河东境内。马三宝久在唐国公府效力,知道世民与大哥手足情深,且与妻子长孙夫人新婚不久即与李渊到太原任职,故此问道:“再往前行,便是龙门渡口,公子是直接渡河赶往关中,还是先回河东郡城看望大郎与少夫人?” 世民略一沉吟,便道:“且先去关中,待返回时再到家中探视。” 刘世让道:“再前行五十里,即是石门山,是通往关中必经之路。山上有两位寨主,大寨主李仲文,江湖人称李大刀,善使一杆厚背砍山刀,有万夫不当之勇。二寨主段德操,手使两柄狼牙棒,左手二十三斤,右手二十五斤,江湖人称段无敌,亦有万夫不当之勇。二人在山上聚集万余人众,官府几次剿讨,均被其杀得大败。此二人心高气傲,我虽与其有些交往,但其心意难测。不如让我先与其相见,再作商议。” 世民道:“也好。” 于是众人继续前行,刘世让却打马先行,赶奔石门山去了,余者缓缓而行。这一日,众人正行走之间,却见一人迎面走来到世民面前躬身道:“敢问公子就是太原李公子么?” 世民不知来者身份,忙还礼道:“正是在下,不知足下何人? 但见来人一脸皮笑肉不笑道:“不瞒李公子,小人乃是石门山寨头目戴欣。奉我家寨主之命来告知公子,刘大侠已被山寨扣押,望公子速以千金赎人,晚则恐多有不便。” 众人闻言,俱各大怒,马三宝、刘弘基抢身上前,便要擒拿戴欣。 不知刘世让安危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石门山长孙氏遭劫 史家庄李二郎遇盗 却说李世民一行途中遇到戴欣,得知刘世让被扣留在山寨,马三宝与刘弘基便要上前擒拿戴欣,却被李世民拦住道:“你二人莫急,且听他讲明详情。” 戴欣闻言,便将详情一一道来。 原来石门山上的两位寨主,一位唤作李仲文,一位名唤段德操。原本皆是江湖豪侠,生平专爱行侠仗义,最见不得那些欺压良善之事。三年前,段德操因见郡守衙内强抢民女,一怒之下,失手将其打死,便来投靠李仲文。不料被仇家告密,二人无奈,便来到石门山落草为寇。如今山上已聚集了一万来人,附近官府初时尚且派兵剿讨,却屡战屡败。到了后来,竟至闻风丧胆。每有新任长官到任,莫不先暗中到山寨赠送财帛,但求其莫来攻打郡城。至于劫掠商客,出兵借粮等事,则只好任其所为,不敢有半点干预。故此附近民户,倒有大半将租赋交于山寨,官府也只装聋作哑。好在这两位寨主盗亦有道,并不总是无端残害百姓,与官府作对,因此当地倒也维持个表面上的安定。只是这二人有个特点:面冷手黑。无论何人,也不论你在江湖上有多大名气,只要他两人看你不顺,便不肯买你的账。一旦惹恼了他们,就是天王老子也敢下黑手。这一日,二人正在聚义厅上闲坐,忽见有探子来报,说有一行人马,虽非客商,却行李颇多。二人也没太在意,便打发了两位小头领带了一二百人前去打劫。不料想转眼之间便有小喽啰转来报道:二位首领已被杀死,小喽啰更死伤了数十人。二人闻言大怒,急披挂上马,带着百十名喽啰赶下山去。 来到大路,果见有一行人马,其中十余位骑士,另有一辆三匹马拉的轿车,一辆装行李的马车。他们似乎并未急着逃走,只是缓缓而行。李、段二人赶上前去,高声大喊:“何人大胆,敢伤我石门山好汉?” 却见那十几位骑士兜转马头,为首一人,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杀人越货、欺压良善的贼!我不来剿讨你等,已是法外开恩,你等却自来送死。” 说着,舞一杆马矟,直取二人。二人对视,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看这厮,真真不知死活。” 段德操道:“看我去取他狗命。”说着,舞一对狼牙棒来战来人。双方斗了二三十合,不分胜负。李仲文忍不住也催马加入战团。那人却全然不惧,力战二将。又战了十数合,那人矟法渐乱,被李仲文一刀背砍下马来。众喽啰一拥而上,捆了这人。但他身后的十位骑士却并未逃走,而是一起上前来抢夺这人。却如何是两位寨主对手,不一时便都被打落马下捆了起来。 李仲文便令小喽啰连同着两辆车子一同押回山寨。 来到聚义厅后,李仲文命人将拿来的众人押到聚义厅内,但见这些人除了十一位骑士及两名车夫外,还有一位贵妇打扮的女人和两位使女也垂着头一同走来。为头的那人口中一叠声的叫骂道:“你们这些该死的贼,要杀便杀,只是必须先放了我家少夫人,不然让你们一个个不得好死。” 李仲文哈哈大笑:“你家少夫人需不是王母娘娘,奈何了她便活不成了。今日我偏要让他做个压寨夫……” 这李仲文虽非好色之徒,但听得来人破口大骂,不觉内心恼火,故此有意言语轻薄。却不料此时那位夫人猛然抬起头来看向李仲文,李仲文顿觉语塞。只见这夫人十五六年纪,高挑身材,穿一身半旧紫绫衫裙,虽不奢华,却显得无比高贵。一张瓜子儿脸,皮肤白皙,略施粉黛;眉如远山,隐容含万物之胸怀;目似秋水,藏洞穿世事之智慧;鼻类悬胆,呼兰惠之芬芳;口若樱颗,吐燕莺之妙语。虽处于困厄之中,却依旧神色端庄,举止从容。当真美如嫦娥落尘,贵若观音临凡。尤其是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端庄高贵之气,更使其虽美如天仙,而色鬼无从生心;态度轻柔,而帝王不觉自贱。刚进大厅时,因她低着头,所以李仲文并未注意她的容貌。此时这夫人猛一抬头,李仲文方才看个真切,登时不觉自失,将那轻薄之言硬生生咽了回去。此时此刻,李仲文竟生出一种上前跪拜的冲动。 李仲文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后,又忍不住偷眼瞟了一眼段德操,只见他也正一脸肃然地望着那夫人。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李仲文突然开口对正向自己破口大骂的汉子道:“拉出去摘了心肝下酒。” “大王且慢!”只见那夫人从容不迫道,“小女子闻听当今落草举义者,皆当世之豪杰。既称豪杰,当明礼义。大王所反者,当为误国奸臣;所恨者,应是贪官污吏。我李氏一门忠烈,至今公爹与夫君犹为国家镇守边疆,抗击北虏,保境安民,不负天下苍生。大王岂可不分青红皂白,枉害忠良?我主仆死不足惜,但恐有累二位大王豪杰之名也!” 这夫人话虽不多,里面却饱含着玄机:首先她抬高了李、段二人的身价,使之不好意思做出下流之事。其次,她要用自己丈夫来震慑二位寨主。但要是讲得过于直白,就可能让二人颜面扫地而恼羞成怒,那就弄巧成拙了。所以她才强调自家一门忠烈,以便诱使二人发问好引出丈夫的姓名,同时也给了二人一个更体面的台阶下。最后,她也向二人表明了自己可杀不可辱的决心。 李仲文闻言,果然脱口道:“夫人乃天上人也,小人等岂敢无礼。但不知夫人丈夫究竟何人?” “小女子的夫君即是随公爹镇守太原的李世民。” 李、段二人闻言,不禁“啊呀”一声道:“幸亏夫人发话,险些害了好人。” 说罢,一齐拜倒在夫人面前:“我等不知是夫人到此,实在罪该万死,还望夫人恕罪!” 李、段二人这一拜之中,虽是包含着对李世民的敬畏,但更多的却是出于对长孙夫人高贵气概的折服。 长孙夫人见状,急令二位使女扶起二人:“大王既然如此仗义,即请容我等众人一同下山去探望夫君。” 李、段二人道:“这是自然。只求夫人留住二三日,也好让我等款待夫人,以略赎弥天之罪。” 原来这位夫人正是李世民结发妻子长孙夫人。她也出自世代簪缨大贵族之家,父亲长孙晟生前为隋朝名臣,曾为隋文帝臣服突厥做出过极大贡献。夫人乳名喆儿,天生而丽质,长成而知礼。志存高远,令天下男儿折腰;心胸豁达,使世上须眉自愧。自幼许配于李世民,大业九年方才与李世民完婚。世民与父亲镇守太原时,长孙夫人执意要随世民同往,世民却担心太原地处边疆,烽火频燃,怕她发生意外,故此坚持将她留在了河东国公府。但近日来长孙夫人得知了世民屡破突厥,突厥欲来报复,不觉为世民担心,便屡次对世民的大哥李建成请求前往太原。建成担心太原战火不断,又怕路上不安全,故此最初不肯让她前往。但长孙夫人却对建成讲:我与二郎既为夫妻,当同生共死。二郎若有闪失,我岂能独生?且二郎在太原戎马劳顿,我在他身边也好悉心照料。建成思来想去,觉得长孙夫人言之有理,最后只好答应了她的请求。但是建成也担心这位弟媳路上有什么闪失,有心多派人保护,又恐太过招摇,反为不妥。最后只好派出自己最为信任宾客、出身江湖豪侠的王长谐率领十名精选出的骁勇家丁保护长孙夫人前往太原。但是,这位王长谐虽然忠烈无双、武艺高强,却有些恃才傲物。他并未将路上的山贼草寇放在眼里。所以,他明知石门山有一伙草寇,却依然独自从此经过。结果被拿上了山寨。 此时,李、段二人向长孙夫人谢过罪后,便一面令人扶起王长谐众人,一面为长孙夫人一行收拾好几间上房,暂且休息。又令人杀猪宰牛,款待世民夫人一行。长孙夫人虽思夫之心似箭,但也不敢太过拒绝。只好客随主便了。 酒宴开始时,长孙夫人令王长谐谢过李、段二人,并对他们讲:自己妇人之身,不好抛头露面,只令王长谐代自己赴宴。李、段二人见长孙夫人依礼行事,自然不敢反对,便令人在长孙夫人所住的房间安排了一桌酒席,让她们自便。 长孙夫人既未赴宴,王长谐等也未能安心。虽然李、段二人甚是盛情,但此时毕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两位心中究竟作何打算,能不能忽然翻脸,王长谐心中也并没有底。所以也无心酒宴,很快便草草收场了。李、段二人也明白众人之心,并不勉强,任由他们自行歇息。偏巧这时,有小喽啰来报:“山下有人自称刘世让,前来求见。” 原来这刘世让与李、段二人素有些交情,且二人对刘世让也颇为敬慕,故此听到他到来,甚是欢喜。李仲文道:“刘大侠素来不肯扰人,今日到此,莫非有何大事?快快有请!” 说着,与段德操一同到寨外相迎。来到寨外,二人但见刘世让风尘仆仆,向自己走来,连忙迎上前去道:“哥哥,想杀我兄弟二人了。”说着,分别从两边挽住刘世让一同进寨。 回到大厅内落座后,李仲文方才问道:“哥哥今天为何到此?” 刘世让道:“实不相瞒,目下有一位当世大英雄前往关中公干,途经此地,闻知二位贤弟大名,有意结识,不知二位贤弟意下如何?” 李仲文道:“不知是哪位英雄?” “便是太原公子小霸王李二郎。” 段德操哈哈大笑,正要对刘世让说出长孙夫人之事,李仲文却拦住他抢先道:“兄弟我久闻李二郎英雄,却不知其为人究竟如何,哥哥可否如实告知小弟。” 刘世让道:“非是哥哥赞他,我与此人相处多日,深知此人着实英明神武,豁达大度,汉高、光武、曹阿瞒之流皆不能及。” 却见李仲文沉吟片刻。方才道:“既是如此,还望哥哥引见。” “若如此,无需延迟,愚兄即可返回报知李公子。” “哥哥刚刚来山寨,怎可便放哥哥离去。哥哥可修书一封,兄弟便令一心腹之人拿了前往迎接李二郎,我等兄弟也好多聚一时。” 这刘世让明知这样做不妥,但又知李仲文生性孤傲,担心过于违拗其意,将事情弄僵,只得依了他。于是,李仲文请刘世让暂时略事休息,又令人速速备办酒席。然后将一心腹小首领戴欣叫到身边,却不将刘世让的书信交给他,只说道:“你到李世民处,万万不可提及夫人之事,只对李世民讲:刘世让竟敢以其威名要挟于我,被我扣押在山寨。让他从速亲自以千金来山寨赎人,否则刘世让性命不保?” 段德操闻言,突然脸色一变:“哥哥所为,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李仲文笑道:“贤弟有所不知。你我兄弟落草于此,虽是逍遥快活,却非长久之计,终须择一明主而事才是了局。李世民名满天下,今既有缘相会,愚兄实有意归附。但当今之世,欺世盗名者比比皆是,不到生死关头,实难识其本色。故我欲以此来试一试这李世民究竟是真英雄,还是伪君子。且李世民帐下贤才无数,我等投奔太原,必难以出头。故我欲乘其来山寨时,显我兄弟手段,也好令他知我二人非等闲之辈。” “原来如此!哥哥何不早说?”段德操这才恍然大悟。 此刻,李世民听得戴欣所讲,沉吟片刻,对戴欣道:“我料其中必有误会。且古人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为救世让兄,千金何足惜!你可回去告知你家寨主,说我即刻动身前往。” 戴欣离去后,世民与刘弘基、马三宝商议道:“刘世让为我等被扣留山寨,不可不救。不如先用请恩公的礼金赎回刘世让,然后再回河东家中筹集礼金去请恩公。” 马三宝闻言,忙阻止世民道:“其中只恐有诈,二郎不可前往。” 刘弘基也道:“三宝所言极是。这刘世让来去甚觉神秘,且公子请李靖的礼金便是千两黄金,而山贼又恰要千两赎金,莫非他与石门山草寇早有勾结?” 世民略一沉吟,笑道:“你二人太多虑了。” 刘弘基道:“纵然前往,公子也不可亲行。还是末将替公子走一遭吧。” 马三宝争道:“刘大哥不可离二郎左右,还是我去最好。” 世民道:“你二人不必争吵。我一人前往即可。” 二人坚决反对道:“这个万万使不得!公子若非要前去不可,我二人一定相随。” “你二人去也无用,倘若这伙山贼真有歹意,也无非多两个送死之人。” 刘弘基闻言,顿时把脸一沉:“公子何出此言?倘若公子当真有个闪失,我等还有面目苟活于世吗?” 马三宝立即表示赞同:“刘大哥所言极是。我二人必须随二郎同往。” 李世民沉吟片刻道:“我等与石门山并无仇怨,我料其纵有图谋,也不过谋取钱财而已。你二人不必多虑。也罢,我等一同前去吧。” 于是,李世民令众人继续赶往石门山去了。行至傍晚,一行人一来到石门山下,正要上山,忽听山上三声号炮震天响起,便见两侧山路上有两支队伍呐喊着冲下山来。左侧一支一色黑旗黑甲,右侧一支一色蓝旗蓝甲,各约三千人马,下山后,又斜向前进,对世民等形成包围之势。接着,山上又有三声号炮响起,一支军马从大路涌下山来。只见这支人马约有四五千人,尽是红旗红甲,拦在了世民等人的正面。这时,山上又是一声号炮,但见三支队伍一阵有序的涌动,便形成了一座大阵,将世民等完全围困于核心之中。世民举目观望,但见队列严整,盔甲鲜明,一眼便知其首领绝非等闲之辈。刘弘基等见状不觉失色。马三宝脱口道:“果然中了山贼之计!”李世民也不免纳闷,自己一行不过数人,这伙山贼何须摆下这么大的阵仗? 这时,只见前面队伍忽向两边散开,推出一支三五百骑的马军簇拥着两位首领来到阵前:左面一位铜盔铜甲,骑一匹五花马,提一杆厚背大刀,正是李仲文;右面一位镔铁盔甲,骑一匹黑马,手提两柄狼牙棒,左手二十三斤,右手二十五斤,正是段德操。李仲文首先催马出阵,对世民道:“前面可是李二郎李公子吗?赎金可带来否?” 世民挺身向前,将包好的黄金举向李仲文道:“此乃黄金千两,一两不少。” 却见李仲文道:“且慢,千两黄金只是一人赎金,两人需两千两才是。” 世民一怔:“还有何人要我来赎?” 李仲文故作不知道:“难道戴欣这厮未告知你前日尊夫人途经此地,也被我兄弟二人请上了山寨吗。”说着,便对着身边的戴欣骂道:“没用的东西,误我大事。”又转向世民道。“既如此,公子可先带回一人,至于先带回何人,则任凭公子抉择。” 刘弘基等闻言,不觉火往上撞,一个个咬碎钢牙,恨不能上前与李仲文厮杀,但却因投鼠忌器而不敢妄动。此时,李世民也不免心乱如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对于究竟该留下谁,他实在是一时拿不定主意:留下刘世让,则自己难免要背负好色轻贤、不仁不义的骂名。可妻子毕竟是个女人,而且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女人,如果留在山寨,真的什么事情都可能会发生。紧接着,他又开始气恼起来:这李仲文为何不事先告诉自己妻子也被接到了山寨?想到这里,他突然心念一动,又抬眼环视了面前这座严整大阵,不觉恍然大悟:这李仲文和段德操是想择主而事,故此要试探一下自己是不是个伪君子,同时也要在自己面前显示其手段高强。于是,他断然将手中包裹一掷,高声喊道:“速将刘世让送来。” 只见那包裹恰好飞到李仲文面前。李仲文一伸手,竟将那千两重的包袱轻轻接到手中。此时,他心中虽对李世民十分敬服,口中却道:“李公子果然豪爽。既如此,公子可将二人同时带回,只是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世民此时已是胸有成竹,故而道:“好汉请讲。” 李仲文道:“久闻公子武艺高强,今日若能战胜我兄弟二人,即可将夫人和刘世让一同带走。若斗我二人不过,则留在山寨,坐第三把交椅如何?” 世民闻言,拱手道:“如此,请二位好汉赐教。” 说着,两腿一夹战马,便冲向了李仲文。李仲文也舞刀相迎。二人战了四五个回合,那边段德操要显手段,也催马加入战团。三人大战四五十合,未分胜负。却见李仲文忽然跳出战圈,高声道:“二位且住手!” 见二人各自退后,李仲文才向李世民拱手道:“李公子,今日之事多有得罪,望乞恕罪!” 世民故作不知:“好汉何罪之有?” 李仲文道:“我兄弟二人久闻公子是真英雄,伟丈夫。只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故而以此相试。今日方知公子果然名下不虚。我兄弟二人愿随鞭镫,不知公子可愿收留?” 世民哈哈大笑:“世民求之不得。” 李、段二人这才滚鞍下马,纳头便拜。世民连忙下马扶起二人。李仲文道:“公子可到山寨一叙。” 这时,只见刘弘基催马赶上前来,道:“好汉,我等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久留。还请好汉速速将我家夫人与世让兄送来,也好一同赶路。” 李仲文闻言大笑,道:“这位兄弟莫非是信不过我吗?实不相瞒,夫人与世让兄如今皆被山寨待若上宾,我兄弟不敢有分毫怠慢之处。兄弟若是不信,可先请夫人与世让兄到此见过公子,再上山寨如何?” 李世民忙上前打圆场道:“大丈夫既遇知己,当披肝沥胆,何须多此一举。我等一同上山便是。”又指着刘弘基与马三宝道:“此二人乃刘弘基、马三宝,皆是世民挚友。” 李仲文忙拱手道:“久闻大名,还望刘兄、马兄日后多加关照。” 世民道:“日后一同共事,自当多亲多近。”说着,便翻身上马,与李仲文并马向山上走去。刘弘基、马三宝无奈,只得随他前往山寨。李世民等来到山寨,先与刘世让相见,然后又到了后宅与长孙夫人相见。长孙夫人见李世民竟然也来到山寨,不由得且惊且喜。惊的是丈夫来到“贼窝”恐有不测,喜的是夫妻重逢,可解相思之苦。世民便将事情原委告知妻子,好让她放心。随后又免不了一番嘘寒问暖。然后世民便回到大厅与众人宴饮。席间,李仲文道:“公子一路奔波劳顿,不如在山寨多歇息几日如何?” 世民道:“不瞒兄长,我等此番到关中,实有急务,无法久留。明日一早,便要动身。” 李仲文道:“既如此,我兄弟二人便撇了山寨,与公子同行。” 世民道:“兄长若果真欲与世民共事,当留于山寨代父帅联络河东众豪杰,世民敢保明年之内,必来与兄长相会。” 李仲文会意,内心欢喜道:“既如此,我兄弟必不负公子所托。” 众人正在言谈之际,马三宝却心里只想着长孙氏,因而开口道:“李、段两位好汉之事好说,只是夫人该如何安排?” 刘世让也开口道:“三宝所虑极是,倘若夫人随公子前往关中,只恐多有不便。若先往太原,且不说这一路艰难,如今公子不在,只怕太原也难保安全。依我之见,不如让夫人暂回河东国公府,待公子返回时再一同前往太原如何?” 李世民闻言,不禁沉吟片刻道:“夫人虽是女流,却生性执拗,既已离河东,必不肯返回。此去关中,夫人也确实不便随行……” 这时,刘弘基又插话道:“不如公子亲自送夫人回太原……” “这却万万使不得。”李世民断然反对道,“目下北虏虽对太原虎视眈眈,但有父帅在,太原还不至于陷落。故此还是让人护送她前往太原为好。只是这一路之上……”说着,转向刘世让道,“世让兄,世民欲将夫人托附于兄长如何?” 刘世让忙起身道:“世让愿效犬马之劳。” 这时,李仲文又道:“夫人千金之体,需必保无虞。此去太原,一路并不太平,世让兄一人之力,恐略显单薄。不如让德操同往,凡事也好有个商议。” 其实,李仲文所以这样讲,是有其打算的:李世民虽已答应收留他们兄弟二人,但自己与他也不过匆匆相聚一日,谁也难保他今日一去,不会石沉大海。但如果段德操能送夫人去太原,情况就不一样了。所以,他才提出这一建议。 世民闻言,不禁大喜:“若得二位兄长前往,不惟夫人可保无虞,且可使父帅得两位虎将,太原必定更有泰山之固了。只是劳烦二位兄长了。” 刘、段二人道:“此是我二人分内之事,公子何必客气。” 当日,诸事商议已定,各自散席安歇。世民回到夫人处,将席间众人所言告诉了夫人。长孙夫人虽对世民百般不舍,但也觉得这种安排最为妥善,便同意了。次日一早,世民来到聚义厅上与李仲文告辞,李仲文挽留不住,只得为众人安排了早餐。饭后,李仲文又令人取出两个包袱,一个装了百两花银的托盘,道:“这托盘中的银两留作夫人的盘缠。这两个包袱,一个是公子昨日带来的赎金,另一个包袱中也有黄金千两,送于公子以略表我兄弟二人寸心。万望公子休要推辞。” 李世民本打算坚辞不受,却又怕李仲文多心,只好略一推辞,便收下了。这时,李仲文又取出一封书信对世民道:“如今关中,贼盗甚是猖獗。仲文有一好友,姓孙名华,如今在合阳县双虎山占山为王,关中众豪杰莫不给他些颜面。公子此去关中,倘若遇到江湖麻烦,便可以此书信去找他。” 世民收下书信,与众人一同下了山。李仲文亲自将众人一直送至山下,方才回寨。世民又送了长孙夫人及刘世让一段路程。夫妻二人刚刚小聚,又需长别,不免内心酸楚。李世民望着夫人的汪汪泪眼,着实不舍,最后只得狠下心来一咬牙,忍痛道别。刘世让与段德操及王长谐等保护着长孙夫人前往太原,世民一行继续赶往关中。 且说李世民一行因刘世让离去,不免更加小心。一路之上,多带干粮,少进酒店,唯恐着了哪家黑店的道。这一日众人来带了龙门渡口,从这里渡过黄河,即到了关中。刘弘基道:“以往我浪迹江湖之时,常到龙门来,此地的钱家老店,主人为人忠厚,断不会做歹事。只是不知如今还在否?” 世民道:“且前去看看。若是还在,我等便在他家安歇一日,明日一早,再寻条船渡河。” 众人沿着大路没走多远,便见路边有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店,正是钱家老店。众人走进酒店内挑了一张大桌坐定,刘弘基仍有些不放心,对店小二道:“你家店主在吗?让他来见我一见。” 只见那店小二应诺着离去,不一时,便见一位一脸和蔼忠厚的老年人走来道:“不知客官有何吩咐?” 刘弘基见果然还是老店主,这才放下心来,道:“只是来见故人而已。” 店主闻言一怔,随即笑道:“原来是刘老爷。好久不曾相见,不知刘老爷重回龙门有何贵干?” 刘弘基道::“要到关中一遭,途经此地。”说着便取出二十两纹银递于店主,“多上些好酒好菜。我等今晚便在店里安歇。明日一早便要渡河,相烦店主帮我寻几位可靠的船家来。” 店主道:“这个容易。余下的银子为刘老爷多备办些干粮、酒水路上用,如何?” 刘弘基道:“正合我意。这一路之上,尽是黑店,轻易不敢入内。” 店主道:“黑店倒也罢了,只是如今关中,一二十里内难见到人家,即是见到,也拿不出粮食与你吃。” 世民闻言,眉头微皱:“我离开关中不过数年光景,何以便如此了?” 店主看了看世民道:“看这位公子面相,定是出自富贵之家,哪里知道民间的不易呀!如今的大隋朝是十里一黑店,百里一大王。官府赋敛,山贼掳掠。咱河东地面因为有屈突通大老爷弹压着,还算是太平。到了关中,贼盗更加猖獗,老百姓哪还有活路了?年轻健壮的不是逃往外地,就是进山寨入了伙。留下的只是些老弱之人。”说着,店主又连连摇头叹气。“说不准那一天屈大老爷离开河东,这里也难免如关中一般,我这百年老店也就开不下去了。” 世民闻言劝道:“老哥不必叹息,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太平日子让百姓过的。” “那就借公子吉言吧。” 说话之间,店小二已将酒菜端上。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可靠的地方可以放胆吃喝,众人不禁一阵风卷残云,将酒肉吃个干净。当日便在客店中安歇。次日一早,店主已为众人找好了船只,并准备足够众人十日用的干粮、草料。世民等拜别店主,并又留下十两银子以表谢意。然后登船渡河,来到了关中。 关中,主要是指关中平原。即黄河、潼关以西,秦岭以北,陇东高原以南,六盘山以东,泾河、渭河、洛河三条河谷之地区。因四面有潼关、武关、萧关、散关为天然门户,故称关内。这里千里沃野,土地富饶,故此又有天府之国的美誉。而地处渭水南岸的长安更是地控关中,历来为关中首府,自汉代以来,历代王朝多有定都于此者。故历来有“得关中者的天下,得长安者的关中”之说。 进入关中不久,世民等便感觉到钱家店主果不虚言。只见这里到处是满目荒凉,而且越往腹地走,便越是人烟稀少。虽有村落,也是只见些老幼和妇人,很少看见有后生丁壮走过。这一日,众人打马走了数十里地,竟然未见一家客栈。直到晚间,才看到远处有一座村落。三宝道:“只得进去借宿一夜了。”进到村内,寻到一家大院落,三宝上前敲开门,但见一位花白胡须老仆打扮的人无精打采地打开大门,一见世民等各个牵着战马带着兵器,不禁大惊失色,忙跪拜道:“各位大王为何到此?” 世民连忙扶起老人道:“我等是行路之人,不是山贼,老丈莫怕。” 马三宝也道:“我等贪赶路程,不料到了此地,却不见个客栈。想在贵庄借宿一夜,依例交付房金,还望行个方便。” 老仆这才起身道:“原来如此,各位稍等片刻,待我问过主人,再来答复你等吧。” 三宝道:“正该如此。” 老仆去不多时,又回来道:“我家庄主有请。” 世民等这才拜谢进院,但见院内整整齐齐排列着三五十间房屋,料定原来必是大户人家。可偌大个院内却空不见人,鸦雀无声。世民内心不禁叹息。众人来到正堂,只见房屋内仅坐着庄主一人,这庄主也年过六十,须发皆白,身穿一件半旧布袍。世民再次说明来意,庄主道:“这里房间不少,任凭贵客选用,也无需什么房金。只是说来让贵客见笑,老汉这里实在没有粮草供你们人马食用。还望贵客莫怪。” 世民道:“我等自有些干粮草料,不劳太公费心。” 庄主闻言,便令老仆将众人引到大院中,先让家人将马匹牵入马棚喂了,随后众人来到一处客房。这客房一溜五六间卧室,自带厨房。老仆先让众人略坐歇息,自己走出房舍,不一时又抱了一捆柴草,在灶内生起火来。先烧了一锅水让众人饮用洗漱,然后又替众人将干粮热了热,摆放在饭桌上,才道:“各位贵客且用餐,桶内有水,各位可自用,老奴这就告退了。” 说着,不禁向桌上饭菜瞟了一眼,便要转身离去。世民从他的眼神中分明看到了渴求,连忙道:“老丈,同饮几杯如何?” 老仆忙道:“这却万万使不得。这等好酒好菜,我家主人尚且无处寻觅,小人岂敢入口。” 世民道:“老丈不必客气,你只管食用,走时自当取些送于庄主。” 老仆略一迟疑道:“既如此,小人便让贵客破费了。” 于是便坐了下来。世民待老仆喝了三杯酒,吃了几块牛肉干儿后,方才问道:“老丈,我看这院落颇大,当是本地大家,何以如此冷落?” 老仆闻言,长叹一声道:“贵客有所不知,我们这村庄本属冯翊郡合阳县境界,村里十家有九家姓史,故名史家庄。我家主人一生专爱修桥铺路,济困扶危,一县之内皆称他为史善人。本有二子一女,两位公子皆孝悌好学,小姐更是美貌淑德。当时谁不羡慕。可是近年来,贼盗遍地,尤其是双虎山来了一群草寇,为首的唤作孙华,此人武艺高强,本地贼盗皆以他为尊。朝廷几次发兵剿讨,却奈何他不得。两年前,孙华出兵到合阳县城借粮,却不料他弟弟孙英恰巧遇见我家小姐。便欲强娶为妻。我家大公子与之辩理,竟被一顿乱棍打死,还要杀我满门。幸亏我家二公子与山上首领向守志是好友,便向这孙英说情,最后送了孙英五百两银子,又请他与手下二百人吃了一顿酒肉,方才了事。本以为这场灾事算是过去了,却不料十日后,当时的冯翊郡守宇文成及却来出兵剿匪。得知此事,竟说我家私通双虎山草寇,将我家中财物抄捡一空,又将我家二公子就地正法,大小姐也被没官为奴,实际是被宇文成及霸占为小妾了。此后,家中便只剩下了我主仆二人,守着几亩薄田勉强度日了。” 讲着讲着,老仆不禁黯然落泪:“我主人一家一生行善,不料却落得这等下场。” 马三宝在一旁咬牙切齿,刚要破口大骂,却忽然住了嘴。原来他知道这宇文成及,乃是已经死去的大奸臣宇文述之四子。这宇文成及虽与李家无关,但宇文成及的三哥宇文士及却与李渊交往甚密。所以他才投鼠忌器,闭上了嘴。刘弘基长叹道:“此等事情何止一家?” 世民看了看二人,不禁连连摇头道:“奸臣害民,胜于贼寇啊!” 说话间,众人已酒足饭饱。老仆带上世民送给庄主的酒肉干粮,心满意足的告别离去。世民便在里间的房屋安歇,其余人也都个找房间睡下了。也是一路劳顿,身子乏了。转眼之间,便听得各屋内鼾声大作,众人已先后进入梦乡。不料睡至深夜,众人却被阵阵人喧马嘶之声吵醒。马三宝最先从床上跳起,胡乱穿上战袍冲出门外奔向马棚,其余众人也各自急忙穿好衣服,提了兵刃随后赶去。马三宝来到马棚处,但见马棚外围着三五十人牵着自己的几匹战马,地下还躺着三五个壮汉呻吟不止。马棚内只有一丈雪与众人对峙嘶鸣。众人跃跃欲试,却不敢上前,有人喊道:“好烈的战马,竟然踢倒这许多汉子!” 马三宝赶上前去,高声喝道:“你这厮们好大胆,也不知这是谁的马,便敢来偷!” 却见众人全无惧色,为首一人竟对身边一人“嘿嘿”笑道:“这厮说我偷马。”那身边人哈哈大笑道:“小子,也不睁开狗眼看看我们大王是谁,我们大王从不偷盗,只是相中了便来取。” 马三宝闻言大怒,一纵身冲上前去,那人还没缓过神来,便被马三宝一拳打到在地,滚出十几歩远。那首领勃然大怒,正待抽出腰刀,却早被马三宝一拳打到,只得徒手与三宝厮打到一处。这时,世民等众人也先后赶到,围观二人打斗。只见二人斗了约有二三十合,三宝突然飞起一脚,将那人踢出一丈开外。这些小喽啰一见首领吃了亏,各摆兵刃便要上前行凶。冲在最前面的两人一个舞刀直奔刘弘基,却被刘弘基一刀砍翻在地。另一人拿着长矛刺向世民,被世民闪身躲过,顺势一把夺过长矛,只在膝盖上轻轻一磕,顿时折为两截。众喽啰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哄而散。那为首的此时已爬起身来,一边喊着:“你等休走,顷刻便来取你性命。”一边与众人一同逃走。 这时,却见庄主主仆二人一边跌跌撞撞的奔过来,一边带着哭腔喊道:“老汉我好心让你等留宿,你等却害杀老汉也!这该如何是好!” 原来这主仆二人早就听到了马棚的喧闹之声,只是没敢露面。此时见世民等打跑了贼盗,知道他们惹下了祸事,这才出来抱怨。世民忙道:“太公莫怕,我等不会丢下你主仆不管。只是不知这伙贼盗来自何方?” 老仆道:“这伙人便是双虎山贼盗,”又指了指马三宝,“方才被这位爷打倒的正是大寨主孙华的胞弟孙英。此番我等必定难逃一死了。” 世民听到双虎山孙华的名字,不觉心中更加有数了,便对庄主讲道:“太公不必惊慌,待他们再来时,我自有道理。” 老庄主沉吟片刻道:“也罢,我主仆二人已是残年朽骨,何惧一死?你等速速逃命去吧!” 世民道:“太公只管回去安歇。我等在此坐待贼盗到来。” 说着,让人将两位老人送回,自己也与众人回到房内和衣而睡。到天蒙蒙亮时,忽听得外面一片砸门之声。世民急率众人走到大院内,却见已有一伙强盗破门而入。站在最前面的那人正是刚才被马三宝打倒的孙英。只见他正骂骂咧咧地命人放火烧房,一见世民等走来,不禁一怔,,忙退身出了大院。世民便令几名家丁去牵马,自己却与刘弘基、马三宝信步走出大门。只见门外黑压压一片,足有五百余人。为首一人身穿一件绿罗袍,手持一杆狼牙棒,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口中高喊:“不要走了一个!” 世民料知此人定是孙华,却故意不问他姓名,上前问道:“尔等何处贼盗,敢在你家公子面前撒野?” 那绿袍人闻言大怒:“不知死活使的呆厮,怎敢口出狂言?孙英,方才打了你的就是他们吗?” 那孙英道:“大哥,正是这几个呆厮。” 原来此人正是双虎山大寨主孙华。得知兄弟被人打了,便连夜赶来为兄弟报仇。这孙华上前打量三人,果然各个气度不凡,不觉气焰减弱了几分。并不立即上前厮杀,而是先破口大骂:“你等三个呆厮,怎敢打我兄弟?” 世民笑道:“你兄弟竟敢盗我宝马,难道我便白送他不成?” 孙华怒道:“呆厮,在这冯翊郡内,我兄弟要马,谁敢给驴?” 说话之间,几名家丁已将战马牵了过来。世民等便翻身上了战马,又道:“我等不给,你又如何?” 孙华闻言,更加愤怒,道:“只能取你狗命!”说着,一纵战马,挥刀直取世民。刘弘基急舞刀敌住。二人战了四五十合,不分胜负。世民见状,便取出弓箭,搭上箭,拉满弓,高声喝道:“此一箭,射尔头上盔缨!”但见箭过处,孙华头上盔缨早已落地。孙华大惊,拨马便走。世民早又取出一枝箭,却不射向孙华,而是又断喝一声:“此一箭,射断你军中大旗。”话音未落,但听得“咔嚓”一声,孙华身后那杆“孙”字大旗应声而断。紧接着,世民又取出一枝箭来,道:“这枝箭,取尔项上人头!”说着,又将箭搭上弓弦。孙华大惊失色,惊呼道:“英雄且慢!” 世民微微一笑,收住弓箭道:“大王有何话说?” 孙华道:“英雄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世民道:“我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李世民是也!” 孙华闻言一怔,霍地翻身下马,刚要下拜,却又问道:“莫非是太原公子小霸王李二郎吗?” 马三宝一旁道:“正是我家公子!” 孙华闻言,纳头便拜:“孙华不知公子驾到,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世民闻言,滚鞍下马,扶起孙华道:“原来是孙兄,真乃兄弟相见不相识也。” 说着,从怀中取出李仲文写给孙华的书信,“我这里有仲文兄书信一封。” 其实,世民早已料知此人定是孙华,只是存心要显本领以服其心,所以才故意未先将书信马上拿出。此时却故作不知,取出书信与孙华相见。孙华接过书信扫了几眼道:“早知如此,省却多少麻烦。”便要重新跪拜。世民连忙扶起:“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双方又寒暄几句,孙华便道:“此地离山寨不远,公子可去盘桓数日。” 世民道:“非是小弟推脱,此来关中,实有紧急要务,不敢耽误行程。” 孙华又道:“既如此,可令小喽啰取些酒肉,我等便在院中一聚如何?” 李世民本想同意,可一想到史家二公子之死,便道:“恐给主人家带来不便。此地可有酒店?” 孙华自然也明白世民心意,便道:“沿大路前行十里,便有一家大酒店,乃是山寨所开。我等前去如何?” 世民道:“如此最好。” 于是,让人告知庄主,将留在庄内的干粮酒肉并五十两纹银赠予太公,便随着孙华等前往酒店。到了酒店后,孙华一声令下,霎时杯盘罗列,酒肉飘香。酒席之间,孙华道:“实不相瞒,小人久闻公子在太原招贤纳士,早已有心相投,只恨无人引荐。今日天幸得遇公子,有心弃了山寨,与公子同行。不知公子可愿收留?” “世民求之不得。只是孙兄不必随行。且在此地替世民广招豪杰。一年之内,世民亲自来迎接兄长与仲文兄。” 此时,孙华已看过李仲文给自己的书信,知道世民心有远图,自然明白世民话中之意。也不再多言。 酒席散后,世民等辞了孙华,带着酒店为自己备好的干粮,又一路赶往三原。 李世民原本也曾久在京师长安居住,本以为越接近长安,便越应富庶繁华。却不料眼下越是接近长安,便越是荒凉,有时走上十里八乡,竟不见一人。偶遇有人走过,也莫不面色愁苦,一脸菜色。众人不禁为之叹息。 这一日,世民等来到一地,却发现此地与他处景象迥异。但见此地田园修整,户口稠密,处处炊烟袅袅。眼看天色将晚,众人来到一处市井之内,却见人头辐辏,摩肩擦踵,人们脸上也带着一副阳光般的笑容。竟是一副太平气象。世民一行人沿着大路寻得一家酒店,便走了进来。只见这家酒店果然是家大店,店内摆设了几十张酒桌,倒有八成被人占了。世民等寻了一张大桌坐定,早有小二哥迎上前来,道:“客官们要些什么酒菜?” 刘弘基道:“你家店有什么好酒好菜?” 小二哥笑道:“小店上等好酒、各种肉食、时令果蔬应有尽有。不知客官想要什么?” 马三宝道:“既如此,好酒好肉只管上来。” “好嘞!”小二哥应了一句便下去了。不一时,酒桌上边摆满了各种酒菜肉食。众人却只看着酒菜不肯动筷。刘弘基先拿起酒来仔细看了又看,又将鼻子凑近闻了又闻。店小二见状,不禁会意一笑:“客官可是怕酒中有蒙汗药吗?” 众人闻言,心头一惊。不知这店小二还要说出何等惊人之语,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李药王片言悟真龙 尉迟恭铁臂劈疯狗 却说刘弘基、马三宝见到一桌酒肉却不敢马上食用。那店小二笑道:“客官可是怕有蒙汗药不成?非是小人夸口,要在此地寻找蒙汗药实如大路拾宝,难如登天。客官尽管放心饮用。” 世民等闻言,不禁都大笑了起来。世民开口问道:“说的是,我等来到此地,果见与他处气象不同,不知是何缘故?” 小二笑道:“这个说来话长,小人还需照顾客人,无法久陪各位。”又转身一指向邻座的客人,“这位客官是本地人,且劳烦对这几位位客官细细道来。” 那人闻言,便转过身来对世民道:“我听公子口音应是雍州之人,何以不知三原之事。” 世民等这才明白自己已到了三原境界。却见那人继续道:“公子可听过我三原的李氏三兄弟?” 世民闻言忙道:“可是李药师吗?” 那人道:“李药师乃是李家二爷。” 世民见果与李靖有关,便道:“兄台,隔桌交谈甚是不便,若蒙不弃,便同桌一叙如何?” 那人正说到兴头上,并不客气,便移到世民身边坐了。世民忙让人再添一副杯盘碗筷,又敬了他一杯酒,方才道:“还请兄台细细讲来。” 只见此人侃侃而谈:“足下有所不知,我这三原县有李氏三兄弟。大爷名端,字药王。不乐仕进,专一在家中研读兵法,习练武艺。乃世外高人,深不可测。二爷李靖,字药师,亦乃绝世高才。也曾外出欲求得个出身。去年雁门一战,大败北虏突厥,险些杀了其第一名将阿史德贺鲁,着实令北虏胆寒。只因不愿与朝中奸臣为伍,故而又归乡隐居。三弟李翊,字客师。才略武艺虽不及两位兄长,却学得一手神射。尤以连珠三射着名远近。这连珠三射,即是一次开弓可射出三箭,既可同时中的,也可先后到达。且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一州之内,无人不知这三兄弟之名。近年来,天下乱了,关中之内处处尽是山贼草寇。这三兄弟为保一县安宁,便对外宣称:凡有敢入三原县内劫掠百姓者,必当剿灭。故此这一带贼盗不敢入境。去年有一伙外地贼寇不知厉害,率领万余人来三原县城借粮。竟被李家二爷三爷二人孤身闯入万军之中,斩了十几名贼首,驱散贼众。其后又有乱石山草寇劫了本县赵家镇,掠走无数牛马财物。李家二爷三爷前去剿讨。这伙山贼凭借山势险要,据守不出。二爷三爷便各带一百射手,轮流堵住山口。贼人下山,便是一阵乱箭齐射,贼人便有数百人死伤。贼人不敢下山劫掠,自然难以活命。最后不得不托人请求李氏兄弟,愿将所掠财物,尽数归还原主,并赔偿遭抢之家白银千两,方才了事。自此以后,关中贼寇无人再敢踏入三原县半步。周边百姓因此多有移居三原者,雍州商家也都到三原经营。三原境内,反比往日更加繁华。就是周边各县也借光不少。故此在这雍州境内,便有李氏兄弟两枪镇一县之美谈。” 刘弘基等闻言,莫不点头称赞。唯有世民感叹道:“恩公才略仅惠及一县,岂非暴殄天物!必当令其普济天下苍生,方不负其一生所学。” 那人一怔,道:“公子认识李家兄弟?” 世民笑道:“实不相瞒,二爷李药师实乃在下救命恩公。不过在下与恩公只是一面之缘,并不知其府第所在何处,还望足下指引。” 说着,看了一眼马三宝。三宝会意,忙从包裹中取出一锭五十两重的白银递向那人。世民又道:“些许银两,不成敬意。” 那人忙摆手道:“这如何使得?”再三推辞,后见世民确实诚意十足,只得收下,正要开口告知李府所在。却忽见店内众人纷纷起身施礼道:“三爷来了。” “三爷一向可好!” “三爷请坐。” 那人也不免将目光移向店门处,顿时不觉两眼一亮,世民也忍不住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正有一位壮士带着几位随从阔步走入店内。但见此人身着一件青色箭袖罗袍,三十五六年纪,生得身长八尺,虎背狼腰,相貌堂堂,正微笑着对众人一一还礼答话。却听那人道:“公子造化了,此人便是李家三爷。”随后又对壮士大声道:“三爷,这里正有一人要拜访你家二爷。” 原来这壮士不是别人,正是李靖的三弟李客师。李客师闻听那人之言,便阔步走来,先对那人拱手道:“多谢兄台。”随后转向世民,“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那人倒也知礼,忙对世民道:“即是三爷到了,小人这便告辞。” 说罢,又将三宝赠给他那锭银子放在桌角处起身便走。世民见了不觉一笑,忙向马三宝递了个眼色。三宝会意,忙又将银子揣入他怀中,道:“足下尽管收下。” 那人道:“小人岂可无功受禄?” 世民也道:“些许银两,兄台何必计较。且留下一同饮酒。” 那人忙摆手道:“这却如何使得!” 却见李客师也道:“既然公子相邀,足下何必客套。” 那人执意不肯:“这个小人断然不敢。” 说罢,离席而去。世民这才又对客师道:“三爷且坐,待晚生禀明来意。晚生曾与药师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当年若非先生,晚生早已命丧番狗之手了。” 只见客师微微一愕,继而又道:“公子莫非唐国公府上李二郎不成?” 世民忙道:“正是晚生。” 客师脸上顿时增了几分敬意:“原来如此。二哥平日里也常道公子虽年轻,却是当世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 “世民岂敢。” 客师又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出门数日,正要回家,只因腹中饥饿,便想到此处饮上几杯。既然是公子到了,便无需在此耽搁。我等即可回家再饮不迟。” 说罢,便吩咐一名随从:“你且速回府中禀明。”一面挽起世民便走。 一行人离了酒店,一路前行,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到李靖府上。原来李靖所居虽比不得豪门贵族,却也是座大宅院。大院四周围着一人余高的土墙,周边有七八百株松柏围绕。虽不豪华,却给人以肃穆之感。李客师携着众人走入庄院,世民跟着他拐了几处角落,穿过几道大门,便觉得迷失了方向,不由得内心暗暗称奇:“这院落构造颇有玄妙处!” 转眼来到正堂,但见门前上书一联:避实击虚方能百战无殆;修道保法然后不战屈人。门楣上又有一横批:无形则神。 秦王看罢大喜,暗道:“只此一联,便已道尽兵家之胜矣!”略加细思,又觉深奥莫测,一时失神,竟忘了举步进门,直听到李客师道:“公子请进!”方才醒悟。便留下五名家丁在门外,只与刘弘基、马三宝随客师进入堂内。只见堂内座上一位老者,约五十余岁,身高九尺,须发花白,却是一副年轻人的容颜,果然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正是李靖的大哥李端。背后墙壁上又有一联: 叹人生如梦,皆缘心唯一己;求青史流芳,只为志在苍生。 世民看了,益发敬意陡增。又怕走神失礼,故此不敢去细想,急上前拜见李端。却见李端并不请三人坐,反先令客师:“三弟离家方回,不必在此陪客,且先退下吧!” 客师闻言一怔,便不再多言,与世民等道个别离开了正堂。这时,李端才再次将目光转向世民,却仍不肯让座,只是冷冷问道:“这位可是唐国公府上李二公子?” 刘、马二人见状,不觉心中不悦,但看到世民满面恭敬,也不敢多言。只见世民趋步上前答道:“晚生乃太原李世民,特来拜见恩公李药师。” 李端仍一脸倨傲道:“你与我二弟相识?” 世民答道:“雁门之战,恩公曾救过晚生性命。” “噢,似乎听二弟讲过此事。”李端若有所思道,“不过,甚是不巧,二弟有事外出,你二人无缘相见了。” 言语之间,似乎便让三人离去。刘、马二人内心大怒,只是碍着李世民的面子,才未敢发作。二人把眼光投向世民,却见世民并无离开之意。堂内气氛一时间十分尴尬。少顷,世民又道:“不知恩公何时回府。” 李端又道:“少则半年,多则一载,实难预料。” 刘、马二人闻言,心中怒火直往上撞,却见世民依旧从容自若:“如此,前辈可知恩公去向,世民欲前往拜访。” 李端闻言,不禁一怔,却又问道:“公子因何事欲见二弟。” 世民道:“前辈面前,晚生不敢欺瞒。实因突厥大军欲大举入侵太原。晚生欲请恩公出山相助,共破狂虏。” 李端道:“实不相瞒,前日二弟媳叔父家中差人来报,说其叔父病危,故此二弟与弟媳一同前往探视。老人家已年过古稀,只怕是再难康复。老人家并无子女,二弟当为其料理后事。公子纵然前往相会,二弟也不便与你同往太原。故公子去也无用,只是徒增二弟烦恼而已。” 世民又道:“如此,晚生确实不便前往。晚生闻听前辈乃世外高人,才略超群,千古一人。可否与晚生同往太原,晚生也好早晚聆听教诲。” 李端笑道:“老夫残年朽骨,哪堪一行。公子还是请回吧。” 世民正要再讲话,却听得身后马三宝把脚一跺,高声骂道:“老……”他本想骂李端老匹夫,却见世民转过头来,用犀利的目光盯着自己,顿时将那后面两字硬生生咽了回去。但他却并没就此住口,而是继续嚷道:“我等不惧千里,诚心至此,你座也不让一让,茶也不上一杯,是何礼数?” 一时之间,李端竟被他问得无言以对。世民却忙道:“休得无礼!”又忙转身对李端道:“他是个粗人,不知礼数,还望前辈海涵。” 这时,却见李端突然作色道:“看来公子这两位朋友颇嫌老夫言语絮烦。公子若还想与老夫叙话,便让他们退下吧!” 世民忙道:“你二人先行退下。” 马三宝闻言,转身就走。但刘弘基却向世民递了个颜色,又道:“李先生既然外出,公子不如且回。明日再做商议。” 说着,便要上前拉住世民同走。原来这刘弘基自进入正堂,发现李端对世民极不友善,便心中产生疑惑。此时又见他让自己与马三宝退下,不禁更担心他有加害世民之意。需知世民与李靖不过一面之缘,双方并无太深了解,且世民在太原图谋举义消息,也未必滴水不漏。而此时世民为表示对李氏一家的尊敬,身上并未带防身兵刃,李氏三兄弟又个个如龙似虎,如果他们要真有加害世民之心,世民肯定凶多吉少。故此刘弘基才要拉着世民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李世民是何等聪明之人,他怎能不明白刘弘基的心意?但却对这种想法大不以为然。所以他只是坚定地摆摆手,令刘弘基退下。刘弘基无奈,只得随马三宝走出正堂,却不肯远离,只在门前守候着。以便一旦里面有什么动静,也好闯进去救助世民。 李端见二人离去,语气突然客气下来:“李公子请坐!”世民微微一怔,道:“长者在上,晚生怎敢就坐。” 李端笑道:“公子不必客气,只管请坐。” 世民这才坐下。李端又继续道:“老夫所以让二人离开,实有几句心腹之言欲对公子讲。” 世民道:“前辈乃世外高人,若能有所赐教,实乃晚生三生之幸。” “老夫审观公子,实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久后必成大器。” 世民忽闻李端夸赞,不觉略一愕然。但立即又从容道:“前辈抬爱,世民愧不敢当。” 李端又道:“今独夫无道,隋鼎将移,此凡夫童子所知也。纵观天下之势:雁门之围,独夫破胆,竟至避乱江都而不理政事,此乃自弃天下也。中原豪杰皆乏远虑,唯知争霸一方,而无拯民于水火之心;关中群盗,但求活命,更无图天下之志。致使烽烟遍地,百姓涂炭。天下苍生,莫不引颈以盼圣明。以公子父子之声威,诚能顺乎人心,举大义而救万民,则谁不响应?依老夫与二弟之计,公子举义之初,可以突厥入侵为名,招募山西丁壮,足得十万之众。然后南下入关,直捣长安。独夫闻之,必不敢驰援。卫文昇辈纵有抗拒之心,亦不过螳臂当车耳。中原群雄自顾不暇,关中百姓,当箪食壶浆以迎明主。故长安可唾手而取。长安既下,则抚京畿而并陇蜀。然后虎踞关中,雄视天下,休民养威,以观时变。不出十年,必能一统山河,创汉高、光武之伟业矣!” “实不敢瞒前辈,世民亦早有此意。只是目下山西巨寇遍地,突厥猖獗,只恐我父子一旦进兵关中,此辈必袭太原。那时进而无功,退无所据,岂不危哉!” “义旗既指关中,公子复欲重返太原乎?自秦汉以来,得关中者得天下。公子南下之日,即当怀破釜沉舟之志。倘若心存首鼠,一旦为他人所乘,则大势去矣!杨玄感、李密,皆当世枭雄。然则玄感不听李密之言而不能弃东都趋长安而败,李密亦因迷恋中原而遗此良机于公子。今公子切莫蹈此竖子之覆辙。且老夫近观天象,知明年公子必能入长安而成大业。‘天予不取,必受其殃’。望公子莫再犹豫。” 原来李端所讲,确是他与李靖对时事的看法。唯有所谓“观天象”之说,却是李靖特地嘱托他讲给李世民听的。为的是担心世民父子心存犹豫,坏了大事。故此要给世民一种心理暗示,以坚定其直趋长安的决心。 世民闻言,不觉面露喜色道:“前辈教诲,真如拨乌云而见明日,使晚生茅塞顿开。世民必当铭记肺腑,依言而行。” 李端见世民从善如流,不觉脸上更增欣赏之色,道:“公子果能如此,实乃苍生之幸!” 世民又道:“今日的前辈教诲,晚生受益良多。只可惜不能与恩公一见,实乃憾事。” 李端道:“公子不必遗憾。二弟早已有意相投。我保他将家中一应琐事处置完毕后,必定前往公子处。” 世民似乎不敢相信:“当真?” “千真万确!” 世民大喜道:“若得恩公相助,则大事成矣!” 这时,李端忽然变得神色轻松下来:“公子远来不易,老夫已备下薄酒,为公子接风洗尘。公子且与随从少待,片刻即可入席。” 说着,命人将刘马二人请回正堂。不一时,只见刘弘基与马三宝一脸紧张的匆匆而入,一见到世民,立时放松下来。李端看在眼里,不禁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到笑意。 世民见二人回到堂中,忙起身道:“前辈赐宴,晚生不敢推辞。此番世民来请恩公,也备得一份薄礼,请前辈笑纳。” 说着,上前递上礼单。李端接过礼单看时,上面却写着:黄金二千两,明珠十颗。原来世民是将李仲文送他的千两黄金也赠给了李靖。李端见世民竟以如此重礼来请李靖,心中不免一暖,但外表却丝毫不动声色地收了礼单。过不多时,酒席安排已毕,李端便请世民等入席。 酒宴过后,世民见天色尚早,便要告辞。李端也不强留,只将世民单独引入后堂道:“本当留公子盘桓几日,怎奈公子军务在身,不便久留。临别之际,老夫有两份薄礼相赠。” 说着,便让客师取出一个包裹,一本书。李端又继续道:“这包裹中是黄金二千两,明珠九颗。公子欲举大事,正是广需财帛之际,这黄金、明珠算是我三兄弟一份心意,望公子笑纳。” 这包礼物分明是将世民的礼物归还了回来。李端所以如此,显然意在表明李靖志节高洁;而留下一颗明珠,则是要表明李靖已接受了世民之请,以免其有所误解。李世民是何等聪明之人,如何不知其中含义。一时心中大喜。对于李端归还的礼物,世民也不好回绝,只得拜谢收下。只见李端又拿起那本书讲道:“这本书乃是老夫与二弟研习兵法之心得,送于公子闲暇时偶读解闷。” 世民闻言,登时倒身便拜。需知李靖兄弟是何等人物,他们研读兵法的心得自然价值连城。此时此刻,世民只觉得李端不是赠给自己一本书,而是将天下赠给了自己,焉能不拜。 李端连忙扶起世民道:“公子不必多礼!惟愿公子早举大义,莫让他人抢了先机。亦望公子日后能以天下苍生为念,用贤纳谏,重人爱民。则天下幸甚!老夫幸甚!” 世民闻言,不禁激动万分道:“前辈教诲,世民必当终生铭记。” 送走了李世民,李端与客师一同回到正堂,却见堂内坐着二人。其中一人正是李靖,在他身旁还坐着一位夫人。只见这夫人生得高挑身材,削肩柳腰,穿一身红绫衣裙。一张鹅蛋脸儿白皙如雪,娇嫩剔透,粉黛未施竟远胜浓妆艳抹。虽年近四十,看上去却如处子一般。两条柳叶眉,一对丹凤眼,悬胆鼻下丹唇皓齿,纵含笑而带威,虽不语而溢慧。神色沉稳端庄,举止从容有礼。果然是傲如红梅绽雪,美若芙蓉带露。冷艳中透着一股逼人英气,让人望之不敢生半点轻亵之心——正是李靖结发妻子张夫人。 这张夫人本是将门之后,乳名瑛儿。因为父亲无子,瑛儿又是长女,故此自幼被父亲当作男儿养育,跟父亲学得一身好武艺。十二岁那年,父亲被诬为谋反,朝廷籍没其家,瑛儿因而从贵族小姐沦落为宫廷奴婢。不久又被皇上转赐给了当时的宰相杨素。由于瑛儿聪明伶俐,又会武艺,因而深受杨素喜爱,被养为义女,赐名红拂。十四五岁时,瑛儿已出落成一位绝世美女。杨素对她虽不免垂涎,但瑛儿素性高洁,誓死不从。杨素想要惩罚她,又心存不忍;要想强行霸占,又知她武艺高强,担心她万一怀恨在心做出不测之事,故而有所忌惮。其后也是天意使然,杨素竟然良心发现,决定以比武招亲的方式将瑛儿许配于人。这无论是对于瑛儿,还是对她将来的夫君都不失为一份人情。当日,杨素将京师内外的武将精英聚于府中,一边饮酒,一边比试骑射。参赛者在百步之外射靶,以三箭定输赢。当时,李靖恰好常到杨素府上,且深受杨素赏识,因此也受邀来到赛场。但李靖本非好色之徒,又不了解瑛儿的本质性情,只知他是杨素府中侍女,不免心存偏见,因而并无参加比武之意。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多次与杨素交谈之时,瑛儿常在身边侍立,听到李靖之言,不觉暗暗称奇。这瑛儿在杨府日久,天下精英才俊,何人不曾见识?但瑛儿见到这些人,只觉得自己才是男子;今日一见李靖,方知自身原是女儿。便认定李靖为自己终生托附之人。比赛开始时,瑛儿一心盼着李靖早进赛场夺了锦标,自己从此终生有托。却不料眼见得赛事过半,李靖却不肯参赛,不由得心内暗急。细细想来,料定李靖是以为自己久在杨府,必然玷污了身子,因而不肯参赛。于是急忙躲至暗处,咬破手指,在绢帕上写诗一首。回到宴席上,借给李靖敬酒之机,偷偷将绢帕丢在地下,然后从容拾起递于李靖道:“大人掉了绢帕。”李靖会意,便从容收起。过了一会儿,借口如厕解手,离席展开绢帕,但见上面是瑛儿以指血写成的一首情诗:“人虽卑微出将门,此身未尝染纤尘。若得知音飞比翼,不羡帝王只恋君。”李靖因此断定瑛儿必是一位刚烈女子,不觉心生敬慕之意。于是重返赛场。此时,比赛已接近尾声,大家都认为赢得比赛的必是年轻的唐国公李渊,他所射出的三枝箭都中了靶心。然而,就在大家纷纷向他道贺之际,李靖却步入赛场。只见他跨上战马,来回跑了三趟,突然射出一箭,正中李渊所射三箭的核心。紧接着他又发出第二枝箭,箭到处,箭头正中第一枝箭尾,将第一枝箭顶出箭靶。第三枝箭射来时,又将第二枝顶出了箭靶。赛场上众人见了,一时间各个瞠目结舌,过了片刻,忽然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此次参赛,李靖虽得一贤妻,却也因此得罪了李渊。此后,李渊处处找李靖的麻烦。由于李渊是隋朝的大贵族、皇亲国戚,势力庞大,故而李靖虽怀经世之才,却一直宦途坎坷。这也是李靖一直犹豫着不肯与李世民过于接近的原因之一。 此时三人正在堂中闲聊,一见李端进来,便一齐起身迎上前来。李端一见李靖,便兴冲冲地讲道:“二弟,你果然慧眼识人。” 说着众人一同落座。李端又道:“李世民千里求贤,足见其志向高远;观其容貌,实乃人中龙凤;宠辱不惊,必定心胸豁达;举止有礼,待下属威而有节,当是仁人君子;敢于独留莫测之地,勇气可嘉;从善如流,必定聪明智慧。以愚兄观之,此人将来必为圣明之主,二弟可依以成就伟业。” “兄长所言,也正是药师之意。” 李客师闻言,道:“既如此,二哥何不就随他一同前往太原。” 李端道:“这却万万不可。以二弟之才略,久后必建不世之功。以此等才略、功业,复加以开国功臣之名,则足以招猜引妒,成杀身之祸。故以愚兄之意,不如且待李氏父子攻取长安后,你兄弟二人方可投奔李世民。” 李靖道:“兄长之言,正合药师之意。况且瑛儿叔父病危,府中又无男子,我不可不去为其料理后事。” 原来方才李端说李靖外出,虽然是骗了李世民,但他所讲的张氏夫人叔父病危之事却是属实。如果李世民再晚来几日,李靖也就真的走了。 李端道:“二弟只管到长安探视瑛儿叔父,并在那里坐待李世民。” 李靖道:“愚弟谨遵兄长之命。” 李端又将目光移向张夫人道:“弟媳以为如何?” 在兄弟三人的交谈过程中,张夫人一直一言未发。但不讲话绝不意味着是她没有看法,更不是李端兄弟三人不尊重她的看法,而只是意味着她同意李端与李靖的意见。从不多说一句废话,正是张夫人的性格。此刻见李端发问,张夫人方才微微一笑:“全凭大哥吩咐。” 却说李世民一行离了李家庄,并未马上返回太原,而是急急赶往京师长安。原来这李世民三姐,乳名阳儿,嫁于京师着名贵族柴家的大公子为妻,如今还住在长安城内。世民明知自己回到太原不久,必定起兵反隋,因此打算对姐姐透露点风声,也好让她有所准备。所以虽然归心似箭,却一定要去长安一趟。 进入城内,但见今日之长安早已物是人非,比不得往日繁华景象,世民心中不免感叹。不一时,众人已来到柴府门前,守门仆人认得世民,连忙一边将众人让进柴府大院,一边让人跑着去报知柴绍。待世民等将要步入正堂时,早有一男一女满脸春风地迎上前来。只见那男子生得身高八尺,肩宽腰细,身形健美,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着实一表人才。再看那女子,生得高挑个,细腰身,一张瓜子儿脸有似李渊,肤白如雪,柳眉杏眼,鼻端口正。体态矫健,步履轻盈。远远望见世民,喊了一声;“二郎!”便有两串泪水夺目而落,明明似梨花带雨,却偏偏透着一股英气。世民连忙紧跑了几步迎上前去,拉住姐姐衣袖喊了声:“三姐!” 这二人正是柴绍夫妻。这时,柴绍也奔过来挽住世民道:“二弟,想杀我夫妻二人了!” 原来这柴绍,出自大贵族之家,不仅生的风流潇洒,而且自幼聪明绝顶,诗书骑射,一学就会,且兴趣广博,乃至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无所不精。由于家中富贵,又是独子,故此未免恃宠而骄,养成公子哥习气。与阳儿完婚之前,每日放浪形骸,乃至秦楼楚馆之所,歌舞笙箫之地无处不去。故此长安城内皆称他为柴大公子,并送他个绰号“风流浪子”。娶了阳儿之后,依旧常常夜不归宿,倒将个天仙一般的贤妻变作了空闺怨妇。却不料此事终于惹恼了李世民。 原来,这李世民自幼便不是循规蹈矩之人,他虽不欺压良善,却极好争斗惹祸。年方十二三便成了公子领袖,衙内班头。但凡京城之内有衙内群殴,豪侠争斗,大半都有世民身影。故此满京城之内,无论是公子衙内,还是侠士无赖,莫不怕他三分。当时听说柴绍敢无视自己最爱之三姐的存在,如何忍得下这口气。这一日,柴绍正在京城最着名的妓院销魂楼风流快活之际,却不防李世民突然凶神恶煞般闯了进来。满妓院之人见是世民,谁敢阻拦?被他径直闯入寝房之内,伸手将柴绍拉到床下,便是好一顿拳打脚踹。这柴绍虽是会武之人,却如何禁得住世民这般暴打,只觉得浑身如同散架了一般,后背屁股,无处不疼。回到家中,本不敢将事情告诉阳儿,却无奈阳儿见他如此,便满眼盈泪,一再逼问,只得讲出实情。却不料她闻言,立时杏眼圆睁:“我本以为是你被他人欺负,想让二郎为你出头,却不料竟是他所为。你好歹也是他姐夫,他如何便下此毒手?”起身便要去找世民去算账。却是柴绍一把拉住妻子道:“切莫如此!我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并无筋骨之伤,可见他已是手下留情了。且他也是好意为你出头,你若找他理论,岂不让他寒心!”百般相劝,这阳儿才肯罢休。柴绍由此才深深体验到夫妻情真,非比那青楼虚情,风尘假意。从此对这阳儿敬爱有加,再不外出寻花问柳。至于对世民,柴绍不仅没有心怀怨恨,反而十分感激。故而从此二人相处得亲如同胞兄弟。 此时柴绍夫妻见到世民,也顾不得身后的刘弘基、马三宝,挽起手来说笑着走向正堂。刘、马二人站在那里不觉颇感尴尬,只得远远地跟在后面。当天晚上,柴绍夫妇盛情款待了世民一行。饭后,世民与姐姐、姐夫交谈直至半夜。世民虽未明言欲起兵举义,但也向二人委婉地透露了一些消息。目的无非是要让二人有个心理准备,以免到时措手不及。此外,世民还觉得柴绍夫妇身边缺少得力助手,又决定将马三宝留下,以便缓急有所助益。次日一早,世民便要赶回太原,柴绍夫妇虽知太原军务紧急,却依旧苦苦相留。最后,世民只好答应姐姐明日多留半日,下午再回太原。可到了中午,柴绍又在聚贤楼摆下酒席,为世民送行。世民不好推辞,只得与刘、马一同前往聚贤楼赴宴。 这聚贤楼是京城最着名酒店之一。有三层楼,共计一百多张桌位。一层楼只接待普通官员和来往富商,二层楼只接待一些中高级官员和富商巨贾,第三层楼则专门接待朝中达官贵族,皇亲国戚,至于那些富商巨贾,纵使腰缠万贯,也只能跟随他人进入。世民等一进酒楼,果见与别处不同,仅一楼便摆着六七十张圆桌,每张餐桌都坐满了客人,大多是官员打扮。世民见了,不禁面露不屑道:“这京城的官员好不逍遥自在呀!” 这时,早有店小二满脸堆笑迎上前来:“柴大公子,里面请!” 柴绍便道:“在三楼替我开一桌上等酒席。” 只见那店小二一脸歉意道:“回大公子,今日不巧,三楼座位都订了出去,小人在二楼为大公子找一个雅座如何?” 柴绍道:“如此,便在二楼开一桌吧。” 店小二忙道:“好嘞,小人这就去办。” 说着,柴绍与众人一同上了二楼。赶到楼上,便听得一阵喧哗淫笑之声。世民循声望去,但见窗边一张大桌前围着十几个不三不四之人,正一脸谄媚地围着一位衣着奢华、满脸邪气的青年奉承不已。只见柴绍眉头微皱,低语道:“不料在此遇到此等渣滓,真是晦气!” 这时,店小二已找好座位,便请柴绍等入座。众人刚刚坐定,便又听到楼下一阵脚步之声,一位青年公子带着一位伴当走上楼来。只见这位公子生得面如冠玉,目秀眉清,衣着华丽,风流潇洒。来到楼上,便对店小二道:“小二哥,替我开一张桌来。”店小二忙将其引到一张桌前,主仆二人方才坐定。只听到那邪气青年的桌上一阵淫浪的大笑,便有一人起身走到风流公子面前道:“敢问这位公子高姓大名,我家公子有意与公子结交,请公子移驾到席上同坐如何?” 那公子闻言,忙起身道:“初次见面,岂敢打扰?” 那人道:“公子不必客气。” 说着便伸手来拉公子,一旁的伴当忙上前阻拦,却被来人一掌打倒在地,伴当忙站起身来,却不敢再上前阻拦。来人拉起公子便走回原处强行按在邪气青年身边。那风流公子且惊且怒道:“我与公子素昧平生,何故拉我到此?” 一旁的帮闲道:“你这厮,我家公子爱你风流俊秀,要结识于你,这是你的福分,你却口出怨言,真真不知好歹!” 那邪气青年却不答话,只是眼露邪光,伸手搂过风流公子,便在他脸上摸来摸去——原来这小子竟有龙阳之癖。那公子羞得满脸通红,怒道:“公子自重!”那邪气青年闻言,突然哈哈大笑,对公子道:“你说我重吗?真正重的你还没看到。” 那公子忍无可忍,夺手便给了邪气青年一个嘴巴。邪气青年顿时大怒道:“这厮敢打我,给我好好教训他!”身边的帮闲们立即涌上前去将这公子一顿毒打。马三宝见状大怒道:“这厮欺人太甚!”便要上前抱打不平。却被柴绍一把拉住:“切莫惹他!” 李世民在一旁早已看不下去了,问道:“何人如此豪横?” 柴绍道:“二弟休管闲事,此人乃宇文成及小妾之弟。当年那宇文成及依仗着父亲之势,专爱欺男霸女,横行无忌,乃京城一霸。后因强占了太原豪侠西门聪的表妹张雪娇,又打死了她父亲,被西门聪刺杀未成,西门聪逃亡漠北,这宇文成及却因此广招天下鸡鸣狗盗之徒,采花盗柳之辈,用以防身。近来皇上去了江都,其大哥宇文化及二哥宇文智及与三哥宇文士及,都在皇上身边,十分得宠。故此长安城内更无人敢管他。这宇文成及便愈发将这长安城当作他家后宫内苑,无恶不作。去年强占了销魂楼头牌小桃红,把她宠上了天。不料这小桃红的弟弟楚胜竟因此狗仗人势,到处招摇撞骗,欺男霸女,反比宇文成及坏了十倍。就连那城中达官显贵,也莫不惧怕他三分。暗地里却人人对他恨之入骨,称他为畜生,又称他为疯狗。你我都是有家业之人,不可惹这种麻烦。” 这世民虽心中怒火上撞,但因不愿给姐夫惹事,也因有大事要做,此时不便惹祸上身,只得忍了。却不料这边忍了,那边人却看到了这边的举动,便有一人怒冲冲走了过来,正待发作,却一眼发现了柴绍,顿时气焰减了一半,道:“柴大公子,也到这里来玩?楚公子正在这里,何不一同坐坐?” 柴绍虽没起身,却也拱了拱手道:“今日有客人在此,改日再去叨扰吧!” 那人道:“如此,公子自便。”便转身悻悻回到原处道:“是柴大公子。” 只见那邪气青年仍不依不饶道:“什么柴大公子,只管与我一顿毒打。” 一旁有压事的帮闲忙道:“使不得,这柴大公子的岳父李渊与咱家四爷相好,动起手来,恐有些不便。” 这楚胜一听说与宇文家关系密切,只得作罢,却依旧骂骂咧咧道:“如此,且看在四爷面上饶他一回。” 这边世民闻言,不觉火冒三丈,正有心发作。却听得大厅内突然响起一声炸雷:“畜生!”便见一条大汉大步奔向楚胜。但见这条大汉三十一二年纪,浓眉虎目,鼻正口方,一张方脸,黑如墨洗。身高一丈开外,虎体狼腰,直如半截铁塔飞向楚胜。那边众人一见此人,都不由得暗吃一惊。那楚胜惊得嘴也张不开了。那大汉继续骂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这狗贼竟做出如此无耻勾当。若这公子真是个女子,爷也只骂你一声禽兽。可他却是一个大好男儿,却遭你如此羞辱。你这厮真真禽兽不如。爷岂能容你!” 说着,便要上前去抓楚胜。一旁的一位管事的帮闲心知遇到了硬茬,便向身边一人递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忙起身溜了出去。这帮闲自己又上前劝阻道:“好汉爷且息怒,这是我们楚公子。” 那大汉道:“他不过是个杂碎,也称公子?真真糟蹋了公子二字。”用手一拨,便将这帮闲拨得倒地滚出一丈多远。这时,楚胜也缓过神来,忙喊一声:“给我砍了他。” 众帮闲这才也缓过神来,各个取出兵刃扑向大汉。霎时,只见一片刀光肉影伴着哀嚎之声一掠而过,便见地上躺到了六七个帮闲,那大汉却巍然地继续向楚胜走过去。世民等见了,不禁各个瞠目结舌。此时楚胜直吓得浑身乱颤,有心要逃,两条腿却不争气,怎么也迈不开。突然觉得裤裆里一热,大厅内顿时传出了一阵骚臭气味。那大汉大步直奔楚胜,口中喊道:“杂碎,还爷舅舅一家人命来!”伸两手捞起楚胜两条腿向两边一分,只听得一阵肉撕骨裂之声,那楚胜身子立时变成两片。 此时,楚胜的众帮闲各个吓得魂飞魄散,欲逃无力,其中有几个胆大的踉踉跄跄逃奔楼下。那大汉便大步赶了上去。世民忙起身道:“且看个究竟。” 众人便跟了上去。却见那大汉刚刚赶出门外,便见一群人迎面而来,口中喊着:“切莫放走了那厮!” 不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聚贤楼敬德逞威 金城郡薛举造反 却说世民等刚刚出了聚贤楼,便见有十几人吵吵嚷嚷飞奔而来。为首一人,身高九尺有余,虎背熊腰。在距那大汉尚有一丈余远时,忽然飞身而起,将脚踹向大汉。那大汉见状,立即也飞身而起。霎时两腿相撞,只见虎背汉子在空中转了一圈,落地时倒退两步,方才站稳身形。那大汉却在空中瞬间转了两圈,稳稳站在原地。只见那虎背汉子略一停顿,指向那大汉问道:“你那汉子,可敢留下姓名吗?” 那大汉道:“你家爷坐不更名行不改姓,于……德是也!” 这时,一位帮闲奔过来喘吁吁对虎背汉子道:“高爷,就是这厮劈了楚爷。” 原来,这虎背汉子正是宇文成及豢养的保镖。姓高,名开道,在宇文成及的保镖之中,数他武艺最为高强。刚才因有人来报,说楚胜被人欺负,他便匆匆赶来相助。恰好在此遇见于德,便过了一招。其实二人交手之后,高开道便知道遇到了硬茬,本想找个台阶罢手。却不料楚胜已被他劈了,料知此事不能善罢甘休。正待再次上前动手,却见那边于德早又一脚飞来,连忙上前迎战。二人打作一团,众人但见拳影腿风,刮得近处人脸上生疼。那跟随高开道同来之人,各个躲避不及,哪敢上前助战。二人斗了约有半个时辰,忽见一人从战圈飞射而去,摔出了两丈多远的地方。定睛看时,于德正巍然站在原地。再看那边,高开道正挣扎着爬起身来,捂住脸便走。其实,这高开道也是人中豪杰,只因一时人穷志短,才做了宇文成及的保镖。今日败在于德之手,自觉无脸再与于德交手,更不好意思回去见宇文成及,便回到家中收拾了细软,赶回家乡沧州去了。后来也成了割据一方的乱世枭雄。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高开道走后,于德正转身要走。却听得身后一阵呐喊之声:“莫走了凶手!”便见约有千余官兵冲过来将于德团团围住。于德深陷重围,却毫无惧色。只见他不待官军逼近,便抢先冲向前去,与身后的官军拉开一段距离,这就使得他身后不会立即遭到敌人攻击。但他的前面却登时有十几条长枪刺了过来,只见于德身形一晃,便将这些枪夹到腋下,又向后一闪身,便见十几名官军踉跄着扑倒在地,那十几杆长枪已被他夺在手中。又见他甩手向后一掷,身后又有七八名官军中枪倒地。他手中却留下一条长枪,挥舞着冲向官军,霎时间,便杀得官军人仰马翻。世民见此情景,不禁由衷赞叹:“真是条好汉!” 恰在这时,却见又有数十人吵嚷着从北面奔了过来。柴绍不由得惊呼:“不好,这好汉要吃亏!” 世民不解,问道:“为何?” 柴绍道:“这好汉勇猛绝伦,千把官军困他不住。但这后到的数十人却是宇文成及豢养的保镖,其中至少有十几位一流高手。这好汉武艺再高,只怕也难以脱身了。” 世民闻言,略一次沉吟,即道:“见义不为,非大丈夫也!姐夫,京城之内,无人不认识你,你不可动手。三宝,姐夫府中缺少人手,你需留在姐夫身边,现在就与姐夫回府吧。刘大哥,你且随我来。” 说着,转身便要离开。柴绍与三宝知道他是要设法帮助于德,又怎肯让他一人前去冒险?忙道:“二郎不可只身犯险,我等理应生死相随。” 世民将手断然一摆,道:“休得啰嗦,速速依计而行。” 众人知道李世民一旦决定了一件事,是绝不会更改的。无奈之下,只好任凭他只身离去。 世民来到一个僻静之处,脱掉外袍,露出里面的紧身打扮,又抽刀截断袍袖,将残袍和大枪交于刘弘基,然后对刘弘基道:“我的枪、马太过显眼,不可携带。你可与家人们带着我的枪、马速去金光门三十里外大路上等我。” 说着,用截下来的衣袖蒙住了脸,提了双刀又向聚贤楼奔去。刘弘基不敢违拗,只好回到聚贤楼与众家人牵了马匹,急急出城赶往城外去了。 却说世民返回聚贤楼时,果见于德被官军与宇文成及的保镖困在了中央,无法脱身,便高喊一声:“要命的闪开!”奋身冲入重围。只见他双刀落处,早有七八人倒在血泊之中。众官军忽见又闯来一只老虎,立即纷纷躲避,世民转眼之间便杀到于德面前,高声道:“好汉,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此时于德虽还不至于无力招架,但要想脱身,实是势比登天。忽见有人来助,不觉精神大振,道:“多谢壮士!” 说话之间,二人已并肩冲向重围之外。此时,在包围圈最前面的就是宇文成及的十几位保镖,他们也都算得上一流高手,也正是因为有他们,于德才无法单身突围。但这些人所以甘当宇文成及鹰犬,无非是为了钱财,平日里让他们依权仗恃,欺压良善,倒是显得颇为卖力,可此时遇见于德、世民这两条猛虎,谁还愿意以命相搏?所以他们只是口中喊打喊杀,却无人真敢向前。因而当世民、于德冲上来时,他们立即纷纷躲避。故此世民、于德很快便杀出了重围。可他们没跑出多远,便又见一支二三百人的马军呐喊着向他们包抄过来。二人见状,也不躲避,直接抢上前去。那军中两位将领不知死活,各挺马矟来刺于德,只见于德不慌不忙,待两条矟刺近时,忽将手中枪一丢,身形略闪了闪,便将这两条矟握在了手中,同时向后一拉,那两员将领便连人带马踉跄到他与世民面前。二人顺势将这两位将领兜头拉于马下,随即拉住马缰绳,翻身上了战马,纵马冲向官军。转瞬之间便有十几位官军倒在他们身边。其余官军立即抱头鼠窜。二人闯过官军,径奔金光门逃去。来到金光门前,正看到几十名官兵准备要关闭城门。于德、世民急忙纵马冲上前去,一阵刀枪乱舞,杀得官军四散逃去。二人直闯出城门,逃命去了。众官军随后呐喊着:“捉拿凶犯!”却无人真敢向前。直追出十几里外不见了二人身影,方才返回城去复命。 却说世民与于德一直跑出距城二十余里之外,耳听得喊杀之声渐息,料知追兵已退,方才放慢脚步。直到这时,于德方才对世民拱手道:“多谢好汉相助!敢问高姓大名?” 世民答道:“在下李世民是也。” “莫不是太原公子李二郎吗?” “正是在下。” 于德闻言,不觉脸上又增添了几分恭敬之色:“久闻李二郎义薄云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世民答道:“好汉谬赞,世民愧不敢当。不知好汉尊姓大名?” 于德长叹一声:“在下之事,说起来实是一言难尽。” 原来,这大汉实际上复姓尉迟,名恭,字敬德。方才高开道问他姓名时,他刚说出个“尉”字,却忽然想到自己劈了楚胜,若说出真实姓名,必会连累老母和家人,所以才顺口只加了个“德”字,众人耳顺,便听成了于德。这敬德本是马邑郡善阳县人士,自幼生得骨骼健壮,异于常人。六岁丧父,他便能每日上山打柴卖钱,贴补家用,孝敬寡母。他八岁那年,被世外高人张员外相中,便将一身本领传授给了他。这敬德跟着师傅一学就是十余年,练就了一身好本领。一郡之内,无不推他武艺第一。随着时间推移,这张员外对敬德益发器重,便欲将自己如花似玉的大女儿许配给他。敬德推辞不得,只好答应了他。却不料这女儿出自富贵之家,自幼娇生惯养,不免恃贵而骄。自嫁给敬德后,虽不敢当着敬德面对婆婆不敬,却时常背着敬德对婆婆恶语相向。这敬德母亲怕敬德为难,只好忍气吞声。一次,这婆娘又对婆婆口出恶言,敬德母亲不免躲在暗地落泪,恰被敬德发现。敬德忙问原由,母亲却不肯讲。敬德料知原委,当即决定休妻。但是妻虽好休,这岳父对自己一向爱重有加,因而敬德不免心存愧疚。便到张员外面前说明原委,并请罪:“敬德娶妻,本为孝敬父母。今日之事,休妻则有负师父,不休则愧对天地良心。还请师傅教我。”却不料张员外深明大义,竟对敬德讲:“我这大女儿果是刁蛮任性,贤婿休她,只怨她德孤福薄,丝毫怨不得贤婿。只是为师有一不情之请,不知贤婿是否答应。” 敬德未料师父如此,立即道:“师父有话,只管吩咐。” 张员外道:“若蒙贤婿不弃,为师欲将你小师妹嫁于贤婿。” 敬德久随师父,自然了解这小师妹相貌虽说不上丑陋无比,却也绝对与美丽无缘,但贤良淑德,必能孝敬母亲,便立即应允道:“若蒙师父垂爱,小婿求之不得。” 便娶了张员外小女儿。这小女儿果然贤良淑德,婚后孝敬公婆,与敬德夫妻恩爱。常言道:家和万事兴。敬德自娶了这位贤妻,只觉得事事如意,家境一天天殷实起来。老年人就是如此,自己日子一旦过好了,就会惦念亲人,敬德母亲也是如此。这一年来便常常惦念起家住长安城哥哥来了。敬德见母亲如此,便买了些礼物,带了些银两,前往长安去探望舅舅。不料来到长安舅舅家的旧宅,却寻不见舅舅一家人。后来才从邻居口中得知舅舅一家已在一年前被楚胜所害。 原来那日,敬德的舅舅与表妹恰好外出回家。也是合该敬德舅舅有祸,亦是楚胜作恶太多,该当天谴。恰在敬德舅舅与表妹来到家门前时,楚胜却带着一群帮闲经过。这楚胜一见敬德表妹生得花容月貌,顿时酥了半边,便要上前强抢。却不料敬德舅舅也是习武之人,且当时楚胜又刚开始横行市井,尚未知名。故此敬德舅舅上前一顿拳脚,打散了众帮闲,把楚胜打了个鼻青脸肿。却不料当晚便有一伙人闯入敬德舅舅家中,抢了敬德表妹,其余人悉数打死。那敬德表妹不甘受辱,也自刎而死。 敬德闻听此事,不觉恶气填胸,便要为舅舅一家报仇。他打听到楚胜常到聚贤楼来寻欢作乐,便每日到这里坐等。今日果然遇见楚胜,便发生了前面所述之事。 待敬德讲罢,世民长叹一声,道:“今日哥哥劈了楚胜这厮,也算是大仇得报。只是哥哥今后须有藏身之地。今天下大乱,世民不才,实有安天下、救苍生之志。若蒙哥哥不弃,便与世民同到太原,共举大事如何?” 敬德道:“如此虽好,但老母尚在善阳,今日之事,只怕必定连累老母及家人。哥哥我还需先回善阳一遭。” 世民道:“这是自然。” 说话之间,只见前面有五六人站在大道上,近前看时,却是刘弘基等人正满面紧张地向长安城方向观望,一见世民,各个大喜过望,迎上前来。众人相见后,便一同赶往河东去了。 众人一路赶奔河东,发现所到之处皆挂着敬德的画影图形,悬赏捉拿。所幸如今天下大乱,官民都自顾不暇,无心招惹麻烦。加之世民等也小心行事,一路尽量避开城邑大路,专寻那无人小道行走,故此一路倒也顺利。来到河东城时,世民不敢进入城内,只让刘弘基与一位家人到家中去见李建成,告知他最近恐有大事发生,让他们有所准备。自己却与敬德继续前行。这日来到晋州境界,一名家人道:“公子,前面便是卧虎岭了。若走大道,晚间可到岭下歇息,若走小路,恐需多走十里路程。这里已是老爷所属辖区,我等放胆走大路如何。” 世民道:“还是小心为好。” 敬德闻言,知是他唯恐发生意外,对自己不利,不由得内心感激,也未多言。于是,众人从小路前行。来到卧虎岭下时,已是日渐西沉,天色已晚,却未见一家旅店。众人无奈,只得先赶过山岭,再寻旅店歇息。众人牵着马匹上了卧虎岭,走不到半个时辰,只见一轮圆月高高悬于半空,众人正待借着月色前行时,却见面前一阵狂风刮来,冷飕飕,阴森森,吹得岭上树叶飒飒作响,顿时让人不寒而栗。一位老于世故的家人忍不住颤声道:“不好!有老虎。” 世民一笑,指着敬德道:“怕什么,这才是真正的老虎。” 话音未落,又听得半空里一声霹雳般的狂吼,便见一只斑斓猛虎跳了出来。只见这只老虎,身躯庞大,远超平常猛虎,两只大眼里油灯般贼亮亮闪着黄光,正耸着肩头,向众人一步一步缓缓逼近。几名家人直吓得浑身打颤,两排牙齿相撞个不停。世民也不由得心中暗惊,忙挺枪上前,要与这老虎相搏。这时,却见敬德一把握住世民左臂,将他拉到身后。又抢前几步,摆个门户拦住猛虎去路。只见他一副身躯小山般巍然屹立,竟然徒手与那猛虎对峙起来。一霎间,一股杀气腾空而起,竟比那老虎的还高过十分。那老虎一见敬德,不禁身形一顿,登时停住了脚步,两只虎眼初时犹自怒视着敬德。少顷,只见这畜生眼中凶光渐渐敛息,开始一步步后退。恰在此时,敬德却突然狂吼一声,宛若半空中炸响一声惊雷,直吓得四名家人险些跌倒。那老虎闻声,整个身躯猛然一震,掉头就逃,慌忙中恰好撞到一棵一围粗的大树,只听得一阵“咔嚓嚓”作响,那大树轰然而倒。那老虎顾不得身痛,只管狂奔而逃。敬德也不追赶,只是仰天哈哈一笑。世民忍不住上前拉住敬德赞道:“大哥真乃神人是也!” 回头看那四名家人,却是已经瘫软在地。高度紧张后的松懈,让他们一时无法起身。见四位家人如此,李世民突然也觉得又饥又乏,便也拉着敬德坐在一块大石上道:“走了多时,甚是饥乏。不如吃些酒食,歇了再走。” 于是,众人取出随身带着的干粮酒食吃了,本想多歇息一会儿,无奈此时正值深冬季节,又是夜间,只觉得西风凛冽,寒气逼人,因此久坐不得,只得起身继续前行。看看又走了半个多时辰,众人已是越过山头,大约快要走出山岭。不料行走之间,却有一位家人忽然颤声喊道:“老虎吃人了!”众人循着他目光看去,果见有一只斑斓猛虎,头正对着一人颈项卧在路边。众人喊着抢上前要救人,待来到近处,却发现那老虎与人都一动不动。借着月光定睛看时,却又见不远处有几片殷红的血色闪闪放光,料是血水凝成了冰。再看那人,却正鼾声如雷。原来这汉子正拥着一只死虎而眠。世民料知此人必是健儿,便有意结识。正要上前搭话,却见这汉子忽地掀起老虎,跳起身形嚷道:“何人在此聒噪,扰了老子清梦。” 众人看那大汉时,只见他二十四五年纪,身长九尺,膀阔腰圆,相貌狠厉。敬德见其出口不逊,不禁怒道:“这厮无礼,竟敢在爷面前自称老子。” 世民正要上前劝解,却见这汉子翻身而起,挺枪便刺向敬德。世民见敬德手无寸铁,怕他吃亏,忙挺枪迎上前架住那汉子的长枪,二人便在这山岗上大战起来。敬德也不上前助战,只是抱着膀子冷眼旁观。却见二人你来我往,大战了约有百余回合,仍是难解难分。便向家人手中取过一把朴刀架开二人的兵器,对那大汉道:“看你能与爷家公子大战多时,定然不是孬种,不如结识一下如何?” 那大汉眼见得与世民斗了多时,竟讨不得半点便宜,而敬德方才的一架之力,更是非同小可,料知如果翻脸,定会吃亏,只得放下手中枪,拱手道:“不知壮士高姓大名?” 这边敬德也拱了拱手道:“某乃善阳尉迟敬德。”又回手指向世民道,“这位乃是太原公子小霸王李二郎。不知壮士贵姓高名?” 那大汉闻言,又向世民拱了拱手,对二人道:“久仰二位大名。在下金城薛举之长子薛仁杲是也。” 世民闻言,忙回拜道:“莫非是在陇右屡破突厥的金城大侠薛氏父子吗?失敬失敬!不知哥哥因何到此?” 只见薛仁杲连连摇头道:“说来惭愧。我本奉父亲之命到一位世交之家拜访。却不料此人翻脸无情,对我百般羞辱。被我一怒之下,杀了他全家。临行匆忙,忘了带些盘缠,恰值经过此山,见到这只老虎,被我一刀砍了。便想待天明剥了虎皮,也好换些盘缠。又因天气太冷,故在此拥虎而眠。” 原来这薛氏一族本是河东汾阴人,自薛仁杲祖父移居金城,成为当地豪族。薛仁杲之父薛举不仅家资巨万,而且自幼习学骑射,骁勇绝伦,人送绰号“万人敌”,又爱结识天下豪杰,故一郡知名。薛仁杲是其长子,因在诸子中性情最像薛举,故此深受薛举宠爱。年纪虽轻,却尽数学得父亲本领。与薛举相比,薛仁杲性情更加暴虐,杀人不眨眼。一郡之内,不论贼盗还是百姓,甚至是塞外的突厥人,闻听其名,莫不胆寒。故人送绰号“活阎王”。近年来天下大乱,匪盗纵横,突厥犯塞。金城郡守郝瑗为保境安民,便将薛举提拔为金城校尉,令其统辖本地兵马,内剿群寇,外御突厥。结果,薛举果然不负所托,不仅很快便平定了郡内的几伙贼盗,而且还屡次击败突厥,使得当地日趋安定,薛举在当地的威信也越来越高。不料这薛举见天下已乱,自己又军权在握,便有了反隋自立之心。但他自知勇武有余而谋略不足,想请深谙韬略昔日恩师文先生出山来帮助自己,便派薛仁杲到晋州来请文先生。不料这文先生得知薛仁杲来意,却连连摇头,认为薛氏父子虽武略有余,但生性暴戾不仁,必难得天下。并劝他父子择良主而事,方可保一生富贵。薛仁杲闻言不悦:“大丈夫遭逢乱世,即当自立为王,岂可屈居他人之下。” 文先生道:“古人云:德不配位,必遭其殃。你回去时,只需将我所言告知你父即可。” 薛仁杲闻言,益发火往上撞:“老匹夫一派胡言。你以为没有你,我父子便取不了天下吗?” 文先生道:“既如此,公子请自便!” 薛仁杲转身要走,忽想到既然父亲让自己远道来请此人,那他就必定有过人之处,他既不为我所用,亦不可让他为别人所用。想到此处,便返身一刀砍了文先生,然后又放火烧了文先生住宅。慌忙逃走之际,忘了带些盘缠。因而一路上半要半抢,才勉强到达此地。不料来到这卧虎岭上却恰好遇到了被敬德吓跑的这只老虎。那老虎此时虽是惊魂未定且身上乏力,但此时又饥又渴,忽见这顿人肉大餐,焉有放过之理?便向薛仁杲扑了上去。却哪知这薛仁杲也是只猛虎,一番搏杀后,反将老虎杀死。这薛仁杲本想剥了虎皮换些盘缠,但与这老虎打斗之后,已是筋疲力尽,又饥又渴,便只好从老虎身上割了块肉点火烤着吃了。又因天气太冷,便将老虎当被“盖”在身上,暂时睡了。不料却遇到了世民一行人。整个过程与薛仁杲所述大体不差,只是关于杀文先生之事,有些话不好讲明,只好含糊其辞讲了个大略。但即使如此,世民心中已然大感不悦。于是又与他寒暄几句,便道:“本当共同盘桓几日,但你我既非同路,只得就此分手。”然后让家人从包裹中取出二十两纹银:“些许银两,送于公子路上做盘缠。” 此时,世民已不再称薛仁杲为哥哥了。薛仁杲哪管这些,忙接过银子,拱手道:“如此多谢!他日愚兄得志,必当厚报。就此告别。”说着,便扬长而去了。 世民看着他的背影,对敬德道:“此人必是财狼蛇蝎之流也。” 且说这薛仁杲得了银两,便一路晓行夜宿,赶往金城。当他回到金城时,薛举正与一批下属议事。一见薛仁杲独自回来,面色便沉了下来道:“没有将文先生请回来吗?” 薛仁杲闻言,愤愤道:“老匹夫不识抬举,不仅坚决不来,而且出言不逊,极口羞辱父亲。被我一怒之下,杀了他全家。” 薛举闻言,直气得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过了好一阵,才突然道:“好一个逆子,我让你去请先生来,谁让你杀了他?” 薛仁杲辩驳道:“父亲说他才比孔明。此等人既不为我所用,亦不可留于他人。故此孩儿杀了他以绝后患。” 薛举不觉更加暴跳如雷:“你这欺师灭祖的逆子。做出如此禽兽之行,让我有何面目再见天下之人?来人,替我将他乱棍打死!” 众人闻言忙上前相劝,尤其是薛举的结义兄弟常仲兴,更是苦苦劝道:“常言道:人死不能复生。今日即使大哥杀了侄儿,文先生也难以再生了。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还望大哥再给侄儿一个改过的机会。” 薛举又沉吟好一阵,依旧余怒未息:“孽畜,我不愿再看到你。给我滚出家门,永远不要再来见我!” 常仲兴又道:“大哥,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等欲成大事,少不了仁杲贤侄啊!” 薛举又咬牙切齿了一阵道:“那就与我痛打一百军棍。” 常仲兴又道:“若打一百军棍,何日才能痊愈?我等之事,可是迫在眉睫了?” 原来,自薛仁杲走后,郡内贼盗又起,郡守郝瑗便命薛举在郡中招募兵马讨贼。薛举便与几位兄弟决定乘此机会举事。所以没有立即动手,就是希望薛仁杲能及时赶回,以增加成功的把握,所以常仲兴才这么讲。薛举这才长叹一声道:“孽畜,气杀我也!你且先回家中面壁思过,今夜不许睡觉。” 薛仁杲虽心中不服,却只好谢恩离去。回到家中后,薛仁杲越想越是郁闷。自己的所作所为与平时父亲的教导并无违拗,父亲为何如此翻脸无情?自己究竟错在了那里,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正在纠结之时,却见屋门打开,薛举满面春风道:“我儿一路辛苦!” 薛仁杲不由得一怔。只见薛举笑道:“为父固知你能办大事,果不负我所望。文先生杀得好!” 薛仁杲闻言,更觉迷惑不解,怔怔地看着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薛举见状,便解释道:“今时不比往日,我等既欲举大事,必需以仁义结人心。你杀了文先生,在那些竖子眼中便是欺师灭祖。故为父不得不做出姿态给人看。我儿不必介怀。” 薛仁杲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事实上,薛举的想法与薛仁杲不谋而合。像文先生这样的稀世贤才,如果不能为自己所用,也决不可留下为他人所用。事实上,对文先生了解颇深的薛举早就料到他多半不会来帮助自己。他所以让残忍暴虐的薛仁杲去请文先生,与其说是要请他相助倒不如说是去除掉他。但为了考验一下薛仁杲,他在事前却没有对薛仁杲明言。今见薛仁杲果然不负所托,心中如何不喜。薛仁杲见父亲夸赞自己,不觉心中大喜,道:“我固知父亲非迂腐之人。什么仁义道德,都是书呆子、伪君子自欺欺人之谈。” 薛举笑道:“知父莫若子。仁义一事,身行则必误大事,口不诵则无以聚人。故虽不可身行,却不可不口诵。” 薛仁杲不以为然道:“父亲何须去管他人怎地!只要我父子同心协力,谁人胆敢说个不字!” 薛举摇头道:“我儿所言差矣!自古成大事者,莫不聚天下之力而为己之力。故单行暴虐,则无以聚人,人不得聚,则必难成事。我儿切记。” 薛仁杲心虽不以为然,但口中却道:“孩儿记下了。” 薛举又道:“我儿可做好准备,明日郝瑗为新募兵丁发放武器,我等便可乘机举事。” 次日一早,薛举将薛仁杲、常仲兴及次子薛仁越、女婿钟俱仇及心腹爱将翟长孙、张贵、仵士政、牟君才、梁胡郎等十二人召至身边道:“今日郡守郝瑗便要给新招募的士兵发放兵器,我等十三人当以领取兵器为由直入官衙,擒缚郝瑗。郝瑗身边只有王度较为悍勇。仁杲可先斩此人以震慑其众心,其余鼠辈自当惟命是从。”又将目光直视薛仁杲道,“无我命令,不可伤害郝瑗。” 商议已定,众人便各带上短兵刃一起走入官衙。守门士兵只道他们为领取兵器而来,也未加盘查,便放他们进去了。来到正堂,十三人趋步直奔郝瑗。郝瑗最初也未在意,直到这些人走到近处,才觉察到情况不妙。站在郝瑗身边的王度忙挺身拦在众人面前,正要抽刀,却被薛仁杲一把抓住手臂。王度一见形势不对,急飞脚欲踢薛仁杲,却被薛仁杲伸手搂起双腿,只一提,便将王度大头朝下提至半空,再往下奋力一戳,只听得“噗”的一声,王度早已脑浆迸裂。一旁众人直吓得呆若木鸡,谁还敢上前阻拦。这时却见薛仁杲一纵身形,已抓住郝瑗的头发,另一只手随后搭在了郝瑗肩头,显然是要拧断郝瑗的脖子。薛举见势不妙,忙厉声喝道:“我儿住手!” 薛仁杲这才将郝瑗扔在地上。那郝瑗身才落地,急翻身扑倒在地,颤抖着声音对薛举道:“薛将军,在下有话要说。” 薛举道:“郝郡守有何话要讲?” 郝瑗忙道:“今天下大乱,非命世之才不足以济苍生。郝瑗不才,自知无力回天,故早已瞩目将军多时矣。将军若肯挺身而出,举义旗,救苍生,郝瑗愿追随左右,尽微薄之力。” 薛举闻言,内心窃喜。他与郝瑗相处日久,深知此人足智多谋,自己要成就大事业,身边不能没有一位这样的谋士。而文先生既然不肯为自己所用,那么,郝瑗无疑是最佳人选。只是他原本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一旦居于自己之下,恐心中不服,故此,才先让薛仁杲施以恫吓,然后再收服其心。此时见郝瑗这么讲,薛举连忙上前将他扶起,道:“郡守若有此心,便是我等之主,薛举岂敢僭越。我等甘愿辅佐郡守,共成大业。” 郝瑗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薛举这不过是假意相让,甚至其中不无试探之意。故此连忙拜道:“在下岂敢有此非分之想。只求将军恕我一死,日后必当肝脑涂地,以报将军活命之恩。” 薛举就势道:“既如此,薛举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以收捕反者为名,在一郡之内囚禁各级官吏,开仓赈济贫民,招兵买马,扩充势力。 就在薛举准备充实力量,扩大地盘之时,却忽有斥候来报:周边重镇枹罕的守将皇甫绾率一万隋军前来讨伐金城。薛举闻言,不觉心内暗自吃惊。要知道,此时金城虽有三五千军马,但大多是新招募的乌合之众,不仅根本未经过训练,而且连像样的兵器都不多,真正能够参加战斗的还不足一千人,这如何能抵挡住训练有素的一万官军?可就在薛举发愁之际,却又有人来报:“百兽山寨主宗罗睺率六七千人来到城下,要见将军。” 薛举闻言,心中且惊且喜,惊的是不知这宗罗睺为何而来,喜的是宗罗睺在占山为王之前,自己曾有恩于他,或许他这次前来是要投靠自己也未可知。于是急忙出城来见宗罗睺。不料二人刚一见面,宗罗睺便翻身下马拜道:“闻听大哥举义反隋,皇甫绾那厮又来攻打金城,小弟特来助大哥一臂之力。”薛举闻言大喜。要知道,百兽山的贼寇虽算不上训练有素,但毕竟经历过一些战斗,要比自己手下这些乌合之众战斗力要强些。于是,薛举将两支军队合并一处,从中挑选出两千精锐,出城迎敌。当薛举来到赤水岸边时,恰好与皇甫绾隔河相遇。双方布列成阵,薛举便要挥军厮杀。一旁的郝瑗献计道:“敌众我寡,难保必胜。不如留在原地以逸待劳,待敌军半渡而击之,才是万全之计。” 薛举闻言,立即传令军队原地待命。却不料对岸敌军也按兵不动,似乎也想让薛举先杀过对岸。偏巧恰在此时,一阵阴风迎着薛军扫地刮来,霎时间天空阴暗如晦,继而暴雨大作,只见薛军将士满脸雨水,眼睛都无法睁开。薛举心头大惊:如果此时隋军乘势发动攻击,对本军极为不利,很可能会就此被全歼。一旁的薛仁杲看到父亲眉头紧锁,立即明白了他的心意。急纵马来到岸边:高声喝道“我乃金城薛仁杲是也!谁敢前来送死?” 这一喊果然惹恼了隋军中一员大将,此人名唤臧天刚,手使一杆三十余斤重厚背大刀,乃陇右名将。听到薛仁杲叫喊,怒火上撞,挥刀便趟河而过。薛仁杲见他上得岸来,也催马奔了过去。二马相向狂奔,转眼相遇。臧天刚舞刀便砍,薛仁杲挥枪一拨,将这杆刀拨到一边,就在二人擦肩而过之际,薛仁杲轻舒猿臂,一手掐住臧天刚脖颈,只一提,便将他提离了战马,就势向空中一抛,那臧天刚早被抛起两丈多高。待其落下时,薛仁杲却将枪尖向上一迎,登时洞穿其胸膛。这薛仁杲又将手中枪摇了几摇,那臧天刚的尸体便随着他手中枪旋转不止。隋军将士见状,各个胆战心惊,竟无一人再敢上前。恰在此时,风向忽转,这疾风暴雨顿时都打向了隋军。薛举心中一阵狂喜,立即将手中枪一指,薛军霎时冲向隋军。那薛举本人一马当先,所向披靡。身后将士见主将如此,不禁精神大振,各自奋勇。直杀得隋军溃不成军。薛军乘势追击,攻下枹罕。战后,薛仁杲令手下将敢于抵抗的隋军俘虏尽数断舌、割鼻,然后斩首。对于某些全力抵抗者,竟用石臼活活捣死。郝瑗见状大惊,却不敢劝阻,只好来见薛举。薛举却推脱有事令他等待,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方出面与郝瑗相见。听到郝瑗的汇报,立即故作大惊之状:“岂有此事?”立即传令停止行刑。可当他的命令传到时,这些人早已被处死了。待见到薛仁杲时,薛举却道:“不如此,何以震慑敌胆。看着吧,今后我军所到之处,必有降无战。然则此法不可久用。” 随后,薛举便派出众将四处攻城略地。结果,果然如薛举所料,各城纷纷不战而降。以至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陇右各地都被薛军攻占,薛军规模达到了十三万之多,声势浩大。于是薛举又令常仲兴攻武威以占据河西。不料常仲兴率军来到昌松县时,却被李轨部将李赟杀得大败而归。 原来,在薛举起兵之后,武威郡鹰扬府司马李轨便料知薛举不久必定来攻武威,便聚众商议对策。于是众人便先起兵造反,占据了武威城。随后又以抗拒薛举、保河西百姓平安为名募集兵众,招抚周边郡县。周边郡县莫不担心薛举军到河西,百姓必遭涂炭,因而各地纷纷响应,河西其他三郡张掖、敦煌、西平一时都归附了李轨。尤其是胡人大姓安修仁,更为李轨说服了当地诸部胡人,使他们全力支持李轨,因此李轨兵势甚盛,得以大败常仲兴,夺去了枹罕。 薛举得知常仲兴兵败,便召集众人,商议应对之策。薛仁杲便要自己率军去攻打河西。这时,郝瑗又献计道:“我军虽所向披靡,然立足未稳。一旦略有不慎,大势去矣!河西贫瘠,不足以用兵。莫若先建国自立,练兵积谷,巩固内部。待时机成熟,便直捣长安,虎踞关中,夺取天下。” 薛仁杲闻言大怒道:“郝瑗未战而先惧败,实乃腐儒之谈。可先斩之!” 郝瑗闻言,不觉吓得浑身一颤。 不知郝瑗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投宋金刚敬德迷途 战裴仁基建德败绩 却说郝瑗献计劝薛举暂且休兵以巩固政权,薛仁杲闻言大怒,要斩郝瑗。薛举却道:“我儿差矣!孙子曰:不能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郝先生所言乃上策也。” 于是暂时停止大规模攻城略地,自称西秦霸王,建元秦兴。封长子薛仁杲为齐王、统军大元帅,次子薛仁越为晋王、河州刺史,宗罗睺为义兴王,统军副元帅,郝瑗为军师。练兵积谷,增强实力。从此成为割据一方的势力。 却说李世民与敬德与薛仁杲分手后,离了卧虎岭,一路赶往太原。来到太原城下时,世民邀请敬德先到府中盘桓几日,再去善阳接家人。但是敬德却担心劈了楚胜后,虽未报真实姓名,但自己这身材相貌太过明显,唯恐家人受到连累,因而急着回马邑去接家人,以免遭意外。世民心内只是不舍,又送出三十余里,敬德一再劝回,方才站在高处,望着敬德远去。直至背影消失,才恋恋而归。 却说这尉迟敬德一路急急赶回善阳家中,却发现自家院门已被官府所封。料知楚胜案发,连累了家人,急忙转身来到岳父家中。见了张员外,方知楚胜一案果然事发。官府正要收捕敬德家人,却不料被敬德结拜兄弟宋金刚预先得知消息,便带着敬德一家反出马邑,到易州一带占山为王了。已派人送来消息,说敬德一家安然无恙,只待敬德前去相见。敬德这才放下心来。于是辞别岳父,赶往易州来见宋金刚。来到宋金刚军中时,恰好宋金刚点齐军马正要出征。 原来这宋金刚有一位结拜兄弟魏刀儿,久在定州一带占山称王,近来更是攻城略地,占了定州城。不料这一举动却引起了称雄河北的长乐王窦建德的关注,于是率兵前来攻打定州。魏刀儿势力虽强,却如何是窦建德对手,连战连败,最后被窦建德围困在定州城内。眼见形势危急,只好派人到宋金刚处求援。宋金刚虽自知斗不过窦建德,但为了以义气,却毫不犹豫地点齐一万兵马,去救助魏刀儿。却不料正待出发之际,敬德来到军中,不由得心头大喜,拉住敬德手道:“贤弟此时到来,正所谓雪中送炭。有了贤弟,何惧窦建德等鼠辈!” 敬德虽心中要投奔世民,但见此情景,也不好多讲,只得先去见过老母,然后随宋金刚前往定州。 却说这窦建德,本是贝州漳南人,虽非豪族大户,却也家道小康。生得身长八尺,体格魁键,鼻直口方,眉目如画。自幼学得一身好武艺,善使一杆铁枪,罕有敌手。平时专爱行侠仗义,济困扶危。无论江湖豪杰还是同乡百姓,只要有什么危难来求,莫不倾力相助。本乡曾有一人父亲去世,因家贫无力发送。窦建德知道后长叹一声,便将自家耕牛卖掉,帮助此人发送了死者。同乡壮士孙安祖因不堪官府欺凌,杀了县令,慕名来投窦建德。窦建德将其收留在家中。其后又为他召集逃兵流民数百人,随他到高鸡泊落草避难。此类事情,不胜枚举。故一郡之内无不敬建德,送他绰号“旱天雨”。其后随着天下大乱,漳南一带贼盗渐多,劫掠路人,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却因敬慕建德而绝不入他家乡半步。不料官府得知此事,便称建德勾结贼盗。于是抄了建德之家,并将其一家老小全部杀害。所幸当时建德不在家中,故此逃过一难。后来建德得知消息,便率领二百余追随者逃归义军首领髙士达,从此落草为寇。自此以后,窦建德屡次帮助髙士达指挥义军大败官军,使这支义军队伍迅速发展壮大。髙士达自知才能威望远不及建德,故此多次要将首领之位让与建德,都被建德拒绝。其后,隋朝名将杨义臣统帅大兵剿讨当地贼盗,髙士达因不听建德劝告,轻敌无备,被隋军大败,髙士达被杀。杨义臣退兵后,窦建德复聚集逃散,使义军声势复振,因而被众人推为首领。从此,窦建德率领义军攻城略地,屡破官军及当地贼盗,成为当地最强大的势力。于是,众人推建德为长乐王,定都乐寿,署置官属,建立政权。建德为人,与其他贼盗不同,每次战胜攻取,所获资财,皆依功劳高下赏于下属,自己一无所取。所到之处,皆秋毫无犯,且能择贤才而用。又自奉简薄,与夫人皆素食布衣。常对人讲:“若百姓丰足,即我丰足矣!”故当地士民无不爱戴。当时天下已乱,河北诸城,莫不翘首而盼长乐王来攻取本城。民间皆歌唱:“宁弃百石粮,也迎长乐王。” 建德建立政权之后,继续四处攻城略地,增强实力。不料这时,魏刀儿却也在当地扩张势力,双方利益发生了冲突。故此窦建德便发兵十万,来攻定州。 当宋金刚率军来到定州时,窦建德正组织军队攻城。见定州来了援军,窦建德立即下令暂时停止攻城,并令大将齐善行、刘雅率军四万围困城池,亲自帅六万大军,来战宋金刚军。 两军相对,宋金刚军中将士见敌势浩大,各个面露惧色。宋金刚对敬德道:“敌众我寡,需决死一战,杀入城去,救出魏王。” 敬德蔑然一笑:“大哥不必担心,看小弟去取窦建德首级。” 宋金刚道:“窦建德麾下猛将极多,贤弟不可轻敌。” 敬德也不多言,催马直奔窦军奔去。窦军中见有人出阵,便有一将挺身而出,挥手中四十余斤重钢叉来战敬德——正是窦建德好友军中大将孙安祖。敬德却对来人视而不见,待二人相距十来步远时,突将长矟脱手掷向孙安祖。那孙安祖不料敬德竟有此一招,一时躲闪不及,立即被洞穿咽喉,落马身亡。敬德刺死孙安祖,也不去抽出背后钢鞭,竟徒手继续冲向敌阵。建德军中大将范愿见敬德竟视本军如无物,不禁心中大怒,挥手中长枪直取敬德。二人相遇,范愿挺枪直刺敬德,却见敬德倏然一闪身形,范愿那杆枪便贴着敬德右肋滑了过去,敬德却伸手抓住枪杆,就势一拉。直拉得范愿一个踉跄,险些落马,急忙撒手,那枪早已落入敬德手中。直吓得范愿拨马便逃。却被敬德赶上前去,一枪挑落马下,正要补一枪结果他性命。却见建德军中早又飞出两员大将,一个是王小胡,一个是董康买,皆是建德帐下名将。口中高喊:“贼将纳命来!”便来战敬德。敬德也不答话,挺手中抢便杀向二人。建德军中早有将士奔过来救回范愿。这边王、董二将与敬德战到七八个回合,便觉气力不加,拨马便回。敬德随后便追。却见窦军之中又杀出一将,身高八尺,体格魁梧,相貌狠厉,口中喊道:“匹夫休得猖狂,刘黑闼来也!”挥舞手中大刀来战敬德。二人在阵前又大战了二三十个合,刘黑闼刀法渐乱,拨马败回。却见又有一人舞动一杆方天画戟飞马杀出。正是建德军中第一猛将王伏宝,有万夫不当之勇。 这王伏宝来到敬德近前,正要挺戟刺向敬德,却早被敬德手中枪后发先至刺向他咽喉。王伏宝急奋力招架。二人便在阵前一场恶斗,直杀到六七十个回合,王伏宝渐感两臂乏力。敬德见对手力道减弱,立即卖个破绽,诱使王伏宝一戟刺来,自己却奋力拨开来戟,并就势单手逼住,随即抽回左手取出背后钢鞭对着王伏宝兜头就打。王伏宝无法回枪招架,急忙低头闪身躲避,只听得“当啷”一声,头盔被敬德钢鞭扫落。直吓出一身冷汗,拨马便逃。 原来这尉迟敬德平生有三大绝技,飞矟、徒手夺矟和矟里加鞭。今日一战,全都使了出来。 敬德见王伏宝逃去,催马便追杀过去,却见这王伏宝并不逃归本阵,而是绕着大阵逃向左翼。原来这王伏宝不仅武艺高强,而且通晓兵机。他深知自己若逃归本阵,一旦敬德随后前来闯阵,本军定会阵势大乱,从而导致全军就此溃败。故此绕阵而逃。 敬德见状,竟放弃王伏宝,直接闯向敌阵,一阵枪挑鞭打,身边顿时堆起了一座尸丘,乘势闯入敌阵。宋金刚见状,立即将手中大刀一挥,将士们便一齐杀向了窦军。窦军顿时阵势大乱。 再说敬德来到敌阵,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猛地看到前面一杆窦字大旗迎风飘舞,料知窦建德必在旗下,便直闯过去。只见他所向披靡,转眼之间杀到旗下。这旗下乘马而立的正是窦建德。见敬德猛虎般扑了过来,窦建德身边五百亲兵急忙上前来护驾,却被敬德一阵鞭枪狂舞,登时纷纷落马。窦建德见状,只得挺枪亲自来战敬德。若说这窦建德的武艺,本不输给刘黑闼,只是此时见敬德杀神般闯将过来,不由得身颤胆寒,没了斗志。只战了八九个回合,手中抢便被敬德一枪挑飞。眼看得性命不保,却忽见敬德身后一阵大乱,只听得一声高喊:“休伤我主!”便见乱军之中闪出一人,二十岁左右年纪,身高八尺有余,膀阔腰细,身形健美,一张长方脸,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一身银盔银甲,衬一件白罗袍,手持两杆亮银枪,各重四十斤。飞马敌住敬德。 原来此人姓苏名烈,字定方,冀州武邑县人。近年来天下大乱,定方随父亲聚集乡里丁壮,保境讨贼,曾手刃巨贼张金称,当地贼盗莫不闻之胆寒。后投奔窦建德,深为大将高雅贤所器重,认他为义子。只因投到窦军不久,故不甚知名。此时见敬德一往无前,直闯中军,唯恐窦建德有失,连忙赶杀过来。恰遇敬德要斩建德,便上前敌住敬德。 二人刚一交手,便各觉对手枪势沉重,不敢轻敌。敬德心知本军胜败系于自己一身,如被定方拖住,对本军不利。故此一出手便痛下杀招,“唰唰唰”一连刺出几枪,枪枪直取要害。苏定方忙摆双枪架挡遮拦,随机应变。二人杀作一处,果然是二虎争锋,各逞英雄本色;三枪并举,舞出漫天寒光。一旁将士只觉得金铁震耳,劲风割面,纷纷退离战圈。二人大战七八十合,不分胜负。这时,因苏定方敌住了敬德,宋金刚军的攻势顿时受阻。窦建德眼看着苏定方守多攻少,唯恐他有失,急令身边大将刘雅、刘黑闼上前助战,同时组织军队发起反攻。这窦军原本兵精将勇,只因敌不住敬德的冲杀才乱了阵脚。此时敬德已被三将缠住,宋军那里还是窦军对手,顿时纷纷后退。尉迟敬德独战苏定方虽有余力,但面对三员猛将的夹攻,却是有心无力。只得对着刘黑闼虚晃一枪将他逼退,然后一催战马,杀出战圈寻了宋金刚杀出重围。窦建德挥军追杀了二十几里远,才收兵回营。 只此一战,宋金刚损兵大半,自知无力解救魏刀儿,只得率军暂回易州本寨。 且说宋金刚率着残兵败将回到易州山寨,便与敬德商议如何整顿兵马,重振军威。敬德便将自己去长安与李世民相遇一事告知宋金刚,并道:“我等在此,终非了局。不如同往太原,投奔李世民如何?” 宋金刚断然摇头道:“贤弟所言极是。只是李二郎虽名满天下,但他父子毕竟出身豪族达官,我等却出身草莽,只怕终难共处。且我闻太原人才济济,贤弟英雄盖世,若是前往,或可博得个封妻荫子。愚兄不才,到了太原,何日才能出头?贤弟,你若有意前往太原,愚兄绝不误你前程,只是愚兄却断然不会前往。” 敬德闻言,慨然道:“哥哥何出此言!哥哥为了小弟一家落草于此,小弟自当生死相随,断不负哥哥。” 宋金刚喜道:“愚兄故知贤弟义薄云天,你我兄弟齐心协力,何愁打不下一份自家江山,何必舍出性命为他人做嫁衣。” 敬德道:“哥哥之言,小弟怎敢不从!只是他日无颜再见李二郎矣!” 宋金刚道:“他打他的江山,我兄弟二人尽管闯自家的天下。将来之事,无需多虑。” 敬德无奈,只好暂息投奔李世民之念,留在了宋金刚军中。 却说窦建德率军杀败了宋金刚,又回头来将定州城团团围住。次日,窦建德便下令攻城。但见窦军潮涌般冲到城下,高搭云梯,将士们奋勇杀向城头。城上箭矢乱放,窦军将士纷纷坠落城下。苏定方见状大怒,直接登上云梯,手中双枪舞得风雨不透,城上射来的箭矢被他纷纷拨落。看看接近城头,城上顿时有无数杆长矟向他刺来,苏定方急用长枪拨开来矟,纵身一跃,已来到城头。双枪一阵乱舞,周围便倒下了七八具尸体。其实,这魏刀儿所以能坚守定州多日,只因盼着宋金刚来援,昨日见宋金刚败走,守军自知待援无望,早已斗志大减。此时又见苏定方如此骁勇,顿时魂飞魄散,一哄而散。攻城窦军乘势攻上城头,杀退守军,打开城门。魏刀儿眼见大势已去,带着数十名往西门逃去。迎面正撞见一员窦军大将,身高体壮,相貌堂堂,颔下三缕髭须,胯下一批雪白战马,手中一杆长枪,正是大将高雅贤。 魏刀儿见有人拦住去路,舞刀便来多路。二人战不三合,魏刀儿终是心慌力怯,被高雅贤一枪挑于马下,复一枪结果了性命。此时定州城四门已全被攻破,魏军将士纷纷缴械投降。窦建德进入城内,传令三军对百姓秋毫无犯,军中良才与城内贤士凡愿归附者,一律因才任用。恰在此时,只见军士们捆绑着一人推到敬德马前,正是魏刀儿手下猛将殷秋。原来窦建德与魏刀儿交战数十日,唯有这殷秋杀伤窦军最多。而且一个月前还在混战中一箭射杀了窦建德的战马,使窦建德跌落马下,摔了个半死。故此,将士们将他绑来见窦建德。只见这殷秋在众人推搡之下,仍挺直身子口中高喊:“窦建德,要杀便杀,你家爷爷若眨一眨眼,便不算好汉!” 窦建德一见殷秋,立即翻身下马,亲自上前为殷秋解绑道:“殷将军,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这殷秋闻言一怔,继而又骂道:“姓窦的,休要假仁假义,要我投降,却是痴心妄想!” 窦建德见殷秋破口大骂,不怒反笑:“将军忠勇盖世,建德着实敬慕。我窦建德刀下不杀忠义之人,将军若肯归附,建德求之不得。若是不肯,任凭将军去就。”转身道:“来人!送殷将军出城!” 众将闻言,纷纷道:“大王,这厮自交战以来,不知杀伤我们多少兄弟,又险些伤了大王。不可饶恕。” 建德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你等若皆如殷将军,孤家何愁大事不成。休得啰嗦,放人!” 殷秋闻言,不禁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突然翻身拜倒:“末将愿为大王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窦建德闻言大喜,急俯身扶起殷秋道:“殷将军若能如此,建德之幸也。” 此战,窦建德不仅夺取了定州城,还将城内数万大军全部收归本军,窦建德因而势力更加强大。大军休整了三日后,窦建德令大将高雅贤率苏定方等留守定州,自己率大军赶往乐寿。途中忽有斥候来报,说朝廷派出河南讨捕大使裴仁基率虎牢关五万大军乘虚来攻乐寿。建德闻报,心内大惊。急点齐六万精锐星夜赶往乐寿,其余军马由心腹谋士凌敬率领随后而行。 这一日,窦建德率军赶到乐寿城下。恰遇裴仁基正在指挥军队攻城。但见隋军炮车齐进,云梯高搭,将士们踏着云梯纷纷涌向城头,眼见得城池便要被攻陷。窦建德急挥军布列成阵,擂响战鼓。那裴仁基一见身后有敌军杀到,只好传令停止攻城。留下二万人马防御城上敌军,亲率三万人马来战窦建德。 两军相对,窦建德举目观瞧,但见敌军阵中帅旗之下,一将乘马而立。只见此人有四十七八年纪,身高八尺,相貌堂堂。一身金盔金甲,座下一匹枣红马,威风凛凛——正是隋军主将裴仁基 这裴仁基,乃绛州闻喜县人。武艺高强,一军知名。身经百战,因功晋升为光禄大夫。近来贼盗并起,朝廷封裴仁基为河南讨捕大使,镇守虎牢关,讨伐群盗。裴仁基治军甚严,且廉洁爱人,每次战胜攻取,所获财帛均分赏将士,自己一无所取,故将士乐为其用,所向有功。裴仁基也因此成为朝中名将,威震群盗。近因窦建德实力渐盛,故此朝廷命其率军剿讨。裴仁基得知窦建德出兵进攻魏刀儿,因而乘虚来攻乐寿。 裴仁基见敌军军马众多,阵势严整,料知窦建德必在军中,便在阵前喊道:“来者可是窦建德乎?你啸聚不逞,为患一方,罪不容诛。我乃河南讨捕大使裴仁基是也!今率兵特来问罪,你还不下马就缚!” 窦建德也纵马来到阵前,对裴仁基道:“裴大使别来无恙!今朝中佞臣当道,蒙蔽圣聪,致使天下大乱,群盗并起,百姓陷身水火。建德举义旗、灭群盗以匡扶朝廷,何罪之有!且建德素闻大使盖世英雄,当行磊落之事,却乘建德外出讨贼之际,来袭我城池,此岂英雄所为乎!今建德已回,大使诡计未逞。建德念大使本非邪佞之臣,若肯退兵,建德可饶你等不死。倘若执迷不悟,与我决战,则莫怪建德出手无情。” 裴仁基大怒道:“强贼,死到临头,犹逞口舌之利。众将,谁与我拿下此贼?” 话音未落,但见身后闪出一员虎将,二十六七的年纪,身高一丈,形态矫健,一张长脸儿,面色淡黄,卧蚕眉,丹凤眼,鼻直口正。一身黄铜甲,内衬红罗战袍。胯下一匹黄骠马,手中一杆精钢打造的长枪——正是裴仁基军中第一猛将秦琼秦叔宝。 这秦琼本是山东齐州历城县人,为人宽宏仗义,志存高远。大业八年随来护儿征辽东,以悍勇闻名全军。其后随张须陀剿讨群寇,多立战功。张须陀为李密所破,身死沙场,裴仁基接管了张须陀残部,叔宝便依附于裴仁基,成为裴仁基军中第一猛将。 此时,秦琼催马来到窦军阵前,只将手中大枪往地上一掷,那杆大枪便有半截入地。随后对窦军大阵喝道:“贼军听着,尔等若能有人拔出这杆大枪,便算他作英雄。” 说罢,飞马便回。窦军之中众将士将秦琼如此狂妄,便有数十人来到他掷出的大枪前,要拔出这杆枪,只见他们各个使出吃奶之力,直累出一身臭汗,那杆大枪却动也不动。需知秦琼这杆长枪本身便重达一百零八斤,此时又被深深插入地下,一般人如何拔得它动?人数太多,又难以尽力。窦军见状,不禁骇然。这时,只见秦琼再次返身奔上前去,那正在拔枪的窦军将士一见秦琼,犹见煞神,登时逃回本阵。秦琼伸手拔起长枪,对着敌阵高声喝道:“谁还敢前来送死?” 只见敌阵之中雅雀无声,一时竟无人敢出马交战。秦琼一纵战马,冲向敌军。裴仁基乘势挥军杀将过去,窦军顿时大乱。秦琼一杆长枪,直取窦建德。窦建德急转身欲退至军中,却早被秦琼赶上前来。窦建德身边的五百贴身卫队只得上前护驾,却被秦琼一阵长枪乱舞,便有是十几人横尸马前。卫队首领王子方舍命上前敌住秦琼,二人战不数合,秦琼手起一枪,将王子方挑于马下,再次杀到建德近前。这时,忽听一声断喝:“敌将休得猖狂,殷秋来也!”飞马敌住秦琼,窦建德乘势脱身。秦、殷二人战了十来个回合,未分胜败。不料恰在此时,秦琼身后敌军一阵大乱。又有三员大将杀奔过来。第一位十八九的年纪,身高八尺五寸,相貌堂堂,骑一匹五花马,手舞一对银锤,左手一柄重四十斤,右手一柄重四十五斤,双锤落处,血肉横飞,正是裴仁基长子,勇冠三军的裴行俨。第二位年龄与裴行俨相仿,生得身高也在八尺以上,身材修长矫健,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看似乳臭未尽,只是那一双星目炯炯有神,射出万丈杀气,让人不寒而栗。身穿一身银甲白袍,胯下一匹雪白战马,手中一杆亮银枪,上下翻飞,所向披靡。乃是秦琼结义小弟玉面虎罗士信。曾与秦琼同在张须陀帐下为将,骁勇无敌,山东群盗,闻之莫不胆寒。第三位三十左右年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一张圆脸黑里透红,粗眉大眼,鼻正口阔,威风凛凛。胯下一匹乌骓马,手中一杆大刀,刀落人亡,正是大将程知节。这三人与秦琼在裴仁基帐下合称军中四虎,裴仁基所以在剿讨群盗过程中所向披靡,大半是这四人之功。 此时殷秋独战秦琼已觉吃力,又见三将杀来,哪敢再战,拨马便走。四将在窦军之中一阵翻江倒海般冲杀,直杀得窦军抱头鼠窜,霎时溃不成军。裴仁基率军追杀了二十余里,方才收兵回营。窦建德收拾残兵败将,发现死伤了一万余人。只得在乐寿城三十里外下寨,与城中呼应。 却说裴仁基大胜回营,清点战果,发现缴获的军资器械、粮草、财帛无数。心中大喜,便传令将军资粮草留作军用,金银财帛悉数依功劳高下赏于众将士。却不料这话刚一出口,便遭到监军萧怀静的反对:“战胜所获,皆国家之财也。如今天下动乱,国库空虚,所得财帛,当留作军需,以减少朝廷之费,免皇上之忧。” 原来这萧怀静本是势利小人,平日里全凭一张覆国利口讨得杨广欢心,至于安邦定国之略、治军破敌之谋,却全然不懂。此时见裴仁基所获财帛无数,却分毫不肯用来孝敬自己,心中如何不恼。便巧言干预,让裴仁基难堪。裴仁基虽心中对这位小人极为不齿,但他毕竟是朝廷派来的人,因而不得不对他表示尊重,只好解释道:“兵法云: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今欲讨平群盗,必赖三军用命。若无厚赏,何以激励三军?我等不可惜小财而误大事也。” 萧怀静见裴仁基言语之中竟有轻视自己之意,不禁恼羞成怒,忽然厉变色道:“大使欲以国家财帛收取人望乎!” 裴仁基闻言,不觉心内一凛,这句话真正含义是在质问自己要造反吗?想到自己一心为国,却受这些小人侮辱,裴仁基不禁火往上撞,也厉声反驳道:“监军何出此言!仁基一片为国之心,天日可见。” 这萧怀静虽是个酒囊饭袋,却精通保命之术。他久在仁基军中,知裴仁基威望甚高,一旦真的激怒了他,自己只怕小命不保。于是连忙把话拉了回来,柔声细语道:“大使之心,下官如何不知?只是皇上远在江都,如何得知此处详情?且皇上为平群盗,劳神费力。我等为臣子的自当多为其着想才是。” 萧怀静之言,可谓软中带硬,既有妥协,又带着威胁。裴仁基心中虽恨得直咬牙,但却十分无奈。只得收回成命,将财帛入库。三军将士知道此事,不由得破口大骂,并因而斗志大减。故此原本眼看就要攻下来的乐寿城却拖了几天难以攻克。恰在此时,东都又传来命令,让裴仁基放弃攻城,从速回师围剿瓦岗山贼寇。原来就在裴仁基来攻乐寿之时,瓦岗山义军首领李密却率军袭取了东都洛阳的重要粮仓兴洛仓。开仓放粮赈济贫民,并乘机招募兵马,扩充势力,逼近东都。故此急令裴仁基回军驰援。裴仁基无奈,只好功亏一篑,率军撤离了乐寿。 裴仁基率军离开乐寿,先回到虎牢关略事修正补充,便接到东都留守越王侗传下的命令:由虎贲郎将刘长恭率东都兵三万五千人渡洛水从正面进击,令裴仁基率本部兵马自汜水从后面发起攻势。两军于二月十一日同到洛口仓仓城南,前后夹击瓦岗军,务求全歼。裴仁基接到命令后,召集众将共议用兵之计。只见大将秦琼挺身出列道:“瓦岗军雄兵三十余万,战将几近千员,且其军久经沙场,李密善会用兵。当年张须陀将军何等悍勇善战,却死于其手。今越王却令我等数万之众,便要全歼瓦岗军,实属太过轻敌。依末将之计,还是从长计议为妙。” 裴仁基道:“叔宝所言极是。由虎牢至洛口,需过横岭,此地地势险峻,若李密在此地设伏,我军必遭其毒手。故此不可不防。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今日之计,莫若先派人去打探敌情,然后再定破敌之计。只是此战事关我军存亡,普通斥候必难当此重任,必需一智勇之士前往才好。” 话音未落,便见一人出列道:“末将愿往!” 正是玉面虎罗士信。裴仁基大喜道:“若得将军前往,定能成功。” 这罗士信得了将令,便选了五名精干随从,扮作商人,各骑着马匹,驮着货物一路赶往洛口。不一日,来到横岭之下,恰见有七八人在山坡放着是几十匹马。罗士信举目望去,只见这些人虽都是普通百姓打扮,却个个身形壮健,行动敏捷,不由得内心一动。便对随从使了个颜色,走向前去发问:“这位大哥请了!”那几位汉子答道:“大哥请了,有什么事吗?”士信道:“在下是过往客商,本要前往洛阳,道上却疯传瓦岗山义军正在攻打东都。有心就近到洛口把这点货物卖掉了事,又怕瓦岗军抢劫。不知几位大哥是否从那边来?可知晓那边状况?” 几个汉子闻言,向那边货物望了望,道:“不知马上拖着何物?” 士信道:“无非是些海盐与日用之物。” 只见这伙人中一个青年道:“你若去了那边,只怕回不来了。” 士信故作惊讶道:“这是为何?” 只见这伙人中一个中年汉子瞪了青年一眼道:“休听他胡吣。” 又有一人道:“你这汉子既然要卖货物,何需到洛口,不如就卖于我等,也免了许多路程。” 罗士信故作大喜之状:“如此甚好。我这些货物本钱八十贯。本欲卖价一百二十贯,今既去不得洛口,各位大哥给个盘缠,凑个整数就给在下一百贯如何。” 只见众人顿时不悦道:“你这汉子忒是心黑,我等将你拦在此地,实是救你。今又买下你货物,省下你许多麻烦。你这点货物,却要我一百贯。” 士信忙道:“各位大哥,如今什么东西是便宜的?这货物本钱实是八十贯。大哥不买时,我等别过了。” 说着,便要与众随从离去。恰在这时,远处又有十几人走来。这伙人一见是自己同伙,不觉更有了依仗。便道:“你这厮只是不知好歹死活,给你些钱,算是我等发善心,若惹恼了爷爷,便一文不给,再将你打个半死。” 其实,这伙人正是来横岭设伏的瓦岗军,只因放马来到山坡,又怕被外人察觉,故此才扮作百姓模样。只是这瓦岗军本是一伙草寇,如今看到财物,如何不直接抢走,却要给钱于罗士信?原来此时这瓦岗军有两位大首领。一位是翟让,一位是李密。这李密,字玄邃本是将门之后,也算得上隋朝大贵族。此人一向胸怀大志,才智过人,又受到杨素赏识,故与杨素之子杨玄感结为密友。大业九年也就是公元613年,杨玄感起兵反隋,李密也参与其中,常为杨玄感出谋划策,极受重用。只是杨玄感在一些重大问题上未听从李密的建议,故而最终遭到失败。杨玄感失败后,李密几经周折,投到瓦岗军。不久又因为他名气大,且屡立大功而威望日隆,故此瓦岗军大首领翟让许其另设一营,成为与自己分庭抗礼的大寨主。近一两年来,由于瓦岗军声势渐大,实力增强,故李密已有了夺取天下之念。故此为争取民心而禁止将士再掠夺民财,为非作歹。但这些将士一时之间,匪性难改,却又怕主将追究,故此便要强行贱买货物。 新过来的这伙人走到近前,其中一位小头目问明缘由,便道:“这位大哥远道而来,也不容易。我等且凑写银两与他做本钱吧。” 于是,众人搜索兜囊,凑出了些铜钱银两,大约值个三十余贯,递于罗士信道:“这些银两,你且拿去做本钱。” 可罗士信却不肯收钱,一再哀求道:“各位大爷,我等小本买卖,如何亏得起许多。还求大爷赏还八十贯本钱。” 这时,罗士信身边一位随从却悄悄拉了拉他衣袖。意思是看出这伙人必是瓦岗军草寇,他们既然在此,横岭必有伏兵。既已查明情况,便应速速回禀主将才是。但其实罗士信何尝不知?只是他还想进一步了解瓦岗军兵力布置情况,因而想抓个俘虏回去。但他观察到这伙人中并无较高级将领,并料知这周围一定还有人,因而想拖延一下时间,看能不能出现一位将领,好抓回去问个究竟。因而才故意与这伙人纠缠。这伙人一看罗士信如此不识时务,不觉翻脸道:“速速滚开,不然将你等当作虎牢关奸细抓回去杀头。” 说着连吵带骂继而拳打脚踢。但罗士信却只是缠着众人着不走,一味哀求道:“各位大爷发发善心,再添些银两。”争吵之间,果见前面又来了三五十人,其中一人,身材粗壮,气概不凡,应是位将领。只见他走过来问明情由,不禁皱起眉头向众人道:“蠢货,险些误了大事。不论这伙人是不是虎牢关奸细,先抓回去再说!” 众人得令一拥而上,便要抓人。罗士信见状,故作害怕,忙对随从道:“快快逃命吧!”挥拳打到一人,拔腿便往马匹处跑去。瓦岗军的人随后便追。待来到马匹之前,罗士信忽从装货的袋子中抽出两把刚刀,大吼一声:“爷爷我正是虎牢关奸细,特来拿你!”挥刀向前,一霎间便砍到了十几个人。那将领模样的人见状,急挺手中刀来战士信,却被罗士信一刀将他手中刀震落,伸手掐住他脖颈提了起来,急走几步,翻身上马,与五名随从扬长而去。那剩下的几十名瓦岗军士卒哪敢追赶,只得眼睁睁看着六人远去。 回到虎牢关一审问,这被俘之人果然是瓦岗军比较高级的将领。从众人人口中得知:李密从瓦岗军三十余万大军中抽出十五万精锐,组成十支队伍,其中四支埋伏于横岭,准备好了滚木礌石、弓弩箭矢,要困住虎牢关大军。另外六支要先歼灭刘长恭军,然后再回师横岭,歼灭虎牢军。裴仁基闻言大惊,想要派人报知东都,时间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聚众商议对策。裴仁基道:“虎牢关乃通往洛口必经之路。今瓦岗贼寇已在横岭设下伏兵,若依将领而行,等同送死。若违将令而按兵不动,只怕刘长恭之军危矣!且东都必定见责。众位将军有何良策?” 萧怀静首先发话道:“东都将令不可不从。当率军前往横岭,先破贼寇,然后驰援刘长恭。” 不知结果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裴仁基遭谗归李密 杜伏威战败避来整 且说裴仁基与众将商议如何用兵,萧怀静却不顾将士死活,力主进兵。众将闻言,不觉各现怒色。横岭地势险要,瓦岗军又素以善战闻名,如今已先设下埋伏,萧怀静却要他们去攻打横岭,这简直是让他们去送死。这些将领如何不怒,立即纷纷表示不满。裴仁基沉吟片刻,道:“我裴仁基忠心为国,何惧一死!监军既有此言,便与仁基同为先锋,前往横岭。叔宝可率大军随后而行,相机行事。” 萧怀静闻言,顿时张口结舌了好一阵,才道:“此乃将军之事,下官素不习战,若做先锋,恐误大事。不如……” 裴仁基道:“监军大人,今日之战,事山东都安危。你我二人若不身先士卒,谁肯舍生效命?监军勿辞。” 裴仁基所言,可谓微言大义,无可辩驳。萧怀静此时真是又愧又怕,后悔自己刚才不该提出那样的建议。但事已至此,又无法改口。正不知所措之际,秦琼却出列打破僵局:“依末将之计,不如从速派人前往东都报知敌情。我等再率军前往横岭,相机而动。倘若敌军可胜,便与之交战。若无隙可乘,则尽快撤军,以免中其诡计。” 话音刚落,萧怀静便迫不及待地道:“叔宝所言极是!叔宝所言极是!” 裴仁基轻蔑地瞥了一眼萧怀静,赌气道:“如此,恐仍难向东都交代。还是依东都将令而行才是。” 萧怀静立即尴尬地干咳了两声,又把目光投向众将。众将却无人理睬。最后还是秦琼对裴仁基劝道:“东都安危,系于将军一身。若将军略有差池,大事去矣!还望将军从长计议。” 萧怀静又马上赞成:“叔宝所言极是!极是!” 其实,裴仁基所言也不过是要将萧怀静一军,而并非真要拿自己和三军将士的性命与萧怀静赌气,此刻他见萧怀静已不敢从中作梗,秦琼又给了自己台阶下,便道:“既然如此,便依监军之议。” “是叔宝之议,叔宝之议。”直到此时,萧怀静还不忘推卸责任。 裴仁基也不再理他,赶紧派人前往东都报信去了。一面整顿军队开赴横岭。但大家心中都明白,这样做无非是为了推卸责任,对于挽救刘长恭被歼命运却是毫无意义。 当裴仁基派出的信使赶往东都之时,刘长恭所率隋军已经与瓦岗军交锋了。原来,东都的达官显贵们在瓦岗军夺取兴洛仓之后,并未感到危机,而是将他们当作一伙饿急抢粮的乌合之众来对待。以为大军一到,其必定作鸟兽散。故此派出刘长恭率三万五千人马前去剿讨,又担心瓦岗军大败之后聚而复合,故此才让裴仁基率军从后面包围,以便全歼。因此,刘长恭在出兵之前并未与裴仁基在此取得联系,便率军直奔洛口仓仓城。 当日天刚蒙蒙亮时,刘长恭率军来到洛水岸边。刘长恭见军队士气旺盛,便产生了轻敌之心,指着对岸瓦岗军营寨传下将令:“先灭敌军再吃早饭!” 于是,三万五千大军浩浩荡荡渡过洛水,布下一座十里长阵。瓦岗军也列阵迎敌。刘长恭举目望去,但见敌军不过二万。为首二人,左面一位身高体壮,神色粗豪,骑一匹枣红马,手持一杆铁棍,杀气凛然。正是瓦岗军大首领翟让。右边一位身高七尺,身形瘦弱,相貌平凡,只是一双不大的眼睛中却闪烁出不同凡响光彩。胯下一匹雪白战马,手持双剑,一副王者风范。正是大首领李密。翟让左边排列着瓦岗大将翟让兄长翟宽、大将单雄信、王儒信、赵君德等一干众将,李密右边排列着神箭手小养由王伯当、柴孝和、杨得方、郑德韬等战将。隋军见瓦岗军人少,便未将其看在眼里,直接便冲了过去。翟让见状,立即留下李密压阵,自己将手中铁棍一挥,瓦岗军便冲上前去。冲在最前面的一员战将身高体壮,面色紫黑,浓眉倒竖,虎目圆睁。骑一匹千里驹名唤雪彪,手持一杆马矟,直取隋军主将刘长恭。正是瓦岗军中号称飞将的单雄信。不料单雄信刚到刘长恭近前,却被一将舞刀拦住去路,正是隋军大将房则。二人杀到一处,战了十余回合,单雄信一矟将房则挑于马下。催马再次杀向刘长恭,刘长恭并不畏惧,挥刀敌住单雄信。这时,双方将士早已杀作一处。刘长恭与单雄信战了二十来合,便觉气力不加。恰在此时,又有一位隋将杀出与刘长恭双战单雄信。正是刘长恭胞弟刘长林。两员猛将敌住单雄信,瓦岗军攻势顿时受阻。翟让有心继续冲乱敌阵,却又被隋将段达、高毗敌住。与此同时,隋军将士却滚滚冲杀过来。瓦岗军寡不敌众,纷纷溃败下来。李密一见形势不好,急一举手中宝剑,瓦岗军顿时冲向敌军。小养由王伯当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瞬间连射五箭,冲在最前面的五员隋将登时翻身落马。瓦岗军顿时士气大振,一阵呐喊杀将过去。此时,隋军骁勇之士大多在与翟让厮杀,余者多是些未经战阵的士卒,他们一见王伯当箭不虚发,瓦岗军将士人人奋勇争先,不觉胆寒,立即呈现出败退之象。李密见状,又令人舞动大旗。只听得远处顿时响起阵阵号炮之声,无数人马从四面八方潮涌般喊杀而来。为首一员大将,二十六七年纪,身材修长,黄白面皮,眉目清秀,英气勃勃,手中一杆大刀,正是大将徐世积。正向隋军包围过来,隋军顿时四散逃去。刘长恭等眼见大势已去,只得撇下众将士,突围而走。隋军三万五千人,逃回东都的不过二千余人,其与不是战死,便是被俘。瓦岗军大获全胜。 李密得胜之后,立即回师横岭。待到达横岭后才知道,裴仁基只是在横岭刚一露面,便回师驻扎百花谷。众将闻言,各个惋惜不已。只有徐世积道:“裴仁基虽逃得一死,但其违反将令,未与刘长恭会师,必惧朝廷责罚。何不乘其心怀不安之际,遣使劝其归降。” 李密大喜道:“世积之言,正合我意!我有一计,可坐待裴仁基来降。” 百花谷的夜晚,乌云蔽月,阴风习习,隋军大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主将寝帐中,裴仁基正愁眉不展,两眼失神地呆呆发愣。未参加洛口之战,使虎牢关大军避免了一场灭顶之灾,但裴仁基个人的杀身之祸,却悄悄降临了。裴仁基深知,朝廷和东都的当权者们肯定会将这场战争的灾难性结局算在自己头上。而身边的监军萧怀静更会不间断地向朝廷进献谗言,必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最终的结局究竟如何,简直不敢想象。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入帐来报:“帐外有人自称大帅故人魏征,要来求见!” 裴仁基微微一愣:这魏征字玄成,确是裴仁基故交。此人平生胸怀大志,智略过人,只是许久未曾相见,近来听说他做了道士,为何此时夜晚来访,莫非有何要事?想到此处。裴仁基不觉心念一动,忙道:“快快有请!” 来报者出去不多时,只见一位四十不到年纪儒者打扮的人走了进来。此人身高不到七尺,略显瘦弱,一张长脸儿,黄白面皮,棱角分明,虽非丑陋不堪,却着实与英俊无缘,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给人以一种威严不可轻侮之感。正是魏征。 裴仁基见魏征阔步入帐,忙起身相迎:“玄成兄,想杀我也!” 便挽手同坐。二人寒暄过后,裴仁基便问道:“玄成兄夜间光临小寨,不知有何见教?” 魏征连连摇手道:“岂敢!岂敢!实不相瞒,小弟今日来此,一为道贺,二为投身帐下,也好谋个出身。” 裴仁基闻言,摇头一声:“愚兄如今正祸事临头,何贺之有啊!” 只见魏征迷惑不解道:“小弟闻听近日仁兄神机妙算,使李密诡计未逞,三军得以避免一场灭顶之灾。此等大功朝廷焉能不赏,小弟又岂可不贺!” 裴仁基不觉长叹一声:“愚兄何敢以此求赏?若能免除杀身灭族之祸,便是万幸了。” 魏征惊道:“仁兄何出此言?” “洛口之战,愚兄失期未至,朝廷必将刘长恭之败推过于愚兄,故此愚兄罪过不轻啊!” “什么?朝廷还不至于如此贤愚不辨,是非不明吧?” “贤弟有所不知。如今当权者尽是些贪鄙邪佞之徒,愚兄近来为国家屡立战功,反成其猜忌之由。这些人早就想将愚兄置之死地,今日有此借口,他们焉能放过。”说着,裴仁基连连摇头叹息。 魏征怒道:“这等朝廷,这等狗官,保他何用!” 裴仁基忙摇手道:“贤弟轻声,需防隔壁有耳。” 魏征故作一惊:“难道仁兄身边放还有朝廷耳目不成?” 裴仁基又长叹一声。到了此时,魏征已甚至裴仁基心意,便不再隐瞒道:“小弟今有一言,不知仁兄愿听否?” “贤弟请讲。” “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今昏君无道,天下大乱,英雄并起,以仁兄英雄盖世,何不择良主而事之?”说着,魏征又瞥了一眼裴仁基,见他正在出神地听自己讲话,便继续讲道。“目下民间疯传,杨氏将亡,李氏将取而代之。今瓦岗军领袖李密名应图谶,仁义豁达,英明神武,取隋室江山而代之者非此人而谁!仁兄何不前往归附,以便博得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 原来,这魏征近来已投往瓦岗军,成了李密的谋士,洛口之战后,得知裴仁基处境尴尬,故此自告奋勇,前来说服裴仁基。 裴仁基闻言,不禁沉默了半晌,方道:“我祖孙三世,为隋朝忠臣,一旦背之,心实不忍。且恐玷污了祖、父英名。” “古人有云: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当由有德者居之。今皇帝无道,百姓涂炭,仁兄反隋而投李密,实乃拯济苍生之义举也。且古人又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今仁兄以盖世之功而被谗遭妒,身家不保,岂可为守愚忠而坐以待毙乎?还望仁兄三思。” 裴仁基有沉吟片刻道:“我与瓦岗军相持日久,多杀其大将,此仇难以一言而解。纵然我有意相投,只恐其未必收留。” 话到此处,魏征突然微微一笑道:“不瞒仁兄,小弟今日,实乃奉李将军之命而来。李将军素慕仁兄英勇忠义,欲得仁兄如刘备之欲得孔明也。仁兄若肯归附,封妻荫子,唾手而取也。” 裴仁基闻言,面露惊喜之色,随即又犹豫道:“只怕萧怀静必会从中作梗。” “萧贼如笼中之鸡,仁兄欲除之,一刀之事耳!” 裴仁基豁然开朗,果断道:“我意已决。贤弟请回禀李将军,三日内我必率军相投。” 三日后,裴仁基果然杀了萧怀静,率军投奔了瓦岗军。李密既大破刘长恭,又得裴仁基相助,自此声威大振。四方豪杰及隋朝官员纷纷来投,就连窦建德也遣使表示归附。一时之间,河南诸郡,几乎全都归附了瓦岗军。翟让自知不如李密,便推李密为主。请李密为魏公,一应官员将领,均有加封。同时又在洛口仓附近修建了周长四十余里的洛口城,作为驻军之所。 东都官员眼见形势窘迫,便派人到江都求援。 却说这隋炀帝杨广自来到江都后,荒淫日甚,根本无心管理朝政。尤其是对于各地反隋势力的情况,更是听都不愿听。凡有人来奏言贼盗猖獗,劝其早日回京师者,一律视为诽谤朝政,非杀即贬。在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已经处死了三位劝他回驾京师的刚正大臣。他甚至不愿意看到前方传来的捷报,因为每一份捷报的传来,都意味着自己要付出大批的赏赐,而他更愿意把这笔财帛用于修池筑苑,花天酒地。更让他烦心的是,捷报上总会上报参战和杀获贼盗的人数,这让他感觉到反抗力量的强大和自己的无奈。因此,他宁愿相信这些前线将领是在虚报战功。事实上,他也不是不了解目前形势是多么严峻,更不是没有认识到那些劝他回驾京师者的正确。但是,他更深知一旦回到京师,就将会直面那些无穷无尽的战争。其实,以战争建树武功、赢得荣誉本是杨广最大的追求和兴趣所在,他曾无数次御驾亲征以显示自己的无所不能。但那时,他每次亲征身边都簇拥着上千员猛将和数十万雄兵,这些战争几乎不会给他个人带来任何风险。然而,随着一系列战争的失败和社会的动乱,隋朝国力骤然下滑,他已无法再征集起如此强大的队伍去面对战争。尤其是前年的那场“雁门之围”,更让他一想起来就感到阵阵胆寒。这场战争让他真正感受到战争的残酷和危险,更让他失去了赢得战争的信心。说到底,杨广并非是一位真正嗜好战争的武士,而是一个用战争和他人生命满足个人虚荣的自私的懦夫。而一旦战争真正威胁到其个人的安全时,他便开始如鸵鸟一般的把头埋起来自欺欺人了。实际上,杨广已经预感的自己和大隋朝的末日即将到来,但他却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危机,扭转颓势了,甚至也不愿为这一天晚一点到来而努力了。他所希望的只是在在这一天到来之前,自己能够尽量地享受这种穷奢极欲生活,以便让自己少一点人生“遗憾”。所以,来到江都后,他每日只与皇后姬妾寻欢作乐。他在宫中修建了一百余套房屋,每套房屋都有一个美女,令这些美女每日轮流做东,自己和萧皇后及宠姬前去宴饮,不醉不休。又经常在宫中游历楼台馆舍,恋恋不舍,似乎这一切明日就要便不属于他了。又常对镜叹息:“好头颅,不知他日被何人砍掉!”他的日日醉酒,其实也不过是麻醉自己而已。然而,当东都信使到达江都时,他却实在无法再回避了。只好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坐在大殿的龙椅上,杨广早已失去了往日的从容,脸上显露出明显的焦躁和不安。这位大隋皇帝,身长八尺,面如冠玉,眉目如画,风流倜傥。如从外表看上去,真让人无法将他与一位暴君联系到一起。。倘若他不是不幸做了皇帝,或许可以成为一位风流才子平安幸福地度过一生,但是做了皇帝,却成了万人痛恨的独夫民贼。 当他把东都的形势告知群臣并向他们征求意见时,大殿内一片鸦雀无声。杨广忍不住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自己最为宠爱的臣子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但这两人却急忙避开了杨广的目光,把头低了下去。杨广不禁大失所望,心中又恨又躁。正在六神无主之际,忽见武班中一人挺身而出,道:“臣愿率军前往剿灭李密!” 众人望去,但见此人五十上下年纪,身高七尺有余,一张圆脸,两道眉粗且短,一双眼贼而亮,颔下修出三缕髭须。虽是汉人打扮,却极似胡人。满脸堆笑却无亲和之感,举止故作文雅反透出一股轻佻粗俗。正是大将王世充。 这王世充原本西域胡人,其后随娘改嫁王氏,故冒姓王。出身小吏,杨广初见他时,也对他颇为讨厌。但此人心机颇深,尤其善于洞察他人心理,更兼巧于逢迎,投人所好,没有多久便讨得了杨广欢心。且此人也不比其他魅君有术,经国乏才的奸臣,他胸中确有韬略。故近一两年来,率军平定了多起淮南贼盗,因而深受杨广器重。此时,杨广见王世充在关键时刻挺身请战,心中大喜,道:“爱卿此次前去剿讨李密,有何要求,尽管讲来。” 王世充道:“李密胸怀韬略,威望隆重,瓦岗军久经沙场,不比乌合之众。故臣以为此次出兵切不可轻敌,需调集诸路大军,做持久准备。” 杨广表示赞同:“准卿所奏!” 王世充又道:“臣此去东都,还有一事放心不下,需禀明陛下。” “爱卿只管讲来。” “杜伏威、辅公祏伙同不逞之徒,转掠淮南,颇为猖獗,近者又有盗贼李子通率众渡淮,与之联合,其势益张。若不早除之,恐成大患。臣本欲奏明陛下,率兵剿讨。今臣既向东都,可令将军来整率兵讨伐此贼。切不可坐视不理,养虎为患。” 杨广赞道:“爱卿心在社稷,真乃忠臣也!皆依卿奏。” 于是大将王世充会合各地官军十几万,浩浩荡荡来剿讨瓦岗军。来整则并五千,讨伐杜伏威。 却说来整率军剿讨杜伏威,尚未与杜伏威相遇,杜军内部却发生了一场严重内讧。 原来这杜伏威,乃是齐州章丘人,自幼落拓不羁,不治产业,故家贫无以自给,故此常做些偷盗之事。他有一个刎颈之交,名辅公祏,乃是齐州临济人。这辅公祏家中也不富裕,但又不忍眼看着杜伏威挨饿,恰好他姑母家以牧羊为业,辅公祏便常去偷羊送给杜伏威。日久天长,难免被姑母发现。这老太太得知实情,心生怨恨,也顾不得骨肉亲情,竟一怒之下将侄儿与杜伏威一同告到官府。当时天下已乱,贼盗蜂起,杜伏威自觉本就生计没个着落,又要坐牢,干脆就与辅公祏一同入伙为寇了。这杜伏威身材健壮,生性悍勇。入伙之后,在一次次的打劫活动中总是冲锋在前,撤退殿后,因而赢得了同伙的尊重,便一致推举他做首领。这杜伏威自从做了首领之后,不仅打家劫舍,甚至攻州略县,干了几件大事,还将周边的几伙大盗苗海潮、赵破阵等兼并了。因此声威渐盛,成为当地最为强悍的贼盗。州县也曾发兵剿讨过几次,却都被他杀败。尤其是最近,又有一名威震淮北的大盗入伙到杜伏威山寨。此人名唤李子通,东海丞县人,本以渔猎为生,家甚贫寒。这李子通也是个性情中人,平时扶老携幼,轻财好施,但一旦有人招惹到他,他又睚眦必报。只因自负才勇却饱受饥寒,便投靠了当地贼帅左才相为盗。因其武力过人而受到左才相的器重。当时各地贼盗大多生性残忍,不仅残害百姓,而且虐待下属,而李子通却行仁义,待下属宽厚慷慨,因而深得人心,故此来投奔他的人极多。李子通因而威名日盛,但却因此受到了左才相的猜忌。李子通一怒之下,率众渡过淮南,投奔了杜伏威。杜伏威由此实力大增,有兵众几近二万。故此成为当地官府心腹大患。 常言道:一山容不得二虎。这杜伏威堪称乱世枭雄,而李子通也是个混世魔王,两人原本就各有自己的势力,突然合兵一处,难免各有一本要唱的经。且李子通原非久居人下之人,加之心胸狭窄,平日见杜伏威重用辅公祏超过自己,心中更生怨愤,便产生了火并之心。偏巧这日晚上,杜伏威要设宴款待众首领。李子通在接到邀请后,却称有病不能前来。杜伏威也没有多想,便依旧与众首领相聚甚欢。但酒过三巡之后,辅公祏却忽然一怔,在举目巡视厅内,不觉脸上笑意渐渐收敛,忽地起身走向杜伏威,附耳讲了几句后,杜伏威不禁也扫视了一眼厅内,不由得神色一敛,急向一旁的爱将王雄诞、阚棱递了个眼色,四人便匆匆走出后门。原来这辅公祏发现,未到宴会的并非仅是李子通,他的几位心腹都未到场,这就不能不引起他的怀疑。杜伏威听了辅公祏之言,立即赶到事态严重,于是并不声张,便起身离席要做好预防万一的准备。不料三人刚刚走出门去,便见正门外一阵骚乱,随即便见李子通与他的心腹爱将乐伯通率着百十名全副武装的将士冲进宴会大厅,口中高喊着:“妄动者死!” 便扑上前来。席间众人登时吓得目瞪口呆,只有一位杜伏威义子凌峰奋然起身,举起面前餐桌砸向李子通,却被李子通挥刀将餐桌砍成两截,乐伯通早已箭步上前,手起刀落,将凌峰砍成两段。紧接着又见门外闯进数百人来,都是李子通部下。众人哪敢再动,只得束手就擒。 再说这杜伏威等四人出的门外,便发现里面已是混乱起来,料知李子通已经下手了,便疾步向寨外赶去,却见迎面奔来十几位李子通部属拦住去路。阚棱与王雄诞见状,急抽出腰间宝剑,冲上前去。原来这王雄诞与阚棱都是杜伏威的义子,专门负责贴身保护杜伏威,故此任何时候都要佩戴宝剑。此刻见对手杀到,故此拔剑杀了过去。对手见了二人,各舞兵刃一齐涌上前来,却早被王、阚二人挥剑捅死两人。余者不免胆怯,一时步步后退下去,杜伏威与辅公祏乘势上前,拾起死者大刀加入了战团,这四人都是以悍勇着称的猛将,十几位普通将士如何是他们的对手,霎时便又有六七人被砍翻在地。王、阚二将乘势也各拾起一杆大刀,杀散对手,冲向寨门。这时,却听得身后喊声大作:“莫要走了杜伏威!”正是李子通率着几百士卒追赶过来。四人见状,把腿就逃。看看将至寨门,早有李子通部下守在那里。四人冲上前去,打算夺路逃走,却不防身后忽有一枝冷箭射来,正中杜伏威后背。杜伏威大吼一声,栽倒在地。王雄诞闻声回头看见,忙返身奔回,俯身将杜伏威背起,左手托着杜伏威,右手舞刀冲向敌军,辅、阚二人一时护在两旁一起冲杀,敌军抵挡不住被他们杀出寨外。一出寨外,辅、阚二人舍命拦住敌军,王雄诞也顾不了许多,背着杜伏威只管舍命奔逃。直逃到一片芦苇荡中方才止住脚步。这一夜之中,未敢走出芦苇荡,直到次日天色大亮,方才出了芦苇荡,正撞见阚棱率人寻找他们。上前相见后,方知李子通杀散杜伏威军后到处寻找杜伏威,直到傍晚,方才率军回到了海陵本军营寨。杜伏威这才回到本寨。到了次日,溃散的士卒渐渐回归,倒也聚集了四五千人,军中将领损失大半,辅公祏与阚棱也都身上带了伤。只得一面重整旗鼓,一面为众人疗伤。却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李子通刚走,来整又来了。 这天夜里,来整的军队突然出现在杜伏威寨前。此时的杜军,正处于军心懈怠,人无斗志之际,对于营中防务也不似往日严备。来整率军来到山寨已不足一里远时,寨内才有人发现敌军前来劫寨。待他们发出警报之时,隋军早已踏破营寨,铺天盖地涌向寨内。霎时间,营寨里一派喊杀之声。王雄诞闻听帐外喊声,倏然跃起,也顾不得披挂,提了大刀,便飞奔向杜伏威,来到杜伏威帐前,却见已有几位贴身卫士扶着他走出大寨,并叫喊着命人牵马来。王雄诞四下望去,但见不远处隋兵已四面杀来。气得他一脚踹开卫兵背起杜伏威便跑,那几名卫兵也随后跟上。隋兵随后赶来,那几名卫兵急上前拦住,却如何拦得住这些如狼似虎的众多追兵,转眼之间,便一个个被砍翻在地,王雄诞登时被众人围在核心。王雄诞虽然悍勇,但毕竟身后背着杜伏威,无法施展,战不多时左腿便被划伤。眼看情势危急,却见东面杀出数十人来,为首二人,一人身材颀长,面如冠玉,着实令宋玉自愧,让潘安蒙羞,手持长矟,直杀向隋军;另一位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浓眉大眼,威风凛凛,人还没到,声音却已到了:“休伤我主!”听到这声音,方知是个女人。原来这二人乃是杜伏威军中一对欢喜冤家,男的唤作西门君仪,人送绰号玉面郎君,也算得上军中猛将,这女的乃是他妻子王氏,武艺竟远高于丈夫,人送绰号母老虎。这夫妻二人都是性如烈火,动辄厮打作一处。西门君仪每次都要吃亏,便声称要休妻,结果无一例外地遭到王氏更猛烈的一顿暴打。故此军中只要发现西门君仪身上有伤或鼻青脸肿,便知道二人又打了架。此时西门君仪首先杀了过来,隋军霎时便有数十人上前将他围住。王氏见状,手舞双刀杀将过来,转眼之间,便有四五人被他砍翻在地,二人并肩杀到王雄诞近前。王雄诞见了二人,大喜,急对西门君仪道:“你来背着主公,我在前面开路。” 西门君仪急上前接过杜伏威,却不料杜伏威身材高大粗重,顿时被压了一连串趔趄。那王氏见了,不禁口中骂了句:“没用的东西。”顺手将杜伏威提起,一手托到后背,一手舞刀冲杀。这时,王雄诞放下了杜伏威,方才大展神威舞刀一阵乱砍,隋兵纷纷倒地,不一时,便保着众人杀出重围。又令西门君仪夫妻先逃,自己在后面断后。直杀得追兵胆战心惊,不敢向前,方才保着杜伏威等逃命去了。四人又躲到芦苇荡中,这才发现,王雄诞也有四处负伤,所幸不甚重。次日天明,西门君仪夫妻让王雄诞留下照顾杜伏威,自己去外面打探消息。直到晚间,二人才带回百来士卒及一些食物回来。又过了两日,来整在当地扫荡完毕,方才班师离去。杜伏威等这才出得芦苇荡外。这时,杜伏威身边已有聚拢了千余部属,损失虽大,所幸辅公祏、王雄诞、阚棱等骨干力量尚在。杜伏威叹道:“我等打拼数年,方才有今日局面,不想竟毁于数日之间。” 辅公祏道:“贤弟不可气馁。自古胜败兵家常事,待我等纠集逃散,再整旗鼓,必报此仇。” 众人正在商议之际,却见有一小喽啰来报:“陈正通首领从高邮回来了。” 原来在遭李子通偷袭之前,杜伏威曾令首领陈正通率领三千人马去高邮一带“借粮”。如今恰好满载而归。众人见到陈正通,莫不大喜过望。王雄诞道:“我军屡败之后,正需一次胜利重振士气。如今来整大胜而骄,又不知正通回来,必然轻敌无备。我若乘机劫其寨,必获大胜。” 杜伏威:“此计虽妙,但我等各个身上带伤,恐难以再战。” 王雄诞道:“主公尽管放心,我虽负伤,尚堪一战。” 辅公祏却道:“万万不可,我料来整此去,必定前往剿讨李子通。不如让他们二虎相争,我军方可有喘息之机。”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取黎阳王世充扬威 战东都李玄邃鏖兵 却说杜伏威与众将商议破敌之策,辅公祏便献了一条令来整与李子通二虎相争之计,杜伏威道:“还是大哥思虑周详。我等当尽量养精蓄锐,招募人马,以便早日重整旗鼓。” 便令探子前去探听消息,数日后,果然有探子来报:来整前去剿讨李子通,并取得大胜。 却说来整连破杜伏威、李子通后,便向江都报捷。杨广接到捷报之后,正喜不自胜之际,又从东都方向传来捷报:王世充大败李密的魏军,攻取了黎阳。 原来王世充率军开赴东都后,便与众将商议道:“自古以来,无粮不可以战,今我军远道而来,粮草供应不易。不如先取黎阳,因其粮而食,然后再与李密决一雌雄。” 众将都道:“末将等悉听大帅调遣。” 于是大军开赴黎阳。当王世充来到黎阳时,发现李密早已在此驻扎了一支重兵。 原来李密已经得知王世充率大军前来东都,并料定他必先攻取黎阳,因此特派翟让率大将徐世积、单雄信等率兵三万,镇守黎阳。这一日,忽有斥候来报:“王世充率十几万大军已距黎阳仅有二十余里。” 翟让便与众将商议:“王世充大军已到,不知众将军有何破敌良策?” 徐世积献计道:“王世充千里奔袭,来救东都。此乃救败之军,其锋不可挡。今来黎阳,必是粮运不继,我军当坚守不战。主将可给末将五千人马,出城断其粮道。隋军求战不得,攻城则不下,待其日久乏粮,我军即可乘其饥疲,一举破之。” 这时,单雄信却道:“世积之言太过谨慎了!王世充不过一匹夫耳,何足道哉!且其军远道而来,必然困乏。此时出兵击之,正所谓以逸待劳,必能破之。” 徐世积道:“王世充近日在淮南屡破巨寇,诡计多端。将军不可轻敌。” 翟让道:“我瓦岗军今非昔比,将士皆身经百战,士气正盛,岂惧王世充贼胡。” 于是,传令三军出城迎敌。三万军队刚刚布列成阵,便见隋军整阵而来。一杆帅字大旗之下,王世充正横矟立马而行,两边簇拥着百余名战将。见到翟让,便住马而立,对着翟让高声大骂:“瓦岗贼寇听着:尔等啸聚山林,妄动干戈,祸害百姓,涂炭生灵,罪莫大焉!今天子令本帅到此剿灭尔等。若肯俯首就缚,尚得活命。若敢负隅顽抗,定然难逃一死。” 翟让闻言,哈哈大笑:“贼胡,昏君做了多少坏事,都是你等奸臣所教。我正要到江都取你昏君奸臣性命,你却前来送死,正好让我省了许多麻烦。来人,为我取这贼胡头来!” 话音未落,但见徐世积纵马舞刀杀出阵来。王世充阵中大将韦霁舞双鞭敌住世积,双方战了三十余合,徐世积手起刀落,将韦霁斩于马下。隋军阵中,登时惹恼了一员大将,舞一杆一杆钩镰枪,直取徐世积。正是王世充帐下第一猛将杨公卿。二人就在阵前大战了五十余合,徐世积刀法渐乱。这时,只见瓦岗阵中又有一将飞马杀出,替下世积,正是大将武公顺。王世充见了,恐杨公卿久战力疲,急令长子王玄应上前替下杨公卿。这王玄应也是王世充军中着名猛将,手使一杆大刀,重六十余斤,得到父亲将领,立即飞马出阵,来战武公顺。二人战了三十余合,王玄应手起刀落,斩武公顺于马下。瓦岗阵中单雄信见状大怒,舞马矟来战王玄应,却又被王世充次子王玄恕替下王玄应,敌住单雄信。这王玄恕手使一杆月牙铲,武艺更胜其兄,有万夫不当之勇。二人大战七八十合,不分胜负。但王世充在阵中却看得清楚,再战下去,王玄恕必败无疑。于是,将手中宝剑一挥,其侄儿王弘烈、王道本、王仁则、王君度、王琼、王琬、王泰、王道诚、王道询、王道棱及大将杨公卿、郭士衡、杨威、王辩、霍举等一齐杀出阵来。原来这王世充所以能纵横淮南,除了是因为他本人善会用兵之外,主要就是由于他手下有这些王家将。这些子侄可谓各个悍勇无敌,在战场上屡立战功,成为王世充的得力助手。故此当他们杀向瓦岗军时,瓦岗军顿时阵势大乱,单雄信也不敢恋战,拨马回阵。双方一场混战,瓦岗军大败,王世充乘势攻取了黎阳城。 此战,隋军杀获瓦岗军大约有六七千之多,除了攻占了着名的黎阳仓,缴获了大量军资器械,还缴获了黎阳城府库的三万余匹绢帛,隋军也死伤了两三千人。王世充便令人将战死者骸骨集中到一起,为他们举行祭奠礼。在祭奠之际,王世充放声大哭,其悲伤之态,使在场的人无不感动。大将王辩见状,当场建议,将缴获的黎阳府库布帛之半分给战死者的家属以示抚恤。王世充当场表示:“些须钱帛,何足抚恤死者家属。当以此钱帛赏赐将士,使之奋力杀敌,攻克洛口城。城内财帛,十倍于黎阳,足够抚恤之用。” 王辩闻言,觉得王世充所言确有道理,且此时若反对王世充的意见,又必然引起将士们不满,故此再未多言。然而祭奠礼结束后,王世充却一直未将财帛赏于将士。直到三日后,大军休整完毕,准备开赴洛口时,王世充才在发出动员令时讲:“大战之前,不宜发放赏赐。待拿下洛口时,必当依功重赏将士。” 那些刚刚归属王世充的军队闻言,虽心中难免有些不悦,但依旧还抱着希望,但王世充的老部下们内心却十分明了,这次的奖赏又泡汤了。因为王世充在奖励三军时,一贯是说大话,使小钱,一句依功奖赏,便足以让王世充节省大笔赏钱。最后能够得到奖赏的除了王家将,也不会有几人。这也是王世充善会用兵,手下又兵强马壮,但其军队战斗力却并不很强的原因。 三日后,王世充与东都军会合一处,来战瓦岗军。两军对阵,王世充但见敌军众多,足有二十万人,阵列整齐,错落有致,将士们衣甲鲜明,各个精神抖擞。数十位大将簇拥着一人,身后竖起两杆大旗,一面大旗上面写着一个斗大的“魏”字。另一面写着“李”字,料知旗下必是李密。便上前搭话道:“对面的可是瓦岗叛贼李密,大兵到此,何不早降?” 这边李密举目观望敌军,但见敌军阵势庞大严整,旌旗布列,钲鼓争鸣,亦有二十万之众。不由得心中暗道:这王世充必是劲敌。便上前答话:“独夫杨广,为政暴虐,荼毒百姓,尔等奸贼,助纣为虐,天下人莫不欲食尔等之肉而衾尔等之皮。我正欲直捣江都,取尔等狗命,今日何故自来送死。谁为我擒拿此贼?” 话音未落,只见阵中一人,飞马杀出。正是虎将裴行俨。只见他手舞双锤直奔王世充。王世充军中大将扬威舞三齿叉来战裴行俨。裴行俨也不搭话,手起一锤砸向杨威,杨威只觉得两臂一麻,手中叉便脱手飞出。裴行俨复又一锤,扬威登时脑浆迸裂,身子一栽,跌落马下。裴行俨正要再闯敌阵,却见隋军中杀出一人,骑一匹千里驹,手舞一对铁链锤直取裴行俨。正是王世充侄儿王琬。裴行俨催马向前,正待交手,却见一链锤从左面飞来。裴行俨急举锤抵挡,却见那王琬身子忽然前倾,手臂一伸,那链锤便长出二尺有余。自己手中锤竟只拦住了王琬的锤链,那锤头直绕过来砸向裴行俨头颅。直吓得裴行俨急忙低头避开。可此时,王琬左手链锤又早迎面飞来。裴行俨虽举锤挡住,却已被王琬抢了先机,一连几锤攻向行俨。一时间,行俨竟然显得手忙脚乱,穷于应付了。罗士信见状,忙挺枪上前助战,却被隋军阵中王弘烈杀出敌住。二人战了二三十合,不分胜负。却说这裴行俨初时未熟悉王琬招数,被他抢了先机,故显狼狈,但战至十合以后,渐渐摸清其套路,便开始应付自如。二人战至三十余合,王琬又一链锤飞来。行俨举锤一拦,恰好以锤杆拦住锤链,那链锤头一绕,恰好缠住行俨锤杆。行俨乘势往回一拉,那王琬被扯得一窜踉跄,连人带马撞到行俨面前。行俨正要举锤砸向王琬,却见王琬慌忙弃了链锤,踅马便逃。那边王弘烈本已有些斗不过罗士信,此时一见王琬败走,一时心慌,也拨马败下阵去。裴、罗二将乘势直闯入敌阵,转瞬之间,各杀伤了十几名敌军。 这边李密见隋军阵前顿呈乱象,急留下徐世积、秦琼在后面压阵,随即将宝剑一挥,瓦岗军便随他一齐冲向敌阵。程知节、单雄信、王伯当三人如离弦之箭首先冲上前去。王伯当策马冲锋之际,早有三枝箭接连射出,敌阵中便有三将应弦落马。幸好此时王世充已回到中军,方才免除杀身之祸。李密乘乱挥军直闯敌阵,一阵左冲右杀,突入敌阵。然而,王世充不愧隋军名将,他临危不乱,急令人舞动令旗,隋军顿时发起了反击。王玄应率本部兵马一举将魏军拦腰截断,只将李密等万余人困在阵中,其余的都被驱出隋军阵外。王世充的两位兄长王世伟、王世恽则率领众子侄拦住了李密等人去路。双方一场混战,一时难分胜负。 却说在王世伟等拦住李密之时,裴行俨与罗士信早已杀向隋军中军,故此不在李密身边。二将直奔隋军帅旗突杀过去,却被王玄恕与王世充侄儿王仁则拦住。四人战不多时,王仁则料知不是裴行俨对手,干脆闪避一旁,放行俨杀向王世充,去战士信。此时,行俨一心要拿王世充立下首功,也无心与王仁则缠斗,便直奔隋军帅旗杀去。看看杀到帅旗近前,却见旗下隋军忽然向两侧闪开,露出一队弓箭手,对着行俨连连发箭。原来这王世充有五百亲兵,三百人组成一个长枪队,二百人组成弓箭队。作战时不离左右。此刻王世充见长枪队挡不住行俨,便令他们闪开,让弓箭队轮番将箭矢射向行俨。此时,行俨眼见箭矢如蝗飞来,急将手中双锤舞得风雨不透,拨开箭矢。却不防身后忽有一枝冷箭射来,裴行俨躲闪不及,后背中了一箭,登时翻身落马。隋军一声唿哨,一齐上前抢人。此时行俨身后不过七八名将士,虽奋力保护,却如何斗得过众多隋军。所幸罗士信离此不远,一见行俨落马,急忙弃了二王,奔过来杀散敌众,身边将士方才扶起行俨。但二王却随后杀到,又敌住士信。裴行俨等霎时又被敌众团团围住。就在此万分危急时刻,却忽见身后隋军一阵大乱,一将舞动一杆大刀,飞马杀到。正是虎将程知节。隋军一见知节杀到,顿时一拥而上,来战知节。知节全然无惧,将手中大刀舞得泼风一般,但见刀落人亡,霎时便有数十人跌落马下。直杀得敌军各个胆寒,四散逃去。程知节乘势翻身下马,将裴行俨抱到马上,然后又上马而走。周围隋军一时竟无人敢上前追击。偏巧此时,隋将刘长林一马杀到。他一见程知节带着一人纵马离去,便催马赶了上去。程知节一眼瞥见有人赶来,只作不知,看看赶上,刘长林手起一枪,分心便刺。眼见枪及知节后背,知节忽然将身形一闪,那枪贴甲擦过,程知节臂膀一紧,正好将来抢夹在腋下。刘长林急抽手夺枪,却哪里夺得动。只得弃枪而逃。程知节握枪在手,双膀一用力,只听得“咔擦”一声,枪已断成两截。顺手一掷,那两截断枪便飞向刘长林后背,洞穿而过,直透前胸。刘长林登时落马身亡。隋军见状,更加胆寒,哪里还敢追赶。程知节乘势突围,恰在此时,罗士信也甩开二王,来到程知节面前,护着二人,一同杀出重围。 来到敌阵之外,知节与士信却发现战团之外只有徐世积率领三五千人与敌军厮杀。原来秦琼因见李密闯入敌阵久不杀出,恐他有失,故此杀入乱军中寻找去了。程知节便对徐世积道:“你且令人为行俨包扎伤口,我与士信再杀入重围去寻主公。” 说罢,正要再次突入重围,却见一人浑身是血,身上还带着两枝箭突围而出。定睛看时,正是秦琼。原来此时秦琼已在敌军之中两进两出,却始终未能遇到李密。此刻见到知节等人,便急声问道:“你等可见到主公吗?” 知节道:“方才乱军之中,被隋军冲散。你且随我前去救出主公。” 说着,与秦琼、士信又一同杀入战团。三人突入战团,遇见瓦岗军将士便问李密去向。待将近战团核心处,忽见阵中厮杀之声,烈于他处,猜想李密可能也在,便奋力杀将过去。杀到近前,果见李密在此,身边仅有王伯当与裴仁基及不到百名士卒保着李密与五六位王家将厮杀。只见此时李密被杀得盔歪甲斜,王伯当矢尽弓断,只有裴仁基不甚狼狈,却两臂带着三箭,犹自苦斗不休。秦琼见状,大吼一声:“休伤我家主公!”便纵马杀向前去,程、罗二将紧随其后。三人枪刀齐舞,早有数十人纷纷落马。王家将见三将来势凶猛,也纷纷退下。三人也不追赶,保着李密杀出重围。 李密在众人保护之下杀出战团之后,一见战团之外仅有三五千人,不仅仰天长叹:“不料今日如此惨败,我有何面目再见瓦岗众将士!” 举剑便要自刎。却被罗士信眼快,举枪隔开宝剑。裴仁基也在一旁劝道:“主公不必气短。依末将之见,我军虽已部伍大乱,但敌军也已混乱。不如我等率领身边这支队伍再次杀将进去,做最后一搏。或可转败为胜” 徐世积也道:“依末将之见,不如令叔宝等猛将直闯敌军,砍倒帅旗,令其彻底混乱,我等再发起攻势。如此,可多几分胜算。” 李密闻言大喜:“既如此,叔宝、士信、伯当、知节可随我杀入战团去砍倒隋军帅旗,裴将军与世积且在战团外整顿军马,只待隋军帅旗一倒,便可发起攻击。” 裴仁基道:“主公可留此指挥,让末将与叔宝等前去闯阵。” 李密道:“此战若败,我也无颜再见三军将士了。将军不必再多言了。” 说罢,又在军中点齐五百骑兵,闯入战团,向隋军帅旗杀去。此时两军都已阵列散乱,隋军虽帅旗未倒,但所能指挥的也只是周围的一支队伍,其余将士们却早已七零八落,各与对手厮杀。故此李密等很快便杀到隋军帅旗附近。王世充见又有一支敌军攻杀上来,忙传令身边的几位王家将上前阻挡。 此时,秦琼正在乱军中杀得性起,忽见一将舞一杆狼牙棒向自己杀来。秦琼也不答话,梃枪直取来将。秦琼本以为最多三五个回合便能取敌将首级,却不料战了七八个回合,仍不能将敌将杀败。原来这员敌将乃是王世充侄儿王泰,在王家将中除王玄应、王玄恕之外,也属杰出人物。故此能与秦琼交战多时。这秦琼眼见无法速胜敌将,不由得心中暗急。需知此番进攻,唯有一鼓作气,击溃隋军,砍倒帅旗,瓦岗军方有转败为胜的机会。而要达此目的,主要靠的就是秦琼。倘若此时秦琼与王泰缠斗不已,则必将丧失战机,导致整个战役失败。秦琼想到此处,回马便走。王泰见秦琼逃去,纵马便追。却不料秦琼反手一枪直刺其心窝。王泰躲闪不及,被秦琼一枪挑于马下,呜呼哀哉了。 原来这一枪乃是秦琼平生绝技,唤作回马枪,着实厉害,天下罕有人能够破解。此时隋军众将正与李密等激战不已,无法抽身阻拦秦琼。秦琼乘势直向帅旗杀去。王世充身边三百长枪队忙涌上前来阻挡,却被秦琼一阵长枪飞舞,杀得人仰马翻。恰在此时,长枪队身后响起了一阵金鼓之声,只见这些将士忽然闪向两边,二百弓箭手涌上前来,将阵阵箭雨射向秦琼。秦琼急将手中枪上下翻飞,拨打箭雨。众射手但见道道弧光直逼将来,秦琼已到近前。只见他身中三箭,却依旧如猛虎扑食般直闯过来。却待上前阻拦,早有数人被打倒在地。直吓得众人丢弓弃箭,四散逃命。秦琼乘势挺枪直取王世充。若说这王世充本非武艺低微,但此时却被秦琼吓得魂飞魄散,哪有胆气与他交手,二人交马只一合,王世充手中大刀便被秦琼挑飞。慌乱之中,王世充不待秦琼长枪刺到,自己抢先滚落马下。秦琼正要上前擒他,却见杨公卿一马杀到,拦在秦琼面前。秦琼见状,急撇下王世充直向帅旗杀去。杨公卿只管护住王世充,并不敢去追秦琼。被秦琼杀到隋军大旗之下,挥枪砸了过去。只听得“咔嚓”一声,大旗开始慢慢倾斜,随之越来越快,轰然倒下。李密麾下亲兵一阵欢呼,各个奋勇争先,杀向敌军。战团之外,裴仁基、徐世积一见敌军帅旗倒下,立即挥军冲杀过去。正在混战中的隋军一见本军帅旗忽然倒落,不禁心中一颤,又见忽有一支敌军杀来,顿时没了斗志,纷纷溃败下去。战场形势瞬间发生逆转,各处瓦岗军精神大振,奋勇冲杀,在战斗中逐渐汇合一处,发起全面反攻。隋军将士初时节节败退,继而彻底崩溃,各个丢盔卸甲,四处奔逃。魏军追杀出三十余里,方才收兵。王世充仅率数十人逃归黎阳。次日,收得残兵数千。王世充自知守不住黎阳,只得先投往东都请罪。东都留守越王杨侗心知大败之后,李密必来攻打东都。而东都城内,除王世充之外,别无良将,只好赦免王世充败军之罪,令其整顿军马,准备抗击李密来攻。 仅此一战,魏军杀获敌军七万余人,缴获战马五千余匹,甲兵器械无数。魏军实力大振,声威远播。于是,李密一面出兵将东都城团团包围,一面传檄四方,声讨杨广,历数其穷兵黩武、横征暴敛、残害百姓等十大罪,并称其“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宣言要推翻大隋,拯救苍生。瓦岗众将纷纷上表请求李密自立为帝。李密虽然不肯,但内心却有些飘飘然起来。当时四方豪杰和官员纷纷表示归附李密,唯有太原李渊未派人前来。李密便与属下商议道:“今四方归附,唯李渊不肯前来。将来为敌为友,未可知也。众位有何良策以应之。” 这时,魏征从容出列道:“李渊老谋深算,李世民善战无敌,此父子二人志不在小。今天下大乱,关中上无干城之将,下有思乱之民,攻之必下。我料李氏父子必当乘机取长安,定关中,然后东向与主公争天下。为今之计,当抢占先机,乘李氏父子尚未起事,请翟让、裴仁基二位将军守洛口,主公率大军直取长安,占据关中,则大事成矣!” 李密沉吟片刻,道:“玄成之言实乃上策,此事我已思之良久。只是我军将佐,多为山东之人,如今东都未下,便直入关中,只恐有违众人之意。” 说罢,将目光投向众人,只见众将佐各个低头不语。又将目光投向魏征,魏征长叹一声,道:“若如此,不如早日与之结好。以免我军攻东都未下,李渊又率兵前来,则我等危矣!然则猛虎难饱,饿必噬人。恐终为后患。” 李密道:“若能结好李渊,使之为我西方屏障,亦不失为上策。至于以后之事,世间岂有不变之盟。我与李渊终当一决雌雄。只是不知李渊心意如何?” “既如此,可先派人前往太原打探消息,再做商议。” 李密点头道:“也好!” 于是,李密便派出一位心腹前往太原打探消息。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施钱财世民赚裴寂 设机谋李渊斩王威 却说李密大破王世充,便派人前往太原打探消息。此事暂且不提。 却说李世民自三原返回太原,便直接赶往留守府去见父亲。见到李渊后,世民将自己一路经历之事悉数告知李渊,并向他保证李靖绝不会投奔他人。李渊听罢,只是点了点头。其实,李渊也懂得李靖的价值,他虽然未必非请李靖来帮助自己不可,但有一点他却能与世民达成共识,就是绝不能让李靖去帮助别人与自己作对。所以,他对世民此行基本满意。但对于李端的举义太原,直捣长安的建议,他却是心存犹豫。他不是不知道长安的重要性,但他也深知太原周围不知有多少人正对这座重镇虎视眈眈。自己若是远离太原去攻长安,一旦攻城不下,很可能连老窝也丢了。那他可就再也没有任何本钱与群雄逐鹿中原了。其实,世上绝没有无本之利,真假伟人的根本区别就在于他敢不敢放弃手中最重要的去争取更重要的。在这一点上,李渊与李密犯了相似的错误,而这也正是二人与李世民之间的差距。 故此,在李世民言罢后,李渊沉吟片刻,忽然愤愤道:“这老匹夫是要让我造反吗!” 世民见父亲忽然翻脸,忙劝道:“孩儿以为,李老先生所言实为上策。今隋鼎将移,群雄逐鹿,得长安者必占先机。如今长安城内无良将,外有群盗,人心思乱。太原军民在我掌握,父亲一声令下,可得十万之众。率之直捣长安,百战百克。此天赐父亲之千载之良机也!且关中群豪谁不对长安心存觊觎。尤其是薛举父子,久镇边关,屡破突厥,威名素着。此番孩儿与薛仁杲相遇,见其果非寻常之辈。一旦其父子先我而取长安,则大势去矣!古人云:天予不取,必受其殃。望父亲切勿坐失良机。” 李渊沉吟良久,忽声色俱厉道:“此非尔等小儿所当言也!” 不料世民却不肯就此罢休:“孩儿知父亲凡事谨慎持重,但今日之事,不容迟疑。王父亲切勿因迷恋太原而误天下大计。” 李渊无奈,只好安慰道:“我儿一路旅途劳顿,喆儿自到太原,你们小夫妻尚未见面,你且退下与之相见。” 世民却依旧固执己见道:“事关重大,孩儿岂敢因儿女私情而误国事?” 李渊道:“若不齐家,何以治国平天下?”忽又转移话题:“你去三原之时,太原屡生变故。刘文静也因与李密联姻而被囚禁。我儿既已归来,可代为父前往狱中探视。” 世民闻言一怔,急道:“父亲何以听任朝廷胡为?” 李渊摇头道:“朝廷明里囚禁文静,实则是项庄舞剑,为父不好太过干预。” 世民道:“父亲所言差矣!刘县令忠于父亲,人所共知。今若眼见文静被囚而坐视不理,则人心必定解体,太原非我所有矣!且朝廷必以为父亲软弱可欺。如此,非但不能避祸,实乃招祸也!” 李渊会心一笑,道:“我儿所言极是。为父已上表请赦刘文静,只是朝廷尚无回信。为父的身份,不好亲自出面探望文静,故令我儿代为父一行。” 世民这才放下心来,道:“如此,孩儿今晚便前往狱中探望刘县令。” 月光如水,倾泻在太原城内,太原监狱大门前,一片寂静。一个牢头打扮的人和一位小牢子静静地站在监狱大门前等待着李世民的到来。一个时辰之前,李世民已派人联系好了这位牢头,说自己要来监狱探视刘文静。以他的身份,牢头自然不敢拒绝。只好提前到门前迎接。这牢头并未等待多久,便见远处走来三人。待来到近处,见果然是李世民带着两名家人。连忙上前打招呼道:“二公子。” 世民也略一拱手道:“有劳有劳!” 牢头道:“小人已安排妥当,二公子请。” 世民便向家人递了个眼色,家人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递于牢头:“这是二公子赏给你与狱内众弟兄的五十两银子。日后还望对刘县令多加关照。” 牢头如何敢收,连声道:“小人怎敢怠慢了刘县令!公子有事只管吩咐,这银子却万万不敢收的!” 世民笑道:“休要客气,拿去与众弟兄买碗茶喝吧!” 牢头见世民诚心相送,便不敢太过推迟,只得千恩万谢地收了银子,亲自引着世民来到关押刘文静处。刘文静一见世民,不禁两眼一红,险些落下泪来。正待上前讲话,却见世民已走上前来,握住刘文静双手道:“刘县令受苦了。” 刘文静将目光瞥向牢头,见他与家人都知趣的离去,便道:“公子如何敢来看我?” 世民道:“县令休如此说!父亲身份自然不便前来,世民今日才回太原,故此探视来晚,还望县令莫怪!” 文静意味深长道:“文静岂敢错怪公子!只是这朝廷囚禁下官,实则已在沛公。公子前来,只恐连累了公子与留守大人。” 世民道:“这个我岂会不知!此次实乃奉父亲之命而来。父亲已向朝廷请赦免县令,过几日必有回音。” “倘若连累公子父子,如何是好!” “县令且宽心,有世民在,定不会让人害了县令。万一朝廷要下毒手……”世民又向牢门瞥了一眼,“世民也自有万全之策。” 刘文静闻言会意,却故意道:“如今天下大乱,百姓涂炭,非有汉高祖、光武帝之才,无以定天下、复太平。” 世民微微一笑道:“汉高、光武何足道哉!今日世民到此,并非仅为儿女私情,实欲与县令共议天下之事也。不知县令何以教我?” 刘文静又向牢门瞥了一眼道:“今独夫逸乐江都,李密兵逼洛阳,群盗以万计。当此之际,若有圣明之主乘势而起,取天下易如反掌耳。今太原尽是避难之人,下官为县令数年,深知其中谁是豪杰领袖。若能收而用之,可得十万之众。令尊大人麾下之兵亦不下数万。一声令下,谁敢不从!以此强兵乘虚入关,则不过半年,帝业可成。” 世民紧握文静双手,大笑道:“此言正和我意。”继而又叹息道,“只恐父亲心存犹豫,错过良机。” “公子无忧。如今裴寂与令尊过从甚密,言听计从。下官与裴寂乃至交,深知此人心怀大志且生性贪婪,公子若肯多舍些财帛与此人,令其劝说令尊举义,则无有不成。” 世民大喜道:“此计大妙。” 数日后,朝廷果然传旨赦了刘文静之罪。世民便令刘弘基、殷开山、长孙顺德等与刘文静四处结纳各处豪杰,一面与刘文静多次拜访裴寂,却暂不提举义之事。这裴寂也非傻子,那会不知世民来意。但世民每次都有厚礼相赠,裴寂乐得发些小财,因而也不告知李渊。这一日,世民又与文静前来拜访。裴寂自然热情相迎,却见此番世民并未带礼物。裴寂正觉心中纳闷,却见世民道:“近来屡屡叨扰裴监,世民不曾回请。今日欲请裴监到宴宾楼一聚,不知肯赏脸否?” 裴寂忙道:“公子赏脸,在下敢不从命!” 原来这宴宾楼乃是太原第一娱乐场所,前面是酒店,后面便是妓院和赌馆。仅前面酒店,便有一百多桌。世民先请裴寂到宴宾楼前面宴饮,只见杯盘罗列,海味山珍,一应齐全。待喝得半醉,世民便道:“裴监,今日喝得高兴,且到后面一乐如何?” 这裴寂以为世民是要请他去妓院中快活,他本来也是个好色之徒,平时常来这里寻欢买笑,故此也不推拒。便道:“也好,不过到了后面还是在下请公子吧。” 说着便与世民一同离席而去。却不料走到后面才觉得不对,原来世民是要带他去赌馆,心中便有些犹豫起来。原来这裴寂天性贪婪,一向是只进不出之人,虽有赢钱之心,却无赌胆。平时虽也赌些小钱,但却从未上过大赌局,故此赌术不佳。此刻见世民引他来到赌馆,不由得心内直犯嘀咕。但既已到来,又不好就走,只得随他走了进去。走到赌馆内,只见刘弘基、长孙顺德等一干熟人,均在赌局。世民便道:“裴监,可玩上几手?” 裴寂不好推辞,只得入局。心中只想着玩上几局便收手作罢。不料第二局便输了一百多两。于是心中惧怕,却心有不甘。便继续赌了下去。可他越是怕输,便越是输钱,越是输钱,便越是想捞回本钱。只十几局下来,竟输了七八百两银子。要说这裴寂身为晋阳宫监,原本也有些银两,近来从李渊与世民身上更捞取银两不少,这七八百两银子,还是输得起的。只是这裴寂嗜财如命,此时一下子输了许多银子,让他如何不肉疼心颤,不觉渐渐变得脸色铁青。想要继续,却又不敢;有心罢手,却又心存不甘。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见世民笑着走近道:“裴监今日手气不佳,待世民替你玩上几手,让你换换手气。” 说着,上前替下裴寂。只见世民入局不多时,便连赢了数局大的。不仅替裴寂捞回本钱,反而赢了二三百两。世民笑道:“裴监,如今手气已然转佳。可再来玩上几手。” 说着,便退了下去。裴寂见赢了银子,便想见好就收,忙道:“时间不早了,还是改日再来陪各位玩吧。” 众人却如何肯依:“裴监,你岂可赢了便走?在玩上几手,也好大家尽兴。” 裴寂不好拒绝,只得留下,却见此时果然手气颇佳,不到一顿饭功夫,竟赢了千余两银子。把个裴寂乐得合不拢嘴。众人愤愤不平道:“好个裴监,手气竟如此之好。再玩下去,只怕是我等老婆也要姓裴了。罢了,改日换了手气再玩。裴监,下次不可不来。” 于是,纷纷收手离去。裴寂便要分一半银子于世民,世民如何肯收,道:“留下做下一次赌本。” 自此,这些人便常来约裴寂赌钱。初时,裴寂还担心李世民会设局害自己,故而心存提防。可是一连几次,次次大赢。不到半月,竟赢了五六千两之多。时间一久,心中便渐渐明白了,这一定是李世民有事相求,故而以此行贿于自己。这裴寂也并非等闲之辈,他对目前的形势与李世民所作所为,也早看在眼里,并有所察觉。但细细想来,这李世民所求,也无非是要让自己在李渊面前做些事情,而且最大的可能,就是让自己劝李渊举义反隋,而这也和自己意见相合。既然如此,又可白得财帛,他又何乐而不为。因而只是一味装傻,每日只管去赌馆发财,只待世民对自己讲明真相。 世民观察多日,也从裴寂所为中料知其本意。于是,决定对裴寂摊牌。这一日,世民未带刘文静,独自一人来到裴寂家中拜访。二人相见后,李世民又送上礼物:五百两白银,五百匹绢帛,外带一对玉璧。裴寂见了礼物,不觉两眼放光道:“在下何敢无功受禄!这个万万使不得。” 世民也不客套,便直言道:“裴监且收下,小侄有事相求。” 裴寂见状,忙让人收了,又屏退左右,道:“公子有何要事吩咐在下?” 世民道:“些许财帛,何足挂齿!他日世民若得志,天下财帛与裴监共之。” 裴寂闻言,眼前一亮。道:“方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以令尊大人之地位、威望,公子之英勇无敌,纵使欲取天下,亦如反掌耳。裴寂不才,何能助益于公子。” 世民长叹一声道:“今群雄逐鹿,先下手为强。世民有心劝父亲早举大事,无奈父亲却一味持重犹豫。世民恐一旦错失良机,悔之不及矣!他老人家对裴监言听计从,若得裴监从旁相劝,使之早日决断,则裴监之功大矣!到那时,高官厚禄,封妻荫子,岂不任由裴监所取!” “这等小事,何足挂齿!裴监略施小计,定要令尊大人早下决断。” 世民大喜道:“倘能如此,裴监便是开国元勋!” 晋阳宫中的夜晚,灯火通明,酒桌之上,美酒佳肴,甚是丰盛。酒桌前,裴寂与李渊已是醉意阑珊。裴寂摆摆手让侍者尽数退下,然后试探着对李渊道:“今天下动乱,民不聊生,这晋阳宫中,却是财帛山积,美女如云。也不知皇上何日来上一次。” 此时,李渊已有了八分醉意,不由得放肆起来:“只怕是他今生再难来此地了。” 裴寂又故意愤愤道:“想那杨广何德何能,远在江都,却霸占着晋阳宫。留守为国家血战沙场,付出多少心力,却守此宫中财帛美女,不得一用。当真让裴寂为大人不平。” 李渊闻言,不觉面露恼怒之色,继而又连连摇头叹息。裴寂又继续激怒李渊:“大丈夫当纵横天下,快意而为。岂可为此独夫死守愚忠之节。” 李渊终于忍不住爆发道:“独夫弃两京而逍遥江都,此实乃自求死路。不瞒裴监,二郎早又举事之心,只是我以为时机未到。你且待之,我早晚必取而代之。” “以下官之意,大人若有此志,当宜早不宜迟,莫让他人占了先机。” 李渊沉吟片刻,忽觉自失,便一副醉态,俯身在酒桌不起。裴寂会意,又连忙继续劝道:“今日我兄弟二人只管一醉方休,莫论他事。” 说着,又为李渊把盏敬酒。这李渊虽还有几分清醒,却已被裴寂一番话说得心动,一时烦闷,便又一连喝了十几杯酒下肚。裴寂见他已有了十二分醉意,便知时机已到,竟将他扶到宫内就寝。随后便找来两位绝色宫女,陪伴李渊。此时晋阳宫内,杨广已久不临幸,裴寂便是这宫中之主,这些宫女哪敢不从命。李渊又已醉得神情恍惚,此时忽见两位天仙般妙龄少女,一时色胆包天,那还顾什么“欺君罔上”,竟做下了不便人言的世间好事。事毕,便沉沉睡去。次日一早,天色大亮。李渊才悠悠醒来,却发现身边竟躺着两位陌生的赤身美女,抬头四顾,又不知身在何处,便感到大事不妙。急忙到处寻找衣袍,却哪里去找。正在慌乱之际,却见裴寂带着一位小太监笑吟吟步入屋内,面色半阴半晴、似笑非笑道:“留守昨日可休息得好?” 李渊恼道:“裴监害杀本官了。” 裴寂幽幽一笑道:“大人春宵一度,何等风流快活?不谢下官,反见责难,岂不冤杀裴寂。” 李渊无奈,只得长叹一声道:“只怕此中必有二郎之意。罢了,罢了!是福是祸,皆由他吧!” 裴寂闻言大喜:“大人圣明,万事皆在你度中。下官也是觉得二郎之意乃是正途,否则下官岂敢设此一局欺蒙大人。” 到了此时,李渊也只好下了决断,急忙穿戴整齐,回到府中去找李世民商议大事。不料刚到府中坐定,却忽见有人来报:“启禀留守大人,马邑方面有人来报,说校尉刘武周杀了太守王仁恭,造反了。” 原来这刘武周家居马邑,骁勇善射,专爱结识豪侠,为州里之豪强。曾随大将杨义臣东征西杀,得了个建节校尉之职。后返回家乡。太守王仁恭因其是本土豪杰,故此对其倚重有加。却不料这刘武周因机缘巧合,与王仁恭侍妾苟合一处。此后,刘武周唯恐事泄被罚,又见天下已乱,便起了杀害王仁恭,举兵造反之心。当时,马邑四周到处都是饥民,而军用仓廪却又存粮无数,只是王仁恭如何敢私自动用国储军粮。刘武周便派人到处宣传:“如今饥民满地,饿殍遍野,王太守闭仓不恤百姓,岂可为民父母?”以此激怒饥民。使得一时间民怨沸腾,马邑政局不稳。刘武周却托病不出。乡间豪杰纷纷来找他拿主意,刘武周便对众人讲道:“贼盗蜂起,剿之不尽。今饥民怨愤,必致大祸。我等若不能因时而动,只恐必与王太守同死。你等有愿与我举事造反,开仓济民,以成大事的吗?” 众豪杰闻言,无不愿从。于是刘武周与众人定计举事。这一日,王仁恭在官衙视事之际,刘武周来到官衙。此时,王仁恭正为饥民闹事而六神无主,一见刘武周到来,不由得大喜:“武周,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与你相商。”刘武周闻言,便从容走到王仁恭近前,恰在此时,却见刘武周好友张万岁、妹夫苑君璋等十余人从后面突入,直奔王仁恭而来。王仁恭发现情况不妙,口中叫道:“武周救我!”便躲向刘武周,却被刘武周伸手抓了个正着,张万岁从后抢上前来,手起刀落,砍下王仁恭人头。随即抓住其人头于官衙内外到处巡行,口中喊着:“今饥民遍地,王仁恭不知抚恤,实乃草菅人命。我等已将其斩首。” 这些人都是本地豪强,平日里无人不对他们畏惧三分,此时见他们做下这等事,哪还敢开口说个不字。刘武周便开仓放粮,赈济饥民。又传檄属下诸城,一时间皆来降附。征集军马,得到万余人。于是刘武周自称太守,并遣使臣服于突厥,以为靠山。 李渊闻讯,料知自己不想造反也不行了。要知道,倘若仅仅是睡了两个宫女,或许还可瞒过一时。可刘武周在自己治下杀了太守,起兵造反,李渊确实罪责难逃。且如此重大事件,是不可能瞒过朝廷的。因此,李渊要想免于处罚,也只能起兵造反。于是,他先令人将李世民找来。 李世民得知父亲传唤,便猜到了他的心意。但当世民喜滋滋来到父亲近前时,却见李渊面沉似水,死死盯住世民好一阵,忽然厉声道:“你干出的好事!” 世民一怔,忙跪下道:“父亲何故发此雷霆之怒?” 李渊道:“你近来所为,皆破家灭族之事,为父如何不怒!” 世民这才明白李渊为何发怒,急分辨道:“父亲,方今独夫无道,奸邪当权,猜忌父亲如同仇雠。近日又有刘武周举兵造反,朝廷焉能不归罪于父亲。纵使一时赦免,戴罪立功,破得武周,父亲亦必身负盖世不赏之功。杀身灭族,迟早之事也!父亲岂可坐以待毙?” 李渊怒道:“真是一派胡言。我需押送你到朝廷请罪。” 说罢,令人取来纸笔,要写奏表。继而又投笔于地,长叹一声道:“我怎能忍心送你就死。罢了!不论是祸是福,都由你吧。” 李渊所以要演上这么一出戏,显然是想压一压李世民的气焰,以防他日后居功自傲,目中无人。其实,若说李渊此时便对自己的这位亲生次子产生了什么猜忌之心,那倒是决然不会。但一方面他觉得李世民行事太过胆大妄为、自作主张,有必要训导他一下该如何做人才是。另一方面这也是他多年来为官处事的习惯,不这么做一下,似乎就觉得少了点什么一般。李世民怔怔地看着李渊,一时无语,以他的聪明颖悟,自然明白父亲的用意。让他迷惑的是,父子之间,又何须如此。可以说,李渊此举实属画蛇添足,它让李世民内心纯净的父子亲情模模糊糊地蒙上了一层似有还无的政治污垢。 只见李渊又道:“你近日以来,都做好了哪些准备?” “孩儿近来与刘文静广结本地豪杰,这些人都甘愿为我所用。只要父亲一声令下,可得雄兵十万。此外,孩儿还委托西门聪购战马三千匹,第一批一千五百匹已到太原,暂时放在各家私养。一旦举事,可得千余铁骑。只是这第二批却不知为何迟迟未到。” 李渊微微点头,又道:“此事还需与裴监、文静相商。” “孩儿本与此二人同来,此时二人正在外面等候父亲传唤。” “如此,快快有请!” 不一时,刘文静、裴寂也来到府内。刘文静首先发言道:“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此事宜早不宜迟。只是举事之前,当以事激怒众人。依下官之计,可先放话说朝廷下了敕旨,要征发属下等郡二十以上,五十以下者皆为兵,先破刘武周,乘胜北征突厥。民众闻此,必定人心思乱。留守便可乘乱举事。” 李渊道:“此计甚妙!” 世民、裴寂也连连点头。 几天之后,太原一带到处传言朝廷要征集二十岁至五十岁的丁壮为兵,先剿灭刘武周,然后直接北征突厥。一时之间,市井、乡村,处处人心浮动。紧接着,从北方又不断有坏消息传来。先是雁门守将陈孝意、王智辩共讨刘武周,反被刘武周联合突厥,大破陈、王所率隋军。随后刘武周又乘胜连破楼烦郡、定襄郡,进取汾阳宫,并将所获宫女献给突厥,换取大批突厥战马,因而声势大盛。于是,刘武周自称定杨皇帝。 这些不断传来的讯息,让李世民再也坐不下去了。他再次来找李渊劝道:“武周攻城略地,如风扫落叶。我欲有所为,动辄受制于朝廷。若不早日举义,则太原以北,皆为武周所取。到那时,我出兵讨武周则力所不及;不出兵讨之,则朝廷必降罪于父亲。依孩儿之计,当即刻以讨武周为名,募集军队。然后举义,北拒武周,西取关中,以成大事。” 李渊连连点头。世民又道:“父亲若决计举事,当从速派人告知大郎等兄弟姐妹,以免他们遭朝廷毒手。” 李渊道:“此事你速速去办。务必要稳妥。” 世民道:“父亲只管放心,孩儿会选派心腹之人前往,可保万无一失。”略一停顿后,世民又道:“王威、高君雅素与我们离心离德,当先除之。” 李渊摇头道:“此二人近来未有大恶,贸然除之,恐难服众望。” 世民道:“干大事者,不计小节。父亲切不可以一时之仁而误大事。” 李渊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笑意:“我儿莫急,为父自有主张。” 次日上午,李渊将两位副留守王威、高君雅招来议事。李渊首先道:“今日刘武周作乱马邑,攻城略地,甚是猖獗。本官已上了三道奏表,请求征兵平定,无奈朝廷杳无音信。本官只恐刘贼不久定会来攻太原。此事若是朝廷怪罪下来,我等罪责不轻。不知二位副留守有何良策?” 王高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道:“大人乃皇家至亲,位高威重,智略过人,此事关系重大,全由大人决断。” 李渊道:“依本官之意,我等不可再坐待朝廷旨意,当从速发兵剿讨。只是刘武周骁勇过人,又兵多势重,不可轻敌。当大举征集兵马,然后方可保必胜。” 王高二人觉得李渊言之有理,忙道:“我等悉从尊意。” 李渊又道:“此事便交于二郎去办如何?” 二人道:“此事非二郎不可。” 李渊道:“二位大人既无异议,便让二郎从速在境内募集兵马。月内便发兵剿讨刘武周。” 王高二人道:“我等全凭大人做主。” 王威的府邸中,客厅里只有王威与高君雅二人,所有家人都不在屋内。王威一脸阴郁,高君雅也是愁眉不展。从李世民开始招募兵马到今天,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天,城外的军帐规模一天天扩大,招募的军兵越来越多。在此过程中,一切都由李世民一手操作,作为副留守的王威和高君雅根本未曾插手。更为恐怖的是,李世民所安排的带兵首领竟然大多是刘弘基、长孙顺德、窦琮这些国家罪犯。此外,已被罢免的赵毅、江湖豪侠刘世让等也都参与其中了。尤其是那个段德操,更是传闻在石门山做过山大王。这些人几乎在一夜间冒了出来,替李渊带领和训练新招募来的军队。这李渊父子是要干什么?王威、高君雅一想便心中发颤。但面对之一局面,他们二人又毫无办法阻止。因而只好坐到一起商议对策。 只见王威道:“今日之事,只恐李渊父子必要谋反无疑了。” 高君雅道:“此时再上奏朝廷,只怕也是来不及了。” “朝廷知道又能如何?如今朝廷对太原已是鞭长莫及。” “那么我等二人该当如何?难道只能坐以待毙?” “如今军政大权全在李渊一人之手,尤其是那李世民……” 一提到李世民,二人不禁同时倒吸一口凉气,黄草岭之战时他那浑身是血的狰狞面目立即浮现在他们面前。过了好一阵,王威才长叹一声:“只怕是如今的关键不是你我二人该当如何,而是李渊要对我等如何了?” 是的,此时王、高二人已根本无力阻止李渊父子,他们唯一要考虑的问题是如何讨好李渊,使之不对他们下毒手。只见王威继续道:“自李渊父子来到太原,我等一直与之存着二心。只怕我等此时真心投靠,这老滑头也未必肯接纳。” 高君雅沉思半晌,道:“不如乘其尚未准备就绪,我等携家眷出逃……” 王威一摆手道:“此事我也想到了。只是莫道我等能否逃出太原城,即使逃出去,朝廷又岂能不责罚我等!” 正商议间,门外有人报道:“二位大人,武士彟前来求见。” 王高二人对视一眼,道:“有请。” 待家人转身出门后,王威道:“此人虽与我二人素有交往,但最近却与李渊打得火热,今日何故来访?” “莫非是来探听消息?” “不必多虑,我二人只管相机而动。若是其前来探听消息,我等便向他表达善意,或许可以免除杀身之祸。”王威面露喜色道。 不一时,只见武士彟满脸堆笑走入屋内。二人忙起身相迎:“武兄久不光临寒舍,今日何故屈就到此。” 武士彟笑道:“近日俗务缠身,不得前来拜见二位大人,还望见谅。” “哪里!哪里!武兄客套了!” 寒暄过后,武士彟并未有打探消息的迹象,也没有什么大事与二人商议,竟然只是与王、高二人闲聊起来。王、高二人此时正处于孤家寡人之际,也不好下逐客令,只得陪他闲扯。转眼过了约有半个时辰,武士彟才起身道:“无故前来打扰,甚是唐突。近来家人们到南方做些买卖,带回来些土产,给二位大人各准备了一份。不成敬意,还望笑纳。今后还望二位大人多方扶持。” 说罢,方才告辞而去。 王、高二人在武士彟离去后,不禁好一阵迷惑,不知他究竟何意。后来终于有了答案:莫非武士彟也发现些端倪,担心李渊阴谋不逞,事先寻个靠山。想到此处,二人倒也安然了。却不料次日,刘世龙又分别来到王、高二人家中,情形大体与武士彟相似,闲扯半日,送了重礼,便告辞离去了。王高二人从此二人身上,似乎看出了希望:原来在这太原地区,李渊未必能一手遮天。故此,二人决定暂时观望形势,再做决定。 李渊府邸中,一应心腹齐聚。人群中赫然竟有一向不曾与会的武士彟。众人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多言。过不多时,只见刘文静大步走来,一眼看到武士彟,不禁微微一怔。这时,只见李渊开口道:“今日召集各位到此,实有要事相商……” 话音未落,却见刘文静起身道:“留守大人且慢!今日所议既是要事,便不当有闲杂人等参与。” 李渊笑道:“刘县令莫非是指士彟么?” 刘文静却不回答李渊,而是转向武士彟,语带讥讽道:“武兄近来奔忙于两位副留守之门,只恐无暇参与议事吧?” 不待武士彟回答,李渊却先道:“今日议事,非有士彟参加不可?”又转向武士彟,“士彟,你对众位细细道来。” 武士彟开口道:“在下已探知,王、高二位副留守有意以逮捕朝廷要犯为名,拿下刘弘基、窦琮、长孙顺德、刘文静等几位大人,然后恐要对留守大人及众位大人做出不利之事……” 刘文静一怔:“你何从得知此事。” “前日二位副留守邀在下去他府中,要向在下借三万两白银。在下问他所为何事?二人枝捂半日,方才告知在下,说是留守大人有意谋反,要以此银两招募死士。以报效朝廷。还对在下讲,事成之后,当奏明朝廷,赐在下高官厚禄。在下心向留守,岂可受他们蛊惑。故急来禀报留守大人。” 众人闻言,不觉群情激愤,纷纷开口骂道:“这厮们好不歹毒,竟要致我等于死地。” “速速杀了此二贼,以除后患。” “对对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留守大人不可对此二贼心怀妇人之仁。” 恰在此时,又见有人来报:“刘世龙刘员外求见。” 李渊环视众人一圈,然后道:“有请!” 不一时,只见刘世龙匆匆走入。见了众人不觉一怔,道:“大人可否屏退众人,在下有机密相告。” 李渊惊讶道:“在座者皆是心腹之人,世龙兄有话尽管讲来。” 刘世龙道:“王威、高君雅要对大人和众将佐下毒手了。” 李渊又是一惊:“请世龙兄细细讲来!” 刘世龙道:“昨日王威请在下到他家中,要向在下借绢帛五万匹。在下觉得蹊跷,一再追问,他才告知实情。原来王高二人与突厥勾结,要突厥来攻太原,待留守大人率军出城迎敌之际,控制全城,攻占留守府,扣押留守与众将佐亲属,以便胁迫众位大人就范。” 众人闻言,立即又是一阵轰然大骂。李世民见众人已被激怒,心中暗喜,又看了看李渊,不由得暗自佩服父亲的老谋深算,便起身讲道:“父亲不可再心存犹豫,若再不下手,恐反为其所制。” 只见李渊长叹一声:“我与二位大人共事日久,虽不无矛盾,却着实不忍对其痛下杀手。不料此二人却有此等恶毒之心。如此,就休怪本官无情了。明日众人可如此如此。” 次日,李渊与众僚佐升衙视事。王威、高君雅两位副留守坐在一旁,其余僚佐纷纷向前参拜。只见李渊遍视群僚,皱起眉头道:“今日刘文静为何还未到来?” 话音未落,只见刘文静引着鹰扬府司马刘政会疾步入内。刘文静首先开口道:“启禀留守大人,刘会政有机密禀报。” 李渊道将目光转向王威道:“取密状来。” 王威忙起身去接密状,却见刘政会两手紧握密状不肯交给王威,而是直接走到李渊面前,递上密状道:“下官所告者,正是副留守,需直接交于留守大人。” 李渊故作大惊状道:“岂有这等事!” 接过密状看时,却是状告王威、高君雅二人勾结突厥来攻太原。李渊大惊失色,对王高二人道:“你我三人同衙为官,何以忽生此念?” 此时,王威、高君雅已明白这是李渊要对自己下毒手了。王威顿时瘫坐在座椅上,高君雅却愤然起身,高叫道:“此乃反者欲杀我二人也。” 李渊却一脸犹豫道:“事关太原安危,不得不暂时委屈一下二位。来人,且将二人扣押下狱。待查明实情,再行定夺。” 一旁的长孙顺德与刘弘基闻言,奋身向前,与刘文静一同扑向王、高二人。那王威早已气沮志丧,全无挣扎之意,被刘文静伸手下。高君雅却急忙抽出宝剑意欲反抗,却早被刘弘基一剑打落在地,长孙顺德纵身上前擒住他双手。众人一拥而上,将二人拖出官衙。李渊又对众人道:“不得为难二位副留守,此事还需详查。” 不料次日一早,便有斥候来报:“突厥大军五万,正向太原逼近。” 李渊闻言大怒,破口大骂道:“好你个王威、高君雅,你等与本官虽素有嫌隙,但也不至于你死我活。本官本想弄清事实,为其开脱,却不料二人竟当真做出如此误国害民的勾当。刘弘基、长孙顺德安在?替我取二人首级来!” 二人领命而去。李渊又道:“二郎,你速速召集众将商议御敌之计。” 只见李世民凑到李渊近前,低语一阵。李渊连连点头道:“你可速去安排!” 书到此处,当有所交代:这王威、高君雅二人是真的有勾结突厥、谋害李渊父子及众将的图谋,还是李渊设计栽赃于二人?如果是后者,那么为何王、高二人刚刚下狱,突厥便来入侵?原来从武士彟与刘世龙高密直到突厥入侵,王、高二人被斩首,这一切都在李渊父子的设计之中。让武、刘二人假告密是为了激怒众将,以坚定他们追随李渊之心。至于突厥入侵,则是由于李渊父子一向对其行动密切关注,近来发现靠近边境一带的突厥军队兵马屡动,纷纷集中于太原境上,料知突厥将有南下来侵之意。故而以此来栽赃于王、高二人,从而令众人深信不疑。如此一来,李渊除掉了心腹之患,城内僚佐及民众却无人口出怨言,反而说他仁义忠厚,直到最后还想为王、高二人开脱,却哪知自己早已堕入李渊父子度中。 不知李渊父子如何退得突厥,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退强虏世民巧布空城计 逃劫难建成携家奔长安 却说李世民得了父亲将领,便离开留守府,一面做退敌准备,一面派人打探突厥人的消息。 在突厥边境通往太原的大路上,一直突厥铁骑疾驰而行。为首一人,四十上下年纪,一身金盔金甲,外罩一件团花锦战袍,打扮有似汉人。上中等身材,体格魁键,面色黧黑,阔口鹰鼻,相貌阴鸷狠厉,让人望而生畏。此人正是始毕可汗的三弟莫贺咄设。这莫贺咄设名咄苾,也是一位着名突厥武士。他手使一杆金背砍山刀,重六十余斤,有万夫不当之勇。曾随父亲启民、哥哥始毕两代可汗东征西杀,立下赫赫战功,因而在突厥八大杀神中排名第四。此番突厥南侵,始毕特派他为统帅,统兵五万,直取太原。在咄苾两边,有两位大酋长,左边一位,年龄与咄苾相仿,身高八尺,相貌堂堂,手中一杆马矟,胯下一匹西域纯色黑马,体高腿健,声若龙吟,更使得其主人威风凛凛。此人正是突厥八大杀神中排名第五、突厥四叶护之一的阿史德乌没啜。右边一人四十四五年纪,身高接近九尺,体格健壮,面貌忠厚,手中一杆大刀重有五六十斤,乃是八大杀神中排名末位的苏尼失。在咄苾身后,还紧随着一位青年小将,年纪在二十七八左右,身高近于八尺,虽是突厥人打扮,却是汉人容貌,面色白皙,长眉细目,清秀而不失威严。胯下一匹雪白战马,手提一杆方天画戟,重约六十余斤。此人正是突厥军中后起之秀赵德言。 原来这赵德言本是雁门郡一家富户,自幼学成一身文武才艺,本待献于帝王家博得一官半职。恰逢“雁门之围”,赵德言便主动加入本地乡勇到雁门勤王。却不料他前脚刚走,雁门隋军却到他家乡征收粮草供雁门勤王军使用。赵父觉得自家孩儿已到雁门勤王,朝廷便不该再来征索粮草,便与前来征粮的官军争执起来。说来也是赵父性格倔强,反应有些过激,终于惹恼了官军。那征粮军官一怒之下,竟以抗拒征粮,贻误战机,危及圣驾为名,杀了赵德言全家。待突厥退去后,赵德言回到家中,从乡亲口中得知详情后,便埋葬了家人,在坟前大哭一场,并发誓要报此血海深仇。于是投身北地,得遇咄苾。初时不过是一家奴而已,可随着时间推移,赵德言的文才武艺在战争中逐渐突显出来,因而得到了咄苾的赏识和器重,不仅重获自由身,而且逐渐成为咄苾的心腹而被提拔为咄苾亲卫军的首领。这支军队虽然不过五百人,但却都是军中百里挑一的勇士,更是随咄苾冲锋陷阵的敢死队,所以在军中地位极高。其首领的级别至少不低于指挥五千人的中高级酋长,如果考虑到其与咄苾关系的密切度,其在军中所能发挥的作用,甚至有时会高过一些高级酋长。 大军正行进间,赵德言催马疾行几步,来到咄苾身边道:“此地离太原已不足五十里。李渊父子非寻常之辈,设主不可轻敌,是否让奴才率一支游哨前行,也好打探敌情。” 咄苾尚未开口,阿史德乌没啜已先道:“德言所言极是。只是德言不可离特勒左右,不如让小酋前往?” 原来按照突厥人习惯称呼,同僚和下属一般应依照官职尊称咄苾为莫贺咄设。但这赵德言曾是咄苾家奴,此时又是咄苾本部将领,故称之为设主。而阿史德乌没啜与启民可汗东征西杀之际,咄苾还只是一位年轻特勒,故此他更习惯称咄苾为特勒。 咄苾也觉得二人所言有理,便道:“如此,就令叶护率本部二千人前往吧!” 阿史德乌没啜得令,便在本部选出二千骑率先前行。大约行了十几里路程,忽见前面尘土飞扬,一支约有五百人的骑兵打着隋朝旗帜飞驰而来,为首两员大将,左首一位银盔银甲,身高八尺有余,是一杆三尺托天叉,重有三十斤,杀气腾腾,正是正是留守府司兵田德平。此人在李渊到太原之前,与赵毅合称太原二虎,乃军中魂胆。右首一位身高也在八尺左右,虎背熊艳,使一杆三尖两刃刀,乃是李渊从河东带来的将领王康达。此人久随李渊征战四方,有万夫不当之勇。两军相遇,阿史德乌没啜也不上前问话,只是一挺手中马矟,直取二员隋将。田德平催马先来应战。其实,田、王二将本已得了李世民将令,让他们不必与突厥恋战,只要诱使敌军兵临太原即可。所以这田德平本想与敌将交战数合,便假败脱离战团。却不料二人刚一交手,田德平便感到大事不妙,有心败走,却被那阿史德乌没啜一杆马矟神出鬼没,死死缠住。只四五个回合,田德平便险象环生,隋阵中王康达见势头不对,忙催马前来助阵。阿史德乌没啜力敌二将,全然不惧,双方大战三五十合,阿史德乌没啜手起一矟,正中田德平肩窝,王康达忙死命敌住,田德平便回马逃归本阵,剩下王康达独战阿史德乌没啜。可怜这王康达如何是阿史德乌没啜对手,战不三合,被阿史德乌没啜一矟挑于马下,复一矟刺中心窝,登时命丧沙场。 阿史德乌没啜连败二将,顺势将手中矟一招,二千突厥骑兵顿时发出一阵狼嚎般瘆人心胆的呐喊,中军直冲向隋军,两翼则向隋军迂回包抄,显然是要将隋军包围歼灭。然而,此时的太原隋军不愧是李世民一手训练出来精锐之师。面对前有强敌,军无主将的危机状况,这支隋军竟然没有惊慌溃败,而是两翼自动向左右延伸同时向包抄而来的敌军连连射出箭矢。随后前后组成两部分,交替行动,边战边撤。一时之间,突厥竟无法将其包围。然而,双方毕竟众寡悬殊,而且突厥人的战马要比隋军的战马速度更快。所以,在追出十里左右时,突厥军队已形成了对隋军的包围之势。恰在此时,从太原方面又有一团尘雾疾速滚来。阿史德乌没啜举目望去,只见又有一支五百骑左右的隋军骑兵直奔而来。为首一人浓眉虎目,器宇不凡,胯下一匹白马,手中一杆长枪,正是大将刘世让。田德平等一见刘世让,便奔过去与其合兵一处。刘世让见田德平伤势严重,便令人护着他与本部兵马先走,自己率兵与追兵对阵。 那边阿史德乌没啜一见又有隋兵杀到,也不多言,只管率军直冲过去,却被隋兵一阵箭雨射来,只得停止追击,稳住阵势。却见刘世让纵马出阵,高声喝道:“番狗听着,我家留守正要率军扫平突厥,你等反来送死……” 话音未落,阿史德乌没啜一马早到,挺矟便向他刺来。刘世让只得摆枪应战。二人战了二三十合,刘世让忽然连刺三枪,逼退阿史德乌没啜,转身便走。阿史德乌没啜挥军便追。世让率军又是且战且退。眼见得距太原城不到十里远,突厥又追及隋军并对其形成合围。却见南方烟尘大作,又有一支隋军骑兵杀到,为首一人正是大将段德操。这段德操眼见刘世让被围,纵马舞狼牙棒直闯敌阵,见刘世让正与阿史德乌没啜鏖战,急加入战团。此时,阿史德乌没啜与刘世让大战了七八十合,眼见得已占上风,却不料段德操一马杀到。阿史德乌没啜虽勇,却如何抵得住两员虎将?又战了三十余合,拨马便退。刘段二将也不追赶,各摆兵刃率军杀出重围。阿史德乌没啜正要挥军追赶,却忽见南面又有两只骑兵杀到。西侧为首的正是刘弘基,舞刀直冲过来。东侧为首的正是长孙顺德,口中高喊:“番狗纳命来!”舞双鞭杀将过来。此时,突厥已是久战力疲,见又有隋军杀到,忙下令撤退。刘世让等却待追杀。却见北方尘头大起。原来是咄苾率主力杀到。刘世让等只得率军撤回。这边咄苾便组织军队追随而来。转眼之间,隋军已到城下。只见太原城四门大开,刘世让等纷纷涌入城中。突厥也随后追来。却见城中并无关闭城门的迹象。刘世让等进入城中后,也很快便销声匿迹,城中鸦雀无声,静得让人心内发毛。咄苾心中疑惑,一边急令人退后列阵。一边向城上叫骂。却见城头并无一人,城门依旧大开。咄苾益发惊疑不定,忍不住对众将道:“李世民诡计多端,今我大军到此,城中全无动静,实属反常。只怕城内必有埋伏。我等且退,以观动静。” 阿史德乌没啜道:“料他隋军不过怯懦之辈,纵有诡计,我何惧哉!” 赵德言也道:“莫非李世民故弄玄虚,欲以空城计退我大军。” 咄苾道:“李渊父子非比寻常之辈。断不会不战而退,不可不防。” 赵德言道:“设主英明。以奴才之计,不如……”便对咄苾附耳讲了一番。咄苾连连点头。于是,赵德言便率一千骑兵直冲向城门,阿史德乌没啜也率本部数千人紧随其后跟进。咄苾则指挥全军向四门涌去,看情势显然要大举攻城。可是眼见得赵德言军已到达吊桥头,城中却依旧毫无动静。恰在此时,咄苾令人吹起号角。突厥大军没有攻城,反而纷纷撤下。然后开始后退。此时,突厥渐渐后退,似有撤军之意。眼见得突厥与城渐行渐远,城中却忽然响起阵阵号炮之声。一支军队从城中杀出。为首一人,银盔银甲,胯下一丈雪,手中宝雕弓,器宇轩昂,威风凛凛,正是小霸王李世民。只见他身边左有窦琮,右有刘弘基,身后随着五百铁骑,飞奔出城。原来李世民自知太原隋军与突厥众寡悬殊,故此假意摆出要诱使隋军来攻,并在城内伏击敌军之势。方才见到赵德言等所为,世民料知对手是要以此观察城内虚实。故此在赵德言兵临城门时,却坚守不动,以示无惧。待突厥撤军时,反而杀出,以示隋军本有决战之心。可以说,在这场心理战中,李世民又击败了赵德言。突厥人一见世民杀出,以为隋军真的意在决战,不觉心中惊慌。赵德言正在压阵撤军,一见世民率军杀出,忙回转身来,准备上前搭话。却不防一丈雪驰骋如飞,转眼已到箭矢射程之内。李世民手起一箭,直奔赵德言心窝。赵德言万没料到世民出手如此之快,躲闪不及,被一箭射中肩窝,登时翻身落马。箭矢方到,世民便连人带马撞将过来,手起处早有三五位酋长被挑落马下。余者忙抢上前去,救下赵德言。世民见状,料知赵德言必是重要人物,便高喊一声:“留下人来!” 催马便要上前抢夺。阿史德乌没啜见状,忙上前敌住世民,其他人便将赵德言抢回本阵。若说这阿史德乌没啜,原本武艺只是略低于世民而已,但此时一来他已与刘世让等大战多时,气力已衰;二来眼见隋军突然杀出,情势难料,更兼李世民气势如虎,不觉有些胆怯起来。故此二人只战了十几个回合,阿史德乌没啜便无心恋战,虚晃一矟,拨马便逃。这突厥将士原本便惧怕世民威名,视之如同阎王一般,而阿史德乌没啜又本是突厥魂胆,此时众人见他一逃,登时军心崩溃,败退下来。世民等正待随后追杀,却听得城上一阵鸣金之声。世民只好率众人撤回城内。咄苾这才慢慢收拢人马,在离太原二十里处下寨。 却说李世民率军回到城中,对父亲抱怨道:“何不待我多杀些番狗再鸣金收兵?” 其实,此时太原城内虽有新招募的十万新兵,但他们尚未经过训练,此时李世民要是真的与突厥厮杀起来,还得靠那一二万老兵。因此,此时还不宜与突厥展开决战。这一点,李世民也是心知肚明。但方才如果乘乱冲杀一阵,杀他千把突厥武士,然后再脱身回城倒也不难。故此李世民才责怪城中过早鸣金收兵。李渊闻言,只是笑而不言。倒是刘文静开口道:“多杀突厥,恐结怨太深,日后不好相见。” 世民闻言,呶了呶嘴,最终却未发话。他心里明白,父亲与刘文静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结好突厥人。对此,他一直心存芥蒂,但却从未表示反对。因为从感情上讲,他对突厥人心存敌意,是坚决不想与之勾结的。但从理智上他却明白,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他心里知道,其实李渊也不想与突厥人走得太近,甚至也并不真打算让突厥人出力帮助自己。但太原举义之后,他们父子二人肯定会离开太原进军关中。如此一来,太原空虚,如果不暂时与突厥结成某种联盟关系,突厥便一定会支持刘武周来攻打太原,而在李渊与李世民率主力离开时,太原是绝对无法抵御突厥与刘武周的联合进攻的。如此一来,本军就难免处于进退两难的困境,除非他们全盘接受李端的策略,干脆破釜沉舟,进取关中。但这绝不是李渊的选项,即使是李世民也不愿行此险招。所以,虽然满心不愿,但李世民却始终未明言反对与突厥人结盟之计。因此,在刘文静讲完话后,李世民便只好沉默不语了。 在解除了眼前危机后,李渊马上做出两项决定:一是立即派人到河东和长安招李建成等各处子女至太原。一是派刘文静与突厥谈判。当日,李渊与世民、刘文静、裴寂四人密议至深夜。次日,刘文静便带着一行十余人到突厥军中去见咄苾。 刘文静来到突厥大营时,咄苾正与众酋长商议去留之计。苏尼失等众人建议从速撤军,只有阿史德乌没啜和负了伤的赵德言主张暂时留下观察一下形势,再做定夺。恰在这时,有人来报:“太原派使者刘文静前来求见酋长。” 咄苾用目光环视群酋,然后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只见刘文静从帐外从容而至。见到咄苾等众人,便拱手拜道:“太原使者刘文静拜见莫贺咄设及各位酋长!” 只见咄苾傲慢地仰在座椅上,斜着眼睛问道:“刘大使无故到此,所为何事?” 刘文静略一拱手道:“特来问候莫贺咄设,并问明大酋长驾临太原,意欲一战还是前来重申和好?” 咄苾闻言,心内暗笑:这汉人讲话,着实虚伪。我率大军到此,不是来求战,还是来烧香拜佛吗?看来阿史德乌没啜与赵德言所虑不无道理。李渊是真的不敢与我决战啊!于是他气焰愈发嚣张,带着鼻音哼道:“战又如何?和又如何?” 刘文静正色道:“欲战,则我城中自有十万雄兵以迎;欲和,则我自有美酒玉帛相待。” 这时,站在一旁的阿史德乌没啜忽然厉声道:“尔等既然有意求和,我大军到此,李渊何不出城远迎,反出兵来袭我阵,杀我将士,伤我大将,是何道理!” 刘文静闻言,从容道:“莫贺咄设率大军兵临城下,未派一介之使来见我留守大人,是战是和,来意未明。我军岂可坐以待毙!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偶有伤亡之人,虽为憾事,然亦属在所难免。”说着,他又将目光转向阿史德乌没啜,“至于酋长所言求和,似有不妥。我太原城中雄兵十万,李留守足智多谋,二公子善战无敌,何惧一战?何求之有?李留守所以派在下前来,一则贵国与我太原本有合约,李留守不愿背信毁盟。二则两国交兵,死伤必重。李留守心存仁爱,不愿见到田野喋血,百姓涂炭。故遣在下来此问明大酋长来意。” 这时苏尼失又在一旁问道:“若是我等欲议和,不知你们李留守怎么个和法?” 刘文静道:“自雁门之围以来,贵军与我太原,战战和和,习以为常,终无定策。今李留守欲令在下随莫贺咄设前往汗庭,面见大可汗,签订长久和议,令两国百姓永享太平。不知众酋长意下如何?” 众酋长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自雁门之围以来,突厥与隋朝所谓议和,不过是突厥酋长和当地守将歃血为盟,签订临时合约,然后勒索些财帛回国。而此次刘文静却要到汗庭与可汗面谈,只怕是另有重大隐情,而不是像他们料想的那样无力与突厥一战。可是,既然李渊主动派人来议和,必然是有所求,何不尝试着敲他一竹杠!于是,咄苾依旧带着三分傲慢道:“议和未尝不可,欲见大可汗也好商量。只是李留守应拿出几分诚意才是。” 说着,他突然打住话头,将目光盯住刘文静。刘文静老于世故,自然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便道:“在下此来,带来李留守赠予大酋长的绢帛万匹,还望大酋长笑纳。” 咄苾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三分笑意,便道:“一切好办!一切好办!” 河东郡通往太原的山间小道上,十来名家人模样的壮汉在马上簇拥着一位十四五岁的猎装公子正缓缓而行,这少年身形虽未长成,却十分健壮,一张方脸儿,相貌有些像李世民,只是比李世民多了几分狠戾。胯下一匹枣红马,手中挽着弓箭,稚气中透着威风,此人正是李渊的四公子李元吉。此时,他与众家人正一面前行,一面不住地回头张望。又走出五六里路后,只见后面有十几骑飞驰而至。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中有一人竟是唐国公府中的宾客王长谐,而略微领先他半个身位的是一位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公子,生得身高八尺,长眉凤目,鼻隆口正,相貌堂堂。胯下一匹火炭似的西域宝马,背后弓囊箭袋,手中一杆长枪,正是李渊的大公子李建成。原来李建成兄弟三人,建成的相貌酷似父亲,而世民、元吉的容貌更似母亲。 李建成飞马来到李元吉面前,扫视了两圈,惊愕道:“智云等何在?” 只见李元吉道:“近日以来,屈突通老儿对我等监视颇严,若带人太多,只恐老贼引起猜疑,我等定难脱身。智云等年纪尚幼,纵然被朝廷捕拿,亦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李建成闻言,神色大变:“四弟,你害杀哥哥了!” 原来,数日之前,李建成便已接到父亲的口信,令其带领家眷速速赶往太原。建成明知父亲要在太原造反,唯恐举家同行,会引起河东守将屈突通猜疑,便假意相邀几位城中贵族公子进山打猎,暗中却让李元吉带着几位兄弟借口出游出城逃难。然后在此会合,一同赶往太原。却不料李元吉唯恐拖累了自己,干脆将众兄弟留在府中,自己声称去寻找大哥一同打猎,便逃出城来。此时建成闻听元吉之言,不仅大惊失色。略微迟疑片刻,道:“你等先行,我回到城中接出几位兄弟。” 说着,勒马便要回返。元吉却道:“大哥此时回去,必定凶多吉少。只怕救不了几位弟弟,却送了自己性命。” 建成闻言,对着李元吉怒目而视,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这时,王长谐也道:“四郎所言有理,大郎万万不可回城。” 李建成厉声道:“难道眼看着几位兄弟身陷虎口不成。” 王长谐道:“大郎可率众人先行,同时派人到城中探听虚实。若无异状,即可将几位小公子接出。” 话音未落,只见一位面目忠厚的壮汉道:“奴才愿往。” 建成看时,却是家人钱七陇。这钱七陇,乃是钱九陇的哥哥,也是唐国公府中最得力的家人之一。李建成沉思了好一阵,方才道:“也只好如此了!七陇,智云等人的性命就交给你了。可接他们出城即接,如有异状,你切不可勉强,可速速回来与我等相会。” 钱七陇闻言,不觉眼圈微红:“大郎请放心,奴才虽肝脑涂地,必救几位小郎君出城。” 于是,李建成令钱七陇带上十名家人赶回长安。望着钱七陇远去的背影的,李建成不由得眼噙泪水,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之中,方才回身上马与众人离去。 这钱七陇回到长安后,发现国公府已被官军包围。但他却不肯返回与李建成相会,而是直接回到了国公府,最终与五郎智云一同被朝廷斩首。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李建成等一路之上,唯恐被朝廷捕拿,专选山间小路而行。数日之内,竟两次遭遇抓捕他们的官军,所幸人马不多,均被他们杀散。这时,王长谐献计道:“我等一路之上,难免有官军追捕。所幸所遇官军不多,被我等杀散。倘遇官军大队人马,只怕难以应付。如今河东贼盗遍地,皆听命于石门山寨主李仲文。李仲文已归附二郎,我等何不且择一山寨暂且存身,待国公与二郎到此,再与众人出迎?” 李元吉闻言大喜:“此计大妙!” 建成迟疑片刻,正待发言,忽见身后有一片尘团扬起,七八个人打马疾驰而来。李元吉变色道:“莫非是官军追来了?” “你是李氏子孙,将门之后,遇事当冷静才是。”李建成瞪了李元吉一眼道。由于李元吉撇下了智云等人,建成对他心中充满了不满。“且来者不过十几骑而已,何必如此惊慌?” 元吉道“只怕随后还有大军赶来!” 建成又冷冷看了他一眼,转向王长谐道:“你保护四郎等先行,我来断后。” 王长谐道:“可让四郎与众人先行,我与大郎一同断后。” 元吉见状,一来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二来也怕建成与王长谐都不在身边,自己也不知如何应付这一路之上的莫测之事,所以故作姿态道:“我与你等一同御敌。” 说话之间,只见身后人众已经来到近前,建成与王长谐急调转马头,迎上前去。却见对面一人,一身银盔银甲,面如冠玉,手提一杆方天戟,纵马上前道:“何人拦路?” 建成尚未答话,王长谐却道:“这人怎么有些像咱家三姑爷?” 话音未落,却见那人忽然扔掉画戟,翻身下马,走向建成。建成看时,果然是柴绍,便也连忙翻身下马与柴绍相见。二人危难时相遇,不禁相互拥抱在一起。过了好一阵,方才分开。建成忽道:“阳儿何在?” 柴绍连连摇头叹息道:“此事说来惭愧!” 原来,李世民在派人通知各地亲人逃往太原时,因长安路远,且地处隋朝统治中心,故而最先派人到柴绍处。柴绍得知岳父要在太原造反,料知此时必定牵连自己,故此与阳儿商议道:“我夫妻同行,只恐引起朝廷猜疑,难以逃脱。不如你先借口出城,过几日我再找机会离去。” 可阳儿却道:“妾身乃女流,不易为人注意。你且先借口出城。我可寻找机会,乘人不备,再出城赶上你。” 柴绍道:“这如何使得!朝廷一旦得知消息,必对我家下毒手。你一个妇人,如何应付。还是你先出城,我自有道理。” 阳儿笑道:“妾身乃将门虎女,岂可与等闲妇人相比。若是比试起来,只怕你不是对手。且我身边还有三宝相助。三宝常随二郎身边,与本地豪侠多有交往。你走后,妾身即悄悄投往鄠县别墅,然后令三宝招聚众豪侠,保据山林。只需坚持数月,父亲与二郎必率军杀至关中。那时朝廷自顾不暇,安能再为难于妾身?” 柴绍道:“我好歹也是一丈夫,危难之际,抛妻弃家,自顾性命,有何面目再见岳父与二郎!” 阳儿道:“你若不从我计,我二人便同留城中等死。妾身绝不离你先行!” 这柴绍虽不乏胆识,但却一向凡事由妻子做主。此时拗不过阳儿,只得扮作客商逃出长安,直奔太原。由于柴绍比建成先得到消息,且次日便离开长安,而建成得知消息后又耽误了数日,故此柴绍才得以赶上建成。建成得知阳儿留在了长安,担心她必定凶多吉少,不禁心生伤感,但也没有多言。倒是李元吉一再抱怨柴绍,不该将姐姐留下自己逃出城来。柴绍只是一脸羞愧,一言不发。李建成见状,忙岔开话头道:“阳儿做事,一向自有主张。料想她必能逢凶化吉。我等且先考虑如何去就。” 说着,便将王长谐之计对柴绍讲了。柴绍沉思一阵道:“此计不妥。” 李元吉立即不满道:“有何不妥。” 柴绍道:“我一路之上,见各地均张贴榜文缉拿我等,官赏甚是优厚。各处山贼所以啸聚山林,求活命耳!见此奖赏,未必不动心。我等若投往山寨,只怕此辈会将我等执送官府,以立功求赏。今天下已乱,各地官军未必敢派出大队军马捕捉我等,小股官军,自非我等对手。何必冒险将生死交付他人之手。” 建成闻言,连连点头道:“贤弟言之有理!我等直奔太原。” 于是,建成等与柴绍合为一处,同往太原。 五月的阴山,草长莺飞,羊马遍野。阵阵微风吹过,传来牧羊儿郎那苍凉悠扬的歌声。盛世汗国的百姓,用歌声歌颂上苍赐予他们阴山,赐予他们辽阔而肥沃的草场,赐予他们伟大的可汗始毕为他们开疆拓土,赐予他们胜利和荣耀,赐予他们富裕而欢乐的美好生活。 山路上,一群孩子从远处吵吵闹闹地走来。这些孩子明显被分成两群,一群头上都戴着羊角,显然是代表着羊群;另一群人数较少,头上却戴着用青草编成的草圈,不知代表何物。最后面几名身材较健壮的孩子被几位头戴草圈的孩子驮着,为首一位,年纪不过十来岁,面色微黑,容貌俊秀,手中拿着牧羊鞭一边不断地抽打着“羊群”,一边洋洋自得地不知吆喝着什么。被抽打的孩子面露痛苦却丝毫不敢有怨言地慢慢走着。这时,又从山坡下走来一行人马。为首一位突厥武士的打扮,骑着一匹白马,身形健壮,英姿勃勃,正是阿史那社尔。旁边一人,看上去虽不及社尔英武,却也十分健壮,乃是始毕堂侄极失特勒。在社尔的另一边,赫然竟是刘文静。只见他骑着一匹白马,露出一副不卑不亢的神色缓缓而行。那孩子远远望见社尔,顿时面露喜色,摇着手喊道:“二哥!” 原来这孩子乃是始毕可汗三弟咄苾的长子叠罗施,他从小就知道这位二哥被称为突厥神童。在比自己还小时就开始征战沙场,为汗国立下汗马功劳,因而一向视之为偶像。所以见他走来,便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社尔对着孩子一脸溺爱道:“叠罗施,在做什么?” 叠罗施一脸崇拜地望着社尔道:“在玩!” 社尔未及再发话,一旁的极失特勒却抢先道:“叠罗施,这戴羊角的孩子是在扮羊吧,这些带草圈的是在扮什么?” “马。” “都是哪来的孩子?” “这扮马的都是突厥人,扮羊的都是汉人。” “为何要如此?” “因为突厥人勇敢、强壮,汉人老实听话。” 叠罗施没有说谎,这些扮羊的都是突厥人在战争中掳来的汉族奴隶和中原战乱爆发后逃到突厥的贫民的孩子,这些扮马的都是突厥奴隶,而骑在“马”上的几个显得健壮的孩子则都出自汗庭贵族之家。他们这只是在一起做游戏。其实,这种游戏在汗庭很常见,这极失特勒不问也知道,他所以要明知故问,是因为别有用心。因此,当叠罗施讲完话后,他便瞥了一眼刘文静,意味深长地讲道:“你说的有道理,汉人就该听话,不听话就不会有好下场。嘿嘿……” 说着,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刘文静。只见一缕怒意从刘文静脸上掠过,但只是一掠而过而已。其实,经常与突厥人打交道的刘文静是懂突厥语的,刚才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心在滴血,但他知道,现在是他们有求于突厥人,而非自己发怒争辩的时候。因此,他只能故意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而这一切,都被极失特勒看在眼里,在他的脸上不禁泛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的笑意。 众人从孩子们的身边走过,当双方相距已远时,忽听身后传来叠罗施的喊声:“二哥,长大了我要做你!” 社尔闻言,不觉回头莞尔一笑。极失特勒也不无谄媚地对社尔笑道:“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一行人来到牙帐后,始毕很快便令人将刘文静传至牙帐。刘文静与始毕及众酋长依礼相见后。始毕便不再啰嗦,开门见山地问道:“使者为何而来?” 刘文静道:“臣今日到此,意欲代李留守与大可汗固盟结好,定万世之和约。” 始毕故作惊异道:“两国欲定和约,使者当来自江都,大使何以来自太原?” “今隋鼎动摇,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李留守有心匡扶社稷,拯民于水火。又自知力有不逮,故欲求大可汗鼎力相助。” “不知李留守有何打算?” “今天下大乱,皆因奸邪当道,蒙蔽圣聪。故李留守欲率兵进取关中,迎皇上回长安,清君侧之奸贼,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只见始毕连连摇头道:“你们李留守虽心存忠义,但隋帝之为人,嫉贤妒能,薄情寡义。若李留守迎其回长安,必先害李留守而后率兵击我。我枉动兵马,反受其祸,岂不遭天下人耻笑!若李留守肯自为天子,举兵反隋,铲除暴君,本可汗倒情愿倾力相助。” 刘文静一怔,道:“这个,臣却难以自作主张。” “既如此,你我无需在此坐而空谈。你可速回太原,告知李渊,若能答应我三件事,我便对他倾力相助。否则,我将率刘武周南下,直取太原,缚李渊于阴山。” 刘文静闻言,从容道:“刘武周乃冢中枯骨,不久自亡,岂足以为大可汗之助。我太原雄兵十万,李留守乃世之英雄,二公子英勇无敌,大可汗若兵临太原,实非上策。臣为大可汗计,当助我李留守取关中,定天下,坐收和议之利,方是上策。” 始毕闻听刘文静之言,心中一动。其实,他所关心的怎会是李渊的成败得失?他所以坚持要让李渊公然反隋,就是要让他再无退路,从而加速中原的动乱,以便自己在中原群雄中上下其手,从中获利。此时见刘文静虽然言语尚属强硬,但其实却是色厉内荏。尤其是他口中的所谓“和议之利”,分明是在暗示自己,李渊若得突厥相助,必定会对自己献上财帛。 “刘大使勿在此逞口舌之利,只管回太原为我传言,应诺我三件事,我便任其所求。否则,必以刀兵相见。” “不知大可汗所言是那三件事?” 只见始毕先伸出一只手指道:“其一,李留守必自为天子,起兵反隋。” 说罢,他看了一眼刘文静。然后又伸出第二只手指:“其二,必向我称臣,为我藩附。”见刘文静并无强烈反对的表示,他又伸出第三只手指,“其三,攻占长安后,每年需向我贡献绢帛十万匹。并在境上设互市,贸易之物,各听人自便,官府不得干预。” “后两事不足多议,只是这头一件事,臣实在不敢做主。还望大可汗再加考虑。” 始毕闻言不觉一怔,他本以为最难让李渊答应的是称臣一事。因为根据他的经验,中原王朝最忌讳的就是对外称臣。因此,已经盘踞陇西的薛举虽多次到突厥请求联合,却执意不肯称臣于突厥。而在始毕心目中,李渊应是一位远超薛举的盖世英雄,绝不会轻易向自己称臣。可万没料到,他竟如刘武周、窦建德等人一样轻易地答应了这个条件。这让他心中不由得对李渊产生了一种蔑视感。于是,他对刘文静摆摆手手道:“你可暂回太原,传达我意。我与隋帝,势不两立。李渊若不应允此三事,你也不必再来此啰嗦了。”忽转身喝道:“来人,送大使出帐!” 刘文静闻言,只得转身走出牙帐。 目送着刘文静离去后,始毕转向身旁的史蜀胡悉:“不料李渊竟如此轻易称臣于我。只怕是徒有虚名之辈。” 史蜀胡悉微微一笑道:“可汗此言差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此李渊所以可怕也!” 始毕一愕,道:“依你之见,我们不可资助李渊入关了?” “非也。今对李渊,有二计可行。其一,可汗可应允李渊之请,听凭其入关,待其进至中途,发兵取太原。使其进则前有强敌,退则巢穴已失。军心必乱,可不战而灭之。其二,则听凭其进取关中。如此,李渊需与薛举一决雌雄,我等即可静观二虎相争。届时二人必皆有求于我,可汗可坐收其贡献之利。待其久战力疲,可汗可乘势出兵破之,一举入主中原,建不世之功。” 始毕大喜道:“大军师真乃神机妙算!依我之见,后计最妙。” 史蜀胡悉道:“我也正是此意!” 阿史德贺鲁在一旁插嘴:“若行此计,不出十年,中原便是我汗国天下了。” 阿史德乌没啜也道:“到那时,我等也到中原的花花世界过一过神仙般的日子。” 说罢,众酋长忍不住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 却说李建成与柴绍会合,一路赶往太原,这一日,一行人来到霍邑境内。时近中午,五月的天空,烈日高照,晒得行人各个大汗淋漓。行走多时的建成一行更觉饥渴困乏,李元吉首先道:“大哥,走了多时,甚是饥乏。且寻家酒店歇息了再走。” 建成道:“也好!” 只是寻觅多时,却哪里有酒店,只得沿途又行走了十几里,方才见到一家小酒店。若在平时,建成等自然不屑于光顾此等小店,但当此逃路之时,众人也顾不得许多,径直走进小酒店。但见店内稀稀拉拉摆着七八张桌几,却空荡无人。众人进得店来,便将几张座位占住,王长谐大声道:“店家,快取些酒肉来吃!再备办些干粮酒食,带着路上吃用。” 只见店主人早已迎上前来,一叠声道:“好好好,饭菜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这时,忽见一位大汉带着一个伴当信步走了进来,环视店内后,便径直奔建成走来。柴绍等见状,不禁暗自将手伸向腰间兵刃。那店主不知何故,对大汉道:“客官,这里座位已被这几位爷坐了,客官要吃酒,小的为客官另收拾出一桌几如何?” 却见那大汉道:“我在此巧遇故人,欲求一叙。你可下去!” 店主闻言,只得下去。那大汉待店主离开,便转向建成低声道:“这位公子可是唐国公府上李大郎吗?” 众人闻言,不由得脸色大变,柴绍、王长谐更是立时站起身来。建成先是脸色一变,随即又镇静下来,道:“是又如何?” 却见那人哈哈大笑着转向王长谐道:“王兄别来无恙!” 王长谐定睛看时,不觉两眼一亮,道:“原来是李……兄。”原来此人正是石门山大寨主李仲文。王长谐刚要喊他李寨主,忽觉不妥,故而改称李兄。说着,又悄声向建成等众人介绍了李仲文。建成等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道:“李兄缘何到此?” 李仲文道:“在下受二公子所托,特来保护大公子等。只因未能谋面,故一路寻访到此。” 原来,李世民在派人到河东、长安招兄弟姐妹逃往太原后,又唯恐建成、柴绍等在路上被官府缉拿,遭遇不测。故此又派人赶往石门山、黑石岭等处,让李仲文、刘兰成派人在路上打探消息,务必确保建成等安全到达太原。 建成闻言,不觉内心感动,又忍不住看了看李元吉,心中道:“若是四郎有二郎之心,五郎等此时已与我等同到此地了。” 不觉心中感慨。这时,却见李元吉道:“既如此,我等无需冒险赶往太原,只需同往山寨暂住,待父亲率军到此,再相会不迟。” 却见李仲文迟疑片刻道:“各位公子若能屈身山寨,在下实是求之不得。但二公子信中讲,留守大人在太原举事,急需帮手,还望几位公子爷速到太原相会。” 建成道:“既如此,事不宜迟,我等当加速前行,切莫误了父亲大事。” 李仲文却又道:“大公子莫急,我已派人到各处探得消息,霍邑守将宋老生已派出兵马堵住通往太原的各处去路。其中的山路虽人马最少,但地势险要,又易守难攻,且为首者为猛将郑文通。公子若走此路,必被其所擒。他路则兵马甚多,亦难以通过。唯山路南侧有一小径,平时只有山中人采药狩猎方走此路,常人莫知。大公子可由此绕行,在下可派人到前面迎接公子。” 建成闻言,忙拜道:“若非李兄到此,小弟险些遭其毒手。相救之恩,容小弟日后报答。” 李仲文对伴当道:“既如此,你可去告知刘寨主,让他早做准备。”又转向建成道:“在下亲自为公子向导。” 建成道:“如此,就多谢李兄了!” 当日,众人又赶了一段路程,便在山脚下一家旅店住下。次日一早,李建成便将坐骑留给众家人,令他们继续走大路,自己只与元吉、柴绍、王长谐及四名家人随着李仲文步行登山上路。行不到二里路程,便转向南侧一条小径。说是小径,其实更不也算不上小径,只是荒草荆棘略微稀疏而已。众人行走之间,不时会被荆棘挂破身子,惹得李元吉不时发出咒骂之声。李仲文笑道:“五公子莫怒,此路虽是难走,总好过被官军擒获。” 李元吉方才不再作声。众人大约走了两个多时辰,方才穿过丛林,重新回到山间大路。李元吉来到路上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道:“可走出了这条鬼路,我是再也走不动了!” 李仲文却道“此处并非歇息之地,堵截我等的官军离此不远。我等还需速速离开此地。” 李建成本来也打算歇息一会再赶路,见李仲文这样讲,只得对李元吉道:“四郎,再忍耐一时,速速赶路!” 李元吉这才骂骂咧咧道:“这哪里是赶路,简直是催命啊!” 李建成闻言,瞥了一眼李仲文,又对李元吉道:“休得多言。快快起身赶路。” 众人行不到二里路时,却见迎面来了一支人马,虽不过百十来人,却各个盔甲鲜明,打着官军旗帜。众人见状,不觉各自吃惊。李仲文抢先道:“不好!为首那人便是郑文通。” 此时这伙人离建成等人距离尚远,根本看不清他们的面容,李仲文如何便认出了郑文通。原来,这郑文通所使用的兵器与他人不同。他人所用兵器,一般若非一件长兵器,便是两件短兵器。可郑文通所用兵器却是两杆铁棍,各长约有一丈,重三十一斤。故此李仲文一眼便认了出来。李仲文又道:“这厮甚是厉害。不如我等一同杀将过去,柴公子与在下缠住这厮,大公子、五公子与王兄杀散其余将士,我等便乘机撤走。那边自会有人接应我等。” 李建成道:“如此甚好!” 说罢,众人呐一声喊,便一齐冲向官军。李柴二人首先冲上去一左一右夹击郑文通。建成等人便杀向其余将士。原来,这李仲文只知自己并非郑文通敌手,又以为建成等不过是贵族家的公子哥,只会些花拳绣腿,挡不住大敌,故而合众人之力,未必杀得过郑文通等人,故而只求脱身便好。却不知这李建成与柴绍均是武艺高强,就连尚未成年的李元吉,也非常人可比。故此,虽然此时建成等因未骑战马而威势大减,且长途奔波身体困乏,但一旦厮杀起来,却也各个虎虎生威。柴绍与他二人合战郑文通,竟然尚有余力。这郑文通虽有万夫不当之勇,却被二人死死缠住,脱身不得。而建成等数人更如虎入狼群,霎时便杀散了众官军。然而,正当建成等准备撤离之际,去见后面响起一阵呐喊之声。又有近千人的队伍杀了过来。原来建成等本已绕过了官军驻扎地,郑文通等只是出寨巡查的游哨。在众人交锋之际,官军主力听到这里喊杀之声,故而赶来应援。郑文通等一见援军已到,士气大振,又死死地将建成等拖住不放。不料恰在此时,又听得前面又想起喊杀之声。李元吉大惊失色道:“我等休矣!” 不知建成等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李建成挥师取西河 段志玄拦路见明主 且说建成一行且战且走话音未落,忽见前面又来了一支军马,众人无不吃惊。李仲文举目望去,见来者约近千人,待其来到近前,却发现为首之人正是刘兰成。李仲文惊喜道:“各位公子莫慌!我等援军到了。” 只见刘兰成挥军直奔官军杀来,瞬间便将官军阵列冲乱。李仲文与建成等乘势夺路而出,与来援队伍会合。这些人早已为他们备好了马匹,众人翻身上马,从来路返回。郑文通眼见得建成等离去,哪里肯放,忙挥军追赶。柴绍一见官军追来,便取出弓箭,弯弓搭箭,一连射出七八枝箭,官军中便有数人翻身落马。郑文通见状大怒,舞双棍纵马追来。柴绍手起一箭射出向郑文通。郑文通眼见这枝箭直向自己咽喉射来,忙闪身躲过。却见柴绍第二枝箭再次射来,急又用棍拨开来箭。却不料第三枝又已飞向面门,急缩颈低头闪避,只见那箭贴着郑文通头盔飞过,那头盔在头上晃了两晃,又歪斜着扣了下来,郑文通的右眼视线登时被挡住。直吓得郑文通一踅战马,俯身便逃。建成等乘机纵马便走。官军见状,哪里还敢追赶,只得眼睁睁看着建成等远去,方才虚张声势追出数里,然后收兵回城。 建成一行人众逃离险境,首先来到黑石岭暂住两日。刘兰成每日酒席款待,又派人四处打探消息,得知沿途并无官军阻拦,方才派几位得力心腹护着建成等赶往太原。次日,李仲文也辞别刘兰成暂回石门山去了。 却说这一日,众人来到离介州五十里处。李建成道:“介州乃太原留守府辖区,守将又是父亲心腹。故到了此地,我等便安全了。” 正说话之间,却见前面有一支铁骑飞奔而来。众人大惊道:“难道此地又有官军阻拦?” 说话间,这支人马早已来到面前。李建成定睛看时,只见为首一人身高九尺,一身金盔金甲,剑眉星目,鼻隆口正,胯下“一丈雪”,手中玉龙旭日枪,威风凛凛,器宇轩昂。正是二弟小霸王李世民。相别不过一年有余,这二郎比在河东时愈发健壮高大,稚气全脱,已经完全是一位成熟的青年了。李建成不觉眼中有些湿润,口中叫一声:“二郎!”便翻身下马直奔向前去。这时,李世民也口中喊着:“大哥!四郎!”便与李建成、李元吉拥抱在一起。 原来自派人前往河东、长安之后,世民一直担心着兄弟姐妹们的安危,唯恐他们路上遭遇不测。故此不仅派人与石门山、黑石岭联络李仲文、刘兰成,要他们沿途设法保护建成等,自己还亲自来到介州迎接他们。这几日,他见建成等还未到达,不由得内心着急,每天都要出城六七十里,来迎接兄弟们。今日恰好在此相遇。 过了好一阵,世民松开了建成、元吉,又拥抱了柴绍。直到这时,世民忽然发现队伍中没有智云等人,急问道:“智云等人呢?” 李元吉脸色忽然一红,目光闪烁不定,嗫嚅着嘴唇吞吞吐吐道:“当时形势危急……” 原来这李元吉自幼便最怕世民,每次惹祸,他能找大哥建成解决的绝不会找父亲李渊,而李渊能解决的就绝不会去找世民,但他惹的祸事却大多要由世民帮他解决。而每到此时,李世民几乎总是要先揍他一顿,然后再帮他。所以,他对这位二哥一向是既惧怕又依赖。而且他也知道,二哥平时对这些兄弟虽然严厉,内心却极爱护。因此,他逃跑时丢弃智云等不顾,虽敢在李建成面前振振有词,但见到了世民,却不由得内心打颤。世民见他如此表情,顿时心里便猜出了八九分,忍不住吼道:“智云他们呢?” 元吉见世民如此狂躁,如何敢开口说明实情。建成见状,忙上前拦开世民。一旁的王长谐见状,心知建成要为元吉顶罪开脱,唯恐世民在狂怒之下,连建成也暴打一顿,将事情弄得更加不好收拾。因而急忙上前将详情告知世民。世民闻言,不禁怒火上撞,口中骂道:“没用的东西!”伸手只一掌打在元吉脸上,直打得元吉登时面颊红肿,鼻血狂流。吓得建成连忙死死抱住世民道:“当时情势危急,着实怪不得四郎!” 这时柴绍也凑上前来,一脸羞赧道:“若是二弟以此事责备四郎,不如先打我一顿。我也将你三姐留在家中,自己逃出城来。” 世民瞪起一双虎目盯住柴绍多时,直盯得柴绍身子微微抖动起来。过了好一阵,世民才长叹一声:“你如何做得了三姐之主?”又转向元吉道:“非是二哥手重,实是五郎等幼小,比不得三姐智勇过人,今陷身河东,只怕必遭朝廷毒手。今后我家虽坐了江山,却再不能与几位小弟相见,我等有何脸面见天下人!” 说罢,泪如雨下。建成等见状,也不禁落泪。李元吉也忍不住放声痛哭:“小弟也是一时心急失智,乱了方寸。” 兄弟四人忍不住有抱在一起,大放悲声。 过了好一阵,众人才止住悲声,一同前往介州歇息了一日。次日一同赶往太原,见过李渊。李渊得知详情,不禁悲喜交加。正交谈之间,忽有人来报:“刘文静大人从突厥回来求见。” 李渊连忙请进刘文静。得知始毕之意,李渊道:“方今之计,以进取关中为要务。欲进取关中,必先稳住突厥。故我宁可对其称臣,亦需与之结盟。只是这反隋之名,事关入关成败,实不可行。” 李世民忍不住道:“太原城池坚固,若以重兵驻守,非短期可下。我兵以义动,又有关中群雄相助,大军入关,数月之内,必能成功。又何须称臣于胡虏,遗万世之羞!” 李渊摇头道:“我儿欲破釜沉舟,虽豪气可嘉,却非事出万全。不可取也!” 刘文静又道:“今募兵众多,而战马奇缺。我军若欲入关,虽无需突厥之兵,却实需其战马。不如答应其条件。” 李渊摇头道:“众位可有其他妙计?” 这时,裴寂开口道:“始毕所以必使留守为天子者,因其恶杨广也。今天下之人虽尚存拥隋之心,却莫不切齿于杨广。留守可以废昏立明为名,进军入关。声称入关后立代王为帝,而立杨广为太上皇。如此,可既不让天下人失望,又令始毕满意。各位以为如何?” 话音刚落,李世民之外的众人纷纷赞成,李世民也未出言反对。李渊便道:“就依裴监之计。刘大人可重返突厥,与之协商。” 众人计议已定,便在太原设置大将军府,李渊自为大将军。以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唐俭与温大雅为记室,其余文武官员皆随其才委任,按功行赏。当地贤才、名士,皆请入幕府任职。一时之间,各地乡绅、富户纷纷捐款献财,以示拥戴。裴寂更是进献晋阳宫宫女五百人、米九万斛、绢帛五万匹、甲四十万领以助军用。又开仓赈济贫民,继续招募丁壮。各地青年纷纷来投。十几日之间,太原军马已增至十万。李渊将所有将士组成三军,又各分左右,共计六军,统称义士。封李建成为左统军大都督,李世民为右统军大都督,共同统领六军。随后又令刘文静再次出使突厥。一时之间,留守府所辖郡县,纷纷表示拥戴李渊,唯有西河太守高德儒不肯听命,并修筑城池,募集兵马,准备抗拒太原义军。为此,李渊又与众文武官员商议道:“西河距太原近在咫尺,不灭西河,无以进军关中。出兵取之,又恐久战不下,误了进取长安之大计。不知众位有何高见?” 只见李世民首先出列道:“父亲不必担心,只需给孩儿一万兵马,必能在十日之内拿下西河。” 李建成又道:“孩儿以为,西河之叛,实乃天赐良机也。今义军多为新募之人,尚不习战阵。正可率军取西河以练兵。” 二人言罢,刘弘基、长孙顺德及窦琮等纷纷请战道:“区区西河,何敢抗拒义军。无需大郎、二郎亲行,我等愿率军剿讨,克日攻取。” 不料此时,裴寂却在一旁道:“以裴某之见,众位将军虽勇,却不可轻敌。据裴某所知,那西河太守高德儒乃当世名将,能征惯战,所向无敌。且其既敢抗拒义军,必有所备。留守当派大军前往。” 这时,殷开山也出列道:“裴长史所言甚是。这高德儒乃瓦岗名将裴仁基师弟,善使一杆三尖两刃刀,少有敌手。手下还有两员副将:一个是他兄弟高德武,一个名唤蔡正公,皆万人敌。我等决不可轻敌。” 李渊见众人争执不下,便摆手止住众人的争辩,道:“大郎与裴监所言有理。今当派大郎、二郎各率本军之半,前去攻取西河。一则可保万全,二则亦可锻炼新兵。” 世民、建成得令,各自到军中点齐兵马。世民又暗中将刘弘基与长孙顺德召到身边,吩咐一番,二人得令而去。次日一早,建成、世民整顿军马,出发离城。李渊亲自将兄弟二人送到城外,临行前又嘱咐二人道:“今日之战,我欲以此考察你兄弟之能,将士之心。若能马到成功,则他日进取关中亦必如探囊取物耳。” 又转向世民道:“你虽骁勇,且近来屡立战功,但所将不过数千人,此与指挥大军不同。且攻取坚城,亦不同于野战厮杀,当以智取胜。” 世民道:“孩儿明白。” 说罢,世民与建成辞别李渊,率军上路。这支军队由建成所辖的左三军与世民所辖的右三军各一半组成。共计六万人,而西河军队则不过两万余人。义军兵力大约是对手的三倍,似乎占有绝对优势。但事实上,李渊把此次战役当作了进军关中的一次热身,重在锻炼新兵。所以,这支六万人的军队只有老兵六千人,其余都是未经战阵的新兵,谈不上有多大战斗力。而西河守军中却有训练有素的老兵五六千人,这一数字几乎与义军相当。更重要的是,由于急于进取关中,义军必须迅速攻克西河。因此,李建成对此役不无担心。离开李渊后,他几次将目光投向意气风发的二弟,最后终于忍不住道:“二弟,此次进取西河,你有何良策?” 只见世民笑道:“大哥尽管放心,我等定能马到成功。” 说着,对建成附耳一番。只见建成脸上喜色越来越浓,最后连连点头道:“甚妙!甚妙!” 于是,建成与世民又传令下去,沿途及进入西河后,不得掳掠民财,不得欺压良善,不得妄杀降敌,务必令天下人人皆知,义军以匡扶社稷、拯民水火为己任。又令殷开山为先锋率兵五千先行,自己与世民率大军随后前进。 却说这殷开山一路前进,来到了距西河郡二十里处,未见有城内兵马来战。殷开山自知若进至城下与城中交战,恐怕讨不到任何便宜。于是传令下去,且安营扎寨,以待大军到来。不料营寨扎到一半时,突见西河城方向烟尘大作,滚地而来。殷开山料知是西河隋军杀到,下令停止安营,列阵迎敌。这边阵势刚刚布列成型,西河军马便已杀到。只见这支军马阵列整齐,盔甲鲜明,约有三千余人马。为首一人乃步下将领,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手持一杆齐身铁棍,飞步走出阵列。殷开山正要出阵迎敌,却见身后一人催马舞矟直取敌将,口中高喊:“敌将通上姓名,我手下不斩无名之辈!” 正是太原名将马刚,那敌将闻言哈哈大笑:“你家爷爷乃大将蔡正公是也。你等小辈非我敌手,快快让李二郎出来受死!” 马刚闻言大怒,挺矟来战蔡正公。二人战不三合,蔡正公手起一棍砸折马刚马腿,只见那马一头栽倒于地,将马刚掀落马下。复又一棍,砸的马刚脑浆迸裂。义军阵中殷开山见状大怒,舞手中矟直取蔡正公。二人又战了四五十合,殷开山渐感不敌,拨马便走。蔡正公随后追来,却被义军中段德操舞双狼牙棒杀出敌住。双方又大战六七十合未分胜负。恰在此时,义军阵后烟尘大作,建成、世民率义军主力赶到。隋军阵中便响起鸣金之声。蔡正公对着段德操虚晃一棍,转身便回归本阵。段德操也不追赶,双方各自收兵。蔡正公回到城内对太守高德儒报告了战况,高德儒大喜道:“将军首战告捷,大挫敌军锐气,功劳不小。本官禀明朝廷,必有厚赏。明日可令德武守城,我与你一同出城破敌。” 却说建成等安下营寨,众将聚集于帅帐之中。殷开山、段德操先入帐请罪,又道:“蔡正公果然有万夫不当之勇,我二人轮番上阵,尚且赢他不得,反失了马刚,实是无颜来见元帅。” 建成道:“胜败兵家常事,二位将军不必太过自责,明日自有破敌之计。” 次日一早,三军将士先饱餐一顿。然后由李世民率兵五千埋伏于城南门附近。李建成自率大军来到西河城北门布列成阵。只见城上三声号炮响过,城门大开,一支军队开出城来。为首一员大将,胯下宝马,手中一杆三尖两刃刀,威风凛凛,正是西河太守高德儒。一旁站立着一位步将,叉着两腿,抱着一杆铁棍,仿若闹市中看热闹一般,全无战前的紧张之态,正是蔡正公。高德儒纵马出阵,指着建成高声喝道:“叛国逆贼,我正欲发兵太原,擒缚尔等解送朝廷,尔等反来送死!” 建成闻言,从容催马向前,指着对方喝道:“方今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我父志在匡扶社稷,故兴义兵而救万民于水火。尔等匹夫,不知逆顺之理,竟敢抗拒义军,实如螳臂当车。今大军到此,尔等若肯下马就缚,可饶尔等不死。否则干戈一动,玉石俱焚,悔之何及!” 高德儒闻言大怒:“尔是谁家娃娃,胆敢在此口出狂言。速让李渊到此来与我决一死战!” 建成仰天大笑道:“我乃唐国公长子李建成是也!谅尔等鼠辈,何劳父亲亲行!今日便是你死期。”回身道:“谁与我去擒此贼?” 话音未落,只见身后一员小将,金甲紫袍,手持马矟,胯下五花马,纵马杀向敌阵。正是四郎李元吉。那边阵中蔡正公提铁棍直奔元吉而来。二人刚一相遇,蔡正公举棍便砸向元吉。元吉忙摆矟招架。二人便在阵前一场恶斗,直战了二三十合,未分胜负。建成在阵前观看这场恶斗,唯恐元吉有失,忍不住对柴绍道:“元吉年幼力怯,且初经战阵,恐非敌将对手。你且替我压住阵脚,我去替他回阵。” 说罢,纵马冲上前去,对元吉道:“四弟且退,待我取他性命。” 挺枪来战蔡正公。元吉见大哥杀到,便拨马回阵。建成与蔡正公杀作一处,二人又大战五六十合,未分胜负。高德儒眼见蔡正公斗建成不下,一挥手中三尖两刃刀,隋军一阵呐喊,冲向义军。柴绍见状,也挥军冲杀过去。双方一场厮杀。战斗中,刘世让率麾下三百铁骑奋勇冲入敌阵,枪林箭雨中左冲右突,所到披靡。柴绍箭矢连发,霎时便有五六名敌将箭下作鬼。李建成则迅速回到中军,指挥若定。高德儒与蔡正公虽舍命冲杀,毕竟寡不敌众,隋军呈现出溃败之状。城上高德武眼见城下形势不妙,急令几位偏将把住各处城门,亲率五百铁骑与二千步兵杀出城中援助哥哥。城下两军厮杀正酣,城上援军忽然杀到,顿时形势大变,隋军稳住阵脚,开始反攻。义军中刘世让见形势出现逆转,再次率麾下将士冲向滚地而来敌军。恰与高德武相遇,刘世让挺枪直取高德武。二人杀作一处,刘世让虽一时无法杀败高德武,却登时阻挡了隋军的汹汹攻势。 就在两军城下鏖战之际,城上守军却忽见有一支军队迅速涌向南门,守城将领急忙指挥将士准备防御。不料在义军赶向城下之际,却忽听得守军中响起一阵呐喊之声,继而一阵大乱。一群将士和助守城池的百姓忽然冲向这位将领,为首一位大汉身形健壮,手持大刀,直奔将领而来。将领身边的卫士本想上前阻拦,却早被大汉身边一人舞双鞭冲上前来,转眼间便打倒了三五个卫士。那将领却待应战,却被那为首大汉赶了上来,一刀砍落人头。随即提起人头对众人喊道:“我二人乃唐国公帐下大将刘弘基、长孙顺德是也!唐公起义兵,救苍生,绝不滥杀无辜。凡愿降者,皆有赏赐!” 话音未落,又见刘弘基身后一位隋将挺身而出,道:“刘将军所言,千真万确,我可以性命保证,只要兄弟们愿降,义军绝不滥杀无辜。” 众将士闻言,纷纷放下兵刃,山呼万岁。 原来,长期以来,李世民一直派人联络各城豪杰与将士,使之归附于太原。西河城内,也有不少世民布下的暗线。此次出兵之前,世民便令刘弘基与长孙顺德扮作难民逃至西河,与暗线取得联络,专等两军大战城内空虚之际发难献城。 此时,刘弘基既已得手,忙令人打开城门。李世民立即指挥城外义军涌入城内。不料义军刚刚入城不过百人,城中却又有一支军马赶来。为首两员大将,一位手使狼牙棒,一位手使一对流星锤,直闯过来。刚降的隋军顿时惊呼:“不好了!石将军、张将军到了。” 原来这石将军、张将军乃是城中除了高德武、蔡正公之外的着名猛将,故此见二人到来,新降隋军不觉大惊。世民见状,正要上前应战,却见身边的窦琮,早已舞手中大刀冲向二将。那张将军手舞流星锤来战窦琮,却被窦琮手起刀落,斩于马下。石将军见折了张将军,内心大怒,纵马来战窦琮。二人斗了五六个回合,窦琮又一刀将石将军斩于马下。其身后隋军见状丧胆,一哄而散。世民忙高声道:“我等义军,不杀降者!” 隋军闻言,纷纷丢了兵刃投降义军。世民又传令下去:“入城之后,不得滥杀百姓,违令者斩!” 于是,将士们一声呼喊,冲进城去。不多时便占领全城,在城头挂起义军旗帜。 城下隋军正与义军酣战,忽见城头挂起义军旗帜,料知城池已失,各个心内大惊,顿时阵势大乱。李建成乘势指挥军队包围隋军。此时高德武与刘世让厮杀多时,忽见城头旗帜变换,登时没了斗志,一时乱了手脚,被刘世让一枪挑落马下。隋军顿时一片混乱。高德儒自知大势已去,便拨转战马,准备绕城逃走,却被一将拦住去路。看时,正是柴绍。二人战了十来个回合,高德儒无心恋战,虚晃一枪,转身便逃。不料迎面正好李建成一马杀到,只一枪,将高德儒打落马下。早有一旁士卒赶上前来,捆绑起来。隋军没了主将指挥,更加毫无斗志。除了少数人随蔡正公逃走外,其余将士大都缴械投降。李建成为了确保城内百姓不受到军队骚扰,传令城外军队暂且不得进城,先整顿成列,然后再开进城内。并传令:“凡有入城滥杀无辜,劫掠民财,骚扰百姓者,军法从事,绝不容情。”故军队入城后,对百姓秋毫无犯。城内百姓,莫不对义军交口称赞。并派城内父老到军中慰问,表示坚决支持义军,效忠于李渊。李建成对父老们一一加以赏赐,让他们传话于乡邻,各自安心恢复旧业。结果,义军入城后,只斩首高德儒一人。大战刚过,整个西河城便如同未曾发生过战事一般,一切平静如初。 义军休整一日,次日凯旋太原。此战,义军往返仅用了九天时间,可谓神速。 大军来到太原城下,早已接到捷报的李渊亲到城外迎接。见到建成与世民后,李渊极口夸赞道:“以此用兵,虽横行天下可也!” 于是,大军在一片凯歌声中浩浩荡荡开进城内。 迅速平定西河,极大地增强了李渊父子的信心。于是进军关中马上被提到了议事日程。恰在此时,刘文静也从突厥归来。刘文静见到李渊后,首先告知突厥接受了裴寂提出的建议,同意李渊以废昏立明为名进军关中。但随后他又踌躇着先扫了一旁的李世民一眼,吞吞吐吐道:“只是还有一事需先禀明大将军。此次下官是带着突厥使者一同回来的。因有所不便,故此先来进见大将军。” 李渊闻言,不禁也随着刘文静瞥了世民一眼,道:“来又何妨!” 刘文静又再次瞟了了一眼世民道:“只是始毕要求大将军接见其使者时,要行君臣之礼,跪拜使者……” “这……” 李渊有些犹豫起来。要知道,南北朝与隋朝时期的贵族是有着贵族的尊严的,除了父母和皇帝,他们是不肯轻易跪拜他人的,更何况是跪拜异族?所以,李渊心中难免有些顾虑:“为了大局,本官跪拜一次也未尝不可……” 这时,李世民终于忍无可忍,挺身悲愤道:“父亲,孩儿只怕今日一跪,此膝永屈矣!” 李渊并未理会世民。继续对刘文静道:“只是大军未出而先拜虏使,恐令将士们寒心夺气,不利于西取关中。” 刘文静道:“臣也正有此一虑,故在始毕面前据理力争。最后他才勉强答应让裴寂代大将军行跪拜之礼。” 李渊大喜道:“如此甚好!” 最后众人议定,在大将军府内正堂之外举行迎接仪式,只令极少数人参加,然后李渊再率众人会见突厥使者,以免尴尬。商议已定,李渊又对世民道:“马刚战死沙场,不可不加以抚慰,我儿可代父前往。” 世民心中明白,父亲是担心自己在会见过程中一时性起,坏了大事。同时也算是避免让自己一同受辱。便道:“孩儿谨遵父命。” 众人商议已定,各依计而行。李世民前去慰问马钢家人,刘文静立即动身到离城十里处迎接突厥使者。裴寂与唐俭、刘会正、温大雅、温彦博兄弟等十余人并随从二十余人在大将军府内准备迎接仪式。次日辰时,刘文静引着突厥人进入大将军府,只见十几位突厥酋长一个个趾高气扬,阔步走来,裴寂等人纷纷跪倒,突厥大使康鞘利传达了始毕大可汗旨意。无非是谴责隋帝杨广暴虐不仁,炫耀大突厥汗国赫赫国威及始毕可汗英明神武并表达了对义军全力支持之意。裴寂等连声赞颂始毕大可汗并极口称谢而后起,然后一同进入大将军府正堂。只见李渊早已率文武官员等待于门口,双方寒暄过后,李渊一脸恭维之色将康鞘利请到自己的座位坐定,他本人却坐在侧旁的一个座位上。众文武官员见状,莫不面露愧色。好在这康鞘利言语还算得当,也未无事生非提出任何非分要求,故此这次会见还算顺利。其实,康鞘利所以未无端生事,主要是因为始毕可汗与刘文静达成的和议条件满足了他们的要求,李渊所以能免受跪拜之辱,是因为刘文静为此而许诺每年多向突厥贡献绢帛一万匹。此外,薛举父子势力迅速崛起且坚决不肯对突厥称臣,也坚定了始毕让李渊进军关中与薛举二虎相争的决心。故此康鞘利也不敢无中生再惹下事端。会见结束之前,康鞘利又道:“此番前来,大可汗特令本官带来良马一千匹与唐公互市,任唐公选取。” 李渊忙道:“感谢大可汗与大使悉力相助。” 此后一连数日,李渊对康鞘利一行大加款待,并对康鞘利赠予厚礼。在此之间,李渊亲自去挑选马匹。最后优中选优买下了五百匹。随从的李世民忍不住道:“军中正缺战马,何不全部买下?” 李渊瞟了一眼一旁的突厥酋长,又转身对世民道:“今我义军初起,又将进取关中,哪里不需钱帛?哪有许多钱财买许多战马?” 世民呶呶嘴,却终于忍而未发。其他将士见世民尚且如此,自然不敢多言。待回到大将军府后,武士彟才对李渊道:“大将军,如今正是急需战马之时,康鞘利所带战马,又都堪称良马,大将军为何不买?若果真缺钱,下官愿意献出钱财为义军买下剩余马匹。” 其余将领也道:“我等也愿献私财助大将军买马。” 李渊微微一笑道“突厥人欲壑难填,若知我富实,必马来不止。买则愈増其贪欲,不买则必生怨心。故不可皆买。” 众人闻言,纷纷道:“大将军深谋远虑,我等不及也。” 突厥使者归国之际,李渊又派刘文静随使者三度前往突厥请兵。临行之前,李渊私下里再三叮嘱刘文静:“突厥铁骑入我国,实乃百姓之最大祸害。我所以必与之结盟,恐其联合刘武周为边患也。故其若肯资助我马匹,则予者不拒。兵则不可超过五百。” 刘文静领命而去。随后,李渊便马上召集心腹要员商议进取关中之事。李渊不无担忧地讲:“北虏生性狡诈无信,今虽与我结盟,却不可不防其弃信背盟。西进之日,需留重兵良将镇守太原。我欲以四郎统兵守太原。只是四郎年幼,当选一位文武兼备之人辅佐,不知何人可当此重任?” 李世民开口道:“孩儿以为智勇兼备,忠义可信者,无过于刘世让。” 李渊欣然道:“正合我意。此外,众位以为欲确保太原无虞,当留兵几何?” 建成道:“只怕至少也需留兵一半。” 裴寂道:“若二郎在,留一半兵足矣。他人恐难保无虞。” 李渊与建成闻言,不禁将目光转向李世民。他们以为如果再留更多兵力守城,世民必定会反对。因为他一直力主破釜沉舟进兵太原,哪怕放弃太原也在所不惜。如果留兵太多,显然不利于进取关中。不料世民却开口道:“西进之兵只需三万足矣。” 众人闻言不禁愕然,李渊连连摇头道:“关中并非西河,只率三万兵马岂非儿戏!” 世民道:“兵不在多而在精,且多出兵则粮运难济。孩儿近日已广结河东、关中众豪杰。我军只需攻克霍邑,则当地众豪杰必定望风响应,何愁兵马不足。此去霍邑,途中唯雀鼠谷、贾胡堡最为要害,孩儿已令黑石岭寨主刘兰成率兵扼守两地,以确保我军顺利抵达霍邑。而霍邑精兵不过两万,守将宋老生亦一勇匹夫,安能以孤城而当我貔虎之师!故孩儿以为,此去关中,三万兵马足矣!” 李渊闻言大喜道:“我儿可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也。既如此,便依你之言。” 于是,李渊便令建成、世民从原有二万余兵马中选取一万五千精锐,又从新募军兵中精选出一万五千人组成西进兵团,以建成为左都督,世民为右都督,与李渊一同取道贾胡堡进攻霍邑,然后再开赴关中。同时,以李元吉为太原太守,镇守太原。并以刘世让为副将,同时留下刘会正、温大有、武士彟、刘世龙、段德操、赵毅、张达等一班文武辅助元吉。同时还留下钱九陇为李元吉贴身护卫。随后,李渊将三万义军分作三队,由殷开山率右都督府五千人马为先锋军,由世民率右都督府主力为第二队,由李渊与建成率左都督府军队组成第三队。当年七月,大军浩浩荡荡向关中进发。 这一日,殷开山正率领先锋军行进,忽见前面大路上横立着一匹战马,马下坐着一人,手中正拿着一个酒葫芦怡然自饮,似乎根本没见到路上有大军开过来。走在最前面的将领许世绪见状,心生疑窦,急勒住战马,传令停止前进,派人通报先锋大将殷开山。殷开山闻讯来到军前,对着路上那人审视片刻,又扫视了一遍四周环境,然后纵马向前高声喝道:“何人大胆,敢阻拦大军去路?” 那人似未听见,依旧在那里自斟自饮,口中喊道:“好酒啊,好酒!” 殷开山大怒,又纵马向前几步喊道:“何处狂徒,敢阻挡大军行进?” 那人似乎听到了殷开山的喊声,猛然抬起头来,四处环顾,道:“大军?哪有大军?” 殷开山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数千军马就在你眼前,难道你看不见吗?” 却见那人仰天大笑,道:“我只看到一群酒囊饭袋,哪有什么大军?” 殷开山大怒道:“狂徒,你到底意欲何为?” 只见那人突然厉声:“我特来救尔等性命。” 殷开山一怔:“此话怎讲?” “你等可是西进义军?” “正是。” 那人笑道:“此去长安险关重重,守将多有豪杰,你等却尽是些无用之人。这哪里是什么西进,分明是前去送死。我来此阻挡尔等前行,岂非是救尔等性命!” 殷开山闻言大怒:“小子怎敢口出狂言!谁与我拿下?” 话音未落,只见许世绪催马便出,舞矟直取那人,那人见许世绪奔来,也从容跨上战马,却不肯去取兵器,待许世绪一矟刺来,他忽然将身形一晃,那矟已从肋下刺过。那人将臂膀一紧,便将那矟夹在腋下。许世绪急欲抽手夺矟,可直累的满脸通红,却不曾将矟从那人腋下抽出半寸。只见那人突然大喝一声,将身形一扭,便险些将许世绪带下战马。惊得许世绪弃矟便逃。却见那人取矟在手,两手略一用力,那矟早已断为两截。随口又叫道:“谁人再来?” 众人见状,不禁都倒吸一口冷气,一时无人敢上前迎敌。这时,恰好李高迁从后军来到军前,并未见到刚才那恐怖一幕。见有人叫阵,却无人敢应战,不由得心中恼怒,挥刀直取那人。去见那人从马下摘取一柄大锤,却不催动战马,待李高迁一刀劈过来时,他只奋力挥锤一挡。两般兵刃刚一相交,便见李高迁手中那杆大刀忽然脱手飞出两丈开外。直吓得李高迁脸色煞白,拨马便回。这时,阵中惹恼了大将长孙顺德,舞双鞭又杀向那人。只见那人这才又从马上摘取一锤。原来这人使的是双锤。二人交马只七八个回合,长孙顺德也抵敌不住,败下阵来。只见那人又哈哈大笑道:“说你等是酒囊饭袋,果然一点不假。既如此,我也不为难你等。你等只要一起高喊三声:我等是酒囊饭袋。我便放你等前行。” 殷开山大怒,有心亲自出马,却自知非其敌手;有心挥军齐上,却又不知此人究竟要干什么。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阵中杀出一人,舞大刀直取那人。看时,正是猛将窦琮。二人杀到一处,果然是一场恶斗,直杀到四五十合,窦琮力怯,拨马便回。到殷开山身边道:“这厮果然厉害!只是这厮似无敌意,先锋可问明其来意。” 殷开山也有同感,便再次催马上前,问道:“那汉子,你究竟意欲何为?” 那人微微一笑:“我不与酒囊饭袋讲话,只管叫李二郎出来与我对话!” 殷开山道:“右都督不在这里。” 那人道:“如此,你等且待片刻。” 殷开山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军队后面喊道:“右都督到了!” 不多时,李世民催马到来。殷开山忙将详情报知世民。世民笑道:“此乃天赐猛虎于我也!” 说着,催马来到军前仔细观瞧,但见那人约有二十四五岁,身高八尺有余,一张瓜子脸,面色白皙,眉清目朗,鼻端口正。银甲白袍,英姿勃勃。胯下一匹神骏,遍体雪白,唯马背与马腹之间有几团黑色,名唤雪里豹。尤其手中一对大锤,各约四十斤,更是让人望而生畏。便开口对那人道:“好汉来此何为?” 只见那人开口道:“前面那人可是唐国公二公子李二郎吗?” 世民拱手答道:“正是在下!甲胄在身,容不全礼。” 那人又道:“敢问二公子,此番进取关中欲成功乎,欲率众人送死乎?” 世民微微一笑:“自然是要成功。” “既欲成功,却仅率此等酒囊饭袋同往,岂非南辕北辙!” 世民又拱手道:“不知好汉有何指教!” 那人又道:“出兵之前何不选些真正好汉同往。” “军中将领虽不及好汉,但也皆是一时豪杰。” 那人却哈哈大笑道:“我闻二公子麾下有卫队五百,自今尚无首领。二公子曾对众许诺,能与二公子交手五十合者即可任此职。不知可有此事?” 世民闻言,不禁微微一怔:看来此人对自己还真有了解。便答道:“确有此事。让好汉见笑了。” “如此,足见二公子帐下尚无真好汉也!” 世民一时竟不免语塞。却见那人又道:“我若能与二公子战上百合,可任此职否?” 世民闻言,忙道:“无需多此一举,好汉若肯相投,世民便以此职相任。” “在下初到,岂可让二公子失信于天下人?” 说罢,纵马向前,道:“二公子,在下就来讨教几招!” 世民微微一笑,也催马便要向前,一旁的刘弘基忙道:“此人来路不明,都督不可轻出!” 世民道:“刘将军不必多虑。” 便挺玉龙旭日枪飞出阵外。二人便在军前一场恶斗。只见枪起如电闪,锤落似雷击。直杀得寒光乱闪,杀气漫天。着实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直至百余回合。忽见那人倏忽跳出战圈之外,滚鞍下马,纳头便拜:“公子果然英勇无敌,在下甘拜下风!” 李世民忙下马扶起那人道:“好汉若肯相投,世民三生之幸也!” 原来此人姓段名志玄,齐州临淄人。自幼学得一身好武艺。久闻李世民在太原招贤纳士,有心相投,无奈老母尚在,无人照顾。近来老母弃世,方才赶来太原。却听说世民已离开太原西征,他自以为与世民素昧平生,又无人举荐,只恐难受器重,故此拦住大军,以显露一身武艺。同时也试一试这李世民究竟是否像传说的那么礼贤下士,英勇无敌。今日与世民相见,见他果然胸襟宽广,又交手百余合,自觉非其敌手,方知世人所传不虚。不觉心内折服,方才下马相见。 世民收了段志玄,心内大喜,当即任他为卫队首领,留在身边听用。于是又率军继续开往贾胡堡。 霍邑通往贾胡堡的大路上,一支由万人组成的军队正以急行军的速度前进,为首一人正是曾拦截建成等人的隋军名将郑文通。他的任务是先进驻贾胡堡,把住霍邑的东大门。如果可能,再进趋雀鼠谷,彻底将太原通往霍邑的大门紧紧锁死。大军行之距贾胡堡仅有不到二十里处时,忽见前面有斥候来报:“启禀将军,已有军马在贾胡堡安下营寨。寨中都是太原叛军旗帜。” 郑文通闻言大惊失色。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投马邑宋金刚赚敬德 破霍邑刘弘基斩老生 且说郑文通率军赶往贾胡堡,忽有人来报,说寨内已被义军攻取。郑文通惊道:“李渊出兵不久,如何能到达此地?莫非其中有诈?且开往敌寨看看。” 于是传令三军加速行军,赶往贾胡堡。军队来到贾胡堡,果见山上大路口处扎满营寨,寨内尽是太原义军旗帜。郑文通惊异道:“叛军何得如此神速!” 便纵马来到敌寨近处,认真观察了一阵,却见寨内鸦雀无声。郑文通立即下令攻寨。寨内依旧毫无动静,直到最前面的将士接近山寨,忽听寨内一阵号角之声。霎时,寨内箭如雨下,射向隋军。继而又依托山势,放下滚木礌石。隋军一时死伤不少,只得撤下山来。郑文通又令人向山上叫骂,只见山上寨门打开,涌出几十骑。为首一人身高近八尺,英姿勃勃,手提大刀,正是黑石岭寨主刘兰成。只见他对山下喊道:“山下那些为虎作伥、压榨百姓的贼们听着,我奉右都督之命在此等候多时了。你等若是下马就缚,或可活命,若是执迷不悟,让你们一个个都死。” 原来,李世民早在进军关中之初,便料知宋老生必然会打算扼守贾胡堡和雀鼠谷以抗拒义军,故此先派人通知刘兰成,让他抢先占据这两处战略要地,坚守不战,以待义军到达。 郑文通闻言大怒,望着山上高声骂道:“逆贼休得猖狂,敢下山来与我一战吗?” 刘兰成笑道:“右都督只令本人守住山寨,并无与尔等厮杀之令。” 郑文通愈发怒火上撞,挥军又冲向山去,却见刘兰成等从容撤回山寨。郑文通刚刚冲近山寨,却又被一阵箭雨逼退。郑文通便令人对山上叫骂,却听到山寨中忽然响起一阵奏乐之声。郑文通自知难以攻下山寨,只得下令撤军回霍邑。 就在义军大举西进之际,却从东方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李密派来的使者。这位使者本来是要到太原与李渊会见的,但到了太原却发现李渊已经兵发关中了,所以才赶到军中与李渊会面。李密派使者前来的表面目的是要与李渊联合共同反隋,但实际是想要李渊拥戴他为盟主。李渊看过李密给他的书信,立即明白了李密的用意。他当机立断,让人回书于李密,表示愿意拥戴李密。裴寂表示反对:“大将军必欲结好李密,或为解西取关中后顾之忧乎?然则李密兵围东都日久,攻之不可猝下,弃之则前功尽弃。焉能西顾而与我争太原!大将军不可许以盟主之名。” 唐俭也劝道:“李密,猛虎也。久在中原,威势甚盛。若复受大将军拥戴而有盟主之名,必如虎添翼,其势成矣!” 李渊笑道:“盟主,虚名耳。以此而结好李密,使之为我东面屏障。我则得以从容进军关中而取长安,然后虎踞关中,雄视天下,则大业成矣!区区虚名,何足惜也。诸公勿复多言!” 于是修书于李密,表示愿意推戴他为反隋盟主。李密得到李渊的书信后,心中大喜。立即聚众传阅这封书信:“有唐公推戴,天下事定矣!” 群臣纷纷称贺,唯魏征出列道:“李渊所以推戴主公,实为以此牵制我军,使我不得进取太原,他却从容克长安、定关中耳。臣以为虚名不可恃,盟好不可信。” 李密笑道:“文成之言甚是。只是李渊欲从容取长安、定关中,孤又何尝不欲以其为西方藩屏,专意取东都、定中原乎!孤所以得此书而喜,不过借此而壮声势罢了!今可以李渊推戴事传布四方,以招抚群雄。” 于是,遣使将李渊推戴李密为盟主之事通告四方,招抚群雄。当使者来到易州宋金刚处时,受到宋金刚热情接待,并表示坚决拥戴李密反隋。可是李密使者刚刚离去,窦建德与刘武周的使者也接踵而来。宋金刚权衡利弊,觉得自己与窦建德曾有过一场恶斗,心结难除,不可投奔。且李密麾下良将如云,自己去了很难出头,而刘武周却与自己有旧交,而且他刚刚举事,麾下正缺少得力战将,自己去了定能受到重用。于是便与尉迟敬德商议。敬德料知宋金刚不可能投奔李世民,而且近来老母颇念故乡,自己与妻子也思念岳父,故此也愿意投奔刘武周。于是,宋金刚便率领麾下数千愿意跟随自己的将士投奔刘武周去了。 进入马邑境界后,敬德暂且辞别宋金刚,带着家眷先回善阳县故乡,将老母安顿下来。然后又与妻子探望了岳父。一切办妥后,敬德本想在家陪母亲多住几日,不料宋金刚却派人来到善阳催他速速赶往马邑有要事相商。敬德只好辞别母亲、岳父和妻子,星夜赶到马邑城内来见宋金刚。二人相见,只见宋金刚喜形于色道:“武周不愧为故交,果不负我。” 敬德见状,忍不住问道:“不知刘武周如何安置大哥?” “为兄刚到马邑,他便封为兄为宋王、大将军,统管所有兵马。又以家财之半赠与为兄,且将其妹妹嫁于为兄为妻。人生难得遇知己,今遇刘武周,你我兄弟之大幸也。明日贤弟可随我去见武周,必能保贤弟高官厚禄。” 敬德见宋金刚侃侃而谈,开始时也为他高兴。可当他听说宋金刚要取刘武周之妹,不禁眉头渐渐紧锁。待他讲完,便问道:“大哥娶武周之妹,又如何处置大嫂?” 宋金刚道:“给了她绢帛千匹,送回娘家。” 敬德劝道:“常言道:糟糠之妻不下堂。大嫂随大哥多年,相夫教子,甚守妇道。大哥何可为一身之荣而弃结发之妻!” “常言亦云:兄弟是手足,妻子是衣服。出妻再娶,人之常事也。今若不娶武周妹,何以取信于武周?我等兄弟,怀盖世之才略,岂可久为人下之人。” 敬德沉默半晌,方道:“此乃大哥家事,兄弟不好多言。” 宋金刚又道:“为兄所以催促贤弟速回,是因为有一大事要与兄弟相商。今李渊父子率军进取关中,太原无良将镇守。武周有心联合突厥攻取太原。只是突厥另有打算,不肯相助。武周有意独自率兵取太原。不知兄弟意下如何?” 敬德闻言愕然,沉思了好一阵方道:“此乃大事,兄长与刘武周自当有长算,非小弟所能言。今大哥已投奔明主,将来必鹏程万里。小弟心愿已了,唯愿归隐乡里,为大哥治下一布衣,今后永不出世为官。” 敬德言外之意很明白,就是不愿意为刘武周攻打太原,但是此生也绝不会与宋金刚为敌。 宋金刚道:“兄弟何出此言!你我兄弟当休戚与共,岂可分离。” “只是小弟以往已失信于李世民,今又乘虚而袭其根本之地,此非人当所为也!小弟愿随大哥出生入死,万死不辞。唯不可与李世民交战。” “兄弟差矣!所谓忠义、忠义,忠在义前。我兄弟既已投奔武周,自当为之效力,此乃忠也;爱李世民而不欲与之战,此乃义也。今贤弟为李世民而不肯效力于武周,此乃废忠而守义,弃大而就小也。” 敬德沉吟好一阵,忽仰天长叹:“人生在世,忠义而已。此二者,失一而何足为人!今日之事,让敬德如何是好?” 宋金刚道:“我有一计,可使贤弟忠义两全。只是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大哥讲来!” “今日李世民随李渊进取关中,太原空虚。武周若出兵攻取太原,则是李渊父子进则前有强敌,退则巢穴已失,灭亡无日矣!今愚兄愿为贤弟劝武周不出兵取太原,使李渊父子从容入关中。如此,贤弟则无愧于李世民矣!然此后,贤弟当尽忠武周,如何?” 敬德大喜:“倘能如此,敬德愿效犬马之劳!” 宋金刚也大喜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于是,二人击掌为誓,宋金刚哈哈大笑。此时,敬德并不知道,自己已堕入宋金刚彀中了。原来,所谓抛开突厥,独自进取太原,不过是刘武周一时怨愤之言。没有突厥人的支持,他未必真敢贸然出兵太原。但宋金刚早已料到今后刘武周与李世民之间必有决死一战,而刘武周要想战胜李世民,必须借助敬德之力。但宋金刚又明知敬德一直心向世民,必不愿与李世民为敌。故此宋金刚才送了敬德一个顺水人情,以便让敬德今后能尽力效忠刘武周而与李世民为敌。这不仅可以让他笼络住敬德,而且将来也可以讨好刘武周。此时见敬德果然中计,故此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结果,刘武周果然没有真的出兵太原,但他要攻打太原的消息却传了出去。 贾胡堡,连绵十余里的义军营寨,听不到练兵布阵的呐喊声,也看不到将士忙碌的身影。乌云笼罩着天空,偶尔,阳光也会从乌云的缝隙中顽强的钻出来,给人以一线希冀。但转眼之间,却又被乌云所遮蔽。时断时续的雨水敲打着营帐,声声都像敲在人们的脆弱的心脏,让人感到阵阵抽搐。自从李渊率大军来到贾胡堡以来,这里便一直阴雨连绵,已经十余日了,军队根本无法行军作战。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不断发生,先是粮草的缺乏,继而是士气逐渐低落。近一两天来,又传来了刘武周与突厥人已经出兵攻打太原的消息。整个义军大营开始人心惶惶。 中军帐中,李渊正在聚众议事。此时的李渊,忧形于色,眼前的形势使他承受着生平从未曾遭遇过的压力,让他失去了决断的勇气和智慧,他必须要听一听众人的意见。但听到众人的意见之后,他却更感到灰心和绝望。因为,几乎所有人的判断都与他本人相仿,认为刘武周来攻太原的可能性极大,应立即回师救太原,以免遭到灭顶之灾。 裴寂道:“突厥素来贪而多诈,其言岂可信乎?且刘文静出使至今未归,莫非被其所扣留!况刘武周之外,李密也不可不防。” 温彦博也道:“霍邑近在咫尺,尚不能克。此去长安,关隘重重,岂易攻取!若一旦太原失守,我等前有坚敌,退无所据,军心涣散,大势去矣!” 殷开山道:“目下粮运不继,军中有乏粮之忧。莫若且回师太原,待日后择机再进取关中。” 众人议论纷纷,都主张立即回师太原。就连当初极力主张进取关中的唐俭等人也是有的主张撤军,有的一言不发。这时,李渊又将目光转向李建成和李世民:“你二人有何想法。” 世民道:“目下稼禾遍野,何忧乏粮?宋老生乃一勇匹夫,一旦雨停日出,可一战擒之。李密顾恋仓粟,无暇远略。刘武周与突厥名为联合,实则相互猜忌。其若进兵太原,马邑必有螳螂捕蝉之忧。我等本以举大义、救苍生号令天下,故能从者云集。今遇小敌而退,何以树威信于众人!一旦人心解体,则大势去矣!今当义无反顾,有进无退!” 建成立即表示支持道:“二郎之言甚是!今日我等进则为义军,退守太原则为叛贼矣!何能号令天下!” 李渊受到世民与建成的鼓舞,不觉信心倍增,道:“我儿之言,正合我意。我意决矣!有再言退军者斩!” 话音未落,段志玄首先应道:“悉从大将军将令!” 其他人顾望片刻,也都纷纷表示赞成。 似乎是老天在故意考验李渊父子的意志,当他们决定有进无退的的次日,阳光驱散了乌云,连续十几天的淫雨终于停止了,天空露出了它湛蓝的本色。一派死寂的义军大营突然焕发了生机。将士们开始走出营帐练习武艺,晾晒甲兵器械,全力备战。三日后,一切准备妥当,李渊立即率军开赴霍邑。贾胡堡离霍邑不过五十余里。大军行军一日,当晚便到了霍邑,并在近处安营扎寨。李渊便与众人商议道:“明日如何应敌?” 李建成摇头道:“此地城池险固,强攻伤亡必重,需引其出城来战。” 刘弘基道:“只恐老贼狡诈,不肯出城交战。” 殷开山便道:“老贼若不出城,末将愿率本部军兵攻城!” 王长谐也道:“末将也愿前往!” 世民道:“宋老生一勇匹夫,纵有坚守之心,亦可设计激之,使其出城与我一战。明日出兵可在城下辱骂老生、文通以怒之,故露破绽以诱之。宋老生必出城来战。” 建成又补充道:“若其果真不肯出城,便派人于军中谣言他与我有暗中勾结,老生恐其左右上奏朝廷,必当出战。” 李渊对世民与建成道:“尔等之言,正合我意。明日务必令宋老生出城决战。” 次日一早,李渊将义军分作三支,一支由李建成率一万兵马攻打东门,一支由李世民率一万兵马攻打南门。李渊率一万兵马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各处。 义军率大军开近城下,城中果然闭门不出。义军便在城下发出阵阵叫骂之声:“宋老生老贼,快快出城应战。莫作缩头乌龟!” “宋老生,你是女人吗?为何不敢出城一战!” “简直连女人也不如啊!” “你若敢出战,必死无疑!” “什么河东名将,简直是怕死鬼!” 此时,霍邑城头上正站立着三员大将。中间一位四十余岁的年纪,身高体健,正是霍邑守将宋老生。这宋老生乃是隋朝名将,文帝时便已知名于世,至杨广即位后,更是屡立战功,甚受倚重。近年来天下大乱,贼盗蜂起,京师留守代王杨侑特命他率兵二万镇守霍邑,一则助屈突通剿讨河东群寇,二则截断河东与山西之间寇盗的联系,以防贼势蔓延。最近宋老生闻听李渊太原举义,料知其必来进取关中,故此招兵买马加固城池,以待义军。此时霍邑城池坚固,兵员已有四万余人,可谓兵强马壮。站在宋老生左边的正是副将郑文通,右边的这位大将赫然竟是蔡正公。原来西河失陷时,蔡正公逃得性命,便来到霍邑投奔了宋老生。 此时,宋老生望着城下义兵,不禁笑道:“人言李渊、李世民父子善会用兵,以我观之,不过碌碌之辈耳。凡用兵之法,喜合而恶分。今李渊兵不过三万,却分作两军,若非无智至极,即是欺我无能也!我且不出城应战,一则益骄其心,二则可待其劳乏,然后击之,定杀他个片甲不回。” 这蔡正公吃过李世民的亏,知道厉害,故此更加谨慎:“李世民素来诡计多端,所以分兵,莫非为了诱我出城。” 郑文通道:“量他李世民黄口小儿,乳臭未干,何足惧哉!” 宋老生也道:“蔡将军不必多虑,且任其叫骂。待今日午时,必为将军破敌军,取李渊首级。” 于是,任城外如何叫骂,宋老生等只是全然不理。看看时至午时,城下义军渐渐懈怠,南门李世民麾下尚可维持个体面,那东门李建成军队却大部分不知撤往何处,剩下的一两千人马也一个个摘盔卸甲,有的人还坐在城下断断续续地叫骂着,有的则干脆到到阴凉处歇息。宋老生不禁点头暗服:这李世民治军,果然与众不同。于是对一位副将吩咐一番,那副将便率领八千将士前往南门去了。他自己却与郑文通和蔡正公率领三万兵悄悄来到城东门前,然后命人发出三声号炮,只见霎时东南两座城门洞然大开。南门的李世民一见城门忽开,急命人做好应战准备。但听得城内一阵战鼓动天,但响了多时,去不见有人马出城。这时,却见城东一阵人喊马嘶,杀声大作。世民这才恍然大悟,急对身边的柴绍道:“老贼必以偏师牵制于我,而以重兵击建成去了。你且在此指挥作战,我率卫队前去支援建成。” 说罢,便率段志玄及五百卫队直奔城东杀去。 在南门打开的同时,东门也洞然大开。不同的是,马上便有一支骑兵杀出城来,他们既未上前搭话,也未布阵,而是直接便闯向义军。紧跟在后面的是步兵队,这些军队早在城内便已经布列成阵,然后才一队队涌出城来,随着出城,随着布阵。全军出城之后,阵列自动形成。随即冲向前去。 其实,李渊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诱使宋老生出城决战。眼前的这种懈怠表现,也是诱敌之计的一部分。而南门的军队所以会表现得略有纪律,是因为李世民早就以治军得法而闻名,如果此刻军纪过于涣散,反倒令人生疑。因此,对于守军突然杀出东门,义军是有心理准备的。可纵然如此,隋军如此迅猛的攻势也让人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冲在最前面的宋老生、郑文通和蔡正公犹如三只猛虎,杀向义军。正在城下叫骂的义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们便已冲入义军之中,有的将士,直接便被他们马踏而死。 此时的义军看似极为散乱,实则保持着基本队列。建成一见敌军杀来,马上令人竖起自己的旗帜,义军霎时形成阵型,但就在阵列尚未严整之际,敌军却已杀到,郑文通手起棍落,已有三五人被他打翻在地。窦琮见其来势凶猛,忙舞刀上前阻拦,却早见宋老生已一马杀到。建成为挡住敌军攻势,稳住阵脚,急亲自挺手中枪来战宋老生。二人刚刚战不三合,却不防蔡正公从一旁杀到,一棍正中建成马腿,建成登时翻身落马。幸好刘弘基,长孙顺德及时赶到,刘弘基敌住蔡正公,长孙顺德连忙下马将建成扶上自己的战马。却不料隋军骑兵早已潮涌般杀了过来,建成刚刚组成的阵列,顿时再度混乱起来。恰在此时,又见城南烟尘大作,世民又率五百卫队赶来应援。蔡正公忙停止攻击,率军掉头去阻挡世民。建成军却仍无法阻挡敌军攻势,纷纷败退下去。幸好此时李渊率伏兵赶到,方才敌住隋军。双方一场恶斗,一时难分胜负。 李世民率军杀过来后,立即被蔡正公率领的五千步兵所包围。蔡正公知道世民厉害,因而并未亲自上前去斗世民,而是指挥军队一波波涌向义军。但世民与段志玄带领卫队在敌军之中一阵冲杀,很快便发现了敌军的核心所在,于是便冲着蔡正公处直闯过去。世民杀得性起,嫌那杆枪杀敌不够畅快,干脆将大枪挂在得胜钩上,抽出背后双刀与段志玄并肩而战。二人两把刀、两柄锤在空中舞得寒光四射,直杀得敌军人仰马翻,四散而逃,转眼来到蔡正公身旁。蔡正公见状只得舞棍上前,敌住志玄。二人战不十合,世民也杀将过来。蔡正公一见世民,不觉心头一颤,转身欲逃,却被志玄催动战马,转眼赶上来,一锤打得蔡正公脑浆迸裂。隋军见状,顿时大乱。世民等乘势杀出重围,来到城东两军主战场。此时,李渊与宋老生激战正酣,忽见一伙浑身是血,面目狰狞之人杀将过来。世民手中双刀,满是鲜血,一缕缕从刀尖上滴落。段志玄手中双锤,早已看不见底色,只见得上面染满了五颜六色,红的是人血,白的是脑浆,上面还粘着点点骨渣和皮肉。世民纵马来到李渊马前,略打了个招呼,便又与志玄返身冲向敌军。二人率着卫队在敌军中直杀了个三进三出,到第三次杀出时,世民回头却不见了段志玄,立时一踅战马又杀入敌军,一边窦琮见世民身边并无猛将护卫,急忙纵马赶上前去,护着世民再次闯入敌军。杀到半途,却见乱军之中,段志玄正与郑文通激战。窦琮立即大喝一声,舞刀上前助战。此时,二人已大战了七八十合。郑文通本已力怯,恰在此时,却见窦琮杀到,不觉心头一惊,拨马便逃。志玄哪里肯放,赶上前去,一锤砸下,郑文通急闪身躲避,却见那锤刮着郑文通后背滑落过去。郑文通的身子在马上晃了两晃,窦琮早已赶到,手起刀落,将郑文通劈做两段。 就在志玄与窦琮追斩郑文通之时,李世民却率军直杀向隋军主将大旗,隋军见状,纷纷涌向前来阻挡。世民在军中左冲右突,只见敌军纷纷倒下,却不见面前敌众减少。这时,志玄与窦琮也杀过来加入战团。三人合力冲杀,敌军终于抵挡不住,纷纷散去。三人杀到敌军大旗之下,只见敌军众人正簇拥着宋老生向城下退去。三人忙催马赶去。一丈雪奔驰如电,首先杀过来拦住敌军去路。那宋老生一见世民,拨马便走。却不料志玄从后赶到,只一锤,将宋老生打落马下。世民翻身下马,砍下那宋老生人头。口中高喊:“宋老生已被斩首!”这时窦琮也赶了过来。定睛看时,却道:“此人并非宋老生。” 原来在刚才世民独身闯阵之际,宋老生眼见形势不妙,却让一位偏将扮作自己向城上退去,他却抢先悄然溜走了。世民、志玄与宋老生不熟,故此信以为真,而窦琮素与老生相识,所以发现上了当。三人抬眼观望,哪里还有宋老生身影。不觉顿足惋惜。这时,世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令人用枪挑起假老生与郑文通的人头高喊着:“宋老生、郑文通已被斩首!”杀回本军。李渊得知详情,也命身边将士齐声高喊:“宋老生已被斩首!”义军将士闻声,顿时士气大振,一齐呐喊着冲向隋军。隋军将士听到喊声,又见枪上挑着人头,大多信以为真。不觉各个丧胆夺气,顿时溃乱下去。义军追至城下,却见城门早已关闭。定睛看时却见城上放下一条绳索,一人正拉着绳索向城上攀爬,正是宋老生。此时,刘弘基正与麾下杀到城下,见此情景,忙命人飞刀砍断绳索,宋老生刚好爬到半空,绳索忽断,顿时跌落地下。刘弘基急忙冲上前去,一刀砍下老生人头,带回交令。 城下义军见状,再次发出阵阵欢呼声。李渊见三军士气高昂,乘机下达攻城令。将士们也不等待攻城器械,一个个徒手向城头攀爬而上,此时,城上守军却早已无心恋战,纷纷逃散。转眼之间,义军便攻上城头,打开城门,城下义军一涌而进。义军西进路上的第一座要塞就此被攻克。 李渊率军开进城内,义军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李渊对城内百姓慰问赏赐,与攻克西河时相仿。城中原有官员,一个不杀,皆随才任用。城中官民莫不欣喜,都交口称赞义军。对于战斗中有功将士,一律予以相应封赏。封赏将士之际,裴寂提出异议:“军中多有奴隶之人,若与良人同封,士大夫必以为耻,望大将军深思。” 李渊闻言,连连摇头道:“矢石无眼,何分贵贱,论功行赏,岂可有等差?当唯论功之大小,无言其他!” 于是,依功之大小加爵赐帛,将士们因此士气更旺。李渊又令人传檄招抚四方郡县及各路豪杰。使者未出,临汾郡已遣使前来表示归附。数日之间,各地来降者纷至沓来,唯有绛郡不肯来降。而这绛郡又恰在义军通往关中必经之路上,故此李渊便下令三军做好准备,开赴绛郡。 这一日,李建成与李世民正率领几十名随从在营寨各处巡视,督促将士们备办粮草,检查制造攻城器械。忽听寨内一片欢呼:“樊兴将军押运军粮到了!” 建成与世民闻声大喜,忙趋步走了过去。只见樊兴正风尘仆仆地走过来,在他身后是一群押运粮草的将士。见到建成和世民,樊兴便迎上前来,道:“大郎,二郎。” 建成、世民也迎上去道:“樊将军一路辛苦!” 樊兴忙躬身拜道:“老奴不敢当。” 世民扫视着粮车,忽道:“此次运来的粮草似乎不多。” 樊兴闻言,不仅面露怒色:“途中遇到刘大人和突厥军队,被他们强行扣下了一百车。” 建成闻言大喜:“刘大人回来了?” 樊兴道:“是,带回了五百突厥人和两千匹马。” “甚好!”建成与世民异口同声道。 刘文静回来,足以说明突厥并未背信毁盟,那么刘武周来攻太原的传言肯定不会是真的。尤其是此次他带回的人少马多,这极为符合他们父子三人的意愿。 “此番出使,刘司马功劳不小。”建成满意道。 “突厥人尽是骑兵,你等却需押粮而行,却如何比他们先到?”世民又问道。 樊兴闻言,又愤愤道:“这些该死的畜生,一路掠抢民财,甚至奸淫烧杀,着实无恶不作,故此行走缓慢。刘司马对他们也甚是无奈。” 建成一愕,将目光转向世民:“此去关中,倘若这突厥人一路依旧如此,岂不毁了义军名声,误了父亲的大事!” 世民恨得咬牙切齿道:“这群畜生,我岂容他们胡未!” 深思片刻,世民便回身对段志玄低语了几句。段志玄连连点头而去。建成料知必与突厥人有关,忙道:“二郎,切勿鲁莽,还是禀报父亲,从长计议吧。” 不知世民是否惹下塌天大祸,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小霸王威慑胡虏 李阳儿义收群豪 却说,建成见世民支走段志玄,便以为他要与突厥拼命,唯恐他一时冲动,误了大事,忙要阻拦。却见世民胸有成竹道:“大哥不必多虑,我自有主意。” 建成见世民这样讲,方才放下心来。 霍邑境内的一个村庄外,数百突厥武士打扮的人与正一群马匹滞留在这里,为首一位酋长正是康鞘利,在他身边住马而立的是义军使者刘文静。他正把身子凑过去不知在讲些什么,但康鞘利却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这时从村内走出一队人马,拖着几只猪和牛走来。这伙人中除了二三十名突厥武士之外,还有四五位汉族官员模样的人。在他们身旁有几个百姓追着他走,在他们身后,还远远地跟着一群百姓。只见官员身边的百姓连连央求道:“官爷,行行好吧。没了这只牛我们一家人可怎么活呀!” 这几位官员脸上显露着厌烦,边走嘴里边发出呵斥之声:“赶紧回去!” 但这几个百姓哪里肯走开,一再缠着他们央求个不停。这时,忽见一名突厥武士怒吼一声,抽刀便向那几个百姓奔过去,显然是要下杀手。那几位官员忙上前拦住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另外一位官员则对着百姓厉声喝道:“还不快滚!要牛不要命吗?” “可没了这牛,我们一家人怎么活呀!”百姓哀嚎道。 官员们口中喊着,脸上却流露出惭愧和不忍。这些官员与其说是来帮助突厥人抢掠的,还不如说是来保护百姓的。刘文静所以让他们跟随突厥人一同进村,目的就是要尽力阻止这些突厥人杀人。可事实上,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赶走这些百姓。 这时,另外几名突厥武士也烦躁起来,抽出腰刀走向百姓。那几位官员忙上前阻拦:“使不得!使不得!” 但几位官员如何拦得住几十名突厥武士,其中一人抢上前去,对着一名百姓就是一刀,登时将那百姓砍翻在地。其他百姓见状,拔腿就跑。那几名武士一时性起,竟舞刀追了上去。眼看就要赶上,忽见一队骑兵赶到,为首一人大喝一声:“住手!”翻身下马,手起刀落,将跑在最前面的突厥武士打到在地。其余几名武士见状,急忙退回到队伍之中。 此时,刘文静恰在康鞘利身后,见此情景,先是大吃一惊,随后见这支队伍打着义军旗帜,方才略定下心来,忙打马上前喝道:“何人大胆,敢杀盟军勇士。” 却见那人厉声道:“我乃太原义军执法官段志玄是也!大将军有令,军中凡有抢掠民财,伤害百姓者,杀无赦!末将特来执法。” 刘文静闻言,心中且惊且喜。惊的是杀了突厥武士,必定惹出许多麻烦;喜的是段志玄这样做也好杀一儆百,让突厥有所收敛。但他心知此事只能到此为止,于是赶紧上前道:“段将军,此乃误会。这里是突厥友军,不可自相残杀。” 却见段志玄答道:“末将只知将令不认人。”说着,指向康鞘利道:“这厮纵使属下行凶,罪亦当死。” 说着,已将手中刀入鞘,提起大锤走向康鞘利。康鞘利闻言大怒,纵马舞矟对段志玄当胸便刺。却见段志玄略一闪身,躲过来矟,回手一锤,将康鞘利手中长矟打落在地。随即一俯身拾起那矟,略一用力,那矟早被折成两段。众武士各个大惊失色。又见那人把手一摆,身后约一千余骑士便向突厥人包抄过来。突厥武士见状,也各摆兵刃与义军对峙。恰在此时,又见数十骑飞奔而至。为首一人,正是李世民。只见他纵马来到康鞘利身旁,口中高喊:“段将军,不得无礼!”刘文静正不知如何是好,一见世民赶来,方才定下心来,先拱手喊了声:“二公子!”随后又对段志玄道:“此乃突厥使者康鞘利,段将军不得无礼!” 却见段志玄道:“末将心中只有将令,并无使者!” 说着便奔向前来。世民忙道:“段将军住手!” 却见段志玄又道:“末将心中只有将令,并无右都督。” 说罢,举手中大锤便砸向康鞘利。众人大惊。却见世民并不摆手中枪拦挡,而是伸手一把抓住康鞘利后颈,轻轻一提,那康鞘利登时离了战马。要知道,这康鞘利也非寻常之辈,他一身武功十分了得,在突厥军中乃是仅次于八达杀神名将,否则又怎能被派到义军来。但在世民这一抓之下,竟然毫无反应。尤为令人吃惊的是,康鞘利身高体粗,足有二百余斤,可到了世民手中却如同无物一般。众人看在眼中,不禁各个目瞪口呆。他们也不知世民是在救人,还是要行凶,只是这康鞘利落在世民手中,虽顿觉一股彻骨之痛从脖颈瞬间传遍全身,但段志玄这一锤却已砸空。只见世民又道:“段将军,你要执法,我实不敢阻拦。但大使性命事关重大,你不可鲁莽。” 只见段志玄又道:“请右都督莫要妨碍末将执法。” 世民怒道:“你如要杀大使,不如先杀了世民。” 段志玄闻言,故作踌躇状,半晌方道:“既如此,且待见过大将军再做道理!” 世民这才下马拜见康鞘利,然后道:“此乃我军中执法将官,为人甚是执拗,既便是世民犯法,他也会定斩不饶。还望大使海涵见谅!” 此时,康鞘利与突厥众将士莫不怀有劫后余生之感,惊魂未定之余,哪还干多言。这时,世民又对麾下人招手道:“拿上来!” 便有人赶过几辆马车,车上尽是绢帛。世民指着这些车辆道:“大使与众将士远道而来,世民无以为谢。且以绢帛千匹赠与大使,余者各赠绢帛十匹。此乃世民个人些许薄礼,实不成敬意。待见到大将军时,另有重礼相赠。”又回身道,“来人,摆下酒肉,世民就在此地与大使和众将士痛饮。” 于是,众人便找了个阴凉之处,大家席地而坐,摆上酒肉,倒满酒,便畅饮起来。酒过三巡,世民起身道:“各位突厥兄弟,今日一同畅饮,世民心里甚是痛快。但世民有几句话要讲给各位,不知各位愿听否?” 突厥人本来大多生性豪迈豁达,此时又喝了几碗酒,不觉更加豪气万丈,早将方才的不快忘到了脑后。康鞘利也不例外,此时他见世民有话要说,便爽快地道:“兄弟,你有话尽管讲来。” 世民道:“弟兄们远道而来,助我义军西征,世民感激不尽。弟兄们若能在战场上杀敌立功,助义军攻下长安,金银财帛,不吝相赠,世民绝不食言。但有句话需先对弟兄们言明:此番我等进军关中,本为拯民于水火。故大将军早有军令,凡敢掠夺民财,奸杀百姓者,一律军法从事。弟兄们虽远来是客,但军中无二令。”说着,他回身指了指身边的段志玄,“这位兄弟便是军中执法官。他一向执法如山,就是世民违了军法,他也照样砍头不误。故请各位兄弟在军中莫犯军法,以免到时都不好看。各位若能听从世民相劝,请满饮此酒。” 说罢,先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此时,众突厥武士尚未饮醉,闻言不觉心中一颤。但这些突厥人生性最敬强者,喜交豪爽之人,此时见世民如此神勇豪迈,不觉心生敬慕,且又得了他许多绢帛,故此对世民除了敬畏,还带着着几分喜爱。所以此时无人敢说出个不字,便纷纷举酒一饮而尽。 然后,世民又转向段志玄道:“段将军,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今突厥兄弟不远千里,来助我杀敌,实同自家兄弟,只因不知军中法令,才犯了军法。你若告知大将军,只能让大将军为难。不如此次便饶过众兄弟一次,下不为例如何?” 段志玄便道:“既是自家兄弟,又情有可恕,我便卖都督一个人情。但若再有人敢犯军令,志玄定不容情。” 世民道:“段将军豪爽!来,我等再满饮了这碗酒!从此都以兄弟相待如何?” 康鞘利闻言,不觉有些郁闷。明明是自己不再追究段志玄对自己无礼之过,却怎么变成了段志玄不再追究突厥人违法军令之罪了?可在李、段二人的凛凛神威与热情豪爽之下,他却不敢也不好意思斤斤计较了,只得再次与麾下将士一同一饮而尽。这一顿酒一直喝了两个时辰,然后才罢席同归营寨。 自此以后,突厥武士随唐军从绛郡一直杀到长安,却始终遵守军法,丝毫不敢祸害百姓。百姓闻知此事,莫不对李世民交口称赞。李渊得知此事后,也大喜过望:“二郎能威慑虏众,真我儿也!”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世民与刘文静见到李渊时,义军正在开赴绛郡的路上。李渊先见了刘文静与世民,赏了刘文静出使之功。随后又会见了康鞘利,赠了他与突厥武士许多金银财帛,便又率军向绛郡进发了。 却说这绛郡虽比不得霍邑,但太守陈叔达却非等闲之辈。此人乃南朝后陈高宗嫡孙,深通韬略,为人忠正刚直,精通吏法,勤政爱民,深得当地民心。虽是文官,但手下却有一员大将,姓李名安远,此人善使马矟,弓马娴熟,有万夫不当之勇。更兼治军有方,故绛郡兵精将勇,城池坚固,粮草山积,亦非寻常郡县可比。 这太守陈叔达闻听义军已到城下,便请来李安远商议:“李渊用兵,诡计多端,兼有李世民悍勇无敌。我等近日虽募得大批新兵,却不过万余人马,且多未经阵战,如何敌得过李渊的虎狼之师?” 李安远从容道:“大人不必担忧。今我城坚粮广,足以坚守半年。叛军虽众,但李渊远离巢穴而来,太原不远,便是突厥与刘武周,日久必然生变。只是自李渊悖逆以来,一路连克西河、霍邑,威声甚盛。我军多不习战,故军心难固。明日待其前军初到,立足未稳,末将先出城杀他一阵,挫其士气以固我军心。然后收兵坚守,必能退敌。” 陈叔达沉吟片刻道:“将军所言有理,只是欲挫其士气,恐非易事啊。” “大人尽管宽心,不是末将夸口,明日一战,定要取他三五位将领人头来见大人。” “如此最好。” 次日上午,义军先锋军果然开到绛郡城下。这位先锋正是右都督府长史柴绍,一旁与他并马而立的是副先锋长孙顺德。二人率领一万人马先开赴绛郡。刚刚来到城下,便见城门大开,李安远率领着五百马军冲出城来。只见他对着柴绍高声断喝:“叛国逆贼,快来送死!” 说罢,挺矟杀向前来。义军中副先锋长孙顺德也杀出阵来。二人大战二三十合,不分胜负。忽见李安远卖个破绽,拨马便走,长孙顺德打马便追。这李安远奔跑之际,却悄悄摘弓取箭,暗暗搭箭在弦,准备射杀长孙顺德,却不料此举早被义军阵中先锋柴绍看个真切。柴绍连忙先取箭在手,一箭射向李安远。箭到处,正中李安远左臂。李安远在马上晃了几晃,方才稳住身形,催马便奔向本阵,五百马军见李安远负伤,一涌退向城内。城上军兵见本军逃回,忙开城门放人,却不料柴绍早已率军冲上前来。城上军兵来不及关上城门,被义军紧随着杀入城内。这城内隋军多半是刚招募来的新兵,未经阵战,此时又见李安远负伤,哪里还有斗志,顿时一个个丢盔卸甲,四散而逃。柴绍乘势指挥将士在城内追击。待李渊率大军赶到,绛郡已被柴绍所占领。义军顺利开进绛郡城,李渊便在太守官衙坐定。不一时,柴绍便带着一伙将士将陈叔达、李安远推入官衙,只见二人立而不跪。一旁卫士对二人喝道:“见到大将军,怎敢不跪!” 李安远对着李渊高声大骂:“李某只跪天子,岂可跪叛国逆贼。今日不幸被你所擒,要杀便杀,休得啰嗦!” 陈叔达道:“李渊,你我皆为隋臣,我为国守城,何罪之有?岂可无端下跪?” 李渊闻言哈哈大笑,忙亲自上前解了二人身上绳索,道:“二位果然不愧忠义之名。李渊进军关中,实为废昏立明,匡扶社稷,非敢背叛朝廷。二位既怀报国之心,何不与李渊一道入关,另立明主,拯救苍生?” 陈叔达叹道:“今主昏臣佞,祸乱天下。大将军若果能心怀天下,救万民于水火,叔达敢不效命!” 其实,李渊的所谓废昏立明,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但这陈叔达也是一位智者仁人,他早就对杨广的种种倒行逆施心存不满了。此时见李渊如此仁义豁达、礼贤下士,便料知他必是“真命天子”,故此便立即表示愿意归附李渊。一旁的李安远虽然本不愿投降,但一见陈叔达如此,也就无话可说了。李渊见李安远依旧愤愤不语,便又劝慰道:“常言道:路遥而知马力,日久方见人心。李将军不妨暂且屈身义军之中,他日若觉不便,李渊绝不强行挽留。” 李安远这才翻身拜倒:“人言大将军仁义豁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末将愿随鞭蹬,百死不悔。” 李渊忙俯身扶起二人,便令与众文武官员相见。于是封陈叔达为大将军府主簿,与温大雅等同掌机密。以李安远为右翊卫统军之职。众文武齐贺大将军又得谋臣猛将。自此后,李渊招贤纳士之名更加广为传播,四方群贤如汾临名士薛大鼎、河东令任瓌等纷纷来投。附近百姓更是蜂拥应募,参加义军。当义军开至龙门县时,人数已高达十万之多。 这一日,孙华与李仲文也来到义军大寨。李仲文是举寨来投,孙华则仅带了数十随从与李仲文一道前来。李世民亲自离寨十里相迎,李渊也为二人设宴接风。 酒席之间,李渊对孙华讲道:“今关中形势如何,孙将军又有何良策,还请孙将军不吝指教。” 孙华道:“非是末将夸口,若是大将军早到半年,莫说是冯翊郡,即便是整个关中,又能有几人敢不从末将之令!只是这半年之前,不知何处来了一胡人,名刘鹞子,率着千余胡、汉强人来到华阴山上落草称王,数月之间,竟聚集万余人之众。其附近竟有七八处贼人被他收服。末将也曾率军讨伐这厮,却不料这厮果是厉害,末将斗他不过。此外,雍州近来也有何潘仁等几位豪杰占山落草,与末将素无往来。余者只需大将军渡河入关,必当望风归附。” 薛大鼎闻言,向李渊献计道:“若依孙将军所言,大将军切不可去取河东,以免旷日持久。应直渡龙门,长驱关中,径取永丰仓,就仓粮而聚饥民,则兵众可得。虽长安未下,关中已为我有矣!” 任瓌也道:“若能直趋河西,占据永丰仓,关中复有孙将军等众豪杰望风响应,大事成矣!岂可斤斤计较于一城一地之得失!” 这时,裴寂起身道:“属下以为,此计断不可行。今屈突通老贼拥重兵而据坚城,若舍之而去,一旦攻长安不下,退则必为其所阻。此危道也。不若先取河东而后趋长安。长安恃河东为援,河东既下,长安可不攻自破矣!” 裴寂言罢,众人一时都缄口不言了。并非是所有人都赞同他的意见,而是他的地位太高,与李渊关系太过密切,故此他话一出口,别人也不好出言反驳。 沉默了片刻,却见李世民起身道:“孩儿之计与裴监不同。兵法云:兵贵神速。今我挟屡胜之威抚归顺之众,鼓行而西,使敌闻风丧胆,智不及谋,勇不及断,取长安如摧枯拉朽耳。若进军河东,围攻坚城,一旦久攻不下,则众心解体,大势去矣。且关中众豪杰,至今未有所属。我若不及早入关,恐有他变。屈突通不过自守之虏,不足为虑。” 李建成一旁赞道:“二郎之计甚善,望父亲莫再犹豫。” 李渊沉思片刻,道:“尔等所言正合我意。但此事关乎全局,当有万全之计。” 宴罢,李渊封李仲文为将军之职,封孙华为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冯翊太守。随后,传令王长谐、陈演寿与刘弘基各率左右都督府六千人马先渡河西进,在河西安营扎寨。同时令孙华与李仲文暂回合阳山寨,继续联系诸路豪杰。并封任瓌为关中招慰大使,招抚诸路豪杰和四方郡县。大军暂不过河,以便观势而动。 却说这任瓌领命,便率领一干随从,前往关中。所过州县、山寨,莫不主动归顺。唯有刘鹞子早已扬言坚决对抗义军,故此任瓌也未敢前往,干脆绕过华阴山等山寨,径往其他地区。这一日,任瓌仅率十几名随从来到雍州鄠县,准备到司竹园说服何潘仁。 看看将近山寨,忽见路边山坡涌出一队喽兵。这些人也不多问,冲上来便用绳索捆绑了任瓌等人,口中还喊着:“抓住了几个朝廷奸细,回寨向大王领赏。” 任瓌见状,忙大声喝道:“各位且住,我并非朝廷奸细,乃是太原义军派来的使者,要见你们大王。” 旁边一人闻言,一脚踢向任瓌道:“管你哪来的,被爷爷抓住就是奸细。” 这司竹园寨主一向六亲不认,所以寨中小喽啰自然也不会买任何人的账。但是,这山寨之中也并非不闻世事。自李渊太原举义之后,义军在朝野之中名声不错,故此喽兵之中也有懂些事理之人,一听说任瓌来自太原义军,忙阻止道:“兄弟莫要鲁莽,且将他拿住见大王。莫误了大事。” 于是,众人带了任瓌等人,到山寨聚义厅内来见大王。 原来这山寨的大王,正是孙华在李渊面前提到的何潘仁。此人本是市井无赖,生性六亲不认,天地不服。不知受过谁人指点,也略通些枪棒拳脚,虽然算不得武艺高强,却天生蛮力,无人能及。平日里一拳能打死一头牛,战场上善使一柄开山巨斧,重有八十余斤。落草之前,整日在长安城内横着膀子乱逛,若是有人惹火了他,不论官民,举手就打。十几年间,不知闯下了多少祸事。不过,这人也有两条优点——一是颇有孝心。这何潘仁家境贫寒,但他宁可自己三日不食,却不肯让老母挨饿受冻。无论是卖力佣工也好,还是去偷去抢也罢,却经常弄些肉食来孝敬老母。老母若不肯吃,便硬行塞到嘴里。虽是举止无礼,但孝心其实可嘉。二是虽横行市井,却不甚欺压邻里,若是有外人敢来招惹邻人,他反倒会舍命相护。故此邻里之中,虽莫不惧他三分,却大多不甚恨他,而有些身份地位的人也不愿招惹麻烦。至于达官显贵,又轻易撞不见他。故此,在长安城中豪横了十几年,虽也惹了几场大祸,却都能逢凶化吉。不料半年之前,他竟暴打了宇文成及的家奴,无法在长安城内存身,只得背着老母逃往乡间。偏巧路过司竹园时,遇到贼人打劫,为首的大王被他一斧砍死。众人见他悍勇,便干脆推他为寨主,自此便落草司竹园。何潘仁当了寨主之后,立即废黜一起江湖规矩,不论官民,见人就抢。不论谁家地盘,有利便夺。官军奈何他不得,周边豪杰若敢与他来辨理,他动辄出兵火并。加之他为人又不吝啬,抢来的财物,大多分给寨内喽啰。故此,寨中喽啰随着他大碗吃酒肉,论秤分金银,好不逍遥快活。四方草寇也莫不愿意投奔司竹园。结果,他当上寨主不过半年,司竹园竟然扩充至数万人马。任瓌到来之前,也曾有长安和薛举的使者多次来司竹园想说服何潘仁归降,却都被他问也不问便拉出去斩首了。此时见李渊又派来使者前来,他二话不说,便大怒道:“拉出去砍了!” 任瓌闻言神色不变,道:“且住!大王可否听我一言?” 何潘仁却连连摆手道:“休听他放屁,快拉下去。” 一旁小喽啰上前拉住任瓌往门外便拖。任瓌高声道:“李大将军举义兵,救苍生……” 何潘仁却哪里肯听他多讲,只是一叠声道“砍了砍了!” 小喽啰连拖带拽,将任瓌拉出聚义厅外,正待砍头,却忽听得一声高喊:“且住!”小喽啰看时,却见迎面走来一位儒者打扮七十上下的老人。只见此人中等身材,身体微胖,须发皆白,慈眉善目,走上前来对小喽啰问道:“大王为何又要杀人?” 小喽啰道:“此人乃太原李渊派来的使者,要招降大王。大王不肯受招,故此要将他斩首。” 老者闻言,且惊且喜,对任瓌问道:“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任瓌本以为自己已在劫难逃,不料却遇见此人,忙道:“在下姓任名瓌,奉唐国公李渊之命,前来招抚何大王。不期一言未发,便要将在下斩首。” 老者道:“莫非是前任河东县令任瓌大人吗?” “正是在下。” “如此,请任大使少待,老夫去去便来。” 说罢,趋步走入聚义厅。进入大厅时,只见何潘仁犹在破口大骂:“李渊老匹夫,竟敢让爷爷我降他……” 忽见老者走入,忙起身道:“李长史快来请坐。” 原来这老者姓李名纲,本为朝廷官员,官至尚书右丞。至杨广即位后,只因他生性忠正刚直,见不得朝中邪佞当道,便辞官不做,归乡养老。五年前,何潘仁因当街痛骂长安县陈捕头被关入大牢一个多月。这何潘仁虽然算是孝子,但家中本是过的赚一天吃一天的日子,并无任何积蓄。故此入监不到半月,老母便揭不开锅了。又脸薄不愿求人,只好上街乞讨,恰巧遇到李纲。这李纲见她孤苦无依,不禁心中不忍,便派随从将老太太送回家中,并给了她二十两纹银。事后,又到官府为何潘仁疏通关节,何潘仁这才被释放出狱。故此,何潘仁感念李纲不已,一向对他敬重有加。落草司竹园后,何潘仁便生出报恩之心,于是派人将李纲劫到山寨,让他做自己的长史,凡征杀以外的一应事务,均交由他管理。李纲本不肯落草为寇,但考虑到何潘仁杀心太重,自己若留在他身边还能让他少一些杀戮,这才答应何潘仁留在了司竹园。至于做不做长史,他到没放在心上。而事实上,何潘仁也还算听得进李纲的苦口良言。自他来到山寨后,何潘仁果然是少杀了不少人。 此时李纲见到何潘仁,便道:“大王为何又要杀人?” 何潘仁道:“这厮是个说客。我在此为王,何等快活,这厮却让我受李渊辖制。故此让人将他砍了。” 李纲道:“大王差矣!大王在此虽是快活,但绝非长久之计。我闻李渊雄韬伟略,仁义豁达,乃当世真命之主。今其遣使前来,大王正好归顺,也好博得个万里前程。” 何潘仁连连摇头道:“他事尽可听从长史之言,只是要让我摘下这草头王冠,复听他人差遣,却是万万不可。” 李纲又道:“李渊大军一路之上,所向披靡,今即将入关。大王虽英勇无敌,但麾下之众,不过乌合之徒,岂能与李渊相抗。若是杀了其使者,只怕后患无穷。” 何潘仁略一沉吟道:“长史休怕,我一柄大斧,虽打遍天下,有何惧哉!” 李纲闻言,不觉无语。片刻后道:“大王若不听老夫之言,老夫留在山寨也是无用。今即告辞离寨。”说罢,转身趋出。 何潘仁见状,忙起身向前拉住李纲道;“长史莫恼。我即刻放那使者离去就是?” 李纲盯住何潘仁凝视了好一阵,才长叹一声:“如此,只怕是错失良机呀。” 何潘仁见李纲不再坚持己见,大喜。转身对厅下喝道:“快快放了太原使者。” 早有人出寨放了任瓌。此时任瓌虽神色不变,但内心却不免又是惭愧又是庆幸,急率着随从匆匆离了山寨。不料没走出多远,却发现迎面走来十几骑人马。走近时,有一随从忽然喊了一声:“马三宝将军。” 众人看时,只见对面众人中,为首一人身高八尺,威风凛凛,不知是何人。而在身边与他并马而行的,正是马三宝。这随从忙上前叫住马三宝,向任瓌做了引见。任瓌这才与马三宝相见。马三宝又指着身边为首之人道:“这位是京城大侠史万宝。” 任瓌又忙与史万宝相见。双方寒暄过后,史万宝得知详情,便道:“既如此,不如同回山寨。定让任大人在大将军处有个交代。” 话到此处,各位读者必然要问:马三宝为何会来司竹园,这史万宝又是何人?这话还得从李渊的三女儿阳儿说起。原来自从柴绍逃离京城之后,阳儿也很快带着家中细软离开长安,来到鄠县柴家别墅。随后变卖家产,招聚豪杰、亡命。由于李世民在京城时,曾广结当地豪杰,而马三宝又经常与世民一同与众人厮混,与这些人相熟。故此阳儿便让马三宝负责此事。结果很快便聚起了数百余人。其中便有这位京城大侠史万宝。 最初,官府忙于应付其他事物,不及顾及阳儿。自从李渊大军逼近,便有人发现阳儿还在鄠县别墅,便派人前来捕拿。故此阳儿无法继续在别墅存身,干脆也举起义旗。但毕竟麾下兵马太少,难以与朝廷大军为敌。便打算借用太原义军的名义招降几处山贼以壮大实力。而何潘仁与阳儿所在别墅最近。故此,阳儿有意先招降他。但这何潘仁却是一位有名的六亲不认、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要招降他又谈何容易。但阳儿却自有主见。因为她知道史万宝与何潘仁有着刎颈之交,故此将史万宝请来商议此事。史万宝得知阳儿心意后,立即表示愿意去招降何潘仁。 原来这史万宝乃是何潘仁朋友兼恩人。大约在七年前,这何潘仁无赖之名渐盛,故此市井之内无人再敢雇用他做活,他也就自然无处寻钱使用。便在市井之中寻衅滋事,抢骗些钱财糊口。这一次,恰好撞见了史万宝的一位朋友。二人口角起来,何潘仁便将这人暴打了一顿,又抢了他身上钱财。这人嫌到官府告状太过麻烦,便请史万宝为他出头。史万宝来寻这何潘仁辨理要钱,可这何潘仁哪里是讲理之人?且钱财到手后,早被他花光,又拿什么还给史万宝?二人言语不和,便当街交起手来。这场恶斗竟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史万宝才将何潘仁打倒在地。然后又是一顿拳脚相加。却不料这何潘仁被打之后,全无惧色,口中竟哼起了小曲儿,又道:“你若要钱时,早已没了;要命尽管取去。只是今日你打了爷爷,却不能白打。需给我一两银子方能了结。” 史万宝闻言大怒:“你这厮是谁的爷爷?” 说着又打。何潘仁却忙道:“你是我爷爷,你是我爷爷!爷爷要打只管打,只是打完给孙子一两银子做零花钱便好。” 史万宝见何潘仁如此无赖,反被他气乐了,便道:“你若叫我朋友两声爷爷,并保证今后定不欺他,我便给你一两银子。” 不料这何潘仁便翻身跪到史万宝朋友面前:“爷爷,爷爷,爷爷,爷爷……” 又转向史万宝道:“我叫了十几声爷爷,给我二两如何?你若不肯给时,需让他叫我爷爷偿还。” 史万宝彻底被他气乐了。又问道:“你抢了我朋友多少钱?” 何潘仁闻言,立即又倒在地上,捂住脸道:“钱却分文没有。不如你再打上我一个时辰。然后给钱便好。” 那朋友忙道:“不过两贯来钱,不足挂齿,只是这气恨难平。” 史万宝道:“此时可平了?” 朋友笑道:“多谢哥哥!” “既如此,”史万宝又踢了何潘仁一脚,示意让他起身,随即掏出一锭纹银,“这是五两纹银,你去换些散碎银两。将三两还于这位爷,余下的便与你作挨揍钱了。” 那朋友道:“这如何使得。” 史万宝道:“贤弟休管,哥哥我混迹江湖,这点脸儿还是得要的。” 说着,便与朋友进了一家酒店。何潘仁却不管许多,早接过钱走了。 来到酒店坐定,那朋友道:“这厮必是不肯回来了?” 史万宝只是微微一笑,却不发言。其实,这史万宝久在江湖,什么人不结交,其中也不乏泼皮无赖。但人不怕泼皮无赖,只怕言而无信。这何潘仁虽是无赖,但却悍勇无惧,也并非无用之人。故此史万宝正是有心试他一试,若是他一去不回,也不过权当丢了几两银子;若肯回来还钱,不妨与他结交结交。不料酒菜刚刚上齐,何潘仁便已来到酒店。拿出三两银子交于那朋友,转身便走。史万宝忙道:“你这厮,何不过来同饮?” 却见何潘仁道:“爷爷我打都不惧,何惧吃酒?只是老娘还在家中等米下锅,爷爷便不奉陪了。” 说着,一瘸一拐走出了酒店大门。史万宝望着何潘仁身影,不由得心中一动。怪不得刚才打他时,他一直捂着自己的脸,原来是怕老娘看了心疼。不由得对他陡增几分好感。 这史万宝见何潘仁径自去了,也不以为意。却不料一个月后,他因事出门,却看到何潘仁正坐在门前,见到史万宝便上前道:“何处去?” 史万宝一怔道:“你这厮找我何事?” 却不料何潘仁竟道:“特来讨打。只望你打完后再给我一二两银子度日。” 史万宝笑道:“你这厮着实无礼!难道还赖上我不成!” 何潘仁道:“没奈何,老娘在家等米下锅,我又无处寻钱。只好前来讨打赚钱。” 这史万宝见状,知他所言非虚,且家中又不缺这几个钱,故此便又给了他五两银子。自此以后,这何潘仁便常来向史万宝讨钱。史万宝便干脆将他请到家中,与他结交。有时不待他张口,史万宝便送些钱与他。若是史万宝有事,何潘仁也莫不竭力相帮。日久天长,二人反成了生死之交。故此时史万宝见阳儿意欲招降何潘仁,便请求前往司竹园。却不料偏巧在此地与任瓌相遇,众人便一同返回司竹园。 这边何潘仁听说史万宝来到山寨,大喜过望,忙迎出山寨。当他看到任瓌时,不觉一怔,却并未多言。众人入寨后,免不得一番寒暄。随后史万宝便道明来意。何潘仁道:“大哥,我在此地做个草头王,何等逍遥快活?何必投靠他人,受人差遣。” 史万宝道:“兄弟,你在此地落草,虽是一时快活,但绝非长久之计,终须有个了局。今以李渊之深谋远虑,李二郎之英勇无敌,其父子早晚必得天下。今任大使既来招抚,兄弟何不早早归顺,也好博得个功名富贵,快乐一世。今可请任大使暂回义军禀明大将军,兄弟且在此奉三小姐为主,以待义军到来。” 这何潘仁一生,只敬服李纲与史万宝二人,但对此二人又有所不同。对李纲主要是因感恩而心存敬意,对于史万宝却是既敬且服。故此在他心中,史万宝之言要远比李纲所言更有分量。但是要让他归顺李渊,却着实心有不甘,便忍不住道:“大哥,休提那李渊、李二郎,你我兄弟何不自己打江山,坐天下。只要大哥愿意,你便来此做个山寨之主,小弟愿坐第二把交椅。” 史万宝被他说得有些哭笑不得:“兄弟,为兄到此,岂是来与你争夺这山寨之主。兄弟你虽为人鲁莽,但为兄却不可不为你考虑长远之计。若是只顾在这司竹园坐井观天,意图抗拒义军,只怕大将军一到,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哥哥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兄弟正要待李二郎来时,会他一会。若是敌他不过,再降他不迟。” “李二郎十二三岁时便横行京城,那时哥哥我便敌他不过。近来镇守边关,连斩迭力失、阿力谷两大突厥杀神,实是神勇,兄弟如何是他对手!今三小姐有难,兄弟若能尽力相救,功劳不小。大将军到时,必有重赏。倘若兄弟当真舍不得这草头王位,哥哥也只好保着三小姐前往他处。兄弟失此良机,休怪哥哥不肯提携你。” 这时,李纲也劝道:“史大侠所讲实是金玉良言,还望大王切莫错失良机。” 何潘仁看了看二人道:“既然大哥与长史都这么讲,我听从你二人之言便了。” 于是下令设宴为任瓌接风。众人相商后,决定何潘仁暂且留在司竹园,受阳儿节制,以待义军到来。随后,任瓌便赶回义军。 且说这任瓌一路晓行夜宿,赶回义军。这一日,众人行近黄河岸边,看看天色将晚,本待寻家旅店歇息,却又探得义军王长谐大寨离此不远。任瓌便对众人讲道:“此地到处官军、草寇,敌友难辨。我等何不连夜赶往义军大寨,方才确保无虞。” 于是,众人便不住宿,连夜赶往王长谐军营。在离军营还有三五里路时,已是天至亥时,正值浓雾蔽月,夜色深沉,忽见前方大营处烈焰腾空,漫天而起。一人惊道:“大营起火了!” 不知义军大寨安危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礼贤士世民得良佐 施奇谋玄龄破胡贼 却说任瓌一人连夜赶往义军大寨,忽见寨内大火。任瓌道:“必是有人前来劫寨,我等需速速赶去,或可助其一臂之力。” 当众人赶到大寨时,发现大寨后门尚且有人把守,守寨将士认得是任瓌,便放他进得寨内。任瓌一行赶到大寨中心,只见这里一片混乱,义军三五成群纷纷溃败下来,紧接着,便见王长谐也且战且退,来到这里。任瓌忙上前问道:“敌军何处而来?” 王长谐道:“似乎来自河东。” 任瓌道:“再不顶住,大势去矣!你我合力,发起反攻如何?” 王长谐道:“正该如此。” 于是,王长谐与任瓌再次并马返身杀回。身边将士见状,也随二人发起反攻。原来这任瓌虽是文官,却颇懂武艺,而跟随他的十几名随从也都是千中选一的军中猛士。他们加入战斗后,的确给溃败中的义军带来了新的斗志。故此,他们的反击竟真的暂时阻遏了敌军的攻势。恰在此时,只见敌军之中,拥出一员大将,一身亮银甲,手中一杆长矟,上下翻飞。满脸血污,令人看不清其真面目。只见他杀到军前,便直闯过来。杀在最前面的义军瞬间便有三五人被他挑落马下,余者霎时退潮般败退下来。 这员猛将正是屈突通帐下名将,被称为河东猛虎的桑显和。原来,屈突通得知义军渡过黄河进入关内,唯恐长安有失,便立即派桑显和率五千军马夜袭王长谐军营。一则要挫顿义军锐气,使之知道身后还有河东军在,从而心生后顾之忧,不敢贸然入关。二则一旦夜袭得手,则可在渡口留兵扼守,使义军大军难以渡河。结果,桑显和来袭之时,王长谐果然疏于防范,被桑显和袭破大营,一时间甚是混乱。 此时,王长谐与任瓌见势不妙,急催马上前敌住桑显和。却见桑显和力敌二将,全无惧色,只见他手中长矟漫天飞舞。三人大战四五十合,任瓌首先招架不住,拨马便走。王长谐独木难支,也败退下来。桑显和挥军一阵冲杀,义军顿时再次大乱,四散奔逃。眼见义军大势已去,却见隋军背后大乱,原来是刘弘基率两千人马赶来增援。桑显和见状,忙赶上去敌住刘弘基。王长谐见桑显和与刘弘基厮杀,立即返身杀回。双方又是一场鏖战。就在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之际,却见隋军中又是一阵大乱。只见一人手舞狼牙棒一路杀来,定睛看时,却是孙华率军赶到。这孙华杀将过来,也不搭话,便直取桑显和。二人刚一交手,刘弘基与王长谐也一齐赶来相助。桑显和原本已是久战力怯,此时又见三人齐来围斗,因此抵敌不住,拨马便走。三人哪里肯舍,打马便追。桑显和身后隋军一齐上前护住主将。却被义军涌上前来。隋军虽然悍勇,但终究寡不敌众。只得随着桑显和杀出重围,落荒而逃。 王长谐见敌军已退,便请任瓌回河东义军大寨向李渊禀明战况。得知王长谐被袭,裴寂等一干众人又建议李渊先攻取河东,再进攻关内。李渊也未免心存犹豫。李世民道:“大计已定,岂容擅改!桑显和来袭,足见屈突通已计穷谋竭。且我军再不早入关中,一旦长安派兵驻守永丰仓,则胜负难料矣!” 建成道:“临机不决,兵家大忌。还望父亲早作决断。” 于是,李渊决计渡河进取长安。令李世民为前锋,渡过黄河后,与刘弘基、王长谐、孙华等会师,然后立即率军攻取永丰仓。李渊率大军随后陆续过河。 永丰仓位于冯翊郡华阴县地界,是一座大粮仓,所存粮食用于供应整个关中,有时长安乏粮,也要从这里调拨,它的得失归属极具战略意义。而此次义军入关,得到各地豪杰的响应。可以肯定,义军入关不久,兵员就会超过二十万,这些将士必需足够的粮食供给。且此时关东饥民甚多,要想取得关中人心,就必须开仓放粮,这又需要大批粮食。而要想做到这两点,就必须攻取永丰仓。因此,能否顺利攻占永丰仓,直接关系到义军能否攻占长安并在关中站稳脚跟。这也是李世民力劝李渊放弃河东及早入关的主要原因。 令李世民极为欣慰的是,他率先锋军渡河入关以来,归顺者日至,而其中便有华阴县令李孝常来献永丰仓。这似乎意味着永丰仓已经到手了。但李世民却仍不敢丝毫大意。他要做好一切准备,明日亲自率军赶赴永丰仓。为此,他在军营中一直忙到晚上,直到天近戌时,方才回到自己营帐进餐。卫兵端上饭菜,世民刚刚吃上几口。却见帐外有人入内报道:“启禀右都督,寨门外有一儒者求见。” 世民忙放下碗筷问道:“可通报了姓名?” 来人道:“此人自称临淄房玄龄。” 世民闻言,倏然起身,也不披上外衣,便三步并作两步奔出营帐,直向寨门跑去。身边卫兵一溜小跑却始终跟不上他的脚步。 这李世民虽是礼贤下士,何至于一听到房玄龄之名便如此欣喜若狂。原来这房玄龄名乔字玄龄,山东齐州临淄人士,乃天下名士,自幼饱读诗书,至于兵书战策,更是无所不晓。着实胸怀安邦定国之术,腹藏决胜万里之才。年方十八,便举进士。吏部侍郎高孝基以知人名着天下,一见房玄龄,便道:“我遇人无数,皆不如此儿。他日必成大业,为王佐之器。只可惜老夫是看不到了。” 故此世民闻听此人前来,怎能不喜。刚到寨门外,便见门前站立一人,三十七八年纪,儒者打扮,身高近于八尺,略显消瘦。一张长脸儿棱角分明,面色冷峻,两道八字眉虽不甚浓却几至及鬓,一双点漆眼虽不甚大,却深邃有神,有儒者之文雅,却不怒自威。 世民赶上前去,一把握住这人双手道:“世民何幸,能劳动先生大驾!” 只见那人从容而不失礼貌道:“都督言重了。能得二公子青眼相加,乃是玄龄三生之幸。” 世民挽住房玄龄向寨内便走:“快到帐内一叙。” 说着,便与房玄龄一同来到自己的营帐。世民先令人端上茶来,然后屏退左右,方才开口道:“世民久闻先生贤名,今世民欲助父亲定关内,取天下,开万世之太平,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玄龄忙起身拱手道:“玄龄何德何能,敢承都督如此厚爱?” 世民忙示意令玄龄坐下:“先生既已到此,何需客套,还望不吝指教。” 玄龄又拱手从容道:“定关中,只需取永丰仓之谷而赈饥民,发使者以抚四方,然后直捣长安。长安既下,关中自定。此当为大将军与都督既定之策,无需玄龄再作赘言。” 见世民微笑着连连点头,玄龄又道:“争天下,玄龄可献上二策:守关、薄赋,以观时变。” 世民一愕,问道:“诸人皆劝大将军与世民积谷、聚财、炼兵,以争天下。唯先生与众人不同,世民颇有所惑,还望先生明教。” “今天下战乱不熄,群雄莫不敲骨吸髓以课敛百姓。都督诚能轻徭薄赋,则百姓必如婴儿之归慈父以聚关中。百姓聚,则何愁兵不众而财不足乎,然则兵马浪动则何以薄赋。故玄龄以为,都督定关中后,当先守关、薄赋,以养百姓而蓄国力,坐观关外群雄虎争,待其疲敝而后出兵,可一战而定天下。” 世民大喜道:“先生远虑,果然高于常人。” 玄龄又道:“开太平,则玄龄有八字四策献于都督:立信、聚贤、纳谏、仁治。治国不可不树威,然信在威中,无信则威不立。成事者,人也。人不贤则事不成。君不明,则无以辨忠奸贤愚,君明在于纳谏。自古欲江山永固者,必得人心。得人心在于仁治。都督诚能行此四策,则太平至矣!” 世民问道:“四者何为先?” “立信。信不立则何以来贤才,信不立则谁肯进谏,信不立则岂可称仁治!信不立则余者皆虚。故孔子曰:去兵、去食,民无信不立。立信,治国之本也。” 世民起身抚掌大笑:“世民得先生,如汉高之得子房也!” 于是,携手同至寝帐,秉烛促膝而谈,直至天明。方与玄龄在寝帐中稍歇片刻。次日便禀明李渊,以房玄龄为右都督府记室,此后凡事莫不与之商议而后行。 却说次日天明,李世民正欲发兵开赴永丰仓。却不料有斥候来报:“昨夜胡贼刘鹞子袭取了永丰仓。” 世民闻言,心中暗惊。忙与房玄龄议道:“区区胡贼,本不足惧。只恐其守仓城不出,一旦旷日持久,恐生他变。我料刘鹞子不过有勇无谋之辈,我当率偏师直趋永丰仓,诱之出战。如何?” 玄龄道:“都督所料极是。只是都督神勇无敌,天下皆知。所率兵多则刘鹞子必不敢出战,率兵过少则胜负难料。都督今日不比太原之时,一身而系全军安危,岂可轻易以身犯险!依玄龄之计,何不……” 说着,对世民附耳一番。世民连连点头。于是分别将段志玄、孙华、李仲文、刘弘基、殷开山等招到身边,一一下达密令。各将领命而去。然后世民又令王长谐留兵接应李渊大军,自己率军开赴永丰仓。 永丰仓仓城下,三千名义军士兵正在高声叫骂着,为首的将领正是刚刚归附的孙华。城上有几位守军头领正站在城头观望,为首一人虎背熊腰,深目虬髯,一看便是西域人,但却是一身汉人打扮,此人正是华阴山寨主胡贼首领刘鹞子。这刘鹞子本是西域豪侠,在本国号称第一勇士。三年前受雇于一位西域巨贾来到中原经商,却被宇文成及看中,故此留在长安,成了宇文成及的一位贴身保镖。半年前,他忽然离开了宇文成及,带着千余胡汉丁壮来到华阴县占山落草。凭借着一身武艺,在当地打家劫舍、侵掠官府、兼并周边草寇,很快便聚集了万余人众,并且收服了周边一些山寨豪强,成为一支威震关中的强大势力。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人们知道的表面现象。但事实上,刘鹞子所以突然离开宇文成及,其实另有内情。原来宇文成及不仅是一位恶霸,而且极具野心。近几年来,他眼看着天下动荡,便有了造反之心。所以便以重金四处招揽江湖豪侠无赖做保镖、帮闲。尤其是被西门聪行刺之后,他更是广招天下豪杰做保镖,而且聘请异能之士拜师学艺。明里是为了保护自身安全,实则是暗中积蓄力量,图谋不轨。而刘鹞子所以会离开他到华阴山为寇,其实也是为其将来造反做打算。因为他一旦在京师造反不成,便可逃往刘鹞子处,然后攻占永丰仓,开仓赈饥民,募兵马,进而占领冯翊,并以此为基地与群雄争天下。这也是狡兔三窟之意。只是阴谋未发,义军已入关中。故此宇文成及才一面令刘鹞子抢先攻占永丰仓,一面遣使薛举,请兵求援。并严令刘鹞子坚守仓城不战。只要薛举入关,便可坐观一场二虎相争的好戏。 故此,刘鹞子才眼看着城下义军叫骂,却并不出城应战。但是,这刘鹞子本是秉性暴躁之人,耳听得城下阵阵叫骂之声,初时还能忍得住,只是这城下骂声愈来愈高,言词越来越不堪入耳,不觉渐渐火往上撞。又见城下不过三千余人,为首之人又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孙华,不禁产生轻敌之心。便忍不住极目远眺,见远处并无兵马埋伏迹象。便传下将领:“弟兄们,随我出城杀尽这些狗日的。但必须速战速决,不可远追。” 此时仓城守军都是华阴山兵马,半年来随刘鹞子烧杀抢掠,欺州霸府,所向无敌,哪里受过这等鸟气,此时早已耐不住胸中怒火。一听到将令,恨不能立即出城杀尽义军。待城门打开后,便随着刘鹞子一涌而出,杀向义军。义军似乎没料到守军会杀出城来,立即一片混乱,只是零零散散,射出几箭,便仓皇败退下去。守军未能杀得尽兴,哪里就肯退回,顿时追杀过去。看看追出五六里处,却见前方烟尘大作。刘鹞子不禁心头暗自悔恨:“莫非中了敌军之计?” 忙传令重整军队。阵列尚未形成,前面义兵已杀将过来。刘鹞子举目望去,但见这支军马约有二千余人,一个个老幼参差,长短不齐,更兼穿得衣冠不整,盔歪甲邪,即使是在山贼草寇中,也属下九流之辈。刘鹞子心中不禁对这义军更增了几分轻视。这时,却见义军中一位将领冲上前来,正是李仲文,指着刘鹞子骂道道:“区区草寇,何敢抗拒义军!” 刘鹞子一见此人,便纵马上前道:“你等叛国之贼,有何面目骂我!” 李仲文大怒,挥手中砍山刀直取刘鹞子。刘鹞子哪里将李仲文放在眼里,舞手中月牙铲便来迎战。二人交手不到十合,义军中孙华也挥狼牙棒加入战团。三人又斗了二十余合,李仲文喊了一声:“斗他不过。”与孙华拨马便走。刘鹞子哪里肯放,打马便追。身后将士也跟着一拥而上。两军刚一相遇,义军便步步退却,旋即又乱纷纷败了下去。此时,刘鹞子杀得性起,一时忘了守城之事,竟一口气追出了七八里远。忽然想起宇文成及守城勿战的命令,急传令收兵。却见前面又是一团尘雾扬起。只得命将士们列阵相待。却见这支军队果然各个精干强壮,衣甲鲜明。心中暗道:“莫非此番方才遇到敌手了?” 这时,又见义军阵中放马奔出一位大将,口中高喊:“刘鹞子,认得大将刘弘基吗?你中了我都督埋伏了,还不下马投降!” 刘鹞子心中暗惊,只好上前应战。却不料两人战不三合,刘弘基拨马败下阵去。那军中将士未待交手,早已四散而逃。刘鹞子暗道:“这李渊主力反倒不如孙华等草寇,真乃徒有虚名。” 于是放胆追击,又追杀出二十余里。却见前面又杀来一支人马,为首一将,挺矟高喊:“刘鹞子,认得大将殷开山吗?” 刘鹞子哪里还将义军放在眼里,挺月牙铲来战殷开山,二人大战三十余合,殷开山渐渐力怯。义军阵中早又杀出一将,正是猛将窦琮。二人刀铲并举,各不相让。又战到七八十合。未分胜负。这时,忽听得义军身后三声号炮响起,一支军马扫地而来,刚刚来到阵前,便两翼展开,向刘鹞子军包抄过来。刘鹞子见状大惊,急拨马回阵,要去指挥军队。忽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逼近,急回头看时,却只见一道寒光袭来。慌忙中一个蹬里藏身。人虽躲过,马头却着了一枪。那马负痛,疯狂前蹿,刚到军中,便扑倒在地。刘鹞子急抬头看时,却看见十几名本军将士已被挑落马下。乱军中一将将手中抢舞得寒光乱闪,枪到人亡。正是义军右都督小霸王李世民。刘鹞子登时魂飞魄散,拖起月牙铲往军中便逃。直逃到本军核心处,见世民并未追来,方才止住脚步,要了匹战马。本待重整军队应战,却无奈阵势已乱。只得随着溃败之众逃往仓城。不料逃至半途,又见前面有军队杀来,原来是刘弘基等率军拦住去路。刘鹞子只得舍命杀出包围。看看奔回城下,兵马已损失大半。正待上前叫开城门,却见城上旗帜忽然尽皆撤下,一时间换作义军旗帜。不觉大吃一惊。只见城头一将现出身来,高声喝道:“我奉都督将领,在此等候多时矣!”正是义军虎将段志玄。 刘鹞子方知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只得回头逃窜,后面追兵却已杀到。刚一交手,身后城门又已打开,义军从城中呐喊着杀下城来。事到如今,刘鹞子也顾不得其他,只是保命要紧。于是挥舞月牙铲拼命突围。不料刚刚杀出重围。却从身后赶来一将,银甲白袍,胯下雪里豹,舞手中一对银锤来战刘鹞子,正是段志玄。此时的刘鹞子早已力乏气丧,那里还是段志玄对手,交手七八个会合,手中月牙铲被段志玄一锤打飞,吓得他转身便逃。幸得身后将士死命敌住志玄,才得以脱身逃走。 一行人一直逃出离仓城二十余里处,见身后无人追来,方才略略放缓了脚步。此时,刘鹞子身边已只有数百将士,且月牙铲又丢失,只得向身边将士要了一杆大刀暂做兵器,向华阴山山寨逃去。又走出十余里,众人见追兵未至,心中放松下来,方才感到阵阵饥饿与疲劳袭来,正欲寻个去处弄些食物充饥,却忽见迎面来了一支队伍,足有二千来人。为首二人,一个中等身材,手提双剑,威风凛凛。另一位身材颀长,相貌英武,骑一匹红鬃卷毛烈马,手提铜锤,各重三十余斤。 此时,刘鹞子已是又饥又乏,无心恋战,又见这支人马各个衣着不齐部伍散乱,料知必是哪个山寨的草寇,故此有心报出姓名,将他们吓退。便纵马向前,指着众人道:“前面何人?我乃华阴山寨主刘鹞子是也,要活命的速速留下钱财食物走人,可饶你等不死。”却见对面那二人相视大笑,那提刀者便道:“我等欲见右都督,正愁无有见面之礼,这厮却送上门来了。你我谁去擒他来?” 使锤者道:“何劳哥哥动手,看小弟擒他来。” 话音未落,早已连人带马闪出阵来。刘鹞子不禁暗道晦气,只得舞手中刀来战这人。却见那人将一对斗大铜锤舞得青光漫闪,风雨不透。这刘鹞子原本久战力乏,且手中兵器又不趁手,如何是他对手?二人就在阵前交手二三十合,刘鹞子略一手慢,被一锤砸在左肩,在马上晃了两晃,早被这人复又一锤,砸得脑浆迸裂。身后喽兵见状,哪还敢动手,一齐跪倒在地道:“大王饶命,我等愿降。” 原来这二人本是同胞兄弟,使剑者是兄长邱师利,使锤者是兄弟丘行恭。二人本出自官宦之家,父亲邱和现任交趾太守,镇守边关,兄弟二人留在家乡。近年来贼盗蜂起,二人在家中聚众保护乡里。得知李世民率军入关,故此特来相投,恰好遇见刘鹞子。 二人收了刘鹞子之众,一同来到永丰仓求见世民。世民见丘行恭斩了刘鹞子,又见这兄弟二人勇武绝伦,大喜。便将二人留在军中,并以丘行恭为段志玄之副,共同率领亲卫队。随后派人前往河东义军大营向李渊报捷,并请李渊从速率军过河入关。 永丰仓失陷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京师长安,引起朝野上下一片恐慌。京师留守代王杨侑在副留守卫文昇的催促下召集众文武官员商议对策。留守府内,坐在主位的正是京师留守杨侑。看上去他不过十二三岁,皮肤白皙,眉清目秀,是一个标准的皇家孩童。此时,他正把目光一次次扫向大厅内的文武官员。看到他们一个个莫不面面相觑,无计可施样子,他那稚嫩的脸庞不由得增添了几分恐惧,昔日的蛮横与霸气早已一扫无余。面对眼前的情景,卫文昇也是无奈,只好道:“各位若别无良策,不如一面奏请皇上发兵来援;一面坚壁清野,固守不战。” 话音未落,只见左骁卫大将军宇文成及出列道:“固守不战,实乃示弱于敌,足长李渊气焰。皇上远在江都,只恐援军未到,城池已陷落矣!臣有一套连环计,可令李渊片甲不回,关中有泰山之安。” 不知宇文成及有何妙计,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宇文大布鸳鸯蝴蝶阵 李靖巧献绝世破阵图 却说宇文成及在杨侑面前声称有破敌之计,杨侑闻言大喜道:“不知将军有何妙计?” 宇文成及道:“李渊背累世之皇恩,犯弥天之大罪,不可不惩。当布告天下,指明其罪,然后掘其祖坟,毁其宗庙,并昭告天下……” 卫文昇闻言,不以为然道:“此徒增仇恨,何用之有?” 宇文成及微微将嘴一撇,以蔑视的口吻道:“副留守差矣!今李渊大举入关,长安城内人无固志。我等令众将同往掘其祖坟、毁其宗庙,使众人皆结怨于李渊。众人自知城破必死,则必存固守之心。如此,长安无虞矣!副留守反对,难道是要给自己留后路吗?” 宇文成及话到此处,卫文昇却不好再出言反驳了,不禁欲言又止。 宇文成及又道:“此第一计也。其二,遣使者前往薛举处,使之来援。薛举素有占据关中之心,我既请兵,彼必来援。” 卫文昇又道:“这岂不是前门拒狼,后门进虎。” “待其入关,李渊岂能坐视。我等便可任其二虎相争,坐收渔利。”宇文成及不再理会卫文昇,只管侃侃而谈。“其三,今我有一阵法,唤作鸳鸯蝴蝶阵。殿下若肯令臣统领城中军马演练此阵,待李渊来时,定让他片甲不回。此外,雍州一带有李渊之女及李渊宗族李神通等聚众作乱,当立即发兵剿讨,以防其与李渊呼应。” 杨侑面露喜色,向卫文昇问道:“副留守意下如何?” 卫文昇闻言,一时沉默不语。他心里明白,宇文成及所言不失为破敌良策。但他内心更明白,这宇文成及一直包藏祸心,如果让他掌握了长安兵权,再立下大功。只怕是明天杀退李渊,后天便会造反,而且其祸害要远胜于李渊。然而,这种无根据之言他却无法出口。且事到如今,总不能眼看着让李渊攻占长安。故此,他只好讲:“不知众位大人意下如何。” 此时,众人心中早已没了主意。他们内心纵使明知采纳宇文成及之计不过是饮鸩止渴,却也与卫文昇想法相仿。只得或表示赞同或一言不发。这时杨侑又对卫文昇道:“各位若无异议,便依宇文将军之计如何?” 卫文昇不禁在内心长叹一声道:“全凭留守决断。” 于是,杨侑下令由宇文成及总领城内兵马,从速演练阵法。一面令卫文昇负责调兵遣将,剿讨司竹园等各路贼盗。 司竹园聚义大厅内,五位首领正在议事。坐在正中间的正是巾帼英雄唐国公府的三小姐阳儿。在她的两边,分别坐着史万宝、何潘仁、李纲和马三宝。阳儿首先开口道:“近日长安又派兵围剿无名山,九叔屡战屡败,损失惨重,已派人前来求援。不知各位有何高见?” 只见史万宝面色沉重道:“长安此次出兵非同寻常,主将乃是京兆尹骨仪。此人武艺高强,善会用兵。且所率三万兵马多为京师精锐,其中还有三千马军。我军虽多于敌军,但只是乌合之众,留在司竹园据险而守,尚可与之一战。若是远离山寨与之野战,必非其敌手。” “只是九老爷前来求援,岂可坐视不理。”马三宝一旁插话道。 “近来官府所以疯狂围剿各处山寨,乃是唯恐大将军率义军到来,我等与之呼应。故此必欲剿灭我等而后已。我们若坐视无名山灭亡而不理,只恐有唇亡齿寒之虞。”李纲也道。 “区区长安城内几个脓包,何足多虑。三小姐只管给我一万军马前去援助无名山,管保让那官军一个个都死。”何潘仁一旁道。 原来,这阳儿口中的九叔,乃是李渊堂弟李神通。因他在同辈中排行老九,故此阳儿称他九叔,马三宝称他为九老爷。自李渊举义太原,李神通料知必受株连,故此干脆聚众占据鄠县无名山,自称总管,反了朝廷,如今山上已聚集了万余人马。自造反以来,李神通也曾屡败官军人马,但此次却是屡战屡败,不得不派人到司竹园求援。 阳儿待众人言罢,又开口道:“何大哥不可鲁莽,史大哥所言颇有道理。依我之计,不如先联络各处豪杰一同援助无名山,待到阵前再相机而动。” 于是派人分别到向守志和白玄度两位寨主处,约定日期,同到无名山增援。原来这两处山寨均已归顺了太原义军,后来得知阳儿入主司竹园,便来取得联系。此时阳儿要救援无名山,故此调这两路人马同往。然后仅留五千人马守寨,其余军马一同开赴无名山去救援李神通。当一行人马来到无名山附近时,只听得山上喊声四起,杀气漫天,官军正在围攻山寨。何潘仁纵马便要赶去参战。阳儿忙道:“何大哥且慢!” “却是为何?”何潘仁不解道。 阳儿道:“官军兵精将勇,非我等所及。凡两军交战,攻城最为耗损兵力。今可令官军与九叔鏖战,我在此以逸待劳。待山寨将破,官军气力将竭,我再从其背后发动攻击,必可获胜。” 又过了半个时辰,看看山寨守军似已撑不住时,阳儿方才传令:“何大哥,你先率本部攻击敌军!” 何潘仁得令,立即率军向山上官军猛扑过去。此时,骨仪正在山上指挥官军攻寨。忽见身后有喊杀之声。急令预备队迎向前去。这支军队由上至下一阵猛冲,何潘仁虽勇,但毕竟地势不利,竟被官军杀得节节败退。不一时,便退到山下。这时,阳儿立即又派马三宝从侧翼杀向官军。两军顿时展开鏖战。 此时,山上官军虽未受到攻击,但军心却难免受到司竹园军队的影响,攻势立时大减。而寨内李神通军队见援军已到,士气大振,奋力守寨,终于杀退了官军的又一次进攻。此时,骨仪眼见形势已发生逆转,不得不重新调整战术。他留下副将率兵一万继续攻寨,自己亲率大军下山参战。阳儿见官军主力杀下山来,立即全军投入战斗。双方正杀得难解难分之际,战团之外又响起了阵阵号角之声。原来是向守志、白玄度率军杀到。这两支军马突然加入战斗,官军顿时支撑不住。山上官军一见山下本军不利,立即停止攻寨,杀下山来。寨内李神通见状,也不肯袖手旁观,随后倾寨而动,一齐加入了战斗。这骨仪所率官军虽然英勇,但毕竟久战力疲,且众寡不敌,渐渐落了下风。骨仪眼见形势对本军不利,竟拍马舞枪直闯向义军中军,意在擒杀主将,收擒贼擒王之效。但见骨仪一杆大枪,漫天飞舞,所向披靡。转眼间杀到中军大旗之下,却见旗下主将是位女将。不由得心头一阵狂喜,舞枪来擒阳儿。不料阳儿见骨仪杀来,竟舞手中一对鸳鸯剑来战骨仪。二人大战三十余合,居然未分胜负。骨仪不由得暗暗称奇:“果然将门虎女,可惜做了叛贼。” 二人正战之间,却见马三宝杀到,上前护住阳儿。三人战不三合,又见何潘仁舞斧杀来,直取骨仪。骨仪敌不过三人,拨马就逃。三人正要赶上,却早有一队义军拦住去路。骨仪心知大势已去,只好率军且战且退,败下阵去。阳儿率军追杀了十几里,见始终无法将敌军杀散,只得传令停止追击。 这一战,骨仪虽未溃不成军,却也死伤近半,更重要的是隋军经此一战,已斗志全无,只得率军撤回了长安。阳儿却乘势接连攻占了鄠县、武功、始平等县城。使得义军声势更加壮大。于是,各路豪杰一面继续攻城略地,一面派人前往李渊处报捷。 且说李渊得知李世民攻占了永丰仓后,便统率义军主力渡过黄河。来到永丰仓后,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并乘势招募军兵。一时归附者日众,义军人数已达二十余万。不料恰在此时,却从长安传来消息:宇文成及与城内将佐掘了李氏祖坟,毁了李氏宗庙。众将佐闻言,莫不咬牙切齿,纷纷请求早到长安,杀尽城内奸贼,为大将军与二位都督报此不共戴天之仇。李世民更是请求李渊:“大将军当即刻传令三军,长安城破之日,凡参与掘坟毁庙者,一律族灭。以雪此耻。” 这时,房玄龄却道:“倘若如此,正中宇文成及之奸计了。今义军入关,城中不思破敌之计,反为此无义之事,岂非别有用意!以属下之见,必是宇文成及欲以此激怒大将军与二位都督,使守城将士自知城破必死,以坚其守城之心。大将军可布告天下:必斩宇文成及以报仇雪耻。但此事罪在一人,绝不殃及他人。如此,贼计自破矣!” 李渊与世民闻言,恍然大悟。于是,传檄天下,声讨宇文成及之罪。随后,李渊又一面令世民率军五万收服渭北。一面令李建成与窦琮、王长谐等率兵八万镇守潼关与永丰仓。自己则随后率军直接开赴长安。世民兵至渭北,一路有征无战。很快便收服数十郡县,然后与李渊约期开赴长安。到达京兆地界时,世民麾下军兵已达到了十几万人。三小姐、李神通等也都率军来会。沿途之上,世民还招纳颜师古、于志宁、长孙无忌等一批谋臣贤士。其中长孙无忌,乃长孙夫人的兄长。此人胸怀大志,颇有权谋,博览群书,动辄循礼,认识他的人莫不夸他忠厚谨慎,有王佐之才。世民对众贤才尽皆依才委任,尤其是长孙无忌,更被世民委任为右都督府典签,与房玄龄同掌机密。 却说这一日,世民率军来到长安城。此时,李渊尚未率大军赶到。李世民便令人暂且安下营寨,待父亲到来,再共议破城之计。不料正在安营扎寨之际,却见长安城方面烟尘滚滚,一支兵马杀到,为首一将正是骨仪。原来副留守卫文昇有心乘义军立足未稳,先出兵试探一下义军虚实。倘若得手,城内大军便一同杀出,若是不能得手,便速速回城。 这边李世民一见有敌军杀到,急令段志玄先率卫队前去迎敌,随即召集中军布列成阵。同时令其余军马继续安营扎寨。志玄来到敌阵前,也不搭话,舞锤便冲将过去。那边骨仪急命人压住阵脚,自己亲自出阵迎战志玄。二人大战四五十合未分胜负。世民便令人鸣金召回志玄。骨仪见义军竟在一霎之间布列成阵,不由得心中暗暗佩服。也无心恋战,于是也令人鸣金收兵,逐渐撤向城内。世民也不追赶,只是令人安下营寨,暂且休息。次日,李渊也率军到达城下,世民接了父亲及众将士歇息一日。 次日天明,李渊命众将士饱餐一顿。然后列阵来到长安城下。却见城门大开,一队队隋军将士列队而出。这让李渊与李世民有些吃惊。本来,他们都以为城内守军只会坚守不出的,却万没料到他们竟然出城来与义军对阵。但很快,这父子二人就更加感到迷惑了。因为隋军布列的阵型似乎与众不同,至于哪里不同他们又说不清楚。世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身后的房玄龄催马向前来到世民身边,低声道:“都督,情形有些不对。这阵势好像是鸳鸯蝴蝶阵。” 世民一怔:“我怎么从未听到过有这一阵法。” “属下曾读《阵法全解》,书中对此阵略有记载。只是若布此阵,必须至少十几位虎将方可,长安城内如何有如此众多猛将。” “你有所不知,这宇文成及豢养江湖高手何止百人。如此说来,定是此阵无疑了。只是不知如何破得此阵?” “这个书中并未明载。只是说此阵乃色欲之象,易进难出,破之恐损大将。不过此阵虽守而有余,然攻则不足,故不足为惧。都督可暗中多调弓弩手于两翼,以防其来攻。” 世民闻言,急暗中传令两翼各增弓弩手二千。二人说话之间,只见对面阵中宇文成及已纵马来到阵前。李渊一见宇文成及,分外眼红,忍不住纵马上前,破口大骂:“误国奸贼,焉敢掘我李氏祖坟,毁我宗庙!我恨不能食尔之肉,寝尔之皮。” 宇文成及一脸奸笑着高声叫骂:“叛贼李渊,国家待你李氏一门不薄,你却忘恩负义,反叛朝廷,简直猪狗不如!掘坟毁庙乃天借我等之手以惩逆臣也!我正欲杀到太原,取尔等首级,尔却前来送死,今日定杀你个片甲不回。” 李渊闻言大怒,立即回敬道:“误国奸贼!休得妖言惑众!天下动荡,烽火四起,生灵涂炭,皆因尔等奸佞巧言惑主,暴虐百姓。我今日到此,正欲为天下百姓诛奸邪,清君侧,以重整山河,匡扶社稷。你若能早早下马受死,尚可免族灭之祸,否则悔之晚矣!” 宇文成及忽然仰天大笑:“李渊老贼,休得逞口舌之利以惑视听。今既到此,速来一战。”说罢退回军中道:“谁替我去取老贼首级?” 话音未落,却见身后杀出一将,手舞单刀,纵马杀向义军。正是有宇文成及豢养的保镖白眼狼蒋通。原来这宇文成及家中豢养保镖共百余人,都是江湖高手。其中尤为了得者除高开道与刘鹞子外,还有号称四虎十匹狼的十四员猛将。四虎有飞天虎秦刚、云中虎曹英、震山虎燕朗、巡山虎韩德志。十匹狼则是白眼狼、青面狼、黄毛狼、赤发狼、四足狼、双翅狼、黑心狼、天胆狼、三目狼、大嘴狼。此谓四虎十匹狼。各个武艺高强,有万夫不当之勇。宇文成及所以能布下这鸳鸯蝴蝶阵,正是因为有这些江湖高手。否则此阵便只能是画饼充饥而已。 却说这白眼狼蒋通杀出阵来,便向义军中叫骂:“你那阵中叛贼,可有人敢来送死?” 话音未落,只见义军阵中早有一将飞出,舞狼牙棒来战蒋通,正是孙华。二人交马十合,那蒋通拨马便逃向本阵。这孙华乘势纵马便追。义军阵中房玄龄急高声大喊:“且莫入敌阵!” 这孙华乃是首次随李渊与李世民参战,正欲在二人面前一逞本领,哪里肯听玄龄呼唤,随着蒋通便杀入敌阵。世民见状,纵马便要去救孙华,却被房玄龄死死拉住不放:“右都督且莫轻出犯险!” 这时,只见向守志、白玄度上前道:“我二人愿意前去救出孙将军。” 世民忙道:“如此,你二人可率本部一千人马救回孙华。且莫深入敌阵。” 二人得令,率着一千人马便直向敌阵闯去。转眼之间已杀入敌阵。李渊等纵目观望,但见敌阵中一阵厮杀之声,大约二刻时间,阵中便恢复了平静。世民心中不觉一颤。不一时,便见有敌军用长矟挑着孙华等三人头颅来到阵前,随后,又将无数人头倒瓜扔菜般抛出,却见一人来到阵前高声叫道:“闯阵将士皆已作鬼,还有赶来送死的吗?” 李渊父子及义军将士见状,无不失色。恰在此时,却见义军中一马飞出,直取敌将。正是段志玄。原来阵前敌将正是宇文成及麾下猛将青面狼。二人战不三合,那青面狼回马又逃向本阵,显然是又要诱使志玄入阵。却不防雪里豹快如闪电,瞬间已到青面狼身后。志玄手起一锤打去,那青面狼人头早已瓜分碗碎。志玄乘势直闯敌阵。世民在阵前大急,忙喊道:“且莫入阵!” 话音未落,却见志玄早已闯入敌阵去了。世民一时心急,纵马便要出阵,房玄龄急伸手拉住:“都督千万不可!”,却被世民用力甩开,催动一丈雪直奔敌军。这时,又见一人随后赶上世民,正是丘行恭。二人来到敌军阵前,正待闯阵,却忽见敌军浪涌般两面分开,定睛看时,却是志玄已返身杀回。原来志玄杀入敌阵后,但见敌军并不阻拦,竟任凭他杀向中军。志玄料知其中必定有诈,便返身杀回。敌军此时虽奋力阻挡,却如何拦得住志玄,被他杀出阵来。世民见志玄返回,心中大喜,急纵马迎上前去,却见蒋通已赶上前来。丘行恭忙舞双锤迎战。世民嘱咐一声:“且莫入阵!”志玄便护住世民退回本镇。这边丘行恭却已与蒋通又战了十余回合。蒋通又返身退回本阵。丘行恭追赶不及,却不去闯阵,而是就在敌阵边缘一阵乱锤猛打,敌军便有十几人被打落马下。只是这隋军军阵在丘行恭的打击之下,不退反进,一步步逼向义军大阵。房玄龄见此情景,不觉面色一变。急对世民道:“敌军要进攻了。当速令两翼弓弩手前出,以箭矢逼住敌阵,大军从速撤离。” 世民闻言,连忙转告李渊,李渊立即传令依计而行。于是义军主力迅速撤回大寨,世民与段志玄亲自指挥弓弩手发出阵阵箭雨逼住敌阵,并在大军撤离后交替掩护撤离。宇文成及见状,也不紧逼,便令鸣金收军。 回到寨中后,世民对李渊道:“今日若非玄龄,我军恐有覆亡之灾。若非志玄、行恭冒死闯阵杀敌,亦折尽锐气!三人不可不赏。” 李渊道:“我儿所言,正合我意。” 于是封房玄龄为足智侯,段志玄为虎威将军,丘行恭为破贼将军,各赐绢帛二百匹,良马二匹。房玄龄却道:“属下恬列文武诸贤之间,既不能如段、邱二将军斩将陷阵,又不能识阵破敌,使义军受挫,大将军蒙羞。反受重赏而号足智,岂不令天下人耻笑。望大将军收回成命,待攻克长安之日,以此赏赐有功将士。” 李渊道:“玄龄何出此言!今日若非你临机应变,我军岂不损失更大。还望勿再推辞。” 玄龄坚辞不受:“属下实不敢受此重赏。” 世民从旁道:“玄龄既有此心,父亲可收回成命以全其节。” 李渊只好收回成命。于是传令各寨暂且严守营寨,待与众文武商议出退敌良策再出战。此后数日,宇文成及每日前来列阵挑战。义军只是令弓弩手严守营寨,不肯出战。 长安城内,卫文昇府邸。卫文昇独坐书房,闷闷不乐。宇文成及破义军并未让他高兴,反而让他更加忧心忡忡。这绝不是因为他心怀嫉妒,而是为国担忧。因为卫文昇深知,此次胜利,足以巩固宇文成及在长安军队中的地位,而一旦此人全面掌控了长安兵权,紧接着就是拥兵造反。事实上,不论从大隋王朝、长安百姓还是从卫文昇个人角度来讲,如果让宇文成及谋反成功,还不如让李渊攻克长安。因为无论如何,李渊还有个仁者之名,即使他进入长安,也不会对长安城内的官民和士大夫做出太过分之事。但以宇文成及的暴虐与胡为,一旦让他得势,只怕长安城内难免血流成河。因此,此时的卫文昇宁肯让他失败。当然,卫文昇也想竭力挽回颓势,夺回兵权,以免坐以待毙。而让骨仪率兵去讨伐无名山及试探李世民都是他为此做出的努力,可无奈都未成功。而宇文成及却一战而退义军,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自己实在无法与之抗衡。这就不能不使之心烦绝望。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忽有家人来报:“门外有李药师求见。” 卫文昇闻言,顿时喜形于色,忙道:“快快有请!” 连忙整顿衣冠,来到客厅内,只见家人已引着李靖步入客厅。卫文昇忙迎上前去大声道:“药师贤弟,快快请坐!请坐!”又对家人道:“快快看茶!” 未待家人献上茶来,卫文昇便问道:“贤弟从何而来?” 李靖道:“拙荆叔父家在长安,近因老人家病势沉重,故此李靖与拙荆同来照料。本待事后再来拜见老大人,因闻听昨日宇文将军大破李渊叛军,故此特来向老大人祝贺。” 卫文昇沉吟半日,方才长叹一声:“此事是喜是忧,殊难预料啊。” 李靖闻言,已知其心,便道:“李靖有一事,不知当讲否?” 卫文昇一愕,继而会意,忙道:“你我虽谋面不多,但却不失为忘年之交。药师有话,尽管讲来。” “宇文成及目空一切,包藏祸心,此路人皆知也。今又令其执掌城内兵权,立不世之功。只恐李渊退兵之日,即是成及谋反之时也。故李靖以为,成及之胜,恐非社稷之褔也。老大人若不提早防范,只恐亦必遭其毒手。” “老夫个人安危,倒是不足挂齿。只恐这贼子谋反成功,使老夫有负皇上重托,无颜地下去见先帝啊!”卫文昇说着,忽又一脸期待地转向李靖,“贤弟素来足智多谋,可有回天妙计?” 李靖沉思片刻,犹豫道:“事已至此,李靖也无万全之计。不过有一计,不妨一试。” 卫文昇大喜:“贤弟有何妙计?” “今李渊新败,必定军心不固。且李靖仰观天象,明夜当有大雾。莫非天助老大人乎!老大人何不乘此良机,派所辖兵马前去劫寨。若得侥幸一胜,或可气压成及,挽回颓势。” 卫文昇迟疑片刻道:“此计虽妙,但如今精兵强将尽为宇文成及所掌握。李渊军中猛将甚多,只恐难以成功。” “这却无妨。李靖有一家人,名公孙武达。善使双锤,有万夫不当之勇,可献于老大人帐下听用。如今此人就在府外,可否唤来与老大人一见。” 卫文昇闻言大喜:“快快有请!” 忙令人去请公孙武达。不一时,只见一条大汉阔步走入厅内。只见此人身高九尺,虎背熊腰,面色微黑,浓眉虎目,鼻直口方。着实威风凛凛,仪表堂堂。卫文昇喜形于色道:“果然是条好汉。既如此,就依贤弟之计。此计若得成功,贤弟实有再造社稷之功也。” “李靖不敢。” 义军大寨,云雾蔽月,大寨之中鸦雀无声。许久,有一队巡哨军兵走过,但很快便又归于沉寂。恰在这时,一支三千人组成的骑兵正悄悄接近义军营寨。这支军队的首领不是别人,正是公孙武达。他手提双锤,左手一锤三十六斤重,右手一锤,三十九斤重。再看胯下战马,赫然正是李靖的坐骑火麒麟。他们正是奉卫文昇之命前来偷袭义军大寨的隋军。他们的目标不是寨门,而是侧面的营栅。直到来到寨前,寨内却毫无反应。公孙武达便先令人呐喊起来,然后冲向寨前。公孙武达只三五锤便砸烂了一片营栅,随之一拥而上,冲入寨中。却不料刚冲出十几歩远,便见隋军人马纷纷跌入陷坑,公孙武达收势不及,也一头栽入陷坑之中。随即便听得寨内喊杀之声四起,一阵箭雨射向隋军,与此同时,便有一群挠钩手冲向陷坑。恰在此时,忽见陷坑中有一道红光一闪,火麒麟已跃出地面。只见公孙武达在马上晃了两晃,一头又栽于马下。众义军一拥而上将他捆了。隋军见义军已有准备,又见公孙武达被擒,料知难以成功。只得纷纷退走。寨内义军也不追赶,只是一面让人立即重修了营栅,一面押着被俘隋军走向中军大帐。 原来,这义军败回营寨之后,房玄龄便料知隋军可能前来劫寨。故此一面暗中加强防备,一面故意减少巡哨军兵,以诱使隋军来攻,也好杀败来袭隋军,振奋义军士气。故此公孙武达才能够轻易接近义军大寨,并遭到伏击。 却说这公孙武达被一伙义军将士连推带搡押向中军营大帐。他四望并无其他隋军,便低声道:“你等休得无礼,我有要事面见右都督。” 义军闻言,料知必有原因,连忙带他去见世民。此时,世民正好披挂整齐,准备加入战斗,却见众人押着一员敌将走来。再看一边战马,竟似火麒麟,不觉又惊又喜。忙上前问道:“你是何人?” 却见公孙武达道:“请都督屏退左右,小人有秘事相告。” 世民忙令人解了绑绳,将他引至自己帐内。公孙武达见帐内无人,忙翻身跪倒,道:“小人乃李药师家人,特来求见都督。” 世民闻言大喜:“恩公现今何在?又有何事要你来见我?” 只见公孙武达从贴肉处取出两封书信,献于世民道:“这一封厚的是我家主人给都督的,这一封薄的请都督速速派人转交给我家三爷。” 世民接过书信,急将那封厚的拆开看时,登时面露喜色,尚未读完,边慨然长叹:“恩公真乃神人是也!” 原来,去年李靖到长安探望张夫人的叔叔,本以为老人家生命垂危,定不久于人世。却不料老人一见到张夫人,心情愉悦,病情居然有所好转。故而一时脱离不开,竟一直留在长安城内。不料这时,义军入关,长安戒严,城内军民一律不得擅自出入。李靖本打算就在城中等待李世民入城,便去投奔,却不料今日听到了宇文成及摆下鸳鸯蝴蝶阵杀退义军的消息。他料知义军中可能无人能破此阵,有心亲自去告知世民破阵之法,无奈却无法出城。不由得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去找卫文昇,假意献计劫寨,实则是要让公孙武达到世民处献上破阵之法。他所以让公孙武达从侧翼攻入大寨,是因为李端赠给世民的兵书中,有行军设寨必于大寨侧翼挖掘堑壕或陷坑的记载。故此他断定公孙武达从侧翼偷袭,肯定不会给义军造成太大损失。 李靖交给李世民的这封信中,正是鸳鸯蝴蝶阵图及破阵之法。据信中所讲:这鸳鸯蝴蝶阵,果然是色欲之象,易进难出。整个大阵可分为两大部分。外围是一方阵,内部又有一圆阵。外阵尽是些普通将士,只有四门各派一猛将把守。其精兵猛将尽在圆阵之中。圆阵也有四门,各有一员虎将把守。又有一镇阵大将率虎将数人镇守大阵核心,随时支援各处。圆阵后部复有数千弓弩手组成一箭阵。敌军初来闯外阵时,守将且避而不战,听凭其杀入。由于外阵多为弱旅,且有意避战,故此杀入阵内,甚是容易。但一旦遭遇圆阵,便难免一场苦战。如若敌军攻势太猛,可且放他入阵,先以箭阵应对。倘若敌军真能破了箭阵,也必定筋疲力尽,此时镇阵大将将再对其发起进攻,敌军必然难逃一死。倘若是敌军战力不强,必定返身杀回,这时镇守方阵四门的守将再出来围堵,与圆阵的追兵共战敌军,故此很少有人能杀入阵中后活着返回。当然如果一支军队无众多精兵猛将,也摆不成此阵。 破阵之法,当以藤甲兵杀入其后门,先破其箭阵。另派两员大将,攻其余两门以牵制之,使不得相互救援,再以主力攻其一门而破之。若无藤甲,可以盾牌代替,只是损伤必众。此外,李靖还建议让公孙武达率兵攻后门,因为他所穿铠甲乃是防箭宝甲。 此时,世民一见这书信,如何不喜。于是连忙让人将另一封书信送往三原李家庄,一面与房玄龄去见李渊。 李渊读罢李靖书信,大喜过望,遂与世民、玄龄商议破阵的具体部署。三人根据李靖的破阵之法与敌我双方的实力状况,又做出了一个总体的作战部署。次日一早,李渊聚众升帐,便要出兵破阵。 不知双方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李渊破阵克长安 客师拦路擒宇文 却说当日李渊招聚众将,点将分兵。令李刘弘基、殷开山各率一万人马攻左右两门,只为疑兵,在外围牵制敌军,不可攻入敌阵。公孙武达、何潘仁率精锐马军二千、步兵一万直如敌阵,攻敌后门。李世民与柴绍、李仲文、史万宝率军三万并精锐铁骑三千攻敌前门。李渊亲自率领刘文静、李神通等将领指挥大军在阵外压阵而战。 此时,宇文成及早已来到寨前叫阵多时。李渊便传令三军打开寨门,列阵迎敌。双方各自布列成阵,李渊便指挥军马压向敌军。隋军却岿然不动,静待义军来攻。只听得义军一阵战鼓动天,各路将领便依令冲向敌军。李世民一马当先直入敌阵,众将随后而入。刘弘基、殷开山杀到敌军两翼却压阵而战,不肯入阵。不一时,公孙武达与何潘仁也从敌军阵后杀来。 却说宇文成及的鸳鸯蝴蝶阵,是以十二万大军摆布而成。外围方阵有七万兵马,四门中,前门白眼狼把守,后门有黄毛狼把守,其余两门亦派一员大将把守。内部之圆阵由五万精锐组成,前门原本由飞天虎秦刚与青面狼把守,青面狼死后,又由大嘴狼替补。后门有云中虎曹英与赤发狼把守,左门有震山虎燕朗与四足狼镇守,右门有巡山虎韩德志与双翅狼镇守。最后宇文成率两位心腹保镖楚良、魏同及黑心狼、天胆狼、三目狼在军阵核心镇守整个大阵,随时应援各处。宇文成及身旁还有一座建在马车上能行走的指挥台,台上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宇文成及的师父、这座鸳鸯蝴蝶阵的布设者和这支军队的真正灵魂阴世师。 原来这阴世师自幼熟读兵书战策,更兼练就了一身好武艺。他本是野心勃勃,目空一切,只可惜生不逢时。在他练成文武才艺时,恰遇天下一统,便落得个了英雄无用武之地。他又心高气傲,不屑于去做那些偏裨小吏,故此只以世外高人自居。其后天下大乱,阴世师难免蠢蠢欲动。恰好此时,宇文成及来拜他为师。他发现此人野心极大,却资质不高,便萌生了恶念。一面尽力教他兵法武艺以赢得其信任,一面鼓动他舍出家财招募天下豪杰,以便积蓄力量,图谋不轨。希望有朝一日宇文成及能称王称帝,自己再取而代之。事实上,宇文成及在杨侑面前所献之计及后来布下鸳鸯蝴蝶阵,都是受到阴世师的指使。所以,在与义军作战之际,负责指挥全军的并非宇文成及,而是阴世师。 此时,公孙武达与何潘仁杀向隋军后阵,隋军正想要义军前来闯阵,因而黄毛狼并不阻挡,便轻易放开阵门令其闯入,义军轻而易举便杀到圆阵。来到阵前,公孙武达也不多言,率着两千铁骑直蹂敌阵。他一马当先杀向敌军,但见双锤落处,血肉横飞,胯下火麒麟驰骋如电,转眼便被他杀入阵中。何潘仁舞动大斧率军随后闯入,隋军莫不披靡。曹英见状,急令赤发狼上前拦住武达。外阵中黄毛狼见势头不对,也率着一百铁骑亲兵赶来敌住何潘仁。四人便在乱军中厮杀作一团。约战了二十余合,这边赤发狼渐感不敌,开始且战且退。曹英见势不妙,只好催动战马,舞动一杆钩镰枪亲自来战武达。这曹英刚一加入战团,武达顿感来将攻势迅猛且招数诡异,连忙振作精神,全力应战。原来这曹英乃是宇文成及帐下第一猛将,只因此阵后门不仅要把守阵门,而且还负有守护箭阵之责,故此派他把守此处。 其实,这曹英一杆枪虽然出神入化,但武达却也不至于落败,但此时赤发狼却并未离去,而是与曹英双战武达,故此战不多时,武达便开始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了。那边何潘仁眼见武达陷入困境,有心赶来相助,却被黄毛狼死死缠住,无法脱身。情急之下,他陡然使出搏命招数,直将手中大斧连连砍去,全然不顾护身。黄毛狼不防何潘仁有此一招,一时心惊臂颤,竟被何潘仁一斧砍飞了手中大刀。吓得回马便走。何潘仁也顾不得去追赶,舞斧便杀向曹英。那曹英眼看潘仁来到近前,正待举枪迎战,却忽见潘仁身后飞来一箭,正中后颈,直透咽喉。潘仁一个前扑,栽落马下。原来是黄毛狼赶来发了一支冷箭。曹英料定潘仁必死,急返身来战武达。却忽听身后一声狂吼,何潘仁竟然猛地站起身来,一斧砍下,正中曹英坐骑后腿。那马忽地坐倒在地,曹英不防,随着仰面跌落马下。潘仁随手又是一斧,曹英登时身首异处,一命呜呼。潘仁见状,哈哈一声怪笑,随即大吼一声:“替我照顾老娘!”便又举起大斧,扑向赤发狼,只是刚迈出一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一代猛将,再也无法起身杀敌了。赤发狼见状,一时目瞪口呆,竟忘了自己还在交战,被武达赶上前去,一锤砸了个桃花怒放。武达砸死赤发狼后,并未去闯敌阵,而是踅马便冲向黄毛狼。只见火麒麟嘶鸣驰骋,忽然一个腾跃,竟从黄毛狼头上落下,武达举锤往他头上便砸,却见锤未落下,那黄毛狼已先翻身落马,原来是吓得肝胆破裂而死。武达这才兜转战马,直闯敌阵。隋军虽拼死抵抗,但却如何挡得住义军,不一时便被义军杀得四散奔逃。阴世师在指挥台上看到此处情形,只好将箭阵转向后方。武达正率铁骑冲杀之际,忽见敌军潮水般涌向两侧,随之一阵箭雨射了过来,冲在前面的义军骑兵顿时倒下一片。公孙武达也中了两箭,幸好有宝甲护身,方才不至于受伤。然而,义军却并未退下,其中一部分骑兵忽然举起盾牌继续冲杀过去。原来义军这两千骑兵中,竟有一千人备有盾牌。这些人都是百中选一的壮汉,故能一手持盾,一手持长兵器作战。因为早有准备,义军攻势未减,很快便随武达杀入箭阵。这些弓箭手失去了其他兵种的配合,如何挡得住骑兵蹂躏,很快便一片混乱。阴世师苦心布置的箭阵就此被破了。 却说李世民率军攻入敌阵后,很快便杀到圆阵。但他们却并未直闯圆阵,而是立即兵分三路:柴绍率军一万留在原地与敌军压阵而战,李仲文、史万宝率军一万杀向阵右,亦与敌压阵而战,李世民率其余人马杀到左门直闯敌阵。李世民、段志玄、丘行恭,并马冲杀,所向披靡,三千铁骑各逞手段在敌军中左冲右突,一万步兵随后而入。敌军顿时大乱。震山虎燕朗见势不好,急与四足狼赶上前来迎敌。正遇到世民等迎面杀来,二人个舞手中刀来战三将。志玄纵马上前敌住燕朗,丘行恭舞锤敌住四足狼。世民却根本不与之纠缠,直接向阵中心闯去。燕朗与志玄战不十合,却见世民已将阵势冲乱,急忙撇下志玄,去战世民,却被雪里豹飞奔赶上,一锤打中后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落马身亡。志玄乘势赶到世民身边,与之并马继续冲杀。四足狼原本就不是丘行恭对手,此时又见本军已乱,燕朗已死,不觉胆怯,想要脱身败下,却被行恭一片锤影罩住,无法脱身。勉强又战了二十余合,被行恭一锤砸中左肩,翻身落马。一旁义军一拥齐上,将其乱刀剁死。 却说宇文成及正在阵中指挥战斗,忽见箭阵大乱,知是被人破了,急令楚良率人前去支援。只是后面刚刚勉强稳住阵脚,却又见左翼忽又大乱,本军将士溃败下来,继而又见两员敌将如虎入羊群直闯过来。急令魏同与黑心狼上前阻挡。 原来这杀来的两元大将正是世民与志玄。此时世民正杀得眼红,忽见有敌将赶来,忙挂住大枪,取弓在手,又从身后箭囊中抽出一枝大羽箭,弯弓搭箭,一箭射向魏同。那魏同远远望见世民与志玄,正要上前迎敌,却不防世民瞬间已到箭矢射程之内,随之箭矢便飞到面前,躲闪不及,被一箭正中面门,登时翻身落马而亡。那黑心狼一愕之间,世民已来到身边,举枪便刺。黑心狼只得摆枪招架,却见志玄又一马杀到,敌住黑心狼。世民便撇下黑心狼,直奔宇文成及杀去。宇文成见势不妙,急率三匹狼加入战团,共斗世民与志玄,这才勉强阻住了义军攻势。却不防此时,丘行恭又杀了过来。宇文成及等顿时抵敌不住,霎时险象环生。指挥台上,阴世师眼见宇文成及等形势危急,大阵有被破的危险。只得急忙走下指挥台,催动战马,舞手中丧门剑直取世民。世民舞枪敌住阴世师。二马相交,直杀得漫天枪光剑影,寒气逼人,两边将士有心上前相助,却根本无法近前。二人大战四五十合,难分胜负。此时,志玄见世民久战阴世师不下,唯恐其有失,有心上前保护,却又脱身不得,不由得心中暗急。恰在此时,却一眼瞥见世民与阴世师两般兵刃相交后,刚好二马错开,相距较远。志玄抓住机会,抖手一掷,大锤便飞向阴世师。阴世师激战正酣之际,忽觉有一物飞来,急闪身躲避,不觉露出破绽,被世民手起一枪,正中肩窝,顺势挑落马下。早又一旁义军将士,一拥上前将他擒住。世民挑了阴世师,便又纵马要再次加入战团。这边宇文成及见了,不由得心头大惊。须知这宇文成及虽然武艺高强,几乎不在阴世师之下,但却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此时一见阴世师已死,大阵垂破,登时没了斗志,拨马往右翼便逃。此时的李世民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哪里肯放他走,立即打马紧追过去。却不料恰在此时,原本在阵后的楚良因见此处大乱,唯恐宇文成及有失,便赶来保护。正遇见世民追赶成及,立即上前拦住世民。世民虽百般欲甩开他去追宇文成及,却被他死死缠住,一时脱身不得。宇文成及乘势直奔右翼,恰遇韩德志与双翼狼与义军激战正酣。便与二将合兵一处,杀出重围,逃命去了。却说世民被楚良拦住,二人战了三十余合,楚良渐感不支,但楚良为保护宇文成及顺利逃脱,竟舍命坚持着不肯退去。倒是三狼见阴世师被擒,宇文成及逃走,不觉无心恋战,黑心狼首先拨马逃走。天胆狼、三目狼正要随他败走,却被段、邱二将赶上前来,志玄一锤砸死天胆狼,行恭手起锤落,打翻三目狼,随后赶来助战。这楚良见势不妙,拨马便逃,迎头正撞见柴绍一马杀到,手起一戟,将楚良刺落马下。原来李渊已率领大军杀散阵前敌军,斩了大嘴狼,只走了飞天虎秦刚与白眼狼。这时,刘弘基、李仲文、史万宝等也先后杀到,义军正从四面八方杀将过来,整座鸳鸯蝴蝶阵已彻底被摧垮。隋军群龙无首,纷纷丢兵弃甲,投降义军。世民眼见大势已定,便对众人道:“刘、殷、李、史四位将军可率本部追杀各处逃兵,柴将军留在此地助大将军乘胜攻城。宇文成及这厮掘我祖坟,毁我宗庙,我必手刃此贼,以雪不共戴天之耻。” 说罢,带着段、邱二将及卫队冲出战团追赶宇文成及去了。其余众将各自依令而行。 却说刘弘基正率兵追杀敌军,忽见公孙武达从军中横冲直撞奔了过来。一见刘弘基,便问道:“右都督何在?” 弘基答道:“右都督前去追杀宇文奸贼。” 武达又问:“追向何方?” 刘弘基向北方一指,又对武达道:“你可随我追杀敌军。” 却听武达道:“我有急事要见右都督。” 说罢,也不待刘弘基答话,便拼命打马向北方狂奔而去。刘弘基莫名其妙地看了武达一眼,便继续率军追向敌军。 不提众人去追杀敌军,只说此时李渊已到城下,眼见敌军已四散逃去,义军已有人前去追杀,便立即下令大军乘胜攻城。霎时间,抛车齐进,云梯高举。义军将士借着破阵余勇,潮水般向长安城攻去。这长安城中军民早已恨透了隋帝杨广的残暴统治,恨不能李渊昨天便已开进城来,此时又见主力大军已灰湮灭,谁肯出力抵抗。有的勉强射上几箭;有的口中呐喊,身子却不动;有的见无人注意,干脆溜之大吉。卫文昇与骨仪虽竭力指挥守城,却如何挡得住潮水般涌上来的义军。转眼之间,便有一队义军攻上城头。第一个跳上城来的是一位五短身材体格健壮的青年,只见他手舞双刀,逢人便砍,挡者披靡。正是新招募的义士雷永吉。骨仪见状忙赶过去与雷永吉杀作一团。却不防李仲文随后登上城来,加入战团。三人战不三合,邱师利又舞剑从后赶来,一剑背将骨仪拍倒在地。雷永吉忙上前擒住。卫文昇在远处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自知大势已去。只把双眼一闭,两行老泪不禁滚滚落下。忽然抽出腰间宝剑,横在颈前,高声喊道:“先帝呀,非是老臣不忠,实是天欲灭我大隋,老臣无力回天啊!” 说着便要自刎。一旁众将急忙上前将他紧紧抱住:“老将军万万不可!” 恰在此时,忽听有人来报:“李药师求见。” 只见卫文昇两眼一亮,旋即又熄,道:“只怕他也无力回天了。” 话音未落,只见李靖已阔步登上城头。原来这几天来,李靖一直都为自己利用卫文昇对自己的信任给他设下圈套之事而深感愧疚和羞耻。而他也料定,城破之日卫文昇必定自裁。且即使他不肯自裁,也难免会死于乱军之中。而自己如果出面,肯定会救下卫文昇。因此,虽然他明知这样做很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性命之忧,但是为了让自己不愧天地良心,他还是来了。 卫文昇看见李靖,口气依旧冷冷地道:“药师前来助我守城吗?” 李靖摇头道:“非也。” “是来取老夫性命吗?” 卫文昇也不是傻子,公孙武达袭击义军大寨失败后,他虽不能就此断定自己就是中了李靖之计,但武达就此被擒不回,而次日,一直坚守不出的义军便出城决战并大破了鸳鸯蝴蝶阵,如果再考虑到李靖通天彻地的军事才略,那就不难推测这一切可能与公孙武达的那次夜袭有关。故此卫文昇才冷冷地问道。 李靖又摇头道:“非也。” “如此,你来此何为?莫非是来看老夫笑话?” “李靖特来救老大人性命。” 卫文昇冷笑道:“果然。老夫心领了。你自去到李渊处享你的荣华富贵,老夫见先帝去也!” 说罢又要自刎。李靖忙伸手打落卫文昇手中宝剑,道:“老大人,请听李靖一言,然后再议生死去就如何?” 卫文昇厉声道:“讲来!” “今皇上无道,奸贼当权,天下动荡,百姓涂炭,莫不企踵延颈以待明主。唐国公兵以义动,废昏立明,匡社稷以救苍生。故大军入关,百姓无不箪食壶浆相迎。况古人云: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非一人一姓之天下也。有德者当居之。老大人乃当世君子,应知逆顺之理,岂可以一暴君而弃天下之人!” 卫文昇闻言,沉吟良久,忽然仰天长叹道:“罢了罢了,老夫从你之意便了。” 说罢,手一松,宝剑“当啷”一声落地,身子也随之瘫倒在地。李靖忙上前扶起卫文昇。恰在此时,只见一群义军涌上城头,对着卫文昇舞刀而来。李靖见状,大喝一声:“卫老将军乃唐国公故人,尔等不得无礼!” 众将士忽见李靖站在卫文昇身边,威风凛凛,器宇轩昂,不觉愕然,顿时停下脚步,高声问道:“你是何人?” 李靖厉声道:“我乃三原李靖,带我与卫老将军去见右都督!” 这些将士虽不认得李靖,却大多知道李靖之名,也知道他是右都督最敬慕之人。故此一时踌躇,不知如何是好。恰在此时,却见长孙顺德奔上城头。得知面前之人就是李靖,长孙顺德立即热情地走上前去,拱手道:“久闻先生大名,却不想在此相见。” 转身正要吩咐士卒依照李靖之言,引他与卫文昇去见李渊。却忽听得身后有人喊道:“刘司马到了。” 话音未落,却见刘文静匆匆走来。得知李靖在此,不由得神色一愕,随后大喜道:“久闻先生高姓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实乃三生有幸。” 说罢,便要下拜。李靖忙一手扶住道:“刘司马不必多礼,李靖有罪之人,岂敢受司马之拜。卫老将军乃唐国公故人,还望司马与众位将军能以礼相待。” 李靖忙道:“既是大将军故人,自当以礼相待。只是我等尚未见到大将军,不敢擅自违抗军令。还需暂将二位捆绑去见大将军。还望先生与老将军见谅,莫让在下为难。” 众人闻言,不禁愕然,只有李靖微微一笑:“如此,悉从尊便。” 刘文静便令将士们将二人绑了,尤其是李靖,更是暗中叫人紧紧捆起,唯恐他一旦发怒动起手来,义军难以应付。然后让人将二人押送到留守府,自己却先走了。 却说李渊率众攻入长安城内,令众将分别占领各处要害官衙,自己却与裴寂、柴绍直奔留守府坐定,令樊兴率数百心腹亲兵随同进入官衙,并令马三宝、邱师利率着亲卫队守住官衙大门,等待众将到此交令。不一时,刘文静首先来到留守官衙。来到大厅,刘文静径直走到李渊身边,附耳讲了几句。李渊忙暗示他暂停,然后对柴绍道:“你且去替回三宝。” 柴绍领命,忙起身走出官衙。李渊方才道:“李靖为何会在城头?” 刘文静道:“且休管他为何会到城头。只是二郎虽以心腹待李靖,但属下只怕其心不似二郎。此人有通天彻地之才,恐非二郎所能制也,久后必为国家之大患。何不乘此良机借口除之。” 李渊点头道:“司马之言正合我意。只是二郎必不肯答应。” “属下也知道二郎必定不肯,依属下之意,何不乘二郎不在城中,及早斩之。” 李渊又道:“如此,只恐难以服众。” 这时,裴寂也插话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否则二郎若回长安,只怕就难以下手了。今可将阴世师、骨仪与李靖一同处死,也好乱人耳目。然后恕卫文昇之罪,以令天下人皆知大将军之宽宏大量。” 李渊略一沉吟,道:“此事由你二人自行裁夺,休来问我。” 二人会意,当即传令将士将阴世师、骨仪、李靖立即斩首。 在长安通往陇右的官道上,一支数百人的骑兵疾驰而行,他们正是追赶宇文成及的李世民与他的卫队。李世民料定宇文成及败走后必定会去投奔薛举,故此顺着这条道追来。然而,他们足足追出了一个多时辰,却连宇文成及的影子也没看到。就在他们有些心灰意冷之际,却忽见前面有一团烟尘飞扬,料知必是宇文成及一伙,这使李世民等精神一震振,忙继续打马急追。就在此时,忽听后面有人传话道:“右都督且止步,公孙武达有要事相告。” 世民闻言,忙勒住战马,回头看时,只见公孙武达骑着火麒麟狂奔而至,喘吁吁道:“右都督若不速回长安,我家主人性命休矣!” 原来李靖早就知道李渊对自己心怀猜忌和怨恨,料定如果他在义军刚攻入长安的混乱之际发现自己,就一定会设法除掉自己。本来,他是打算先躲避一时,待城内秩序恢复后再去求见李世民。但后来为了帮助李世民破鸳鸯蝴蝶阵,他却不得不利用卫文昇对自己的信任使公孙武达顺利出城。但这就又使他对卫文昇产生了强烈的愧疚感。为对得起天地良心,他只好在城破之时与义军见面救下卫文昇,从而使他自己陷入险境。而此时能够救他的只有一人,就是李世民。但李靖又深知以李世民的性格,如果一旦宇文成及战败逃走,他大半会亲自去追赶。然而,为了藏拙,他又不愿早早就将这一想法告知李世民。所以,他在公孙武达出城之前,只是嘱咐他如果一旦宇文成及逃走,公孙武达一定要设法阻止世民亲自去追赶。必要时可直接告诉他此事关系到自己的性命。但他万没有料到的是,宇文成及竟然在李世民的眼皮底下逃走了,而当李世民去追宇文成及时,公孙武达还在阵后厮杀,根本来不及阻止李世民。从而使他陷入了险境。故此公孙武达才舍命追来。 公孙武达话一出口,众人都不禁大吃一惊,但却不知何故。不过世民与房玄龄、长孙无忌却随之了然一切了。世民仰天长叹道:“我一时失计,误了大事。”转脸对身边的房玄龄道:“你可率众人继续追赶宇文奸贼。我与武达立即赶回长安。” 说着,催马便要前行。却见长孙无忌喊了声:“都督且慢!”便打马凑上前来,附耳讲了几句。房玄龄见长孙无忌如此,便知趣的催马走开几步。无忌声音极低,故此不知他讲了什么。但随后却听到世民立即打断无忌话头,低声道:“大丈夫遇人,当肝胆相照,我岂肯做出如此勾当。”房玄龄闻言,不由得心头一热。但随即又听到世民道;“纵然恩公负我,我必不负恩公。”玄龄心内又不由得一凛:任何微言大义背后,莫不隐藏着弦外之音。李世民若是对李靖毫无猜忌之心,又何须补上这一句。其实,此时房玄龄更愿意听到的是:恩公必不负我。他由不得眉头微微一皱,把头转向世民呶了呶嘴,却欲言又止。见世民纵马向前走了几步后,玄龄终于有喊道:“都督留步!”便催马向前低声道:“都督需告知大将军:李药师若有争天下之志,何待今日。” 世民略一点头,随即又催马前行。这时,段志玄也催马过来,意欲保护世民同行。世民却阻止道:“你马太慢,恐误大事。” 随即与公孙武达拼命催动一丈雪与火麒麟,一路狂奔而去。志玄只好与玄龄等众人一同回身去追杀宇文成及去了。 却说方才世民所追的一伙,果然正是宇文成及和跟随他逃命的一些残兵败将。这伙人大约共计四五百骑,其中还包括韩德志、双翼狼和三五十位宇文成及的保镖。当世民等发现他们时,他们也发现了世民等人。本来这些人见追兵已被甩开,便已经放缓马步,略事休息了一阵。却不料此时又有追兵赶来,于是立即又是一阵拼命狂逃。由于他们已休息了一阵,人力马力都得到了一定的恢复,而玄龄等人却是在厮杀之后一路赶到此地,未免力乏。故此宇文成及等一阵狂奔之后,竟然又将玄龄一行人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就在他们刚刚又松了一口气时,却忽见前面尘头扬起,一支铁骑从斜刺里杀出。这支队伍看上去人数不多,大约不过百余人,一个个衣冠不整,还显得有些懒洋洋的神态。但不知为何却能闪射出万人军阵也比不了的杀气,让宇文成及一伙赶到身上阵阵发冷。军中为首一人身高八尺,虎背狼腰,面貌与李靖有些相仿,只是要比李靖年轻几岁。穿一身精钢打造的盔甲,内衬赤色战袍,胯下一匹枣红烈马,手中一杆精钢打造的长枪,背后一张弓,肩上斜挎着一个大箭囊,马颈上又有一个箭壶。威风凛凛,杀气逼人。只见他走上前来,高声断喝:“来人可是奸贼宇文成及?我乃李客师是也,奉二哥之命已在此等你多时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李靖三弟李客师。原来李靖早已料到宇文成及逃命后必走此路。故此让公孙武达传信于李客师在此等候。这一百余骑兵也都是三原县境内庄丁乡勇。须知雍州境内虽有李氏兄弟“两枪镇一县”之美谈,但当时李靖兄弟二人麾下也有二百乡勇。这些人每到农闲时节都到李家庄习武学艺,操练阵法,各个都是训练有素、以一当百的勇士,合在一处更是胜过千军万马。李端接到李靖来信,明白这是李靖要让三弟出山随他建功立业,便让他带上这二百庄丁乡勇中愿意同往者一百二十余人,一同埋伏在这里。此时见宇文成及逃来,便冲出来拦住去路。 此时的宇文成及一伙,明知身后还有追兵,一心只想逃命,哪有半点心情恋战。为了快些夺路逃命,便一拥而上,杀向客师。却见客师手中倏然便多了三枝箭,刚刚搭箭在弦,早射至面前,便听得几声叫喊,竟有四人一同跌落马下。原来其中一枝箭竟然直透咽喉射中后面一人面门。虽是箭劲已减,未能致命,却也被吓得魂飞胆裂,跌倒在地。随后的一瞬间,他身后的一百余骑士便已一字排开,一边夹马前冲,一边弯弓射箭,待与宇文成及一伙相遇时,他们均以射出两三枝箭,宇文成及这边便有一半人中箭落马。随即他们清一色的摘枪在手,杀向敌军。不到两刻之后,留在马上的隋军便仅剩下数十人,而李客师麾下骑士却仅有十来人负伤,且多为轻伤。宇文成及见势不妙,只好与韩德志、双翼狼及四五名保镖拼命杀出包围。刚逃出十几歩远,却听的脑后风声响起,便又有三人落马身亡。回头看时,却是李客师手挽着宝雕弓,正笑吟吟地望向这方。宇文成及等见此情景,不由得一阵头皮发炸。眼见得战也战不胜,跑又跑不掉,一种绝望的情绪顿时笼罩住几人之心。最后还是韩德志忽然发疯般地嘶吼一声:“与他拼了!”。纵马直取李客师。宇文成及与双翼狼也随后杀到。客师不防对手竟敢返身杀回,忙弃弓摘枪,敌住众人。刚一交手,却见客师背后一人赶来助战,只见此人中等身材,体格健壮,浓眉虎目,一脸忠厚。正是李府的家人,二百骑士的首领李忠。此人武艺高强,在李府家人及众骑士中仅略逊于公孙武达。故此二人与宇文成及等五六人战作一处,丝毫不落下风。双方战不多时,隋军除了有十几人逃脱外,其余没有战死的尽皆缴械投降。腾出手来的骑士便纷纷赶来助战。宇文成及见状,不由得乱了方寸,拨马要逃,被客师一枪打落马下。早有人上前捆了擒住。韩德志心中慌乱,不觉露出破绽,被李忠一枪刺中心窝,呜呼哀哉了。双翼狼等人势单力孤被众骑士一阵乱枪刺死。恰在此时,却见后面烟尘飞扬,房玄龄等赶了上来。玄龄得知客师乃是李靖之弟,又擒了宇文成及,大喜,忙请他与众将士相见了。随后一同赶往长安。 长安城的刑场,正准备行刑。监斩官和刽子手都已就位,法场中心捆着的三名待刑者正是李靖、骨仪、阴世师。法场周围排布着数百义军将士,并没有围观的百姓。因为义军刚进城,虽然李渊已严令禁止军队骚扰百姓,但此时义军正成群结队地冲入各个官衙,街上到处都是义军,百姓莫不关门闭户,唯恐惹祸上身,谁还敢出来到法场凑热闹。 行刑的监斩官不是别人,正是投奔义军不久的李纲。知情人不禁心存疑惑:刘文静与裴寂不是竭力主张乘李世民不在赶紧斩了李靖吗,为什么他们二人不来充当监斩官,以免发生意外?原来,这二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打算。他们都知道李世民与李靖的关系,而充当监斩官等于亲手除掉李靖。因此,无论是谁充当监斩官斩了李靖,将来李世民都难免会迁怒于他。李世民又是这二人得罪不起的,而李渊本人似乎也想把这个责任推给别人。故此二人都不肯充当监斩官。想来想去,他们想到李纲来义军不久,对这种复杂关系,知之不多。故此他们才推荐了李纲当这监斩官。并一再嘱咐李纲一切程序从简,一定要先斩李靖。故此,当一切准备就绪后,也不待什么时辰,便要开始行刑。 李纲先将李靖唤到身边,责问道:“李靖,你可知罪?” 李靖将头一昂道:“李靖不知所犯何罪!” 李纲忽然大怒道:“李靖,你身到刑场,却不肯认罪,本官岂可让你一死了之。且推下去,令他观看他人受刑。” 众所周知,罪犯被押到刑场,应该是案子已经审完,刑场之上,无需再审。且刘文静已经一再嘱咐李刚一切从简,定要速斩李靖。李纲却何须多此一举?需知李靖并非寻常之人,他虽官位不高,却早已名闻朝野。李纲曾长期混迹官场,岂能不知李靖之名,故此对他颇有好感。且这李纲不仅生性忠正刚直,而且是个智者。他虽然来到义军不久,但对于李世民和李靖的关系却也多少有所了解。尤其是宇文成及布下鸳鸯蝴蝶阵之后,义军已数日不敢出战。但李靖家人的公孙武达刚到义军,李渊便出城决战并大破鸳鸯蝴蝶阵,其中奥妙,李纲岂能不知。更重要的是,李靖有此大功,李渊却匆匆忙忙便以莫须有罪名将其处死,这显然是担心李世民回来后保下李靖。李纲对这种卑鄙行径着实感到不齿。所以,他故意找个借口拖延时间,就是希望李世民能及时回城救下李靖。 此时李纲让人推下李靖,又将阴世师唤到身边,也问了同样问题。阴世师闻言破口大骂:“我奉代王之命,率军保护京师,抵御叛贼,何罪之有!” 李纲大怒道:“奸贼,休得花言巧语。宇文成及依权仗势,欺君罔上,某害忠良,横行京师,欺压良善。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此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助纣为虐,抗拒义师,使京城喋血,实乃罪不容诛。还有何话说!” 接着,李纲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与阴世师辩论了两刻之久。直驳得阴世师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方才高声令道:“斩讫报来!” 便有人将其推上断头台,刽子手一刀斩了。李纲向法场之外望了望,又命人将骨仪推上前来,问道:“你可知罪?” “有罪。” “讲来!” “我身为大将,受皇上之命,辅佐代王守长安。却不能为皇上破叛贼,斩李渊,致使京师陷入贼手,实有负皇上重托。罪该万死。” 李纲怒道:“骨仪,休要巧舌强辩……” 这李纲正要与骨仪辨理,以便再拖延一段时,却不料骨仪冷冷一笑,便紧闭双眼道:“要杀便杀,休得啰嗦。” 李纲无奈,只得令人推下去斩首。最后,才让人再次唤过李靖。只见李靖大步走来,依旧面色凛然,全无惧色。李纲望着李靖,不由得暗自佩服,心中暗道:“老夫也是尽力了!” 未知李靖生死,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论大势药师显远略 守扶风如晦用奇谋 却说刑场之上,李纲再次令人将李靖押到面前,开口问道:“李靖,你知罪吗?” 李靖话未出口,却忽听远处传来一连串霹雳般喊声:“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又过了好一会儿,方见两匹战马,一匹纯白如雪,一匹赤红似火,飞一般狂奔至法场中心。正是李世民与公孙武达。只见李世民滚身下了战马,口中犹自喊着:“刀下留人……”一见李纲,又说了一句“刀下留人”,一眼扫见李靖,便忽地瘫坐在地。李纲一见世民,心中大喜,忙起身道:“右都督。” 世民又说了一句:“刀下留人!” 李纲道:“此事非是老夫所能做主。” 世民喘息了好一阵方才站起身来道:“这是自然。”又转身一把抱住李靖道:“恩公受屈,实乃世民之过。” 李靖只是伸手拍了拍世民后背,却一言不发。世民又道:“待我禀明父亲,即刻就回。”说着,翻身上马,刚走出几步,又返身对李纲道:“我回来之前,切不可行刑。” 又转向公孙武达道:“你就在此护住恩公,若敢有人欲对他不利,只管替我打死。” 说罢,方才便匆匆离去。 来到留守府前,世民径奔官衙大厅。此时李渊正忙着与众文武商议如何论功行赏,当提到何潘仁时,李渊不由得两眼微红,对裴寂道:“潘仁老母必厚加抚恤。此外,潘仁所有俸禄依旧按时给予其老母。” 恰在此时,却见世民闯进厅内,开口便厉声问道:“父亲,为何要斩恩公?” 一旁的众文武从未见过世民这样对李渊讲话,不禁愕然。李渊顿时面沉似水,略一迟疑,便向裴寂递了个眼色。裴寂忙示意众人退下。李渊故意在众人尚未离去时,义正辞严道:“刘司马攻上长安城头时,李靖竟正与卫文昇共同指挥守城,显然是这厮心持两端。此等奸邪之徒,不斩何为!” 此时,世民也自觉不妥,将语气略微缓和下来道:“父亲差矣!恩公身在城内,若不与卫文昇虚与委蛇,如何能使公孙武达出城助我破阵。” 李渊张口结舌半晌,眼见众人已离去,方才压低声音道:“我儿休要执拗。李靖那厮才略如此,岂能久居人下。不如借此机会除之,以绝后患。” 世民道:“父亲深意,孩儿岂能不知。然则李药师心怀忠纯,断非背义反叛之人。且欲成非常之事者,必有非常之胸襟。古人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父亲岂可以无端猜疑,自毁干城之将!” 李渊见世民一再反驳自己,便带着责备的口吻道:“事关社稷大计,我儿切不可意气用事。” “孩儿力保恩公,岂有私心。今天下群雄并起,得贤才者得天下。恩公才略卓绝,天下皆知。且身未来投,已立大功。父亲若无端杀之,则天下贤才,谁肯再来投奔。此乃自弃天下也。” 李渊沉吟半晌,忽断然道:“他事尽可从你意,只有此事万万不可。” “父亲他事尽可不从孩儿,唯此事需听从孩儿一次!” 李渊又愤愤地盯住世民好一阵,忽然一甩袍袖,转身便向后堂走去。 “父亲!”却见世民忽然跪倒在地,“父亲若非斩恩公不可,不如……” 世民本想说“不如先斩世民”,但陡然感到此话一旦出口,便再无回旋余地了。略一迟疑之际,忽然想起方才房玄龄所言。便将语气再度缓和道:“父亲,李药师若存争雄天下之志,何待今日!” 世民方才虽没有把话讲全,但李渊是何等人物,又怎能不明白他要说什么?一时气得面红耳赤。忽听世民此话,先是一怔,随之神色变暖:“此话亦有道理。” 世民继续道:“从李端所言,可知天下大势,尽在李药师度中。且当时李氏兄弟二人仅两杆枪,一囊箭,即保三原一县平安。若在那时登高一呼,岂无从者,又何必此时屈身与卫文昇等为伍,以助我破阵!” 李渊连连点头道:“我儿所言甚是。如此,你可亲去传我命令,立即放了李药师。” “多谢父亲!” 世民说罢,起身便走。这时,刘文静与裴寂从后堂走来,刘文静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大将军,只怕纵虎容易擒虎难啊!” 李渊目送着世民的背影,喃喃道:“若不放了李靖,只怕是二郎非我儿也。” 裴寂只是摇头道:“天意呀,天意!” 却说世民离了留守府,立即返回法场,一面令公孙武达率一队人马去到张夫人叔叔府上向张氏夫人报平安,并留在张府守护,不得让义军骚扰;一面带着李靖回到长安唐国公府。原来,这李渊一族世代在朝中为官,李渊本人原本也是京官,故此在长安本有府邸。李渊为山西、河东慰抚使后,虽举家迁至河东,但京师的府邸却留了下来,以备有人回长安时暂住。此时义军刚刚攻取长安,各级官员府邸尚未安置,故此世民便将李靖带回府中。回到国公府后,世民急一面令人准备香汤请李靖沐浴,一面令人准备酒宴为李靖压惊接风。浴罢,世民又令人找了一套自己的衣服让李靖穿了。见酒席尚未办好,世民便忙不迭地将李靖引入寝房,先让李靖在榻上坐定,然后纳头便要拜李靖。慌得李靖急起身扶住道:“公子万万不可!” 世民便道:“都是世民虑事不周,致使恩公受此奇冤大辱!还望恩公以宇宙之心胸,海涵世民弥天之罪。” 李靖道:“此亦劫数使然,非公子之过。望公子不必再提此事。” 世民便请李靖上了卧榻,促膝交心道:“恩公才略盖世,必有凌霄之志。不知世民可能有所裨益否?” 李靖忙又起身道:“公子今为三军统帅,当示将士以无私。李靖今后需效力于帐下,故望公子不可再称李靖恩公。” 世民闻言,点头道:“恩公所言极是。”略一沉吟道,“如此,今后世民便称恩公为先生如何?” “李靖亦不敢当。” 世民立即道:“军中虽不可有私,然则敬贤之意却断不可无。世民便称恩公为先生了。” 李靖也不再争论,便接着世民的话头道:“公子问李靖胸中之志,李靖不敢相瞒。同族相杀,李靖以为耻。助大将军与公子一统天下,亦属形势使然。李靖生平,唯愿扫北虏,靖沙漠,荡四夷,令日月所照之地尽在我华夏域内,大地所载之族皆为李氏臣妾。还望公子日后成全,使李靖此愿得尝。” 世民起身抚掌赞道:“此亦世民之志也。待日后世民助父亲扫平群雄,一统山河之后,定助恩……先生尝此鸿鹄之愿。” 李靖立即起身拜道:“李靖谢过主公!” 世民忽听李靖改口称自己为主公,不觉一愕,随即会意:李靖这一改口,实际是已经确认了世民与自己的附属关系。他是决心要在自己帐下效力了。世民内心暗喜,急伸手扶住李靖:“你我心意相通,先生不需客套。” 说罢,二人又略一沉吟,世民又道:“今已取长安,当图王业,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李靖略一思索道:“守信、重人、任势而已。凡此三事,行之则民心可附,贤才可集,境土可拓,天下可治。自古之得江山、治天下者,唯此三事耳。” 世民闻言,不觉一愕。早在太原时,身边便不断有人劝他要重视人才,实行仁政。其后,房玄龄又对他讲了立信的重要,他也明白了其中道理。而李靖所讲的守信与房玄龄的立信不知是否有所不同。至于重人,如果仅仅是意味着劝他行仁政,重贤才的话,就未免太过泛泛,这绝非李靖的风格。他不禁又道:“愿闻其详。” 李靖从容道:“守信,乃治国之本。君无信,则国无威。君无信而国无威,则君臣相疑,上下相猜,邻里不相和,父子不相亲,舍己一人,他人尽为贼矣。如此,则何以立国治民,何以一天下而开太平!重人者,乃顺天而敬人也。夫人性如水,君王如器。圣王以人遇臣民,则臣民为人;庸主以牛马待臣民,则臣民皆为牛马矣!为人,则贤而知义;为牛马,则愚而无耻。臣民贤则国力强,国力强则无往不利;知义则众相爱,众相爱则天下太平矣。臣民愚则国力弱,国力弱则无以成事;无耻则众相害,众相害天下难安。是故周以人待臣民而国祚八百,秦汉以来,粪土臣民,故多旋踵而亡。两汉虽享国四百载,又岂堪与周相比乎!且刘渊、石勒之徒一旦奋起,则如虎狼之入羊群,万里中原,转瞬山河破碎,苍生涂炭。岂非臣民愚而无耻所致乎!任势者,把握机遇,顺势而动也。夫天下大势,顺之则成,逆之则败。然成败之机,在于转瞬之间。此随时而变,不可预言也。” 世民闻言,沉思片刻道:“守信、任势,世民受教矣。然则重人,世民犹有所惑。昔汉重王莽而莽篡汉,魏重仲达而司马亡魏。以此观之,汉魏之亡,岂非在于重人而非轻人乎!且司马南迁,由八王乱政,此亦与轻人无涉。” “汉魏视臣民如牛马,故臣民愚而不知义。臣民不知义,故王莽、仲达篡逆而天下坐视。向使汉魏视民如伤,待天下人皆如待王莽、仲达,二人何从而为篡逆之事?臣民愚,则国力弱,故刘、石侵凌而中原束手。” 世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先生所谓人者,天下人乎?若行重人之策,则天下无王莽、仲达之徒乎?” “此非靖所敢断言也。靖之思虑,仅及此耳。都督天纵英才,当为社稷思万代不易之策。” 其实,李靖所讲并非虚言,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之下,有些问题确实是他所无法解释的。当然,有些话他也不敢对李世民明言。李世民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对于这个问题,他还需深思熟虑。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李靖所讲的话,他是听进去了,并且在日后打江山、治天下的过程中产生了重大影响。 攻取长安后,李渊面临着两个迫在眉睫的任务:安定人心和建立政权。为此,他在攻克长安的次日,便做了两件大事:一是与长安百姓约法十二条,废除隋朝的一切暴政,实行仁政。二是处死了宇文成及等十几名罪大恶极的奸臣和掘毁李氏祖坟和宗庙的主谋。书到此处,读者或许不免疑惑:废除暴政是安定人心,可杀人报仇难道也是安定人心?事实上,这还真是安定人心的必要举措。因为根据人们的经验,一个新政权的诞生,总是会对前政权做出清算,然后才能彻底翻篇。李渊如果不杀掉这些人,就会有更多人会怀疑自己也会被列入惩罚名单而惶惶不可终日。故此李渊便下令杀了宇文成及等人,以使余者安心。 随后,李渊又将代王杨侑迎至大兴殿即皇帝位,遥尊杨广为太上皇,改元为义宁。作为“回报”,杨侑立即以李渊为假黄钺、使持节、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进爵唐王。并以武德殿为丞相府,令李渊在此处理政务。从表面上看,李渊是兑现了他在入关前废昏立明的承诺,但明眼人却一看便知,这场“庄严隆重”的闹剧不过是李渊取隋朝而代之的前奏而已,新兴的唐政权由此就算是诞生了。这个政权姓李,他将给天下百姓带来的究竟是荣耀和太平还是屈辱与不幸,还需拭目以待。 新政权建立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建立自己的文武班底。李渊开丞相府以管理新政权的一切军政要务。以裴寂为丞相府长史,刘文静为司马,辅弼李渊总理军国大事。李纲为司录,专掌选举官员事务。以窦威为录事参军,负责制定礼仪。以陈叔达主簿,专掌机密。萧瑀民部尚书,辅佐丞相府治国理民。 原来李纲拖延时间救下李靖后,李渊虽明知他在其中故意做了手脚,坏了自己的大事,但却并未因此怨恨李纲,反而更加欣赏他的刚正和智慧,因此予以重用。这萧瑀便是雁门之围向杨广献计让义成公主将骗始毕可汗回国的那个萧瑀。他本是南梁武帝嫡派子孙,入隋后世代贵胄,与杨广和李渊都有姻亲关系。本为合池郡太守,李渊入关,举城来投。窦威是李渊已故夫人窦氏之堂弟,为人远见卓识且学识渊博。李渊入关后,来投义军,为李渊所重用。同时,李渊也没忘了自己的儿子和兄弟们,很快便封建成为唐国世子。以李世民为京兆尹、秦国公,负责恢复长安城内秩序,保护京师安全,并负责统管关中各路兵马。封李元吉为齐公,镇守太原。又以堂弟李孝恭为山南道招抚大使,招抚巴蜀各郡。以李神通为山东道安抚大使,招抚山东、河南、河北郡县。同时,令李世民加紧练兵,以防薛举来侵。这些贤才和子侄同心协力辅佐李渊,治理关中,使得关中气象焕然一新。四方郡县莫不闻风归附。 在李渊日理万机之际,李世民也没闲着。他一面让李靖帮助自己整军练兵,一面与房玄龄一起招贤纳士,广揽人才。李靖尽展才智,助世民整军练兵,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军队便大有进步。房玄龄也是悉心竭力,帮助世民四处访名士,求贤才,很快便为世民招揽到关中名士姚思廉、颜师古、令狐德芬、傅奕、刘林甫、孙伏伽、郑元璹,武将侯君集、盛彦师、秦武通、张士贵等贤才。世民心中甚是欣慰,根据他们的才智,有的推荐给李渊,有的被他直接留在了秦公府。但有一点,却让他心中一直极为郁闷。那就是他一直想让李渊封李靖为秦公府长史,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但李渊却一直找借口推三阻四,不肯加封李靖。虽然李靖倒也并未有何怨言,但世民心中却十分愧疚。 这一日,世民决心再去找李渊解决此事,便到大丞相府来见李渊。将一应事务禀明之后又讲道:“近日李药师助孩儿整军练兵,成效颇着。且他来长安日久,久不加封,恐冷了人心,还望父亲速下令委任他一个职位才好。” 李渊笑道:“此事为父早有打算。李药师国士无双,若只在秦公府任职,着实委屈了他。不如暂且在你府中为宾客,待日后立下大功,再加官进爵不迟。” 世民闻言,虽知这话不过是托词,却十分无奈,好在李渊还允许李靖留在秦公府,自己便有办法让他发挥所长,故此也不再争辩。见世民一时无语,李渊也不愿在此事纠缠,忙又换了话题:“我儿来的正好,为父正有事欲与你相商。前日大郎来报,说他在潼关与屈突通相持日久,尚无破敌之计,恐需你前去相助。潼关乃关中门户,断不可有失。只是昨日扶风太守窦琎差人来报,自我取长安后,薛举便兵犯扶风境界,却被唐弼所阻。但近日风闻唐弼已被薛举收买,降了西秦。倘果真如此,则必不日来侵扶风。薛举父子,悍如猛虎,又近在卧榻之侧,岂可不防。为父以为,此两处早晚必需用兵。孰先孰后,还需当机立断。不知我儿有何打算?” 原来,这扶风郡地处要冲,为关中门户,乃是薛举父子进取关中的一大障碍。故此,李渊入关之前先令世民略地渭北,而扶风即是最为关键之处。当时镇守扶风的正是李渊已故之窦夫人的堂弟窦琎。故此世民大军未倒,窦琎便前来归附,李渊便令其继续镇守扶风。此时薛举势力渐大,已自称西秦皇帝,本欲占据关中,夺取天下。得知李渊入关,不免眼红,而此时恰好宇文成及又派人前来请求援兵,答应杀败李渊后,与薛举平分关中之地。而薛举虽不屑与宇文成及平分秋色,却有心乘势独霸关中,便一口应承了宇文成及的请求,立即征调兵马,准备大举进关。却不料李渊义军气势如虹,自己还未出兵,李渊已攻取了长安,且关中郡县,莫不望风归附,转眼之间,整个关中已在其掌握之中了。薛举自然心中愤怒,便发兵进取关中,其首要目标就是扶风。不想先锋军刚到扶风郡境内,却在汧源遇到一个难缠的对手——唐弼。这唐弼本是一伙乱世贼盗。大业十年时起兵造反,一时之间,竟聚众十万。因为当时有“隋朝将亡,李氏当取而代之”的传言,故此这唐弼为聚拢人心,扩充势力,便扶持了个叫李宏芝的人做傀儡皇帝。他本人却自称唐王,执掌实权。李世民略地渭北时,他表面表示臣服,实则依旧割据一方,保持着李宏芝与自己的帝王之号。西秦大军压境,唐弼自恃强大,便来了个坚壁固守,无意中竟起到了扶风屏障的作用。秦军先锋薛仁杲见唐弼军力不弱,且担心他一旦在危急时刻归附李渊,便派遣使团到唐弼处许以高官厚禄,并承诺保持唐弼唐王的封号,继续割据扶风之地。唐弼利令智昏,便答应了薛仁杲的条件,杀了李宏芝,投降了薛仁杲。这就使得扶风立即陷入危险境地。窦琎预感到薛举不久必来侵犯扶风,故此派人到长安,一则为通报当地情势,二则请兵增援。 世民闻言,立即道:“父亲尽管放心,此事孩儿已有成算。薛举,心腹之患;屈突通,癣疥之疾。且长安既下,屈突通已不足为惧。大郎身为世子,乃国之根本,不可久居于外。当令刘文静前往潼关替回大郎,并令段志玄率兵二万与之同往,如此,足破屈突通之军。孩儿且留在关中,积谷练兵。薛举若敢来送死,正好一战破之。” 李渊略思片刻,道:“我儿之计甚合我意。今朝中政务,无需你费心;军中之事,皆委之于你。如何决断,你先与药师、玄龄等商议。” 世民道:“孩儿明白。。” 世民回到秦公府后,立即将李靖、房玄龄和长孙无忌招至府中,商议用兵方略。 长孙无忌首先道:“屈突通才略平庸,潼关不足为虑。扶风乃关中门户,不可失也。当速发兵前往增援。” 房玄龄道:“屈突通所以兵临潼关,乃欲救长安也,今长安已为我所取,屈突通势屈智穷矣!令刘文静前往潼关,足以破之。扶风城池坚固,兵将不少,属下所担忧者,薛举父子悍勇善战,窦琎才略平庸,恐非其敌手。且扶风初附于我便遇强寇,必人心摇动。故此我大军赶往扶风之前,必得一良将助窦琎守城,方可保扶风无虞。” 长孙无忌闻言,笑道:“放着药师先生在此,还去找谁?” 房玄龄略微一怔:“先生此时恐不宜离长安。” 世民也立即道:“先生需助我整军练兵,不可须臾离我左右。” 众人议论之际,李靖一直一言未发,因为他不想抢先发话,只要别人能想到的,他就没必要再多讲废话。所以直到此时,方才道:“陇右人性悍勇,薛举父子猛如虎狼,今兵多将广,又得羌人之助,此劲敌也,不可轻忽。我军多新募之兵,若不严加操练,恐难保必胜。故近日属下新创一阵法,欲以此训练三军,以破薛举。” 世民道:“先生便以此阵法训练三军,扶风可另选良将前往。” 房玄龄又道:“属下保举一人,可助窦琎确保扶风无虞。” 世民与长孙无忌齐声道:“何人?” 玄龄道:“此人才略过人,深晓兵机,尤善守城之术……” 世民不待玄龄说完,便抢先问道:“莫非杜陵杜克明乎?” 玄龄笑道:“秦公英明。” 原来这杜克明姓杜,名如晦,字克明,京兆府杜陵县人士。出身世宦之家,志存高远,果决明断,不事产业,风流自认。博览群书而但观大略,尤爱读左氏《春秋》、孙吴兵法。吏部侍郎高孝基对他十分器重,曾对人讲:“此子王佐之才也,久后必成大器。”提携他为滏阳尉。如晦却深感官场污浊,又不肯为五斗米折腰,便弃官归乡。早在攻克长安之前,房玄龄便多次向世民推荐过此人。进入长安后,又马上派人到到杜陵探听消息,得知杜如晦果然在家闲居,便要立即动身去请如晦来长安。但世民见玄龄对如晦如此器重,便决定自己与玄龄一同去请如晦,却因公务繁忙,延误至今。但世民心中一直记着此事,此刻见玄龄极口夸赞一人,便料定必是杜如晦。 此时,见玄龄在此关键时刻,又极力推荐杜如晦,世民便立刻对玄龄道:“你可速去准备,明日我二人便前往杜陵去请克明先生。” 却说房玄龄领了世民之令,便返身回到府中,去做准备。不想他前脚刚走进府院大门,便有一位穿着寒酸儒士模样的人扬长而来。见到守门家人,便大剌剌问道:“敢问这里可是房玄龄府上?” 守门家人答道:“正是。” “速去告知你家主人,说杜陵杜如晦亲自前来见他,让他速来迎接。” 守门家人见他言辞无礼,又打扮寒酸,心中不禁不悦,但知道此时主人家正在助秦公招贤纳士,故此只能暗中痛骂,口中却不敢怠慢:“先生请少待。” 便转身进了大门。如晦心中不由得暗自佩服:仆人如此,主人可知矣。 书到此处,需做个交代:这杜如晦本是世宦之家,纵是破落了,也不至于如此寒酸打扮出门见人,又言辞如此少礼。其实,这其中有个缘故。原来这房玄龄与杜如晦祖上皆世代为官,两家先人同朝任职,颇有些不睦。其后房玄龄与杜如晦又同时受到吏部侍郎高孝基的器重,常出入其门。这两位青年才俊志趣相投,才情相近,且均非气量狭窄之人,故此不免惺惺相惜,皆有相互亲近之心。但碍于两家小有嫌隙,故此不得亲近。房玄龄一向为人谨厚有礼,唯恐言语不慎,伤了如晦,故此一向对杜如晦敬而远之。而如晦见玄龄如此,便以为玄龄有轻视自己之心。因而二人之间似乎又增添了些隔阂。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也逐渐成熟,杜如晦便对当时的房玄龄所为有了更深的理解,不免心存遗憾。近日得知李渊父子入长安,招贤纳士,杜如晦便来长安相投。动身之前,有朋友告知他房玄龄已成为李世民心腹,劝他莫再来自取其辱。可杜如晦却道:“普天之下,知如晦者莫若玄龄,知玄龄者莫若如晦。我今番前往长安,必先见玄龄而后见李世民。且我闻李世民乃盖世英雄,故此欲辅之共成大业。彼若以国士遇如晦,当助其打下个太平世界;若其以常人相待,世间岂无留爷之处!”遂故意穿上一身寒酸衣袍来见房玄龄。 却说那守门家人走入大门,不一时,便见房玄龄从门内快步奔来,一见杜如晦,口中便道:“贤弟,想杀玄龄了。” 说着,上前挽住如晦左手道:“快请府内说话。” 刚刚踏入门内,玄龄又道:“愚兄与秦公,正欲明日同到杜陵请贤弟相助,却不料贤弟竟然先一步到了。秦公若知,必定大喜。” 杜如晦闻听玄龄之言,忍不住答道:“小弟常笑孔明惺惺作态,必待先主三顾而后出草庐。大丈夫当磊磊落落,得遇知己,即当肝胆相照,共成大业,岂可效诸葛孔明自作奇货,居而后卖!小弟此来,欲与兄共辅秦公,定天下,开太平,立不世之功而名标青史也。” 房玄龄哈哈大笑:“非贤弟,无人出此言!” 二人在府中略坐,房玄龄便道:“实不相瞒,近日薛举父子将侵扶风,秦公大兵恐一时难以赶到。故需得一良将前往扶风助窦太守守城,方能确保扶风无虞。愚兄以为,非贤弟无以当此重任,故已向秦公推荐了贤弟。目下秦公正急于求见贤弟,我二人何不这就动身前往秦府?” “悉从兄意。” 说着,玄龄便与一身穷酸打扮的杜如晦一同来到秦公府。守门人见是玄龄,也不用通报,便让他进了大门。二人进了秦府,便径奔正堂而去。一路上人来人往,见到玄龄,莫不施礼问安。如晦随玄龄来到正堂,仆人见是玄龄,便将他们引入客厅,早另有人到后堂去通报了世民。不一时,便听得有人高声道:“又有贵客来了?” 如晦转头看去,却见一位二十上下的青年阔步走入客厅,但见此人器宇轩昂,英姿勃发,果然是英雄气概。如晦料知定是秦公李世民,忙上前拜道:“如晦拜见秦公。” 世民忙抢上一步,扶住如晦。定睛看如晦时,却见他不过三十二三年纪,身高八尺,体格健壮,一张白皙的方脸,长眉细目,鼻直口正,虽是一身酸儒打扮,却遮不住他一身豪气。世民便道:“先生莫非是克明兄,果然器宇不凡!” 如晦忙道:“如晦愧不敢当。” 世民忙请如晦坐定,又命人上茶,然后又道:“世民与玄龄正欲动身去请先生来长安,不想先生竟先到此,实是意外之喜。” 玄龄道:“属下也是如此讲,只是克明却道:‘丈夫之交,当肝胆相照。辅英主,成大业,使名垂史册。莫效诸葛孔明惺惺作态,待价而沽。’” 世民闻言,哈哈大笑:“快哉!非真英雄何有此言!” 略一迟疑,世民又道:“今有一事,欲得先生相助,却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杜如晦未待世民讲明,便慨然到:“莫非助窦琎守扶风事乎?非是夸口,如晦颇通守城之术,若蒙秦公不弃,便令如晦前往,必保扶风无虞。” 世民闻言大喜:“先生若肯前往,世民无忧矣!只是先生刚到长安,便使先生身陷险境,着实令世民内心不安。” 如晦道:“秦公何出此言!倘若世无危难,秦公要我等何用!” 世民闻言,不禁抚掌赞叹道:“无怪玄龄极口盛赞先生,果然豪迈。既如此,就暂请先生在我秦公府屈就司兵参军,立即前往扶风。” 如晦从容起身道:“如晦多谢秦公信任!” 秦公府司兵参军,品位并不算高,但以李世民的特殊身份而言,他帐下的司兵参军,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职位,这足以说明李世民对杜如晦的重视。如晦见李世民如此用人,不由得心中暗自佩服,同时对自己能与房玄龄这样的君子同僚共事而感到庆幸。 这时,世民又对房玄龄,“公孙武达忠勇可靠,可令他率一千铁骑保护如晦同往扶风。”又转向如晦,“先生价值百倍于扶风,若扶风实不可守,即可弃城与武达同返长安,切切保重。” 如晦闻言,不由得心头一热,忙起身拜谢;“如晦必竭尽犬马之力以报秦公知遇之恩。” 世民与众人计议已定,便回禀了李渊。李渊见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便于次日令刘文静与段志玄率兵两万前往潼关,杜如晦与公孙武达率二千铁骑赶往扶风。 却说杜如晦与公孙武达率兵二千,星夜赶往扶风。不数日,便来到扶风城内。此时,窦琎正为守城之事愁眉不展。原来唐弼自降了薛仁杲后自以为得计,不由得得意忘形,飘飘然起来。可薛氏父子又是何等人物,要想在他手中讨得便宜,岂非与虎谋皮!他们所以会以优厚条件诱使唐弼降附,不过是要乘唐弼疏于防范之际,将其一举兼并。结果见唐弼果然中计,薛仁杲便立即亲率三万精锐偷袭了汧源城。唐弼措手不及,便率着数百亲兵押着西秦使团三十来人逃至扶风,投奔了窦琎。薛举兼并了唐弼之军,势力更加壮大,自称有军三十万。声称要精选二十万大军前来攻取扶风。而扶风城池虽坚,但粮草甚少,且城中军民无不惧怕薛氏父子威名,听说他们要来,顿时人心惶惶,全无固志。此外,唐弼来降,是否其中有诈,也是窦琎不得不担心的事。故此近几日来,窦琎一直如坐针毡。闻听杜如晦到来,窦琎如见救星,忙迎入府衙,将详情告知。 如晦闻言,不由得心中暗喜:真乃天助我也!口中却道:“秦公真乃神算!” 窦琎闻言不觉一怔,道:“秦公如何神算?” 如晦道:“实不相瞒,秦公早已料定薛仁杲必定会乘唐弼无备,袭取汧源,并料知唐弼若得脱身,必定来投扶风。故此在如晦来此之前,便已下令,如若唐弼来投,必尽杀之。唐弼诸人及薛仁杲使团现在何处?当即刻斩之以绝后患。” 窦琎吃惊道:“薛氏父子生性残暴不仁,今若杀其使者,必生怨毒之心。且唐弼之众皆已降于薛举,唐弼随从皆此辈父兄子侄,杀之徒增仇恨,无益于守城。且万一城池被攻破,军民无遗类矣!” 如晦笑道:“此乃秦公成算,我二人依计而行便是。” 其实,如晦此举乃是他本人之意,与世民毫无关系。但杜如晦一则担心窦琎得知此计出于自己,会执意反对;二则也是要让人感到世民神机妙算,一切尽在其掌握之中,从而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故此才说这是出自世民之意。 见窦琎还在迟疑,如晦又道:“太守不必担忧,一切尽在秦公度中。但此事宜早不宜迟,迟则恐生他变。应即刻令人行刑,且令公孙武达与扶风将士同去,以防不测。” 窦琎无奈,只好派人与公孙武达等一同将薛举使团成员与唐弼及其随从一并处死。 处死了唐弼诸人后,杜如晦又让窦琎一面向全城宣布秦公很快就会率大军赶来增援,让大家不必惊慌;一面聚集城中百姓与守城将士连夜在城内沿城墙深挖堑壕,挖出的土一律装在草包、瓦罐中运往城头。众人请问缘故,杜如晦却笑而不答,只讲道:“你等只管照办,到时便知。”一时之间,惹得扶风城内怨言四起。莫不大骂窦琎和杜如晦掘堑劳人,斩使招祸。有些人得知如晦杀了唐弼和薛仁杲使团成员,甚至放声大哭: “杀了此辈,薛仁杲岂能饶了我等!” “我一家老小性命休矣!” “城池若破,全城老幼必无遗类矣!” 事到如今,窦琎不禁开始后悔起来,便瞒着杜如晦令人星夜赶往长安将城内情况报知世民。 未知世民如何处置杜如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璎珞门李靖扬威 三王陵世民破敌 却说薛举父子战败,正逃跑之际,忽见一支唐军杀到。原来是窦琎与杜如晦、公孙武达率军赶来,截住了去路。薛仁杲兄弟只得率众人上前杀退这支唐兵,继续逃走。世民与李靖率军一直追杀之垅坻,方才回军。 此一战,杀伤秦军十万,使西秦元气大伤,薛氏父子气焰骤减,并收复了大片被薛举攻占的失地,极大地巩固了唐政权在关中的统治地位。故此后人称此战唐朝为开国第一战。同时,此战又是李世民首次独立统率大军取得重大胜利,因此也极大地巩固了他在唐政权的崇高地位。 薛举逃命回国后,不由得志丧气沮,又自知暴虐不得人心,不由得担心文武群臣因此心怀二志,便故意出言试探:“自古可有投降的皇帝?” 群臣不知他是何居心,果然便有人上当,建议他降唐。黄门侍郎褚亮出班劝道:“赵佗归降汉朝,刘禅降了晋朝,近代也有梁帝萧琮归附隋朝,至今子孙富贵。英雄智者,审时度势,转祸为福,自古有之。” 这时,郝瑗出班厉声道:“陛下不该发此一问,褚亮之言更是悖逆不忠。昔日汉高祖屡败于项羽,蜀汉先主常遭困窘,皆终成大业。陛下何因一战不利,便发亡国之问!” 薛举忙笑道:“朕不过以此言试卿等耳。” 郝瑗又道:“只是我军新败,士气不振,需得外援,方可与李渊争锋。” 薛举道:“军师所言甚是,朕即可遣人多带珍宝财帛到羌地结好诸酋,使之前来助我。” 郝瑗道:“陛下之计甚妙。但当今群雄,莫不结突厥而争天下,唯陛下仗英雄之气而不肯俯就始毕,臣以为失策。扶风之败,我军元气大伤,必需强援以稳定局势。依臣之计,莫若结好突厥,共破李渊,方能转祸为福,成就大业。” 薛举沉吟了好一阵,方才道:“我与突厥,屡战而怨深,始毕岂肯助我。” 郝瑗道:“李渊父子亦曾屡破突厥,然李渊出兵关中,始毕出兵助之。两国之交,唯有利害,何谈恩仇!” 薛举又迟疑片刻:“结好突厥,亦未尝不可。然有二事,必不可为:一不可称臣,二不可割地,至于金帛子女,任其所求。” 郝瑗道:“陛下欲成就伟业,何惜一屈此膝?” 薛举坚定道:“此膝一屈,即载于史册,为万世之羞。朕宁亡于李渊,亦断不肯臣于胡虏。” 郝瑗凝视了薛举片刻,知道他绝不会答应对突厥称臣,只好道:“如此,臣愿亲往突厥,与始毕协商。” “如此最好。” 阴山,突厥牙帐,突厥可汗与众大酋正在会见郝瑗。始毕一脸傲慢地仰坐在座椅上,哼声道:“薛举既不肯称臣于我,何敢来求我出兵相助?” 郝瑗不卑不亢道:“当今之势,非只我秦国有求于突厥,突厥亦需我秦国相助也。” 始毕闻言忽的坐直身子,厉声道:“什么!我突厥有何事需求助于尔国?” “李渊父子,久有仁义之名,而心实狡诈,虽称臣于可汗,实有反噬之志。既得关中,其势已成。今放眼中原群雄,可与之抗礼者,唯我主薛举也。今我主又败于其手,大可汗若坐视不理,则中原将尽入其版图矣。此所谓养虎为患,岂大可汗之福乎!” 始毕仰天大笑:“郝使者果然巧舌如簧。薛举若破关中,焉知其不反噬于我!” 郝瑗道:“我主乃盖世英豪,虽不会假仁假义,却一言九鼎。大可汗若肯出兵相助,我主愿赠可汗黄金二万两,白银十万两,绢帛十万匹。我主若取关中,则所获土地百姓归我主,金银财帛尽归大可汗。待我主一统中原,愿与大可汗划长城而治,每年赠与大可汗白银五十万两,布帛五十万匹。” 始毕笑道:“此乃画饼充饥耳。” 郝瑗道:“还望大可汗深思熟虑,莫要留下遗憾。” 这时,阿史德贺鲁开口道:“破李渊、取关中,大可汗当自为之,何需你主相助!长安城破之日,玉帛之女自然归大可汗所有,何须薛举送此顺水人情。” 郝瑗又道:“大可汗虽神勇无敌,但若无我主相助,纵能破李渊,损失必重。” 这时,史蜀胡悉开口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始毕看了一眼史蜀胡悉,料知他有话要讲,便道:“且带秦国使者下去歇息,待明日再议。” 待郝瑗出了牙帐,史蜀胡悉尚未开口,始毕二弟俟利弗设却抢先对始毕道:“秦使之言,亦有道理。今李渊已据有关中,又破薛举,我若再坐视不理,实属养虎为患。” 始毕道:“这个我怎能不知?只是薛举不肯称臣,我若出兵助之,只怕此例一开,后来之中原群雄皆效仿之!” 俟利弗道:“何不向他加倍索取财帛!我观中原群豪,皆重利轻义之徒,今见薛举得虚名而损实利,必无人效仿。” 未待始毕开口,史蜀胡悉却道:“二特勒所言极是。大可汗需发兵助薛举,但断不可立即出兵。” 始毕不解道:“这是为何?” 史蜀胡悉道:“薛举素性狂傲,若非畏惧李渊,断不会来请援兵。但其所以不肯称臣,只因尚有余力也。故我若不出兵助薛举,则其必为李渊所灭,此非我之利也;我若立即出兵,是为薛举火中取栗也。今大可汗当告知秦使愿出兵援秦,使之与李渊放胆一搏,我却作壁上观。如此,一则薛举急于得我之援,必加倍贡赋。二则使之二虎相争,我方可坐收渔利。” 始毕闻言,仰天大笑:“大军师之计甚妙!就依你之计。” 一个新生的政权,总会面临诸多严峻考验,而其中战争又是最具决定意义的因素,政权的巩固与否最终总是取决于战场上的胜负。可以说,一切通往皇帝宝座的道路都是用刀枪箭矢开辟的,每一座皇宫大殿都闪耀着用军民生命铸就的血色辉煌。李渊也毫不例外,他的成功与否同样取决于沙场胜负。李渊进取关中的目的显然是登基称帝,建立新王朝。他所以假惺惺扶立一个孩子做傀儡皇帝,不过是以此观望形势,等待良机,而绝非志在复兴隋朝。扶风大战与潼关战场的胜利,使李渊在关中的统治地位得到了极大巩固,同时也使他敢于放开手脚直奔皇帝宝座。于是,他很快便开始采取行动了。在与一批心腹商议后,他决定让刘文静进入皇宫去见小皇帝杨侑。 当刘文静来到皇宫时,杨侑正在后宫与几个小太监玩耍,得知刘文静与几十人到来,顿时如五雷轰顶,呆了半晌,只得来到正殿。见到刘文静,忙抖着身躯躬身道:“刘爱卿所来为何?” 刘文静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道:“陛下折煞微臣了。陛下且就坐。” 待杨侑坐定,刘文静又以一种威严的口吻问道:“陛下得以坐此,谁之功也?” 杨侑心头又是一颤:“这个……自然是唐王之功。” 刘文静忽厉声道:“臣闻有人欲离间唐王与陛下,陛下知否?” 杨侑闻言,登时色如死灰。李渊之心,路人皆知,后宫之中,哪能没有人谈及此事。倘若追问起来,只怕后宫各个都难逃一死了。杨侑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又听刘文静道:“陛下意欲如何?” “这个……全凭唐王处置。” “此事不可问唐王。依臣之计,为防有内贼谋害唐王,不利于陛下,陛下可降诏,允许唐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以绝奸贼邪念。” 杨侑忙道:“朕立即令人拟诏。” 刘文静又道:“为确保陛下安全,可令唐王选取忠诚可信之士替换宫中禁卫。另以夏诚为后宫总管,总理后宫事务。刑部尚书萧造对陛下一片忠心,可令其兼任太保。凡朝中之事,皆需与之商议。如此,臣方可保陛下平安。此外,可加赏唐王拥戴之功,以雍州等十郡之地为其封地,唐国可置丞相以下官。加封其为相国,总理朝政,并加九锡之礼。” “朕这就令人拟诏,一切皆依爱卿之言。” 此时的杨侑只有一个想法,尽快让出自己的皇帝宝座,唯求李渊能饶自己一命。刘文静闻言,却不肯走,一直等到诏书草拟完毕,令人传了下去,方才率人离开大殿。 这些诏书很快便陆续公布于世。这时,普天之下的人都明白,李渊距登基称帝、取隋朝而代之已只有一步之遥了。然而,一向老谋深算、行事谨慎的李渊却并不认为这最后一步可以随意迈出。他还想再建立新功,树立更高的威信,让天下人都认可自己称帝的合法性。是的,真正的权力是别人无法给与你的,它只能来自于你自己的威望。而这威望乃是功勋不断积累的结晶。然而,现在李渊才只占据了关中,他在广大的中原地区还没有多大的影响。他要到中原去宣扬自己的声威,让普天之下都知道自己将要建立的唐王朝是一支天下无敌的力量,然后再登基称帝。所以他要先出兵去攻打东都。当然,这样做仅仅是为了宣扬一下国威,为自己称帝铺平道路,而并非真想攻取东都。 然而,他的想法却遭到了多数重臣的反对。李建成、裴寂、刘文静等都以为薛举近在肘腋,此时出兵远讨东都,非国家之利。李世民更主张:“父亲欲立功树威,何不乘胜出兵灭薛举!今李密、王世充皆在东都,破之不易。薛举破残之余,若大举讨伐,可一战成功。” 李渊道:“此事孤思之久矣,薛举骁勇善战,今虽败,实力尚存,非旦夕可破也。且若逼之太甚,恐其必勾结突厥,前来侵我,此非我之利也。今薛举新败,无力大举来犯。我军正好乘此良机前往东都。不需攻克东都,只需与李密、王世充战而破之,使天下皆知我无敌兵威,即可速速返还。” 世民道:“我与突厥,早晚必有一战。若总是畏手畏脚,避而不战,何日方能一统天下。” 李渊道:“二郎莫急,今关中新定,尚不宜与突厥撕破脸皮。” 见众人不再反对,李渊又道:“你等既无异议,可令大郎为左元帅、二郎为右元帅同率大兵十五万东征东都。” 刘文静道:“何不留大郎坐镇长安,万一薛举来犯,也好统兵御敌。” 李渊道:“李密、王世充皆当今之枭雄,不可轻敌。大郎二郎同去,凡事也好有个计议。关中之事,就烦劳刘司马与裴监多多费心了。” 众人计议已定,方才离开相国府。李渊给建成递了个眼色,建成会意,便留了下来。李渊见众人已退去,方才语重心长道:“大郎,此番出兵你为左元帅,实则为主帅;二郎为右元帅,实则为副元帅。你一定要打他一两个胜仗再回来,以建功立威。” 李建成忙道:“孩儿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可知为父为何令你与二郎同往东都?” 李建成一脸迷茫道:“父亲有何深意?” 李渊道:“今关中虽定,然则要扫平群雄,一统天下,正不知要有多少征战。让他人统兵,为父实难放心。故统兵出征之事,全靠你与二郎了。只是你今日为世子,不久便是太子,未来是要继承为父之位的。” 建成闻言,不觉惶惑,忙道:“孩儿岂敢做此想!” 李渊并不理他,继续道:“故若让统一天下之功尽归二郎,实非你与国家之福啊!” 建成闻言色变:“天下未定,父亲何出此言,莫非有小人从中挑拨!二郎与孩儿手足情深,断不会作他想。” 李渊望着建成摇头道:“此事目下虽无,却难保日后不有。为父只是防患于未然耳。” 建成道:“父亲务必断此念头。若是连二郎也不肯信任,父亲与谁共取天下。且孩儿绝无贪图大位之心,只要天下归于我家,孩儿宁愿将这世子之位让与二郎。” 李渊长叹一声道:“我儿还是太过天真啊!只怕二郎之心不同于你心啊。” “孩儿愿意性命担保,二郎必无异心。” “你之所言,虽甚乖我意,但你能作如此想,为父却甚感欣慰。也罢,万事皆凭天命吧!” 却说世民回到秦公府,召集李靖、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四人,将李渊的想法告诉给他们。沉默了好一阵后,还是房玄龄先开口道:“只怕薛举此时已设法与突厥勾结了。始毕野心勃勃,断然不会坐视我强大。我若此时东征东都,始毕必与薛举共同进犯关中。” 世民闻言一怔,却见杜如晦道:“玄龄所言极是。” 世民道:“只是父王主意已定,恐难更改。” 众人面面相觑,李靖道:“扶风经如晦经营,城坚池固,如今又粮谷广积,薛举若来进犯关中,必不再来扶风,而应取道泾州。秦公若率大军东征,必以良将率重兵镇泾州。” 说着,抬头扫了一眼杜如晦。如晦会意,便道:“我愿前往泾州。” 李靖又转向世民道:“扶风也需增加兵力,以防万一。且秦公此去,必须速战速回。” 世民道:“只好如此吧!” 众人既已议定,又商定了一些具体安排,正要散去,却见长孙无忌犹犹豫豫道:“秦公用兵远胜于世子,且关中亦需大将坐镇,唐王何必让你二人同去东征?其中恐另有深意呀。” 世民闻言,先是一愕,忽厉声道:“天下未定,你何发此亡国之言!” 说着,用目光扫向另外三人,却见三人各自低头不语。很显然,这三人是同意无忌看法的。世民不觉心头一颤,却又咬牙断然道:“大郎宽仁友悌,断不会做出不利于世民之事。” 见四人仍无话,他只好颓然摆摆手道:“你等暂且回去做准备吧。” 隋大业十四年也就是公元618年正月,李建成、李世民统率关中十五万大军开赴东都洛阳。此时,唐军威名已经远播关外,故建成所到之处,多有郡县来附。建成均加抚慰,令其各守城池,以待李渊加封。这一日,唐军兵临东都,便在璎珞门前摆开阵势。却见王世充等一干东都大员齐聚城头,对着城下高声喊道:“尔等何来?”李建成闻言,便令人到城下传言:“闻听逆贼李密围攻东都多日,东都困窘,特来救百姓脱离苦海。” 王世充笑道:“唐王来否?” 建成又传言道:“关中政务繁忙,父王难以脱身。特令建成与二弟世民前来。” 王世充哈哈大笑:“李密一代枭雄,唐王自来尚恐非其对手,派你等两个娃娃前来,岂非送死!速速回去告知尔父,东都有我在,不必他挂怀。” 建成闻言,也哈哈大笑:“关中诸事繁忙,父王本不愿插手东都之事,只是李密围城日久,将军无计破敌,致使东都危如累卵,一旦为李密所破,实乃我大隋之损失。故此方才派建成前来。还望将军打开城门,让建成入城,与越王共商破敌良策。” 王世充闻言大怒:“小子休要花言巧语,李渊名为隋臣,实乃叛贼。窃据京师,心怀盗国之志。此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乃大隋忠臣,岂可将东都交付你手!速速离去,否则必杀你个片甲不回!” 建成道:“王将军可谓图穷匕见矣!当今天下动乱,百姓涂炭,皆因你等佞臣蒙蔽盛聪。今又窃据东都,荼毒百姓,意图不逞,谁人不知!建成今日之来,特为取尔首级,使东都百姓复见天日也。” 王世充闻言,益发怒火填胸,忍不住回身道:“谁替我去取李建成首级?” 却见王玄应、王玄恕及霍举三位猛将道:“末将愿往!” 王世充便令三将率军一万,出城来战唐军。那王玄应出城后,纵马出列高声骂道:“叛贼李建成,速来送死。” 唐军阵中,早惹恼了猛将李客师,飞马杀出,直取王玄应。却被霍举杀出敌住。二人战不到二十合,李客师手起一枪,将霍举挑落马下。那边王玄应与王玄恕大怒,一起杀出阵来,唐阵中早有段志玄、公孙武达杀到,替下客师,战住二人。战了二三十合,不分胜败。恰在此时,只见城南烟尘大作,卷地而来。待尘埃渐落,方才看清军中打着魏字大旗,方知是李密也率军杀到。只见魏军在远处布列成阵,却并不肯冲杀过来。建成对世民道:“李密这是想坐观我与王世充鹬蚌相争,以便收渔人之利呀。” 话音未落,只听得东都城内响起一阵鸣金之声。王玄应、王玄恕便脱离战团,撤军回城了。建成明知李密要坐山观虎斗,自然不会追杀,便留下刘弘基率军五万以备城中隋军。自己却与世民一同开向魏军。两军相遇,但见魏军黑压压铺天盖地,足有十几万。忽见阵中一人纵马来到阵前,身高一丈,形态矫健,穿戴一身黄铜盔甲,胯下骏马,手中长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正是魏军第一猛将秦琼。只见他赶奔阵前,将手中长枪一掷,早有半截入地。随即高声喊道:“你那唐军众将,可有能拔出此枪之人?” 说罢,转身便回。唐军将士见了,一时各个震惊,无人上前。需知这秦琼阵前掷枪之举,并非儿戏,这一枪掷下,足见其膀上千钧之力,普通之人定然难以将这枪拔出。若是着名猛将上前,拔不出这枪,自不待言,即使是下马弃兵,全力拔出,也不免大失颜面,且颇损己方威势。除非有人气力胜过秦琼,上前从容拔出此枪,方才能够大振军威。故此秦琼常用此一招来震慑敌胆,鼓舞本军斗志。片刻之后,却见唐军中忽纵马飞出一人,正是猛将段志玄。只见他来到秦琼枪前,在马上将右手锤交于左手,伸出右臂猛力一拔,却见那杆长枪纹丝未动。魏军阵中,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志玄不觉满脸羞红,不由得将双锤一齐挂于马上,伸两臂全力一拔,那枪便晃了两晃,再又一拔,那枪便被拔出几近半尺。此时,唐军阵中倒还平静,魏军阵中却响起一片惊呼之声。需知秦琼每每在两军阵前用这一招,却从未有人能够在马上便将枪拔出,故此魏军不由得叹服志玄神力。那边秦琼眼见志玄要将枪拔出,岂能坐视不理。抽出背后双锏,便冲向志玄。世民在阵中见了,唯恐志玄有失,忙纵马挺枪替下志玄。秦琼乘势来到枪前,伸臂一拔,便操枪在手,直取世民。二人刚一交手,世民顿感枪势沉重,直如当年与阿史那贺鲁相斗一般。忙打起精神,全力应战。二人便在阵前战了十来个回合,不分胜负。唐军阵中,李建成见秦琼如此神勇,世民又战他不下,唯恐世民有失,恨不能上前替回世民,却情知去也无益,正待唤人相助,却见李靖早已纵马上前,口中呼道:“右元帅且退。” 世民正与秦琼大战,忽听得耳畔有人呼唤,声音虽然不高,却如洪钟般撼人心魄,知是李靖,便拨马回归本阵。秦琼厮杀正酣之际,突觉一片凛凛神威排山倒海般压迫而来。抬头看时,却是李靖一马杀到,正要上前搭话,却不料火麒麟飞奔而至,李靖一杆大枪早已向咽喉刺来。秦琼一见枪势沉猛,忙奋力摆枪拨开。待两般兵刃相交,李靖却忽将手中枪一缠,反将秦琼之枪缠至外侧,随即大枪便向秦琼拦腰扫来。秦琼急将长枪直立护身,却见李靖已将大枪撤回。秦琼刚要挺枪反攻,却见李靖那杆大枪早又刺近心窝。秦琼只好摆枪招架。倏忽之间,二人已交手二三十合,秦琼仅回击了四五招。但秦琼虽守多攻少,却也招架自如,故而一时难分胜负。只是秦琼眼见得被李靖占了上风,不由得内心羞恼,于是拨马便走。李靖随后便追。那秦琼战马如何比得上火麒麟,瞬间便被赶上。却见秦琼坐下战马突然一个侧跑,便凭空横移出三五尺远,一杆枪已刺近李靖前胸——正是秦琼绝技回马枪。原来这回马枪的奥妙之处,全在坐骑的这个侧跑,因为对手追赶你之际,必然全神贯注于前方,而这一个侧跑却让被追者连人带马瞬间横移,出枪的方向随之改变,所以能产生出敌不意的奇效。秦琼本以为这一枪纵然不能伤了李靖性命,也足以让自己强占先机。不料长枪未及李靖近身,却见李靖手中大枪一缠一拨,便将这长枪荡开,顺势横扫,那枪早近秦琼腰际。秦琼不及回枪招架,慌忙中一个镫里藏身,大枪便如飞扫过,只听得“哧啦”一声,秦琼战袍左袖已被划破一角,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李靖一招抢占先机,紧接着便一连刺出十几枪,枪枪只在秦琼要害处弄影。直杀得秦琼左支右绌,冷汗直冒。魏军阵中罗士信与秦琼兄弟情深,见此情景,忙策马挺枪前来助战。李靖明知罗士信杀到,却只作不知,忽地以枪为棍砸向秦琼。秦琼不敢怠慢,横枪向上一架。李靖却借两般兵器相撞的一荡之力,反枪砸向罗士信。与此同时,已将战马兜转过来。罗士信但觉一阵劲风袭来,劲如刀割,急忙举枪招架,却不料在两枪相交的瞬间,李靖陡然将大枪用力下压,罗士信忽觉两臂一软,原本高举过顶的长枪直接被压到颈项以下,李靖顺势将枪一推,刺向罗士信咽喉。吓得罗士信连忙缩头藏身,同时奋力举手中长枪托起李靖的大枪。只见大枪过处,早有一缕盔缨飘落。士信一愕之间,李靖却就势将大枪回扫,刚好架开秦琼刺来的一枪。 原来这李靖枪法有其自创的三大绝技:第一招便是“幻影追魂枪”,乃是最能一招致命的真正绝技。当年阿史德贺鲁只因各种机缘巧合,才得以枪下逃生。但是,使用“幻影追魂枪”,需瞬间调动全身内力,因而颇耗元气。如果连用两次,即会暂时消耗近一半的战力,连用三次,即必须暂时退出战斗。而且每次将此招使全后,若不立即运气调息,便会有损身体。可战场之上,又哪有时间调息?此外,还有一点:隋末之际,佛教已经流行,李靖本人对佛学也颇为信奉,因而他虽身在戎行,却不愿亲手杀人。所以,若非万不得已,李靖是不会亮出这一致命杀招的。第二招便是刚才对秦琼两次使用的缠枪之法,唤作灵蛇缠身。虽因秦琼躲闪迅疾且枪法已臻化境,方才躲过一劫,却仍被李靖一招抢占先机,自己招招受制。但是使用此招,也需有一前提,就是自己的力量至少不输于对手。第三招即是对罗士信这一招,唤作巨蟒吐信。虽然砸下这一枪看似来势汹汹,其实真正致命的却是随后刺向咽喉的一枪。这一招可两用:如果力量大于对手,即可如方才李靖一般出招。如果力量小于对手,则需在两般兵器相交前的瞬间,突然抽枪让过对手迎来的兵器,然后再刺向对手咽喉。这一凌厉杀招,非同小可,天下极少有人能躲过。罗士信所以能在枪下全身,一来是由于其武艺高强,天生神力,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一旁有秦琼相助,令李靖无法将招数使满。 三人战在一处,转眼之间又斗了二十余合。李靖却依旧攻势不减,只不过此时已是虚招多,实招少了。见此情景,魏军中又惹恼了少年英雄裴行俨。只见他口中高叫:“两位虎将却斗不过一李靖,传将出去,岂不让人耻笑我魏军无人!今日必杀李靖,以壮军威。”说罢,催马舞双锤直取李靖。李靖见裴行俨杀到,不退反进。纵马向前,挺枪刺向裴行俨。裴行俨将双锤一对,正好夹住了来抢。却不料李靖突然横枪一抖,裴行俨但觉两臂一震,手中双锤登时分向两边,险些脱手。李靖乘势推枪向前,直刺裴行俨咽喉。裴行俨忙闪身躲避,此时秦琼、罗士信已各挺长枪从左右两侧同时刺向李靖。李靖也不招架,反而将大枪横扫向罗士信头顶。罗士信急忙抽枪招架,李靖却忽将手中枪回抽,用枪尾拨开了秦琼刺来的一枪。随后却不返身,而是一连两枪逼退罗士信,同时两腿一夹,火麒麟早已从裴行俨与罗士信之间冲了过去。秦琼等三人以为李靖要逃,正待追赶,却不料李靖又一踅战马,杀了回来。四人杀作一处,恰似天神斗法。这边李靖手中一杆大枪,舞得漫天青影飘忽,直如阳光普照,无处不及。攻时,有雷霆动于九天之势;守时,有昆仑横卧大地之形。那边,三虎将也各逞英雄,将手中兵器舞得风雨不透。两军将士只是眼见得寒影如织、尘团乱转,耳听得马蹄杂沓、金铁交鸣,却辨不清哪里有枪,何处是锤,更看不见人身马影。不觉各个瞠目结舌,忘了上前助战。 一时之间,双方又战了五六十合。三虎不仅未将李靖杀败,而且根本未能将李靖困在核心。喜得唐阵中观战的李建成一叠声叫好,道:“二郎,你果然是独具慧眼,识得真英雄。” 此时的李世民心中一面对李靖的枪法神奇敬服不已,一面又对秦琼等三人的勇猛善战赞叹有加,一时竟起了收服之念。因此他既深恐李靖有失,又担心李靖一时性起,使出“幻影追魂枪”要了三人性命。于是急令鸣金召回李靖。 魏军阵中,李密见李靖独斗三虎,却似乎丝毫不落下风,唯恐折了本军锐气,不由得心中暗急。有心再派人前去助战。可这四人直斗得兵风如割,杀气漫天,平常将领如何能够近前。便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另一位虎将单雄信,却不料单雄信低头只作不见。李密心知单雄信素与秦琼等三人不睦,故而乐得看他们笑话。正觉无奈,却听得唐军中响起鸣金之声。 此时,李靖久战三将,已是暗觉吃力,再战下去,只怕是必败无疑。此刻闻听鸣金之声,立即尽力将大枪一挥,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弧光,登时逼退三人,拨马便回。秦琼等三人竟然也未追赶。裴行俨不禁掩面长叹:“自今而后,再无面目夸胜言勇矣!”拨马而回。秦琼与罗士信也面面相觑,垂头丧气回向本阵。 此一战,叫作李靖战三虎。此战,在场众人只见得三虎被李靖杀得袍破盔残,却不知再战下去,李靖必败无疑。故此,民间便有李靖一人驯三虎的传言。自此以后,李靖威震寰宇,天下英雄无不闻风丧胆。 却说秦琼等三人看看回到本阵,忽见一箭闪过,直射向李靖。原来是王伯当在军中见秦琼等三只猛虎竟不能胜得李靖一人,着实让魏军锐气尽折,便暗施冷箭,想要射杀李靖,为魏军挽回颜面。这李靖眼看回到本军,忽闻脑后风声,急闪身躲避,却忽又听得耳后“咔”的箭矢折断之声,急回头看时,却见有两段断箭坠地,另有一箭斜飞而去。原来李靖大战三虎之际,客师担心哥哥有失,有心发箭相助,却见四人杀得一片金光铁影,哪里分得出谁是李靖,只好扣箭于弦,以便找时机发箭。又恐箭矢多了误伤了哥哥,故此并未使用连珠三射,只在弓上搭了一枝箭。此刻忽见有箭矢射向李靖,便发箭射断来箭。客师见哥哥无事,急又取箭在手,弓开箭出,便有三道寒光同时射向秦琼等三人。此时三人已回到本军阵前,忽听得脑后风声,秦琼闪避的快,那枝箭便从头侧射过,正中面前一人,登时翻身落马。裴行俨急回锤拨打来箭,那枝箭与锤相撞,登时斜飞出去,正从行俨耳边弹过,惊得行俨出了一身冷汗。士信忙低头俯身避箭,却还有些迟了,被那箭贴甲划落几片甲叶后,又射中前方一将战马。疼得那马翻蹄尥蹶,将主人掀翻于地。惹得军前一阵骚乱。这时,只见客师又抽箭在手,要射王伯当。那王伯当在阵前看得真切,不由得头皮发炸,忙闪身隐入军中。这时,世民不想引起一场鏖战,忙喝住客师,来到阵前,对李密道:“魏公一向可好?” 李密答道:“秦公别来无恙?” 世民道:“世民素慕魏公高名,特来与公会猎逐鹿,不期一旁有坐观者。不知魏公意下如何?” 李密是何等聪明之人,他怎会看不清眼下形势。事实上,他见王世充退回城去,便有意收兵。但既然兴师动众来到沙场,又怎可一言不发便撤军回寨。故此才打算让秦琼阵前扬威,以便震慑唐军,然后再体面地提出各自退兵建议。却不料半道杀出李靖、李客师哥俩来,反使他弄巧成拙。此时见世民有罢战之意,自然无不同意,便上前道:“秦公,你我皆是智者,岂可自为鹬蚌,令他人渔利。不如各自收兵,若是有缘,他日自有相逢之时。” 世民便道:“真乃英雄所见略同,世民也正是此意。” 于是各自罢兵回营。 回到大寨后,李建成与世民商议道:“今日一战,足见东都、李密皆为劲敌,非旦夕可破。且王世充、李密俱存坐收渔利之心,我岂甘为鹬蚌!关中根本之地,我二人皆来此地,必启薛举觊觎之心。且李先生兄弟斩将斗敌,足使中原知我军威。不如乘势班师凯旋。” 世民道:“大哥所言极是。今我新定关中,纵然攻克东都,亦不能守。不如及早班师。” 王长谐闻言,起身道:“二位元帅所言虽是,但我十几万大军到此,未尝真正一战,即便旋师,岂非徒自劳民伤财。” 世民道:“无妨,我撤军之时,东都必来追杀。正好一战破之,以树我军威。” 房玄龄在一旁道:“三王陵正是伏兵之所。” 李建成道:“此计甚妙,便在三王陵设伏,以破东都军。” 次日,唐军休兵一日,到了夜间,忽然拔寨而起,临行之前,还特地乱丢些甲兵器械,然后匆匆撤军离去。待到天明,东都守军发现唐军一时撤离,忙报于留守府,越王杨侗便召集众文武官员商议。太府卿元文都道:“李建成突然仓皇离去,必是关中有变,其军心必乱。率军追击,必获全胜。” 王世充出列道:“敌军离去,必定有备。李密又有坐收渔利之心,我等不可轻出。” 元文都笑道:“想是王将军吃了李密几次大亏,心中怕了。只是若事事都存个怕字,便不用争战厮杀了。” 王世充闻言,一时语塞。略一迟疑,便微微一笑,退回班列。这时一旁的王道诚却怒声道:“我王家将身经百战,何曾怕过。末将便请率军追击李建成。” 王世充看向王道诚,欲言又止。越王杨侗道:“可令光禄大夫段达率军三万追击李建成,王将军可随段大夫前往。” 于是,杨侗便令段达率大将跋野纲、韦津并王道诚等及三万精兵去追击唐军。段达领命,率军一路疾行,刚刚来到三王陵,却听得一阵号炮之声,便见前面一支约万余人的军马杀出,为首一将金盔金甲,器宇轩昂,正是李世民。左有段志玄,右有公孙武达,一同来到阵前,笑吟吟道:“来者可是东都兵马?世民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段达心内大惊,口中犹自道:“李世民,本官特来拿你。谁与我拿下此贼?” 话音未落,早见身后王道诚、韦津二将并马杀出,直取世民。世民身边志玄、武达也纵马迎上前去,世民却退回本军。只见四将在阵前战了二三十合,未分胜败。原来这王道诚在王家将同辈中乃是佼佼者,武力仅次于王玄恕,韦津也是东都城内着名虎将,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故能与志玄、武达大战多时。此时隋军阵中跋野纲见王、韦二将战敌将不下,挺枪便要上前助战。世民见状,一声令下,唐军便冲上前去。这时,忽见隋军阵后尘头大起,史万宝、吕绍宗、任瓌、盛彦师又率二万兵马呐喊着冲上前来。段达急欲分兵迎敌,却见世民已率军杀到,双方顿时展开混战。世民身先士卒冲入隋军,一阵冲突,隋军顿时大乱。段达见本军被围,本已心中惊慌,此时又见世民如此神勇,更加不知所措。战不多时,隋军大败。王道诚等只好保着段达突围而出,逃往东都。世民挥军便追。这段达等逃不出五里,却见眼前烟尘又起,一支唐军迎面杀来,为首一将正是李客师,口中高喊:“隋将还不下马受擒!” 段达等见了,莫不色如死灰。 不知众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创大唐李渊登基 谋叛逆宇文弑主 却说隋军正奔逃之际,忽见李客师率军杀出拦住去路。众人莫不失色。只有王道诚舞矟来战客师。二人杀作一处,段达只好率众一拥而上,两军又杀作一团。世民又率军随后杀来,将段达等围在核心。此时客师与王道诚已大战了四五十合,王道诚眼见唐军势大,不由得心内惊慌,被李客师瞧出个破绽,一枪刺中左腿。王道诚负痛,拨马便走。客师催马赶上,一枪正中王道诚后心,王道诚登时落马身亡。此时,段达等眼见唐军势若猛虎,无心恋战,乘王道诚与李客师交战之际,拼命杀出重围,逃命东都。杨侗见段达败回,也未深责,只是对王道诚家属厚加抚恤,实则为安慰王世充,王世充也是无可奈何。只是此战之后,元文都等威信大减,王世充在军中的地位益发巩固。 此一战,唐军杀敌万余人,大获全胜。世民见段达逃去,也不追赶,便率军疾行赶上建成大军。大军来到新安县城后,建成与世民商议,设置新安、宜阳二郡,令史万宝、盛彦师率兵二万守宜阳,吕绍宗、任瓌率兵二万守新安,镇抚当地郡县,拱卫关中。然后建成、世民便率军回长安了。 大军回到长安,李渊亲到城外相迎。此次出兵虽未能真正拓展疆土,却巩固了原有疆界,使一些以前只是名义上归附的郡县真正成为唐之辖区。加之李靖兄弟扬威璎珞门,李世民破敌于三王陵,也扩展了唐之声威,此次出兵的目的基本实现。这一切,为李渊登基称帝铺平了道路。就在李渊为称帝建国处心积虑之际,从江都方面又传来了一条“噩耗”——杨广的心腹重臣、大奸臣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弑君谋反,杀了杨广,立秦王杨浩为傀儡皇帝,自己总理朝政,所任官员皆是他的心腹和弑杀杨广的“有功之臣”——一个时代彻底结束了,新的历史开始了。这是一个为天下英雄豪杰提供无限机会的时代。 李渊得知消息,立即满怀喜悦地为杨广举哀痛哭,并讲出一番充满微言大义的豪言壮语,随后便立即着手加速其称帝的进程。 这几天,十四岁的小皇帝杨侑忽然感到一切都不对劲了,宫内的太监越来越不听话,各种供应也开始不及时了,有时言语之间变得非常无礼。他将情况告诉给总管夏诚,夏诚也只是满口应承着要惩罚这些无礼的小太监,但事实上这些人却依旧没有被换掉,而且反而变本加厉了。紧接着,宫中的宿卫之士也开始变得懈怠粗鲁,让人见到他们时不免胆战心惊。杨侑虽小,却很聪明,他开始意识到要有重大事件发生。忍不住找来夏诚诉苦,夏诚却让他与太保萧造商议。杨侑只得又请来了萧造。萧造认真地让皇上把话讲完,又故意沉吟片刻,道:“陛下问计于臣,臣不敢有所欺瞒。还请陛下先赦臣之罪,臣方敢明言。” 杨侑忙道:“爱卿有话只管讲来。” 萧造道:“先帝为政暴虐,天下弃隋久矣。唐王有大功于天下,万众归心,莫不欲其取隋而代之。近日之事,实乃民意。陛下既登大宝,自然不愿传天下于他人,然耐天意民心何!众人所以未敢太过造次,全赖唐王仁爱。然则若有狂徒窃发,忽施偷袭,唐王亦无力护佑陛下矣!故依臣之见,陛下不如及早禅位于唐王,以上合天心,下顺民意,陛下本人亦得以身安家全,岂不皆大欢喜。” 杨侑闻言,立刻问道:“朕若禅位于唐王,当真可得活命乎?” 萧造道:“唐王乃仁义君子,必能护佑陛下平安。” 杨侑道:“如此,爱卿可即刻为朕拟禅位诏书。” 自做了皇帝以后,杨侑一天也未曾快乐过,对他而言,禅位只是一种解脱。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活着结束眼下这种生活。 大业十四年五月,刑部尚书兼太保萧造与司农少卿裴之隐奉皇帝玺及禅位诏书于李渊,百官乘势劝李渊登基称帝。李渊见状“大惊”:“李渊焉敢为此!”急上书推辞不受。皇帝自然不准,百官继续劝进。于是李渊一连三次上书推辞,皇上皆不准。李渊“无奈”,“只得”接受。 公元618年,也就是隋大业十四年五月二十日,李渊在京师太极殿举行了隆重的登基大典,刑部尚书兼太尉萧造告于南郊。随即大赦天下,改元武德。罢郡置州,改太守为刺史。立世子建成为皇太子,加封世民为秦王、尚书令,元吉为齐王、镇北将军、太原道元帅、都督十五郡诸军事,宗室子弟皆为郡王。又封杨侑为酅国公,相国府长史裴寂为尚书右仆射,相国府司马刘文静为纳言,萧瑀、窦威并为内史令,陈叔达为黄门侍郎,屈突通为兵部尚书。其余文武,一律加官进爵。令裴寂等修大唐律令,务求废隋暴苛之法,改从宽仁。由此,大唐王朝正式建立。公元618年也就成为大唐王朝的创始之年,即武德元年。 从形式上来看,这不过是中国历史上不断重复上演的一场闹剧中的闹剧,一个乱世枭雄或者说是政治无赖对前朝孤儿寡母的又一次欺凌,根本没有任何新意。但或许谁也没想到,这场闹剧却成了一场波澜壮阔的历史正剧的序曲,中国历史上一个最辉煌的时代由此拉开了帷幕。 武德元年五月,江都城内上下一片混乱。无论是新政权的首领人物宇文化及还是弑杀杨广的发起人们,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他们面对未来感到迷茫。不同于李渊的入关反隋之举,宇文化及的叛逆行动并非是一场有严密组织、有周密预谋、有长远目标的行动,它只是客观形势发展中突然爆发的一场暴动。 随杨广到江都的宿卫将士大多家在关中,他们来江都时根本没想到杨广会在这里常住不回。时间一久,将士们便产生了思家之情,而社会的动荡和李渊的进取关中,又加剧了他们的思乡之情。渐渐地,便有人开始逃离江都,要回到关中。最初,杨广还只是对这些逃离者实施惩罚。但随着情况的日益严重,这种惩罚开始扩展到逃离者的将领。惩罚越来越严酷,军心也开始随之动摇,怨愤的情绪开始在中低级将领中蔓延,危机在怨愤的情绪中酝酿,一场兵变已经不可避免。在此期间,宿卫中的几名虎贲郎将司马德戡、元礼、裴虔通、赵行枢等人便相互联合,准备一同逃亡关中。其中赵行枢与宇文智及关系密切,便找宇文智及商议。这宇文智及虽算不上智者,但毕竟身居高位,眼光也更远一些,他认为想逃走很难,不如干脆弑君篡位,反倒容易些。众人觉得有理,便决定发动一场政变。经过商议,众人又决定请出宇文化及为主。其实这宇文化及虽是个贪官奸臣,但原本却并无篡逆之心。当众人把计划告诉他时,他被吓得脸色煞白,一身冷汗。不过人就是这样,尽管他原本并没有贪念,但当有人将宝贝送到他面前时,绝大多数人都会据为己有,更何况这个宝贝是皇位。能拒绝财富的是君子,能拒绝皇位的只有圣人。而宇文化及显然不是圣人,而是贪官,他不可能经得住皇位的诱惑,因而最终还是贪欲战胜了胆怯,接受了众人的建议,率人冲进皇宫杀了杨广,立了个傀儡皇帝秦王杨浩,自称大丞相,独揽了朝政。朝中的一切重要职务,都由他的心腹来担任。但是,做完这一切后,这些人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下去了。因为现在李渊已经占领了关中,以他们的实力是不可能再以统治者的身份回去了。而如果继续留在江都,他们就难免会成为第二个杨广。而且由于弑杀杨广后的分赃不均,也导致了宇文化及与这场兵变发起者们之间的严重矛盾,一场新的兵变又在酝酿中。但最严重的问题是,这场兵变还使得天下更加动乱,而新老割据者,莫不将矛头指向宇文化及,一时间江都集团成为千夫所指的众矢之的。 虽然杨广的苛政统治早已遭到天下唾弃,虽然天下大多数士大夫和百姓都已抛弃了杨广,虽然大多数臣民已不再留恋隋王朝,但在人们的心中,隋朝依旧具有着正统地位,而杨广则依旧是隋王朝的代表,除掉杨广依旧是一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因此,杨广之死依旧如投石入水,激起千层波浪,虽然他已经是一块遭人厌弃的石头。当杨广遇弑身亡后,那些以往暗中和公然反对他的“乱臣贼子”和“英雄豪杰”们突然一下子都变成了忠臣顺民,群起而声讨宇文化及,并且都觉得自己有继承天下兴兵剿灭宇文化及的义务。一时之间,天下又多了几位皇帝和大王,并纷纷表示与宇文化及不共戴天。 李渊自不必说,越王杨侗更是以正统继承者自居,很快在东都文武群臣的推戴下登上了皇帝宝座。随后,依例大赦天下,改元皇泰。故史称皇泰主。追谥杨广为明皇帝,尊生母刘良娣为皇太后。以段达为纳言、陈国公,王世充亦为纳言、郑国公,元文都为内史令、鲁国公,皇甫无逸为兵部尚书、杞国公;又以卢楚同为内史令,共掌朝政。至此,以皇泰主杨侗为首的东都政权正式建立。在朔方一带,又有梁师都起兵攻占了雕阴、弘化诸郡,并在突厥的支持下登基自立,做起了草头儿皇帝。而实力最强的当属江陵萧铣。 萧铣本是南北朝南梁宗室子孙,隋末为罗川县令,治县有方,故有贤名。当时巴陵郡校尉鄱阳董景珍、雷世猛、旅帅郑文秀、许玄彻、万瓒、徐德基、郭华、沔阳张绣等见天下已乱,也共谋占据本郡叛隋。众人本打算推董景珍为主,但董景珍自以为出身贫贱,难以服众,便建议大家拥立大贵族出身的萧铣为主。众人表示赞同,便遣使去请萧铣。萧铣大喜,便以讨贼为名,召募数千人,准备前往巴陵。恰好此时颖川贼帅沈柳生来寇略罗川,萧铣与之交战,反为所败。萧铣只好派人招安沈柳生,沈柳生等得知实情,也愿追随萧铣,便随萧铣一同前往巴陵。一路之上,远近来归附者达到数万人。萧铣将到巴陵,董景珍遣徐德基率郡中豪杰数百人出城相迎。却不料柳生担心一旦进入巴陵城,自己一伙必受制于董景珍集团,竟擅做主张,杀了徐德基,准备攻城。萧铣得知此事,不由得心中暗惊:自己若对此事坐视不理,只怕今后凡事都做不了主了。于是大怒道:“本打算拨乱反正,今反自相残杀,我不能做你等之主了。”说罢,愤然单身徒步走出军门。柳生等众人大惊,忙跪地请罪。萧铣只好将柳生责备一番,然后一同列队入城。董景珍等得知徐德基被害,岂肯善罢甘休,于是对萧铣铣道:“徐德基有功于主公,而反被沈柳生所害,若不除沈柳生,何以服众!”萧铣权衡再三,也觉得柳生匪性难改,若不除之,必为后患。且不杀柳生,只怕董景珍等人也必不肯答应,自己的地位也必难巩固,便下令斩了柳生。但是,萧铣却因此对董景珍等人存了几分戒惧。此后,萧铣便自称梁王,四处拓展土地。 杨广遇弑,萧铣料知隋王朝自此已彻底灭亡,决心取而代之,复兴梁朝。便即皇帝位,置百官,一切都依梁朝故事。封董景珍等功臣七人皆为王。随即派大将宋王杨道生率军攻取南郡,克重镇江陵,便迁都于江陵。又令鲁王张绣攻岭南。隋将张镇周、王仁寿等得知杨广遇弑,便举地降张绣。自此萧铣声威大振,钦州刺史宁长真、交趾太守丘和等纷纷归附。于是东自九江,西抵三峡,南尽交趾,北距汉川,尽归萧铣所有,有兵四十余万,与唐交界。至此,萧铣已成为逐鹿群雄中最具实力的势力之一。 除了这几位称帝的,还有一大批称霸一方的乱世枭雄。其中就有李轨自称大凉王,定都于枹罕,割据河西。高开道在渔阳自称北平王。原来高开道离开宇文成及后便回到河北家乡。后因无所事事,又投靠河间贼帅格谦,很快被提拔为首领。后格谦被官军剿灭,他便率领残余崛起一方。不久又率军攻占了北平、渔阳。闻杨广遇害后,也自称北平王。此外,还有罗艺在涿郡自称幽州总管。罗艺,字子延,京兆云阳人,将门之后。生性骁勇,善使长矟,有万夫不当之勇。罗艺以虎贲郎将身份随涿郡留守赵什住守涿郡,后乘天下大乱,罗艺劫赵什住,自称幽州总管,占据柳城、怀远,独霸一方。 此外,在江淮一带还有三股较大势力。其中最为强大的就是杜伏威。杜伏威自来整班师后,便不断招兵买马,扩充势力。此时天下已乱,民不聊生,故身体强壮者,纷纷落草为寇,而杜伏威在当地名气最大,故此来投者甚众。加之杜伏威与辅公祏、王雄诞、阚棱等众将齐心合力,因此,杜伏威很快便恢复了元气,并得到迅速发展。于是,杨广又派右卫将军陈棱讨杜伏威。陈棱见杜伏威势大,只得闭壁不战。伏威见陈棱不战,便采用激将法,派人送给陈棱妇人衣服,并称他为“陈姥”。陈棱果然中计出战,结果杜伏威大破陈棱。杜伏威乘胜连破高邮、历阳。于是自称总管,以辅公祏为长史,王雄诞、阚棱为大将,分遣众将攻占属县,所到之处,无不克捷,当地小盗也争相归附。伏威实力既强,便常选敢死之士五千人,称为“上募”。平日给予优厚待遇,战时则令他们冲锋在前。每次战斗后,都要对他们检查,凡背后带伤的一律处死,因为后背带伤者绝大部分是后退逃跑时被击伤的。所获财帛,多赏赐将士。所以军中人自为战,所向无敌。宇文化及弑杀杨广后,企图拉拢杜伏威,便派人封他为历阳太守。不料杜伏威却不肯接受,反而斩了来使,声称要讨伐宇文化及。 此时,李子通也占据海陵,不断扩充实力。得知宇文化及谋逆,也立即声称要发兵讨宇文化及。 吴兴太守沈法兴得知杨广遇弑,也立即以讨伐宇文化及为名,发兵开赴江都,一路之上,聚众六万,连克余杭、毗陵、丹阳等十余郡,自称江南道大总管。 这三股势力的发展,让宇文化及集团倍感压力,要想在内部不稳的情况下战胜这些来势汹汹的对手,简直势若登天。因此,在与一些心腹商议过后,宇文成及便决定离开江都。他令陈棱留守江都,宣称率众回长安。于是,令人到处掠夺舟楫,满载着宫中珍宝宫娥并十几万宿卫将士取彭城水陆西归。至彭城,水路不通,宇文化及便率众弃舟登岸,夺取当地百姓牛车得二千两,载宫人珍宝;至于甲兵器具,全由军士负担。一时之间,军中怨声沸腾,致使途中又有沈光和司马德戡发动了两起针对宇文化及的兵变。兵变虽然很快被平息,但人心却愈发动乱。行至洛水,又遇到李密军的阻拒。宇文化及等自知李渊在关中的地位已经巩固,此时再去长安,简直等于送死。而东都却正处于二虎相争的过程中,此时过去,或许可以浑水摸鱼,讨些便宜。因此,他们原本便没真打算回长安,其真正要去的地方其实就是东都。此时恰有李密阻拒,便又声称已无法直往长安,要先取东都,再往长安。一路之上,一些郡县畏惧宇文化及强大,便率众投降,使得宇文化及顺利到达东郡,郡守王轨也举城降于宇文化及。一时之间,声势浩大,震撼中原。 宇文化及来东都的消息传至洛口后,李密要比东都政权的皇泰主杨侗更为震惊。因为一来宇文化及虽是奔东都而来,但此时东都政权号令不出四门,周边各郡县其实都至少在名义上属于魏国辖区,故此宇文化及未到东都,先已与李密发生了冲突。而此时的李密政权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变故——李密杀了翟让。原来当杨广遇弑的消息传到东都时,在李密政权中引起巨大反响,魏国群臣及附属郡县纷纷上表请李密自立为帝。虽然当时李密头脑还算清醒,对众人讲:“东都未破,不可议此事。”但是李密虽然暂时拒绝称帝,翟让一党却动了念头。从翟让的大哥翟宽和一翟让的心腹王儒信等都暗中劝翟让自己称帝。翟宽一再对翟让讲:“皇帝宝座应你自己来坐,为何要让给别人?”翟让本人倒是没这个野心,只是一笑置之。但李密得知此事,却感到了严重的威胁。在长史邴元真和司马郑颋等人的怂恿下,李密终于设下了一场“鸿门宴”。在宴席上,众人皆未带兵刃,唯有李密的贴身卫士蔡建德带刀侍立于李密身边。酒至半酣,李密拿出一张良弓请翟让试射。翟让素爱良弓,便当场开弓试射。不料他刚将弓拉满,蔡建德忽从他身后窜出,一刀砍中翟让头颅,只听得翟让一声牛吼,扑倒在地。门外早已安排了伏兵,听到翟让吼声,一拥闯入帐内,将翟宽、王儒信等一干翟让心腹砍翻在地。徐世积见势不妙,起身便逃,被蔡建德冲上前去,一刀砍伤额头,鲜血直流。幸好王伯当在旁喝住蔡建德,方才捡了一条性命。单雄信吓得面如土色,忙翻身跪地求饶。李密忙喝止众人:“罪在翟让一人,休要伤害无辜!”众人方才住手。李密又亲自上前为徐世积包扎了伤口以安抚其心。 翟让等三人,一向专横跋扈,不甚得人心,故其死后,并无多少人为其惋惜。但从此魏军将士却对李密怀有了提防之心,魏军上下不再如之前团结一心。故此李密得知宇文化及到来,不免担心。于是,召集众将佐商议道:“东都未破,宇文化及又到,不知各位有何良策?” 这时,只见裴仁基道:“东都将士,甲仗精新,王世充诡计多端,麾下皆江淮剽悍之士,故东都军虽粮乏而力疲,实不可小觑。宇文化及虽区区鼠辈,但麾下皆杨广之宿卫军士,将勇兵精,亦属劲敌。若令其兵临城下,我腹背受敌,此乃危道!可分兵以拒宇文,使之不得近东都。” 李密道:“孤也正有此意。只是孤若亲自前往,又恐王世充来攻洛口。若令他人前往,又恐难敌江都军。” 众人闻言,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才见魏征出列道:“宇文军虽皆精锐,但远离巢穴,军心不定,主公若亲往拒敌,可一战破之。东都军虽粮乏力疲,然盘踞坚城,非短期可破。主公离此,彼虽必来攻城,但我若坚守不战,彼亦无奈我何。故属下以为,主公可先率骁勇破宇文军,然后回师取东都。” 魏征发话后,裴仁基、秦琼等众将纷纷表示赞同。于是,李密留下裴仁基父子及邴元真、程知节等一干文武将佐镇守洛口,自己亲率郝孝德、孟让、王伯当、秦琼、罗士信、单雄信等众将并八万精锐将士开赴黎阳,与守将徐世积会合。 李密率军离开洛口的第三天,王世充便率军开到。裴仁基得知敌军到来,连忙一面布置军队防御,一面暗中组织了一支三万人的军队,随时准备出击。然后与邴元真登上城头,向城下观望,但见城下黑压压一片,足有五万余人。为首一人,胡面汉装,正是王世充。抬头见到裴仁基,便在城下高声大喊:“姓裴的,快快出城与我决一雌雄?” 裴仁基笑道:“你家将军今日高兴,不欲杀人。你且回东都暂活几日,待本将军何时手痒欲杀人时,再去取你人头。” 王世充哈哈大笑:“你素来以英雄自诩,今日为何胆小如鼠?不如且在城头连喊三声,我胆小如鼠,不敢抗拒王将军神威。我便饶你不死。” 裴仁基闻言道:“鼠辈休要夸口,你乃我手下败将,焉敢在我面前言勇。速回洛阳,也好多活几日。若敢再胡言乱语,休怪本将军出城取你性命。” 王世充闻言,以为裴仁基忍不住就要出城。便令人在城下叫骂不止,可裴仁基就是不肯出城,一旁的裴行俨忍不住道:“王世充乃区区鼠辈,父亲何惧之有!待孩儿出城取他性命。” 裴仁基道:“你且休莽撞,为父自有破敌妙计。” 于是只管眼看着王世充等在城下叫骂,却不肯出城。眼见时近午时,裴仁基才将裴行俨与程知节叫到面前吩咐一番。二人方才领命走下城头。 且说王世充在城下令人叫骂,却见城中不敢出战,有心下令攻城,又明知无用,不由得心内焦躁。看看时近午时,王世充忽然醒悟:莫非裴仁基要乘我力疲再出城来战。不觉后悔,正待传令撤离,却忽见城门大开,一支军马杀出城来,为首一将正是小将裴行俨。只见他策马如飞,径取王世充。王世充背后早有杨公卿、王琼二将杀出,来战裴行俨。三将顿时杀作一团,后面魏军随之一齐涌上前来。此时的东都军着甲列阵已久,早已力乏,且见城中不敢出战,难免生出轻敌之心,故此愈发懈怠。此刻忽见魏军杀到,不觉一时惊慌失措,被冲乱了阵脚。两翼军见中军混乱,急来增援,却不料魏军又有两支军队从城门杀出。冲向左翼的正是裴仁基,冲向右翼的正是虎将程知节。此时,东都军刚刚因得到两翼支援而稳住阵势,忽见两翼又有敌军杀到,一时慌乱,被裴仁基、程知节闯入大阵。那程知节手中刀一阵乱舞,早有十几人刀下做鬼。知节正待继续深入,却见东都军右翼压阵大将王辨挺枪杀到,敌住知节。这王辨本是杨广宿卫军中名将,曾在平定江淮贼寇中屡立战功,其武艺高强,不逊于王家将诸人。只因王世充来救东都,需得猛将相助,杨广才特意让他随行。故此程知节虽勇猛如虎,一时之间竟不能胜他。二人在乱军之中大战了三十余合,程知节才抓住破绽,手起一刀,斩王辨于马下。东都军见压阵大将被知节斩了,不觉斗志大减,被魏军一阵冲突,顿时呈溃散之势。此时,裴仁基在敌军左翼也将东都军杀散。王世充眼见敌不住裴仁基的攻势,只得率军撤下。裴仁基担心万一洛口城有失,故此只率军追杀了不到十里,便收军回城。王世充清点残兵,死伤近万人。料知难以再战,只得率军回城。 且说黎阳城守将徐世积得知宇文化及率军逼近黎阳,料知自己兵微将寡,难以坚守。便主动撤出黎阳城,率兵转移到黎阳仓城坚守。 徐世积在黎阳仓城刚刚布防完毕,宇文化及便率大军开到城下。原来宇文化及对黎阳城并不感兴趣,他所以到黎阳,为的就是黎阳仓的粮食,所以得知徐世积来到黎阳仓城,便尾随而至了。来到黎阳仓城后,宇文化及很快便组织军队开始攻城。只见江都军黑压压铺地而来,冲到城下蚁附而上。原来宇文化及刚到黎阳,攻城器具未备,故此一面令人打造攻城器具,一面立即攻城,以图侥幸攻克城池。但尽管如此,攻势依旧凶猛。所幸徐世积已做好准备,沉着应战,一次次击退敌军进攻。三日后,江都军的第一批攻城器具打造完毕。江都军攻势顿时猛烈十倍。但见江都军冲车齐进,攻向城头,徐世积忙令将士万箭齐发,礌石乱下。一场激战霎时展开。时近午时,城上已是岌岌可危。恰在此时,忽见西方尘头大作,一支军马杀到。 不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黎阳仓李密斗宇文 幽州城建德战罗艺 却说宇文化及正指挥将士攻打黎阳仓城,忽见一支军马杀到。宇文化及忙传令停止攻城,让宇文智及率兵五万备御城中守军,自己率领主力大军去迎击新来敌军。但见这支军中一杆魏字大旗迎风飘扬,军中拥出一位戎装大将,正是李密。只见他打马上前,指着宇文化及道:“宇文逆贼,你家本是匈奴奴隶,蒙先皇恩遇,父子兄弟累世富贵尊荣,当思报效皇恩。今主上失德,你不思死谏,反行篡逆,实乃天地不容。今若俯首就缚,尚可保身家安全,否则难免灭族之祸。” 宇文化及闻言,沉默半晌,忽开口道:“李密,今日与你论厮杀之事,无需做书面语蛊惑人心。” 李密闻言一愕,回身对部下道:“此等昏聩之人,竟谋篡逆,实是找死。” 话音未落,只见江都军中杀出一人,手舞大刀,重约七十余斤,在阵前叫阵。正是猛将元武达。这时,魏军中也有一将,胯下雪彪马,手中一杆马矟,飞马直取元武达。正是飞将单雄信。二人便在阵前一场厮杀,真个枪起处天愁地惨,刀落处鬼惧神惊。直斗了五六十合,未分胜负。这宇文化及在阵中见了,不觉心惊。要知道这元武达可以说是江都军中第一猛将,宇文化及还指望他旗开得胜,斩将立威呢,谁知刚一出阵,便遇到强敌,不觉心中有了惧意。这时,江都军中张恺见元武达渐落下风,忙手舞一柄开山斧杀出阵来替下元武达。李密担心单雄信久战力乏,急令罗士信出阵替下单雄信,敌住张恺。两员猛将又在阵前大战了五六十合。魏军阵中秦琼按捺不住,也舞枪来到阵前替下罗士信,江都阵中也杀出大将孟景替下张恺。二人又战了二十余合,秦琼忽然将枪逼住孟景手中刀往下一压,顺势将枪横扫过去,正中孟景头颅,顿时被扫掉半边,落马身亡。秦琼乘势直闯敌阵,江都阵中早有许弘仁、陈智略两员猛将兵马杀出,拦住秦琼。只见秦琼并不于二人恋战,直斗了三五回合,只将大枪横扫,逼退二人,又纵马闯向敌阵,许、陈二将随后便追。魏军阵中王伯当恐秦琼有失,忙摘弓取一箭射向许弘仁。许弘仁正拍马追赶秦琼,忽听脑后风声,急闪身躲避,那箭便擦耳而过,登时惊出一身冷汗。秦琼却在此时杀到敌军阵前,左冲右突,所向披靡,江都军阵登时大动。李密乘势挥军杀向敌军,双方一场混战。此时,江都军参战者虽有十万有余,且皆骁勇之士,但因之前攻打了半日城池,早已力乏,故此并未占得一点优势。双方大战了一个时辰,未分胜负。便各自收兵回营。李密将军队撤至清淇,安下营寨,与众将商议破敌之策。大将柴孝和献计道:“今日敌军攻城半日,已是筋疲力乏,犹能与我不分胜负。倘若明日再战,我实有破败之忧。不如深沟高垒,不与敌战。敌若攻城,我便掩袭其后,敌若回师来战,我便退军回寨。使其攻城不得,欲战不能。时间一久,其必粮尽力乏,我方可一战胜之。” 李密道:“此计甚妙!” 于是,传令三军,加强大寨防御,坚守不战。 却说宇文化及回到军营,与众将佐议道:“人言魏军善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当如何破他?” 这时,只见丞相府左司马封德懿献计道:“今日之战,实乃魏军乘我疲敝。我料黎阳仓城内守军不过二万。明日可令智及仅率三万军备御仓城守军,其余尽皆随主公与李密决战。” 宇文化及觉得有理。于是次日一早,便率军杀气腾腾开向清淇的魏军大寨。却见寨内鸦雀无声,根本无人出战。宇文化及令人到寨前叫骂,也无人理睬。一怒之下,传令攻寨,直到军队冲近魏寨,寨内方才箭矢齐射,江都军顿时倒地一片,宇文化及自知无法攻克大寨,只好撤回。回到寨中,宇文化及又与众人议道:“李密闭寨不出,不如明日先攻城如何?” 封德懿道:“我若先攻城,攻城器械未备,一时难以攻取。李密又必从背后掩袭我军。我顾此失彼,非良策也。不如且按兵不动,待攻城器械打造完毕,再以偏师当李密,同时集结大军一举攻破敌城。攻城既下,再回师与李密决战。” 宇文化及三弟宇文士及赞同道:“封司马之计甚妙。” 宇文智及道:“我军粮草乏绝,岂可虚耗时日。李密闭寨不出,实乃破胆。明日尽管攻城,且留下一支生力军备御李密,待其来时,便可决战破之。” 众将中许弘仁、裴虔通等纷纷表示赞同。宇文化及本是个没主见之人,见众人大多赞成宇文智及之议,便决定明日出兵攻城。次日,江都军来到城下,开始攻城。刚刚发动两轮攻势,就见阵后尘土飞扬,李密又率大军杀到。宇文化及急停止攻城,率军迎击,却见李密又将军队撤回。待宇文化及回到城下时,却见李密又率军逼近。这样,江都军既无法集中精力攻城,又难以与李密决战。奔波了一天,一无所获,只得回头依封德懿之计而行。又过了数日,负责打造兵器的官员来报:“攻城器械均已打造完毕。” 宇文化及大喜:传令三军暂且休息,明日一早四更造饭,五更出发攻城。当天夜里,江都军正在酣然入睡之际,存放攻城器械的辎重营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平地里便多出无数洞穴,一批批魏军将士从洞穴中窜出。原来是徐世积将地道挖到寨内,来夜袭江都军。只见这些魏军冲出洞穴,直奔攻城器械,一阵油草火把乱抛,霎时火光腾空,照得寨内如同白昼。守寨大将秦亮急出帐召集人马抢救,却见劫寨魏军又返身杀了过来。秦亮挥枪迎上前去,却见火光之中又杀出一员魏将,舞枪来战秦亮,正是徐世积部将郭孝恪。二人战不三合,郭孝恪手起一枪,正中秦亮咽喉,秦亮登时落马身亡。魏军一声呐喊,冲向前来,直杀得江都军四散奔逃。恰在此时,只见远处无数火把映彻天空,江都军援军已经赶来。郭孝恪急传令速速撤离。待援军赶到时,郭孝恪已撤军回城了。再看攻城器械,早已化为灰烬。宇文化及得知消息,险些气死。一叠声要斩秦亮,却得知秦亮已经阵亡。无奈之下,只得杀了两位副将泄恨。次日一早,便率大军来到清淇进攻李密大寨。只是一连发动三次进攻,都被李密击退,只得撤军回寨。 却说李密这边刚刚击退宇文化及,又见裴仁基从洛口派人来报,说近来王世充并不来攻洛口,却乘魏军闭城不战之际,到处攻占周边城镇,抢掠粮食,以解城中乏粮之困。李密便聚众议道:“东都城池坚固,攻之难破。我破城之术,唯在断绝其粮草。使之不得不降也。今王世充四处劫掠粮草,为解乏粮之困也。倘若令其得逞,我前功尽弃也。” 众人闻言,一时无语。半晌,只见魏征出列献计道:“当今之计,唯有派人前往窦建德处,说服其与我夹击宇文化及,以便早破此贼。” 李密点头道:“此计虽可一试,但只恐窦建德心存坐收渔利之念,不肯就范。” 这时,只见柴孝和出列道:“末将倒有一计,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李密道:“你尽管讲来。” 柴孝和道:“宇文化及所以离江都,实因其将士思归关中。兵临黎阳,只为劫粮。主公可派人前往其军中议和,称我可供足其粮草,使之上道。我料宇文化及虽必不肯入关,却必不敢公然拒绝以引发众怒,我便可与之往来谈判。如此,一则宇文化及既无乏粮之忧,必任其军马饱食,如此必加速其粮草断绝。届时我正好以饱待饥,破之必矣。二则,东都知我与江都和解,必然慌乱。主公正好乘机令人到东都劝其与我和解。我便可调集大军到此地与宇文决战。待破了宇文化及,便立即回军围攻东都。” 李密道:“只恐东都不从。” 魏征道:“依属下之意,主公不必公然遣使往东都。今东都之中,元文都与王世充勾心斗角,王世充渐揽军权。若能与我和解,实有利于元文都。属下有一好友,姓盖名琮。可使之到东都向元文都献计,劝其与我和解。元文都必喜而从命。” 李密闻言大喜:“此计甚妙。此外,当同时派人到窦建德处,请其出兵击江都军。纵其不来,亦有何妨!” 于是,同时派柴孝和到宇文化及处议和,派盖琮到东都说服元文都,又遣使到窦建德处请兵。柴孝和到了宇文化及处,宇文化及果然既不肯完全接受魏军的建议,又不断然拒绝。双方开始信使往来,讨价还价,一时没个结果。 盖琮到了东都,向元文都献计:“宇文化及弑杀先帝,今已近东都,我等虽欲雪耻而却为李密所困。今若赦密之罪使其击化及,可使两贼相斗,我作壁上观。待化及既破,密兵亦疲;我便可乘势破李密。”元文都深以为然,便奏明皇泰主杨侗。皇泰主也以为此乃妙计,即以盖琮为通直散骑常侍,前往李密处说服李密。盖琮见到李密,自然一拍即合。于是,皇泰主册封李密为太尉、尚书令、东南道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令其先平宇文化及,然后入朝辅政。李密得诏书大喜,便令邴元真与程知节等率十万精锐来援清淇,只留下裴仁基父子镇洛口。 在盖琮来到东都的同时,李密的使者也来到乐寿向窦建德请兵。窦建德便与文武群臣议道:“你等意下如何?” 只见左长史宋正本道:“李密占据洛口,兵多粮广,谋臣猛将极多,实乃我之劲敌也。今宇文化及兵临东都,其人虽属庸才,但麾下约二十万之众,皆杨广宿卫之士,将士骁勇,甲仗精新,正是李密之敌手。我何不坐观二虎相争以收卞庄之利。今大王所向披靡,唯河间王琮与幽州罗艺不降,大王何不乘李密无暇东顾之际,破此二贼。” 窦建德连连点头道:“此计正合我意。只是河间久攻不下,不知各位有何破敌良策?” 右长史凌敬道:“河间守将王琮所以坚守不降,因忠于隋朝耳。今杨广已死,他还为谁守?大王若肯亲临河间招抚,王琮必束手来降。” “既是如此,何必孤家亲往?” 凌敬道:“王伏宝围困河间经年,双方相互攻杀既久,仇怨必深。大王不亲往河间,王琮必不敢降。且大王若亲行,河间既破,便可直往幽州讨伐罗艺。” 宋正本道:“凌长史所言极是。” 窦建德点头道:“既如此,孤当立即发兵取河间。” 于是,留大将高君雅守乐寿,点起十万军马,前往河间。军到河间,并不发兵攻城,却要遣使到城中劝降,不料众多辩士皆低头不语。原来此前王伏宝与窦建德曾多次派遣使者到城中劝降,都被王琮斩了,故此无人肯到城中送死。凌敬见状,便自请前往,窦建德因担心凌敬遇害,不禁犹豫起来。凌敬笑道:“大王只管放心,凭借臣三寸不烂之舌,必能让王琮束手来降。” 窦建德思量再三,最后在凌敬的一再请求之下,终于让凌敬前往河间城。 凌敬来到城内,只见城内将士,尽皆全身缟素。步入官衙,却并无想象中的杀气。抬头向堂上看那王琮,只见他三十一二年纪,身高八尺,身形健壮,相貌堂堂。对着凌敬不卑不亢道:“凌长史何来?” 凌敬昂首拱了拱手,道:“长乐王久慕将军……” 却不料王琮把手一摆道:“长史休要啰嗦。我只问你,可是前来劝降。” 凌敬不由得心头一凛,但外表却十分镇静:“正是。” 只见王琮长叹一声道:“王某也深知长乐王仁义豁达,乃天下之英雄。但王某身为隋臣,自当为大隋守土保民,虽死何憾!然则今皇上遇弑,大隋亡矣,王某复为谁守?王某自知与大王对抗日久,罪不容诛,但城中将士何罪!百姓何罪!你且回去告知长乐王,王某别无所求,但求长乐王能保全城中军民,王琮甘愿自缚出城。” 凌敬道:“将军果然忠义无双!实不相瞒,长乐王所以亲临城下,正因将军与王伏宝将军相攻日久,难免心存仇怨,唯恐将军归附之日,他们对将军有所冒犯。将军尽管放心,只要将军肯归附我主,城中军民,必定秋毫无犯。将军本人亦必优加赏赐。” 王琮闻言,立即表示愿意归降。次日,窦建德率军来到城下,列阵受降。只见河间城门大开,城内军民皆空着双手来到城外,王琮令人将自己捆绑着来到窦军阵前,跪倒在地。窦建德见状,忙纵马来到王琮身边,翻身下马,将王琮扶起,便为解绑。王琮忙又拜道:“王某乃败军亡国之将,罪在不赦。唯求大王恕我城中军民无罪。王某来生当做牛做马,报答大王厚恩。” 窦建德笑道:“孤素来性急,等不得来生。将军今生便为孤爱将,为孤效力如何?” 王琮忙再拜道:“王某谢大王不杀之恩。” 于是,窦建德携手与王琮一同上马,进入河间城。来到官衙刚刚坐定,只见王伏宝上前道:“大王,末将有话要说。” 窦建德道:“只管讲来。” 王伏宝道:“王琮盘踞河间,抗拒我军经年,杀我将士众多,实乃罪在不赦。今城池将破而率兵来降,大王岂可恕其不死!” 窦建德道:“王琮,忠臣也。战场厮杀,乃各为其主,何罪之有!孤正欲赏王琮以励忠于君王者。岂可再杀害忠良之士!” 王伏宝闻言,厉声道:“我弟伏良及三员爱将皆死于王琮之手,今仇人就在眼前,却不能为之报仇,大王何以告慰战死将士英灵!” 话音未落,只见众将士乱纷纷嚷道:“必杀王琮,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窦建德闻言,渐渐收起满脸笑容,面沉似水道:“战死将士,孤自当优加抚恤。然虽斩王琮,众人岂能复活乎!昔日我等在高鸡泊为盗,或可滥杀无辜;今欲定天下,济苍生,岂可再行此不义之事。”说着传令道:“凡有敢因之前仇怨而不利于王琮者,夷三族。” 众将闻言,方才默然无语。只见王伏宝圆眼怒睁,对着窦建德好一阵,方才恨恨退下。待众人散去后,凌敬留于帐中,对窦建德道:“我见王将军与众将士皆心有余怨,主公不可因一王琮而使众人心寒。当设法安抚。” 窦建德:“伏宝乃忠义耿直之人,事过之后,怨气自消。长史不必多疑。” 凌敬道:“虽是如此,不可不略加安抚。可将破河间之功归于伏宝,并对王伏良等战死将士一律优抚,以慰其心。” 窦建德道:“治军之道,在于赏罚分明。取河间,你之功也,岂可归于伏宝!” 凌敬道:“大王之言虽是,但凡事需有变通,还望大王三思。” 窦建德道:“此事无需再议。孤当赏伏宝辛勤之功,并优抚伏良等战死将士。” 凌敬见窦建德固执己见,也不好再劝,只得退下。却不料二人的一番对话,却在窦建德心里诱发了猜忌的萌芽,并对窦建德政权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窦建德在河间休整了数日后,又率军开赴幽州去征讨罗艺。 却说此时罗艺已派人前往关中,归附于唐朝。李渊自然喜出望外,便遣使到幽州加封罗艺为幽州总管、燕郡王。消息传至幽州,麾下将领纷纷向罗艺道贺。却见有人来报,说窦建德率十万大军来攻打幽州。罗艺忙召集众将商议对策:“窦建德兵多将广,所向披靡,实乃劲敌。若听凭其开到城下,于我不利。不如率兵至易水与之隔水而阵,相机破之。” 这时,只见一将挺身而出。但见此人二十四五年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面色紫黑,环眼虬须,威风凛凛,正是河北名将,将门之后薛万均。只见他出列献计道:“彼众我寡,与战必败。主公可给我一百骑兵,埋伏于大阵之旁。待其半渡之际,末将突出击其侧翼,主公可乘其阵乱而掩击其军,必获全胜。” 罗艺大喜:“此言正合我意!” 于是,点齐城中五万军马开赴易水。军队开至易水,恰值窦建德大军也到达此地。两军便隔着易水,列阵对峙。窦建德来到军前向对岸望去,但见罗艺四十上下年纪,身高九尺,玉面朗目,神采飞扬,手提一杆银枪,胯下一匹五花马,威风凛凛。左右各排列四员大将,左面是胞弟李寿、大将邓皓、贺兰谊、晋文衍,右面是薛万均的三个胞弟薛万彻、薛万淑、薛万备及大将赵什住,各个气概不凡。窦建德又拍马向前几步向对岸喊道:“李将军,孤家一向敬你勇略过人,早有亲近之意。将军若肯归附孤家,高官厚禄,任将军所欲。” 罗艺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窦建德,孤家昔日乃隋朝大将,今日乃大唐燕郡王,岂可投于草寇帐下为一小喽啰。你今日既来送死,便速速渡河前来一战。” 窦建德闻言大怒,立即传令三军渡河。三军将士得令,一齐蜂拥而上,向对岸冲了过去。刚刚渡过二万来人,忽见一支骑兵队伍从侧翼杀来,为首一将,手持一杆大刀,足有七十余斤,直杀向窦军。正是大将薛万均。窦军的前军大将高士兴见状,急令部下猛将孔武率本部上前拦住。孔武刚到赶上前去,尚未展开队伍,薛万均已一马杀到,只见他大刀狂舞,所向披靡,转眼已率队闯入窦军。孔武见状,急纵马上前,拦挡薛万均。二人便在乱军之中战了十几合,薛万均手起刀落,将孔武斩于马下。随即又将手中大刀向后一招,一百铁骑便如同虎入羊群,在窦军中枪刺刀砍,直如砍瓜切菜一般,杀得窦军人仰马翻,四处逃散。高士兴发现这边军中大乱,正有心上前弹压,敌阵中罗艺却早率着将士冲杀过来。只见罗艺一马当先来到窦军阵前,将手中抢一阵舞动,早有五七名窦军跌落马下。紧随其后的一位将军二十二三年纪,容貌颇似薛万均,只是略比薛万均清瘦些,正是万均之弟薛万彻。他手舞大刀左劈右砍,窦军又有一片横卧地下。紧接着,李寿、邓皓、薛万淑……一个个势若猛虎杀奔过来,窦军顿时退潮般涌退下来。高士兴见大事不妙,忙亲自上前迎敌,正遇到罗艺,二人顿时双枪并举,杀作一处。刚战不三合,却见薛万彻又杀将过来,加入战团。这高士兴虽然是窦军中四大猛将之一,但却如何是罗艺与薛万彻这两条猛虎的对手,登时抵敌不住,只好且战且退,败下阵去。罗艺乘势挥军发起一轮轮攻势,窦军被挤压得纷纷落水。 对岸的窦建德一见此情景,料知再不派猛将过去稳住阵势,必吃大亏。他忍不住将目光扫向右翼,因为右翼压阵大将正是窦军灵魂王伏宝。若是在以往,王伏宝早已率军冲上前去了。但这一次,王伏宝和他的军队却一直按部就班稳稳而动,始终没有冲上前去。窦建德知道他依旧怨气未消,只好令身边的王小胡、刘黑闼迅速杀过对岸,增援高士兴。二将得令,正待率军前往,却见军中早有一人率部冲向对岸。定睛看时,正是王琮。只见王琮一马当先直冲向对岸,奔那厮杀得最激烈处直闯而入。乱军之中,正遇见高士兴与薛万彻、薛万均二人战作一处。此时的高士兴,虽有几位部将相助,却如何是薛氏兄弟对手,早被杀得盔歪甲斜,欲逃无路了。王琮见状,急纵马加入战团。高士兴见王琮杀到,心内大喜,忙振作精神,又厮杀起来。四人战不多时,却见王小胡、刘黑闼也随后杀到,燕军这边,邓皓与薛万淑也赶来增援。紧接着,罗艺也挥军杀来。王琮等抵敌不住,只好且战且退,撤向对岸。罗艺杀到岸边,便不再追击,而是重新收兵列阵,与窦军对峙。窦建德自知此时若想强渡易水,势比登天,便传令鸣金收兵。 回到大寨之后,窦建德清点人马,竟损失近万人,十几位将领。窦建德便与众人商议道:“燕军据河而守,我军渡河甚难,不知各位有何妙计?” 却见左长史宋正本献计道:“罗艺与薛氏兄弟果然骁勇无敌,需回乐寿唤苏定方来方可破之。” 说着,便将目光扫向王伏宝。原来在长乐政权中,宋正本与王伏宝关系最为融洽,宋正本也最了解王伏宝。他见王伏宝与窦建德如此斗气,故此才提出这一建议,一是要用激将法激怒王伏宝,使之主动求战,以便击败罗艺;另一方面,也是给王伏宝一个台阶下,让他借此请战立功,与窦建德和好。但他万没料到王伏宝这一次是动了真气,听了他的话后,竟然低头不语。不由得心头一凛,急将目光瞥向窦建德,却见窦建德正面沉似水地盯着王伏宝,半晌方道:“长史所言极是,当速遣人赶往乐寿唤定方来。” 这时,凌敬又出列打破僵局道:“依今日之战来看,幽州非短期可破。主公需设法筹集军粮才是。如今之计,当乘罗艺全力与我对峙之际,分兵取霍堡及雍奴等县,取其粮草为我军所用。同时打造浮桥,以便强渡易水。” 窦建德便采纳了凌敬之计,一面令人打造三座浮桥,一面令范愿、董康买各率三千人马去攻打霍堡与雍奴等县,掠取军粮。却不料次日清晨二人整军离寨,到了晚上便带着一伙残兵败将狼狈而回。原来二人都遭到了燕军的伏击,董康买肩头还中了薛万彻一刀,险些回不了大寨。窦建德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却见帐外有人来报:“苏定方将军押运粮草到了。” 原来镇守乐寿的高君雅极为器重苏定方,他料知罗艺必是劲敌,故此令苏定方押运粮草来到幽州,以便在阵前立功扬名。窦建德闻听苏定方到了,不由得内心大喜,便道:“来得正好。今罗艺悍勇无敌,正欲调你来此,以破燕军。” 宋正本在一旁道:“苏将军虽是罗艺敌手,但薛氏兄弟亦非等闲之辈,不可轻忽。只怕苏将军独木难支,还需劝得王伏宝回心转意,方可众人齐心合力,共破强敌。” 窦建德闻言,不觉面色又阴沉下来,半晌无话。一旁的凌敬见窦建德神色不对,唯恐他一时激愤,说出无法收场的的话来,忙打个圆场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于是众人暂且散去。不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原来众人商议之际,王琮恰好也在。王琮心里明白,王伏宝所以不肯出力杀敌,正是因为窦建德厚待了自己。他更清楚,如果王伏宝与窦建德在这样僵持下去,对窦军无疑是巨大损失,这让王琮内心深感不安。回到自己的营帐后,王琮想了一会儿,便令人带上两坛子酒随自己去见王伏宝。 此时,王伏宝正在自己的营帐内郁闷不已。以往,他也曾与窦建德发生过争执,但窦建德都会将他召到身边慰抚一番,但此次却只是额外给了他一些赏赐而已。可他王伏宝岂是爱财之人,他要的是面子。但这一次窦建德却偏偏不给他这个面子,所以他才在上次易水之战中不肯出力。本以为如此一来,窦建德会对他加以抚慰,他也好就此下了台阶,挽回颜面,却不料窦建德竟派人去调苏定方来顶替自己。这使他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同时也不免心寒。都说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但他一直都认为窦建德豁达大度,义薄云天,必与前人不同。这也是他尽心竭力保窦建德的原因。可如今窦建德政权刚刚有了规模,兔尚未死,鸟尚未尽,自己却遭到了疏远,这怎能不让他寒心。他心中也明白,如果再这样僵持下去,后果肯定不堪设想。但要是自己就这样去找窦建德请罪,那将来还有何面目去见麾下将士。正纳闷间,忽见帐外有人来报:“王琮求见。” 王伏宝一听王琮二字,不觉火往上撞,立即吼道:“不见。” 却不料从帐外传来一个声音:“王将军万马军中尚且面无惧色,今日何惧一见王琮?” 话音未落,只见王琮两手各捧着一坛酒闯了进来,身后却有几名自己的亲兵拉扯阻拦着跟随而至。王伏宝见了王琮,没好气地问道:“你无故来我帐中,莫非要行刺不成?” 王琮道:“我有一言,要对将军讲。” 王伏宝道:“有话即讲,讲完快走!” 王琮道:“大丈夫当知礼晓义,恩怨分明。河间城下,我杀了令弟与爱将,此乃你我各为其主,王琮至今无悔。将军因此怨恨王琮,乃将军有情有义,王琮钦佩之至。纵然将军因此取王琮首级,王琮亦无怨言。但将军因私怨而废国事,临战而无为,坐视本军将士死于敌手,此岂大丈夫所为!今大王仁爱,未曾责怪将军。但将军若只管与大王僵持不已,一旦大王大发雷霆之怒,使将军身家不保,国家亦失长城,此谁之罪也!王琮感大王再生之恩,无以为报,故此来劝将军。大丈夫当光明磊落,将军若从我之言,我二人便饮下此酒,今后便为生死兄弟,共保大王打天下。若是将军必待王琮死而后快,王琮愿以一死,以报大王与将军。” 说罢,拔剑便要自刎。王伏宝见状,大惊失色,一手打落宝剑,死死抱住王琮:“兄弟不可如此!” 再看王琮颈项,已是多了一道血痕,急忙令人包扎起来。王伏宝又道:“兄弟义薄云天,当真让哥哥我羞愧。愿与兄弟结为生死之交,共保大王定天下,济苍生。” 于是,王伏宝令人摆下香案,二人便结拜为兄弟。随后二人各捧起酒坛,一饮而尽。 此一段,叫作二将和。从此,王琮与王伏宝便结为生死兄弟,共同为长乐政权出生入死。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王琮又道:“哥哥意气用事,大王非不知也。哥哥需到大王面前请罪,以免生出嫌隙,为哥哥日后之忧。” 王伏宝道:“兄弟所言,皆是为了哥哥,哥哥岂能不从。” 于是,亲到窦建德面前负荆请罪。窦建德得知二王和解,也大喜过望。于是赏了二王绢帛各五百匹。但窦建德内心对王伏宝的芥蒂却并未完全解除。这也为后来窦建德听信谗言,处死王伏宝埋下了祸根。 窦建德见二王和解,便又召集文武群臣商议进兵之策。只见苏定方出列献计道:“今浮桥已造好,主公便可率军强渡易水,却下令末将率军去取霍堡,罗艺必不多虑。待大王率大军强渡易水之际,末将便可直渡易水,袭击敌军。我大军乘势强渡易水,以破燕军。” 王伏宝也赞成此计。于是,窦建德便派苏定方率领二千马军离寨,声言去取霍堡。次日一早,又率军列阵易水岸边,准备过河。那边罗艺见窦军来攻,也列阵以待。窦建德便令人将浮桥搭起,窦军将士便一拥而上,攻向对岸。窦军刚过易水中心,对岸便射来阵阵箭雨。将士们急举起藤牌,在箭雨中奋勇进攻。很快便攻到对岸,燕军也冲上前来,双方便展开激战。 两军战斗正酣之际,忽见燕军左翼烟尘大作,一支骑兵杀了过来,为首一员少年将军,银甲白袍,手中一对亮银枪,飞马直闯燕军大阵,正是苏定方。只见他手中双枪舞处,敌军披靡。身后骑兵,紧随而至,瞬间便杀入燕阵。燕军压阵大将赵什住见势不妙,忙上前拦挡,被苏定方手起一枪,刺落马下。燕军一时大乱,定方乘势率军在敌阵中左冲右突,直将燕阵搅得翻江倒海一般。罗艺在阵中见了,急令薛万均赶上前去压阵。薛万均疾速来到左翼,正遇见苏定方迎面杀来,便上前敌住。二人便在乱军之中大战了二十余合,定方忽然回马便走。薛万均催马便追,苏定方却暗中将右手枪交于左手,从腰间镖囊中抽出三枝飞镖,猛地打向薛万均。那薛万均忽见三枝镖飞来,急闪身躲避,却只躲过两枝,最后一枝正中左肩窝,薛万均身形晃了两晃,险些跌落马下。只得一踅战马,逃奔中军。定方哪里肯放,打马便追。此时,罗艺已发现左翼又乱,料知万均敌不住苏定方,只得亲自催马前往。定方一见罗艺,也不搭话,舞枪便杀将过来。罗艺身边几位护卫忙上前阻拦,却被苏定方一阵银枪乱舞,打倒一地。罗艺只得亲自上前敌住定方。此时燕阵中没了主将指挥,不觉阵势大乱,窦军便乘势压了上来。对岸窦建德一见本军得势,连忙传令大军一齐压向对岸。王伏宝与王琮二马当先,冲向燕阵。一阵冲杀,势不可挡,薛万彻见敌军来势凶猛,急亲自上前阻拦。正遇见王琮,二人顿时杀作一处。王伏宝乘势直闯敌阵,罗艺之弟罗寿舞枪来战王伏宝。二人战不十合,罗寿抵敌不住,拨马便走,王伏宝也不追赶,乘势深入敌阵,整个敌军大阵被他搅得一片混乱。此时,罗艺正与定方酣战,见中军大乱,料知不妙。忙弃了定方,赶往中军,定方却又乘势在敌军左翼冲杀起来。待罗艺赶到中军,整个燕军大阵已被杀得大乱,无法重整。这时窦军大将齐善行、曹旦也率军渡过易水,杀向燕军。刘黑闼、王小胡与早已到达的王伏宝、王琮一齐杀到罗艺面前。罗艺与薛万彻被困在核心,欲逃不得。幸好此时薛万淑、薛万备兄弟从右翼杀到,方才保着罗艺杀出重围。窦建德挥军追杀出十几里,却见前面烟尘又起,原来是邓皓率预备队赶来增援。窦建德见大军战斗多时,此时敌军又有一支生力军来援,且天色已晚,便传令鸣金收兵,安营扎寨。 次日,窦建德率军来到幽州城下。罗艺却坚守不出。窦建德下令攻城,却被罗艺击退。窦建德便下令三军,将幽州城团团包围。转眼已过去一个月有余,但见幽州城内烟火渐稀,窦建德与众将佐料知城内已然乏粮,自己的困城计划已见成效,不由得心中暗喜。这时,却见曹旦道:“我军粮草也仅供数日之用。” 窦建德道:“将军不必忧心,我屈指算来,明后日石瓒便会运粮草到寨。” 次日,石瓒果然来到大寨,只是并未运来粮草,而是带着一群残兵败将盔歪甲斜地仓皇而至。来到主帐,对着窦建德哭腔道:“末将罪该万死,特来请罪。” 窦建德大惊道:“孤令你押运粮草到寨,今如何这般光景?” 石瓒道:“末将押运粮草,一路顺利,不想行至白云岭时,却遇见一伙贼人拦路。末将以为不过占山草寇,便上前与他厮杀,却不料贼首武艺高强,末将险些丢了性命。回寨路上,方才有人告知末将,原来那贼首竟是北平王高开道。” 窦建德闻言一怔,道:“孤闻高贼悍勇狡诈,若是他只是图财劫粮,倒也无大碍;若是二贼已有勾结,则恐于大局不利。” 凌敬道:“需一面派斥候打探消息,一面严加防御。” 曹旦一旁道:“我闻高贼麾下不过数万乌合之众,也不过做些劫粮之类鸡鸣狗盗之事,焉敢来袭我大寨。” 齐善行也道:“还是派大将维护粮道才是正理。” 宋正本又道:“今我粮草将竭,需派人四处筹集些粮草,方可度过难关。” 窦建德闻言,也觉得众人所言不差,便将注意力转向粮草方面。于是立即派出大将刘雅率军一万去维护粮道,一面派高士兴、刘黑闼各率三千兵马到各处筹集粮草。这一日,窦军各寨都得知新运到的粮草被劫,不觉人心惶惑,窦建德虽也传令各寨加强防御,但众将却并未太放在心上。时至深夜,将士们睡意正酣之际,忽听得寨内杀声四起。数千兵马呐喊着闯入大寨,并直向中军大营杀去。窦军各寨,无论有无敌军杀来,都顿时一片混乱。 前来劫寨的这支军马正是高开道部下。原来罗艺早在窦建德围城之前,便已派人到高开道处求援了。但高开道也有自己的打算,他虽当即承诺出兵救幽州,却并未立即发兵,而是先来了个坐山观虎斗。待双方粮草将近困乏之时,才出兵先劫取了窦军粮草,然后再乘窦军人心慌乱之际,前来偷营劫寨。此时,高开道见前锋偷营得逞,便率领大军直闯向窦军营寨。转眼之间,便来到中军大营。但见此时窦建德正在一群卫士的簇拥之下,不断发号施令,想要组织人马迎敌,便舞手中方天画戟直杀过来。窦建德的卫士们见状,忙上前护驾,却被高开道一阵画戟狂舞,杀得四散奔逃,高开道乘势挺戟直取窦建德。此时的窦建德正心慌意乱,哪有心情恋战,只战了十几个回合,便觉气力不加。众卫士想要上前相助,却被高开道身后将士敌住,无法脱身。正在危急之际,却见高军背后一阵大乱,一员猛将手舞双枪从刀枪丛中直撞而来,直取高开道,正是苏定方。二人战作一处,枪戟并举,难解难分。窦军将士乘势涌向前来护住窦建德。 却说此时,幽州城上,罗艺见城下窦军诸营大乱,料知必是高开道前来袭营,于是也聚齐人马杀下城来。原来这窦建德在幽州城下共安扎了东西南北四座大寨。北寨由他本人及王琮率苏定方等将士镇守。东西南三寨分别由曹旦、齐善行与王伏宝镇守。罗艺见窦军已乱,便命邓皓率兵一万守城,命薛万彻、罗寿、薛万淑各率军马分别攻向东西南三寨,自己与伤势痊愈的薛万均率领五千兵马杀向北寨,接应高开道。 却说这薛万彻、罗寿杀向窦寨之时,寨中已然大乱,二将很快便闯入寨内,杀得齐善行、曹旦落荒而逃,寨内为之一空。只有这薛万淑杀到南寨时,却被一阵箭矢射退。原来这王伏宝一向治军甚严,平时便在寨中严加守备。听到各寨喊杀之声,他立即披挂出帐,传令各营按兵不动,然后有条不紊布置好寨内防御,这才一面派出殷秋率兵五千去支援北寨,一面准备迎敌,故此薛万淑未能得手。这薛万淑见第一轮攻势受阻,正要再发动第二轮攻势,却见寨内突然寨门大开,一支军马杀了出来,为首一人正是王伏宝。薛万淑纵马舞刀敌住王伏宝,二人战了三十余合,薛万淑抵敌不住,拨马走入军中。王伏宝乘势挥军冲向敌军,两军便展开一场鏖战。燕军寡不敌众,只好且战且退,撤向幽州城。王伏宝便令将士们打起火把,照得天空如同白昼,直逼向幽州城。原来王伏宝料知此时窦军各寨必定都已败散,自己麾下不过二万人,若派往各寨增援,肯定无济于事,弄不好连本寨也难免丢失。于是便率军来攻幽州城,以便让燕军发现有人攻城,回军守城,这样各寨危机自然解除。所以他并不急于去救北寨窦建德,而是率军追杀薛万淑。 在窦军北寨,苏定方与高开道已大战五六十合,仍无法杀败高开道。但由于他的到来,却阻挡了高开道的攻势,稳住了军心,寨中将士纷纷向窦建德麾下靠拢,局势渐渐变得不利于高军了。可就在此时,却听得幽州城方向传来一阵喊杀之声,继而窦军又是一阵大乱。便见罗艺与薛万均率军杀到。二将刚一加入战团,苏定方顿时抵敌不住。窦建德只得挺枪亲自加入战团,但二人又如何是这三员猛将对手,霎时被杀得盔歪甲斜,狼狈不堪。正在此时,忽听得一声大喊:“贼将休得猖狂,王琮来也!” 话音未落,只见王琮挺枪杀到。这王琮刚刚加入战团,又见窦军中响起一阵欢呼之声,原来是殷秋又率军杀到,替下窦建德来战高开道等三人。六员大将便在乱军之中一场混战。殷秋的到来,不仅是敌住了罗艺等三将,而且带来了一支生力军,使战场上两军彻底形成均势。而且随着窦军将士渐渐聚集,形势反开始对罗艺一方不利了。恰在这时,却见幽州城方向火把映天,杀声四起。原来是王伏宝杀败了出城来战的邓皓,乘势攻向幽州城。邓皓眼见敌军攻势凶猛,忙令人在城头点起告急烽火。正在厮杀的燕军见了,立即纷纷脱离战斗,挥军回援。窦建德见状,急传令各处窦军聚集一处,向敌军发起追击。却不料恰在此时,窦军粮草营方向忽燃起冲天大火。窦军将士莫不心惊。 不知窦建德如何处置,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始毕联兵侵李唐 敬德夺鼎显神威 却说窦军正在追杀燕军,忽见粮草营火起。原来高开道在亲自攻入窦军中军大营的同时,还令大将张金树率三千人去攻窦军粮草营。但却受到守寨的石瓒的阻击,直到此时才攻破营寨,烧了窦军的储备粮草。窦建德及其将佐见粮草营火起,无不心惊。这原本不多的粮草经此一把火,恐怕必定颗粒无存了,如此一来,将士们该如何是好!窦建德本人也不免慌了手脚,急令收兵回营,赶去救火。可回到营寨后,粮草已几近烧尽。窦建德万般无奈,只好于次日匆匆撤军。大军行至冀州,只驻军休整一日。次日,命王伏宝率兵三万留守易州,经略罗艺,自己亲率大军赶回乐寿。 回到乐寿后,窦建德又与群臣商议道:“近年来,孤家用兵四方,战必胜,攻必取,唯在幽州,屡遭狼狈,这口气实难咽下。且他日孤若与群雄逐鹿中原,岂容背后有此虎狼之辈!不知众位有何良策,助孤取幽州。” 只见凌敬出列献计道:“属下有二计,可助主公取幽州。” 窦建德道:“快快讲来!” 凌敬道:“罗艺、高开道皆猛如虎,狡如狐,且北地城坚民寡,攻之则不可速下,若与之持久,则我难以筹集粮草。然则罗、高二人,皆非久居人下之人。主公若以大军临之,二人情急之下,必合力以抗我军。主公若暂且按兵不动,二人必自相屠戮矣!故依臣之意,主公应暂不用兵幽州为上。今天下大势,突厥为雄,故中原群雄如高开道辈,莫不争相纳贡称臣于彼。罗艺近在突厥之侧,反称臣于唐,始毕必怨之。主公何不遣一介之使,称臣于突厥,令始毕助我攻罗艺。罗艺虽勇,岂能与三国为敌乎!” 话音刚落,却见宋正本反驳道:“此言差矣!突厥之性,贪而无厌。若向其称臣,彼必向我多索财帛。不予之则必生仇怨,予之则欲壑难填。我之财帛,皆民脂民膏也,课敛百姓而予突厥,何异于割身肉而饱虎狼。且群雄所以臣突厥者,因其与之相邻,缓急可得其助也。我与之不相邻,纵有危机,突厥岂能来助!况我堂堂大汉子孙,岂可俯首称臣于胡虏。他日主公登大宝、定天下,岂不遗万世之羞。” 窦建德闻言,神色不悦道:“称臣于突厥乃权宜之计也,李渊父子尚且如此。我忍得一时之辱,赢得万世基业,有何不可!” 宋正本道:“臣只怕是引狼入室,驱之不易!” 窦建德道:“长史多虑了。” 宋正本道:“还望主公三思。” 窦建德断然道:“此事无需再议!” 为了取幽州雪耻,也为了未来的霸业,窦建德第一次否决了宋正本的意见。他不想再听宋正本啰嗦更多,此时此刻,压在他心底的那股对儒者的轻视之情蓦然泛起,他眼中的宋正本已瞬间从一位智多星变成了一个腐儒。于是,他毅然采纳了凌敬之计,派人前往突厥。 阴山,突厥汗庭始毕的牙帐内,始毕刚刚接见了窦建德的使者,便召集群酋前来议事。众人陆续来到牙帐,最后是史蜀胡悉从容而至,见了始毕,便施礼道:“小酋恭贺大可汗又得了个来自中原的孝子贤孙!” 阿史德贺鲁忙从旁凑趣道:“最近大可汗的中原子孙是越来越多了,前两天刘武周与薛举,不是也来孝敬大可汗了吗。” 始毕道:“只要我等齐心协力,国富兵强,中原纷争不止,何愁无有子孙前来孝敬。” 说罢,大帐内顿时爆发出一阵轻蔑而疯狂的笑声。少顷,始毕摆了摆手止住笑声,道:“今中原群雄纷争,薛举、梁师都、刘武周皆请兵于我,要我助其讨伐李渊,今窦建德又要与我共讨罗艺。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这时,只见极失特勒道:“不管谁来孝敬,大可汗只管照单全收。至于出兵,大可不必。让那些汉人自相残杀去吧,我等只管看戏就是了。大可汗若是闲得手痒,不如率兵到西域走一遭。” 贺鲁又道:“这却不可,我若只管坐视中原群雄虎争,终究必有人兼并弱小,坐大称雄。我等当密切关注其动向,助弱抑强,使中原永无统一之日,我汗国便永远是太平盛世。” 众酋闻言,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齐声赞道:“大叶护高见!” 始毕却摇头笑道:“贺鲁志量太小了!难道本可汗便做不得中原皇帝!你等便做不了中原诸侯!” 众酋闻言,又齐赞道:“大可汗志向高远,非我等所及也。” 始毕又摆摆手道:“实不相瞒,面对中原乱局,我欲大有作为。只是该先从何处入手,还需众位献计献策。” 众人相互观望,并无人开口。这时,只见史蜀胡悉开口道:“小酋以为,关东群雄纷争,一时尚在我掌握之中,暂时无需多虑。只是李渊老谋深算,薛举悍勇无敌,且雄踞关中、陇右,气势甚盛,且其志皆不在小。今所以对我尚属恭顺,只因其二虎相争,无暇北顾也。若其一旦有一方得志,必定为我心腹之患。故无论大可汗欲长期掌控中原,使之为我奴仆,还是要入主中原,均需先从此二国入手。” 始毕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史蜀胡悉又道:“唐秦两国,唐势更盛,且薛举新败于扶风,我若坐视无为,则唐必灭秦。前番薛举前来,小酋曾劝大可汗可暂且坐观二虎相争。但近日以来,李渊威望日隆,人心益附,政权益固,薛举断非其敌手。且前日薛举使者又来请兵,大可汗可就此应其请而出兵。” 始毕道:“依大军师之意,我可发兵助秦灭唐?只是一旦唐朝灭亡,只怕薛举必反噬于我。” 史蜀胡悉笑道:“大可汗所见极是。我今出兵,可有三策。坐视唐秦争霸,静观其变,此下策也。助秦与唐战,待大破唐军后,我等便回。唐军既败,则两国势均力敌,我便可坐观二虎相争,以便坐收渔利。此中策也。率大军助薛举直取长安。长安既破,我便可乘势屠灭薛举,直接入主中原。此乃一石二鸟之计也,当为上策。” 始毕大喜道:“大军师之上策,正合我意。” 史蜀胡悉又道:“若行此计,一则必需大可汗亲自率兵前往。因为此行有诸多大事需大可汗临机决断。二则必需调刘武周率军同往。” 始毕道:“我正欲亲自前往中原一趟。至于刘武周,焉敢不从我令。” 阿史那贺鲁闻言,不以为然道:“刘武周乃区区鼠辈,要他何用!” 史蜀胡悉笑道:“刘武周虽不足道,然则其帐下有一猛虎,可为我所用。” 众人闻言,忍不住轻声道:“何人?” 史蜀胡悉微微一笑道:“尉迟敬德。” 言罢,史蜀胡悉又继续道:“我所以必借助尉迟敬德,原因有二:一是我若下长安,则需乘势图薛举。然则薛氏父子亦非寻常之辈,需得敬德之助,方能保得万全。二则此番与薛举伐唐,必与李靖相遇。李靖其人,不唯用兵如神,且悍勇无敌。我闻前番李世民所以能破薛举于扶风,皆李靖之力也。近者又闻其在洛阳璎珞门一人驯三虎,真天下无敌也。放眼当今天下,能与之匹敌者,唯有尉迟敬德也。” 略一停顿,他又道:“我有一计可擒李靖。两军相交之际,便可令尉迟敬德单挑李靖出战。我料敬德也未必是李靖对手,故李靖若肯出战,便令大叶护与薛仁杲突然杀出,一同缠斗李靖。李靖虽勇,也断然敌不过三人。三人若斩李靖,则唐军不足惧矣!故此番伐唐,必需刘武周同往。” 始毕大喜:“大军师之计甚妙,就依此计而行。” 于是遣使于西秦,告知薛举,自己要亲率大军十万并刘武周一同前往陇右,助薛举进攻关中。同时遣使通知刘武周,令其调集军马一同开赴陇西。又使窦建德使者回报窦建德,令其攻打幽州,遣使到梁师都处,令其攻打唐之延州。 武德元年七月,原本还算富庶的折墌城突然变得喧闹诡异起来。原来,一个多月前,薛举为了就近经略关中,已经迁都于此地了。最近一段时间里,一支支穿着不同军服、操着不同口音和语言的军队不断陆陆续续开来,有的进驻城内,有的在城周边驻扎下来。但城内外的民户却家家关门闭户,极少出门。本来,只要尚未开战,经商之人总是会随着驻军走的,因为军队聚集的地方,物价总会忽然抬高,纵使这支军队纪律不佳,时有强抢之举,但这里的发财机会总是要远远超过破产的机会。所以,那些有胆识的商贾和贩夫,总会涌向驻军之地。但此次,据说折墌城将有六十万大军聚集,但市场上却空空如也,不见人影。原来这是因为人们知道,在这些队伍中有一支队伍叫作突厥铁骑。这伙人所到之处,肆意抢掠,烧杀奸淫,无所不为。一旦遇到他们,弄不好只怕不仅仅是血本无归,还会搭上性命。故此折墌城内外,坊市荡然,田野一空。 由折墌城官衙改造的临时皇宫中,薛举正为接待远方到来的援军而忙碌。眼看着突厥人与刘武周的援军一队队开来,薛举不仅没有高兴,反而越来越紧张起来。此时此刻,他真的感到后悔了。当初他所以会采纳郝瑗的建议到突厥请求援军,是因为担心李渊会乘扶风之胜直接挥师来攻,自己难以支撑。但事实上,李渊并未立即来攻陇右,而突厥也并未立即出兵来增援自己。半年多的时间过去了,薛举已招募并训练了一批批新兵。更让他感到心安的是,郝瑗还用财帛收买了羌地群豪,他们为薛举提供了近五万的羌兵。这些羌兵虽非训练有素,但天性剽悍好斗,只要略加训练,便可成为一支精锐之师。尤其让薛举欣喜若狂的是,这支羌人中便有羌族大酋旁企地。这旁企地不仅一人便带来了几近两万人的羌兵,而且他本人还是一位拔山扛鼎、善于骑射的盖世猛将。其武艺高强,大体不逊于薛仁杲。薛举起兵之时,所以没有进攻羌地,就是不愿轻易招惹这位旁企地。现在他竟自愿率军前来归附,这使得薛举信心倍增,因而有些后悔与突厥人的联合了。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让薛举担心的是这一次自己会不会引狼入室。他向突厥请兵,主要是希望能得到突厥的马匹,至于军队,只要始毕能增援数千人马以助声威即可。当然,若真能派来二三万突厥铁骑帮自己作战,那就更是求之不得了。可这一次,始毕竟然亲率大军并带着刘武周一同来到了陇右,这就不能不让薛举心存疑虑了。要知道,虽然薛举对外号称此次进攻唐朝聚集了三十万大军,但事实上,加上羌兵也不过十五万。而突厥和刘武周的军队虽也不像宣称的那样分别有二十万和十万,而是只有十万和三万,但这已经在人数上与秦军不相上下,如果再考虑到突厥铁骑的悍勇无敌,那么,秦军实际已是处于劣势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始毕另有图谋,突然对秦军发难,只怕是防不胜防了。若依薛举本人之意,便想拒绝接纳如此众多的援军。但郝瑗却不同意,他劝薛举:“陛下不必担心,此时唐强我弱,始毕需借我之力制衡李渊,断不会不利于我。且令其前来助战,待打残唐军之际,陛下再设法送其回国。使之虽有阴谋,不得实施。” 薛举觉得郝瑗言之有理,便又犹豫起来。这时薛仁杲又献计道:“需将三支军队的指挥大权掌握于我手,方保万无一失。” 薛举道:“这个始毕如何肯答应。” 薛仁杲道:“我大秦宝库中有两尊宝鼎,大者重约九百余斤,小者重约六百余斤。待始毕到来时,父亲可对其称大可汗与父亲及刘武周地位尊崇,不可亲临前线,需选出一猛将为先锋统一指挥三支大军。始毕若肯应允,便可出此二鼎,令众人举鼎角力,力大者为先锋。突厥群酋,必非孩儿敌手。指挥大权一旦落入孩儿之手,番狗虽有异图,也难以下手了。” 郝瑗道:“只恐始毕必生怨心。” 薛仁杲道:“始毕初到,若不以气势压服此辈,今后益不可制矣!” 郝瑗呶呶嘴,最终却话未出口。薛举觉得薛仁杲所言有理,便决定依计而行了。 三日后,始毕亲与刘武周一同到达了折墌城。薛举举行隆重仪式将他迎接入城,并举行盛大欢宴。始毕带着史蜀胡悉与阿史德贺鲁及一干酋长,刘武周带着宋金刚、尉迟敬德一同出席酒宴。席间,众人皆解下兵刃,唯有翟长孙、阿史那社尔、敬德各自佩剑分别立于薛举、始毕、刘武周身后。酒过三巡,薛举正琢磨着如何实施既定计划,却见始毕先开口问道:“贤弟,我闻听你国宝库中有两尊宝鼎,不知可一见否。” 其实,始毕的年龄要比薛举小,但此时的二人的称谓可不只是由双方年龄而定,而是代表着两国地位高下。此时始毕所以这样称呼薛举,就是要在气势上压倒薛举。此外,更重要的是,在中国古代,鼎是皇权象征,二人初次见面,始毕便向薛举“问鼎”,其用心更是不言而喻。可万没料到的是,这一问却正中了薛举下怀。薛举便道:“有何不可!” 便命人道:“大可汗远在大漠,未识宝鼎,且抬来与大可汗一观。” 始毕听出薛举弦外有音,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却见身边的史蜀胡悉笑道:“皇帝笑话了,我大可汗东征西杀了半生,何处宝鼎未曾见过!所以要赏玩西秦宝鼎,不过要知道其与他鼎有何不同罢了。” 薛氏父子都感到史蜀胡悉话中带刺,却无言以对。这时,郝瑗却开口道:“既如此,就请大可汗审视一番,也好知我大秦宝鼎与他鼎不同之处。” 听到郝瑗这软中带硬之言,史蜀胡悉也不好再多讲,只得道:“甚好!甚好!” 不一时,十几人将两尊宝鼎抬至大厅,薛举道:“请大可汗观赏!” 始毕果然起身来到宝鼎近前,徘徊片刻,又回到座位,道:“果然好宝贝!” 薛举便道:“大可汗喜欢,本该奉送。但此二鼎乃我大秦镇国之宝,故此不能相赠。” 始毕笑道:“贤弟且好好珍藏,切莫丢失。” 薛举闻言,心中不快。却见薛仁杲开口道:“见此宝鼎,我倒有一言要对大可汗讲。今三支军队齐聚折墌,共讨李唐,需统一指挥。父皇、大可汗与定杨皇帝万金之躯,不可亲临战场,故当选出一位大将指挥前线三军。只是若比试刀枪,恐有误伤。以某之意,莫若便令人以此宝鼎角力。力大者便为先锋大将,统帅前线三军如何?” 始毕闻言,不觉犹豫起来。自己来到此地,本该是天然统帅,岂可将指挥权交于他人!但是如果断然拒绝薛仁杲,却会显得自己心虚,难免被薛举耻笑。故此一时无法作答,便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史蜀胡悉。却见史蜀胡悉微笑不答,料知其并不反对。再看看贺鲁时,却见他已起身道:“有何不可!”说着便起身走向宝鼎,却见那边薛仁杲已抢先来到宝鼎近前,对众人拱手道:“仁杲先举为敬了。”说罢,俯身伸手握住那较大宝鼎的两足,只略一用力,便将那鼎举过头顶,并走向三位皇帝。显然是要在三人面前通过以示威。贺鲁眼见薛仁杲已举起大鼎,自己再将小鼎举起,也没了光彩。不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急上前举起小鼎,并大步赶上薛仁杲。薛仁杲正不知其来意,却见贺鲁忽然腾出一只手抓住那大鼎第三足,便来抢夺。那薛仁杲一时不防,险些被其夺去,随即稳住身形,一手也抓住贺鲁手中小鼎第三足,也要夺下贺鲁手中之鼎。二人各欲夺鼎逞能,直争得满面通红,却都不肯放手。众人见状,莫不目瞪口呆。需知这两支宝鼎加在一起足有一千五六百斤重,即便是那较小的普通人也难以举起,这二人却握在手里挣来夺去,互不相让,这时何等神力!一旁人等如何不惊为天人。不料恰在此时,却见一条身影从刘武周身后一闪而过,众人一愕之间,却见仁杲与贺鲁两手已空。再定睛看时,那两尊宝鼎已握在一人手中。只见此人高举双鼎闪身形来到薛举与始毕面前。贺鲁与仁杲先是一愕,随即一齐追奔过来想要夺回宝鼎,挽回颜面。却见那人早已飞身来到原本放鼎之处,稳稳放下双鼎对贺鲁与仁杲拱拱手道:“承让!承让!”便回到了刘武周身后。众人这才看清此人原来是尉迟敬德。 书到此处,读者不觉惊讶:敬德虽天生神力,却如何能胜过贺鲁、仁杲二人合力。其实并非如此。需知两尊宝鼎共计一千五六百斤,贺鲁与仁杲争抢多时,岂不乏力。敬德能在此时飞身夺鼎,实是收卞庄刺虎之利也。然则敬德毕竟从二人手中夺下两尊宝鼎,且高举着行走如飞放归原处,孰优孰劣,可谓一目了然。 到了此刻,仁杲、贺鲁虽心怨敬德取巧而胜,有所不服,但也没奈何了。其余众人在一阵目瞪口呆之后,忽然高声喝起彩来。整个大厅几乎要被掀起来一般。 然而,喝彩归喝彩,但无论是突厥人还是西秦人都不会同意让敬德成为前线统帅。郝瑗首先开口道:“今日比试,可谓未分胜负。且只管饮酒同欢,暂不提选先锋之事。” 显然,他不愿意让敬德成为先锋大将。因为他明白,让刘武周的人做大将,不仅实际上就等于让突厥人做大将,而且会让西秦更失颜面。他话音未落,史蜀胡悉也开口了,他并没有反驳郝瑗,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史蜀胡悉向大可汗与两位皇帝道喜了,我军有如此众多无敌虎将,何愁李唐不灭!” 其实,史蜀胡悉所以同意了薛仁杲的建议,正是因为他早已料到最终的胜出者一定是敬德。他就是想用敬德来压一压西秦人气焰,因为对西秦人来说,敬德其实属于自己一方。但是这并不等于他能接受让刘武周的人担任先锋大将。让一个属国的将领来指挥突厥人的作战,这实在有失体面。而对突厥人而言,这种体面也就是驾驭中原群雄能力,这个是不能丢掉的。而刘武周的人也并未提出反驳意见,因为他们也明白,三军的指挥大权是不可能交给作为最弱一方的定杨将领的。 于是,在酒宴之后,三方商定,还是三方各自指挥自己的军队。至于用兵计划,应由三方议定后再加以实施。商议已定,始毕与刘武周便各自回到自家营寨去了。于是,三国大军聚合一处,开赴关中,要灭新兴的李唐政权。 不知李渊父子如何度过此劫,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狡胡悉空施千般计 圣药师坐退三路兵 薛举联合突厥与刘武周共率六十万大军来攻打关中以及梁师都联合突厥来攻延州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长安。李渊得知消息,顿时坐立不安起来,连忙命人将建成、世民及裴寂、刘文静、萧瑀、窦威、陈叔达、屈突通等召来商议对策。世民首先道:“父皇不必担忧,梁师都不足为虑。至于薛举一路敌军,虽号称六十万,儿臣料其实数不过三四十万而已。且三方汇聚,必各怀鬼胎,难以统一。更兼人马众多,必定粮运难济。父皇只需给儿臣十万兵马坚守泾州,不出百日,彼必退军。” 李渊道:“十万恐怕太少。” 世民道:“军过十万,恐有乏粮之忧。十万足矣。” 众人又商议一番,最后决定采纳世民建议,让他尽早率十万之众开赴泾州。世民回到秦王府,立即派人将李靖、房、杜及长孙无忌召到府中商议。长孙无忌道:“今敌军聚于折墌,必定来攻泾州。殿下当即趋兵泾州,扼其咽喉,使不得进。然后徐图破之。” 杜如晦也道:“无忌所言不差。只是殿下不必过于担忧。臣料薛举等军虽号称六十万,其实不过三十余万。且三军聚合,人心难一,数十万之众,粮草难筹。我扼守泾州,不出百日,可使其不战自破。” 二人发言之际,房玄龄却一直盯着李靖一言不发。待二人讲完,便对李靖道:“药师先生似已有破敌良策了。” 李靖看了一眼房玄龄,会心一笑,对世民道:“臣有一计,可使突厥、刘武周不战而走,薛举若不同走,便可杀他个片甲不回。” 众人闻言大喜,异口同声道:“先生有何良策。” 说罢,不觉又相视一笑。只见李靖道:“始毕、史蜀胡悉皆狡诈多谋之徒,绝非为他人做嫁衣者,纵然有意助薛举破我,何至于始毕率大军亲来?且薛举、始毕之军,已足以对我形成绝对优势,又何必令刘武周同来?更兼始毕欲得刘武周之助,当令其乘势攻太原,方为上策,今反令其同来折墌,岂非另有图谋乎!” 房玄龄道:“莫非始毕此来,有图薛举之志?” 李靖微微点头道:“不唯始毕有图薛举之志,只怕薛举亦不无图始毕之心。此其一也。此外,始毕恐亦有借力于敬德之意。故臣以为,刘武周来此,马邑必定空虚。殿下何不劝皇上传令齐王率兵讨马邑。” 世民迟疑道:“此计虽不失一招好棋,但刘武周虽大兵进犯关中,马邑却断然不会无备。” 李靖却继续道:“军至马邑,却分兵围善阳……” 这时,房玄龄恍然大悟道:“敬德老母现住善阳。”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道:“果然妙计!” 李靖继续道:“然后却围而不打,而令敬德闻知此事。敬德至孝,必请兵回救老母。定杨军依敬德为魂胆,敬德若回,刘武周亦必率军回马邑。刘武周既走,则始毕势孤,亦必不久留。突厥、刘武周皆走,则唯薛举与我为敌矣。以殿下之英明神武,破薛举何难!” 世民大喜道:“闻先生此计,若拨乌云而见日月也!” 于是,当即起身去见李渊,告知李靖之计。李渊也大喜过望。世民乘机道:“此战事关国之存亡,儿臣需得李药师全力辅助,方保万无一失。” 李渊自知关系重大,也不敢再做他想,便道:“皆依我儿之意,且以李靖为副元帅,待建功归来,再加封赏。” 于是,遣使到太原传令李元吉率兵围攻善阳。同时,以世民为元帅,以李靖为副元帅,刘文静为长史,殷开山为司马,与世民率刘弘基、柴绍、长孙顺德、李安远、李袭志、慕容罗睺、张长逊、窦琮等八总管及秦王府之兵共十万大军开赴泾州。 大军开拔之前,李渊召见了李世民和李靖,一番叮嘱之后,还特意对李靖讲:“爱卿国士无双,不可以寻常爵位相赠。今当佐二郎建不世之功,归来必优加封赏。” 李靖道:“臣愧不敢当。臣能效力于陛下,乃平生之幸,岂敢有非分之求。此番随秦王出征,必当竭犬马之力,以报陛下厚恩。” 辞别了李渊,世民与李靖统率大军开赴泾州。这一日途径高墌,李靖纵目观瞧四周形势,便对世民道:“薛举若越泾州而趋长安,必经此地。当在此驻扎一支人马,深沟高垒以备敌军。” 世民道:“我也正有此意。” 于是,令杜如晦及公孙武达率兵二万在这里安营扎寨,坚壁积谷,以备敌军。随即大军又开向泾州。来到泾州数日,薛举大军也到达了泾州,当天即遣使到泾州来下战书。世民看过战书,对使者笑道:“回去告知你家皇帝及大可汗,你等远道而来,必人马困乏,我胜之不武。且容你等歇兵一月,再行决战。” 薛举与始毕得知世民的回复,料知他不肯出城决战,但次日依旧列阵到城下挑战。却见城上果然毫无反应,便挥军攻城。但经过两轮攻势,却发现泾州城防御严密,固若金汤。尤其是在攻城过程中,始毕以突厥武士善于野战而拙于攻坚为由,将攻城之任一股脑推给了薛举。薛举自然也不会白让自己的将士送死,于是便停止了进攻,暂且撤军回营。到了次日,却见薛仁杲又率了三千余人来到城下挑战。城上守军只是不理。过了午时,城下秦军吃过午餐,不觉懈怠起来,一个个卸甲丢兵,横七竖八地躺满一地,时而又发出阵阵叫骂之声。但是唐军却熟视无睹。眼看天色将晚,只得退兵回营。如此十来天已过。却有杜如晦派人来报:“薛举派兵来袭高墌,已被击退。” 世民与李靖相视而笑,却不言语。次日,忽又有人来报,突厥始毕可汗又遣使来下战书。世民便令人传他进来。只见这使者身高体健,面色黧黑,相貌堂堂,乃是近年来突厥军中的后起之秀执矢思力。他阔步来到帅官衙大厅,对着世民傲然拱了拱手道:“小酋见过秦王。” 世民依礼请执矢思力坐定,问道:“使者所来为何?” 思力蔑然一笑道:“特来下战书,并奉送大可汗给秦王的礼物。” 未待世民答话,却见思力已打开礼盒,露出“礼物”,原来竟然是两套突厥女仆所穿衣服。随即思力又道:“大可汗令我传言于秦王,我军到此几近半月,你等战不敢战,降又不降,当真怯懦如奴,胆小如女子。故派小酋送此衣物于秦王与李将军。若敢战时,便速速出城决战,若不敢战,便请穿上此衣。” 世民闻言,顿觉怒发冲冠,满脸涨红。正待发火时,却瞥见一旁的李靖正一副气定神闲神态一言不发。不觉也镇定下来,道:“回去告知你们大可汗,他非诸葛亮,我们也不是司马懿,让他再莫做此小儿之戏。” 只见执矢思力一怔,继而仰天大笑:“素闻秦王与李将军皆汉族之英雄,难道汉族英雄果如此乎!” 一旁众将早已怒不可遏,此刻见其已不仅是辱及世民、李靖,甚至还侮辱整个汉族,更加按捺不住,顿时叫骂起来。丘行恭更是抽出腰间宝剑,直取思力。思力却神色不动,笑脸以对。却听得李靖喝道:“行恭休得鲁莽!” 行恭闻言,只得退下。却见李靖令人接过女衣,看了看,又对思力道:“回去告知你家可汗,秦王殿下不是不敢战,而是不欲战。待我欲战之时,自会出城与尔等决战。” 只见思力蔑视的瞥了一眼李靖:“不知秦王何时才欲战?” 李靖神色忽厉:“待你可汗不欲战时,秦王自然便欲战了。” 思力一愕,忽有嚣张道:“我突厥人从无不欲战之时。” 李靖微微一笑道:“你且回去问阿史德贺鲁,被我一枪挑下马时,是否还欲战。” 思力闻言,顿时气焰矮了半截,一时不觉语塞。李靖忽又厉声道:“回去告知你家可汗,欲找死不难,到时秦王自会取其首级。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将此物奉还你家可汗,留作丧服吧!”便将女衣掷向思力,高声道,“送客!” 思力无奈,只得悻悻离去。思力刚刚离去,却见段志玄首先出列道:“番狗如此无礼,实不可恕。末将愿出城与之一战。” 话音方落,厅内众将纷纷吵嚷着上前请战。世民怒道:“此乃始毕激将之法,我岂可中计!再敢言战者斩!” 众人闻言,只得退下。 李靖议事已罢,回到下处。刚刚坐定,便见有段志玄、丘行恭等一干秦王府将领来见。李靖问道:“各位所来为何?” 众人乱纷纷道:“方才番狗嚣张,辱及秦王与副元帅,令我等丢尽颜面,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只是秦王已下令言战者斩,我等不敢再开口请战。还望副元帅劝说秦王,令我等出城与番狗一战。” 李靖笑道:“丢颜面与丢性命孰重?” 众人闻言,一时无语。却见段志玄答道:“志玄宁死不愿受此侮辱。” 李靖看了志玄一眼,又道:“失颜面与失国孰重?” 志玄闻言,只得低头不语。李靖又道:“各位莫急,且暂忍一时之气。待时机一到,李靖必破番狗以泄各位心中这口恶气。” 众人无奈,只得离去。 次日,李世民正欲李靖等在官衙商议军务,忽见有人来报道:“城外有尉迟敬德要见殿下。” 世民看了看李靖与房玄龄,道:“即是敬德要见,世民当前往与之一见。”于是众人来到城头,但见敬德正与千余人马立于城下。世民便高声道:“敬德兄,太原城一别,素未谋面,一向可好。” 却见敬德在马上拱手道:“贤弟一向可好!当年是某家失信于贤弟,实无面目再见贤弟。只是如今唐军兵围善阳,哥哥老母正在此地,故特来此有事与贤弟相商。” 世民道:“哥哥,你我意气相投,今虽各保其主,但兄弟情义未变。有话尽管讲来。” 敬德道:“贤弟,哥哥闻听贤弟帐下有一猛将李靖,武功盖世,哥哥我欲与之一战。哥哥若斗不过李靖,便与我家皇帝撤军离去;哥哥若是胜了,便求兄弟答应破善阳之日,必善待我老母如何?” 世民闻言,立即高声道:“哥哥差矣!哥哥老母,即我之老母也。兄弟焉敢无礼于老母!且李靖武功盖世,当年雁门城下挑落贺鲁,近来璎珞门前以一人而驯三虎。哥哥与他交手,世民恐伤了哥哥。” 敬德闻言,又道:“贤弟若如此讲,哥哥便更要与李靖一决雌雄了。” 这时,李靖却开口道:“敬德,秦王方才戏你耳!你英雄盖世,老夫岂敢言必胜!且秦王既已答应必善待你老母,便定不会食言,我二人又何需一较高下。敬德若是受人胁迫,不得已而另有他谋,老夫亦不会奉陪。敬德且回吧!” 敬德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李靖莫非神人,却怎知我另有图谋? 原来,李元吉兵围善阳的消息是昨日传到定杨大寨的。敬德闻讯,唯恐殃及老母,便立刻请兵回援善阳。刘武周与宋金刚知道敬德事母至孝,一旦其老母落入唐军手中,只怕也就留不住敬德了。且二人也深恐马邑有失。二人深知,突厥人对他们也不过是利用而已,如果马邑失守,根本丧失,自己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所以,二人便答应了敬德,决定立即回援马邑。于是刘武周便去到始毕处辞行。始毕自然不愿意让刘武周回马邑,但与群酋商议之后,觉得纵然留住刘武周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若是将他们强行留下,难免从此结仇。若是刘武周因此倒向薛举,反倒会坏事。且纵然留住刘武周,却也留不住尉迟敬德,而尉迟敬德才是定杨军的最大价值。最后始毕采纳了史蜀胡悉之计,向刘武周提出一个条件:让敬德多留数日,争取诱使李靖或李世民出城来一战,以便除掉二人或二人之一。其实,别看敬德仅带来了一千余人,但这些人中便隐藏着阿史德贺鲁和薛仁杲及三国军中十几位最强战将,不远处还埋伏着二万突厥铁骑,而且整个突厥及西秦、定杨大寨的军队也都整装待发了。只要李世民或李靖一出城与敬德交战,薛仁杲和贺鲁便回窜出来缠住他们,城中若来增援,伏兵与整个三方联军便会出动。纵不能一举大败唐军,至少也要致世民或李靖一死,以铲除一个心腹大患。只不过敬德心存不忍,故此在城下只提及李靖而未提世民。可万没想到的是,自己话一出口,便被李靖识破玄机,顿时羞得满面通红,也无心再多讲,便率军回营了。 得知李靖已识破自己的诱敌之计,始毕也只好放刘武周回马邑了。此时,刘武周与敬德皆归心似箭,次日便拔寨而起,开回马邑。始毕心中好不纳闷。这时,史蜀胡悉又对身边道:“刘武周突然离去,必定影响军心,此时需防唐军前来劫寨。当加强防御,夜间更需多派游哨才是。” 始毕觉得有理,便令阿史那社尔、执矢思力、苏尼失各率本部轮番在寨内巡视。这一夜,天至丑时,执矢思力正率队在寨内巡哨,忽听得粮草营方向杀声大作,紧接着便听到号角报警之声。一支军马闯入突厥大寨。思力料知有敌军劫寨,忍不住心中暗道:大军师果然神机妙算!急率军赶去。待来到粮草营时,只见寨内火把通明,火光中只见到处都是被杀得四散奔逃的突厥人武士,耳畔中全是他们叫喊声和呼救声。在他们背后是一支身着唐军衣装的骑兵队伍只顾奋勇追杀,却听不到对方的呐喊声。情急之下,思力也不及多想,便率军迎上前去厮杀。两军刚一交锋,又见四面有火光由远及近,应是各处赶来的突厥援军。见此情景,敌军并不恋战,只听到他们之中传出零零落落的传令撤退的声音,竟然都是陇右口音。随后,便见敌军驮着本军将士的尸体撤了下去。思力率军追击,却被敌军断后将士一阵箭雨,射得突厥武士便横尸遍地。敌军便乘势脱离了追赶之敌,向泾州城方向撤去,地下丢着无数旗帜和兵刃、器械。这时突厥援军已纷纷赶到,阿史那社尔、苏尼失、康苏密均在其中。不一时,史蜀胡悉也率着一支亲兵杀到。他看了看满地的敌军弃物,又向远方的火光,便下令道:“追!” 众人便呐喊着追上前去。看看追出五六里远,忽见前面火光一时都灭。史蜀胡悉急令人又赶了一二里远,却见远处又有火光由远及近而来。史蜀胡悉急令人前去打探,不一时,斥候来报:“前面是秦军旗帜。”众人方才放下心来。但史蜀胡悉却当即传令:“列阵!”待阵势将成之际,前面军队也来到近处。史蜀胡悉将阿史那社尔唤到身边,吩咐几句。便见社尔纵马上前,向对面军队喊道:“对面谁家军马?” 只见对面传话道:“我们是秦军。” 社尔又道:“主将何人?” 对面又道:“是我们太子。” 社尔继续道:“请出列相认。” 却见对面道:“你是何人,你们主将为谁?” 社尔便道:“我乃突厥大将阿史那社尔,军中主将乃大军师史蜀胡悉!” 只见对方又道:“请同时出列相认。” 社尔闻言,踅马返回本军,告知史蜀胡悉。史蜀胡悉微微一笑,便与社尔纵马上前,只见对面军中也有一人走出阵列,果是薛仁杲。史蜀胡悉便拱手道:“太子请了,深夜之中,难辨真伪,只恐唐人有诈,故此要太子出来相认,还望太子体谅。” 薛仁杲道:“大军师心思缜密,令人佩服。只因深夜之间,见贵军大寨火起,料是有唐军劫寨,故此前来增援。” 史蜀胡悉道:“深感太子盛情,唐军果来劫寨,已被我杀退。我正率军追击。” 薛仁杲道:“既如此,我等同去追杀唐军如何?” 史蜀胡悉又道:“唐军已然逃去,不如且回。” 薛仁杲道:“悉听尊便!” 于是,史蜀胡悉拜别薛仁杲,率军回营。途中见始毕又率大军前来接应,众人便一同回到大寨。始毕令将士们各自散去,却将史蜀胡悉、阿史那贺鲁及执矢思力唤到下处,对三人讲道:“今日之事,颇觉蹊跷。” 史蜀胡悉也道:“我也颇感疑虑。” 执矢思力道:“经大可汗与大军师一讲,小酋也觉得有些异常。小酋赶到战场之际,却见敌军只是冲杀,却全无呐喊之声。仓促撤军之际,却不忘将本军尸体悉数带走。” 史蜀胡悉沉思片刻道:“小酋想来,疑点主要有六:其一,自我大军开到,唐军并未出城,何以便知我粮草营所在?其二,唐军既来劫寨,当努力杀入寨内,烧毁我粮草辎重才是。何以见我有备,便匆匆撤离?其三,厮杀之际,竟无呐喊之声,仓猝撤离之际,却将尸体尽数带走,又是为何?其四,敌军撤离之际,也算从容,为何却丢下许多旗帜军械?其五,劫寨唐军火把刚灭,薛仁杲便率军来援,此只是巧合?其六,秦军知来劫我寨,派兵来援,自是常理,然则何至于薛仁杲亲来?” 始毕沉吟片刻道:“依大军师之言,莫非是薛举假扮唐军前来劫寨。见我有备,又恐被我发现便急忙退去。冲杀之际不肯发声,撤离之际,又尽数带走尸体,乃是恐我从中发现破绽。故意丢弃旗帜军械,为让我断定来袭者乃唐军也。劫寨军之后,尚有薛仁杲大军接应。若是得手,便随后掩杀过来歼灭我军,若是我军有备,便谎称前来救援。” 这时,执矢思力:“小酋又想到一事。敌军传令撤离之际,竟是陇右口音。” 史蜀胡悉:“定是敌军急于撤军,一时慌乱,露出了马脚。” 始毕迟疑道:“如此说来,倒是无不合理。只是薛举以重金请我前来,如今唐军未破,何以便急于对我痛下杀手?” 史蜀胡悉道:“这也不足为怪。薛举对我之敌意,本不减于李渊。其所以重金请兵于我,一则为得我军之助,以解燃眉之急;二则为防李渊与我联合,共同灭之;三则为得我良马,以益秦军之强。今其已得羌人之助,军力已足以破唐军。若此时能吞灭我军,一则可得我军马匹器械,二则可解后顾之忧。岂非胜于对我纳贡献财!” 始毕闻言道:“亦有道理。只是如今我等该当如何?” 这时,阿史德贺鲁早已按捺不住,便开口道:“薛举老贼,竟敢如此!以我之见,此时秦军刚刚回营,必然无备,我军若就此前去劫其大营,百战百克。” 始毕连连摇头道:“如此,岂非让唐军坐收渔利!且我之主要对手,恐怕还是唐朝。一旦灭了薛举,李渊不复可制矣。” 史蜀胡悉也道:“大可汗所言极是。且此事只是推测,亦难以断定。只是方才我等与薛仁杲相遇之际,可谓剑拔弩张。双方疑窦已生,今后难以共处。大可汗不如告知薛举西突厥来侵,便可回军阴山,以免生不测。” 始毕道:“我也正有此意。” 却说薛仁杲回到本寨后,对薛举道:“方才史蜀胡悉见我军来援,不与我一同追击敌军,却对我军严阵以待,似有猜疑我之心。当严加防备,以防其另有异图。” 郝瑗闻言,顿足叹道:“只怕是我等都中了李世民离间之计了!只是嫌隙已成,倘若前去对始毕解释,反会更加重其疑心。且突厥狠戾无信,所为实不可测,只得依太子之计而行了。” 薛举以为言之有理。便立即针对突厥,做出重新布置。次日,又在本寨与突厥大寨之间设一小寨,对突厥人只说是便于随时支援突厥,实则为监视突厥动向,防其有所异动。而这一举动却更坚定了始毕撤军的决心。 三日后,突厥与秦军同时拔寨而起,撤军回国了。 李世民得知此讯,不由得对李靖道:“先生真乃神机妙算,只略施巧计,便退两路雄兵。我只道薛举会留兵与我相持,却不料其竟与突厥同时退兵了。” 原来,三日前夜袭突厥大寨的真的是唐军所为,史蜀胡悉所讲的诸多疑点,都只是李靖精心设计安排的,目的就是要离间始毕与薛举,以瓦解其联盟。但是,无论李靖还是李世民,都只是料定突厥人会撤军,却没有想到西秦也会随着一同撤走。 这时,刘文静又道:“看来扶风之战已令薛举丧胆,竟不敢独留一日。” 段志玄道:“敌军虽退,恶气难消,当率军追杀。” 房玄龄却道:“近者薛举既得羌人之援助,其势复振。迁都折墌,足见其必欲与我一决雌雄。且其麾下大军十五万,纵然突厥离去,亦多于我军,何以便匆匆撤离?只怕其中有诈。” 李靖道:“只怕突厥撤离是真,薛举撤军是假。” 世民一愕,问道:“何以见得?” 李靖道:“方才玄龄所言极是,臣料如今薛举兵马,远胜我军,必不肯轻易撤去。秦军此行,必是往袭高墌,断我粮道。前者突厥在此,彼人马众多,利在速战,故不为持久之计。今始毕已去,薛举必行此计。且今突厥撤军,秦军同行,正好使我不疑。待我军得知实情,彼已至高墌矣!克明虽善守城池,但所率兵马不多,恐难以久抗西秦大军。若令薛仁杲先到高墌,我军危矣!” 世民闻言,不禁大惊道:“既如此,世民当即刻率军赶往高墌。” 李靖道:“殿下当即刻率军星夜赶往高墌,抢占要地,深沟高垒,与之相持。臣却率兵一万留于泾州,袭扰其粮道。待其疲敝,一举破之。” 世民道:“正合我意。” 于是,留兵一万与李靖守泾州,自己率大军连夜赶往高墌。 不知李世民能否先到高墌,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违将令刘殷败绩 拼性命段李救主 却说李世民率军星夜赶到高墌,刚刚安下营寨,便见远处烟尘大作,秦军也开到了高墌。众将见秦军已到,便纷纷请战。刘文静更献计道:“秦军远来疲敝,且不知我大军已到,我若忽出兵击之,攻其不备,必获全胜。殿下素来用兵如神,何需凡事皆听李靖之言,不敢有半分乖离。” 世民道:“敌我众寡悬殊,此时与之决战,胜负各半。我等岂可以国家安危为赌注,与薛举一搏!敢言战者斩!” 刘文静闻言,只好悻悻退下。众将也无人再敢多言,只得各自回营歇息。次日,薛举果然来寨前挑战,世民只是传令三军坚守不战。众将虽有心出战,却也无奈,只得各自出帐,依令各司其职,严守营寨。世民见众人退下,方要起身,却忽觉头晕目眩,又跌坐在虎皮帅椅之上。一旁侍卫忙上前搀扶,世民只是摇摇手:“无妨!” 原来这几日世民日夜操劳,又不断有大喜大忧的刺激,更兼这几日连续急行军至高墌,难免风侵汗身,不觉染上了风寒。初到高墌之时,便已感不适,只是仗着身体强壮,并未在意,此时便更觉病势加重。但为了避免动摇军心,只得支撑着来到帅帐视事。到了晚上回到下处,便愈觉头沉身重,两眼难睁。到了次日,病势愈发沉重,自觉实在难以支撑,只得便令人将刘文静、殷开山、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段志玄、公孙武达、丘行恭及八位总管唤到帐内,告知自己染病,并当众将帅印交于刘文静,令其与殷开山暂时掌管军中事务。并一再叮嘱:“只管坚守不战,待我病愈再做道理。”众人闻言,自然免不了一番慰问,又令人唤来军医为世民诊治。然后便相继离帐而去。 过不多时,却见房玄龄与杜如晦又返回帐内。世民知二人必有话说,便令身边侍卫暂且离开。问二人道:“你二人有何话要讲?” 玄龄道:“臣以为令刘、殷二人代殿下掌管帅印,有所不妥。刘长史对药师先生素怀不服之心。此番至泾州,先生妙算无遗,始毕、刘武周退兵,皆先生之功。刘长史不服之情,形于颜色。今殿下令其执掌军中大权,恐其必违殿下之命,率兵出战,以求立功。如此,恐误大事。” 如晦又道:“殷司马与众将也莫不求战心切,一旦刘长史鼓动众将出战,谁不从命。” 世民沉吟片刻道:“以文静之为人,或许果能如此。只是若舍此二人,又令何人掌印?你二人倒是令我放心,只是资历尚浅,恐众心难服……” 玄龄忙道:“我二人岂敢当此重任,臣与克明之意,当以克明替回药师先生。” 世民道:“如此最好。如晦,你可速与武达到泾州替回先生与客师。” 杜如晦道:“臣这便动身前往。” 却说刘文静得知杜如晦前往泾州,便与殷开山商议道:“秦王所以调李靖来高墌,定是令他代我二人掌帅印也。当年在太原并无李靖,我等岂不一样举义太原,一路过关斩将,克长安,定关中。” 殷开山也一脸不忿道:“难道没了李靖,我等便不能破薛举吗?” 文静又道:“自从李靖到府中,秦王眼中便只有他一人,我等却如同摆设。今又将退突厥、定杨之功皆归于李药师。我等倘若再不设法破敌立功,只怕是今后秦王必视我等如粪土了。” 殷开山道:“今帅印就在长史手中,何不乘李靖未至,出兵破秦军!也好让秦王知我等亦非废物。” 文静闻言,心中甚喜,便道:“正该如此。” 却说秦军连日到寨前挑战,唐军只是坚守不出。这一日正觉烦闷,却见郝瑗来到帐内对他道:“近日连番到唐营挑战,却不见李世民身影。且寨内部署,亦有变化。莫非唐军有何变故?当派人加以试探。” 薛举闻言大喜:“果真如此,我当设计诱其出战,以便一举破之。只是如何试探?” 郝瑗道:“可令人到唐营下战书,倘若其闭门不纳,则李世民必然有事。” 说着,又对薛举如此这般附耳了一阵。 薛举连连点头道:“妙计!妙计!此番定要生擒李世民。” 于是,派人前往唐营。 却说刘文静得知秦军来下战书,便与众人议道:“如今秦王病势沉重,若见秦使,彼便知我虚实。不如闭门不纳。” 众人均无异议,唯房玄龄道:“此乃薛举前来试探虚实也。倘若闭寨不见,薛举必知秦王有恙。当使秦王支勉强一见秦使。” 刘文静刚一犹豫,却见殷开山道:“秦王病重,岂可再受此劳扰。万一略有差池,我等万死难赎。且闭寨不纳。” 文静道:“所言有理。”于是令人闭寨不纳秦使。待众人散去,文静对殷开山道:“玄龄之言,亦不无道理。” 殷开山笑道:“薛举知秦王染病,必有轻我之心。明日再来挑战,我便可出兵一战,必能破敌立功。” 文静大喜:“司马果然妙计。” 这日天近傍晚,段志玄忽觉心中烦闷不已,便走营帐散步解闷。忽听得帅营马厩处有马嘶鸣不止。志玄侍卫李世民日久,听得出这声音必是出自一丈雪,便亲自走过去察看,却见几名马夫正围着一丈雪一筹莫展。志玄走上前去,拍抚安慰,却全然无用。沉吟片刻,志玄便结下马缰,牵着一丈雪到寨外遛马,一丈雪这才安静下来。志玄在寨外走不多时,却见天色骤暗,彤云密布,突然便下起了瓢泼大雨。仰头看时,但见这雨漆黑如墨,不同寻常。志玄心中暗惊,忙牵上一丈雪赶回营帐。待回到马厩,却早已雨过天晴,可志玄却连人带马皆如墨水洗过一般。志玄便将一丈雪交给马夫,令其刷洗。自己却急忙回下处,令人替自己清洗盔甲,自己也赶紧钻入浴桶清洗。却见这黑色不知何物,异常难洗。一连换了五桶水,方才清了。再对镜观看,那原本如同冠玉般的脸庞竟变成了淡黑色,猛眼看去,却似并非自己。再看那一副盔甲,竟然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黑色褪去。志玄正纳闷时,忽觉心头一抖,便向帅营马厩奔去。待来到马厩,却见几位马夫正对着一匹马发呆。看那马时,却是一身乌黑,身上并无一根杂毛,只有四蹄纯白无暇,再看其身形,不是一丈雪又是哪匹马。几名马夫见了志玄不觉一怔,显然是看出了他脸色的变化,只是由于地位悬殊,也不好多问,便指着一丈雪对志玄道:“我们冲刷了多时,这黑色却如浸入皮内一般,丝毫不褪。” 志玄道:“这该如何是好?” 这时。有一位马夫倒还冷静,对志玄:“马之优劣,不在颜色,我看这匹马,似乎更加神骏了。” 一句话点醒志玄,他忙骑上一丈雪便在营内疾驰起来,果见它益发矫健有力。翻身下马后,纵身腾跃几步,觉得自己身上也是更加轻松了。便令人将一丈雪归入马厩,回到下处,再提起双锤舞动几下,也似乎轻了许多,不由得且忧且喜。也不急于去见世民,只等他病势轻了,再去请罪。 到了次日,却见秦军大将钟俱仇率领一万兵马又到寨前挑战,在不远处的浅水原还有约四五万兵马准备随时支援。刘文静登高观察多时,便聚集众将商议道:“秦军连日挑战,我军坚守不出,彼必有轻我之心。兵法云:骄兵必败。今我如忽率军杀出寨去,彼必无备。可一战而破秦军。” 此时,众将早已求战心切,听说刘文静要出战杀敌,立即纷纷赞同。只有房玄龄反对道:“秦王与副元帅,早有破敌定谋。且秦王将帅印交于长史之时,一再叮嘱,切勿出战。长史岂可违秦王将令。” 见房玄龄反对,刘弘基也上前劝道:“玄龄所言有理,我等且不急于出战,待秦王病势减轻再做道理。” 刘文静:“秦王之病,皆因为操劳军务太过所致。今若能破薛举,秦王之病自愈。我等当努力杀敌立功,不可遗强敌于秦王。” 这时,只见段志玄又出列道:“长史切不可出兵。” 众人循声看去,不由得俱各一惊:这是……段志玄?好好一个玉面郎君怎地一夜间变成了黑脸大汉?原来志玄来到帅帐后,便一直低着头,众人见他身形、语音并无异常,所站班列位置也对得上号,加之武夫心粗,故此并未注意到他的变化。此时,志玄开口发话,众人定睛看他时,方才发现他的变化。刘文静凝视了志玄好一阵方才笑道:“志玄莫非没洗脸吗?” 众人忍不住哄堂大笑。 志玄也笑道:“不知为何,昨日淋了一场雨,整个身子便黑了,无论如何都洗不掉。志玄以为,此乃不祥之兆。且秦王染病在身,长史出战,一旦兵败,何以处秦王。” 刘文静闻言,不觉皱了皱眉:“身体有何不适吗?” 志玄道:“这却没有,反觉更加敏捷有力了。” 却见一旁殷开山道:“段将军一向胆勇过人,今日为何胆怯了?此乃天助大唐破秦军也。此战必胜,志玄无需多虑。” 志玄见刘、殷二人坚持己见,只得道:“如此,志玄愿留于寨内护卫秦王。” 文静顿时面色阴沉,沉吟片刻,又道:“也好。就留玄龄与志玄率四千人马守寨并护卫秦王,余者皆与我一同出寨与秦军决战。” 随即又道:“窦琮、丘行恭、柴绍三位将军,可点齐本部军马当先杀出大寨,直闯敌阵。击溃敌军后,便直接杀向浅水原。余者与我共同出寨。李安远、李袭志二位将军可为左翼,慕容罗睺、张长逊二位将军可为右翼。刘弘基将军殿后,殷开山、长孙顺德二位将军留于中军与我共同指挥三军。” 众将得令,纷纷走出帅帐,回到本营部署兵马。房玄龄乘乱将刘弘基拉到一边,悄声道:“此战若败,秦王危矣!” 刘弘基问道:“该当如何?” 玄龄道:“还望将军多多留意。倘若败势已成,便速回大寨来援。” 刘弘基道:“弘基明白。” 弘基二人刚刚议罢,却见刘文静阔步走来,一把挽住玄龄道:“玄龄,且送我出寨。” 便与玄龄一同分布兵马完毕,方才与玄龄作别,离寨来到军中。房玄龄这才脱离了刘文静,急向世民住所奔去。进入帐内,却见世民正昏迷不醒,心中暗道:“天亡我也。”急转身召集守寨众将,令段志玄与五百玄甲兵披挂整齐,备好战马,守在世民帐前,一旦营寨被攻破便保秦王直奔东门逃往长安。又令秦王府将领高甑生守住率兵五百把守大寨东门,若有秦军来攻,必舍命守住,以待秦王出寨。又令侯君集、张士贵率兵五百赶往大寨通往长安的大路设伏,若见秦王到来,便立即杀出护卫。其余军马也各有安排。 却说刘文静出了大寨,窦琮、柴绍、丘行恭首先杀向敌军。钟俱仇见唐军杀出寨来,忙挥军迎战。柴绍一马当先,手起处,早有五六枝箭矢飞出,对面便有几人跌落马下。敌军正惊惧之际,丘行恭已一马杀到,在敌军阵前一阵冲突,便又有数名敌军落马身亡。紧接着窦琮也已杀到,手起处已斩了敌军一员大将。身后唐军紧随三将而至,秦军望风便走。唐军追不多时,便与浅水原秦军相遇,唐军乘胜便闯敌阵。柴绍留于军中指挥作战,丘行恭与窦琮便当先杀入敌军左冲右突,所向无前。正杀得性起,却见敌军中拥出一将,五短身材,面色黧黑,胯下乌骓马,手中两把板斧各重有四十来斤,舞斧便杀向窦琮。正是羌族大酋长猛将旁企地。窦琮见敌将来势凶猛,忙抢先一刀劈去,却被旁企地右手斧拨开,乘势纵马向前挥左手斧对着窦琮当头便砍。窦琮大吃一惊,急一面闪身躲避,一面抬起刀杆末端架住来斧。虽是有惊无险,却也吓出一身冷汗。一旁丘行恭见状,纵马也加入战团。没想到旁企地全然不惧,力敌二将,竟然一时未落下风。三人战了十几个回合,未分胜负。便又有一批羌将涌上来加入战团,唐军攻势顿时受阻。这时,刘文静已率大军杀到,唐军左右两翼伸展向秦军包抄过来。却见秦军面对唐军,沉着应战。两军大战多时,秦军阵势眼看着就要崩溃。刘文静在军中正觉得意,忽见远处南北西方向升起三团尘雾,由远及近逼向战场,便见两支军马杀到。南面军中主将正是薛仁越,北面主将却是薛仁杲。两支军马直闯唐阵,如入无人之境,顿时将唐军截为两段。西面主将宗罗?却从唐军阵后包抄过来,唐军顿时被围。多亏唐军训练有素,还不至于立即瓦解。不料恰在此时,又见唐军大寨处尘雾高卷,杀气冲天。刘文静见了,不觉顿时色如死灰。心中暗道:“中敌计矣!” 此时,唐军将士莫不清楚,秦军正在进攻本军大寨。老营被端已是可怕至极,可更恐怖的是,大家都知道,身染重病的秦王李世民还在寨中。李世民——每一个唐军将士心中真正的战神,此时却凶多吉少,甚至是难逃一死了。这会对唐军军心产生怎样的震撼,是不言而喻的。几乎是一霎间,唐军便丧失了斗志,整个唐阵顿时大乱。将士们开始四散奔逃。此时,秦军已不再是在战斗,而只是简单的屠宰。战场上,满眼都是飞溅的鲜血,遍地都是横卧的尸身,而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唐军的。在唐阵最后面的刘弘基,料知大势已去。也顾不得许多,率着军队便向高墌唐寨杀去,却被宗罗睺挥军拦住去路,无法突围。恰在此时,但见两员大将并马杀到。正是丘行恭与窦琮。二人一杆刀,两柄锤在敌军中一阵冲突,便杀得面前敌军一片混乱。宗罗睺见势头不对,纵马上前,拦住去路。此时的丘行恭,早已杀红了眼,也不管前面是谁,举锤便砸。二人刚一交手,窦琮又舞刀加入战团。宗罗睺虽勇,却如何敌得住这二人的舍命攻击,只得抽身避开二人。二人便乘势在乱军中杀开一条血路。身后唐军便随后杀出重围。一时之间,这条血路竟成了唐军的生命之路,深陷重围的唐军便沿着这条路纷纷突出重围。宗罗睺虽欲指挥军队要堵住这条血路,却为何挡得住奔涌求生的唐军。竟被唐军纷纷夺路而逃。 刘文静率军出寨后,段志玄便寸步不离的守在李世民的营帐之门前,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忽听寨外一阵震天动地的呐喊声,阵阵杀气铺天盖地压将过来。以往的经验告诉段志玄,来进攻敌军不会少于四五万,数千唐军是肯定守不住如此庞大营寨的。于是,他决定不再等待,抬腿便冲入营帐。见世民仍在昏迷中,他也不多言,先为世民穿了件战袍,随即背起人来便奔出营帐,扶着世民一同跨上一丈雪,并令一位卫士骑着自己雪里豹一同向东门而去。逃至半路,已有一批批敌军涌上前来。只是不知为何,敌军并无太多人前来阻拦志玄,故此志玄得以顺利来到寨门前。此时,敌军刚刚攻破寨门,高甑生已经身上带着两枝箭,腿上也中了一枪,却依旧苦战不退。将士们一见志玄,顿时一阵欢呼,又向敌军冲去。此时志玄与世民同乘一匹马,使不得大锤,只得将大锤挂在马上,一手扶住世民,一手舞动宝剑冲杀,故此施展不得。有心将世民交于他人,自己去闯阵,却又放心不下。正在犹豫之际,却见一伙敌军直奔自己杀来。其中一人舞刀劈来,志玄急挥刀隔开,却不防另一人又一枪刺向世民。志玄想要回剑招架已是不及,情急之下,探身伸左手砸了下去。虽然打落来枪,但自己也在马上坐立不稳,连同世民一同跌落马下。那人见状,又一枪刺来。此时的段志玄已是红了眼,竟对着来枪猛扑过去。那员敌将不料志玄有此举动,惊惧之下,手中枪略缓,被志玄伸手握住来抢,向后一拽,那将便一头栽于马下,那杆枪已到了志玄手中。此时,已同时有四五件兵刃直取志玄和世民。志玄急将手中抢抡起,将这将这几件兵刃扫开。这时,高甑生也带着一伙将士杀到,驱散敌军,护住世民。 却说世民正在马上昏迷,忽然落地是一震,不觉被震醒。睁开双眼一看,却正有几件兵刃刺向自己,不觉被惊出一身冷汗,反感到浑身轻松了许多,竟然踉踉跄跄站起身来。志玄见状大喜,忙上前扶住道:“殿下可上得了马?” 世民便令人牵过一丈雪,迷迷糊糊之际,也管不了马黑马白,便翻身跨上战马,晃了两晃,急俯身搂住马颈,竟然稳住了身形。志玄大喜,便从马上取了双锤,在步下与高甑生一同护着世民冲向寨门。可是,志玄刚刚杀出寨外却见前面早有一支军马拦住去路。为首一人,并非他人,正是西秦皇帝薛举,口中高喊着:“活捉李世民,赏千金,封万户侯。”旁边一位大将却是翟长孙。志玄不由得心头一颤,心道:“大事休矣!” 要知道,薛举、翟长孙都是无敌猛将,平时一人便足为志玄敌手,此刻纵使志玄舍命敌住二人,却谁来保护秦王。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见敌军将士纷纷涌向几位骑白马的将士,反倒忽略了世民与志玄。志玄心内大喜:“天助我也。”便与高甑生乘势保着世民杀出重围。却听得身后有人喊道:“我活捉了李世民!” 志玄闻言,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颤,急将目光扫向世民,不由得暗道了一声惭愧!便翻身跨上一丈雪,抱定世民,与高甑生及一干玄甲护卫脱身而去。 书到此处,读者需知,此时薛举麾下足有一万余人,其中猛将也不在少数,且其率军到此,主要目的就是要擒拿李世民。而志玄保着世民,又没有骑马,根本无法施展出一身勇力,且薛举就在军中,却如何被世民轻易脱身?原来战前薛举知悉世民已身染重病,无力厮杀,故此一心要生擒世民。但秦军将士大多并不认识世民,只是知道世民坐骑一丈雪乃是一匹纯白宝马。便告知众将士,凡见骑白马者,一律不可放过。却不知天佑世民,竟在昨日莫名其妙地下了一场大雨染黑了一丈雪。故此激战之际,秦军将士只向骑白马者猛攻,反忽略了世民。这才使得志玄能保着世民轻易脱身。 刚刚走出三五里路,却见远处敌军又追了上来,乱军中还传来阵阵喊声:“莫让李世民逃了!骑纯白宝马的就是李世民!” 志玄也不管许多,只管催促众人逃路。又奔出十来里路,敌军已经渐渐追近。志玄再看身边,已只剩下高甑生及四五位玄甲卫士。志玄自知难以一同脱身,便将牙一咬,便翻身下马,对高甑生道:“你等保殿下速走。”,随后跪在世民面前道,“殿下,志玄再不能跟随左右了!” 说罢,不禁泪如雨下。世民忍不住握住志玄右手正要讲话,却见路边又有一支人马杀出。志玄自知前后不能兼顾,忍不住绝望道:“这该如何是好!” 到了此时,世民反倒清醒了,对志玄道:“大丈夫何惧一死,所恨大业未成耳。且来者敌我难辨,我等只管前行,便知究竟。” 说话之间,前面的队伍已来到近前,看时,竟是唐军旗号。众人忙奔了过去,却见为首二人正是秦府将佐侯君集、张士贵。原来二人奉房玄龄之命,早已率五百玄甲兵到此来接应世民。众人相见大喜,世民便令侯君集分兵二百给志玄与自己同行,又令侯、张二将率兵三百阻击追兵。世民与志玄率军刚刚离去,薛举已率军杀到。侯君集与张士贵便令三百将士列成一字阵一同向敌军杀去。但玄甲将士虽然英勇,毕竟只有三百人,如何敌得住薛举所率上万追兵。战不多时,便被秦军冲得七零八落,团团围住。恰在此时,却听得秦军背后又传来呐喊之声。一支军队冲杀过来,为首一人正是丘行恭,在他后面还有刘弘基跟随。原来是刘弘基率着二三千残兵败将赶来救驾。于是双方又是一场混战。 薛举眼见这里一时难以结束战斗,唯恐放走了李世民,便留下常仲兴继续率军与唐军厮杀,自己便与翟长孙率一千亲兵前去追赶世民。大约又追出十几里路,便再次赶上了世民一行。这边段志玄见又有敌军赶来,便令众人保着世民继续前行。自己却向人讨了匹战马杀向追兵。薛举见志玄杀到,舞枪来战志玄。二人交手不到数合,翟长孙又舞枪加入战团。薛举见翟长孙杀到,撇下志玄便去追世民。志玄哪里肯放,撇了翟长孙,又奔薛举而来,却早有数十名秦军拦住去路,翟长孙也随后赶到,缠住志玄。志玄眼睁睁看着薛举追向世民,却无法上前保驾。那薛举纵马奔驰,瞬间赶上世民一行。高甑生见状,只得率军回身来战薛举,却被薛举一阵长枪乱舞,将十余人扫落于马下。这时,身后秦军也冲杀过来,霎时将高甑生二百玄甲军围在核心。薛举便又纵马直取世民。 此时的李世民正迷迷糊糊的被一名卫士抱着同乘坐在一匹马上奔走,薛举赶上来一枪将那卫士挑落马下。求生的欲望果然能激发出人的无限潜力,在此生死关头,原本浑身无力的李世民竟忽然俯身抱住马颈,打马飞身逃走。待薛举从卫士身上拔出抢来时,一丈雪已又逃出数丈远了。薛举随后又追。若说这薛举的坐骑虽也是一匹千里驹,却比不上一丈雪。但此时世民毕竟力虚气短,坐马不稳,故此不敢放马驰骋,而薛举却擒拿世民心切,拼命打马狂奔,因而眼看着与世民越来越近。看看赶上,不料恰在此时,忽见一箭飞来,直射向薛举,薛举躲闪不及,正中肩窝,登时翻身跌落马下。便见一道光影闪过,连人带马挡在世民身前。正是唐军副元帅李靖。 原来,杜如晦离开高墌后,因需躲过薛举大军,只好绕路而行,故此多走了两日。到了泾州,将情况告知李靖,李靖便道:“以刘文静之刚愎好胜,必定在我到高墌之前出寨与敌决战。秦王危矣!我当即刻动身赶往高墌。我料薛举若取高墌,必回师攻泾州。且将客师留下,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于是,留下客师,带着自己的一百亲兵立即动身,星夜由小路赶往高墌。待接近高墌时,发现前方杀气漫天,且远处路上烟尘飞扬,便料定必是有秦军追杀唐军,便令九十名亲兵在马尾系上柴草来回奔走,扬起满天灰尘以为疑兵。自己仅率领李忠与十名亲兵直奔烟尘处赶去。一路之上,李靖拼命打马狂奔,将李忠和十名亲兵远远甩在了身后。正飞驰之间,忽见前面两骑迎面而来,且愈来愈接近。虽无法看清二人面目,但从身形却辨认得前面一人正是李世民。忙一边继续飞马前行,一边取弓箭在手,弯弓搭箭,射伤了薛举,救了世民。 此时,薛举身后已有将士抢上前来,将薛举扶起。李靖深恐世民有失,故此并不上前去抢夺薛举,只是横枪立马,故意高声断喝:“我乃三原李靖是也,谁敢前来迎战!” 秦军将士听到李靖的名字,直如晴天打了个霹雳,哪敢再战,护住薛举便走。李靖这才与世民相见。世民见到李靖,只说了一句:“快快去救志玄!”便又昏迷过去。这时,李忠已率十名亲兵赶了上来。李靖便命李忠带着五名亲兵保护世民撤下,自己却又率五名亲兵去追赶薛举。看看赶上,却见远处又有一支数十人的唐军队伍且战且退而来,后面又有数百秦军紧随追杀。在那唐军之中有一人黑甲双锤,正是段志玄。原来志玄深恐世民有失,故此无心恋战,只管奋力杀回,与正和敌军交战的玄甲军会合,便率着他们赶回来保护世民。两支队伍相遇,皆无心恋战,各自与本军会合一处。此时的段志玄已是浑身是血,两眼通红,见了李靖,也辨不清是谁,举锤便砸。李靖急摆枪架住。身后高甑生忙喊道:“此乃副元帅!” 志玄定睛看时,果是李靖,便开口问道:“秦王何在?” 李靖道:“志玄放心,秦王无碍。” 段志玄这才放下心来,忽觉两眼一黑,险些一头栽落马下,幸好被李靖伸手扶住,方才免于狼狈。 对面翟长孙与薛举相见后,闻知前面的是李靖,心中先已有了三分惧意,又见薛举中箭,更加没了斗志。正在这时,却见又有一支三五百人的唐军从背后杀到,冲在前面的正是丘行恭、侯君集和张士贵。随后也有一只秦军赶到,为首的却是宗罗睺。丘行恭见到秦军,便率军冲杀过来。此时,翟长孙也无心拦阻,略一交锋,便被丘行恭率军闯了过去,与李靖会合了。丘行恭见到李靖,开口便问:“秦王何在?” 李靖道:“秦王无碍。” 丘行恭这才安下心来。 而与此同时,翟长孙也与宗罗睺合兵一处。宗罗睺见薛举中箭,大吃一惊,忙问道:“陛下伤势如何?” 薛举见宗罗睺所率之军足有四五千人,便道:“无妨!且赶上前去杀了李靖,再去追赶李世民,此番绝不能放走李世民。” 宗罗睺见薛举负伤,本已有了撤军之心,又闻听前面的竟是李靖,不由得心中更生出几分惧意,但又不能违背薛举旨意,正要率兵与李靖交战,却又见前面尘头大起,也不知有多少唐军杀到,不觉顿时斗志全无。便对薛举道:“李靖素性狡诈,恐遭其埋伏。且我军也久战力疲,陛下又龙体负伤。不如且回。” 薛举前面唐军声势浩大,又担心李靖神勇,也不免胆怯。恰在此时,却见李靖将手中枪一挥,便一马当先冲向秦军。其余将士也随后杀来。薛举等见此情景,不由得心胆俱裂,哪还敢交战,顿时落荒逃去。李靖率军虚张声势地呐喊着追出了一里来远,便停止追击,匆匆赶回与世民会合了。 与世民会合后,李靖便命志段玄与丘行恭先保护世民撤向豳州。又恐志玄等众将士战后力疲,且大多负伤,故又令李忠率五十亲兵随行。自己只率五十亲兵断后。当晚,房玄龄与窦琮率着千余残兵及段志玄的坐骑雪里豹逃回,便与李靖会合一处。次日,刘文静、殷开山、柴绍也陆陆续续逃回。待到豳州后已收聚残兵二三万人。 来到豳州后,从逃回的将士口中得知,浅水原之战,唐军损失过半,李安远与慕容罗睺全军覆没。李安远被擒,慕容罗睺被旁企地斩首,刘弘基也被翟长孙所擒。所幸其余重要将领大多逃回。李靖闻言,只是对大家慰抚鼓励一番,以重振军队士气。随后又命人将送世民回长安养病。紧接着,又派张长逊率本部兵马赶往五原,以威胁薛举侧翼。令大将胡演率兵五千去守宁州,以防敌军来侵。亲自率兵其余兵马镇守豳州,以备突厥入侵。 做好一切善后工作之后,李靖又着手布置城防。十几日后,李靖已初步完成了防御工作,刘弘基与李安远也乘乱逃回,豳州形势渐趋稳定。不料恰在此时,李渊却派王长谐来到豳州任总管接替李靖,令李靖速回长安,另有重任。 不知朝廷招李靖回长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房玄龄舌战群酋 李玄邃力破宇文 却说李靖接到圣旨,令自己速回长安,只得与王长谐做了交割,赶往长安。 长安城里,皇宫太极殿内,李渊正在召见刚回到京师的李靖。由于并非正式朝会,故此只有裴寂等几位重臣在座。李靖见到李渊,首先请罪:“臣辅秦王至泾州,不能为国家破敌立功以慰圣心,反遭败绩,臣实罪在不赦。唯请陛下治臣之罪。” 李渊道:“此皆刘文静、殷开山之罪也,与二郎、爱卿无干。朕知爱卿此番出征,颇树勋劳,本当厚加封赏,无奈高墌之战,我军败绩,若于此时加封爱卿,恐难服众心。爱卿且辅二郎整军练兵,待日后再建奇勋,朕自当委以重任。” 李靖忙道:“臣谢陛下不罪之恩!” 李渊又问李靖:“今我军新败,关中骚然,薛举必乘胜入寇。不知爱卿有何良策?” 李靖道:“高墌之战后,臣已做好善后。然则目下虽无近忧,陛下当谋远虑。依臣之计,当西结河西,北和突厥。河西李轨,常惧薛举之侵,陛下若遣使与之联合,李轨必喜而从命。李轨既附于我,则薛举有西顾之忧,必难以全力入侵关中。突厥御中原之策,助强而抑弱,坐观群雄虎争耳。高墌战罢,我弱而秦强矣。陛下可遣使多带财帛赠始毕,且请其出兵击薛举,始毕必以我势弱胆怯。且在泾州时,始毕与薛举已互生猜忌之心,故其虽不出兵击西秦,亦必不肯出兵助薛举。如此,则薛举其耐我何!” 李渊闻言,连连点头。又与李靖讨论了一些其他大事,便令他退下去见世民。待众人散去后,李渊转向裴寂,意味深长地讲道:“天下大势,尽在李药师掌握矣!” 裴寂会意道:“此所以……陛下不可不虑也。” 自李靖归附以来,裴寂便一直对他心存猜忌。其实,调李靖回京师就是裴寂的主意。让李靖助李世民整军练兵倒也不假,但更重要的还是对李靖不放心。要知道,先后从高墌撤至豳州的军队大约四万左右人,除去一部分随胡演与张长逊到宁州和五原之外,仍不下三万,豳州原有军队也在一万左右。到了豳州,李靖新招募了一批新兵。三者合计,共有四五万人。这样一支军队交于李靖之手,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故此裴寂才劝李渊速将李靖召回京师。 听到裴寂之言,李渊沉默了好一阵,才长叹一声:“难啊!” 裴寂会意,又沉吟片刻道:“依臣之意,不可让李靖久在秦王府任职,以免……” 话到此处,裴寂欲言又止。李渊自然明白他话中深意,不由得连连点头道:“裴监所言是也。” 话到此处,李渊忽然调转话题道:“李药师之计,颇合我意。只是派何人前往河西与突厥为好,裴监可有人选?” 裴寂略一思索,便道:“臣保举一人,可出使河西。” 李渊问道:“不知是何人?” 裴寂道:“臣府中僚佐安兴贵机智有胆识,且世居河西,其家在胡人中颇着威信,其弟安修仁今为李轨心腹,颇得李轨器重。令其出使河西,必能使李轨来附。” 李渊连连称赞道:“甚好!至于出使突厥,二郎府中贤才极多,何不就让他选人前往。” 裴寂道:“陛下圣明。” 却说李靖离了太极殿,便直奔秦王府来见李世民。此时,李世民已经痊愈,得知李靖回到秦王府,便与房玄龄、长孙无忌等来到府门前迎接。见到李靖,世民抢到马前,几乎是将李靖扶下马来,便道:“先生一路辛苦。” 李靖见世民步履矫健,便问道:“殿下可痊愈了?” 世民道:“恢复如初。” 李靖便要下拜,世民连忙扶助,道:“先生休要多礼,且到府中再叙。” 来到府中,众人依礼相见后,李靖将李渊召见自己时二人所言告知了世民,并将“西结河西,北和突厥”的策略对世民做出更为详尽的解释。世民不由得赞叹道:“先生果然是妙算无遗。联合李轨,料也不难。只是若欲说服始毕,却必需一胆识过人、能言善辩之士才好!” 却见房玄龄道:“如蒙殿下不弃,玄龄倒愿意前往。” 李靖便道:“此事非玄龄不可。” 世民便道:“既如此,就请玄龄一行。只是伐交之策虽然重要,但我与薛举终需一战以决雌雄。还需先生不辞辛劳,助世民训练三军,再振士气,以破西秦。” 李靖道:“此乃臣分内之事,敢不效犬马之劳!”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最后世民对李靖道:“我军新败,士气低落,大郎今晚要设宴款待众人,为众人鼓舞斗志。先生且回府中见过家人,然后前去赴宴。” 于是,李靖便辞别世民,随后众人也各自离开了秦王府。到了晚上,李靖等随世民一同来到东宫赴宴,到场的都是从高墌归来的将领。酒宴开始时,李建成首先举杯对众人道:“今日之宴,一则为贤弟世民大病初愈贺喜,二则为药师先生接风洗尘,三则为刘、殷二将军及高墌归来的众将士压惊。胜败乃兵家常事,望各位将军不要因一战之败而气馁。”又转向刘文静与殷开山,“二位将军虽被免职除名,但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父皇绝不会断了两位将军立功复职之路。各位将军,我们与薛举的战争才刚刚开始,高墌之败,纯系偶然。还望各位鼓足斗志,整军练兵,他日再与薛举决战时,一鼓作气,除灭西秦,以报父皇之厚爱。我等且满饮此杯!” 说罢,先一饮而尽。世民与众将齐声向建成道:“谢太子殿下!”也随着干了杯。随后,又是一阵沉默。一种战败之后沮丧气氛笼罩着每个人的心,尤其是刘文静和殷开山,更是一脸愧悔之色。回到长安后,李渊因念二人都是太原举义的元从功臣,故此免了他们一死,只是撤销了他们的一切爵位和官职。其实二人已无资格参加今天的宴会,但李建成为了安慰二人,特地将他们请来赴宴。 李世民见此情景,便开口道:“世民以为,薛举实不足惧。扶风之战,足以为证。高墌之战虽败,实乃世民命中该有此一劫。非战之过也。” 李建成也道:“只要我等鼓足士气,下次决战,必能大破薛举。” 在二人的鼓舞之下,众将脸上开始有了笑意,宴席上渐渐活跃起来。酒至半酣,李建成又对段志玄道:“此次二郎得以脱险,多亏将军舍命相护。我闻听将军与药师先生相见时,几成血人。不知将军此战身上又添了几许新伤。” 说罢,亲自为志玄解衣察看,细细数来,发现仅新添大小伤疤即有三十六处。建成便按每块伤疤十匹绢帛的标准,赏了志玄绢帛三百六十匹。又出绢帛五百匹,以赏李靖退突厥、刘武周及救世民与之功。并对李靖道:“此乃父皇旨意也。”随后又赏了在座每位将领战袍一领,以资鼓励。宴罢之时,已是深夜,众将尽欢而散,笼罩在他们心中失败阴影几乎一扫而空。 突厥汗庭,可汗牙帐内,始毕与史蜀胡悉、阿史德贺鲁等汗庭大酋都在场,他们是准备会见唐朝派来的使者。 从泾州归来后,得知了夜袭粮草营竟然是李靖精心安排的离间计,这让自视甚高的始毕和史蜀胡悉在愧悔和恼怒之余,也增添了几分惧意。李靖的圈套竟然设计得如此天衣无缝,这不得不让他们感到恐怖。始毕不由得长叹道:“李靖不除,必为我汗国大患。” 史蜀胡悉也道:“必设法除之。” 正当他们绞尽脑汁考虑如何修复与西秦的关系以便帮助薛举对抗唐军之际,却又从高墌传来了消息:薛举大破唐军。史蜀胡悉便对始毕道:“薛举既胜而骄,必有轻我之心。大可汗此时派人与之谈判,薛举必不肯俯就于我。且其既足以对抗唐朝,我何必劳师耗财以助之!我料薛举必乘胜侵关中,唐朝亦必倾力御西秦。大可汗不可坐视,当令梁师都、刘武周各率人马与我共同伐唐,使之首尾不能兼顾,我必有所获。” 可正在始毕调兵遣将,单等薛举大军与唐朝开战便大举进犯唐境之际,房玄龄却来到了阴山突厥汗庭。对于来自中原的使者,突厥人一向来者不拒,因为他们绝不会空着手前来,不管是否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献上来的财帛珍宝,突厥人都会照单笑纳。所以,始毕并不会拒绝房玄龄。 不一时,只见一位突厥侍者引着房玄龄进入牙帐。房玄龄依礼见过了始毕与众酋长后,始毕便开口问道:“大使为何而来?” 玄龄道:“玄龄奉我大唐皇帝之命,特来拜见大可汗,并献上绢帛五万匹,美女四人。” 始毕不露声色道:“收下!” 史蜀胡悉却一脸轻蔑道:“大使来此,可是想求大可汗出兵助李渊灭西秦?” 却见房玄龄道:“我大唐皇帝有心与大可汗共灭西秦不假,只是谈不上求字。” 众酋闻言,顿时大为不满,纷纷道:“唐使无礼!” “这厮好不猖狂!” “把他押下去砍了!” 始毕也变得面沉似水道:“尔何出此言?” 只见房玄龄傲然扫视群酋,又转向始毕,从容道:“玄龄此来,非只为我大唐,亦为突厥汗国也。” 一旁的史蜀胡悉冷笑道:“此话怎讲?” 玄龄道:“薛举父子毒如蛇蝎,猛如虎狼,放眼中原群雄,唯我主唐皇堪与之抗衡。今高墌之战,又破我军,彼必乘胜入寇关中,倘令其得逞,西秦势强而不可复制矣。薛举父子素与大可汗仇怨颇深,我闻其前者势穷前来请兵,尚且执意不肯向大可汗称臣,他日若得志,必与贵国为敌矣!” 阿史德贺鲁闻言,仰天大笑:“我突厥汗国兵强马壮,大可汗善战无敌,岂惧区区一薛举乎!” 玄龄微微一笑:“大叶护所言极是!只是那薛举亦非平庸之辈,一旦两国兵戎相见,薛举虽非大可汗敌手,只怕也难免两败俱伤。今大可汗雄视天下,中原群雄莫不来附,然则刘武周、梁师都等岂皆良善之辈?其所以俯首称臣于大可汗者,因贵国兵强马壮耳。一旦贵国与薛举争锋而势衰,此辈必举戈相向,负恩反噬矣!” 史蜀胡悉冷笑道:“薛举父子固然毒辣,难道李渊便独爱我汗国乎!当初他镇守太原,亦曾屡屡抗拒我国兵锋。且李世民曾杀我迭力失、阿力谷,此仇未报,我岂可反助李渊灭薛举。” 玄龄道:“当初之事,乃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且刀枪无眼,难保有所杀伤。然则我大唐皇帝,素慕大可汗英名,对贵国常怀友善之心。黄草岭之战,郁射设已在我军重重包围之中,若非我皇帝对贵国心存善念,当时贵军将士几人能安全归国,实未可知也。太原义旗初举,我皇帝即遣刘文静出使贵国,以输诚意,相与盟好,未尝丝毫违背,此足见我大唐诚意矣。倒是贵国受薛举老贼蛊惑,率大军直至泾州城下。此贵国有负于我大唐,非大唐有负于贵国也。反观薛举父子,大可汗亲率大军助其作战,他们却全无敬畏之意,反无端妄加猜疑。此岂可与我大唐同日而语哉!” 玄龄此言一出,众酋不禁一时语塞,这时,却见极失特勒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态道:“李世民素称英雄,今遇薛氏父子,何以便大败亏输,险些丧命。着实亏负了英雄之名。” 玄龄闻言,不由得厉声道:“特勒久经阵战,岂不知胜败兵家常事。前日扶风之战,薛氏父子被我秦王杀得闻风丧胆。此番高墌之战,我秦王病重,故使薛举侥天之幸,获此胜耳。” 史蜀胡悉闻言又道:“依你之见,则秦之破唐,乃天意也。天意难违,我大可汗岂可逆天而动,助唐灭秦!” 玄龄道:“天心难测。前者大可汗所以助薛举,因秦弱而唐强也。高墌之败,使唐弱而秦强,焉知非上天欲突厥与大唐和好乎!” 群酋闻言,顿时一阵沉默。房玄龄这一番话虽似乎只是外交辞令,但其实内中颇有玄机。要知道,突厥人对上天的崇信远比中原人更为虔诚。从泾州归国后,始毕与史蜀胡悉一直都在关注着唐秦之战,他们知道高墌之战前李世民得了重病,也知道天雨染黑一丈雪之事,此刻再将此与房玄龄一番高论联系起来,不禁觉得这话不无道理,而这就必然对他们的心理产生重大影响。过了好一阵,还是始毕先开口道:“李渊若灭西秦,得天下,能永远对我突厥称臣纳贡乎!” 玄龄道:“玄龄此来,只为双方共破西秦之事,至于其他,非玄龄所知也。” 始毕微微点头,房玄龄的回答,虽然不能令他满意,但内中却透着真诚,这反倒减轻了始毕内心的顾虑。于是始毕便道:“且让使者退下歇息。” 待玄龄离开牙帐,始毕对史蜀胡悉道:“唐使所言,似乎不无道理。” 史蜀胡悉道:“李渊送此厚礼,只怕唐朝果有危机。我若此时出兵征唐,是助秦攻唐也,恐唐有破亡之危。唐破而秦必强。秦之强,非我之褔也。不如暂且按兵不动以观形势。” 始毕道:“既如此,可虚允唐使之请。但暂不出兵,待机而动。” 却说房玄龄从阴山回到长安后,见过了李渊与世民,告知始毕已承诺两国重归旧好。紧接着,安兴贵也从河西归来,说李轨愿与唐朝联合,李渊君臣这才心中稍定。却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解决了西秦的问题,又从东都方面传来了坏消息:宇文化及要与李密达成协议,由李密供应其足够粮草后,率兵来攻长安。世民闻讯,便与李靖、玄龄等商议对策。房玄龄先道:“殿下勿忧,臣料此不过是宇文化及虚张声势耳。” 世民道:“世民原本亦以为化及必不敢来关中,只是如今我军新败,薛举必将大举入寇关中,恐宇文化及未必不生乘火打劫之心。” 李靖也道:“玄龄所言极是。孙子有云: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今宇文化及军中皆关中子弟,且化及素无威信,一旦入关,其人必各散归乡里,其军可不战而溃。宇文化及焉敢率军入关!” 李世民深以为是,便将此报知李渊。李渊虽觉得所言有理,但仍放心不下。便一连派出几批斥候前往东都打探消息。 却说此时,李密与宇文化及已谈判多日,愿资助宇文化及军粮,助其入关中。只是双方各怀鬼胎,故意讨价还价,始终未能达成协议。这一日,李密正与众僚佐议事,只见柴孝和道:“我与宇文化及谈判多日,料想其粮草已近乏绝,不出半月,必将军心瓦解,届时可一战破之。” 正商议间,却见王伯当从帐外走进来道:“饲马官谢峰盗卖草料,为部下揭发,还请主公处置。” 李密闻言大怒,便令蔡建德率人前去捉拿谢峰。蔡建德去不多时,便返回大帐来报:“谢峰已畏罪潜逃。” 李密愈发愤怒,便令王伯当率本部人马四处追捕。王伯当依令率人出寨,直到傍晚,各路人马方陆续空手返回大寨。李密闻言,愤恨不已。魏征道:“谢峰逃走事小,只怕他投奔宇文逆贼,使其知我虚实,则必对大局不利。” 柴孝和也道:“倘若他果真投奔贼营,我与宇文谈判之真意必为谢峰所泄,岂不坏了大事!” 秦琼道:“宇文化及若知被我所戏,恐必狗急跳墙,来与我战。我需加强各寨防御,以免被其偷袭。” 李密道:“叔宝所言极是。只是目下需以稳定军心为要务,不可太过张扬,只需传令各寨,暗中加强防备。” 于是传令各寨守将严加戒备。 却说这谢峰逃离了魏寨,自思无处可去,便果真投向了宇文化及。宇文化及见他忽然来投,只道他是来诈降,便命人道:“拉出去斩首!” 谢峰闻言,不觉魂飞魄散,忙高喊道:“大丞相且慢,小人有机密相告。” 宇文化及便令人将他拉了回来,谢峰便将李密假意与宇文谈判,实则是为加速消耗江都军粮草之事告知了宇文化及。自从与李密谈判以来,由于寄希望于李密的粮草资助,宇文化及一直无节制的消耗粮草,这已经使得江都军的粮草基本告罄,只待李密供给了。故此宇文化及得知真相,不觉一口恶气直撞心头,无处发泄,恼羞之余,竟将这口恶气全都发泄在谢峰身上,便立即令人道:“速速将这厮拉出去砍了。” 片刻之后,宇文化及略微冷静下来,便转头对一边的封德懿道:“果然不出你所料,眼下该当如何?” 原来封德懿在双方谈判几天之后,便感到势头不对,劝宇文化及不要恣意浪费粮草,但是宇文化及却不以为然。此时,宇文化及方知封德懿果然有远见,只是悔之晚矣。封德懿见宇文化及发问,便道:“今我军粮草将竭,利在速战。只是我若前去挑战,李密必坚守不出。今魏军童山寨远离主寨,大丞相何不乘其无备,连夜袭取童山魏寨。李密知童山寨危殆,必然前来救援。我却可于寨旁设伏邀击之。” 宇文化及闻言甚喜:“封司马所言极是,便依你计而行。” 封德懿便道:“既如此,今夜便可去袭童山魏寨。” 于是令元武达率张童仁、张童儿及精兵二万前去夜袭童山魏寨,宇文化及率主力前去接应,又命许弘仁、马文举率兵三万埋伏在清淇魏寨通往童山魏寨的大路两侧,单等李密援军与宇文化及交战之时,便可从后杀出夹击魏军。安排已定,众将各去准备。 当天夜里,江都军三更而起,元武达先率二万精兵赶往童山魏寨,裴虔通也率兵赶往设伏之处。宇文化及仅留下二万兵马守寨,余者都跟随宇文化及随后出发。这宇文化及率军来到童山魏寨不及五里之处,已见童山方向火光大作,杀声震天,料知元武达必是得手,便急催动大军前行。来到寨前,宇文化及便令封德懿率一万军马由前门杀入,自己却率大军赶往寨后。刚到寨后,便见有一支军马仓惶逃来。看时,却是罗士信保着童山魏寨主将孟让仓惶而来。原来这李密军中有四大帅、五虎将。这四大帅就是翟让、裴仁基、郝孝德、孟让。五虎将就是秦琼、单雄信、裴行俨、罗士信、程知节。这四大帅除了裴仁基之外,原本都是一方巨盗,麾下各有自己的势力,故此文武才略虽不及五虎,地位却在五虎之上。这孟让素性粗豪,心怀轻敌之念,故此李密虽传令各寨加强防御,孟让却不以为意,因此被元武达杀了个措手不及,寨中顿时大乱。幸好有罗士信赶来保驾,方才杀出寨来,却不料正遇见宇文化及率军迎面杀来。宇文化及见到孟让,立即命令军队杀上前去。元武达等随后杀到,两支军马将孟让与罗士信团团围住。宇文化及见孟让所率军马不多,便仅令二弟宇文智及率军在此指挥战斗,自己却率军列阵准备迎击李密援军。这边元武达见到孟让,舞刀便杀将过来。罗士信急催马上前保护,两人战不十合,张童仁、张童儿又先后杀到加入战团。原来这宇文化及麾下之军,本都是杨广的禁卫队,这杨广禁卫队中,有着名的八虎十六彪。宇文化及弑君政变时,沈光等四虎因为忠于杨广而被宇文化及处死,故四虎中仅余下第二只虎元武达,第四只虎张恺,第六只虎许弘仁和第七只虎陈智略,而张童仁、张童儿二人也都名列十六彪之中。这三将皆非等闲之辈,罗士信虽勇,却如何是此三人对手。而此时孟让等魏军众将也都被江都众将围住,不得脱身援助士信。四人斗了二十余合,士信便险象环生。眼见大势不妙,士信对着张童儿虚刺一枪,乘他躲闪之际,纵马便逃。可三将岂肯放他走脱,张童仁纵马上前拦阻,元武达与张童儿也随后赶来,眼看又将士信合围,士信见难以脱身,干脆来个鱼死网破,并不管身后二人,只管纵马直取张童仁,两人接近,张童仁举枪便刺,罗士信拨开来抢顺势一枪刺向张童仁,同时两腿奋力一夹战马,猛地向前冲出。这张童仁本以为士信架开自己一枪后会回身招架元、张二将的攻击,却不料士信有此搏命一招,一时措手不及,被这一枪正刺中了张童仁的护心镜上,只听得“咔嚓”一声,护心镜碎裂,张童仁翻身落马,但这枪却并未刺入张童仁体内。原来这张童仁曾在雁门之战中护驾有功,故此杨广赐予他一身护身宝甲,士信这一枪又正好刺在护心镜上,故此张童仁得以不死。 与此同时,元、张二将的大刀也一齐落下,好在士信在出枪之前,猛纵了一下战马,故此这两刀均未能致命,却也砍中士信后背,破甲入肉,士信背后便有两条伤口鲜血之流。此时,士信也顾不得背后疼痛,一踅战马,返身杀回,却见张童儿此时正好一刀劈落着地,士信顺势一枪砸下,张童儿措手不及,大刀顿时脱手,士信乘势一枪正中张童儿心窝,登时毙命。与此同时,元武达也一刀划伤士信左臂,顿时又鲜血直流。士信一声狂笑挺枪来战元武达,直吓得元武达拨马便逃,却不料身后张童仁又忍着心口疼痛重新加入战团。双方又是一场厮杀。恰在此时,只见清淇方向火光冲天,由远及近而来。士信等料知是李密派来的援军,不由得士气大振。可恰在此时,却见火光之中又有一支军马杀到,拦住了魏军。士信大失所望,只得回身去保护孟让,却见元武达与张童仁又返身追来,阻住去路。此时,士信已是浑身是伤,虽拼命死战,但却渐感力不从心。孟让等又全仗士信虎威,此刻见士信力衰,更无法杀出重围。眼看就要束手就擒,却见敌军一阵大乱,一员大将胯下黄骠马,手中精钢长枪,马到时敌军披靡,枪落处血光四溅,正是魏军第一虎将秦琼。秦琼杀到士信近前,只一枪,便挑飞了张童仁的手中长枪,又一枪直刺向元武达。元武达见势不妙,只好且战且退。秦琼杀退元武达,也不追赶,保着孟让、士信便返身突围。元武达虽率军追赶,却不敢紧逼。秦琼等一路杀出重围,却见李密仍在江都军包围圈内。秦琼便命人为罗士信包扎伤口,自己却又与孟让等杀向战团去救李密。 秦琼纵马舞枪一阵冲突闯入重围,后面的孟让却留在了包围圈之外。原来在孟让出身贼盗,有着无赖心性。自跟随李密以来,从未曾遭遇如此激烈的厮杀。方才惊心一战,未免破胆,便不愿再杀入重围冒生命之险。眼看着秦琼闯入战团,自己却只在外围游走,不肯深入敌军。故此离秦琼越来越远。却不料恰在此时,从江都军中涌出一员大将,正是江都虎将许弘仁。许弘仁见到孟让,便舞刀杀来,孟让见敌将来势凶猛,不觉心生怯意,交手数合,拨马便走,被许弘仁赶上前来,一刀斩于马下。随后又纵马杀向罗士信。此时,罗士信已经因伤口失血过多而无力再战,眼见许弘仁杀到,不禁心中一阵绝望,忽地抽出腰间宝剑,便要自刎。恰在此时,却见乱军中杀出一员魏将,手舞大刀,横扫敌军,正是程知节。只见程知节杀到罗士信身边,拦住许弘仁,二人便杀作一处。魏军这才稳住军心,重新投入战斗。 却说此时李密仍在江都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原来李密亲率大军赶到童山魏寨,正要去救助孟让,却被宇文化及率军杀出拦住去路。当时秦琼抢先杀入敌阵,突围去救孟让。单雄信随后也突入敌军,却被张恺舞动大斧敌住。二人战至二十合,便有陈智略赶来助战。魏军大将柴孝和、王伯当忙上前敌住陈智略,敌军中却又有孟秉、范文超、杨士览三员小彪将加入战团。双方正在混战之际,却听得身后号炮响起,却是许弘仁、马文举率军从后面杀到,将魏军包围起来。魏军众将见本军被围,不觉斗志大减,渐感不支。混战中,单雄信见形势不妙,忽一连两矟逼退张恺和范文超,转身突围而去。他一杆马矟,神出鬼没,无人能当,转瞬之间便杀开一条血路。李密等正待随后杀出,却被裴虔通、宇文士及率着一支军马拦住去路。王伯当、柴孝和急上前来战敌军,却见身后又有张恺等杀到。伯当、孝和只得转身来战张恺等,江都众将一拥而上将王柴二将团团围住,张恺却撇下众人去追赶李密。此时,李密贴身护卫蔡建德见张恺要伤李密,忙舞刀敌住张恺。二人战不十合,却见陈智略又逼近李密,蔡建德急撇了张恺,来战陈智略。二人刚一交手,张恺却又从后杀到,手起斧落,将蔡建德砍于马下。李密见状,魂飞魄散,纵马便逃。张陈二将哪里肯放,纵马追来。看看赶上,却见柴孝和及时赶到,拦住二将。三人战在一处,柴孝和虽勇猛过人,却如何抵得住两员虎将,战了七八个回合,面部便被划破一道血口,又战了三五合,左臂又中了一刀。但柴孝和为了让李密脱身,也顾不得个人生死,只管奋力苦斗,又战了十几个回合,张恺一斧再次砍到孝和后背,孝和在马上坐立不稳,身形晃了两晃,被陈智略乘势一刀劈为两截。可怜军中猛将,霎时变作沙场厉鬼。李密乘柴孝和与王陈二人激战之际,率人舍命夺路逃走,不料冲杀之际,忽有一枝冷箭飞来,正中李密后肩,李密顿时一头撞下马来,昏厥过去。张恺、陈智略并马杀到,正待下马擒缚李密,却忽听得空中一声炸雷:“休伤我主!”便有一道幻影,连人带马飞将过来,正是虎将秦琼。只见秦琼将手中一杆铁枪舞得漫天寒影,登时阻住张恺、陈智略去路。张陈二将只得抖擞精神来战秦琼。魏军将士忙上前救起李密,将其唤醒。三人杀作一处,一时难分胜负。正好此时王伯当杀到,也顾不得来助秦琼,只管保着李密向外冲杀。秦琼也撇下张、陈二人,保着李密突围,张、陈二将不敢紧逼,眼看着秦琼冲杀而去。 秦琼保着李密杀至半途,正遇见程知节赶来营救李密,众人合兵一处,杀出重围。来到战团之外,发现郝孝德、单雄信等正在包围圈外与敌军厮杀,秦琼便组织众人再次冲向敌军。秦琼、程知节与单雄信三马齐出,分别从三个方向直冲敌阵,混战中的敌军顿感不支,纷纷退下。分散在各处魏军的开始向敌军发起反攻,并渐渐地会合一处,且呈现出进攻之势。宇文化及见势不好,便要逃走,他身边的封德懿忙劝道:“主公此时逃走,大势去矣!当拼死一搏。” 于是令身边的大将元武达、许弘仁率军上前顶住敌军,并传令大军发起反攻。元许二人杀到阵前后,江都军重新稳住阵势,双方又是一场殊死搏斗。宇文化及眼见双方已恢复均势,心中方定,却见前面军中一阵大乱,秦琼又率着一军直奔自己杀将过来,宇文化及大惊失色。封德懿急令张恺、陈智略上前阻拦秦琼,三将便在乱军中杀作一处。秦琼与张、陈二将大战了三十余合,未分胜负,不由得心中暗道:再如此战下去,恐怕也讨不到便宜,不如使出回马枪破敌。想到此处,回马便走。张陈二将如何肯放?纵马便追。看看二将已赶到近前,各举刀斧向自己砍来,秦琼忽然回马一枪刺出。却不料恰在此时,斜刺里又杀出江都军猛将孟秉,向着秦琼举枪便刺。此时秦琼也来不及多想,只得在将手中刺向张恺并闪身避开陈智略大刀的同时,又将身形一扭,只见那杆精钢长枪“噗”的一声刺入张恺前胸,那张恺大吼一声,登时斧落身亡。与此同时,陈智略的大刀几乎贴甲划过,而孟秉那杆枪却刺破秦琼铠甲,将秦琼后背划出一道一寸来深半尺有余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秦琼顾不得身上伤痛,一枪逼退陈智略,随即将枪横扫向孟秉。孟秉没料到秦琼反应如此之快,急低头躲避,头上战盔早被秦琼一枪扫飞,不知落到何处。秦琼又将马一踅对着孟秉高声喝道:“鼠辈,焉敢偷袭你家秦爷!”纵马直取孟秉。直吓得孟秉肝胆俱裂,一时不知所措,被秦琼一枪刺透胸膛,随手一甩,便飞落到乱军之中。此时的宇文化及早被吓得魂飞魄散,有心催马逃去,手脚却不听使用。幸好一旁有封德懿在,替他调转马头,纵马逃去。身边将士见状,一哄而散。整个江都军大阵随之大溃。秦琼见敌军败下,正待率军追杀,却猛然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一头栽落马下。身边下属忙下马扶起。此时江都军虽溃败而退,但李密也已负伤,一时难以指挥作战,众人又见秦琼昏倒,故此也无心追杀。只得鸣金收兵,暂回童山魏寨。 此战,魏军虽击溃江都军,杀敌二万有余,但本军也损失不小。除了李密中箭负伤外,还有秦琼、罗士信两员虎将身负重伤,暂时无法继续参战,另有孟让、柴孝和、蔡建德等十几员骁将阵亡。所幸李密伤势不重,经过包扎后仍能指挥战斗。 次日,得知宇文化及率军撤至黎阳,李密便率军来到黎阳仓城与徐世积合军一处。李密便与众将佐商议进取黎阳。邴元真、郑颋建议李密乘胜进取黎阳,单雄信等众将也大多表示赞同。徐世积却道:“今敌军虽败,我军损失亦不小,若与敌战,胜负难料。依末将之计,主公可暂且按兵不动。敌军粮草已竭,今又遭此大败,必定军心不稳,不久必生内讧,我军可坐观其败。” 魏征道:“懋功之言极是,望主公勿疑。” 李密道:“懋功此言,亦合我意。且按兵不动,以观形势。” 于是,李密并不发兵前往黎阳城,只是率军驻守仓城以防江都军前来劫粮。五日后,果然有宇文化及所属的汲郡太守王轨派僚佐李义府前来请降。原来宇文化及撤至黎阳后,粮草已竭,大败之后,又不敢来仓城抢粮,只得派人到王轨处征粮。而汲郡本非富庶之地,且治下诸县又非甘心投靠宇文化及,如今见宇文兵败,谁还肯听从王轨号令,更兼宇文化及催粮甚急,王轨本人也是因为惧怕江都军兵威才投靠的宇文化及,此时眼见情势不妙,唯恐宇文化及加罪于自己,便干脆派人到李密处请降。李密见李义府来投,大喜,便授李义府为魏公府记室,与魏征同掌机密。又封王轨为滑州总管,继续掌管本军。江都军得知王轨投了李密,一时军心大乱,先后有陈智略、范文超、张童仁等各率一二万人马前来投降李密。十几日间,江都军逃散无数,宇文化及营中仅剩下四五万人马。宇文化及不敢再在黎阳逗留,便率军逃往魏县。李密料知宇文化及已不足畏惧,便一面派人到东都报捷,一面率军凯旋洛口。很快便接到东都诏令,命李密率军回到东都辅政。李密大喜,便率军直奔东都,不料兵临东都城下之际,却忽见有人来报:“王世充已在东都发动政变,掌握了朝中大权。” 李密闻言,不敢再进入东都,便暂且回军洛口,一面派人到东都城内打探消息。 不知城内情势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刘文静生擒屈突通 李世民大败薛仁杲 却说窦琎派人星夜赶往长安,向李世民报知杜如晦在扶风所为,世民闻报,也对此感到迷惑不解,便悄悄询问李靖:“克明意欲何为?” 李靖闻言,顿时面露喜色:“秦公只管放心。有克明在,扶风城必安如泰山。” 世民不解其意,不由得问道:“先生何以知晓?” 李靖道:“扶风新附于我,便遇强寇,必人心不固。今如晦斩唐弼等,使之与秦军结下血仇。城中军民自知一旦城池陷落,满门必无遗类,故必死战。臣以此知扶风无虞矣!”| 世民大喜,于是放下心来,命人前往扶风令窦琎一切依如晦之计行事。窦琎无奈,只得依令行事。 却说刘文静率军赶到潼关与李建成相见,二人交割完毕,李建成便率二千卫兵离开潼关,前往长安去了。 原来事情果然如房玄龄所料,屈突通所以来到潼关,正是为了救援长安。当他得知李渊避开河东,直捣关中后,就立即率十万大军欲破潼关救长安。却不料义军动作神速,屈突通刚到潼关,长安已被攻陷。此时,屈突通再攻潼关已无多大意义。他本想率军去东都洛阳,又怕李建成随后追杀,本军被歼,故此才一直留在潼关下,希望能进行一次会战,先杀败唐军,再安然撤军。而李建成虽非怯懦避战之辈,但潼关地位太过重要,此时又是特殊时期,如果出城会战,万一失败,导致潼关失守,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故此从大局出发,李建成决定暂不出城决战,待关中基本稳定后,再请求父亲增兵破敌,以确保事出万全。故此,屈突通与李建成相持一月,双方却并未发生重大会战。刘文静却与李建成不同,他自恃才略过人,一向勇于进取,加之来潼关前李世民给他的命令就是要歼灭屈突通军,且又有虎将段志玄相助,故此他接手潼关五天之后,便向屈突通下了战书。次日,两军各自出城列阵。两阵对圆,但见隋军阵中涌出一员六十左右岁的老将,一身银盔银甲,上中等身高,体格健壮,面若银盆,须发皆白,着实鹤发童颜。手持一杆大刀,胯下一匹纯色黑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正是隋军大主将屈突通。两边排列着数员大将:左边三人正是河东名将桑显和、王行本、刘纲,右边两员战将,赫然竟是飞天虎秦刚、白眼狼蒋通。原来这秦刚与蒋通自从李世民破了宇文成及的鸳鸯蝴蝶阵后,便逃出关中投奔了屈突通。这屈突通素日虽不与宇文成及来往,但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且此二人不随宇文成及同行,反来投奔自己,说明其心尚知是非廉耻,故此便留用于帐下。 刘文静一见屈突通,便出列道:“屈突老将军,如今昏君在位,奸佞当道,致使天下动荡,民不聊生,唐王兴大义以拯民水火。你乃明智君子,当知逆顺,何不早降,与我等共辅新君,匡扶社稷,也好落得个生前荣华富贵,死后名垂青史。若是执迷不悟,一旦兵败身死,悔之晚矣!” 屈突通闻言大怒道:“逆贼,休得妖言惑众。我屈突通不与你这等不知廉耻之人对话。休得多言,速来决一死战。”忽转身道:“谁与我拿下此贼?” 话音未落,只见屈突通身边杀出一员大将,正是刘纲。唐军阵中也早有一将杀出,乃是王长谐部将尤杰。二人战不十合,刘纲手起刀落,将尤杰于马下。王长谐见状大怒,舞手中矟来战刘纲。二人在阵前各逞本领,战了二三十合,王长谐一矟正中刘纲心窝。刘纲大吼一声,跌落马下。王长谐乘势直闯隋阵,却早见隋军阵中又杀出一将,正是桑显和。二人杀作一处,直杀得矟影漫天,斗了二三十合,王长谐抵敌不住,拨马便逃。那桑显和也不追赶,只在阵前叫骂:“你那贼军阵中,可还有人敢来送死?” 一句话惹恼了唐军中的大将吕绍宗,挺枪来战桑显和。那桑显和见吕绍宗杀来,也不搭话,挺矟便刺,吕绍宗摆手中日月双钩架住。二人又战了三十多合,吕绍宗气力不加,逃回本阵。桑显和随后便追,却被唐军大将独孤怀恩,抢上前来拦住去路。二人又战了十来个回合,独孤怀恩自知不敌,想要脱身败下,却被显和一杆矟死死缠住,逃命不得,顿时险象环生。唐军阵中窦琮见势不妙,忙舞刀杀过去敌住显和,独孤怀恩方才脱身逃回本阵。二人又斗了七八十合。段志玄早已按捺不住,舞双锤杀上前来,隋阵中飞天虎秦刚见状大吼一声:“你那唐将要用车轮战法败我桑将军吗?” 舞手中三尖两刃刀来战志玄。桑窦二将见两将杀到,各自回归本阵。段志玄与秦刚又斗了四十合,秦刚刀法渐乱。白眼狼蒋通唯恐秦刚有失,舞单刀纵马加入战团。志玄力敌二将,全然不惧,三人又斗了四五十合,不分胜败。刘文静见状,一挥令旗,唐军一拥而上,盛彦师、任瓌等众将各率所部一齐冲向敌军。这边屈突通也一声令下,涌上前去应战。两支军队合计近二十万人,便在战场上展开一场鏖战,直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神泣。看看天色将晚,战场上到处铺满了两军的尸体。刘文静与屈突通眼见得无法杀败敌军,又见将士们已是筋疲力尽,方才不得不令军队且战且退,脱离了战场,各自收兵。 且说唐军收兵回到城内,次日,刘文静重新布置军队,前来挑战。来到敌寨后,却发现敌寨已空,原来屈突通昨夜已率军撤离。刘文静急令王长谐率本部二万人留守潼关,亲自率领主力去追杀隋军。直到当日晚上,方才赶上隋军。此时,隋军早已安营扎寨。刘文静只得在离敌寨十里处,安下营寨。当夜无事。次日一早,刘文静又率军出寨挑战。双方又是一场厮杀。未分胜败。不料当晚屈突通又率军后撤了三十里安营扎寨。一连三天,都是如此。刘文静回到寨中,心内纳闷,与众将议道:“屈突通显然欲步步为营,逐渐撤往东都。不知各位有何破敌良计?” 吕绍宗道:“今日我军可围绕敌寨扎下三座大寨,以防其逃走。” 只见任瓌道:“屈突老贼用兵一向多诈,需防其另有阴谋。今若分立三寨,则兵分势弱,易被其各个击破。” 盛彦师也道:“需防其前来劫寨?” 刘文静道:“我也有此一虑。只是夜袭之事,需得天助。今夜风清月朗,不宜夜袭。然则彦师所言亦不无道理,我等还是小心防范为是。” 于是,命吕绍宗、盛彦师与独孤怀恩、任瓌个率本部与刘文静本人在隋军营寨周围各自安营扎寨,以防其乘夜撤军。当夜,果然月明风静,纤尘不起。唐营众将料知无事,各自安然入睡。却不料天至寅时,忽然狂风骤起,浓云遮月,大寨之内,顿时伸手不见五指。此时,独孤怀恩正在寝帐沉沉入睡,忽听得帐外喊杀之声,震天而起,料知不妙,忙披挂提刀奔出帐外,只见黑暗之中,燃着簇簇火把,将大寨照得如同白昼。火光中,但见满寨之中尽是四处奔跑的人群和紧跟追杀的军队,喊爹叫娘之声、呼天抢地之声和喊杀叫骂之声混作一片。虽然看不清哪个是唐兵,何人是隋将,但心中却料知那逃奔的必是本军将士,追杀的定然是来袭的敌军。料知自己已是回天乏力。看看帐门前,已有数十卫兵赶来保护,便不再做抵御的尝试,率着卫兵便向寨门逃去。来到寨门,却见早被隋军守住。独孤怀恩虽有心率身边将士努力杀出寨门,却哪里杀得出去?恰在此时,但听得身后一阵喊声,却是任瓌率着百十来人赶到,与独孤怀恩合在一处,又是一阵猛冲,方才杀出寨门,朝刘文静主寨逃去。 在敌军偷袭独孤怀恩大寨之际,另一座大寨首领吕绍宗也正在做梦。梦里忽见洪水爆发,自上而下,滚地而来,声若奔雷。吕绍宗闻声几至胆裂,不由得惊醒。睁开双眼,却听得帐外喊杀之声大作,料知是敌军前来劫寨,急披挂出帐,但见寨内一片混乱。这时,已有数十卫兵聚拢于帐门前。吕绍宗急欲率人上前喝阻逃兵,众人却哪肯听从,一拥而前,反将吕绍宗这些人冲得四分五裂。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却见盛彦师率着数十人四五匹马赶来,见到吕绍宗,忙让他上马。原来盛彦师一直担心敌军会来袭营,便有所准备,因而寨中大乱时,显得比他人从容。 吕绍宗便问盛彦师:“如何是好?” 盛彦师道:“事已至此,只好赶往主寨,与刘司马一同御敌。” 吕绍宗只得与盛彦师一同杀出本寨,赶往主寨。 却说这日段志玄被刘文静留下与主将共守主寨,到了夜间,却只觉得心慌意乱,无法入睡。干脆起身到帐外巡视,眼见得寨内无事,只好回到寝帐,却却仍觉内心不安,便干脆不肯卸去衣甲,竟在帐内静坐。过不多时,忽听得帐外杀声大作,料知有事,急抢出营帐,牵了雪里豹直奔喊杀声而去。路上有聚拢了十几名将士。待他赶到寨门近处,却见遍地火把通明,火光里看得真切,本军大寨已被攻破,唐军将士正四散奔逃,后面约有数千敌军骑兵正放马追杀。志玄急率十几名卫兵兜住逃兵,随即纵马杀向追来的敌军。那些正拼命奔逃的唐军一见志玄,不觉胆气归心,返身随他杀回。但见志玄在敌军中左冲右突,几个来回,便有数十敌军横尸马前。将士们不禁胆气更壮,那手中有兵刃的立时随志玄冲上前去,没有兵刃的也都返身寻找兵刃加入战团,敌军攻势顿时受阻。志玄乘势发起反击,敌军纷纷后撤。恰在此时,却见敌军中拥出一员战将,舞单刀直取志玄,正是白眼狼蒋通。此时志玄,哪有心与他恋战,竟冒险令他一刀劈来,待其单刀近身,忽一倾身,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响亮,志玄背后甲叶顿时被刮落十几片,与此同时,志玄早已双锤齐落,蒋通登时脑碎浆出,一头撞落马下。身后唐军登时发一声喊,一拥杀向敌军。眼看敌军就要被赶出大门,却见后面又杀到一将,挺矟直取志玄,正是桑显和。志玄举锤便砸,二人战不四五合,却见隋军中又杀到一将,舞三尖两刃刀加入战团,正是飞天虎秦刚。志玄虽然英勇,却如何敌得住这两员虎将,虽有身后卫兵不时想要上前助战,但毕竟武艺低劣无法与三人共斗,结果不是被兵刃扫到,非死即伤;就是不得不退出战团。一时之间,志玄险象环生。但他深知此时自己一退,则唐军大势去矣,故此舍命敌住二将,力战不退。一时之间,桑、秦二将竟也无奈他何。正在危急之际,忽见寨中又有一将大踏步飞奔而来。只见此人身上并未穿戴盔甲,只穿了一件战袍,左脚穿着一只战靴,右脚赤裸,手舞大刀便杀了过来。赶到两军之间,却并不来救志玄,而是直接杀向乱军。只见他大刀落处,人头落地,隋军将士一时被他驱杀的纷纷后退。定睛看时,此人正是窦琮。桑显和见状,唯恐隋军被他杀出寨外,忙赶过来敌住窦琮。可桑显和一走,这边秦刚如何还敌得过已经杀红了眼的段志玄,又战不十合,秦刚便感到气力不加,却待退回军中,却被志玄双锤一齐砸下,秦刚慌乱中急摆刀相迎,只听得当啷一声响亮,那三尖两刃刀便脱手坠地。秦刚被震得一口鲜血喷出,仰面跌落马下。被志玄身后唐军抢上前来,一阵乱刀砍死。志玄仰天一声狂吼,纵马舞锤便向桑显和。桑显和虽勇,竟被这声狂吼吓得胆裂,拨马便走。隋军随之撤出大寨,溃散下去。不料恰在此时,寨门外又是一阵呐喊之声,原来是屈突通率大军杀到。志玄与窦琮也不管许多,挥军便冲向敌军。这时,但见桑显和已率军融入大军。志玄等正待赶杀过去,却见前面一阵箭雨飞来,立时阻住了唐军攻势。志玄与窦琮一面拨打箭矢,一面且战且退回到寨内,屈突通却乘势又挥军冲向唐寨。窦琮立即率军挡住寨门,阻击敌军。这时,段志玄却偷偷躲到乱军之中,拔出宝剑,向脚下便砍。原来刚才隋军一阵箭矢飞来,有一箭射中了段志玄右脚,志玄担心影响军心,故此才若无其事的继续指挥战斗。此时撤回寨内,才乘人不注意,偷偷截断露在外面的箭杆,以免被人发现,随后又冲向敌军。这时,刘文静已聚齐寨中军队,纷纷赶来投入战斗。屈突通眼见唐军越来越多,料知再不攻破唐寨,此次偷袭就只能失败了。于是令桑显和继续组织军队,发起最后一次进攻。 其实,屈突通的想法很有道理,当时唐军虽越来越多地涌向战地,但这些人都是慌忙而来,并未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更重要的是,此时唐军两位魂胆人物段志玄与窦琮经过长时间的拼死战斗,此时都已成了强弩之末,再战下去,将无以为继。而一旦这两人退出战斗,唐军的斗志必将大减。因此,如果此时隋军再发动一次进攻,就很可能导致唐军的毁灭。然而,此时战斗在最前方的桑显和却提出了反对意见。其实他的意见也并非毫无道理,因为隋军自夜间便开始了这场战斗,此时以天近晌午,将士们还未吃早饭,再战斗下去,将士们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了。故此他建议先让将士们吃饭,然后再战。屈突通见桑显和不愿再战,也只好采纳他的建议。毕竟上阵厮杀主要还得靠桑显和,如果他不肯努力厮杀,隋军也无法取得胜利。于是,屈突通命令将士们暂时撤离唐寨,准备吃饭休整。这边刘文静见敌军退下,立即组织大军发起反攻。唐军一拥出寨,杀向隋军。此时隋军正处于久战力疲、斗志消沉之际,忽见唐军反攻上来,顿时溃败而逃。屈突通与桑显和喝止不住,只得率着残余败回本寨。刘文静率军直追杀到敌寨,又指挥军队攻寨不下,方才收兵回寨。 战争就是如此,有时胜负就取决于双方主将的一念之差,看谁能在战斗的最后一刻再坚持一下。 眼看着战斗已经结束,段志玄不禁心头一阵轻松,忽觉身子一软,嗓内一甜,一口鲜血陡然喷出,一头栽落马下,昏死过去。吓得众人连忙上前揉胸呼救,过了好一阵,方才悠悠醒来。众人方才放心。原来方才蒋通那一刀虽未砍伤志玄,却在他背后重重一击。随后志玄又与桑、秦二将舍命苦斗,几乎耗尽气力,后来又右脚中箭,流了许多血,他所以能坚持到现在,全凭一口争胜之气支撑。此时见敌军撤去,再也支撑不住,便晕倒在地。此战,志玄与窦琮虽表面并未受什么重伤,但其实却由此留下了病根。此后,志玄便添了了个心口疼之病,当时似无大碍,但到了和平年代,病情却日渐严重,以至于他早早离开人世。窦琮也从此添了个脚疼之症,且随着年龄增长,症状愈发严重,此后终生都饱受着这一病痛的折磨。 屈突通在战后清点人马,发现除了阵亡、被俘者不下二万人,另有一部分将士乘机脱离队伍归乡去了,回到寨中的不过五六万人。自知无力再与唐军决战,便留下桑显和率二万军马守寨,自己率领余部连夜赶往东都而去。 刘文静回到大寨,传令三军休整一日,并令人将段志玄送回长安。恰在此时,长安又派史万宝率屈突通之子屈突寿及五千人马来到前线增援。史万宝与刘文静相见后,道:“唐王深爱屈突通老将军忠勇可嘉,在末将临行前一再令末将转告将军,一定设法收服老将军,切莫伤了他性命。此次率屈突寿前来,正是为了说服老将军。” 刘文静道:“如此甚好,明日攻寨之前,可先让屈突将军与老将军对话。” 次日,刘文静点齐人马前往敌寨,正待上前叫阵,却见寨内慢慢升起降幡。紧接着,便见寨门大开,桑显和单人独骑走出寨门,对着唐阵高声喊道:“刘将军,只要你能恕我全军不死,我等便愿意投降。否则,我等只能拼死一战。” 刘文静纵马出阵道:“屈突将军何在?” 桑显和道:“已率军连夜赶往东都去了。” 刘文静一愕,随即又道:“桑将军,本帅一向爱你忠勇,若能知晓逆顺,诚心归附,何止不死!本帅保你高官厚禄,前程万里。” 桑显和闻言拱手道:“显和甲胄在身,恕不全礼。” 说罢,转身回寨。不一时,只见隋军涌出寨门,有序地纷纷投兵器于地。桑显和这才亲自走到刘文静马前,跪倒于地。刘文静连忙下马扶起。然后指挥唐军开进大寨。次日一早,刘文静令众将士拔寨而起,继续追赶屈突通。三军马不停蹄,一连追赶了数日。这一日,大军赶到稠桑驿,只见前面烟尘高卷,刘文静料知必有大军行进,即下令加速赶上前去。又追出十余里后,果见前面有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正是屈突通所率人马。这边屈突通料知难以脱身,只好传令三军布阵应战。两阵对圆,刘文静纵马出列道:“请屈突老将军出来答话!” 屈突通闻言阵列,高声道:“你等逆贼,有何话要讲?” 刘文静道:“老将军,唐王一向敬你忠义,长安城破之日,保得你一家人安然无恙。老将军之子屈突寿现在军中任职,今日你父子二人何不一见。” 说着,向后一摆手,只见屈突寿已纵马上前,见到屈突通,立时翻身下马,跪倒便拜。屈突通一见儿子,不由得心头一热,两眼几乎流下泪来,却猛然醒悟,把心一横,厉声道:“逆贼,你既背叛了朝廷,便不是我儿。今日军前相见,便是仇敌,速速回去,准备厮杀。” 屈突寿闻言,不禁肩头一抖,随即高声道:“唐王素敬父亲忠义,故待我一家不薄,不仅保我一家安全,且将我兄弟尽数召到府中任职。唐王令我传言:父亲若肯到长安一同匡扶社稷,高官厚禄,任父亲所取。” 屈突通闻言大怒:“逆贼,焉敢出此悖逆之言,蛊惑视听。且吃我一箭。” 说着,弯弓搭箭,指向屈突寿。但两手却剧烈颤抖,终于没忍心射出。这时,却见桑显和也纵马来到阵前,却对着隋军众将士喊道:“各位弟兄,皇帝无道,我等保他何用!且你等皆家在长安,随老将军赶去东都,背井离乡,难道不思念父母妻儿吗?如今我等尽已降了刘将军,刘将军对我等恩礼有加。你等凡愿来降者,我保刘将军定能赦你等无罪。” 话一出口,屈突通阵中忽然一阵噪乱,继而纷纷丢下兵器,奔向唐军。霎时之间,隋军一哄散去,只剩得屈突通一人孤身而立。刘文静见状,又高声喊道:“老将军,天心民意,由此可见,你还犹豫什么?” 屈突通迟疑了好一阵,忽然老泪横流,翻身下马,对着东南江都方向跪拜道:“皇上,非是老臣不忠,敢负社稷,实是老臣力屈智穷,此天日可见。” 这时,刘文静等早已赶上前来,扶起屈突通,并让屈突寿率人送往长安。随后,刘文静又继续率军东进略地,攻取弘农郡,然后又回师与屈突通等收服了河东诸城。自此新安以西 全部纳入唐之版图。 在潼关方向激战正酣之际,扶风城内也笼罩着战前的紧张气氛。这一日,杜如晦正与窦琎巡城,却听见几个挖堑壕的军民正在破口大骂:“敌军将至,却让我等做此无用之事,窦太守简直是昏了头了。” “天杀的姓杜的,竟杀了薛举使者与唐弼众人,城破之日,我等哪还有活命的道理。” “老天,快打雷劈死这姓杜的吧!” “如今他就是死了又有何用?我等只好拼命守住城池。只希望秦公大兵早日来援,我等也好保住这一城人性命。” 窦琎远远听到骂声,大怒,就要上前去惩罚这些军民。杜如晦却笑吟吟拉住窦琎,走向别处。 又过不数日,西秦前锋军马果然来到扶风城下,为首的正是薛仁杲。只见他纵马向前,对城上高声叫骂:“城上鼠辈,快快出城来战!” 他话音刚落,身后众人便立即齐声应和。窦琎与杜如晦在城上只是不理,薛仁杲却叫骂不止。窦琎不觉大怒,弯弓搭箭直射向薛仁杲。只是薛仁杲身在箭矢射程之外,窦琎虽然力大箭猛,却依然在薛仁杲面前坠落,倒也让薛仁杲吃了一惊。薛仁杲盛怒之余,便立即传令攻城。霎时间,数万大军直如浪翻潮涌,攻向扶风城。城上却鸦雀无声,直到秦军涌到城下,借助冲梯、云梯攻向城头时,城上忽然箭如飞蝗,礌石乱滚,攻城将士纷纷从半空中坠落。眼见得秦军攻势如潮,城上守军口中虽忍不住大骂杜如晦,但由于自知城池一旦被攻破,自己和家人必死无疑,故此莫不拼死奋战。因此,秦军一连发动了五次猛攻,均被守军击退。薛仁杲眼见守军英勇,本军力疲气衰,只好下令停止攻城。次日,薛举率主力开到扶风城下,下令且休整一日。明日又组织军队攻城,但见秦军推出一排排抛石车来到城下。一声令下,便有阵阵巨石飞向城头,所到之处,城堞塌毁,秦军便向摧毁处发起进攻。如晦便令人用事先准备好的草包、瓦罐堵住塌毁后的缺口,随毁随补。如此数日,秦军始终攻不下扶风城。 杜如晦又对窦琎道:“敌军多日攻城不下,恐掘地道前来偷袭。可令将士多带长枪、挠钩,严守堑壕,擒拿来袭敌军” 次日夜晚,秦军果然挖通地道,进入城内,守军见敌军来袭,立即长枪齐戳,挠钩乱下,一个个捉下。 且说薛举见多日攻城不下,不由得内心焦躁,便与郝瑗议道:“今我军攻城不下,军师虽屡出奇计,又都为敌所破。该如何是好?” 郝瑗道:“城内所以坚守,不过欲待李世民来援。我军与唐军早晚必有一战。不如且围城不攻,以养我锐气,待其援军来时,可以逸待劳,击败敌军。城内待援无望,可不攻自破。” 薛举点头称是。于是围城不攻,专等唐援军前来决战。 却说李世民在杜如晦离开长安后,立即着手调集十万军马,开赴扶风城。这一日,大军来到扶风城下。却见秦军早已列阵相迎。两阵对圆,薛仁杲纵马先冲到阵前。却见对面阵中为首一将,金盔金甲,胯下一丈雪,得胜钩上挂着玉龙旭日枪,器宇轩昂,英气万丈,正是李世民。左边一位大将,手持大枪,胯下火麒麟,神威凛凛,直冲霄汉;右边一人,腰悬宝剑,胯下青鬃马,虽是面带儒气,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威风。二人正是李靖与房玄龄。世民见到薛仁杲,便也催马出阵,对着他拱手道:“仁杲兄别来无恙。” 薛仁杲见了世民,倒也还认得,略一拱手道:“贤弟一向可好?当年赠银之恩,某家至今未忘。今日两军相争,你保唐王,我保父皇,自然容不得私情。倘若今日战罢,贤弟还活着,为兄定然恕你不死。” 世民微微一笑:“仁杲兄多虑了。江湖行走岂同沙场争锋。当年江湖之上见仁杲兄有难,世民理当相助。今日沙场争锋,自是你死我活。倘若世民失手擒了兄长,定不会手下容情。还望兄长见谅。” 薛仁杲闻言大怒:“小子焉敢如此狂妄!你我这就见个输赢。” 说罢,挺枪直取世民。世民正待摘枪应战,却见身后早有李客师纵马杀出。世民便拨马回归本阵。薛仁杲见客师杀到,举枪便要刺去,却见李客师已是一枪刺到,只得摆枪招架,二人便杀作一处。只见这二人一个力沉势猛,一个招数神奇。直杀得两军将士只见枪光,不见人影。战了六七十合,不分胜负。忽听得秦军阵中,一阵鸣金之声,薛仁杲只得拨马回阵。李客师并不追赶,也回归本阵。薛仁杲回到军中,道:“正欲取敌将性命,为何将我召回?” 薛举道:“且撤军回营,明日再与敌军决战。” 薛仁杲又道:“何不乘敌远来疲敝,一战破之?” 郝瑗道:“敌军气势甚盛,并无疲敝之状。且我观敌军阵势,颇不寻常。我等应暂回寨中,谋定而后战。” 薛仁杲不以为然:“休管他是何军阵,都让他在我枪下作坟。” 薛举道:“我儿虽勇,却不可鲁莽。今日暂且回寨,明日再与之决战不迟。” 于是,薛举传令撤军回寨,并让出大路,放唐军进城。薛仁杲又道:“今听凭唐军入城,明日李世民若坚守不出,该当如何?” 郝瑗又答道:“殿下无需多虑。城中粮少,不足以供给李世民大军。且李世民若在城外安营,与城中犄角影援,非我之利也。” 薛仁杲这才明白了薛举放唐军入城的用意。 却说李世民见秦军让开入城大路,听凭自己进城,不觉心中疑惑。李靖便道:“敌众我寡,当使之势分力弱,然后方可破之。今若进城,则我军合二为一,城中不过万余军马,实无益于胜负。若不进城,则决战之时,秦军必分兵备御城内我军,则与我决战之敌必减。其若不来与我决战,我则可与城内守军形成掎角之势以破敌。” 世民点头称是,于是传令大军撤至距城二十里处下寨。 当日,世民派人到秦营下了战书。次日早饭罢,唐军拔寨而起,前往战地。行至战场,却见秦军也已列阵而来,黑压压铺满一地。原来,薛举只留下宗罗睺率五万兵马防备守城唐军,余者皆来决战。两阵对圆,薛举与郝瑗观望唐阵,见与昨日无异,便传令三军发起进攻。霎时间,十五万秦军汹汹滚滚,直压向唐军。此时世民正与李靖在阵中观望敌情,见到秦军阵势,不觉赞道道:“果然不出先生所料。敌阵左翼甚厚,右翼极薄。待两军相交之际,敌军必以其左翼攻我右翼。先生可代我指挥全军,勿令其冲散我阵。我且率玄甲军从敌右翼陷阵破敌。” 李靖道:“元帅不可以身犯险,还是让属下前去闯阵,元帅留在中军指挥战斗。” 世民道:“先生所布之阵,我尚不熟悉,难以令其发挥功效。今日之战,关乎国之兴衰,我等皆不可不尽全力。先生勿再相劝。” 说罢,率着丘行恭急奔左翼玄甲军而去。李靖不再劝阻,转头对身边的李客师道:“你也去随元帅闯阵。” 客师闻言,急催马跟上世民。转眼之间,两军相近。世民一纵战马,直闯向秦军。李客师随后跟进,就在冲向敌阵之间,已是一连射出三个连珠三射,敌军中早有九人落马身亡。就在敌军惊惧之际,一丈雪已飞身闪到敌前,世民枪起处,早有数人跌落马下。客师与丘行恭随后杀到。两条枪、两柄锤在敌军中一阵乱舞,便又有数十人随之落马。身后一千玄甲铁骑紧随而至,在敌军中直如乌龙搅海,杀得秦军纷纷退避。 原来世民身边原有五百卫士,攻下长安后,又增至一千人。世民令他们一律身着黑色盔甲,故称玄甲军。这些人都是千里选一的悍勇之士,各个英勇善战。故此杀到敌阵,人莫能当,转眼之间已深入敌阵。 就在李世民率军闯阵之际,薛仁杲也率二皇子晋王薛仁越、驸马钟俱仇、内使令翟长孙、骁将浑干四位秦军虎将及三千亲卫铁骑冲向唐军右翼,唐阵中立时有一排排将士手持长枪上前应战。薛仁杲等四人当先杀到唐阵,一阵左冲右杀,便有百余名唐军跌落马下,随即三千铁骑蜂拥而至,直蹂唐阵,霎时便见唐军一片片横尸于地。眼见唐军阵前已乱,忽见将士们潮涌般闪现两侧,一侧瞬间融入中军,一侧斜向退去,中间忽然闪出一队弓弩手,一阵箭矢射来,便有一片秦军落马。薛仁杲等五人也未防唐军忽有箭矢射来,一时未免狼狈。钟俱仇登时身中一箭,被身后士卒护着退回本军主阵。薛仁杲本人也被箭矢刮落一片甲叶。众人见状大怒,急拨打箭矢继续冲向唐阵。看看杀近唐军,却见这些弓弩手身后有涌出一批步兵,个个手持长刀,护住弓弩手,但有秦军杀到,他们便俯身专砍马蹄。秦军上边需防箭矢,下面需防刀砍,难以兼顾,登时又有一批人落马阵亡。薛仁杲见状,一时怒气填胸,两腿一夹战马,直冲向前,同时将手中长枪舞得风雨不透,唐军箭矢飞来坠地,将士当者落马。薛仁杲乘势闯入箭阵之中,薛仁越等与众将士随后赶到。恰在此时,却见唐军弓弩手忽又依旧以方才长枪队的方式撤向两边。又有无数将士各持兵刃拦住秦军。就这样,薛仁杲等一连发起数次攻势,阵前早有三五千唐军死伤在地,薛仁杲麾下铁骑也伤亡过半,翟长孙已身中两箭,浑干左臂也带了一处刀伤,却犹自奋战不已,但却始终不能冲破唐阵。此时再看唐阵右翼,已从方形变成了半圆形,中间将士奋力抵御薛仁杲的攻击,两侧又将箭矢射向秦军,秦军铁骑在阵阵箭雨之下,纷纷落马,薛仁杲的猛烈攻势,终于成了强弩之末。这时,翟长孙道:“我等继续闯阵,如同唐军箭靶,不如暂且退回本阵,加强左翼防守。” 薛仁杲自知无法攻陷唐阵,只好与众人且战且退,撤向主阵。恰在此时,却见秦军阵中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大乱。 原来世民从阵前杀入敌军后,便直接向阵后杀去。杀之中途,正撞见敌军一员大将,身高九尺,黑盔黑甲,手持一杆乌铜棍,有酒盅粗细,纵马拦住去路。正是秦军中的羌族猛将钟利俗。世民知是劲敌,正待舞枪上前,却见一旁早有三箭齐射向钟利俗,正是李客师的连珠三射。钟利俗急闪身躲开一箭,同时用棍拨开一箭,却未能躲过第三枝箭,被一箭正中肩窝。钟利俗却待逃走,早被一丈雪飞起跃近,世民手起一枪,正中心窝。身后便有卫士滚鞍下马,取了钟利俗首级,挑在枪尖,高举着冲向阵后。秦军见了,不觉更加胆寒,转眼间被世民等杀到阵后,整个秦军右翼被他们杀得一片混乱。世民见敌阵右翼已乱,又立刻从阵后直闯秦军中军。只见阵中早有十几员猛将前来护阵,却被李客师两个连珠三射射杀了三分之一,丘行恭随后抢上前去,一阵乱锤猛砸,又有三分之一落马。世民率着玄甲猛士随后直接便向着薛举大旗杀去。众人在秦军中直如分波破浪,所向披靡。此时,薛举正在军中指挥战斗。忽见身后大乱,不觉暗吃一惊。急转身上前,欲稳住阵势。这边李客师一见薛举,忙伸向背后箭囊取箭,却发现箭囊已空。再看马上箭壶,也只剩一枝箭,便取出搭在弓弦,拉满弓一箭射向薛举。薛举刚转过头来,却不防一箭射来,急忙闪身躲避,那箭几乎贴着他左耳飞了过去。正中身后一名卫士,登时一头栽落马下。薛举心头大惊,不料刚刚稳住身形,世民却又一马杀到,挺玉龙旭日枪分心便刺,薛举忙摆枪招架。两般兵刃相交,薛举顿感枪势沉重,不由得心头更惊。若说薛举的武功,本不在世民之下。但自从做了皇帝,胆气便减了三分,且世民这一枪来势凶猛,不由得令人胆寒,加之此时形势对秦军不利,这三者合一,使得薛举全然没了斗志。二人只战了十几个回合,薛举便无心恋战,拨马就逃。此时,薛举身边卫士正被客师等缠住厮杀,欲上前护驾,却无法脱身。只有常仲兴舍着性命,撇下对手,赶来护住薛举,却被世民一枪挑落他手中长矟,只得狼狈而逃。正在危急之时,却听得阵中一阵呐喊,原来是薛仁杲及时赶到,放过薛举,挺枪拦住世民。紧接着,便见薛仁越、翟长孙、浑干也一拥而上,护住薛举,来战世民。唐军这边李客师与丘行恭也率众上前护住世民,与薛仁杲等杀作一团。 此时唐军大阵中,李靖眼见敌阵已乱,那肯措失良机,立即将令旗连连招展,便见唐阵霎时又变成了一字长蛇阵。刘弘基、长孙顺德率着两翼向着秦军包抄过去,中军李仲文与李忠率数千铁骑突然杀出,直蹂秦阵,整个唐阵霎时便如泰山压顶般压向敌阵。此时秦军本已混乱,如何挡得住唐军如此猛烈的攻势,顿时土崩瓦解,四散逃命。薛氏父子眼见大势已去,也没了往日的英雄气概,只得率着一批心腹将领和卫士努力杀出重围。秦军见皇上逃去,也没了斗志,一时逃的逃,降的降。李靖立即派出二万军马去追杀四散逃敌,余者尽数去追赶薛举。恰在此时,却见扶风城方面来了一支军马,正是宗罗?率着五万围城军队杀到。薛举见来了援军,便有心再次发动反攻,以求一搏。此时唐军虽在追杀敌军之际,依旧保持着基本阵列,此时见秦军有援军赶来,尽在一霎间重新布列成阵。原来李靖早就料知双方鏖战之际,秦军围城部队必来增援,故此只令前军奋勇追歼敌军,而主力军队却依旧保持着基本阵形,因而在宗罗睺赶来增援之际,能够迅速恢复阵列并对敌军保持着猛烈攻势。薛举无奈,只得与宗罗睺一同仓皇逃命去了。不料刚逃出二三里远,却见前面又有一支军队杀到,尽皆打着唐军旗帜,口中高喊着:“休要放走了薛举!”便杀将过来。 不知薛举父子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行篡逆东都城喋血 中毒计瓦岗军破亡 却说李密得知王世充发动了政变,便派人前往城内打探消息。数日后,斥候回到洛口,将打探的情报报知李密。 原来,这王世充也是当世奸雄,他虽表面忠于隋朝,但其实素怀野心。自来到东都后,便一直想方设法掌控东都军队,扩大自己的实力,以至于东都旧臣元文都等逐渐失去了原来对军队的掌控能力。这也是元文都等对王世充心怀不满,并欣然接受盖琮建议,招安李密的主要原因。王世充眼见李密归附了隋朝,一则自觉李密威望、才略及实力均在自己之上,一旦入朝,自己必定失去既得权势;二则担心李密与自己相杀日久,怨隙极深,一旦居己之上,必不相容。故此便有了加速图谋不轨以免杀身之祸的念头。于是,以到各地拓境征粮为名,率兵屯驻于含嘉城,并一再对军中将士宣扬:“元文都等皆刀笔吏,如何是李密对手,早晚必为其所擒。我等皆屡与李密交锋,杀其父子兄弟无数,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旦为其属下,必遭灭门之祸。” 众将士闻言,怨声沸腾,无不对元文都等恨之切齿。王世充乘机联络将士,准备起事。这天晚间,忽有人来报,内侍省大太监段瑜派人求见。王世充闻言,不禁一愕,料知必有大事,急令传入。却见那人入来后,便变色道:“大事不妙,还望将军速做准备。” 原来,王世充挑动三军,引起将士不满的消息传到元文都耳中后,元文都大惧,忙暗中与东都旧臣卢楚、段达、皇甫无逸等商议。最后众人采纳了盖琮之计,以皇泰主之名招王世充入朝,将他除掉。众人计议已定,却不料段达胆小怕事,恐一旦事不成反受王世充之害。回到家中,不觉忧形于色。恰巧当日他的女婿郞将张志来访,段达便与张志商议。张志闻言道:“王世充乃当世豪杰,在军中威信素着,且有王家将护卫,图之不成,必祸及满门。且老泰山与李密血战日久,仇怨颇深,一旦李密入朝,岂能相容。” 段达连连摇头叹息:“这该如何是好?” 张志忙献计道:“小婿与王世充虽无往来,却素与内侍省大太监段瑜交好。段瑜与王世充过从甚密,小婿可到段大人处,令他将此事告知王世充。老泰山便可结交王世充,长保荣华富贵。” 段达便令张志将密谋告知了段瑜,故此段瑜便派人到王世充这里来告密并献计:“明日夜间,张志在含嘉门值宿,将军若乘机袭取此门,大事可成!” 王世充大喜道:“天助我也!” 便仅留下大哥王世伟率兵五千守城,其余军马皆随自己去攻含嘉门。临行之前,王世充聚众宣言:“元文都勾结李密,企图倾覆社稷,只因我在,故不敢妄动。今又欲害我,我死,众位必为李密俎上鱼肉了!今欲与我杀戮元文都以清君侧者,可随我前往;不欲者,悉从其便。” 只见军中一片喊声:“愿听将军调遣,万死不辞!” 王世充便率军开到含嘉门。张志见是王世充的军队,便命人打开城门,叛军顿时涌入城内,杀向宫城。途中恰遇大将跋野纲率军赶来,见是王世充,便质问道:“王将军何故率军到此?” 王世充道:“元文都欲加害于我,图谋社稷。将军乃智者,当知逆顺,可随我一同取元贼首级。” 跋野纲沉吟片刻,自料战不过王世充,只得与他合兵一处,冲向宫城。看看将到宫城,又见禁卫军大将费曜、田闍率着数千兵马杀到。二将见到王世充,便骂道:“老贼,焉敢负恩悖逆,来袭宫城。” 王世充道:“我焉敢有负皇恩,只因元文都要图谋加害,危及社稷,故此不得不发兵护驾。” 却见田闍破口大骂:“老贼休得花言巧语!”说罢,纵马直取王世充。王世充身边早有王玄恕一马杀出,敌住田闍。二人战不十合,王玄恕手中月牙铲忽横扫而来,田闍招架不及,被一铲砍落马下而死。费曜见田闍战死,纵马杀出,要为田闍报仇。却不料世充军中又杀出杨公卿,与费曜战不三合,一钩镰枪刺入费曜前胸,待拔出枪时,却将那五脏六腑一齐带出,鲜血如注,费曜登时一头撞于马下。王玄应又来到军前高呼:“降者免死。” 这些禁卫军将士谁人不是爹娘所生,血肉之身,哪肯为了皇帝送了自家性命。纷纷丢掉兵器,加入到王世充军中。 却说元文都得知城内大乱,料知王世充已杀入城内,连忙赶往宫城,请皇泰主杨侗升上乾元殿,传令军队坚守各处城门。随后又令卢楚率军护驾,自己亲率兵马来到玄武门,要先杀出城门从敌军之后袭击王世充。来到门前,却见城门紧闭。急令人向段瑜处索要钥匙,段瑜却令人回报:“宫中已乱,携带钥匙之人一时无法寻到。请元大人少待。” 又过多时,仍不见段瑜来送钥匙。元文都料知情势有变,便率人出太阳门迎战。却见王世充的军队已涌入城门,直奔宫殿杀来。元文都只得赶回乾元殿来护驾,杨侗只好命人去见王世充。来到紫微宫门前时,只见王世充仍在率军攻打城门。使者便问王世充:“王将军举兵到此何为?” 王世充见到使者,忙跪拜于地:“元文都、卢楚图谋害臣,请斩二人,臣甘愿与之具死。” 使者回到乾元殿,将王世充所言回奏杨侗。杨侗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段达已经捆绑着元文都,来到殿内。杨侗自知大祸临头,自己也性命难保,哪还顾得上元文都,不觉放声大哭,令人将元文都送给王世充处置。元文都见状,不禁一阵绝望袭上心头,忍不住高声喊道:“臣朝死,陛下夕随之矣!” 王世充杀了元文都,又在城内搜捕到卢楚、盖琮等元文都一党之人,将其满门抄斩。一时被族灭者数百家。然后用自己的军士换下宿卫将士,方才进入乾元殿来见杨侗。杨侗见了王世充,只好硬着头皮指责道:“汝擅杀大臣,未曾奏闻,此岂是臣子所为!今你拥兵而来,亦欲杀朕乎!” 王世充忙跪倒拜道:“臣之忠心,天日可表,元、卢二贼,勾结李密,欲害臣而倾覆社稷。臣斩元卢,非为臣之一身,实乃为社稷。臣怎敢动陛下毫发!” 杨侗这才内心稍定,便携手王世充,一同入后宫拜见皇太后。王世充又在太后面前一再表达忠心。杨侗见王世充态度如此诚恳,不由得心中存了一份侥幸,便加封王世充为左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却不料王世充出了大殿,便立时着手把持朝政,令兄长王世恽为内使令,入居禁中。以子弟掌管城中兵马,朝中要职皆由心腹担任。自此以后,杨侗变成了他手中傀儡了。 大权在握后,王世充面临的第一个重大考验,就是如何解决洛阳城内的粮草问题。而要解决这一问题,就必须要击败李密,夺取洛口仓。王世充自思无计,只得聚众相商。众人闻言,皆低头不言。过了好一阵,只见杨公卿道:“今我军粮草断乏,士气低迷,李密初破宇文,士气正盛,难与争锋。所幸如今李密尚且名为隋臣,何不请主上降诏,令其输粮于城内。彼若不奉诏,即为叛臣,仆射便讨之有名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人出列道:“我有一计,可解主公燃眉之急。” 众人看时,只见此人五十来岁年纪,文官装束,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只是眉宇之间隐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奸邪之气,正是王世充府中记室参军杜淹。这杜淹是杜如晦的亲叔父,此人深有韬略,工于权术,东都群臣,无人能及。只是他为人过于阴险难测,凡与之共事者,莫不遭他暗算。杜淹父母早亡,其兄长杜吒也就是杜如晦的父亲为家主,待之胜过如晦等。临终将如晦等托付于杜淹,不料杜淹既掌家族大权,便巧取豪夺,中饱私囊,等到如晦兄弟成人,便与之分宅而居,分给如晦兄弟的财产,仅能自养而已。故此满朝文武无不鄙其为人,不愿与他结交,所以他虽才略过人,却宦途艰难。直到王世充来东都,才被招至幕府,委以要职。 此刻,杜淹见众人皆无良策,方才出列献计道:“依下官所料,主上若降诏征粮,李密必不从命,此乃激之叛隋也。今李密虽居心叵测,毕竟名为隋臣,不敢公然围困东都,我尚可出城征集些许粮草。一旦双方决裂,东都危矣!今我城中财帛山积,所乏者,唯粮草耳!我闻李密军中财帛匮乏,将士缺衣,军中无以赏将士,主公何不以布帛易其粮草。李密虽必不从,然则其心腹邴元真、郑颋等皆贪而无远略者也。若以珍宝赂之,必喜而从命。李密虽有才略,然耳软寡断,必为众人所惑。我若得粮草,便可与李密一决雌雄。” 王世充闻言大喜:“此计大妙。今李密虽破宇文,但自家精兵猛将亦损失过半,我军若得半月饱食,必能破之。” 于是先令人携带珍宝到洛口去游说邴元真等李密僚佐,邴元真等收下珍宝,无不应承。王世充便以皇泰主杨侗之名派人到洛口降诏于李密,令他速速运粮到东都。李密得诏,便与众僚佐相商。但见魏征首先道:“王世充把持朝政,早晚必与我一决雌雄。此贼诡计多端,麾下皆江淮骠勇之士,乃劲敌也。今东都粮草乏绝,我若围城而不战,彼必自溃。岂可资粮于敌,而自毁万全之策。” 李密道:“此言正合我意。” 这时,却见邴元真出列道:“玄成此言差矣!今我军财帛匮乏,将士缺御寒之衣,军中无赏功之币。破宇文化及时,叔宝舍命破敌,仅获布帛六十匹之赏,陈智略等弃暗投明,其功大矣,亦仅赏布帛五十匹。如此,何以赏功勋,招来者!今东都自求以布易粮,我何不以少数粮草多易其布帛,使彼我两便,而实利在于我。” 邴元真话刚讲完,程知节便挺身厉声道:“彼我既为死敌,彼之利,即我之害也,岂有两便之说!” 却见郑颋又出列道:“邴长史所言甚是,兵法云:‘军无赏,士不往,军无财,士不来。’前日之战,所以未能一战而灭宇文,皆因军无赏功之财,将士不肯用命也。今王世充自来求粮,主公当少与之粮草而多求其财帛。王世充若不应允,则曲在彼,东都军心必怨。军心怨,则必生内讧!若其应允,则入我彀中矣!” 魏征闻二人之言,怒道:“二位唯见眼前之利,不知长远之谋。若应允王世充之请,则何日能破东都?” 却见邴元真道:“以魏公之雄才大略,三军之所向无敌,岂惧区区王世充乎!” 此时,秦琼、罗士信因负伤而未能到场,徐世积则正镇守黎阳,其余人将佐大多是一勇之夫,他们唯知杀敌获取赏赐,哪有什么远见卓识。故此纷纷出列赞成邴、郑之议。唯有录事参军贾闰甫赞同魏征、程知节道:“我虽乏布帛,然不过锦上缺花耳;东都乏粮,乃雪天无炭也。主公岂可以我雪中之炭易强敌锦上之花乎!” 裴仁基本是赞成魏征、贾闰甫的,但邴元真之言,不仅蛊惑了众将士,而且也吹捧了李密。以裴仁基的身份,发言引发众怒事小,但若引起李密不满,则只怕是难逃翟让下场,故此他也不敢太过直白,只是语出含糊道:“玄成、闰甫、知节之言,不可不深思。” 李密本是赞同魏征之意,但此刻见众将佐纷纷赞成邴、郑之计,不免心念动摇,且方才邴元真吹捧之言,也确实让他有飘飘然之感,便道:“众位既皆欲允东都之请,孤亦从之,只恐他日后悔不及也。” 魏征闻言,厉声道:“主公素来英断,今既知日后必悔,又何须从腐儒之言而行此短见之策。” 话一出口,众人各现怒色,就连李密也不觉面色一沉,半晌方道:“我所赖以成大业者,众位也。今众位皆赞同之事,我岂可不从!此事无需多议。” 便下令与东都以粮易布。但是十几日过后,李密就真的后悔了。因为在粮草运往东都之前,每日都有东都数百军民冒着被处死的危险逃出城来投奔李密,此后却日渐减少。李密不禁长叹道:“果如玄成所料!” 便下令停止与东都之间的交换,且从此逐渐疏远了邴元真。 却说王世充见李密不肯再运粮到东都,便与众将佐议道:“今李密运至城中粮草不多,若再迁延岁月,粮草又尽,我军便只能坐以待毙了。且李密破宇文化及,精兵良马,损失过半,我正好乘机破之。当尽早与之一战。” 众人闻言,都只是低头不语。王世充知众人心惧李密,不由得面露怒色,忽发现杜淹正两眼幽幽看着自己,料知他有话要私下里对自己讲,便道:“众位既不欲言,且从长计议。” 便令众将散去,只留下杜淹相商。杜淹便献计道:“当年陈涉举义,恐众心不一而书帛、诈狐鸣曰:‘陈胜王’以励人心也。今众将屡败于李密,故而怯战,主公何不效陈涉乎!” 王世充闻言大喜,便暗中令卫士张永通当众宣称梦见周公,让他告知王世充,若能率军击李密,必获胜。众人闻言,告知世充。世充便特地率众前往周公庙拜祭祷告。又请巫师卜吉凶,这位巫师自然是王世充事先安排的,他故意对众人讲道:“周公令王仆射急击李密,缓则必有疾疫流行,兵士皆死。” 王世充麾下大多生长于江淮,颇为迷信,听到巫师之言,立即纷纷请战。王世充便道:“众位欲战,我不可违也。” 于是选出六万精兵,四千铁骑出城与李密交战。 却说李密得知王世充出兵来战,便聚众相商。裴仁基先献计道:“王世充倾力来与我战,东都必定空虚。主公可分兵扼守要路,使之不得攻洛口。却再选精兵五万,沿河逼近东都。世充若还救东都,我且避而不战。彼再出兵,我又逼之。如此,则我常逸而彼常劳。以逸待劳,破之必矣!” 李密大喜道:“你之所言,正合孤意!今世充军有三不可当:兵精器利,一也;决计深入,二也;食尽求战,三也。我当乘城固守,使之欲战不得,欲走无路。不出十日,彼必粮竭力疲,世充可擒矣!” 这时,单雄信却出列道:“王世充乃我等手下败将,早已丧胆。且兵法云:倍则战之。况我军数倍于敌!望主公无需多虑。” 话音未落,又见陈智略、范文超先后出列道:“我等江淮将士,新投明主,正欲一展勇力,以报主公。区区一王世充,又何足惧哉!” 随后,郝孝德等众将纷纷请战,一时喧闹不止。李密本欲采纳裴仁基之计,而单雄信一向好与裴仁基作对,他本可以不听其计,但对郝孝德、陈智略等众将之言他却极为重视。故一时之间,不免犹豫起来。这时,魏征却反驳道:“清淇之战,我军死伤颇众,王世充乏粮求战,各怀必死之心,此难与争锋也。莫若深沟高垒,与之持久,待其粮尽而击之。此乃万全之计也。” 一旁郑颋讥笑道:“此乃老生常谈也。” 魏征厉声道:“此乃奇计,何为常谈!” 裴仁基也苦争道:“主公若从众人之言,后必悔之。” 单雄信又道:“裴将军素称骁勇,今日为何这般怯懦!我军数倍于敌而不敢与之争锋,传将出去,岂不令人耻笑!” 李密犹豫再三,最后终于开始向单雄信等众将倾斜。于是,留邴元真守洛口,亲自率军十五万开赴偃师。到达偃师后,又令郑颋、裴仁基率兵三万守偃师城,单雄信率本部在偃师城北安营,亲率大军依邙山安营扎寨。 却说王世充率兵来战李密,正担忧李密坚守不战,得知其大军已到偃师,大喜,对众将道:“我军所以屡败于李密者,彼有五虎将也。今闻听秦琼、罗士信身负重伤而不能战,单雄信又独守偃师城北。我不如率军先攻单雄信,若能擒得此人,则魏军勇将便唯有程知节、裴行俨了。彼独木难支,我必克之。” 于是亲率兵前往单雄信军寨。来到寨前,刚刚叫阵,便见寨门大开,一直军马冲出寨来。为首一将胯下雪彪马,手执马矟,正是单雄信。来到阵前,高声叫骂:“王世充老贼,何不下马就缚!” 却见王世充纵马出阵,高声道:“单将军,我久闻你乃当世英杰,当年与翟让一同举兵瓦岗,谁敢不服!不期一着不慎,误推李密为主。那李密反背恩负义,害了翟让,虽不杀将军,岂不怀猜忌之心!将军乃豪杰之士,岂可久在李密之下郁郁不得志。何不弃暗投明,与我长保富,亦可为翟让报仇。” 单雄信闻言,不禁暗觉有理。沉吟片刻,方才道:“老贼,休要花言巧语。敢来与我一战吗?” 王世充笑道:“我乃一军主将,岂可行此偏裨之事。方才所言,还望三思。” 说罢,拨马回归本军。单雄信纵马追来,隋阵中早有王玄应舞刀杀出,战住单雄信。二人大战六七十合,王玄应渐感气力不加。隋军中王琬见王玄应要败,忙打马上前来助战。三人顿时又杀到一处。需知这王玄应在王世充军中乃是名列前三四的猛将,王琬也非等闲之辈,故此单雄信虽勇,却如何敌得过二人。又战了五六十合,单雄信渐感不支,正待败下,却见远处烟尘大作,旌旗乱卷,一支军马由远及近直奔而来。为首两将正是虎将程知节、裴行俨。二将率军赶到近前,与单雄信军合兵一处。裴行俨见单雄信战二将不过,便纵马向前喊道:“单将军且退下,待我来会一会敌将。” 单雄信闻声,乘势拨马退回。裴行俨正待与二王交手,却见隋军中早有一将舞双鞭杀到,口中高喊:“二位小将军且退,待我来擒拿这员敌将。” 说罢,上前敌住裴行俨,正是淮南名将、王世充心腹大将梁德。这两员猛将一个双锤,一个双鞭,便在阵前一场大战。约战了八九个回合。忽听得一声大叫,便见一片血光喷出。众人定睛看时,原来是梁德被裴行俨一锤打了个脑浆迸裂。隋军阵中见折了梁德,立即又杀出王道询,舞矟敌住行俨。二人又战了二十余合,王道询抵敌不住,拨马便败。裴行俨随后追赶,却被隋军中大将跋野纲舞刀杀出来战行俨。二人又战了三十余合,跋野纲哪里是行俨对手,拨马便逃。行俨赶上前来,举锤便砸。所幸跋野纲马快,那锤只是贴着跋野纲后背划下。虽是如此,跋野纲也是一口鲜血喷出,急抱着马颈逃回本军。此时,隋军阵中惹恼了王世充麾下第一猛将杨公卿,口中高喊:“贼将休得猖狂,你家杨爷来了!”舞钩镰枪来战行俨。二人便在阵前一场激战,直斗了七八十合,仍难分胜负。这时,隋军中又有一将手舞双狼牙棒杀出,口中高喊:“杨将军且退,待我来取敌将性命!”说罢,战住行俨,纵马上前换下杨公卿。正是王世充麾下第二猛将许罗汉。这裴行俨连战四将,仍气势不减,对着许罗汉举锤便砸。二将又斗了二十余合,却见许罗汉拨马望远处便逃。行俨催马追下,却不料许罗汉乃是诈败,奔逃之际,暗中摘取弓箭射向行俨。行俨忽见一箭飞来,急将双锤一对,夹住来箭,那支箭顿时被砸作两段坠落地下。却不防此时隋军阵中王琬乘势也突发一支冷箭,行俨全神贯注于许罗汉,却不防身后又射来一箭,被这箭射中后背,登时翻身落马。魏军阵中程知节一见行俨中箭,急飞马救下行俨,乘势直闯敌阵。单雄信也随后杀到。王世充见状,挥军扑向魏军,两军顿时一场厮杀。这单雄信和程知节的两支军队合起来也不过二万余人马,如何敌得住王世充的六万精锐,不免且战且退,渐呈溃败之象。恰在此时,却见远处又有一支军马杀到。王世充料知必是李密率军前来应援,此时他并不想与李密展开决战,便传令鸣金收兵。单雄信见本军已没了斗志,便不去追杀隋军,只是整顿队列,与李密合兵一处。李密见行俨伤势颇重,难以参战,不觉烦恼,只好令人将其送至偃师城内养伤。 却说王世充回到本寨,与众将议道:“今日虽未擒得单雄信,却也重伤了裴行俨。且我观单雄信之状,似已被我说得心动,日后必不会为李密尽力了。明日便可与魏军决战。” 王玄应众人领命,各去做准备,却见杜淹来到王世充近前,附耳讲了几句。但见王世充忽然两眼一亮,继而连连点头称赞:“妙计!妙计!参军真乃神机妙算。你且唤他前来。” 说着,又令人将王玄应、王玄恕招回。 王玄应、王玄恕回到了帐内,问王世充道:“孩儿正欲分布军马,父亲招儿来何事?” 王世充道:“今日为父欲借一人头颅一用,他若允时便罢;若不应允,你二人便可替我取下。” 不一时,便见杜淹带着一人走进帐内,王世充父子见到此人,不禁都一怔,原来此人身高七尺,体形瘦弱,面貌清癯,生得与李密一般无二。只见杜淹对着王世充拜道:“此人乃下官表弟吴昕,欲来求见主公,谋个出身。” 王世充将吴昕上下打量好一阵,喜道:“真乃一表人才,待此战之后,便可禀明皇上,封他个礼部郎中。” 那吴昕闻言大喜,忙跪拜道谢。却见王世充道:“你且莫道谢,我今尚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否?” 吴昕忙道:“小人愿为大人效力,万死不辞。” 王世充笑道:“既如此,也不必啰嗦了。实不相瞒,今本帅欲与李密决一死战,需借你人头方能取胜。你且放心,你死之后,所得官爵,皆转赐与你儿。” 吴昕闻言,大惊失色,急将目光转向杜淹,杜淹故作惊讶地看了吴昕一眼,继而道:“贤弟,能为仆射而死,实乃大幸也!” 话音未落,王玄恕已赶上前来,不由分说,便将吴昕捆了起来。王世充吩咐王玄应道:“且藏于后账。” 次日傍晚,王世充先将杨公卿、王玄恕唤到帐内,吩咐道:“你二人各率铁骑一千,埋伏于李密大寨北面山中,待两军混战之际,便可从后杀出,直闯魏阵。” 当晚天至四更,王世充聚众宣誓道:“今日之战,绝非为一战之胜负,乃是生死存亡之战。胜则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败则无一人可活。儿郎们,李密寨中财帛美女无数,你等可愿取为己有?” 但见军中一阵呼喊:“愿意!愿意!” 王世充又道:“战败,则我妻女必为魏军所淫,子弟为其奴仆,你等允否?” 军中又是一阵呐喊:“不允!不允!” 王世充见士气已振,便将手一挥道:“出发!” 于是大军直奔魏寨。来到魏寨时,天已放亮。王世充令人在魏寨前布列成阵,正待闯寨,却见魏寨寨门大开,一队队军马蜂拥而出。王世充传令军队按兵不动,眼见得出寨军马逐渐稀少,魏军已绝大多数出了寨门,却未能布列成阵之际,王世充一声令下,东都军便杀向魏军。魏军这边早有单雄信率前卫部队杀到,敌住东都军。 读者需知,古代两军交锋,一般是在双方布列成阵后,再展开战斗。但两军进入战场有先后,后到之军为防止敌军在己方布列成阵时便来闯阵而使己方陷入被动,总会先派出猛将精兵为前卫,一旦敌方来攻,可先与敌军接战,以便让本军有时间布成大阵。此时,单雄信就担负着这样的任务。两军相交,只见隋军奋勇杀到,魏军刚刚冲上前去,便被敌军杀得连连后退。单雄信见状,急亲自迎上前去,魏军将士也随后跟进。这时,只见隋军中一将杀出,正是王玄恕。二人刚一交手,又见许罗汉一马杀到。三人战了二十余合,单雄信拨马便走,身后魏军忙涌上来阻挡,却如何挡得住这两员猛将,被杀得纷纷败退,转眼之间已到了魏军大阵。隋军一阵呐喊,闯入魏军。此时魏军仍未布阵完毕,登时大乱。幸好有程知节率着数十亲兵赶到阵前,舍命挡住敌军,双方登时一场混战。激战正酣,乱军之中忽有人高呼:“擒住李密了!”继而又见王玄应身边一人用长矟挑着一个人头,冲入魏军。隋军听到喊声,士气大振,顿时潮涌般向魏军猛攻过来。魏军看那人头,都以为李密真的已死,顿时军心大乱。恰在此时,又听得魏军后面一阵号炮响起,一支隋军骑兵杀将过来。整个魏军大阵,顿时一片混乱,被隋军杀得四分五裂,四散奔逃。 却说程知节正在激战之中,忽听得乱阵中到处都响彻“李密已被斩首”呐喊声,不由得心头暗惊。恰在此时,却见王玄应挑着人头冲杀过来。不由得心头大怒,纵马向前便去夺头,两人便杀作一处。若说这王玄应本来也是一员猛将,虽未必是知节对手,却也不会立即被知节杀败。只是此时程知节已是红了眼,只管舍命寻王玄应厮杀,王玄应不由得心中暗惊,便撇下知节,退入乱军之中。知节也不去追他,便纵马直取那挑着李密人头的敌将。那人见知节杀神般直奔自己而来,不由得大惊失色,刚要转身逃命,早被知节抢上前来,一刀斩为两段。然后取下人头,定睛看时,竟然果是李密,不由得抱起人头放声大哭。边哭边用袍袖擦去人头上的血迹。却不料这一擦之后,知节顿时停止了哭嚎。原来这人头上竟有一块拳头大的朱砂痣。知节登时大喜,继而大骂:“好你个王世充,果然诡计多端,险些被你骗过!” 说着,带着众亲兵,杀入乱军之中,一边杀,一边让众亲兵高喊:“魏军将士莫慌,主公无事。” 但此时魏军已然溃不成军,根本无法再战。知节也是独木难擎危厦,只得先找到李密再做道理。他举目望去,但见乱军中有一处厮杀得最为激烈,举目望去,果见有李密大旗在。他料知李密必在旗下,便率军杀了过去。待杀到近前,只见李密与王伯当、郝孝德等被杨公卿、许罗汉、王玄恕等众将团团围住,难以脱身。程知节急舞刀上前连斩了数人,驱散敌军,保着李密杀出重围,翻身看时,却不见了郝孝德。知节急返身杀回重围去救郝孝德。不多时,便见敌将王琬、王道询两位王家将正围着郝孝德厮杀。知节正要赶上前去就救应,却不料恰在此时,王琬一链锤飞出,正中郝孝德头颅,登时脑碎浆流,落马身亡。程知节见状,连忙赶上前去,杀退二王,与郝孝德麾下将士一并杀出重围,来见李密。此时,单雄信、陈智略、魏征等皆已杀出,众人便保着李密脱离了战场。一路收集残兵败将,又得了三万来人。李密与众人议道:“当撤向何处?” 魏征道:“我料王世充战罢,必向偃师。偃师有郑长史、裴将军率兵三万镇守,主公若能与之会合,兵众虽略少于隋军,却足以与王世充相持。然后派人命邴元真率兵取东都,使王世充首尾不能兼顾。犹可转败为胜。” 这时,单雄信又道:“敌军乘战胜余勇而至偃师,我军新败,军无战心,此时前往偃师,不过送死耳。不若暂回洛口,休养士马,待养成锐气,再与之决战。” 众人闻言,纷纷赞同,此时,李密也不免有些胆寒,见众将大多主张回洛口,便率军匆匆赶往洛口。 魏征不由得仰天暗叹:“我只道李密乃当世枭雄,原来不过是沐猴而冠耳!” 却说王世充大败李密,便率军连夜赶往偃师。守城主将郑颋闻讯,急召集众人商议。副将裴仁基献计道:“王世充激战之后又长驱而至偃师,必定力乏,且其骤胜而骄,有轻我之心。可待其初到之时,立即率兵杀出,此乃出敌所不意也。必能克之。” 郑颋闻言,犹豫道:“王世充乘勇而来,恐难以当之。” 这时,却见张童仁又道:“不若且请裴将军率一万人马出城一试虚实,若敌可胜,则长史便率兵出城;若其不可胜,裴将军便可退回城内。” 裴仁基闻言,不免犹豫。自己若仅率一万兵马出城,恐难以成事,且纵然自己暂时得手,郑颋是否敢于出城,也未可知。可就在他犹豫之际,郑颋却道:“张将军所言极是。不如就请裴将军出城先与敌一战。” 裴仁基无奈,只好率军一万出城迎敌。城门一开,裴仁基也不列阵,直接便杀向敌军。王世充果然没料到魏军敢于出城来战,不觉一时慌了手脚,军中顿时有些混乱。然而隋军毕竟人多势众,很快便稳住了阵脚。裴仁基冲杀多时,不见城内出援。正要率军杀回城去。却见城头高高挂起白旗,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张童仁本是江都军中将领,与王世充素有往来。他虽因兵败投降了李密,但一直存有二心。此次来到偃师,便暗中派人降了王世充。此时见王世充兵临城下,便极力怂恿裴仁基出城,待裴仁基出城后,却暗中令人打开城门,放王世充进城。王世充见状,便留下王玄应、许罗汉率二万人马继续围住裴仁基,自己却率军杀进城去。王世充军一进城,裴仁基的压力顿时大减。很快便率军杀出重围。他本有心赶往李密处会合,却猛然想到裴行俨还在城中养伤,便率军赶往城中去救裴行俨。来到城门前,只见此时城门虽有隋军把守,但人马不多,便一马当先闯入城中。不料刚刚进入城中,却忽听得一阵呐喊之声,便有一条绊马索忽地跳起,裴仁基连人带绊倒于地。 不知裴仁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入虎穴程知节全忠全义 陷狼窝秦叔宝善始善终 却说裴仁基杀回偃师城中,要救行俨,却不料刚入城内,便被绊马索绊倒。早有一干精壮将士一拥而上,将他拿住绑了。原来这王世充得知裴行俨在偃师城内,料知裴仁基必定回城来救爱子,便令人在各城门布下绊马索,专等裴仁基到来。 这时隋军擒下裴仁基,便一路推搡着押至偃师官衙,却见此时郑颋、裴行俨等都被押到大堂之内,张童仁与他的几位部将却站立于隋军班列之中,心内顿时明白了,忍不住对着张童仁大骂道:“卑鄙小人,焉敢欺心卖主!” 却见张童仁道:“我乃大隋将领,岂肯与你等山寨贼盗为伍。你本隋将,却甘心为贼,上负天子厚恩,下辱祖宗清名,反来骂我!” 裴仁基被他一骂,反倒自觉理亏,不觉低头无语。这时,却见王世充起身离了座椅,笑吟吟走向裴仁基道:“裴将军,”又转向裴行俨,“裴小将军,世充久闻二位英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之幸。” 却见裴行俨厉声道:“要杀便杀,小爷我岂惧一死!” 王世充哈哈大笑道:“小将军何出此言?我与裴将军虽未曾谋面,却也神交已久。今日相见,当倾心竭力,共同匡扶社稷,岂有加害之理。”说着,又对属下道:“快快为两位将军松绑!” 言罢,早有人上前为裴仁基父子二人解下绑绳。裴仁基看了一眼裴行俨,不觉长叹一声,转身拜道:“仁基乃负罪之人,岂敢受仆射这等礼遇。” 王世充见裴仁基愿意归降,不禁大喜道:“我得将军父子二人,如刘玄德之得关张也。他日凯旋还朝,定当高官厚禄,绝不食言。”又道,“裴将军父子归顺,实乃可喜可贺。今日所擒魏军将佐,皆赦其无罪,并依才录用。” 于是将郑颋等一概赦免。随后,又率军开赴洛口。行进之间,有人来报:“今已探明,洛口城驻兵仅一万,魏军主力皆去守护仓城。” 王世充道:“我军粮草将竭,当乘其无备,急击仓城,以解乏粮之困。” 这时,杜淹又道:“李密虽败,洛口魏军犹众,恐攻之难下。今魏军虽多在仓城,其妻子却皆在洛口……” 王世充恍然大悟:“参军所言极是。”立即传令三军,开赴洛口。 却说李密率着残兵败将,一路赶回洛口。途中忽有人来报:“前面有人求见主公。” 李密闻言,便令人将来人带来相见。那人见到道李密,跪倒拜过,带着哭腔道:“小人乃秦叔宝将军派来送信之人。秦将军让小人禀报魏公,邴元真已暗中降了王世充,主公若不早回洛口,则大势去矣!” 原来王世充采纳了杜淹之计,一路虚张声势赶奔洛口仓城,一面却派王玄应、杨公卿率军袭取了洛口城,随即以众将士家属为人质,迫诱邴元真等投降。这邴元真本来就是个软骨头,且近来又被李密疏远,此刻又见自家老小为王世充所拘,哪肯大义灭亲!当即表示愿意投降王世充。但他又怕众将不肯听命于自己,便暗中派人与王世充相约,让他连夜来攻洛口仓城,自己便可开门迎接。不料此事却被秦叔宝所知。原来叔宝本在洛口城内养伤,邴元真得知李密战败,料知王世充必来攻取仓城,便调集大军前去守城。此时叔宝与罗士信虽伤势并未痊愈,尚难以上阵厮杀,但却也能勉强上阵指挥作战。故此邴元真欲借二人威名来鼓舞将士斗志,震慑敌军,所以将二人一同带到了仓城。却不料自己与王世充之间的阴谋为叔宝所知。叔宝眼见大事不好,有心阻止邴元真,但自己与罗士信却重伤未愈,邴元真势力又大,故此只好派人到李密处,请他速归仓城。李密闻讯,不由得且怒且惧。怒的是邴元真竟敢干出背叛自己的勾当,惊的是邴元真麾下兵马有十几万,而此时自己手中不过四五万人,一旦赶到仓城,弄不好反为邴元真所图。思虑半日,方才对身边的谋士贾闰甫、魏征等人道:“我有一计,可破王世充。” 贾闰甫道:“不知主公有何妙计?” 李密道:“我料王世充既与邴元真相约,必无防备。我军若伏兵于洛水岸边,待其半渡而击之,可百战百胜。” 贾闰甫道:“此计甚妙。” 于是,李密令偏将王君廓、刘德威率兵三千伏于洛水岸边,专等敌军半渡而发伏击之。又将主力分成三军,分别由单雄信、陈智略与自己本人率领,伏于稍远处,若见王君廓与敌军交锋,便一齐杀出增援。 却说王君廓、刘德威来到洛水岸边悄悄设下埋伏,眼见得日落月升,天色渐渐昏黑,却只是不见有敌军渡河,将士们不觉慢慢懈怠下来。王君廓忍不住对刘德威道:“王世充此时尚未渡河而来,只怕是情况有变。我身边有些美酒干肉,你我兄弟何不畅饮一番。” 刘德威犹豫道:“莫要误了主公大事。” 王君廓笑道:“兄弟也太过胆怯,这里多少兵士,难不成都是没眼没耳的。此时天至深夜,寒气浸骨,少饮几杯,如何便误了事。” 说着,拉着刘德威便走。原来这王君廓也是出身群盗,他自恃武艺高强,不亚于五虎,但自从投到李密麾下,却一直得不到重用,故此心存怨愤。只不过见李密善会用兵,故此还敬畏他三分。但近来却发现李密在重大问题上优柔寡断,连出昏招,不由得对他产生了轻蔑之心。故此虽身负重任,却不以为意。刘德威虽觉王君廓所为有些不妥,但眼见得夜色已深,敌军仍未到来,便也存了侥幸之心。加之同僚之间,碍于颜面,不好过于推迟,只得吩咐属下道:“仔细观察情况,莫要误了大事。我去去就来。” 说罢,便与王君廓一同找了个僻静处喝起酒来。天下武夫,有几个是不贪杯的?不喝则已,但只要三杯下肚,便不知多少了?一时喝的性起,哪还管得了老婆偷人,孩子掉井,只管倒入口中下咽便是。那些士卒见两位主将离开,初时还能打起精神来观察敌情,后来见二人多时不回,不觉也各寻自便了。那身上带着酒的便取出了喝了起来,那没带的也各自依了树旁昏昏睡去。看看天色将晓,忽闻洛水岸边一片喧闹之声。有人悠悠醒来,揉着眼看时,敌军早已大半渡过了洛水,这才慌忙去告知王刘二人。王刘二将见状,自知大事不好,无奈之下,只好率军杀向敌军。此时,王世充麾下渡河军队约有五万余人,王君廓的这三千人冲入隋军中,直如羊入狼群,转瞬间便被团团围住。王君廓与刘德威在敌军中左冲右突,却根本无法杀出重围。正战之间,却见战团之外一阵喊杀之声,便见李密率军杀入。两军合兵一处,与敌军厮杀起来。战不多时,隋军便又将李密等尽数包围。李密鼓励三军道:“儿郎们莫慌,只管奋勇杀敌,单将军与陈将军少时便来增援。” 魏军将士闻言,士气大振,继续抖擞精神,奋勇作战。可是眼见半个时辰过去了,魏军死伤越来越多,却仍不见单雄信等赶来救援。再看王君廓与刘德威,却早已在混战中失散,也不知逃向了哪里。这时,还是王伯当先开口道:“主公,只怕情势有变。” 此时,李密早已感到情况不对,料知自己是被单雄信与陈智略卖了。但此时却不好声张,只得对众人道:“必是单将军等被敌军拦阻,我等且杀出去与他们会合。” 便挥军突围。程知节与王伯当保着李密,舍命冲杀。刚刚杀出重围,忽见迎面杀出一彪军马,为首数位大将,正是杨公卿、许罗汉、王玄恕、王琬、田瓒。程知节见状,一马当先杀向前去。杨公卿等见是知节,不敢怠慢,一拥而上,来战知节。李密贴身护卫孙长乐见程知节被缠住,口中喊道:“我来拖住贼军,程将军速护主公突围。”便挥军与杨公卿厮杀作一处。程知节乘势掉头杀向别处,只见他大刀起处,敌军一片片倒地。李密乘势率着王伯当、赵君德、李文相、张升、杨庆等一干众将随后跟进,众人一阵奋勇冲杀,终于突围而出。回头看时,身边仅剩下二十余人。孙长乐、王伯当都未能杀出。程知节对李密道:“主公可率众先行,待我去救出伯当与长乐。”说罢,正要返身杀入重围,却见战团中一阵扰乱,王伯当又率数十人杀出,见到知节便道:“孙长乐已被杨公卿刺死了。”知节便不再返回战团,与王伯当保着李密落荒逃去。 却说王世充杀散魏军,却知逃了李密,有心亲去追赶,又恐时间一久,仓城内发生意外,便对王玄应道:“魏军主力在仓城之内,若不早去攻取,恐生他变。为父先去取仓城,我儿且率军一万去追赶李密,务要将他擒拿。” 说罢,便率军赶往洛口仓城。王玄应领了父命,率军追赶李密。 却说李密率着残兵败将脱离了战场,便一路逃往虎牢关。这洛口通往虎牢的路上有一条山谷,名为鸡咽谷。此谷两侧悬崖峭壁,中间一带小路,长约有五六里,谷口狭窄处不过丈余,最宽处也不过二丈,着实是一夫当谷,万夫难过。李密来到谷前,不觉长长舒了一口气。回头又望了望渐渐逼近的追兵,便对众将道:“追兵将及,谁愿在此地阻击追兵?” 只见王伯当抢先道:“属下愿舍命断后,保主公撤离!” 话音未落,却见程知节又开口道:“伯当,你可保主公前往虎牢,知节请主公留兵三百随我断后。” 李密大喜道:“敌军乘勇而来,非知节难当断后之任。” 程知节下马跪拜道:“败军之将,岂敢言勇。今日之战,知节本已无脸枉活于世。只是于公不可以负主公,于义不可以弃叔宝。主公且速去虎牢,我在此舍命拒敌。一个时辰之内,知节若挡不住敌军,必以死报主公,以全忠君之节。一个时辰之外,此身当属叔宝,以全朋友之义。” 李密闻言,盯着程知节片刻,道:“任凭将军!” 说罢,率军匆匆离去。知节率军守住谷口,等敌军追来。转眼之间,便见王玄应率军赶到。程知节立即纵马来到军前,高声喝道:“我乃东阿程知节是也!你那军中有想死的尽管过来?” 话音未落,但见隋军中一将飞马而来,正是东都名将梁仁。二人战了二十余合,知节手起刀落,将梁仁砍为两截。隋军中大将燕琪见状大怒,舞枪杀出,来战知节。二人便在谷口之内杀作一团。约战了二三十合,燕琪便且战且退,慢慢退出谷口。却见隋军中又有大将郭善才杀出,与燕琪双战知节。三人又战了二三十合,隋军中又有大将田瓒飞马而出,却并不来战知节,而是直闯向谷口。知节见状,唯恐他趁机杀到谷内,忙对着郭善才虚晃一刀,随即拨马赶回谷口,拦住田瓒。燕琪、郭善才急赶来欲加入战团,无奈程知节早已退入谷内,谷内狭窄,三将虽勇,却无法共斗知节。隋阵中王玄应见此情景,便令人将三将召回,又对三将及另一位大将魏隐吩咐一番。随即,魏隐先纵马杀向程知节,仅战了十余合,魏隐便拨马败下,田瓒又纵马接战。又战了十几合,燕琪又替下田瓒……四将轮番上阵,程知节却全然不惧。最后,又与魏隐战了十几合后,乘其返身退去之际,纵马上前,一刀砍伤其后背。直吓得魏隐俯身纵马逃去。王玄应见状,只得喝住众将。此时,时间早过了一个时辰,程知节便乘势退到军中对众人道:“我与主公相约,在此阻击敌军一个时辰。今时间早过,我将投隋矣!我今投隋,非为背义求荣,实因秦叔宝尚在仓城。叔宝忠肝义胆,必不肯降敌。不降,则必为王世充所害。我今归降东都,实为救叔宝也。今尔等若随我归隋,便可留下;若不欲降者,速速赶往虎牢。我在此坚守一阵,以待你等远去。” 说罢,只见麾下三百与将士一时散去,留下的只有五六十人。程知节又返身回到阵前道:“可还有人来战!” 直接叫了半晌,隋军竟无人敢来应战。程知节又纵马出了谷口,高声道:“你那军中主将何人?” 只见王玄应纵马出列道:“程知节休得猖狂?我来也!” 说着,舞刀来到知节面前。却见程知节并不上前与他厮杀,反而对他拱手道:“小将军可是王仆射大公子王玄应吗?” 王玄应一愕道:“正是你家公子爷,你待如何?” 程知节道:“我在此地已坚守多时,今李密大军已然远去,你等追赶不及。方才离去者,不过二百余人,杀之无益。今李密大势已去,我有心归降王仆射,方才所以扼守谷口令魏公远去者,只为全一时君臣之义也。” 王玄应闻言,不觉又惊又喜。要知道,王玄应可不是有勇无谋之辈,而是颇有见识的人。对于程知节,他可以说是闻名已久,而且深知父亲对此人极为器重,今日若能收降此人,岂不远胜于追杀几百魏军士卒。所以,他当即表示愿意收降程知节,与之一同回到洛口仓城。 此时,王世充早已率军开进洛口仓城,单雄信、陈智略等先已暗中与王世充联系,率部来降了。城内魏军文武官员纷纷到王世充面前表示归顺,只有秦琼、罗士信拒绝来见王世充,因而被押到王世充面前。王世充一见到二人,立即如同见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起身离坐道:“叔宝、士信,王某久闻大名,不想今日得以相见。” 叔宝稳步向前,微微一笑:“王仆射无需惺惺作态,今日秦琼落入你手,有死而已。若让我投降,却是不能。” 王世充闻言,脸上顿时现出一缕杀气,但秦琼却依旧泰然自若。却见王世充忽又满脸堆笑道:“叔宝何出此言,王某知你乃当世英雄,甚是敬慕。叔宝若愿与我共安社稷,王某自是求之不得;如若不愿,也去留自便,王某岂敢相强?” 秦琼闻言,哈哈大笑道:“王仆射此言当真?” 王世充一怔,随之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秦琼便道:“既如此,请王仆射解了秦琼身上绑绳,秦琼这便告辞。” 王世充闻言,不觉一脸尴尬,支吾道:“叔宝若走,王某不敢强留,只是有一人欲与叔宝相见,还望叔宝不要拒绝。” 说着挥了挥手,只见二人从后堂走出,口中道:“叔宝,别来无恙。” 叔宝回头看时,正是旧日主将裴仁基,后面还跟着裴行俨。秦琼见是老主公,只得拱拱手道:“秦琼见过将军。” 裴仁基道:“叔宝,我知你忠义无双。只是今日之事,还望叔宝三思。” 秦琼道:“秦琼心意已决,还请将军再勿多言。” 裴仁基略一迟疑,又道:“魏公麾下,雄兵百万,一战而破灭如此,此非人力,实乃天欲复兴大隋也!天意难违。且我等本大隋臣子,只因为奸臣所害,不得不归于魏公为盗。今日得复为大隋之臣,叔宝何需执拗。” 秦琼闻言长叹一声:“当日秦琼随将军叛隋而投魏公,已是愧对豪杰之士,今若再叛魏公而复归隋,如此反复无常,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裴仁基道:“我等对魏公,也算是尽心竭节了。只是他不听我等逆耳忠言,才落得今日境地。我等今日归降王仆射,非是我等负魏公,实乃魏公负我等也。”说罢,又转向罗士信,“士信,何不劝劝叔宝!” 罗士信闻言,仿若没听见一般,只是昂着头一言不发。秦琼盯住裴仁基多时,忽道:“人各有志,无需勉强。裴将军欲投降以求日后富贵,秦琼绝不劝阻;但秦琼甘心求死,还望裴将军莫再多言。” 裴仁基闻言,不觉无地自容,登时语塞。王世充见状,又将目光转向裴行俨。却见此时的裴行俨早已满面通红,哪还有脸来劝秦琼。王世充脸上不禁立即又泛起浓浓的杀气,只是碍于方才话说得太满,此时不好立即翻脸,方才强压着心头怒气道:“且请二位将军下去歇息。” 话音刚落,早有人上前将秦琼与罗士信推搡着押了下去。眼见秦琼与罗士信不肯投降,王世充正盘算着如何处置二人,却见王玄应与程知节并肩而入。程知节步入官衙,也不待王玄应开口,便抢上前来道:“程知节拜见仆射大人。” 这时,王玄应也上前道:“回禀父亲大人,程将军自愿弃暗投明,归顺父亲。” 王世充素知知节之名,闻言大喜:“程将军,王某久闻大名,今日能得将军,如得一虎也。” 程知节道:“多谢大人夸赞。末将区区武夫,何足挂齿。末将同僚秦琼、罗士信常于万马军中斩将夺旗,真乃虎将。仆射大人若得此二人,何愁天下不定!” 王世充闻言,立时又面沉似水,道:“只是此二人不识时务,不肯归顺。” 却见程知节哈哈大笑:“大人差矣!当年刘玄德为得孔明,三顾茅庐。今日大人一劝而秦琼不降,怎可便生放弃之念。大人若肯听我一言,必让那秦琼、罗士信为大人效力。” 王世充闻言大喜:“程将军能劝二人归顺?” “此二人与我交好,我深知二人之性。秦琼为人执拗,又好颜面,大人以阶下囚待之,他岂肯归降!大人若肯让末将前去说服秦琼,我保他必定归顺。罗士信凡事皆从秦琼,秦琼若归顺于大人,士信必无二话。” 王世充闻言,喜不自胜,即道:“既如此,将军可即刻去见二人。” 于是,令人将程知节送到秦琼处。秦琼见程知节笑吟吟走来,登时把脸一沉:“你也来为王世充做说客不成?” 却见程知节并不答话,只挥手令屋内众人离开,然后忽大骂道:“混账!我与你相交多年,你却不知我为何等样人?” 秦琼闻言,面色方才缓和下来,道:“既非来做说客,且坐。” 程知节这才道:“实不相瞒,我已保魏公脱离战场。只是知你性格执拗,我不来时,你二人必死无疑,这才甘愿来投王仆射。” 秦琼闻言,不觉面色又是一沉,但继而长叹一声道:“看来还是做说客的。知节,你我兄弟一场,我深知你相爱之心。只是自古忠臣不事二主,今日天令我二人沦落至此,秦琼有死而已。”忽转向罗士信道:“士信,不如你便归了王世充,也不枉费了知节一片情深。秦琼唯有一死,以全忠义之名。” 罗士信闻言,厉声道:“哥哥这是何言?你我兄弟相约同生共死,我怎会惜此区区一命。知节兄,你休要多言。今日之情,容我二人来生再报吧!” 说罢,转过脸去,一言不发。却见程知节笑道:“我便知你二人定会如此。二位贤弟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那李密虽有英雄之名,实则心胸狭隘。我等自到了瓦岗,李密何尝把我等视为心腹!况以我兄弟之才,当择良主,立功名,博得封妻荫子,名书史册,岂可枉活一世!” 秦琼冷冷一笑道:“依仁兄之见,那王世充便是英雄不成!” 却见程知节忽高声道:“王仆射英明神武,功在社稷,天下谁人不知!此人真乃我等之主也,望二位贤弟勿再犹豫。” 口中说着,却连连眨眼。说罢又向门外看了看,忽压低声音道:“王世充乃反复小人,岂是我等之主!我闻李二郎坐镇关中,英明神武、礼贤下士,真英主也。我等兄弟,何不暂且屈身于此,择机投奔关中。愚兄所以到此,正为与贤弟商议此事。贤弟若从我意,便暂且假意降于王世充,若是不从,愚兄甘愿与二位贤弟一同就死。绝无二话。” 秦琼闻言,不由得将目光转向罗士信,但见罗士信对他点了点头。秦琼便低声道:“如此,便依哥哥之言。” 只见程知节又道:“二位贤弟若再犹豫不决,愚兄也救不得你们了!” 却见秦琼忽长叹一声道:“哥哥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秦琼一生,不肯屈就于人。你且回去告知那王世充,若真心让我归附于他,便自来相请,否则秦琼有死而已。” 程知节闻言,故作犹豫之状,半晌方才道:“这个……愚兄如何做得了王仆射之主,且待我前去回禀再说。” 话音未落,却见屋门打开,王世充阔步走了进来,高声道:“不必回禀,王某来也!” 原来,王世充见程知节来劝秦琼,深恐其中有诈,便随后赶来,在门外窃听。当听到秦琼让他亲自来请时,一时大喜过望,一时喜极忘情,忍不住推门而入。但他随即又觉得不妥,忙又补上一句:“我令知节前来后,深恐失礼于二位,故此便亲自来请。不想正巧听到叔宝所言,三位莫怪。” 秦琼见是王世充,不由得心中暗道:“此人真乃奸雄也!”却又忙起身道:“方才叔宝在官衙所为,实是不识时务。今得知节兄相劝,如拨云见日。还望仆射大人恕罪。” 说罢便要拜,王世充忙扶助秦琼道:“叔宝何出此言!日后还望三位辅助,共建大业。” 秦琼等三人忙道:“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于是,王世充便封秦琼为龙骧大将军,程知节为虎翼大将军,罗士信为豹韬大将军。 却说李密离了鸡咽谷,一路仓惶逃往虎牢关,方才心中稍定。便与众人商议道:“不料今日有此一败,如之奈何?” 王伯当道:“我等皆从主公之意。” 李密道:“我等先往黎阳,与懋功会合,如何?” 贾闰甫道:“杀翟让时,徐世积险些受牵连,他未必不怀有余恨。今主公失利归之,恐多有不便。” 李密闻言心动,沉吟半晌,又道:“我等若保据河阳,南阻河,北守太行,东连黎阳,复图进取,众位意下如何?” 只见众人各个低头不语。半晌,方有大将赵君德道:“今我军新败,众心惶惑,若再停留河阳,只恐转眼散亡殆尽。” 话音未落,众将纷纷表示赞同。李密见此情景,不由得心内一寒,两眼泪水夺眶而出:“我所恃者,众位也。今众位不肯与李密同往,乃天亡我也。不如就此别过,各位好自为之。” 说罢,猛然抽出腰间宝剑,便要自刎。 不知李密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害李靖突厥遣刺客 破刘感西秦用诈降 却说李密眼见众叛亲离,不禁心灰意冷,便要拔剑自刎。王伯当见状,忙抢上前去一把夺过宝剑,掷在地上,随即放声大哭。众人见了,各自悲泣。这时,魏征开口道:“如今李渊虎踞关中,天下归心。主公又与李渊同族,且我二国素结盟好。李渊进军关中,主公虽未派兵相助,却兵围东都,使其顺利拿下关中,功亦不小。主公若至关中,李渊必不负主公。” 李密盯住魏征多时,方才长叹一声:“今往关中,李密虽无功,诸位必能保全富贵。”又转向王伯当道:“将军家室众多,不必与我同往。” 王伯当道:“主公差矣!伯当纵使粉身碎骨,也要追随主公。” 此言一出,李密不禁眼圈一红,一时无语。一旁将士也莫不大为感动,纷纷表示愿意与李密一同入关。于是,李密先遣使到长安表示愿意归附唐朝,随即率领麾下二万余人前往关中。 长安太极殿内,李渊召见过李密的使者后,喜不自胜,忍不住对裴寂道:“李密来投。天下不足定矣!” 裴寂忍不住道:“陛下且莫欢喜,李密野心勃勃,恐非甘居人下之人。此人来长安,陛下身边犹伴一虎也。” 李渊幽幽一笑,道:“即是猛虎,何不关其入笼!” 裴寂焕然大悟,忙起身拜道:“陛下深谋远虑,臣所不及也。” 李渊又道:“速速发使相迎。” 却说李密一路赶往长安,途中不断有长安派来的使者前来慰问。李密大喜,道:“我拥众百万,关东州县数百,皆我旧部,知我归唐,必当来附,我之功亦不为小。料李渊必不负我。” 众人也心中欢喜。不料来到长安之后,却一连十来天未能受到李渊的召见。对于李密身边僚佐,也是供给甚薄,以至于麾下二万余人,甚至连食物也没有提供。李密只得用军中原有粮食勉强糊口,众人莫不愤愤不平。可就在此时,李渊却忽又召见了李密。见到李密,李渊便连连表达歉意:“只因近日军务繁忙,你我兄弟相见,又不可草率,故此有所怠慢。还望贤弟体谅。” 于是降旨封李密光禄卿、上柱国、邢国公。又道:“得知贤弟来时匆匆,未能携带家眷,朕舅侄女独孤氏美而贤,如蒙贤弟不弃,朕便做个保山,玉成了你二人如何?” 李密自知此事推迟不得,且心中也存有攀附之意,故此满口应允。随即,李渊将李密麾下僚佐,散分于各处为官,二万将士也分配于各军之中。自此,李密与麾下各不相属,李密本人便成了唐朝一位普通官员了。李密情知被李渊算计了,却也无奈。这一日,李密正在家中郁闷,忽有使者宣他入殿面见李渊。李密来到大殿,只见李渊满面春风道:“贤弟,今日不胜之喜。二郎新破西秦,需派人前往慰问,贤弟可愿代朕一行?” 李密闻言,连忙先向李渊道贺,又道:“此乃臣不胜之荣。” 于是,匆匆回到家中略做准备,便离了长安去慰问李世民大军。 原来,就在李密与王世充交战之际,唐朝与西秦之间也展开了一场殊死之争。 高墌之战结束后,郝瑗便劝薛举立即乘胜进取关中,不给唐朝喘息的机会。本来,薛举是想长驱直入,一举攻占豳州,然后再直接进军长安。不料李靖却抢先在豳州做好了防御准备。所以,薛举只好采取步步为营的战略,先派薛仁杲率军进攻宁州,自己再整顿军马随后跟进。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恰在此时,薛举又箭伤发作了。原来李靖的箭本来就比普通的箭矢长大,杀伤力也更强,而薛举为了能尽早进军关中,又一直勉强支撑着伤痛操劳军务,一直没有好好调养,因而导致伤势恶化,卧床不起。虽遍访名医,悉心医治,伤势却一日重似一日。薛举料知必不能复起,便令人将薛仁杲召回折墌,令他在自己死后继承大位,并嘱咐道:“你智略纵横,足以成大业。但天性太过苛虐,无恩于人,如不能改,必覆我宗社也。” 言罢,两眼一闭,便撒手人寰。一旁群臣见了,不由得放声大哭。尤其是郝瑗,更是几度呕血昏迷。薛仁杲见父亲死去,心中大怒,便问道:“父亲不过箭伤,如何便去了。都请了谁人医治。” 一旁的服侍薛举的大太监吓得忙道:“回殿下,自皇上负伤以来,共请了五位名医……” 话音未落,却见薛仁杲早抬手只一掌,将这太监打得滚到殿门前昏厥过去,又道:“将这没了鸟的和那五个无用的庸医一并砍了。” 郝瑗见了,忙勉强支撑着身子上前劝道:“殿下,先皇言犹在耳,殿下不可如此。” 却见薛仁杲两眼圆睁,斥道:“可与不可,需由我定!我没父亲的好性,你日后需好自为之!” 郝瑗闻言,哪还敢多言,只好退下。其他人更不敢劝阻,只能眼看着这大太监与五位名医成了冤魂屈鬼。 当晚,郝瑗回到家中,自思从薛举举事以来,自己与薛仁杲意见多有不合,薛仁杲一向对自己不满。现在薛举已死,自己恐怕不会有好结果。于是,密召家人嘱咐道:“我若死后,便对外称是思慕先皇而死。”当晚便吞金而死。次日,家人报知薛仁杲,只依郝瑗之意,说是郝瑗思念先皇过度而死。此时,薛仁杲正忙于登基之事,哪有心思管这些小事,便赐了郝家一百匹绢帛草草了事了。 西秦先皇驾崩,新帝登基,免不了一番忙碌。随后的一段时间内主要是着手巩固政权,故此只好暂停进取关中之事。 消息传到长安,唐朝君臣喜出望外,李渊便令秦王与李靖招募新军,每日加紧训练军队,以备未来与西秦决一雌雄。这一日,李渊忽召秦王与李靖一同入见。二人来到太极殿依礼见过李渊,只见李渊开口道:“近来军队训练的如何?” 秦王答道:“儿臣与先生近来连日训练军队,颇见成效,不出百日,即可与西秦一战。” 李渊微微点头,又转向李靖道:“依爱卿之见,若无爱卿相助,秦王足以破薛仁杲乎?” 秦王闻言一怔,不由得将目光转向李靖,却见李靖神色从容道:“以臣之见,莫道薛举、郝瑗已死,纵是二人尚在,以秦王之英武果决,灭西秦必如探囊取物耳!” 李渊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近来梁师都屡犯延州,朕恐随后必有突厥相助。延州乃关中门户,不可有失。朕思之久矣,非爱卿不能必保延州无虞。故有心令爱卿前去镇守延州,不知爱卿可愿为朕前往。” 李靖忙俯身拜道:“臣敢不效犬马之劳!” 秦王却道:“父皇,孩儿以为,梁师都来犯乃癣疥之疾,不足为虑;薛仁杲不日必大举入侵关中,此战关乎国之存亡,儿臣实需先生辅助,还望父皇三思。” 李渊笑道:“以我儿才略,何惧区区一薛仁杲乎!药师在你身边,难展大才。不如你二人各率一军,为国家效力。此事无需再议,你二人下去速做准备吧。” 二人领旨,只得退下。路上,秦王对李靖道:“本待与先生同灭西秦,一雪前耻,父皇何以忽然变了主意。” 李靖道:“皇上所言,必有道理,我等遵旨便是了。” 其实,李靖心里明白,李渊对自己一直心怀猜忌,不愿让自己立功扬名。近来所以对自己委以重任,不过是形势所迫而已。可现在薛举、郝瑗这两位西秦最棘手的人物都已死去,西秦近期必不能来侵,眼前这场危机就算是解除了。在这种情况下,李渊自然也就不愿让李靖再立新功,树立威信了,所以才将他派往一个并不重要地方闲置起来。但是,李世民与李渊毕竟是父子,常言道:疏不间亲。自己自然不好把话讲明。其实,秦王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也不好在李靖面前表达不满,只好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秦王又道:“我料薛仁杲不日必定来侵关中,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李靖:“如今西秦新胜,士气倍增;我军败后,斗志不旺,固不可与之速战;然其远道而来,粮运难继。他日西秦来侵,殿下可深沟高垒,先不与战,待其粮尽气沮,然后一举破之!此皆殿下胸中之成算也,无需李靖赘言。然属下有二事,需烦殿下之耳:其一,冲锋陷阵,以身犯险,乃偏裨之事,殿下身为三军主将,若非情非得已,切不可常行此事。此事属下已在初见殿下时提及,今又旧话重提,只愿殿下切记。其二,玄龄智略,十倍于李靖,且忠谨容众,他人亦所不及,望殿下任之不疑。此外,殿下英武,常只身犯险,需防不测。属下今有一枪法绝技,曰‘巨蟒吐信’,欲传于殿下,以便要紧处护身之用。” 秦王闻言,大为感动:“先生诚爱我也,世民虽没齿岂敢忘也!” 回到秦王府后,李靖将巨蟒吐信的绝技及目前用于训练军队的阵法奥妙之处传授于秦王与房玄龄。最后对玄龄道:“兵法之要诀,无非修道保法与避实击虚。望先生平日辅秦王修道保法。战时助殿下料敌之虚实。如此,则大唐混一不远矣。”玄龄拜谢道:“玄龄谨受教诲!”秦王王也道:“先生此言,胜万卷兵书也。”数日后,李靖便带着一百余家乡子弟兵及新训练的亲兵共三百人赶赴延州去了。 阴山,可汗牙帐内,始毕可汗正与史蜀胡悉及阿史德贺鲁等一同议事。始毕对二人道:“今梁师都遣使来报,李靖已奉命出镇延州。此人用兵神鬼莫测,久后必为我心腹大患。我久欲除之,苦无良机。如今他远离长安,孤悬延州,我们何不乘机发兵除之!” 阿史德贺鲁闻言,立即来了精神。他身经百战,几乎无往不利,唯在雁门城下,被李靖杀得狼狈不堪,这已成了他终生之辱。此刻听到始毕要发兵除掉李靖,便立即请命:“我愿率兵三万前往。” 这时,史蜀胡悉却道:“延州城池坚固,李靖善会用兵。少派兵则恐难如愿,多派兵则是我助西秦攻唐也。此与大可汗既定之谋不合。以往李靖常在李世民左右,身边多有猛将护卫,杀之不易。今既独镇延州,我料其自恃神勇,身边护卫之士必寡。故欲除李靖,一刺客足矣!” 始毕闻言,面色一喜,随即又沉吟道:“李靖骁勇绝伦,要刺杀他恐非易事。” 史蜀胡悉道:“我保举一人,堪当此任。” 贺鲁道:“何人?” 史蜀胡悉道:“西门聪。此人本是中原大侠,勇武绝伦。当年曾刺杀宇文成及,虽未成功,却足见其胆勇。近来常往来于我国与中原之间贩马,李渊进兵关中之前,亦曾多次为李世民所用。故其若投李靖,李靖必不生疑。” 始毕道:“不知他是否愿往。” 史蜀胡悉微微一笑道:“不瞒大可汗,小酋见他颇有胆识,堪当大任,故此早已设计收服了他。” 始毕大喜:“大军师果然是深谋远虑。” 随后,史蜀胡悉又对始毕附耳一番,只见始毕连连点头称是。 却说李靖来到延州后,便埋头部署防务。梁师都得知李靖到了延州,哪还敢前来侵扰?故此近来延州太平无事。这一日,李靖正在官衙处理公务,忽有人来报:“有太原大侠西门聪率数百人由突厥逃归延州。” 李靖闻言,便令人安置来归人众,并召见了西门聪。这西门聪来到官衙,依礼见过李靖后,李靖请西门聪坐定,道:“西门大侠不忘家国,率众千里来归,着实令人钦佩。” 西门聪忙又起身施礼道:“晚生愧不敢当。当年只身逃至漠北,实是为了避祸。近年以来,早有心回归中原,只因延州镇将皆非可投之人,故此一直犹豫。今闻得大人镇守延州,实如旱苗之见甘露,岂可不回!” 李靖闻言,不觉流露出一丝似有还无的得色,随即又道:“大侠谬赞了。大侠久在虏境,当熟知虏中之事,可有见教之处,李靖愿洗耳恭听。” 西门聪沉吟片刻道:“以晚生之见,目下北虏士马强盛,始毕可汗勇略过人、野心勃勃,麾下谋臣猛将如云,早晚必定大举入侵中原。还望大人禀明皇上,早做准备为好。” 李靖连连点头道:“此正我所深虑者也!然则,彼若来侵,我当以何良策破之?” 西门聪道:“虏军乘马,往来如风,利则战,不利则走。何况始毕士马精强,控弦百万,破之实难。以在下之见,自古中原破北虏之策,无过于李牧破匈奴。以利诱之,设伏以待之,然后方可聚而歼之。” 李靖大喜道:“大侠之言,正与我意合!” 于是,二人相谈甚欢,乃至无所不谈。正谈到高兴处,李靖又问道:“虏中人物,谁最为俊杰?” 西门聪顺口答道:“晚生以为,虏中人物,莫过于史蜀胡悉。此酋不唯本人足智多谋、胸襟广阔,且其门下多有贤能之士,即便是看门奴仆也莫不遇人有礼,实非其他虏酋可比。”说此处,西门聪忽然略一停顿,将目光瞥向李靖,见李靖只顾专心聆听,并无半点异样,方才放下心来继续道,“余者阿史德贺鲁亦是智勇兼备,在军中威望极高。近年来又有赵德言、阿史那社尔、执矢思力、阿史那思摩等后起之秀,在虏中被誉为新杀神。”说道此处,西门聪又略一停顿道,“此皆晚生道听途说,未必皆实。” 李靖道:“民间所传,大多无虚,大侠但讲无妨。” 二人又谈了半个时辰,眼见天至傍晚,李靖却谈意正浓。便干脆留下西门聪,为他设晚宴接风。席间,李靖道:“老夫有一事欲问大侠。” 西门聪忙道:“大人有话只管吩咐。” 李靖道:“非是夸口,老夫自幼熟读兵法,虽不敢说天下无双,却也足以安邦定国。老夫一直有心觅一传人,只可惜老夫遇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聪明豪迈如大侠之人。” 西门聪闻言大喜:“莫非老大人有意收晚生为徒?” 李靖道:“收徒实不敢当,只是老夫实有心将生平本领传授于大侠。” 西门聪闻言,登时离座,纳头便拜:“晚生何幸,得师父垂青。” 李靖连忙扶住道:“你我休要落了俗套,我二人也不必师徒相称,我只将平生所学传于你便是。” 当日宴罢,李靖便将一部《孙子》及《六韬》、《三略》赐予西门聪,道:“此书想必你也读过,但其中奥妙处,你却未必领略。你且将此熟读,不解之处,可来问我。待将此默记于心后,我再将奥妙处讲解于你。” 当下西门聪便千恩万谢告辞而去。西门聪走后,李忠劝李靖道:“此人出身江湖,又陷身北地多年,主人还是略加戒备为好。” 李靖却摇头道:“此人乃忠义之士,不可以常人待之。” 李忠见李靖这么讲,也就不再多言了。此后,西门聪便时时来李靖府上求教,李靖也悉心为之讲解。二人虽不以师徒相称,却日渐亲密。 这一日,忽有秦王派人到延州来人见过李靖,献上一盒香橙,一领绣锦绵袍,道:“前日秦王食此香橙,愈发思念先生,故此令小人送来此物请先生尝鲜。又道天将入冬,故又以锦袍一领赠予先生。” 李靖不由得感叹道:“秦王厚爱,李靖怎敢克当!秦王一向可好?” 来人答道:“秦王殿下一切都好。自先生离长安来此,秦王每日与房大人加紧演练先生所授阵法,如今已有小成。只是每日思念先生不已。” 李靖叹道:“秦王厚爱,李靖何以为报?” 于是设宴款待来者。次日,来人离了延州回到长安,回禀了秦王。秦王再三询问了李靖的情况,方才让他退下。 不想此时,忽有人来报:薛仁杲亲统大军十五万入寇,先锋已到泾州。秦王闻报,急招房玄龄等议道:“高墌之败,我精锐之士损失过半,目下军中多新募之兵,不足与贼军战。且近日操练先生阵法已近大成。我正欲再演练二三十日,使新兵皆成精锐,便以此阵与西秦决战。不期贼军先至。” 玄龄便道:“依属下之意,泾州城坚池深,今守军已增至二万,且有克明在,若再派一二万兵马助之,可保万无一失。殿下只管留于长安将阵法练成,那时出兵不迟。” 秦王道:“此言正合我意。” 于是,秦王便到李渊处奏明自己的想法。李渊闻言,沉吟片刻方道:“玄龄所言虽是,但泾州乃我大唐门户,不可轻忽。你可继续演练阵法,我当另派他人前去增援泾州。” 低头思考了片刻,李渊又抬头道:“可令长平王叔良率兵一万前往泾州镇守,令杜如晦倾力辅助叔良如何?” 秦王道:“杜如晦足智多谋,尤善守城,长平王未经阵战,恐难以胜任,何不以如晦为主将?” 李渊沉吟半晌道:“此事需着眼大局,还是以长平王为主,我当叮嘱他凡事多听从杜如晦之计便了。” 李世民看了看父亲,长吁了一口气,便没有再多言。他知道父亲的秉性,平时虽可以说是豁达大度,但在控制军队方面,却显得过于偏狭,凡是重要的方面之任,只有让李氏宗族担任方才放心。故此他只好说:“但愿长平王莫要误了大事。” 回到秦王府,秦王便将自己的担心对房玄龄与长孙无忌讲了。却见房玄龄大惊失色道:“泾州危矣!” 秦王与长孙无忌惊道:“何出此言?” 玄龄道:“长平王既无御军之才,又非虚怀纳谏之人,他岂肯凡事听从克明!那薛仁杲又狡诈多谋,一旦长平王违克明之议,擅做主张,则必中薛仁杲之计。泾州岂不危哉!” 世民大惊道:“泾州若失,尚可复得。我只怕克明有失,丧我一臂也。” 长孙无忌道:“只是以皇上之秉性,殿下再去劝谏,也未必肯从。” 玄龄沉思半日方才道:“既如此,殿下不如率兵先往豳州。如此可有四便:一则可继续演练阵法,训练新兵。二则殿下离了长安,凡事或可从权。三则豳州距泾州较近,便于缓急应援。四则万一泾州失陷,殿下便可以逸待劳,在豳州与贼军决战。此外,殿下可尽力拖延长平王赴泾州行期,以便延长我军在豳州演练阵法之期。” 秦王低头沉思好一阵方道:“此亦无奈之举也!” 于是奏明李渊。二日后,秦王率军开赴豳州,继续训练军马。随后长平王叔良又率骠骑将军刘感、大将李安远、秦府将侯君集、党仁弘等一干将领及马步军兵一万开赴泾州。 却说长平王李叔良率军赶到泾州时,薛仁杲已先到达泾州多日了,每日都要发起七八轮进攻,都被杜如晦击退。此时,见李叔良率军增援,便撤军离去。李叔良率军顺利开进泾州城内,与如晦等相见后,与众人议道:“薛仁杲大军十五万来攻泾州,势在必得,何以本王刚到,即撤军离去?” 杜如晦道:“恐怕其中必有奸谋,殿下还需严加防备。” 李叔良觉得杜如晦所言有理,便传令将士不可疏忽。数日过后,并无异状。这一日,忽有镇守高墌城的西秦大将牟君才遣使来降。原来西秦自占据高墌之后,便在此处建起一座城来,并派大将牟君才率兵镇守,以便于日后由此进取关中。此时李叔良闻听牟君才派人来降,心中诧异,忙传使者进入官衙。李叔良问道:“尔等为何来降?” 使者道:“薛仁杲素来暴虐不仁,今薛举既死,众心解体,谁不欲弃暗投明!况我家主将牟君才乃郝瑗之甥,故薛仁杲待之如寇仇,今日不降,明日必为其所害矣!” 李叔良点了点头,又问:“你可知薛仁杲为何退兵?” 使者道:“此事小人也不知详情,只是风闻折墌守军有图谋不轨之心,小人也不知真假。” 李叔良闻言大喜:“果然不出我所料!” 使者又道:“牟将军虽欲归顺,但城中尚有不服者,还望殿下早日发兵开赴高墌,以防不测。” 使者话音未落,忽听杜如晦厉声喝道:“尔来诈降,瞒得过别人,需瞒不过我。还不从实招来!” 这杜如晦喝问之际,目光一直紧盯住来使,只见他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之色,随即忙叩头掩饰道:“小人冤枉啊!小人这颗头也是爷娘给的骨肉,怎敢带它来欺瞒大王殿下讨死。还望殿下明鉴。” 话音未落,杜如晦又喝道:“拉出去砍了头来!” 原来杜如晦所以忽发喝问,正是为了察言观色,以探虚实。他已从来使微妙的表情变化中断定他必是诈降,故此要继续以心理战撬开他的嘴,诈出实情。可他一心只想着对付来使,却未免口不择言。没想到李叔良原本才智平庸、心胸狭窄,他哪里明白如晦的用意,也更未察觉使者那瞬间的表情变化,只是听到杜如晦讲“瞒得过别人,需瞒不过我”,胸中顿觉不悦。又见杜如晦擅自下令杀人,更觉得他目中无人,忍不住打断杜如晦道:“且慢!薛仁杲暴虐不仁,其国中将士离心,本王早有耳闻。我料此人必非诈降,杜大人不必多虑。今高墌来降,乃天赐良机,岂可错过!今当留兵五千守城,余者即刻随本王前往高墌,以防夜长梦多。” 杜如晦闻言,忙谏道:“殿下差矣!那薛仁杲虽残虐不仁,但久统三军,将士莫不惧服。且高墌乃要塞之地,薛仁杲岂无一二心腹委之,怎会薛仁杲方走,即便来降,其中必有诡计。前日殿下初到,秦军即离去,属下便觉其中有诈,莫非正在于此?” 李叔良见杜如晦语出刚直,更觉得是对自己的冒犯,益发不悦道:“若凡事皆如你一般多疑,如何临机趋利。你休要多言,本王自有主张。” 杜如晦又道:“城中旧军鏖战多日,大王所率军马仅一万,又远来劳顿。今若一旦中其奸谋,我军锐气丧尽,则泾州危矣!” 李叔良闻言,更加面沉似水,道:“军中之事,自有本王做主,尔等只管听令就是。”忽又对着众人作色道:“凡敢违抗将令,巧言惑众者,军法从事!” 杜如晦闻言,不由得厉声道:“殿下虽为三军之主,岂可使将士蹈必死之地,使皇上新创之基业陷于危境乎!” 李叔良再也压不住胸中怒火,道:“你若再敢无视将令,本帅虽认得你,军法却认不得你!” 杜如晦闻言,不觉怒不可遏:“为了大唐江山,数万将士性命,如晦又何惜项上这颗区区人头!” 李叔良闻言,勃然大怒,正待传令将杜如晦斩首,却见李客师、公孙武达等一干将领纷纷出列劝道:“杜大人所言极有道理,还望大王三思。” 李叔良见状,不觉内心添了几分恐惧,不觉左右为难起来,官衙中的气氛顿时异常紧张。这时,随李叔良前来的骠骑将军刘感出列道:“末将以为,大王所言极是,但杜参军所虑亦不无道理。殿下不如让末将率兵一万前往高墌。若高墌果真降服,此众亦足以取高墌。万一贼乃诈降,末将当从速撤军回守泾州。” 李叔良正在骑虎难下之际,见刘感献此计,忙就势道:“刘将军所言极是,就依你计而行。” 于是便令刘感率军前往高墌。杜如晦等众将见李叔良一意孤行,却也是无奈,只好听之任之。 却说刘感率军一万赶到高墌,却见城门紧闭,心中不觉凉了半截,无奈之下,只得令人到城下高喊:“我乃大唐大将刘感,快快出城迎接。” 喊了半日,方见牟君才姗姗来迟,对着城下高喊道:“刘将军,你可率众人逾城而入。” 刘感闻言,料知牟君才是在戏耍自己,不由得心头大怒,便令人放火烧城门。可火刚刚燃起,城上却兜头浇下水来,转眼便将火浇灭。此时,刘感已渐渐冷静下来,他料定周围必有埋伏,本军正处于危险境地,于是,传令步军先撤走,自己率骑兵断后。却见步军刚刚撤离,城头已燃起三堆烽火,便见背面山上,旌旗招展、号炮连声,两支军马杀了出来。刘感急率骑兵撤离,行不到一里路,又见高墌城门大开,一支军马乱纷纷涌出城门,喊杀而来。唐军刚撤至百里细川时,又有秦军已从三面杀出将唐军团团围住。刘感正要率军突围,却见前面敌军拥出一位大将,胯下一匹白马,手中一杆亮银枪,正是西秦虎将翟长孙。只见他来到军前,高声道:“刘感,快快下马受死!” 刘感到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挺枪直杀向翟长孙。翟长孙身边早有三员骁将各摆兵刃来战刘感。四人杀作一处,战了十几个回合,刘感手起一枪,将一员敌将挑于马下,其余二将大惊,拨马便逃。刘感赶上前去又一枪洞穿一将后心。身后唐军士气大振,一齐涌上前去。翟长孙见唐军来势凶猛,便让过刘感,却将后面的唐军拦了下来。刘感一阵冲杀,出了重围,发现身边只有二三千人马,立即率军返身杀回,要救出余众,却如何杀得进去?身边将士见状,便苦苦劝他速速撤离。刘感料知无法救出围中将士,只得率军离开。却不料行不数里,面前又有一支人马杀到,足有四五万之众。刘感见了,心里已凉了半截,无奈之下,只得率军冲杀了过去。对面秦军一拥而上,将刘感等团团围住,随即又听到敌军中一阵欢呼,便见数百铁骑,皆白衣白马涌上前来,军中竖着天子旌旗伞盖,中间一人正是西秦皇帝薛仁杲。刘感见了,立即一挺大枪,直杀过去。薛仁杲身边众将士纷纷上前护驾,却被刘感一连挑落两员大将。薛仁杲见了,勃然大怒,伸手向人要过大枪,纵马亲自杀向刘感。二人厮杀作一处,约战了二十余合,薛仁杲忽大喝一声,一枪挑飞刘感手中枪。刘感大惊,急欲拔剑再战,早被薛仁杲抢上前来,轻舒猿臂,擒了过去。其余唐军见状大惊,顿时四散奔逃,被秦军杀得死的死,降的降,逃往泾州者不足一千人。 喧沸的战场上渐渐恢复了沉寂,百里细川的原野上压肩叠背地卧倒着战死者的尸体,数千名唐军俘虏被押到薛仁杲面前,他们一个个如同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战战兢兢的等待着胜利者来决定他们的命运,只有刘感昂着头对薛仁杲高声道:“薛仁杲,速速杀了你家爷爷!” 不知薛仁杲是否杀害刘感,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杜如晦坚守泾州 段志玄破敌高墌 却说刘感中计被擒后,唯求一死。见薛仁杲却不怒反笑:“小子,你运气。先帝临终劝朕凡事以宽大为怀,故朕饶你不死。”说着将目光转向众俘虏,大声喝道,“都给我活埋了,再将死者堆起来筑为京观。” 刘感闻言,更加顿足大骂:“薛仁杲,你这嗜血阎王,杀了爷爷,放过众将士。” 只见薛仁杲忽作色道:“把他押下去,我留着有用。” 随即率军来到泾州城下。安营已毕,薛仁杲便令人将刘感押到大帐,对他道:“你本当万死,朕念先皇临终之前要朕多行仁义,故饶你不死。你且到泾州城下告知城内,李世民所率援军已被我全歼,令他们速速开城投降。朕不唯不要你性命,反可赐你高官厚禄。” 只见刘感低头沉吟片刻,忽抬头长叹一声道:“人生在世,不过功名利禄也!罢了,我愿从陛下之命。” 薛仁杲大喜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刘将军早该如此。” 次日天明,薛仁杲率着军队来到泾州城下,令人押着刘感直到城门前向城上喊话劝降。却不料见刘感仰头高声喊道:“城上听着,秦王已率数十万大军四面来援,你等需坚守城池,秦军必死无葬身之地。” 一旁秦军听了,忙令人将刘感拉回秦军。薛仁杲早已怒不可遏,便令人挖了个坑,将刘感推到坑内,埋至膝盖,然后调来一百弓弩手,对着刘感百箭齐射。只见刘感仍一直骂不绝口:“薛仁杲恶贼,你死期将近……” 渐渐骂声变低,忽将头一垂,一缕英魂出窍,将军为国捐躯。薛仁杲见状,犹自怒气未消,便要舞枪上前再刺刘感几枪,以泄心头之恨。恰在此时,只见泾州城门大开,一支军马刚刚杀出,便有一箭射到,只可惜薛仁杲远在箭矢射程之外,这一箭虽是强劲,仍不免沉沉下垂坠于薛仁杲马前。薛仁杲虽未被射中,却也惊出一身冷汗。抬头看时,但见一将,胯下枣红马,手中一张宝雕弓,飞驰而来,正是神射将军李客师。薛仁杲虽是骁勇,却也被方才一箭射得惊魂出窍,急忙退马隐身军中。那李客师纵马疾驰之际,早将三组连珠箭射出,便有九名秦军将士跌落马下。就在秦军惊魂未定之际,李客师已经一马杀到,一杆大枪风车般空中乱转,便见又有数人跌落马下。在他身后,早有公孙武达抢到刘感尸体前,拖住后臀奋力一拔,便将尸体拔起,随即对着李客师喊了声:“三爷快走!”回马便走。李客师听到喊声,将手中枪一抡,逼退敌军,也回马撤向城去。城上早开了城门,放李客师等进去。薛仁杲见客师二人往来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不由得怒火上撞,立即传令三军攻城。秦军得令,立即发出阵阵呐喊,响彻云际,一时间黑压压一片逼向泾州城。城上箭矢如雨,滚木乱放,秦军却视若无睹。但见有的秦军高搭云梯与城内唐军对射,有的将士蚁附而上,爬向城头,果然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城上的李叔良见此情景,直吓得两排牙齿相撞,一张大嘴难合,一时竟不知所措。一边的杜如晦见了,便劝道:“殿下不如且到帅府坐镇,此处交给下官如何?” 此时的李叔良哪里还顾得上颜面,忙道:“你且在此指挥守城,本帅且去坐镇帅府。” 便匆匆离开城头。杜如晦这才放手组织将士阻击敌军。秦军虽攻势如潮,却在杜如晦巧妙指挥和守军英勇阻击之下,一次次败退下去。看看天色渐晚,薛仁杲只好传令撤军。 一连五天过去了,秦军每天都要对泾州城发起七八轮攻势,每天似乎城池都要被攻破,但每次危机却都被杜如晦巧妙化解。可李叔良见守军击退了敌军,又恐守住城池,功劳尽归了如晦,又怕城池陷落,无人告知,自己被薛仁杲擒了;可来到城头,见到敌军如潮水般向城上涌来,却难免惧怕,真个是胆战心惊,昼夜难安。只觉得死神将近,却又不想死。思来想去,不由得心生一计。这天晚上,当唐军再次杀退秦军归来后,李叔良设宴款待众将。酒过数巡之后,他开口道:“本王见敌军攻势甚猛,如此下去,只恐泾州早晚必会陷落,我有一计,可杀败敌军,保泾州安如泰山。” 众人闻言,心中诧异:“不知殿下有何妙计?” 叔良道:“今夜可去劫寨,一举破之?” 杜如晦闻言,立即表示反对:“薛仁杲善会用兵,岂能不加防备。大王且不要妄动。” 叔良道:“杜大人差矣!本王已经算定,数日来我军只守不攻,薛贼必生骄怠之心,且贼军白日久战力疲,晚间必定无备。我军若出城劫寨,必百战百克。” 杜如晦忙又劝道:“大王若去劫寨,泾州危矣!” 叔良忽怒道:“杜大人不从我计,莫非有二心乎?你且休多言,只管依我将令!” 杜如晦闻言,不觉一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叔良道:“众将听令,今夜三更便可出城劫寨。公孙武达可率军五千由西门杀出,直闯贼军主寨,务必生擒薛仁杲。李安远将军可率兵三千由北门杀出,杜大人率兵三千由南门杀出,本王与客师由东门杀出,以分贼军之势。党仁弘、侯君集二位将军可率余众守城。” 杜如晦闻见叔良如此安排,猛然醒悟:原来这厮要逃。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于是把心一横,对叔良问道:“殿下既要一战破敌,何不令客师率骑兵直闯贼军主寨?莫非殿下有弃泾州突围之意。” 如晦话一出口,众将不由得恍然大悟:李客师乃是泾州军骑兵总管,所部都是骑兵,且东门又恰好通往长安方向,李叔良尽率城中马军出东门不是要逃又是为何?李叔良见问,登时心虚,把嘴张了几次,方才道:“你这厮怎敢侮慢本王?本王自有主张,你只管听命便是!”却不料杜如晦忽转向李安远、侯君集道:“殿下定是醉了,且扶殿下到下处安歇。” 说罢,把双眼死死盯住二人。侯君集会意,起身上前扶住叔良道:“殿下果是醉了,末将扶殿下回去安歇。” 李叔良大惊,挣扎着嚷道:“本王没醉!没醉!” 这时,李安远也醒悟过来,上前不容分说,拖起叔良向外边走。 如晦又对李安远、侯君集如晦道:“好好服侍殿下,直到酒醒。” 李侯二人道:“末将明白!” 众将见此情景,莫不明白:杜如晦这是将长平王软禁了。多数人在暗自庆幸之余,不免替如晦担心。内中也有几位长平王心腹,却也不敢作声。这时,只见杜如晦从容开口道:“各位将军,如若酒足饭饱,便请早些回去安歇,明日还有苦战等着各位。”略顿又道,“如晦只望列位将军凡事以国家为重。” 众将闻言,哪还管什么饱饿,便纷纷起身离去。只有李客师与公孙武达留下未走,客师上前道:“今日之事……” 如晦忙道:“此事风险过大,你与武达休参与,以免累及药师先生。” 客师与武达这才明白如晦用意,忙告辞退下。待客师与武达走后,如晦略想了想,便令人唤来党仁弘吩咐道:“你且去替回君集、安远,让二人速来见我。你去后只与长平王饮酒,切莫令其出门。” 党仁弘领命而去,过不多时,只见李安远与侯君集来见,如晦对二人道:“我若不如此,则泾州危矣。若是泾州失陷,则大唐危矣!还望二位与如晦同心协力,度过此劫。” 李安远道:“大人敢作敢当,端的令安远钦佩。” 侯君集道:“大人所为虽是,只是将士未免心中疑虑,且军中亦有几位长平王心腹,恐是隐患。大人应有所处置,以免动摇军心。” 如晦道:“我正为此请二人前来,今日你二人只需如此如此……” 二人领命而去。当日李安远便亲自把守西门。天至三更,不见有动静。李安远便令人先下城暂歇,只留下三五心腹观望敌情。带众人退下,李安远却引出一人,悄悄缒下城去,藏在隐蔽处。待天蒙蒙放亮之际,那人便来到城门前叫门:“我乃秦王所派使者,快快放我入城。” 李安远一见,不敢怠慢,立即放他入城,来到官衙。“使者”见过杜如晦,然后道:“今有秦王亲笔密令,需当长平王殿下与杜如晦大人之面宣读。” 杜如晦闻言,急令李安远请出长平王,使者当众宣读秦王将令:“今贼势猖獗,泾州安危,事关大局。长平王不习军旅,已致百里川之败。当即将泾州军务移交杜如晦执掌。长平王可待贼军解围之日,返回豳州。” 读罢,将令书交给长平王。长平王接书信看时,果是秦王笔迹。原来杜如晦久在秦王身边,颇能临摹秦王书法,且长平王已被昨日之事惊吓得胆都裂了,哪有心思细加审视,便不怀疑。只得将主将印信一并移交给杜如晦。众将士见秦王已令城中军务皆由杜如晦掌管,无不心定。在抵御秦军进攻时,益发奋勇杀敌。薛仁杲又一连攻城数日,不但未能攻下泾州,反被李客师与公孙武达不时杀出,伤了许多人马。到了夜间,如晦又不时放炮击鼓大开城门,似要攻寨。待秦军整队来战时,城内却又偃旗息鼓,没了动静。把秦军扰得寝食难安。对于荆州的围困未免懈怠下来 杜如晦见秦军对泾州的围困懈怠下来,便修书一封交于心腹之人,令他乘乱离了泾州城,星夜送交秦王。 却说秦王统军来到豳州,每日加紧练兵。这一日,忽有人来报;刘感在百里细川覆军身亡。秦王大惊,急召群僚商议,房玄龄叹道:“不料败讯来得如此之快。” 秦王道:“今阵法虽未练成,却已堪一战。泾州既危,我等不可再留此坐待,当急发兵趋泾州。” 房玄龄又道:“今西秦屡胜,士气正旺,且我军阵法又未大成。殿下若直趋泾州与之野战,恐胜少负多。殿下莫若先克高墌而守之。薛仁杲甚重高墌,必统大军来救。如此我军可有三利:其一,泾州之围自解。其二,贼大军若至高墌,克明可据泾州扰其粮道,其三,我军先到战地,则可先择险要之地,深沟高垒,勿与其战。待其粮竭气衰,即可一战破之。” 长孙无忌道:“我闻高墌秦军虽仅一万,但地势险要,攻之不易。今泾州新遭刘感之败,士气低迷,实有累卵之危。倘若薛仁杲先破泾州而后来救高墌,如之奈何?” 房玄龄道:“我有一计,可令薛仁杲必解泾州之围来救高墌。” 说着对秦王附耳一番。只见秦王喜形于色道:“此计甚妙!” 于是整顿队伍,开赴泾州。这一日,大军正行进之际,忽有杜如晦派人前来送书。秦王忙打开书信看时,只见书信中写道: 长平王不习军旅,自来泾州,擅作威褔,不听众将良言。前已致百里川之败,后又设弃泾州之谋。属下恐泾州一失,大唐危矣,故斗胆冒弥天之罪,矫殿下之教令,取长平王印信,暂掌城中军务,以坚泾州之守。今三军用命,城池暂安,殿下不必忧虑。属下自知虽百死不足以赎此罪,然犹望殿下暂且隐忍不发,待薛贼破亡后,属下虽肝脑涂地,亦无所怨也。 秦王读罢,先把书信递给玄龄、无忌传看,又向来人问明详情,忍不住长叹一声:“克明真乃社稷之臣也。” 玄龄也不禁赞道:“如晦敢作敢当,胜玄龄百倍也!” 无忌却道:“如晦所为虽忠义可嘉,只是长平王乃皇上钦点之人,恐日后皇上必定怪罪。” 秦王道:“事关国家安危,哪里顾得许多!凡事自有世民一力承担。”随后又道,“今泾州虽安,但大军既已开拔,不可中止,只管继续前行。” 这日大军经过高墌,秦王只留下段志玄率兵一万,择险要之地安营扎寨,大军却绕过高墌城,继续开往泾州。次日,段志玄便率军来到城下挑战。城内守将牟君才率众登上城头观望,只见段志玄在城下高声挑战:“城上贼众听着,我乃唐军大将段志玄是也!有敢送死的,速来出城一战。” 城上众将见志玄人马不多,便有人道:“唐人怎敢藐视我军?可出城杀他个片甲不留。” 马上又有人道:“只怕其中有诈。” 牟君才微微一笑道:“段志玄乃当今虎将,常能以少击众,不可轻敌。但他若当真欲求战,当隐身军中以示弱,岂肯直至军前自报姓名,唯恐我等不知?此乃欲震慑我军心,使我不敢出战也。我料李世民留段志玄于此,只为保护粮道也。” 说罢,对着段志玄高声道:“段将军,久闻你大名,牟某本欲出城与你决一雌雄,无奈我大秦皇帝有旨,只令牟某守城,不许牟某出战。牟某不敢违抗圣旨,恕不从命了。” 段志玄被气得暴跳如雷,连声大骂:“狗贼,速来决一死战!” 牟君才却不再答话,任凭唐军在城下叫骂,只是不肯出兵。看看天近午时。牟君才便传令将士从速吃饭,然后准备出城交战。又过不到半个时辰,唐军果然人马扰动,开始撤军。牟君才急传令打开城门,攻击唐军。这边唐军正撤离之际,忽见城内秦军潮水般涌出城门,直冲过来,顿时队伍大乱。段志玄忙回身阻击秦军,只见他双锤起处,早有数人被砸成肉泥。却见敌军不仅不退,反而愈发攻上前来。再回头看时,唐军已被秦军杀得四散奔逃了,便也回马逃走。可牟君才哪里肯放?率军之追杀出十余里。正要收兵回城,却听得两侧山中鼓声震天,旌旗遍野,从四面包围过来。随即便见段志玄已率军返身杀回。牟君才大吃一惊,忙下令撤军,却早被志玄杀入军中,但见其麾下将士人人奋勇,在秦军中横冲直撞,所向披靡,秦军顿时返身奔逃。牟君才喝止不住,只好随着众人逃去。行不二三里,却被一支军马杀出拦住了去路。为首三员大将,正是柴绍、刘弘基、窦琮。牟君才见状,不由得内心大惊:“此番定是休矣!” 只得硬着头皮率军杀了过去。却不料两军相交之际,柴绍等只是略一交锋,便让过了牟君才。牟君才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便率军一阵冲杀,突出重围。再看身边,不过只有一二千人马。也顾不得围内将士死活,只管一路逃回高墌城内。其余秦军被唐军重重包围,又见主将逃去,大多缴械投降了。有不肯降的,大多战死、被擒,突围逃脱者不过二三百人而已。 书到此处,作者需做出交代:柴绍等为何轻易让牟君才突围而去?原来这就是房玄龄的妙计。此番唐军来高墌,为的是诱使薛仁杲弃攻泾州,来救高墌。但高墌地险城坚,守军众多,一时必难攻取。故此薛仁杲有可能会先攻泾州,然后再来救高墌。故此房玄龄设计诱使牟君才出城,以便大批歼灭高墌守军,使之无力固守。但若真的杀了牟君才,攻下高墌城,薛仁杲再来高墌也就没有多大意义了。而房玄龄所以要歼灭高墌守军主力而放走牟君才,就是为了让他逃回城去,以残兵败将守城。使得高墌城仍在秦军手中,唐军却围而不攻,薛仁杲既担心高墌失守,便不得不急来救援。 牟君才逃回高墌后,清点人马,发现随自己逃回的将士不过一二千人,加上原本留下守城的也不过三四千人,情知以这一点人马,要守住高墌,实属难于登天。但也别无他法,只得立即派人到泾州求援,同时整顿军马布置防御。却见唐军只是将高墌城围得水泄不通,并不攻城。 数日后,薛仁杲果然率大军赶到高墌。唐军见薛仁杲大军已到,便先撤下围城军队,据险安营与秦军对峙。次日,薛仁杲便率军来到唐军寨前挑战。秦王登上敌楼,举目观望,但见西秦军马黑压压铺天盖地,足有十几万。旌旗招展,衣甲鲜明,刀枪曜日,队列严整。军前数千铁骑簇拥着一张黄罗伞盖,下面一人,胯下千里驹,身着黄金甲,身高九尺,杀气腾腾,正是西秦新皇帝薛仁杲。秦王微微一笑道:“仁杲兄别来无恙!” 寨外薛仁杲闻言,恶狠狠道:“李世民,速来就缚!” 秦王笑道:“兄长远来疲敝,小弟胜之不武,纵然擒了兄长,却难免坏了名声。你且休养百日,然后你我再决战不迟。” 薛仁杲冷笑道:“李世民,你也素有英雄之名,何以一见到朕,便没了胆气?” 秦王笑道:“你我二人,早在扶风之战便见了雌雄。至于乘人病重,暗施偷袭之事,小弟鄙而不为。” 薛仁杲闻言大怒:“乳臭小儿,休得花言巧语。不如你我单独决一胜负。若是你侥幸胜了,朕即刻退兵,永不侵犯唐境。若是你为朕所败,便即刻归降于朕,朕可饶你不死,如何?” 秦王哈哈大笑:“仁杲兄好生健忘,你我二人早在伏虎岭上便决出了雌雄。今日又要单挑小弟,莫非另有诡计!小弟倒也不惧。只是今日若乘你之危,实恐日后为世人耻笑。” 其实,伏虎岭一战,秦王与薛仁杲并未分出输赢。但他明知此时自己一旦出战,便不可能只是二人单挑,势必会导致一场大战,而此时决战又不利于唐军。但他若不出战,又难免显得自己胆怯,有损本军斗志,故此提起伏虎岭之事。因为当时二人虽未决出胜负,但此时两军将士又均未在场,他这么一讲,很容易让人感到当时自己取得了优势,从而起到打击敌军嚣张气焰,鼓舞本军斗志的目的。寨外薛仁杲闻言,不由得火往上撞,顿时厉声骂道:“你这厮怎敢颠倒黑白,蛊惑人心!速速出寨一决高下!” 秦王又笑道:“薛兄欲找死,何须急于今日!” 气的薛仁杲纵马便要上前闯寨,却被一旁的大将宗罗睺拦住。薛仁杲便令宗罗睺挥军攻寨。霎时间,西秦大军便如同饿狼扑食,攻向唐寨,却被寨中一阵箭雨射来,顿时死伤一片。薛仁杲虽然脾气暴躁,却非一勇匹夫,见此情景,料知强攻大寨,对本军不利。便急忙喝令停止攻寨,只令人在寨外百般叫骂,激秦王出战。 唐寨之中,秦王却对秦军的叫骂声充耳不闻。倒是唐军众将忍不住羞愤难当,段志玄首先上前请战:“末将愿出寨取薛仁杲首级。” 秦王瞪了他一眼道:“退下!” 其他众将也都众将纷纷上前请战,要雪上一次高墌战败之耻。秦王道:“近来我军连败,难免心存怯意。薛仁杲乘屡胜之威,利在速战。且他率大军至此,所需粮草甚广。我只需按兵不动,与之对垒,又令泾州军劫其粮道。不出百日,彼必粮乏气衰,我破之必矣!你等休要多言,只管坚守营寨。违令者斩!” 众将闻令,只得各自坚守不出。回到帅帐后,秦王又对房玄龄道:“今薛仁杲率大军到此,虽必留军于泾州,料其非克明之敌。可遣使到泾州令克明速破泾州秦军,断其粮道,破敌必矣!” 房玄龄道:“殿下纵不遣使前往,克明也必会如此。只是长平王尚在泾州,恐有不测。” 秦王道:“可令使者传我之命,令克明早送长平王到军中。” 于是派人前往泾州传令。 且说到了泾州,杜如晦便令人护送李叔良来到高墌唐营,自不必提。当晚,杜如晦便派出五千兵马分成五支队伍,轮番击鼓向西秦营寨进军。行至半途,却又返回。随后又将李客师、公孙武达、李安远唤到身边附耳吩咐一番。 原来薛仁杲率大军赶往高墌时,令薛仁越率兵二万留于泾州,以防城中兵马出城来劫本军粮道。当晚西秦寨内游哨听到击鼓之声,忙报知薛仁越。薛仁越闻报,以为杜如晦又是故技重施,故此也未加防备,只派出几支游哨在寨内外巡视。却不料此番果真有一支唐军铁骑直闯营寨而来,为首一员猛将,正是唐将公孙武达。只见他手持双锤来到寨门前,只三五锤便砸烂寨门,率着兵马闯入寨内。秦军游哨急上前抵挡,被公孙武达手起锤落,砸倒十数人。游哨顿时一面四散逃奔,一面发出警报。待薛仁越出了寝帐率着数百亲兵赶来时,公孙武达早已率领麾下一千骑兵杀入寨内。薛仁越挺枪敌住公孙武达,双方一场大战。这时,秦军将士也一个个盔歪甲斜地纷纷赶来加入战斗。正厮杀之间,却见寨外火光大作,杀声四起,一队队唐军闯入寨内,西面为首一将,正是李安远,北面一员大将,正是李客师,东面是党仁弘,南面是侯君集,一齐呐喊着杀将过来。秦军在唐军的冲杀之下,丢盔卸甲,抱头鼠窜。薛仁越见状,忙弃了公孙武达,赶上去喝止溃散军兵。不料李客师却一马杀到,对着薛仁越举枪便刺。薛仁越只好摆枪应战。二人战不十合,薛仁越身后便有一队亲兵涌上来护住薛仁越,来战李客师。客师便将那手中一杆大枪舞得风车般翻动,只见枪影闪处,敌军早已倒地一片。薛仁越见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道:“人言李客师英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登时没了斗志。这时,又听得寨外号炮震天,战鼓动地。不断有唐军涌入寨内。秦军眼见唐军越来越多,哪里还有半点斗志,不是四散逃命,便是干脆缴械投降。薛仁越眼见大势已去,只得在众亲兵的保护之下杀开一条血路,逃往高墌。杜如晦组织得胜之军追杀了二十余里,方才收兵回城。随即又布置人马,阻断敌军粮道。 却说薛仁越逃至高墌,薛仁杲得知薛仁越兵败,不由得大惊失色,对薛仁越道:“你败军到此,泾州唐军必派兵断我粮道,这岂不是坏了大事。” 薛仁越道:“都是愚弟一时大意,误中了杜如晦奸计。愿兄长再拨给愚弟二万人马,前往泾州,必生擒杜如晦,将功赎罪。” 这时,宗罗睺也道:“陛下所虑极是,只是晋王远来疲乏,不可再去泾州,还是让臣率军前往吧。” 薛仁杲沉吟片刻,道:“杜如晦诡计多端,你二人恐非其对手。且兵分则势孤,不利于我军与李世民决战。我军粮草虽不甚多,但高墌城内尚有些积蓄。朕料李世民远道来此,粮草亦不会很多。派兵护我粮道,不如去劫唐军粮道。近者唐军屡败,原本士气低迷,若又知粮草被劫,必定军心大乱,我军破之必矣!” 薛仁越等众将闻言,都称道:“陛下神算,我等不及。” 薛仁杲心中得意,便令翟长孙、浑干二将率兵一万,声言前往泾州保护粮道,暗中却绕道去阻截唐军粮道。 却说唐军营中,秦王探得消息,说秦军有一万余人到泾州一带去保护粮道。秦王闻报,不禁内心疑惑,对房玄龄、长孙无忌道:“泾州有兵马二万余,且秦军刚败于克明之手,何以竟仅率军一万去护粮道,难道他们不惧克明乎?” 长孙无忌道:;“依殿下之意,莫非其中有诈?” 秦王微微点头,把目光转向了房玄龄。却见房玄龄低头沉思,半晌不语,忽然大悟道:“是了!是了!” 秦王忙问道:“莫非玄龄已识破其诡计?” 房玄龄道:“我料薛仁杲必定明里宣称派军前往泾州保护粮道,实则是去劫我粮道。我军原本屡败之后,士气不振,倘若粮草被劫,则大势去矣!” 长孙无忌道:“薛贼果然手段毒辣。” 秦王却连连点头道:“我屈指算来,今日当有一批粮草运到。我已令窦轨、窦琮叔侄二人于粮道之上严加保护。但玄龄既有此一虑,当再派人增援才是。” 沉思片刻,又道:“秦军勇将众多,恐只有志玄前往,方保得万无一失。” 长孙无忌便道:“此次所运粮草,关系重大,需派志玄前往。” 秦王便将段志玄唤来,令他率铁骑二千,前去保护粮道。 长安通往高墌的官道上,一支押运粮草的唐军正匆匆而行,运粮车辆加上押运人马迤迤逦逦竟绵延了十几里长,为首之人,正是马三宝。行走之际,却见前面一阵烟尘大作。正骑在马上眯着眼睛半睡半醒的马三宝立时瞪圆双眼,抄起大斧,对众将士道:“儿郎们,准备迎敌!” 唐军将士顿时各个振作精神,准备迎战。待这支军马来到近处,却是唐军队伍,为首两员大将,一位是军中名将窦琮,另一位是他的叔叔窦轨。见到马三宝,便拱手拜道:“我等奉秦王之命特来接应马将军。” 马三宝也拱手道:“原来是舅爷,多谢了。” 于是众人合兵一处,继续赶往高墌。又走不多时,发现前面烟尘又起,马三宝道:“秦王殿下莫非信不过我老马?为何接连派人马增援?” 窦琮却道:“秦军近在咫尺,我等不可大意。” 便派出游哨迎前设防,果见迎面而来的都是唐军旗帜,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料再走近时,却发现对方将士疾速闯将过来。窦琮与马三宝都是久经沙场之人,见此情景,顿感势头不对。窦琮急纵马迎上前去问话,却见迎面一将杀到,挺矟刺向自己面门,正是秦军大将浑干。窦琮大吃一惊,忙摆刀架开,二人顿时杀作一处。这时,马三宝也率军及时阻拦住敌军。窦轨则急令粮车退后,以免不测。可就在此时,却见后面又扬起一阵烟尘。窦轨见状,忙纵马赶到后军,只见一支骑兵,直奔押粮队伍闯来,为首大将正是秦军猛将翟长孙。窦轨急挥军拦阻,却早被翟长孙一马杀到,一连挑了七八位唐将。他身后的秦军乘势直闯过来,只见他们各个手持火把,待接近唐军后,便乱纷纷掷向运粮车辆。窦轨见状,便料知秦军并非意在抢粮,而是要烧粮。不由得心中大惊,急一面令人将粮车后撤,一面挥军阻拦。却为时已晚,有的火把已投到粮车之上燃烧起来。窦轨急分军救火,翟长孙却又率军直压过来。眼见形势危急,却见远处一彪铁骑直撞将来。他们迅速插入两军之间,将秦军拦在押粮军之外,随即如一群猛虎扑向秦军。秦军猝不及防,顿时纷纷后撤。窦轨举目看时,只见为首一将正是段志玄,他见到窦轨,便口中高喊:“窦将军,速去灭火救粮!”便一马当先冲向敌军。 在段志玄的鼓舞下,唐军便有如一面城墙直向秦军倾压过去。秦军在他们的猛烈攻击之下,顿时乱纷纷败退下去。翟长孙见这支唐军来势凶猛,急忙一面喝止队伍不得后退,一面亲自赶到军前阻击唐军。不料刚刚来到军前,却被志玄一马杀到,舞双锤迎面便砸。翟长孙忙摆矟招架,二人登时杀作一处。翟长孙虽勇,却被段志玄逼得连连后退。唐军将士见主将得势,益发英勇冲杀。刚才那些气势如虹的秦军骑兵,在这种猛烈的攻击之下,顿时队伍凌乱,纷纷后撤,不一时便将秦军逼得远离了粮车。窦轨乘势指挥将士将已被点燃的粮草车辆与其他车辆隔离灭火。所幸被点燃的粮车不多,很快便被隔离。此时两队骑兵却厮杀正酣。秦军在挡住了唐军第一个冲击波后居然稳住了阵脚,向唐军发起反攻。而唐军在段志玄的率领之下,哪肯后退半步。但见两支队伍你来我往,这一边如群狼围猎,那一边如饿虎扑食,直杀得天愁地惨,日月无光。窦轨有心相助,又恐粮草有失,便分兵一半护住粮草车辆,自己却率另一半人马加入战斗。秦军与志玄军交锋,本已显得吃力,此时又见有唐军增援,顿时抵敌不住,不一时便四散而逃,翟长孙哪里喝止得住!恰在这时,却见段志玄舞锤直逼过来,翟长孙只得舞矟再战志玄。这翟长孙原本便对志玄心存三分忌惮,此时见本军已乱,更加没了斗志,勉强斗了十来个回合,拨马便走。其余将士见主将败下,登时崩溃。志玄率军一阵追杀,方才返回。这时,窦琮等也已杀散浑干之军,众人护着粮车,一路赶至高墌唐营复命去了。 却说翟长孙一路逃回高墌,半路上遇到浑干,二人合兵一处,回到秦军大营,向薛仁杲请罪。薛仁杲得知详情,料知自己的劫粮之计已被秦王识破,有心迁怒于翟长孙和浑干,却爱惜二将骁勇,不忍治罪。只好装出一副宽容大度之态,道:“胜败兵家常事,尔等不必自责。” 却不料祸不单行,翟长孙与浑干刚刚退下,又有人来报押粮官浑武在帐外求见。薛仁杲闻言,立即传旨宣浑武入帐。不一时,只见浑武灰头土脸,左肩还带着伤步入大帐。原来这浑武即是浑干的胞弟,亦是秦军中着名猛将,故此薛仁杲才让他押运粮草。却不料行至半途,被李客师与公孙武达截取了粮草,还被李客师射了一箭。浑武自知罪过不轻,见到薛仁杲便拜倒不起:“臣自知罪大弥天,但贼将着实厉害。尤其是那李客师,箭出如同长了眼一般,端的箭无虚发。臣等虽舍命护粮,却终究非其敌手。还望陛下恕罪。” 此时的薛仁杲,内心不由得一阵绝望袭上心头,继而一阵怒气填胸,忍无可忍,突然大吼一声:“没用的杀才,朕要尔等何用,拉下去军法从事!” 话音刚落,早有人上前拉住浑武拖向帐外。众将闻令,不由得各自心头一抖,浑干踌躇片刻,正要上前为弟弟求情,却发现薛仁杲正用恶狠狠的目光直盯着自己,道:“有敢为浑武求情者,杀无赦!” 浑干不由得心头一凉,忙止住了脚步,两眼清泪顿时在眼圈打起转来,忙低下头去,不敢多讲出一个字来。过了好一阵,薛仁杲才慢慢冷静下来,对众人道:“今日之计,若不派人困住泾州,则粮道难通;若派人围困泾州,则兵分势弱。不如一面催促折墌速运粮草,一面退军回泾州如何?” 这时,宗罗睺道:“两军交战,利进而忌退。且我军优势,不过屡胜而气盛耳。今若临阵而退,必定影响三军士气,则我优势尽矣!不如暂回折墌,待机而动。” 薛仁杲闻言,低头不语。好一阵才道:“唐军占据关中,实力远胜于我军。今其方经高墌之败,士气未复,正是我军灭唐之机。倘若此时撤军归国,使之有喘息之机,日后再要兴兵破之,只怕就更加难如登天了。” 这时,旁企地出列道:“我有一计,可破唐军。” 薛仁杲忙问道:“大酋长有何妙计?” 旁企地道:“今李世民连连得手,必定心骄懈怠。陛下何不乘机袭其大寨。” 薛仁杲连连点头道:“大酋长之计正合我意。” 于是,命翟长孙、薛仁越、旁企地各率一支军马分别去夜袭唐军营寨。得手时,便点起三堆火为号,通知薛仁杲,薛仁杲便率军赶去增援。 却说当日傍晚,秦王来到大寨巡视,忽听得从敌寨方向传来一片鸡鸣猪嚎之声。秦王不由得心头一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房玄龄道:“今晚敌军甚是异常,莫非要有何举动?” 房玄龄道:“若非连夜撤军,定是前来袭营。” 秦王沉吟片刻道:“薛仁杲生性悍勇,喜进恶退,且近日我军屡捷,彼必以为我有轻敌之意,今夜当来劫寨。今我应敌之策有二:一是令各营严加防备,使之无功而返。二是于寨内设伏,一举破之。” 房玄龄道:“今敌军粮道已断,正欲与我决战。不如坚守营寨,待其粮尽气衰,然后与之决战。” 秦王觉得有理,于是传令各营,务必严加防备,以防敌军今夜前来劫寨。 当日天交二更,薛仁越、翟长孙、旁企地各率一支军马悄悄来到唐营。但见唐营内鸦雀无声,不由的内心大喜,一声令下,冲向山坡上的唐寨。 不知秦军胜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刘文静固守浅水寨 李世民大破西秦军 却说薛仁越等来到高墌唐寨,正要发动进攻,却不料唐营之中忽然亮起无数火把,大寨之内登时如同白昼。秦军将士在茫茫黑夜之中突见如此光亮,不觉眼前一花,闭上双眼。恰在此时,唐寨内却射出一阵阵箭雨,冲在前面的秦军将士登时倒地一片。此时,旁企地正率领二万羌兵攻打唐军东寨。他见此情景,料知唐军早有准备,但他却并未气馁,而是怒气益盛,立即下令攻寨。羌人素性悍勇,得到命令后立即冒着箭雨攻向唐寨。山坡上矢石乱下,进攻的羌兵一片片倒下,但这些羌兵却对此视若无睹,依旧呐喊着攻向山坡。激战中旁企地很快便发现,守寨唐军与其他军队不同。其他军队在阻击敌军进攻时,一般都会在两轮箭矢之间有个明显的间歇时段,但此刻的唐军却看不到这种间歇,而是一轮接一轮的无间歇发射。故此羌兵虽英勇进攻,却毫无进展。旁企地眼见敌军战力超强,也不愿让麾下将士白白送死,只好下令撤军。当旁企地回到本寨时,发现薛仁越与翟长孙也率着队伍垂头丧气地无功而返了。 薛仁杲见夜袭敌军不成,虽然懊恼,却仍不肯退兵,只是一边派人到折墌令人多派人马运送粮草到高墌,一面不断到唐营挑战。六十多天过去了,折墌方面虽然连续几次欲运粮到高墌,却大多被杜如晦设计劫走或烧毁,只有一次运至高墌秦营。而高墌唐军却不管薛仁杲如何挑战,只是坚壁不出。薛仁杲大营粮草日渐困乏,将士们一饱难求,因而渐渐面现菜色,营中怨言四起。薛仁杲得知详情,不仅不加安抚,反而连斩了几位口发不满之人。结果,表面上虽然压住了军中怨言,但将士们心中的怨气却越来越重。这一日,薛仁越巡寨至大将梁胡郎营中,发现数十将士正聚在一处窃窃私语,见到薛仁越到此,便匆匆四处散开。薛仁越见了,不由得心中生疑,便令人将他们抓来诈道:“尔等聚众窃语,莫非要图谋不轨!” 众人闻言,顿时脸色大变,各个磕头如捣蒜道:“大王明鉴,我等一向忠于皇上,岂敢有异图!” 薛仁越又道:“尔等鬼鬼祟祟,见到我又惊慌散开,定有异谋。怎敢欺我!看来是不打不招。来人,与我乱棍打死!” 其实,薛仁越不过是要吓唬吓唬这些人以严肃一下军纪,并没有真正要杀死他们。却不料其中偏有一位不怕死的倔种,突然顿足骂道:“我等千里到此,为皇上卖命,如今要吃顿饱饭也难。皇上不加安抚,反动辄打骂惩处。我等本不反,是皇上逼我等反!” 薛仁越闻言,心中一凛,便令人将这伙人押到御营大帐审问,结果竟发现这些人果然要结伴投降唐军。薛仁杲得知情况,心中大惊,唯恐梁胡郎也参与到其中,便令人细加审问。所幸这些人还算有良心,并未陷害梁胡郎,梁胡郎才躲过一劫。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梁胡郎耳中。本来,由于粮草乏绝,将士们食不果腹,军中已是人心浮动。此刻梁胡郎见薛仁杲竟对自己横加猜忌,不由得为之心寒,干脆派了个心腹到唐营请降。 高墌唐营中,刚刚见过梁胡郎所派使者的秦王与众僚佐议道:“今梁胡郎来降,足见秦军粮草将竭,我等当准备与之一战。” 却见长孙无忌出列道:“薛仁杲善用诈降之术,刘感便中了此计。殿下不可不防。” 秦王不由得将目光转向房玄龄,房玄龄忙出列道:“属下方才察言观色,觉得此番梁胡郎似非诈降。” 秦王哈哈一笑道:“无忌无需多疑,我非刘感,纵是梁胡郎果真诈降,我也要让他变为真降。” 次日,梁胡郎果然率本部近数千人来投诚。秦王立即传令厚待降众,并封梁胡郎忠武将军,玄甲军副统领,与段志玄、邱行恭共同统领玄甲军。同时,又令人通过各种渠道将秦王厚待梁胡郎的消息传至秦营之中。秦军得知这一消息,益发军心动摇。数日之后,果便又有数员秦将率部来唐营投诚。秦王对来降秦将一一封赏,并与房玄龄接见众将,与之详谈。一则询问秦营情况,二则也好辨其真伪,从中还发现梁胡郎果非诈降。秦王觉得与薛仁杲决战的时机已到,便聚众议道:“薛仁杲粮草乏绝,士气低迷,上下离心,可以与之决战了。” 这时,只见刘文静、殷开山首先出列道:“前番高墌之战,我等违殿下之令,致使三军遭败亡之辱,实属罪不容诛。今当舍命一战,将功赎罪。” 秦王道:“既如此,你二人可率兵二万到浅水原安营扎寨。敌军来攻,可坚守营寨,直到难以支撑,方可在寨内点燃三堆篝火。我自会派军增援。” 二将领命,便率军到浅水原安下营寨。 薛仁杲得知唐军在浅水原安营扎寨,不由得大喜:“李世民见梁胡郎等纷纷降唐,以为我军必定粮竭气衰,故此派人到浅水原截断我军归路。岂不知朕所以听凭此辈前往,正为诱使李世民前来与我决战也。李氏小儿,中我计了!” 这时,宗罗睺却道:“李世民所以派人至浅水原安营,恐另有诡计。” 薛仁杲道:“不过使我军久攻唐寨,他却以逸待劳。卿等放心,一切皆在朕之度中。” 于是,下令次日全军拔寨而起,却只令薛仁越率兵三万攻打浅水原唐营,其余大军准备迎战李世民大军。 秦军开至浅水原后,立即向唐营发起猛攻。三万大军从四面包抄,向唐营呐喊着扑上前去。战斗中,刘文静很快便发现敌人的主攻方向似在北门,便将主力集中到北门方向,但他很快又发现,攻寨敌军虽然声势很大,但攻势却并不猛烈。犹豫片刻,猛然醒悟,对殷开山道:“这必是薛仁杲声东击西之计,我们中计了!” 于是急忙仅留下三千人随殷开山把守北门,自己则率着八千主力急忙奔向南门。当刘文静率军赶到南门时,秦军的一万余人已经压到寨门前。刘文静急令将士们投入战斗,一阵阵箭雨飞出之后,秦军终于退了下去。刘文静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道:“好险!” 然而秦军留给刘文静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地,他们又攻了上来。刘文静只好指挥军队奋死抵抗。这场攻防战一直持续了约一个时辰,秦军仍未能攻破唐营。薛仁杲在军中见了,不由得心头大怒,便要亲自率人攻寨,却被宗罗睺极力劝住,只好又令浑干率兵二万突然攻向唐营北门。浑干情知皇上发怒,哪敢怠慢,亲自率军杀向唐寨。殷开山见敌军来势凶猛,急令人去报知刘文静,劝他点燃烽火告急。刘文静闻报,便留下主力继续坚守,自己带着三千人马赶往北门。 当刘文静率军赶到北门时,敌军已经逼近大寨,守寨唐军开始人心浮动。殷开山见到刘文静,忙道:“当立即点燃篝火,向秦王报警。” 刘文静却道:“秦王欲在此疲敝秦军,所以令我二人为将,欲使你我立功赎罪也。今秦军未疲而我等报警,岂非辜负秦王提携之意!我等当奋力杀敌,以慰秦王之心。” 殷开山道:“若是营寨被秦军攻破,我等生死事小,只怕长了敌军威风!” 刘文静并不答话,只是来到寨前纵目观望敌军,只见敌军来势汹汹,已经压到寨前。便果断地对殷开山道:“你在此守寨,我亲率军出寨与敌军一搏,若不能成功,你可立即点燃篝火报警。” 说罢,立即令人打开寨门,率领寨内仅有的五百骑兵突然杀入敌军。此时秦军眼见敌寨将破,不由得内心狂喜的同时,添了几分轻敌之意,却不料寨内突然有一支骑兵杀出,在军中横冲直撞,不由得一时大乱,纷纷后撤。寨内殷开山见刘文静突袭得手,急忙又率二千人杀出寨外,一阵左冲右突,杀得秦军措手不及,顿时潮水般溃败下去。刘文静正待挥军追杀,却被殷开山止住道:“敌军一时慌乱,被我杀退,若继续攻击,彼众我寡,必被其歼灭。可退回营寨坚守。” 刘文静觉得有理,忙率军回到寨内。却说浑干正在指挥军队攻寨,忽见有敌军杀出,本军乱纷纷退下,忙派人前去阻止,却一时阻止不住。正要率领亲军杀上前去,却见唐军已退回寨中去了。只得重整军马,准备下一轮进攻。这时,却见大将张贵又率二千军马赶到,口传薛仁杲旨意:“皇上有旨,将军若不能在半个时辰之内攻破敌寨,便提头去见皇上。” 浑干闻言,不禁从心底里打了一个寒颤。他心里明白,自从弟弟浑武被斩首,薛仁杲便对自己心存猜疑了。此时又下了这样的旨意,如果自己不能攻下唐寨,定然性命不保。于是顾不得多想,便亲自率军向唐寨发起猛烈进攻。 这边刘文静眼见敌军攻势如潮,营寨又要守不住了,便立即令人再次打开寨门,要故伎重演。殷开山忙劝道:“方才出敌不意,将军故而得手,今再杀出寨去,必不能得志。当从速点起篝火求援。” 刘文静哪里肯从,率军便杀出寨外。殷开山见劝不住刘文静,干脆乘他不在,令人点燃起三堆篝火报警。 刘文静杀出营寨,直冲向敌军。秦军在这支骑兵的猛烈冲击下,又开始后退。浑干见了,忙亲率卫队赶上前去。两支队伍相遇,浑干令亲兵队且战且退,阻滞唐军攻势,秦军在刘文静的攻击下退而不乱。与此同时,浑干却指挥军队向刘文静军包围过来。唐军见自己被围住,不由得心中慌乱,攻势顿时受阻。浑干见时机已到,立即一马当先直取刘文静。两人杀作一处,刘文静虽舍命奋战,无奈浑干骁勇异常,刘文静如何是他敌手?只勉强斗了二三十合,刘文静便一身大汗,气力不加。正危急时,却见身后秦军大乱,原来是殷开山率军杀到。二人合兵一处,努力夺路回归营寨。浑干早已随后赶来,乘势攻寨。寨内箭矢如雨,一阵阵射向进攻的秦军。前面的秦军将士纷纷倒地,可后面的将士却立即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浑干甚至催动战马当先攻至寨前。眼看大寨将破,却见高墌城方向旗帜招展,战鼓震天,唐朝大军已经杀到。薛仁杲见了,不由得一块石头落了地,急传令浑干停止攻寨,只留二万人马防备寨中唐军,自己率其余人马回身来战唐军主力。 待到秦军布列成阵,唐军早已杀到。只见唐军人数在十万左右,阵列整齐,衣甲鲜明,整个队伍虽在疾速前进之中,却丝毫不乱。远远望去,便如同一座移动山岳直压过来。虽然此时秦军虽也有十余万之众,但在气势上却似乎被唐军压倒。薛仁杲不由得心内一凛,自从起兵以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雄壮之师。定了定心神后,他立即传令三军也压向唐军。 两军相遇后,各自擂响战鼓,同时向对方冲杀过去。霎时间烟尘四起,杀声大作,一场殊死决战就此展开。但见两军争锋,秦军如潮推浪涌,一往无前;唐军似山移地动,势不可挡。你来我往,此进彼退,忽而如潮进岸没,忽而潮退岸现,时而阵线分明,时而犬牙交错,迭相攻守,各不相让。激战了约半个时辰后,唐军阵法便逐渐显现出了优势。虽然秦军兵力占有明显优势,且英勇不减于唐军,但竟被唐军逼得连连后退。原来,唐军所布之阵,正是李靖新创的六花阵。这种阵法是阵中有阵,阵外有阵,阵阵相连,灵活配合。整个大阵呈长方形,阵中小阵分作方圆曲直锐五种形状,也就是正方形、圆形、月牙形、长方形和三角形五种队形,可根据敌军的不同兵种和战场形势灵活变换。可谓是随机应变,因形而动,威力无穷。 薛仁杲观战多时,发现从正面难以突破唐军,便令薛仁越、常仲兴各率三千骑兵从左右两翼攻击唐阵。秦王在阵中见此情景,忙将手中令旗连连挥动,只见唐军两翼略一变动,便形成了新的组合。阵中唐军九人一组,每组有长枪手、长刀手和短刀手各三人。长枪手专在上三路攻击敌军,长刀手在下三路专砍马腿,一旦有人落马,短刀手立即上前取其首级。只见一霎间,冲在前面的秦军骑兵便有数百人落马被斩,余者不得不纷纷后退。 薛仁杲在阵中眼见秦军落了下风,勃然大怒,忙令宗罗睺率领翟长孙、仵士政及四千御林军直闯唐阵中路。原来薛仁杲的御林军共有五千人,各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骁勇之士,他们的坐骑也都是精挑细选的宝马良驹,薛仁杲所以所向无敌,多半是因为麾下有这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铁军。他们来到阵前,犹如在战场上刮起一阵旋风,横扫向唐军。在他们的猛烈攻击之下,唐军开始连连后退,原本坚如磐石的唐军大阵顿时被撕开一道缺口,后面的秦军乘势发起猛攻。 其实,所谓排兵布阵,不过是将各种兵器搭配,马步兵种配合,使军队的战力得到更有效的发挥。可一旦双方实力差距超过极限,再高明的阵法也是无济于事。这六花阵也是如此,它虽然威力无穷,无奈秦军攻势太猛,且此时这套阵法尚未完全练成,还有一些漏洞,故此在敌军的攻击下,唐阵被撕开的缺口变得越来越大,整个军阵岌岌可危。 秦王在军中眼见战事久拖不决,早已按捺不住,几番要亲自上前厮杀,都被房玄龄劝住。此时见形势危急,便又令左右:“牵我战马来!”房玄龄忙劝道:“殿下乃一军之主,岂可冒险轻出。望殿下莫忘药师先生临别所嘱之言。” 秦王闻言,只好压住内心冲动,令高甑生率领一支骑兵去堵住缺口。随即,秦王又从击鼓手手中接过鼓槌,发狠擂响战鼓。阵前唐军得了援军,又听得战鼓声高亢激昂,不觉斗志又旺,随着战鼓的节奏一波又一波向秦军发起反扑。眼见唐阵的缺口渐渐被弥合,可就在此时,唐军的战鼓声忽然哑然而止。原来是秦王擂鼓时用力过猛,竟将鼓面击破。唐军忽然听不到战鼓之声,登时泄了气,秦军乘势再次反扑上来,唐军阵前变得一片混乱。房玄龄急令人将备用的战鼓推上前来,可此时唐阵却已呈溃散之势。 秦王眼见形势严峻,情知自己再不参战,唐军必败无疑,便断然对房玄龄道:“你在此代我指挥三军!”便直向一旁的一丈雪奔去。房玄龄见形势如此,也不再阻止秦王,只得嘱咐一声:“殿下保重!”便任他去了。 秦王跨步来到一丈雪近前,翻身跃上马背。那一丈雪立即昂起头来一声长嘶,便直向阵前狂奔而去。身后段志玄、丘行恭、邱师利、窦琮、张士贵等一干玄甲猛将也纷纷上马,率着二千玄甲军战士紧紧跟随。在秦王率领下,玄甲军便有如一支利剑直插向敌军。正在纷纷溃败的唐军见是秦王与玄甲军杀到,顿时发出阵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之声。秦王向着将士们略挥挥手,便一马当先闯入秦军,手中频频扯动弓弦,秦军莫不应弦而倒。段志玄、丘行恭等唯恐秦王有失,夹在秦王两侧,将四柄锤舞得寒光乱闪,当者披靡。此时,房玄龄又再次擂响战鼓,唐军士气大振,一齐向秦军反扑过去。秦军抵敌不住,乱哄哄败退下去,唐阵很快便恢复了原状。 这边薛仁杲眼见胜利在望,正自欢喜,却不料形势突变,秦军将士忽又败退下来,不禁勃然大怒。当即一声令下,率着身边的一千御林军马直冲向阵前。秦军将士见皇帝亲临阵前,也士气复振,高喊着“皇帝万岁”返身冲向唐军。薛仁杲舞动大枪,一马当先闯向唐军,枪起处,早有数名唐军将士落马。身后旁企地抢上前来,舞动双斧,又砍翻了五六名唐军。各处秦军猛将如翟长孙、仵士政等见皇上亲来闯阵,连忙也涌到薛仁杲身边护驾。众人一阵冲杀,便陷阵而入。 就在此时,忽见唐军中也响起阵阵欢呼之声,前面步兵纷纷躲向两侧,一支铁骑蜂拥闪出,数十名猛将众星捧月般拥着一员青年大将,正是秦王李世民。薛仁杲虽然一直渴望着与秦王来一场真刀真枪的对决,可此时见秦王有如天神降凡般来到面前,却不觉心头一凛。但生死关头,却容不得他半点露怯,只得上前道:“李世民,朕正寻你不着,你却敢来送死!” 却见秦王哈哈大笑道:“薛兄,小弟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但使薛兄肯下马就缚,小弟尚可依礼相待。” 薛仁杲闻言大怒:“黄口小儿,休得猖狂,快纳命来!” 说罢,挺枪直取秦王。一旁段志玄与邱氏兄弟忙纵马抢先来战薛仁杲,却被翟长孙、仵士政舍命截住厮杀。张士贵、窦琮随后也杀向薛仁杲,却被旁企地舞动双斧敌住。邱师利忙赶来助战丘行恭,却又被三名御林军将领截住。混战之中,秦王恰遇薛仁杲,二人登时杀作一团。但见二马交缠,双枪并举。李世民枪枪直奔要害,薛仁杲招招只要夺命。直杀得枪影罩住人形,杀气遮蔽天光。真个是天愁地惨,鬼泣神号。两旁将士虽欲相助,却近前不得。二人直杀了五六十合,不分胜负。激战中,秦王忽奋力拨开薛仁杲刺来一枪,乘势将旭日枪倏然举起全力砸下,薛仁杲见来势凶猛,忙横枪推向头顶招架。却见秦王在两般兵刃相交之前的瞬间,突然抽枪让过薛仁杲上推的大枪,旋即又一枪直刺薛仁杲咽喉。这一招正是李靖传授给他“巨蟒吐信”。薛仁杲陡见一枪刺到,来不及回枪招架,大惊之下猛地一招蹬里藏身。但纵是他躲闪迅疾,却还是略慢了半拍,被一枪刺中肩头,在马上晃了两晃,险些跌落下去。一时也不及多想,拨马便逃。这时,秦王第二枪也已刺到,所幸薛仁杲逃得快,被刺中马臀。那马负痛,益发舍命狂奔,反倒因此救了主人一命。秦王再欲追赶,早有百来员御林军将领抢上前来舍命拦住。秦王一心要夺路去擒薛仁杲,故此将手中旭日枪狂扫乱荡,霎时便将十数人打落马下。这些秦将见秦王如此神勇,又见薛仁杲已然撤下,便纷纷败下阵去。一旁的旁企地此时也被秦王的神勇吓破了胆,急忙弃了对手,保着薛仁杲突围而去。秦王见逃了薛仁杲,心头大怒。一声令下,身边将士顿时冲向前去。此时,各处秦军见皇上受伤逃去,不免斗志大减,更兼翟长孙等几位猛将又脱离战斗,赶去护驾,他们还哪里抵得住唐军的攻势,顿时溃败下去。 此时,房玄龄正站在高处指挥全军作战。他纵目观望战场形势,但见从两翼进攻的秦军骑兵此时已是损伤过半,最初的汹汹攻势已成了强弩之末,正面唐军更是奋勇无前。当即传令两翼延伸,围歼敌军骑兵。同时中路发起全力攻击。唐军闻听战鼓之声,士气更振,各自依令奋勇冲杀。薛仁越、常仲兴,见势不妙,只得率兵退归主阵。中路唐军更是攻势如潮,段志玄、丘行恭当先杀向敌军,但见四柄锤寒光乱闪,敌军一片片落马身亡。二将乘势直闯入敌阵,秦王率着二千玄甲健儿紧紧跟进,在阵中左冲右突,人马所过,留下遍地尸丘血溪,大地一时被染成赤色。柴绍、刘弘基率领大军随后全面压上,秦军大阵登时土崩瓦解。 此时,薛仁杲已在旁企地、翟长孙等人的保护之下突围回到秦军主阵,恰与宗罗睺相遇。他正欲组织兵力发起反攻,却见秦军已潮涌般溃败下来。薛仁杲亲自上前连番喝止,溃军却奔逃如故。不由得怒火上撞,当即令翟长孙、仵士政率御林军冲上前去,一连砍杀了百余名溃逃的秦军,以期阻止溃众。无奈兵败如山倒,前面的溃军被斩,后面的却立即涌来更多的秦军将士。翟长孙等见状,不免怯了手,反被裹挟着随众人而去。薛仁杲眼见大势已去,正要随众人奔逃,却不料斜刺里杀出一支唐军,为首两员大将正是刘弘基与柴绍,口中高喊:“薛贼纳命来!” 旁企地、翟长孙见状,急拨开溃众,迎上前去敌住刘、柴二将,却听得后面喊声大作:“薛贼早降!”看时,正是高甑生率领一支军马杀到。仵士政急率数百御林军上前拦住。却又见左右两翼有窦琮、张士贵各率一支人马杀到。此时,薛仁杲身负枪伤,难以应战,正愁无法脱身,幸好薛仁越、常仲兴败退到此。众人合兵一处,保着薛仁杲舍命突出重围。看时,身边不过万人相随。众人直逃出十几里远,唐军依旧穷追不舍。眼见唐军追及,并从两翼包抄过来,却见又有一支军马如飞杀到薛仁杲面前。看时,为首之人正是浑干。 原来浑干在浅水源唐寨之外防御寨内唐军,刘文静却守寨不出,只得驻马以待。其后见秦军形势不妙,有心去援助,又恐刘文静率军随后杀来,反会坏了大事。且薛仁杲又未有旨意令其助战,因而不敢擅动。后来眼看秦军大势已去,情知不能再坐视不理,方才留下五千人继续防备刘文静,自己率领其余人马赶来增援。 众人见是浑干,无不大喜,薛仁杲却忽然怒声骂道:“狗奴,何以才来护驾!” 浑干闻言,不由得一阵心寒,却哪敢分辨,只得道:“臣护驾来迟,万望陛下恕罪!” 薛仁杲便道:“你且断后!” 浑干刚要依命前去迎战唐军,薛仁杲却又道:“且慢,你非唐军对手,可在此护驾,令旁企地与仵士政代你断后。” 浑干明知这是薛仁杲产生了猜疑之心,怕自己临阵降唐,可心中虽是恨恼,却不敢多言,只得护着薛仁杲一路奔逃而去,只留下旁企地与仵士政率三千军马及数百羌兵返身阻击唐军。旁企地来到队后,眼见遍地唐军追兵,纷纷滚滚而来,已是不成部伍,便与仵士政挥军杀上前去。唐军不防敌军会忽然反扑过来,反被杀得四散逃开。旁企地随后追杀,迎面恰遇长孙顺德赶来,也不搭话,舞双斧对长孙顺德劈头便砍,长孙顺德舞动双鞭架住。仵士政催马前来助战,却被刘弘基杀出,与他杀作一处。长孙顺德与旁企地战不十合,便抵敌不住,拨马便逃。刘弘基见了,也无心再战,回马逃去。旁企地与仵士政挥军追杀出二里余远,却见窦琮、张士贵从后面赶来,率军来战旁、仵二将。刘弘基、长孙顺德见来了援兵,也返身杀回。众人刚一交手,忽闻远处响起欢呼之声,原来是秦王率军杀到。旁、仵二人料知不敌,回身便退,却被唐军团团围住。仵士政先杀出重围,回身看时,却不见了旁企地,也顾不得他是死是活,便追赶薛仁杲去了。仵士政刚刚远去,旁企地也随后杀出重围,有心去追赶薛仁杲,可转念一想:此战之后,只怕薛仁杲必被唐人所灭,我何必还为他卖命!今走大路容易被唐军追及,不如投小路自顾逃命去吧。想罢,便投小路孤身逃命去了。其后,旁企地在逃跑路上,遇到一位民女,便强逼与之野合。事后便在旷野之上沉沉睡去,却被那民女拾起他的大斧一斧砍下头颅,献给了当地官府。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仵士政纵马赶上薛仁杲,告知详情。此时,薛仁杲也不好深加责备,众人便一同逃往折墌。看看将至泾州,宗罗睺道:“此地离泾州不远,杜如晦狡诈,恐在此设伏,当派前哨探路。薛仁杲觉得有理,正待派人前去探路,却忽见路旁丛林中鼓声大作,一支军马杀到,军中拥出一将,胯下枣红马,左手持弓,右手挺枪,正是大将李客师。身边一将,跨马持矟,正是李安远。二人并马高呼:“薛贼,快快下马就缚!” 众人认得师李客师,尚未交手,先已两腿发颤,哪敢上前。踟蹰多时,还是翟长孙纵马舞矟当先杀出。薛仁杲又令薛仁越、牟君才随后跟进。李客师也不多言,弯弓搭箭就是两个连珠三射,便见牟君才应弦落马身亡。再看翟长孙,也是头盔飞落,另有两员大将落马而死。李客师再要发箭,翟长孙已到了眼前,只好插弓如囊,挺枪迎战。薛仁杲见状,一声令下,秦军一拥齐上。两军刚杀作一处,却见秦军阵后又是一阵骚乱,一员唐将率军杀到,为首大将正是公孙武达。紧接着,秦军两侧又各有一支军马杀到,将秦军团团包围。原来是杜如晦亲率侯君集、党仁弘及泾州军马杀到。正厮杀之间,却见远处烟尘飞扬,似有一支大军杀到。薛仁杲料想必是秦王大军赶到,忍不住仰天长叹:“想我薛仁杲英雄一世,却不料死于此地。” 宗罗睺道:“陛下莫要如此,待我保陛下杀出重围。” 便迎上前去,看时,军中却是秦军旗帜,竟是钟俱仇率着一支兵马赶来。原来钟俱仇本在折墌镇守,后来见屡次运粮却无法抵达高墌秦营,便亲自押粮至此,恰好遇见薛仁杲被围,便顾不得粮草,率军杀来。薛仁杲一见钟俱仇,大喜过望,两军合为一处,突围而出。待秦王大军赶到,薛仁杲早已脱身远去了。其余秦军,纷纷弃了兵刃,束手就擒。秦王见这里大势已定,便对房玄龄道:“今日当乘势就擒薛贼。我率骑兵追杀薛贼,只在马上进食,你可与步兵略事休整,随后赶来。” 房玄龄道:“秦军虽败,杀伤并不甚众,我观方才随薛贼突围之军当不下三万,且一路之上,当有兵马投其麾下。我军骑兵不多,殿下不可轻敌。” 秦王道:“正因如此,更需穷追猛打。我军追急,溃兵必定逃散,否则皆逃归折墌,破之不易矣!当乘此破竹之势,一举灭之。” 房玄龄闻言,不禁由衷道:“殿下大智大勇,思虑深远,非玄龄等所及也!” 因此不再相劝。秦王便率领军中五千余骑兵继续追赶秦军。 这边薛仁杲眼见唐军苦追不舍,益发丧胆。连连留人断后阻击,待逃至鬼愁谷时,只见道路狭窄,沟壑纵横难行,秦军溃众拥塞谷道,一时无法通行。翟长孙急上前指挥疏通道路,只是此时秦军将士只顾各自夺路逃命,谁肯从命。薛仁杲回头遥望,但见远处烟尘渐近,料知唐军不久将至,不觉焦躁,便令宗罗?、翟长孙、浑干等率领一百精锐,各持刀枪,砍人开路。只听得阵阵哀嚎之声伴着血雾飞溅,霎时开出一条血路。薛仁杲与众人踏着尸身与伤兵奔逃出谷,方才摆脱了唐军。 当晚薛仁杲逃回折墌城,回头看时,身边仅剩下三五千残兵败将。城上守将钟峰见皇上逃回,急出城迎接。 这钟峰是钟俱仇之子,薛仁杲的亲外甥,生得身高九尺,样貌、身材几乎与薛仁杲一般无二,就连声音也神似薛仁杲。故此薛仁杲一向对他疼爱有加,将一身武艺尽数传授给他,使他成为秦军中一员虎将。钟俱仇亲自率军押粮到前线,便留下了钟峰率军万人守折墌。薛仁杲进入城内,便聚众商议御敌之策:“李世民转眼即到,我欲乘其孤军远来,势单力疲,出奇破之。否则其大军一到,我等唯有坐以待毙了。” 宗罗睺出列道:“秦王人马虽然不多,但麾下猛将极多,且其乘勇而来,我军屡败而气沮,恐难与为敌。” 钟峰却出列厉声道:“李世民莫非有三头六臂!宗将军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末将愿出城与唐军一战,若不斩李世民,甘愿受死。” 薛仁杲大喜:“真朕甥也!不枉朕疼你一场。既如此,附耳过来。” 便将钟峰招到身边如此这般吩咐一番。然后又将薛仁越、翟长孙及十员步将唤到身边面授机宜。随即道:“待李世民到时,你等可依计行事。” 众人领命退下。 却说秦王来到了折墌城附近,麾下已不足三千人马。秦王便传令直逼折墌城下,一旁的窦琮忙劝道:“折墌城守军,当不下万人,我军皆久战力疲,恐难以力敌。殿下需待大军至而后进军城下。” 秦王道:“若待大军赶到,必须二日,秦军溃众皆逃归折墌矣。我料贼军屡败,已然破胆,我到城下,彼必不战而降。” 说罢,便要催马前行,却被段志玄拦在马前,道:“殿下虽有成算,却不可以千金之躯轻至险地。志玄愿代殿下率军前往。” 秦王大笑道:“大丈夫征战沙场,岂可学妇人之态。休要啰嗦,只管前行。” 说罢,一纵战马,直向前方飞奔而去,只留下身后一路烟尘。来到了折墌城下,秦王先让人按一万军马的规模扎下营寨。略事休整后,便点齐一千铁骑到城下挑战,其余兵马留在寨内,虚设旗帜,以壮声势。 唐军刚到城下,便见城门大开,秦军万余人杀出城来。 两军各自排列成阵,秦王仅率着段志玄、丘行恭纵马来到军前,高声道:“薛兄,今日大势已定,劝你莫要逆天而动,快快下马就缚,也免得伤及无辜。” 却见薛仁杲布帛裹肩,打马出列,身边紧跟着薛仁越、翟长孙及十员步将,对着秦王大笑道:“李世民,你中朕计了!朕所以一路到此,正为诱你来追,以便擒拿于你。今我军数万,你麾下不过几千,焉能与我战。快快来降,朕饶你不死!” 口中虽然硬气,但却踟蹰不敢太过向前。秦王只料他是身上有伤,心存顾虑,故不敢太过接近自己,便慢慢催马向前,一步步逼近薛仁杲。看看两马已近,秦王突然两腿一夹战马,一丈雪登时如离弦之箭直射向薛仁杲。只见那边薛仁杲大吃一惊,转身便走,身边众人也都慌忙随他退下。秦王见状,益发要擒下他,舍命去追。转眼来到薛仁杲身后,却不防薛仁杲突然回马一枪,直刺向秦王胸膛。秦王大惊之下,急奋力架开来枪。却因用力过猛,使得两般兵器同时倒向一边,秦王面前门户洞开。就在这一瞬间,那薛仁杲陡然腾身而起,扑向秦王。秦王闪避不及,只得反手抱住薛仁杲,二人一起跌落马下。 列位读者,你道薛仁杲重伤在身,已经无法厮杀,如何却能在此时有力气与秦王搏命?原来这薛仁杲料定若与秦王在阵前相会,秦王必定会乘机对自己下手,故此让钟峰扮作自己,要乘秦王无备,取他性命。此时与秦王相搏者正是钟峰,只因他与薛仁杲相貌相似,故此秦王未能识破其计。 二人刚一落地,秦王便觉得胸前一痛。低头看时,却见有一把雪亮匕首顶在胸前。 不知秦王安危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房玄龄西秦揽贤才 李世民兽岭遇虎将 第三十三回房玄龄西秦揽贤才李世民兽岭遇虎将 却说秦王被钟峰扑落马下,便见一把雪亮亮的匕首顶住前胸。所幸仓猝之际,钟峰未能使出全力,加上秦王所穿乃是稀世宝甲,故此才未刺透。那钟峰待要加力再刺时,早被秦王挥起一拳,砸中手腕,那匕首登时脱手坠地。二人便厮打作一处。 紧跟在钟峰后面的十员步将见状,登时一齐扑向二人。志玄与行恭急要上前护驾,却早被薛仁越、翟长孙死命敌住。眼见十员步将逼近秦王,却见最前面的三人突然扑倒在地。众人尚未弄清缘故,便又有三人倒地身亡。大惊看时,六人都中了致命一箭——正是李客师连发了出两轮连珠三射,结果了他们性命。后面的四将不顾死活,还要上前杀害秦王,却见段志玄已经舍命抛下薛仁越,赶来护驾。那薛仁越从后面起手一枪,刺向志玄,志玄也顾不得招架,只是一个俯身躲避,便纵马扑向四员步将。但见薛仁越那一枪从志玄肩头划过,登时鲜血直流。志玄却与雪里豹连人带马闯入四将之中,手起处,已有二人脑浆迸裂,其余二人,只得返身来战志玄,薛仁越复又一枪,刺入志玄左肩。志玄大吼一声,双锤齐落,又砸死两位步将,旋即返身直取薛仁越。直把薛仁越惊得胆裂手颤,拔枪不出,弃枪便走。这时,又有秦军扑上前来,志玄哪里顾得上这些人,拖着身上枪直奔向秦王。秦王一见志玄赶到,不由得心头一喜,不觉手上劲力略松,却被钟峰乘机拾起地上匕首,对着秦王咽喉便刺。秦王躲闪不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丈雪突然腾身奋蹄只一踢,正中了钟峰后脑,那钟峰一声未哼,便昏死过去。秦王乘势夺过匕首,对着钟峰后心一连刺了七八刀,方才解了心头之恨。随即起身拾枪跨马,来助段志玄,只见他大枪舞处,敌将纷纷落马。这时,公孙武达和窦琮也赶到秦王身边,一阵枪起锤落,杀退敌军。直到此时,志玄方才再次大吼一声,一头撞落马下。后面唐军急忙将他救回本军。这边秦军见钟峰已死,各个心惊,钟俱仇心疼儿子,忽一口鲜血喷出,昏厥倒地。薛仁杲令人扶起钟俱仇,还想率军厮杀,却见浑干等数员大将率麾下直奔唐军,刚到阵前,却一起翻身下马,丢了手中兵器,跪地投降。薛仁杲一见大势已去,只好逃回折墌城。 秦王也不率军攻城,只管收兵回寨。先亲自探问了段志玄伤势,知道并无性命之忧,方才放下心来。于是令人休整一夜,严守营寨,以防敌军偷袭,幸得一夜无事。次日,唐朝各路大军陆续赶到,秦王令人将折墌城团团围住。薛仁杲自知插翅难逃,不由得一时英雄气短:“我一世豪杰,不想今日为黄口小儿所败!”拔剑便要自刎。却被薛仁越一把抱住,道:“哥哥大业未成,徒死无益。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如暂屈此身,以图后举。” 薛仁杲道:“与其降唐受辱,不如一死全休。” 宗罗睺又上前劝道:“想当年慕容垂也曾暂降苻坚而终复大燕,天下称之为英雄。陛下何不效仿此人!” 薛仁杲沉思半日,方才丢了手中宝剑,道:“且看李世民怎的讲。” 便派薛仁越前往唐营请降。薛仁越见到秦王,跪拜道:“罪臣薛仁越参拜秦王殿下!” 秦王明知故问道:“薛兄派你来此,意欲何为?” 薛仁越道:“臣兄自知罪大弥天,不敢有他想,殿下若肯饶过臣一族老幼性命,臣等感恩不尽,今后愿随殿下鞭镫,虽肝脑涂地,亦万死不辞。” 秦王笑道:“休如此讲。你可回去告知薛兄,如若薛兄肯屈就,必定高官厚禄,鹏程万里。世民绝不食言。” 于是双方约定,明日辰时在城下受降。待薛仁越退下,长孙无忌道:“薛氏兄弟乃虎狼之辈,必非久居人下之人,此来只恐有诈,殿下不可不防。” 秦王道:“此非你所知也。” 丘行恭又道:“此刻折墌城乃我囊中之物,薛仁杲无能为矣!将士们舍身苦战,唯求虏获耳,今允其降,恐使将士寒心。望殿下熟虑。” 其他众将也大多纷纷请求秦王不要接受薛仁杲投降,唯有房玄龄一言不发。秦王环视众将,不无犹豫道:“今薛仁杲虽有必败之形,然城中尚不下万人,折墌城坚池深,我若不受其降,彼必死战,恐我军伤亡必众。” 房玄龄这才道:“薛仁杲麾下,多陇右名族。今若攻城,杀伤必众,只恐此辈心生怨仇,则陇右难安。” 李世民闻言,连连点头道:“玄龄所言极是。既如此,当受其降。众将士只管放心,你等战功,我心中自然有数,折墌府库丰盈,自然少不了各位的赏赐。” 次日一早,秦王列阵来到折墌城下,早见薛仁杲兄弟及秦军众将在城下列队相迎。薛仁杲已令人将自己和薛仁越、宗罗睺等众将捆绑起来。见到秦王,薛仁杲竟一言不发,还是薛仁越先开口道:“罪臣等恭迎殿下,还望殿下广开洪恩,饶臣等不死。” 说罢,众人齐齐下拜。秦王忙下马一一扶起众人,又对薛仁杲道:“薛兄别来无恙。” 薛仁杲却昂首道:“败军之将,甘愿受死。唯愿殿下念及伏虎岭一面之缘,不杀我一家老小。” 秦王道:“薛兄何出此言?薛兄既肯屈就,你我便是同僚。今后同保大唐,一统天下,高官厚禄,任薛兄所取耳。” 说着,亲为薛仁杲解绑,又令人解了众人绑绳,随后一同上马开进折墌城。这一天恰是大唐武德元年十一月八日。 大军进入城内,对百姓秋毫无犯,秦王又下令开仓济民,城内百姓,无不称颂。又令薛仁杲降诏给西秦各郡县,让他们奉表降唐。随即秦国百官各自暂回府邸,以待后令。唐军众将各自到府库之中收取财宝金银。唯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抢先到官衙收取户籍图书,段志玄带着重伤,却挣扎着不肯离秦王左右。 当晚,眼见日落月升,天色渐渐变得暗淡,翟长孙独坐家中,两眼失神,呆呆地对着窗外发愣。此刻,他的心情就如同这天色,越来越黯淡阴晦。未来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他,还难以预料。李世民虽然对他们这些降将表现得豁达而热情,但暗中是否包藏什么祸心,谁也难以预料。过了许久,他才缓过神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道:听天由命吧! 恰在此时,家人来报:“秦王府记室房玄龄来求见将军。” 翟长孙闻言不由得一怔:房玄龄?这可是李世民身边的红人,他来见我何干?翟长孙内心顿时更加七上八下起来。但不管是福是祸,总不好将人拒之门外,翟长孙便整顿衣冠,出门相迎。但见房玄龄一袭战袍,满脸带笑地站在门外,身边只带着两名随从,翟长孙内心顿时轻松了许多。正待上前问候,却见房玄龄已阔步走来,拱手施礼道:“翟将军,多有讨扰,望乞见谅!” 翟长孙忙躬身还礼:“房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请堂上一坐。” 进入正堂,家人献上茶果,二人又寒暄起来。只是闲聊了两刻时分,房玄龄却始终不入正题,这让翟长孙益发忐忑不安,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房大人降尊于寒舍,必定有所见教吧。” 房玄龄微微一笑,道:“翟将军果然快人快语。下官素慕将军忠勇,早已有心亲近,只是你我各保一主,难遂心愿。今既同殿称臣,自当倾心相待。玄龄有一言相赠,不知将军可愿闻否?” 翟长孙心念一动,忙道:“请大人赐教。” 玄龄道:“今天下纷争,群雄四起,我大唐雄踞关中,兵强马壮,混一天下,指日可待。秦王志存家国,雄韬伟略,以扫平天下群雄为己任,故礼贤下士以招募天下豪杰。翟将军义勇过人,深为秦王所敬慕,若肯入秦府与玄龄同佐秦王,必立不世之功。他日名书竹帛,荫及子孙,也不枉活一世。” 翟长孙闻言,心头大喜:“若蒙秦王殿下不弃,在下愿追随鞭蹬,肝脑涂地。” 说罢,躬身便拜。玄龄忙起身扶住,道:“将军休要客套。将军如肯屈就秦王府,待面见圣上之时,便可自称愿随秦王为国效力,秦王即可从旁赞成其事。” 翟长孙喜道:“在下谨记于心。” 玄龄又问:“大军回归长安后,陇右需有人经营。秦国之中可有人堪当此任否?” 翟长孙沉思半日,方道:“在下既蒙垂问,不得不尽愚忠。在下以为,若欲陇右长治久安,必需羌族各部无事。钟俱仇自羌中入陇右,已历三世,虽出自羌族,实则汉人,且在羌人之中,威信素着。若以此人镇陇右,必能保陇右无虞。” 房玄龄道:“将军所言极是,玄龄必如实禀明秦王。” 随后,房玄龄又请翟长孙为自己推荐了几位可用之人,以便一并收入秦王府中。翟长孙便向房玄龄推荐了几位,其中就包括浑干。房玄龄连连点头,一一默记于心。二人推心置腹,一直聊至深夜。当晚,玄龄便在翟长孙家中留宿,次日方才离去。翟长孙一直送出门外,望着房玄龄远去的背影,眼中竟噙满了热泪。 却说秦王在折墌城内停留了十几日,西秦将领陆续率残部来降,各地郡县纷纷上表表示愿意归顺,于是陇右悉定。秦王处理好一切善后,便留下刘文静率兵一万镇守陇右,然后率领大军凯旋。薛仁杲等降将也随秦王一并返回长安,以便接受朝廷加封。一路之上,秦王令薛仁杲兄弟及西秦降将跟随身边,全不见半分防范之意。西秦降将见秦王如此胸襟,莫不感动钦服。 这一日,大军行至一个去处,抬眼望去,但见远处尽是山岭,层峦叠嶂,云遮雾绕。待到了近处,又见丛林遍布,枯草盖地。秦王陡然性起,回身道:“此地定是围猎的好去处。” 便有人答道:“此地唤作百兽岭,飞禽野兽极多。当地百姓多是猎户,专以打猎为生计。” 秦王便对身边的薛仁杲道:“薛兄,你我一同围猎如何?” 薛仁杲闻言,内心不由得一惊,略一迟疑,又道:“难得贤弟有此雅兴,愚兄愿意奉陪。” 一旁的段志玄闻言,不由得回身狠狠瞪了薛仁杲一眼。薛仁杲虽看得真切,却视若无睹。原来,自降了秦王后,薛仁杲一直不肯放下身段,见秦王称他为薛兄,他便就势对秦王称起贤弟来了。唐军众将对此莫不心存恨意,但既然秦王欣然接受,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这时却见秦王又道:“既如此,我兄弟二人便即刻前往。”说着,转身对房玄龄道:“你可率大军缓缓而行,至可安营处即安营扎寨,我与薛兄围猎后即随后赶到。” 房玄龄闻言,只把目光盯着秦王一言不发,那眼神中显然是有话要说,但秦王却以十分坚定的眼神与他对视一眼。其实,秦王当然明白房玄龄的心意,他是怕薛仁杲心怀异志,在围猎过程中对自己下毒手,但秦王内心却另有打算。他所以要请薛仁杲同去打猎,当然不只是为了取乐。要知道,此次与自己同回长安的秦军将领百余人,麾下军队万余,要想彻底征服这些将士之心,确保途中不发生任何意外,那就必须表现出对他们信任无间的态度。他也并非对薛仁杲毫无防范,他所以在此时突然请薛仁杲同猎,就是要让他们措手不及,难以密谋不轨之事。房玄龄看到秦王坚定的眼神,便知道他肯定另有深意,所以便不再发言阻拦。于是,秦王点齐了五百玄甲军将士,并令丘行恭、公孙武达与随行,同时又令薛仁杲兄弟及浑干、翟长孙、钟俱仇等数十名秦军降将及二百原西秦御林军与自己同往。此时,众人多有不放心的,纷纷请求与秦王同去,却被秦王一一拒绝。众将只得作罢,只有段志玄坚意同去,秦王道:“你伤势未愈,不易过于劳动,还是不去为好。” 段志玄道:“属下虽伤势未愈,却忠心不减。此山猛兽极多,万一有猛兽突然窜出危及殿下,志玄尚可以性命相护。殿下岂可因志玄负伤,便以为志玄无用!” 秦王知他心意,只好微微一笑:“既如此,你可同往。” 于是众人离了大路,向山林深处而去。一路上,薛仁杲内心不由得阵阵狂喜。事实不出房玄龄所料,薛仁杲果然萌生了乘机除掉秦王,然后率众回归陇右的念头。一路上,他不断故意从秦军旧将身边走过,向这些人注目示意。但让他感到失望的是,只有薛仁越和宗罗?在看到他的眼神后略一迟疑,便微微点头做出回应,钟俱仇犹犹豫豫的未置可否,而包括翟长孙在内的其余将领却大多惶惑地将眼神回避一旁。显然,他们并不想跟着薛仁杲冒险了。其实,也难怪这些将领不忠,他们来到唐营虽然时日不多,但秦王的豁达仁爱、礼贤下士却深深征服了他们的心。对他们而言,从暴虐的薛仁杲身边突然来到秦王麾下,就犹如从地狱跨进了天堂。既然到了天堂,又有谁还愿意回到地狱!更何况,他们之中还有十几位将领已经被房玄龄收服了,这些人自然不愿意再和薛仁杲一道冒险去害秦王。薛仁杲明知众人心意,却不肯轻易罢手。他料定众人即使不与自己同谋害秦王,却必定不敢阻止,只要自己杀了秦王,这些人也必难撇清。这样,他们也只能被迫听命于自己了。想到此处,薛仁杲不由得暗下决心,一定要利用这个机会下手。 众人行走之间,忽见远处一只野猪飞奔而来。秦王抬头看了一眼道:“谁能为我射杀此兽?” 薛仁越闻言,纵马上前,抬手就是一箭,正中野猪。众人正喝彩时,却见那野猪忽又起身狂奔而逃。原来这野猪久在山林之中,浑身蹭满了树脂松油,恰似披了一副铠甲,等闲难以伤他。故此中箭后不过一个踉跄,便飞也似逃去。众人见了,岂肯放过,一齐放马追赶,忽见远处飞来一箭正中野猪,只见这野猪一个踉跄扑倒在地,继而挣扎起来向前又跑了两步,便一头栽倒不起了。众人不禁举目望去,却见房玄龄与李客师带着二三十骑飞奔过来。原来是房玄龄唯恐秦王有失,有心自请随同前来,又料知秦王必不应允,故此在秦王走后,让杜如晦率军前行,自己却与李客师随后赶来。恰逢薛仁越射猪,玄龄便令李客师故意显露本领,以震慑众秦将。众人见客师神箭,无不夸赞。秦王见状,自然深明玄龄用意,却故意沉下脸来道:“军务繁多,你二人到此何为?速速回去。” 段志玄忙从旁劝道:“既然来了,不如就留房大人同乐便了。” 秦王又假意沉吟片刻方道:“也罢,你二人且留下吧。” 薛仁杲一见李客师到来,心中登时凉了一半,但他依然不肯死心,围猎时,只管故意不离秦王左右,准备伺机下手。只见秦王似根本毫无提防之意,只顾纵情围猎。无奈段志玄、丘行恭和公孙武达却一直不离秦王左右,很难找机会下手。偶尔觉得有了机会,回头一看,却见李客师就在身后拉着弓,搭上箭,却不射猎,只管将一双虎目死死盯向自己,不觉登时便断了下手的念头。这一场围猎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方才结束,只见秦王兴致勃勃,薛仁杲却心中好不恼火,总觉得自己又让李世民耍了一次。 秦王与众人一路赶奔军营,行至半途,忽见前面响起阵阵喊杀之声。秦王急率人赶上前去,却见两支军兵对阵,中间有二人正在厮杀。待来到近处,发现有一支军马乃是唐军,上前问时,方知是杜如晦安下营寨后,又令柴绍率三千唐军来迎接秦王,却在此处遇到了一伙山贼。柴绍哪肯将他们放在眼里,便令刘弘基去杀散他们。却不料这山贼中为首一将异常凶猛,刘弘基只与其战了八九个回合便狼狈逃回。柴绍这才不敢怠慢,又一连派出殷开山、马三宝杀上前去,却不料这山贼连败三将,依旧气力不减。柴绍只好又将窦琮派到阵前与他交手。秦王来到阵前时,二人激战正酣。秦王举目望去,但见那山贼胯下一匹千里乌骓马,手中九环铁杆大刀,重量足有九十斤,在他手中却如女工飞针,飘然自如。两员虎将二马交错,双刀并举,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失色。常人看热闹,行家看门道,秦王观望少顷,便看出窦琮刀法虽然精纯,不亚于那山贼,但力量明显不及山贼,料知再战下去,窦琮必非山贼对手。正要令人助战,却见窦琮猛地一刀劈向山贼。那山贼急招架时,却不料窦琮只是虚晃了一刀,拨马便回。秦王唯恐窦琮有失,忙纵马向前,拦住山贼,高声问道:“好汉且住,先报上名来!” 那人见到秦王,不由得勒住战马。秦王这才仔细观瞧,见此人三十四五年纪,身高八尺有余,虎背熊腰,红黑脸膛,颔下一部络腮胡须。此时,这山贼也定睛观望了秦王片刻,方才蔑视地问道:“前面这娃娃可是唐朝秦王李二郎吗?” 秦王见他出言粗鲁,却并不动怒,反答道:“正是小王。敢问好汉尊姓大名?” 这山贼闻言,不由得一怔。他虽然生性粗豪,却颇知礼数,一生从不杀笑脸之人。他见秦王言语有礼,不由得感到难下杀手,故此故意出言无礼,要激怒秦王,然后才好下手。却不料秦王全无怒意,反一口应承,不觉益发犹豫不决起来。此刻见问,只得答道:“我乃繁水张公谨是也。” 原来这张公谨字弘慎,本是魏州繁水人士,也曾在东都为官。王世充破李密后,张公谨料知他必不肯久为人臣,又不耻其为人,故而辞官不做,到泾州来探望姑母。却不料来到泾州后,竟得知姑母一家已为西秦军所杀。张公谨发誓欲为姑母一家报仇,故此来到关中。本想投奔唐朝,却苦无门路。恰巧途经百兽岭,被一伙山贼打劫,那贼首史大奈战他不过,便请他为山寨之主。张公谨自思并无去处,便暂且落草为王,至今已半年有余。此时得知薛仁杲降唐,途经此地,便派人打探消息,准备在此拦截,不料恰与柴绍等相遇。 秦王见张公谨作了答,便道:“好汉,小王见你仪表非俗,本领高强。今天下纷争,正是英雄用武之时,好汉何不与小王同归长安,共建大业。” 张公谨闻言,略一迟疑道:“李二郎,让我投你不难,只需你将薛仁杲一众西秦狗贼交于我手,让我寸寸斩断,我自当追随鞭镫。” 秦王闻言道:“这却万万不可。人力穷归我,我岂可陷之于死地!好汉,你与西秦众将有何仇怨……” 张公谨闻言,登时怒火上撞:“既如此,何须啰嗦。” 舞手中刀直取秦王。秦王正待摆枪招架,却见唐军中早恼了两员虎将,浑干、公孙武达各摆枪锤直杀向张公谨。却见山贼军中也杀出一人,三十左右年纪,粗短身材,面色黧黑。身着一身熟铜盔甲,手中双锤足有六十斤,正是百兽岭二寨主史大奈。只见他舞锤直接敌住武达。二人各摆双锤杀作一处。这边浑干与张公谨也各舞刀矟杀成一团。四人各逞手段,互不相让。秦王见状,便退回本军观战。四人鏖战了五六十合,史大奈渐渐不敌公孙武达,锤法凌乱起来。张公谨见状心中着急,忽然卖个破绽,诱浑干一矟刺来。张公谨却举刀磕开来矟,几乎是与此同时,手上加力,忽将大刀斜劈下来,浑干一时躲闪不及,连人带马被劈成四段。可怜沙场虎将,顿成阴间厉鬼。那张公谨劈了浑干,纵马来助史大奈。唐阵中早有翟长孙“啊呀”一声痛呼,扑向张公谨。丘行恭唯恐翟长孙抢了头功,也并马杀出。二人登时分左右夹战张公谨。那边史大奈斗不过武达,拨马便走。武达并不追赶,竟也催马来战张公谨。张公谨力敌三将,却全然不惧。四人斗了二三十合,依旧未分胜败。这时,李客师不由得摘弓在手,取出一支箭来,正要搭上弓弦,却被秦王看见,忙阻止道:“休要伤他性命!” 客师会意,便将弓箭插回囊中,提枪杀入战团,口中只喊了声:“秦王有令,休伤山贼性命!”说话之间,已一连刺出四五枪,枪枪只在张公谨胸口弄影。此时,张公谨本已被三将杀得难以招架,客师一加入战团,登时更加手忙脚乱。所幸客师已传了秦王将令,故此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山贼阵中,史大奈不知详情,但见张公谨形势危急,也顾不得自身死活,纵马又杀回战团,要助公谨,却早被窦琮杀出拦住。这边李客师等四将也围住张公谨缠斗,说是缠斗,实则是四人在围着张公谨戏耍,只见四人轮番进攻,你一枪,我一锤,你挑歪了公谨头盔,他擦落公谨一片甲叶,直杀得张公谨盔歪甲斜,一身臭汗,口中粗气直喘。众人又斗了一百余合,张公瑾实在没了气力。到了此时,他也看出来四位唐将是在故意戏耍自己,不由得又羞又恼,恨不能抓住一个生吞下去,只是无奈身上已没了半点力气。不由得怒火填胸,忽地将大刀掷向公孙武达,武达不敢怠慢,急用双锤打落大刀,却见张公谨忽地抽出腰间宝剑大吼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我虽斗尔等不过,却岂可任尔等羞辱!” 说罢,横剑颈前便要自刎。却不料李客师眼疾枪快,早一枪刺到,“当啷”一声,挑飞了张公谨手中宝剑。一旁的翟长孙素与浑干情谊深厚,初见公谨杀了浑干,本是一心要替他报仇,却不想秦王传令休伤公谨性命,便料知这仇定是报不成了。此时见公谨手中没了兵刃,虽不敢违令杀了公谨,却乘势尽力一枪横扫向公谨后背。公谨身上中枪,登时一头栽落马下。公孙武达早已跳下马来擒了公谨。那边史大奈与窦琮斗得正欢,忽见张公瑾落马被擒,自知再战无益,便忽地一勒战马,跳出战圈:“罢了,既然大哥被擒,我也由你们处置吧!” 说罢,主动下马就缚。其余山贼喽啰见两位寨主被擒,知道唐军厉害,一时逃的逃,降的降。秦王也不追赶,只是令人将张、史二人押到面前,故意厉声问道:“你等竟敢对本藩无礼,现已被擒,降也不降。” 张公瑾昂着头叫道:“李二郎,你要杀便杀,休要啰嗦!” 史大奈也道:“大哥不降,我也不降。” 秦王闻言哈哈大笑:“二位果然都是好汉。” 说着,跳下马来。便要为二人解绑。却不料张公瑾顿足大骂:“狗贼,休要假仁假义!你竟敢临阵戏耍于爷爷,爷爷与你不共戴天。” 说着,将身子一扭,险些将秦王摔倒。秦王心中暗道惭愧,反倒更爱二人豪迈。但知公谨正在气头上,再劝也无益,便让人押着二人及投降的众喽啰赶往唐军大营。 当秦王一行人众回到唐营之际,杜如晦早已率领众将佐迎候于营门前。秦王正待上前与众人相见,却见杜如晦上首站立一人,身高七尺,身材瘦弱,但身上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英雄气概,正是原来的瓦岗军之主、如今的天使李密。世民赶上前去,依礼相见。李密传达了李渊的旨意后,世民便道:“久闻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后同殿为臣,需多相亲相近。” 这李密本是个眼高过顶之人,见到李渊尚且心存藐视,可今日一见秦王,顿觉若有所失。此刻闻听秦王所言,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是连连道:“下官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秦王随即又问:“将军可知秦叔宝、罗士信、裴仁基父子现在何处?” 李密顿时把脸一红道:“近日传闻叔宝等都投到了王世充麾下。” 秦王闻言,忍不住连连顿足道:“可惜了!可惜了!” 当日秦王设宴款待李密,席间秦王又对李密道:“叔宝等均是将军旧部,还望将军日后设法招纳他们归唐。” 李密忙道:“久闻殿下爱才敬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臣定当努力设法招诸人来归。” 次日,秦王令房玄龄陪同李密先回长安去见李渊。临行前,秦王私下里意味深长地嘱咐房玄龄:“到了长安,定要奏明圣上:薛仁杲来降,我已允其不死。然则此等大事,还需圣意裁夺。” 房玄龄会意,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秦王又特令李客师率三百玄甲武士保护房玄龄与李密同行,以免路上发生意外。途中,李密忍不住一半发自肺腑一半不无讨好道:“今见秦王,真乃神武。不如此,何以扫群雄,定天下!” 玄龄微微一笑:“玄龄亦以为不见秦王,不知何为英雄。” 李密一愕,随即连连点头道:“极是!极是!” 二人一面聊着,一面前行。一路之上,晓行夜宿,不觉来到长安。李渊得知李密与房玄龄已回,先召见了李密,向他了解了出使的情况,然后赐了他五十匹绢帛。随即又召见了房玄龄。房玄龄见到李渊后,将高墌之战的经过及善后处理事宜并途中擒张公谨之事一一对李渊详细奏明。李渊待房玄龄言罢,微微皱起眉头,道:“薛仁杲岂是屈居人下者,二郎何以允其不死。此事不妥。” 房玄龄忙道:“陛下所言极是。秦王本以为薛仁杲及麾下多有陇右望族,一旦斩了此辈,恐怕人心浮动,陇右难安,故此方允其不死。近来臣对西秦降人细加观察,方知此辈皆怨恨薛氏父子,反莫不心向我大唐。” 原来,房玄龄在奏报之际,并未将秦王说嘱托之言讲给李渊。因为在来长安途中,他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妥。因为秦王的做法实在有让李渊代他受过之嫌,只怕李渊闻之必然不悦。但薛仁杲又决不可留,思来想去,便对李渊讲了这一番话。目的是告知李渊,秦王不杀薛仁杲的理由已经不再成立,以怂恿李渊自行处死薛仁杲。 李渊闻听房玄龄之言,沉默半日,方才犹豫道:“二郎既然误判,何不……” 说着,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裴寂,裴寂马上道:“薛仁杲虎狼之性,且暴虐狡诈,留之必为后患,必当除之。” 房玄龄故意道:“只是秦王已允其降,今若除之,恐失信于天下。” 裴寂狡黠一笑:“秦王虽允其降,然陛下却并未首肯,杀之不为失信。” 李渊闻言,连连点头道:“裴监所言极是。薛仁杲狼子野心,断不可留。你可对二郎晓谕朕意,令其且莫因小失大。” 房玄龄忙道:“此事关系重大,自需陛下圣心独裁。” 李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令房玄龄退下。李渊这才回头看向裴寂,二人对视片刻,裴寂又意味深长道:“薛仁杲断不可留。其余降将,亦不可不加以惩治。臣以为处置此事,当恩威并施,方可令天下之人知生杀之柄,操于陛下之手。” 李渊闻言一怔,继而似有所悟道:“只怕二郎必有异议。当年为了李靖……” 裴寂道:“李靖之事,陛下未免有失决断,今日断不可重蹈覆辙。” 不知李渊如何处置西秦众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施仁政唐祖治国有术 运奇谋李靖破敌无形 却说裴寂劝李渊诛杀西秦众将士,李渊却一时犹豫不决。沉思一阵后方道:“二郎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怕杀戮太重,则陇右难安。” 裴寂道:“虽是如此,陛下亦不可太过仁慈,遗留后患。” 这时,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陈叔达开口道:“依臣之意,明日陛下可亲自处置西秦众降将,仅治薛仁杲兄弟及几名首恶之罪,余者皆从优赏赐。如此,可既除去后患,又可安定人心。并使天下人皆知圣心仁爱,赏罚分明。岂不两全其美。” 原来自窦威在三个月前去世后,陈叔达已顶替他晋升为侍中,成了李渊心腹重臣,深受李渊信任。此刻听到陈叔达的建议后,李渊默默点头,却并未马上开口。 数日后,李世民率大军回到长安,李渊令太子李建成亲自出城外迎接。兄弟二人相见,李建成伸手拉过李世民,上上下下看了又看,道:“二弟可无恙?” 世民道:“大哥尽管放心,小弟身上无分毫损伤。” 李建成喜道:“如此便好。二弟此次平灭西秦,立下大功,自此关中安如泰山了。” 李世民也道:“此番小弟成此大功,全靠父皇信任与大哥帷幄筹划之功。常言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果非虚言。” 言罢,兄弟二人开怀大笑,携手上马,一同入城。 次日,李渊升太极殿,亲自处置众降将。李渊在御座坐定,先令人将百兽岭一干人众押上大殿。他故意不问张公谨,而是先对史大奈发问:“你盘踞山岭,抗拒朝廷,杀掠百姓,你可知罪?” 却见史大奈厉声答道:“我一家老小,无衣无食,不反作甚!难道饿死不成!况你有吃有穿,尚且反了大隋,我何罪之有!” 秦王闻听此言,不禁暗暗叫苦。他本想收百兽岭众好汉入秦王府,却不料史大奈竟说出这么一番大逆不道之言,这让李渊如何饶他们不死?其余众人也莫不为百兽岭众人捏了一把汗。他们忍不住一起把目光投向李渊,却见李渊一脸愧疚之色,道:“你等哪知朕心!朕所以反隋,正为救天下百姓出水火也。今既已为尔等之君,却不能令尔等免受饥寒,朕之过也。凡百兽岭降众,可尽赦免其一切罪过。凡愿归乡者,给钱粮放还;愿留在军中效命者,一律编入秦王府。” 话音未落,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欢呼之声:“皇上爱民如子,我等愿留在军中效力。” “陛下圣明!” “陛下仁义豁达,实乃前古未有之明君。” 听到这一片赞颂之声,李渊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得意之色,又把目光瞥向秦王。只见秦王如释重负般趋步出列,道:“陛下仁爱圣明,实乃古所未闻。” 李渊摆摆手,又道:“我闻我儿甚爱张公谨、史大奈之勇,今皆赐予你,令其助你杀敌立功。” 秦王忙跪倒谢恩:“儿臣谢陛下!” 待秦王退入班列,李渊又微笑道:“以往人皆称二郎小霸王,薛仁杲亦自称西秦霸王。今我儿力破仁杲,当称赛霸王才是。” 群臣闻言,纷纷赞道:“陛下所见英明,虽楚霸王再世,岂堪比秦王英武乎!” 自此朝野都称秦王为“赛霸王”。随即李渊又传旨将薛仁杲押上大殿。此时的薛仁杲虽已为阶下囚,却依旧不肯放弃英雄气概,昂着头步入大殿,见到李渊,却不肯下拜。李渊见状,怒道:“薛仁杲,你知罪吗?” 薛仁杲神色不变道:“某家不知所犯何罪。” 李渊道:“你父子自起兵以来,盘踞陇右。我大唐肇基,天下莫不响应,你不知归顺,反屡屡犯我疆界,实乃罪不容诛。焉敢诡辩,自称无罪!” 薛仁杲冷冷一笑:“隋失其鹿,天下人共逐之。陛下以此诛某家,则可谓天下人人当诛,陛下又能与谁共治天下?” 李渊闻言冷笑道:“你果然诡言善辩。此罪朕可以不加追究,但你治理陇右以来,暴虐不仁,祸害百姓,荼毒生灵,对此你有何辩解?” 薛仁杲见李渊一再罗列自己的罪状,料知凶多吉少,但却仍不肯服软,干脆厉声道:“某家虽有罪,但秦王已许某家不死。莫非陛下要食言而肥?” 李渊道:“朕若饶你不死,如何对得起被你杀害的唐军将士及在你刀下枉死的陇右百姓!秦王虽许你不死,朕却未曾有此允诺。来人,与我押下大殿!” 说罢,便传旨将薛仁杲、薛仁越兄弟及张贵、仵士政四人一并斩首治罪,随即又将钟俱仇传至大殿。钟俱仇自以为必死无疑,不禁两腿打颤,却见李渊开口道:“钟俱仇,你以为朕诛此四人,可否妥当?” 钟俱仇忙颤声道:“陛下所为,无有不妥。罪臣之罪,不减于四人,陛下诛臣,臣不敢有一句怨言。只求陛下饶过臣一家老小。” 李渊闻言,微微一笑:“朕若恕你无罪,你可愿为朕效力。” 钟俱仇闻言,两眼不觉一亮,忙道:“陛下若恕臣不死,臣必以此残躯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李渊又道:“朕闻听爱卿在陇右军民及诸羌之中颇着威信,你可愿替朕镇守陇右,保一方平安?” 钟俱仇闻言大喜,忙道:“若蒙陛下委任,臣虽粉身碎骨,难报陛下天恩。” 李渊道:“既如此,你可留在京师歇息数日,然后前往陇右替回刘文静。” 又传令其余西秦降人,一律加以封赏,宗罗睺、翟长孙等大将都归入秦王府听用。随即又对有功将士大加封赏,秦王加封太尉,房玄龄加封为秦王府长史,杜如晦加封秦府司马。段志玄、长孙无忌等各加五阶。殷开山官复原职,刘文静恢复原有爵位并封为民部尚书。对宁死不肯降敌的刘感厚加封赏,刘感已死,将所赠官爵转赐于其子。此外,刘弘基、长孙顺德、柴绍等参加了平薛仁杲之战的元从诸将皆封诸卫大将军。 西秦平灭,唐政权的地位得到了极大巩固。李渊决定暂且休兵养民,治理关中。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李渊颁发了租庸调制,每位丁男授田百亩,每年交租赋谷二石,绢二匹,并服徭役二十天,无故不得加赠。军事上建立府兵制,在地方设置军府,在朝廷设十六卫,各卫设大将军、将军,由威望素着的将领担任,统一管理地方府兵。各地府兵农忙时节耕作,农闲时练兵,平时为民,战时为兵。此外,李渊还重视澄清吏治,对境内官员进行了全面考核。特意将敢于直言进谏的李纲和孙伏伽、勤廉爱民的刺史唐临排名第一等,以激励群臣效仿。又在境内广招贤才,凡有贤才来投,一律依才授任。李渊得知李密麾下的魏征才略过人,特将其召入太子府,为太子洗马。李刚又向李渊推荐了太原名士王珪。这王珪字叔玠,本是南梁名臣王僧辩嫡孙,世代贵族。自幼好学,生性淡雅,有气节,有胆识,故名重一时,深为李纲所赏识。李纲见李渊要广招贤才,治理关中,便将他推荐给李渊。李建成素闻王珪之名,便请父皇封王珪为太子中舍人。此外还有一人,姓薛名收,字伯褒。本河东汾阴人士,是隋朝名臣薛道衡之子。自幼聪颖好学,十二岁便以文章闻名,因父亲被隋朝所杀,故此立志不肯出仕。天性忠贞,有大志,不仅文才过人,而且颇有韬略。得知唐朝广招贤才,便来到房玄龄府中求见。交谈中,房玄龄发现薛收才略过人,便举荐给秦王。秦王与之交谈,大喜,立即奏明李渊,将他招到王府为主簿,与房、杜、长孙无忌同为心腹,共理机密军务。李渊父子三人与众贤才齐心协力,励精图治,使得大唐境内气象一新。天下百姓携家带口纷纷迁居关中,各地贤才莫不千里来投。 这一日忽有人来报,夷陵郡丞许绍,亲自来献黔安、武陵、澧阳等郡。原来这许绍字嗣宗,安州安陆人士,世代贵族。此人胆识过人,颇有谋略。隋末本为夷陵通守。年轻时与李渊为友,情谊深厚。李渊登基以来,曾多次遣使招抚许绍,但许绍一直忠于隋朝,不肯来投。近来见王世充专权日甚,料知他不久必定篡位自立,隋朝终将灭亡,故此才举所辖之地投唐。 李渊得知许绍来投,大喜过望,连忙传旨召见。不一时,便见许绍稳步走入大殿。只见许绍五十上下年纪,身高七尺有余,体态魁键,面如银盆。穿一身蓝色衣袍,脚下穿一双官靴,面色从容,举止稳健。见到李渊,连忙下拜:“臣投陛下来迟,望请恕罪。” 李渊忙亲自上前扶起,道:“贤弟来了就好。多年不见,真真想杀为兄了。” 寒暄过后,李渊与许绍促膝交谈。李渊便问道:“贤弟就在江淮,辖地与萧铣相连,必知其虚实。有何见教,可细细讲于为兄听。” 许绍闻言,也不客套,便开口道:“萧铣庸才,不过凭借祖上虚名,为人推戴而称帝,非有大志雄才,不过自守之贼,不足为虑。陛下只需以偏师与之相持,却令秦王先扫平北方,然后取之,必如摧枯拉朽。然则萧铣虽是庸才,但其麾下董景珍、张绣、萧阇提却颇能用兵,且近闻萧铣勾结相邻群蛮,欲借助其力。臣以为群蛮之中多不足虑,唯大酋冉肇则骁勇无敌,且善于用兵,一旦为萧铣所用,实为大患。今陛下以河间王孝恭讨萧铣,河间王虽有豁达骁勇之名,但臣恐其谋略不足,难以与冉肇则等为敌。当择一智勇兼备者为将,方可保无虞。” 李渊道:“便请贤弟与孝恭共成大事如何?” 许绍道:“臣之才略,尚不足以震慑萧铣。臣闻三原李靖现在延州,并无用武之地,何不令其前往?” 李渊沉吟片刻,微微点头道:“贤弟之言亦是。” 于是,封许绍为峡州刺史、安陆郡公,暂回本军与萧铣相持。 待许绍退下之后,李渊又单独召见裴寂,将许绍之计告知他,然后道:“二郎自破西秦归来,屡屡要重招李靖入秦府。朕以为李靖大才,不可长久闲置不用,不如便令他去经略萧铣,只是不可令他独掌一军,只令他辅佐孝恭。若其立功,便归于孝恭,有过……” 裴寂忍不住接续道:“有过则正好借口除之。陛下此计大妙,如此安排,我料秦王也无话可讲。” 李渊冷冷一笑:“既然裴监并无异议,便令李靖到孝恭军中效命。” 于是降诏召李靖入京。 却说自李靖镇守延州后,梁师都便不敢兴兵来犯,延州倒是太平无事。李靖每日忙于军务之余,常将西门聪与李忠唤到府内,为二人讲解兵法。这一日,朝廷忽遣使来延州,加封李靖为开府、夔州兵马副总管,辅助兵马总管河间王李孝恭经略萧铣。前往夔州之前,先到长安面圣。李靖领旨,便立即做好动身准备。当天傍晚,李靖将西门聪、李忠唤至府中。西门聪来到李靖府内,被仆人引到书房。只见李靖坐在书案前,在他面前摆着一个铁托盘,盘上放着一个用红绸包着的四四方方一本书模样的东西,李忠坐在他的对面。李靖见西门聪到了,也没有太多寒暄,只是向他摆摆手,让他与李忠并排而坐。西门聪坐下后,忍不住将目光停在了那铁托盘上。自从来到延州以来,西门聪每每想借向李靖讨教兵法之际刺杀李靖,但他每次来前来,李靖都会用这个铁托盘托着一本书与他相见,这使他不免心存顾忌。因为他心里明白,这个托盘在李靖手里,既可以成为盾牌,也可以成为杀人利器。而且他见到李靖时,李忠几乎总是在他身边,所以他才一直没有下手。到了后来,他又渐渐被李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越来越不忍心行刺李靖了。可今天,他一听说李靖要离开延州,情知再不动手,很可能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故此他决心要在今天找机会完成自己的行刺计划。所以,他不禁盯着铁托盘发愣。这时,却见李靖对着西门聪开口道:“明日老夫将动身入京面圣,你可愿随老夫同往?” 西门聪闻言,不觉心头微微一震,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但他并未犹豫,直接便答道:“晚生愿随大人同往。” 只见李靖满意地点点头道:“甚好。你近日与老夫习学兵法,可谓精进。”说着,指了指面前托盘中之物道:“这本书记录了老夫生平所学,只是老夫恐被人盗读,故凡奥妙之处,一概略语带过。你且拿回去熟记于心。待日后老夫与你细细讲来。”略顿,又道,“此书中多载兵家奥妙,断断不可轻示于人。” 说罢,将那本书递给了西门聪。西门聪不由得心头大喜,暗道:“若将这本书献于史蜀胡悉,纵使行刺不成,也算是立了大功一件。” 一边想着,一边恭恭敬敬伸手接过书道:“晚生明白。”。 却见李靖又道:“老夫还有一事,欲劳动于你。” 西门聪忙道:“大人有事只管吩咐。” 李靖道:“此次老夫前往南方任职,军中素乏良马,我欲到北地买一批带往夔州。只是延州财帛,皆乃公有,我不可擅动,只将秦王、太子所赐金帛千余匹两与你,若能购得三二百匹,也好装备军队。” 西门聪一听说自己可以堂而皇之回到突厥,真是正中下怀,便喜道:“非是晚生夸口,两个月之内,必定将三五百匹良马送往夔州。” 李靖喜道:“如此,便有劳你了。老夫还需做明日动身准备,便不留你久坐了。” 西门聪忙躬身辞别。李靖又令李忠退下,然后回到内宅。张氏夫人走上前来,帮李靖褪去官服,却见李靖微微叹了口气。张夫人忙体贴地问道:“夫君莫非有忧心之事?” 李靖叹道:“今日之事,实非大丈夫所当为也!且一计而害三人杰,未免太毒了,为夫恐因此而损阳寿。只是为了中原苍生早脱苦海,也不得不如此了。” 张夫人闻言,惊道:“究竟何事?” 李靖略一沉吟,随后又摇头道:“不提也罢。” 书到此处,需向读者略作一交代:原来李靖赠于西门聪的兵书中隐藏着一个足以影响天下大势却又是李靖不愿为人所知的惊天奇谋。此处且不言明,书到后段,读者自然明了。 此时,张夫人见丈夫不愿多言,便也不再多问,便去整理行装了。 次日,李靖率着一百余家乡子弟兵上路赶往长安。来到京城之日,天色已晚,李靖并不声张,只是回到长安的自家府邸。原来李靖虽到了延州任职,但秦王却为他在长安保留了一套宅院,当日便在这里安歇。次日一早,李靖嘱咐张氏夫人做好准备,只等见过李渊,便出发赶往夔州,随后便入宫来见李渊。李渊见到李靖,自然先是一番慰劳,随即便开口道:“今西秦已灭,南方需人经略。孝恭才略,虽差强人意,但毕竟年纪尚轻,未习军旅,须有一才略威信并重者辅佐。朕以为他人难当此重任,唯爱卿前往,朕方能放心。还望爱卿悉心辅助孝恭,以慰朕怀。” 李靖闻言,忙诚惶诚恐道:“臣多谢陛下委任之恩,必当尽心竭力辅助河间王以慰圣心。” 随后,李渊又询问了李靖一些到南方的打算,便令李靖退下了。李靖回到家中后,便吩咐家人立即出发。张氏不免诧异,悄声问道:“夫君不去秦府与秦王见一面吗?” 李靖道:“我等只管前行,秦王必在前路迎接。” 一行人离开京师不到二十里路,便见远处影影绰绰站着一队人。再往前走,便见秦王率着房、杜、长孙无忌、薛收及段志玄、丘行恭、李客师、公孙武达等一行人众迎上前来。内中还有张公谨、宗罗?、翟长孙。原来,张公谨见李渊杀了薛氏兄弟,心中自然没了芥蒂,便主动表示愿在秦府效命。秦王便立即封了他个王府统军之职。 只见秦王满面春风,阔步上前道:“先生为何如此匆匆离去?若非玄龄,几乎错过了此次相见的机会。” 原来,李靖刚到长安,世民便得知了消息,只是当时天已太晚,不便打扰,便想今日再为李靖接风洗尘。可房玄龄却道:“我料药师先生必见过皇上,便直接上路。殿下若要与他相见,莫如在路上设宴以待。” 秦王这才在离城二十里的翼然亭设下酒宴,专候李靖到来。 李靖一见秦王,忙下马拜道:“殿下盛情,李靖岂敢克当!” 秦王扶住李靖,挽起他的手来到路边翼然亭中坐下。霎时酒菜摆好,秦王亲自起身为李靖斟酒。李靖连忙起身推辞,秦王却将李靖按在座位上,强行斟满一杯,方才道:“世民自从与先生相遇,多蒙先生教诲,世民实是受惠无穷。此番平定西秦,先生虽未亲身前往,然则若非先生所传六花阵法及枪法绝技,则胜败未可知也。世民所向有功,皆先生之力也,此恩无以为报。本当与先生共建大业,一统山河,同享富贵,不料父皇另有安排。今日一别,只怕是一二年内难以再见,世民在此敬献先生浊酒一杯,以聊表寸心。” 说罢,一饮而尽。在座众人也一同满饮一杯。李靖见状,只得随之饮了一杯,然后道:“殿下谬赞,李靖如何敢当!殿下神武英断,李靖虽竭尽心力,无以补万一。皇上既有安排,心中必有成算。李靖既为大唐臣子,自当为大唐效力。至于辅佐何人,又何须计较!” 话音刚落,却见房玄龄又上前替李靖斟满一杯,道:“玄龄自与先生相识,多蒙教诲,玄龄受益良多。今日一别,只怕是数年之内,难以再当面聆听指教,实乃玄龄福薄。今暂以此酒敬先生,只望上苍令玄龄与先生早日重逢。” 说罢又是一饮而尽。世民等也随之同饮了一杯。这时,杜如晦又起身来到李靖面前。世民见了,忙道:“如此敬来,岂不要灌醉了先生!可令如晦代众人再斟满一杯,我等共敬先生吧。” 众人这才不再上前敬酒。众人又略引几杯,李靖便起身道:“承蒙秦王殿下与各位厚爱,在此设宴相待,李靖感恩不尽。本当与殿下及各位痛饮一场,只是既蒙皇上委任,李靖不得不尽早赶往夔州,还望各位见谅。” 众人正要挽留,秦王却先道:“也罢!自古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就祝先生一路顺风!你等无需相送,只在此处与先生作别吧。世民可代各位再送一程。你等不必散去,我去去便来。” 说罢,挽了李靖离席而去。众人料知世民必是有话要与李靖讲,故此知趣,不肯跟随,只有段志玄与李客师、公孙武达三人起身远远跟在二人后边。 走出一段路后,秦王见身边无人,才开口道:“今先生前往南方,朝中有世民与玄龄在,先生诸事尽可放心。只是还有二事,世民要求教先生。” 李靖道:“殿下有话只管讲于李靖。” 世民便道:“今天下分崩,欲一统山河,必需用兵征讨。然诸人皆以为眼下当闭关养威,暂不用兵。世民却以为,我能休民养威,诸贼又何尝不能。若待数载之后,王世充、窦建德辈威势已成,那时若欲灭之,恐不易也。故我有意乘诸贼根基未固,早发兵灭之,使天下速归一统,黎民早享太平,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李靖略一沉吟,道:“王世充虽诡计多端,然胸无大略,图小利而误大计,必难成大事。窦建德虽英武大度,且仁义得民心,但此人行仁义而不知权变,明韬略而乏独断。此辈皆不足以与殿下为敌。故属下以为,今日我大唐之患,不在中原,而在突厥。突厥之患,在于始毕与史蜀胡悉。殿下若欲早日发兵统一天下,需观时变。若始毕、胡悉亡,则殿下不妨提前出兵统一中原,否则当待机而动。” 世民闻言,不觉狐疑:“始毕、胡悉,均在壮年,岂能就死?” 李靖却从容道:“自古天佑圣人,始毕、胡悉,虽正值壮年,却焉知其不能就死。殿下只管练兵积谷,莫待天予良机之际,我军却未做好准备,以至良机错失。” 秦王审视了李靖片刻,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再次环视四周,又一连张了几次嘴,方才压低声音道:“先生还记得前番讨东都之前,我等共议军务之时,无忌对父皇令世民与太子同为元帅出征而发微辞之事吗?” 李靖闻言,不觉略一错愕,继而微微点了点头。世民又道:“当时世民斥责无忌,先生与玄龄、如晦何以一言不发?难道无忌所言有理?” 李靖沉默了好一阵,方才道:“属下知殿下友悌,与太子骨肉情深,然则属下只怕一旦势同水火,殿下与太子皆不得不为己所不愿为之事。将来欲害殿下者,非太子也,乃势也。” 秦王闻言,不禁默然。又过了好一阵,才开口问道:“既如此,该当如何?” 李靖凝视着秦王道:“愿殿下早日一统中原,然后致仕隐退,太子素性宽仁友悌,殿下或可免祸;如若不能,不如有所打算。” 说罢,便拱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李靖这便在此别过,万望殿下多多保重!” 秦王还有些不舍道:“让世民再送先生一程。” 李靖阻止道:“殿下快快请回。” 说罢,打马便去追赶已走在前面的张氏夫人一行。秦王不舍地望着李靖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烟尘之外,方才默默回过身来。却见志玄等三人已立马身边,这才猛然醒悟道:“先生此去,身边需有猛将辅助。客师,武达,你二人可随先生同往,定要替我保护好先生。” 二人领命,立即催马去追赶李靖。秦王又眼看着二人远去,方才返身去与众将佐相会。 且说西门聪得了李靖所赠兵法秘诀,心内甚喜。回到家中打开书一看,只见开篇先是一篇“兵论”,所讲虽然深奥,但均是些理论之谈,却并非克敌制胜的法门。再往后翻阅,也无不与孙吴兵法暗合,只是每到关键处,必被一段圈点勾叉所带代替,着实让人欲读则不得要领,欲罢又不忍。又自思此番回到漠北,并不打算再回到李靖身边,若不将此书献给史蜀胡悉,恐难以交差。便手抄了一本,本想将原本留给自己,却恐史蜀胡悉认出自己的笔迹,只得将抄本留下,却将原本重新包好准备献给史蜀胡悉。次日离了延州,匆匆赶往漠北,来见史蜀胡悉。 史蜀胡悉得知西门聪归来,大喜,连忙令人引他到毡帐内相见。见到西门聪,史蜀胡悉开口便问:“可成功了?” 西门聪立即跪倒拜道:“奴才无能,未能刺杀李靖。” 史蜀胡悉顿时面色一沉道:“既未刺杀李靖,你为何归来?” 西门聪忙道:“奴才虽未杀得李靖,却有一物要献于大军师。” 说着将李靖赠书之事告知史蜀胡悉,并将书献上。史蜀胡悉见书大喜,忙接过书来,打开便看,只是那纸张页页绵软粘连,便忍不住伸手到口中舔湿手指翻看,开篇“兵论”篇,虽非克敌妙法,却是字字深奥,便忍不住一页页翻看起来,直翻到圈点勾叉之处,方才抬头问道:“这是何意?” 西门聪忙解释道:“老匹夫甚是狡诈,唯恐被人盗看,故以此代过。他只令奴才将此书熟记于心,紧要处可在日后由他慢慢为奴才讲解。” 史蜀胡悉闻言,连连点头:“老匹夫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当日赏了西门聪,也手抄一本自己留下,却将原本献给了始毕。始毕得书,也是一阵狂喜:“李靖所着兵法,必有大用。” 也忍不住舔指翻书,翻阅数页,待到了圈点勾叉之处,史蜀胡悉不免告知情由。始毕道:“且留下研读。你可令西门聪重返中原,待老匹夫为其解读完毕,再回漠北。我当赐其一设之任。” 随即将书收好,方才对史蜀胡悉道:“近来不断有消息传来,李渊在关中休兵养民,威势渐盛,久后必为我国心腹之患。我等不可使之坐大,当主动出兵唐朝,以铲除后患。” 史蜀胡悉道:“大可汗所言极是。依我之见,不如调集各处兵马并联合中原群雄,四面同时进攻唐朝,使之首尾不能相顾。如此,纵不能一举灭唐,亦足以使之残破势弱,不足为惧。也可使中原群雄知我汗国兵威。” 二人经过一番商议后,决定调集十万大军开赴夏州,与梁师都会合后直逼关中,另派莫贺咄设率本部一万兵马会同刘武周出兵侵太原。同时遣使到王世充与窦建德处,令其发兵攻打唐境。 却说史蜀胡悉连日忙于军务,这一日得了空闲,便令人传唤西门聪,打算让他重返中原。却不料派去的人回来后告知西门聪卧病在床,难以远行。史蜀胡悉也未在意,只说了句:“既如此,且待其病愈不迟。” 便继续协助始毕调兵遣将,只待兵马聚齐,便大举入侵唐朝。半个月后,有人来报,说西门聪医治无效,竟呕血身亡。史蜀胡悉闻言,不禁连声叹息。不料又过数日,自己也开始头晕恶心,四肢无力了。先时还未在意,却不料这病情一日重似一日,身体渐感不支,只得卧病在床。一连请来十几位名医诊治,无奈这些人均无法确诊是何病症,试着开了几服药吃了,却全不见效。始毕得知史蜀胡悉病重,便于百忙之中抽空亲自前来探视。见他病势如此沉重,不觉长叹道:“我方欲出兵南征,大军师却病成这般模样,难道是天不让我灭唐吗?” 史蜀胡悉闻言,急待发话,却忽然一阵咳嗽,随后又喘了半天,方才颤抖着身躯道:“此次南征,关系国运,大可汗断不可为我一人而误国事。”又喘了半日,才开口道:“只是小酋今日之病,必不能再起,大可汗南征归来,小酋早已去矣!故有几句话要讲于大可汗。”又喘了半日,继续道:“小酋去后,望大可汗凡事多与贺鲁及俟利弗设商议,社尔智略过人,乃后辈才俊,大可汗当多加提携。莫贺咄设麾下之赵德言,胆识绝伦,然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可汗遇事尽可与之相商,却断不可委以要职,以免养虎为患。” 说罢,又是一阵咳嗽,忽然呕出一口黑血,继而又吐出几口,便昏厥过去。始毕连忙令人找来大夫,可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始毕也只好闷闷离去。 三日后,始毕聚齐大军,正准备出征,忽见一人奔过来报道:“启禀大可汗,昨夜大军师已呕血身亡。” 始毕正要上马,忽闻来报,不觉放声大哭半日,方才起身道:“大军师病故,我本该留在汗庭。只是大军师留下遗言,让我切莫为他而误了国事。我等当讨灭唐朝,以告慰大军师在天之灵。” 说罢,翻身上马,对众将士传令:“出……”发字尚没说出口,却忽觉眼前一黑,双腿一软,一头栽于马下。 不知始毕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夏州城始毕归天 熊耳山李密丧命 却说始毕正要率军出发,却忽然一头栽于马下。军中顿时大乱,左右之人连忙上前扶起始毕。始毕歇息片刻,自觉无事,以为只是因史蜀胡悉之死一时伤心过度所致。故此并未放在心上,便要再次上马出发。这时,只见阿史社尔上前劝道:“大可汗一向体魄健壮,今日何以忽跌落马下?不如暂罢南征,请名医诊断明白,再出兵不迟。” 始毕道:“不过是忽闻大军师死讯,一时伤心过度所致。你不必小题大做,只管按时出发。” 于是,大军便开向夏州。始毕本以为身上这点儿不适感会很快消失,却不料一路之上,愈觉病势沉重,到了夏州时,更感到无法支撑,只得卧床修养。梁师都为他在境内遍求名医诊治,只是不见有丝毫好转迹象。这一日,始毕自料大限已到,便令人先召长子什钵苾来见,随后又令人传召二弟俟利弗设与贺鲁。不一时,便有一位青年走入屋内,只见此人二十左右年纪,身高七尺有余,身材矫健,面目清秀,颇有几分汉人模样,正是始毕与汉族女子所生之子什钵苾。始毕见到什钵苾,不觉一阵心酸,忍不住伸手将他拉住,哽咽道:“我儿,为父此番不能再回汗庭了。” 说罢,不觉泪下。什钵苾忙强忍住泪水安慰道:“父汗尽管宽心,不久定能痊愈。” 说着,也随着泪如雨下。始毕强打起精神道:“我儿且收泪。为父有几句话要讲,望我儿牢记于心。今为父必不能久活于世,我儿虽然勇键,年纪尚轻,且你母亲乃是汉人,我若使你继承汗位,众心必不肯服。如此,则我汗国危矣!故我欲令你二叔父继承汗位。只是今后恐难免有小人从中挑拨,使你心怀不忿,与你二叔父抗礼。果真如此,你命休矣!还望为父死后,我儿凡事谨慎,不可妄为。” 什钵苾忙道:“孩儿谨记父汗教诲。” 说话之间,俟利弗设与贺鲁也进入屋内。始毕拉住俟利弗设的手道:“为兄这病必将不起。我死之后,将汗国与什钵苾托付于贤弟。望贤弟善待我儿,努力治理汗国,使之日益繁荣昌盛。贺鲁需竭力辅佐二弟。二弟,为兄有一部兵书,你若能读懂,则足以征讨四方,为我汗国开疆拓土。”说着,从枕边抽出一部用黄绸布包裹着的李靖的那部兵书,交给了俟利弗设,俟利弗设连忙接过书。这时,忽有人来报:“梁师都带来一位神医来为大可汗诊病。” 始毕闻言,凄然一笑:“纵是真有神仙降世,也难治我病了。” 俟利弗设等忙道:“大可汗休如此讲。” 忙请梁师都与医生入内为始毕诊治。那神医先请始毕伸出左手,为他诊脉,但见他眉头渐渐皱起,继而又诊了右手,半响方道:“大可汗身边可有可疑之人?” 见众人一脸迷惑,那神医继续道:“或许是小人诊断有误,只是看脉相却是中毒之症。” 众人闻言,不觉愕然。始毕在片刻惊疑后,忽似有所悟,转头向侍者问道:“你们可知西门聪死前,病状是否与大军师一般?” 侍者答道:“据奴才所知,颇有些相似。” 始毕登时神色大变,猛然转向身边的俟利弗设,却见他正在翻阅李靖兵书,便使尽全身之力扑上前去,劈手夺过兵书,道:“此书不可再看。你速去洗了手换了衣裳再来见我。”又转向侍者道:“速去将它烧毁。” 做完这一切后,始毕忽又瘫躺下去,喘息不止。俟利弗设不解道:“大哥这是何意?” 此时始毕已无力再讲话,只是两眼紧盯住俟利弗设,费力地摇头。众人见状,尽皆大惑不解。可他们那里知道,此时始毕已断定西门聪、史蜀胡悉之死与自己的病情都肯定与李靖兵书有关。更确切的讲,李靖的兵书上必定有毒,他与胡悉和西门聪都中了李靖的毒计。而事实上,始毕的推测也真没有错。原来,李靖自从第一次见到西门聪,便对他有所疑虑。因此故意表现出对西门聪十分欣赏的神情与之无话不谈。人性便是如此,在别人与你相亲相近、无话不谈之际,你必定容易放松警惕,说出不该说的话来。而西门聪在李靖的热情感染之下,也不觉放松警惕之心,因此在讲到史蜀胡悉时赞颂之情溢于言表,随后又若有所失地停顿了一下,后来又画蛇添足的做出掩饰。李靖当时都看在眼里,却故作不觉。其后每次在传授西门聪兵法之际又不断套出一些不易发觉的信息,使得李靖断定西门聪必与史蜀胡悉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并进而推断出他一定是史蜀胡悉派来刺杀自己的刺客。于是他故作不知,暗中却定下了将计就计、借刀杀人之计。其实,他给西门聪的书,每页都涂上了慢性毒药,凡接触此书者,数月之内,必死无疑。此外,他还故意用绵软粘连的纸张订书成册,使读者舔指翻阅,以增毒性。他料定西门聪得到这部书,必定要献给史蜀胡悉,史蜀胡悉得了此书又必定献给始毕。这样,便可一石二鸟,同时除掉始毕和史蜀胡悉。至于西门聪,他虽非李靖要杀之人,但他既是来行刺的刺客,倒也死不足惜。李靖所以未将此事告知包括张氏夫人在内的任何人,一则恐怕一旦泄密,坏了大事。二则是他深知功高震主,实为杀身之祸根。故而只求成事之实,而不求立功之名。 可以说,李靖这一毒计是天衣无缝,始毕也本不曾有所怀疑,但西门聪与史蜀胡悉相继死去,自己又眼见就要随之而去了,所以当他听说自己是中了毒,便立即断定这本书必定有毒。但他却不肯明言,因为他明白自己在突厥军民心中具有神一样的地位,如果让人得知他是中了李靖毒计而死,就不仅会影响他自己的一世英名,而且更会削弱整个突厥汗国的士气,增强人们对李靖的恐惧,这显然对汗国不利。因此,他宁愿把真相烂在肚子里,也不肯讲出实情,而其他人又根本不知道李靖赠书给西门聪之事,所以关于始毕与史蜀胡悉的死因,也就成了千古之谜。 眼看着侍者烧了兵书,俟利弗设也洗了手归来,始毕这才放下心来。正要在开口讲话,忽觉心内又是一阵翻腾,一口黑血喷出,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只讲了句:“替我照料好汗国……”便合上双眼,再也无法睁开了。 “大可汗!” “大可汗……” 屋内混乱了好一阵,众人方才收住泪水。最后还是贺鲁道:“我等且止住悲伤,莫误了大事。大可汗既有遗嘱,我等当依遗嘱行事。俟利弗设当暂代大可汗主持军务,处理善后。” 俟利弗设这才勉强收泪,与众人商议后事。却见阿史那社尔先道:“汗国不可一日无主,父亲当与大叶护速回阴山,召集各路酋长宣布大可汗遗嘱,推举可汗。其余事务,孩儿可代父亲处置。” 贺鲁道:“理当如此。” 于是,俟利弗设与贺鲁各率本部兵马及可汗卫队匆匆赶往阴山,社尔随后将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后,方才也撤军返回阴山去了。众人到了阴山,聚集各路设主、酋长,由什钵苾宣布大可汗遗嘱,众酋并无异议,便一致推举俟利弗为新可汗,称处罗可汗。处罗又封什钵苾为尼步设。于是始毕虽死,突厥汗国内却一切正常,并无丝毫骚动。但是作为东亚霸主的突厥汗国之一代英主,始毕的逝世,却不可避免地在周边产生了极大轰动。 却说唐朝君臣早已得知突厥要大举犯境,一直忙于整军备战,却忽有始毕可汗与史蜀胡悉的死讯传至长安,李渊忍不住以手加额道:“真乃天佑我大唐也!” 于是召聚心腹重臣道:“始毕、胡悉已死,突厥近期必难以来犯,我当乘此良机,巩固关内,拓展境土。不知众爱卿有何良策?” 世民开口道:“父皇欲扫平天下,统一六合,必须先扫清西方,解除后顾之忧,然后方可举兵东向,进取中原。自西秦破灭后,河西李轨不仅不俯首来服,反称帝自立,与我大唐抗礼,不可不除。不如乘此良机,先出兵破河西。” 这时,只见刘文静又道:“秦王所言极是。只是区区河西,不足以劳动秦王大军,臣愿率兵五万,必能平灭李轨。” 却见裴寂道:“臣有一计,可兵不血刃为陛下取河西。” 李渊闻言大喜:“裴监有何良策?” 裴寂道:“臣府中僚佐安兴贵之兄安修仁为河西重臣,可遣其前往河西说服李轨来服?” 刘文静不以为然道:“裴仆射欲以口舌灭一国,岂非千古奇谈。” 裴寂微微一笑道:“仅凭口舌如何灭得一国。但安兴贵仗国家之威灵、皇帝之神武,往说李轨,李轨安敢不俯首来降!” 裴寂这么一讲,刘文静却不好再反驳什么了。李渊也摆手道:“你二人不必争执,我等不妨先礼后兵。可令安兴贵前往河西,二郎整顿军马,倘若李轨不降,即令二郎发兵讨之。” 这时,建成也开口道:“父皇可谓算无遗策了。今日魏征也多次劝儿臣派他前往中原,说服李密旧部来附。何不令其前往一试!” 李渊大喜:“如此甚好,即令安兴贵、魏征前去招抚李轨与李密旧部。” 数日后,安兴贵与魏征各自率人离开长安,前往河西与中原。这里按下安兴贵暂且不表。只说魏征率使团一路来到河南地域,打探得瓦岗旧部大将徐世积仍在黎阳镇守,心中暗道:“魏公旧部,以徐世积为首,若能说服其归附,则瓦岗旧部必皆自来矣。我何不先往黎阳!” 于是,先率着众人赶奔黎阳。魏征一行上上下下足有一百余人,招摇过市,自然瞒不过各地守军。待其将到黎阳时,徐世积早已得到消息,便将心腹大将张亮、郭孝恪唤来商议。张亮首先建议道:“今群雄并起,非真英雄不足以安天下。李渊雄踞关内,李二郎所向无敌,破薛仁杲如探囊取物,乃真英雄也。且如今天下人皆言代隋者必李氏,天意人心,皆归于李唐。将军何不早日归顺,以成不世之功名!” 郭孝恪也道:“末将也以为当今群雄,无有如李二郎者,天下必归于李氏。将军需早投之,不可落人之后。” 徐世积沉吟道:“你二人所言虽是,只是我闻魏公归唐后,李渊待之甚薄。我等威名才智不及魏公,纵然归唐,未必受重用。” 张亮道:“魏公威名才略,均非可居人下之辈,且杀翟让而负背恩忘义之名,此足以招李渊猜忌,故不能受重用。将军名望逊于魏公,而有大将之才,归唐,功名富贵可唾手而得。望将军勿再迟疑。” 这是,忽见郭孝恪冷冷一笑:“我有一计,必使李渊重用将军,且可为翟让将军复仇。” 徐世积闻言一怔:“你有何策?” 郭孝恪道:“末将深知自翟将军被害以来,将军常有为他复仇之意。当日李密败后不来黎阳而归唐,正因他对将军心存疑忌。将军投唐之日,不可直接将所辖城邑户籍献于黎阳,却交于李密,使之转献于李渊。如此,一则将军获忠义之名,使李渊更器重将军;二则可使李密误以为将军与瓦岗旧部尚且忠心于他。我闻李密归唐后一直郁郁不得志,若知我等尚忠于他,必生叛唐之心而设法远来投我。那时,将军可将他擒获献于李渊,岂非大功一件!” 徐世积闻言,不禁一愕,继而连连摇头道:“此计太毒,断不可用。我与魏公虽有私憾,却不可有加害之心。且魏公既已归唐,怎肯再生叛心!李渊也必不会令他离开长安。不过我等所守实是魏公之物,令他转献于李渊,确是正理。” 郭孝恪与张亮闻言,不觉相视一笑。二人都知道徐世积心机颇深,故此也再不多言。 次日,魏征来到黎阳。刚到府衙门前,却见徐世积一行早已等在大门外。徐世积见到魏征,急阔步迎上前来,口中高声道:“文成兄别来无恙!”便一把抱住魏征,好一阵才肯松开。魏征这才道:“懋功一向可好!” 二人略事寒暄,徐世积便道:“快请到衙内再叙。” 进了府衙,众人坐定。徐世积一面热情招待,一面问道:“文成兄此番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魏征道:“既然懋功直言发问,愚兄也不必多说闲话。此番前来,便是奉大唐皇帝之命,来劝说懋功归附大唐。” 世积道:“文成兄所言劝说,不知从何说起。世积乃魏公属下,魏公既已归唐,世积自然就是大唐之人,难道另投别家!自魏公归唐,世积一直盼着天使降临鄙地,着实望眼欲穿。世积以为是魏公与文成兄将我等兄弟忘了。” 魏征闻言忙道:“岂有此事!实不相瞒,自魏公到了长安,多曾向皇上举荐懋功兄。只是当时国家正忙于讨灭西秦,近者又传言突厥将大举入侵关中,故此一时未能遣使来见懋功,还望见谅!” 世积大笑道:“小弟笑谈而已,兄长不必介怀。魏公既已归唐,此地自然当归大唐。小弟早有亲往长安之意,只是目下乱世纷争,小弟不敢擅离职守,恐失国家之境土。文成兄今日前来,小弟不胜之喜,必即日派人前往长安。” 二人一拍即合,魏征在黎阳歇息数日,徐世积便派郭孝恪随魏征一同回到长安。李渊得知徐世积愿意归附,自然欢喜。但却发现郭孝恪并无奏表献来,而是先去见了李密,不禁心中诧异。待见到郭孝恪询问情由,郭孝恪答道:“徐将军有言:‘我所辖民众土地本是魏公所有,我若上表进献,是利主之败,自邀其功而取富贵也。我岂可有此小人之举。’故此令臣献于魏公,使魏公献于陛下。” 李渊闻言,不觉愕然。随即道:“徐世积不忘旧主,不自邀功。真乃忠纯之臣也!” 当即加封徐世积为黎州总管,掌管原有兵马,经略虎牢关以东。并特赐徐世积姓李,以示荣宠。又加封郭孝恪为宋州刺史,辅助李世积。 却说秦王得知徐世积归唐消息,便与房玄龄等谈及郭孝恪将土地户籍献于李密一事,道:“这徐世积颇有城府。当初李密兵败洛口,此人不派人接应,李密来归,他又不肯追随。今魏征前往,他却有如此作为。岂非故作姿态。” 长孙无忌道:“此不过是卖忠求名而已!” 杜如晦冷笑道:“李密以心机待下属,其下属亦以心机待之,何足为怪!” 房玄龄却道:“此乃徐世积欲为翟让报仇也,李密将死矣!” 众人闻言,不禁愕然。随即,秦王与杜如晦又微微点头,只有长孙无忌不解道:“房大人所言何意?” 秦王却摇手阻止道:“无需多言,久后自知。” 却说李密接到郭孝恪献来的土地民众名录,心中不仅没有高兴,反而生出无限悔恨。忍不住对王伯当道:“早知懋功对我如此忠心,当初何必归唐!” 王伯当也不禁悔恨叹息。原来,自李密归唐后,一直对自己所得官位极不满足,常有悔意,王伯当也同样是一直郁郁寡欢。现在见李世积竟然不将所辖民众、土地直接献给李渊,反而先交个自己,便以为他对自己心怀忠义,不觉更加后悔了。沉默片刻,王伯当又开口道:“自主公归唐,瓦岗旧部多不肯投王世充,足见其忠于主公。今李世积又有此举,可知众人莫不感念主公恩德。主公若能回归山东,振臂一呼,旧部必然响应。如此,大事可成矣!” 当晚李密辗转反侧,一夜未能成眠。三日后,他终于去见李渊,对他讲道:“今天下大乱,人心莫不附我大唐。山东群雄,多有臣之旧部。臣自归国家以来,蒙陛下厚恩,未能有分毫回报。今臣愿返山东,为陛下招抚旧部,必使之来附。” 李渊闻言大喜:“朕早有此意,只恐贤弟初到长安,不愿劳烦贤弟。今贤弟自愿前往,则天下定矣!” 于是令李密与王伯当率旧部一千出潼关,招抚山东旧部,经略中原。这一消息传开,朝中顿时议论纷纷,大多以为不该放李密出关。当日,李建成便来见李渊道:“李密乃当世枭雄,其心不可测。一旦重收旧部,羽翼丰满,岂能为国家所用?” 却见李渊冷笑道:“李密野心勃勃,不可不除,然则其千里来归,无故杀之,必失人望。今当令其自投死路。” 话音未落,又有裴寂来见。裴寂一见李渊,开口就道:“臣闻陛下欲令李密前往山东,此乃纵虎归山,放鸟入林也。此一去必不肯返,而国家又多一劲敌也。” 李渊道:“我思之久矣。李密此去,若能为国效力,自然可喜;若得旧部而不返,于国家亦无不利。可令其与王世充两强相争,国家收卞庄刺虎之利。” 一连数日,刘文静、陈叔达、萧瑀等众人纷纷前来,都劝谏李渊不可令李密前往山东。李渊却摆出一副大义凛然之态道:“自古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料李密必不负朕。且王者自有天命,若天意佑我大唐,岂区区李密所能撼动!若上天意在李密,朕留之足以为祸。朕意已决,卿等不必劝阻。” 待众人离去,李渊又令人召秦王入殿,问道:“为父派李密前往山东,众人皆以为此乃纵虎归山,不知我儿意下如何?” 秦王慨然答道:“彼若果是猛虎,岂能自投笼中:若本非猛虎,又何惧其归山!纵有不轨之图,擒之不难。” 李渊闻言,沉默良久,方才道:“既如此,可令李密前往。” 次日,李渊又召见了李密。令其速做准备,克日前往山东。李密道:“臣此番前往山东,恐群臣必有异议。臣请陛下以一宗室王为将,臣愿辅之同往。” 李渊笑道:“贤弟莫非听到闲言碎语?不瞒贤弟,近来确有人劝朕不可放贤弟离长安。只是大丈夫一诺,千金不易。朕以赤心待贤弟,绝不受小人离间。贤弟只管安心前往。” 李密闻言大喜。次日离了长安,一路开往黎阳。这日,刚刚来到稠桑,忽有敕旨传来,令李密留所部徐行,他本人单身回长安,别有商议。李密得旨,心中暗自吃惊,急找来王伯当商议道:“你我离长安前,李渊便讲有人不愿我等前往山东。今行至半途,忽召我回京师,此必是小人挑拨得逞。我若回去,必死无疑。今桃源县就在眼前,不如袭破此城,收其兵众粮草,北走渡河。待其来追,我等已远去了。只要到达黎阳,大事必成。” 王伯当道:“今史万宝近在熊州,知我反唐,必来阻截,恐难以成功。且徐世积虽忠心主公,但今已归唐,其心实不可测。一旦他不肯依从,大事去矣!” 李密沉思片刻,道:“此事成败,虽不可测,但毕竟胜过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王伯当凝视了李密片刻,道:“大丈夫不以成败易志。主公既已决计举事,伯当生死相从便是了。” 李密大喜,于是杀了使者,又派人到桃源县送信:“我奉诏返还京师,将家眷寄于贵县。多多拜上。” 随即又在军中挑选出几十名容貌俊秀又骁勇善战的壮士,令他们穿上妇人衣服,将兵器藏在衣裙内。李密亲自率领他们来到桃源县城,县令不知其中有诈,亲自出城相迎。李密见到县令,便满面春风迎上前去,待到走近时,忽然面色一寒,喝道:“拿下!” 县令与随从还未弄清楚究竟,早被这群“妇人”各自从衣内取出兵刃,砍翻在地。李密一声令下,众人便冲入县城,夺下了桃源县。随即将城内丁壮一律抓来编入军队,带着钱粮离了桃源县。对众宣称赶奔洛州,暗中却匆匆进入附近山中,逃往伊州。同时派人快马加鞭赶往伊州,通知现任伊州刺史的瓦岗旧将张善相,令其率军迎接。 李密攻陷桃源县的消息很快在当地传开。熊州镇将史万宝闻讯大惊,急招副将盛彦师议道:“李密乃一代枭雄,又有王伯当相助,我军兵不多,恐非其敌手。” 盛彦师笑道:“将军不必惊慌,只请给我数千之众,必取其首级献给将军。” 史万宝摇头道:“将军以何计擒他?” 盛彦师:“用兵之法,贵在隐秘,将军不必细问。” 史万宝又道:“给你六千人马如何?” 盛彦师道:“兵多无益,三千人足矣。” 史万宝也不多问,便拨给了他三千人马。盛彦师率着人马直接进入熊耳山南谷,但见这里两面高山陡峭,树木稀疏,中间一条山路,宽约丈余。盛彦师指挥众人占据险要之地,令弓弩手埋伏在两山高处,其余埋伏在溪谷树林之中。然后传令道:“李密到时,可待其半过,一齐发伏攻击。” 众人迷惑道:“李密逃奔洛城,将军却率我等到此,却是为何?” 盛彦师笑道:“我料李密虽对外宣称赶奔洛州,实则必走伊州投奔张善相。此等雕虫小技,岂能瞒得过我!李密之军,素称悍勇,若令其先入谷口,我等实无奈他何。今我已先入山谷,李密必插翅难逃了。” 将士们闻言,半信半疑,只好依令埋伏下来。约有一个时辰后,果见远处尘土乱扬,一支数千人的队伍缓缓而来,正是李密的队伍。原来李密率军进入山谷,疾行数日,见无人来追,便渐渐放缓行进速度。此时队伍虽进了山谷,但李密却没料到会有伏兵。他眼见出了山谷,便离伊州不远了,不由得心中高兴,忍不住对王伯当道:“此番离了关中,定如飞鸟投林,猛虎入山,今后再不会受制于人了。” 王伯当也心情愉悦道:“全凭主公决断。” 二人正聊得高兴,忽听两面山上响起一阵锣鼓之声,紧接着便有一阵乱箭射下。王伯当料知大事不好,急令人准备作战,去见一阵箭矢射到,其中一箭正中李密,登时翻身落马。王伯当见势不好,当即踊身跃起,扑向李密。 不知二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战聊城李神通失策 破宇文窦建德立国 且说李密与王伯当正率军行走之际,忽有箭雨射来。李密登时中箭,王伯当舍身护住李密。这时,却见两边草丛中又涌出无数人马杀将过来。此时,周围将士早已乱作一团,哪还有心应战,纷纷缴械投降。盛彦师亲自来到军前察看,发现李密与王伯当二人早被射得如刺猬一般,一命呜呼了。这才传令将士用马背驮着李、王二人尸体返回熊州。史万宝得知盛彦师斩了李密与王伯当,大喜,忙上表到长安奏报。 奏表传到长安,恰值安兴贵也派人前来奏报:安兴贵与安修仁已联合当地胡人杀了李轨,占据河西。李渊连接到两份奏表,大喜过望。当即晋爵安氏兄弟均为国公,全权处理河西善后事宜。又进爵盛彦师为葛国公,镇守谷州。又召建成、世民及裴寂商议道:“今李密授首,恐李世积心生不安。当以何计安抚。” 裴寂道:“可一面降表安抚,一面晋升其官爵。方可安抚其心。” 建成道:“倘若如此,则是朝廷疑之而逼使其反也。父皇只需降旨一道,告知李密被斩原由即可。” 世民道:“大郎所言极是。儿臣以为,李世积必不肯为李密叛唐。应将李密首级传至黎阳,并降旨告知原由,使李世积知我军威;同时令李世积从速运粮至淮安王军中,以示陛下对他并无猜疑之心。” 原来,此前李渊已令淮安王李神通率军经略宇文化及,如今正值两军交锋之际,如果李渊在此时将运送粮草之任交付李世积,则足以证明李渊对他的信任。而如果李世积不肯从命,也无非会导致李神通的失败,但这并不能动摇唐朝的根基。李渊闻听秦王之计,不由得点头道:“二郎所言极是,就依你计而行吧。” 便遣使来到黎阳。李世积得知使者将到,忙召张亮、郭孝恪商议。张亮得知李渊要李世积运粮到李神通军中,喜道:“李神通正与宇文化及交战,李渊令将军运粮,足见其对我们无猜忌之心。” 郭孝恪却几次欲言又止。因为他认为,李世积归唐,不将奏表献于李渊,反交于李密,这一来是为了给李密下个套,二来也是向世人表明李世积是一位忠义之人。可如今李渊将李密首级传至黎阳,却让李世积左右为难,如果李世积因此叛唐,则有违初衷;如果李世积不肯为了李密叛唐,则很容易让人识破李世积的心机。但自己在向李世积献计之时,李世积并未公然认可,所以此时也不好开口。李世积见郭孝恪神情犹豫,便已知其意,沉吟片刻,方才道:“我等虽是魏公旧部,但如今已然归唐,即为唐臣。大丈夫不可反复无常,纵然李渊疑我,我终不叛唐。只是我等与魏公君臣一场,不可有始无终。我当奏明长安,请皇上允许我依礼为魏公发葬。倘若皇上不允,世积有死而已。” 于是,先命郭孝恪率领一万军马运粮草到李神通军中,然后方才派人到长安请求李渊允许自己依礼发葬李密。李渊见到李世积的奏表,心中暗道:“果不出二郎所料。”又对群臣道:“李世积真乃忠纯之人也!朕当全其忠义之节!” 便令人将李密尸体送至黎阳,令李世积下葬。李密尸体送到黎阳时,李世积令全军尽都缟素,出城二十里相迎。见到李密尸体,李世积扑上去放声痛哭了好一阵。全军将士见状,莫不为之落泪,纷纷赞扬李世积:“真乃全忠全义之人也。” 随后,李世积令人按照君臣之礼,将李密葬于黎阳山南。 却说郭孝恪押着粮草一路赶往聊城。原来宇文化及自从被李密战败后,就转向了魏县,并向魏州发起了攻击,但却久攻不下。而与此同时,他所占领的城池,却不断被群雄攻占。李神通、窦建德和破了李密后的王世充各率本部向他发动攻击,宇文化及在此危机之际,不思努力扭转局势,反而干脆自暴自弃,对属下道:“人早晚必死,岂可枉活一世!何况我手中既有传国玉玺,何不效袁术,做了皇帝再死!” 于是,自立为帝,国号大许,年号天寿。在魏县修宫筑苑,称孤道寡起来。却不料如此一来,更惹得天下群起而攻之。就在他皇帝宝座还没坐热之时,李神通却率军来攻魏县了。宇文化及屡次出兵,连战连败,不得不放弃魏县,转向聊城。直到此时,宇文化及才不得不听从三弟宇文士及和封德懿之计,舍出从江都带来的无数财帛珍宝前去招纳各路豪杰。所幸此时李密新败于王世充,原属其下的各路豪杰如今大多成了无主之军,故此先后有几路军马贪图财帛接受了招降。却不料宇文士及尚未回返,李神通却率军来攻聊城。宇文化及在屡败之后,又粮草断绝,不由得感到绝望,便派人向李神通投降。但李神通却贪图屠城之利,以“若允许其投降,无以赏赐三军”为由,拒绝允降。而恰在此时,宇文化及却派人运来了大批粮草到聊城,同时还招纳了两支队伍来支援聊城。这两支队伍就是王薄与朱粲所率领的李密旧部。王薄本是江湖豪杰,隋末天下大乱,王薄率众起义,占山为王。李密攻占洛口后,归附李密。此人武艺高强,在江湖中颇为有名。朱粲原本是地方一霸,手使一杆厚背砍山刀,重八十斤,有万夫不当之勇。但生性残忍,杀人如麻,所到之处,劫掠无遗。更为恐怖的是,每当他率军离去时,总是只带走细软,却将粮草一把火烧尽。故此在他经常出入的地区,莫不千里荒芜。没了粮食,他便下令吃人,还常对人讲:“世间美味,无过人肉。只要有人,就不愁没有军粮。”故此他的军队所到之处,莫不遇到各地的拼死抵抗。因此,朱粲很快便无处存身了。恰在此时,宇文士及前来招纳朱粲。朱粲自思别无去处,便也归降了宇文士及。宇文士及便让封德懿率着这两支队伍赶到了聊城。这样一来,宇文化及的队伍立即从不足二万扩充到五万余众,又有了粮草。这样李神通也就错过了灭亡宇文化及的最佳时会。 郭孝恪来到李神通军中时,李神通正为久攻聊城不下、粮草又已困乏而发愁,见郭孝恪到来,便将近来战况告知郭孝恪,随后又道:“如今聊城兵多粮广,恐难以攻克。本王正打算暂回相州,再作商议。” 郭孝恪闻言,劝道:“聊城军马虽众,但多是新到之人,其心不一,难以为战。大王若能挥军猛攻,敌军必不能坚守。” 李神通道:“将军之言虽有道理,但新到之王薄、朱粲,俱是骁贼。尤其是朱粲,甚是凶猛,前日一战,斩了我十几员大将。只怕再久留于此,有败亡之祸。” 郭孝恪又道:“朱粲不过一勇匹夫,何足道哉!末将此番运粮而来,多用牛车。依末将之计,大王明日可出城挑战,却布下火牛阵,待敌军出城,便可以火牛阵破敌,再乘势攻城,必能成功。” 李神通闻言,大喜道:“妙计!” 次日,李神通出寨挑战。但见聊城城门大开,宇文智及统率着三四万人马出城列阵。只见宇文智及身边拥着两员大将,一人身材健壮,手持马矟,正是王薄。另一位身高八尺,虎背熊腰,面目凶恶,正是吃人贼朱粲。只见他手持厚背砍山刀,胯下一匹棕黄色汗血宝马,名唤“黄骠骢”,浑身上下无一根杂毛。原来这马本是杨广坐骑,后被宇文化及所得,朱粲来投后,宇文化及为笼络他,故以此马相赠。李神通见到宇文智及,便高声叫骂:“弑君之贼,何不快快下马就缚。” 敌阵中王薄闻言大怒,催马出战,李神通见状,回头喝道:“谁替我擒下此贼?” 话音未落,但见军中杀出一人,金盔金甲,手持马矟,直取王薄,正是军中大将公孙朗。二人战了二十余合,王薄手起一矟,正中公孙朗心窝,登时落马身亡。王薄又收回马矟,高声叫道:“谁还敢来送死?” 却见唐军阵中又杀出一员大将,一身熟铜盔甲,手使双刀,直取王薄。正是大将贝州刺史赵君德。此人本是李密手下大将,李密破败后,与王君廓一道投了李神通。二人在阵前大战了四五十合,未分胜负。这时,朱粲在阵中按捺不住,舞刀便来战赵君德。二人战了三十余合,赵君德抵敌不住,拨马便回。这时,却见唐军阵门大开,从阵中涌出五六百头公牛,每头牛后尾都拴着一束涂满膏油的草,牛群两旁与后面围绕着载满石头的粮车,原来这些牛未经训练,郭孝恪怕它们返身回闯唐阵,故此用粮车围绕,使他们只能冲向前方。待来到阵前,早有人将牛尾油草点燃,那火迅速燃及牛身,这群牛一则被烧疼,二则也是恐惧,登时拼命冲向敌军,偶有返身的,也被石车挡住。只好再返身冲向敌阵。数百头牛黑压压一片,发疯般直冲敌阵,朱粲慌乱中挥刀砍倒了两三头牛,却见后面牛群蜂拥而至,也不由得慌了手脚,纵马逃走。那牛群在敌阵中一阵狂冲乱撞,敌军猝不及防,顿时大乱。李神通一声令下,唐军乘势冲杀过去,敌军瞬间大乱,纷纷逃奔城内。李神通见城上守御未备,立即传令攻城。霎时间,云梯高搭,冲杆齐上。唐军纷纷滚滚,冲向城头。不一时,赵君德与王君廓各率数十勇士杀上城头,与守军拼杀作一处。后面唐军见状,顿时勇气倍增,纷纷登上云梯、冲杆,涌向城头。眼见城上形势危急,却不料忽从城下传来鸣金之声。众将士正冲锋之际,忽听到鸣金收兵的将令,不觉各自愕然,但既是将令,不得不从,只好纷纷撤回。已经冲上城头的王君廓和赵君德面面相觑,王君廓忍不住破口大骂:“混账!混账!” 赵君德也忍住骂道:“在如此小人麾下作战,如何立得战功?” 原来这赵君德与王君廓自来到李神通麾下后,一直得不到重用,这二人又天性桀骜不驯,故此一向与李神通关系不睦。此时,李神通见二人要立大功,登时妒心大起,竟然不顾大局,鸣金收兵。赵、王二人明知如此,却也无奈,只得撤回。王君廓怒气冲冲地来到李神通面前,质问道:“城池将破,为何鸣金?” 李神通道:“敌军大多入城,城上只有你二人,本王只恐你等有失,故此收兵。本王宁肯不取聊城,却不可失猛将。” 王君廓与赵君德闻言,着实气了个倒仰,却无话可讲,只得悻悻离去。李神通望着二人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随后数日,李神通又发起了几次攻势,但此时城上却有了防备,赵、王二将又不肯再出力苦战,故此唐军始终未能攻下聊城。恰在此时,却传来消息,说窦建德已率大军来攻聊城了。李神通自知不是窦建德对手,只好传令撤离聊城,暂回相州休整。 原来,宇文化及称帝后,也曾派人招纳窦建德。此时,窦建德正与罗艺在幽州作战,见到宇文化及派来的使者,大怒道:“我是隋臣,宇文化及弑君之贼,我与他不共戴天,今又敢擅自称帝,我必灭之。” 于是,便留下王伏宝与罗艺相持,自己却率大军回到乐寿。休整数月后,便调集大军开赴聊城讨宇文化及了。大军开拔之前,窦建德已经了解道李神通在围攻聊城,他本以为会与唐军有一场战争,可半途之中,却得知李神通已撤离了聊城。这让窦建德大大松了一口气,于是传令从速进军。大军来到距聊城尚有百里处之关家坡,却见坡上已安下营寨。窦建德当即下令大军停止前进,派人前往寨前打探,只见关家坡上连营十数里,各营都树着斗大的“许”字大旗。斥候连忙回寨报知窦建德。窦建德尚未开口,却见宋正本一旁建议道:“此地易守难攻,主公不可继续进攻。” 凌敬也道:“主公可作势择地安营,却暗中埋伏下军马。敌军见我安寨未成,必主动前来求战。主公即可一战破之。” 窦建德依其计,令曹旦与高雅贤各率本部人马埋伏于营寨两侧。眼看着营寨将要安扎完毕,却见远处阵阵烟尘卷地而来。窦建德急令大军布列成阵,只见敌阵之前,一位戎装之人,身边排列着十几位大将,正是宇文化及三弟宇文士及。 原来,李神通刚刚撤离聊城,宇文士及便率着新招来的五万多人马回到了聊城。此时,宇文化及麾下加上原有人马已八万有余。得知窦建德正率军赶来,封德懿献计道:“窦建德远来疲敝,我等不可坐待其前来攻城,示之以怯。可出兵先到关家坡安下营寨,一则可显我兵威,提振士气,二则可据有利地势破敌。” 宇文化及正因连续苦战而魂飞魄散,闻听此计,正中下怀,立即派宇文士及与封德懿率军六万出城在关家坡安下营寨。封德懿本以为窦建德见到营寨会来进攻,却见窦军准备安营扎寨,便献计道:“窦建德远来疲敝,我军应立即与之交战,不可令其休整后再战。” 于是,待窦军安营将半,人不思战之际,率军杀出大寨。 此刻,窦建德见到宇文士及,便纵马出列道:“弑君逆贼,何不下马就缚!也好饶你不死。” 宇文士及也出阵骂道:“尔等草寇,本当远避深山,苟求活命。竟敢沐猴而冠,称王称霸。今日又来犯我疆界,实是自寻死路。今日本将军就要送尔等去见阎王。谁愿替我擒下窦建德老贼?” 话音未落,但见朱粲催动宝马黄骠骢,杀出阵来。窦军阵中也有一将杀出,敌住朱粲。众人看时,却是大将王勇。二人斗了四五个回合,朱粲手起刀落,斩王勇于马下。窦军阵中顿时惹恼了一员大将。此人姓王,名玉龙,乃河北名将,他还有三位兄弟,分别是王玉虎、王玉彪、王玉豹,各个武艺高强,号称王家四虎,名震幽州。此番窦建德讨罗艺,四兄弟投奔了窦建德,被委以将军之职。 这王玉龙杀出阵来,与朱粲战了十来个回合,刀法渐乱。窦军阵中王玉虎等三兄弟见状,急各摆兵刃杀出助阵。这朱粲力敌四将,全然不惧。战到四五十合,朱粲突然虚晃一刀,拨马便走。王玉龙初到窦军,正要建功,岂肯放他逃去,纵马便追,其他三兄弟也都随后赶上。眼见得王玉龙渐渐赶上朱粲,却不料朱粲突然回马一刀,王玉龙躲闪不及,被拦腰砍作两截。紧随在王玉龙身后的王玉豹见状大惊,急欲上前,却早被朱粲纵马赶来,复又一刀,斩于马下。剩下的王玉虎、王玉彪见两位兄弟战死,登时杀过来要为他们报仇。三人又战了二三十合,朱粲忽手起一刀,只见王玉虎人头猛地飞出,在地上滚出了十几步远。王玉彪料知不是对手,急拨马逃回。朱粲一催战马,瞬间赶上,手起刀落,王玉彪顿时魂归地府。朱粲连斩四将,并未暂停,纵马飞向窦军阵前。直到此时,窦军众将方才醒悟,阵中大将刘黑闼挥刀杀出,敌住朱粲。二人便在阵前大战了四五十合,刘黑闼又抵敌不住,拨马便逃。朱粲乘势直闯窦军。宇文士及见此情景,将令旗一挥,大军立即冲向窦军。两军顿时一场混战。恰在此时,只听到窦军中一阵号炮响起,便见战场两侧烟尘大作,两支军马直杀过来。左面一支军马旗帜上写着高字,正是高雅贤之军;右面一支军马旗帜上写着曹字,正是曹旦之军。两支军马杀到,顿时将宇文军马围在核心。宇文士及正在中军指挥作战,忽见得敌军从三面包抄过来,忙要分兵抵敌,却见窦军中一员猛将手持双枪,一马当先直闯本阵,左冲右突,所向披靡。正是苏定方。宇文士及一时不知所措。一旁封德懿见势不妙,忙与卫队护着宇文士及逃去。却见苏定方率军随后追来,幸好元武达杀来,护住士及。却见曹旦与高雅贤又挥军赶到,将宇文士及团团围住。危机之中,忽见窦军一阵大乱,一将杀来,定睛看时,正是朱粲杀到。 原来朱粲冲入窦军后,却被王琮拦住去路。二人战了二三十,未分胜败。这时,殷秋又加入战团。朱粲又自知斗不过二将,又见身后宇文大军已乱,只得拨马返回。恰遇士及被困,便杀过来救出士及,夺路逃走。众人逃回聊城,清点人马,发现又损失了一万余人。宇文化及得知又战败,大惊失色道:“这该如何是好?” 封德懿道:“陛下不必惊慌,当从速布置防御,与敌军决战。” 宇文化及道:“一切都交由爱卿与士及处置吧。” 封德懿与宇文化及走出大殿,低声道:“今窦建德兵临城下,我军人心不一,恐难以久守。殿下需早作准备。” 士及道:“一旦城池失陷,我等投往关中归降李渊如何?” 封德懿道:“今虽群雄并起,然得天下者必是李渊父子。只怕我等身负弑君之名,李渊不肯相容。” 宇文士及道:“我与李渊,素有旧交,他应不会不收留我等。且不投关中,也无其他去处,只能一试了。” 封德懿道:“也只好如此了。” 二人商议已定,便去组织军队守城。 却说窦建德来到来到聊城后,见城上早有防御,便传令暂时不发动进攻,先安营扎寨休整一日。次日,才组织军队对城上发起进攻。但连续攻城两日,却未能攻克。这时,宋正本出来献计:“聊城防御严密,守军之中多有隋帝禁卫之士,骠勇善战,久攻虽可攻克,但伤亡必众。不若围而不攻。待其粮草断绝,新来之军当生异志,必有内讧,届时破之如反掌。” 凌敬也道:“大王可将聊城团团围住,每日射招降书与城内,使城中将士知大王仁爱,必厚待降者,并声讨宇文兄弟之罪。如此,城中不久必生内讧。” 窦建德立即采纳了二人之计,传令三军设长围将聊城围困得水泄不通。每日又令五百射手将招降书射入城中,声称城中凡有降者,无论何人,都赦免其罪,并保护其财产,且先来投降者必有重赏。数日后,果然右人翻城来降。窦建德大喜,便对这些来降者加官进爵,并到聊城附近喊话,劝城中将士早早来降。城中将士本来还有疑虑,此时见到这些降者都得到封赏,登时更加人心浮动。这日夜晚,窦建德正在大帐处理军务,忽来人报告,说是城中将领王薄派人求见。窦建德大喜,立即召见了来人,细加盘问,果然是王薄派然前来请降。来人还告知窦建德:今夜王薄负责守护南城门,窦建德大喜,急召集众人商议。宋正本道:“还需防其诈降。” 凌敬道:“大王无需多虑,当速派人马攻取城池。” 王琮立即出列道:“既然恐其有诈,末将愿率军先入城。” 窦建德道:“王将军可率一支军马伏于城下观变,可令定方先入城去。” 于是苏定方先率一千人马为前锋,王琮率五千人马伏于城旁,其余大军均做好准备,相机而动。 苏定方率军来到聊城南门,城门果然大开,苏定方便率军冲进城去,王薄率军迎接。苏定方料知王薄是真心投诚,便一面令人点燃篝火报了平安,一面与王薄一同呐喊着冲入城中。王琮与其余军马也都随后杀入城来,城中顿时杀声四起,一片大乱。宇文士及匆匆逃出府邸,正好与封德懿相遇。封德懿道:“南门王薄降了窦建德,我等可速往北门与朱粲商议。” 不料二人一同来到北门,却见这里并无人把守。原来,今夜本来由朱粲把守北门,可这朱粲虽然骁勇,却并不甘心为宇文化及卖命。此时眼见窦军大势已去,干脆率领本部人马逃出聊城,另寻出路了。宇文士及与封德懿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又有一支数百人的队伍赶到。二人看时,却是左卫大将军杨恭仁。原来这杨恭仁本是隋室宗亲,此人文武双全,颇有威望,因此杨广在世时,对他颇有猜忌之心,二人关系一向不睦。所以宇文化及弑杀杨广后并未加害于他,反而封他为左卫大将军,以笼络人心。此时,杨恭仁听到城内大乱,便率人准备迎敌。又听说北门无人防守,他担心窦军乘势攻城,便赶来守护城门。不想在此与宇文士及相遇。封德懿见到杨恭仁,内心大喜,便与他商议:“眼见城池已破,皇上只怕难逃此劫。我三人留在此处,同死无益。不如一同逃往长安归附唐朝如何?” 宇文士及与封德懿早有定谋,自然不会反对封德懿的建议,而杨恭仁虽是忠厚之人,但宇文化及毕竟是篡夺了他老杨家的江山,他也不会死忠于宇文化及,故此也无异议。于是,三人便撇下了城内君臣,仅率着这三百来人逃往关中。三人刚走,窦建德大军便赶来将聊城四门围得水泄不通。城内其余众人一个没跑,全被擒获。 此次攻克聊城,窦建德收获甚丰。不仅俘虏了宇文化及的数万人马,还将随宇文化及同来的萧皇后和隋炀帝的孙子杨正道及隋朝旧臣一并擒获。这些隋朝旧臣中,虽不乏误国奸臣,但也不乏一时精英。其中就有大臣裴矩与虞世南。这裴矩也是隋朝名臣,此人虽缺乏骨鲠之气,但文才过人,尤其是深谙朝廷礼仪,各项典章制度。虞世南出身世家,为人孝悌,博学多闻,素有“五经库”之美誉,朝野知名。窦建德得此二人,如获至宝。需知窦建德虽口称忠于隋朝,其实胸怀大志,如今已打下如此大的基业,哪有不想称帝建国的道理?只不过他自认为时机尚不成熟而已。而如今竟得了裴矩、虞世南,他未来开基建国便有了得力助手,怎能不高兴。此外他还得到了一个世人莫不觊觎的宝贝——传国玉玺。这玉玺自秦朝以来,就被视为皇权的象征。历代皇帝不得这块玉玺,便被称为白板天子,亦即无印皇帝,也就是非正统皇帝,因而得不到世人的完全认可。所以能得到这块玉玺者,也往往被视为天命所归。当然,这也无非是当时的一种观念而已,一个人是不是真正坐稳天下,绝不可能取决于这块玉玺。当年袁术和眼下的宇文化及就是因为得到了这块玉玺产生了非分之想,结果反招来了杀身灭家之祸。但不论如何,得到这块传国玉玺,还是让窦建德的属下群臣欣喜若狂。但窦建德本人却并未将这块玉玺太当回事,他只是让人收起了玉玺,便与群臣商议善后。首先,他令人将萧太后及杨广之孙杨正道依礼厚加供养,又封杨正道为郧国公。朝臣中除了几个参与弑杀杨广者如宇文化及一族及元武达、许弘仁、杨士览等被处死之外,其余一律赐以官位。至于隋朝宫女千余人,一律遣散。另有隋军禁卫之士近万人,愿留者留下,不愿留者一律发放钱粮,任其所往。于是,境内臣民,莫不称颂建德是仁义君主。国中大臣更因建德已得玉玺而劝他建国称帝。但窦建德坚辞不肯,反而遣使前往洛阳报捷,并与王世充结好。皇泰主杨侗大喜,封窦建德为夏国王。于是窦建德封齐善行为左仆射,曹旦为右仆射,宋正本为中书令,凌敬为中书侍郎,王伏宝为征北大将军,又封裴矩为侍中,虞世南为门下侍郎,使之一同帮助自己定朝仪,制律令,并参赞军机。其余将佐,也各有封赏。至此,窦建德虽未称帝,却一切皆依天子模式行事。也算是建国了。 却说此时的东都洛阳,形势已与前时大不相同。这王世充在杀掉元文都之初,犹觉得地位不稳,对皇泰主态度还算恭顺。可随着逐渐将军政大权牢牢掌握在手中后,他的态度便益发跋扈了。尤其是打败李密之后,王世充又乘势占据了虎牢关、汴州、亳州及襄阳等地,使得王世充的实力迅速扩展至河南、江北的广大地区,王世充本人更是威望大增,他的野心也就开始显露无遗。于是,他便开始着手谋朝篡位了。他先是逼迫皇泰主杨侗封他为郑王,随后又与杜淹等心腹密谋强迫皇泰主加给自己九锡之礼。可就在此时,从聊城逃出的朱粲却流窜到河南一带到处烧杀劫掠、攻城略地。王世充在登基之前,自然不肯让卧榻之侧有人打扰,便决定先剿灭朱粲,再篡位称帝。于是召集僚佐商议道:“今李密破灭,境内稍安,不期朱粲又来作乱。不知何人愿去剿灭此贼?” 话音刚落,却见有二人同时出列道:“我愿前去生擒此贼。” 不知这二人究竟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罗士信立功受辱 秦叔宝弃隋归唐 ???????????? 却说王世充在郑王府内问何人愿去讨伐朱粲,却见两人同时回答愿往。众人看时,这二人一位是单雄信,一位是秦琼。 原来自破李密之后,单雄信与秦琼、罗士信、程知节都归了王世充。王世充知道他们各个英勇善战,因此对他们都非常器重。但秦琼等三人只是假意归附,实则是想找机会投奔唐朝,而单雄信却是真心归附。而且当时秦琼与罗士信都负了重伤,因而不可能立即为王世充效力。所以在随后王世充征服河南各州县时,只有单雄信立了诸多功劳,成了王世充的心腹爱将,而秦琼等却毫无建树。但近来秦琼与罗士信伤势痊愈,他们也得知了李密被李渊所杀的消息,且故主裴仁基也在王世充军中,尤其是自到了洛阳后,王世充对秦琼等三人恩礼有加,而秦琼又是一个“受人滴水恩,必以涌泉报”的人,故此面对王世充的笼络,不仅开始犹豫起来。但是,程知节却与秦琼不同,他见秦琼内心动摇,便一再相劝:“王世充乃反复小人,最初对我等虽能以礼相待,但久后必然懈怠。且心胸狭窄,非成大事之人。李渊父子豁达大度,乃真命天子,我等若投往关内,必以国士相待。望兄弟莫要犹豫。” 秦琼一向对程知节比较敬服,而且他也认可程知节的说法,更重要的是随着相处日久后,王世充果然对他们的态度逐渐冷淡了。所以秦琼对程知节道:“哥哥所言甚是。只是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上不愧天地,下不愧众人。王世充待我等有恩,秦琼不可不报,当效关云长先立战功而后离去。” 程知节笑道:“哥哥知道你的脾气,就依你便是。” 此时听说王世充要发兵讨朱粲,觉得正是立功报恩的机会,便请兵出征。不料想单雄信也来争功。这单雄信原本便与秦琼嫌隙极深,此时依仗着王世充的宠信,哪肯让秦琼争先,便以讥讽的口吻道:“我闻朱粲悍勇无敌,且专爱吃人。叔宝重伤初愈,气力未复,万一失手,成了那食人贼的午餐,岂不冤枉?” 罗士信在班列中闻听此言,顿时大怒,刚要出班争辩,却被程知节递了个眼色止住。只见秦琼厉声道:“秦琼岂是贪生怕死、临危叩头求饶之辈?纵然伤势未愈,又何惧朱粲之流。” 单雄信闻言,顿时满脸涨红。因为他知道,秦琼这是在讽刺自己在翟让遇害时,向李密叩头求饶。但此时他又不好明言,只得把头转向王世充道:“末将不愿与人逞口舌之利,只请殿下给属下五千人马,必生擒朱粲来见殿下。” 秦琼岂肯相让,便道:“不需五千人马,只请殿下给秦某五百人。若不能生擒朱粲,秦某必提头来见殿下。” 说罢对着单雄信怒目而视。却见单雄信冷冷一笑,退回班列。秦琼见状,不禁心头一凛。原来,单雄信明知秦琼好意气用事,既与自己相争,便必不肯相让。故此故意声称要率极少人马讨贼,以便让秦琼自请带更少人马去讨伐朱粲。这样一来,秦琼便很可能因寡不敌众而死在朱粲手里。此时,秦琼明知中计,但也无法把话收回,且他内心也并无惧意。这时,只见王世充轻轻咳了一声。其实,他早就了解单雄信与秦琼等三人的关系,方才四人所为也早被他看在眼里,但他却故作不知。事实上,他倒愿意看到众人相争,因为越是如此,他才越好利用矛盾,将他们牢牢控制在掌心。但是,他内心毕竟对秦琼十分器重,当然不会愿意让秦琼死在朱粲手里。于是开口道:“五百人太少了。叔宝,孤家给你三千人马,并让知节与士信与你同往。望你早日凯旋。” 于是,秦琼便与程知节、罗士信率兵三千来讨伐朱粲。 却说朱粲自逃离聊城后,到处攻城掠县,很快便聚集了三五万人马。得知秦琼仅率三千人前来,朱粲不觉内心羞恼,立即出城迎敌。两军对阵,朱粲一催黄骠骢,来到阵前,对着秦琼高声喝道:“秦琼,你这鸟人,竟敢欺我。今日若不将你剁成肉馅吃了,难解我心头之恨。”说着,挥刀直取秦琼。秦琼闻言大怒,正要挺枪出战,却见身边罗士信道:“这厮骑的好一匹神驹,待我擒了这食人贼,夺了他坐骑。” 说罢,舞枪上前敌住朱粲。这朱粲虽听过士信之名,但他自负悍勇,哪里肯将士信放在眼里,挥刀便与他杀作一处。二人一个枪出如电,一个刀落挟风,大战了五六十合,不分胜负。秦琼阵中,程知节按捺不住,挥刀加入战团。朱粲力敌二将,全然不惧。三人又战了二三十合,朱粲抵敌不住,渐渐乱了刀法。程知节乘势一刀砍来,朱粲挥刀架住,登时门户大开,被罗士信抢上前来,伸猿臂拉住系甲丝绦,只轻轻一提,便擒了过来。向地下一贯,喝了声:“绑了!” 早有人上前将朱粲捆了。这朱粲麾下人马虽多,却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见朱粲被擒,顿时作鸟兽散。秦琼挥军一阵追杀,杀获一万余人,其余都逃散了。秦琼率军奏凯而归。王世充得知是罗士信生擒了朱粲,大喜,便将朱粲坐骑赐予士信。见到朱粲,王世充满面带笑道:“朱将军,久闻你悍勇异常,乃当世英雄,可愿跟随孤家共创大业?” 朱粲本是不知何为羞耻之人,此刻得知可以不死,登时拜倒于地:“若蒙殿下宽恕,臣敢不效犬马之劳!” 说罢,叩头如捣蒜一般。王世充忙令人扶起,便加封朱粲与单雄信、秦琼、罗士信、程知节、裴行俨同为虎威大将军。对众人道:“孤家有此六虎将,何愁天下不定!” 却说秦琼等离了郑王府,一路同行。罗士信愤愤道:“郑王竟让我等与食人贼同列,真真辱没了祖宗。” 秦琼也面沉似水,一言不发。程知节却道:“兄弟轻声。” 正行走之间,忽见前面一支队伍,黑压压足有百十人,鸣锣开道而来。便见有随从上前报道:“前面是赵公王琬的队伍。” 原来这赵公王琬即是王世充的侄儿王琬,自王世充做了郑王后,便加封他为赵公了。现如今王世充虽未称帝,但他的司马昭之心,早已路人皆知。王氏兄弟更是以皇族自居,朝野上下对他们也莫不以皇室相待。故此王氏宗族在洛阳招摇过市,臣民无不避让。此刻罗士信正在气头上,忍不住发牢骚道:“他是公爵,难道我等便不是!为何要给他们避路?” 程知节忙道:“兄弟且忍一时之气。” 三人便令人躲到路旁。却不料队伍来到众人身边,竟停了下来。一旁随从掀开轿帘,便见轿内走出一人,正是赵公王琬。只见他大步来到罗士信马前,两眼直盯住士信胯下的黄骠骢,登时闪烁出贪婪的目光。罗士信见此情形,心中早已明白了七八分,不觉把脸一沉。那王琬却毫不在意,对着宝马审视多时,方才将目光移向罗士信道:“真是宝马良驹,让人一见便不忍离去。” 罗士信却冷冷一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在下也是这般。” 王琬略微一愕,又笑道:“这是自然。自古英雄爱宝马,罗将军当然爱它。”说着又将目光移向宝马看了又看,道:“真真让人爱杀也!罗将军,若肯割爱,在下愿以千金相赠。” 士信当:“国公岂不闻将军爱马,如少年爱妻。妻子岂可赠人!还望国公莫要强人所难。” 王琬却一面伸手摸着马一面笑道:“将军差矣!岂不闻兄弟是手足,妻子是衣服。你我同殿称臣,便是兄弟。将此马相赠,不为无名。不如这样,在下坐骑,也算得上千金不换的宝马良驹,在下便将这‘妻’送与将军,并再送黄金千两,只求将军将此马赠于在下。” 话音刚落,但听得秦琼一旁厉声道:“即是兄弟,便请国公莫再发此不伦之语。”王琬闻言一惊,忙后退了两步。又张了张嘴,半晌未敢发话。罗士信见状,愤然打马便走,那马从王琬身边擦身而过,惊得王琬连连后退了几步。眼看着众人离去,王琬的面色变得越来越狰狞,忽然对身边随从道:“去王府。” 却说王琬一脸怒气来到郑王府,见王世充正与杜淹议事,也不理睬杜淹,便将方才之事添油加醋学了一遍,然后又道:“侄儿求他看在叔叔颜面之上,将宝马让与侄儿。不料罗士信竟说就是皇子龙孙也不能让。可见在他眼里,叔叔还不如那废物皇帝。” “住嘴!”王世充突然脸色铁青,在地上来回踱步,半响,脸色才缓和下来,“宝马是孤家赐给罗士信的,怎好失言索回,这岂不是让孤家失信于天下?且罗士信与秦琼、程知节同气连枝,若是得罪了罗士信,只怕秦琼与程知节也必定心怀怨望。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因一马而失三员猛将,实是得不偿失。” 王琬一听此言,忙露出一脸委屈:“如今已不是马的问题了,而是我王氏家族的颜面问题了。” 王世充道:“将来天下都是我王家的,何等颜面能大过天下。侄儿且暂忍一时。” 王琬闻言,不觉无奈。这时,却见杜淹轻咳了一声,缓缓道:“臣以为赵公所言不无道理。今殿下正欲谋大事,天下难免有不知天意人心者出言反对。依臣之见,殿下不如便借此事立威,使天下人明白今日是谁之天下。倘若殿下任凭子侄被他人欺辱,只怕不利于大事。” 列位读者需知,所谓人性便是如此:不怕他人好,只怕他人比自己更好。所谓君子,能抑情行义,虽力争自己好,但不怕他人比自己更好。小人则与之相反,为阻止他人比自己更好,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不过这两种之外,还有一种人,他们恨不能世上之人尽皆倒霉,只有他一人春风得意,方才心满意足。这种人堪称小人中的小人,俗称坏人。这种人行事,哪怕并不利己,只要有损他人,便要去做,杜淹便是这种人。其实,以杜淹的聪明,怎能不清楚王世充之言是正理?但他见王世充对秦琼、罗士信恩宠有加,便心生嫉恨,要害此二人,虽然王世充对这二人的宠信并未超过他本人,也不会对他本人的地位构成任何威胁。此外,还有一点,他内心很清楚王琬与罗士信谁与王世充更亲近,自己要想飞黄腾达,就必须与众王家将搞好关系。而此时正是他向整个王氏家族讨好的良机,他又怎会放过!因此,他才讲出这一番话来。王世充闻听杜淹之言,沉吟半半晌,终于恨恨道:“传罗士信到王府来见我。” 却说罗士信回到府邸,心中愤懑,便与秦琼、程知节一同喝起了闷酒。正饮之际,忽闻郑王府来人传他入府。三人内心便明白了八九分。秦琼忍不住骂道:“胡贼,欺我等太甚!” 罗士信也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今日我宁掉此头,决不让马。”程知节却忙对罗士信道:“两位兄弟,听哥哥一言,切莫因小失大。士信见到老贼,需先认个错,再主动将那马让于王琬那厮。大丈夫不争一时之气,我等还有大好前程等在那里。” 秦琼想了想,也道:“兄弟,就听程大哥之言,暂忍一时之气。待我等归了大唐,再做道理。”罗士信虽然怒气填胸,但见二人极力相劝,只好点头答应了,便来见王世充。 来到郑王府,罗士信便见王世充一脸阴沉,不觉得内心一股无名怒火腾然而起,早把程知节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是上前拱手道:“属下见过郑王殿下。”却绝口不提让马之事。 王世充原本只想给罗士信一个下马威,让他知趣主动献出那马,自己也好顺势安抚一番。如此一来,既让王琬得到了宝马,又不至于双方撕破脸皮。却不料罗士信如此桀骜不驯,不觉真的动了怒,便冷冷道:“孤家闻听罗将军与我那不争气的侄儿因一匹马便起了争执?方才孤家已将那厮痛骂了一顿。堂堂王家子侄,竟因一匹马而受辱,当真有失了我王家尊严。” 罗士信闻言,料知问题严重了,只得忍住气道:“那马乃殿下所赐,士信岂敢妄自送与他人。” 王世充冷冷一笑:“送于他人或许不可,若送于赵公,孤家自然不会阻拦。” 罗士信闻言怒气又起,忍不住道:“将军之马,犹如常人……” 王世充不待士信讲完,便抢先恶狠狠道:“犹如常人之妻?只是不知妻子与性命哪个重要?” 罗士信闻言一怔,忍不住怒视向王世充,本要争辩,却忽想起程知节所言,连忙低头不语。王世充见他不再争辩,方才又道:“赵公爱此马,罗将军不肯相让,孤家可不怪罪于你,今孤家也爱此马,不知将军可愿相送?” 罗士信抬头看了看王世充道:“既然殿下也爱此马,士信岂敢不献!” “如此,孤家承情了。”王世充冷语道,忽又厉声道:“来人,将罗将军坐骑送至赵公府上。” 然后,又厉色盯住罗士信,半晌方才缓和了语气道:“再从孤家马厩中选一匹上等良马赐予罗将军,并赏给罗将军绢帛二百匹。” 此时,罗士信已稳住心神,听到王世充所言,忙故作转怒为喜之状,道:“属下谢殿下。” 王世充见罗士信竟然道谢,不禁面色更加缓和下来,道:“士信,不是孤家偏袒赵公,实是此事关乎我王家威望,还望士信切莫介怀。只要你忠心于孤家,将来必定前程万里。日后孤家若再得宝马,定当先赐于你。” 罗士信忙道:“士信岂敢!士信得殿下厚爱,岂敢不效犬马之劳。” 王世充立即哈哈大笑道:“甚好!甚好!” 次日,王世充又令王琬设宴请罗士信,以谢他赠马之情。一场风波,似乎就此结束,但从此王世充却对罗士信等三人多了份提防之心,而罗士信与秦琼则更坚定了归唐之志。 平定了朱粲后,王世充又召集心腹杜淹、云定兴、段达等商议篡逆自立之事。杜淹献计,让王世充先制造各种吉兆和舆论,然后再采取行动。段达却劝王世充出兵扩展疆土,建树武功,并讲:“今李渊占据关中,颇得人望。殿下若能以气势压之,则可威服天下。不如率兵攻取谷州。若得谷州,一则可以之拱卫东都,二则可增殿下威名。然后废杨侗而登大宝,谁敢不从!” 王世充觉得二人所言都有道理,便一面暗中派人征集并制造吉兆、祥瑞,一面组织一支八万人的大军,亲自挂帅,西征谷州。 却说秦琼等三人得知王世充要出兵攻取谷州,便暗中聚在一起商议。秦琼先道:“老贼亲自出征,必率我等同往。不如乘此机会投了唐朝。” 罗士信道:“正该如此。明日议事,我等便请为先锋,率军投奔唐军。” 程知节忙道:“此事万万不可。老贼自夺了士信宝马,对我等多有提防。我等若自请为先锋,老贼必生疑心。” 秦琼道:“哥哥所言甚是,既如此,该当如何?” 程知节道:“明日老贼聚众议事,我等可如此如此……”, 二人闻言,连连点头:“如此,老贼虽知我等心怀不满,却必不疑我等有他想。”。 少顷,秦琼又道:“此事是否需与裴将军父子相商?” 程知节道:“兄弟仁义,不愿辜负朋友与旧主,哥哥怎能不知。只是老贼近来对裴将军颇为礼敬,且裴将军心存朝廷,老贼尚未篡逆,裴将军未必肯反。一旦他不肯与我同心,反坏了我等大事。” 秦琼点头道:“哥哥说的是。” 次日,王世充聚众议事。只见他对众人问道:“今发兵攻谷州,何人愿做先锋?” 只见秦琼似有出列之意,却被罗士信瞪了一眼,秦琼便低头不语了。这时单雄信却抢先出列道:“末将愿为先锋。” 王世充赞道:“单将军果然忠勇过人。就令单将军率兵一万为前锋,待立了头功,孤家必有重赏。” 说着向秦琼等三人扫了一眼,三人各自低头不语。待众人散去后,王世充独留下杜淹道:“罗士信三人心中犹自对孤家心怀不满,只怕是我王家这水里养不住这三条龙啊!” 杜淹笑道:“依臣之见,罗士信刚受夺马之辱,心怀愤懑,实属常情。倘若此三人自请为先锋,反倒令人生疑。且目下三人无罪,殿下若无故除之,恐断了英雄来归之路。不如暂且留下他们,待其有罪,再除之不晚。” 王世充不由得冷笑着连连点头。 却说军队开拔之日,单雄信率着一万军马先行,不日来到谷州城下。但见谷州城墙坚固,城外绕着一条护城河,水深河阔,料知不易攻取。仰头向城上看去,但见满城旗帜,布列严整,料知守将必是深晓兵机的良将。细细观察后,单雄信料知不可强攻,便要诱敌出城来战。于是对着城头高喊:“城上叛贼听着,如今郑王殿下已率大军数十万前来讨伐叛贼,我乃前锋大将单雄信是也。尔等早早投降,或可免于一死。若不自量力,抗拒天兵,必定玉石俱焚。” 这时,只见城头站出一人,正是谷州刺史盛彦师,只见他对着城下喊道:“单雄信,本将军早知你乃是卖主求荣之徒,有何面目在此自吹自擂。你若有本事,只管率众来攻城。倘若不敢,便速速逃命去吧!” 单雄信闻言大怒,正要挥军攻城,忽见西方烟尘大作,一支军马赶到。为首一人正是刘文静。原来盛彦师得知王世充要大举来犯,早已派人到长安求援。李渊得报,便立即派出刘文静率殷开山、长孙顺德、段志玄及精兵三万来助守谷州。两阵对圆,单雄信出马骂道:“叛国逆贼,还不下马受缚!” 刘文静道:“背主求荣之徒,岂不闻‘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有德者当居之’?我大唐皇帝承天意、顺民心而登大宝,实为应天顺人,何为叛国!尔等不知逆顺,不早来降服以沐浩荡皇恩,反敢犯我疆界,实乃不自量力。” 单雄信闻言,大骂:“逆贼,怎敢颠倒黑白,吃我一矟。” 说罢,挺枪便要出阵,却不料一旁早有一将杀出。但见此人身材魁键,手舞一杆大刀,骑一匹黑马,正是副先锋葛彦璋。原来这葛彦璋乃汴州名将,王世充后令单雄信攻取汴州时,葛彦璋慕单雄信骁勇,故此归附了他。此次单雄信为先锋,特请葛彦璋为副将。 葛彦璋纵马出阵直奔刘文静,却见唐阵中闪出一员大将,口中高喊:“鼠辈,认得大将李仲文吗?” 舞刀敌住葛彦璋。二人便在阵前一阵厮杀,直斗了四五十合未分胜负。隋军阵中大将燕琪按捺不住,舞枪出马替下葛彦璋,战住李仲文。唐军阵中也有樊兴杀出替回李仲文。二人战了三十余合,樊兴枪法渐乱。唐阵中长孙顺德忙纵马杀出,舞双鞭与樊兴双战燕琪。三人又战了三十余合,燕琪敌不过二将,拨马便回。单雄信见状大怒,舞矟来战樊兴与顺德。三人战了二三十合,樊兴等二人便招架不住,这时,唐阵中殷开山又挺矟加入战团。单雄信力战三将,全然不惧,又战了四五十合,三将抵敌不住,一齐拨马逃回。单雄信随后便追。忽听唐军阵中一声霹雳般大喝:“单雄信休得猖狂,段志玄来也!” 话音未落,段志玄已纵马杀出,敌住单雄信。二人便在阵前大战了七八十合,未分胜负。这时,却见郑军阵后钲鼓鸣响,原来是郑王王世充率军赶来。此时,天色已晚,双方各自退军。次日,王世充又来到谷州城下挑战,只见谷州城门大开,刘文静率军出城。两军各自排列成阵,段志玄纵马出列叫阵:“单雄信,还敢来与小爷交战吗?” 话音未落,单雄信早已杀出。二人又在阵前大战了一百余合,不分胜负。王世充唯恐单雄信有失,便令人鸣金召回单雄信。志玄也不追赶,拨马回阵。王世充又把目光转向秦琼道:“叔宝,此时正是你立功之时。” 秦琼应了声得令,便纵马临阵。只见他刚刚出阵,罗士信与程知节也高声道:“哥哥,待我二人与你同去杀敌立功。” 话音未落,二人已飞马而出,与秦琼并马直奔唐阵。王世充等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三人已来到两阵之间,但见三人突然拨转马头,秦琼将手中大枪往地下一贯,那枪早有一半入地。紧接着,三人又一同下马对王世充跪倒拜道:“我等自归洛阳,多蒙殿下厚爱。然则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等三人不能在麾下效力,还望殿下见谅。” 言罢,三人一同上马。罗士信与程知节直奔唐阵,秦琼却一双虎目逼向郑军大阵。郑军中包括单雄信在内的众将一见秦琼如此气势,竟无一人再敢上前追击。秦琼这才伸手拔出大枪,缓缓着倒退向唐阵。王世充见突生此变故,唯恐军心动摇,不愿再战,便下令收兵。而刘文静也因不知秦琼等三人临阵来投是否有诈,便暂且率军回到城中。 王世充回到大寨,聚众议道:“可恨秦琼等三逆贼,竟然临阵叛去。” 杜淹献计道:“此三人在军中颇有威望,突然投敌,只恐动摇了军心。不如暂回洛阳,再图后举。” 王世充点头道:“既如此,今夜乘其无备,可连夜撤军。” 却说刘文静率军回到城中,盛彦师便献计道:“秦将军等三人皆郑军魂胆,今日临阵来投,贼军必人心摇动,末将料定王世充老贼必定连夜逃走。将军今夜何不乘其混乱之际,发兵击之,必获全胜。” 刘文静闻言,微微点头,又转向秦琼等三人道:“三位将军久在贼营,应深知贼军底细。今夜当如何破敌,还望三位将军不吝赐教。” 罗士信闻言,正要发话,却见秦琼拦住士信对刘文静道:“秦某兄弟三人虽弃暗投明,但我等与王世充毕竟君臣一场,且营中多有我等故交旧友。今郑军部署,我等尽知,倘若助将军破敌,是我等三人背主卖友以求富贵也,我等实鄙而不为也。恳请将军容我三人不参与今日之战。” 刘文静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却见秦琼见状,从容道:“将军若不见允,是杀是剐,我等并无怨言,只是不敢从命。” 刘文静一时竟无言以对。一旁段志玄见此情景,忙出来打圆场道:“秦将军果然义薄云天!今日大帅一日而得三虎将,实乃大功一件。何必纠结于一战之得失?当从秦将军之意而全其大义。” 刘文静闻言,面色也渐渐缓和下来,道:“既如此,便看在叔宝面上,让王世充逃命去吧!” 次日,斥候果然来报,郑军已在夜间拔寨离去。刘文静得报,心中不觉后悔。其实他昨夜所以未去劫寨,一则是因为他一直对秦琼等三人的来降心存狐疑,二则他也对王世充是否真的连夜撤离有所怀疑。此时见王世充果真撤走,方知自己的一切猜疑完全是多余的,不觉有些后悔。但一切都晚了,只得也率军返回长安。 这一日,刘文静大军来到距长安不到三十里处,忽见前面烟尘大作,一支人马飞奔而来。 不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列位,本书已基本定稿,故此自本日起,将每一两日更新一次。 第三十八回 敬豪杰房玄龄义结叔宝 忌同列裴玄真谗杀文静 却说刘文静大军临近长安,忽见一支人马直奔而来。秦琼等三人举目望去,只见队伍中有二人当先而至。其中一人三十左右年纪,生得身高八尺,长眉凤目,相貌堂堂。胯下一匹红色西域宝马,正是太子李建成。身边一人二十左右年纪,身高九尺,剑眉星目,身穿一领团花锦袍,胯下一匹千里马,浑身墨黑,并无一根杂毛,唯有四蹄纯白如雪,乃是被天雨染黑后的一丈雪。马上之人正是威震八方的秦王李世民。二马未到,便听到秦王的声音传来:“叔宝、士信、知节可在?” 说着,早已飞身下马,大踏步走来。太子建成也下了战马对着刘文静道:“刘将军辛苦,此次为父皇收得三员虎将,功劳不小。” 刘文静早已翻身下马拜道:“文静劳师远征,未能破敌,文静之罪也!” 建成一摆手道:“出兵征战,岂能每战必定破敌。况刘将军岂不闻‘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今将军一出征而为我大唐得三员虎将,远胜一战破敌。叔宝等何在?” 这时,秦琼等三人已来到两兄弟面前,正要参拜建成、秦王,却早被秦王上前扶住道:“休拘俗礼!” 这时,只见太子也道:“久闻三位将军大名,今日同归我大唐,真乃可喜可贺。今日孤家特意在东宫摆下宴席,为三位接风洗尘。” 于是,众人一同进入长安城内,直接便来到东宫赴宴。宴罢,天色已晚,秦琼等三人暂回馆驿。安歇之前,三人免不了聚在一起倾诉心中之事。罗士信道:“今见太子与秦王,方知大唐为何天下归心。李渊有如此贤儿,何愁坐不稳江山。” 程知节道:“以我之见,太子虽是礼贤下士之人,但秦王之豁达豪迈、待人推心置腹,尤胜于太子。” 秦琼道:“若知如此,我等三人早该投奔大唐。” 三人正议论之间,忽有人来报:“秦王府记室房玄龄前来求见。” 三人面面相觑,随即一同出门将房玄龄迎入室内。上茶已罢,房玄龄首先开口道:“在下久闻三位将军威名,今日能同朝为臣,实乃三生之幸。” 三人忙道:“我等岂敢!我等亦久闻先生乃秦王智囊谋主,日后还望先生多多提携才是。” 房玄龄忙道:“三位将军谬赞了。三位明日陛见,皇上定会授以要职显位,日后在下还需三位多多提携才是。” 寒暄过后,四人又闲聊起来。言谈之间,房玄龄不断夸赞秦琼等三人骁勇善战,天下知名,并在有意无意之间适时颂扬秦王如何神勇豁达、礼贤下士,真诚待人,使得三人益发倾心于秦王,且对玄龄生出惺惺相惜之心,因而越谈越投机。这时,房玄龄忽道:“今日与三位将军相见,甚觉投缘。在下有一心腹之言,不知当讲否?” 秦琼便道:“我等草莽之人,喜欢直来直去,先生有话只管赐教。” 房玄龄道;“既如此,便容玄龄冒昧了。不知三位投唐,欲坐享尊荣,还是欲立不世之功而书名青史?” 秦琼便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可碌碌苟活,空食朝廷俸禄!自当为国立功,传千古之名。” 程知节、罗士信也在一旁道:“正该如此。” 玄龄闻言,微微一笑道:“目前天下纷争,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但国家若欲一统天下,需由秦王统兵出征。三位若在他处,只怕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唯有入秦府,方可大展宏图,前程万里。故依玄龄之意,明日三位面见圣上,可坚请入秦府,在下料想圣上必从三位之请。那时,三位便可与在下同辅秦王,建功立业,拯济苍生,岂不快哉!” 三人闻言,不觉面露喜色,程知节便道:“果能如此,我等求之不得。只是秦王府人才济济,我的草莽之人,欲入王府,恐非易事吧?” 房玄龄忙摆手道:“程将军此言差矣!实不相瞒,自上次璎珞门一战,秦王便对三位将军敬慕有加。归来后常喟然长叹:‘若得叔宝、士信、知节等为将,何愁天下不定!’” 秦琼、罗士信闻言,不觉把脸一红:“先生快快休提璎珞门一战,真真羞杀人也!” 玄龄知二人之意,忙道:“二位休如此讲,那药师先生乃神仙般人物,纵然是北虏第一猛士阿史德贺鲁,在他手下也不过是一个回合便险些丧命。二位将军能与先生大战数十合不分胜负,已是世间罕有。”略一停顿,又问道。“三位可知当时秦王为何鸣金召回药师先生?” 三人闻言一怔,不禁摇头道:“这却不知。” 玄龄又道:“药师先生有一枪法绝技,名为‘幻影追魂枪’,出手便要伤人性命。当时秦王见秦将军等三人骁勇无敌,甚是敬慕,唯恐先生在危急时刻,使出此绝技,伤了三位将军,故此才鸣金召回先生。” 三人闻言,恍然大悟:“不料秦王如此厚爱,我等尚且蒙在鼓里。今日知悉此事,真是愧杀人也。” 房玄龄摆摆手道:“三位无需客套。当时秦王恨不能立即召三位于麾下,同建不世之功。今日闻三位来归,便有意召三位入秦府。此时只怕秦王殿下已入宫向圣上要人了。” 三人闻言,不由得内心感动,忍不住同声道:“若蒙秦王如此厚爱,我等自当肝脑涂地,以报知遇之恩。” 四人谈得投机,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房玄龄方才起身告辞。临别时,房玄龄又道:“今日在下只因倾慕三位英雄,故此私自来访。所言之事,出于在下之口,入于三位之耳,不可传于他人。” 三人忙道:“我等明白。” 在房玄龄来到馆驿见秦琼等人时,秦王却与太子一同入宫觐见了李渊。原来秦王素知秦琼等三人是当世虎将,现在见三人来归,恨不能立即招入麾下,因此接风宴刚刚结束,便直接与太子建成商议:“今日国家一日而得三虎将,实是可喜可贺。小弟欲将其招如府中,日后随小弟征战四方,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建成闻言,略一迟疑道:“实不相瞒,哥哥我也有意招他们入太子府。既是二弟也有此意,为兄我自当割爱相让了。” 世民闻言大喜:“多谢大哥!” 随后兄弟二人便与刘文静一同来见李渊,奏明了谷州战况及宴上情况后,秦王便向李渊请求将秦琼等三人招入秦王府为将。其实,秦王所以急于招秦琼等三人入府,无非是出于爱才之心,并无他意。但李渊却有更深层的考虑。他深知目前朝中猛将多在秦王府中,这让他心中隐隐感到不安。按照他的本意,是想将秦琼、罗士信召到亲卫军中任职,成为自己的心腹,让程知节归太子府辅助建成。但他也深知,要想扫平群雄,一统山河,主要还得依靠秦王。这三人只有进入秦王府,才最能发挥作用,因而也不好拒绝。至于他心中的小算盘,自然不好对秦王明言。此刻听到秦王的请求,他沉思了半晌,方才:“我儿府中名将不少,禁卫军与太子府中尚颇乏猛将,为父欲将秦琼等三人安排到禁卫军与太子府任职,令其辅助大郎。如此,可令你兄弟二人成为我大唐两只利剑,或征伐四方,或抵御强寇,使我大唐有泰山之安。” 李渊这样一讲,秦王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不料太子建成却在一旁道:“如今天下未定,国家征伐,多需二郎统兵。将秦琼等三人拨归秦府,正可使之大展拳脚。儿臣府中无需太多虎将。” 李渊闻言,不觉语塞。沉吟半日,方才道:“既如此,且待见过三人,再作道理。你等且回去歇息吧。” 却说太子建成回到太子府,天色已晚。正要安歇,却见太子洗马魏征、太子中允王珪前来求见。最近这段时间里,这二人早已成为建成的心腹,故建成闻听二人求见,便立即令他们来见。二人刚刚坐定,魏征便开口道:“属下闻秦琼等来归,此三人皆世之虎将,殿下当及早请求圣上将其招入府中,以为殿下爪牙。” 建成道:“父皇也有此意。只是二郎有意将三人招入秦府,孤亦以为令三人入秦府才是物尽其用。” 魏征与王珪闻言,不觉面面相觑。王珪不觉长叹一声,魏征却忍不住道:“倘若如此,殿下日后必定后悔?” 建成道:“洗马何出此言?” 魏征犹豫再三,方才道:“属下只是觉得秦王势力太大对殿下并非好事。” 建成不觉脸色一沉:“今乱世纷争,国家需得二郎征战四方,一统天下。岂可强敌未灭,自家反相疑忌。” 魏征道:“太子天性仁爱,自是我大唐之福。属下只恐他日秦王不做此想。” 建成道:“二郎友爱兄弟,断不会做不义之事。况倘若他日二郎真有此意,孤将这太子之位让与他又当如何?岂不强似骨肉相残!” 这时,只见王珪长叹一声道:“太子如此大仁大义,属下等再无话可说了。” 魏征也叹道:“只怕有朝一日,殿下与秦王皆身不由己也!” 说罢,与王珪默默离了太子府。 次日,李渊亲自召见了秦琼等三人,先赐每人珍宝十件,黄金五百两,绢帛五百匹。然后问道:“朕素知三位爱卿勇略过人,今弃暗来归,必有所愿,朕当从之。” 只见秦琼答道:“臣等归顺陛下,别无所求,唯愿身入秦府,从秦王为国家征讨四方,以效犬马之劳。” 李渊闻言,不觉一怔,他万没想到三人会这样回答自己。沉吟半日,方才道:“卿等如此,朕心甚慰。只是朕有心遣一虎将前往陕州经略河南,不知卿等三人何人愿往?” 罗士信闻言,抢先道:“臣与王世充老贼有切齿之恨,愿往陕州经略河南,必不负陛下重托。” 李渊点头道:“如此,罗爱卿可为陕州道行军总管。秦爱卿与程爱卿可入秦府,助秦王经略天下。” 于是封秦琼为秦王府马军总管,程知节为左三军统军,罗士信为陕州道行军总管。 光阴似箭,转眼之间罗士信与秦琼、程知节已在长安盘桓半月有余,士信已该去陕州赴任了。秦王便要为士信设宴送行。房玄龄却道:“依属下之见,不送也罢。” 秦王不以为然道:“士信虽未入秦府,毕竟是国之虎将。若不为他送行,岂不显得我等太过小气?” 房玄龄看了秦王一眼,一时沉默不语。他知道,秦王所以要为士信送行,不过是为国爱才之意,并没有什么更深的意思。但他本人却有着比秦王更深层的考虑,只是不好明言。过了好一阵,他才道:“如今虽然皇上圣明豁达,太子宽仁友悌,但是陛下还需避些嫌疑才好。” 秦王闻言,不觉一怔,霎时想起了前日在翼然亭李靖与自己分手时讲的话,不由得犹豫起来。过了半晌才道:“若毫无表示,未免有失礼贤下士之道。” 这时,杜如晦道:“不如令叔宝、知节为他设宴,秦王前去赴宴。如此,既不甚招摇,又可表达殿下爱才之意。” 秦王点点头道:“如此最好。” 于是,暗中给了秦琼白银三百两做备办酒席之用,并送给秦琼、程知节、罗士信金银珍宝各一箱。 当晚,秦琼、知节便借下秦王府客厅摆了酒宴。秦王带着房、杜、长孙无忌、段志玄及刘文静等一同赴宴。其他秦府将佐有与三人交好者也都自行到场。酒至半酣,忽有人来报:“太子驾到!” 秦王闻言,忙率众人出迎。但见太子建成阔步走来,身后还跟着裴寂、封德懿。原来,宇文化及破灭后,封德懿随宇文士及、杨恭仁投奔长安,宇文士及与杨恭仁都与李渊有旧交,故此立即受到封赏,封德懿却一时受到冷落。但后来通过宇文士及的一力引荐,加之封德懿也常向李渊进献密计,故此很快便受到了李渊的赏识,被封为右仆射,进入了宰相班子。这一次,他与裴寂是作为李渊的代表前来赴宴的。 众人依礼相见后,太子满面春风对秦琼道:“将军设下如此大宴,却不肯请孤家,是何道理?” 秦琼、知节忙笑道:“我等岂敢轻劳太子大驾。” 建成又笑道:“孤家一向嘴馋贪杯,下次再有这等好事,定要请孤家前来。” 众人顿时哄然大笑。秦王也忙凑趣道:“此事确是小弟虑事不周,该罚!该罚!” 程知节也忙道:“早知太子肯赏脸,我等岂会不请殿下赴宴!” 众人依序坐定后,太子又道:“叔宝、士信与知节三位虎将同时来归,实乃国家幸事。你等不论是到了秦府,还是到边镇,都是国之干城,当不分内外彼此,同心为国家效力。务必助皇上统一天下,日后也好共享富贵。”说着,对随从道:“拿上来!” 便见有人搬来四箱金银珍宝,秦琼、程知节各赐一箱,罗士信赐两箱。又道:“士信前往边镇,更为辛劳,故多赐一箱。” 众将见了,纷纷赞颂太子盛德。其实,建成听到魏征之言后,虽然讲了一番大义凛然的话,但内心却不无想法。所以才故意前来赴宴,以争取人心。秦王见此情景,心中不免为之一沉,暗自赞叹房玄龄果然思虑周详。忙起身笑道:“太子礼贤下士,实为我等楷模。自古唯有君臣一体,休戚与共,方能统一天下,共享太平。世民先敬太子一杯。” 说着,举杯一饮而尽。其他众人也都起身敬太子。然后又敬裴寂、封德懿。在杯盏晃动之间,自然少不了恭敬逢迎之词。不料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一旁的刘文静早已内心恼怒难遏。在这样的场面中,李渊竟只令裴寂代表他前来,而将他刘文静置之不理,这当真让他妒火中烧。想当初,自己与裴寂一同举义,功勋并不在裴寂之下。此后,他又两次冒着生命危险出使突厥。进取长安途中,他更是屡屡亲临枪林箭雨,舍命征战,功劳远在裴寂之上。但高坐朝堂的裴寂却稳居首相之位,自己反被排除在宰相班子之外,这让他一直心怀怨愤,更对裴寂怨妒交加。因此,近来便一直处处与裴寂作对,只要裴寂有何主张,他便立即反对。李渊看在眼里,自然对他愈发不满,这就更让刘文静越来越将裴寂视为敌人一般。此时,他见众将无不对裴寂恭敬有加,越发怒火上撞。因此在敬酒时,故意越过裴寂。裴寂看在眼里,内心虽然恼火,却故作毫不在意,一脸微笑着举杯与众人对饮。这就让刘文静越发羞愤难当,忍不住对着罗士信道:“望罗将军到了边镇,努力杀敌,多立战功。我等武将,比不得某些文官,可以坐拥荣华富贵。” 说着,将目光盯向裴寂。裴寂闻言,不由得冷冷一笑道:“刘大人何出此言?当今皇上圣明,那容得有人尸位素餐,坐享荣华?大人此言,似有不妥吧?” 刘文静闻言,更加火气上撞,一时口不择言:“皇上虽然圣明,却也难防小人蝇营狗苟,谋取私利。” 裴寂顿时脸色大变,厉声道:“圣主在位,哪容小人当朝!刘大人是在诽谤朝政吗!今日太子、秦王均在场为证,明日我二人可到朝堂之上,在圣上面前分辨个清楚。” 刘文静自知理亏,但碍于脸面,又不肯认怂,只是对着裴寂怒目而视。太子建成与秦王见二人争吵不休,不免尴尬。这种事,说不严重,也就是醉汉的酒后胡言,可要刻意追究起来,那就是诽谤朝廷、辱骂皇上的欺君之罪。再闹下去,只怕会难以收场。只是秦王与刘文静素来关系亲近,此时若发话为他掩饰,难免有偏袒之嫌,况且太子在场,自己也不好僭越,只得把目光投向建成。建成会意,连忙打圆场道:“刘大人定是多贪了几杯,不免语无伦次,且派人扶他回府歇息吧。” 见太子发话,段志玄、丘行恭连忙上前连扶带拖将刘文静扶出宴席,送回刘文静府邸。进了刘府大院,早有府内家人接住,志玄与行恭方才返回宴席。 且说刘文静进到自家大院,口中益发大骂裴寂、抱怨李渊不止。一旁搀扶他的那位家人忙出言劝慰,随后又道:“老爷到哪里安歇?且到如花房中如何?” 原来刘文静自到长安后,便纳了一妾,因爱她美貌,便为她起名“如花”。初时着实如胶似漆,只是近来又新纳一妾,美貌风流更胜如花,刘文静爱她如同掌上明珠,为她起名“似玉”。自此以后,每日与似玉同吃同住,真个形影不离,因此不免疏远了如花。而此时来扶刘文静的家人不是别人,正是如花的本家哥哥张三,现任刘府总管。他见刘文静此时已醉,便有心乘机扶刘文静到如花房中,好让妹妹施展手段,与刘文静重归旧好,自己也可多捞些好处。却不料刘文静闻言,连连摇头:“且到似玉房中安歇。” 张三无奈,只得扶刘文静到了“似玉”房内,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房中传来抽咽之声。张三忍不住停下脚步,在窗下细细偷听。只听得似玉抽抽搭搭道:“妾身独在房中时,常见窗前有黑影闪动,派人到窗外看时,又不见人,着实吓杀妾身。初时妾身以为有何妖异,前日丫鬟却说见有人影向西方逃去,便猜疑是如花故意要害妾身。只是妾身待如花姐姐如同同胞姐妹,她如何肯害妾身?” 随即又听刘文静怒骂道:“贱婢安敢如此!”但马上又道,“我料如花必不敢如此妄为,明日且请位巫师做个厌胜,再做道理。” 又听见似玉道:“妾身全凭老爷做主。” 刘文静又道:“早些安歇吧。” 便见烛火忽灭,随即又传来似玉撒娇撒痴之声。张三恨得咬牙切齿,一溜烟跑到妹妹房中,把刚才听到的告知如花,道:“这贱婢分明是要害你。即便巫师做了厌胜,她也必说仍有怪影出没。” 如花咬牙切齿道:“贱婢,她要我死,我也不能让你好好活着。我这就去找她拼命。” 张三道:“妹妹不可莽撞,那贱婢有老爷撑腰,你去找她拼命,岂不正中了她下怀?依哥哥之见,既然妹妹真要与她拼个鱼死网破,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待来日他们做过厌胜后,我便如此如此……” 只见如花面目逐渐狰狞起来:“刘文静,既然你对我无情,也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太极殿中,李渊一脸阴郁,身边站着太子、秦王及几位心腹重臣。原来就在昨天,刘文静府中的管家张三来到京兆府中告发了刘文静,说他在家中厌胜,诅咒皇上与裴寂,图谋不轨。李渊当即令裴寂、萧瑀、李纲三人审问了刘文静。此刻,三人正向李渊奏报案情。只见萧瑀道:“臣等已审明,数日前刘文静确实请了巫师做法事。但这是因为近日刘府之内,屡见妖异,故此做法驱邪,并无谋反之意。其告发者张三,乃是刘文静小妾如花胞兄,如花因失宠怀恨在心,故此勾结张三诬告刘文静。臣以为事实明白,刘文静并无谋反企图。” 裴寂却道:“臣以为不然。刘文静自称:‘某与裴寂同辅陛下举义,肇建大唐。今裴寂位高权重,而某之官位与众人无异。心中实有怨愤。酒后难保不出怨言。’此足见必有谋反之心。” 李渊一听此言,益发脸色铁青,道:“此不谓欲反,何谓欲反?” 李纲忙道:“臣以为刘文静心怀怨气,出口悖逆是实,但若称其欲反却查无实据。况文静于国有功,不可轻加大罪。” 裴寂道:“刘文静也算得上当世俊杰,且久在戎行,颇有人望,一旦图谋不轨,必关中震响。敢问二位大人,一旦如此,你二位谁能负责?” 李纲立即道:“刘文静乃国之重臣,裴仆射岂可妄加猜疑。” 萧瑀也道:“臣敢以一家百口保刘文静不反。” 这时,秦王也道:“太原举义,刘文静首倡大计,功在社稷。今因小过便加以大罪,岂不寒了天下人之心!望父皇以宇宙之胸襟,包容刘文静狂妄不羁之小过,以彰显父皇之盛德。” 太子也道:“刘文静有功于国,望父皇慎重。” 李渊见众人都要饶恕刘文静,不由得犹豫起来,沉吟片刻,道:“你三人再细加审问,莫要误了朕的大事。卿等暂且退下吧。” 众人退下,裴寂却独自留了下来,对李渊道:“刘文静为人,臣所深知。他多谋好反,今既怀怨恨之心,留下终是祸患。且他久在秦王身边,陛下岂不见秦王自从与刘文静亲近,性情有些……” 说道这里,他却不再继续。李渊却不由的心一沉,半晌不肯言语。 裴寂又道:“当年陛下心存仁厚未斩李靖,留下隐患。今若再犹豫,只怕必遗患无穷。”李渊闻言,不再犹豫,立即传旨将刘文静定为谋反,刘文静及其胞弟刘文起一并处斩,籍没其家。京师臣民得知这一消息,莫不称冤。 却说这一日,李渊在太极殿早朝,兵部尚书屈突通出班奏道:“启奏陛下,今有山南东道总管、河间王李孝恭有奏报,说伪梁之主萧铣联合南蛮酋长犯我疆界,已攻破开州,又发兵侵通州,奏请陛下发兵增援。” 李渊闻奏,便问道:“朕早已令李靖前往夔州,如今李靖在何处?” 屈突通奏道:“启奏陛下,李靖前往夔州途中曾遭到梁军阻截,如今在峡州许绍军中。” 李渊立即面色一沉:“河间王不习军旅之事,朕因此令李靖前去辅佐于他。李靖逗留不进,却是何意?”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都不敢发话。李渊又厉声道:“退朝!” 说罢,自己先离殿而去。回到内殿,李渊又命人传裴寂来见,与他密议道:“李靖竟敢逗留不进,朕本有意乘机治罪于他,只恐二郎等众人劝阻。我欲暗中传旨赐死李靖,如何?” 裴寂道:“如此似有不妥。臣知许绍乃陛下旧日好友,何不暗中令他随便找个过错,除掉李靖?如此,李靖之死便与陛下无干了。” 李渊闻言大喜,便立即修书一封,派了一个心腹悄悄赶往峡州,令许绍设法除掉李靖。 不知李靖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许绍大破水陆两军 李靖阵斩冉邓二将 却说李渊令人送书信到峡州要许绍除掉李靖,许绍读了书信,大惊道:“李靖滞留峡州,乃是被我请到军中御敌。且此人国士无双,杀掉岂非自毁长城!” 便立即上表力保李靖天性忠纯,必不会做出不利于国家之事;且将才难得,杀之可惜。其实,此时李渊对许绍也是鞭长莫及,他既然不愿害李靖,李渊也毫无办法,只得暂且作罢。 列位读者,你可知许绍为何力保李靖?原来李靖奉命到夔州赴任,一路上屡遇山水险阻和梁兵阻遏,历经两个月方才到了峡州。却不料此时,萧铣正大举发兵侵犯唐境。他一面派出自己的堂弟东平王萧阇提联络开州蛮酋冉肇则、邓世洛等侵犯夔州辖区,一面以主力进攻峡州。寇峡州的陆路军由大将宋王杨道生统兵五万直逼峡州城,水路由猛将陈普环率水师五万来攻西陵寨。而许绍麾下兵马不过三万人,可谓众寡悬殊,形势严峻。就在许绍一筹莫展之际,李靖却来到了峡州。许绍素闻李靖威名,得知他到了峡州,大喜过望,连忙派人拦住了李靖,请他为自己设计破敌。 二人相见后,许绍将当前形势对李靖做出详细介绍,然后道:“今敌众我寡,河间王又被冉肇则困在夔州,无法来援。不知先生可有破敌之策?” 李靖沉思一阵后,道:“敌我虽众寡悬殊,然贼军分水陆两路而来,殿下若分兵拒之,我军必无胜算。依李靖之见,莫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之。今西陵我寨地势险要,非旦夕可下,刺史可以偏师据守;贼军陆军路远来疲敝,刺史可先以主力破之,然后再并力破其水军。” 此时许绍也别无良策,只得依从李靖,令李大亮率水师三千扼守西陵峡口之西陵寨。随即让李靖帮助自己排兵布阵,专待杨道生率军前来决战。 次日,萧梁军马果然率军来到峡州城下,主将杨道生并不急于攻城,只是将主力大军在城下布列成阵,却令一万人去安扎营寨,以便休息一日,明日再来攻城。此时,峡州城上偃旗息鼓、鸦雀无声。营寨安扎已毕,杨道生便下令撤军回寨。眼见得梁军撤了阵势,陆续退向营寨,却忽听城上战鼓动天,杀声四起,继而城门大开。杨道生急令众将重新布阵,准备迎战。却见城门又徐徐关上。杨道生见唐军未出城,只好再下令撤军,却又见城东门大开,一支人马杀出城门。杨道生急令人率领一万人马奔过去交战,却见这支军马又急速撤回城去。杨道生大怒,便令人到城下叫骂,城上却无人应答。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梁军未免懈怠,正在杨道生又想撤军回寨之际,却见城西门洞开,一支军马杀了出来,直奔梁军而来。杨道生连忙再派出一万人马迎击,却见唐军又迅速撤回城内。直把杨道生气的暴跳如雷,下令三军立即攻城。由于尚未准备好攻城器具,梁军只得蚁附而上,向城上攀爬。但见城上一阵矢石如雨点般射下城来,梁军将士纷纷坠落城下。这时,城上忽又响起战鼓之声,随即城门大开,一支军马杀出城来。冲在最前面的是一字排开的百余铁骑,但见他们纵马奔驰,便如同一阵旋风横扫而来。人马未到,却早已将手中弓拉开,便见有百余支箭矢一齐射出,就如同一道箭线齐齐横飞向敌阵。箭矢到处,萧梁阵前早有百余名将士跌落马下。没等杨道生做出任何反应,早见第二条箭线飞将过来,梁军中便又有百来人落马。杨道生见状,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这支铁骑正是李靖的三原子弟兵。 在第三条箭线射过之后,唐军已杀到梁军阵前,为首三员大将,中间一位胯下枣红马,手持一杆长枪,肩上斜挎一副箭囊,正是李客师,左边一将胯下白马,手舞双锤,右边一将手持长枪,正是公孙武达和李忠。骑兵之后又有二万人马紧随而至。 梁军犹自惊魂未定,却见李客师已飞马闯入阵中,长枪起处,又有三五人跌落马下。公孙武达与李忠随后挥军赶到,众人在敌军一阵中冲突,立即又有数百敌军成为他们的枪下之鬼。此时的梁军原本便初到力乏,加之刚刚攻城受阻,益发士气衰竭,此时又见客师等势若猛虎,哪还有半点斗志,登时大乱。客师乘势挥军直奔杨道生杀去,梁军将士纷纷退避,整个梁阵被搅得益发如翻江倒海一般。杨道生急欲挥军阻击,却见李客师已然逼近。刚要上前迎战,早有三支箭矢一齐射到,躲闪不及,右臂中了一箭,手中枪登时坠落地下。恰在此时,李客师已杀到面前,吓得杨道生拨马便逃。客师等三人一齐扑上来要生擒杨道生。杨道生身边卫士连忙上前拦阻,却被三人一阵枪锤乱舞,登时便有数十人落马身亡。正危急时,忽见唐军一阵大乱,一员梁将杀了过来,但见此人三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相貌堂堂。手中一杆大刀,足有七十斤重。上下翻飞,直取李客师。在他身后,还紧跟着十几位少年将领一涌而上,围住武达与李忠。原来这梁将乃是萧梁第一猛将文士弘,身后的十几位少年将领乃是他的弟子兼贴身卫士。这文士弘与李客师战了二三十合,未分胜负。可他的弟子却有四人被斩。文士弘见形势不妙,立即率着几位徒弟且战且走。客师等无心追赶这师徒众人,只是四望寻找杨道生,却早已踪迹皆无。便一同杀到梁军主帅大旗之下。客师与李忠先冲上前去各自挑了一员护旗将领,公孙武达后发先至,抢上去一连三锤将大旗砸倒,梁军顿时军阵混乱。许绍在阵外见敌军大旗已倒,敌阵已乱。立即挥军奋勇冲杀,梁军顿时溃不成军。这时,又见城中四门大开,各自杀出一支军马,将战鼓击得震天般响,梁军闻之益发丧胆,不禁斗志全无,只顾四散逃命去了。见此情景,李靖与许绍挥军直追杀出二十余里,方才收兵。清点战果,方知杀俘敌君二万余人,缴获战马五百余匹,甲兵军资不计其数。杨道生不敢再在夔州逗留,率着残兵败将仓惶逃回江陵。 得知杨道生已逃回江陵,许绍与李靖立即率二万将士乘舟舰前去驰援西陵寨。大军将近西陵寨,发现梁军大寨旌旗招展,舰船蔽江,早将西陵寨困住。只得暂时在下游扎下水寨。当晚,许绍又与李靖商议道:“今虽已破萧梁陆军,但其水军依旧势大,且占据上游之利,当如何破之?” 李靖道:“刺史不必担忧,李靖已有破敌之计。李靖仰观天象,三日后必有西风大起,刺史便可如此如此。” 许绍大喜:“先生真乃胜人也!” 当日,李靖便率二千将士离开大寨,先动身由陆上前往李大亮的西陵寨。许绍却派人到敌寨下了战书,约定三日后出兵决战。 三日后,许绍按约定率军在远离敌寨处摆开战舰,却并不向前拒敌。陈普环率大军摆开阵势,但见舟舰千艘,旌旗乱舞,遮天蔽江,好不雄壮。陈普环见唐军并不向前,不由得冷笑道:“敌军空列阵势,不敢来战,此未战而先怯也,今日我军必胜无疑了。” 说罢,传令队伍立即进攻。但见战舰千艘,顺流直下。水疾舟轻,霎时逼近唐军。不料正行之间,忽见最前面的十几艘舟舰蓦然停止,便听到一阵阵咔咔作响。随即又见这些舟舰在水面猛烈摇晃起来,站在船头的将士纷纷落水。有两艘舟舰甚至断裂沉没,船上将士跌落江中,乱纷纷游向其他舟船,一时间江面大乱。原来是唐军早在这里设下了几道铁锁拦在水下,舟船顺流疾行,猛然撞到铁锁,才出现如此乱象。梁军将领急令人砍断铁锁,只是急切之际如何砍得断。只得报知陈普环。陈普环立即令人带着长杆及膏油易燃之物来到军前,用长杆将铁锁挑出水面,绑上膏油易燃之物,放火烧铁锁。原来这铁锁虽坚硬无比,但一旦长时间被火烧烤,即会变软,极容易被砍断。不一时,梁军点起火来,那膏油等物自然流淌到江面。不料恰在此时,忽见西风大作,卷江而下。霎时间旌旗乱刮,天地变色。梁军舟舰本是顺流直下,陈普环好不容易才勉强稳住舰队,停泊在江面。此时狂风忽来,吹动舟舰,舰队越发停止不住。一时顺江而动,你冲我撞,乱纷纷挤作一团,成群连片。拥挤冲撞之际,不免火遇膏油,便在江面燃起火来。舟舰遇火,顿时燃烧,前舟燃起,波及后舰,霎时最前面的百十艘舟舰便烧了起来。陈普环见势不妙,一面急传令前面的将士急速砍断铁锁冲向敌舰,一面令后面的战舰死命逆流而上,脱离已烧起的火船。然而,唐军布下的铁锁不只一条,一时难以全部砍断。后面的战舰想要脱离火船,也并不容易。正混乱之际,却又听得上游西陵寨处传来阵阵战鼓之声。抬头看时,却见有四五十艘轻舟火腾烟绕,直闯过来。原来是李靖与李大亮率西陵寨水师杀出寨来,先将这数十艘无人驾驶的火船顺流放下,借着风势,霎时闯入梁军之中,萧梁舰队顿时又乱。燃烧的火船与舰队交杂错乱,一船燃起,十舰连及,顿时烈焰腾空。一时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直把梁军水师烧得舟舟起火,处处冒烟。整个江面烧得一片通红,火光冲天,浓烟蔽日,形成一片火海,仿佛整个大江都在燃烧。梁军将士顿时大乱,有的架着小舟靠岸逃命,有的干脆跳到水中逃生。却不料此时江水早被大火烧得滚烫,有些将士入水即被烫死。结果只有少数将士逃上岸去,却见岸上早已埋伏下唐军,一拥而上,冲上前来,十人中倒有八九人被砍杀或俘虏,逃走的不过十之一二。陈普见状,不觉万念俱灰,暗道:“我命休矣!”可没想到正在此时,军中忽然震天般响起一阵欢呼之声,随即便见前方舟舰一涌齐动,冲向下游。原来唐军的最后一条横江铁锁已被砍断。陈普环大喜,忙弃了燃烧的大船,驾驶着一艘小舟与残兵败将冒烟突火,闯向唐军。此时,许绍为防惹火烧身,早已传令舰队一字排开,移泊于岸边。敌舰冲过来时,只是发箭齐射,却不阻拦,因而陈普环得以顺利逃生。众人逃出四五十里,眼见得水面渐趋平阔,陈普环这才心定了些。却不料又有一队舟舰迎面而来。陈普环大吃一惊,来到近处,只见船头大旗上写着“许”字,船上站立一位少年将军,身高八尺,金甲锦袍,面如冠玉,手持长枪,正是许绍的次子许智仁。旁边又有一条战船,船头站立一将,正是录事参军李弘节。在他们身后还有百十艘小舟紧紧跟随。 许智仁见陈普环等奔逃过来,忙下令上前团团围住。然后纵船出列,高声喊道:“陈将军,还不早早束身来降?” 此时,陈普环虽知自己在劫难逃,便抱定必死之心,摘弓取箭,向唐军舰船连连射出,早有三五位唐军将士应箭落水。李弘节见状大怒,立即令人驾船向陈普环撞去。看看已到陈普环舟前,却见陈普环将手中大刀在船头一点,忽然纵身飞上李弘节大船,举刀照李弘节便砍。李弘节来不及招架,急跃身跳入水中。陈普环也不去管李弘节,舞动大刀又一连砍倒几名船上将士。许智仁在远处望见陈普环船上逞凶,大怒,弯弓搭箭对准陈普环就是一箭,正中陈普环肩窝,登时翻身跌倒。船上唐军将士一涌而上,将他擒住。这时,后面的梁军船只也陆续逃至。双方混战之际,许绍与李靖、李大亮也率唐军赶到。梁军见大势已去,只好纷纷投降。此一战,梁军水师从陆地和水上逃走的不过万人,其余都被唐军斩杀或俘虏,唐军大获全胜。 许绍回到峡州,喜不自胜,忍不住对李靖道:“先生真乃神算无遗,在下定当禀明皇上,请朝廷厚加封赏。” 李靖忙道:“此皆刺史指挥有方,与李靖何干?” 许绍忙摆手道:“若非先生妙计,只怕许绍此刻只能坐守孤城,一筹莫展了。” 李靖道:“还望刺史休提此事。” 许绍忽然变色道:“许绍并非卑鄙小人,岂能抢你之功!” 李靖忙摆手道:“刺史差矣!萧铣有兼并天下之志,其麾下军马数十万。若不能威慑其胆,必定屡来侵扰。今日之战,足以使其丧胆。然他若得知破敌之谋出自李靖,则李靖一旦离去,萧铣必来复仇。如此,夔州百姓,难免频遭兵戈之患。故此还望刺史莫要让人得知真相。” 其实,李靖所以不想令人得知此次破敌之谋皆出于自己,只是担心功高招忌而已,但此话怎好明言?这才找了这么个借口。许绍虽不知李靖真实想法,但却觉得他所言有理,只好违心接受了这份好意。故此,李靖的这份功劳便被记在了许绍头上。但许绍是位至诚君子,怎肯受了李靖好处,却又加害他?所以当他接到李渊要他加害李靖的密令后,便竭力保护李靖。同时让李靖火速赶往夔州,这才使得李靖又躲过了一劫。临行前,李靖又对许绍道:“李靖在西陵寨与李大亮共事数日,深觉此人忠厚严谨,才略过人,危急之时可委以重任。还望日后多加提携。” 许绍道:“许绍谨记于心。” 于是,李靖便辞别了许绍,赶往夔州。 通州城内,四门紧闭,整个城池笼罩在临战前的紧张气氛之中。城外,是萧梁东平王萧阇提率领的五万梁军及冉肇则的三万蛮兵。 原来,萧铣这一次出兵侵犯唐境,虽分兵两路,但主攻方向却是夔州。杨道生之军不过是为了牵制许绍,使之无法救援夔州。而陈普环的水师更不过是在夔州虚晃一招,便溯流而上,去支援进攻夔州的萧阇提。这萧阇提乃是萧铣叔叔之子,此人深晓兵机,善会用兵,在梁军之中与晋王大司马董景珍、齐王大司徒张绣并称伪梁三智囊,萧铣能在一年多时间内所向披靡,多是此三人之功。此次萧铣本想一举攻克夔州,进而占据山南之地,故此以萧阇提为主将,以心腹大臣中书侍郎岑文本为军师,率兵七万,并下了大本钱招揽了蛮酋冉肇则,令他率领三万蛮兵一同进犯唐境。大军一出,便攻取了开州,随即便来进攻通州。 此时,通州守将张镇州与副将张镇全正厉兵秣马,准备死守通州。这兄弟二人原本都是隋军名将,在平定江淮贼盗过程中,曾屡立战功,威震江淮。其后隋炀帝遇弑,兄弟二人方才投了唐朝,成为李孝恭麾下爱将。此番萧阇提率兵侵犯唐境,数日便攻下了开州,随即又来攻通州。但连续攻城十几日,却未能攻陷,这全靠张氏兄弟舍命拼杀。然而,毕竟敌我双方众寡悬殊,城池一时危如累卵。正在张氏兄弟一筹莫展之际,萧阇提却率大军离开了通州,仅留下约二万人马围困通州。这让张镇州兄弟大喜过望。他们立即派人前去打探是谁负责围困通州,军中是否有冉肇则、邓世洛。原来萧梁军马虽多,但张氏兄弟却只对这两位蛮酋心存忌惮。因为这两位蛮酋武艺实在惊人。开州之战,邓世洛一人独战五员唐军大将,结果五人都死在了他的刀下。冉肇则武艺更是远在邓世洛之上。此人本开州蛮酋长,手使一柄长杆大锤,重有百斤,当年隋军征南疆,损兵折将,后以重金求得此人后,三日内,助隋军连破三关,斩猛将三十六员,遂定南疆。其后随杨广讨平吐谷浑,又功第一。由此威震天下,故军中素有北贺鲁,南肇则之说。纵是一流名将,闻他姓名无不丧胆。开州之战,他竟然一人独闯唐阵,于万马军中取下开州刺史人头,一举拿下了开州。故此,当梁军兵临通州之际,张氏兄弟根本未敢出战,只是据城固守,方才勉强坚守了十几日。 当晚,斥候来报,说冉肇则、邓世洛所率蛮军都跟随萧阇提前往夔州了,只有梁将董景宝率军留在通州。张镇州闻言大喜道:“萧阇提太小瞧我兄弟了,董景宝不过一勇匹夫,岂是我等对手!当先破之,然后在驰援夔州。” 次日夜间,张镇州只留下两千老弱士卒守城,亲自率领一万精兵前去劫寨。兵马来到梁军寨前,却见敌寨全无防备。张镇州喜道:“董景宝果然是酒囊饭袋,今日必取其首级献给河间王。” 一声令下,冲入敌寨,却见寨中空无一人。张镇州这才知道中了敌人之计,急令撤军,却听得四面响起阵阵号炮之声,无数敌军呐喊着围杀过来。张镇州只得率军迎战。战不多时,却见通州城头火起。张镇州料知城池失守,急忙率军突围,想赶去夺回城池。刚刚临近城门,却见一彪军马杀出,为首一员大将,身高不足六尺,横向里倒有四尺,圆滚滚恰似一个肉球,面色黧黑,胯下一匹乌骓马,手中一杆长柄大锤,重约百斤,正是蛮酋冉肇则。只见他口中高喊:“张镇州,你中了我东平王之计了。” 原来,萧阇见通州久攻不下,只恐误了大事,便决定率大军赶往夔州。他知道张镇州所惧怕的只有自己和冉肇则,一旦二人离开通州,张镇州必来劫寨。所以他临行前,故意扬言冉肇则与自己同往夔州了。但暗中却令冉肇则在通州不远处设下埋伏,只待唐军前来劫寨,便乘虚袭取通州城。此时,冉肇则已经攻陷了通州,见张氏兄弟杀回,便率军冲出城来。张氏兄弟一见冉肇则,不觉肝胆俱裂,登时没了斗志。冉肇则却早纵马直取张镇全,挥锤当头便砸。张镇全急举枪招架,只听得“咔嚓”一声响,手中枪早断成两截,那大锤顺势直落而下,正中张镇全头颅,立时被砸得粉碎。张镇州情知自己上前不过是送死,只得落荒逃亡夔州。冉肇则占了通州,清点战果,得知此战杀俘唐军近万人,缴获军资器械无数。便让董景宝守住通州,自己率领蛮军开赴夔州与萧阇提会合去了。 话说萧阇提率领八万大军来到夔州城下,先安下营寨。次日,便来到城下叫阵。此时,河间王李孝恭早已聚集了辖区各路兵马五万余人。见萧阇提前来挑战,便率军出城应战。两阵对圆,梁军中先杀出一员大将,骑一匹黑马,手持双刀,各三十斤重,正是蛮酋邓世洛。来到阵前高声叫骂:“唐军快快出降!” 只见唐阵中一将挺矟杀出,正是蜀中名将赵洋。二马相交,邓世洛手起刀落,将赵洋砍落马下。随后,一勒马缰,对着唐阵高声叫道:“唐军中还有敢来送死的吗?” 骂声未落,早见唐阵中又杀出一员将军,年纪不过二十二三,身高八尺,猿臂狼腰,面如冠玉,英姿勃勃。胯下一匹白马,手中一杆马矟,直奔邓世洛。原来此人姓卢名祖尚,光州乐安人士,世代豪富,颇有人望。隋末贼盗蜂起,卢祖尚聚众保境安民,贼盗无敢来犯者。宇文化及弑逆,当地百父老推戴他为光州刺史,时年十九岁。后闻李孝恭经略山南,便举城来降。得知萧阇提来犯夔州,便率一千骑兵来援。此时见邓世洛猖狂,便挺身出马,前来应战。二人便在阵前大战了七八十个回合,未分胜负。梁军阵中,冉肇则早已按捺不住,舞锤便来助阵。唐军阵中张镇州见到冉肇则,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舞手中枪便杀出阵来。邓世洛与卢祖尚见二人杀到,便各自拨马回阵。唐阵中李孝恭知道冉肇则厉害,张镇州必定不是对手,急令大将周法明、田世康上前助战。冉肇则力敌三将,全然不惧,直将手中大锤抡得风雨不透。大战了二三十合,忽地买了个破绽,张镇州等三人各挺枪刺向冉肇则,却被他先用锤逼住三杆枪,反手将锤扫向张镇州。张镇州躲闪略慢,被大锤擦中肩头,险些栽落马下,只好伏在马上逃归本阵。剩下周田二将怎敢再战,也败下阵去。冉肇则随后直闯入唐阵,一阵大锤乱舞,唐军登时倒地一片。冉肇则乘势冲入阵内,望着唐军大旗杀去。唐军将士触锤者非死即伤,转眼被他杀到旗下。李孝恭麾下数十名卫士急上前护卫主将,却被冉肇则一阵大锤狂舞,便如风扫云散。李孝恭见状大惊,正要逃命,却早被冉肇则飞马抢来,一锤砸下。李孝恭只得举枪招架。两般兵器相交,李孝恭只觉得两臂陡然一软,大锤已逼着枪杆压下。吓得他,急忙将身子一滚,跌下马来。那锤落势不减,直接将李孝恭的坐骑砸趴在地。冉肇则正要再抢上去擒拿李孝恭,忽见斜刺里杀出卢祖尚,口中高喊:“休伤我主将!”挺枪敌住冉肇则。李孝恭乘势脱身,又向人讨了匹战马,正要指挥军队再战。却见梁军早已从三面杀将过来,唐军阵势已乱。李孝恭唯恐夔州有失,只得率军逃向夔州城内。这边卢祖尚与冉肇则大战了二三十合,渐感不支,料知李孝恭等已逃回城内,便撇下冉肇则,也逃回城内。李孝恭待卢祖尚等都已回城。急令人拉起吊桥,将城门紧闭,坚守不出。萧阇提立即下令攻城,但一连组织了三轮进攻,却无法攻破夔州,只好暂且撤军回寨。 傍晚,在峡州通往夔州的山路上,一支队伍正疾速前行。为首的一人正是李靖,在他身后跟随着一支三百人的队伍,其中除了与他从长安同来的一百多三原子弟兵外,还有许绍拨给他的二百精锐。在李靖身边,簇拥着李客师、公孙武达和李忠等几位将领,而其中有一位女将显得特别引人注目。只见她身穿一身红锦战袍,胯下一匹胭脂马,手提日月双刀,英姿勃勃,不怒而威,紧随李靖而行,正是李靖的爱妻张氏夫人。行走之际,却见一位斥候疾驰而来,对李靖讲了几句。李靖点了点头,随即对众人道:“且停止前行,歇息用饭。” 于是,便见有两小队人马离开大队前去警戒,整个队伍队列不散,将士们各自解下干粮饮水,开始用餐。李靖也下了战马,席地而坐。他缓缓解下身上水袋,打开喝了一口,又将一块干粮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方才斥候来报,说夔州城已被梁军重重围困,这也就意味着夔州形势危机,自己已不可能轻易进城了。可若自己不及时进城,那恐怕又是死罪难逃。如何解决目前的危机,是他必须要考虑的。但是他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焦躁,依旧与平常一般气定神闲。部队休息了约一个时辰,李靖将李客师、公孙武达唤到身边,吩咐了几句。二人领命,便率着一百余子弟兵先行离去。随后,李靖又率领着其余人马整装前行。 深夜,梁军大寨寂静无声。各处的值夜将士也都进入到半睡半醒的迷离状态,偶尔会有一队游哨经过,暂时打破这漫漫寂静,但即便是他们,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没有人觉得唐军真的会来劫寨,也没有人认为会有什么战斗发生。真正的战斗,只会发生在天亮后的攻城战期间。然而,就在此时,远处却有一支骑兵,悄悄地向梁军储粮营寨逼近,他们的每一匹战马都裹足衔枚而行。这支队伍正是前来劫寨的三原子弟兵,为首大将就是李客师、公孙武达。眼见得离大寨只有二三里路,才听到梁军寨内蓦然响起一阵报警之声,随即寨内一阵喧闹。见此情景,李客师一声令下,唐军立即如离弦之箭射向敌寨。直到离敌寨一里多远的地方,梁寨中才稀稀落落地射出一支支箭矢,唐军立即百箭齐发,一波又一波地射向梁寨,梁军的箭矢立即被压制下去。转瞬之间,唐军已来到寨前,公孙武达一顿乱锤砸倒一片营栅,其余将士也都刀枪齐下,一处数丈宽的缺口立即出现在他们眼前。将士们立即从这道缺口冲入敌寨,杀向敌军。此时的梁军寨内依旧一片凌乱,根本无法组织抵御,唐军犹如一阵疾风扫向敌军粮仓,将一道道火把扔了过去,一座座粮仓登时烧了起来。这时,各营梁军也纷纷赶来护粮。李客师见敌军越来越多,便立即率军弃了粮仓,向夔州城杀去。梁军只顾护粮救火,无心追杀唐军,故此被客师等顺利杀出营寨。 就在敌寨一片混乱之际,却见又有一支军马乘乱袭入梁寨。正是李靖率领的唐军。杀在最前面的是张氏夫人,只见她双刀飞舞,瞬间砍倒几名敌将。李忠等随后抢上前来护住夫人,奋勇杀敌。在他们的冲击下,凌乱的的梁军顿时四散奔逃,李靖乘势率军向夔州城杀去。转眼之间,众人已闯过敌寨。这时,却见李客师等也突围而出,两军会合一处,来到城下叫门。城上见是李靖等来到,立即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入城内。此时,梁军正忙着救护粮仓,并未派出重兵追杀。所幸李靖此番劫寨,只为安全进入夔州城内,并非真要烧粮,故此待梁军赶来护粮,便很快撤离了,所以粮仓火势未盛,梁军很快便将火灭掉,粮草损失并不严重。萧阇提这才放下心来,便传令众将各回本营,严加把守,以防唐军再来偷袭。 却说李靖会同客师,刚刚进入夔州城内,便见一支数十骑的队伍疾速而来,转眼来到李靖等面前,为首一人翻身下马,口中道:“药师先生何在?” 李靖定睛看时,但见此人二十七八年纪,身高几近八尺,浓眉虎目,金甲锦袍,仪表堂堂,料知必是李孝恭,忙迎上去拜道:“李靖来迟,万望殿下恕罪。” 李孝恭忙扶住李靖道:“先生千里而来,一路鞍马劳顿,小王有失远迎。快快回官衙一叙。” 于是,与李靖携手上马,同到官衙。也不待天明,便令人备办酒席,为李靖接风,随即便屏退左右,将近日战况及夔州形势告知李靖。原来,萧阇提来到夔州后,每日攻城,唐军虽奋力坚守,却渐感力不能支。尤其是这夔州地面屡经贼盗,百姓贫乏,城内本无多少粮草储备,为抵御梁军,李孝恭又从治下各地调来数万人马,如此一来,粮草愈发不足,故此难以久守。有心拼死一搏,以求速胜,可梁军又有冉肇则、邓世洛这样的猛将和三万无比凶悍的蛮兵,出城决战,几乎等于找死。所幸他已得知李靖将到夔州,且素闻李靖威名,故此把希望全都寄托在李靖身上了。可萧阇提又将夔州围得水泄不通,李孝恭深恐李靖到来时无法入城,因而这几日着实是寝食难安。此刻见李靖顺利进得城来,真是如见救星,恨不能一时将一切告知李靖,让他想出破敌之计。 李靖听了李孝恭所言,沉思片刻,道:“殿下勿忧。李靖入城之前,观望敌寨形势,料知破之不难。” 李孝恭大喜:“不知先生有何妙计?” 李靖道:“殿下今夜天亮之前,可去劫寨,必获全胜” 李孝恭闻言,顿觉迷惑不解:“先生方才劫了他大寨,萧贼焉能不有所提防?” 李靖笑道:“兵法云:战胜不复。贼军见我方才劫了他寨,必以为我今夜必不会再去劫寨,我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此乃形复而神不复也,亦是出奇制胜之法也,必可破贼。愿殿下休疑。” 李孝恭闻言,依旧云里雾里没个了然,只是连连点头道:“小王全凭先生调度。” 李靖道:“既如此,李靖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下唤过李客师、李忠道:“你二人待五更时分可率一百三原子弟兵去袭敌营。倘若得手,便可点起篝火报信。” 李客师领命而去。李靖又唤过卢祖尚、公孙武达吩咐道:“你二人各率一万兵马埋伏于敌寨附近。若见敌寨点起篝火,便可从东西两门杀入敌寨” 二人退下。李靖又将黄君汉唤到身边道:“你可率三千人马多带火器埋伏于敌寨之外。若见敌寨东西两门大乱,便可杀入敌寨,放火烧粮。” 黄君汉领命离去,李靖又转向李孝恭道:“开战之后,李靖需率军接应各部,殿下可率其余人马守城。” 李孝恭虽见李靖指挥若定,内心却依旧忐忑,忍不住问道:“万一萧贼有备,该当如何?” 李靖笑道:“殿下放心,今夜必破贼军。” 李孝恭见李靖如此自信,自己又别无破敌之计,只好道:“如此,先生只管前去杀敌,小王必舍命保城池无虞。” 当晚天近五更,东方刚蒙蒙放亮,萧梁大营一片寂静。夜间李靖的袭寨,让寨内将士折腾了一夜未曾入眠,此时已是困乏难耐,眼见天色放亮,料知唐军断然不会再来,因而不觉放下警惕之心,那些把守寨门的将士一个个依着寨栅昏昏欲睡。却不料就在此时,李客师却率着一百三原子弟兵悄悄袭来。直到他们来到寨前,寨内仍无人发现。李客师一声令下,唐军同时抽刀砍倒一片寨栅,呐声喊,一百三原子弟兵如同一百只猛虎冲入敌寨,横冲直撞。直到此时,守寨将士才从半梦中醒来,乱纷纷一面报警,一面冲上来阻击唐军。守寨梁军闻听报警之声,方才睁开朦胧睡眼,滚滚扑向唐军。李客师见了,立即一声唿哨。一百三原子弟兵霎时聚拢一处,各执弓箭分作前后两排,前一排刚刚射出箭矢,后一排马上越过前排发箭。两排铁骑交替前进,轮番进攻,互为掩护,但见一条条箭线不断飞出,冲在最面前敌兵便一片片倒下。待与敌军相遇,又一齐插弓入囊,摘取长枪,同时后排将士已冲向前来,一百人一字排开,向敌军平推过去。只见百来杆长枪霎时舞得漫天寒光,最前面的敌兵登时一排排落马身亡,余者胆裂,没命般四散奔逃。客师便令人寨内点起篝火,便听到东西两面战鼓动天,公孙武达与卢祖尚也挥军杀入敌寨。随后又见粮草营处大火冲天,烟雾蔽日,原来是黄君汉袭了粮草营。各路唐军在梁军大寨横冲直撞,直把整个大寨搅得天翻地覆。李客师眼见敌军大乱,便率着麾下三原子弟兵直向梁军主将大营杀去。 却说梁军主帅萧阇提在梦中忽听到帐外一片喊杀之声,蓦然惊醒。他做梦也没想到唐军会在一夜之间接连两次且是在此时前来劫营。故此心中慌乱,急奔出营帐,但见寨内一片人喊马嘶,人头乱串。想要招聚兵众御敌,却只有百来名亲卫赶到。抬头四望,只见喊杀之声从四面八方逼将过来。萧阇提眼见大势不妙,只好率着这百来名卫士直奔蛮兵大营逃去。 列位,你道这萧阇提为何偏要逃往蛮兵营?原来这些蛮兵虽无纪律,但却各个悍勇异常,尤善各自为战,每遇此混乱局面,反倒能临危不乱,沉着应敌。更兼冉肇则神勇无敌,足可倚恃。故此萧阇提在此危难之时,直接便向蛮兵营逃去。不想逃离主营不足二里远,便见斜刺里杀出一支人马,直扑过来。萧阇提正欲令卫士们上前阻击,却早见一轮轮箭矢射到,身边百来名卫士霎时只剩下了八九人。随后便见二马当先,挺枪杀到。正是李客师与李忠。萧阇提见了,直吓得魂飞魄散。有心逃去,却觉得两腿软得如一滩烂泥一般,根本驾驭不了战马。正待束手就擒,却忽听得一阵喊杀之声冲天而起,一队蛮兵手持蛮刀,口中发出阵阵呐喊,也不知喊些什么,只觉得杀气弥漫,瘆人心胆。紧接着,便见一马飞来,马上还载着一个黑乎乎的肉球。客师不觉一愕,定睛看时,方知竟是一人,手使一杆长柄大锤,料知必是冉肇则。 只见冉肇则当先杀到,手起锤落,将两名唐军砸落马下。李客师见冉肇则来势凶猛,忙摘取弓箭一连两个连珠三射,看时,倒有四支箭被冉肇则拨开躲过,其余两枝,一枝射在护心镜上,一枝射在左肩铠甲上。但冉肇则这身铠甲乃是护身宝甲,坚韧无比,若是寻常之人即使是举刀猛砍,也无法将它砍透。只因客师这连珠三射穿透力极强,方才能挂在甲上,却也不能伤到冉肇则。李客师见竟然有人躲过自己的连珠三射,不由得心头大怒,插弓摘枪,直取冉肇则。那边冉肇则也没想到竟有人一连几箭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不禁勃然大怒,舞锤便冲上前来要取客师性命。二人便在阵前大战了二三十合,未分胜负。李忠见客师落了下风,恐他有失,也纵马上前助战。却见蛮兵中一人高声叫道:“唐将休要猖狂,爷爷在此!”舞双刀来战李忠,正是蛮酋邓世洛。此时李忠只要来助客师,无心与邓世洛缠斗。数合之后,见一时赢不得邓世洛,便冒险买个破绽,诱使邓世洛双刀齐落,砍向李忠。李忠却急将长枪逼住邓世洛双刀,右手拔出腰间宝剑,劈头砍下。但见一道血光飞溅,邓世洛人头早已滚落在地。李忠斩了邓世洛,急来助战客师。那冉肇则力敌二将,反益发精神抖擞。三人大战二十合未分胜负。萧阇提一旁见了,一声令下,蛮兵一拥而上,将客师与三原子弟兵团团围住。唐军虽勇,毕竟众寡悬殊,一时难以脱身。正危急之际,忽听到乱军中响起一片哭爹喊娘之声,一支军马恰似分波开浪而来,所到之处,梁军莫不人仰马翻。便见数十铁骑簇拥着一员五十岁上下的大将,胯下火麒麟,手中精钢枪,器宇轩昂,神威凛凛,正是李靖。原来李靖挥军接应各处,见唐军各部无不所向披靡,唯有这里对战最烈,便亲自赶来了。 这边冉肇则虽然从未见过李靖,可他看到李靖时,却不由得心头一颤,脱口道:“李靖!” 话音未落,火麒麟已如离弦之箭,飞到近前,二人登时杀作一处。此时李靖明知两军众寡悬殊,一旦敌军有了喘息之机,必定大举反扑。果真如此,唐军恐难免覆亡之祸。又见冉肇则勇武绝伦,难以速胜,故此也不与他久战纠缠,便直接将手中大枪一抖,便有漫天枪影罩向冉肇则——正是李靖生平绝技“幻影追魂枪”。冉肇则忽见千百枪头铺天刺来,却不知刺向何处,不觉略一迟疑,那枪早已刺到,躲闪不及,只听得“噗”地一声,透甲刺入胸膛。李靖顺势将大枪一甩,冉肇则身体已飞出两丈开外,跌落在地。只听得他狂吼一声,突然翻身站起,拖着大锤冲向李靖,客师、李忠一见大惊,急待上前拦阻,却见冉肇则忽又一头栽倒在地。可怜与阿史德贺鲁齐名的南方雄杰,就此在李靖枪下作鬼。李靖又将大枪向前一指,身后唐军立即蜂拥而上,要擒萧阇提。 不知萧阇提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李药师巧布连环局 王世充强夺皇帝位(上) 却说李靖一枪挑了冉肇则,便挥军要擒萧阇提。可四处寻找,哪还有萧阇提的影子。原来萧阇提自知大势已去,故此乘众人混战之际,便悄然逃命去了。 此时各处梁军已被唐军杀得溃不成军,又见李靖率军杀到,且不见了萧阇提,哪里还敢抵抗。一时降的降,逃的逃。唐军大获全胜,方才回城。清点战果,方知此战斩首五千余级,俘虏三万余人,缴获军资器械无数。 李孝恭喜不自胜,对李靖道:“今日大获全胜,我等何不乘胜收复通、开二州?” 李靖道:“李靖也正有此意。事不宜迟,当从速派人如此如此。” 李孝恭闻计大喜,立即令李客师、卢祖尚率兵五千由山间近道径取通州。随后又与李孝恭统率二万人马,由大道开赴通州。 通州城内,四门紧闭,一队队游哨在城内巡视。城头上,董景宝披挂整齐,警惕地四处观望。原来他已得知了萧阇提在夔州战败的消息,唯恐唐军乘胜前来攻城,故此传令城内军兵严加把守,不得懈怠。时近午时,果见有一支军马打着梁军旗帜,丢盔卸甲疾驰而来,后面又有一支军马紧随其后,军中却是唐军旗帜,显然是追兵。只见前面一支队伍来到城下,为首一人高声大喊:“追兵将至,快快放我等进城。” 董景宝看时,认得此人确是梁军将领,再举目眺望后面时,追兵果然逼近。连忙来到城门前令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城外军马一拥而进。董景宝连忙迎上前去,却不料那梁将身后忽然杀出一将,手起一枪,将董景宝挑落马下。又有几位壮汉扑上前来,将董景宝擒住捆绑起来。城内梁军待要上前抢人,早被那将一阵单枪乱舞,打倒在地。又见他身后将士一声呐喊,直杀上来,城内梁军措手不及,被杀得四散奔逃。紧接着,这支军马便杀入城内,后面的“追兵”也随后一涌入城,随即又见四面各有军马杀向城来。一霎间,通州城便被攻占。原来这支队伍正是李客师率领的唐军,奉李靖将令,扮作逃回的梁兵赚了通州。李客师攻占了通州,立即传令将城门紧闭,切勿走漏消息,城上依旧竖着梁军旗帜,只是守城将士已换成唐军。又令人将董景宝押到官衙,问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董景宝道:“若蒙将军不斩,末将惟命是从。” 李客师闻言,连忙上前为他解下绑绳,附耳吩咐一番。董景宝连连点头。 次日上午,果见萧阇提率着一支残兵败将,逃回通州,在城下高声叫嚷着开门。董景宝见是萧阇提,连忙率领卫队出城相迎。二人依礼相见后,董景宝请萧阇提入城。萧阇提不防有诈,打马前行,却不防一将从身后杀出,手起一枪,洞穿萧阇提胸膛。看时,正是卢祖尚。其余梁军见状震惊,登时大乱,却见城内早有军马杀出,梁军四散奔逃,却见远处烟尘大作,李孝恭与李靖又率军杀到。梁军纷纷投降,逃走者不过千人。唐军大获全胜,李孝恭在李客师等陪同下开入城中,来到官衙坐定。李孝恭对李靖道:“如今连破梁兵,又收复通州,斩萧阇提,此皆先生之功。” 李靖忙道:“此乃殿下指挥有方,三军将士用命,李靖何功之有。” 李孝恭道:“先生休要谦逊,小王定当奏明圣上,为先生加官进爵。” 李靖却摇手道:“殿下莫要忙着论功行赏,目下还有大事要做。” 李孝恭道:“莫非是要率兵直取开州?小王以为,将士们连日奔波苦战,莫若休整数日,再开赴开州如何?” 李靖道:“殿下之意甚是!” 于是,李孝恭传令三军休整三日并赏赐了有功将士。随后,李孝恭又与李靖商议道:“不知先生欲如何收复开州?” 李靖道:“我闻听开州守军不过数千蛮兵。蛮人虽天性悍勇,却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所以能聚而成军,全赖有冉肇则、邓世洛在。今二人已死,蛮兵必作鸟兽散,殿下可不战而取开州。今我所虑者,伪梁之地纵横数千里,胜兵几十万,乃国之大患。殿下所辖山南之地,兵不过数万,朝廷忙于扫平北方,无暇来援。今梁兵虽败,倘若其再度倾国来侵,殿下何以当之?” 李孝恭闻言,顿时面露难色,沉吟半晌,方道:“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李靖道:“今我所俘伪梁文武高官数十人,我杀之则无益,留之则无用。不若尽放其归国。放走此辈之前,李靖请先与其一一相见并赠以金帛。萧铣乃狭隘多疑之人,若知此事,必生猜疑之心,归国众人亦必不自安。彼上下相疑,则内讧不暇,焉能为患殿下?且萧铣所倚恃者,不过萧阇提、董景珍与张绣三人。萧阇提之死,与董景宝大有干系。景宝归国,萧铣必不相容,景宝兄弟亦必不会坐以待毙。今董景珍镇守长沙,一旦萧铣有所举动,则必举兵反梁。萧铣必令张绣讨景珍,景珍若胜,则其内斗不止;若为张绣所破,则张绣必独大于伪梁。如此,则萧铣必不能容张绣而除之。张绣死,则萧铣干城尽除,不足惧矣。” 李孝恭闻言大喜:“先生真乃神机妙算,我得先生之助,何惧萧铣鼠辈乎!” 当即令李靖依计而行。当日,李靖便先将董景宝请到府中,屏退左右,然后道:“老夫欲释将军归国,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董景宝闻言大惊:“在下诱斩萧阇提,若归伪梁,萧铣那厮素性猜疑,如何能容得下在下。” 李靖道:“将军所言差矣!诱斩萧阇提,乃客师之意,将军不过被胁迫而已,罪不在将军。且萧铣有今日,皆将军兄长景珍所赐,谅他萧铣必不敢忘恩负义,为天下人耻笑。我非不愿留将军,只是令兄在伪梁为官,若将军降唐,令兄恐必为萧铣所猜忌。故此才肯令将军归国。” 这董景宝本是个行伍粗人,听了李靖一番言论,觉得倒也有理。且仗着哥哥在萧梁地位尊崇,自料萧铣也不至于将他如何,便欣然应诺。李靖又与他闲聊了一阵,临别之前,李靖又从袖筒中取出一封书信道:“还请将军将此交于令兄。”又赐董景宝绢帛百匹,方才送董景宝离去。随后,李靖又与其他萧梁官员一一相见,都是屏退左右,但却只是闲聊一阵,并赠送绢帛不等。最后,李靖又会见了萧梁的中书侍郎岑文本。 岑文本在大厅坐定,李靖向李忠递了个眼色。李忠便走出大厅,亲自守在门外,李靖方才开口道:“侍郎莫非故人之子?” 岑文本闻言一愕,忙起身施礼道:“正是小侄。小侄早知叔父在此,只是无颜前来相见。” 原来这岑文本乃是南阳棘阳人,属南方贵族大家,父亲岑之象在隋朝为官,与李靖情谊甚密。对于岑文本,李靖也有所耳闻。在破萧阇提之前,李靖便知道岑文本在梁军中担任军师之职,早已有意收服他并委以重任。收复通州后,李靖有心与之相见,却恐为人所知,故此才与其他萧梁官员一一相会以掩人耳目。当然,离间萧铣君臣也是李靖的目的之一。 此刻,李靖见岑文本施礼相认,连忙将他扶起道:“贤侄休要多礼,快快请坐。” 待岑文本再次坐定,李靖又道:“我那老哥哥一向可好?” 岑文本忙道:“托叔父之福,家父身体素来安好。” 李靖微微点了点头,又道:“贤侄在伪梁,也算是颇受重用。但萧铣心胸狭窄多疑,恐非长久托身之主。以贤侄之才屈就于伪梁,直如良禽而栖于枯木之上也。” 岑文本道:“叔父谬赞了。萧铣为人,小侄岂会不知,只是生逢乱世,岂能事尽如意!” 李靖又道:“大唐皇帝宽仁豁达,乃当今真命天子,秦王殿下礼贤下士,古今一人。贤侄何不弃暗投明?” 只见岑文本眼前一亮,但随即又长叹一声:“小侄早有此意,只是家父、家母故土难离,故此委身于萧铣,今若随叔父归大唐,则恐他必不利于二老。” 李靖笑道:“贤侄若当真有心归我大唐,可暂且回归萧梁。萧铣为人多疑,你可随机而动,设计离间其君臣,削弱其国力军力。老夫我这里自当暗自记下贤侄功劳。数年之内,大唐必灭伪梁。那时,朝廷必不负你。” 岑文本闻言,大喜道:“小侄多谢叔父提携。” “既如此,你可暂回。” 临别时,李靖又嘱咐道:“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不密则恐招杀身之祸。” 岑文本忙道:“小侄明白。” 李靖又赠给岑文本绢帛五匹,方才让他离去。 次日,李孝恭当众宣布:凡被俘萧梁官员,愿留在夔州任职者随才任用,不愿者任其所往,结果约有一半人回到了萧梁。随后,李孝恭又令周法明、卢祖尚率兵五千开赴开州。结果果如李靖所料,唐军刚到开州,城内便派人前来纳降了。李孝恭闻讯大喜,便派人向朝廷报捷,并特地为李靖请功。 捷报传至长安,李渊龙颜大悦,立即传旨加封李孝恭为特进、山南东道大总管,赐绢帛千匹。以李靖为孝恭长史、加爵永康县伯,赐良马十匹、绢帛五百匹。 却说派往夔州的使者刚离开长安,却又有盛彦师派人来报:王世充率领大军入寇谷州。李渊急召秦王入殿商议。秦王闻知详情,便道:“父皇不必担忧。王世充乃冢中枯骨,儿臣正欲替父皇发兵讨之,不料他竟敢自来送死。父皇可先诏令淮安王与罗士信各出兵扰其边界,牵制其军。儿臣却大集军马,克日东征,务必覆其巢穴,为国家除此祸害。” 李渊忍不住赞道:“有儿如此,为父还有何忧!就依你计而行。” 第四十回 李药师巧布连环局 王世充强夺皇帝位(下) 在秦王正忙着调兵遣将之际,王世充已率领六万大军将唐朝的获嘉城围得水泄不通了。 自破了李密后,王世充便没有停止过密谋篡位。但他和几位心腹之人心里明白,真要篡位,最好是再立些功劳树立威信。他们更清楚,最能提高王世充威信的就是战胜唐朝。虽然不能给唐朝毁灭性打击,但哪怕攻下唐的一城一地也好。因为如今唐朝风头早已盖过中原群雄,天下士民似乎已经把李渊当作了真龙天子。所以,不对唐军打两个胜仗、压压大唐的气势,王世充篡位自立之举就难以服众。可上一次出兵谷州,不仅没有讨得半分便宜,还让秦琼等三员虎将逃归了大唐,这让王世充丢尽了颜面,所以王世充发誓要再次发兵攻取谷州。经过一段养精蓄锐之后,王世充再次聚集六万大军来攻谷州。只是谷州守将盛彦师坚守不出,王世充指挥军队连续攻城二十余日,始终无法攻陷城池。正无奈之际,后方却有人来报:罗士信率兵攻打慈涧,李神通也派李厚德、李世积各率兵马分别从获嘉和黎阳侵犯边境。王世充便召集心腹商议道:“今攻城不下,唐军又来侵边。当如之奈何?” 段达与云定兴都建议道:“李神通庸才也,罗士信虽勇,麾下将士不多,皆不足为惧。殿下只管攻城便是。” 杜淹却道:“唐军侵边,确是癣疥之灾,不足为惧。然则谷州城池坚固,盛彦师善守城。若一味强攻,杀伤必众。不如乘此机会,声言回东都御敌。盛彦师知我撤军,必率众来追。我正好伏兵破之。” 王世充大喜:“此计正合我意。” 于是,传令大将李君羡、田留安率兵五千在离城三十里处设伏。唐军如果来追,尽管放过,只待其逃回,再出兵拦截。又令单雄信率兵一万在离城五十里处设伏。敌军来时,先放其通过,然后再出兵从后面掩杀敌军。又令陈智略率兵一万断后,唐军追来时,可且战且退,待单雄信杀出时,便可回军合击唐军。 次日辰时,六万大军拔寨都起,离开谷州。盛彦师得知敌军退去,对众将道:“敌军无故退去,必是国内有变。我当乘其军心慌乱之际,追击敌军,必有所获。” 于是整顿军马,且不急于出兵,眼看敌军已经远去,方才点齐一万精兵,追踪而去。追到离城约五十里处时,果见一支敌军正匆匆行进,盛彦师一声令下,唐军便呐喊着杀上前去。 前面这支队伍,正是陈智略所率领的断后隋军,见唐军果然追来,陈智略立即返身迎敌,且战且退。盛彦师率军追杀不到数里,便听得身后号炮连声,单雄信率军杀到。盛彦师情知中计,急下令撤军。混乱之际,单雄信已杀到近前,舞马矟直取盛彦师。盛彦师身边十员偏将急上前护卫,盛彦师乘机夺路逃去。单雄信见状,将手中马矟乱舞,早有四五位偏将被挑落马下,余者吓得催马便逃。单雄信不去管这些人,催马再次杀向盛彦师。盛彦师惧怕单雄信骁勇,只顾逃走。不料单雄信胯下雪彪马奔驰如飞,转眼赶来。盛彦师无奈,只得转身与单雄信厮杀。二人战了一二十合,盛彦师已觉气力不加,幸得身边偏将相助,方才不至于狼狈。恰在这时,陈智略又纵马杀到,加入战团。众人一场混战,盛彦师身边偏将先后阵亡,他本人登时陷入险境。眼见在劫难逃,忽见面前隋军一阵大乱,纷纷四散奔逃。乱军中杀出两员大将,一位二十四五年纪,身高体健,面目如画,手舞双锤,冲在最前面,正是李君羡;一位三十上下年级,手舞单刀,紧随其后,乃是田留安。原来这二人本来都是杨广禁卫中的虎将,号称万人敌。只因宇文化及弑杀了杨广,只得在其胁迫之下,一同来到中原。宇文化及覆灭,他们没有投靠窦建德,而是来东都投奔了杨侗。王世充见他二人骁勇,便将二人连同麾下一同招入郑王府。只是李、田二将来到东都后,发现王世充野心勃勃,早晚必然篡位,便有了离去之心。而其麾下将士也多是杨广身边的骁果,大多家在关中,各个思乡情切,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此时兵临唐境,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二人商议,不如顺从众将士之意,临阵倒戈,救出盛彦师当作归唐的晋见礼。又与麾下将士相商,众人无不赞同,便率军赶来救助盛彦师。 李、田二将杀到近前,正巧盛彦师形势万分危急。李君羡唯恐营救不及,立即手起一箭,正中陈智略左肩,登时翻身落马。单雄信大吃一惊,定睛看时,李君羡已杀到面前,单雄信勃然大怒:“狗贼,怎敢背主忘恩?” 李君羡道:“王世充乃卑鄙小人,包藏祸心,早晚必弑主篡位。我等乃顶天立地的英雄,岂能与逆贼同流合污!” 说罢,舞双锤直取单雄信。二人战不三合,田留安也加入战团,盛彦师见状也返身杀回。单雄信力敌三将,全然不惧。四人战了七八十合,不分胜负。恰在此时,谷州城中又有一支军马前来接应。单雄信见敌军来了援军,便不再追杀,率军返回。途中恰遇王世充率军赶到,得知李、田二将临阵倒戈,王世充恨得咬牙切齿:“狗贼安敢如此!” 杜淹扼腕叹息道:“本以为此战可全歼唐军,生擒盛彦师,然后乘胜进取谷州。不料让此二贼坏了大事。”又转向王世充道:“既然如此,不如就势且回。” 王世充道:“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 只好回师东都。李神通、罗士信得知王世充已回到东都,便也撤军而回了。王世充便又独招杜淹商议:“此番出兵虽大破唐军,却未能破得谷州,又反了李、田二将,只怕仍不能威服众人。该如何是好?” 杜淹沉吟了好一阵未开口发话。其实,他心里明白,这两次进军谷州,连连痛失虎将,足见王世充人心未附,此时尚不宜篡位称帝。但他又明知王世充早已急不可耐,此时出言相劝,恐怕会失宠于王世充。故此过了好一阵,他终于发话道:“谷州城池坚固,兵精将勇,破之不易。今获嘉孤悬一隅,兵微将弱,若以大将攻之,必能成功。” 王世充喜道:“此计甚妙。” 便令单雄信率兵一万,攻打获嘉。 获嘉本是一座县城,城池不大,也不算富庶,但处于四战之地,周边群雄并起,强者得之足以为征讨四方的立足点,但弱者得之却很难坚守。而当时群雄大多并无经营四方之志,他们攻城略地不过是为了占领地盘,掠夺财富,至于获嘉这样的城镇,他们并不太感兴趣。这里本曾属王世充管辖,但当地豪杰李厚德却乘天下动乱,占据了获嘉,并归顺了唐朝。唐朝便遣使封李厚德为涉州刺史,实则不过是挂名而已。 得知王世充派军来攻获嘉,李厚德便立即招来三位兄弟商议对策。原来李厚德所以能占据获嘉,正是因为他本人和三位兄弟各个武艺高强,号称李家四虎,故此四方豪杰,多次来侵获嘉,都被四兄弟击退。四兄弟到齐,李厚德开口道:“王世充一万军马来攻获嘉,我等如何迎敌?” 二弟李育德道:“哥哥勿忧,量他一万人马,何足道哉!待其来到城下,小弟我便率军出城杀他个片甲不留。” 三弟李培德道:“二哥不可轻敌,我闻此番率军来攻者,乃当年瓦岗军虎将单雄信。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我等当从长计议。” 四弟李从德闻言,大不以为然:“三哥怎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量他单雄信不过是浪得虚名而已。我兄弟四人占据获嘉一年有余,不知有多少虎将、金刚死于我等之手。” 李育德道:“这些人皆是江湖群盗,如何比得了单雄信。依我之见,不如闭城坚守。敌军攻城不下,必当退去。” 李厚德道:“守城需粮草充足,今城内粮草不足,如何久守。不如敌军到时,乘其远来疲敝,杀出城去,必能破敌。” 培德、从德立即道:“大哥所言极是!” 李厚德道:“明日从德可率兵五百,伏于城旁。待单雄信率军到时,我等倾城而出。从德若见两军交锋,便可杀出。两下合击,必能大破隋军。” 次日,单雄信果然率军开到城下。四兄弟依计而行,李从德率兵伏于城旁,三位兄长率兵出城与隋军对阵。只见单雄信出阵叫骂:“贼将快快出来受死!” 三弟培德大怒,挺枪来战。二人战了七八个回合,单雄信手起矟落,将李培德挑于马下。李厚德与李育德见状大怒,一同摆兵刃来战单雄信。战不二三十合,李从德已从旁杀出,直闯隋阵,只见他大刀落处,人马披靡,隋阵顿时大乱。单雄信见势不妙,忙撇下李氏兄弟,返身来战李从德。二人战不三合,李厚德与李育德又纵马赶来,将单雄信困在核心。单雄信对阵三将,将手中马矟舞得风雨不透。四人战了七八十合,单雄信忽然卖个破绽,诱使李从德一刀砍来,自己却闪身躲过,乘势将手中马矟横扫,将李从德头颅扫去半边,一头撞倒马下。李厚德与李育德见四弟又阵亡,恨得咬碎钢牙,一齐上前与单雄信拼命。三人又战了二三十合,单雄信又一矟将李厚德挑落马下。李育德见了,不由得两眼冒血,高声喊道:“恶贼,我与你拼个死活!” 舞刀舍命来战单雄信。二人又斗了四五合,单雄信忽然抖手一矟,洞穿李育德胸膛,可怜李氏四兄弟一世英雄,今日竟一同死在单雄信之手。唐军见四员主将一时都死,顿时大乱。单雄信乘势挥军杀散唐军,夺占了获嘉,凯旋东都洛阳。王世充得到捷报,立即传令露布辖区,声称大败唐军,收复获嘉。满朝文武纷纷入贺,他的一批心腹乘势上表劝进。兵部尚书云定兴道:“大王破李密、定群寇,今又大败唐军而取获嘉,实乃功盖天下。今天下分崩,主上柔弱,不足以定祸乱。殿下盛德巍巍,真乃万民之主也。何不请皇上禅位于大王以使天下早归一统,百姓再享太平,以顺天心民意。” 王世充闻言,故作大惊之状:“尚书何出此言?小王岂敢克当!” 这时,只见段达又道:“殿下此言差矣!岂不闻‘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有德者当居之。’殿下有匡扶社稷之功,德胜古今,泽被万姓,真济世之主也。且近来吉兆频现,祥瑞日至。洛阳百姓掘地出石,上有代隋者,郑也。郑,殿下封国名也。近郊民户捕鸟,颈上有布,上书‘王氏当得天下。’足见天心民意,在于殿下,殿下违之不祥。” 王世充又故作为难道:“虽然天心民意如此,但孤家既为隋臣,当忠于社稷,岂可为此等事乎!” 话音未落,忽见一人挺身而出:“殿下所言极是。君臣犹父子,当休戚与共,岂可家方有难,子便生代父之心。殿下忠义,不从小人之言,真有周公、霍光之德也。” 众人看时,只见此人四十六七年纪,身高七尺有余,剑眉朗目,一身正气。正是兵曹参军戴胄。原来戴胄字玄胤,相州安阳人,为人刚正,才略过人,闻名远近。只因家世不甚显赫,故此仕途不顺,至今难以腾达。今见王世充等竟有篡位图谋,一时义愤,出面反对。王世充不想竟有人如此不知趣,但又不好发怒,只得故作赞同道:“参军所言,正合我意。只是天意难违……” 戴胄马上道:“所谓吉兆,不过小人希图侥幸之赏而故弄玄虚耳。殿下明察秋毫,岂可为其所蒙蔽!” 王世充闻言,不由得心内火起,盯住戴胄片刻,道:“此事容日后再议。” 三天后,便加封戴胄为郑州长史,令其与侄儿王道本同镇虎牢关,然后又召集众人商议禅让之事。众人都明知王世充的心意,谁还肯阻拦,纷纷表示禅让是顺乎天心,合乎民意,只有裴仁基父子一言不发。王世充看在眼里,待众人散去,便与杜淹商议道:“我观裴仁基父子,似有异议。若不除之,恐留后患。” 杜淹道:“依臣观之,朝中反对禅位者,何止裴氏父子。若不杀一儆百,恐大事难成。不如如此如此……” 王世充闻言,两眼渐渐放出令人恐怖的凶光。 次日,王世充在郑王府大宴文武百官,朝中要员一时都到。裴氏父子也受到邀请,裴仁基与裴行俨商议道:“老贼今日聚众设宴,必议禅位之事。我若赞成此事,则一生名节尽失;若不赞成,则必遭族灭。今日之祸,必不能免。不如令你姨娘携行俭暗中离开东都,以保我裴氏一脉香火。” 原来裴仁基有一妻一妾,妻子便是裴行俨的母亲,妾是两年前娶入家门的甄氏,生有一子,名行俭,如今才不满一岁。裴仁基料知自己与行俨目标太大,难以逃出东都,故此想只让甄氏与裴行俭出逃,以使裴氏不至于绝了门户。裴行俨觉得父亲所言不错,便道:“父亲所言虽是,只是姨娘一介女流,小弟又不满周岁,让他们投奔何处去。” 裴行俨道:“为父熟思久矣,今日可托付者,唯秦叔宝也。且以为父推断,当今群雄,得天下着必李唐也。近闻听罗士信就在陕州,可令你姨娘携行俨悄悄投往陕州,再求士信将二人送往长安投叔宝。” 行俨道:“叔宝为人,必不负父亲所托。如今老贼尚不知我之意,应即刻送姨娘脱离险境,否则迟矣!” 于是,裴仁基暗中令甄氏多带金银盘缠,声称到庙里烧香还愿,仅带两个心腹家人,轻装离开家门,却暗中逃出城去了。当日,裴氏父子一同来到郑王府赴宴,本以为王世充一定会在酒宴之间提及禅让之事,父子俩也打定主意要坚决反对。却不料王世充根本未提这件事,只是与众人“尽欢”而散,裴氏父子不觉心中纳闷。归来后,裴仁基忽觉心口巨痛,这才猛然醒悟:王世充一定是给自己下了毒。裴夫人不知缘由,只是见丈夫疼痛难忍,忙要命人去请医生。裴仁基却摇手道:“夫人不必多此一举,我父子死后,你不可声张,只管悄悄装殓发送便好。” 便令人取出一身新衣穿了,忽觉嗓内一甜,一口鲜血喷出,紧接着,又是第二口,第三口……直吓得裴夫人啼哭不止。这时,忽又有丫鬟慌慌张张的地跑来,口不择言道:“夫人,大公子不好了。” 裴夫人闻言,不由得眼前一黑,晕死过去了。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好一阵才唤醒夫人。再看裴仁基父子,早已绝气身亡了。这裴夫人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她听了裴仁基的临终遗嘱,又见他父子二人同时身亡,心里早明白了八九分。当日并不声张,直到次日下午,王世充派侄儿王琬以拜访之名来探听虚实,方知裴氏父子已死。王世充得知消息,立即亲自前来探视,并令人帮助裴家料理丧事。原来,杜淹之计正是让王世充在酒宴之间给裴氏父子下毒,害死二人。那么,王世充在酒宴期间公然害死裴氏父子,难道不怕别人怀疑吗?其实,王世充这样做,正是为了杀鸡吓猴,让那些反对禅让者闭嘴。况且在满朝文武中,唯一让王世充有所忌惮的也只有这父子二人,今二人一死,他还有何顾忌?可既然如此,王世充又为何在裴氏父子死后,惺惺作态,表示关爱呢?这正是王世充与杜淹的狡诈之处。一切的一切,都让它在似有若无之间。要让众人无不清楚是王世充害死了裴氏父子,这就足以令反对禅让者破胆闭嘴。但同时又要让众人找不到真凭实据,因而不敢指责王世充。这就是王世充想要的效果。 在为裴氏父子处理丧事的过程中,王世充的心腹们终于发现甄氏与裴行俭已经逃离裴府,忙告知了王世充。王世充闻讯,登时眼露凶光:“断不可令裴氏一门有男子留在世上,立即派人暗中寻访,找到后格杀勿论。但切莫走漏消息。” 于是派人四处寻访甄氏,但此时甄氏却早已安然投往陕州,被罗士信送往长安秦叔宝处了。这也是天佑大唐,因为后来这位小行俭竟成为一代名将,在唐高宗后期力挽狂澜,连破东西突厥,使大唐转危为安,稳定了天下共主的宝座。这是后话,此处不提。 却说王世充见裴氏父子已死,愈发肆无忌惮。便令王府长史韦节、杨续请来孔子后裔孔颖达为自己造禅代仪仗,又令人将三朝元老苏威请出并列于群臣之首,暗中令他与群臣屡次上表劝进,倡言禅让之事。王世充一再假惺惺地推让后,便命云定兴、段达等十余位大臣及心腹爱将张绩、董濬率百余武士入内殿为自己强求禅代。皇泰主杨侗得知众人来意,不由得大怒,厉声道:“天下者,高祖之天下也,我无权禅让他人。若大隋国运未终,卿等不可轻出此言;若天命已改,何烦禅代?卿等或世受隋恩,或官居显位,今无端妄发此言,岂不欺心乎!” 众人闻言,一时又愧又怕,不觉额头渗出冷汗。张绩见情势不对,忙迈步上前,厉声喝道:“今海内未宁,需立长君以安天下。此乃天心民意,何须多言!今陛下无需留在此地,当随臣至含凉殿居住。” 说罢,阔步上前,拉起杨侗便走。此时杨侗身边卫士早换成了王世充的人,宫内太监谁敢多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张绩等人拉着杨侗前往含凉殿。自此,杨侗便被幽禁于含凉殿内。段达等便假借杨侗之名写成禅代诏书,王世充则一连三次上表推辞,其实都不过是做戏而已,杨侗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切。当该走的程序都走完之后,王世充便顺理成章地登上了皇帝宝座。建国号为郑,定都洛阳,改元开明。这一天正是唐武德二年四月丁未日。随后,王世充又封长子王玄应为太子,其他兄弟子侄一律加封王爵。又封苏威为太师,段达为司徒,云定兴为太尉,杜淹为中书侍郎,张绩为右骁卫将军,其余人等一律加官进爵。 王世充篡位登基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洛阳周边虽有不少郡县迫于形势而主动上表归降,但也有更多的郡县却不肯臣服于王世充,有的降了唐朝,有的降了窦建德。窦建德得知王世充篡位称帝,便当众破口大骂,立即撕毁了与王世充的盟约。从此自称夏王,定都于铭州,修建万春宫以自居。出入仿照天子仪仗,下书称诏,并声称要联合唐朝讨伐篡位逆贼。王世充闻讯大惊,急找来杜淹商议。杜淹便道:“此乃必然之事,陛下不必忧心。臣有二计计,可使我大郑有泰山之安。” 不知杜淹有何妙计,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赵德言献计侵唐 窦建德事虏受辱 却说王世充与杜淹商议如何才能巩固自己的皇位,杜淹献计道:“今所以天下汹汹,怨责陛下,皆因小人不知逆顺,犹自心怀杨侑。陛下当早除杨侑以绝人望。” 王世充闻言,微微点头道:“此言正合我意。” 杜淹又道:“方今天下群雄并起,唯突厥与李渊最强。李渊虽称臣于突厥,然则突厥对李渊实怀猜忌。陛下何不遣使突厥,卑辞厚礼与之联盟,使之号令天下群雄侵唐。今窦建德称臣于突厥,突厥有令,彼必不敢不从。李渊则一旦为突厥所侵,则自顾不暇,焉能再发兵侵郑。那时,陛下可声言讨伐李渊,却乘势用兵周边,不唯兵患可解,亦可拓土固境。” 王世充闻言大喜,道:“卿之计甚妙。” 于是,令人带上黄金三万两、布帛五万匹及珍宝百件前往突厥,请结盟并和亲。数日后,杨侑又忽暴疾而亡。王世充亲往吊问,并以臣礼致祭,哭之甚哀。 却说突厥处罗可汗自即位以来,虽致力于休养生息、巩固政权,却一直未忘关注中原形势的发展。此时眼见唐政权日渐巩固扩张,不觉越来越担心唐朝一旦强大起来,自己难以驾驭,因而早已有意出兵灭唐。偏巧这时王世充遣使送来大批财宝,劝突厥号令中原群雄进攻唐朝,这恰与处罗一拍即合。处罗当即送了王世充一个顺水人情,答应了他的请求。恰在此时,又有刘武周遣使来到突厥,请求突厥派兵帮助他们进攻太原。 列位读者,你道刘武周为何会在此时到突厥请兵攻打太原?原来此事祸起齐王。 自从李渊率兵进取关中后,一直令李元吉镇守太原。初时,他还能听从刘世让、钱九陇等人的劝告,不至于恣意妄为。可后来随着长安不断传来捷报,秦王因取长安、破西秦声名日隆,李元吉便逐渐心生嫉妒与不满,常对人讲:“父皇心中只有二郎,将这立功扬名的机会都给了他,却将孤留在此地,只落得个寂寞无闻。当初孤若随驾进军长安,定然不会让二郎独取威名。”于是常常发出悖逆怨言,骄恣日甚,每日率队行猎,荒废政务。刘世让、钱九陇、段德操等苦苦相劝,他却视若罔闻,甚至对刘世让讲:“你休要以孩童待孤,莫道是坐镇太原,便是父皇把江山给了孤家,孤亦不过‘若烹小鲜’耳。”钱九陇从旁相劝,他更是瞠目骂道:“你不过我李氏一家奴,焉敢伙同外人小觑于孤。”段德操直言相谏,元吉竟勃然大怒:“孤手中宝剑,非是切瓜剁肉之器,专斩强项之人。”便要斩段德操。众人苦苦相劝,方才罢手。段德操情知再留在太原,必凶多吉少,便逃往长安去将实情告知了秦王。秦王恐元吉如此妄为,必误大事,便奏明了李渊。此时恰值李靖离开延州后,苦无良将替代,李渊便令段德操去守延州了。同时派自己的大舅哥窦诞与宇文歆同到太原辅助元吉。以为窦诞以舅父之尊、宇文歆又以直言敢谏闻名,料想二人到太原后,元吉必然有所收敛。却不料李元吉根本不把窦诞和宇文歆放在眼里。他不仅不肯听从二人的劝谏,反而自此认定府中旧有僚佐都与自己异心。便多出金帛招纳左道文人、绿林侠盗厉贵、钱进、宇文宝等入齐王府,委以腹心之任。这些人虽也都有些歪才异能,却是心术不正,只知一味阿谀逢迎,陪着元吉每日飞鹰走狗,常数日不归。行猎期间,恣意践踏百姓田禾自不必提,甚至还常常强抢民物,强行入室奸淫。府中文武将佐无人敢劝告,倒是他的乳母陈善意忍不住劝了几句,他竟然将乳母活活打死。直搞得太原百姓怨声载道,便联名到长安告了元吉一状。李渊得知详情,不由得大怒,对众人发火道:“元吉所为如此,你等岂会全然不知!却不肯告知于朕,莫非将朕当作昏君不成。” 众人闻言,不敢回话。只有李纲出班奏道:“自古先有纳谏之君,后有进谏之臣。君若拒谏,臣何敢进谏。” 李渊闻言不悦:“朕自登基以来,常虚心求谏。尔等各怀私心,不肯进谏,反责怪于朕?” 李纲道:“陛下虽是纳谏英主,但自西秦破灭以来,渐不喜闻谏。朝中群臣,或有因谏得罪者,或有因谏被疏远者,而不谏之人反获高官显位。如此,谁肯进谏?” 李渊闻言,不觉悻悻然道:“可有此事?” 李纲道:“前者陛下因宫伎缺衣,欲向民间借女裙五百件,宇文歆谏,陛下虽勉强从之,然则不久便将其派往太原,此虽是陛下令其辅佐齐王之意,然则朝野多以为此乃陛下厌弃于他而贬之于外也。近日陛下以舞者安比奴为五品官,臣以为不可以此辈与士大夫同列。陛下虽以为是,却不改前旨。此虽不为拒谏,然陛下拨乱之主,行事当效尧舜,岂可与寻常君王等乎!” 李渊闻言,不觉羞愧,半日方道:“既往之事,不可追也。卿等不可因朕一时之失,禁口不谏以误国事。” 于是,便传旨罢去李元吉官爵。李元吉得知父亲罢去自己一切官职,却不肯派人前来太原顶替自己,料知他一定还心存犹豫。于是暗中派人私下到当地父老乡绅家中威逼利诱,使这些上表请求留下自己,事后定有好处。并暗示众人如若不从,自己复职之后绝不会善罢甘休。众人无奈,只得上书于朝廷,请求留李元吉仍守太原。李渊本不愿调回李元吉,今又见请愿书到,便借机传旨令留李元吉仍守太原,只罢去齐王爵位。当地百姓得知此事,莫不大失所望,一时之间,群情激愤,附近州县开始民心浮动。 消息传至马邑,刘武周大喜,便决心乘势进取太原。又恐处罗不许,便先到汗庭请示,并求处罗派兵增援。处罗正欲大举进犯唐朝,自然欣然同意。便立即将莫贺咄设咄苾与大叶护阿史德贺鲁招至牙帐,商议如何进犯唐朝。咄苾道:“此事关系重大,当有万全之计。我属下有一汉人唤作赵德言,足智多谋,不亚于已故之大军师,可召他前来商议。” 处罗闻言,大不以为然:“一个汉奴,能有何高见?” 咄苾正要在开口,却见贺鲁先道:“大可汗休要小瞧了这赵德言,此人深谋远虑,确是一难得人才。” 处罗见贺鲁也这样讲,便令人将赵德言召到牙帐。赵德言得知处罗要侵犯唐朝,便先向处罗发问:“不知大可汗可有成算?” 处罗道:“我欲亲自率军直取关中,却令你家设主会同刘武周攻太原。两路进兵,使唐朝首尾不能兼顾,必能成功。” 赵德言沉吟片刻道:“奴才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处罗道:“你有话尽管讲来。” 赵德言这才开口道:“大可汗自以为才略威望比始毕可汗如何?” 处罗一怔,随即道:“自然不如。” 赵德言又道:“大可汗属下众酋长比大军师如何?” 处罗又道:“自然无人能及大军师。” 赵德言道:“唐朝据有关中之地,地险人众,李渊颇具人望,李世民骁勇无敌,李靖用兵如神。当年始毕可汗与大军师尚在,犹不能奈何唐朝,今大可汗与众酋长谋略威望皆不如二人,大可汗如何能确保此番攻唐必胜?且今太原民怨鼎沸,人心思乱,刘武周进兵攻之,有必胜之势。我若在此时出兵关中,唐人受我军牵制,既不能出兵援助太原,必闭潼关以拒武周,而集重兵与我决战。倘若刘武周取太原、河东之地,大可汗却未能如意,则反似我汗国不如刘武周也。岂不有损国威!且刘武周岂是善类?其麾下宋金刚、尉迟恭皆当世人杰,一旦其占据太原、河东,势力大盛,岂肯再俯首于大可汗!此乃一唐朝未灭,一唐朝又生也。此于我何利之有?” 处罗闻言,低头不语,半晌方道:“你之所言,颇有道理。只是如今唐朝势力渐盛,大有一统中原之势。一旦李渊得志,必为我国劲敌,我等岂可坐视不理?” 赵德言道:“坐视不理,绝非上策。今奴才有一计,可以使大可汗坐镇塞北,役使中原群雄。” 处罗大喜:“是何良策?” 赵德言道:“以华人制华人。” “何谓以华人制华人?” “大可汗莫若派一酋长,会同梁师都,虚张声势,进取关中,以牵制唐军主力。大可汗却率大军与刘武周一道进取太原、河东。得手之后,则大可汗可派一酋长坐镇太原以制刘武周。并令窦建德、王世充等中原群雄四处进攻唐属州县。如此,虽不能灭唐,然则潼关以东,非唐所有矣。此乃一石三鸟,使唐益弱而群雄益强、我汗国声威益盛。唐益弱而群雄亦强,则可使中原群雄势均力敌,相互牵制,大可汗声威既盛,则可雄踞大漠、太原,虎视中原,天下群雄,谁敢不服!” 话音未落,便见处罗等三人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处罗便道:“德言所言,甚合我意。”忽转向咄苾道,“我欲将德言调至汗庭任阿波之职,不知三弟可否割爱?” 咄苾闻言,不觉一怔,他万没料到处罗会这么做。凭心而论,让赵德言离开自己,他还真是不舍,但一来不好驳了处罗的面子,二是这阿波一职在突厥二十八等官位中排在第三等,仅次于叶护和屈律啜,一个汉人能得到如此高位实属不易,如果自己反对,只怕赵德言也会对自己产生怨愤之心,即使再将他留在身边,也不会为自己尽力了。只好做个顺水人情:“这是德言的福分,小弟自当成人之美。” 赵德言万没料到自己能如此平步青云,不由得心中暗喜,一时得意忘形,忍不住又道:“奴才还有一计,令中原群雄永远甘心臣服。” 处罗忙道:“快快讲来!” 赵德言道:“中原有一圣物,即传国玉玺。得之者被视为真命天子,若不得此玉玺,虽得天下,犹被称为白板天子。今此物恰在窦建德处,大可汗何不向他索取!此外,杨广之孙杨正道亦在窦建德处,大可汗可令建德将他与玉玺一同送至汗庭,并立正道为隋王。今杨氏虽为天下人所厌弃,但毕竟号称正统。大可汗若能手握玉玺,挟正道以号令中原,正可谓名正言顺,谁敢不从!” 处罗大喜:“此计大妙,你可前往铭州,取此二物。” 当即令极失特勒为大使,赵德言为副使,出使窦建德的夏国。次日二人便率队动身前往铭州。这一日,使团来到铭州,早见窦建德率着文武群臣出城迎接。极失特勒心中不禁得意,一种蔑视之情油然而生。来到近前,窦建德抢步上前,躬身施礼道:“臣恭见大突厥汗国使者。” 却见极失特勒就在马上傲然摆了摆手,忽将处罗可汗的一封赐书取出,高声道:“天地所生、日月所照大突厥汗国处罗大可汗赐书在此,窦建德接书。” 窦建德等闻言,不觉一怔。其实按照礼仪,宗主国使者到了属国理应先宣读赐书。但窦建德与突厥的所谓主从关系,实际只是流于形式,故此在双方接触时,使者会先下马与窦建德寒暄一番,且不需宣读赐书,以便让双方都有颜面。此刻极失特勒却忽然有此举动,实在出乎窦建德意外,故此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所措。夏国随从文武群臣见极失特勒如此无礼,不觉各自面现怒色。这时,只见王琮从群臣中挺身而出,厉声道:“请突厥使者下马与夏王见礼。” 极失特勒不觉一怔,随即怒道:“我乃上国使者,你是何人,胆敢如此无礼?”又转向窦建德道:“夏王,他要作甚?” 未待窦建德开口,却见王琮猛然抽出腰间宝剑,大声道:“宝剑在某家手中,头颅在大使颈上,某家再上前一步,纵然夏王拦阻,也是无济于事。请大使下马与夏王相见。” 其余文武也都同声喊道:“请大使下马!” 极失特勒见此情景,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第四十一回 赵德言献计侵唐 窦建德事虏受辱 这时,却见赵德言纵马拦在极失特勒面前道:“你等焉敢对上国使者无礼?” 这时只见宋正本又挺身上前道:“两位虽是上国使者,但我夏王也是当世豪杰,纵是大可汗亲自到此,亦有相见礼数。大使当依礼相见,岂可一言不发,便在马上宣读赐书。今日大使所为,是欺我夏国无人吗?” 赵德言盯住宋正本片刻,忽转向窦建德道:“夏王,你等君臣竟欲何为?” 窦建德闻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也对极失特勒的无礼行为甚是愤怒,他心中明白,宋正本、王琮等人原本便不愿让自己称臣于突厥,此刻肯定恨不得惹恼了突厥人,使双方就此决裂,但他本人不想因此而得罪突厥。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将目光移向凌敬。却见凌敬一副怡然之态。不由得心中一定,也跟着一言不发。这时,却见凌敬上前开口道:“孟子有言‘君视臣如股肱,臣视君如元首;君视臣如粪土,臣视君如寇仇。’我夏王文韬武略,非不足以自立,只因敬大可汗乃当世英雄,方肯称臣于汗国。不期大使对夏王如此少礼,着实令我君臣心冷。今二位大使若不能礼敬夏王,纵然夏王无怨,只怕群臣亦不肯服。” 赵德言闻言,心中暗道:“此番来此,有大事要办,不可因小失大。”立即变怒为喜,道:“大人所言亦有道理。我大使极少与中原人打交道,不知中原礼数,还望各位无怪。” 说着,向极失特勒递了个眼色,极失特勒只好一脸不情愿地下马与窦建德见礼。见礼已毕,极失特勒再度取出赐书,高声道:“大可汗有赐书,请夏王接书。” 窦建德忙率众文武站立整齐,躬身施礼。却不料极失特勒又道:“请夏王依臣礼接赐书。” 建德闻言,不觉一怔。所谓依臣礼,显然是要窦建德跪拜。但突厥人礼数不同于中原,以往如窦建德这种身份见突厥使者,本可无需跪拜,却不知近来突厥人与中原群雄接触多了,被惯出了毛病,也开始要求群雄对可汗使者行跪拜之礼,尤其此时极失特勒心怀怨气,自然更要刁难窦建德。窦建德也是一世英豪,称臣于突厥,不过是权宜之计,当然不愿当着自己的臣民跪拜他人,有心不拜,又不知如何拒绝。正犹豫之际,却见一旁的苏定方开口道:“夏王近日腿疾在身,难以屈膝下拜。” 窦建德闻言,便挺身不拜。极失特勒正要发话,却见赵德言在一旁道:“夏王既然有恙在身,不必拘礼。” 极失特勒不满的瞟了赵德言一眼,便开始宣读赐书。书中内容主要有三:一是要求窦建德将隋朝萧皇后与皇孙杨正道送往突厥,二是要让窦建德献出玉玺给处罗可汗,三是要求窦建德发兵攻打唐朝。众人一听到要献玉玺,不觉各自面现怒色。待极失特勒宣读完毕,凌敬先开口道:“大使远来劳顿,请先到馆驿安歇,少时再与夏王共议大事。” 于是,窦建德亲自将极失特勒送至馆驿。然后,窦建德立即召集心腹重臣,到殿中议事。文武群臣纷纷表示不满:“进攻唐境乃我等本意,将杨正道、萧太后送往突厥亦无不可,只是将玉玺送于处罗,却万万不可。” “番狗果然贪得无厌,不如断然回绝。纵使双方反目,又何惧哉!” “不如因此扣留虏使,使其知我大夏不可任人欺凌。” 宋正本道:“古人云:唯名与器,不可家假人。北虏欲求杨正道,乃是欲假隋之名,号令中原群雄。至于玉玺,乃我中原之圣物,岂可流入番邦!今大王若送杨正道及玉玺入突厥,则处罗即可名正言顺侵凌中原矣。殿下万万不可从其欲。” 凌敬也道:“不如对虏使称玉玺已在乱军中丢失,我料其也无可奈何。” 窦建德沉吟半日,道:“今天下大势,我与唐、郑争天下也,不得突厥之助,我必难破此二贼。得天下者必需实力与民心,玉玺,不过欺人之物也,何足道!何妨先寄于突厥处,待我破唐灭郑之后,再取回不迟。且允处罗之请。” 众人闻言,不敢多言,只有宋正本道:“如此,只怕后患无穷。” 窦建德将手一摆,道“宋爱卿无需多虑,孤家自有打算。” 次日,窦建德与极失特勒、赵德言会见,答允了他们的一切要求,只是请求突厥再援助三千匹良马,二人当即满口答应。窦建德对两位突厥使者隆重接待,并在临别时令中郎将蒋全护送使团归国。 归国途中,极失特勒对赵德言道:“夏国群臣多对我等不忿,尤其是那宋正本,着实可恶。只是未料夏王却轻易答允了我等要求,看来夏王果然是真心臣服我汗国。” 赵德言微微一笑道:“群臣不忿,乃人之常情,窦建德如此轻易应允我之所求,实属反常。此人非常人也!且我观夏国君明臣贤,上下一心,久后必为我汗国大患。当设法令其上下离心,以弱其势。” 于是,一路之上,频频对蒋全示好,并以高官厚禄劝诱。眼看将至夏国境界,赵德言便独请蒋全饮酒。酒至半酣,赵德言便以言语挑逗:“人言夏王仁义大度,知人善任,我却不以为然。” 蒋全忍不住道:“大使何出此言?” 赵德言道:“我观将军勇武过人,如今官不过中郎将,战时舍命拼杀,却功归主将,何日方能出头。将军若是到了我突厥汗国,官位必在小酋之上。那时高官得做,美女任选,岂不快活。何必在此屈居人下。” 这蒋全本是个莽夫,又生性贪婪好色,一听此言,不由得心动,口中却道:“小子不才,岂敢与大使相比。” 赵德言道:“将军差矣!非是夸口,在下走南闯北多年,遇人无数,颇识得英雄豪杰,从未走眼。今日一见将军,便知绝非泛泛之辈,久后必成大器,只是未遇明主耳。常言道:良臣择主而事,将军若肯归附大可汗,不久必定青云直上。” 蒋全闻言,不觉膨胀起来,借着酒劲便开口道:“不瞒大使,这夏国之中,若论战场厮杀,有几人能比得了下官。只是那窦建德任人唯亲,一味宠任亲信,就连苏定方都难为大将,我也早有离去之心,只是苦无去处。大使若肯提携,我便投奔大可汗,博得个功名富贵,将来必不负大使提携。” 赵德言大喜:“此乃我汗国之福也。” 便令人取出一枝笔,自己说一句,让蒋全写一句。此时蒋全已有了八九分醉意,加之利欲熏心,也不管赵德言讲些什么,只顾依言写来。却不知赵德言让他写的竟然是一份供状,让他招认自己奉宋正本之命要在途中刺杀极失特勒和赵德言,以破突厥与夏国之盟。待签字画押已毕,赵德言忽面露狞笑,对外招呼一声,便见失特勒率人冲上前来,手起刀落,将蒋全砍为两截。随即,赵德言有令人在自己肩头和左臂划了两剑,鲜血流出。然后让人包扎了伤口,方才提着人头出门与护送使团的夏军相见,并称蒋全要刺杀自己。夏军将士闻言莫不震惊,赵德言唯恐生变,忙道:“此是乃蒋全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我当与尔等同回铭州面见夏王。” 于是将使团人员分作两半,一半随极失特勒护送玉玺及杨正道、萧皇后继续赶往突厥,一半随自己回返铭州兴师问罪。见到窦建德后,赵德言先将蒋全的供状递给了窦建德,然后道:“宋正本大人竟然暗中派蒋全谋杀极失大使与德言,幸未得逞。不知夏王如何处置。” 只见窦建德盯着供状一言不发,但宋正本却沉不住气了,对赵德言:“此乃血口喷人。” 赵德言厉声道:“现有供状在此,你焉能抵赖!” 宋正本道:“蒋全现在何处?” 赵德言道:“被极失特勒一怒之下砍了。” 宋正本闻言,气得脸色铁青,右手指着赵德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凌敬却开口道:“此事只怕必有蹊跷。” 赵德言立即不满道:“凌大人此话何意?难道是怀疑本大使故意欺蒙夏王不成?” 凌敬略一迟疑:“这……”随即又道,“大使自是不会欺人,但却不能保证蒋全所言皆实吧?” 赵德言冷冷一笑:“难道我身上之伤也是假的不成?” 凌敬道:“蒋全行刺不假,却未必就是宋大人指使。” 赵德言又道:“量他蒋全不过一武夫,若无人指使,断不会干出行刺之事。若非宋大人指使,难道是大人你所指使?据蒋全所供,宋正本素来不愿夏王与我大突厥汗国结盟,故欲刺杀极失大使与德言,以破两国盟好。” 宋正本愈发大怒,对窦建德道:“大王,为臣一向对你忠心耿耿,岂能为此?” 却见窦建德忽然面色一沉:“宋正本,孤家一向待你不薄,不料你竟做出如此勾当。来人!将这厮打入监牢,明日定斩不饶。” 群臣闻言大惊,虞世南忍不住将目光转向裴矩。因为他知道,近来窦建德对裴矩越来越器重,如果他肯发话保宋正本,或许能让窦建德改变主意。却不料裴矩只是低头不语,虞世南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出班劝道:“大王息怒,此事多有疑点,还望大王详查之后再做定夺。” 赵德言闻言,大为不悦,正待开口质问虞世南,却见窦建德怒气冲冲道:“你且退下!再有敢劝阻者,孤必斩之。” 众人不料窦建德竟然这样讲,一时不敢多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武士将宋正本押下大殿。窦建德这才对赵德言道:“副使且回馆驿安歇,待明日发落了这厮再回国不迟。” 赵德言早已看出这宋正本是窦建德心腹之人,同时又是一位足智多谋的谋士,他所以要回来兴师问罪,不过是想挑起二人之间的矛盾,在窦氏集团内部打下一个楔子而已。却没想到窦建德竟当机立断,要斩宋正本,这当真让赵德言喜出望外。于是又寒暄几句,离殿而去。 大殿之上,君臣沉默片刻,凌敬见窦建德并未令众人散去,料知他还有话说,便出班道:“大王,今日之事,只怕是冤枉了宋正本。” 窦建德道:“此必虏使陷害宋爱卿,这岂能瞒得过孤家。只恨蒋全那厮被虏人收买,孤家不好不给虏使一个交代。凌爱卿,你可告知牢头,夜间放走宋正本,令其暂躲一时,待风头过去,孤家自会请他回来任职。待明日虏使来问,我只说是宋爱卿买通了牢头越狱逃走。他又能奈何?” 其实,窦建德并未将心中所想全部告诉群臣。他所以会这样做,确有事出无奈的成分,但同时也是想借机疏远宋正本。因为宋正本虽曾是他的第一心腹,但性格过于倔强耿直,性好犯上,而近来窦建德身边有了越来越多的隋朝官宦,他们各个彬彬有礼,相处起来让人感到舒服,这就让窦建德对宋正本渐生反感。加之宋正本一向反对凌敬的联结突厥的大计,在窦建德开始重用裴矩和虞世南之后,又对窦建德颇怀不忿且形于言表,这一切都让窦建德对宋正本越来越厌烦。有心将其贬黜于外,又恐众心不服。此刻有此机会,正好让他远离自己。但无论如何,众人听了窦建德所讲,不免松了一口气。随后各自离殿而去。 却说这赵德言回到馆驿,越想越觉得不对,自己设计的这起行刺案件,并非天衣无缝,其中颇有疑点,以窦建德之英明,绝对不会看不出来。自己所以敢来兴师问罪,不过是依仗汗国之势,欺辱窦建德而已,目的只是令窦建德不得不对宋正本有所惩罚,使宋正本蒙冤含恨,从而造成二人之间的矛盾,同时也会损害窦建德的威望,造成夏国内部上下离心。但窦建德的今天的表现却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故此回到馆驿后,不觉内心纳闷。默想多时,猛然醒悟。急唤来使团中一位俟斤,吩咐道:“你可率五六人潜伏于监牢之旁,若见宋正本走出牢狱,即便跟至无人之处取了他性命。只杀宋正本,放过余人。” 这俟斤问道:“这岂不是留下了活口?” 赵德言道:“休要多问,只管依我计而行便了。” 俟斤领命而去,赵德言脸上才露出一丝难以察觉冷笑。他当然不会让人杀掉宋正本的随从,杀了他们谁给窦建德报信呢。其实,赵德言已断定窦建德不会为宋正本被杀而与突厥反目。而宋正本作为夏国重臣,他身边一定会有一大批朋友和下属,他们得知宋正本被杀,窦建德却听之任之,他们必定会对窦建德心怀不满,其他群臣也一定因此心寒。他所做的一切只为离间夏国君臣关系,如果自己杀了宋正本却无人知道,岂不是白做了一回小人。 当日晚间,这俟斤便带着五六位突厥武士离开馆驿,隐藏于铭州监牢旁。眼看天交二更,果见牢门打开,有三人匆匆离去。俟斤立即率人暗中跟上,待到了无人之处,一行人立即疾步赶上前面三人。 不知宋正本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处罗汗毒发归地府 莫贺咄阴谋得大位 且说突厥俟斤来到无人之处,便赶上前去。原来这三人果真正是宋正本和两名随从。他们万没料到赵德言会派人前来跟踪行刺,所以并未在意来人。俟斤奔到近前,手起刀落,将宋正本砍死。另外二人见势头不对,拔腿便跑。俟斤只是假意追赶几步,便撤回了馆驿。 却说宋正本的两位随从逃得性命,便到王宫来见窦建德,告知宋正本被刺杀,且称刺客都讲突厥语。窦建德内心立即明白了,心中暗道:这赵德言果然狡诈无比,此事万不可让更多人知晓。便立即勃然大怒道:“我要你二人何用?押下去立即斩首!” 早有人闻令上前将二人推出去斩了。 次日赵德言来见窦建德,窦建德只说宋正本昨日勾结狱卒越狱,途中被人所杀,正在追捕刺客。赵德言也不明言,便动身回突厥去了。 且说赵德言回到汗庭,将杀了宋正本一事告知处罗。处罗道:“你之计虽妙,但只恐引发窦建德不满,不肯出兵侵唐,岂不因小失大?” 赵德言笑道:“这个大可汗只管放心,窦建德野心勃勃,正欲扫平山东河北,以扩展实力,岂会按兵不动,坐失机会。” 处罗这才喜道:“如此甚好。” 于是,封杨正道为隋王,令其居定襄城内,官号、制度都与隋朝相同,又将突厥境内的隋朝旧臣及汉民一万多迁往定襄,皆做隋王属民,并传令阿史德乌没啜率突厥武士一万助守定襄。又以隋朝和处罗的名义遣使分别到梁师都、刘武周、王世充等处,令其就近出兵侵犯唐境。随后,又召集汗庭群酋商议一番,最后决定令杀神苏尼失率兵五万镇守西方,以防西突厥乘虚来侵。处罗本人率阿史德贺鲁、始毕长子尼步设什钵苾、处罗次子拓设阿史那社尔、赵德言等及突厥武士五万至马邑,与刘武周一同侵太原。又令阿史那默咄率兵五千会同高开道攻幽州,尼利设率兵三千助梁师都侵延州,留下莫贺咄设及阿史德何力、阿史那多力守阴山汗庭。阿史那默咄是处罗同父异母兄弟,阿史德何力与阿史德多力是同胞兄弟,贺鲁之侄,三人都是突厥军中后起之秀。分派已定,群酋各自率军离开阴山。 长安城显德殿内,李渊正与一群心腹重臣议事。近日来,不断有战报传至长安,先是段德操来奏,称突厥与梁师都率军侵延州。随后又有四皇子元吉奏报突厥大军侵边,紧接着史万宝、淮安王李神通、罗艺陆续来报,称突厥与群雄来犯边境。李渊感到问题严重,便召集宰相重臣议事。李渊对众人道:“今日各处相继来奏贼人侵边,均有突厥参与,恐非同往日,只怕北虏来者不善。须有良策应对。” 众人沉默片刻,李建成道:“此必突厥所为,其意在置我于死地也。依儿臣之意,莫若令二郎率军替四郎前往太原,与处罗决一胜负。若破突厥,余者可不战自破。万一战败,不过闭关而守,其又耐我何!” 这时,陈叔达、萧瑀纷纷道:“太子之计极是。” 李纲:“依臣之计,莫若将李药师调回京师,为秦王之副,必破虏军。” 这时,裴寂却反对道:“北虏铁骑剽悍,破之不易。且即便此番破之,必再发大兵来犯。如此则干戈屡动,岂有宁日?依臣之见,北虏自始毕死后,处罗等并无大志,此番入侵,不过意在财帛子女。莫如遣使议和,方是上策。” 封德懿反驳道:“自陛下与突厥结盟,虏酋素有轻我之心。今其军方至,我便与和,使之得志,日后必将益发频来犯境。当先挫其兵威,然后再与议和,使之畏威怀德,方是长久之计。” 这时,秦王忽起身道:“番狗贪得无厌,纵然倾尽中原财帛,又岂能填其欲壑!当初与之结盟,不过权宜之计,岂可为安邦长策!今其既已毁盟,过不在我,正好与其破盟一战。父皇若肯与儿臣数万精锐,并以药师先生为副,儿臣必能令虏军匹马不回。” 裴寂道:“殿下虽然英勇,不惧虏军,然其一旦败北,必定纠合关东群贼来与我战。如此,只怕不利于我。” 秦王闻言,慷慨道:“纵使其一时都来,我又有何惧!” 李渊忍不住赞道:“有儿如此,朕复何忧!只是一旦北虏与群贼联合,只恐天下战乱不息,一统无期。不妨先与之议和,待我休兵养威,兵强民富之后,再令我儿一展雄威。” 裴寂马上应和道:“郑元璹忠诚多智,又熟知虏情,可为使者前往。” 众人见李渊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多言。次日,郑元璹接到圣旨,便出使突厥了。 原来这郑元璹世居关中,乃当地士族大家,自幼随父亲镇守北边,颇为了解突厥风俗人情。故此见裴寂推荐他出使突厥,李渊便一口应允了。 却说郑元璹率着使团一路北行,进入突厥后方知处罗已率军离开阴山前往马邑了。他唯恐误事,便一路晓行夜宿直接赶往马邑。来到定襄后,得知处罗尚驻军于此,便亲自前去求见。原来处罗自来到定襄,便觉的有些头重身软,日甚一日,故此暂留在定襄调养。得知唐使来到定襄,处罗便让人将贺鲁召入牙帐,对他讲道:“唐使此来,必是劝我莫要进攻中原。我不便与其相见,你可代我召见唐使,所献财帛如数收下,只道我病重难以见他,并告知我汗国绝无侵唐之意。” 贺鲁闻言,不觉一怔:“大可汗令中原群雄攻唐,今唐使方来贡献,便改了主意,岂不让人耻笑大可汗言而无信!日后何以号令中原!” 处罗笑道:“我所以不见唐使,正为此事。唐人知我病重,以为我军不能南征唐境,必然疏于戒备。我正好出其不意,出兵进取太原。” 贺鲁闻言,赞道:“大可汗神机妙算,着实令贺鲁佩服。” 于是离开牙帐,回到自己帐中,召见了郑元璹。二人依礼见过后,贺鲁明知故问道:“使者所来为何?” 郑元璹道:“特来向大可汗与大叶护请安,并献上绢帛万匹、珍宝百件。此外,我家皇上知大可汗素爱中原美酒,此番特献上中原美酒百坛,供大可汗品尝。” 贺鲁微微一笑,道:“多谢你家皇上美意。” 郑元璹又道:“此外,还有一事需问明大可汗。近者中原群贼纷纷出兵侵我疆界,民间风传此乃大可汗之意,不知是否谣传。” 贺鲁笑道:“这个使者尽管放心。只要你家皇上信守盟约,常来奉献,大可汗自然不会弃信违盟。” 郑元璹又道:“在下此番动身来贵国之前,皇上特命在下定要面见大可汗。今日大可汗不肯相见,在下实难复命。” 贺鲁道:“近来大可汗政务繁忙,无有闲暇。你可先回国,代大可汗与本酋向你家皇上致意问安。” “这个在下实不敢从命,还望大叶护玉成,务必让在下见上大可汗一面。如大可汗暂无闲暇,在下可在此多待数日。” 贺鲁闻言,不冷不热地笑了笑:“实不相瞒,近日大可汗贵体欠安,实不能召见大使。不过大使若要留此盘桓几日,亦无不可。”忽对外喊道,“送客!” 郑元璹无奈,只得退出。贺鲁便令人带着郑元璹所献的财帛美酒来到牙帐。见到处罗后,将详情一一禀报,最后道:“看来这位唐使不会马上归国。” 处罗笑道:“那便让他多留几日,我汗国还不差他吃的几块羊肉。” 帐内众人闻言,一齐大笑。处罗又问道:“我那唐儿所献美酒在何处?” 贺鲁忙令人取来送到处罗面前,处罗打开一坛闻了闻,但觉一股香气冲鼻而入,直透心脾,忍不住便喝了一口。这一喝不要紧,登时便勾起了肚内馋虫。便将头一仰,只听得一阵“咕咕”作响,坛内美酒早下去了一半,这才开口道:“果然好酒!贺鲁,你与我一醉方休!” 说罢,便与贺鲁席地而坐,痛饮起来。不一时,侍卫又端上来一只烤羊,二人便就着羊肉喝了起来。直喝到傍晚,眼见得那酒已被二人喝下两三坛,贺鲁方才告辞。处罗也不相送,只管一头倒在榻上,沉沉睡去。原来这处罗自从来到定襄,便身体不适,夜间不得入睡,白日打不起精神来处理军务,故此才一直没有离开定襄到前线去。不料今日饮了唐朝美酒,一宿睡得香甜,第二天便觉精神抖擞,来到牙帐处理军务。然后又回到寝帐痛饮,如此一连三日。这日晚间,处罗忽觉头晕目眩,心口剧痛。本以为不过是劳累过度,便躺在榻上,准备休息一时,却不料越发疼痛难忍。一个时辰后,便觉身体支撑不住,嗓内一阵腥咸,一口黑血喷出,顿时全身无力,萎倒在榻上。 原来,处罗这场病,根源还在李靖给西门聪的那部兵书上。始毕临死之前,他也曾翻读过那部兵书。只不过接触不多,吸入毒药较少,故此药力不大,发作得较慢。但毕竟难免慢慢侵入肌理,导致处罗身体每况愈下。到了定襄时,本已有了发作迹象,不过暂时还能勉强支撑而已。为了避免影响军心,所以处罗才故意没有声张。可这三天以来又喝了郑元璹送来的唐朝美酒。酒虽醇美,但多饮本来就要伤身,更兼酒能活血,自然要加速毒性发作。而痛饮之后,使人安然入睡,处罗睡醒后反觉一时神清气爽,不免起身支撑着处理军务,这又使的他过于劳累。如此一来,病情便益发恶化了。 身边侍者见处罗忽然病情恶化,便要去找名医医治,却被处罗叫住道:“你且休去找医者,速去将大叶护与社尔唤来。” 使者不敢怠慢,急将阿史德贺鲁与阿史那社尔请来。待二人来时,处罗便摆手示意让众侍者退下,然后让贺鲁挨身坐下,却令社尔站在一边道:“我今日一病,恐难再起……” 贺鲁闻言心慌,忙劝道:“大可汗何出此言……” 处罗摆手道:“生生死死,乃世之常情,本无需多言。只是我死之后,还有大事要托付大叶护。还望大叶护莫负我意。” 事到如今,贺鲁也不好再多言,忙道:“大可汗有事只管吩咐。” 处罗喘息了一阵道:“当年始毕为了汗国,死后不曾传位于什钵苾,我死之后若传位于社尔,何以见始毕于地下!故可继汗位者,唯咄苾与什钵苾也。你以为二人谁继汗位为好?” 贺鲁沉思片刻,开口道:“小酋与莫贺咄设久同军旅,情如手足,本该推荐他。但我汗国之所以有今日,皆始毕大可汗之功也。当初始毕所以传位于大可汗,只因尼步设年纪尚幼。如今尼步设渐已成人,且英武剽悍,乃后辈之英才。大可汗若立尼步设,众心必服。” 这时,社尔也从旁道:“孩儿也是此意。” 处罗微微点头,少顷又道:“大叶护可忍心除掉咄苾吗?” 贺鲁与社尔闻言大惊,同声道:“大可汗何出此言?” 处罗道:“咄苾为人,虽悍勇无敌,但性贪而无远略。他若继承汗位,实非国家之福。然其久在军旅,屡立战功,威望颇高。一旦什钵苾继承汗位,他必定不服。若不除掉他,只怕是什钵苾汗位不稳,我汗国必有纷争。” 贺鲁沉默多时,方才道:“大可汗所言虽是,但若无故杀之,小酋实在不忍。” 处罗忍不住长叹一声:“我又岂愿手足相残,只怕是我二人今日之不忍,足成他日汗国之大祸啊。也罢!可敦地位尊显,颇有威望。她若肯与你同辅什钵苾,则咄苾亦必不敢轻举妄动。你回到阴山汗庭,可问她之意。她若肯辅佐什钵苾,便可立什钵苾为大汗。她若欲立咄苾,你也依她便了。” 贺鲁与社尔闻言,一时都沉默不语了。原来处罗口中的可敦就是隋朝的义成公主,本是启民可汗的妻子,启民死后,她又依照突厥的风俗先后成了始毕与处罗的可敦。突厥的风俗,女子地位很高,贵族女子甚至可以参政,故此可敦权力极大。义成公主连续多年三任可敦,笼络了众多酋长,在汗国中有着极高的权威,而咄苾也曾随父兄南征北战,在汗国中属于实力派人物,更重要的是,兄终弟及本是突厥汗位承袭的主要模式,因此,如果咄苾得到义成公主的支持,谁要想反对他继承汗位,那汗国恐怕就难免会发生一场严重内讧。除非如处罗所言,先将咄苾处死。但贺鲁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个手,而只要贺鲁不肯,其他人即使杀了咄苾,也肯定无法收场。所以处罗也只好做这样的安排。 喘息了一阵,处罗又道:“我死之后,各路大军需暂回汗庭,伐唐之事暂停。” 说罢,有长叹一声:“莫非苍天不欲我汗国永霸天下乎!” 话音未落,早又一口黑血喷出,接着又一连吐了几口,便见脸色煞白,喘作一团。贺鲁大惊,急唤人去找军医。待军医到时,处罗却已气息全无了。社尔见状大哭,贺鲁却顾不得悲伤,忙命人找来尼步设并召军中群酋处理后事。众人正商议之间,极失特勒忽道:“唐使方来数日,大可汗即便归天。且其又送来唐朝美酒,莫非酒中有毒,唐使乃是刺客?” 话一出口,群酋顿时骂声鼎沸,纷纷要去捉拿郑元璹。这时,还是贺鲁开口道:“那酒我也喝了,并无异样,应不会有毒。” 社尔也道:“倘若唐使果真前来行刺,岂肯滞留不去?莫要害及无辜。” 赵德言却道:“虽是如此,却不可放他们回国。可押送他们同回汗庭,待审问清楚,再做道理。” 贺鲁道:“此言有理。” 于是,贺鲁与众酋长议定,依照处罗遗嘱,决定仅将阿史德乌没啜留于定襄,其余各路人马一律赶回阴山参加盟会,推选新的大可汗。原来这突厥可汗承袭制度不同于中原,大可汗临死之前虽可以推荐继承人,却未必能起决定性作用,最终还得由各设大小酋长决定谁来继承汗位。当年始毕威望极高,处罗本人也深孚众望,所以他推荐了处罗,众人并无异议。但即便如此,也需由群酋认可后,才可以正式即位。 待诸事商议已毕时,天色已晚,贺鲁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营帐。刚刚坐定,便见阿史德乌没啜阔步来到帐中。原来突厥风俗与中原不同,各酋长之间并无严格的尊卑之别。即使是大可汗,虽有卫士,但亲密之人也可自行出入。而阿史德乌没啜平日与贺鲁最是亲密,因此一向随意出入贺鲁营帐。 乌没啜来到大帐,也不寒暄,开口便道:“大叶护,我也要去阴山参加盟会。” 贺鲁沉吟片刻,道:“杨正道刚刚立国,事务繁忙,需你辅助。你不可离开定襄。” 乌没啜略一迟疑,又道:“大可汗临终之前,可有遗嘱令谁继承汗位?” 贺鲁道:“大可汗遗言,此事当遵从可敦之意。” 乌没啜立即大失所望:“如此,新大汗多半会是咄苾的了。” 沉默半日,乌没啜又道:“谁继承汗位,本与我无干,兄终弟及,也是我汗国习俗。只是始毕大可汗为汗国立下赫赫战功,什钵苾理当继承汗位。且咄苾为人贪婪狡诈,一旦为大可汗,恐非汗国之福。” 贺鲁沉思半晌,方才道:“此事大可汗已有安排。你若肯听我一言,便留在定襄。” 其实,贺鲁所以不让乌没啜回汗庭,就是因为他在盟会上一定推举什钵苾。要知道,乌没啜为人耿直,性如烈火,一旦在盟会上与咄苾一派争执起来,必然丝毫不留情面。那样的话,一旦咄苾继承了汗位,不只是对乌没啜本人不利,而且必然为汗国埋下内讧的祸根。所以贺鲁虽明知乌没啜回阴山自己会多一个得力助手,却并不打算让他回去。 乌没啜深深地看了贺鲁一眼,料知他话中必有深意,只好不再多言。 次日,全军挂孝举哀,在贺鲁的带领下一同开赴到阴山。郑元璹也只得随军而行。 第四十二回 处罗汗毒发归地府 莫贺咄阴谋得大位(下) 阴山汗庭,可敦的毡帐内。厚厚的毛毡上,坐着一男一女二人。坐在主位的女人虽然被塞北的风沙吹粗了肌肤、大漠的烈日嗮黑了面庞,但这一切却藏不住那骨子里的高傲和天生的秀美。脸上挂着两串清泪,但眼中更多的却是幽怨甚至还隐含着一丝戾气,她就是隋朝的义成公主、突厥汗国的大可敦。坐在义成公主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莫贺咄设咄苾。在处罗的死讯尚未正式传来时,赵德言早已先派人将消息传给了咄苾,并暗示他一定要抢先与义成取得联系,以便获得她的支持以谋得大可汗之位。咄苾接到消息,立即来见义成,将消息告知了她。 听到处罗的死讯,义成立即挤出几滴眼泪。多少年来,她似乎已忘记了什么叫作悲伤,她心中更多的是怨和恨。她恨把自己嫁到突厥的父母和皇帝杨坚,恨把她当作财产转相继承的三位大可汗,更恨推翻了杨氏江山的宇文家族、李渊家族和王世充家族。说真的,她也说不清自己的一生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并非杨坚的亲生女儿,二十几年前,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杨坚为了笼络启民可汗,把她封为公主,下嫁给启民。从此,她便远离了繁华似锦的中原,来到这塞外苦寒之地。看不见父母,也没有任何亲人,她唯一的依靠启民可汗虽然很疼她、宠她,但他对这个长相凶恶、足以做他父亲的老汉除了害怕,也只有厌恶了。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启民死了,她又成了始毕的妻子。或许是老天给她的补偿,让他与这位新丈夫度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甜蜜日子。可好景不长,这天杀的始毕竟是个短命鬼,仅仅过了十年,始毕便撇下她离开了人世。于是,她又成了处罗的人。虽然又一次成为新娘,但她却没了转嫁始毕时的兴奋。因为她明白,始毕死后,她不会再对任何人产生那种牵肠挂肚的深情了。嫁给处罗,只是突厥人强塞给自己的义务,为了活下去,她只能接受。二十年来,她就像水中浮萍,听凭着命运的浪潮推来推去,全然由不得自己。这让她内心充满了哀怨和愤恨。但是转念一想,如果不是被远嫁塞外,她或许也就在某次政变中人头落地、或没入宫廷成为奴婢了。每当想起那些悲惨的同宗女人,她嘴角甚至会浮现出一丝复仇之后满足的冷笑。但这一切并不能让她减少对李渊等人的仇恨。毕竟,他们还是让自己没了娘家、没了强援的仇家,她还是恨他们,想让他们都去死。如果能亲手杀了他们,那是最让她满足的快事。二十年的可敦生涯,让她懂得了政治博弈的残酷,懂得了如何在这种博弈中自我保护与如何胜出,也让她享受到权力的醉人乐趣,她在这种陶醉中变得越来越狡黠和冷酷无情。处罗之死,虽然难免让她产生再次做寡妇的失落,但此时她想的更多的是,如何摆脱这场危机,让自己不至于丧失大可敦的权力。要知道,一个失了宠的大可敦只能与普通女人无异,而她并不想做这样的女人。而对于咄苾,她当然清楚他的来意,但她却故意不肯先把话挑明,只是垂泪不语。 咄苾见义成半日无语,只得假意安慰一番,然后方道:“大可敦且休要悲伤,还需为汗国与可敦自己的未来早作打算。” 义成闻言,又故意干嚎了一阵,方才道:“妾身乃女流之辈,如何知道国家大事,一切全凭三特勒安排便是。” 咄苾闻言,内心窃喜:“大叶护送大可汗灵柩回阴山后,需招聚众酋长盟会,推选新任大可汗。我料定众人大半会推举什钵苾。” 义成闻言,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抽抽噎噎道:“若是众酋长都有此意,我也无有异议。” 咄苾闻言一怔:原来这什钵苾虽是始毕之子,但却并非义成所生。早在始毕继承汗位之前,什钵苾便已出生。什钵苾的生母原本与始毕夫妻恩爱,可自从与义成成了夫妻之后,始毕便将什钵苾生母撇到了一边而与义成如胶如漆,似糖似蜜起来。什钵苾生母自然对义成恨入骨髓,什钵苾也就不可能与义成关系和睦了。因此,咄苾本以为义成一听说推举什钵苾为大可汗,必定会表示反对,却不料她竟如此平静,不由得内心又惊又急,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半日方才又道:“我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讲?” 义成涕泣道:“妾身女流,一无所依,唯以三特勒为依靠。三特勒有话不对妾身讲,还让妾身依靠谁去。” 咄苾一听这话,心内大喜,再看义成,花容挂泪,真如梨花带雨,不由得内心发痒起来,便道:“什钵苾与大可敦素来不和,且他少年心性,必然贪爱少年。大可敦虽然美如天仙,只怕他也不知怜惜……” 义成闻言,故意扭着身躯,长叹一声:“贱妾不过残花败柳之身,如今谁还肯怜惜!” 咄苾见此景象,越发心痒难耐,忍不住突然跪倒在义成面前:“大可敦若能助咄苾得到汗位,咄苾必将可敦奉为神明,凡事皆听可敦吩咐。” 义成立即不失时机地娇嗔着狠狠瞪了咄苾一眼,道:“你这话谁肯相信!” 咄苾见状,登时酥倒半边,益发赌咒发誓道:“可敦若不相信,待我发誓:我做了大可汗后,若有负大可敦,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义成见咄苾发了誓,方才放了心。要知道,突厥人不比中原人,他们对待誓言的态度远比中原人诚恳,一般只要发了誓,就一定会信守誓约。故此义成这才假意伸手捂住咄苾的嘴,故作关心道:“莫要胡吣。你若天诛地灭,还让我依靠谁去?”略顿又问,“你方才所言果是真心,以后凡事都听我的?” 咄苾忙道:“句句是真,绝无半句假话。不然我再发一次誓:我若有负大可敦,必定天诛地灭……” 义成不待他讲完,再次用手捂住他的嘴,风情万种道:“莫再胡吣了,我知道你的心便是了。” 莫贺咄早已按捺不住,忽然踊身将义成扑倒于地…… 阴山汗庭,突厥群酋毕至。设主以上的大酋长集于牙帐内议事,义成也在帐内。阿史德贺鲁对众宣布:“大可汗临终遗言:新大可汗人选由大可敦推荐。大可敦有意推荐莫贺咄设继任大可汗之位,不知各位酋长意下如何?” 原来,贺鲁回到阴山后,马上就进见了义成,将处罗之意直言相告,且言语中透露出倾向什钵苾之意。但义成却执意推举咄苾,他也是无可奈何。其实他对此也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义成与什钵苾一向不睦,她又怎肯让什钵苾继承汗位。为了避免内乱发生,他并未讲出处罗遗言的全部细节,只将结果当众宣布。 众人闻言,一时沉默。在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支持莫贺咄设的,一部分与义成关系密切,还有一部分人虽倾向于什钵苾,但碍于贺鲁的威望,也不好多言。因此一时之间,并无人提出异议。正当大家要一致同意推举莫贺咄之际,却见漠北设主苏尼失挺身出列道:“不是我敢于怀疑大叶护,但有一事,甚是不明。处罗可汗在时常对人讲:‘汗国有今日,乃始毕可汗之功。我死之日,必定将汗位传给什钵苾。’我想这话在座诸位大多有所耳闻。今日大叶护所言,为何与大可汗平日所讲不同?” 话音未落,便有一部分人开始议论纷纷。要知道,什钵苾虽然年轻,但也剽悍骁勇,且为人和善,更重要的是,始毕可汗英明神武,功盖汗国,群酋无不钦服感戴,因此群酋中支持什钵苾的人甚至要比支持莫贺咄的更多。众人所以无话,主要是由于有义成和贺鲁在场。可苏尼失一旦开口,什钵苾的支持者不免纷纷表明自己态度。 贺鲁闻言,不觉一时语塞。这时却见阿史那默咄厉声道:“苏尼失,你是怀疑大叶护假传遗言,蒙骗众人不成?” 默咄这话一出口,帐内顿时又是一片沉寂。不错,众酋虽对推举莫贺咄有异议,但对于贺鲁的人品却从未有过怀疑,这阿史德贺鲁二十年来跟随启民、始毕、处罗三代可汗东征西杀、忠心为国,不仅功勋卓着,更是品性端方,对于他,无人会有所怀疑。即便是苏尼失,也不过是怀疑贺鲁因何缘故被义成和莫贺咄所挟持。此时见默咄发问,苏尼失不由得内心更加怀疑是莫贺咄做了什么手脚。要知道,默咄与莫贺咄素来关系一般,而与什钵苾倒是情谊颇深,因此默咄今日之举,让他颇感不解。可他哪里知道,就在从定襄回阴山的途中,赵德言已经帮莫贺咄说服了默咄,使他成了莫贺咄的支持者。可是这默咄天性莽撞傲慢,尤其瞧不起汉人,怎么会着了赵德言的道?说来也简单,只是一句话而已。赵德言只在默咄身边讲了一句话:“这大可汗兄弟为何都如此寿夭?也不知最后轮到谁才能稳定下来?”这默咄本是个比莫贺咄更加贪婪却又无脑之人,野心远远大于能力,而突厥汗位的承袭制度是兄终弟及高于父子相继,默咄听到赵德言之言,自然会想到如果莫贺咄成为新可汗,自己或许也有希望,可一旦什钵苾成了大汗,自己这辈子也就基本无缘大可汗之位了。想到这里,他还哪里顾得上与什钵苾的情谊,立即开始倾向于莫贺咄了。待到了阴山,受到赵德言点拨的莫贺咄又主动来找默咄,答应自己若有不测,必定举荐默咄继承汗位。如此一来,默咄岂有不支持莫贺咄之理,所以他才主动向苏尼失发难。苏尼失情知自己所讲有些得罪贺鲁,因此一时不好开口。倒是贺鲁先开口道:“苏尼失所问不无道理。大可汗确实有意将汗位传给什钵苾,只是当时他哪会料到自己这么快就离我等而去!他临终所以会改变主意,只是因为什钵苾年纪尚轻,恐不足以承担大可汗之位。” 不料苏尼失闻言,立即道:“始毕大可汗功在汗国,其子孙理当继承汗位。如今什钵苾虽然年轻,但不失为我汗国后起之秀。且只要我等全力辅助,何愁汗国不兴旺?” 苏尼失这话一出口,立即引起众人共鸣,便有人纷纷表示支持。其实如果不是事先有处罗遗言,或许贺鲁也会是苏尼失的支持者。他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却见执矢思力挺身出面嚷道:“大可汗既有遗言,又有大可敦与大叶护做主,谁敢不从!就让莫贺咄设为新大可汗。谁敢反对,咱们刀枪相见。” 原来,执矢思力本就忠于处罗,得知大可敦拥立莫贺咄,故此便已倾向于莫贺咄,而莫贺咄又在私下里对他竭力拉拢,故此出面为莫贺咄讲话。阿史德何力兄弟见状,勃然大怒:“自我突厥汗国立国以来,大可汗均由众酋长推举而定。虽有前任可汗推荐,终需众人认可。今你竟敢无视众意,妄言动武。你手中有刀,难道我等手中的全是树枝草棍儿不成!” 执矢思力闻言,登时抽出腰间宝刀,阿史德兄弟不甘示弱,也抽出宝剑与执矢思力怒目相对。阿史那社尔见状,连忙闪身跳到三人之间道:“各位有话只管讲,岂可自家刀剑相向?若再不收回,莫怪我无情。” 三人对社尔倒是有些惧怕,但事到如今又不好认怂,因此虽不上前拼命,却并未收回刀剑。贺鲁在一旁见众人依旧不肯退让,也忍不住怒道:“都要造反不成!再不收回刀剑者,我必砍掉他的人头!” 三人见贺鲁真的动怒了,只好收刀剑入鞘,低头退下。贺鲁这才有道:“大可汗临终,最担心的就是我等为了大汗之位起内讧,所以才有这样安排。今日之事,各位若肯依照大可汗遗言,立莫贺咄为大可汗,我便留在汗庭。若是不肯,我也只好回到本部放牛牧马,再不管世事了。至于什钵苾,我料想莫贺咄设必定不会亏待他。” 说着,将目光直盯向莫贺咄。其实,此时如果群酋大多支持什钵苾,贺鲁心中未必不想依照众人之意就势推他为主。只要有自己的辅助,料想无人能翻得了天。但他偷眼暗中观察,才发现众酋中支持莫贺咄的似乎多于支持什钵苾的。这时,他也料定莫贺咄必定暗地里做了手脚,不由得暗自佩服处罗的远见。为了不导致内讧,只好出面稳定局面。 莫贺咄见贺鲁直盯向自己,心中会意,略一沉吟,便道:“大叶护说的极是,大哥生前对我情深义重,我岂会辜负了他,为难什钵苾。咄苾若能做大可汗,便封什钵苾为小可汗,统领东方各部,且无需向汗庭缴纳租赋。” 什钵苾的支持者们眼见对方势大,又见贺鲁讲了话,料知大势已去。此时又见莫贺咄做出如此大的妥协,便也无话可说了。于是,莫贺咄顺利成为新任大可汗,称为颉利可汗。又公推什钵苾为小可汗,统管东方诸部,称为突利可汗。 选举出新可汗后,各路酋长开始纷纷回归本部。不想恰在此时,却从西部边境传来消息:西突厥出兵侵犯边境。颉利闻报,连忙先将赵德言唤来商议对策。坐上大可汗宝座后,颉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赵德言的官位从第三等阿波提升为第二等屈律啜,表面上是因为他出使夏国取得成功,但实际上却是对他帮助自己获得汗位的奖赏。此时,赵德言无疑已成为颉利最器重的心腹了。现在遇到大事,自然要先与他商议。赵德言得知西部边境有事,登时大喜道:“真乃天助大可汗也!” 颉利闻言不由得一怔:“你这是何意?” 赵德言道:“大可汗可声称自己新任大汗,需令四方知新可汗声威,便请大叶护率兵征讨西突厥。” 颉利不解道:“西突厥不过是知我国众酋到阴山盟会,乘境上空虚,来掠夺些民众财物而已。依我之见,派一设之兵前去援助足矣,何劳大叶护亲征?” 赵德言道:“今大可汗虽已得志,但却留下后患。奴才此计,正是要为大可汗铲除后患。” 颉利益发迷惑:“此话怎讲?” 赵德言道:“大可汗岂不知当年沙钵略可汗封大逻便为第二可汗而使我突厥汗国东西分裂之事乎?今大可汗又封什钵苾为突利可汗,我只怕日后汗国再次分裂。凡一国,合则强而分则弱。今日大可汗所以能驱策中原群雄,皆为我汗国一统而中原分裂也。倘若我汗国也分裂,日后何以驾驭中原群雄。故此,大可汗若要长久称霸天下,必除掉什钵苾,使之不得到东方赴任。” 颉利闻言,眼中一亮,忙问道:“如何除掉什钵苾?” 赵德言道:“今处罗可汗弃世,需派使者前往各处告哀。大可汗何不令什钵苾出使唐国,且以郑元璹毒杀处罗为由,向其多索财帛、土地。如今我国正与群雄到处攻打唐国,唐人内心必怀怨恨,今见处罗可汗已故,大可汗新立,当有轻我之心。且见我扣留郑元璹,又无礼强索土地、财帛,必怒而扣留什钵苾。大可汗便可以此事为由,先将郑元璹等尽数斩首,然后发兵攻唐。唐朝一怒,必斩什钵苾。” 颉利大喜:“真乃妙计!我即刻令什钵苾出使唐国。” 赵德言却又道:“这却万万不可。如今大叶护尚在汗庭,我料他必然对什钵苾存有护佑之心。大可汗若令什钵苾出使唐国,大叶护必定竭力阻止。大可汗也不好驳了他的颜面。故此……” 颉利恍然大悟:“故此先调虎离山,让大叶护离开汗庭。然后再令什钵苾出使唐朝,以便借刀杀人。妙计呀妙计,我得德言,真如始毕得史蜀胡悉。将来我定封你为大军师之职。” 于是,颉利立即与贺鲁商议,请他亲自出兵征讨西突厥。贺鲁虽觉得这样做有牛刀杀鸡之嫌,但是他也深知颉利刚刚就任大可汗,正是需要立威之际,自己在这时不好反驳他。只好率军五万,与苏尼失同去征讨西突厥。贺鲁出兵不到两日,颉利却请什钵苾也就是现在的突利可汗来见自己,要他出使唐朝,强索五原之地,并黄金五万两、绢帛十万匹,否则出兵侵唐。突利也是个聪明人,一见颉利如此,立即明白了他的险恶用心,便竭力推辞。但是颉利却百般不允,突利无奈,只好动身前往唐朝。 不知突利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结突利李世民远虑图北虏 宠义成颉利汗无端犯中原 却说突利明知颉利有加害自己之意,却又不敢违命,只好率着使团赶往长安。众人未到关中,唐朝君臣早已得到消息。原来秦王胸怀远略,身在长安,志在四方,早已在各处布好了眼线,对于突厥的情况也了如指掌。得知突利出使唐朝,便与房玄龄等商议:“我料此番颉利令突利前来,实有借刀杀人之意,故索取必多。若任其所求,则有失国体;若不从之,反中其奸计。各位有何良策?” 长孙无忌道:“古人云:意欲取之,必先予之。突厥所求,不过财帛耳。不如满足其所求,使之停止进犯中原。待我从容一统天下,再与番狗算账不迟。” 这时,薛收又献计道:“属下闻番狗此次推举可汗,群酋多有欲立突利为大可汗者,今颉利又有加害突利之心,双方嫌隙已成。且颉利新立,国内未安,必难以来犯。待突利来时,可先折辱之,然后再纵其归国。突利受辱,必愈加痛恨颉利,归国后二人怨隙必深。如此,北虏内讧生矣。内讧生,则自顾不暇,我心腹巨患除矣!” 这时,房玄龄道:“伯褒之计虽妙。但恐有阿史德贺鲁在,北虏内讧难成。以属下之计,北虏所求,自可置之不理。只是应恩待突利以结其心,日后必有大用。” 杜如晦忙道:“玄龄所言,乃是长远之计。” 秦王闻言,微笑着点头道:“玄龄之言,甚合我意。我自有道理” 于是奏明李渊,待突利将近长安时,秦王亲自出城三十里相迎。两队人马相遇,秦王纵目望去,但见突利英气勃勃,气度非凡。胯下一匹西域汗血宝马,浑身毛色黄里透白,唯有嘴边处微带黑色,长有一丈,高有八尺,腹小腿长,健壮无比。那边突利也举目观瞧,只见秦王与自己年龄相仿,一身锦袍,器宇轩昂,胯下是浑身墨黑唯有四蹄雪白的一丈雪,不由得暗自赞叹。互看之间,二人已走近。却见秦王纵马上前,口中高声道:“这位少年英雄可是突利可汗吗?小王特来相迎。” 突利闻言,不觉一怔。需知他对秦王,可谓久闻大名。在他心中,秦王应是阎王般人物。不想今日一见,虽是英武异于常人,但却容貌英俊,讲话如此平易亲近,不由得暗自称奇。却不敢有半分轻忽,忙也纵马上前,用汉语道:“正是。对面可是秦王殿下?” 原来这突利自幼喜爱汉族文化,颇通汉语,因此能与秦王对话。这时,秦王已来到突利面前,拱手道:“正是小王。”又在马上上下打量一阵,方才道:“小王久闻可汗少年英雄,乃漠北军中后起之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幸会幸会!” 说着,翻身下了一丈雪,伸手要扶突利下马。突利哪里敢受,身不由己,早已下了马。秦王早上前拉住突利的手,就如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道:“可汗……算了,莫叫什么可汗了,你我不如兄弟相称如何?” 突利顿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不由自主地便答应道:“任凭哥哥。” 只见秦王更加亲密道:“今日与贤弟一见如故,便觉不舍。不如让愚兄先送你到馆驿聚饮,各述胸中之事,待明日再面见皇上如何?” 这突利来到长安,本以为凶多吉少,心内正自不安,现在见秦王对他这般热情,心中如何不喜!忙满口应承。秦王便与突利携手来到馆驿,令人摆好酒席,与使团众人聚饮。直至天色已晚,众人酒足饭饱,方才罢宴。秦王起身告辞,突利上前相送。不料刚到秦王近前,突利却忽然两腿一软,险些栽倒。秦王忙上前搀扶,却感觉到突利偷偷踩了一下自己的脚。秦王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即料到突利有话要对自己讲,立即扶住突利道:“贤弟醉了,待愚兄送你去安歇。” 便令众人散去,亲自将突利送到卧房,方才道:“贤弟莫非有话要对愚兄讲?” 突利道:“也无甚话要讲,只是与兄长意气相投,一旦罢席,颇觉不舍。故此有意留下兄长再饮一时。”秦王忙道:“贤弟,愚兄也正有此意。” 于是令人再送来一坛好酒,仅要了几样小菜,突利便令几位贴身随从各自散去,独与秦王同饮。秦王明知突利必定有话要讲,却不急于挑明,只管开怀畅饮。突利本以为秦王会主动问自己,故此暂不开口。此时见秦王只管饮酒,并不发问,便沉不住气了,故意连声长叹。秦王只作不知:“贤弟可有为难之事?” “实不相瞒,此番小弟前来,虽为告哀,然则还有其他使命。” 秦王道:“还有何事?” 突利迟疑半日,却不肯开口。其实,他明知颉利派他前来,无非是借刀杀人,要自己激怒唐朝君臣,即使不杀掉自己,也必定将自己扣押在唐朝。此刻见秦王对他倾心吐胆,以诚相待,不由得想要求助于秦王。但话到嘴边,却觉得难以开口,因此迟疑。秦王明知其意,却只管讲道:“贤弟有话只管讲来,莫学那闺房女子,扭捏作态。” 突利只好开口道:“实不相瞒,大可汗此番令小弟前来,是要向贵国索要财帛土地,如若不肯,便要大举进攻贵国。只是你我初次相见,兄长便待我如同手足,这却让我如何开得了口?” 秦王故作惊异道:“不知索要财帛多少,土地几何?” “大可汗欲索求五原之地,绢帛十万匹,黄金五万两。如若不肯,则必率中原群雄共同进攻贵国。” 秦王闻言,忽大惊失色,道:“如此,贤弟危矣!” 突利闻言,心中暗惊,却故意道:“兄长此话怎讲?” 秦王长叹一声道:“你我各居一国,此话本不该对贤弟讲。只是世民与贤弟一见如故,又岂能眼看着让贤弟自跳火坑。如今我国早非太原举义时可比,朝中多有文武官员不满于皇上对贵国称臣,劝父皇待贵国以敌国之礼。只是父皇念及昔日之约,故不肯失信于贵国。我闻郑元璹已被贵国扣留,今贤弟来此,又如此无礼索求,恐一旦父皇震怒,只怕是斩了贤弟也未可知?我料颉利必明此理,今派贤弟到此,莫非是要借刀杀人,害贤弟不成?” 突利闻言,觉得秦王句句在理,不由得心中暗急,只是口中不好多言。却见秦王沉吟片刻,又道:“贤弟,既然如此,明日你不可去见父皇。待我先对他慢慢劝谏,只等他怒气全消后,贤弟再与父皇相见不迟。否则贤弟性命危矣。” 突利闻计,不由得感激涕零道:“哥哥如此为小弟着想,小弟感激不尽。一切全凭哥哥安排。” 世民又道:“贤弟,由此事看来,恐颉利对你必有加害之意。我与兄弟,一见如故,此乃前世之缘。兄弟之事,为兄岂能置之不管?不如你我便结为异性兄弟,日后贤弟若有不如意之处,便来投奔为兄如何?” 突利自然是求之不得,当下也不摆什么香案,只是口中对天盟誓,约同生死。事毕,秦王才离开馆驿,回到秦府。 三日后,李渊方才见了突利。在突利提出要求时,李渊虽面色冷淡,却未表现出惊异和愤怒,只是淡淡道:“我朝与贵国素来和好,今贵国可汗无故索求无度,恐怕是受到奸人挑唆。还望大使回到贵国禀明大可汗,务必以两国盟好为念,勿要中了小人奸计。” 于是,只给了突利绢帛万匹,白银万两,助祭处罗可汗。突利见状,料定必是秦王从中做出游说,李渊方才如此,心中甚是感激。当下回到馆驿,秦王又来探望,突利不免千恩万谢。秦王道:“你我兄弟,何必客套。你且记住,将来万一在国内有不如意处,只管来投奔哥哥。”突利自然满口答应。临别之日,秦王又一直将突利送出五十里远,方才道别。分手之际,秦王又送给突利财帛珍玩三箱。恰在此时,一丈雪忽然振鬣长嘶,果然有如龙吟麟啸。突利抬眼望去,忍不住赞道:“真个是白蹄乌!” 原来,这突利是一语双关。白蹄乌,据汉语可理解为白蹄乌身的宝马,据突厥语则是为马中王子之意。秦王见突利对着一丈雪两眼放光,知他必定爱惜这匹马,便道:“贤弟若是喜欢,愚兄便送于贤弟。” 突利忙道:“这如何使得?” 秦王道:“这又有何使不得?”说着便牵过来将缰绳递给了突利。突利一来也是真的爱这匹马,二来也想与秦王相互留个念想,便道:“大哥既如此说,小弟也是盛情难却,不如小弟便收下哥哥这匹宝马。小弟这匹坐骑,名唤特勒骠,虽比不得哥哥这匹白蹄乌神骏,却也是稀世之珍,小弟送给哥哥也好留个念想。” 秦王闻言,也不拒绝,便接过缰绳,与突利作别,然后翻身上马而去。不料刚走出几步,便听得身后一丈雪也就是突利的白蹄乌一阵长嘶。回头看时,却见突利已跌落马下。忍不住返身回去,却见突利满脸羞红,只说了一句:“让哥哥见笑了。”说着又翻身上马。 原来突厥男人都自幼长在马背上,故此以马术高下评判男人优劣。若无故跌落马下,即被视为奇耻大辱。突厥甚至有个习俗,如果一匹马连续将主人摔下三次,便要被打死,以挽回主人尊严。故此突利落马,甚觉羞愧。连忙再次翻身跃上马背,却不料白蹄乌又是一阵拼命耸身尥蹶,再次将突利摔下马来。突利那肯就此认输,又第三次骑上马背,结果还是被白蹄乌摔下了。直把个突利羞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秦王见状只好咬牙忍痛道:“这畜生着实无礼。来人,替我将这匹畜生打死!” 但话虽出口,秦王身边众随从却各个钉在原地一动不动。原来众人深知秦王将这匹马视同生命,就是他们本人,又何尝不是早已将它视为老朋友一般,谁会忍心下手。突利是个乖觉之人,见此情景,忙上前劝道:“哥哥切莫如此。畜生恋主,乃是常理。此马不忍离开哥哥,足见是一匹义马,岂可杀他。只是,看来这马着实与小弟无缘,还是回赠给哥哥吧。” 其实,若是在突厥,突利早就令人将马杀了,哪还会等秦王发话!但作为马上民族的突利,当然深知主人与马的感情,忍痛赠予挚友,倒也罢了,若是亲自杀掉,又与剜心摘肝何异,如果任凭秦王杀了这匹马,只怕以后二人也就没有朋友可做了,故此才开口相劝。其实,秦王又何尝忍心杀了一丈雪,只是事到临头,不得不做个姿态而已。此刻见突利相劝,便立即就势作罢,但口中却依旧道:“这畜生敢对贤弟无礼,我岂能饶他!来人,快快替我打死!” 突利忙又道:“哥哥若是如此,小弟便无颜再见哥哥了。” 秦王这才道:“贤弟既如此讲,愚兄便饶这畜生不死,待回去必打他个半死,也好替贤弟出口恶气。贤弟,既然这畜生无福服侍你,你且骑上特勒骠归国吧。” 突利忙道:“哥哥如此说,真真羞杀小弟了。我突厥汗国,岂会无马让小弟骑乘!且令这畜生留在哥哥身边,哥哥若思念小弟时,有它在,就如同小弟在一般。” 秦王无奈,只得不再谦让。他本来是要赠马给突利,结果反倒得了突利一匹宝马。见其神骏姿态,似乎并不亚于一丈雪,不觉心中甚是欢喜。自此,一丈雪便得了新名——白蹄乌。 第四十三回 结突利李世民远虑图北虏 宠义成颉利汗无端犯中原(中) 却说突利别了秦王,回到突厥,将李渊所言告知颉利。颉利本来也知道唐朝不可能满足其要求,只是想借刀杀人,害了突利。此时见突利安然回国,也是无可奈何。又见得了唐朝许多财帛,心里倒也满意,便想暂时罢征唐朝。不料回到可敦毡帐,义成却大为不满,仍旧竭力劝他乘势与中原群雄进犯唐朝。要知道,义成心内虽一直记恨杨坚将自己扔到了这漠北苦寒之地,但大隋毕竟是她杨家天下,大隋灭亡,无疑让她失去了靠山。这让她如何不痛恨唐朝。所以她自隋亡以来,便一直怂恿三位可汗攻打唐朝,只是始毕、处罗都是雄才大略有主见的人,在大事上并不会被她所左右。而此时的颉利与义成也算是新婚燕尔,这义成虽早已不是什么妙龄少女,且长期居于漠北承受着风吹沙打,但毕竟还是出自中原,肌肤风韵,非突厥女子可比。颉利一旦得到她,也如获至宝,怜爱有加,免不得言听计从。故此虽明知自己刚登上可汗宝座,当以巩固地位为主,不易发兵远征,但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决定派出兵马与中原群雄进攻唐朝。但颉利也不是酒囊饭袋,虽答应了义成,却不肯大举从突厥内部发兵南征,而只是派人到中原群雄处令他们同时发兵攻打唐朝,同时派极失特勒与执矢思力率兵五千助梁师都进犯关中,阿史那默咄率兵五千去援助刘武周。又令突利率本部兵马进攻幽州,若能攻克幽州,即率军南下与窦建德会合。若攻不下幽州,也足以牵制罗艺,使之无法援助李神通所率唐军。 突厥使者到达各处,中原群雄一则担心唐朝坐大,对自己不利;二则也有心乘机拓展自己的疆土,因此莫不响应,纷纷起兵,进犯唐境。 却说梁师都会见了颉利使者后,也不待突厥援军到达,便立即整顿军马准备南下侵唐。他下令堂弟梁洛仁率兵一万为前锋先向延州,自己又率二万人马随后跟进。此时,镇守延州的正是唐朝大将段德操。得知梁军来侵,段操德便与副将梁礼商议,梁礼道:“我军不过六七千,若待梁师都来到,则更加众寡悬殊。不如乘梁洛仁孤军初到,立足未稳,先出兵破梁洛仁,使敌军破胆,然后方可固守退敌。” 段德操大喜,立即依计做出部署。次日,梁洛仁果率军来到城下。段德操乘其布阵未毕,便令梁礼率五百骑兵突然杀出。梁洛仁急率军阻拦,却被梁礼手起刀落,斩了冲在最前面的梁将。五百铁骑随后直闯梁阵,梁军顿时大乱。梁洛仁急欲亲自率兵应敌,却见段德操已率军杀到,手起处,早有三员梁将被段德操打落马下。梁军抵敌不住,被杀得大败而逃。段德操率军追杀二十里,方才收兵。梁洛仁这才收聚人马,暂时安营,以待大军。次日,梁师都率军赶到,得知梁洛仁兵败,大怒,立即率兵来到延州城下。却见城上偃旗息鼓,鸦雀无声。梁师都令人在城下叫骂了约有一个时辰,城内却毫无回应。梁师都便下令攻城,城上立即发出阵阵箭雨。梁师都见城上防守严密,只得下令收兵。恰在此时,忽见城门大开,梁礼率军杀出。梁师都立即令骁将辛獠儿率军挡住梁礼,随即又令梁洛仁率军将梁礼团团围住。这时,忽见段德操又率三千人马杀出城来,梁师都也挥军齐上与唐军杀作一处。唐军虽勇,毕竟众寡不敌。正危急之间,忽见城外山上,有两支伏兵杀出,直闯梁阵。梁军忽见两翼又有唐军杀出,又不知来者多少,顿时军心大乱,无心再战,被唐军杀得大败逃命。段德操一声令下,唐军奋勇追杀,又杀出三十多里,却见前方又有一支军马杀出,来到近处看时,却是突厥旗号,原来是极失特勒率军赶到。此时的唐军大多对突厥人心怀惧意,见其忽然杀到,一时不免大乱。梁礼见势不好,便高声道:“两军争锋,进则生,退则亡。若不舍命杀敌,我等必死无疑。” 说罢,闯入突厥阵中,直取极失特勒。这极失特勒一向不把汉人放在眼里,本以为唐军见本军杀到,定然会不战而退,却不防梁礼一马杀来。措手不及,被梁礼一刀砍翻于马下,一命呜呼。唐军见状,士气大振,一起冲向敌军。突厥顿时大乱。不料恰在此时,却见突厥军中一将杀出,舞矟直取梁礼。二人杀了二三十合,梁礼抵敌不住,拨马欲走,被这员突厥猛将随后赶到,一矟洞穿胸膛,落马身亡。原来此人正是突厥名将执矢思力。 思力挑了梁礼,催马杀向唐军,却又被段德操死命敌住。此时,梁军见来了援军,纷纷止住奔逃,返身加入战团。眼见形势对唐军不利,却又见远处来了一支军马,杀到近处,见是唐军旗号。原来是李渊派来的唐朝援军,为首大将正是刘兰成。双方又是一场大战。此时,梁军已是斗志全无,突厥又死了主将,无心恋战,故此被唐军杀得大败。梁军死伤五六千人,逃回夏州。 就在梁师都率军进攻延州的同时,王世充也开始派出兵马分道侵占周边郡县。他本人也亲率十万精锐进犯唐境。一路之上,连破数城,势如破竹,很快便杀到滑台。这滑台乃是当地重镇,守军二万余人。守将名叫张宝相,本是原瓦岗大将,手使一杆月牙铲,重五十余斤,有万夫不当之勇骁勇无敌。李密降唐后,他也降了唐,其所属土地也算是唐朝境土。得知王世充大军来犯。张宝相便整顿军马,准备坚守城池。这一日,果见一支郑军来到,人马不过五千,队列也不太严整。这支人马赶到城下,便对着城上叫骂不已。这张宝相也是个血性男儿,那禁得起这般叫骂。且又见敌军不多,队列散乱,料想攻之必胜。便对属下道:“敌军前锋不过数千,且远来疲敝,正好出城一战破之,以立我军威,使敌军丧胆。” 说罢,点齐五千人马,杀出城外,直闯敌军。敌军见张宝相突然杀出,不免一时混乱。张宝相乘势闯入敌阵,左冲右杀,所向披靡。正杀得性起之际,忽见乱军中杀出一员大将,不是别人,正是飞将单雄信。早在瓦岗寨时,张宝相便唯惧五虎,但到了此时,也只得硬着头皮来战单雄信。二人战了二十余合,郑军已纷纷将张宝相团团围住,张宝相益发心慌,手中月牙铲不觉使得乱了,被单雄信一枪洞穿咽喉,死于马下。唐军见失了主将,顿时乱纷纷逃回城去。单雄信乘势追杀,夺了滑台。次日,王世充率大军赶到,赏了单雄信。滑台一战,使得郑军声威大振,很快便有尉氏城守将时德叡遣使来降,继而亳州刺史丁叔则也来献城。一时之间,来降者日至,当地只有汴州未降。原来这亳州、汴州等地,本已归降了王世充,只是后来王世充称帝,该地郡县大多又归了唐朝,故此王世充要重新夺取这些地区。此时王世充见亳州归降,便与众僚佐商议进军汴州,杜淹献计道:“臣有一计,可不战而取汴州。” 王世充忙问道:“爱卿有何妙计?” 杜淹道:“汴州刺史王要汉乃瓦岗军王伯当之兄,当年李密被唐军所杀,王伯当同时遇害。王要汉岂能不怀恨在心。今所以不肯来降,乃是不知陛下心意也。若遣使到汴州宣扬陛下盛德,并许以高官厚禄,王要汉必俯首来附。” 王世充大喜,立即派人前往汴州,王要汉果然遣使来献汴州。王世充兵不血刃而得了数十座城池,益发雄心勃勃。便继续率军前往黎阳,准备与李世积决战。不料恰在此时,却有人来报,罗士信率军攻打洛阳。 原来罗士信自到了陕州后,立志要帮助唐朝平灭王世充,一直在当地积谷练兵,终于训练出一支人数达二万余人的强悍之师,常常乘郑人不备,侵袭他疆界。近来得知王世充出兵侵滑台,便点齐了一万五千精兵疾速进军洛阳。行至半途,士信又率五千人马为前锋,率先连夜直趋洛阳。经过一夜急行,来到城下时,天刚蒙蒙亮,士信乘敌不备,发起猛攻。郑军不防士信会突然杀到,刚要乘城防御,士信早已攀上城头,一阵长枪乱舞,扫倒了数十敌军。敌军大乱,身后唐军纷纷涌上城头,杀散敌军,打开城门,城外唐军一拥而入,攻陷了洛阳外城。洛阳外城守将张童仁闻讯,急率军来战,恰遇士信率军杀到,二人顿时杀作一处。张童仁虽勇,却如何是士信对手,只战了十几个回合,被士信一枪挑于马下,一命呜呼。唐军士气大振,一齐冲向敌军,郑军大乱,四处溃散,罗士信乘势挥军直向内城大门冲去。眼见得就要杀到城门前,却见前方杀来一员郑将,手舞一杆钩镰枪,口中高喊:“敌军休要猖狂,杨公卿在此。”舞枪来战士信。二人战了二三十合,不分胜负。却见王道询又赶来加入战团。这时郑军慢慢聚拢过来,双方已成均势。士信再抬眼望时,只见王玄应已在城头布好防御,料知纵然杀败杨、王二将,也难以收突袭克城之功了。且自知众寡悬殊,久战下去,对己方不利。便撇下杨、王二将,率军撤走。杨、王二将眼见敌军虽退,而先后有序,更有罗士信军后压阵,犹如杀神一般,让人不寒而栗。因此不敢紧逼,只是虚张声势,将唐军逼出城去,便下令将城门紧紧关闭。士信率军退至青城堡时,方见后军赶来。两军会合一处,士信道:“今日一战,可知洛阳城内并不空虚。以我军不足以取洛阳。但王世充大军已到滑台,若知我军退去,必将率军取黎阳。如此,则李世积危矣!不如且攻取青城堡,因其粮草以威胁洛阳。王世充闻讯,必回师救洛阳。那时,我再撤军回陕州不迟。” 于是,率军先从青城堡经过,却不攻打,便绕城而去。当晚,却点齐军马,乘夜返回青城堡,突然发起进攻。堡内郑军原本见士信已率军撤走,因而无备。却不料士信竟乘着夜色杀了个回马枪,措手不及,被士信一攻而破。士信攻下青城堡,取了堡内粮草。又虚张声势,自称本军有五万大军,并将堡内人等一概驱离。这些人有逃回洛阳的,将消息报知王玄应。王玄应大惧,便立即派人报知王世充。这一次出兵侵唐,王世充将精兵猛将大多带走了,洛阳城内只留下王玄应、杨公卿率三万人马镇守。而且王世充素闻罗士信骁勇无敌,深恐王玄应、杨公卿非其敌手,万一洛阳有失,虽攻取百城,也是得不偿失。因此立即留下王玄恕率军三万弹压新得城池,自己率大军匆匆赶回洛阳。回到洛阳后,却得知士信军在青城堡,便立即传令三军不必进城,直接赶往青城堡。 却说罗士信得知王世充回到洛阳,便立即令人放火烧了堡内粮草,撤离了青城堡。军马行至半途,却见后面尘土飞扬,料知郑军追来。士信便令大军前行,自己仅率三百骑兵返身来战追兵。转眼之间,便见一支军马杀到。为首大将,正是朱粲,身后紧随一员大将,正是郑军名将高毗。士信见状,暗中取弓在手,搭箭在弦,待朱粲逼近,手起一箭直奔朱粲心窝射去。朱粲疾驰之际,不防一箭射至,急闪身躲避,正被射中肩窝,登时翻身落马,郑军将士连忙抢回军中。士信却已插弓如囊,取枪在手,直奔敌军。高毗见朱粲中箭,怒道:“贼将安敢偷袭!”舞手中刀直取士信。士信也不答话,挺枪便战。只三五合,手起一枪正中高毗咽喉。顺手一甩,那高毗尸身早飞向郑阵。郑军见士信一霎间连伤两员主将,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四散奔逃。士信也不追赶,只是缓缓前行。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见身后又有敌军追来。为首郑将正是大将许罗汉、郭士衡与王世充侄儿王仁则。士信见状,当即返身迎敌。王仁则恃勇当先直取士信,士信挺枪仗剑迎上前去。待王仁则逼近时,士信突将手中宝剑掷向王仁则。王仁则急挥矟拨开宝剑,士信一马早到,手起一枪直透王仁则前胸。许罗汉见状大惊,纵马上前敌住士信,身后郑军将士乘势涌上前去抢回王仁则尸身。二人战不三合,郭士衡也杀上前来加入战团。三人大战了七八十合,许郭二将渐感招架不住。恰在此时,王世充率大军赶到。许、郭二将见大军已到,拨马便回。罗士信乘势直杀向王世充。郑军阵中早有王道询飞马杀出,敌住士信。王世充观战片刻道:“罗士信骁勇,不可轻敌,谁人前去助战?” 话音未落。只见陈智略飞马杀出,与王道询共战士信。眼见得战了八九十合,二将抵敌不住,一齐拨马败下阵来。单雄信一见大怒,挺马矟杀上前来,对着罗士信高声道:“罗士信,你这背主忘恩的小人,有何面目活于人世!” 罗士信见到单雄信,也是怒火上撞:“无耻奸贼,当初是何人出卖了魏公?” 单雄信闻言,立即道:“李密背恩,杀害翟让。我为故主报仇,何无耻之有?” 士信冷笑道:“魏公杀翟让之际,是何人叩头乞命来?当初若非魏公仁义,你岂能仍活于人世!” 单雄信闻言大怒,挺矟直取士信。二人就在阵前杀作一处。士信麾下将士唯恐士信久战力疲,一声呐喊,齐来助战。这边王世充深恐单雄信有失,一声令下,郑军也冲上前去。罗士信率着麾下将士在敌军中一阵冲杀,所向披靡。但终归寡不敌众,只好杀出条血路,败退而去。郑军随后追来,却被罗士信回马一阵冲杀,登时倒地一片,然后回身又走。直吓得敌军不敢追击,罗士信才率军撤走。王世充眼看着士信远去,忍不住赞道:“真虎将也!”只得率军返回洛阳。 经此一轮用兵,王世充先后攻陷义州、涉州、伊州、滑台等地,并有汴州、亳州、徐州、襄阳等重镇重新归降,于是黄淮之间及襄阳以北州县大多被王世充纳入治下。郑国的境土得到了极大扩展。 第四十三回 结突利李世民远虑图北虏 宠义成颉利汗无端犯中原(下) 在中原群雄纷纷进犯唐境之际,突利也接到了颉利要他会同高开道、窦建德共同进犯幽州的命令。突利知道幽州是块硬骨头,难以攻取,颉利的目的不过是要消耗自己的实力。且突利刚从长安归来,对秦王心存一份感念,马上让他攻打唐朝,不免有些愧疚之感。因而左右为难,便令人去找来自己心腹阿史那思摩商议。这阿史那思摩也属可汗家族,天生机智多谋,膂力过人,能使一杆厚背砍山刀,重六十余斤,堪称智勇双全。却因面相长得不似突厥,反而有些像西域胡人,故此家族中对他的身世颇感怀疑,因而心存歧视,一直得不到重用。族中之人唯有突利与他最为亲密,故此突利为小可汗后,将他带到了本部。 此刻思摩得知突利心意,便道:“可汗所虑极是。以小酋之见,可汗不如虚张声势,发兵境上,却派人到高开道处,令其攻打幽州。若其能破罗艺,可汗便出兵幽州,倘若他斗不过罗艺,可汗即可托言幽州城坚兵精,难以攻取,回师本部。” 突利觉得有理,便令思摩仅率三百铁骑前往高开道处,助其攻打幽州。 却说思摩来到渔阳,见过高开道。高开道得知突厥要他进攻幽州,立即欣然从命。其实,此时高开道正给罗艺设下一个圈套,要赚取罗艺兵马人众。原来,近来幽州遇到了大饥荒,境内乏粮,罗艺便向高开道求助。高开道闻讯,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他不是将粮草运往幽州,而是告知罗艺可令幽州人到渔阳地区就食。罗艺闻言,虽心存疑虑,却也无奈,只好先让一批百姓到渔阳境内就食。高开道对幽州百姓极为优待,且任他们往来出入。罗艺闻讯,以为高开道是真心要帮助自己,大喜。于是让百姓三千人,车数百乘,驴马千余匹前往渔阳。高开道见罗艺中计,正要将这些人众车马扣留,只是苦于没个借口。不想恰在此时,思摩却来到了渔阳。于是,高开道立即一面下令扣留幽州百姓车马,一面却派人到幽州对罗艺讲:“不是小弟背信弃义,实在突厥之命,小弟不敢违背。” 罗艺闻言,自知是被高开道耍了,不由得大怒。立即点齐三万人马,去攻打渔阳。兵马来到渔阳城下,只见渔阳城门大开,高开道率领二万人马出城与罗艺对阵。罗艺一见高开道,忍不住破口大骂:“卑鄙小人,怎敢赚我人马?” 却见高开道笑道:“非是小弟背信弃义,实是突厥大可汗有令,让我攻打幽州。如今放眼天下,谁人敢违背大可汗之命!就连那李渊也需向大可汗俯首称臣,何况是小弟。仁兄不如与小弟一同归附了大突厥汗国,小弟自当将车马人众归还仁兄。” 罗艺益发恼怒:“无耻小人,休要巧言欺人!” 高开道又道:“仁兄若不信时,突厥思摩特勒就在军中,不妨请他出来与仁兄相见。” 话音未落,只见思摩率着三百铁骑涌出阵列。唐军将士见果有突厥人马,不由得面露惧色。思摩指着罗艺道:“罗艺,我大突厥汗国人马已到,你还不下马投降!” 此时,罗艺虽不免暗自吃惊,口中却道:“罗某纵横天下,何惧突厥。只是你突厥与我大唐早有盟约,今无故犯我疆界,岂不失信于天下!” 思摩哈哈大笑:“我大突厥汗国只讲强者为王,从不虚仁假义。你若能战时,便速来交手,若不敢来战,便速速下马来降。休学女子,只作口舌之争。” 罗艺原本出身行伍,此时虽身为主帅,但一则因高开道赚了他人众车马,内心难平;二则自恃骁勇,无所畏惧;三则心知本军忽见突厥,心生惧意,故而要鼓舞将士斗志,因此立即高声大骂道:“大胆番狗,怎敢如此狂妄。” 喝罢,挺银枪直取思摩。这边高开道自料本军战力不及唐军,正欲激怒罗艺,使他来与自己单挑,以便收擒贼擒王之效。此时见他竟先自杀出阵来,内心大喜,飞马挺画戟来战罗艺。二人枪戟并举,杀作一处。两军将士但见寒光乱闪,铁影飘忽,真个好一场厮杀。直战了四五十合,未分胜负。唐军阵中薛万均唯恐主将有失,舞刀前来助战,却被思摩杀出敌住。二人双刀并举,各显神通。又战了四五十合,难分胜负。二人激战正酣,那边罗艺却渐感不支,乱了枪法。唐军阵中,薛万彻见情势不对,急暗中摘取弓箭,对着高开道看得真切,陡然发出一箭,直飞过去。高开道正专心一意激战罗艺,不防一箭飞来,急躲闪时,那箭早中右臂。不由得浑身一颤,画戟险些脱手。只得乘罗艺尚未醒悟,回马便走。罗艺见状,催马就追。高军阵中早有大将张金树、谢棱杀出,直奔罗艺。唐军阵中罗寿、薛万淑、薛万彻等也挥军直闯敌阵。两军顿时混战作一处。这高军本是些乌合之众,哪里斗得过精锐善战的幽州军?虽有突厥铁骑相助,却又众寡不敌,加之高开道中箭,斗志大减,故此战不过半个时辰,便败下阵来。幸好高开道临危不乱,带伤指挥三军退入城中。又急令人关上城门,登城防守。罗艺见本军也是战后力疲,且渔阳城坚固,料知难以攻克,便传令安营扎寨,围困渔阳。高军众将见罗艺退去,便纷纷来探看高开道伤情。却发现这一箭深入臂骨,难以拔出。高开道见众将士面带忧色,忍不住哈哈大笑:“大将军百战沙场,当以马革裹尸为幸,区区箭伤,何足挂齿!” 令人一面摆下酒宴,款待思摩及有功将士,一面令人找医者拔出箭矢。酒过三巡,便见有一位医者怯生生来到大殿,对着箭矢审视多时,摇头道:“此箭入骨太深,难以拔出。” 高开道大怒道:“你身为医者,区区一箭,尚不能拔出,要你何用!拉出去砍了!” 早有卫士走上前来,将医者推出,不一时便献上头来。随后又有一位医者颤抖着走来,观察多时,方道:“箭可拔出,只怕将军难忍剧痛。” 高开道又怒道:“小子,将本王当作白面书生不成?拉出去砍了!” 紧接着,又找了一位医者。这一位事先已得知前两位的遭遇,干脆破釜沉舟,壮着胆子道:“我可以将箭拔出。” 高开道便道:“休要啰嗦,快快为某家拔出,必有重赏。” 只见那医者取出一件铁器,先将臂骨凿裂,顺着裂缝楔进一个楔子,撑开骨缝,然后取出那支箭来。这一番操作足足用了一个时辰。其间,高开道谈笑自如,饮酒不停。待医者拔出箭后,高开道大笑道:“来人,赏绢帛百匹!” 那大夫闻言,顿时全身虚脱,一屁股坐在地上。众人忍不住齐声赞道:“大王真乃神人是也!” 高开道哈哈大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又对众人道。“罗艺老儿尚在城外,明日尔等当随本王上阵破敌” 这时,大将张金树又献计道:“依末将之意,大王箭伤未愈,不可轻出。不若请思摩特勒遣使前往窦建德处,使之发兵攻幽州。罗艺必回师救助,渔阳之围自解。” 高开道闻言,不免心动,口中却道:“本王虽负伤,又何惧罗艺老儿,无需求助他人。” 思摩却从旁劝道:“张将军所言极是,还望大王莫要轻敌。” 高开道这才道:“既然特勒也有此意,便依张将军之计就是。” 说罢,便请思摩派人前往笼火城求救于夏军。 不知夏军是否出兵幽州,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遭谗言王伏宝遇害 败黎阳李世积诈降(上) 却说思摩派人前去向夏军求援,使者来到了笼火城。此时,镇守笼火城的夏军主将正是大将王伏宝。得知突厥使者来到笼火城,王伏宝登时破口大骂:“番狗竟敢到此地来。不必让他进见,只管与我砍了。” 原来,王伏宝平日与宋正本关系最为亲密。那宋正本被突厥所害的消息虽知者不多,但毕竟瞒不过王伏宝这个级别的大将。故此王伏宝一直咬牙切齿,发誓要为宋正本报仇。此时得知突厥使者来到笼火城,便要杀了使者以解心头之恨。麾下众将都知道王伏宝说到做到,不觉各自吃惊。副将高士兴忙上前劝道:“将军万万不可!突厥人虽可恶,但主公意在联结突厥,抗拒唐军,将军切不可坏了主公大事。” 王伏宝沉吟半日,仍旧愤恨难消,道:“突厥人杀我宋大人,我岂不能杀他使者!” 高士兴又道:“我闻听突厥使者此番前来,是为了与我军同取幽州,还望将军莫要因一时之愤,坏了国家大事。” 王伏宝道:“幽州我自能取,岂需番狗相助!且我大夏军马岂能任由番狗调遣,把番狗赶出城去!” 众人见状,不敢再相劝。原来这王伏宝虽智勇双全,却生性高傲,目空一切,故此夏军众将多与他不睦,作为副将的高士兴更对他多有不满。他所以肯开口相劝,无非是职责所在,免得受到牵连。此时见他这般,乐得看他出事才好。其余将佐或与高士兴有着相同心理,或不敢多言,都不再相劝,只得任他赶走突厥使者。待众将离了官衙,高士兴回到下处,思来想去,便起身修书一封。不仅将今日之事写明,还添油加醋地进了不少谗言,随后又派一名心腹之人,偷偷离城将书信送给窦建德。 此时的窦建德并不在铭州,他早已率领大军分路攻打邻近的唐境了。唐军大总管李神通畏惧建德威名不敢应战,只令各州刺史、总管守城,自己却率主力撤至黎阳,与李世积合兵一处了。故此,窦建德大军始出,便连克赵州、相州,守城唐将吕珉、张道源、张志昂等也都降了建德。在收到高士兴的来信时,窦建德大军正在相州。 看罢书信内容,窦建德不觉又惊又怒。事渉机密,不好让更多人知悉,故此只将侍中凌敬、左仆射齐善行、大将军曹旦、王琮四人召来商议。齐善行见窦建德已经对王伏宝心生猜疑,忍不住劝道:“王伏宝虽天性莽撞,但为人忠诚耿直,当不会有异心。还望大王慎重行事。” 他话音未落,却见曹旦道:“王伏宝素来轻狂犯上,且智勇过人。自宋正本被害,常发怨言。今又在笼火城独将一军,一旦有非常之举,谁能制止!望大王早做准备。” 这齐善行与曹旦都是从高鸡泊便跟随窦建德浴血创业的老臣,齐善行为人老成持重,行事冷静稳妥,深为窦建德所器重,因此他的话是很有分量的。而曹旦虽忠勇善战,且是建德正妻曹妃的胞兄,但却是个莽夫,素来被王伏宝所轻视,故此二人一向关系不睦,他自然于公于私,都不会为王伏宝讲什么好话,这一点窦建德是心中有数的。但此事关系重大,他也不好只听齐善行一面之词,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了凌敬。只见凌敬沉吟半日,方才道:“臣以为以王将军之天性忠纯,断不会有背叛大王之举。今我军不久必将至黎阳与唐军决战,黎阳城内兵精粮足,李神通虽是庸才,但李世积智勇兼备,非王将军难以为敌。大王何不将王将军调至相州以敌李世积。” 窦建德闻言,微微点头。却见王琮忽厉声道:“大王万万不可。王将军为人忠义,臣愿以一家百口性命保王将军必不反。如今王将军刚刚做了鲁莽之事,大王便调其来相州,其内心岂不生疑!此乃王将军不反,而大王逼其反也。” 窦建德闻言,不觉脸色一变:“爱卿所言,思虑甚是周详,孤所不及也。”沉吟片刻,又道,“如此,可不必召伏宝前来了。只是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如何处置,容孤家三思。你等暂且退下吧。” 四人闻命,告辞退下。凌敬走出宫殿,正要上轿回府,却见王琮从后疾步走来。厉声道:“凌大人且止步!” 凌敬感到对方口气不对,忍不住扭过头去,只见王琮已来到自己面前质问道:“我素来敬你虽是书生,却忠义豁达。今日之事,何故对王将军心存猜疑?” 凌敬对着王琮凝视片刻,道:“今日之事,大王显然已对王将军心存疑忌了。且王将军素性孤傲,与高士兴等不睦,如今又有此等事,此辈必不断向大王进献谗言。日久天长,不由得大王不信。如此,王将军危矣!故我有意将王将军调至大王身边,使谗言不得行。今日将军虽是爱王将军,只怕却是害了他也。” 未曾闻言,恍然大悟,跌足叹道:“我之过也!只是当如何补救?不如我二人再劝大王将其调回如何?” 凌敬摇摇头道:“我料大王回到后宫,曹妃必定再献此计于大王。大王若能听从,便是王将军的造化;若是不从,我二人多言也是无用。一切听天由命吧!” 说罢,凌敬登轿离去。王琮也只得上马回府,一路之上,失魂落魄,竟不知是如何回到的家中的。 却说窦建德见四人离去,便也回到了后宫。王妃曹氏见建德闷闷不乐,不由得问道:“大王何故郁闷?” 窦建德便将王伏宝之事及四人的建议告知曹王妃。曹王妃闻言,道:“以臣妾之见,大王若不能对王将军释然无疑,不如将王将军调到身边。” 窦建德一怔:“凌敬也以为当如此。只是如此一来,恐打草惊蛇,使王伏宝速反。岂不弄巧成拙?” 曹妃道:“王伏宝久随大王东征西杀,忠心耿耿,绝非反复小人,必不会行谋反之事。” 这位王妃,天性纯良温柔,且颇有胆识,故此建德对她的意见一向很重视,凡事也常与她商议。此刻见她这么讲,窦建德内心不觉轻松了许多。于是点点头道:“你所言颇有道理。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且容我三思而后行。” 当晚,窦建德心中想着王伏宝之事,一宿不曾入睡。次日,便派出一位心腹前往笼火城,暗中嘱托高士兴,令他密切关注王伏宝,一旦他有不轨之举,可自行做出裁夺。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从笼火城传回来的却都是种种不利于王伏宝的讯息。这使得窦建德内心的疑虑越来越重。他有心再与凌敬等人商议,却料知他们必定会竭力维护王伏宝。思来想去,他决定征求一下右仆射裴矩的意见。于是,他便单独召见了裴矩。这裴矩本是杨广的心腹重臣,虽然算不上忠臣,但也不是坏到骨头里的人物,而且博学多闻,颇有谋略,只是为人油滑柔媚,凡事先求自保。此时见窦建德发问,料知窦建德对王伏宝已是深怀猜忌,不杀不足以安心,便想出一条阴毒之计:“大王何不遣一重臣至笼火城令王伏宝率军攻打幽州?他若依旨前往,便定无叛意;倘若抗旨不尊,只怕是……” 说到这里,裴矩便停了下来,但窦建德却已经明白了他未讲出的意思。其实,无论是窦建德还是裴矩,心里都明白,王伏宝大半不肯率兵去配合突厥人攻打罗艺,裴矩的建议与其说是要考验王伏宝的忠诚度,倒不如说是为窦建德找一个杀掉王伏宝的借口。但这却正中了窦建德下怀,于是,窦建德立即瞒着凌敬等人令曹旦前往笼火城,传旨令王伏宝立即出兵攻打幽州城。 却说曹旦未到笼火城,先派人与高士兴取得了联系,让他做好准备。一旦王伏宝敢违背王诏,便可出手除掉他。得到了高士兴的回复后,才进城宣读了王诏。王伏宝果然不肯从命:“曹将军可回去禀明大王:幽州城坚兵精,攻之损失必重,贸然出兵,乃是为突厥火中取栗也。恕伏宝难以从命。” 曹旦闻言,冷笑道:“只怕是将军为了宋正本,心存怨恨,才不愿与突厥联兵吧?实不相瞒,番狗所为,曹某岂不愤怒!只是结盟突厥以取天下,乃是大王之深谋远虑,还望将军勿要因私情而坏国事。” 王伏宝闻言,立刻把脸一沉:“你这是甚话?王某追随大王多年,忠心耿耿,天日可见,怎肯因私废公!番狗欲侵扰唐朝,却不肯自派兵马前来,仅令高开道与我军攻幽州。高开道不过乌合之众,现已为罗艺所败,我军与幽州军众寡悬殊,一旦前往幽州,岂非羊入虎口!王某虽不惧一死,却岂肯令二万将士为我陪葬!” 曹旦闻言,厉声道:“此乃大王严令,王将军要违抗诏令吗?” 王伏宝怒道:“你休要以王命压某家,王某头可断,兵不可出。” 曹旦大怒:“来人,与我拿下王伏宝!” 便见身边几位卫士,涌身上前,要擒拿王伏宝。王伏宝奋起两脚,将来人踢飞。曹旦早把目光移向高士兴,只见高士兴登时率着几位将领挺剑扑向王伏宝。另一方,也有几位王伏宝的心腹亮出兵刃,护住王伏宝。曹旦见状,忙喝道:“我奉大王之命,来擒拿反叛。敢助王伏宝者,以谋反论处。” 王伏宝的心腹们闻言,不觉迟疑不敢上前。王伏宝见势不妙,忽然奋身一跃,蹿到曹旦身前,一把雪亮亮的宝剑早已架在了曹旦脖颈,只见他厉声道:“鼠辈,你怎敢假传王命,擅自害军中大将。” 曹旦全无惧色:“王伏宝,你屡次口出怨言,指斥大王,图谋不轨,今又敢违抗王诏,奉旨不尊,实乃罪在不赦。某家来时,大王已有成命,敢不从诏命,格杀勿论。王诏就在某家怀中。” 王伏宝道:“拿来我看。” 曹旦便从容取出王诏,却被王伏宝抬手打落地下,以剑尖挑开诏书。看时,果然是窦建德的王诏,曹旦所言,一字不假。看罢诏书,王伏宝两眼顿时黯然失色,继而仰天长叹:“古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某家只道大王仁义豁达,必不如此。却不料如今兔鸟未尽,大王已欲烹狗藏弓矣!罢了,算我王某眼瞎。”陡然,又将头抬起,只见一股杀气,直射向高士兴。随即高声喝道:“你等且丢下兵器,否则我必取曹旦人头为某家陪葬。” 高士兴等闻言,不觉心头颤了一颤,身不由己地退后几步。要知道,如果曹旦当真被杀,他们恐怕谁也脱不了干系。王伏宝见众人仍不肯丢下兵器,便立即手一加力,便见曹旦颈项上多了一道伤口,鲜血殷殷流出。高士兴不觉手一抖,宝剑已然脱手坠地。众人见状,也纷纷丢掉兵器。不料恰在此时,王伏宝忽然纵身一跃,扑向高士兴。高士兴急待躲避,却见宝剑已架在了他脖颈上了。直吓得他顿时面如土色。只听得王伏宝高声断喝:“鼠辈,必是你这小人在大王面前进献谗言,否则大王断不会有此等诏令。” 这时,却见曹旦道:“王伏宝,你若放了高将军,大王或可饶你不死;倘若伤及无辜,你必死无疑。” 王伏宝闻言,忽仰天大笑:“鼠辈,到了此时,王某何惧一死。” 说罢,忽然全身射出万丈杀气,眼见高士兴已是性命难保,却见王伏宝忽又收回右手,仰天叹道:“罢了!罢了!大王杀我,已是自毁长城。我又杀你,岂不让大王又损一员猛将!”忽有厉声道,“鼠辈记住,王某死后,你需尽忠于大王,不可再陷害忠良。”又转向曹旦,“鼠辈,我死之后,你只可率军虚张声势,声言进取幽州。待罗艺率兵回援,便即刻撤回笼火城,切勿枉送了将士性命。切记!切记!” 说罢,抬手就要自刎。此时,曹旦的脑海里早已浮现出一幕幕与王伏宝合力杀敌的往事,一腔悔意油然而起,两行热泪不由得夺眶而出,忍不住高声喝道:“伏宝且慢!” 王伏宝凄然一笑,右手一紧,剑已入颈,一道热血倏然喷出,王伏宝那铁塔一般的身躯怦然倒地。高士兴登时颓然瘫坐在地上,曹旦先是一愕,继而猛地扑倒在王伏宝身上放声大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哭罢,曹旦便令高士兴依伏宝之计,虚张声势进兵幽州,自己却返回相州复命去了。高士兴大军未到幽州,罗艺果然撤渔阳之围,率军回守幽州了。高士兴便也撤回了笼火城。 却说曹旦回到相州,将王伏宝自刎的经过告知窦建德。窦建德先是面色铁青,继而两行老泪滚滚而落,忍不住长叹一声:“伏宝,是孤家负了你,你未曾辜负孤家啊!早知如此,何如就在高鸡泊为贼乎!” 于是传令将王伏宝生前爵禄继续按时发给其家人,他的三个儿子全都入朝为官,并亲自穿上丧服,为王伏宝举哀祭奠。 待为王伏宝处理了后事,窦建德内心依旧愧疚难解,终日闷闷不乐。凌敬不由得晋见劝道:“大王在相州多日,如无意继续开拓境域,当早回铭州;否则当从速发兵。不可荒废日月。” 窦建德这才强打精神,整顿军马,继续开赴唐境。 第四十四回 遭谗言王伏宝遇害 败黎阳李世积诈降(下) 却说黎阳城内,李神通与李世积料知窦建德必来进犯,因而一面加强城防,一面不断到相州打探消息。这日忽有斥候来报,说相州夏军兵马扰动,似将出兵前来进犯。李神通便与李世积商议道:“夏军来犯,当如何应敌。” 李世积胸有成竹道:“我黎阳城坚兵精,防御周密,窦建德人马虽众,不足畏惧。我料窦建德必先率兵攻取卫州。卫州苦无良将,必非夏军对手。卫州若失,黎阳便为孤城,早晚必定陷落。” 李神通闻言,便道:“既如此,可一面派良将助守卫州,一面派人前往长安请求援军。如何?” 李世积道:“今梁师都正兴兵进犯关中,刘武周又率军直趋太原,朝廷恐无力来援。今我有一计,若能成功,则目下危机自解。” 李神通喜道:“不知将军有何妙计?” “窦贼每次行军,必将人马分作三军,辎重、老弱居中,精锐集于前后两队,每军相隔五里,窦贼常在中军。今他前往卫州,必经榆林口。榆林路狭,两侧又有密林,可以伏兵。我等何不先在此地布下一支伏兵,待窦贼经过时,发伏突袭,若能一举斩杀窦贼,则大事成矣!” 李神通大喜,道:“此计甚妙。” 于是,李世积便派麾下骁将邱孝刚率精兵三百,先埋伏在榆林口。 却说窦建德率军继续进犯唐境,果然不出李世积所料,并不直接来攻打黎阳,而是率军前往卫州。这日来到榆林口,建德果然在中军。前军已过,后军尚远,中军都是些老弱,只有五百卫队是三军精锐,护卫建德同行。正行走之间,忽听得两侧林中簌簌作响,久经沙场的窦建德顿时警惕起来,忙传令将士准备作战。却不料命令刚刚传下,便见一支人马冲出树林,直奔自己杀来。为首一员大将,身材魁键,虎背熊腰,手中一杆三尺叉,足有五十斤重,骑一匹黑马,正是大将邱孝刚,身后三百将士各个如狼似虎,直杀将来。建德身边卫士见状,一涌而上,护住建德,却被邱孝刚一阵铁叉乱舞,打倒一片。邱孝刚乘势杀到窦建德面前,挥叉便刺。此时,建德身边并未携带平日所使长枪,仓猝之间,只得抽出宝剑招架。窦建德虽然武艺不弱,但一则手中并无趁手兵器,二则毕竟尊崇日久,难免武艺荒废,且忽然遇险,不免心惊,哪里还敌得住邱孝刚,战不七八个回合,剑法早乱,拨马便走。邱孝刚哪里肯放,纵马便追。此时,窦建德慌不择路,只顾打马奔逃,恨不能让这匹马腾云驾雾才好。无奈越是心慌,那马却似乎跑得越慢,回头看时,只见邱孝刚离自己越来越近。自料难逃此劫,不由得心中暗道:“此番休矣!”蓦然又想起王伏宝:若有伏宝在身边,何至于如此!想到此处,不由得两眼落泪。恰在此时,忽见一位青年将军率十几骑迎面赶来,但见这位将军身形健美,英气逼人,身穿一身银盔银甲,手持两杆亮银枪,正是猛将苏定方。 原来,通过榆林口的前军主将正是高雅贤,苏定方也在其中。行走之际,苏定方越来越感到这条道不太安全,便对高雅贤道:“义父,此路狭窄,两面林木密布,实乃伏兵之所。大王所将中军少有精兵猛将。倘若林中有敌军发伏突袭,则大王危矣。莫若让末将返回中军,护卫大王如何?” 高士兴觉得有理,便令他率着十几位骑兵返回中军。不想行至此处,恰遇窦建德。苏定方见有人追杀窦建德,忙纵马上前,口中高喊:“休伤我主!”话音未落,早已连人带马越过窦建德,拦在了邱孝刚面前。邱孝刚见竟然有人敢阻拦自己,登时大怒,舞叉对着定方便刺。定方摆枪接住来叉,与邱孝刚杀作一处。邱孝刚身后百余铁骑却继续追向前去,与苏定方带来的将士杀作一处。定方麾下将士虽勇,但毕竟寡不敌众,霎时被部分敌军团团困住,其余敌军纷纷又去追赶窦建德。苏定方唯恐窦建德有失,虚晃一枪,逼退邱孝刚,返身便杀向敌军。只见他双枪并举,直闯入敌军,手中两杆枪左劈右刺,一个冲锋便有十几人被他打落马下,转眼之间,已到了窦建德近前,横枪护住窦建德,口中道:“大王休惊,有臣在此,必保大王无虞。” 窦建德也忍不住夸赞道:“爱卿莫非伏宝附体乎!” 说话之间,邱孝刚又杀了过来。二人登时又杀作一处。战了二十余合,未分胜负。这时,忽见邱孝刚身后一阵喊杀之声,原来是一队夏军卫士赶来救驾。见到窦建德,忙一齐涌到他身边。这边苏定方与邱孝刚交战之际,一直担心窦建德,故此不敢全力应战,不免落了下风,连番遇险。此刻见有人前来护驾,登时抖擞精神,全力来战邱孝刚。邱孝刚登时落了下风,不由得心中暗叫不好,料知再战下去,必非定方对手。连忙虚晃一叉,要逼退定方脱身。却不防被定方举右手枪隔住来叉,左手枪却横扫过来。邱孝刚大吃一惊,急忙躲闪,却终究是有些迟了,被一枪扫落马下。却待起身,早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支亮银枪已逼住自己咽喉。一旁便有夏军小卒上前将他拿下绑了。 此时,其余唐军早已被越来越多的夏军团团围住,又见邱孝刚被擒,顿时没了斗志,纷纷丢掉兵器投降。窦建德见定方擒了邱孝刚,立即翻身下马,取宝剑指向邱孝刚骂道:“小贼,怎敢辱我!” 邱孝刚见状,毫无惧色,仰天大笑:“懦夫,要杀便杀,何需多言。” 窦建德见他如此,反倒生出几分敬意,不由得收回宝剑,道:“看来你也是个丈夫,我不杀你,与我共图大业如何?” 邱孝刚一怔,继而怒道:“休要多言,这世上只有断头邱孝刚,并无投降邱孝刚。” 窦建德闻言,益发敬重孝刚,忍不住又道:“真大丈夫也!罢了,战场之上,各为其主,你欲杀孤,乃是战将本分,何罪之有?” 忙弃了宝剑,亲自上前为邱孝刚解了绑绳,道:“将军且回,只望日后莫在战场相见。” 邱孝刚见窦建德如此,大为感动,忍不住仰天长叹:“大王真仁义之主也!且孝刚受命来擒大王,而反为所擒,有何面目回见我家主公!今后愿追随大王,死而后已。” 窦建德大喜,当即封邱孝刚为郎将,侍卫左右。这时,苏定方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对窦建德道:“这位将军既肯归降,臣倒有一计,可取黎阳。” 窦建德忙问道:“爱卿有何妙计?” 定方当即附耳如此这般一番。只见窦建德登时面露喜色,连连点头:“此计大妙。” 黎阳城内,李世积正忧心忡忡地在城中巡视。早已有斥候来报,说夏军已开赴榆林口。按时间推测,邱孝刚如果成功,应该差不多回来了。可是至今未见他们的踪影,李世积忍不住越来越担心起来。如果邱孝刚未能得手,卫州肯定无法抵御夏军,那样的话,黎阳也就危险了。想到此处,他决定立即回到官衙,与李神通商议对策。恰在此时,东门的城头上有人发现远处烟尘滚滚,由远及近,疾速而来。不一时却见一支百十人的队伍奔到城下,不远处还有一支军队紧随而至。只见人群中一人对着城头高声喊道:“我乃邱孝刚,身后是夏军追兵,快快打开城门放我等进入。城头守将正是大将赵君德。他举目观望,发现求救的人果然是邱孝刚,再往远处看时,追兵已离城不远了,便急忙令人打开城门,放邱孝刚一行进城。不一时,只见城门大开,吊桥放下,邱孝刚一行纵马冲入城来。赵君德忙迎上前去,正要问个究竟,却不料邱孝刚突然手起一叉直刺向赵君德。赵君德全无防备,被钢叉洞穿胸膛,落马身亡。邱孝刚一行乘势直闯入城内,一阵冲杀,城内唐军措手不及,被杀的四散奔逃。此时,巡城将领张亮恰好赶到,急挥军前来阻挡。两军刚杀作一处,却见后面夏军早已冲入城内,为首一将正是苏定方。只见他在唐军之中左冲右突,双枪落处,唐军莫不人仰马翻。张亮虽率军舍命死战,却如何挡得住苏定方的猛攻。正危急之际,却听到唐军中一阵欢呼:“主将来了!”便见李世积手舞大刀率军杀到,夏军攻势顿时受阻。苏定方一见形势不妙,立即挥枪直取李世积,转眼来到近前,举右手枪便刺。李世积不防定方突然杀到,只得摆刀招架,却不防枪势沉重,竟然未能架住,那枪对着李世积头颅直刺过来。世积急闪身躲避,那杆枪便几乎贴面刺过。世积尚未坐稳身形,定方左手枪又已刺到。这一次李世积不敢怠慢,奋力隔开来枪。定方一招得手,便将手中枪接连刺向世积。二人只战了十几合,李世积早已杀出一身臭汗,自料不敌,拨马便走。定方纵马来追,早有唐军敌住。待定方奋枪杀散众人,李世积早已不知去向了。 却说李世积与张亮乘乱杀出条血路,向西门逃去。却不料刚到西门,便见有无数夏军涌入城来。他们正要掉头转向北门,却又见一支夏军包抄过来,为首大将正是殷秋,将世积等围在核心。正在危急时刻,一军杀到,为首一人正是郭孝恪。他来到近前舞枪逼退殷秋,保着李世积杀向北门。看看已近城门,张亮忽道:“不好!太公尚在府上,倘若被夏军擒了,如何是好?” 李世积一怔,随即拍了一下头道:“啊呀不好,匆忙之间,竟然忘了太公。”略一迟疑又道,“此刻去救太公,只怕难再脱身。也罢,你二人且先杀出城去,我自去救出太公。” 说罢,便作势要去救父亲。张亮忙道:“此去凶多吉少,将军不可冒险前往。将军若是信得过末将,便与郭将军先杀出城去,让末将去救出太公。” 李世积忍不住叹道:“难得将军如此忠义,我如何信不过将军!只是我怎忍心让你为我冒险!” 张亮道:“既如此,末将去了。” 说罢,纵马便走。李世积无奈,只得与郭孝恪一同杀出北门,逃命去了。直逃出五十余里,见无人追来,方才勒住战马。回头看时,身边不过百十人。忍不住对郭孝恪叹道:“我等虽脱离了险境,却不知张亮与太公安危如何?” 郭孝恪道:“主将莫要担忧,我料太公与张将军吉人天相,必不会有危险。且寻一安全去处歇息,待明日再派人去打探消息不迟。”众人又行了数里地,然后进入山中藏身。次日,派人到黎阳城内打探消息。到了晌午,只见派出去的人与张亮一同回来,却不见李世积的老父李盖。张亮见了李世积,立即跪倒在地,口中请罪:“张亮无能,去得晚了,未能救出太公。城内唐军皆降于窦建德,淮安王也陷于贼手。” 李世积忙俯身扶起张亮:“此乃我虑事不周,非你之过。” 于是扭头对郭孝恪问道:“这该如何是好?” 郭孝恪沉吟未语,张亮却抢先道:“我闻窦建德乃仁义之主,必不会加害于太公。今主将虽名为唐臣,实则一方诸侯,唐朝未必以心腹待我。且以将军之威名,若投往夏王,必受重用。” 这时,郭孝恪却道:“张将军所言虽是,但以我之见,当今之真命天子,必是李渊父子。我等若投夏王,只怕……” 话到此处,郭孝恪欲言又止。李世积却道:“你二人不必再多言,我意已决。我乃大唐之臣,岂可叛唐?只是太公现在窦建德之手,我又不可不救。不如我与孝恪先到夏军诈降,张将军却前往长安,务必面见皇上,说我一年之内,必提窦建德之头献给皇上。” 郭、张二人闻言,都道:“此计甚妙。” 当日,张亮便投往长安去了,李世积却与郭孝恪及众人前往黎阳,要投降窦建德。 不知李世积安危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刘武周进取太原城 裴玄真兵败度索原 却说李世积率着百十名残兵败将来到黎阳城。窦建德素闻李世积之名,得知他来黎阳归降,大喜,立即召见了李世积,封他为左骁卫将军,依旧镇守黎阳。但他内心对李世积却不无猜疑,故此在离开黎阳时,托言“令尊年迈,不易与爱卿四处奔波”,将李盖与李神通一同带回铭州安置。虽然待遇优厚,实则是把他当作了人质,故此李世积不敢轻举妄动。 却说张亮一路赶往长安。这日进了长安城,举目四望,但见城内一派繁华,不是战乱景象,心中暗道:无怪世人都道李渊父子必是真命天子,果然是与众不同。自料自己的身份难以进见皇上,思来想去,决定先去见秦王,然后再通过秦王面见李渊。于是,一路问路来到秦王府门前,向门卫道:“我乃黎阳军中将领,有紧急军务求见秦王,烦劳大哥通禀。” 那守卫道:“甚是不巧,秦王殿下去晋见皇上了,尚未回府。” 张亮无奈,正欲离开。却见远处一支队伍乘马而来。那守卫道:“足下造化,秦王回来了。” 张亮便闪身到门旁等候。不一时,只见一位王冠锦袍、英姿勃勃的青年在百十来将士的簇拥之下来到门前,翻身下马,向府院大门走去。张亮料知必是秦王,忙趋步迎上前去拜道:“黎阳军中将领张亮拜见秦王殿下!” 秦王忙扶住张亮道:“原来是张将军,且到堂上一叙。” 说罢,携起张亮一同进了府门。张亮见状,不由得一愕。他万没想到以秦王这样的身份,又不认识自己,居然未加盘问,便与自己一同进府。来到正堂,秦王令人看茶,又寒暄几句。然后屏退闲人,只留下房玄龄等几位心腹,方才问道:“我闻听黎阳已然失陷,将军缘何到此?” 张亮忙将黎阳陷落的经过与李世积诈降等事细细禀明,最后道:“末将等无能,失了黎阳,有负皇上与殿下重托,恳请殿下治末将之罪。” 秦王忙道:“夏军兵多将广,窦建德善战,九叔与世积战败,亦是意料中之事。你等何罪之有?懋功所为如此,也算得上忠孝两全了。将军远来辛劳,且先回馆驿歇息,待小王禀明皇上,再召见将军不迟。” 说罢,令人为张亮安排馆驿安歇。待张亮离了大堂,秦王收起笑容,流露出一脸郁闷之色,对房玄龄等人道:“今刘武周大举深入,父皇似有轻敌之心,我只怕再不及早出兵增援,太原必定有失。不知你等意下如何?” 众人闻言,一时皆低头不语。原来近几个月来,刘武周已连同阿史那默咄大举进犯唐境,一路逼近太原。李元吉派大将张达率军一万迎战,张达认为众寡悬殊,出兵必败,不肯前往。李元吉却坚持令他出兵。张达一怒之下,率军出城,待与刘武周军相遇,便直接降了刘武周。并引刘武周避开太原,接连攻克榆次、平遥二城。李元吉见势不妙,便派人到长安求援。当时秦王便认为刘武周兵强马壮,不可轻敌,请求亲自率军应敌,却被李渊以“大将不可轻出”为由拒绝了。随后却派出大将李仲文、姜宝谊率军三万增援太原,却又被宋金刚度过雀鼠谷,阻截于霍邑无法前进。李、姜二将只好入霍邑城内坚守,并向长安求援。秦王再次请求率军出征,不料李渊依旧犹豫不决。世民唯恐久拖下去,误了大事,故此愁闷。这一切房玄龄等人自然都了解,但他们心里更清楚,李渊所以不让秦王亲自出征,并非是因为什么大将不可轻出,而是他不想让秦王屡立大功。他们也清楚,其实秦王自己也不是不明白这一点,但是他们更明白疏不间亲的道理,这让他们在皇帝与秦王之间,很难讲话,所以他们才沉默不语。过了好一阵,还是长孙无忌先开了口:“皇帝之心,殿下必然明了,我等也是无奈。” 这时,杜如晦也道:“依属下之见,殿下切莫急于一时,终有皇帝要殿下出征之时。” 秦王看了杜如晦一眼,欲言又止,又扫了房玄龄一眼,方才长叹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就在秦王与玄龄等议事之际,李渊也正在一座偏殿内与裴寂、封德懿谋议出兵太原之事。如今的封德懿已被李渊加封为右仆射,成为李渊心中仅次于裴寂的二号心腹。李渊对他虽然不能如裴寂一般无话不谈,但由于封德懿的权谋智略远胜于裴寂,因此李渊对他的倚重程度并不亚于裴寂。此时,李渊也明白此番刘武周进犯太原,关系重大,不可轻忽,但他又实在不想过于依赖秦王,以免为日后留下隐患。其实他心中真正的想法,是想让太子建成率军出征,以便让他也立下战功。这样,才能让建成的地位更加巩固,自己也更好平衡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从某种角度讲,他这样做,也并非是偏袒建成,同时也是对秦王的一种保护。当然,这也更是为他们李氏江山的长治久安着想。然而,他心中也清楚,建成虽也非庸才,但与秦王相比,却有所不及,他是否是刘武周的对手实在难以确定。故此,李渊才找来二人相商。 对于李渊的想法,裴寂与封德懿自然了然于胸,但封德懿见李渊发问,却故意藏拙道:“二皇子天纵英才,陛下何愁无人为帅?” 李渊闻言,沉吟半日,方才缓缓道:“二郎善战,固然不惧刘武周。只是他前番灭西秦,已然立下大功,若再破刘武周,何以赏其功?长此以往,恐不利于太子。此非国家之福也。” 裴寂忙从旁道:“陛下深谋远虑,臣等不及。既如此,何不让大郎率军平定刘武周?” 李渊闻言,又把目光转向封德懿道:“爱卿意下如何?” 封德懿道:“臣以为裴大人所言极有道理,不过臣还有一虑。刘武周乃当世豪杰,宋金刚更是智勇兼备,且臣闻宋金刚麾下有一猛将,名唤尉迟敬德。此人骁勇善战,天下无敌。若太子率军与之战,万一稍不如意,只怕会弄巧成拙。” 李渊与裴寂都闻言,一时无语。这时,封德懿又道:“依臣之计,今朝中群臣,论智略威望,无人能及裴大人。陛下若肯以裴大人挂帅,并令秦府众将士随裴大人一同出征,则必能破刘武周之军。” 话一出口,李渊、裴寂先是一怔,继而又都觉得有理。因为长期以来,秦王东征西讨,秦府将士几乎成了他的私军,而如果让他们随裴寂出征,足以分秦王军权。此外,李渊对裴寂的能力,也还认可。而裴寂也想在秦府众将辅助下建立大功,以便巩固自己的地位。但他们不知道,封德懿也有自己小算盘。因为他对朝中的形势,有着清楚地认识:目下李渊有偏袒建成而抑制秦王之心。但秦王威名远播,朝野归心,今后谁成谁败,实难预料。他今日之计,既可以理解为维护太子,从而赢得太子对自己好感;也可以理解为担心太子立功,对秦王不利,从而赢得秦王的好感。更重要的是,一旦裴寂出征,胜则自己有荐举之功,裴寂必定感激自己之德;败则必然削弱裴寂在李渊心中的地位,这对自己自然是有利无害。如此一来,李渊、裴寂竟在不知不觉中堕入了封德懿的算计之中了。裴寂略一思索,便道:“若陛下不以臣为无用,臣愿率军往讨刘武周。” 李渊大喜道:“既如此,裴监便代朕走一遭吧。” 当下李渊传旨,令裴寂率刘弘基、长孙顺德、窦琮等十大总管统关中军马八万,并令秦府众将领随同裴寂一同开赴太原。于是,秦王府中除了段志玄不离秦王左右,秦琼因病未能随行,其余武将程知节、张公谨、丘行恭等皆从军出征,就连秦王的卫队二千玄甲军也被抽调出一千随程知节、张公谨出征了。 裴寂统率唐朝大军开赴前线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宋金刚军中。宋金刚闻讯,立即请尉迟敬德前来议事。敬德沉思片刻道:“倘若裴寂率军到此,两军合势,兵马倍于我军,此于我不利。某若先设计破李仲文,则裴寂势孤,破之不难。” 宋金刚道:“李仲文坚守孤城,我等攻之不下,不知敬德可有破敌妙计。” 敬德道:“今裴寂大军将至,大哥何不声言众寡不敌,率军回太原与皇帝会合。贼将闻之,必定不疑,当出城追击。大哥却令人在雀鼠谷设伏击之,可百战百胜。” 宋金刚大喜:“愚兄只知贤弟骁勇无敌,却不知贤弟兼有谋略。我得贤弟,真乃天助也!” 当下与敬德率四万主力军先行,令大将黄子英率兵一万断后。大军浩浩荡荡开向雀鼠谷。 霍邑城内,李仲文与姜宝谊见宋金刚率军退走,便派人跟随敌军打探消息。斥候很快来报:敌军果然退去,且断后之军不过万人。姜宝谊大喜道:“既如此,我二人何不追而歼之。” 李仲文又问斥候:“敌军断后大将何人?” 斥候道:“黄子英。” 李仲文大喜:“鼠辈不足为惧!” 特赏了斥候两匹绢,随即点齐两万军马追击敌军。唐军追至雀鼠谷口处,遥遥望见定杨军马正陆续进入谷内,李仲文立即传令入谷追击。眼见得与敌军越来越近,李仲文却忽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忙勒住缰绳举目观瞧,但见山谷狭窄,两侧壁立,林木茂密,正是藏军伏兵之处。不由得心内一颤,忙喝令军马停止追击。姜宝谊在后队忽见前面停下来了,忙令人询问缘故,不料恰在此时,山上忽然响起震天般战鼓之声。便有一支军马从唐军后面杀出。黄子英听到战鼓声,也率军杀回,夹击唐军。唐军一时大乱。李仲文纵马赶到军前,正遇黄子英,便挥军杀了过去,两军厮杀作一处,难解难分。却说唐军背后,姜宝谊见势不妙,急挥军迎战。却见敌军中一将,身高一丈,身材魁键,犹如半截铁塔,胯下一匹黑马,手中一杆马矟,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正是尉迟敬德。原来宋金刚撤军之际,令敬德率兵五千,埋伏于山上密林之中。此时敬德见唐军已进入伏击圈内,便立即杀出。但见他纵马舞矟,所向无前,转瞬间来到姜宝谊面前。姜宝谊正待摆枪交战,早见一杆马矟刺至咽喉,忙奋力举枪招架,却见两般兵刃刚一相碰,姜宝谊手中枪便被磕飞至半空。又觉眼前一花,那矟已刺入咽喉,登时落马身亡。众将士见状,莫不以为遇见了阎王,谁敢上前,一时奔溃而逃。敬德也不阻拦,只管一路杀上前去。不一时,便来到前军,恰遇李仲文与黄子英激战正酣,纵马上前,伸出猿臂直抓向李仲文颈项。李仲文正厮杀之际,忽觉脑后一凉。急回头看时,整个身子早被敬德提起摔到地上。敬德身后便有人上来绑了。 敬德擒了李仲文,又返身与黄子英一同杀入唐军。直杀得唐军丢兵弃甲,溃不成军。敬德率军杀出谷口,又追击二十余里,方才收住军马。清点战果,方知此战杀俘敌军共计七八千,缴获兵甲器械无数。只是混乱之中,不知因何又被李仲文逃走了。原来,负责看押李仲文者竟是他的故友,因不忍李仲文受辱,便乘乱与他一同逃至西河。后来李仲文帮助西刺史刘赡镇守城池,刘武周横扫晋州以北唐境,唯有西河未被攻陷。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敬德与宋金刚会师之后,便献计道:“经此一战,敌军丧胆,我军可长驱直入,取霍邑如拾草芥耳。” 宋金刚却道:“我军粮草供给尚无保障。若取霍邑,裴寂必惧而退保晋州,坚壁不战。今皇帝攻太原未下,我军有乏粮之忧,不可与之持久。不如声言我军众寡悬殊,难敌裴寂大军,且归取太原。裴寂闻言,必怀轻敌之心,且惧太原有失,必来追击。我正好以逸待劳,一战破之。” 敬德闻言道:“哥哥妙计。” 于是,与宋金刚率军缓缓撤向太原。 却说裴寂率大军已近霍邑,闻听李仲文战败,先是吃惊,随即又听说宋金刚率军撤向太原,果然产生了轻敌之心,又担心太原失陷,便于众人议道:“宋金刚大胜,不乘胜取霍邑,反撤军向太原。若令其至太原与刘武周会师,破之实难。不若急追及其军,与之决战。” 众人闻言,纷纷表示赞成,只有程知节:“宋金刚素称狡诈,尉迟敬德悍勇无敌。今其战胜而不取霍邑,恐有诈谋。望大帅慎重。” 刘弘基也道:“知节所言有理,望大帅先探明敌情,再进兵不迟。” 裴寂见二人反对,不觉心中犹豫起来,忍不住又对众人问道:“列位以为如何?” 却见窦琮道:“宋金刚战胜而不敢乘胜取霍邑,可知其不足为惧。” 丘行恭也道:“若再迟疑,只怕宋金刚已到太原与刘武周会合了。” 裴寂觉得有理,便下令三军疾速前进,务必在宋金刚回归太原之前追上定杨军与他决战。于是唐军拔寨而起,全速追击定杨军。这一日,大军赶到介州境界的度索原,只见前面尘土飞扬,旌旗乱展,分明是一支军马。裴寂料知必是宋金刚人马,立即传令整顿阵列,与之决战。两军相遇,只见宋金刚回马大叫:“裴寂老儿,中我计了。” 第四十五回 刘武周进取太原城 裴玄真兵败度索原(下) 裴寂闻言,不觉心头一颤,众将也不免吃惊。这时,只见宋金刚已来到阵前,身穿一身紫金盔甲,内衬大红锦袍,胯下一匹红鬃烈马,手持一杆大刀,足有四五十斤重。两边排列着六员大将,分别是敬德、寻相、刘季真、刘六儿、黄子英、郭子威。各个身强体壮,精神抖擞。那边宋金刚也把目光投向裴寂。但见他身穿黄金甲,胯下御赐雪白千里驹。两边也雄赳赳地排列着着十几位大将,分别是窦琮、丘行恭、程知节、李君羡、田留安、樊兴、钱九陇、宗罗?、翟长孙、王长谐、谢叔方、敬君弘、武安义、秦武刚等一干众人,都是从禁卫军及太子府、秦王府中挑选的着名猛将。只见裴寂催马出列,指着对面骂道:“狂贼,怎敢无端犯我疆界。” 却见宋金刚哈哈大笑:“杨氏失德,自弃天下。今江山无主,群雄人人有份,难道只有李氏可以背主篡位,我家皇帝便不能堂堂正正打下自家江山吗?裴寂老儿,今日你已中了本帅之计,快快下马受缚,可免一死。” 裴寂一听宋金刚又讲此话,不免心虚,但也不好当众示弱,只得对宋金刚道:“泼贼,休虚言欺人。速速来战。” 说罢,转身对众将道:“谁与我擒下此贼?” 话音未落,早有一将杀出,看时,正是太子府中大将王长谐,挺马矟直取宋金刚。这边也早有一将舞刀杀出,却是大将黄子英。二人便在阵前斗了四十余合,王长谐矟法渐乱,拨马便回。黄子英纵马来追。却见唐军中早又飞出一将,舞刀来战黄子英。正是太子府中郎将谢叔方。二人又斗了四五十合,不分胜败。定杨阵中郭子威恐黄子英久战力疲,纵马替下黄子英。二人又战了二三十合。唐军阵中早惹恼了大将丘行恭,舞双锤来战郭子威。却被定杨军中大将寻相舞一杆三尖两刃刀杀出敌住。二人便在阵前锤刀并举,各逞英雄,斗了六七十合未分胜负。此时定杨阵中两员猛将刘季真、刘六儿兄弟二人早已按捺不住,各自舞刀加入战团,唐军阵中窦琮、翟长孙也纵马杀出敌住刘氏兄弟。六员大将便在阵前一场鏖战,直杀得寒气腾空,日月失色。又斗了五六十合,不分胜负。唐军阵中,程知节却发现丘行恭气势渐弱,似有不敌寻相之意。便大吼一声一声,舞刀杀向寻相。此时,丘行恭果然是渐感不支,见知节杀到,拨马便回,知节便敌住寻相。二人刚一交手,却忽听得空中响起一声霹雳:“众人退下,看我来战唐军众鼠辈。” 声音未落,便见一座铁塔倏然飞来,定杨众将同时拨马便回。知节定睛看时,却见是尉迟敬德把马矟舞得风车般旋转,直奔自己杀来,忙挥刀敌住。其余唐将见状,也各自回归本军。知节与敬德便在阵前厮杀作一处。但见这一边刀落处猛如奔雷,那一边矟起时疾若闪电,真个龙争虎斗,好一场大战。战了八九十余合,知节便觉得浑身是汗,气力不加,猛然虚晃一刀,拨马便走。敬德急纵马追赶,却见唐军中飞出一将,敌住敬德,正是宗罗睺。二人又战了八九十合,敬德手起一矟,洞穿宗罗睺胸膛。又将矟一甩,那尸体早飞出一丈余远。可怜宗罗睺一代名将,死于非命。敬德乘势直闯唐军大阵。却见唐军中又有三将飞马杀出,正是敬君弘、武安义、秦武刚。敬德也不答话,手起一矟,正中秦武刚咽喉,复又一矟,将武安义挑落马下。敬君弘见状大怒,舞刀奋死来战,斗不三合,早被敬德一矟刺中肩窝,拨马便回。敬德乘势直闯唐阵,唐军阵前顿时动摇。宋金刚见状,令旗一挥,便率军冲向唐阵,两军登时混战作一处。敬德纵马直闯唐军主将大旗,转眼来到裴寂近前,直吓得裴寂心惊腿软,险些跌落马下。眼看敬德已然逼近,幸亏一旁有李君羡杀到,舞双锤死命敌住敬德,裴寂才得以乘势隐身军中。李君羡与敬德战了十几个回合,又见田留安舞单刀杀到,加入战团,这才暂时敌住敬德。而此时,定杨人马在敬德的鼓舞下无不奋勇冲杀,把唐军一时搅得大乱。李、田二将久战敬德,不免越来越心慌,恰在此时,却见寻相舞一杆三尖两刃刀一路杀到,加入战团。李、田二将登时不敌,拨马逃走。敬德便乘势在唐军中左冲右突,杀得唐军四散奔逃。眼见唐军就要崩溃,却见一员大将,舞一杆铁杆九环大刀飞马而至,左劈右砍,所向披靡而来。正是大将张公瑾。原来战前公谨负责在后军压阵,初时不得上前,后见前军大乱,方才赶来救援。恰遇敬德,也不多言,劈头便是一刀。敬德急摆矟招架,顿感刀势沉重。不敢怠慢,忙抖起精神,悉力来斗公谨。这二人刀来矟往,霎时便斗了二三十合,未分胜负。正杀得性起,却见翟长孙又从一旁杀到,加入战团。敬德全然不惧,抖擞精神力敌二将,并不落下风。三人正斗之时,却见寻相杀到,舞矟来助敬德。唐军这边也有丘行恭舞锤赶来,五人又是一场大战。虽一时难分胜负,但敬德在中路发起的攻势却被阻挡了。可是,中路虽然稳住阵脚,两翼却益发混乱。原来在敬德冲入唐阵之际,宋金刚已令黄子英、郭子威率军杀向唐军右翼,自己却率主力杀入唐军左翼。唐军右翼主将刘弘基挡不住定杨军攻势,只得且战且退。左翼唐军却被宋金刚与刘氏兄弟直接闯入阵中,一时大乱。裴寂在军中见势不妙,忙令程知节、窦琮赶往左翼,李君羡、田留安赶往右翼,增援长孙顺德与刘弘基。却将樊兴、钱九陇与谢叔方三将留在身边守护自己。 却说知节与窦琮奉命来到左翼,迎面正撞上长孙顺德盔歪甲斜地败退下来。一见知节与窦琮,忙喊道:“快来相助!” 程、窦二将见情知形势危急,哪敢怠慢,忙各摆兵刃迎上前去。刘季真便舞大刀接住知节,刘六儿舞双刀来战窦琮。四将杀作一处,正是对手,一时难分胜负。宋金刚乘势直取长孙顺德。此时顺德早已胆破力竭,哪里敢与宋金刚交锋,正待退下,却见远处邱师利一马杀到。众人杀作一处,真个难解难分,势均力敌。却不料恰在此时,定杨军后军主将高满政又率军杀到。窦琮等久战力疲之际,忽见敌军又来了一支生力,登时抵敌不住。幸好,程知节临危不乱,在军中左冲右突,方才使唐军不至于溃败,但却免不得步步后退。宋金刚正要组织将士再次发起猛攻,却见本军左翼败退下来。原来是刘弘基见李君羡与田留安杀到,便率军发起反攻,黄子英、郭子威敌不住李、田二将,溃败下来。宋金刚见状,只得立即派高满政、刘六儿赶去增援黄子英。却不料高满政等赶到左翼后,并未能阻止定杨军的溃败之势,反倒是宋金刚这边因少了二将而战力骤减,一时被程知节等杀得连连后退。宋金刚只好率军且战且退。敬德见本军两翼退败,只好让寻相也率军后撤,自己独自横矟立马,为将士们断后。唐军将士谁敢上前追赶?不一时被定杨军脱离了接触。张公谨忙对裴寂道:“敌军溃败之势已成,大帅当速挥师猛攻,必能击溃敌军。” 可此时裴寂却被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吓破了胆,不敢再战,便道:“今天色已晚,不可再战。”便传令鸣金收兵,刘弘基与长孙顺德听到鸣金之声,都来问道:“何不乘胜追杀敌军?” 裴寂却坚持罢战。众将无不惋惜,只得领命收兵。这边宋金刚正自心慌,却忽见唐军收兵,不由得暗自庆幸。立即也传令收兵,安营休息。 却说裴寂安下营寨,升帐与众将商议道:“今日虽获小胜,然定杨军马甚是凶悍,再与决战,难保必胜。我料刘武周未取太原,宋金刚必定粮草不多。我等不如坚壁不战,待其粮草乏绝,可一战破之。此乃万全之策也。” 程知节道:“我军兵多将勇,远胜定杨军。宋金刚所赖者,唯尉迟敬德而已。若再与之决战,末将愿与公谨一同缠斗尉迟,使之不得陷阵,余者不足惧也。” 话音未落,张公谨、丘行恭、窦琮三人齐出列道:“程将军所言极是,明日当与之决战。” 裴寂自从太原举义以来,从未见过定杨军这般悍勇之军,尤其是被敬德一阵追杀,更是胆都被吓破了,哪还敢再战,面对众将纷纷请战,他全然不理:“兵法云: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今皇上将举国之军交于本帅之手,本帅当思万全之策,不可浪战而求功。” 于是传令坚守不战。次日,宋金刚率军前来挑战,见唐军不肯出战,便传令撤军回营。随后又与敬德率着百余护卫在唐寨附近察看地势。正行之间,突见山上一条小溪滚滚流下,直通唐寨。宋金刚便沿着溪水向山上走去。行不十几里,但见远处一处峭壁,一条瀑布直落而下,形成天然湖泊。那湖中之水顺着山势流下,形成三条小溪。宋金刚大喜,对敬德道:“哥哥我已有了破敌之计了。” 敬德道:“哥哥莫非要断绝唐军水源?” 宋金刚道:“为兄正有此意。我若将这条溪口堵住,溪水必顺另外两条小溪流走。唐营无水,必定移寨。我便可乘其混乱,一举破之。” 说罢,回到营寨,也不再去唐营挑战,只派人到唐营附近观察敌情,如有动静,尽快来报。却令寻相率人堵住流向唐营的溪口,随后又令敬德率兵三千守住山口。 却说唐营之中,忽见水源断绝,又见溪口处有敌军安下营寨,忙向裴寂报告。裴寂闻言大惊,忙聚众商议。众人莫不面面相觑,只有刘弘基献计道:“必是宋金刚派人堵住水源。既如此,不如早与敌军决战。” 却见秦府将领侯君集道:“宋金刚既已堵住水源,焉肯再与我军决战。依末将之计,不如待夜间分兵两支,一支去偷袭敌军大营,一支去袭山口敌寨。敌军必全力守护大营,不得增援山口营寨,我军正好乘势夺取山口敌寨,然后派兵据守,以确保水源。” 裴寂闻言,觉得颇有道理。当夜便派出程知节、张公谨率兵二万去偷袭定杨大寨。又令李君羡、田留安率兵一万去偷袭山口敌营。程张二将来到敌寨后,一声呐喊,冲向敌寨,却见寨中矢石如雨,纷纷射来。二将情知寨内有备,不敢久留,只得虚张声势了一阵,便撤回大营了。此时,山口处早已杀声大作,约过了一个时辰,却见李君羡、田留安率着军马仓惶而回。但见将士们一个个盔歪甲斜,甚是狼狈。原来,二人杀入敌寨,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二人情知中计,急欲撤出,却见左有敬德,右有寻相率军杀出。田留安与敬德战不十合,便被一矟挑于马下,幸有数十名将士舍命救回。李君羡原本不是寻相对手,又见田留安负伤,更无心恋战,只得保着田留安杀出条血路,狼狈逃回。裴寂见状,好不烦恼,又与众将商议。众将面面相觑,苦无良策,最后只好决定待天明时强行移寨。次日天明,裴寂令程知节、张公谨先率军五千人马堵住山口处,一旦敬德前来冲阵,便一齐上前死死缠住。又令邱行恭、窦琮率军一万防止敌军来袭。于是拔寨而起,就要强行移寨。初时,只见两处敌营并无动静。可正当唐军快速移向新寨址时,却忽听得敌寨处战鼓洞天,喊声骤起,便有大队人马向唐军杀来。唐军不由得心寒。裴寂别无良策,只是传令火速赶往新寨址安下营寨。正慌乱之间,早见山口处一支军马杀到,为首两员大将正是敬德、寻相。程知节、张公谨见到敬德,忙催马前去阻拦。却被敬德纵马杀向一旁,直闯唐军。程张二将正要追赶,却被寻相率军拦住。那敬德将一杆马矟舞得漫天寒光,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唐军顿时大乱。这时樊兴、钱九陇忙率军赶到,要替下程张二将。只是二将刚离开,寻相便杀散樊兴、钱九陇,又赶上来缠住知节与公谨。纠缠混战之际,敬德早在唐军中纵横驰骋,把唐军搅得翻江倒海一般。这时,另一边的窦琮、丘行恭也抵不住宋金刚与刘季真、刘六儿兄弟,败退下来。宋金刚乘势率军杀向唐军。唐军在定杨军马的两面夹击之下,顿时一片混乱。敬德乘乱在唐军中左冲右突,到处寻找裴寂,忽见唐军帅旗下正立着裴寂。便拍马舞矟,直取裴寂。 不知裴寂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李元吉贪生失太原 赛霸王踏冰渡龙门 却说敬德在乱军中忽见裴寂,纵马上前便要擒拿。那裴寂一见敬德,便如老鼠见了猫一般,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有心逃走,两条腿却如何催得动战马!幸好身边还有谢叔方、邱师利,一同上前敌住敬德。只见敬德将一杆马矟左挡右刺,霎时杀得二将破绽百出,不到十合,便各负二三处枪伤。一时阻拦不住,被敬德撇在身后,继续追赶裴寂去了。看看赶上,忽听一声高喊:“休伤我家主帅!”便见一将斜刺里杀出。看时,不是别人,正是虎将程知节。二人交马一合。敬德一矟逼开知节,再要追赶裴寂,却见前面又有一将手握九环铁杆大刀,拦住去路。看时,正是大将张公谨。二人战不三合,知节又从后杀到。敬德欲避无路,登时被二将缠住,裴寂乘势落荒而逃。这时,宋金刚已率军发起猛烈攻势,唐军抵敌不住,四散而逃。裴寂在魂飞胆丧之际,也顾不得指挥三军,只顾一路逃命。一日一夜狂奔数百里,逃至晋州,方才进城。此时,身边不过数千人而已。数日后,方才聚集二三万残兵败将。所幸一些重要将领都在。这才一面在刘弘基及程张等将佐的帮助下勉强整顿队伍,加强城防;一面派人到长安上表请罪,并请求救兵增援。 太原城内,战云密布,四门紧闭。城头布满了守城的将士,百姓家家关门闭户。在太原留守府官衙,李元吉眉头紧锁,内心惶惧。此番刘武周侵唐,最初仅带了六万兵马,但自进入唐境后,一路攻城略地,招降战俘,征集新兵,很快便增加至十几万人。因此除了宋金刚率领了的五六万人马之外,刘武周还率领着麾下八九万人逼近太原城。而太原城内,也有八万精兵,原本不少于敌军。多日来,双方也有几次交锋,各有胜负。然而,昨日却传来消息,说裴寂在度索原大败,这就让李元吉内心大惧,一时不知所措。从太原举义到如今,两年多的时光一晃而过,李元吉已从一位少年变成了青年,体格益发成熟健壮,加之其间他遍请名师,勤习武艺,故此武功精进,早非昔日可比。两年来,他内心一直都在抱怨父皇未带上自己去建功立业,而让二哥独建奇功。他无时不在渴望找机会到沙场上建立奇勋,也好让世人知道,他李元吉不比李世民差。然而,当刘武周真的率领大军杀到太原时,他内心却开始恐惧起来。所以,他自己不肯率军迎敌,却强迫张达出兵试探敌军虚实。而当张达投敌后,他内心愈发恐慌。所幸敌军并未全力来攻太原,裴寂又率大军来援,这才使他胆气渐壮,派人与刘武周交了几次锋,但他本人却始终没敢出城作战。从内心来讲,他是那么渴望出城与敌军厮杀一场,可每当战斗来临之际,他便开始犹豫起来。尤其是当得知裴寂兵败度索原后,宋金刚并未继续进军,而是要赶到太原与刘武周会合时,他内心更是充满了恐惧和矛盾。他时而也会觉得这是一次千载良机,如果自己能将定杨军马一并杀败,那将是何等奇勋,或许自己的声名就会一举超过二哥。但转念一想,敌军势大,自己能有几分胜算?一旦战败,自己岂不是声名尽毁!更为重要的是,万一兵败被擒,眼前的富贵荣华岂不要转眼烟消云散。他舍不得丢弃眼前富贵荣华,更不愿年轻轻的便离开这个充满诱惑的世界。此时此刻,他内心开始对二哥佩服起来,也意识到获得战功并非易事。思来想去,贪生怕死的念头终于覆盖了求取功名的渴望。不行,自己不能以身犯险,身为皇子,自己没必要为了功名而拿生命开玩笑。立下功名又如何,难道父皇能让自己当太子?弃城逃跑又如何,难道父皇会杀了自己?不过暂时削去官爵而已,难道自己就不是皇子了?尽快逃离险境,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他召来厉贵等众心腹秘密相商,众人都认为应弃城逃走,而且必须及早逃走,否则,一旦宋金刚率军到达太原,恐怕想逃走都难了。他本想将这一计划通知刘世让等重要将佐,可厉贵却认为如果告知刘世让等,必定遭到反对,故此又向他献了一条“妙计”。李元吉闻计大喜,便将留守府司马刘德威唤到府衙,吩咐道:“我闻听宋金刚杀败裴寂,正回师太原。若令其与刘武周合兵一处,恐难以破之。今夜我当率军悄然出城,伏于其必经之路。先破宋金刚,然后再挟战胜之威回师破刘武周。你可率军留守城池。” 刘德威不知李元吉有诈,又觉得他所言有理,当即应允了。到了夜间,李元吉大发城内精锐,与刘世让等率军悄然出城。行至半途,刘世让发现情形不对,便问李元吉:“宋金刚回师太原,不当走此路。殿下何以到此?” 李元吉扫视了四周,然后悄声道:“敌军势大,我等留在太原,不过与德威同死耳。父皇欲取天下,可以无太原,却不可无此兵马。我等将此军带往长安,便是大功。你不必声张,以免乱了军心。” 刘世让闻言大惊:“太原乃王业之基,且兵精粮足,殿下纵不能以之破敌,却守而有余,怎可不战而弃之!还望殿下从速回军,方不负皇上重托。” 李元吉闻言怒道:“你且噤声。孤主意已定,违令必斩。” 刘世让无奈,只得与他一路逃往长安。三日后,刘德威但见宋金刚率大军来到太原与刘武周会合,却不见李元吉回返。最初还以为李元吉伏击失败,担心他有失,忙派人四处打探消息。得到回报,方知自己与城中军民都被李元吉卖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勉强布置防御。但李元吉逃走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民间纷纷传言敌军势大,城必不守,若与敌军死战,必遭屠城之祸。于是城内汹惧不安,土豪薛深乘人心混乱,暗自与刘武周取得联系,当夜联络守门将士打开城门,放刘武周入城,天明后定杨军便占据了全城,刘德威只好率残众逃走。刘武周坐镇太原后,又令宋金刚统精兵十万与突厥酋长阿史那默咄及一千突厥铁骑重新开赴晋州。 却说裴寂自度索原之战后,便被尉迟敬德吓破了胆。本想谢罪表上报长安后,李渊会把他调回长安,暂时贬官罢爵,也就安全了。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李渊却听信了封德懿的建议,并未对他做出处罚,而是令他继续镇守河东地区。这让他不禁如坐针毡。所幸宋金刚并未乘胜来攻,这才惊魂稍定。可万没想到的是,没过几天,便从前线传来了李元吉弃城逃走,太原失陷,宋金刚又率十万大军来攻晋州的消息。裴寂不觉魂飞魄散,急与众人商议道:“闻听宋金刚此来,声势更盛于前番。且此人狡诈,又有尉迟敬德相助,其势不可挡。晋州城池不甚坚固,恐难以久守。本帅虽不惧为国一死,只是河东城乃关中门户,不可有失,我欲弃晋州而守河东城,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众将闻言,不觉面面相觑。这时,刘弘基出列道:“河东虽是关中门户,但晋州也是重镇,一旦晋州失守,河东危矣!今晋州城内有兵不下五万,且粮草充足,虽不足以破敌,守则有余。若宋金刚攻晋州不下,恐不敢舍晋州而攻河东。大帅若实在担心河东,何不且派一猛将率军一万前往驻守,却留重兵在此与宋金刚相持。不出一月,秦王必率大军来援。” 裴寂道:“我率大军守河东,犹恐难保万无一失,况一万军马!本帅不能置关中与皇上安危于不顾。刘将军若以为晋州可守,我愿与你一万人马守晋州。” 刘弘基闻言,略一踌躇后,毅然道:“末将虽不敢必保晋州无虞,但誓与晋州共存亡。” 裴寂大喜:“如此,可留下知节、行恭与你同守晋州。” 于是留下刘弘基与程知节、丘行恭率军一万守晋州,自己却率军逃命般赶往河东。可是唐军刚刚行至泰州与虞州之间,却从河东方向传来消息:河东将领王行本据河东反了。原来这王行本本是屈突通麾下大将,后随屈突通降唐。此后,他自恃武艺高强,才略过人,却得不到重用,便一直郁郁不乐。此时见刘武周大举入侵,裴寂大败,觉得翻身的机会来了。便纠集一伙不逞之徒,杀了河东刺史,占据河东城,并派人与刘武周取得联系。刘武周得报,自然大喜过望,立即派人封他为河东王。 裴寂得知王行本反了,更加仓皇无计,只得暂时留军泰州,并传令当地百姓各自就近进入城堡据守。一时之间,人心骚动。 就在裴寂这边一片混乱之际,定杨军马已逼近晋州。先是刘季真率前锋部队来到城下挑战一日,守城唐军并未出兵迎战。次日,宋金刚又帅主力军赶到,一连三日,攻城不下。到了第五日,尉迟敬德又率断后兵马赶来。得知战况后,敬德道:“待我明日前去攻城。” 次日,宋金刚率领十万大军将晋州城围得铁桶一般,随即一声令下,各种攻城器具同时推向晋州城。城上箭如雨下,定杨军伤亡无数。敬德见状大怒,亲自与几名亲兵推着云梯逼向城头。看看接近城墙,敬德携盾持枪,登上梯首。城上箭矢如雨射来,敬德盾挡枪拨,箭矢纷纷坠落。城上唐军眼见敬德逼近,便调集了几部抛石机发巨石投向敬德所在云梯。眼见离城头只有二三丈远,敬德忽觉梯身摇晃,梯首便向前倾斜倒下,原来是梯身的一根支柱被巨石砸断。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敬德脚踏梯首,猛然腾身而起,飞向城头。在临近城头的一瞬间,敬德便觉身体下沉,与此同时,已有几杆长枪向自己刺来。敬德急将手中盾牌掷出,离敬德最近的几名唐军将士登时被盾牌砸倒,就在此时,身体已经下坠的敬德一伸手,搭在城头,奋力向上一撑,人已跃上城头,手中马矟一阵乱舞,城上唐军早已倒地一片,身后的数十定杨将士乘势跃上城头,杀向唐军。唐军忙涌上前来拦住,却如何拦得住敬德,直被敬德杀得死的死,伤的伤,一霎间,横尸遍地,余者四散奔逃。这时定杨将士杀上城头的越来越多。敬德乘乱杀下城头,驱散城门前守军,夺了城门,放定杨军马杀入城来。晋州城内顿时一片大乱,唐军四处逃窜。正在指挥守城的刘弘基见状,忙下了城头,率军前来阻击定杨军马。迎面正撞上一员敌将,浓眉大眼,面目凶恶,骑一匹西域宝马,手持两杆狼牙棒,正是突厥名将阿史那默咄。刘弘基慌忙之际,顾不得个人安危,舞刀来战默咄。二人就在乱军中斗了二三十合,刘弘基刀法渐乱,手中刀被默咄一棒打落,拨马便逃。却被默咄马快,赶上前来伸手擒下,掷于地上,立即便有人上前绑了。再说程知节正在与敌军作战之际,见城内大乱,连忙下城要寻敌军厮杀,乱军中恰遇丘行恭,只见他早被杀的盔歪甲斜,一见程知节便道:“刘将军已被擒了,我等不可在此久留。”于是合兵一处,杀出城外,脱身而去。 第四十六回 李元吉贪生失太原 赛霸王踏冰渡龙门(下) 却说宋金刚攻陷了晋州,清点战果,发现杀虏唐军几近万人。又听说擒了守城主将刘弘基,不由得大喜,急命人带上官衙,众人却到处寻找不见。原来看押刘弘基的定杨小校偏巧早有意归顺唐朝,故此乘乱与刘弘基一同逃走了。 宋金刚见刘弘基逃走,好不恼怒。这时只见敬德献计道:“大哥不必恼怒,我料刘弘基必逃往浍州。小弟亲率兵一万前往浍州,必能克之。” 宋金刚沉思片刻道:“也罢!贤弟可即刻率军前往攻打浍州。”又附耳对敬德讲了几句。敬德连连点头,便出了官衙,率军疾速开赴浍州。 却说程知节与丘行恭带着部分残兵败将逃离了晋州后,果然奔赴浍州。一路之上,但见无数难民纷纷避乱西逃。程知节不由得长叹道:“此皆我等不能克敌之过也!” 来到浍州,早有刺史韩广将众人迎入城内。次日,便见尉迟敬德率军来到城下。程知节与丘行恭、韩广商议道:“敌军虽盛,我等当坚守城池,以死报国。如何?” 丘行恭道:“末将愿听从将军调遣。” 韩广却道:“敌军虽众,我浍州兵马不下五六千人,将军所率兵马亦不下三五千人。今先到敌军不过万人,实不足畏惧。不如乘其远来疲敝,先出城破之,以稳定军心,然后再坚守城池。否则敌大军开到,破之更难。” 程知节道:“尉迟敬德神勇绝伦,实不可挡。莫如坚守不战。” 韩广冷笑道:“将军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不是本官夸口,莫说是尉迟敬德,即便是刘武周亲来,又何惧哉!” 程知节无奈,只得与韩广出城迎战。但见敌军之中站立一将,正是尉迟敬德。身边还有一将,正是定杨猛将刘六儿。敬德见唐军竟敢出城来战,舞矟直杀过来。韩广纵马杀出,口中喝道:“尉迟敬德休要猖狂,某家特来取尔性命。” 敬德大怒,舞矟直取韩广。韩广见敬德杀到,举刀劈头便砍,却不防敬德一矟先到,正中他咽喉,登时落马身亡。程、邱二将见状,不敢怠慢,忙二马齐出,来战敬德。三人便杀作一处。斗了四五十合,不分胜负。却不料恰在此时,城内响起阵阵喊杀之声,转瞬之间,城头已换上定杨旗帜。原来宋金刚早已令数百将士扮作难民混入了浍州城内,此时乘城内空虚,夺了城门。刘六儿见状,忙率着一支军马杀入城去。程、邱二将见状,自知大势已去。也不进城,便撇下敬德,落荒而逃了。 却说程、邱二人逃往泰州时,途中恰遇刘弘基。三人一同逃至泰州来见裴寂,报知一路战况。此时的裴寂已是焦头烂额。原来他逃至泰州后,由于措置失当,弄得当地人心骚动,怨声载道。却不防当地有一位豪杰人物,乘势作乱。此人姓吕,名崇茂,天生悍勇,力能扛鼎,徒步追赶奔马。更兼轻财好施,专爱结识天下豪杰,在当地颇着威信。因见刘武周进犯,人心骚乱,便乘势聚众攻占了夏县,自称魏王,并派人与刘武周取得联系。裴寂接连派长孙顺德与谢叔方前去讨伐,却都被他所败。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又见程知节等败归泰州,真是雪上加霜。此时裴寂早就没了主意,只知一面坚壁清野、布置防御,一面频频派人到长安催发救兵。 前线的败讯不断传到长安,这让李渊又惊又悔。本来是不愿让秦王威名太盛,才把裴寂派到了前线,可万没想到他是如此不争气,更没想到他的失败还导致了李元吉放弃太原。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也只有秦王可以力挽狂澜了。可此时再让他挂帅讨灭刘武周,必然会使他更增威名,这真是弄巧成拙。但更重要的是,在这种危机形势下,谁又能必保秦王会获胜呢?如果一旦连他也无法挽回局面……李渊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最后,他决定在明日早朝议事之前,先召太子建成与封德懿来密议一番。 建成得知裴寂又败,心头大惊。他深知李渊不用秦王挂帅的用意,对此,他并不以为然,但却并未劝阻。虽然如今他对秦王依旧保持着以往的手足情深,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位二弟才是挂帅征讨定杨的最佳人选。但自从秦王灭掉西秦后,他便对秦王产生了一种似有若无的感觉:羡慕?猜忌?还是一种担忧?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偶尔会觉得父亲的担心也许并非毫无道理,但自己该怎么做呢?他不愿去想,更不敢深想。回避,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但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他与亲密无间的二弟之间的感情已经产生了裂痕,不管他是否愿意。然而,当国家真正遇到危机之际,建成顿时把这种杂念抛到了脑后,立即劝父亲道:“事已至此,非二郎不足以挽救危局。还望父皇莫再迟疑,立即让他出兵讨刘武周。” 李渊盯着建成,内心也不知是该赞赏他,还是该责怪他,只是觉得心里有些发酸。好一阵才将目光移向封德懿。 事实上,封德懿内心早就有了主张。他深知李渊不愿秦王功名太盛,但他又不敢把话讲明。而且他也知道,此时李渊的心里未必不对自己有些不满,因为正是自己建议让裴寂挂帅出征的。他必须要消除这种不满,但却不能让别人有所察觉。所以,他不急于开口。此刻见李渊在征求自己的意见,这才开口道:“裴仆射曾随陛下百战而定关中,才略威名堪称群臣之冠,齐王之悍勇,亦堪称世间罕见,今竟皆败于刘武周、宋金刚之手,足见此二贼不可小觑。今我军大败之后,实力大减,军威不振,纵然再使秦王挂帅,亦难保必胜。一旦略有差池,则恐有不测之祸。故臣以为,当今之计,莫若令裴仆射从速率军入关,暂弃大河以东之地,闭关自守,以休兵养民。然后坐观刘武周与窦建德、王世充辈做鹬蚌之争。待其疲敝,陛下可一举而定天下。” 封德懿这段话中,可谓颇藏心机。他在分析形势时,顺带着强调唐军之败,只是因为对手太强,而不是裴寂无能,这也就为他推荐裴寂做了开脱。而闭关自守的战略,是当时最为稳妥可行的战略方针,它不仅可确保关中无虞,而且能够阻止秦王再立新功,可谓一举两得。李渊在封德懿讲完话后,不由得连连点头。此时此刻,他对于秦王是否再立新功已无暇多虑,他所担心的主要是秦王是否真的能战胜定杨军,而封德懿之计显然是最为稳妥的。毕竟冒着亡国的危险与刘武周争河东之地,实在有些不值。尤其是自义军入关中以来,便有许多智者劝自己“闭关养威,以观时变”,他也觉得此计有理。只不过关外有河东之地,才让他难以下决心闭关。既然如今河东之地已经丧失,那么干脆实施“闭关养威”战略,也不失为一招妙棋。所以,他心里暗自下了决定:放弃河东,闭关守关中。想到此处,他开口道:“封爱卿所言,颇有道理。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明日当于朝上与众人共议才是。” 次日上朝,群臣得知裴寂又败,河东危机,立即开始议论纷纷起来。这时,只见陈叔达出列道:“今形势危急,非秦王不足以力挽狂澜。臣请陛下立即传旨,令秦王调集军马,出征讨伐定杨,收复河东。” 话音未落,却见萧瑀又出列道:“臣以为,齐王与裴寂屡败之后,我军精锐殆尽,军威大减。秦王虽善战,然此时与定杨相抗,恐难保无虞。一旦略有差池,国家危矣!不若闭关自守,休兵养民。令关东群贼自相争斗,陛下可坐观时变,待机而动。” 这时,只见秦王出列道:“河东乃我朝肇兴之基,地富民殷,岂可弃之于敌?儿臣愿统兵三万,必擒刘武周献于父皇。” 却见封德懿出班奏道:“以秦王殿下之英武,破定杨军不难。臣只怕殿下一旦统兵出关,北虏与梁师都乘虚大举来犯,使我首尾不能相顾。那时,形势不可测矣。” 秦王道:“今北虏颉利即位伊始,其国内人心不一,必不敢大举来犯。如若以偏师与梁师都前来,则太子尚在关中,足以御之。”说着,又转向李渊道:“今群雄并起,得贤才者得天下。自父皇登基以来,天下贤才所以辐辏而至者,皆因其知父皇神武,必能混一天下也。今若一败而不敢与敌争,天下人必以为父皇怯懦,不足以拥戴,则此后贤才谁复来投。贤才不至,则父皇与谁一天下,定江山?今必当破武周,以复国威。否则统一无期矣!望陛下深思。” 李渊闻言,不觉心内动摇,一时无语。这时太子建成又劝道:“秦王所言甚是,望父皇莫再迟疑。” 李渊这才犹豫道:“我儿必能破定杨贼众乎?” 秦王道:“父皇尽管放心,定杨军马所以所向披靡,全仗尉迟敬德悍勇无敌。敬德与儿臣颇有渊源,儿臣当设法令其与宋金刚离心离德,为儿臣所用。况且敬德虽勇,儿臣府中秦叔宝足以当之。敬德若为我降服,余者不足虑矣。” 李渊闻言,内心甚慰,立即准奏。却见李纲又出班奏道:“秦王出兵讨定杨,需征集各处兵马,难以立即出关。今裴寂危机,需立即增兵,以防其全军覆灭。” 李渊点头道:“理应如此。不知谁愿统兵前往?” 话音刚落,便见永安王李孝基出班道:“臣愿前往。” 李渊见是李孝基,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此番出兵关系重大,你未更行阵,岂是宋金刚、尉迟敬德敌手?” 却见李孝基道:“臣近来得一虎将,姓慕容,名勇。有扛鼎撼山之力,善使一杆长杆铜锤,重一百二十斤。陛下若允其随臣出征,必能擒尉迟敬德来献。” 李渊闻言大喜:“可召来相见!” 不一时,只见一员黑凛凛的大汉虎步生风,走入大殿。定睛看时,只见他身高一丈开外,虎背熊腰,有如半截黑塔,两脚踏地时,直觉整个大殿似乎都在摇晃。李渊大喜:“真乃天佑我大唐也!” 当即封慕容勇为虎威将军,令他随李孝基与独孤怀恩、唐俭、于筠、刘世让各为总管,总兵二万,前去增援裴寂。又令秦王征集关内兵马六万随后出征。 却说秦王得了圣旨,便调集六万兵马。秦王又从中精选出一千勇士,补充到玄甲军中,由秦琼与段志玄各自统领一千人马。安排好这一切后,秦王本打算对这支队伍略加训练,再出关拒敌。不料却从前线传来消息:李孝基之兵被阻在夏县,无法与裴寂会合。秦王闻讯,急聚众商议对策。杜如晦便道:“永安王兵至夏县,而宋金刚不派兵来救,足见其欲先破裴寂也。今敌军势盛,裴寂丧胆,殿下若不及早出关,则泰州我军必覆灭矣!当即刻出兵。” 秦王微微点头,又问:“此番出兵,当如何破敌?” 长孙无忌道:“依属下之计,当自龙门渡河,然后进兵泰州,与裴寂会师。如此,我军势大,便不惧宋金刚了。” 秦王听他把话讲完,又将目光转向房玄龄。只见玄龄一副胸有成竹之态,缓缓道:“依属下之计,大军渡过龙门后,当直趋柏壁。然后分兵守绛郡,以控遏汾水河运之路,使宋金刚有粮运截断之忧。如此,则敌军不敢越我军而西进,战守在我。此所谓致人而不致于人也。” 秦王闻言,登时喜上眉梢,连声道:“此计甚妙!就依玄龄计而行。” 当日便奏明皇上,与驸马柴绍及秦琼、段志玄等众将率军开赴前线。 这一日,大军正行之间,忽见前方闪出一彪人马,人数不多,不过百十来人。为首二名少年都不过十六七岁,一个身形彪悍,面色黧黑,浓眉虎目,手中两杆铁戟;另一人身材颀长,面色白皙,容貌俊朗,手持一杆方天画戟。虽然都是乳臭尚未全退,却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英气。这二人纵马来到距大军不到二里处,方才勒住战马,对着军中高喊道:“秦王可在军中?我等特来求见。” 贞观魂之一统山河(第四十六回下) 原创老骥论道老骥论道 2023-07-16 20:55发表于吉林 此时,唐军前军将领正是张士贵和新进秦王府的张亮,二张见此二人大呼小叫着要见秦王,言辞之间似无敬意,以为是乡野小儿听到过秦王之名,不知深浅,到此胡闹。不由得心头恼怒,纵马上前斥道:“何处娃娃,敢到这里撒野?” 却不料那黑面少年闻言大怒:“哪来的奴才,敢这般对我讲话。你可知我是何人吗?” 张士贵见他如此无礼,愈发愤怒,忍不住纵马上前,对着这黑面少年劈头就是一刀。一旁众人但见那少年将右手戟一扬,张士贵手中刀登时脱手飞出。原来张士贵不过要教训一下这无礼小儿,却并无害他之意,且见他年少,恐当不起自己一刀,故此只使出五分力气。却不料这少年力大无穷,只扬戟一隔,便击飞了张士贵手中大刀。一时之间,张士贵也顾不得颜面,拨马便回。却不防另一位白面少年早已抄到他身后,拦住去路。张士贵大惊,急抽出腰间宝剑,战住白面少年。唐军中张亮见状不妙,忙舞矟来救,却被那黑面少年抢上前来,杀作一处。四人战作一团,但见那黑白二少年三杆戟舞得漫天青光寒影,直杀得二张左支右绌,破绽百出。二张有心逃脱,却被缠得死死的无法脱身。此时秦王在中军早已闻报,忙率柴绍、叔宝、志玄赶到军前。但见二张都被杀得盔歪甲斜,那两位少年显然只是在戏弄二张,并无意下杀手,故此二人才未负伤。柴绍、叔宝、志玄见了,心中自然明白,柴绍戏道:“且看二将军何时能擒下这两个小儿?” 秦王闻言,不由得嗔道:“这两小儿虽无加害之意,只是刀枪无眼,不可儿戏。且上前将他们分开。” 话音未落,只见秦叔宝已飞马赶上前去。但见他似乎只在众人中一绕,便见两位少年已与二张分作两处。二张乘机飞马而回,叔宝却对两位少年略一拱手道:“两位小英雄何方人士,为何前来拦路?” 却见那黑面少年道:“这位英雄果然武艺高强,来来来,与我兄弟二人大战三百合,分个输赢如何?” 那白面少年却拱手施礼道:“将军如此了得,莫非二哥帐下秦叔宝秦将军吗?” 叔宝闻言,料知他口中的二哥定是秦王,便知此二人当是皇室宗亲,便道:“某家正是秦琼。” 黑面少年闻言,不觉登时收了兵器,拜道:“原来是秦将军,今日一见,果然豪杰。败在将军手下,也算不得丢人了。” 这时,白面少年也再拜道:“得见将军,我兄弟之幸。我兄弟二人乃秦王族弟,闻听二哥率兵东征,特来相投。只因与方才的二位将军一言不合,故此争斗一处,并无恶意。” 原来这白面少年名唤李道宗,这黑面的名唤李道玄,都是秦王族弟。二人生长在乡间,专爱习武,故此练就一身好本领。得知李渊登基称帝后,二人不愿无功受禄,便不肯来长安。近日闻听秦王即将东征,方才来见,以期在战场上杀敌立功,博得个功名。 秦王见二位族弟英雄了得,内心大喜,便立即派人奏明皇上加封李道玄为淮阳公,李道宗为山阳公。并以二人为玄甲军首领,随自己东征。于是大军继续前进。 时值武德二年十一月,正是百姓在家中猫冬的时节。大军行走之际,忽然西风骤起,天上纷纷扬扬飘下片片鹅毛般大雪,大地霎时便铺上一层厚厚雪毯。满地的碎棉乱絮,让行军益发艰难。漫天雪花落下,与汗水交融着沾湿了衣裳,紧贴在将士们的身上,让人感到彻骨透心的寒冷,而身上的铁甲更使寒冷倍增。将士们一个个被冻得浑身颤抖,上下牙齿相撞。他们中间不乏新婚不久的,也有刚做了父亲的和年龄尚轻留恋父母的,这些原本远行思乡的新兵遇到这样恶劣的天气,不由得内心充满了怨气和绝望。开始还只是内心不满,渐渐的便有人发起了牢骚。一时之间,人心骚动。秦王行走之间,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一旁段志玄见了,忙令卫士取出一件狐皮大氅递给了秦王。秦王瞥了一眼大氅,又看了看段志玄,不满道:“天降严寒,六万儿郎谁不寒冻,我岂可独穿皮衣御寒!”说着,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房玄龄道:“玄龄身体单薄畏寒,且穿上这件皮衣。” 房玄龄内心不免感动,忙道:“殿下尚且如此,属下岂敢言寒?殿下何不将此衣赠与染疾之将士?” 秦王闻言,先是一愕,继而恍然大悟道:“你这便传令下去吧。” 于是房玄龄立即传令道:“传告三军,秦王有狐皮大氅一件,军中可有染疾之人,来穿上这件大氅。” 消息传至全军,将士们无不感动,虽无人来穿这件皮氅,身子却似乎暖了起来,军中的怨言戛然而止。这时,秦王又让房玄龄取些酒水分与众人吃了挡寒,以免将士们冻出病来。将士们得令,立时照办。各自饮了几口酒后,身子果然似乎有了暖意。一个个又抖擞精神,奋力前行。 大军逐渐接近黄河时,只见大路上不断有一群群百姓迎面而来。他们有的驾车,有的步行,背包载货、扶老携幼。这些人在大雪之中各个缩头抄袖,瑟瑟发抖,其间还不时传出幼儿的啼哭之声。望着这些逃难的百姓,房玄龄不觉将眉头微微皱起,低声对秦王道:“百姓逃难西来,河东必十室九空,只怕三军供给无从征集矣。” 秦王闻言,不由得眉头一动。沉吟片刻,秦王对身边卫士道:“且将军中剩余酒水分给贫穷老幼之人挡寒。并告知众人:秦王已亲率大军到此,不久即可荡平贼军。百姓不必远行,且暂留此地,以便返回家乡。” 卫士得令,立即纷纷上前分发酒水并传话给这些逃难百姓。百姓得知是秦王到了,顿时发出欢呼之声。人群中有德高望重的父老便相商凑集了一些食品礼物,上前拦住大军,献给秦王。秦王见了,忙下马施礼:“多谢父老情谊,世民率军来迟,令各位父老乡亲受苦了,此皆世民之过。今世民已率大军前来,不日即当扫荡贼军,令各位还乡安居,不再受背井离乡之苦。” 言罢,令人赏赐了父老,方才率军前行。百姓们闻言,纷纷道:“既然秦王大军已到,我等无需远行,只管随大军而行吧。” 于是,紧随大军之后而行。一路之上,一传十,十传百,沿途逃难之人,纷纷随大军东归。 当晚,大军来到一个宜于安营的去处。秦王立即传令安下营寨,并要求各营务必先取火烤干湿衣。歇息之时,将士一边烤着被雪水和汗水浸湿的衣裳,一边感动道:“秦王待我等如父母,我等岂可不努力杀敌,以报秦王!” 秦王回到寝帐,方才换上一件干衣。正打算出帐巡视,却见段志玄匆匆入账,低声道:“有斥候来报:定杨军已攻占龙门。如此一来,我军渡河,恐有麻烦。” 秦王闻言,也不由得暗吃一惊。当即令段志玄将房玄龄等传至帐内商议。玄龄等得知消息,也不免议论纷纷,这时,只见杜如晦道:“敌军既已攻占龙门,必派军扼守渡口。今日大雪天寒,黄河必定结冻。殿下何不连夜乘冰渡河,以歼敌军。” 秦王闻言,抚掌赞道:“此计甚妙!” 于是令房玄龄与大军继续歇息一夜,明日一早疾速赶往渡口过河。自己却亲率秦琼、段志玄、李道宗、李道玄及五千人马连夜渡河袭击敌军。当晚夜深人静,秦王率着众人悄悄直奔龙门渡口。秦王便要率军渡河,李道玄却道:“不知河冰坚固否,二哥不可亲自冒险渡河,小弟请率千人先去探路。” 秦王便令道玄率兵先行。道玄率众踏冰而行,见冰层果然坚厚,不由得大喜,便渡过黄河。不料恰在此时,正遇见一支定杨巡哨人马。见到道玄一行,连忙示警报知大营。道玄见状,急挥军冲向敌军。这支巡哨敌军也不过一二百人,被唐军一阵冲杀,便死伤大半,余者尽数逃散。道玄也不追赶,只令人守住渡口,以保后军安全渡河。过不多时,只见定杨大营方向火光四起,一支军马呐喊着冲了过来,为首一将正是大将郭子威。郭子威见李道玄不过是个娃娃,哪里将他放在眼中,舞刀杀将过来。李道玄也不搭话,舞双戟直取郭子威。二人战不十合,道玄手起戟落,正中郭子威头颅,登时脑碎人亡。道玄乘势杀向敌军。敌军见主将身亡,登时四散奔逃。道玄正待追杀,却见敌军中又闪出一员大将,骏马大刀,直取道玄,正是定杨大将黄子英。二人战了二十余合,黄子英身后军马纷纷涌来,足有一万来人。唐军抵敌不住,眼见渡口就要失守,却见冰面上一支军马潮涌般杀到。当先一将,胯下黄骠马,手中点钢枪,飞也般直杀入定杨军。长枪舞处,杀气漫天,人马披靡。转眼之间,便有数十人倒在他马前,正是大将秦琼。在他身后又有一将,胯下特勒骠,手中玉龙旭日枪,马到敌倒,枪落人亡,正是秦王李世民。在他身边又有大将段志玄,双锤落处,血肉横飞;李道宗画戟舞处,敌将落马。黄子英见敌军来势凶猛,忙舞刀上前阻挡,恰遇秦琼。二人战不到四五个回合,秦琼手起一枪,将黄子英手中刀挑飞。直吓得黄子英回马便逃,秦琼哪里肯舍,纵马赶上,脑后一枪,挑落马下,复一枪结果了性命。敌军见两位主将都已阵亡,哪还有心恋战,一时四散奔逃。唐军乘胜夺了敌寨,守住渡口。次日傍晚,房玄龄率大军渡河开至龙门。秦王率军行至柏壁城,令大军入城休整。次日,便见定杨军马遮天蔽日压向城来,秦王急率众将登上城头观望。 不知两军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秦叔宝大战尉迟恭 李世民智斗宋金刚(上) 却说秦王率军刚到柏壁城,便见宋金刚率大军赶来。秦王率众将登上城头观望,但见敌军铺天盖地压向城来,足有十万之众。旗帜漫天,盔甲鲜明,队列严整,军中一杆帅字大旗迎风飘舞,旗下一人乘坐马上指挥三军,正是宋金刚。两边是尉迟敬德与寻相。秦王观望多时,方才道:“人言宋金刚善用兵,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定杨军马初来时不过五万,余者都是进入河东后征集的平民,可谓乌合之众,不足惧也。” 话音未落,只见秦琼献计道:“殿下英明。区区几万定杨军,何足为惧!今其初到此地,殿下可乘其远来疲敝,突然发兵击之,必能获胜。” 秦王闻言,一语不发。其实,他已从敌军的阵形中断定定杨军马必是劲敌,方才之言不过是为了贬低敌军,鼓舞本军斗志而已。此刻秦琼忽献此计,却让他一时无言以对了。这时,却见李道宗道:“敌军虽是乌合之众,只是我闻宋金刚善会用兵,尉迟敬德悍勇无敌,殿下不可轻敌。且敌军远道而来,粮草必乏,唯求速战,我当坚壁不战。待其粮草断绝,必然撤军,那时挥军追杀,必百战百胜。” 秦王闻言,不觉眼前一亮。他万没想到李道宗小小年纪,竟然有这般见识,不禁极口赞道:“你所言极是,我正欲以此计破敌。只是我军连败,将士们闻听尉迟敬德之名,莫不胆寒,故军心不稳,恐城守难固。需有一人独斗敬德,以挫其士气,方可稳定军心,固守城池。只可惜,军中无有此人。” 说罢,故意不去看秦琼,而是将目光转向房玄龄。房玄龄立即会意,便道:“只可惜药师先生不在军中,否则何惧敬德!” 秦王连连点头道:“先生远在江淮,非旬日可至。” 说着,与房玄龄连连摇头叹息。这时,一旁的秦琼早已按捺不住,忍不住高声叫道:“李药师虽在夔州,秦琼却在此地,量他区区尉迟恭,何劳李药师亲来!某愿出城与那黑厮一搏!” 却见杜如晦又道:“将军虽勇,恐略逊于敬德。且如今我军猛将皆在泰州,全赖将军为魂胆。将军出战敬德,万一略有差池,我军锐气尽失矣!秦将军万万不可逞一时之愤而误殿下大计。” 秦琼闻言,益发怒不可遏,厉声道:“司马何苦长敌军志气,灭自家威风。秦某若不能擒黑贼来献,甘愿受罚。” 秦王这才开口道:“受罚倒是不必,定杨军依敬德为魂胆,我军将士视之为杀神,你只需与他战个平手,便足以挫敌军威,稳我军心。” 秦琼益发愤怒道:“秦琼誓取黑贼首级来献。” 秦王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叔宝可随我迎战敬德。”说罢,令人对城下传话道:“宋将军,本王闻听你军中有猛将尉迟敬德,骁勇无敌,我军中虎将秦叔宝却略胜敬德一筹。今叔宝欲与敬德决一雌雄,不知敬德敢应战否?” 宋金刚闻言道:“你军中若有人胆敢前来送死,本王自然成全!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战如何?” 秦王笑道:“尔等远来疲乏,我胜之不武。就依你之意,令二人明日决战。” 于是,宋金刚在城下安营扎寨。进入帅帐坐定后,宋金刚对敬德道:“我闻秦琼英雄无敌,你与他决战,可有必胜把握?” 敬德冷笑一声道:“敬德矟下也不知有多少厉鬼,未遇敬德时皆称天下无敌。哥哥只管放心,明日小弟必提他人头来见哥哥。” 宋金刚不禁笑道:“贤弟说的是。” 次日一早,宋金刚亲率兵马五千来到城下挑战。但见柏壁城门大开,秦王率着几员大将及五百玄甲铁骑奔出城来。双方尚未搭话,秦琼早已一马当先冲到阵前,口中高喊:“尉迟黑厮,快快出来受死!” 敬德闻言大怒,纵马出阵,口中高喊:“姓秦的病夫,快快献上头来!”舞矟直取秦琼。二马相交,敬德挺矟直刺叔宝咽喉,叔宝挥枪径取敬德心窝,二人竟都似只有杀敌之志,全无护身之心。眼见枪矟几乎及身,敬德才忽然闪避,叔宝那杆大枪几乎贴甲刺过;与此同时,叔宝也忽将枪尾奋力一拨,荡开来矟。又见二人却不收手,叔宝手中枪只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光,登时砸向敬德头顶;敬德手上一紧,那杆马矟已向叔宝拦腰扫来。敬德倾身低头,让过来枪,秦琼却一招镫里藏身,马矟便贴身而过。此时,二马奔腾,带着主人交错而过,二人却在此瞬间又将手中枪矟扫向对方,只听得“铛”的一声响亮,两般兵器相交,激出一片火星。待二马止住狂奔,二人又立时踅回战马,返身杀向对方。二人各逞手段,当真好一场恶斗。直如猛虎搏雄狮,罗汉战金刚。但见两般兵刃上下翻飞,枪来矟往,矟起枪落。矟来时如雷电炸响,天愁地惨;枪落处若泰山压顶,鬼泣神惊。直杀得道道青光乱闪,让天地生寒;阵阵尘土飞扬,使日月失色。两阵之间,但见一团光影尘雾裹着战团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如飞般闪转飘移。直令众人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两边将士虽有意助战,却谁敢上前?二人大战了二百合,未分胜负。厮杀正酣之际,秦琼忽又一枪砸下。敬德急举矟招架,两般兵刃相交,敬德忽觉坐下战马全身颤了两颤,似有不支之势,敬德在马上不觉身形晃了两晃。原来敬德身躯沉重,无论何等战马,被他骑得久了,便不免日渐瘦弱,故此他必须常换坐骑。只是近日来连续征战,那坐骑益发劳累乏力,敬德却未及替换。今日二人交锋,各秉神力,加之秦琼手中这杆大枪又重达百余斤,大战多时后,那马便有些支撑不住。待秦琼这最后一枪砸下,那马登时略失前蹄,险些将敬德掀落马下。此时,秦琼若乘势出手进攻,只怕敬德纵然不死,也难免落败。但秦琼素来行事光明正大,且与敬德大战多时,不由得心中暗生敬佩,故此不忍乘人之危,反而纵马跳出战圈道:“且住,你且换了战马再战。” 敬德闻言,不觉惭愧,拨马便回。宋金刚在阵前看的清楚,当即将自己胯下宝马换给了敬德。这时,秦琼也来到秦王面前,解释道:“我若乘势取他性命,恐令人耻笑。” 秦王笑道:“大丈夫当如此!只是今日之战,将军已经获胜,不如且回。” 秦琼哪里肯听,道:“臣必取他性命来见殿下。” 说罢,一踅战马,便要再战敬德。秦王见状,忙将他唤回,将自己胯下的特勒骠换给秦琼:“大将军不可无宝马,便将此马赠与叔宝骑乘。”。秦琼换了坐骑,登时又杀向敬德。敬德也早已纵马来到阵前。二人顿时又杀作一处。大约战了五十余合,突见秦琼拨马便走。敬德情知有诈,却全然无惧,口中喝道:“秦叔宝,任你诡诈百出,某家又有何惧!”纵马便追。看看二人接近,秦琼那战马陡然一个侧跑,长枪已刺向敬德胸膛——正是他生平绝技回马枪。敬德虽知秦琼必然有诈,却未料这一招如此迅猛,忙摆矟招架,那枪几乎贴着他左肋刺过,就在他惊魂未定之际,却又见眼前一花,便见一物劈面打来。敬德不及多想,登时一招蹬里藏身躲避。这正是秦琼另一绝技撒手锏,远处可撒手掷出,近处亦可不必撒手。需知凡与秦琼相熟相知者,大多知道他有两大绝技,一招叫作回马枪,一招叫作撒手锏,但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真正的绝技是回马枪加撒手锏。这是为何?原来这两招绝技太过厉害,秦琼百战沙场,几乎无人能在撒手锏或回马枪下逃生,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机会将这两大绝技合用。璎珞门大战之际,李靖倒是躲过了他的回马枪,但当时李靖反击太快,竟然让秦琼来不及使出撒手锏。这次大战敬德,才使得他有机会把绝技使全。这一招枪锏合璧,着实厉害,纵是敬德躲闪疾速,那锏也是贴着铠甲划过,划掉了敬德后背的六七片甲叶。敬德只觉得后背一阵阵火辣辣发烫,登时惊出一身冷汗。秦琼未料到敬德竟能躲过自己这一招,不由得暗自佩服。但他一招得手,岂可错失良机,乘敬德身形未稳,举枪便要再下杀手。却不料忽见一物飞来,急闪身躲避。原来是敬德情急之际,摘下头盔打向秦琼。乘秦琼躲避之际,他已重新稳住身形,纵马已逃出十几丈远了。秦琼发现敬德打来的竟是头盔,不觉气恼,放马追向敬德。眼看二人相距不过十几歩远,却见敬德突然把马一踅,转过身来,同时手中马矟已掷向秦琼。秦琼见马矟飞来,忙摆枪隔开。却见敬德已空手冲上前来,忙挺枪刺向敬德,却被敬德倏然一闪身形,就势双手紧紧握住来枪。原来敬德在避矟、掷矟、夺矟之外,还有一招绝技——矟里加鞭。即掷出矟后,乘对手还击之际,一手夺其兵刃,一手从后背抽出钢鞭击敌。但这要有个前提,就是对手的力量弱于自己,自己单手可以敌住对方双手。但秦琼的力量却肯定不在他之下,故此他不敢托大,只好以双手夺枪。此时二人都紧握住秦琼的长枪,奋力争夺,不肯相让。僵持多时,难见分晓。书到此处,需做一交代:这秦琼与敬德都是当世绝顶猛将,二人天生神力、枪术奇妙,均非他人可及。但在这二人之间,却是敬德出手略快于秦琼半筹,秦琼的气力略大于敬德一分。且此时二人大战多时,气力本已消耗大半,故在争夺之际,敬德已料定再争夺下去,必定对自己不利。不由得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于是右手依旧握紧秦琼长枪,身子却忽一泄力,秦琼却继续尽力夺枪,敬德顺势连人带马撞到秦琼面前。就在这一霎之间,敬德却左手抽出背后钢鞭对着秦琼劈面便打。唐阵中秦王众人见此,不由得同时“啊”的一声,惊出一身冷汗。只见秦琼仓猝之下来不及招架,只得弃了长枪,一个蹬里藏身躲避。便听得“当啷”一声响亮,秦琼头盔早已飞出数丈开外。秦琼却乘着俯身之际抽出背后铁锏,挡住了敬德再次砸来的一鞭,随即在马上稳住身形。二人这才各取鞭锏,又杀作一处。双方又斗了十几个回合,却见秦琼锏法越来越凌乱。远处众人只道秦琼锏术不及敬德鞭法,但敬德却看得真切,原来是秦琼头盔被打落时,刮乱了头发,遮挡了视线,故此斗不过敬德。敬德见状,忙跳出战圈,对着秦琼道:“秦琼,某家不做亏心之事。你且回去整理了发髻,再来决个雌雄。” 秦琼闻言,略一拱手,拨马回到军中,对秦王讲明实情。秦王道:“今日之战,足显将军神威,挫敌锐气,无需再战了。” 秦琼哪里肯从,坚持要再战敬德。恰在此时,却见宋金刚已来到阵前,高声叫道:“李世民,今日之战,秦琼已败,无需再战。你我各自收兵如何?” 原来宋金刚在军中观战,见敬德在得势之际放过了秦琼,虽内心颇感不悦,却也不好多言,又料知敬德与秦琼难分伯仲,自思本军士气,全仗敬德鼓舞,如果秦琼真与敬德哪怕战成平手,必然使定杨军士气受到挫折。故此想乘敬德占了上风之际,见好就收,也好维护定杨军士气。 秦王闻听宋金刚之言,知他心意,哪肯让他得逞,立即纵马出阵道:“方才叔宝头发凌乱,挡住视线,尚且与敬德难分胜负,如何便败了?且前番若非叔宝仁义,岂有后来之战?” 宋金刚道:“前番只是敬德马力不济,岂人之过?” 秦王笑道:“以我观之,叔宝与敬德只在伯仲之间,不如你我再各派出一将,一决胜负如何?” 秦王所以要这么讲,是因为自己身边还有段志玄在,他断定宋金刚麾下未必还有人是志玄对手。如果秦琼与敬德战成平手,志玄再战败定杨军第二猛将,也足以大挫敌军锐气了。宋金刚老奸巨猾,岂能不知秦王心意?况且他也听说过秦王麾下猛将极多,恐自己属下将领非其敌手,正要发话拒绝。却见段志玄已纵马舞锤直奔军前,口中高呼:“你那军中可有敢来送死的吗?” 这一声叫骂,早惹恼了定杨军中的猛将寻相,拍马舞三尖两刃刀直取志玄。二人便在阵前又是一场恶斗,着实杀得天愁地惨,日月失辉。战了五六十合,不分胜负。宋金刚在阵中看得真切,料知久战下去,寻相恐要吃亏,便传令鸣金收兵。寻相闻声,拨马便回。志玄正要追杀,却听到本军也响起鸣金之声,只得回归本军。这时,却见秦王纵马向前,质问宋金刚:“宋将军,你鸣金召回战将,莫非是认输不成。” 宋金刚笑道:“二人未分胜负,何来认输?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暂且收兵,明日再战。” 秦王又道:“世民以为天色尚早,不急于收兵。不如你我两位主将出阵决个输赢如何?” 宋金刚闻言,登时脸色一变,忙道:“阵前厮杀,乃偏裨之事,主将岂可轻出?” 秦王闻言,放马又向前走了几步,直吓得宋金刚连连后退,敬德也怕宋金刚有失,忙催马向前。秦王这才又道:“宋将军若要收兵,本帅便收兵。”说着,却转向敬德,“尉迟大哥,你我兄弟一场,可谓情深义笃。今日沙场之上,虽是各为其主,然岂可全无兄弟之情!今见哥哥不肯乘人之危加害叔宝,可知哥哥乃是有情有义的大丈夫、真豪杰。他日哥哥在定杨军中若有不如意处,只管来投小弟。” 说罢,也不待敬德答话,便拨马回到军中,率众人进城了。 宋金刚眼睁睁看着秦王进了城,心中好不郁闷。他明知秦王临行时甩下的几句话是在离间他与敬德的关系,但却又不可能毫不介怀,而且他也更怕这话对敬德产生什么影响。怔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对敬德道:“贤弟,李世民这厮好不毒辣,明知你有情有义,却一心要你死,方才那一番话分明是在离间你我兄弟。只可惜你我情谊坚如铁石,他是枉费了心机。” 敬德却淡然一笑:“兄弟明白。” 这一战,虽未分出胜负,却让宋金刚感到秦王确非等闲之辈,自己是遇到了真正敌手。于是,不再压城安营,而是传令撤军在距城三十余里之外的一处险要所在安下营寨。 第四十七回 秦叔宝大战尉迟恭 李世民智斗宋金刚 却说秦王见宋金刚远离了柏壁城,便聚众商议对敌之策。秦琼首先建议:“属下以为敌军不足为惧,当速召泰州军马到此会合,并力破敌。定杨精锐尽在宋金刚麾下,我若破之,刘武周败矣!” 薛收忙道:“兵法云: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刘武周劳师远来,利在速战。我军虽勇,难保必胜。当坚壁不战以待其饥疲,此所谓先胜而后求战也。” 杜如晦道:“伯褒所言是也。殿下不必令泰州军来柏壁,可令其前往绛州,与我成掎角之势,然后分兵频袭敌粮道,使其粮运不继,然后破之。” 房玄龄又道:“还当速速到处张榜,使世人皆知秦王大军已到柏壁,且初战告捷。并派人到民间宣扬叔宝大败敬德之事。” 在座众人都是人杰,玄龄话一出口,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定杨军马入唐境以来,所以所向披靡,主要靠的就是敬德一路冲锋陷阵,斩将夺旗。故此唐朝军民只要一听到敬德之名,便没了斗志。如果让人们得知叔宝大败敬德,必将鼓舞军心士气。至于事之真假,谁会去管他?故此玄龄话音刚落,众人无不拍手称妙。但他们对于玄龄强调速张榜文一事,却未多想,只有秦王对玄龄问道:“你欲到处张榜,可另有深意?” 玄龄从容道:“宋金刚善会用兵,岂不知粮运之重要。我军欲扰其粮道,宋金刚岂不知扰我粮道?我军欲确保粮草供给,必需就地筹集粮草。然自度索原之战及太原失陷后,人心动荡,百姓逃散,无以征粮。今若贴出榜文,使百姓知秦王已到柏壁,则人心自安,百姓必聚集于此。那时方可从中筹集粮草,以足军用。” 秦王闻言,不觉赞叹道:“玄龄思虑周详,我不及也。” 其余众人也纷纷称赞。后来百姓见到榜文,且有路遇秦王大军的百姓的口传,各地逃难的百姓皆知秦王已到了柏壁,果然纷纷聚集于此地。唐军渐渐征收其粮草,军中足食。这是后话,无需多言。 秦王与众人计议已定,便立即派人前往泰州。此时,裴寂已被李渊调至长安,罢黜了一切官爵,由刘弘基代领其众。刘弘基得到秦王命令,立即依令调兵遣将。原来裴寂来到泰州后,又在河东诸城征集了大批人马,连同原有军队合计有七八万人。王行本占据河东城后,裴寂已派大将秦武通、桑显和、谢叔方、敬君弘等率二万人马攻打河东城。此时,泰州城内还有五六万人马。刘弘基便令程知节率领侯君集、丘行恭、李君羡、田留安等一干秦府将领并二万兵马到柏壁增援秦王,又派出窦琮、翟长孙、樊兴各率二千人马,轮流出兵骚扰敌军粮道。其余人马随刘弘基与张公谨赶往绛州镇守。 却说宋金刚自远离柏壁扎下营寨后,连日到城下挑战,并暗中在附近设下伏兵,企图诱使唐军中计。因见城中不肯出战,气恼之余,也曾组织将士攻了两次城,却发现城内防御严密,攻城等于让将士送死,只好罢手。自此每日继续派出敬德、寻相等猛将到柏壁城下挑战,同时派人到唐军后方扰其粮道。如此僵持月余,定杨军并未能截获唐军粮草,相反自家粮草倒是被唐军劫了两次,因而粮草渐乏。无奈之下,又打算从夏县征运粮草,可夏县却被李孝基围困,无法运粮到柏壁。宋金刚便与敬德商议,敬德便道:“哥哥可给我五千兵马前往夏县,必破唐军,运粮回营。” 宋金刚大喜:“此事非贤弟不可。想那李世民百般设计,离间我兄弟二人,岂知我兄弟情同骨肉,岂能中他奸计!” 敬德闻言,不禁眉头微微皱起。自从柏壁城下一战,宋金刚几次三番提及李世民离间他二人之事。本来,敬德根本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宋金刚多次提及此事,足见他对此事颇为介怀,故此敬德心中反倒不自在起来。此刻宋金刚又在要他出力之际画蛇添足地提起此事,敬德心中益发反感,忍不住道:“敬德岂是反复无常之辈,还望哥哥放心。” 宋金刚闻言,不觉尴尬,忙道:“愚兄若对贤弟有半分猜疑,岂能屡次提及此事。”又略顿了顿,“五千人恐太少,为兄与你一万人马,务必要歼灭夏县唐军,运粮到此。” 当天夜间,敬德与寻相率领一万人马,神不知、鬼不觉,悄悄离了大寨,赶往夏县去了。来到夏县,但见县城四周尽是唐军营寨,把一座城困得如铁桶一般。原来李孝基来到夏县后,吕崇茂也曾出兵迎战,且凭借一杆大刀,连败独孤怀恩和于筠两员大将。却不料随后慕容勇杀出阵来,只一个回合,便砸飞了吕崇茂手中刀,险些要了他性命,只得退回城内坚守不出。当时唐俭与刘世让劝李孝基乘胜攻城,可独孤怀恩却建议先打造攻城器械再攻城,李孝基听从了怀恩之计。却不料军中缺少工匠,攻城器械难以造成,这才延误至此时,未能前往泰州。但夏县也因此无法运粮草到宋金刚军中。 此时,李孝基见有定杨军马来援夏县,便率军出城迎战。两军相对,敬德遥见敌军中一员大将,身材高大,竟在自己之上,锦衣骏马,手持一杆长杆大锤,当先杀来,正是虎将慕容勇。敬德正待出马迎战,却见一旁寻相已抢先杀出,来战慕容勇。那慕容勇见有人来战,手起一锤,当头砸下。寻相急举三尖两刃刀架住,登时觉得两臂一颤。心中方才喊了声不好,却见第二锤又砸了下来。如此五六锤砸下来,寻相只觉得浑身散了架一般,两臂更是早已非自己所有了,直吓得拨马便逃。慕容勇随后便追。敬德见状,纵马直取慕容勇。看看两人相距十来步远时,敬德脱手飞矟掷向慕容勇。慕容勇虽天生神力,纵是敬德、叔宝也有所不及,但是武艺却属平常。一时躲闪不及,被来矟洞穿咽喉,一头撞于马下。却见敬德也不去取背后钢鞭,竟空着双手直奔向唐阵。唐军见没了慕容勇,本已斗志全无,却见敬德空手而来,以为有机可乘,一霎间,独孤怀恩、唐俭、于筠各舞兵刃来袭敬德。于筠一马当先,挺矟刺向敬德,却被敬德闪身躲过,顺势伸左手握住来矟,只轻轻一带,那于筠便连人带马撞到敬德面前,敬德又伸出右手掐住于筠脖颈,轻轻一提,于筠那八尺身躯早已离了战马被摔在地上。身后士卒忙上前捉拿,却见于筠已然绝气身亡。又见敬德将刚夺过来的马矟向上一举,冲着独孤怀恩与唐俭猛地大喊一声:“纳命来!”二人闻声,登时吓得坐马不住,一头栽于马下。敬德身后将士扑上前来,发现独孤怀恩已被吓得肝胆俱裂,死于非命,众人只将唐俭绑了。敬德乘势舞矟杀入唐军,直取李孝基。此时李孝基早被吓得心颤腿软,欲逃不能了。眼看敬德已到身边,正待闭目等死,幸好刘世让杀到,拦住敬德。二人有在乱军中斗了十七八个回合,刘世让终是心怯力亏,被敬德大吼一声,压住他手中枪,顺势轻舒猿臂,擒拿过去。此时寻相也率军杀到,擒了李孝基。唐军无心恋战,死的死,逃的逃,被定杨军斩获近万人,余者尽逃往柏壁投奔秦王去了。敬德大获全胜,率军入城与吕崇茂相见,令其从速准备粮草,送往柏壁定杨军营。 却说秦王在柏壁城中,发现近来定杨军虽依旧每日到城下挑战,却未见敬德与寻相身影,便料知其中必有蹊跷,立即派人去打探消息,方知敬德与寻相已率军到夏县去了。忙聚众相商。薛收道:“敬德英勇善战,永安王恐非其敌手,需派猛将增援才是。” 长孙无忌却道:“两军相持之际,宋金刚为何派敬德离营?只怕其中有诈。” 房玄龄道:“我军坚壁不战,贼军与我相持日久,定杨粮道两番被我所劫,必然粮草匮乏。敬德前往夏县,必为筹集粮草,此无需多疑。我所担心者,此时永安王已为敬德所破,我救之不及也。” 杜如晦赞同道:“各位所言甚是。此时发兵救援,为时已晚。不如率军伏于敬德归途,待其至而击之。不唯可破敬德而挫敌锐气,亦可夺其军粮为我所用,可谓一举两得也。美良川乃敬德归柏壁必经之路,且地势险峻,可伏兵于此以断敬德归路。” 秦王道:“此计正合我意。” 当日,秦王便留下柴绍、程知节、李道宗等一干将领助房玄龄镇守柏壁。自己却亲率秦琼、段志玄、李道玄、丘行恭并张士贵、高甑生及二万精兵乘着夜色赶往美良川。来到美良川,秦王纵目观察地势。但见此地谷道开阔,两侧山峰险峻,林木密布,果然是伏兵厮杀的好去处。便令秦琼、李道玄、丘行恭率一万人伏于南山,段志玄、张士贵、高甑生随自己伏于北岭,并对秦琼道:“敬德悍勇,非叔宝无人可敌。然叔宝独斗敬德,难保必胜,等闲之人,又难以上前相助。故敌军到时,行恭可与叔宝合力先杀出缠住敬德,余者与你二人无干。” 又对众人道:“只需听到号炮响起,便一同发伏杀出。” 众将各自领命而去。不过一个时辰,便见远处烟尘大作,一支人马由远而近,进入山谷。前面约五六千人马,军中一面大旗,上书尉迟两个大字,中间是装载着粮草的车辆与被捆绑之人,两侧稀稀疏疏地行走着千余押运将士,后队约有两千人马,军中一杆旗帜,上书一个寻字。正是尉迟敬德之军。 秦王见了,便回头对张士贵、高甑生道:“中间被绑者,必是夏县被俘之我军将士。待号炮响起,你二人可先杀向中路救人。” 不一时,定杨军已进入伏击圈内。秦王立即下令放炮。只听得三声号炮响起,两侧山谷登时响起震天动地的喊杀之声,唐军将士奋勇争先,扑向山谷中的敌军。秦琼听到号炮之声,立即催动胯下特勒骠冲下山去。原来自上次大战敬德后,秦王便将特勒骠赐给了他。只见这匹宝马听到喊杀之声,立即一阵嘶鸣,奔向敌军。丘行恭、李道玄虽努力打马追赶,仍被它远远甩在身后。秦琼单枪独骑闯入敌军,长枪舞处,敌军登时跌落一地。正待继续深入,却见敬德斜刺里杀出,直取叔宝。不料恰在此时,早有一箭射来,原来是李道玄奔跑中发出一箭。敬德忙摆矟拨开来箭,却又见第二支飞至面前,急闪身躲过,秦琼却又一枪刺来。仓促之间,敬德忙摆矟隔开,却被秦琼抢了先机,一霎之间,十几枪接连刺到,枪枪只在敬德要害处弄影,直杀得敬德一时狼狈不堪。二人斗了二十余合,敬德方才稳住身形,丘行恭却又杀到加入了战团。三人杀作一处,只见叔宝与敬德枪矟乱舞,杀得铁影漫天,敌我难辨,等闲之人根本无法上前相助。纵然是丘行恭,也只能游走于战团之外,伺机偶尔打出两锤。但纵是如此,敬德还是不免落了下风,被二人缠住无法脱身。李道玄却舞动双戟在敌军中左冲右突,所到之处,敌军无不溃散。一瞬间,已有七八员定杨猛将在他戟下作鬼。 秦王与志玄却率余众杀向敌军后队。秦王一杆玉龙枪在敌军中大显神威,所向披靡。段志玄紧随其后,当者即死。一时杀入敌军,恰遇寻相。秦王手起一枪刺去,寻相忙摆刀架住。另一边志玄一锤早到。寻相忙再架开,秦王又一枪刺来。只五六合,寻相便招架不住,拨马便逃向前军。秦王随后一阵冲杀,定杨军谁能阻挡,转眼追杀到定杨中队,恰遇张士贵、高甑生。二人见了秦王,忙下马请罪:“属下等无能,只救下刘世让、唐俭两位大人,永安王不幸死于乱军之中。” 秦王闻言,心中一阵悲痛,只得道:“此非你二人之过。”便令二将护住刘世让等得救唐将及粮草,自己又率军去追杀寻相了。 却说寻相逃至前军,恰遇叔宝与行恭缠斗敬德,急上前对敬德道:“李世民亲自来矣,我二人且突围回归柏壁。”敬德眼见大势已去,只得一连几枪逼退叔宝、邱行恭,与寻相突围而去。秦王与志玄随后杀到,与叔宝合兵一处。众人一阵追杀,直杀得定杨军尸横遍野,非死即降,只有敬德与寻相率着数十人逃走。秦王与众人押着粮草回归柏壁唐营。来到城下,早见房玄龄与杜如晦、柴绍等一干文武将佐出城迎接。众人一同来到官衙,得知秦王大败敬德,纷纷向秦王道贺。柴绍道:“此番一战,足以大挫定杨威风,长我士气。不如乘战胜余威,与敌决战,一鼔破之。” 秦王道:“定杨粮草匮乏而我有余,宋金刚正欲拼死决战以求一逞,我岂可令其如愿。且待其粮尽力竭,然后与其决战。” 这时,房玄龄又道:“宋金刚粮草将竭,今敬德又为殿下所败。我料其必再次派人前往河东城征粮。当令人直趋安邑以阻断其去路。” 秦王道:“我也正有此意。既如此,你且继续代我守城,叔宝、志玄需随我再辛苦一遭,其余参加美良川之战者可留下守城。” 于是休兵一日,次日夜间,秦王点起柴绍、程知节、李道宗并二万精兵,随自己与秦琼、段志玄一同进趋安邑。来到安邑后,秦王立即下令封锁消息,不得让城外知道自己已率军到了此地。两日后,果见定杨军马来到安邑城下。他们在城西门前布列成阵,向城上挑战。秦王躲在暗处观望,但见这支军马兵仗精新,盔甲耀日,足有一万五千余人。军中几杆大旗上分别写着“尉迟”、“寻”和“刘”字。便料定这是敬德、寻相及刘季真兄弟所率领的到河东征粮军马。于是令人任他叫骂,休予理睬。敬德见城上毫无反应,也不拖延,便率军撤军而去了。 原来敬德率军到此,果然是为了到河东城征集粮草,他们并不知道秦王已率军到此,也无意攻打安邑。所以要在城下叫阵,不过是要威慑一下城内,使他们不敢出城骚扰。见城中毫无反应,便撤军而去了。但为防万一,敬德还是让刘季真兄弟断后,队伍列阵而行。秦王待敌军离城数里后,断定敌军已经懈怠,便令人突然大开四门,冲向敌军。秦王一马当先直冲向敌军,秦琼、志玄分别从两侧护住秦王,柴绍、李道宗及一千玄甲铁骑随后跟进,再后面是其余军马从四面八方一齐扑向敌军。定杨军马本以为城上不敢有所动作,却不料城中竟忽然杀出许多军马大举来追,不由得心中慌乱。刘季真兄弟正要率军迎敌,秦王早已杀到。只见秦琼、志玄、柴绍、道宗各逞神威,直将那定杨军马如砍瓜切菜一般,杀得尸横遍地。敬德、寻相在前军忽见后军大乱,忙率军赶来,正撞见秦王等人在追杀本军,忙挺矟上前阻拦,却被段志玄舞双锤敌住。二人刚一交手,秦琼又挺枪加入战团。秦王却乘势继续杀向前去。恰遇寻相,正待上前交手,却被李道宗抢先敌住寻相。秦王便与柴绍挥军在乱军中左冲右突,将定杨军杀得人仰马翻。这时,程知节早已指挥唐军在外围向定杨军发起猛攻。定杨军在唐军的内外合力攻击之下,早已没了斗志,一时丢兵弃甲,四散奔逃。此时,敬德正与秦琼、志玄苦苦相斗。书到此处,读者需知,美良川之战敬德所以能力敌秦琼、丘行恭二将,只是因为丘行恭难以接近二人。但志玄岂是丘行恭?他完全可以与秦琼合力共战敬德。故此三人刚刚交手,敬德便已落了下风,只不过他明知自己一败,则大势去矣,故此还苦苦支撑。此时眼见已无力回天,虽有心脱离战团,却被秦琼、志玄一枪双锤死死缠住,一时竟无法脱身。不由得暗自叫苦:“难道我尉迟敬德今日便要死于此地不成!” 不知敬德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秦王巧计复河东 李积穷途归柏壁(上) 却说敬德眼见本军大溃,自己又无法脱身,正无计可施,只待一死之际,却见寻相从一旁杀到,敌住段志玄。敬德这才乘势与寻相夺路而去。乱军中恰遇刘季真兄弟,便与其合兵一处,逃往柏壁定杨大营去了。 秦王率军追杀了十几里,杀敌三千余人,方才收兵。秦王望着遍地定杨旗帜甲兵,忽然心头一动,忙将众将唤到身边,如此这般吩咐一番。众将闻言,无不连称:“妙计。” 却说王行本自占据河东反了唐朝不久,便有唐朝大将秦武通、谢叔方、敬君弘等率军来围攻河东。双方鏖战多日,王行本终因众寡不敌,被唐军困于城内。几次向宋金刚求援,却始终未见有定杨军来援。前几日宋金刚派人送信,说已派尉迟敬德等率军来援河东,王行本好不高兴。这一日,王行本正在城中巡视,忽听得城外烟尘大作,喊杀之声四起,忙登上城头观望,却见城外有两支军马正厮杀作一处。乱军之中,有唐军旗号,也有定杨旗号,犬牙交错,各有进退,似乎厮杀得十分激烈。身边便有将佐兴奋道:“定是尉迟将军率军杀到了。我等可速杀出城去助战。” 王行本沉思片刻,道:“未知虚实,且待片刻。”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但见唐军旗帜益发混乱错杂,乱军中一杆大旗,纵横驰骋,唐军旗帜莫不披靡,眼见那杆大旗渐近时,却见旗帜上书写着“尉迟”二字,王行本登时大喜:“果是尉迟将军到了。” 立即传令城门大开,率领军马倾城而出,前去助战。唐军见城内有兵马杀出,登时向两边散开。王行本也不多想,只管挥军杀向前去。转眼之间,来到那杆上书“尉迟”字样的大旗之下。王行本正要上前搭话,却见旗下一将,舞长枪直奔自己杀来。王行本未知究竟,却待上前上前问个明白,却见那员大将长枪起处,早有十几名河东将佐跌落马下。只见那大将口中高喊:“我乃历城秦叔宝是也,尔等中了我秦王之计了,还不下马就缚!” 王行本见状,知道大事不好,拨马便往城内逃去。却见方才散退的唐军此时已从两翼包抄过来,河东军已被团团围困。王行本却待夺路回城,忽见迎面杀来一员大将,口中高喊:“李道宗在此,王行本早降!”便拦住了去路。二人战了五六合,王行本无心恋战,拨马向南杀去,却见程知节正从远处挥军杀来。不敢应战,正要杀向东方,却又见远处唐军帅旗迎风招展而来。直吓得王行本腿也软了,只得率军从北面杀出一条血路。舍命逃出五十余里,方才摆脱了追兵。此时,已是损兵大半,身边所剩仅四五千人而已。自思别无去处,便投往柏壁宋金刚大营去了。 秦王大胜,乘势率军开进河东城。于是传令三军不可骚扰百姓,又张榜安民。城内百姓得知是秦王率军来到,纷纷涌上街头,箪食壶浆,欢迎唐军。秦王大喜,便令人打开粮仓,接济百姓。军马休整三日,然后令令秦武通率兵一万守住河东城。秦王却率其余人马押着剩余粮草,凯旋柏壁军营。不料大军刚刚出城,却传来消息,说突厥大将阿史那社尔率大军与梁师都来攻延州。秦王便道:“长安乃根本之地,今我军精锐尽在此地,关中不免空虚。”于是,令谢叔方、敬君弘率本部兵马及部分河东降卒前往关中助太子建成御敌,自己仅率二万人马回归柏壁。 却说王行本率军逃归柏壁,宋金刚得知又丢了河东,不由得顿足长叹,却也无奈。不由得对敬德道:“我军连败,损兵折将,优势尽失。若此时李世民合绛州之兵与我决战,我军难保必胜。” 敬德道:“不若令吕崇茂弃夏县与我会师,同时再派人往太原请求援军粮草。” 宋金刚觉得有理,便一面派人到夏县告知吕崇茂从速整顿兵马粮草到柏壁会师并令敬德率三万兵马前去迎接,一面派人到太原请求增援。使者来到太原,刘武周得知柏壁战况,不由得心中忧虑。便召来妹夫苑君璋、大将张万岁等一干文武臣僚相商。苑君璋道:“国之存亡,只在柏壁一战,不可不全力以赴。今太原尚有十余万兵马,可令张万岁率兵五万押送五十万石粮草前往柏壁增援宋王。同时派人到突厥及王世充、窦建德处请求援兵。各处若肯派兵来援,则大事成矣!” 众人闻言,都以为苑君璋所言有理,刘武周便令张万岁与高满政、苑君璋之子苑孝政、黄子英之弟黄子雄等四员猛将率兵五万前往柏壁。同时,分别派使者到突厥及王世充、窦建德处求援。时过不久,便有突厥使者来太原告知突厥已派出大军与梁师都出兵攻打延州了。随后又得知王世充分遣几路军马攻打谷州、陕州等地,却遭到盛彦师、罗士信等顽强阻击,不得不收兵回国。 却说定杨使者来到铭州后,夏王窦建德聚众相商。凌敬道:“当今群雄逐鹿,李唐最强。今定杨军大举侵唐,所向披靡,足见其不可小觑。唐土远离夏境,此时大王派兵援助定杨,纵然破唐,所得境土必非我有。况纵然定杨灭唐,不过一唐灭一唐又兴,于我何利之有!大王何不坐观二虎相争,岂可为刘武周火中取栗!依臣之见,大王当乘西方群雄虎争之际,征讨邻境,以定东方。今曹、戴二州,地富民殷,孟海公沐猴而冠,窃据其地,民心未服,且与郑人貌合神离,大王若以大军讨之,克日可下。既得二州,可虎视山东。待王世充境内有事,即可兴兵伐之。如此,足以拓境扩众!然后休兵养威,以壮国力。纵然西方再生强敌,则我何惧之有!” 窦建德闻言大喜,立即传令整顿兵马,同时令人到黎阳通知李世积,令其与大军会合,共同讨伐孟海公。 却说李世积闻听窦建德要到黎阳,不由得内心窃喜。其实,自归附窦建德以来,李世积便一直打算找机会重新回归唐朝,这不仅是因为当初他归附窦建德是事出无奈。其实窦建德对他的器重,已足以让他心动,但在这段相处的过程中,他却发现窦建德行事有些像李密。他缺乏一个君王行事果断的作风和随机决断的智慧,越是到了关键时刻,他便越是容易为众人所左右。尤其是窦建德与李密一样讲仁义,但李密其实是假仁假义,而窦建德却在大多时候都是认真的。但李世积认为,对于一位君王而言,仁义这东西,把它常挂在嘴边可成为成功的助力,但一旦你真的将它奉为圭臬,那是要坏事的。由此,他断定窦建德绝不会得天下,跟着他不会有万里前程。所以,自己一定要重新回归唐朝。然而,父亲毕竟还在窦建德掌控之下,自己可以不忠于主子,但却不能不孝于父亲。为了前程主动将父亲推向虎口,这种事李世积还做不出来。这让他心中很是纠结。为此,他私下里常与心腹郭孝恪密谋脱身之计,郭孝恪向他献计道:“今太公尚在夏王掌握,且夏王对我并不信任。我等略有举动,必被其察觉。不如先为他立些战功,取得其信任,然后才好行事。今获嘉虽为王世充所有,然孤悬于郑境一隅,可先取之献于夏王。” 李世积道:“你之所言甚是。只是目下夏郑交好,我忽攻获嘉,败两国之盟,恐夏王见责。” 郭孝恪微微一笑:“末将有一万全之策。获嘉守将邱怀义乃一勇匹夫,贪而无谋。将军可贩马数百匹过获嘉,邱怀义必劫为己有。如此,将军便出师有名了。” 李世积大喜:“此计大妙!” 当即派人依计行事,邱怀义果然派人截取了这批战马,李世积便令郭孝恪率数百人到获嘉索取战马。邱怀义那肯将吞到口中的肥肉吐出,郭孝恪便在城下大骂。邱怀义大怒,又见郭孝恪人马不多,便率军杀出城来要捉拿郭孝恪。结果却中了李世积的埋伏,丢了获嘉。李世积取了获嘉,立即献于窦建德,窦建德大喜。此后,李世积又为窦建德攻克了几座城镇。窦建德对他愈发信任不疑,并且越来越器重。李世积见机会来了,便开始着手准备叛夏归唐了。此时闻听窦建德要大举征讨曹、戴二州,料知他本人很可能亲来黎阳,到时正好做些手脚,内心焉能不喜,便立即召来郭孝恪商议。郭孝恪得知此事,也觉得机会来了,向李世积道:“夏王若来黎阳,正好设计除之。只是太公尚在铭州,该当如何?” 李世积道:“我思虑良久,夏王既离铭州至此,必无人监视太公,你可派稳妥之人前往铭州,护太公脱离险境。” 郭孝恪道:“将军尽管放心,末将必能保太公及将军一家安然脱离险境。” 安排了父亲李盖之事后,李世积又自思单凭自己之力,恐难成大事,便动身前往孟津去了。原来李世积既然早有异图,又恐自己势单力薄难以成事,便常思寻找同盟相助。偏巧此时有一位瓦岗寨同僚李商胡正在孟津镇守。原来这李商胡名李文相,本是盐贩子出身,因貌似胡人,故人称他为李商胡。此人天生神力,弓马娴熟,一县无敌。他母亲霍氏更是堪称异人。年轻时生得貌美如花,却武艺高强,善使一杆大刀,重七十余斤,最爱冲锋陷阵,一生罕遇敌手,故此人称霍将军。隋末天下大乱,这母子二人便聚众造反。李密盛时,归附瓦岗,与李世积交情颇深。后李密归唐,他又聚众五千人,占据孟津。近来窦建德势力渐强,他又归附了窦建德。本来窦建德待李商胡也算不薄,李商胡本人也非朝三暮四之人。但这霍老太却是宋正本表姐,二人自幼耳鬓厮磨,难免儿女情深,却因阴差阳错,未能成其心愿。可人就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觉得珍贵。自从二人各有归宿后,反越是两地相思,情深意笃。其实,李商胡所以会投奔窦建德而未投王世充,也正是因为宋正本。可万没想到的是,宋正本却被突厥人所害。霍氏因此深恨窦建德,便萌生了造反之心,只是一时没有机会,未曾下手而已。李世积是何等聪明之人,在与李商胡的交往中,早已试探出他心意。但却隐忍不发,以待时机。如今机会来了,李世积便决定去找李商胡商议,共图大事。 第四十八回 秦王巧计复河东 李积穷途归柏壁 却说李世积换上一身商人打扮,来到孟津城。李商胡得知李世积到来,连忙迎出门外。但见李商胡一身官服,身高八尺,体态健壮,满脸虬须,威风凛凛。见到李世积,立即满面春风迎上前去:“贤弟光临寒舍,当真蓬荜生辉。” 世积笑道:“岂敢!今日小弟特来到哥哥处讨杯酒喝。” 李商胡笑道:“贤弟说笑了。” 忙携手入府,便令人杀猪宰羊,大办酒席。世积忙阻止道:“哥哥休要如此,此番前来,实有几句体己话要对哥哥讲。” 李商胡料知世积必有要事,便不再客气。只让人备了几样上等好菜,一坛酒,屏退左右,独自与世积共饮。三杯之后,李商胡道:“贤弟莫非有甚不快之事?” 李世积这才长叹一声:“不瞒哥哥,小弟不久便又要上战场了。” 李商胡略怔一怔,方才道:“以贤弟之文才武略,必能再立奇功。依愚兄之见,这倒是件好事。” 李世积摇头道:“当真立下战功,又当如何!哥哥有所不知,兄弟我自投了窦建德……罢了,哥哥且与小弟满饮此杯。” 说罢,一饮而尽,又连连长吁短叹。李商胡见状,心中早已“明白”了八九分,却不把话挑明。又一连饮了几杯,见李世积有了几分醉意,方才又道:“你我兄弟,当披肝沥胆,兄弟有话,只管讲来。” 见李世积依旧只是摇头不语,李商胡便又与李世积连饮数杯,又故意激李世积道:“兄弟方才显然话中有话,却不肯明言,难道信不过哥哥不成?” 李世积忙道:“若是信不过哥哥,小弟今日所来为何?只是讲出来怕哥哥为难?” 李商胡忙道:“贤弟何出此言,有话只管讲来。” 李世积这才开口道:“不瞒哥哥,小弟自投了夏王,深受猜忌。老父被留在铭州,名为优待,实则被作为人质。此番出兵,夏王将亲来黎阳与小弟会师,先征孟海公,后征王世充,着实是场恶战。小弟参战,不过为夏王卖命而已。当真有功,也不过虚加爵赏,岂能真被重用?一旦败了,便是一个死字。且孟海公、王世充辈岂是善类,此去能否回来再见哥哥,还真是难说。故小弟有一事欲托付哥哥。小弟为人一世,了无牵挂,唯老父年迈,无人照管。小弟此番若是把这条小命丢在了沙场,还望哥哥代小弟关照一二才是。” 李商胡闻言,先是一怔,方才道:“贤弟休说此丧气话,愚兄只盼贤弟早日凯旋。万一略有差池,愚兄便是太公的亲生之子。”略一顿,又道,“方才贤弟讲夏王要亲来黎阳?” 李世积醉眼惺忪地喷着酒气道:“如此恶仗,他岂肯不亲自出马!” 李商胡微微点头,便不再多言,只是连连劝酒。眼见得又是十几杯下肚,李世积早已醉得如一滩烂泥一般。李商胡这才道:“贤弟酒似够了,今日且在寒舍安歇,待明日再做道理。” 说着,扶起李世积走向客房。李世积瘫倒在李商胡怀里,口中连声道:“哥哥只管上酒来。不是小弟夸口,再来个二三十杯,小弟又有何惧。大丈夫死且不惧,何惧几杯酒!不瞒哥哥,量那窦建德不过一乡野村夫,又能比我等强上几分?早晚要他知我手段。” 李商胡连声道:“贤弟醉了。”便扶着世积来到客房,盖好被子,方才走出门外。再侧耳向屋内倾听,但听得李世积口中喃喃道:“哥哥,老父便托付于你。贤弟若能活着回来,他日如有用小弟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一时,便鼾声大作。李商胡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便径直来到母亲房中,将李世积所言告知老夫人霍氏。霍老夫人闻言,登时两眼发亮:“何不就此机会,联合懋功,杀了窦建德老贼,以雪我心头之恨!” 李商胡道:“孩儿也正有此意。只是未知母亲心意,故此特来请母亲示下。” 霍老夫人恨恨道:“何须多问!待懋功醒来时,你便和他一同来见我。他若不肯,便除掉他。” 李商胡忙躬身道:“孩儿明白。” 却说李世积只作酣睡,待李商胡脚步声远去,方才睁开双眼。他心中明白,李商胡已经落入自己的圈套。但他依旧不动声色,一直假睡到傍晚,方才起身来见李商胡,满口道歉:“小弟醉后恐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哥哥见谅。” 李商胡摆手道:“你我兄弟之间,何须客套。家母得知贤弟到来,欲见贤弟。不知贤弟愿否?” 李世积道:“哥哥母亲即是小弟母亲。母亲传唤,孩儿岂敢不从!哥哥快与小弟一同去见母亲。”说罢,又犹豫道,“只是初次相见,小弟并无礼物相赠,恐多有失礼之处。不如……” 李商胡一手拉住世积,道:“你我兄弟,休讲俗礼。”便径直来到老夫人房内。老夫人与李世积相见后,也不多客套。开口就道:“李家后生,我知你与我儿情同骨肉,又都是当今英雄。何不齐心协力,干一番大事业。” 李世积道:“晚生也早有此意。” 老夫人便道:“既如此,你何不与我儿结拜为异性兄弟,相约同生共死。” 李世积道:“晚生求之不得。” 老夫人便命二人在自己面前结拜为兄弟。老夫人这才对世积道:“我儿,为娘今日所以要你二人结拜,是想要你二人同心协力,干一件大事。不知我儿意下如何?” 李世积明知老夫人的心意,却故作一副凛然之状,跪倒再拜道:“母亲有命,孩儿怎敢不从!” 霍夫人见李世积如此豪迈,忍不住极口赞道:“我儿真大丈夫也!”又道,“我儿,为娘闻听你哥哥讲,自我儿归附窦建德,常遭猜忌。大丈夫岂可久居人下郁郁不得志哉!且窦贼无道,屠害忠良,妒贤嫉能,我儿如此才识,窦贼久后必不相容。今闻窦贼将至,我儿何不就此机会杀了老贼,一同另投明主。” 李世积道:“母亲既然有命,孩儿怎敢不从。今天下群雄,英武豁达者,莫过于大唐李二郎。孩儿若能除掉窦贼,便与母亲一同投唐,不知母亲与哥哥意下如何?” 霍夫人道:“只要杀了窦贼,其余悉听我儿处置。” 于是母子三人密谋一番,决定待窦建德来到黎阳,便由李世积找机会除掉窦建德,然后与李商胡内外合力,共破夏军。所得俘虏城池一并献给唐朝。谋议已定,李世积便回到黎阳,单等窦建德到来。 半个多月过后,曹旦果然率三万兵马先开到黎阳,李世积也整顿军马出城,与曹旦连营驻扎,但窦建德却迟迟未能前来会师。原来窦建德正要亲自率军出征之际,恰值夏王妃难产。窦建德夫妻情深,不忍离去,故此一时未能到达黎阳。李世积无奈,只好派人到李商胡处告知详情,令他且等待几日。李商胡闻报,又去与霍夫人商议。霍夫人闻言,不觉心惊。对李商胡道:“我儿与懋功所为,岂会天衣无缝,一旦为窦贼所察,则大事休矣!久则生变,不可拖延。至于懋功家人,可令懋功擒住曹旦,与窦贼交换。窦贼素来假仁假义,必不能拒绝。如此,懋功家人可保无虞。” 于是,一面派人通报李世积,一面抢先举事。此时,夏军人马已陆续开到,孟津也有五六千人马驻扎。当晚,李商胡便以犒军为名请来军中二十三位将领共饮,却在席间将这些人全部杀掉。随即又以迎接夏军渡河为名,将黄河北岸的高雅贤、阮君明部下千人迎上十艘大船,行至半途,却把他们全部灌醉杀掉了。然而百密一疏,其中却有一位兽医,素不饮酒,偏又有一身好水性,见势不妙,便乘乱溜下船,逃往了黎阳夏军大营。 这兽医来到军帐时,恰值曹旦与刘黑闼等一干将佐在帐中议事。得知详情,曹旦不由得大惊失色,立即道:“快请李懋功来帐中商议。” 刘黑闼却连忙阻止道:“将军且慢。我料李商胡势单力薄,若无人为盟,必不敢独自做出这等事来。且我闻听李世积与李商胡素来过从甚密,此事恐与李世积不无干系。将军当速做准备,以防李世积前来偷袭。” 曹旦闻言,觉得有理。立即一面令人在营内加强戒备,一面火速派人去通报高雅贤、阮君明,令其立即渡河围攻孟津。不料恰在此时,却有人来报,李世积部将郭孝恪来求见。曹旦便令郭孝恪入帐。不一时,便见郭孝恪步入营帐,与曹旦施礼相见。曹旦问道:“郭将军所来何事。” 郭孝恪道:“李将军今日身体欠安,连日未来与将军议事,恐将军见责,故来相告。” 曹旦微微一怔,继而道:“如此,且请李将军静心休养,如有大事,我自会通报于他。” 这时,却见刘黑闼一旁插话道:“既然是李将军身体欠安,主将当率我等前往探望才是。” 曹旦略一迟疑,方才道:“既如此,请郭将军先回。我等随后就到。” 待郭孝恪离开营帐,曹旦方才对刘黑闼道:“这李世积称病,不知其中是否有诈。我等……” 刘黑闼道:“此必李世积诱我等前往,以便擒下我等而反也。将军不必犹豫,当乘其无备,从速整顿军马,袭击李世积。” 曹旦闻言,连声赞同,便仅率二百卫士先往李世积军营,却令刘黑闼整顿军马,随后而至。 却说郭孝恪离开曹旦,立即快马加鞭赶回本寨。原来李世积自从曹旦率军来到黎阳,一直内心难安。昨日又得到李商胡提前举事的消息,不由得更加如坐针毡,急与郭孝恪商议。郭孝恪道:“霍老夫人所虑极是。我等虽行事万般谨慎,但难保万无一失,一旦走漏消息,则必为曹旦所图。不如依老夫人之计,今夜便袭击夏军大营,擒曹旦以换太公及将军家人。” 李世积犹豫道:“此计虽妙,但难保必能擒下曹旦。依我之计,不若我称病不出,曹旦必来探望。那时擒曹旦如探囊取物耳。” 郭孝恪道:“将军之计最妙。” 二人商议已定,郭孝恪来到曹旦寨中。不料刚进寨门,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心道不妙,只得硬着头皮来见曹旦。与曹旦见过之后,他察言观色,更料定已有人走漏了消息。于是无心多言,离了曹寨,便拼命打马赶回本寨,将详情告知李世积。李世积闻言,心中暗惊。他断定曹旦必定很快便会来围攻本寨,此时很可能已来不及聚众抵抗了。但虽然如此,他却依旧不露声色地沉吟片刻,忽道:“我闻听离此二十里处,有一神医,可医治我病,你可速召集卫队与我同往。” 郭孝恪闻言一怔,继而恍然大悟,立即出帐招聚了百来名卫士,与李世积离开军营,打马而去。刚离开大寨不远,便听到身后大寨内响起阵阵喊杀之声。郭孝恪不禁后怕:“若非将军果决,我等性命休矣!” 又行不数里,郭孝恪忽勒住坐骑,对李世积道:“李商胡不知此处情况,必待我等救应。我等若就此离去,则商胡与老夫人危矣。不如我等先奔孟津,与他同奔长安。” 李世积闻言,不觉犹豫起来。他当然知道郭孝恪所言有理,但他也料定此时曹旦必定已经让高雅贤去袭击李商胡了。自己如果前往,同样凶多吉少,但若不去孟津,又难免背负贪生怕死,卖友不义之名。他当然不想为了李商胡搭上自己的性命,但这种不仁不义的想法却不好让郭孝恪知道。略一沉吟,他故意道:“你所言极是,我等且从速前往孟津。”可行不到二里路,他又忽然勒住战马道:“我等万万不可前往孟津。” 郭孝恪不解道:“却是为何?” 李世积道:“曹旦知我逃走,必来追击。我等若逃往孟津,岂不将曹旦引往李商胡处?如此,反害了李商胡与老夫人。不如我等直接逃往唐境,另派一人去告知李商胡。” 郭孝恪觉得有理,便道:“他人恐不可靠,还是我前往孟津吧。” 李世积自思此刻不可让郭孝恪这位得力助手离开左右,却一脸正色道:“既用人,而疑之,非君子所为也。” 说罢,便选了一位心腹之人道:“务必将此处消息告知李将军,勿要让我做辜负朋友之人。” 然后远望着那人打马而去,方才率着卫士策马赶往唐境。 这位心腹快马加鞭赶到孟津,却发现孟津已被团团包围,他自料无法进城,又无脸再去见李世积。便干脆卖了战马当作盘缠,一路回家乡去了。 却说李商胡见夏军逼近孟津,便忙去与母亲商议道:“夏军大举而来,必是消息已然走漏。我军兵微将寡,不可久守。不如及早率军逃出城去,投奔唐朝吧。” 霍夫人却道:“我儿与懋功相约一同投唐,今懋功未至,我儿先走,懋功若至,则危矣!可暂守城数日,以待懋功。” 李商胡道:“只怕懋功纵然未被曹旦所害,也未必能来了。” 霍夫人道:“我观懋功乃至诚君子,必不会失信于我儿。且待数日,若其果然不来,我等再走不迟。” 母子二人便在城内坚守不出。两日后,却见曹旦也率军赶到,四五万夏军将孟津城围得铁桶一般。霍夫人料知李世积必不会来孟津了,方才对李商胡道;“我料懋功大半已遭毒手,我等还是杀出城去投奔唐朝吧。” 李商胡长叹一声道:“此时纵然出城,恐怕也难以突出重围了。” 霍夫人冷冷一笑道:“我儿莫非在责怪为娘吗?” 李商胡忙躬身道:“孩儿岂敢?” 霍夫人长叹一声道:“人生在世,宁可令朋友负我,我却不可负朋友。且区区几万夏军,未必能挡得住我母子二人。” 说罢,令李商胡点齐城内精锐二千人伏于城门内,自己却率军坚守城池。然后对李商胡道:“待我击退敌军进攻,你便立即杀出城去。我率大军随后就到。” 不一时,夏军果然又来攻城,霍夫人沉着自若,指挥将士们守城。这场攻防大战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攻城夏军方才退潮般败了下去。这时,忽见城门大开,李商胡挥军杀出城去。夏军不防李商胡会突然杀出,顿时大乱。李商胡乘势突入敌军,一阵冲杀,夏军死伤一片。正要乘势突围,却见迎面杀出一员大将,手使马矟,胯下一匹烈马,正是大将阮君明。 二人杀作一处,矟来刀往,斗了二三十合,未分胜败。厮杀正酣之际,忽见面前夏军纷纷退避,人群中杀出一位老夫人,手舞一杆大刀,一马当先,所向披靡。见到阮君明,纵马便杀将过来,一霎间便是泼风般三刀砍下。阮君明力战李商胡,已是使尽了全力,哪里还挡得住老夫人这三刀,拨马便走。老夫人拍马追来,看看赶上,幸好此时高雅贤赶到,舞枪敌住霍夫人。母子二人一齐上前共斗高雅贤,战了不到十合,高雅贤拨马逃去,母子二人乘势突围。那李商胡奋力杀出重围,回头看时,却不见了母亲,立即又返身杀入战团,循着喊杀之声一路杀去,只见霍夫人正被一员夏将缠住厮杀。 此人年纪不过三十岁,身高几近九尺,相貌堂堂,手中一杆马矟,舞得风雨不透。正是夏军大将刘雅。二人杀作一处,霍夫人刀落似泼风,刘雅矟起如电闪,此时已战了四五十合,不分胜负。老夫人虽是武艺高强,却毕竟年过六旬,又已冲杀多时,不免气力不加。那刘雅眼见得霍夫人刀势渐慢,更加抖擞精神,又战了七八个回合,忽然大喊一声,挺矟直刺向老夫人咽喉。 不知霍夫人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宋金刚诈走绛州城 秦叔宝威震雀鼠谷 事到如今,宋金刚只能死中求生,拼个鱼死网破,便硬着头皮挥刀直奔秦王。却被段志玄抢上前来,舞双锤雨点般连连砸下。宋金刚一阵左遮右挡,只觉得两臂折了一般痛,正待闭目等死,却忽听半空中一声霹雳:“休伤我大哥!”原来是尉迟敬德舍命摆脱了秦、邱二将,来救宋金刚了。只见他纵马挺矟逼退志玄。秦王正待上前助战,却被寻相随后赶来,舞刀敌住。敬德也不追逼志玄,护住宋金刚便走,寻相也弃了秦王紧跟而去。秦王与志玄哪里肯舍,指挥玄甲军向宋金刚等包抄过去,却被敬德那杆马矟神出鬼没,连刺带扫,顷刻之间杀伤数十名玄甲武士,其余将士只好在他矟前避让。秦王正要亲自上前厮杀,却被段志玄拦住。这时,又见秦琼、邱行恭杀到,与秦王一道追杀宋金刚。敬德当先杀出重围,又让寻相保着宋金刚在前面撤离,自己独自断后。唐军众将不敢紧逼。 恰在此时,忽见远处又传来阵阵呐喊之声,一支军队由远及近杀将过来,为首大将正是刘弘基与张公谨。原来刘弘基听说宋金刚要攻打绛州,后来却发现定杨军绕道而去,料知宋金刚要逃。他率军出城追击,但麾下兵马又太少,因此不敢紧追,只是远远地尾随着等待战机。后来探知秦王已与宋金刚展开决战,这才率军疾速赶到。 刘弘基率军杀将过来,直接向定杨军阵发起猛攻。敬德独力难支,只得保着宋金刚溃围逃往雀鼠谷。秦王挥军一路直追杀出三十余里,定杨军早已七零八落,而唐军也随着敌军分道追杀。秦王见状,忙传令各处:“奋勇追杀敌军,不到雀鼠谷,不可少许停歇。” 此时,秦王身边只有玄甲军及其他步骑万余人,段志玄担心秦王有什么闪失,忍不住劝道:“可暂且少歇,待聚拢人马后再追杀贼军。” 秦王并不答话,只管望着宋金刚逃走的方向纵马直追。志玄只得随着他一路向前。眼看着天色已黑,秦王身边已只剩下步骑七八千人了。这时,又见柴绍从后面赶到,对秦王道:“殿下若要继续追歼敌军,需先让将士们吃了晚饭歇息片刻。” 不料秦王却立即传令:“传令下去,三军不可歇息,只在马上进食。” 说罢回头看向段志玄。志玄忙将一份干粮递给秦王,秦王便与将士们一面进餐,一面策马追击敌军。一路上遇敌则战,歼灭或杀散敌军后便又是一阵狂追。追追战战,始终未曾歇息。直到次日午时,秦王与众人追到高壁岭,此地距霍邑有二百余里。此时秦王身边已只剩下铁骑四五千人,又不知前面敌军情况如何。刘弘基实在担心秦王安危,忍不住又劝道:“殿下一战破贼,追奔逐北至此,功亦足矣!将士苦战一昼夜,无不饥疲,且前方敌情,我等一无所知,万一有何意外,前功尽弃也矣!且殿下一身系国之安危,纵无所惧,岂可不为国惜身乎!” 秦王断然道:“今宋金刚大败,敌军斗志已丧,正是破敌良机。机难得而易失,功难成而易败,我若稍有迟缓,使敌重整部伍,扼守雀鼠谷,则再难破之矣!我竭诚为国,岂顾区区一身!纵有万一,亦有大郎辅佐父皇,无需多虑!” 说罢,令人只在马上进食,并继续追击敌军。 却说宋金刚率军一路奔逃,待至高壁岭时,身边已只有敬德、寻相等三五千人。但随着越来越接近雀鼠谷,他们却在路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溃败下来的定杨军马。这是因为这些残兵败将不论逃到何处,最终都要经过雀鼠谷逃往太原。故此当宋金刚真正接近雀鼠谷时,麾下又有了三万余众。时近午时,雀鼠谷已遥遥在望。放眼望去,但见雀鼠谷前战云密布。再往前行,便见到一团军马足有数万人,正厮杀作一处,但见定杨旗帜与唐军旗帜纷乱交错,喊杀声、战马嘶鸣之声、兵刃交碰之声混杂在一起,响彻上空,让人闻之心惊肉跳。宋金刚忙令人上前打探消息,方才得知原来是几路定杨溃军逃至雀鼠谷时,与追来的唐军发生了战斗。本来这些定杨逃兵早已成为惊弓之鸟,根本无力再与唐军作战。但就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个意外。原来阿史那默咄共率兵五千来助刘武周。但他却不愿让更多的突厥人与自己分享战果,而刘武周也希望多留些突厥人为自己壮胆助威,故此默咄随宋金刚一路征战时,只带了一千人,而让副将伦特勒率其余四千人留在了太原城内。其后刘武周眼见柏壁形势危急,自己又再无兵可派,便令伦特勒率三千突厥武士并五千定杨兵马赶来支援宋金刚,恰好途经雀鼠谷,便加入了战斗。这些突厥武士果然不愧是纵横漠北的草原之狼,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战斗力却极强。他们刚刚投入战斗,战场上的形势立即开始逆转。所幸在追来的几路唐军中有张公谨、程知节、翟长孙等名将,故此唐军还不至于立即落败。而在两军鏖战之际,却不断有溃败下来的定杨军和唐军追兵加入战团,战场形势随着双方兵力的此消彼长,可谓瞬息万变。但从整个战场形势来看,唐军还是处于下风。 宋金刚见此情景,不由得心头大喜。他正愁到了雀鼠谷后缺兵少将,人心涣散,难以挡住唐军,却没料到伦特勒会在此关键时刻率兵赶到,于是立即传令杀向战团。尉迟敬德得令,便一马当先直冲向战斗最激烈之处。但见他马矟起处,所向披靡。唐军中有认得敬德的忍不住惊呼:“尉迟敬德来了!”这唐军将士谁不知敬德大名,得知这位阎王来了,登时斗志减半,纷纷躲避。宋金刚乘势挥军杀将过去,与伦特勒合兵一处,随即整顿队伍返身杀向唐军,唐军立时纷纷溃败下去。不料恰在此时,却见远处旗幡招展,尘土高扬,一支铁骑疾驰而来。宋金刚料知必是秦王率军杀到,忙传令停止追击,整肃队伍,简单地布列成阵。他令张万岁、高满政虚树敬德旗帜率重兵为左翼,自己与刘季真兄弟在中军压阵,却将黄子雄的一千兵马布置在右翼前锋,令敬德、寻相与阿史那默咄、伦特勒的三千突厥铁骑隐藏于黄子雄的后面。他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经过几次交手,他发现每次交锋,秦王总是先亲率精锐向己方较弱的侧翼发动进攻。故此,他有意在右翼示弱诱使秦王来攻,以便生擒秦王,转败为胜。 却说这支迎面杀来的军马果是秦王之军。在宋金刚排兵布阵之际,秦王纵马观望,但见敌军不下五六万人,而且已大体布列成阵,这让秦王不由得心内暗自吃惊。这倒不是因为敌军人数众多,因为久经沙场的他早已料定四处溃散的敌众肯定会在雀鼠谷聚集起来,而且赶到此地的各路唐军合兵一处也并不比敌军少。关键是他没有料到已经被杀得失去了斗志的定杨军居然在此时还能布列成阵,与自己对抗。要知道,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只是在清晨时分稍作歇息,半饥半饱的吃了一顿饭,此时早已是饥疲之军。以这样的将士追击溃敌尚可,进行一场决战,却毫无胜算。但是他也深知,事已至此,是决不能临阵犹豫的。因为一旦犹豫不决,士气就会丧失。如果敌军乘势反扑,唐军恐怕会有全军覆灭的危险。此时唯一的希望,只能是集中精锐,做最后一搏,以便险中求胜。 就在秦王思索破敌之计时,秦琼却纵马来到秦王面前道:“贼军左翼有敬德旗帜,末将可去擒那黑厮。” 秦王却摇头道:“如今我军已乱,不惧敬德来闯阵。我等当并力闯入贼军右翼,横扫贼阵,必破贼军。” 言罢,转身对将士们高声道:“今我军虽饥疲,敌军亦必饥疲。狭路相逢,勇者必胜。当一鼓作气,击破敌军。” 说罢,把手中的玉龙枪一挥,便一马当先,直冲向敌军右翼。段志玄紧随其左,秦琼紧随其右,接着是程知节、张公谨、李道宗、李道玄、丘行恭……二千玄甲铁骑在秦王与众猛将的率领下,犹如一支利剑直插向敌军。 此时,黄子雄正在定杨军中指挥战斗,忽见秦王率军杀来,忙挥军向前阻拦。秦王却纵马早到,箭矢射处,早有三五位敌将跌落马下。黄子雄见了,纵马挺矟直取秦王。却被秦琼抢上前来,挺枪直刺黄子英咽喉。黄子英急摆枪招架,顿觉两臂酸麻,手中矟立时脱手。秦琼手中枪却余势不衰,正中黄子英咽喉,登时落马身亡。定杨军见没了主将,无不四散奔逃。秦王正挥军深入之际,忽见乱军中响起一阵狼嚎般的呐喊声,败退的定杨军纷纷闪向两旁,一支铁骑涌上前来,原来是敬德、寻相、阿史那默咄率领突厥铁骑现身了。多少年来,这支草原之狼,纵横大漠南北,屡屡进犯中原,罕遇敌手。他们虽然只有三千人,却根本不把唐军放在眼里,待定杨军刚一闪开,他们便纵马向唐军发起了猛攻。然而,面对突然出现的意外,玄甲军并没有惊慌失措。一支百战铁军与普通军队的差别,就在于他们在突然遇到危机时,不是胆怯和惊慌,而是会激起更强烈的求胜欲。玄甲军便是这样一支常胜铁军,面对突厥铁骑的凌厉攻势,他们没有一丝的惊慌,而是反射般地冲上了前去。双方顿时展开了一场殊死鏖战。一霎间,杀声震天,寒光漫闪,刀枪丛中,你来我往;箭矢网内,各逞英豪。冲在最前面的将士乱纷纷跌倒在刀光剑影之下,但后面的将士马上又冲上前去,没有人回顾倒下的伙伴,也没有人会想到死亡。冲上去,杀死对手,战胜敌军,这就是两军将士们此刻的唯一想法。至于生死,那只是战斗结束后才会考虑的事情。 秦王眼见这里两军争锋,一时难分胜负,再纵观远处,唐军反呈现出败退之势,不由得心中暗急。忙将秦琼唤到身边道:“事急矣!少时我与志玄去缠住敬德,你不可与贼将纠缠,只管奋勇直前,务必搅乱敌阵。”又伸手抚拍秦琼肩头,神色凝重,“今我与三军生死,皆系于叔宝一身,望叔宝莫负我望。” 第四十九回 宋金刚诈走绛州城 秦叔宝威震雀鼠谷(上) 贞观魂之一统山河(第四十九回上) 原创老骥论道老骥论道 2023-07-21 14:34发表于吉林 第四十九回宋金刚诈走绛州城秦叔宝威震雀鼠谷 且说夏军猛将刘雅与霍夫人大战多时,乘她久战力亏,抓住一个破绽,一枪刺出,正中霍夫人咽喉,顺势将她挑落马下。可怜一代巾帼英雄,今日竟死于刘雅之手。李商胡见刘雅杀了母亲,登时发疯了一般,舞刀直扑刘雅,手起一刀,刘雅忙举矟架开。却见李商胡的第二刀又劈了下来。刘雅虽勇,却被他这种搏命般的杀法逼得连连后退。不料恰在此时,刘黑闼从李商胡身后赶将上来,一刀砍中后背。只听李商胡大吼一声,轰然倒下,到地府服侍老母去了。 孟津人马本属夏国,此时见李商胡母子二人阵亡,谁肯再战,纷纷弃兵投降。曹旦这才令人清点战果,率军进城。三日后,窦建德也率大军赶到。众将得知李世积谋叛之事,无不怨恨,纷纷建议杀掉李盖及其他家人,以示严惩。窦建德沉思片刻道:“懋功本为唐臣,今日所为,乃是忠于唐朝也。我岂肯杀忠义之臣。”又对众将道,“有敢不利于懋功家人者,必加严惩。” 当下传令厚待李盖及其家人。又因此番出师不利,传令暂罢征讨孟海公,大军且回铭州。 却说李世积一路逃往谷州,先拜见了总管盛彦师。得知秦王正与宋金刚在柏壁相持,便与郭孝恪一同赶到柏壁投奔了秦王。秦王素知李世积之名,得知他来到军营,大喜,立即召见了他,与他促膝长谈了半日。待世积离开后,秦王便对房玄龄道:“人言李世积善用兵,今日一见,果然在诸将之上。我秦府猛将谋臣虽众,却独缺一文武兼备的方面之才,今世积到此,当留在帐下,助我破宋金刚。” 房玄龄闻言默然片刻,方才道:“昨日夔州派大将李大亮率兵五千来援,臣与大亮长谈半日,深觉此人厚重少文、勇毅忠谨,实堪大用。且药师先生令此人前来,恐不无举荐之意。” 秦王闻言不觉一愕。房玄龄为人,一向不肯言人之短,此时竟在自己盛赞李世积时推荐李大亮,甚至还将李靖抬了出来,这显然是并不认可李世积。故此秦王略一沉吟道:“你所言甚是。只是人才难得,可皆留二人于帐下听用。” 玄龄意味深长道:“殿下明断。只要殿下心中有数就好。” 秦王微微点头,又道:“今诸路军马齐集柏壁,宋金刚粮草将竭,可令三军做好决战准备。十日之内,当与定杨军决战。” 原来自秦王与定杨军对峙以来,李渊深恐秦王失利,因此不断令各处唐军派人到柏壁增援。近日来先后有谷州、陕州、夔州、熊州各派数千人马来到柏壁。此外,自秦王到柏壁后,又有从各地败下阵来的散兵来投者也不下一万,加上秦王从关中带来的六万大军及刘弘基派来的二万援军,柏壁唐军已十万有余。若与绛州兵马会师,则秦王麾下已不下十五万军马。但与此同时,对方的军力也在不断增加,目前已达到十五六万的规模。不过,军队人数的增加,也使得的定杨军后勤供给问题益发突显,目前定杨军中已明显露出粮草匮乏的迹象。故此秦王料定决战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这一日,忽有人来报:定杨军拔寨而去了。秦王闻报,内心疑惑,忙召来房玄龄等商议道:“定杨粮草将竭,此时撤军,亦在意料之中。只是其白昼公然撤军,恐怕其中有诈。” 只见杜如晦道:“我料其必在中途设有伏兵。殿下暂且不必行动,且多遣斥候打探消息,再行决断。” 秦王觉得有理,便立即派出斥候,四处打探消息。晚间斥候来报,途中果然发现有定杨伏兵出现,随后便开向绛州去了。薛收道:“绛州人马不多,难以久守。宋金刚往攻绛州,乃是欲反客为主,逼我与之决战也。” 房玄龄道:“绛州守军虽少,亦非旦夕可下。我若移军前往,正好合势拒之。宋金刚亦善用兵,不当如此失策。” 杜如晦猛然大悟:“莫非他欲假借移攻绛州之名,乘势逃归太原!” 秦王道:“克明所料极是。宋金刚若先至雀鼠谷,则可据险抗拒我军。我再欲破之,实有登天之难。必须在敌军到达雀鼠谷之前决战破之。” 为了迷惑宋金刚,秦王命李世积率军二万虚张声势开赴绛州。随后又将李大亮唤到身边附耳吩咐一番。李大亮领命而去后,秦王又令三军将士饱食一顿。到了晚间,秦王才率大军出了柏壁城,疾速赶往雀鼠谷。 却说宋金刚率军撤离了柏壁,见秦王并未率军追赶,便率军开赴绛州。但正如杜如晦所料,绛州也不是他们的目的地,将军队开赴雀鼠谷,然后派兵据险阻遏唐军,大军开回太原与刘武周会师,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与唐军相持了百日,表面上虽并未分出胜负,但宋金刚内心比任何人都清楚,形势对己方已越来越不利了。如果此时与唐军决战,恐怕难免一败。因为虽然从两军人数来看,定杨军仍略占优势。但自己麾下的十五六万人马,除了从马邑带来的定杨军与进入唐境后来降的正规唐军合计七八万人之外,其余的都是些唐朝的地方武装和新征集的百姓,战斗力极差。而唐朝自入关以后,实行府兵制已近两年,关中军马可谓训练有素,战斗力远超定杨军。因此,定杨军虽众,战斗力其实并不占优势。更重要的是在这段时间里双方相互袭击对方补给线的战斗中,定杨军几乎没有取得过胜利,这就使定杨军粮草乏绝,士气大减,无法与唐军继续对峙下去。一场灭顶之灾正向定杨军悄悄袭来,只有马上撤军才能摆脱这种局面。但是在与强敌对峙时撤军,这无疑是战争中最为复杂和困难的行动。因为任何撤军行动,都难免不同程度地造成军队心理上的沮丧和绝望,进而削弱军队的斗志。在这种情况下,是极容易导致军队在敌军的攻击下崩溃的。为此,宋金刚绞尽脑汁多日,最后才想出一条妙计。于是,他在军中宣称放弃进攻柏壁,移师转攻绛州。这一方面可以迷惑唐军,另一方面也不会削弱本军的士气。撤军之际,他令人在半途设下了伏兵,但其实他已料定唐军不会中计。随后,他率军直趋绛州。但行至半途,却突然全速转进雀鼠谷。只要回到雀鼠谷,他就可以派少数兵力据险而守,掩护大军返回太原重整旗鼓,使定杨军重新取得主动。一切似乎都在宋金刚的意料之中,但当他率军来到霍邑附近,正要进城歇息时,却见城上忽然全部换成了唐军旗帜。城头上站立着一员大将对着城下高声喊道:“我乃唐将李大亮是也,奉秦王将令袭了此城。秦王大军随后即到,你等何不早降!” 宋金刚闻言又惊又怒,立即传令攻城。三军得令,立即攻向城头。但见城上箭如雨下。攻城将士死伤一地。尉迟敬德见状大怒,向身边士卒讨了一面盾牌,便要亲自上前攻城。不料恰在此时,忽见西南方向烟尘大作,一支兵马卷地而来。眼看着这支大军在喊杀声中渐渐逼近,军中一杆大旗,绣着个斗大的“帅”字。旗下一员年轻大将,胯下白蹄乌,手中玉龙旭日枪,英姿勃勃,杀气漫天,正是秦王李世民。左边是房玄龄、杜如晦,右边是段志玄、秦叔宝。宋金刚见了,不免夺气。只得硬着头皮赶到阵前,口中高喊:“李世民,本帅久欲找你决战,你只是龟缩不敢出战。今日自来送死,中我计矣!” 秦王闻言大笑:“宋金刚,休夸海口。本王早已料定你欲假借攻绛州之名窜逃雀鼠谷,已在此布下天罗地网,专等你来送死。快快下马投降,尚可免于一死。如若胆敢抗拒,玉石俱焚矣!” 宋金刚本想以大话震慑唐军,却被秦王一语道破内心隐秘,不由得心头一惊。但事已至此,身为主帅,也不好临阵示怯,只得故作镇定道:“李世民,你死到临头,还敢巧言惑众。休要多言,快来决一雌雄!”回头道:“谁与我擒了李氏小贼?” 话音未落,只见定杨阵中寻相舞三尖两刃刀杀将出来,唐阵中李道玄舞双铁戟杀出,与寻相杀作一处,二人战了三十余合未分胜负。定杨阵中惹恼了阿史那默咄,舞双狼牙棒杀出,又被李道宗杀出敌住。这边张万岁见四将一时难分胜负,也舞大刀前来助战,却被程知节纵马杀出敌住。尉迟敬德在阵中见张万岁敌不过程知节,立即纵马杀出,要闯唐阵。秦王在阵中见敬德杀出,立即令秦琼与邱行恭同时出阵,双战敬德。随即将令旗交于房玄龄之手道:“代我指挥三军。”玄龄正待劝阻,秦王却早一纵白蹄乌杀向敌军右翼。身后段志玄、柴绍、高甑生等将领及二千玄甲铁骑立即紧随左右跟进。定杨军阵前的几位将领见秦王来势凶猛,正要上前迎战,忽见一支箭矢飞来,贯穿一将咽喉后余势不衰,又射中身后一将面门,二将几乎同时落马身亡。一旁将士见状,莫不大惊失色。原来,秦王这大羽箭不仅大小、重量超过普通箭矢一倍,杀伤力更超过普通箭矢一倍以上,故此这一箭射来,竟同时射杀二人。正在定杨军惊魂未定之际,早又有一箭飞来,正中一人前胸,那人一声大叫,跌落马下。看那箭时,却不是秦王的大羽箭,原来是柴绍所发。秦王与柴绍一路纵马狂奔,手中射箭不停,一霎间各自发出三箭,定杨军前便有六七名将士跌落马下,阵前登时乱了。秦王等乘势杀到敌军阵前,各摆兵刃直入敌军。秦王左手握弓,右手持枪,远则箭射,近则枪挑,敌军中箭者死,着枪者者亡。志玄、柴绍等在秦王身边戟锤乱舞,箭矢横飞,直杀得敌军抱头鼠窜。宋金刚急令人上前阻拦,却哪里拦挡得住?不一时,便被秦王率玄甲军杀透大阵,随即又从阵后杀入定杨中军,登时把定杨军阵搅得翻江倒海一般。此时正在阵前厮杀的敬德等见势不妙,早已无心恋战,急各自撇下对手,赶回来救阵。却被叔宝等随后赶到,也撞入阵中,左冲右突,所向披靡。房玄龄眼见时机已到,一挥令旗,但听得唐军阵中战鼓动天,旌旗频舞,一队队人马潮涌而上,直压向敌阵。李大亮见了,也率军杀出城来,从敌军阵后发起攻击。定杨大阵顿呈崩溃之势。敬德见势不妙,有心赶去救阵,却被秦琼、行恭死死缠住,一时难以脱身。宋金刚在乱军中努力喝止溃众,无奈将士们已是斗志丧尽,尤其是那些未经阵战的新兵更是对主将将令全然不顾,只管四处奔逃。新兵又冲撞了老兵,顿时将整个定杨大阵冲得土崩瓦解。宋金刚万般无奈,只好随着溃众逃走。却不防面前忽又大乱,便见一队玄甲将士蜂拥而至。宋金刚急欲掉头逃走,却见斜刺里杀出一队铁骑,为首一将,正是秦王李世民,身旁还紧跟着一位杀神般的段志玄。宋金刚一惊之下,险些从马上跌落。只听到秦王高声喝道:“宋金刚下马受缚,本王饶你不死。” 第四十九回 宋金刚诈走绛州城 秦叔宝威震雀鼠谷 且说夏军猛将刘雅与霍夫人大战多时,乘她久战力亏,抓住一个破绽,一枪刺出,正中霍夫人咽喉,顺势将她挑落马下。可怜一代巾帼英雄,今日竟死于刘雅之手。李商胡见刘雅杀了母亲,登时发疯了一般,舞刀直扑刘雅,手起一刀,刘雅忙举矟架开。却见李商胡的第二刀又劈了下来。刘雅虽勇,却被他这种搏命般的杀法逼得连连后退。不料恰在此时,刘黑闼从李商胡身后赶将上来,一刀砍中后背。只听李商胡大吼一声,轰然倒下,到地府服侍老母去了。 孟津人马本属夏国,此时见李商胡母子二人阵亡,谁肯再战,纷纷弃兵投降。曹旦这才令人清点战果,率军进城。三日后,窦建德也率大军赶到。众将得知李世积谋叛之事,无不怨恨,纷纷建议杀掉李盖及其他家人,以示严惩。窦建德沉思片刻道:“懋功本为唐臣,今日所为,乃是忠于唐朝也。我岂肯杀忠义之臣。”又对众将道,“有敢不利于懋功家人者,必加严惩。” 当下传令厚待李盖及其家人。又因此番出师不利,传令暂罢征讨孟海公,大军且回铭州。 却说李世积一路逃往谷州,先拜见了总管盛彦师。得知秦王正与宋金刚在柏壁相持,便与郭孝恪一同赶到柏壁投奔了秦王。秦王素知李世积之名,得知他来到军营,大喜,立即召见了他,与他促膝长谈了半日。待世积离开后,秦王便对房玄龄道:“人言李世积善用兵,今日一见,果然在诸将之上。我秦府猛将谋臣虽众,却独缺一文武兼备的方面之才,今世积到此,当留在帐下,助我破宋金刚。” 房玄龄闻言默然片刻,方才道:“昨日夔州派大将李大亮率兵五千来援,臣与大亮长谈半日,深觉此人厚重少文、勇毅忠谨,实堪大用。且药师先生令此人前来,恐不无举荐之意。” 秦王闻言不觉一愕。房玄龄为人,一向不肯言人之短,此时竟在自己盛赞李世积时推荐李大亮,甚至还将李靖抬了出来,这显然是并不认可李世积。故此秦王略一沉吟道:“你所言甚是。只是人才难得,可皆留二人于帐下听用。” 玄龄意味深长道:“殿下明断。只要殿下心中有数就好。” 秦王微微点头,又道:“今诸路军马齐集柏壁,宋金刚粮草将竭,可令三军做好决战准备。十日之内,当与定杨军决战。” 原来自秦王与定杨军对峙以来,李渊深恐秦王失利,因此不断令各处唐军派人到柏壁增援。近日来先后有谷州、陕州、夔州、熊州各派数千人马来到柏壁。此外,自秦王到柏壁后,又有从各地败下阵来的散兵来投者也不下一万,加上秦王从关中带来的六万大军及刘弘基派来的二万援军,柏壁唐军已十万有余。若与绛州兵马会师,则秦王麾下已不下十五万军马。但与此同时,对方的军力也在不断增加,目前已达到十五六万的规模。不过,军队人数的增加,也使得的定杨军后勤供给问题益发突显,目前定杨军中已明显露出粮草匮乏的迹象。故此秦王料定决战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这一日,忽有人来报:定杨军拔寨而去了。秦王闻报,内心疑惑,忙召来房玄龄等商议道:“定杨粮草将竭,此时撤军,亦在意料之中。只是其白昼公然撤军,恐怕其中有诈。” 只见杜如晦道:“我料其必在中途设有伏兵。殿下暂且不必行动,且多遣斥候打探消息,再行决断。” 秦王觉得有理,便立即派出斥候,四处打探消息。晚间斥候来报,途中果然发现有定杨伏兵出现,随后便开向绛州去了。薛收道:“绛州人马不多,难以久守。宋金刚往攻绛州,乃是欲反客为主,逼我与之决战也。” 房玄龄道:“绛州守军虽少,亦非旦夕可下。我若移军前往,正好合势拒之。宋金刚亦善用兵,不当如此失策。” 杜如晦猛然大悟:“莫非他欲假借移攻绛州之名,乘势逃归太原!” 秦王道:“克明所料极是。宋金刚若先至雀鼠谷,则可据险抗拒我军。我再欲破之,实有登天之难。必须在敌军到达雀鼠谷之前决战破之。” 为了迷惑宋金刚,秦王命李世积率军二万虚张声势开赴绛州。随后又将李大亮唤到身边附耳吩咐一番。李大亮领命而去后,秦王又令三军将士饱食一顿。到了晚间,秦王才率大军出了柏壁城,疾速赶往雀鼠谷。 却说宋金刚率军撤离了柏壁,见秦王并未率军追赶,便率军开赴绛州。但正如杜如晦所料,绛州也不是他们的目的地,将军队开赴雀鼠谷,然后派兵据险阻遏唐军,大军开回太原与刘武周会师,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与唐军相持了百日,表面上虽并未分出胜负,但宋金刚内心比任何人都清楚,形势对己方已越来越不利了。如果此时与唐军决战,恐怕难免一败。因为虽然从两军人数来看,定杨军仍略占优势。但自己麾下的十五六万人马,除了从马邑带来的定杨军与进入唐境后来降的正规唐军合计七八万人之外,其余的都是些唐朝的地方武装和新征集的百姓,战斗力极差。而唐朝自入关以后,实行府兵制已近两年,关中军马可谓训练有素,战斗力远超定杨军。因此,定杨军虽众,战斗力其实并不占优势。更重要的是在这段时间里双方相互袭击对方补给线的战斗中,定杨军几乎没有取得过胜利,这就使定杨军粮草乏绝,士气大减,无法与唐军继续对峙下去。一场灭顶之灾正向定杨军悄悄袭来,只有马上撤军才能摆脱这种局面。但是在与强敌对峙时撤军,这无疑是战争中最为复杂和困难的行动。因为任何撤军行动,都难免不同程度地造成军队心理上的沮丧和绝望,进而削弱军队的斗志。在这种情况下,是极容易导致军队在敌军的攻击下崩溃的。为此,宋金刚绞尽脑汁多日,最后才想出一条妙计。于是,他在军中宣称放弃进攻柏壁,移师转攻绛州。这一方面可以迷惑唐军,另一方面也不会削弱本军的士气。撤军之际,他令人在半途设下了伏兵,但其实他已料定唐军不会中计。随后,他率军直趋绛州。但行至半途,却突然全速转进雀鼠谷。只要回到雀鼠谷,他就可以派少数兵力据险而守,掩护大军返回太原重整旗鼓,使定杨军重新取得主动。一切似乎都在宋金刚的意料之中,但当他率军来到霍邑附近,正要进城歇息时,却见城上忽然全部换成了唐军旗帜。城头上站立着一员大将对着城下高声喊道:“我乃唐将李大亮是也,奉秦王将令袭了此城。秦王大军随后即到,你等何不早降!” 宋金刚闻言又惊又怒,立即传令攻城。三军得令,立即攻向城头。但见城上箭如雨下。攻城将士死伤一地。尉迟敬德见状大怒,向身边士卒讨了一面盾牌,便要亲自上前攻城。不料恰在此时,忽见西南方向烟尘大作,一支兵马卷地而来。眼看着这支大军在喊杀声中渐渐逼近,军中一杆大旗,绣着个斗大的“帅”字。旗下一员年轻大将,胯下白蹄乌,手中玉龙旭日枪,英姿勃勃,杀气漫天,正是秦王李世民。左边是房玄龄、杜如晦,右边是段志玄、秦叔宝。宋金刚见了,不免夺气。只得硬着头皮赶到阵前,口中高喊:“李世民,本帅久欲找你决战,你只是龟缩不敢出战。今日自来送死,中我计矣!” 秦王闻言大笑:“宋金刚,休夸海口。本王早已料定你欲假借攻绛州之名窜逃雀鼠谷,已在此布下天罗地网,专等你来送死。快快下马投降,尚可免于一死。如若胆敢抗拒,玉石俱焚矣!” 宋金刚本想以大话震慑唐军,却被秦王一语道破内心隐秘,不由得心头一惊。但事已至此,身为主帅,也不好临阵示怯,只得故作镇定道:“李世民,你死到临头,还敢巧言惑众。休要多言,快来决一雌雄!”回头道:“谁与我擒了李氏小贼?” 话音未落,只见定杨阵中寻相舞三尖两刃刀杀将出来,唐阵中李道玄舞双铁戟杀出,与寻相杀作一处,二人战了三十余合未分胜负。定杨阵中惹恼了阿史那默咄,舞双狼牙棒杀出,又被李道宗杀出敌住。这边张万岁见四将一时难分胜负,也舞大刀前来助战,却被程知节纵马杀出敌住。尉迟敬德在阵中见张万岁敌不过程知节,立即纵马杀出,要闯唐阵。秦王在阵中见敬德杀出,立即令秦琼与邱行恭同时出阵,双战敬德。随即将令旗交于房玄龄之手道:“代我指挥三军。”玄龄正待劝阻,秦王却早一纵白蹄乌杀向敌军右翼。身后段志玄、柴绍、高甑生等将领及二千玄甲铁骑立即紧随左右跟进。定杨军阵前的几位将领见秦王来势凶猛,正要上前迎战,忽见一支箭矢飞来,贯穿一将咽喉后余势不衰,又射中身后一将面门,二将几乎同时落马身亡。一旁将士见状,莫不大惊失色。原来,秦王这大羽箭不仅大小、重量超过普通箭矢一倍,杀伤力更超过普通箭矢一倍以上,故此这一箭射来,竟同时射杀二人。正在定杨军惊魂未定之际,早又有一箭飞来,正中一人前胸,那人一声大叫,跌落马下。看那箭时,却不是秦王的大羽箭,原来是柴绍所发。秦王与柴绍一路纵马狂奔,手中射箭不停,一霎间各自发出三箭,定杨军前便有六七名将士跌落马下,阵前登时乱了。秦王等乘势杀到敌军阵前,各摆兵刃直入敌军。秦王左手握弓,右手持枪,远则箭射,近则枪挑,敌军中箭者死,着枪者者亡。志玄、柴绍等在秦王身边戟锤乱舞,箭矢横飞,直杀得敌军抱头鼠窜。宋金刚急令人上前阻拦,却哪里拦挡得住?不一时,便被秦王率玄甲军杀透大阵,随即又从阵后杀入定杨中军,登时把定杨军阵搅得翻江倒海一般。此时正在阵前厮杀的敬德等见势不妙,早已无心恋战,急各自撇下对手,赶回来救阵。却被叔宝等随后赶到,也撞入阵中,左冲右突,所向披靡。房玄龄眼见时机已到,一挥令旗,但听得唐军阵中战鼓动天,旌旗频舞,一队队人马潮涌而上,直压向敌阵。李大亮见了,也率军杀出城来,从敌军阵后发起攻击。定杨大阵顿呈崩溃之势。敬德见势不妙,有心赶去救阵,却被秦琼、行恭死死缠住,一时难以脱身。宋金刚在乱军中努力喝止溃众,无奈将士们已是斗志丧尽,尤其是那些未经阵战的新兵更是对主将将令全然不顾,只管四处奔逃。新兵又冲撞了老兵,顿时将整个定杨大阵冲得土崩瓦解。宋金刚万般无奈,只好随着溃众逃走。却不防面前忽又大乱,便见一队玄甲将士蜂拥而至。宋金刚急欲掉头逃走,却见斜刺里杀出一队铁骑,为首一将,正是秦王李世民,身旁还紧跟着一位杀神般的段志玄。宋金刚一惊之下,险些从马上跌落。只听到秦王高声喝道:“宋金刚下马受缚,本王饶你不死。” 第四十九回 宋金刚诈走绛州城 秦叔宝威震雀鼠谷(中) 事到如今,宋金刚只能死中求生,拼个鱼死网破,便硬着头皮挥刀直奔秦王。却被段志玄抢上前来,舞双锤雨点般连连砸下。宋金刚一阵左遮右挡,只觉得两臂折了一般痛,正待闭目等死,却忽听半空中一声霹雳:“休伤我大哥!”原来是尉迟敬德舍命摆脱了秦、邱二将,来救宋金刚了。只见他纵马挺矟逼退志玄。秦王正待上前助战,却被寻相随后赶来,舞刀敌住。敬德也不追逼志玄,护住宋金刚便走,寻相也弃了秦王紧跟而去。秦王与志玄哪里肯舍,指挥玄甲军向宋金刚等包抄过去,却被敬德那杆马矟神出鬼没,连刺带扫,顷刻之间杀伤数十名玄甲武士,其余将士只好在他矟前避让。秦王正要亲自上前厮杀,却被段志玄拦住。这时,又见秦琼、邱行恭杀到,与秦王一道追杀宋金刚。敬德当先杀出重围,又让寻相保着宋金刚在前面撤离,自己独自断后。唐军众将不敢紧逼。 恰在此时,忽见远处又传来阵阵呐喊之声,一支军队由远及近杀将过来,为首大将正是刘弘基与张公谨。原来刘弘基听说宋金刚要攻打绛州,后来却发现定杨军绕道而去,料知宋金刚要逃。他率军出城追击,但麾下兵马又太少,因此不敢紧追,只是远远地尾随着等待战机。后来探知秦王已与宋金刚展开决战,这才率军疾速赶到。 刘弘基率军杀将过来,直接向定杨军阵发起猛攻。敬德独力难支,只得保着宋金刚溃围逃往雀鼠谷。秦王挥军一路直追杀出三十余里,定杨军早已七零八落,而唐军也随着敌军分道追杀。秦王见状,忙传令各处:“奋勇追杀敌军,不到雀鼠谷,不可少许停歇。” 此时,秦王身边只有玄甲军及其他步骑万余人,段志玄担心秦王有什么闪失,忍不住劝道:“可暂且少歇,待聚拢人马后再追杀贼军。” 秦王并不答话,只管望着宋金刚逃走的方向纵马直追。志玄只得随着他一路向前。眼看着天色已黑,秦王身边已只剩下步骑七八千人了。这时,又见柴绍从后面赶到,对秦王道:“殿下若要继续追歼敌军,需先让将士们吃了晚饭歇息片刻。” 不料秦王却立即传令:“传令下去,三军不可歇息,只在马上进食。” 说罢回头看向段志玄。志玄忙将一份干粮递给秦王,秦王便与将士们一面进餐,一面策马追击敌军。一路上遇敌则战,歼灭或杀散敌军后便又是一阵狂追。追追战战,始终未曾歇息。直到次日午时,秦王与众人追到高壁岭,此地距霍邑有二百余里。此时秦王身边已只剩下铁骑四五千人,又不知前面敌军情况如何。刘弘基实在担心秦王安危,忍不住又劝道:“殿下一战破贼,追奔逐北至此,功亦足矣!将士苦战一昼夜,无不饥疲,且前方敌情,我等一无所知,万一有何意外,前功尽弃也矣!且殿下一身系国之安危,纵无所惧,岂可不为国惜身乎!” 秦王断然道:“今宋金刚大败,敌军斗志已丧,正是破敌良机。机难得而易失,功难成而易败,我若稍有迟缓,使敌重整部伍,扼守雀鼠谷,则再难破之矣!我竭诚为国,岂顾区区一身!纵有万一,亦有大郎辅佐父皇,无需多虑!” 说罢,令人只在马上进食,并继续追击敌军。 却说宋金刚率军一路奔逃,待至高壁岭时,身边已只有敬德、寻相等三五千人。但随着越来越接近雀鼠谷,他们却在路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溃败下来的定杨军马。这是因为这些残兵败将不论逃到何处,最终都要经过雀鼠谷逃往太原。故此当宋金刚真正接近雀鼠谷时,麾下又有了三万余众。时近午时,雀鼠谷已遥遥在望。放眼望去,但见雀鼠谷前战云密布。再往前行,便见到一团军马足有数万人,正厮杀作一处,但见定杨旗帜与唐军旗帜纷乱交错,喊杀声、战马嘶鸣之声、兵刃交碰之声混杂在一起,响彻上空,让人闻之心惊肉跳。宋金刚忙令人上前打探消息,方才得知原来是几路定杨溃军逃至雀鼠谷时,与追来的唐军发生了战斗。本来这些定杨逃兵早已成为惊弓之鸟,根本无力再与唐军作战。但就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个意外。原来阿史那默咄共率兵五千来助刘武周。但他却不愿让更多的突厥人与自己分享战果,而刘武周也希望多留些突厥人为自己壮胆助威,故此默咄随宋金刚一路征战时,只带了一千人,而让副将伦特勒率其余四千人留在了太原城内。其后刘武周眼见柏壁形势危急,自己又再无兵可派,便令伦特勒率三千突厥武士并五千定杨兵马赶来支援宋金刚,恰好途经雀鼠谷,便加入了战斗。这些突厥武士果然不愧是纵横漠北的草原之狼,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战斗力却极强。他们刚刚投入战斗,战场上的形势立即开始逆转。所幸在追来的几路唐军中有张公谨、程知节、翟长孙等名将,故此唐军还不至于立即落败。而在两军鏖战之际,却不断有溃败下来的定杨军和唐军追兵加入战团,战场形势随着双方兵力的此消彼长,可谓瞬息万变。但从整个战场形势来看,唐军还是处于下风。 宋金刚见此情景,不由得心头大喜。他正愁到了雀鼠谷后缺兵少将,人心涣散,难以挡住唐军,却没料到伦特勒会在此关键时刻率兵赶到,于是立即传令杀向战团。尉迟敬德得令,便一马当先直冲向战斗最激烈之处。但见他马矟起处,所向披靡。唐军中有认得敬德的忍不住惊呼:“尉迟敬德来了!”这唐军将士谁不知敬德大名,得知这位阎王来了,登时斗志减半,纷纷躲避。宋金刚乘势挥军杀将过去,与伦特勒合兵一处,随即整顿队伍返身杀向唐军,唐军立时纷纷溃败下去。不料恰在此时,却见远处旗幡招展,尘土高扬,一支铁骑疾驰而来。宋金刚料知必是秦王率军杀到,忙传令停止追击,整肃队伍,简单地布列成阵。他令张万岁、高满政虚树敬德旗帜率重兵为左翼,自己与刘季真兄弟在中军压阵,却将黄子雄的一千兵马布置在右翼前锋,令敬德、寻相与阿史那默咄、伦特勒的三千突厥铁骑隐藏于黄子雄的后面。他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经过几次交手,他发现每次交锋,秦王总是先亲率精锐向己方较弱的侧翼发动进攻。故此,他有意在右翼示弱诱使秦王来攻,以便生擒秦王,转败为胜。 却说这支迎面杀来的军马果是秦王之军。在宋金刚排兵布阵之际,秦王纵马观望,但见敌军不下五六万人,而且已大体布列成阵,这让秦王不由得心内暗自吃惊。这倒不是因为敌军人数众多,因为久经沙场的他早已料定四处溃散的敌众肯定会在雀鼠谷聚集起来,而且赶到此地的各路唐军合兵一处也并不比敌军少。关键是他没有料到已经被杀得失去了斗志的定杨军居然在此时还能布列成阵,与自己对抗。要知道,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只是在清晨时分稍作歇息,半饥半饱的吃了一顿饭,此时早已是饥疲之军。以这样的将士追击溃敌尚可,进行一场决战,却毫无胜算。但是他也深知,事已至此,是决不能临阵犹豫的。因为一旦犹豫不决,士气就会丧失。如果敌军乘势反扑,唐军恐怕会有全军覆灭的危险。此时唯一的希望,只能是集中精锐,做最后一搏,以便险中求胜。 就在秦王思索破敌之计时,秦琼却纵马来到秦王面前道:“贼军左翼有敬德旗帜,末将可去擒那黑厮。” 秦王却摇头道:“如今我军已乱,不惧敬德来闯阵。我等当并力闯入贼军右翼,横扫贼阵,必破贼军。” 言罢,转身对将士们高声道:“今我军虽饥疲,敌军亦必饥疲。狭路相逢,勇者必胜。当一鼓作气,击破敌军。” 说罢,把手中的玉龙枪一挥,便一马当先,直冲向敌军右翼。段志玄紧随其左,秦琼紧随其右,接着是程知节、张公谨、李道宗、李道玄、丘行恭……二千玄甲铁骑在秦王与众猛将的率领下,犹如一支利剑直插向敌军。 此时,黄子雄正在定杨军中指挥战斗,忽见秦王率军杀来,忙挥军向前阻拦。秦王却纵马早到,箭矢射处,早有三五位敌将跌落马下。黄子雄见了,纵马挺矟直取秦王。却被秦琼抢上前来,挺枪直刺黄子英咽喉。黄子英急摆枪招架,顿觉两臂酸麻,手中矟立时脱手。秦琼手中枪却余势不衰,正中黄子英咽喉,登时落马身亡。定杨军见没了主将,无不四散奔逃。秦王正挥军深入之际,忽见乱军中响起一阵狼嚎般的呐喊声,败退的定杨军纷纷闪向两旁,一支铁骑涌上前来,原来是敬德、寻相、阿史那默咄率领突厥铁骑现身了。多少年来,这支草原之狼,纵横大漠南北,屡屡进犯中原,罕遇敌手。他们虽然只有三千人,却根本不把唐军放在眼里,待定杨军刚一闪开,他们便纵马向唐军发起了猛攻。然而,面对突然出现的意外,玄甲军并没有惊慌失措。一支百战铁军与普通军队的差别,就在于他们在突然遇到危机时,不是胆怯和惊慌,而是会激起更强烈的求胜欲。玄甲军便是这样一支常胜铁军,面对突厥铁骑的凌厉攻势,他们没有一丝的惊慌,而是反射般地冲上了前去。双方顿时展开了一场殊死鏖战。一霎间,杀声震天,寒光漫闪,刀枪丛中,你来我往;箭矢网内,各逞英豪。冲在最前面的将士乱纷纷跌倒在刀光剑影之下,但后面的将士马上又冲上前去,没有人回顾倒下的伙伴,也没有人会想到死亡。冲上去,杀死对手,战胜敌军,这就是两军将士们此刻的唯一想法。至于生死,那只是战斗结束后才会考虑的事情。 秦王眼见这里两军争锋,一时难分胜负,再纵观远处,唐军反呈现出败退之势,不由得心中暗急。忙将秦琼唤到身边道:“事急矣!少时我与志玄去缠住敬德,你不可与贼将纠缠,只管奋勇直前,务必搅乱敌阵。”又伸手抚拍秦琼肩头,神色凝重,“今我与三军生死,皆系于叔宝一身,望叔宝莫负我望。” 第四十九回 宋金刚诈走绛州城 秦叔宝威震雀鼠谷(下) 秦琼闻言,不觉心头一热,一股豪气腾然而起,毅然拜道:“秦琼虽万死,必破敌阵。”说罢,两腿一夹特勒骠,直闯向敌军。敌军中敬德见秦琼杀来,舞矟上前来战,却被秦王与志玄双马齐出,奋力敌住。敬德力敌二人,本就不占上风,更兼他对秦王心存愧疚,不忍痛下杀手,故此立即被死死缠住。秦琼却乘机纵马闯入敌军,迎面恰遇寻相,二人斗了数合,秦琼见急切赢他不得,心中焦躁,忽舍命卖个破绽,诱使寻相一矟刺来,却将大枪将寻相那矟逼住,伸左手抽出背后铁锏,对着寻相劈面便打。寻相大惊,急闪身躲避,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响亮,左肋甲叶被铁锏擦落无数,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拨马便走。秦琼正要乘势深入,却又见后队闪出三员突厥猛将,各个相貌凶恶,杀气腾腾。中间一位正是伦特勒,左边是他的二弟布特勒,右边是他的三弟力特勒。这三兄弟在突厥群酋中都是仅次于八大杀神的二流猛将,纵横北方草原,罕有敌手。此时来到中原,哪肯将汉人放在眼里。见秦琼杀退寻相,各欲争功,便一拥而上来战秦琼。三人本想手到擒来,却不料大白天遇到阎王爷,刚一交手,便知遇到了劲敌,立即抖擞精神,全力应战。那秦琼将手中大枪使得如雪花乱舞,约战了十合,忽大喝一声,一枪刺中力特勒前胸,挑落马下。另外两特勒见了,纵马上前要为兄弟报仇,却被秦琼顺势一枪,将伦特勒头颅扫去半边。布特勒见状,魂飞魄散,拨马要走。却被特勒骠飞奔上前,秦琼再又一枪,洞穿后胸,一命呜呼了。突厥见状大乱,秦琼乘势舞动神枪在枪林箭雨中奋勇深入,所向无前,一向悍勇狠戾的突厥武士在他的枪下只有狼奔豕突,枪下作鬼的分了。默咄见了,心中早生出三分惧意,正犹豫着不敢上前,却见秦琼两腿一夹特勒骠,人已闪到默咄面前,一杆神枪只攻不守,雨点般连连刺向默咄。那默咄益发胆怯,与秦琼战不数合,便觉气力不加,拨马便走。秦琼随后便追,却见默咄突然掷出右手狼牙棒打向秦琼。被秦琼挥枪打落,纵马又追,看看赶上,秦琼大吼一声:“番狗留下头来!”挺枪便刺。吓得默咄急忙两腿一夹战马,那马忽然前蹿,这一枪便刺中了马臀,那马负痛,登时一阵尥蹶暴跳,将默咄掀落马下。身后武士忙涌上前来拦住秦琼。默咄早吓得魂飞魄散,那还顾得上体面,乘机撒开两腿便逃命去了。秦琼杀散众武士再寻默咄时,已是没了踪影,便不去顾那默咄,乘势继续深入。只见他枪扫锏打,所到之处,番军便如分波开浪,倒向两旁。 却说敬德此时已是敌不住秦王与志玄,又见默咄败下,突厥溃败,只好也虚晃一枪,逼退二人,拍马向中军撤去。秦王也不去追赶敬德,却循着秦琼的路线直闯入去,只见他将玉龙枪左扫又荡,敌军便如风扫枯叶般一片片落马身亡。段志玄不离秦王左右,将两柄锤如双蛇狂舞,一锤一个,瞬间打杀数十番将。李道玄护在秦王另一侧,两杆铁戟到处,莫不血肉横飞。三人身后,李道宗、丘行恭、李君羡、田留安一个个势如猛虎,一齐扑向敌军,把那突厥武士如切瓜切菜一般砍杀。千余玄甲军紧随其后一拥齐上。突厥将士虽然悍勇,但毕竟恶狼也怕猛虎,直被杀得各个抱头鼠窜,定杨军右翼立时土崩瓦解。秦王乘势率众深入,直杀到阵后,又返身向定杨中军杀去。转眼间又杀到帅字大旗之下。 此时,宋金刚在阵中见唐军来势凶猛,急令刘季真、刘六儿兄弟二人上前阻拦。刘氏兄弟刚来到军前,便见一人浑身是血,左肩还带着一支箭,直撞过来。刘六儿不知他是秦琼,恃勇上前拦截。秦琼情知刘六儿骁勇,又不想与他久战。故此未待交手,便抖手一锏,掷向刘六儿。刘六儿大惊,急挥刀拨开来锏,秦琼却一马早到,一枪将刘六儿挑落马下,复一枪结果了性命。刘季真见弟弟被杀,不觉心如刀绞,纵马直取秦琼。却被段志玄、李道玄抢先杀到,战住刘季真。刘季真虽勇,却如何是二玄对手,战不数合,便被段志玄一锤擦破左手,心头一惊之际,早被李道玄赶上前来,一戟将头颅削去半边。敌军一见,无不溃散。此时,秦琼已一马当下杀到旗下,起手将大枪砸向大旗。只听得一阵“咔咔”作响,那杆旗便轰然倒下。唐军中一阵欢呼,一齐涌向宋金刚。那宋金刚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哪敢再战,拨马就逃。李道玄一纵战马当先追去,看看赶上,忽从斜刺里杀出一将,马到矟到,直刺向李道玄咽喉。李道玄大惊,急摆右手戟招架,却被那杆矟震得脱手飞出。但见那杆矟虽被拨偏,却余势不减,直从道玄脑后刺过。定睛看时,来将正是尉迟敬德。李道玄虽逃过一劫,却不免惊出一身冷汗。敬德再要下手取道玄性命,早被段志玄杀到舍命敌住。道玄心头羞恼,急令人拾起戟来与志玄共斗敬德。秦琼待要赶来助战,敬德却已弃了二玄,保着宋金刚突围向雀鼠谷内逃去。 此时各处唐军都见到定杨军帅旗已倒,无不勇气百倍,奋勇冲杀。定杨军马哪还有半分斗志,纷纷没命般逃入雀鼠谷内。直到此时,秦王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但他仍担心宋金刚会在雀鼠谷内据险扼守,便立即传令继续进攻。胜利后的激奋使将士们一时忘了疲劳与饥饿,得到将令后,一同呐喊着冲向雀鼠谷口,追击敌军。 在唐军的猛烈攻击之下,定杨军马如溃堤之水,涌入雀鼠谷。可一进入谷内,局面却更加混乱了。但见人马汹涌,压肩叠背,前推后搡,不可遏制。宋金刚随着溃众奔入谷内后,本想借助雀鼠谷之险,重整队伍,阻击唐军。没想到一入谷内,便被人潮拥挤着身不由己地一路向前。好不容易回转身来,要喝止溃众,可这些将士们那里还听他指挥,只见纷乱之间,忽有一人跌倒在地,随即便有人被他绊倒,新跌倒的又绊倒身后之人,如此前后相继,霎时间便有数不清的将士跌倒于地。在他们身边的人想要止步,却被随后涌来的溃众平推而过。一时间人踩马踏,骨肉为泥。宋金刚见此情景,不觉心急如焚,正一筹莫展之际,忽见尉迟敬德从远处奔过来。他立即故作未见,待敬德快到身边时,猛然抽出宝剑,喟然长叹:“事已至此,我有何面目再见皇帝!”横剑便要自刎。却被敬德一矟挑飞宝剑,高声道:“大哥不可自寻短见。” 宋金刚叹道:“我本欲借此谷之险阻击唐军,不料三军溃败如此,如何迎敌。不如一死以谢皇帝。” 敬德道:“大事尚可为,大哥不可先失了志气。待我杀上前去,先挡住唐军,大哥便好整肃人马,与敌决战。” 说罢,返身冲向前去。也不管是敌是我,只管将手中矟乱舞,定杨溃众见状,不免吓得纷纷躲避,一时之间,竟止住了奔逃之势。敬德一路向前,迎面正遇见李道玄舞戟杀到,挺矟便刺。道玄斗不过敬德,只得且战且退。宋金刚却乘势喝止住溃众,整肃队伍。这时,虽不断有唐军赶杀过来,可见到敬德,便无人敢上前了,只是远远地站立一旁观战。不一时,秦王与段志玄也率众赶到。见道玄斗敬德不过,有心上前助战,却见此处地势狭窄,容不得四人共斗。秦王正要上前独战敬德,却被段志玄抢先上前敌住敬德。二人又斗了二三十合,柴绍、秦琼、知节、公谨也都陆续赶到。秦王大喜,对众将道:“此地势狭,难以围斗敬德,可以车轮战胜之。” 于是令秦琼、段志玄、程知节、张公谨轮番上阵,各与敬德斗战三五十合,再另换他人。敬德明知是计,却全然不惧,只是且战且走。眼见谷道越来越宽,却见定杨军中又飞奔出两骑。一个是寻相,一个是张万岁。唐军中李道玄与程知节也飞马上前助秦琼敌住敬德等三人。一霎时,三对猛将,六匹烈马,扭杀作一团。但见刀枪起落,闪出万道寒光;马蹄杂沓,腾起千朵尘花。真个棋逢对手,难解难分。双方将领虽有心上前助战,但此处虽然较为开阔,却毕竟是雀鼠谷内,比不得平野开阔,六人一处厮杀,已显得战场狭窄,他人根本无法再加入战团,故此只好在远处观战。眼见得天色渐暗,双方却皆无罢战之意,两军各点起火把,照得天空如同白昼,六员虎将便在火光之中厮杀不止。 秦王正与众将专心观战,忽听腹中一阵“咕噜噜”鸣响,一阵饥饿感陡然袭来,这才想到自己与众将士已经整整一天粒米未进了。但此时军中已无干粮可食,又恐让人发现了影响军心,因此不敢作声。却不料这一切都被段志玄看在眼里,他长期侍卫秦王,早已与秦王产生了默契,二人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对方都能准确地判断出它的含义。此刻志玄见到秦王的表情,知道他定是饥饿难耐了,便趁着天色不明,且众人专注于观战之际,悄悄凑近秦王,握住他的手。秦王只觉得手中便多了两根手指大小之物。偷眼瞥去,却是两根牛肉干。料知必是志玄自己省下来留给自己的,不由得心头一暖。要是平时,便是一头牛又能值几何?可在目前的情况下,一根牛肉干那就是一分战斗力,或许就因为多了这一分战斗力,就能战胜敌人,保住自己的性命。但是这时三军将士尽皆整日未食,自己怎好独享?忍不住瞪了志玄一眼。但志玄却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眼神中里露出无限的话语。于是秦王不再拒绝,而是只拈起一根牛肉干,把另一根留给了志玄。志玄微微摇头,秦王却狠狠地又瞪了志玄一眼。此时此刻,二人的眼神中包含着千言万语,这已不再是下级对上级或是侍卫对主将之间的交流,而是一对出生入死的战友之间的深挚关怀,一生知己之间的相互珍重。于是,二人不再多言,同时做贼般的将牛肉干偷偷送到口中,缓缓嚼了几口。志玄又将自己的水袋递给了秦王,秦王喝了几口水,将牛肉干送入肚内,然后志玄也喝了几口。二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这时,两阵之间六将鏖战正酣,秦琼见一时战张万岁不下,不由得心中暗急,便忽然卖个破绽,诱使张万岁一枪刺来,自己却陡然弃了手中枪抓住张万岁的枪,顺势向后一带。那张万岁不防秦琼有此一招,一时收手不住,一头撞向秦琼,被秦琼抽背后铁锏劈头打下,登时脑裂骨碎,一头撞倒于马下。秦琼急又俯身捞起自己的大枪,纵马杀向敌军。这边敬德寻相大惊,拨马便回。知节、道玄随后便追杀向敌阵。 秦王见势,一声令下,张公谨一马当先冲了过去,紧接着是李道宗、丘行恭、李君羡……一个接一个地杀向敌军。定杨军登时又溃败下去,直到退至谷道狭隘之处,才又由敬德守住谷口,挡住唐军攻势。整整一夜之间,两军战斗不止,每到谷道宽阔之际,宋金刚便要发起反攻。无奈定杨军斗志已衰,且随后又有唐军不断赶来加入战斗。故此双方一连八战,唐军都取得了胜利,杀敌数万。待到天色放亮时,终于来到雀鼠谷的出口。出了谷口,定杨军马顿时溃不成军。敬德眼见大势已去,只好保着宋金刚逃往介休城去了。秦王率军又追杀出十几里,眼见敌军不可能整军再战,秦王与众将士忽觉气力已竭,难以再战。他正待传令收兵,却见远处旌旗招展,尘雾高扬,又有一支军马杀到。此时唐军已足足三天未解甲,两日未进食,真个是强弩之末,乘着胜利余勇追奔逐北都已觉力有不逮,更何况与一支生力军作战。故此莫不心惊。 不知唐军胜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猛世民勇破宋金刚 贤秦王义收尉迟恭 却说秦王追杀定杨军溃众,正待收兵休整,却见远处又来了一支军马。唐军众将不免面面相觑,现出惧色。只有段志玄与秦琼一纵战马,抢上前去迎敌。不想那支队伍来到近处,却是唐军旗帜。原来是谷口堡唐朝守军,得知秦王与宋金刚在此大战,故此赶来增援。 秦王见是自家军马,大喜,便向其讨要食物。却不料他们也只带了一只羊及少量粮米。秦王沉吟片刻,对房玄龄道:“宋金刚虽败,敬德等尚在。若令其逃回马邑,终属心腹之患。不如你率大军至谷口堡休整一日,明晨开赴介休。我选出精锐食此后,立即追击敌军。”房玄龄苦劝无用,只得领命率领大军开赴谷口堡。秦王却令人生火煮饭,与二万余精锐将士半稀半干只吃了个四五分饱,又略事休整,便动身去追赶宋金刚了。众人一路疾行,到了下午,介休城已遥遥在望。 却说宋金刚一路逃至介休城内,本来料想唐军在大战之后,肯定要休整数日,绝不会很快便来介休。所以打算且在介休休整一日,明日便率军逃往太原。可万没想到将士们刚刚饱食一顿后,便有人来报:“唐军已来到城下。” 宋金刚忍不住大惊失色:“李世民何其神速!” 急率敬德、寻相登上城头观望,发现城下不过二万余人马,心中方才稍定。转身对敬德道:“此必唐军先锋,随后必有大军赶来。且李世民远来疲敝,不若出城与之一搏。纵然战败,亦可逃往太原,强如坐以待毙。” 敬德沉吟片刻道:“小弟悉从大哥。” 当下宋金刚率城中所有人马,出了城西门,布列成阵。那边秦王见宋金刚来战,便也摆下阵列。两阵对圆,秦王也不上前搭话。便令李世积率本部三千人先向敌军发起攻击。此时宋金刚明知要破唐军,难如登天,只不过是想做困兽一搏,故此令敬德、寻相、王行本、吕崇茂等猛将精兵一齐杀上前去,只与默咄压阵观战。众将得令,一涌上前杀向唐军。李世积抵敌不住,连连后退。秦王见了,立即挥军反击过去。两军杀作一处,但见介州城下尘雾蔽日,血光冲天。混战之中,尉迟恭正要纵马闯阵,却被秦琼、丘行恭杀来缠住,无法大显神威。寻相却待上前相助,又被李道宗杀来战住。吕崇茂与王行本赶来助战,却早被程知节、张公谨拦住去路。吕崇茂与程知节战不三合,不防李道玄又从旁杀到,手起一戟,将吕崇茂头颅打碎了半边。一旁王行本见状,吓得心胆俱裂,急欲拨马逃走,却被张公谨随后赶到,一刀砍中马臀,那马负痛,一阵狂奔乱跳,险些将王行本颠落马下。迎面正撞见李道宗,手起一戟,正中王行本心窝,登时绝命身亡。恰在此时,秦王又与段志玄率军杀到,李世积也率军返身杀回。宋金刚等不觉心慌,高满政从旁劝道:“事已至此,还是速速撤军才是。” 宋金刚情知大势已去,便令人竖起主将大旗,迎击秦王。自己却与高满政、苑孝政率着数百亲兵悄悄逃走了。秦王杀到旗下,却不见了宋金刚,情知中计。段志玄不由得心中火起,纵马上前只一锤,将定杨主将大旗砸倒。秦王乘势口中高喊着:“降者免死。”挥军冲杀。定杨军本已斗志全无,此时又见帅旗落地,不知主将去向,听到唐军到处喊着“投降免死”,谁肯再战。一时各自丢盔卸甲,纷纷投降。那不肯降的,也都没命般四散逃去。敬德、寻相被秦琼、李世积逼得退回介州城。宋金刚却率数百亲兵逃走,不知去向,秦王令李世积、秦琼围困住城池,自己率军一路追杀出四五十里,斩首敌军六千余级,俘敌无数。这才止住追击,问向导道:“此处是何地界?” 向导道:“此处仍是介州地界,向南不远处有张难堡尚属唐军,大王可前往歇马休兵。” 秦王闻言,便率兵赶到张难堡。张公谨先到了堡前,高声对堡内喊道:“秦王到此,还不开门迎接?” 但见堡内一将回答道:“休来使诈。若是秦王当真到此,请到堡前相见。” 原来此处常有定杨军马来攻,故此守军不敢轻信。秦王闻言,只好亲自上前,摘下战盔,道:“孤家便是秦王。” 堡内有认识秦王的,连忙告知主将。守军见果真是秦王驾到,立即响起阵阵欢呼之声。连忙打开大门,放秦王与唐军进入堡内。李道玄便开口道:“秦王多日未尝饱食了。” 城堡守将闻言,连忙命人献上浊酒粗粮。秦王与众将士这才吃了一顿有生以来最为香甜的人间美味。众将士食罢,李道玄又向李世民献计道:“宋金刚必是逃往太原去了。殿下且在此安歇,我与道宗可率军前去追杀此贼。” 秦王笑道:“宋金刚不过一丧家犬耳,何足劳烦。尉迟恭,世间之虎将也,我当先回师介休,招降此人。” 于是传令立即回军包围介休。 秦王率军来到介休,房玄龄已率大军先行赶到。秦王绕着介休城观察了一阵后,回到寨内,并不急于攻城,却先让玄龄派心腹之人星夜潜入马邑,将敬德老母及家眷接到长安。然后又传令三军休息二日,方才令房玄龄率大军开赴太原,并一再嘱咐道:“务必将宋金刚困在城内,只是切莫攻城,待我到达太原后再做道理。” 房玄龄率军离去后,秦王仅与段志玄、李道玄、李道宗、张公谨、李君羡、柴绍、翟长孙等大将及二万人马将介休城团团围住。当晚,秦王召集众将吩咐道:“敬德为人忠义,可为宋金刚舍命。今见我大军前往太原,必恐宋金刚有失,今晚定然率军突围与宋金刚会合。你等各自在营中埋伏,待他前来劫寨,便可发伏破之。” 这时,李道宗又献计道:“介休城中,不过数千守军。若敬德来劫寨,城内必然空虚。小弟请率兵三千,伏于城下。待敬德前来劫寨,便可率军攻下介休。敬德劫寨不成,城池又被我所夺,必定来降。” 秦王闻言,不觉长叹一声:“贤弟之计虽妙,只是你有所不知。这尉迟敬德乃天下第一血性汉子,视尊严胜过生命。我若使之无处可走,他宁肯自刎,却必不来降。不如令他困守孤城,待我慢慢劝他前来归降。” 于是,并不采纳李道宗建议,只令众将各自埋伏于寨内,只要东寨火起,他寨便来应援。遇见敌军只管截住厮杀,却不要伤了敬德。如果敬德要逃回城内,则只管放他回去。众将领命,各回本寨去做准备。秦王又特令张公谨与李道玄把守东寨,严加守备。 却说当夜二更时分,果见介休城东门大开,一支军马悄无声息地直奔唐军东寨。为首一人正是尉迟敬德,身边一人,正是寻相。看看接近唐寨,敬德分兵一半,交于寻相,令其埋伏于寨外,相机而动,自己却率军来到唐寨西门前,呐一声喊,冲入唐寨。众人闯入唐寨,却见寨内鸦雀无声,唯有一轮圆月照向大寨。借着月光望去,只见寨内并无一人。敬德心中暗惊:“中了李世民计了!”可纵然明知中计,他却并不想就此撤回,而是要硬闯敌营,突围去太原与宋金刚会合。故此他一纵战马,直接向大寨东门而去。忽听寨内号炮连声,四面陡然响起一片杀声。敬德却全然不顾,只管纵马向东狂奔。此时此刻,他只一心要赶回太原,与宋金刚相见,至于生死,早被他置之度外了。眼看来到大寨中心,唐军已从四面杀到。敬德伸左手抽出背后钢鞭,右手持矟,闯入乱军之中,一阵矟刺鞭打,登时便有数十唐军将士死伤在地。敬德乘势杀向东门,一路披靡。看看将到东门,忽见前方一员大将高声喊道:“尉迟黑厮,快快下马来降,秦王必赐你高官厚禄!” 敬德定睛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小将军李道玄。敬德也不多言,舞矟直取道玄。二人刚一交手,却见迎面又杀来了一员大将,口中也高喊着:“尉迟敬德早降!”铁塔般滚将过来,正是张公谨。三人顿时杀作一团。月色之下,但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此时敬德一心只要突围,并不肯恋战,战了二十余合,突然一矟逼退道玄,乘势跳出战圈,向寨门杀去。张公谨与道玄放马便追。敬德力战二将,虽占不了上风,但若要在二人面前逃走,却并非甚难。且战且走之间,渐渐来到寨门前。公谨与道玄虽奋力死战,却始终无法将去路封死。眼看着敬德就要夺门而去,忽听得身后一阵欢呼之声。敬德举目望去,却是秦王与段志玄率军杀到,不由得心一沉,暗道:今日必死于此地了。想罢,也不逃走,只管将手中矟雨点般刺向张、李二将。常言道:一夫搏命,百夫莫当。敬德这般杀法竟让公谨与道玄有些招架不住了。幸好秦王与段志玄及时杀到,共斗敬德。五人又战了二三十合,敬德发现这四人并不肯将自己围困,只是逼着自己退向西门,初时颇觉疑惑,继而恍然大悟:李世民是既不想杀死自己,也不想当众擒住自己让自己丢了颜面,只是不让自己突围而已。想到此处,敬德已自觉无脸再与众人缠斗,拨马便向西退下。却见唐军将士纷纷躲避,竟让敬德轻而易举逃出唐寨。 刚出唐寨,却发现寻相正被唐军困在核心,早已盔歪甲斜,危在旦夕。原来敬德刚刚杀入寨内,便传来阵阵厮杀之声。寻相料知敬德中了埋伏,心中暗道:此时若杀入寨内救敬德,岂不等于送死?不如尽快回城。想到此处,便要传令撤军。不料身后忽然火把通明,照亮大地,一支军马呐喊着杀了过来。为首大将正是柴绍。寻相正要率军迎敌,却见南北方向又各杀来一支军马,北军将领正是李君羡,南军为首大将正是李道宗。三支军马将寻相死死围住。寻相欲逃不得,正无法脱身,恰好敬德杀到,一阵冲突,救出寻相,逃回介休城。清点人马,方知又损失了一千余人。 秦王见敬德等逃回城中,便令收兵。次日,便派人到城下,既不攻城,也不挑战,只是在城下高声劝降。又向城上射出几十支箭,却都是无头的,箭上插着劝全城军民投降的布告。布告中写道:城中百姓,本我大唐子民;军中将士,亦皆为贼胁从;敬德、寻相等更是当世人杰。若肯来投,一概赦罪不问,且当因才授职,绝不食言。又令几名定杨降将到城下现身说法,劝城中守军及早出城投降。此后便日日如此。敬德心中虽然羞恼,但此时城内守军也不过五六千人,防守城池犹恐不足,且敬德料知后面必有伏兵,因而不敢出战。当然,他是不可能因此便投降唐军的,但城中守军见了布告却难免心动。加之城中粮草匮乏,将士们忍饥挨饿,故此城内人心浮动。数日过后,便有千余人越城投了唐军。敬德眼见大势已去,却一筹莫展。 这一日,秦王忽亲自来到城下,令人对城上高喊:“秦王请城中主将尉迟将军讲话。” 敬德闻报,登上城头,秦王便在城下传话:“尉迟大哥,多日不见,想杀小弟了。可否到城下一叙?” 敬德答道:“贤弟无非是劝我投降,敬德生为定杨之人,死为定杨之鬼,断不肯降。只求贤弟速来攻城,以全愚兄一生名节。” 秦王闻言,又令人传话道:“大哥,相距甚远,交谈多有不便,不如出城一叙。” 敬德道:“出不出城,无非是你劝哥哥降唐。哥哥断然不肯,何必多此一举?” 秦王又道:“哥哥不肯出城,莫非信不过小弟?” 敬德道迟疑一阵,忽厉声道:“李世民,某家知你断不会赚我。只是你我各为其主,某家唯死而已。今日你我缘尽于此,你只管前来攻城。尉迟恭纵然死在你手,也绝无怨恨。” 秦王道:“大哥既然死且不惧,何不出城与小弟相见。” 这时,寻相却在旁劝道:“何不出城与他一见,看他如何讲话?” 敬德闻言,不由得虎目圆睁,剑眉倒立道:“你是何意?” 倒将寻相吓得身形一颤,忙道:“将军出城与他一见,令他死了心,免得他日日前来啰嗦,令人心烦。” 敬德沉思片刻,便整了整衣甲,跨上战马,令人打开城门,也不带侍从,独自一人便出了城,来到秦王军前。秦王见了敬德,满面春风道:“大哥一向可好?” 第五十回 猛世民勇破宋金刚 贤秦王义收尉迟恭(下) 敬德闻言,不由得冷笑道:“日日被你啰嗦,你道我好也不好?” 秦王闻言,不觉把脸一红:“小弟一时失言,哥哥休怪。” 此时,敬德已打定主意唯求一死,因而故意要激怒秦王,便厉声道:“李世民,有话尽管讲来,休要拖延。” 却不料秦王不怒反笑:“哥哥既然如此讲,小弟便不再啰嗦。只请哥哥与我回唐营,同安天下,共坐江山。” 敬德闻言大怒:“李世民,自古忠臣不事二主。你要杀我容易,让我投降,却是万万不能。” 秦王却和颜悦色道:“哥哥差矣!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刘武周名为皇帝,实则不过窃据一隅,沐猴而冠耳。哥哥乃当今第一条血性汉子,勇略冠于当世。应立功名,取富贵,使姓名书于竹帛,方不负此生。岂可为此等碌碌之辈,尽忠竭节,枉活一世。况今中原板荡,百姓陷身于水火,正待英雄以拯溺,得圣人而复安。天生大哥,正为天下苍生也!大哥若为刘武周辈而死,岂非上负苍天,下负众生,此岂智者所为乎!” 敬德闻言,暗觉有理,沉吟片刻方才道:“敬德所以唯求一死,非为定杨皇帝,乃为宋大哥也。人救我母,而我背之,此与禽兽何异?” 秦王答道:“宋金刚虽救了哥哥老母,然沙场之上,哥哥几番救他于刀枪丛中,足以报救母之恩矣!” 敬德闻言,忽厉声道:“这是何等话?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况救母之恩,纵然以死相报,亦不足也。且沙场救主,乃为将之本分,何报恩之有?” 敬德话一出口,秦王内心不觉惭愧,同时更对敬德增添了几分敬意。但越是如此,反倒越坚定了他收服敬德之心。于是,把心一横,道:“大丈夫生于世间,自当以忠义为先,然则亦需讲信义否?” 敬德闻言,立即明白了秦王之意,登时把脸一红,摇手道:“贤弟莫要再讲了,当年是哥哥负了贤弟,投了宋金刚。今日敬德当一死以报宋大哥,贤弟之情,容哥哥来世再还。” 秦王冷笑道:“人人都讲来世,又有谁曾见过来世。且纵有来世,你我兄弟相见,亦恐对面不能相识矣!小弟正欲为父皇逐鹿天下,须有英雄相助。哥哥若念当日之情,便可与小弟同打江山,共享富贵,休推来世。” 敬德闻言,益发羞愧难当,沉吟半日,忽长叹一声:“今若降了贤弟,是对宋大哥不忠;若不降于贤弟,是对贤弟无信。为人不忠不信,有何面目立于人世?不如一死以谢宋大哥与贤弟。” 说罢,抽出背后钢鞭,便要砸向自己头颅。秦王见状,又惊又悔,忙高声阻止:“大哥且慢,请再听小弟一言。” 敬德收手问道:“贤弟还有何话说?” 秦王道:“大哥这一鞭打下,便是小弟逼死了大哥。大哥忠义之名足以流传千古,小弟却岂不变成了不义小人?哥哥怎忍心如此?” 敬德闻言,益发没了主意:“活不成,死不得,却让敬德如何是好?” 秦王又道:“小弟有一计,可使大哥忠信两全。” 敬德道:“贤弟讲来。” 秦王道:“如今房玄龄已率大军将太原重重包围,宋金刚亦在城中,破城之日,他必死无疑。小弟且问大哥一句,今哥哥纵然自刎于此,能救宋金刚否?” 敬德不解道:“自是不能。” 秦王继续道:“哥哥若肯归附于小弟,小弟可保宋金刚不死。如此,岂非对宋金刚有忠,于小弟有信,两全其美乎!” 敬德闻言,不免心动。半晌方长叹一声:“贤弟所言,自是有理,然对敬德而言,亦不过是贪生苟活耳!” 这时,忽见秦王冷冷一笑,指着城上对敬德道:“大哥为人一味只知忠义二字,却不知他人对大哥也以忠义相待否?大哥且回头看。” 敬德一怔,猛回头看时,却见城上已竖起了白幡。敬德见了,不觉心头凉了半截,仰天长啸一声,两行清泪滚滚落下,却依旧迟回不能决。秦王见状,又道:“哥哥既然还拿不定主意,不如让天意裁夺如何。” 敬德不解道:“如何让天意裁夺?” 秦王道:“哥哥以为小弟武艺比大哥如何?” 敬德更加迷惑道:“贤弟究竟何意?以愚兄之见,一百合之外,愚兄可败贤弟。” 秦王道:“小弟亦以为然。既如此,我二人何不赌上一赌。以二百合为限,若是小弟败了,便亲送哥哥去太原救宋金刚,且永不强求哥哥归顺。若是小弟侥幸不败,便是天遣哥哥来助大唐,哥哥万不可违背天意。” 敬德寻思半晌,方才长叹一声:“便依了你吧。” 说罢,拍马上前,亮矟摆了个门户,待秦王来攻。秦王也不多让,纵马直奔敬德举枪便刺。敬德摆矟架开来枪。秦王又一连刺出两枪,敬德一一接住,却不还击。你道二人这是何意?原来此时敬德已对秦王生出一份君臣之情,既存了此心,自然多了三分敬意,故不敢抢先进攻。而秦王所以抢先来攻,是表示敬德武艺确实高于自己,故此也是出于敬意。三枪过后,二人方才使出本领杀作一处。但见二马盘旋,人逞精神。二马盘旋,腾起尘花万朵;人逞精神,杀出寒光漫天。一个是枪起如金龙腾空,挟雷携电;一个是矟出如银蛇吐信,招招夺命。战至酣时,众人但见一片枪光矟影在战团内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却不见人影。观战的众将唯恐秦王有失,却明知他心意,不敢上前相助。段志玄几番要纵马上前助战,却又退回。眼见得二人战了一百八九十合,未分胜负。 书到此处,读者不免要发问:秦王虽然骁勇,却如何能与敬德战上近二百个回合?却不知一则秦王受李靖指点后,武艺可谓精进。二则敬德明知秦王所以舍命厮杀,不过是为了收服自己,怎能不心存感动。既存了此心,出手时便少了几分狠辣,每到生死交关处,未免出手留情,故此难以抢占先机,竟与秦王战了许多回合。但是将近二百合后,秦王便觉气力不加。勉强支撑着又战了四五个回合,益发抵敌不住。但事已至此,他怎肯放弃。关键时刻,秦王忽想起李靖教给他的那招“巨蟒吐信”。恰好此时,敬德一矟刺至。秦王奋力架开这一矟,顺势扬起手中玉龙旭日枪,狠狠向敬德砸去。原来这“巨蟒吐信”,本是一招两式,遇到力气不及自己的对手便可直接砸下,若是对手力气超过自己,便需在两般兵刃相交前的瞬间抽回枪再刺向对手要害。敬德气力超过秦王,故此秦王需用第二式。当然,秦王也非是要用此招取敬德性命,只是想一招得手后,便可再连攻几招,也好凑足二百合。 此刻敬德见秦王陡然见一枪砸下,急举枪招架。却不料他臂长枪快,未待秦王抽枪,便直接荡开了玉龙枪。秦王一招失手,不免心急,慌乱中不知所措,便又是一枪砸下,却又被敬德横矟荡至半空。此时,秦王已经是头脑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到变招,便又将枪第三次砸下。如果说敬德第一次横枪招架是势在必然,第二次招架是事出意外,故此来不及反击的话,那么秦王第三枪砸下时,已是门户洞开,敬德完全可以乘机反击,一枪致命。但面对秦王,敬德却如何肯下杀手,可就在他迟疑的瞬间,玉龙枪已第三次砸了下来。敬德急举矟招架,只听得“咔嚓”一声,手中马矟竟断成两截。 原来,敬德与其他猛将不同,一般的猛将,都会有自己的专用兵器,但敬德却一直只是使用普通的马矟。这一则是因为敬德不仅枪法绝伦,且兼有拔山扛鼎之力,不论什么兵刃,到了他手里都是神兵圣器。二则是他在冲锋陷阵时,常将马矟掷出杀人,故此敬德所用马矟只是在普通马矟中选出一杆较重的而已。这种马矟并非金铁打造,一般都是以特种木杆加工制成,虽也坚韧无比,但毕竟不如铁器。此时与秦王大战了百余合,最后这三枪,秦王更是用尽了平生之力,再加上那重达八十一斤的玉龙枪,每次砸下何止千钧之力,且三枪大体都砸在了一处。故此这杆马矟承受不住,便折断了。可那玉龙枪却余势不减,直接向敬德劈头砸下。秦王心中暗叫声:“不好!”却收手不及,只好臂力一转,将玉龙枪斜砸下去。与此同时,敬德也是一个蹬里藏身。玉龙枪便几乎贴着敬德的铠甲滑下,正中敬德坐骑头上,登时如瓜解碎碎,那马便扑倒于地,敬德也随着战马一头栽落于地。秦王见了,连忙下马扶起敬德道:“可曾伤到哥哥?” 只见敬德羞得满面绯红,连连摇头。见敬德无碍,秦王这才又故意道:“哥哥此败,实出意外,非哥哥艺不如小弟。哥哥可换了战马再战如何” 敬德连连摇头道:“罢了!罢了!我也无颜再战。且天意难违!贤弟只需答应我三件事,我便降你。若有一件不肯,愚兄只求一死。” 秦王闻言,登时大喜:“莫说三件,便是三百件又有何不可!” 敬德便屈指道:“第一件,贤弟切不可因愚兄之故杀害城中一人。” 秦王闻言,不觉内心叹服。自己果然因寻相等众人出卖敬德而起了杀心,今见敬德如此宽容豁达,不觉叹道:“小弟本欲杀尽城中负义之贼为哥哥雪恨。既是哥哥如此仁厚,小弟岂能不成全。” 建德又道:“第二件,不可伤害定杨皇帝与宋大哥,当放他们回马邑。” 秦王道:“就依哥哥。” 敬德又道:“第三件,敬德归顺之后,自当随贤弟赴汤蹈火,虽万死而不辞。只是此生绝不与刘武周、宋大哥为敌。” 秦王道:“哥哥真乃大丈夫也!实不相瞒,小弟视此二人,如无物耳!与其对阵,何须大哥出手。” 敬德闻言,立即翻身下马,纳头便拜:“敬德拜见殿下!” 秦王慌忙下马扶起:“大哥何须如此。” 敬德道:“昔日为兄弟,日后为君臣,不得不如此。” 秦王大喜:“得哥哥相助,何愁天下不平!” 当即便封敬德为秦王府右一统军,又道:“今日小弟打杀了哥哥坐骑,当以小弟坐骑相赠。” 说罢,令人将白蹄乌牵了过来,不由分说,执意让敬德骑了。这才令人告知寻相,允其来降。于是,与敬德等众将一同开进介休城。次日,秦王便率军开赴太原。不日到达太原唐营,房玄龄率文武群僚出寨相迎。众人同至帅帐坐定,秦王先让敬德与众将相见。众将都暗恨敬德杀伤唐军将士极多,故此只是冷冷与敬德见礼,却并不肯多与搭话,只有秦琼对敬德道:“柏壁交锋,你我未分胜负,他日需再赌斗一场,以决雌雄。”敬德爽快答应:“某也正有此意。”秦王见了,只是微微一笑:“你二人莫争。人言一山不容二虎,世民自太原举义以来,已得了志玄、公谨、叔宝、知节四员虎将,今又得了敬德,我之山中竟有五虎,何愁天下不定!” 众人闻言,纷纷上前称贺。秦王又向房玄龄问道:“可将尉迟伯母接回?” 房玄龄答道:“臣已派人将老夫人及一应家眷接回,送往长安了。” 敬德闻言,不觉感动,一颗为母亲及家人担忧之心方才放了下来,并连声向秦王、房玄龄了道谢。 秦王又问玄龄道,“近日战况如何?” 房玄龄道:“连日挑战,城内不敢出城,只是连日来都有数百城内军民越城来降。我观城内人心已乱,故太原虽城池坚固,攻之不难。只是殿下先已有令,不得攻城,故此臣未敢擅动。” 说着,看了敬德一眼。很显然,他这句话是说给敬德听的。用意无非是要让敬德明白秦王对他的一片诚意。敬德闻言,不觉心头一热,却只是低头不语。这时,秦王又对敬德道:“明日与我同到城下,放刘、宋二人出城回马邑如何?” 敬德忙摇头道:“某有何面目再见此二人?” 众人闻听秦王要放走刘、宋二人,顿时纷纷表示反对,杜如晦道:“今刘、宋二人身陷城内,如釜中游鱼,殿下岂可放虎归山!” 秦王笑道:“人人都称刘、宋二人乃当世豪杰,我视之如猪狗耳。今我得敬德,乃得一虎也。虽放走百千刘、宋辈,又何足挂齿!你等勿再多言。” 众人这才不敢再发话劝阻。 不知刘武周、宋金刚如何离开太原,且看下回分解。 各位好友,如读过喜欢,请帮忙点赞、转发。多谢了! 第五十一回 求骏马敬德显本色 庆凯旋建成萌妒心 且说唐军当日休整一日,次日秦王便率领众将来到城下,令人传话告知城内:尉迟敬德已经以秦王放走刘武周、宋金刚为条件归顺了唐朝,刘武周、宋金刚可率三百名卫士离城回马邑。刘武周闻言,怎敢相信,便令宋金刚来到城上,要见敬德。秦王便令人去请敬德。敬德无奈,只好来到城下,把脸憋得通红了好一阵,方才道:“大哥,小弟有负大哥,无脸再与大哥相见。方才秦王所言句句是实,大哥可速与皇帝回归马邑。” 说罢,捂着脸转身便回转军中。宋金刚这才安下心来,准备与刘武周出城逃走。刘武周闻言,先是一阵狂喜,继而心头又涌起一阵不甘。几年来,他虽称帝一方,但偏居荒凉的马邑,说起来连自己都觉得羞愧。只是攻占了太原,占据河东大片土地后,才真正让他找到了做皇帝的感觉。可转眼之间竟又要被李世民剥夺,他心中能不恨吗?他咬牙切齿地对宋金刚道:“难道我等便如此放弃了太原?李世民,我与你不共戴天!” 宋金刚道:“如今之势,纵然陛下据城坚守,恐众人也必不肯从。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何惧无柴烧。且回马邑,再作道理。只是这李世民确非寻常之辈。有此人在,终为心腹之患。不如……” 便如此这般附耳一番。刘武周闻言,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狞笑,连连点头道:“不妨一试。” 你道宋金刚对刘武周讲了什么?原来刘武周有一汗血宝马,生得体健腿长,神骏若龙。能日行千里,登山浮水有若平地。尤其是枣红色鬃毛之上长着短短一层紫色绒毛,平时看去,似有若无,阳光一照时,便显出耀眼的紫色来,故名飒露紫。本是西域一国王所乘,不期这国王刚乘此马,其国便被始毕所灭。始毕初得飒露紫,甚为爱惜。但当时便有善相马之人对始毕讲:“此马身有紫绒,甚是反常,必害其主,乘之不祥。”始毕哪里肯信,便把它留作坐骑。不到三年,始毕便暴病而死。始毕死后,飒露紫便成了处罗的坐骑。其后一年,处罗又不得善终。故此,突厥群酋,都相信了相马者所言不虚。颉利即位后,便不敢再骑乘飒露紫。其后颉利发现刘武周虽外表对突厥恭顺有加,其实野心极大,且为人诡诈,背后对自己多有怨言。因此暗恨刘武周,便将飒露紫赏给了刘武周。刘武周初得飒露紫,大喜过望,后来风闻到颉利真正用意,便不敢再骑乘飒露紫了,却又舍不得送给别人。此时又遭大败,宋金刚更觉是飒露紫妨主所致,这才献计让刘武周以致谢为名将飒露紫献给秦王。但又恐秦王生疑,便劝刘武周将飒露紫与刘武周的另外三匹御用极品宝马一同献给秦王。刘武周闻言,自然满口答应。可过了片刻,刘武周忽道:“此事不妥。敬德也知此马来历,如今他已投了唐朝,怎能不将实情告知李世民。” 宋金刚道:“此事臣也有所顾虑。但以敬德之为人,未必肯卖主求荣。且其当初对飒露紫妨主之事便不以为然。故臣以为不妨一试。” 刘武周沉吟半日,方才道:“既如此,便依你之计。” 当日,刘武周率宋金刚、苑君璋等众将及三百名卫士出了太原城,秦王率众在城外列队以待。双方相遇,秦王并未对刘武周有任何羞辱之举,而是依礼相见。刘武周便将四匹宝马献于秦王。秦王道:“孤若攻取太原,此马皆孤所有,何需你献。孤肯放走你等,皆因敬德大哥之请也。” 说罢,示意让众将闪开道路,刘武周、宋金刚见了,纵马一溜烟逃命去了。 待刘武周等远去,众人方才涌过来观看这四匹宝马。飒露紫之外,第二匹唤作青骓,鬃毛白中泛着微黑,另外一匹是浑身雪白,名唤雪兔,一匹浑身纯黑卷毛马,名唤卷毛騧,各个龙形麟态,神骏无比,皆是西域极品。众人莫不极口夸赞。却见杜如晦走上前来对着飒露紫略相了相,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却一言未发。在他身旁的薛收见他如此,也走上前去凝目相了相,不觉脸色一变,继而又观察了多时,面色却和缓下来,随即默然离开。最后,敬德也走上前来,当他看见飒露紫时,登时脸色大变,似欲张口,却欲言又止,只是闷闷不乐站在一旁。恰在此时,城内守军已涌出城门,纷纷上前丢了兵器,向唐军投降。秦王受降后,率军整队进城,对太原百姓秋毫无犯。此时正值武德三年四月也。 却说秦王来到官衙,与众僚佐论功行赏。却见敬德迟疑半日,方才出列道:“某虽无功,却欲求殿下赏某一物。” 秦王忙道:“大哥尽管讲来。” 敬德便道:“某久在刘武周麾下,素爱飒露紫。且白蹄乌久随殿下,一旦赐予某,恐多有不便。某请以白蹄乌易飒露紫,不知殿下可应允。” 秦王笑道:“这有何难……” 话音未落,却见杜如晦忽开口道:“不料义士忠纯,乃至于此!敬德只怕是担心飒露紫妨主,害了殿下,又恐殿下得知实情,一怒之下,追杀宋金刚,故此而求换马吧?敬德只恐飒露紫妨害殿下,岂不惧这畜生妨害了敬德乎?” 敬德被杜如晦一语道破心思,不觉一愕,一时不知说啥是好,竟憋得满脸通红。原来杜如晦颇通相马术,一见飒露紫,便知他有妨主之相,顿时明白了刘武周献马用心。本要当场揭穿,又恐敬德难堪,故此欲等闲暇之际再告知秦王,却见敬德提出这一请求。以他的聪明,自然立即明白了敬德的用意,便忍不住开口赞叹。 秦王是闻听如晦所讲,立即明白了一切,忍不住心中又对敬德增了几分敬意,便对如晦道:“此马妨主?” 杜如晦道:“臣颇通相马之术,飒露紫确有妨主之相。” 秦王闻言,仰天大笑:“人命由天,岂一马所能害也!敬德赤心,我已深知,然马却不与你换,我自乘之。” 敬德正要再开口,却见薛收又出列道:“殿下只管骑乘此马,不必多虑。” 如晦笑对薛收道:“伯褒以为愚兄是江湖术士,欲骗取殿下几两纹银不成?” 薛收也笑道:“克明兄有所不知,若论文韬武略、安邦定国,伯褒实不及克明兄甚远,但伯褒一向读书甚杂,于相马术上恐比仁兄多知一二。此马初看时,果是妨主之相,但细观察时,方知不然。此马不唯不妨主,且可助主脱灾。只是福薄之人确不可骑乘,然殿下岂是福薄之人?” 众人闻言,无不赞叹薛收学识渊博精深。秦王道:“既如此,我更要骑乘此马。倒要看它究竟是害主还是救主。” 说罢,哈哈大笑。敬德也不好再多言了。 处理了一切善后,又留下李仲文率兵三万镇守太原。又任命李大亮为怀州总管,临别之际,秦王暗中对李大亮讲:“药师先生令将军到此,乃举荐之意也。我本当收将军于秦王府,只是朝廷不久必当东讨王世充,故令将军到怀州任职,以备他日大用。将军到怀州,当整顿部伍,莫负我意。” 李大亮领命退下。秦王随后率大军凯旋回归长安。 却说太原捷报传至长安,大唐举国欢腾,李渊喜不自胜。在秦王大军将至时,李渊令太子建成、齐王元吉率队离城五十里相迎,自己亲自在宫中设宴,准备为秦王庆功。李建成得知二弟大获全胜,也是内心欢喜,一路之上,满面春风,极口夸赞秦王英武。李元吉却只是默默不语。 此时的李建成可谓心无微尘,二郎平灭了刘武周,收复了失地,宣扬了国威,这让他为大唐高兴之余,也为二郎高兴。一时间,他几乎忘记了内心与秦王的那似有还无的隔阂。毕竟二郎依旧是他最爱的同胞手足,毕竟大唐兴衰才是他们共同的根本利益。但李元吉却不那么想。从小到大,他虽得到过秦王的无数次帮助和保护,但也始终受到他的压制。在父母眼中,秦王就是家族的希望,而他本人却似乎是个只会给家里惹祸的可有可无之人。更为让他痛恨秦王的是,自己几乎每次惹出祸事来,都难免会遭到这位二哥一顿暴打。这让他内心萌生一个希望:长大后一定要比二哥更强壮,也好暴揍他几顿报仇。真正长大后,他虽没了这种幼稚的念头,却益发立志一定要建功立业,超越二哥,让父亲看到自己至少不比二哥差。然而,建功立业的机会真的到来时,他却胆怯了。当刘武周大军逼近太原时,一股无边的恐惧死死地压住了他渴望已久的建功立业的欲望。是的,什么建功立业,什么超越二哥,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活着更重要,人两眼一闭,一切功业都是过眼云烟,一切荣华富贵都成了春梦一场,他还想把美梦做下去,他还不想醒来。直到逃至长安,他才觉得自己又可以活下去了。当时,他没有丝毫后悔和羞辱的感觉。可当秦王大败宋金刚收复太原后,他却又后悔了。定杨军也不过如此,李世民能做到的难道自己就做不到?当时为什么不壮起胆子挺过来?由是不免因妒生恨。而他身边的几位不良之徒又不断在他身边纵论古今帝王家事,解读成败之因,申明厉害之果。这就使他不觉更加暗恨秦王,甚至也恨太子,并产生了种种恶毒的念头。他们向他献计,只凭齐王,还不足以与秦王和太子抗衡,最好的办法是与太子合纵连横,结成盟友才有机会扳倒秦王。但话不可一下子讲明,慢慢渗透才是最佳方式。而在齐王看来,目前正是最佳时机,所以,他要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在到达迎接地点后,只见早有无数百姓人等排列成长长一队,都来观看凯旋之师,绵绵延延直至长安城下。李建成传令队伍停止前进,准备列队相迎。李元吉环顾近处无人,终于开口道:“秦王扫平定杨,如摧枯拉朽,真乃功高盖世,天下莫不归心。” 建成正在兴头上,并未明白李元吉话中深意,只是连连点头道:“四弟所言极是,国有二郎,真乃社稷之福也。” 李元吉叹息一声:“大哥似乎甚是开心啊!” 李建成一怔:“难道四弟不开心?” 李元吉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小弟自然为二郎开心,天下人都可为二郎开心,但是唯有大哥不可为他开心。” 李建成:“四弟这是何意?”继而醒悟,他万没料到四郎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机,不由得厉色道:“你何发此亡国之语!” 李元吉冷冷一笑,道:“大哥不听小弟良言相劝,早晚必定后悔。” 说着,便不再多言。对于李建成,李元吉从来没什么忌惮,因为他相信即便他永远不会听从自己,也绝不可能加害自己。李建成虽然斥责了齐王,但内心却不觉郁闷起来。过不多时,但见远处一阵烟尘大作,便有人喊道:“来了。”李建成顿时又振作起来,抢先率队迎上前去。两支队伍越来越近,李建成一眼望去,只见秦王英姿勃勃的催马向前,身边紧随着房玄龄、杜如晦、薛收、长孙无忌、段志玄、秦叔宝、程知节、张公谨等一般文武僚佐跑马而行。在秦叔宝旁边,还有一条黑凛凛铁塔般的壮汉,从不曾见过。这时,只见秦王已飞马来到面前,翻身下马,纳头便拜。建成也忙下马扶起秦王,连声道:“二弟此番出征,大建奇功,为国扬威,可喜可贺。” 秦王道:“此皆父皇、大哥洪福所致,世民岂敢贪天之功。” 兄弟二人一同起身上马,直奔长安城。霎时间,两边军民中响起一片欢呼之声。只听得无论男女老少,莫不齐赞秦王英明神武,乃国之柱石。零零落落中也有赞皇上乃真命天子,竟有秦王这等好儿子,真乃国家洪福,百姓之幸,但却未听到一个人赞颂太子。最初时,建成并未有何不悦,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了,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而方才李元吉所讲的话不知不觉又回响在耳边。这时,队伍中不知是何人赫然喊了一声“秦王万岁!”紧接着便有人跟着喊了起来。一处响起,多处呼应。霎时到处是一片秦王万岁的呼喊声。秦王闻声,被吓得心头一颤,忙命人喝止。好一阵,这呼声才停顿下来。建成见状,忽觉心头猛然抽搐了两下,内心似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他努力想摆脱这种念头,让自己脸上露出应有的笑容,但终究显得不太自然。秦王正处于兴奋之中,并未察觉建成脸上的微妙变化。 来到长安城下,又有封德懿、萧瑀等一干文武官员早等在城外。众人寒暄过后,一同来披香殿内赴宴。来到殿门口,又有裴寂等一干文武将太子、秦王迎入殿内。众人依礼入座,专等李渊到来赴宴。在此之间,众人难免又对秦王一番歌功颂德。首先是裴寂礼节性的草草讲了几句,随即封德懿便开口道:“定杨狂悖,敢犯我大唐。秦王殿下大发天兵,横扫贼军。所向披靡,势若拉朽。足显我大唐天子洪福齐天;太子运筹帷幄,调度有方;秦王用兵如神,前无坚敌。古往今来,天子英明果决如当今圣上,兄弟相得如太子兄弟,用兵如神若秦王者,唯我大唐。臣唯愿圣上父子,齐心协力,救百姓于水火,解苍生于倒悬。早日一统天下,江山永固。” 陈叔达也起身道:“臣闻雀鼠谷之战,秦王殿下一日八战,与将士们三日不解甲,二日不进食,真乃丹心为国。建立殊勋,固然可嘉;国而忘身,尤为难得。臣等向殿下道贺,并致拳拳敬慕之意。” 萧瑀道:“狂贼天殃,无端犯我境界,数月之间,群丑遍及河东。当此之时,我等以为关东必不可守矣!不期殿下挥师东向,大军既出,贼军随灭。古来出师破敌,未有如此之速也。国有殿下,何愁群贼不灭,天下不安乎!臣向殿下道贺。”言罢,忽觉不妥,又道,“此乃我大唐天子、太子洪福所致也。” 紧接着,其他官员也莫不纷纷道贺。这时,忽听有人高声道:“皇上驾到!”便见李渊满面春风阔步走入大殿,众人连忙迎上前去,跪倒下拜:“圣上万岁!万万岁!” 李渊满面春风道:“二郎我儿平身,众爱卿平身!” 众人这才谢恩起身,待李渊入座后,也都陆续入座。李渊举杯对秦王道:“我儿此番东征,大军到处,敌军瓦解。朕有此虎儿,实国家洪福,百姓之幸也!为父赐你美酒一杯,一则欢迎我儿凯旋,二则赏你一路辛劳。” 秦王忙举杯道:“儿臣谢父皇恩典。此番出征,马到功成,皆父皇洪福,三军用命,儿臣何功之有?” 于是众人共饮一杯。紧接着,太子建成又举起了酒杯。本来,他是满怀激情地准备了赞美之词,可此刻却一句也不愿讲出来了。迟疑片刻,方才道:“父皇所言,即是为兄内心所想。今日为兄不再作赘言,唯愿二弟日后大展雄威,助父皇早日平定天下。哥哥敬二弟一杯。” 秦王连忙道:“世民岂敢?世民此番东征破敌,虽赖父皇洪福,亦是太子协助父皇运筹帷幄之功。世民不敢言功。” 秦王饮罢,又对李渊道:“此番儿臣至河东,深感天下百姓及四方豪杰莫不对父皇畏威服德,我军未至太原,伪郑境内纷纷归顺。若乘此破竹之势,挟余勇以讨伪郑,则东都可一举而下,天下必不日一统。愿父皇早下圣命,大起貔貅之师,再发熊虎之伍,儿臣愿驱驰沙场,为父皇早定天下。” 李渊闻言一怔,继而大喜道:“朕有二郎,可高枕无忧矣!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众爱卿当同敬二郎一杯!” 众文武闻言,纷纷起身,向秦王敬酒。随即,从齐王、裴寂起,各个向秦王敬酒道贺。敬酒时,免不得又是一番歌功颂德。初时,那些心思缜密、老于官场的文官们在赞秦王时还不忘带上皇上、太子,可酒至半酣后,多数人便不免忘乎所以,一味赞颂秦王,却把建成忘到了脑后而只字不提。尤其是那些行伍出身的武将们,更是倾心吐胆,对秦王讲了些无限敬慕之言。而秦王酒至半酣后,也不免失了周全,露出踌躇满志之色。建成身在其中,不免愈发尴尬,脸色逐渐阴沉下来。李元吉坐在建成下首,冷笑道:“太子有弟如此,实当道贺。小弟敬太子一杯。” 建成听出元吉话外之音,在此时此刻,他对这位一向略有些反感与藐视的四弟却忽觉亲切起来。略顿了顿后,他举杯道:“你我互贺。” 便与元吉共饮了一杯。这一场庆功宴持续了三个多时辰,直到夜间众人才尽欢而散。但罢宴回到太子府的李建成却没有一丝欢意。原本那颗为国家与二弟无比兴奋的心,此刻却说什么也高兴不起来,当晚一夜难眠。次日,刚吃过早饭,便令人去请太子洗马魏征与太子中允王珪来太子府议事。二人到府坐定,李建成却迟疑着不肯发话。魏征与王珪对视一眼后,便先开口道:“殿下莫非为昨日酒宴上之事烦闷?” 建成正不知如何开口,却被魏征一语点破,不觉心中一亮,便不再遮掩:“正是。秦王功大,众心附之。孤为太子,实觉汗颜。与其尸位素餐于储位,不若让贤于秦王,方有利于家国。” 王珪忙劝道:“自古废长立幼,家国难安,皇上素来圣明,岂不知哉?殿下序居嫡长,已为国储,纵然秦王功大,岂可越次而立。太子且休烦恼。” 魏征便道:“秦王虽英武,一将之才也。殿下宽仁明慧,真储君之才也。且世间之事,皆在人为。今秦王虽功盖天下而文武归心,殿下岂不能建大功以服众心乎。臣劝殿下奉圣上,勤政事,亲贤臣,结众心,立功业,使天下人皆知太子之贤。则秦王虽功满天下,殿下仍有泰山之安。殿下何需忧闷。” 李建成闻言,心中不觉豁然开朗。魏征所言,虽都是微言大义,但弦外之音却是让他一定要抱紧皇上这棵大树,多设法拢权、收拢人心,得机会便要建立武功,决不可只让秦王一人独建功业。如此一来,自己就足以与秦王分庭抗礼了。建成不由得心头大喜。这时,王珪又献计道:“昨日秦王建议伐郑,殿下何不统军前往,破郑之后,即可乘势灭夏。如此,则太子之功足胜秦王矣。” 建成略一迟疑,魏征却抢先开口道:“王世充、窦建德实非刘武周可比。武周乃无根之贼,纵得河东,立足未稳,故秦王一战破之。王世充久在东都,根深蒂固,难以轻摇,且为人狡诈,极善用兵。李密号为枭雄,犹为其所破。窦建德经略河北既久,人心归附。且豁达大度,英武过人。此二人,真勍敌也。殿下出征,万一不能如意,恐反益显秦王神勇。岂不重蹈了裴寂覆辙?依臣之计,但令秦王东出伐郑。不能克郑,则秦王威名必损;若能成功,则南方萧铣势孤。那时殿下便可挥师南征萧梁。萧铣非比北方群雄,不过因家世显贵而为众人所推戴,非有豪杰之略也。殿下伐之,必能成功。如此,则使天下人知殿下之雄才大略也。” 建成闻言,内心大喜道:“观玄成论议,则天下事尽在其胸中也。孤得玄成,如汉高之得子房也。只是孤与秦王,同胞手足,无论谁人建功,皆我大唐之幸,不必过于计较,且从长计议。只是东征伐郑之事,明日当与父皇商议。” 魏征、王珪闻言,也不再多讲。他们心里明白,李建成已经接受了魏征的建议,只不过兄弟之间暗斗,实在不是什么光彩事,李建成当然要说几句冠冕堂皇的大话来给自己留些颜面。这一点二人都是能够理解的。于是三人又聊了一些其他无关之事,魏王二人便告辞离去了。 魏王二人去后,李建成内心果然畅快了许多。魏征之计的确很妙,靠紧父皇和笼络人心,确实是问题的关键。但如何才能永远在父皇面前得宠,又如何才能够笼络住人心呢?这一点他不想去问魏征,因为再心腹的重臣也不能让他知道一切,这是他的处事原则。其实李建成可以说一直都是个孝子,自太原举义以来,更是悉心辅弼,至诚奉国,凡事为李渊考虑,为国家考虑,未尝有半点私心,半分偷懒。今后还能如何进一步孝顺父亲呢?他思来想去,觉得唯一还可以更进一步“尽孝”的,就是不仅要让父皇对自己满意,还要让父皇最亲近的人满意,尤其是让张婕妤和尹德妃满意。这二人都是李渊后宫新宠,李渊称帝后,所以不立皇后,一方面是担心引发与储位相关的不必要麻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好在这两位爱妃之间做出选择。一直在李渊身边的李建成比任何人都了解父亲的心意,他知道如果能赢得这两个女人的欢心,必定有利于自己储位的巩固。至于如何笼络文武群臣,那无非就是两条路,一是给钱,二是给官。目前自己还做不到随意封人官爵,但钱,他手头还是不缺的。以往,他绝不屑于干这种勾当,可现在,他却打算干了。想到这里,他不觉有些为自己悲哀,由不得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的自嘲。 封德懿府中,气氛祥和欢乐。今天是封德懿三夫人的生日,所以设下家宴庆贺。其实,以封德懿今日的身份,如果想要大事铺张,自然会有众多同僚前来拍马捧场。但封德懿不是裴寂,他深明为官之道,不会为了敛财而影响自己的声誉,故此并未张扬。可酒席之间,却忽有人来报:太子府派来一位内侍总管求见。封德懿不知何故,忙起身迎出府门。待来到府中坐定,那总管道:“太子殿下得知三夫人寿诞,特派小人前来相贺。”说着,送上贺礼。随后仅寒暄几句,便起身离去了。封德懿送走总管,打开礼盒看时,却是上等玉璧一对儿。不由得心中好不犯难。他是何等人物,自然明白李建成的用意,但他此时却不想在太子与秦王之间做出选择。因为目前的形势十分明显,皇上显然支持太子,但秦王才高功大,绝非久居人下之人。虽然目前这兄弟二人还未反目,但他们之间兄弟阋墙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其实,如果此时让封德懿押宝,他肯定会押秦王。因为这位爷太过厉害,可以说,满朝文武没有谁会认为当今世上能有人能斗得过他。他想做皇帝那一天,恐怕也没人能挡得住。但是,在封德懿内心,却并不希望秦王成为赢家。因为秦王手下的文武贤才真的是车载斗量,一旦他成了皇帝,肯定不会有自己的好位置。可以说,如果秦王即位,自己的万里前程也就走到了九千九了。所以,封德懿此时还不想把宝押下去。可现在太子已开始动作了,今天自己收了这份礼物,便等于成了太子的人;但如果拒收,那肯定就会得罪太子。思来想去,不免烦恼。不想恰在此时,李渊又派人命他前去议事。封德懿只得连忙穿戴齐整,前往宫中。 原来这几日,李渊也是辗转难眠。面对秦王再立奇勋并受到满朝文武衷心爱戴的事实,他开始为大唐政权的未来感到担忧。如何避免将来太子与秦王手足相残,如何让唐朝社稷长治久安,这已是老谋深算的李渊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了。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该逆势而为,不如顺水推舟改立秦王为太子,以便把危机消灭在萌芽中。然而,如此重大的事情,即使是他这位高居皇位的人也无法轻易做出决定。他首先找裴寂商议,但裴寂却未置可否。因为自太原举义以来,裴寂一直与建成和秦王意见不合,因而关系不睦,将来谁做了皇帝他裴寂都不会受待见。所以,他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进一步得罪任何一个。李渊无奈,只好找另一位心腹封德懿来商议。封德懿不料李渊会有此想法,不由得心中暗自惊异。他本不想插足此事,但既然李渊已向自己求问,如果不置可否,就必然会引起李渊的不满。所以经过一阵激烈的内心冲突,封德懿决定为自己的前途搏上一搏,便开口道:“陛下深谋远虑,实臣所不及。只是陛下既然垂问于臣,臣不敢不尽愚忠。臣以为秦王虽功盖天下,为臣民所推服,然自古以来,废长立幼,乃国之大忌。且陛下乃开国英主,所为当为后世法。一旦废立国储,恐遗患无穷。” 李渊沉思半日,又道:“废长立幼所以为祸天下者,因众心不服也。今天下归心于秦王,立为国储,当不至于不利于社稷。” 封德懿沉吟半日,又道:“只是……臣恐一旦废立太子,不唯太子蒙羞。当年赵武灵王何等英明,一旦废长立幼……” 说道此处,封德懿故意打住话头,但他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那就是一旦立秦王 为太子,遭殃的恐怕不只是李建成,弄不好会波及李渊本人。 李渊闻言,果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是啊,以今天秦王的功勋人望,要想图谋不轨,恐怕自己也难以阻止,这是李渊不得不考虑的。封德懿眼见自己的话已经产生了效果,便又赶紧道:“此事关系重大,常言道:‘臣不密则失君,君不密则失国。’还望陛下圣心独断,莫失言于他人。” 未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封德懿不想自己今天所讲让他人知道,以免惹出杀身之祸。李渊默然点头:“只是若不立秦王,日后何以保建成无事?” 封德懿道:“此事臣已熟思。前日庆功宴上,秦王建议东征。陛下何不就令秦王统军东征?臣以为,以秦王才略,此番东征,必不至败。若无功而返,则不免威信略减;若取东都,则天下事定矣!天下事既定,则可稍稍削其兵权,再令太子统军平定南方。如此,秦王权威渐弱而太子功名日彰,二人权势相当。陛下便可御二虎子而坐治天下,则大唐有泰山之安矣!” 封德懿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设法让太子与秦王相互制衡,李渊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李渊闻计大喜:“爱卿所言甚善。朕与卿今日所言,出于你我之口,入于你我之耳,断不可令第三人知晓。” 封德懿忙道:“臣也以为当如此。” 于是,李渊决定早日令秦王兴兵东征。 不知秦王东征能否成功,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定大计玄龄访李靖 兴天罚秦王讨世充 且说李渊听信了封德懿之计,便决计东征。次日,李渊先召秦王入殿商议:“我儿前日宴席之上建议东征王世充,为父若令你统兵东讨,不知胜算几何?” 秦王道:“父皇若肯倾力而动,儿臣必为父皇取东都,定中原。” 李渊闻言,不觉摇了摇头道:“东都城坚兵众,王世充诡计多端,李密百万雄师,尚且败于其手,我儿不可轻敌。且自入关以来,诸贤皆劝为父闭关养威,因势而动。今国力未足,世充势力方强,而我儿却道必破之,是何缘故?” 秦王道:“此番儿臣讨定杨,兵马方至河东,而中原郡县便纷纷来附。由此足见王世充虽据有东都,然辖区之内,人心未附,地位未固。若不乘此良机出兵破之,彼必整肃内政,巩固地方,其势成矣!故儿臣以为,此时出兵,唯需克一东都耳;他日出兵,则需讨伐整个中原。其中利害,可一目了然。” 李渊连连点头:“我儿所言极是。此事关系重大,还需与群臣商议。” 便令秦王退下了。 望着秦王的背影,李渊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果不是皇帝,他肯定会因为有这样一位杰出的儿子而骄傲,其实过去他也一直真的是这样。但现在,他却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是该全力支持他还是该掣肘他。渐渐的,李渊脸上浮现出越来越浓的苦笑。 回到了秦王府,秦王立即聚集几位心腹,将李渊有意东讨王世充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他们。只见长孙无忌先开口道:“兵法云:‘兵不戢,必自焚’,国家自开创以来,连年用兵,百姓愁苦。今灭定杨方回,又忽起兵东讨,民将不堪。且一旦无功,恐损国威。” 杜如晦道:“今王世充人心未附,正是东讨之良机。臣所担心者,唯窦建德来助伪郑。依臣之计,若出兵东讨,必先取武牢关。窦军若来,殿下可令臣扼守武牢,使两贼不得合势。倘若不能取武牢,则不可东讨。” 杜如晦口中的武牢关即是着名的虎牢关,是洛阳的东大门,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只因李渊祖父名李虎,故唐人避讳虎字,称虎牢关为武牢关。 杜如晦刚刚言罢,却见薛收开口道:“今窦、王二贼实力方强,我军方破定杨,军力疲敝。一旦倾国东讨而无功,则不只轻耗国力,亦损国威。此后必数年之内无力东讨,窦、王二贼必乘此时机扩张势力、稳固政权。如此,则国家统一之日,将遥遥无期矣!” 秦王道:“如今窦、王二贼,势同水火,且我闻窦贼近日正有南下扩展境土之意。故我若东讨王世充,窦建德知无西顾之忧,必乘机南下攻打孟海公、徐圆朗。待其兵破孟、徐,我已克东都矣。且纵不能破东都,便依如晦之计,亦无不可。” 房玄龄见众人劝不动秦王,这才开口道:“兵法云:‘不尽知用兵之害,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故凡事必须做两手准备。依臣之见,殿下虽妙算无遗,然洛阳城坚兵众,实非旦夕可下。此时东讨伪郑,窦建德必恐唇亡齿寒,前来救援。若我大军始出,他便来援,则郑夏之盟成矣!此乃我大唐自树强敌也。倘若我围攻洛阳日久,窦贼方来。我退兵之后,窦建德必乘郑疲敝而取洛阳,此岂非我为窦贼做嫁衣乎!” 秦王迟疑片刻,断然道:“你等无需多虑,良机不可错失。我料此次出兵必破洛阳,窦贼若敢前来,我当一举而两破之。” 众人商议已定,一同离开王府。房玄龄没走出多远,忽又返身来见秦王,对他到:“此事关系重大,何不求教于药师先生?” 秦王道:“我也正有此意。事不宜迟,我今日便派人前往夔州。” 房玄龄道:“他人前往,恐难达殿下之意,不如属下亲去面见先生。” 秦王喜道:“如此最好。你且骑飒露紫……不,骑雪兔前往。莫要人知,速去速回。” 房玄龄知道秦王不让自己骑飒露紫,是顾忌此马害主之说,不由得内心一热,忙答应着告辞而去。为了避免走漏消息,同时也是为了快赶路程,次日,秦王只令段志玄及秦琼保着房玄龄偷偷潜往夔州。 列位读者,你道秦王为何只令段、秦二人与房玄龄同行?原来房玄龄此去夔州,虽一路上都是唐朝辖区,但毕竟战乱时代,难免贼盗出没,路上并不安全。但秦王素知李渊一向对李靖猜忌颇深,如今又对自己也萌生出猜疑之心,因此不愿让他知道自己与李靖往来密切。所以此番房玄龄去夔州访李靖,需瞒过众人耳目才好,不可派出太多人随从。可秦王又要确保房玄龄万无一失,故此才令段秦二将保护玄龄同往。 一路之上,三人快马加鞭,真个日行千里。但见处处都是战乱景象,人烟稀少,满目荒凉。中间还遇到几伙劫匪,幸得有秦琼、志玄在,这些劫匪自然免不得遭殃。可一到夔州,却是另一番模样。但见田园修整、人烟稠密,竟是一派太平气象。房玄龄忍不住心中暗道:“药师先生所到之处,无不治安,真乃天下奇才!所幸先生无争天下之志,否则与秦王二雄相争,则天下何日一统,百姓何日得出水火。” 心中虽这样想,口中却不敢明言。因为他明白,讲这种话很可能给李靖带来灾祸。这时,却听到段志玄忍不住赞叹道:“先生治下果然与众不同!” 秦琼闻言,不免随声附和。玄龄却一言未发,只管前行。这日下午,三人进了夔州城。玄龄并不急于去拜见李靖,而是先找了一家客栈安歇。到了晚间,方才留下段、秦二人,独自来到李靖府邸。见到守门护卫,便递上一封书信,道:“烦劳大哥通禀一声,只说有故友前来拜会。” 那护卫也不多问,便拿着书信进入院内。房玄龄在外等候多时,却不见护卫回返,不由得心中纳闷。其实他不知道,此时李靖正在府中接见一位重要人物。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岑文本派来的信使。 原来岑文本回到萧梁之后,马上便将董景宝助唐军赚取通州城及李靖释放被俘萧梁官员之前曾与这些人一一会面之事告知了萧铣。萧铣本是偏狭多疑之人,听到这一消息,自然对这些归来的官员处处防范。对于董景宝,则更是怀恨于心。只是碍于董景珍,才未立即对他下手,但却派人密切监视。这就自然引起了这些官员的不满和惶惑,而董景宝也自然看出萧铣对自己的猜疑,便一再口出怨言。而这一切,自然逃不过萧铣的耳目。后来萧铣又得知董景宝还将李靖的一封书信交给了董景珍,这就更让他认定董氏兄弟必有逆谋。于是,一面下令将董景宝抓捕斩首,一面派人到长沙召董景珍来江陵。岑文本犹恐董景珍当真奉召回江陵,便向萧铣献计道:“董景珍纵无逆谋,知陛下杀景宝,亦必不肯来江陵。不若令张司徒直接率军趋逼长沙,使之措手不及,不得不奉召。若其敢抗旨不遵,便令张司徒就势将他拿下。否则迁延时日,使之有备,则破之甚难,必为国遗患。” 萧铣觉得有理,便令大司徒张绣率精兵三万直趋长沙。董景珍接到萧铣诏书,正犹豫不决,又得知张绣大军已逼近长沙,便料定萧铣必不能相容。只好一面派人到许绍处纳降,一面组织人马准备迎敌。只是仓促之间,哪里能准备妥善,更兼他麾下本是萧梁之人,大多不愿随他造反。故此两军交锋,董景珍一战而败,被张绣擒斩。这萧梁一朝,本有萧阇提、董景珍、张绣三位能臣,如今萧、董已死,张绣独存,萧铣便不免心生猜忌。而张绣自恃功名威信,不免自傲。岑文本又乘间屡进谗言,萧铣便又斩了张绣。萧梁众将原本不是出身贼盗,便是桀骜不驯之人,萧铣只是通过董、张、萧三位重臣驾驭他们。如今三人都被诛杀,这些人愈发显得跋扈起来,故此萧梁朝野上下不免动荡难安。岑文本感到灭亡萧梁的时机已到,便派人来报知李靖。但李靖心中明白,如今萧梁虽然上下离心,但毕竟实力尚存,更重要的是此时唐朝正忙于经略北方群雄,根本无暇顾及南方,而单凭李孝恭、许绍的实力,还不足以讨灭萧梁。故此他又想出一计:让岑文本向萧铣献计,将军队放散到各地屯田,明里是为了节省财力,与民休息,实则是为了收回诸将兵权。令人送走了岑文本的信使后,李靖方才抽身料理其他事务,故此未能立即会见房玄龄。此时李靖得知门外有人求见,便拆开书信阅看,却发现信中一字皆无。略一迟疑,恍然大悟,便令护卫道:“请来人入府相见。” 原来李靖与房玄龄可谓惺惺相惜,二人在秦王府共事时间虽不很长,却有了相当默契,故此诸事都能做到心照不宣。而来人前来拜访自己却不肯通报姓名,足见他不愿意让外人知道自己与李靖关系密切,而且此人必然行事谨慎稳妥。书信只是一张白纸,其意即来人自认一无所知,全凭李靖指教。而当今之世,不愿让人得知自己与李靖关系密切者,必是秦王府之人。而行事如此稳妥、谦虚之人,在秦王府中也只有房玄龄了。故此李靖立即断定来人必是房玄龄,但他也不愿大事声张,便不肯出门迎接,只是让人代自己将房玄龄迎入府中。来到内室,李靖令众人退下,方才上前施礼道:“秦王有何要事,竟令房大人亲自前来。” 房玄龄这才讲明来意,并道:“闭关养威,以观时变,待数年之后,国力增强,再东向进取中原,一统天下。此乃既定之策,当日先生也是此意。不料秦王忽弃既定之策,执意进取中原,玄龄恐欲速则不达。今秦王亦尚存犹豫,故令玄龄星夜到此求教于先生。不知先生有何灼见?” 李靖沉思片刻,方才道:“夫运筹帷幄,虽必洞悉天下大势;然沙场决胜,尚需把握兵机。当年众人之略,大势也;今日秦王之计,兵机也。今天下大势,异于当初。世充坐镇东都称帝以来,周边郡县归之者甚众,所幸者,人心未附也。倘若假以时日,使他得以易置心腹,掌控诸郡,则其势成矣!窦建德乃当世英雄,观其所为,实有雄霸天下之志。今鲸吞四邻,所向有功,三五年内,必尽有山东河北之地。当此之时,我若守关不出,则中原群雄,必皆为王、窦所并矣!我若坐而无为,非是坐观虎争,实乃养虎为患也。秦王能有此议,可谓知兵机矣,此秦王所以为我等之君也!” 房玄龄闻言不语,半日方道:“玄龄所虑者,我倾国而动与王世充相持日久,北虏必乘火打劫,大举入寇,则我大唐危矣!” 李靖道:“玄龄所虑,亦老夫所深虑者也。今始毕、处罗相继亡故,颉利本无远略,不为群酋所服,北虏内顾不暇,必不敢大举来犯。朝廷只需令边镇各自严守,足保北境无虞。倘若错此良机,使颉利威权在握,虏中上下一心,则大唐一统无期矣!” 房玄龄微微点头,随后又道:“此番东征,如何可保万全?” 李靖道:“秦王若欲一举灭郑,必先设计取回洛仓与武牢,否则必难成功。洛阳城坚兵众,王世充多谋善战,洛阳必不能速克。需待其粮尽兵饥,方能取之。洛阳粮谷,本赖洛口、回洛二仓,洛口经李密之乱,粮草已然耗竭,今之所食,皆取自回洛。故秦王欲克洛阳,必先取回洛。秦王兵围东都,窦建德则有唇亡齿寒之忧,必当来援。然其若及早驰援,乃是为王世充火中取栗也。故其必坐观唐郑相争,待两军久战力疲,方肯来收卞庄刺虎之利。故秦王一旦兵围洛阳,当先取武牢。窦军若来,秦王可分兵围困洛阳,却亲率精锐扼武牢与之决战。既破窦军,郑军待援无望,必不战而降。此一举而破两贼之计也。” 房玄龄沉吟片刻又道:“回洛仓乃东都粮储重地,且与东都近在咫尺,恐攻取不易。” 李靖道:“此事我思之久矣!今秦王破定杨方回,郑人必以为我军力疲而有轻我之心。此时若遣偏师攻其境上城镇,王世充必统大军来战,以图拓境立威。秦王便可一面统兵与之相持,一面令怀州舟师乘洛阳空虚而袭取回洛。” 玄龄叹道:“先生智略,虽太公、子房不能及也!玄龄受教了。” 当下也不久留,便辞别了李靖。当下也不久留,便辞别了李靖。次日一早,便与志玄、叔宝赶回长安,将李靖所言禀报于秦王。秦王大喜:“药师先生果然与我暗合。”继而又道,“今当令何人去攻略贼境?” 房玄龄道:“臣一路之上思虑此事,今可暂不征调大军入京,只密令罗士信率本部攻慈涧。王世充若来慈涧,士信即可撤回谷州。如此,世充必乘势来攻谷州。殿下即可先率京内兵马赶往谷州与之相持。却一面征集诸路军马随后开赴谷州,一面令人袭取回洛。只是欲克回洛,必需一智勇双全之人,以免误事。” 秦王大喜道:“你之计甚妙。当初我所以留李大亮守怀州,正为今日也。” 说罢,令房玄龄退下,自己入宫去见李渊。见到李渊后,秦王将自己与房玄龄的计划告知了李渊。当然,房玄龄拜访李靖之事自然没有对李渊讲。李渊也觉得秦王之言有理,便立即首肯。次日,聚众商议东征之事。 群臣一听说要东征洛阳,立即议论纷纷。萧瑀首先出班奏道:“今秦王破定杨方回,大战之后,国家府库空虚,将士体力未复。此时东征,恐未得其时。” 陈叔达也奏道:“陛下初取关中,便定下‘休兵养威,数年后再与群雄逐鹿中原’之策。今秦王刚复河东,正当与民休息,岂可再启兵端!望陛下熟虑。” 李渊尚未开口,却见封德懿又出班道:“此番秦王平河东,中原郡县,莫不来附。若不乘此良机出兵伐郑,扬威中原,拓展疆土,则来附郡县复归于郑矣。且以秦王之善战,我军之无敌,挟破定杨之余勇直捣洛阳,纵不能一举破之,亦必可为国家拓土开疆,宣扬国威。不亦善乎!” 李纲道:“今天下大乱,关中粗安,国力未丰。纵得关外之地,恐亦难守。河东本陛下开创之基,尚为刘武周一战而破。虽秦王无敌,收复故疆,然终致府库耗竭,关中骚然,况欲取中原之郡县乎!臣请陛下暂息东征之议,以待来日。” 紧接着,屈突通也出班奏道:“东都城坚池固,兵多将广,王世充诡计多端,破之实难。不若休民练兵,待机而动。” 随后,群臣纷纷出班发话,大多反对出征。 秦王见状,只得出班奏道:“众位大人虽皆言之有理,然众位所言者,大势也;世民所言者,兵机也。今王世充窃据洛阳,中原人心未附,若不乘此良机破郑,则他日王世充政权巩固,再欲破之,实有登天之难。父皇若令儿臣统兵东征,儿臣敢保必克洛阳而还。至于府库钱粮不足,儿臣请因粮于敌,三军自可足食。” 众人见秦王开了口,不觉一时失声。如今他的威信实在是太高了,没人敢反驳他的意见。最后,只有萧瑀道:“秦王若执意东征,臣愿随军同往,只是臣依旧以为此时东征不妥。” 李渊见状,便开口道:“众爱卿既然再无异议,朕便决计东征中原。一应军务,当交由秦王办理。退朝!” 秦王领旨,回到府中一面派人传令罗士信率本部兵马攻打慈涧。一面暗中调集兵马,做东征准备。 却说王世充正得知秦王大破定杨,心中暗惊。便从境内各地征集精锐九万,以单雄信统龙骧军二十八府兵三万,以朱粲统外军二十八府兵三万,以杨公卿统内军二十八府兵三万。又令王玄恕统御林军一万,合计十万大军,一则防备唐军来伐,二则也想乘唐军战后力疲之际,侵入唐境,拓展疆土,这便叫作以攻为守。这一日,忽有境上守军来报:“罗士信率史万宝、盛彦师等部兵众数万来侵慈涧。并声言要来攻打洛阳。” 王世充闻言大惊,忙聚众议道:“我尚未出兵伐唐,唐军反来侵我,该当如何?” 段达也道:“我料罗士信之后,必有李世民。还望大王早做准备” 这时,只见杜淹冷冷一笑:“唐朝立国不久,府库空虚,且李世民方破定杨,财竭力疲,何敢来犯洛阳?以臣看来,此必罗士信欲取慈涧,又恐我大军往援,故意虚张声势,以使陛下不敢轻离洛阳也。今陛下正当统率大军急趋慈涧,先破罗士信,乘势伐唐,拓展境土。李世民若敢仓猝来战,正好一举克之。” 王世充闻言大喜:“朕也正有此意。” 便令王玄应率军守洛阳,又令大将达奚善定镇回洛仓城。自己亲率大军十万,开赴慈涧。 却说这慈涧,位于谷州以东三十里的一个要害之处。王世充自破李密后,便屡次兴兵攻打谷州,都未能如愿。但谷州距洛阳太近,若不能攻取谷州,唐军便随时可以进犯郑国,威胁洛阳。故此王世充特地在此处筑城,与谷州对峙,以为洛阳门户。若一旦慈涧失守,东都的大门便彻底向唐军敞开了,郑国在与唐军的对峙中必然彻底陷于被动境地。故此地不可不争。 却说罗士信奉秦王之命,率陕州、谷州二万军马来攻慈涧。大军来到城下后,每日出兵挑战,城中只是坚守不出。数日后,王世充亲率大军开赶到慈涧。罗士信闻讯,便依秦王密令率军撤往谷州。王世充既统率十万大军前来,又怎肯无功而返,便随后来到谷州,将谷州城团团包围。随后与众将商议攻城之计。单雄信首先献策道:“臣素知罗士信有勇无谋。明日臣到城下挑战,陛下却伏兵于城旁,他必恃勇来战。陛下便可发伏截断其退路,必可擒之,并乘胜攻取谷州。” 王世充大喜:“爱卿之计,正合朕意。” 次日,王世充派出单雄信、杨公卿、王琬三人到唐营挑战,却不料罗士信早已得了秦王密令,任凭郑军在城下百般辱骂,城内只是置若罔闻。单雄信只好率军回营。如此一连三日,守军只是坚守不出。王世充便沉不住气了,开始指挥军队攻城。却一连十几日攻城不下。这时,却从唐朝方面传来消息,秦王已统率着八万大军来到谷州了。 却说这一日,唐军来到距谷州五十里处,天色已晚。秦王急于了解前线形势,便令房玄龄指挥大军安营扎寨,自己却要先赶奔到谷州观察敌情。房玄龄、杜如晦等闻言,唯恐秦王有个闪失,连忙苦苦相劝。秦王却道:“我当年独率百骑,便纵横于百万虏营之中。区区十万郑军,何足为惧!” 长孙无忌道:“今时不比往日,殿下千金之躯,岂可轻入险境?还望殿下慎重。” 房玄龄也劝道:“殿下一人系军国安危,还望殿下为国爱身。” 可秦王哪里肯从,执意带着敬德、秦琼、段志玄、程知节四将及百名玄甲军赶往谷州郑军大寨。众人快马加鞭,来到郑寨之外。秦王借着月色登高望远,仔细观察了敌寨情形,心中已然有数,方才回返。虽然众人各个勇猛,但毕竟是身临敌境,人马又少,故此不敢耽搁,一路匆匆而行。由此到唐军大寨,一路都是山道,待离敌寨三十里,天色已然大亮。料想郑人不会再来追赶,秦王这才觉得腹内又饥又渴,便道:“我等且在此暂歇。” 众人闻言,纷纷下马坐地。只有段志玄劝道:“此地离我寨不过二十里路,不如回寨后再歇息不迟。” 却见敬德道:“志玄不必多虑,郑人若知秦王在此,早已赶来。况且有我等在,纵然郑人有十万雄兵,又怎能让他们伤到殿下。” 秦王也道:“众人奔波一夜,此时腹内着实饥渴。待歇息过后,我等且四处寻些野味来充饥。” 众人领命,纷纷四散寻找野物,唯有段志玄守在秦王身边不肯离开。秦王倒在草地上,不一时,便沉沉睡去。志玄担心秦王有什么闪失,本不想睡去,但昨日急行军一日,夜来又随秦王察看郑营,身上不觉困乏。若是依旧行军厮杀,倒也罢了。此时一旦坐地,便忍不住眼皮发沉,虽是强打精神,仍免不得靠在树上半睡半醒发出鼾声。却不知此时早有上万人马悄悄向二人逼近。 原来,秦王等刚要离开郑营之际,便被郑军发现,报知了王世充。王世充正要派兵追杀,杜淹却献计道:“此必李世民来窥视我军形势,身边必有猛将护卫。我军纵然追杀,只怕也难奈何了李世民。莫如命猛将率军绕道伏于其归途。待其至而发伏击之,则李世民可擒矣!” 王世充觉得有理,便派单雄信、燕琪率一万人马暗中出城设伏于中途,务必擒斩秦王。单雄信率军刚刚埋伏下来,便见秦王一行从容而来,不觉大喜:“杜侍郎果然妙算!”正要率军发伏而出,却见唐军众人纷纷四散人上山去了,只有二人原地歇息。单雄信料知其中必有一人是秦王,便改变了主意,传令军中不许声张,而是悄悄地向秦王合围过去。眼见得众人离秦王越来越近,再逼近百十步,恐怕秦王便插翅难逃了。不料恰在此时,却有一件意外发生了。原来段志玄正在朦朦胧胧之间,却忽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簌簌之声。他久为秦王护卫,早已养成警觉习性,听到这声音,不觉猛然睁开双眼,却见一只老鼠从身旁窜过,志玄顺着老鼠看去,忽觉脸上一凉。志玄本能地向脸上一抓,果然抓到一物,急随手掷出。定睛看时,却是一条四尺来长的青蛇。原来是这条蛇在追捕老鼠,将他弄醒。志玄刚要开口唾骂,却忽觉远处还有草木摇动。再仔细观察,便立即断定必有人前来偷袭,连忙推醒正鼾声如雷的秦王:“殿下,有敌偷袭。” 秦王闻声,一跃而起,跨马摘弓,环顾四周。那正悄悄袭来的郑军忽见秦王上了战马,便一齐扑上前来。段志玄见了,纵马抢上前去,护在秦王马前,只见此时郑军已乱纷纷涌来。秦王大怒,取箭在手,搭上宝雕弓,手起一箭飞出,正中冲在最前面的一将咽喉,登时翻身落马。秦王又连发两箭,又有两人落马。郑军见状,不觉一时丧胆,徘徊不敢向前,直到单雄信、燕琪赶到,方才率众再度扑向秦王。秦王有心纵马脱身,却见四面八方无数兵马重重叠叠蜂拥而至,口中高喊着:“莫要走了李世民!” 不知秦王如何脱身,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李建成毒计灭稽胡 王世充遣使盟突厥(上) 却说秦王箭慑敌胆,正要脱身,却见敌军大至,为首两员大将正是单雄信、燕琪,口中高喊:“唐朝娃娃还不下马受缚!”直奔秦王杀来。那燕琪一心立功,一马先到,却被志玄舞双锤截住。单雄信乘势挺矟直取秦王。秦王见敌军势大,无心恋战,起手就是一招“银蛇吐信”,直刺单雄信咽喉。单雄信躲闪略慢,被一枪划过肩头,鲜血殷殷流出,伤虽不重,却早魂飞魄散,拨马就逃。燕琪正与志玄厮杀,忽见单雄信败下,登时心慌手乱,被志玄伸猿臂揪住系甲丝绦,只轻轻一提,擒拿过来。这时恰好有几个玄甲军士卒闻声赶到,上前捆了燕琪。郑军眼见两员主将一个负伤,一个被擒,一时大乱。秦王等乘势在敌军中左冲右突,无奈敌军众多,一时无法突出重围。正厮杀之际,却见秦琼、敬德率军杀到。这郑军众将都是认得秦琼的,谁不知他虎威,一时不敢上前,被二人保着秦王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去。郑军只是虚张声势地勉强追了七八里路,见离唐寨渐近,便收兵回归本寨了。秦王等一路厮杀,回到唐营时,早已一身尘土,满面血污。上前喝令守寨士卒开门时,士卒哪里还认得,连忙通报领队将领高甑生。高甑生远远望去,也不敢相认。秦王无奈,只得摘下头盔,高甑生这才敢确定是秦王回来了,赶紧命人打开寨门,将秦王迎入寨内。 却说单雄信率军回到郑营,王世充得知详情,不免惋惜。又听说秦王与秦琼等将士骁勇,更觉心中郁闷。忍不住叹道:“唐军如此,如何才能破之?” 杜淹劝道:“陛下不必烦恼。常言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陛下智略过人,李世民虽勇,又岂是陛下对手。” 王世充也自觉失言,唯恐影响士气,忙改口道:“爱卿所言甚是。量他李世民乳臭未干,何足道哉!” 众人正商议间,忽有太子王玄应遣使来报,称回洛仓城被唐军舟师袭取。得知回洛仓被袭,他人尚未觉得怎样,杜淹却立即脸色大变:“唐军纵取回洛,孤军必难久守。莫非李世民果真有意来攻洛阳?如此看来,陛下需立即回军夺回仓城,否则于我不利。” 王世充闻听此言,也恍然大悟,当即传令三军拔寨而起,撤军回国。回到郑国境内后,王世充也顾不得回返洛阳,便直接率军赶往回落仓城了。因为他深知回落仓的重要性,如果唐军当真要来攻打洛阳,而在唐军到来之前自己又不能夺回回落仓,那将是一场重大灾难。他不想再重蹈一次被李密围困的覆辙。当年他能侥幸战胜李密,如今却未必能战胜李世民。他要竭尽全力夺回回落仓。 当王世充大军来到回洛时,王玄应率众人将王世充迎入大寨,告知了回洛失守的经过。原来回洛仓守将达奚善定虽是一员猛将,却好酒贪杯。他自以为仓城接近东都,周边又无唐朝大军,因而日日饮酒大醉。却不料数日前被李大亮率领水军乘夜袭取了仓城。王玄应闻讯,立即便要夺回仓城,却连续两日攻城未下。到了第三日,唐将黄君汉有又率军来援。王玄应感到问题严重,便立即派人前去禀报王世充。 听了王玄应的介绍之后,王世充又问:“近日战况如何?” 王玄应道:“城中守军虽不甚多,但李大亮坚守不出,又善会守城。儿臣连日攻城,损兵折将甚多,却难以攻克。” 王世充道:“回洛仓得失,关系重大。明日朕亲自指挥攻城,必须拿下。” 次日,王世充指挥大军悉力攻城,回洛城虽几次险些被攻陷,最终却都被李大亮随机应变,化解了危机。直到天色渐晚,王世充才下令收兵。次日,王世充又亲率大军攻城。时至午时,忽有人来报:“李世民统兵十万来攻洛阳了。” 王世充闻报大惊:“此乃李世民围魏救赵之计也!虽如此,洛阳城内空虚,不可不回军救援。” 当下传令停止攻城,大军回洛阳。 原来秦王得知王世充已率军撤离谷州后,便对众将道:“此必李大亮已攻下回洛矣!然大亮所部兵马不多,难以对抗王世充大军。我当急发兵驰援。” 杜如晦献计道:“我若赶往回洛,需与王世充决战。今我大军未到,不宜与之决战,莫若率军直趋洛阳。王世充闻之,必率军来救。我军便可据险安营,与之相持,待大军到时,再与之决战不迟。” 秦王道:“克明所言极是。” 便率兵直接开至洛阳城下,选择险要地势安下营寨,次日王世充便率军赶到了。王世充进城后,先不来挑战,而是迅速布置城中防御。秦王这边也是守寨不出,却不断派人到长安催促援军。 却说李渊接到秦王的催兵奏报,先召来李建成与封德懿商议。建成道:“今京师之内已聚齐兵马十五万,当即刻开赴前线,且令沿途各地兵马就便开赴行营,以助二郎东征。” 封德懿又道:“今倾国而动,需防内部不轨之臣。近日杜伏威等虽来归附,然其心难测。当令其出兵助秦王,以探其心。” 原来自宇文化及弑杀杨广后,江淮大乱,杜伏威与李子通、沈法兴等各路群雄大动干戈,相互火并。近来杜伏威消灭群雄,尽有淮南江东之地。在丹阳修筑宫殿,自称吴王。但虽然如此,杜伏威却并没有与大唐一较高下的勇气。尤其是在得知秦王挟破刘武周之勇席卷中原后,杜伏威更感到了巨大压力,便派人到长安表示臣服。 此时李渊闻听封德懿之言,不觉连连点头赞许。少顷又道:“此番出兵,朕有一虑:秦王虽智勇兼备,毕竟年少。朕只恐其屡胜而骄,轻敌致败,故欲以屈突通为副以辅之。你二人以为如何?” 建成道:“父皇所虑甚善。” 封德懿却道:“屈突通忠谨持重,又颇知兵法,正好为秦王辅佐。只是老将军之子现在伪郑为官,若令其随秦王东征,恐多有不便。” 李渊略一沉吟,随后道:“此事朕自有主张。” 便召见了屈突通,与他商议道:“今大军东征,二郎虽善战,年轻,需有一稳妥持重之老将辅助。老爱卿可为朕保举一人。” 屈突通自然明白李渊是想要自己随秦王出征,便毛遂自荐道:“如蒙不弃,臣愿为陛下一行。” 李渊道:“爱卿若能代朕前往,自然最好。只是朕闻听老爱卿有二子在伪郑为官,万一王世充得知老爱卿前往,恐不利于卿二子。” 屈突通道:“臣本被俘之人,理当就死,而陛下不杀臣,反以恩礼相加。当时臣便立誓,必以残年朽骨报恩于陛下。今日正是其时,臣岂敢以二犬子为念乎!” 李渊慨然长叹:“老爱卿真乃忠义之士也!” 当即传旨:令齐王与屈突通为副元帅,封德懿、萧瑀等皆随军参赞军机,共同统帅十万大军火速赶往前线与秦王会师。同时降旨令沿途及伪郑周边各州郡征调兵马,就便开赴行营,助力东征。大军开拔之日,太子建成亲自到城外相送,临别之际,建成握着李元吉的手道:“愿贤弟此去,早日凯旋。” 又与众将佐一一道别。 送走了齐王,建成回到府中,却又被李渊召入宫内议事。原来延州又传来消息,说梁师都勾结稽胡刘仚成进犯唐境。李建成道:“父皇不必担忧。量此鼠辈,儿臣必一举荡平。” 李渊大喜道:“朕有二虎儿,何惧大事不成!此事便交由我儿全权处置吧。” 建成领旨,回到太子府与众僚佐商议征讨稽胡之事。魏征献计道:“稽胡诸部虽有数万人,实乃乌合之众也;刘仚成虽号称猛将,不过一勇匹夫耳。殿下若大举征伐,使之有备,破之实难。若暗中率精兵二万,直趋贼所,攻其无备,必可破之。刘仚成既破,则稽胡群龙无首,不足惧矣!” 王珪道:“玄成之计甚妙。” 建成大喜:“就依玄成之计。” 于是,点了谢叔方、杨文干、王长谐、窦琮、樊兴、桑显和、敬君弘等七员大将及二万精兵星夜赶往稽胡刘仚成部。 原来这稽胡本是延州附近的一个游牧部族,原本人数不多,可经过隋朝时期的休养生息,人口已达二三万。李渊入关时,他们便归附了唐朝,但早在唐军在高墌之败时,他们就曾发生过叛乱。秦王平定西秦,他们便又表示臣服。秦王出兵剿宋金刚时,他们又曾蠢蠢欲动,只因秦王很快便凯旋而归,才未能得逞。刘仚成是稽胡大酋,天生神力,武艺高强,善使一杆九尺生铁叉,勇冠三军,在稽胡中颇着威信。近来突厥令梁师都攻打延州,梁师都屡次为段德操所破,未免胆寒,又不敢违背颉利之命,因而不知如何是好。幸有其堂弟梁洛仁献计,让他以重金收买刘仚成,使他聚集稽胡各部反唐,自己便好乘势攻取延州。梁师都立即采纳了梁洛仁之计,令他携黄金千两、绢帛五千匹来见刘仚成。刘仚成得了这些金帛,不免见财心动,便举稽胡诸部及周邻胡汉各族数万人反了唐朝,要与梁师都同犯唐境。本来料想唐朝必定派兵前来讨伐,后来得知消息,说太子建成要在两个月后方来伐稽胡,不觉懈怠下来。 这一日,刘仚成正召聚诸部酋长商议出兵侵唐之事,忽见有人来报,称有一支唐军直奔此地而来,人数不在二万以下。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原来这刘仚成叛众虽号称数万,但只有在战时才聚集成军,平时不过散居本部,而此时在刘仚成部落的兵众也不过一万余人,而且甲兵器械都不如唐军精坚,忽闻唐军二万来袭,众酋怎能不惊。但刘仚成却面无惧色道:“各位不必惊慌,唐军不过二万人,小酋部众兵马不下七八千人,各位随从合计亦有数千之众。况闻听唐军精兵猛将皆随李世民前往中原了,我等何惧之有!且随小酋一同出兵破敌。” 众酋闻言,觉得有理,不由得又胆壮起来,便各自离了毡帐,整肃人马随刘仚成一同出兵迎战唐军。众人出了营栅,但见前方烟尘滚滚,唐军已经杀到,刘仚成及命整肃阵列。这时,唐军也列阵而至。为首一人三十左右年纪,身高八尺,长眉凤目,胯下一匹火炭般赤色北地宝马,手中一杆长枪,正是大唐太子李建成,两边排列着魏征与王长谐等七位猛将。只见李建成催马出列,对着稽胡军高声道:“尔等虽是胡人,亦是大唐子民。自归附以来,朝廷待尔等不薄,为何听信梁师都蛊惑,背反朝廷?若能幡然悔悟,朝廷必待尔等如初,倘若执迷不悟,必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众酋见唐军将士衣甲鲜明,队列严整,心中先已减了斗志,又听到李建成之言,不觉益发心生动摇,开始相互窃窃私语。刘仚成发现情势不妙,忙上前喝道:“天下疆土,人人有份,何必只由你汉家人为主,我稽胡人天生悍勇,正当称王称帝,难道非做你汉人之奴不可!今日老子就是要坐坐江山,让你汉人俯首称臣,你却待怎的?” 李建成闻言大怒:“谁与孤家拿下此贼?” 话音未落,但见王长谐舞马矟杀出,直取刘仚成。却见刘仚成身边一位勇士舞刀杀出,与王长谐大战二三十合,被王长谐一矟刺于马下。这时,稽胡阵中又杀出一位酋长舞一杆狼牙棒来战王长谐,却被谢叔方闪出战住。二人战不十合,谢叔方手起刀落,斩敌将于马下。刘仚成大怒,一催胯下马,舞动手中叉直向谢叔方杀来。二人便在阵前一场大战,直斗了五六十合,谢叔方抵敌不住,敬君弘见状,舞刀前来助战。刘仚成力敌二将,全然不惧,又斗了二三十合,难分胜败。樊兴在阵中见了,大怒,舞矟加入战团。又斗了二三十合,依然未分胜负。唐军中顿时惹恼了两员大将,桑显和挺长矟加入战团;窦琮见桑显和去战刘仚成,干脆把大刀一挥,直向敌军阵中闯杀过去,一阵左冲右突深入阵中,敌军大乱。李建成见状,将手中枪一招,唐军顿时扑向稽胡军阵,两军厮杀作一处。这边刘仚成虽勇,毕竟寡不敌众,尤其是桑显和,更属军中猛将,故此他刚一加入战团,刘仚成便抵敌不住,拨马便回。这稽胡群酋本已人心动摇,此刻见唐军勇猛无敌,刘仚成又战败,登时斗志全消,一哄而散。刘仚成势孤,被唐军团团围住。他本人也被窦琮和桑显和死死缠住,难以脱身。好不容易找了个破绽,才虚晃一枪,逼退窦琮,跳出战圈之外。不料迎面正撞见李建成,被李建成大喝一声,挺枪便刺。刘仚成心恐窦琮、桑显和二将从后来袭,故此只注意了后面,却不防建成一马杀到。措手不及,被建成一枪挑落马下,身后早有士兵上前捆了。这时,除了一些酋长率众逃回本部外,其他人都纷纷弃兵投降。此一战,唐军杀敌千余,俘获数千人,可谓大获全胜。 战斗结束后,李建成占据刘仚成的寨栅,升起帅帐,众将佐纷纷入来交令。李建成对众将道:“今日凭借众将之力,大破稽胡之众。只是稽胡叛服无常,我等离去后,恐其必生反复。当有长远之计以制之。” 魏征道:“臣以为,经此一战,足慑敌胆。殿下若虑其反复,不若携其诸酋,同回京师,并赐以官爵。明为恩宠,实则为人质。稽胡有所顾忌,必不敢反复。” 李建成道:“夷狄不知礼义,子不敬父,弟不爱兄。我携其酋长归,彼必另立新酋而叛。卿之计恐难用于稽胡。” 王珪又献计道:“殿下可令稽胡与汉人杂处,使汉人教其耕作,秋收之际,以财帛购其粮谷以充边镇军粮。如此,边镇粮草可足而稽胡家有余财,家有余财则安居乐业,安居乐业则无反叛之心,此足为安边长策也。” 李建成点点头,又道:“叔玠所言足为长计。只是目下北虏与梁师都连连犯境,孤恐此计成效未见,而胡酋又受其蛊惑。如此反反复复,实为祸患。” 这时,却见一人出列道:“古人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稽胡反复无常,难保其不再背叛。依臣之计,不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众人看时,却是太子府参军韦挺。此人出身名门,以才略闻名于当世,故此被招入太子府任职。李建成听到韦挺之计,不由得眼前一亮。不料太子少保李纲却立即反驳道:“夷狄亦人也,既已来降,岂可尽杀之?此有违仁义之道。” 韦挺遭到李纲反驳,一时忘了顾忌,开口便道:“此乃军国大事,非书生可知也!夷狄无信,与禽兽何异!今幸一举破之,若不尽除之,他日必致后悔。” 李纲怒道:“自古书生助圣主得天下者多矣,韦参军言书生无用,是何道理!我大唐开国以来,以信义治天下。今稽胡降,而我尽诛之,何以感怀天下!臣请殿下莫从韦挺之计。” 这时,魏征也开口道:“稽胡虽善反复,然若尽杀之,恐未免过当。” 李建成见众人意见不一,便道:“此事可从长计议。” 于是,令众人退帐,却暗中令人召回韦挺问道:“参军劝孤斩草除根,不知如何实施?” 韦挺闻言,便凑过身去,对建成附耳一番。只见建成连连点头,接着脸上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第五十三回 李建成毒计灭稽胡 王世充遣使盟突厥(下) 次日,李建成便释放了刘仚成,又将俘虏的几十位大小酋长全部放回本部,并声称要以刘仚成为刺史,其余酋长都赐以官职。同时要修筑鄜州城为治所,令各部酋长回本部召集丁壮前来修城,按日计费,赐予钱粮财帛。众酋长闻言,无不大喜,纷纷赶回本部召集部众前来修筑城池。普通部众得了财帛,酋长又得了官位,众人不觉干劲大增。不数日,城墙便被高高筑起。这一日,刘仚成吃罢早饭,带了几名随从前往筑城所在。正行走之间,忽见一位心腹之人满头大汗匆匆而来,见了刘仚成,满上前拜道:“酋长莫不是要去筑城?” 刘仚成道:“正是。” 那心腹道:“酋长千万去不得。昨日小民进山打猎,因天色晚了,便留宿山上一家民户歇了。今日本想早早赶回,途径唐营,却见唐军倾寨而动,各带兵刃,列队悄悄向筑城处进发。酋长试想,如今又无战事,唐军为何摆出这等阵仗?” 刘仚成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道:“莫非李建成要对我等下毒手不成?” 几位随从也道:“只怕必是如此。” 刘仚成道:“既如此,也顾不得许多。我等快快逃命去吧!” 说罢,也不敢回本部,带着几位随从便投梁师都去了。 却说此时,李建成早已将兵马埋伏在新筑城池附近,单等众人到齐,便发伏而出,将这些人一并诛杀。只是却见刘仚成迟迟不肯露面,一旁韦挺忍不住道:“只怕是走漏了消息。若再迟疑,恐误了大事,当一面派人去擒拿刘仚成,一面发伏诛杀此辈。” 李建成微微点头,急令王长谐、谢叔方暗中率千人去捕拿刘仚成。一面传令发伏出击。只听得一阵号角响起,便见无数唐军从四面八方涌上前来。一旁忙着筑城的稽胡部众万没料到李建成会有这一招,还没弄清究竟,唐军将士早已冲到近前。一阵刀砍矟刺,便见稽胡部众一片片倒在血泊之中,余众直吓得抱头乱窜。可此时四面都是唐军,无论跑到何处,都有举着兵刃的唐军向他们砍杀过来。也有一些勇健者企图反抗,但两手空空如何与手持利刃的唐军厮杀,很快便被砍到在地。一时之间,只听得漫天都是喊杀之声和哭喊惨叫之声,随着刀光剑影闪烁,半空中不断腾起一阵又一阵的血雾。足足一个时辰过去了,惨叫声和喊杀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只见遍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在他们的旁边,流淌着一道道殷红的血溪。魏征、王珪等僚佐各个神色冷峻严肃,一言不发,就连李建成也面露不忍,只有韦挺面带得色。李纲忍不住连声道:“此岂仁人所为!此岂仁人所为!” 李建成也叹息道:“非是孤家残忍不仁,实是此辈不除,终为国家之患。且二郎倾国出关,京内空虚,若不设法震慑不轨,只怕于社稷不利。” 于是,令人清点尸体,得知此次共诛杀稽胡六千余人。随即李建成又令唐军将稽胡各部洗劫一空。所有财物,一半赏赐将士,一半充公。军队回到长安,李渊令裴寂到城门外迎接,并亲自为太子设宴庆功。酒席宴上,免不了一番歌功颂德。但李建成却觉得这一切不过是走过场而已,与众人赞美秦王相比,少了几分真诚。 宴罢,建成回到太子府,见了太子妃郑氏。两夫妻相别日久,难免一番言语温存。建成又取出一个包裹打开,却是几十件奇珍异宝。原来这稽胡虽非大族,却也有众多酋长,各人免不得有些珍稀宝物,众将佐洗劫诸部之际,自然不会无所收获。郑氏见了这些珍宝,不禁把脸一沉:“殿下一向廉洁自爱,今日却如何做此贪鄙之事?” 建成闻言,登时满脸通红,迟疑半晌,方才开口道:“非是为夫贪婪,只是欲劳烦爱妃将此献给张婕妤、尹德妃……” 郑氏迷惑道:“却是为何?” 建成嗫嚅道:“形势使然,为夫实出于无奈。” 郑氏呆呆地注视着建成,心中泛起阵阵酸楚。想当初,自己的夫君是何等宽厚坦荡之人,何曾做过巴结后宫嫔妃之事。可如今……其实,郑氏也不是不知道目前朝中的形势,也知道建成与秦王的关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可是她却从没想过自己的夫君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更何况自嫁入李氏家门,李世民便对她一向敬重有加,自己也视世民如亲兄弟一般,尤其是自从婆母窦氏去世后,郑氏更对秦王关照有加,秦王也是待郑氏如同母亲。可事到如今,太子与秦王的关系居然发展到如此地步,这让她内心颇为不安。当然,作为士族大家的女儿,她也深知皇家内讧是多么残酷无情,如果形势照此发展下去,究竟会是怎样的结局。她实在不知丈夫此刻所为是对是错,只觉得心中如同乱麻,直想痛哭一场。过了好一阵,郑氏才长叹一声:“难道手足相残之事,也要发生在我家不成?” 说罢,两行热泪扑簌簌滚落。李建成望着郑氏,低下头默默无语。夫妻对视了好一阵,建成才长舒了一口气,起身安慰郑氏道:“为夫不过防备万一而已,何至于如你所言。” 却说刘仚成一路逃到夏州,来见梁师都。梁师都得知稽胡被李建成所灭,不禁吓得目瞪口呆。本想杀掉刘仚成以泄心中之恨,但考虑到刘仚成勇猛可用,便封了他一个将军之职,留在军中听用,随即派人到突厥求援。使者来到突厥牙帐,将详情报知颉利,并请他出兵相助。颉利大怒,当着使者的面便破口大骂:“梁师都真乃无用之辈。若凡事都需我出兵相助,我还要他何用?” 使者哪敢多讲半句,便被颉利赶出牙帐。梁师都使者刚刚离去,又有人来报:洛阳王世充遣使求见大可汗。颉利忍不住骂道:“都是无用的东西,莫非又是来求我出兵相助的?让他进来!” 不一时,却见杜淹缓步进入牙帐。原来,王世充回到洛阳后,见秦王不来攻城,便料知必有大队唐军随后赶到,自知不敌,便与杜淹商议,决定到突厥求援。又恐他人难以成事,便令杜淹亲自来到阴山牙帐。 杜淹见到颉利,纳头便拜:“臣叩见大可汗!” 颉利一脸不屑对杜淹道:“你家主子让你来做甚?” 却见杜淹起身,从容不迫道:“臣奉我家皇帝之命,前来参拜大可汗。一则献上珍宝财帛,以重申旧好。二则近来唐朝倾国而动,来攻洛阳,我家皇帝欲请大可汗出兵,共破唐军。” 颉利接过礼单,只见其上所献礼物,有布帛五万匹,黄金万两,其他珍宝玩器共数百件。心中不免欢喜。口中却道:“你家皇帝占据中原,兵强马壮,何惧区区唐军!为何两军尚未交兵,便来向本可汗请兵?况且你家皇帝也太过小家子气,区区几万金帛,便要我突厥勇士为他卖命?” 杜淹道:“我郑国立国不久,财帛有限,但中原富庶,大可汗所知也。只要我家皇帝坐稳江山,日后何愁金银财帛不源源而至上国!且我家皇帝虽称帝建国,实则为大可汗守中原之地也。今李渊无道,侵凌中原群雄,若任其得逞,岂肯依旧尊奉大可汗!望大可汗三思。” 颉利略一沉思,又道:“你家皇帝欲让我如何助他?” 杜淹道:“如今唐强郑弱,大可汗若能出兵前往洛阳,我家皇帝求之不得。只是依我家皇帝之意,此番李渊倾国而犯我境土,关中必然空虚。大可汗若能乘势统率大军直取关中,唐朝必难以抵敌。那时大可汗占有关中,我家皇帝据有中原,一心臣事大可汗。如此,天下皆大可汗所有矣!” 颉利微微点头道:“你且下去歇息,待我与众酋长商议后再行定夺。” 待杜淹离了牙帐,颉利立即与众酋长商议是否援助王世充。只见阿史德贺鲁先开口道:“郑使所言,颇有道理。大可汗若肯与我十万人马,我必定直捣关中,破长安,擒李渊。” 却见赵德言又道:“大叶护所言虽有道理,但唐人对我国防范甚严,断不会不留兵守关中。若依梁师都使者所言,则李建成尚在长安。李建成虽不比李世民诡诈善战,却也绝非善类。仅以十万侵唐,恐难以成功。依我之计,不若征集各部兵马,集军三十万,联合梁师都由延州攻唐,唐军必不能抗。” 颉利沉思半晌,方才道:“还是德言之计更为稳妥。只是王世充仅献数万金帛,我便为他大举发兵征唐,岂不令中原群雄有轻我之心?” 赵德言道:“大可汗可要求与郑人和亲,令王世充送女儿到汗庭嫁于叠罗施,其随来嫁妆必以金帛十万计。” 颉利闻言大喜:“你所言极是。” 当下传杜淹入见,向他提出和亲要求。杜淹自然不敢反对,但也不敢一口应承,只得声称需要奏明皇上定夺。颉利便令他回洛阳告知王世充。杜淹只好返回洛阳。 杜淹走后,颉利立即派人到各地征集兵马。十几日后,便有拓设阿史那社尔等十几位酋长陆续率军集于牙帐。但突利可汗却派人前来报说罗艺正聚兵积谷,准备来攻突厥,故此无法派兵到牙帐。苏尼失也派人称有西域九姓入侵,不能到牙帐会师。此外,还有十几位设主以各种理由称无法来牙帐。颉利不由得心中烦闷。原来,自颉利即汗位以来,诸部酋长日渐与他离心离德。究其原因,则是因为这些人中本来便有一批人拥戴突利,对颉利心怀不服。而颉利做了可汗后,又贪婪之性日渐显露,每每找借口对各部加征额外赋税,因而各部多对颉利不满。颉利每有事需他们出力,酋长们便会消极推脱,颉利也颇觉无奈。此时见诸部群酋如此,不觉又是恼怒,又是忧心。便与赵德言议道:“众人不肯出兵,恐有他故。” 赵德言自然明白这些人为何不肯出兵。事实上,他心里明知此时如果让贺鲁率军攻唐,纵不能一举取长安,也肯定会大有收获。他所以让颉利向各部征调兵马,就是担心一旦贺鲁率牙帐军攻唐,会有人乘汗庭空虚,图谋不轨。而令各部出兵,一则可试探诸部是否对颉利忠心,二则可使诸部兵力大减,不敢轻举妄动。此时,赵德言见颉利发问,便答道:“此正是小酋所虑者也。如今诸部离心,万一大叶护攻唐略有差池,此辈恐有不轨之举。倘真如此,则汗国危矣!” 颉利道:“我也有此顾虑。既如此,不可发兵攻唐。” 随即,颉利又召贺鲁进牙帐与之商议:“突利不至,不知何故?” 贺鲁闻言,沉吟不语。其实,他也明白突利等不肯前来,并非真是为防备外敌来侵,而只是找借口推托。但他若把话讲明,岂不是要加深各部与颉利之间的矛盾。其实,看到诸部酋长不肯来汗庭,贺鲁也对出兵侵唐之事犹豫起来。但他同时也知道,这一次确实是出兵侵唐的最佳时机,如果错过了这一时机,很可能突厥汗国就再也无法控制唐朝了。故此他低头沉思半日,方才道:“既如此,不如还是让我率牙帐兵马攻唐,我敢保此行必定大破唐军。纵不能直取长安,也足以令李世民回师救关中而不得攻洛阳。” 颉利闻言,却一言不发。他所以要问贺鲁,就是要试探一下他到底是忠于自己,还是心向突利。此时闻听贺鲁这番话,却让他不由得对贺鲁也产生了疑忌之心。倘若令他率军攻唐,一旦突利乘虚来攻汗庭,贺鲁究竟是帮自己还是帮突利都难以意料,他又怎敢把军队交给他?只是这话自然不能说出口。赵德言见颉利不言,便主动开口道:“既然诸部大军难以会聚,恐灭唐甚难。且郑国兵精城坚,王世充又非泛泛之辈,李世民必难一举而灭郑。依小酋之计,我军无需为王世充火中取栗,不如且坐观其二虎相争,然后相机而动。” 此时,贺鲁也料中了颉利心理,只得长叹一声:“此事还需大可汗定夺。只恐一旦错过此次良机,再欲灭唐,实有登天之难。” 颉利默然良久,才开口道:“且依德言之计,相机而动。” 赵德言又道:“大叶护若恐王世充难敌李世民,不如派拓设率本部兵马前往洛阳援郑。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贺鲁只管低头不语,颉利却道:“此亦不失为妙计。” 于是,便令来汗庭的诸部兵马且回归本部,只令阿史那社尔整顿军队粮草,相机前往洛阳。 却说杜淹率人一路赶回洛阳,入见王世充。此时,王世充正为战争形势的发展而一筹莫展。原来,杜淹离开后,形势益发急转直下。先是唐朝大将刘德威率军包围了河内,王君廓率军包围了洛口,截断了通往洛阳的粮道。继而史万宝又率熊州军马进据龙门,逐渐逼近洛阳。紧接着,齐王李元吉与屈突通又率十余万大军开到。各地郑军守将见唐军势大,便纷纷降唐。眼见形势日益严峻,王世充真是寝食难安。如今见到杜淹回来了,真个是如见救星。杜淹将颉利的和亲要求告知王世充,并讲:“颉利称只要陛下肯将公主送往汗庭,便可出兵关中。”王世充闻言,不觉咬牙切齿道:“颉利老狗,这分明是讹诈我金帛也!虽是如此,且将公主送往突厥。待我破了唐军,定要报仇雪耻。”当下令人备办嫁妆礼品,所费金帛十几万,连同女儿一同送往突厥。不久,使者却从突厥回来讲:突厥不能出兵关中了,但可派一万突厥武士助守洛阳。王世充无奈,只好再遣使到突厥答礼,并令人花重金四处收买牛羊,以备突厥将士食用。不料送女使团刚离开洛阳,秦王便率大军进屯北邙山,对东都形成遥遥合围之势。 不知两军交锋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李世民兵临洛阳城 房玄龄计取虎牢关 却说王世充刚刚送走通婚使团,秦王便统率二十余万大军逼近东都。王世充急聚众相商,段达献计道:“唐军势大,且猛将如云,与战必败。今洛阳城坚池固,当年李密围城数年终为陛下所败。陛下何不依当年之计,坚守不战,待其有隙,一举破之。” 郑颋道:“当年李密兵围洛阳,我军几度危殆。陛下之胜,实因天助。今李世民不比李密,唐朝天下归心,早晚必一统天下。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莫若早日出迎唐军,使百姓免于兵燹之灾,陛下可保万世富贵,岂不善哉!” 众人闻言,各个默不作声,很显然,他们是赞成郑颋的意见的。王世充见状大怒,心想:若不严惩郑颋,则人心散矣。便厉声道:“你以为朕必败,便欲卖主求荣乎!” 便令人拉下去斩了。众人见了,莫不失色。王玄应见局面尴尬,忙上前开口道:“段大人所言极是,不若坚守城池。城中虽乏粮,突厥岂肯坐视李渊坐大,不久必来援助。我料唐军必不能久留洛阳。” 王世充这才将脸色缓和下来,杜淹乘机出班道:“今众人皆以为唐军兵多将广,李世民善战无敌,臣则以为不然。唐军虽频破薛仁杲、刘武周,然其连遭高墌、度索原之败,雀鼠谷之战,李世民虽侥幸取胜,精兵猛将亦损失不少。故唐军虽众,实多为乌合之众,且骤胜而骄,此正与李密破亡前相仿。依臣之见,不若出兵与其一战,以便探知其虚实。” 王世充闻言大喜:“人人皆惧李世民,以朕视之,不过黄口小儿,有勇无谋,何足道哉!朕自率军至洛阳,身经百战,破敌无数,李密号称枭雄,尚且败于我手!今当出兵与李世民一战。” 于是,遣使至唐营与秦王约战。次日,聚集城中兵马十五万出城至青城宫附近,刚刚布列成阵,便见远处烟尘起处,唐军已整阵而来。两阵对圆,便见秦王闪身来到阵前。王世充便令人传言:“唐据关中,郑据河南。朕未西侵,唐军却举兵东来。是为何故?” 秦王闻言,哈哈大笑,令人传言道:“四海皆仰我大唐皇风,唯尔独敢阻声教,故此来讨不识天命者。” 王世充本来是想要在阵前声讨秦王,以振军威,却不料一见秦王气概,自己反被慑服,竟然脱口而出:“不如息兵和好,岂不善乎?”话一出口,不觉后悔。 却见秦王又道:“世民奉诏讨贼,未令和好。” 王世充闻言,自觉气势已被压住,不觉羞愧。又恐影响军心,便故作大怒:“小儿无礼,可敢来战?” 话音未落,但见一骑从唐阵飞出,直奔郑军,看时,正是虎将秦叔宝。虽是单人独骑,却散发出弥天杀气,竟让整个郑军大阵纷纷后退。单雄信忍不住拦在王世充身前回头道:“陛下且回中军。”王世充赶紧隐身到军中。秦琼眼见此时闯阵,难以擒拿王世充,便勒住特勒骠,猛然将手中枪往地下一掷,那杆枪早有半截入地,随即高声喝道:“你那郑将,有能拔出此枪者,便算你豪杰。” 说罢,转身回马就走,全然未将郑军放在眼里。不料秦琼此举却惹恼了郑军中一员猛将。此人名长孙安邦,不仅武艺高强,而且箭法神奇,号称郑军中第一神射手。他一见秦琼如此目中无人,又见他返身离去,便要乘机取他性命。纵马出阵,手起一箭射出,那支箭早如飞般射向秦琼。秦琼听得脑后风声,也不回头,只将头向左一偏,那箭已从侧面飞过。秦琼伸手只一抄,便将那箭抄在手中,回手一甩,箭已飞向长孙安邦。长孙安邦躲闪不及,被那箭刺入面门,登时落马身亡。郑军见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王世充益发恼火,为鼓舞三军斗志,立即派出十几位健卒前去上前拔枪。可几番用力,那枪却直如生根一般纹丝不动。王世充更觉颜面扫地,忍不住将目光扫向身边的几位猛将。单雄信见王世充盯向自己,忙将目光避开。原来单雄信早在瓦岗军时,便知道秦琼这一招的厉害。自己若是上前,即使是将枪拨出,也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作为军中大将岂不是丢人现眼。朱粲虽然粗鄙残暴,却并不傻,他料到单雄信不肯出手,必有缘故,故此也不肯去出乖露丑。杨公卿是个谨慎之人,见二人不动,更不肯去拔枪。最后,还是许罗汉心中不服,纵马直出阵列。原来这许罗战力虽比杨公卿略有不及,但天生神力,在郑军中号称第一大力士,自思:秦琼力气再大,也不会比我强出几分。他不过是一掷之力,如何便能让人拔不出枪来。便纵马来到秦琼掷下的那杆大枪前,在马上握住枪杆,猛一用力。却不料那杆枪纹丝未动,反倒是自己的身子因用力过猛晃了两晃,险些跌落马下,登时羞得满面通红。为了挽回颜面,他立即翻身下马,使尽全身之力,摇晃着要将那枪拔出。只累得他满头大汗,方见那枪稍有撼动。唐军阵中柴绍见状,悄悄取下弓,搭上箭,手起射出。许罗汉正全力拔枪,忽见箭到,直吓得俯身避开来箭。却见秦琼抽出背后铁锏,纵马冲来。许罗汉见了,登时胆裂,忙弃了枪,拾起自己的一对狼牙棒翻身上了战马。秦琼却早已来到自己的枪前,握住那枪,将手一提,那枪便破土而出,随即向着许罗汉杀去。此时许罗汉惊魂未定,无心恋战,与秦琼斗不数合,棒法已乱,回身便走。王世充急令单雄信、朱粲双双出列来战秦琼。唐军这边尉迟敬德见了,一纵战马,便要出战。却被秦王止住:“我欲观郑军实力如何,你且勿出。” 敬德闻言,只好耐住性子勒住战马。秦王又转身对罗士信、程知节道:“你二人去替下叔宝。”二将闻令,飞马而出,对秦琼道:“叔宝且回,待我二人来战此二贼。” 单雄信一见罗、程二将,登时分外眼红:“叛贼,焉敢与我交手?” 说罢,舞马矟敌住罗士信,程知节舞刀来战朱粲。四人战不到二十合,唐阵中猛将王君廓早又飞马杀出,口中高喊:“程、罗二位将军且退,待我独自取他二人头来。”。 原来王君廓自投唐以来,一直在地方任职,未能受到重用。此番随秦王出征,正要一显身手,以便赢得秦王赏识。此时见程、罗二将战敌将不下,便有心显示自家本领,故杀出阵来助战。郑军那边也惹恼了一将。此人乃河南虎将葛彦璋,善使一杆铁枪,重六十余斤,故绰号葛铁枪,勇冠三军。只见他飞马杀出,敌住王君廓。六员猛将,捉对厮杀,只见几朵尘花怒放,一片寒光乱滚,一时两阵之间尽是杀气。两边将士都看得呆了。王世充唯恐自家大将落败,忍不住凑上去观望。此时,尉迟敬德见方才秦琼阵前扬威,唯恐让叔宝独出风头,此时早已按捺不住,见王世充渐渐来到阵前,便有心擒他立头功。一时间早把秦王所言抛到脑后,两腿一夹战马,白蹄乌便腾云追风般直扑向王世充。王世充正全神贯注观战,忽见敬德飞马而至,大惊失措,急退向本阵。此时敬德已离郑阵仅有二十步远,见王世充要逃,益发催马猛扑上去。王世充身边护卫大将吕克忙挺枪上前,直刺敬德。敬德只将身形一晃,让过来枪,就势伸左手抓住枪杆只向后一带,却将右手矟掷向王世充。吕克登收势不住,一头撞入敬德怀内,被敬德顺势用空出的右手掐住吕克脖颈,轻轻一提,擒拿过来。抬头看王世充时,被敬德那矟正刺中前胸,一头跌落马下。敬德乘势直扑过去,要擒王世充。不料恰在此时,却见王世充滚身而起,并传令郑军发箭阻拦敬德。一霎时,郑军阵中箭矢如雨,齐射向敬德。敬德见了,全无惧色,右手将吕克作盾牌挡住箭矢,左手舞着吕克那杆枪直闯敌阵。人马到处,一片血光四溅,尸身乱飞,敌军刹那间死伤一地。敬德乘势又扑向王世充,直吓得王世充两腿打颤,欲逃不能。眼看杀到王世充近前,却被杨公卿、王玄应双马杀到,死命敌住。秦王在阵前见了,立即挥军冲杀过来。两军一场混战,直到天色已晚,方才各自鸣金收兵了。 回到城内,王世充令人升殿聚众,掀开所穿战袍对众人讲:“今日尉迟黑贼虽欲掷矟害朕,却无奈朕何。可见圣人自有天命!” 众人看时,果然王世充战袍内并无甲胄,不觉心中称奇,立时山呼万岁。可他们哪里知道,当时王世充其实穿着双重宝甲,故此敬德掷矟未能伤他性命。但回到城中后,他却暗中脱下宝甲,然后来迷惑众人。此刻他见自己诡计得逞,便又道:“今日一战,足见唐军不足为惧。各位尽管放心,朕已有破敌之策了。” 说罢,赏赐了今日出战将领绢帛各百匹。众将无不欢喜,但一旁的杜淹心中却明白,这不过是王世充在鼓舞将士们斗志而已。事实上,今日一战,已让他看到唐军阵列严整,将士训练有素,尤其是秦琼那插地一枪和敬德的独闯大阵,更是令人胆寒。毫无疑问,唐军绝对是郑军前所未遇的劲敌,郑军肯定不是对手。略一迟疑,杜淹又上前道:“陛下之见英明。只是两军交锋,还是谨慎为好,陛下当有万全之计。依臣之见,陛下当再遣使前往突厥,请其早来援助。同时需遣使往窦建德处,晓以利害,使之出兵与我合力破唐军。此外,当遣一大将镇守虎牢关,以免唐军攻占此地,截断夏军来援之路。” 王世充觉得有理,便一面令太子王玄应率张志、王琼、董濬、董智等四员大将及精兵二万前往虎牢关,一面遣使到铭州和突厥请兵。 却说秦王与王世充战后,便一面召集周边郡县派军聚集洛阳唐营,一面与众僚佐议道:“世民此来,必欲一举灭郑。今日之战,足见贼军亦属劲敌,不知众位有何良策?” 却见杜如晦献计道:“洛阳城坚兵众,非旦夕可下。需久围其城,待其粮尽而后克之。今所虑者,窦建德来援。故臣以为必先克武牢关以断郑夏往来之路,否则必遗后患。” 房玄龄、薛收同道:“如晦所言极是。” 秦王微微点头道:“不知何人可率兵去取武牢?” 只见李世积出列道:“臣愿率兵前往。” 秦王道:“懋功若肯代世民前往,必能成功。” 于是整顿兵马粮草,准备让李世积去取虎牢关。这一日,忽有人来报:“郑军管城总管杨庆遣人前来请降。” 房玄龄闻言,立即起身向秦王道贺;“大事成矣!” 秦王喜道:“玄龄有何妙计?” 房玄龄立即对秦王附耳一番,世民闻言顿时喜形于色:“此计甚善。” 即令李世积与部将郭孝恪一同入帐来见,待二人来到后,秦王先问郭孝恪道:“我闻将军与伪郑之荣州刺史魏陆乃是故交?” 郭孝恪答道:“小人自幼与此人情同手足。” 秦王大喜,:“既如此,待我修书一封,你可携书前往荣州,若能令魏陆来降,必有重赏。” 郭孝恪忙道:“莫道我二人情意如何,只论当今形势,殿下招魏陆前来,实是赐他一条生路,量他焉能不降!” 秦王大喜,又对他与李世积附耳一番,但见二人连连点头。于是,秦王便令李世积与张公谨、邱行恭、王君廓、田留安、张亮等众将率军三万疾速开赴管城,郭孝恪却假扮作盐商直接赶往荣州。 郭孝恪来到荣州,但见城中兵马频动,把守森严,出入城之人,一律严加盘查。所幸郭孝恪心思缜密,事先已将秦王的书信藏于盐袋中,方才安然进得城内。入城之后,郭孝恪并不敢耽搁,直接来到魏陆府邸。见到守门家将,自称魏陆故友,前来拜访,随后又塞给守门家将十两纹银。那家将立时欢天喜地走入府院内,不一时又返回请郭孝恪进院。郭孝恪进入正堂,却见一人正端坐在堂上,一身官服,相貌堂堂,正是荣州总管魏陆。郭孝恪立即上前拱手道:“兄台,好久不见。” 魏陆见是郭孝恪,登时面色一变,略一迟疑后,便开口道:“原来是贤弟,快快请坐。”又转身对侍者道:“看茶!” 侍者献了茶后,魏陆立即屏退左右,方才道:“久闻贤弟在唐军中高就,今日如何却来到此地?” 郭孝恪微微一笑:“哥哥,小弟此番前来,非为别事,只为赠哥哥一份万里前程。” 魏陆闻言,恍然大悟:“贤弟是来做说客的不成?” 郭孝恪也不隐讳:“正是。哥哥可愿弃郑归唐?” 这魏陆原本便对王世充心存不满,此时又见唐军大兵压境,早就有了投唐之心,只是苦于没有门路。得知郭孝恪是来劝降的,自然欢喜。既是至交,也不隐瞒,便道:“不瞒贤弟,愚兄早有此意,只是不知李渊父子为人果真如何?” 郭孝恪道:“实不相瞒,小弟自到了唐军,多与秦王相见,果然名不虚传。虽汉高祖之豁达,孟尝君敬贤,皆不及秦王殿下。小弟来此之前,秦王已有承诺,哥哥若肯归附,必保哥哥高官厚禄,前程万里。” 魏陆大喜:“既如此,难道愚兄还愿为王世充陪葬不成!” 说罢,二人相视大笑。郭孝恪又将秦王的书信交给了魏陆。魏陆展开看了,信中无非是劝他弃暗投明,并许以高官厚禄等语。魏陆愈发欣喜。郭孝恪又道:“秦王还有密旨,哥哥归唐之事,暂莫令人知。十日之内,王玄应当派人前来征兵,哥哥便可……。” 说着,附耳过去,如此这般讲了一番。魏陆闻言,不禁跌足感叹:“秦王真乃神算也!” 当晚,郭孝恪便离开荣州,赶赴管城来见李世积。李世积闻报大喜,便着手布置城中防御。两日后,王玄应果然率军前来攻城。李世积登上城头观望敌军动向,但见城下敌军百般叫骂挑战。李世积却只是冷冷一笑,便传令将士坚守不战。眼看天至午时,郑军逡巡渐撤,世积才传令将士列队出城。转眼之间,城门大开,张公谨、丘行恭先率两支骑兵杀出,直闯敌阵。随后,李世积率大军杀出。王玄应见守军突然出城来战,忙重新整顿部伍,准备迎战。却见张公谨、丘行恭已经杀到。郑军中大将董智舞刀来战公谨,董濬挺矟敌住丘行恭。张公谨与董智战不三合,手起刀落,将董智斩于马下。王玄应大惊,急令王琼、张志上前战住公谨。众人又战不十合,李世积率军杀到。田留安、张亮、郭孝恪当先杀向敌军,锐不可当。此时郑军已是人困马乏,忽见守军杀出,不觉心惊胆颤,那还挡得住唐军的迅猛攻势,被一阵冲杀,溃败下去。李世积率军追杀了二十余里,方才收兵回城。 却说王玄应战败回营,与众将议道:“管城不下,则虎牢关难安。今日又被李世积所败,不知各位有何良计破敌?” 张志献计道:“管城守军不少,只以目下军马,破之实难。不若到周边荣州等处征集人马,并打造攻城器械,方可攻城。” 王玄应沉思半晌,方才道:“今唐军大兵压境,各地守将多首鼠两端,派人征兵,恐未必肯来。” 张志道:“殿下若有此虑,臣愿前往各地征兵,量他们不敢不来。” 王玄应道:“如此甚好。” 便令张志带领二千人马前往各地征兵。张志领命,便动身到各处催促援兵。这一日,张志来到荣州,魏陆亲自出城迎接,并设宴款待。二千卫兵被安排在总管府外,张志率着几位心腹将领来到府衙之内。酒席宴上,魏陆首先举杯道:“张将军一路奔波劳苦,来到敝州。下官略备薄酒,不成敬意。还望将军多饮几杯。” 张志忙起身道:“下官岂敢言劳苦二字。只是战事紧急,太子殿下甚是忧心,还望总管及早发兵赶赴管城。” 魏陆道:“太子殿下有令,下官敢不粉身碎骨以效犬马之劳。将军尽管放心,下官明日便亲自率军开赴管城。” 张志大喜:“总管忠义可嘉,下官着实感佩。” 张志在进城之前,原本心存着几分戒备,此时见魏陆这般,不觉戒心减了大半,放心饮酒。酒至半酣之际,张志等已是没了半点戒心。不料恰在此时,魏陆忽将手中酒杯一摔,便见一群全副武装的将士涌进大厅之内,直向张志等扑来。张志等措手不及,瞬间被一一拿下。张志大惊,张口骂道:“奸贼,焉敢背恩卖主!” 却见魏陆缓缓上前,深施一礼:“将军息怒。非是魏某忘恩负义,敢对将军不敬,实是主上无道,民怨沸腾,魏某不得已而为此。今天意民心归于大唐,我等岂可逆天而动。魏某已归顺大唐,将军若肯顺从天意,与魏某一同弃暗投明,自有万里前程。倘若执迷不悟,愚忠于王世充,虽肝脑涂地,亦只能留下千载骂名。何去何从,想将军自会明断。” 张志闻言,以为可以活命,不由得内心暗喜,道:“果能如此,下官自当与总管一同归顺大唐。” 魏陆闻言,便携手张志,同出大厅,只见府衙之外张志的卫兵正在与荣州兵厮杀。张志立即喝止住麾下将士,令其丢弃兵器归降。然后,二人又同归府衙坐定。魏陆又对张志道:“还有一事,要烦劳将军。” 张志忙道:“总管有事,只管吩咐。” 魏陆道:“闻听将军代王玄应到各地征兵,今各路军马已开赴管城。他路尚不足虑,唯汴州张宝慈、国大安所率三万军马足为大患。下官欲请将军修书一封,使之还军汴州,以解管城之困。此事若成,即是将军归唐第一功。” 张志道:“这有何难?”立即修书一封,称有唐军欲袭汴州,令张宝慈不必再来管城,速回汴州防守。 魏陆得了书信,便唤来一位心腹之人,名唤赵良,吩咐一番。赵良领命,便星夜赶往张宝慈军中去了。这一日,赵良来到张宝慈军营,见了张宝慈,便一副神秘之态对张宝慈道:“张志将军有密令,请将军屏退左右。” 张宝慈不知究竟,只得令左右尽数退下。赵良方才取出张志的书信交给张宝慈看了,又道:“张将军恐众人得知详情,乱了军心,故一再嘱咐将军,勿让众人知悉。” 离开张宝慈,赵良又暗中来见国大安。原来这国大安与赵良乃是表兄弟,一向关系密切。国大安见了张宝慈,甚是欢喜。至亲相见,难免一番嘘寒问暖。随后赵良方才道:“哥哥今日来见兄弟,实为一性命交关之事。只是事关重大,兄弟只需暗中处理好家务,切不可泄露消息。” 国大安闻言不觉心头一惊,忙问道:“哥哥,何事不能相告?” 赵良却故作神秘道:“兄弟休问,只管依照哥哥所言行事便了。” 国大安却道:“小弟不知究竟,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小弟发誓绝不走漏消息,只请哥哥讲明缘由。” 赵良假意百般不肯,引得国大安一再缠问,这才故作为难之态道:“实不相瞒,太子闻听王要汉有谋反之意。哥哥此来,正是要让张宝慈回军铲除王要汉。” 国大安闻言大惊。原来这王要汉便是汴州刺史,此番为援助管城,几乎将城中军马尽数交给张宝慈。他所以让张宝慈为将,主要是因为他骁勇善战,但张宝慈却并非他心腹之人,因而王要汉对他有些不放心,便令心腹爱将国大安为副将与张宝慈同来管城。此时,国大安得知张宝慈回汴州是为了要除掉王要汉,又见赵良举止隐秘,料想其事必然不假,怎能不吃惊。因此也顾不得什么承诺了,送走了赵良后,立即派心腹之人赶回汴州,将赵良所言告知王要汉。王要汉得了国大安的消息,又得知张宝慈果然率军回汴州,自然以为国大安所报不假。忍不住咬牙切齿道:“王玄应这奸贼,我一心忠于他父子,他却要害我性命。今天下之人莫不心向大唐,我何不归顺大唐,也好博得个富贵前程。” 当下也不多言,只是修书一封,令国大安派来的人带回去交给国大安。三日后,张宝慈率军回到汴州。王要汉闻讯,亲自率卫队出城迎接。二人遥遥相见,王要汉便满面春风迎上前去:“张将军,一路奔波,辛苦辛苦。” 张宝慈不知究竟,忙上前下马参拜王要汉。却不防国大安忽然纵马上前,手起刀落,将张宝慈斩为两截。众人见状,无不大惊失色。却见王要汉道:“张宝慈不听太子之命,勾结唐人,擅自回军汴州。本官依太子密令,将其斩首。此与他人无干。” 众人闻言,方才放下心来。待回到城中后,王要汉又召集众心腹商议降唐。这汴州军马原本就是王要汉旧部,且目前形势对郑军不利,故此众人无人反对。王要汉便派人到洛阳唐营向秦王请降了。 书到此处,需做一交代:原来房玄龄早已料到李世积至管城后,王玄应必来夺城,而王玄应不是李世积对手,必到荣州征兵。故此让秦王派郭孝恪说服了魏陆,擒下张志,再使张志修书令张宝慈回军汴州,又以离间计迫使王要汉降唐。汴州是河南重镇,汴州降唐,周边郡县必纷纷效仿。如此则王玄应势孤,李世积便可乘势攻取虎牢关了。这便是房玄龄献给秦王的攻取虎牢关的连环计。 却说王玄应得知王要汉降唐,不由得担忧。此时,各州县派到管城的援军也不过万人,王玄应料知以这些人马根本无法战胜李世积。便与王琼、董濬商议回军虎牢关坚守。不料恰在此时,却有斥候来报,虎牢关失陷,守将荆王王道本与长史戴胄均被唐军所擒。 原来,王要汉降唐的消息传至虎牢关,关内人心大乱。便有司兵参军沈悦暗中来管城向李世积请降。李世积见沈悦来降,不由得大喜过望道:“天助我也!”当即对来人授以秘计,令其回虎牢转告沈悦。随即便令王君廓率兵五千进取虎牢关。王道本不知其中奥秘,又见王君廓人马不多,便率军出城来战王君廓。却不料两军刚一交锋,城上却换成了唐军旗帜,随即沈悦又率军杀出城来。郑军顿时斗志全无,纷纷丢兵卸甲而逃。王道本正想逃走,却被王君廓迎头杀到,伸猿臂生擒于马上。王君廓眼见敌军溃败逃走,也不去追赶,便率军与沈悦一同开进虎牢关。 王玄应闻报大惊,当即与董濬、王琼商定撤回洛阳。又怕李世积得知来追,便在当天夜间悄悄聚集人马,并不拔寨,便匆匆撤军而去。眼见天色放亮,军队离开管城已有五六十里。王玄应这才内心稍定,便传令军队放缓步伐。不料恰在此时,忽听前方响起阵阵号炮之声,便见一支支军队从四面八方呐喊着冲杀过来。前方一员大将,手持大刀一马当先,正是虎将张公谨。左面一员猛将舞枪杀到,正是郭孝恪。右面一员大将,手舞单刀,纵马而至,正是唐军名将田留安。王玄应见状大惊,正要返身逃走,却见身后烟尘大作,一支军马杀到。为首一员大将正是李世积,身后还有一将紧紧跟随,正是张亮。麾下万余人马,各个口中高喊:“莫要放走了王玄应。” 王玄应见此情景,不觉心灰意冷,道:“此番定然性命难逃了。” 不知王玄应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战周桥窦建德兴兵 叛突厥刘武周丧命 却说王玄应撤军路上,忽见有唐军四面包抄而至,不觉大惊失色。正待束手就擒,却见董濬从旁道:“待我等舍命保殿下杀回洛阳吧。” 说话之间,唐军已四面杀到。董濬与王琼保着王玄应拼死杀出一条血路,逃回了洛阳。李世积率军追杀出十几里,方才收兵开赴虎牢关。 李世积率军来到虎牢关后,城中郑军僚佐纷纷前来求见,唯有长史戴胄闭门不出。李世积叹道:“人言戴胄忠正刚直,果然名下不虚。” 当下留张公谨率兵二万镇守虎牢关,自己率领余众并戴胄、王道本等返回东都唐营。秦王亲自出寨迎接李世积,并设宴为之庆功。秦王素知戴胄之名,得知他也来到军营,大喜,便令人请他来相见。待戴胄来到帅帐后,秦王问道:“我闻懋功入虎牢,众人皆来求见,唯先生闭门不肯来见,却是何故?” 只见戴胄不卑不亢道:“我本隋臣,不幸身陷逆境,玷污了祖宗清誉。有何面目求见李将军!” 秦王微微点头道:“世民久闻先生志在苍生,世民不才,敢请先生与世民共保大唐,一统山河,拯救苍生。不知先生可愿意?” 戴胄道;“如蒙殿下不弃,臣敢不粉身碎骨,以效犬马之劳!” 众人见状,不觉有些意外。因为他们都以为在这种情势下,戴胄会假意推辞一番,却不料戴胄竟一口答应了。一向豪迈的杜如晦忍不住道:“快哉!真乃大丈夫也!我一向最恨人惺惺作态,玄胤果是我辈中人。” 薛收也忍不住对如晦道:“不想克明今日得一知己。” 话一出口,众人不觉一同笑了起来。秦王也笑道:“玄胤性情果与克明相近。” 于是,令戴胄暂为秦府士曹参军,与房玄龄等同掌机密。众人正纷纷向戴胄道贺,忽有人来报,窦建德遣其礼部侍郎李大师前来求见秦王。秦王闻报,对众人笑道:“此乃为王世充做说客来也。” 传令进见,果是请秦王早日罢兵,并威胁秦王如不罢兵,夏国必出兵与王世充共破唐军。秦王冷冷一笑,令人将李大师软禁起来,却并不回复窦建德。 原来,在秦王出兵征洛阳之前,夏郑之间也不时会发生战争,两国之间实际处于敌对状态。故此,当王世充派其大将王琬来到铭州求援时,夏国群臣多不愿出兵援郑。只有兵部侍郎刘斌劝窦建德道:“今天下大乱,唐据关中,郑占河南,夏得河北,共成鼎足之势。今唐伐郑,郑必不敌。郑亡,则夏不能独存。愿大王不计前嫌,发兵救郑。使郑攻其内,夏击其外,必破唐军。否则,我夏国危矣!” 刘黑闼也道:“刘侍郎所言极是,望大王从其计。” 不料话音刚落,左仆射齐善行便反驳道:“刘侍郎所言差矣!东都城池坚固,王世充兵多将广。当年李密雄兵百万,终为世充所破。唐虽强,未必能克东都。依臣之见,不若乘唐郑交兵,我无西顾之忧,发兵南下讨孟海公,以收开拓境土之效。” 窦建德见三人意见不同,忍不住将目光转向凌敬:“爱卿意下如何?” 凌敬忙出班奏道:“臣以为,两位大人所言都有道理。今夏与郑实有唇齿相依之势。郑若亡,我必不能独抗唐军。只是大王也不必急于出兵援郑,且令其二虎相争,大王却举兵南征孟海公。待南征归来,唐郑皆已久战力疲,主公正好西援世充。破唐之后,且观洛阳形势,若其可取则取之。然后并二国之兵,乘唐疲敝而攻之。则天下可一举而定矣!” 窦建德觉得有理,便一面令李大师到唐军劝和,一面遣使到洛阳,对王世充承诺出兵援助。实际上却整顿军马,准备南征。故此李大师虽被秦王囚禁,窦建德却并未在意,而是统率大军开赴曹州去了。 这一日,窦建德率大军途径卧牛山。这卧牛山山势险要,素来是贼盗出没之地,目下被徐圆朗占据。徐圆朗本是兖州巨寇,手中一杆铁枪,勇冠三军,纵横山东、河北,后又流窜河南。李密盛时,归于李密。其后李密为王世充所破,徐圆朗不肯归降王世充,屡败之后才占据卧牛山,聚众二三万人马,四处抄掠,攻郡略县,为当地所惧。闻听窦建德途经此地,不敢为敌,便聚众收缩到山上以避锋芒。 窦建德素知徐圆朗之名,故与众议道:“今经卧牛山,若攻打山寨,其地势险峻,一时难下,恐误了大事;若弃之不顾,又恐遗后患。” 曹旦便道:“量他区区二三万人马,能翻起多大风浪来?何劳大军征讨!今当径取孟海公,徐圆朗必惧而自降。” 齐善行道:“徐圆朗悍勇善战,实不容小觑。且其与孟海公素有勾结,我若一战破孟海公,他自然掀不起风浪。只是万一我军不能速破贼众,则恐其必抄我后路,断我粮道。愿大王行万全之策,先破徐圆朗,莫留后患。” 窦建德见众人意见不一,正在犹豫,却见苏定方出列献计道:“徐圆朗不过一勇匹夫,麾下皆是乌合之众,何劳大军征讨。臣请大王只管率军前行,臣率本部五千人马必可扫平卧牛山。” 苏定方话一出口,众人忍不住齐齐将目光投向他。这个青年人虽投奔窦建德时间较晚,年纪又轻,因而官位未显,但他近来的表现却令人不敢轻忽。但徐圆朗虽非一流枭雄,却也算得上当世豪杰,苏定方竟要以五千人破他的二三万人马,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最后,还是高雅贤道:“定方虽勇,但仅以五千人便要扫平卧牛山,恐太过轻敌。不如增至一万人如何?” 苏定方道:“义父有所不知。今我军途经此地,徐圆朗不来骚扰,足见他对我军存有惧意。倘若人马过多,他必定不敢出战。卧牛山地势险峻,若其坚守不战,恐纵有十万大军,也难攻破。故此不可多带人马前往。” 这时,窦建德也开口道:“定方所言虽是,但五千人未免过少。万一战败,反无端树一强敌,且有损我军威。” 定方闻言,勇气益壮,高声道:“臣若不能踏平卧牛山,甘受军法!” 窦建德见定方如此豪迈,忍不住赞道:“壮哉,定方。拿酒来!” 便见有人拿来一壶酒并酒杯,亲自为定方斟满一杯酒,递向定方道:“愿爱卿马到成功!” 定方忙跪身施礼,然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道:“臣不擒徐圆朗,便提头来见大王。” 说罢,转身离帐,先令两位心腹之人到卧牛山探查地理形势,随即率本部人马离大寨而去。军马来到卧牛山下,苏定方先将副将石瓒唤到身边吩咐一番。石瓒领命,率二百人离大队而去,定方便率军直逼到山寨前挑战。徐圆朗得知苏定方仅率五千人前来挑战,不由得疑惑道:“区区数千人马,便敢来挑战,莫非其后有大军埋伏?” 恰有斥候回报,说近处绝无夏军人马。徐圆朗不由得大怒:“窦建德老贼,焉敢欺我!” 登时整顿军马出寨迎敌。两军对阵,苏定方纵马出列道:“大军到此,尔等还不下马受缚!” 徐圆朗怒道:“黄口小儿,焉敢前来送死?谁与我拿下此贼?” 话音未落,早有一将飞出,直取定方。两马相交只一合,定方一枪将敌将挑于马下。徐圆朗益发愤怒,立即派出十员骁将一齐出马来战定方。定方力战十将,斗了不到十合,拨马便回。夏军见定方败下,一哄退下,向北面大道逃去。徐圆朗见状大喜:“这伙贼人果是找死。” 原来这北面道路虽是开阔,但尽头却是千丈深涧,再无路可逃。徐圆朗立即传令追杀,大约逃了十里路,夏军便被一条山涧拦住去路,这山涧阔有十丈开外,深不见底。众人见了,俱各大惊。定方忽勒住战马,高声道:“前有深涧,后有追兵。唯有向死求生,方是出路。” 说罢,返身直向敌军杀去,众将士见了,莫不舍命杀回。敌军正追杀之际,忽见定方杀回,一时措手不及,不免大乱。定方便在敌军之中左冲右突,霎时杀得敌军死伤无数。恰在此时,又听到侧面树林之中响起一阵号角之声,便见石瓒率二百勇士杀将出来。徐圆朗军也不知夏军来了多少,登时没了斗志,开始四散奔逃。徐圆朗见势不妙,忙一面喝止溃众,一面亲自上前阻击敌军,迎面正撞见定方杀到,挺枪来战。二人战不十合,徐圆朗无心恋战,拨马欲逃,被苏定方赶上前去伸猿臂擒下,掷于地上,早有小卒上前绑了。卧牛山将士见徐圆朗被擒,更加没了斗志,一时逃的逃,降的降。苏定方乘势夺了山寨,将寨内财宝粮草尽数用车载了,回到窦建德大营。 来到夏军大营,苏定方先将徐圆朗押进大帐。徐圆朗见到窦建德,立而不跪,口中嚷道:“要杀便杀,爷爷何惧一死。”窦建德心中明白,徐圆朗这种乱世枭雄,与那些心有所属的忠臣义士不同,要想收服他们,必须先以气势压倒他们。所以,他将目光紧盯住徐圆朗半晌,待发现徐圆朗目光开始闪烁,忽高声道:“来人,为徐将军松绑!”早有人上前解了徐圆朗的绑绳。窦建德便对徐圆朗道:“你可以走了。” 徐圆朗闻言一怔,窦建德继续道:“将军之大名,孤亦有所闻。将军若肯归附,孤自当虚席以待,若是觉得我夏国水浅容不下大鱼,孤也不会为难将军。何去何从,任凭将军自行决断。” 徐圆朗没想到窦建德会讲出这样一番话来,低头自思无处可去,只得对窦建德道:“若蒙大王不弃,圆朗愿效犬马之劳。”窦建德大喜,当即封徐圆朗为建威将军,又赏了定方绢帛五百匹,加封平寇将军。次日,窦建德令王琮、刘黑闼为前锋,自己与齐善行、曹旦为中军,王小胡殿后,又令高雅贤率本部守护粮草,大军继续开赴曹州。 却说这孟海公本是曹州本地人士,他父亲是江湖豪杰,侠名遍于河南,善使两柄大铁锤,世间罕有敌手。孟海公与二弟孟啖鬼尽数学得父亲武艺,本在江湖中做贩盐生意。隋末天下大乱,孟氏兄弟聚众造反,占据曹、戴二州。李密盛时,孟海公也曾上表归附,但实则割据一方。李密兵败后,他更坐镇周桥城,自称宋王,成为一方之主。此时得知窦建德率大军来曹州,便召集二弟孟啖鬼、长子孟义,心腹大将蒋善合等商议对敌之计。孟啖鬼闻听窦建德来攻打曹州,怒道:“哥哥占据曹、戴二州,本当拓境招兵,扩充实力。今窦建德竟敢自来寻死,正当擒之,使天下人知我宋国威名。” 原来这孟啖鬼本名孟海卿,与孟海公一样,自幼得到父亲武学真传,但天生神力,胆大包天,勇猛远胜于哥哥孟海公。手中一对铁锤,各重四十斤,身经百战,未遇敌手。造反前,曾长途贩盐,归途投宿,主人告诉他只有一处空房,只是闹鬼,一年来已有三人在此夜宿,次日便死了。孟啖鬼却不信,坚持要借宿。主人无奈,只得让他住了。第二日,主人来收尸,却见满地羽毛,孟啖鬼正在吃肉。问过才知道,原来夜里孟啖鬼果然听到怪异的叫声,甚是瘆人。孟啖鬼提着大锤出门看时,却是一只身形巨大的怪鸟。孟啖鬼飞锤砸死怪鸟,便架起火来烤了怪鸟,吃起肉来。奇怪的是,此后这间房内便再不闹鬼了。所以人们便传言这只怪鸟就是鬼,只是见到孟啖鬼才吓得变成了怪鸟。从此,孟海卿便得了孟啖鬼之名,却无人叫他本名了。整个曹州都称“人皆怕鬼,鬼怕孟啖鬼”。 这孟啖鬼平时便看轻天下豪杰,常劝孟海公经略四方,只是孟海公为人谨慎,不肯听从他的建议。此时他听说窦建德来攻,哪里将他们放在眼里,便要出兵迎战。但蒋善合却是一位足智多谋之人,见他这样讲,忙劝道:“将军不可轻敌。窦建德纵横河北、山东,所向无敌,今率大军十几万前来,敌我众寡悬殊,不可力敌。当以智取。” 孟啖鬼道:“你怕那窦建德,我却视他如同蝼蚁。” 孟海公忙道:“二弟不可鲁莽,且看善合有何良策。” 蒋善合道:“我周桥城池坚固,窦建德若欲强攻,非旦夕可下。我闻夏军粮草在大军之后。主公何不令人先劫烧其粮草,然后坚守不战。窦建德攻城不下,又粮草断绝,必定撤军。那时出兵破之,必百战百胜。” 孟海公喜道:“将军之计甚妙。” 当即令孟啖鬼率精兵一万,在夏军必经之路埋伏,专劫敌军粮草。 却说窦建德大军一路赶赴曹州,高雅贤独率本部押着粮草前行。眼看天近傍晚,忽见大路两侧烟尘大作,遍地兵马滚滚而来。高雅贤大惊,唯恐大军杀到近处烧粮,急令石瓒率骑兵去拦截。转眼之间,两军相遇。石瓒只见一将,手中双锤,胯下乌骓马,迎面直撞入夏军骑队。手起处,早有十几名夏军锤下作鬼,来人正是孟啖鬼。石瓒大怒,挺矟来战孟啖鬼。二人战了十几个回合,石瓒力怯,拨马便走。孟啖鬼乘势杀入夏军,双锤乱砸,杀得夏军骑兵四处逃窜。孟军乘势杀到押粮车附近,便要放火烧粮。可孟啖鬼见窦军甚不禁打,便动了贪念:“莫要烧我粮草,需押回周桥留作军用。”将士们闻令,便要上前抢夺粮车。恰在此时,却见一员白衣骁将舞双枪杀到,敌住孟啖鬼,正是苏定方。两人二马交错,枪锤并举,一时难分胜负。高雅贤乘机率军驱杀过来,石瓒也返身杀回,孟啖鬼眼见高雅贤杀到,有心上前阻挡,却被苏定方双枪死死缠住,不得脱身,宋军被高、石二将一阵驱杀,登时溃败下去。孟啖鬼无奈,只得抛开定方,与众将士逃回周桥城,来见孟海公道:“本来就要得手,不料敌军中杀出一员白甲小将,着实厉害,一时难以擒他。却见敌军势大,只得退军。” 孟海公无奈,只得道:“且待明日敌军到来,再做道理。” 次日,窦军先锋军来到周桥。孟海公率众将登上城头观望,但见城下一支军马,约有三万余人。为首两员大将,正是刘黑闼、王琮。蒋善合道:“今敌大军未到,不如乘机杀出城去,先破其前锋,以挫敌军威,稳我军心。待其大军到来,我军却坚守不战。敌军气沮,又攻城不下,自当退去。” 孟海公道:“此是良策。”便留下孟义率军一万守城,亲自率军四万出城迎敌。 两阵对圆,孟海公出阵骂道:“你那夏军贼将,焉敢无端犯我疆界?” 却见刘黑闼出列道:“我夏王胸怀大志,百战百胜,立志一统天下,拯百姓于水火。尔等若识时务,早早来降,若敢抗拒,必死无葬身之地。” 孟海公闻言大怒,正要出马交战,蒋善合早已飞马杀出,直取刘黑闼。夏军中王琮挺枪战住蒋善合,二人斗了四五十合,未分胜负。孟啖鬼见状大怒,舞双锤杀出阵来。刘黑闼舞刀来战孟啖鬼。二人又战了四十来合,刘黑闼抵敌不住,拨马便走。孟海公见状,挥军冲杀过去,夏军也一拥而上。两军杀作一处,孟啖鬼在阵前一阵左冲右突,杀得夏军死伤无数,一时抵敌不住,溃败下去,孟海公挥军追杀出只四五里远,便见前面烟尘大作,有大军杀到。孟海公便令鸣金收军,撤回城内。 原来这新赶来的军马正是窦建德大军,见本军已败,孟海公又撤军回城,窦建德便不再追赶,只令安营扎寨,以待后面军马。到了晚间,军马到齐。次日,窦建德率军来到城下布列成阵,向城上发起挑战,孟海公却传令坚守不战。窦建德无奈,只得一面令人打造攻城器械,一面每日派人到城下挑战。这一日正轮到范愿率人到城下挑战,夏军以为守军会与往日一样坚守不出,故此并未真正做好战斗准备,只是在城下叫骂。却不防城门忽然大开,一彪军马冲出城门,直奔夏军杀来。夏军措手不及,登时被杀得大乱。范愿见势不好,忙挥军迎战,却见孟啖鬼舞双锤直奔自己杀来。原来,自夏军到城下挑战以来,孟啖鬼便要出城迎战。孟海公怕他出城厮杀,便不令他到城头守御。今天其他众将连续守城不免劳累,孟啖鬼又一再要求自己上城守御。孟海公便千叮咛万嘱咐他切不要出城,孟啖鬼也满口答应,孟海公这才允许他今日负责守城。可孟啖鬼所以要求守城,就是要找机会出城立功。此时又见夏军在城下大骂,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令人打开城门,杀出城来。 范愿见孟海公举锤杀到,忙摆枪应战,二人便在战场上厮杀起来。范愿哪里是孟啖鬼的对手,交马不到十个回合,便拨马往夏营逃走。孟啖鬼乘势直追入夏军,一阵左冲右杀,杀得夏军一片混乱。孟啖鬼追杀了十几里,恰好遇见高雅贤押着一半粮草先来到大寨,便上前来战孟啖鬼。二人战了三十余合,未分胜负。这时王琮与王小胡又先后赶到,将孟啖鬼困在核心。只见夏军越聚越多,孟啖鬼左冲右杀,却无法杀出重围。正危急间,忽见夏军大乱,两员大将各摆双锤杀到,正是孟海公、孟义父子。孟啖鬼见大哥与侄儿杀到,登时振作精神,与二人合兵一处,奋力冲杀。这一门三虎将,六柄锤,合力共进,夏军谁人能敌?不一时,便被三人杀出重围,往周桥城便逃。夏军哪里肯舍,纷纷追来。孟啖鬼见夏军迫近,忍不住回马杀向夏军,双锤一阵乱砸,便有十几人跌落马下,其余纷纷逃避,孟啖鬼这才催马返回。王琮见状大怒,对王小胡道:“若被他轻易脱身,我等有何面目回去见主公?” 说罢,挺枪当先追杀过去。孟啖鬼见夏军还有不怕死的,返身杀向王琮。二人刚一交手,王小胡已赶来加入战团。孟啖鬼力敌二将,全然不惧。高雅贤见了,忍不住道:“可惜定方在后押粮未到。” 话音未落,却见一支军马飞奔而来,拦住了孟海公军去路。当先一将不是别人,正是苏定方押粮赶到此地。只见他在敌前勒住战马,高声叫道:“苏定方在此,孟海公何不早降?” 孟海公与孟义对视一眼,忽一齐纵马向前,直取定方。三将杀作一处,四五十合,胜负未分。这时夏军中石瓒又挺矟直取孟义,孟义只得摆锤来战石瓒。孟海公独战苏定方,登时手忙脚乱起来,又战了四五合,孟海公自知不是定方对手,忽将双锤一齐砸下。他这一招本来是想迫使定方躲闪,自己乘机逃命。却不料苏定方以双枪逼住双锤,忽纵马欺身到孟海公近前,轻舒猿臂,将孟海公擒了过来,向身后一摔,喝道:“绑了!”早有几名小卒上前将孟海公按倒捆了起来。孟义见父亲被擒,急撇下石瓒,前来抢救,却被定方双枪敌住,石瓒又随后赶来。孟义力敌二将,登时锤法大乱。看看危险,忽见夏军一阵大乱,孟啖鬼从乱军中杀出,直奔孟海公而去。苏定方哪容他夺人,忙撇下孟义来战孟啖鬼。二人战不十合,王琮、高雅贤也赶上前来。孟啖鬼情知无法救出孟海公,只得保着孟义突围而去。 高雅贤见擒了孟海公,便不再追赶孟啖鬼,押着孟海公回到夏军大寨。窦建德得知擒了孟海公,大喜,立即令人将他押到帅帐。孟海公见到窦建德,立而不跪。窦建德故作惊讶道:“尔等岂可对宋王无礼,快快松绑看座!” 当下有人为孟海公松了绑绳,窦建德请他坐在诸将之上,然后道:“久闻宋王大名,甚是倾慕,不料今日如此相见,令人好不唏嘘。” 孟海公略一拱手道:“孟某败军之将,岂敢劳大王如此厚爱?” 窦建德微微一笑,道:“非是孤家敢贪图大王土地,然则自古天无二日,中原不可有二主。今隋失其鹿,天下无主,孤家有意解万民于倒悬,故不得不发兵以讨不臣。” 孟海公闻言,沉思片刻,道:“孟某虽愚,尚能自知,岂敢有窥天下之志!若蒙大王不弃,孟某愿随鞭镫,助大王一臂之力。” 窦建德闻言大喜,道:“宋王能知逆顺之理,孤心甚慰。” 当即便封孟海公为宋国公,曹州大都督,仍统率本部兵马。又请他修书一封送往周桥城内,令其出降。 却说孟啖鬼回到周桥,正与蒋善合、孟义商议,要立孟义为宋王,继续抵抗夏军。却见有人送来孟海公的书信。众人大喜:“素闻夏王仁慈,今果然不害主公。”便开城迎夏军入城。窦建德又令孟海公传檄境内各处,一时各地属县纷纷上表降服。窦建德大喜,又与群臣商议援助洛阳之事。裴矩建议道:“今唐夏尚未经大战,两军尚完,大王此时出兵,仍是为郑人火中取栗。且留军曹州,相机而动。” 凌敬也道:“裴大人之计甚是。” 窦建德也以为二人所言有理,便驻军周桥,按兵不动。 窦建德没有马上去援助王世充,突厥也同样没有马上让阿史那社尔赶赴洛阳,因为颉利也不想让突厥勇士为他人卖命,而只想从这场战争中获得更大的利益。为此,颉利暂时将阿史那社尔留在了汗庭,却令郁射设出兵侵太原,结果被李仲文击败。颉利便采纳了赵德言的离间计,派人到长安散布消息,说李仲文与郁射设勾结,要占据太原,割据一方。李渊本来就对绿林人士心怀偏见,又听到这一消息,果然中计,将李仲文召回长安处死。 颉利得知李渊杀了李仲文,自以为得计,又向各部征兵要攻打太原,可这一次奉命来汗庭的比上一次还少。这就不能不让颉利产生了一种危机感:长此以往,自己这大可汗岂不是徒有虚名了?更何况随着突利的日渐成长,只怕是……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于是,他将赵德言召来商议。赵德言见问,便道:“大可汗之虑甚是,奴才有一计,只恐大可汗未必肯从。” 颉利道:“你只管讲来。” 赵德言道:“今突厥酋长多心向突利,但十姓杂胡却未必如此。奴才闻听杂胡素以来汗庭任职为荣,大可汗可择其材勇之士至汗庭任以要职。如此,大可汗既可以广揽贤才,又可使各部感戴大可汗恩德,为大可汗尽力。突厥酋长知有杂胡为大可汗之助,则必不敢跋扈。大可汗则可渐以腹心之士为各设之主。不出二年,大可汗威权在手,各部酋长谁敢不惟命是从!” 颉利大喜:“此计甚妙,当与大叶护相商。” 赵德言道:“大叶护若不赞成此计,大可汗当如何处置?” 颉利一怔,半晌方道:“既如此,且暂不告知大叶护。” 二人正商议之际,帐外有人进来报道:“刘武周前来求见大可汗。” 颉利看了赵德言一眼,然后道:“让他进来。” 来人闻命,转身出帐,不一时,又引刘武周入帐。原来刘武周逃离太原后,便投奔了突厥。但颉利并未放他回归马邑,而是令郁射设率军进驻了定杨故地,却将刘、宋二人留在了牙帐。 此刻刘武周入帐,先与颉利与赵德言见礼,随后道:“奴才闻听大可汗近来每日为援郑伐唐之事劳神。奴才有一计,可不费大可汗一兵一卒,令李世民匹马不回。” 颉利道:“你有何妙计?” 刘武周道:“马邑一带民风剽悍,奴才在当地颇有威信。大可汗若令奴才回马邑,只需一二十日,即可招募数万精兵。且奴才旧部虽多降了李世民,但其心必不归附,如尉迟恭、寻相辈若知奴才重返马邑,必弃唐来投。以此精兵良将南征,则一二月之间必能取太原。太原既下,便趋兵洛阳,与王世充里应外合,破李世民何难!” 颉利闻言喜悦,正要开口,却瞥见赵德言向自己递了个眼色,便摆出一副严肃之色道:“你之所言,颇有道理,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于是令刘武周先退下,然后问赵德言:“莫非你有何顾虑?” 赵德言道:“大可汗明鉴。刘武周、宋金刚皆乱世枭雄,去岁数月之间几乎占据整个河东,且自其攻取太原,便对我汗国屡显桀骜不驯之态,此非久居人下之人也。一旦成功,必为我心腹之患。近者奴才与武周妹婿苑君璋颇有接触,此人恭谨多智,且无大志,大可汗可令其以武周之名至马邑招聚旧部。至于刘、宋二人,只可留于汗庭,不可纵虎归山。” 颉利闻言,连连点头。于是将刘武周、宋金刚留在汗庭,而令苑君璋到马邑招抚旧部,招募兵马。原来自从突厥人进驻马邑,定杨百姓饱尝突厥人统治之苦,恨不能刘武周早日回到马邑。故此苑君璋来到马邑后,声言刘武周将回马邑,并招兵买马。当地豪杰与定杨旧部得知消息,纷纷应募,十几日之间便召集了二万余人。苑君璋又与高满政商议如何派人到唐营中说服敬德、寻相等原定杨旧将回归定杨。高满政道:“敬德、寻相等原本与主将同殿称臣,权位相当,今令其回马邑与主将为君臣,只怕他们内心不服。当请皇上、宋王修书于此辈,方可召回。” 苑君璋觉得有理,便派苑孝政前往突厥汗庭,请刘武、宋金刚派人去说服敬德、寻相等人。 却说刘武周自从颉利将苑君璋派往马邑,便一直郁郁不乐,接到苑君璋派来的使者后,更觉恨恼。便与宋金刚商议道:“今苑君璋到了马邑,尚且轻易聚齐数万之众,倘若我二人回马邑,何愁大事不成!” 宋金刚也道:“大丈夫岂可郁郁久居人下,且颉利不使陛下前往马邑,乃是猜忌陛下也。我等久留突厥,早晚必遭其毒手。与其坐以待毙,不若设法逃离此地。纵然不成,也无非一死。倘若侥幸到得马邑,则颉利虽怒,能耐我何!陛下只需多送些财帛于颉利,颉利也只能送个顺水人情,将马邑交由陛下了。” 刘武周闻言,忍不住慨然长叹:“大丈夫岂可坐而等死,我意决矣!” 于是二人先修了几封书信,让苑孝政并几名心腹之人前往唐营去说服敬德等降唐的定杨旧将,一面暗中准备逃走。这一日,天气晴朗,碧空万里。刘武周与宋金刚纠集心腹旧部百余人,各自身穿猎装,声言去打猎,却偷偷由小路向马邑方向疾驰而去。眼看天色将晚,后面并无人来追。刘宋二人方才内心稍定。宋金刚道:“再行走半个时辰,便可择地歇息,待明日再走。” 话音未落,忽听路边丛林处涌现出数百人马,一个个口中高喊着:“擒拿汉人探子。”便从四面包抄过来。迎面一位少年,约十四五年纪,身形矫健,英姿勃勃,胯下一匹白马,手中一张劲弓,飞驰而至,正是少可汗叠罗施,随着春来秋去,如今已成长为少年勇士。在他身旁还有一位青年酋长,也是白马劲弓,正是阿史那社尔。这二人口中喊着:“汉奴早降!”手中箭矢却早已射出两支,随后又有一阵箭雨射到。刘、宋二人措手不及,一起中箭落马。 不知刘、宋二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尉迟恭仗义释旧友 李世民真情感虎臣 却说阿史那社尔与叠罗施忽然杀出,将刘、宋二人射落马下。刘武周随从中有机灵的见势不妙,忙开口喊道:“这里是定杨皇帝,因打猎迷路到此。” 阿史那社尔也不答话,只顾纵马而来,看那刘武周、宋金刚二人咽喉、胸膛各中了一箭,已绝无再活之理,方才道:“果是定杨皇帝与宋王。”便翻身下马,扑到在二人身上放声大哭:“小酋死罪,竟伤了二位哥哥。”又转身对随从道:“快快抬回汗庭救治。” 原来,赵德言自从将苑君璋派往马邑,便料定刘武周必然心存不满,很可能伺机逃回马邑,故此派人密切监视。今日有人来报说刘武周率百余心腹出外打猎,便料知他们要逃走。于是派阿史那社尔与叠罗施来到此地埋伏,令他们务必杀死刘宋二人,却要制造误杀的假象。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刘、宋二人抬回汗庭,颉利闻讯,特地派汗国名医前来救治。但纵是华佗转世,又怎能让死人重生。颉利假意落泪,并为刘宋二人举哀。 却说苑孝政悄悄来到洛阳唐营,依照父亲之意,并未先来见敬德,而是先见了寻相等人。原来这寻相降唐之后,秦王因他出卖敬德,对他的为人颇为鄙视,因而并未给予他相应的官职。而其余定杨将领也不过是二三流角色,唐军中人才济济,故此这些人也不可能得到在定杨时的地位,因而大多郁郁不得志。此时闻听刘武周要再造定杨,自然欣然愿归。一时之间,便有七八位定杨旧将应诺与苑孝政逃回马邑。众人暗中聚在一起商议如何说服敬德,寻相道:“尉迟恭素来一诺千金,他既降了秦王,必定不肯背叛。不如莫去招惹他,以免坏了大事。” 苑孝政道:“家父也有此一虑,故此在下来洛阳之前,一再叮嘱小侄务必先来见诸位,最后再去求见尉迟恭。只是家父以为,尉迟恭义薄云天,他纵然不肯归降,亦不会做出卖我等之事。” 寻相闻言,点头道:“虽是如此,却不可不防万一。” 最后众人议定,为防万一,众人各自离寨先行,至离唐营二十里处会合。苑孝政却打扮成书生模样来见敬德。来到敬德帐前,苑孝政自称故人求见敬德。敬德得知有故人来见,忙出门相见。待见到苑孝政,不觉微微一怔,也不多言,便与苑孝政携手同入帐内,屏退左右,方才道:“你如何敢到此地?” 苑孝政道:“实不相瞒,自河东兵败以来,皇上与宋王无日不思叔父。今皇上已归马邑,欲重整兵马,再造定杨。然则皇上与宋王皆以为非得叔父之助不足以成大业,故此特遣小侄前来请叔父早回马邑,共谋大事。事成之后,当与叔父同享富贵。” 敬德闻言,长叹一声:“某家为臣不忠,降了秦王,是某家有负皇上与宋王。然则一已为甚,岂可再乎!今某家若再叛秦王,则与畜生何异!贤侄且回禀皇上与宋王,说他们的恩德,敬德只有来世报答了。” 苑孝政道:“叔叔既深念皇上与宋王之情,即当回归马邑,何必来世?” 敬德道:“某家降秦王之前,与他相约三事,秦王并无一事违约。皇上、宋王因此得以脱身回漠北。敬德若背信叛之,还有何面目再见世人!贤侄只管回去,莫再多言。你我今日相见,尚为故人;他日战场再会,便是仇敌了。你且回吧!” 说着,向苑孝政摆摆手。苑孝政见状,也不敢再多言,正要离去,却见敬德忽道:“贤侄已见过寻相等人了吧?” 苑孝政略一犹豫,道:“寻将军等已离此而去了。” 敬德便不再多问,先让苑孝政离去。自己却令人备马离营,独自去追赶寻相等人。敬德翻身上马,只见白蹄乌一声长嘶,便如腾云追风般飞驰而去。大约狂奔了一个时辰,便遥遥望见了前方七八骑正全力奔逃。敬德继续快马加鞭赶上,发现果然是寻相等人。原来他们因担心人马太多容易被唐军发现,故此并未带随从。众人见是敬德,不由得先自骨软身颤,哪还敢上前,最后还是寻相壮着胆子上前对敬德道:“敬德,人各有志,何必苦苦相逼?” 敬德道:“某家非来追赶各位,只是前来道别。” 众人闻言,方才心定。只见敬德又道:“临别之际,敬德有一番肺腑之言相赠:今天下分崩,非圣主不足以定天下。皇上与宋王虽是当世英雄,但依倚北虏,荼毒我中原,岂能长久?秦王豁达神武,天下归心,实乃真命之主。各位此去,无异明珠暗投。人各有志,敬德不敢相强,只是你我共事一场,不可不尽进忠言耳。敬德话尽于此,何去何从,各位自择。” 见众人并无回转之意,又道:“敬德今日到此,只为全一时同僚之义。别过之后,你我从此便恩断义绝,他日再见,唯有刀剑相向了。” 说罢,不免哽咽。随后挥挥手,示意令众人离开。众人见状,如逢大赦一般,一齐纵马奔去。敬德驻马而立,直到众人背影在视线中消失,方才转回身去,却并不回营。过不多时,便见一支人马飞奔而来,为首一人正是屈突通,身后还簇拥着刘弘基、丘行恭、翟长孙及数百骑兵。敬德纵马拦住去路。屈突通见是敬德,心中不免疑惑,便开口问道:“敬德为何到此?” 敬德却反问道:“列位可是来追赶寻相等人?。” 屈突通闻言一怔:“正是。” 敬德道:“某已放他们走了。” 话一出口,屈突通等众人莫不又惊又恼,刘弘基忍不住上前斥道:“尉迟恭,你放走叛逆,莫非要造反不成?” 敬德道:“某家岂敢造反,所以与此辈临别一见,不过全一时同僚之义耳。某家已与此辈言明,自此以往,便是路人,沙场相见,便是你死我活。” 屈突通见敬德这样讲,便上前道:“你放走寻相,乃是尽同僚之义。此刻且让开道路,让我等追赶叛贼,以尽为臣之忠。” 敬德道:“常言道:杀人需见血,救人需救活。量此鼠辈,何劳各位追杀!某家便向各位讨个人情,放他们逃命去吧。各位若是不肯时,需先取下某家项上这颗人头。” 说着,把手中矟一横,摆出一副拼命之态。 屈突通闻言大怒:“尉迟恭,你身为唐臣,竟敢私放叛贼,又阻拦我等追赶,难道真要造反不成?” 敬德冷冷一笑:“某家不敢。某家只想与各位同归大寨,某独自去向秦王请罪。” 众人闻言,各自默然。因为他们深知,即使是他们一齐上前与敬德交手,也难免互有伤亡;可若就此答应敬德不去追赶寻相等,又怕有失职纵贼之嫌,而且脸面上也过不去。故此只是与敬德对峙着。直到过了半个时辰,敬德才弃了手中矟,翻身下马来到屈突通面前:“你等可绑了某家到秦王处。”屈突通这才命人将敬德绑了,正不知是该继续追赶寻相,还是回营交令,却听得身后一阵马蹄杂沓,却是封德懿率着秦琼等数十将佐疾驰而来。 这封德懿是何等人物,一看到这场面,心中便明白了大半,但却故作惊讶道:“各位将军为何将尉迟将军绑了?” 屈突通等说明缘故,封德懿又故作吃惊,半晌方道:“叛贼既已逃走多时,再追无益。我等需与敬德回寨,万事皆有秦王做主。” 于是押着敬德回营。途中,封德懿故意令士卒押着敬德在前,却在后队与众将商议道:“秦王素重尉迟恭,今日他虽罪不容诛,秦王却必不会怪罪于他。敬德悍勇无敌,今日我等将他绑了,他岂能不怀恨在心。怀恨我等事小,只怕他迁怒于秦王。此人常在秦王身边,将来恐有后患。故依在下之意,不如将他就地正法,以绝后患。”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这些人原本便对敬德心存仇怨,近日来又见秦王对他恩遇隆重,加之敬德素性狂傲不羁,故此难免心怀嫉恨。此时都觉得封德懿所言有理,故此虽不肯做声,却也都低头默许。唯有秦琼不以为然:“敬德虽有罪,其情可恕。且秦王素爱敬德,我等岂可擅自杀他?” 封德懿盯着秦琼道:“敬德为人狂傲,素与将军不睦……” 封德懿本以为秦琼闻此挑拨之言,会不再反对自己,却不料秦琼忽变色道:“大人这是何等话?某与敬德不睦,乃私事也;今是否杀敬德,乃公事也。秦某岂能因私害公,让秦王无端折损虎将!” 封德懿见秦琼义正辞严,立即将话锋一转道:“将军所为如此,着实令人感佩。此正是德懿敬服将军之由也。” 秦琼见众人皆有杀敬德之意,唯恐他们背着自己做手脚,便时刻不离敬德。屈突通等无奈,只得带敬德来见秦王。敬德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感激,表面却故作不知。待来到帅帐门前,屈突通令人先将敬德囚禁起来,然后与刘弘基去见秦王。秦王闻听详情,忍不住惊道:“你等怎可如此待敬德?” 屈突通闻言,面色不悦:“尉迟恭因私废公,殿下若不斩之,何以号令三军。” 第五十六回尉迟恭仗义释旧友李世民真情感虎臣 却说阿史那社尔与叠罗施忽然杀出,将刘、宋二人射落马下。刘武周随从中有机灵的见势不妙,忙开口喊道:“这里是定杨皇帝,因打猎迷路到此。” 阿史那社尔也不答话,只顾纵马而来,看那刘武周、宋金刚二人咽喉、胸膛各中了一箭,已绝无再活之理,方才道:“果是定杨皇帝与宋王。”便翻身下马,扑到在二人身上放声大哭:“小酋死罪,竟伤了二位哥哥。”又转身对随从道:“快快抬回汗庭救治。” 原来,赵德言自从将苑君璋派往马邑,便料定刘武周必然心存不满,很可能伺机逃回马邑,故此派人密切监视。今日有人来报说刘武周率百余心腹出外打猎,便料知他们要逃走。于是派阿史那社尔与叠罗施来到此地埋伏,令他们务必杀死刘宋二人,却要制造误杀的假象。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刘、宋二人抬回汗庭,颉利闻讯,特地派汗国名医前来救治。但纵是华佗转世,又怎能让死人重生。颉利假意落泪,并为刘宋二人举哀。 却说苑孝政悄悄来到洛阳唐营,依照父亲之意,并未先来见敬德,而是先见了寻相等人。原来这寻相降唐之后,秦王因他出卖敬德,对他的为人颇为鄙视,因而并未给予他相应的官职。而其余定杨将领也不过是二三流角色,唐军中人才济济,故此这些人也不可能得到在定杨时的地位,因而大多郁郁不得志。此时闻听刘武周要再造定杨,自然欣然愿归。一时之间,便有七八位定杨旧将应诺与苑孝政逃回马邑。众人暗中聚在一起商议如何说服敬德,寻相道:“尉迟恭素来一诺千金,他既降了秦王,必定不肯背叛。不如莫去招惹他,以免坏了大事。” 苑孝政道:“家父也有此一虑,故此在下来洛阳之前,一再叮嘱小侄务必先来见诸位,最后再去求见尉迟恭。只是家父以为,尉迟恭义薄云天,他纵然不肯归降,亦不会做出卖我等之事。” 寻相闻言,点头道:“虽是如此,却不可不防万一。” 最后众人议定,为防万一,众人各自离寨先行,至离唐营二十里处会合。苑孝政却打扮成书生模样来见敬德。来到敬德帐前,苑孝政自称故人求见敬德。敬德得知有故人来见,忙出门相见。待见到苑孝政,不觉微微一怔,也不多言,便与苑孝政携手同入帐内,屏退左右,方才道:“你如何敢到此地?” 苑孝政道:“实不相瞒,自河东兵败以来,皇上与宋王无日不思叔父。今皇上已归马邑,欲重整兵马,再造定杨。然则皇上与宋王皆以为非得叔父之助不足以成大业,故此特遣小侄前来请叔父早回马邑,共谋大事。事成之后,当与叔父同享富贵。” 敬德闻言,长叹一声:“某家为臣不忠,降了秦王,是某家有负皇上与宋王。然则一已为甚,岂可再乎!今某家若再叛秦王,则与畜生何异!贤侄且回禀皇上与宋王,说他们的恩德,敬德只有来世报答了。” 苑孝政道:“叔叔既深念皇上与宋王之情,即当回归马邑,何必来世?” 敬德道:“某家降秦王之前,与他相约三事,秦王并无一事违约。皇上、宋王因此得以脱身回漠北。敬德若背信叛之,还有何面目再见世人!贤侄只管回去,莫再多言。你我今日相见,尚为故人;他日战场再会,便是仇敌了。你且回吧!” 说着,向苑孝政摆摆手。苑孝政见状,也不敢再多言,正要离去,却见敬德忽道:“贤侄已见过寻相等人了吧?” 苑孝政略一犹豫,道:“寻将军等已离此而去了。” 敬德便不再多问,先让苑孝政离去。自己却令人备马离营,独自去追赶寻相等人。敬德翻身上马,只见白蹄乌一声长嘶,便如腾云追风般飞驰而去。大约狂奔了一个时辰,便遥遥望见了前方七八骑正全力奔逃。敬德继续快马加鞭赶上,发现果然是寻相等人。原来他们因担心人马太多容易被唐军发现,故此并未带随从。众人见是敬德,不由得先自骨软身颤,哪还敢上前,最后还是寻相壮着胆子上前对敬德道:“敬德,人各有志,何必苦苦相逼?” 敬德道:“某家非来追赶各位,只是前来道别。” 众人闻言,方才心定。只见敬德又道:“临别之际,敬德有一番肺腑之言相赠:今天下分崩,非圣主不足以定天下。皇上与宋王虽是当世英雄,但依倚北虏,荼毒我中原,岂能长久?秦王豁达神武,天下归心,实乃真命之主。各位此去,无异明珠暗投。人各有志,敬德不敢相强,只是你我共事一场,不可不尽进忠言耳。敬德话尽于此,何去何从,各位自择。” 见众人并无回转之意,又道:“敬德今日到此,只为全一时同僚之义。别过之后,你我从此便恩断义绝,他日再见,唯有刀剑相向了。” 说罢,不免哽咽。随后挥挥手,示意令众人离开。众人见状,如逢大赦一般,一齐纵马奔去。敬德驻马而立,直到众人背影在视线中消失,方才转回身去,却并不回营。过不多时,便见一支人马飞奔而来,为首一人正是屈突通,身后还簇拥着刘弘基、丘行恭、翟长孙及数百骑兵。敬德纵马拦住去路。屈突通见是敬德,心中不免疑惑,便开口问道:“敬德为何到此?” 敬德却反问道:“列位可是来追赶寻相等人?。” 屈突通闻言一怔:“正是。” 敬德道:“某已放他们走了。” 话一出口,屈突通等众人莫不又惊又恼,刘弘基忍不住上前斥道:“尉迟恭,你放走叛逆,莫非要造反不成?” 敬德道:“某家岂敢造反,所以与此辈临别一见,不过全一时同僚之义耳。某家已与此辈言明,自此以往,便是路人,沙场相见,便是你死我活。” 屈突通见敬德这样讲,便上前道:“你放走寻相,乃是尽同僚之义。此刻且让开道路,让我等追赶叛贼,以尽为臣之忠。” 敬德道:“常言道:杀人需见血,救人需救活。量此鼠辈,何劳各位追杀!某家便向各位讨个人情,放他们逃命去吧。各位若是不肯时,需先取下某家项上这颗人头。” 说着,把手中矟一横,摆出一副拼命之态。 屈突通闻言大怒:“尉迟恭,你身为唐臣,竟敢私放叛贼,又阻拦我等追赶,难道真要造反不成?” 敬德冷冷一笑:“某家不敢。某家只想与各位同归大寨,某独自去向秦王请罪。” 众人闻言,各自沉默。因为他们深知,即使是他们一齐上前与敬德交手,也难免互有伤亡;可若就此答应敬德不去追赶寻相等,又怕有失职纵贼之嫌,而且脸面上也过不去。故此只是与敬德对峙着。直到过了半个时辰,敬德才弃了手中矟,翻身下马来到屈突通面前:“你等可绑了某家到秦王处。”屈突通这才命人将敬德绑了,正不知是该继续追赶寻相,还是回营交令,却听得身后一阵马蹄杂沓,却是封德懿率着秦琼等数十将佐疾驰而来。 这封德懿是何等人物,一看到这场面,心中便明白了大半,但却故作惊讶道:“各位将军为何将尉迟将军绑了?” 屈突通等说明缘故,封德懿又故作吃惊,半晌方道:“叛贼既已逃走多时,再追无益。我等需与敬德回寨,万事皆有秦王做主。” 于是押着敬德回营。途中,封德懿故意令士卒押着敬德在前,却在后队与众将商议道:“秦王素重尉迟恭,今日他虽罪不容诛,秦王却必不会怪罪于他。敬德悍勇无敌,今日我等将他绑了,他岂能不怀恨在心。怀恨我等事小,只怕他迁怒于秦王。此人常在秦王身边,将来恐有后患。故依在下之意,不如将他就地正法,以绝后患。”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这些人原本便对敬德心存仇怨,近日来又见秦王对他恩遇隆重,加之敬德素性狂傲不羁,故此难免心怀嫉恨。此时都觉得封德懿所言有理,故此虽不肯做声,却也都低头默许。唯有秦琼不以为然:“敬德虽有罪,其情可恕。且秦王素爱敬德,我等岂可擅自杀他?” 封德懿盯着秦琼道:“敬德为人狂傲,素与将军不睦……” 封德懿本以为秦琼闻此挑拨之言,会不再反对自己,却不料秦琼忽变色道:“大人这是何等话?某与敬德不睦,乃私事也;今是否杀敬德,乃公事也。秦某岂能因私害公,让秦王无端折损虎将!” 封德懿见秦琼义正辞严,立即将话锋一转道:“将军所为如此,着实令人感佩。此正是德懿敬服将军之由也。” 秦琼见众人皆有杀敬德之意,唯恐他们背着自己做手脚,便时刻不离敬德。屈突通等无奈,只得带敬德来见秦王。敬德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感激,表面却故作不知。待来到帅帐门前,屈突通令人先将敬德囚禁起来,然后与刘弘基去见秦王。秦王闻听详情,忍不住惊道:“你等怎可如此待敬德?” 屈突通闻言,面色不悦:“尉迟恭因私废公,殿下若不斩之,何以号令三军。” 秦王道:“敬德于国家而忠,于朋友而义,今虽因私废公,不过聊尽一时同僚之义耳。我保其必不再犯。” 这时,刘弘基却开口道:“寻相等何足道哉?只是敬德今日所为,足见他心存首鼠,且殿下视之如手足,全无防范,留之恐为后患。” 秦王摇头道:“你所言差矣!敬德乃顶天立地的汉子,今其既不负故人,他日亦必不负我。且其若欲背我而去,又怎会在寻相辈之后?你等不必多疑,且带他来见我。” 不一时,众人将敬德押到秦王面前,敬德开口便道:“是敬德放了反贼,又阻拦众人追赶,殿下要杀要剐,任凭处置,敬德绝无怨言。” 秦王却道:“大丈夫该当如此,哥哥何罪之有!”便上前为他解了绑绳,又屏退左右,仅携手敬德,一同来到后帐,指了指先已准备好的一箱金帛,道:“哥哥私放叛贼,于寻相为朋友之义,与小弟为何?哥哥若当真有怀恋旧主之意,世民亦不便相强,以此相赠,聊表一场相识之情。若是……” 后话尚未出口,敬德忽作色道:“敬德与寻相,不过同僚,释之以尽朋友之义,他日沙场再见,则为仇敌矣!敬德受殿下知遇之恩,以殿下为知己,当以一生相托。今殿下既然信敬德不过,敬德留此何为?” 说罢,转身便要离帐。秦王忙上拉住:“哥哥休要如此,世民岂不知哥哥心意!只是若不如此,如何堵得众人之口。” 敬德这才止步。秦王又道:“大丈夫意气相投,自当同生共死。” 当下令人端来酒肉,便在帐内与敬德痛饮至深夜,直到天色蒙蒙放亮才同榻而眠。秦王清晨醒来,却见敬德依旧鼾声如雷。便不去叫醒他,独自悄悄出了寝帐,来到帅帐。 近日来,唐军各路大军分别对郑国各城发起进攻,守将纷纷降唐,唐朝大军渐渐逼近洛阳城。但在全面围困洛阳城之前,秦王还要亲临现场观察形势,以便安营扎寨,扼守险要,确保无虞。本来他是打算让段志玄与敬德与自己同行的,但前日段志玄被派出去迎护粮草,至今未归,敬德此时又酣睡未醒,所以他决定令秦琼、程知节、李道玄、李道宗四将并五百玄甲军与自己前往,并令众将佐辅助李元吉守好营寨。众将见秦王要亲自到洛阳城察看地势,纷纷劝阻。屈突通道:“殿下身为三军主将,岂可轻入险地?属下虽不才,愿代殿下前往。” 杜如晦道:“洛阳城内虎将极多,且王世充、杜淹诡计多端,殿下不可轻敌。” 房玄龄也道:“不如待志玄回营,再去不迟。” 秦王笑道:“世民不过远离城池观察地势,城内未必能知。且有叔宝等在,纵使王世充倾城而出,又岂耐我何!各位不必担心。” 这时,薛收又道:“昨日臣左眼直跳,恐有非常之事,还望殿下莫要轻犯险境。” 秦王哈哈大笑:“眼跳,不过疲劳太过,与祸福何干。破薛仁杲前夜,世民也曾左眼乱跳。” 说罢,辞别元吉及众将,只与秦琼等前往洛阳城去了。 秦王走后,房玄龄一直心绪不宁。眼看着天近午时,秦王依旧未回,房玄龄不觉更加担心起来。忍不住去见李元吉,建议他派人去迎接秦王。却不料李元吉执意不肯:“秦王英武,秦琼等各个善战无敌,断然不会有事。” 房玄龄劝道:“无事最好,但事关重大,需防万一。” 李元吉有些不耐烦道:“秦王令我坚守营寨,并未令我派军迎接。你何必啰嗦。” 其实,李元吉所以不愿派人迎接秦王,实是另有打算。自李元吉来到秦王大营,见到军中猛将如云,便不由得心内不服,暗道:“难怪秦王所向有功,若是我麾下有如此众多猛将,又何惧刘武周、王世充!”故此,见秦王不归,他反内心窃喜,恨不能让王世充将他生擒活捉,自己才好有机会率此大军建立不世之功,哪里肯派人去迎接秦王?房玄龄见李元吉如此,便明白了他的用心,只好退出帅帐,回归自己的营帐。一路之上,不免忧心忡忡。正行走之际,却见尉迟敬德打着哈欠遥遥走来,房玄龄不由得心中一亮,忙喊住敬德,吩咐道:“秦王到洛阳察看地势,此时仍未回营,我只怕他有个山高水低。你不必告知齐王,当急速前去迎接秦王。” 敬德闻言,登时吓得没了困意,只说了声“是”,回头便走。房玄龄见敬德去了,仍放心不下。他料知段志玄劫粮将回,便又派出一心腹之人出寨去拦截段志玄,让他先不必回寨,只管直接去迎接秦王。这才内心稍定。 却说敬德来到马厩,牵了白蹄乌,便直奔寨外而去。来到寨门前,守寨将士欲上前拦阻:“何人敢闯寨门?” 敬德哪会理他,只喊了声:“我乃尉迟恭。”便飞马驰出寨门,往洛阳城方向飞奔而去。守门将士见是敬德,也不敢再拦阻,只得派人去报知李元吉。此时,屈突通、封德懿、萧瑀、刘弘基、殷开山等也都在李元吉帐中。原来他们见秦王未归,也都担心他发生意外。封德懿虽心向太子,但却是个知道轻重的人。他明白,凭李元吉的才略和威望是无法统率三军的,如果此时秦王一旦有个闪失,唐军难免会遭受灭顶之灾。所以也与众人一道来劝李元吉及早派人去迎接秦王。最初李元吉还不肯答应,但见众人纷纷前来劝说,不觉犹豫起来。这时,又见守门小将报说敬德突然闯寨而去,便断定他去接应秦王去了。心中暗道:“有这位杀神前去,料秦王必定无事。”便道:“既然如此,不可大意,屈突老将军可率兵二万前去接应秦王,需确保秦王顺利回营。” 屈突通领命,急率人出寨去迎接秦王。 却说秦王率人来到洛阳周围,很快便被王世充派出的斥候发现,报知了王世充。王世充闻报,立即召来群臣商议。段达、王玄应等纷纷建议出兵追杀秦王。这时,只见杜淹冷笑道:“李世民敢率数百人来此,必有虎将护卫。若出兵追杀,不过杀伤其几名将士,无助于大局。臣有一计,可使陛下生擒李世民,让唐军有来无回。” 王世充闻言喜道:“爱卿有何妙计?” 杜淹道:“李世民前来,必是巡察地势,以便就势安营。城北魏宣武陵,地势高崇,俯瞰全城,故李世民必当率众到此。杨广在时,尝在城中掘地道直通此地。今陛下可命人先由地道而出,断李世民逃路。然后再令猛将诱其护卫远离李世民,然后令单雄信、朱粲突然杀出以擒斩李世民。一旦李世民为我所擒斩,则破唐军易如反掌耳。” 王世充大喜:“此计正合我意。” 便令王玄恕、陈智略率军三千从地道中前往魏宣武陵,杨公卿、许罗汉、葛彦璋各率兵二百先后引诱李世民卫士。又令单雄信、朱粲率精兵三千伏于魏宣武陵附近,只待杨公卿等引唐将离去,便可杀出擒斩李世民。 却说秦王与秦琼等人来到洛阳城附近观望形势,果然来到宣武陵,这里地势高崇,凭高而视,洛阳城内城外形势一览无余。秦王大喜,便留在此处纵目观望,并与秦琼等商议布置某处可驻军,某处可安营。正商议间,却见一支郑军正沿着大路行进。此时,这支队伍也发现了秦王一行,便涌上前来。待两军相遇后,秦王认得敌将正是郑军大将杨公卿。只见杨公卿口中高喊:“李世民,留下命来!”舞钩镰枪直奔秦王杀来。秦琼闻言大怒,舞枪来战杨公卿。二人战不十合,杨公卿便似抵敌不住,拨马逃去。秦琼哪里肯放,纵马便追。追不多远,却又见一支军马赶来,为首一将正是许罗汉。舞一对狼牙棒来战秦琼。又斗了五六个回合,也败下阵去。秦琼又追出五六里路,却又见一将杀出,正是铁枪葛彦璋。二人又斗了七八个回合,葛彦璋又拨马逃走。秦琼有追出十几里远,猛然醒悟:我随秦王来此地,只为保秦王无虞。如今敌将且战且走,莫非是调虎离山之计?想到此处,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急欲回身,却见葛彦璋已返身杀回,口中高喊:“秦琼,你要哪里去?” 秦琼也不理睬他,只顾前行,却不料杨公卿、许罗汉又从两翼包抄而至,围住秦琼死战不休,秦琼因马快,此时身边并无一人跟随,故此一时竟无法脱身。 却说秦王见秦琼去而不回,未免担心,急令程知节前去迎接秦琼。程知节道:“我只怕郑人意在殿下。臣若去迎叔宝,恐正中其奸计。” 秦王笑道:“我这里有兵有将,何惧郑人!你只管前去助叔宝。” 程知节担心秦琼,却又恐秦王有失,略一沉吟,道:“臣去助叔宝,殿下可与道玄兄弟从速回营。” 秦王觉得有理,便令程知节率一百人去助秦琼,自己率余众回归本军营寨。不料程知节刚刚远去,忽见一支军马杀出,为首大将正是王玄恕、陈智略。李道玄见状,一马当先冲杀过去。李道宗却寸步不离地护在秦王身边。两军刚一交锋,又听到后面响起喊杀之声,回头看时,却见一支军马杀到。冲在最前面的是一千铁骑,直插向两翼,后面二千步兵随后直扑过来,霎时将秦王等包围在核心。秦王见状,并不惊慌,摘取背后弓箭,连连发箭,便见郑军铁骑一个接着一个落马身亡。但郑军却依旧潮涌般直扑向秦王。秦王眼见敌军逼近,正要揷弓取枪,却忽见郑军中闯出两员大将,飞马直取秦王。不是别人,正是朱粲与单雄信。李道宗见敌将来势凶猛,急上前拦住冲在最前面的朱粲,却不料单雄信乘势杀到秦王身边,举矟便刺。秦王来不及揷弓入囊,只好两腿一夹飒露紫,避开来矟。却不料单雄信手中那杆矟如影随形,矟矟不离秦王要害,竟逼得秦王无法摘取玉龙枪。只一霎间,单雄信已刺出二十余矟。秦王只能闪身躲避,不料最后一矟来势太快,秦王躲闪不及,只得将手中弓拦挡,弓矟相交,只听得一声响亮,那矟虽被架开,秦王的弓弦却被矟划断了。单雄信见状,一声狂笑,举枪再刺,秦王不由得心头一沉,暗道:“我命休矣!”不料恰在此时,忽见郑军大乱,便听得般空中炸响一声霹雳:“郑贼休伤我主!” 影随声至,连人带马飞近单雄信,正是杀神尉迟敬德。那单雄信正一心要刺杀秦王,忽见敬德赶来搅局,好不气恼,举矟便刺向敬德,却不防敬德那杆矟后发先至,也刺向单雄信咽喉。眼见这两杆矟与对方咽喉近不逾寸,再无人躲避,必将同归于尽。在此生死关头,单雄信却胆怯了,忽一个翻身,滚鞍跌落马下。身后将士急一齐上前来救,却被敬德一阵马矟乱舞,杀得四散逃去。再寻找单雄信时,却早已不知去向。敬德眼见寻他不得,急回身护住秦王。这时,秦王已取玉龙枪在手,便与敬德一同来战朱粲。此时朱粲正逼得李道宗步步后退,眼见就要得手,却见敬德煞神般杀来,不由得心头乱颤,拨马便逃。敬德也不追赶,便直向围外一阵突杀,所到之处,无不披靡。秦王、道宗随后掩杀,转眼突出重围。回头看时,却不见了李道玄。敬德对道宗道:“你且护秦王前行,待我去救出道玄。”便返身杀入敌军。秦王见敬德杀回,那肯就走,也舞动玉龙枪随后杀向敌军。李道宗待要拦阻时,却见秦王已突入敌军了,只好紧随护驾。转眼之间,众人已来到战圈核心,只见李道玄正被王玄恕、陈智略困住厮杀,此时已是盔歪甲斜,力不能支。敬德冲上前去,大吼一声,挺矟刺向陈智略。陈智略急摆刀招架,却被敬德用矟逼住那杆刀,欺身上前,伸手擒了。王玄恕见状,顿时胆裂,拨马便逃。敬德心在秦王,也不追赶,只令人绑了陈智略,又让道宗护着秦王与道玄,他却右手持矟,左手握住一条钢鞭,直向围外杀去。但见一片矟光鞭影伴着血肉横飞和阵阵呼爹喊娘的哀嚎之声,敬德面前早已现出一条血路。秦王等紧随其后,转眼再次杀出重围。单雄信与朱粲这才收回魂魄率军追来。看看赶上,却见前方又有二三百铁骑杀到,为首一将正是段志玄。迎面恰遇敬德,便急声问道:“秦王何在?” 敬德见是志玄,忙答道:“秦王在此。” 志玄见秦王无恙,便舞双锤直扑向单雄信。敬德见状,也返身战住朱粲。道玄兄弟二人却护着秦王撤离。行不二里远,见前面烟尘又起,一支人马杀到。道玄兄弟二人大惊,急飞马上前拦在秦王身前。 不知秦王能否顺利脱险,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洛阳城杜淹设计 北邙山秦王遇险 却说秦王正欲撤回本寨,忽见前面又来了一支军马。李道玄兄弟急护住秦王,准备厮杀,待队伍临近,却发现为首之人正是屈突通。屈突通见秦王无事,这才放下心来,便挥军向郑军发起进攻。单雄信见擒拿秦王无望,又见唐军势大,便传令回军。不料刚刚撤下,却见秦琼与程知节又率人杀到。此时秦琼情知自己中了敌军奸计,又不知秦王安危如何,因而内心怒火正盛,见到敌军,舞枪便杀将过去。单雄信与朱粲刚上前敌住,身后唐军又已杀到,郑军顿时大乱,转眼间被杀的四散而逃。这时,却见洛阳城方向烟尘大作,又有一支郑军杀到。段志玄、屈突通唯恐秦王有失,便传令整队回归唐营。这边郑军惧怕敬德等骁勇,不敢追赶,也率军回城了。 秦王回到本寨后,立即将敬德召到面前,赐他金银两箱,道:“敬德报恩,何其太速!”又赏了段志玄。却暗中对房玄龄道:“非玄龄,今日危矣!”自此对齐王怀了戒心。 次日,秦王与众人商议,将大军分成四队。秦王亲率主力为一队;副帅李元吉为一队,秦王特地从虎牢关将王君廓调回协助李元吉;刘弘基与翟长孙为一队;屈突通与罗士信为一队,秦王还特地将淮军名将陈正通、徐绍宗拨归屈突通。 这陈正通与徐绍宗都是历阳义军杜伏威麾下大将。原来杜伏威所以臣服于唐,只因惧怕唐军威势,此时尚且首鼠两端。接到李渊令他出兵助战秦王的诏书后,虽心中不愿,却不敢违命。思来想去,便命两员心腹猛将陈正通、徐绍宗率两千精锐前来助战,一是要表示自己对唐朝的忠心,二是为了让唐军看到自己的实力,不敢小瞧自己。秦王知此二人为淮军名将,故此将他们拨归屈突通麾下。 秦王分拨已毕,便令大军开拔,轮番叠进,互为犄角,步步逼近洛阳城下寨。 却说王世充眼见自家州县纷纷降唐,形势日蹙,又见唐军步步逼近洛阳城,屈突通已率本军先到洛阳城下安营,心中不免忧虑,便召集群臣商议对策。群臣一时面面相觑,都无良策。却见邴元真出列道:“今唐军势大,我军恐非敌手,又无粮草可守,不如与之议和,以息兵戈。李渊仁慈,必不会加害于陛下。” 王世充闻言大怒:“奸贼,你当初卖李密,今日又要卖我吗?” 说罢,令人推出斩了。众人见了,都不敢再劝。恰在此时,有人来报,河阳派人运粮草已近东都,恐被唐军劫夺,请求派人接应。杜淹乘机献计:“今唐军唯有屈突通临近洛阳,得知我军有粮草运至,必去劫夺。陛下可声言亲自前往接应。屈突通闻之,必率大军阻击。陛下却率军从别道袭取唐营。若能破之,足以威慑敌胆,壮我声威。如此,城池可守,唐军可退。” 王世充道:“唐军虽众,不足为惧。今若能乘其全军未到,先破屈突通,则足使李世民丧胆。” 于是,令王玄应打着自己旗帜,率军三万前去接应河阳运粮军。 却说屈突通得知郑军运粮到洛阳,便派出大将李君羡率军五千前去劫粮。却不料又有人来报,说王世充亲自率军前去接应运粮军了。屈突通闻报,便只留下罗士信守寨,亲自率领三万人去接应李君羡。军马行不到十里,果见两支军马厮杀正酣,郑军中确有王世充旗帜。便立即挥军冲杀过去。双方杀作一处,一时难解难分。恰在此时,忽见洛阳城下唐军营寨火光万丈,杀声四起。屈突通厮杀多时,未见王世充身影,又见本寨火光,料知必定中了敌计,忙率军回寨。 屈突通回归本寨,果见郑军已从四面杀入本寨,形势十分危急,便挥军加入战斗。此时,王世充眼看郑军就要得手,却见屈突通杀回,忙亲率御林军上前阻击。身边骁将韦节、杨续、张绩、董濬等一齐攻向唐军,左冲右杀,唐军前队一时乱了。屈突通见势不妙,正要亲自上前,却见身边闪出两员将领,飞马挡住四员敌将。看时,却是淮南将领陈正通、徐绍宗。 此时,陈正通、徐绍宗杀出,直接敌住张绩等四将,屈突通乘势稳住阵脚。六人厮杀多时,陈正通手起刀落,斩韦节于马下。屈突通乘势挥军冲杀,郑军一时大乱。不料此时东方又杀出一支军马,为首大将正是杨公卿、许罗汉、王玄恕,各摆兵刃直奔屈突通而来。陈正通、徐绍宗见势不妙,急回马来保护屈突通。郑军众将一齐上前,将陈徐二将并屈突通死死缠住不放。恰在此时,却见敌军大乱,一员小将白马银枪,直闯过来,手起处郑军将士纷纷落马。正是罗士信赶来,保护屈突通,杀散众郑将。正待突围,却见单雄信又舞矟杀到,敌住罗士信。紧接着,朱粲、王玄应也杀到。众人一场混战,唐军被困在核心,眼见得突围无望,屈突通不禁长叹一声:“老夫年过花甲,今日不战死此地,何以报皇上厚恩!”说罢,纵马上前,亲自冲向敌军。只是这郑军人多势众,杀死一层,又涌上一层。正危机之间,忽见郑军大乱,人群中有人高喊:“李世民率玄甲军来了。”便见郑军一时丢兵弃甲,四散奔逃,又见尉迟敬德与秦琼二马当先直撞入来,秦王怒马长枪,随后跟进。身边还有程知节、段志玄、李道宗、李道玄。人马到处,郑军潮涌般倒向两侧。瞬间杀到屈突通身边。两军合力,向外杀去,转眼突围而出。秦王却踅马返身,再次冲向敌军。众将同时呐喊一声,紧紧跟进。一个个如虎入羊群,直杀得郑军魂飞胆丧,四散而逃。秦琼与敬德二马当先,直向郑军大旗杀去,迎头恰遇葛彦璋杀到,拦住二人。敬德见葛彦璋竟敢拦住自己,大怒,舞矟向他咽喉刺去。葛彦璋忙摆枪奋力架开,却不防秦琼纵马欺身近前,伸猿臂将葛彦璋擒了过来。顺手抛到身后,令人绑了。二人擒了葛彦璋,再要上前闯阵,又见单雄信率一军杀来。二人一见单雄信,真个是分外眼红,登时并马齐上,来战单雄信。单雄信虽号称飞将,却如何敢同时力战这两只猛虎,拨马便走。敬德、叔宝见他逃了,哪里肯舍,也不去闯阵,放马便追。 列位读者,你道这敬德、叔宝都是百战沙场之将,岂不知闯阵夺旗,远胜过斩杀一将的道理,却为何只顾追赶单雄信?原来自上次一战,秦琼因中了单雄信之计,让秦王遇险,故此深以为耻。敬德也因单雄信险些伤到秦王,自己却因一时手慢,未能杀掉单雄信为秦王报仇而愧恨不已。故此二人都想手刃单雄信,以解心头之恨。此外,自敬德归唐后,虽与秦琼惺惺相惜,却也各存相互争胜之心。二人都怕对方斩了单雄信,抢了自家头功,故此只管去追杀单雄信,却不去闯阵了。 就在敬德与叔宝去追赶单雄信之际,秦王却率着段志玄与李道玄兄弟二人杀向敌阵。二千玄甲军如同群狼直扑向郑军。郑军抵敌不住,被杀的溃不成军。不料此时,忽见远处烟尘大作,一队万余人的铁骑,呐喊着杀了过来。为首一将,竟是突厥首领阿史那社尔。身边还有两位酋长,正是叠罗施与步利设。原来颉利可汗早已得知王世充被唐军杀得连连大败,唯恐他被唐军所灭。故此派社尔与叠罗施、步利设率一万突厥精兵前来驰援,不想来到此处,恰遇两军鏖战。此时社尔哪肯将唐军放在眼里,不顾原来疲惫,直接率军加入战团。 两军杀作一处,但见杀声四起,血肉横飞。玄甲军遭遇了前所未见之劲敌,他们虽然是唐军精锐中的精锐,但社尔麾下的突厥铁骑也不是等闲之辈,而且毕竟众寡悬殊,故此一时落了下风。这边敬德与叔宝正在追赶单雄信之际,忽见突厥杀来,唐军落了下风,急返身杀回。二人恰如两只猛虎,枪矟起处,早有十几员突厥武士落马身亡。玄甲军乘势反扑,双方登时又形成均势。此时,天色已晚,双方眼见一时难分胜负,便各自传令收军,脱离了战场。 却说秦王率军安下营寨,先令人将葛彦璋押到大帐,对他道:“素闻将军乃河南名将,今可见我大唐军威乎!” 葛彦璋见秦王神威凛凛,登时深为慑服,忍不住道:“非是末将敢犯殿下虎威,实是两军交锋,各为其主,末将不得不竭力一战耳。” 秦王微微一笑:“今既到此,可愿为我效力乎?” 葛彦璋道:“若蒙殿下不弃,末将愿效犬马之劳。” 秦王哈哈大笑,忙令人为葛彦璋松绑,封为秦府左二副统军。随后一面令人严守营寨,一面催促他路军马及早进军洛阳城下。数日之后,唐军齐集城下,秦王令人在各险要之地安营扎寨。 却说王世充回到洛阳城内,先向社尔道了谢,并赠给社尔与突厥将士绢帛万匹,白银万两,每日以牛羊供突厥军食用。然后又与群臣和社尔商议对敌之策。当时满朝文武大臣,都以为应坚守不战,待窦建德来援再与唐军决战,唯有杜淹以为:“坚守待援,虽不失为上策,但目下城中粮草匮乏,恐难以久守。且窦建德是否来援也未可知……” 话未讲完,却见阿史那社尔出列道:“本酋久闻唐人善战,未知其可有三头六臂否?今我军远来疲敝,尚能败李世民之玄甲军,且待休整数日,即可出兵挑战唐军。李世民若敢出战,本酋便以突厥铁骑分袭其两翼,陛下可直闯其中军,必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杜淹道:“特勒说言虽是,但李世民善会排兵布阵,善以玄甲军突破敌阵薄弱之处。特勒以突厥骑兵袭其两翼,唐军不过整阵退却,李世民若闯我阵,必令我阵崩溃。今臣有一计,或可一战破唐军。” 王世充道:“爱卿有何妙计?” 杜淹道:“唐军众将中,唯尉迟恭、秦琼最为骁勇。前日之战,尉迟恭、秦琼竟不来闯阵,反一同追赶单将军,足见二人恨单将军入骨。主公何不……” 说着,对王世充附耳如此这般了一番,然后又道:“如此,李世民可擒矣!” 王世充闻言,连连点头,便对着阿史那社尔道:“只是此事还需借重特勒才是。” 阿史那社尔道:“只要能擒杀李世民,本酋无不应允。” 王世充便将杜淹之计附耳告知社尔。社尔喜道:“果然妙计,本酋定当擒李世民来见陛下。” 随后,王世充又将单雄信等众将一一唤到身边,各自授以密计。众将领命退下,各自去做准备。 次日,恰值刘弘基率军开至洛阳,秦王命大军移寨青城宫。王世充得知消息,立即率军倾城而出,直压唐军。唐军立寨未毕,忽见郑军黑压压一片杀将过来,不觉各个心惊。秦王也没料到王世充竟敢倾城来战,但面对危机,他却神色不变,只是带着几名随从登上宣武陵,纵目远望。但见郑军汹汹滚滚,足有二十万人马,面对谷水布成一座楔形大阵,左翼厚,右翼薄。御林军三万保着王世充留在谷水东岸严阵以待,大军涉水直扑唐军。秦王心中料知今日必有殊死一战,但口中却道:“老贼技穷矣!此来不过拼死一搏,以求侥幸之胜。今日破之,日后必不敢再出战矣!” 于是,先令李道宗、李道玄兄弟率游骑前去掠阵,随即便在北邙山前布阵。房玄龄在秦王身边道:“王世充老贼今日来者不善,必舍命与我一搏。殿下不可如往日一般亲身犯险,以防万一。” 秦王闻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房玄龄见秦王如此轻忽,更加放心不下,便将段志玄、丘行恭唤到身边,叮嘱道:“你二人寸步不可离秦王左右。” 二人虽然应诺,房玄龄却仍是放心不下。说话之间,郑军已渡过谷水,双方各自布列成阵。秦王料想突厥已到洛阳,开战之后王世充必定令突厥人从两翼发起突击,因此特意加强了两翼布置。令屈突通率罗士信、陈正通、徐绍宗镇左翼,刘弘基率程知节、翟长孙、李君羡镇右翼,又令李世积并田留安等率本部兵马随时应援各处。 第五十七回 洛阳城杜淹设计 北邙山秦王遇险 两阵对圆,李道宗兄弟归阵。秦王正要上前与敌将搭话,却见对阵杀出一员突厥将领,正是酋长步利设。只见他怒马长矟,对着唐阵叽哩哇啦喊叫着,也不知何意。登时惹恼了唐阵中一名猛将,此人乃是秦王府将领党仁弘,原本留在长安,近日方才押运粮草到洛阳营寨。此时见步利设甚是嚣张,不由得心头大怒,舞刀来战步利设。二人战了十来合,未分胜负。朱粲见步利设战党仁弘不下,有心一显本领,也好让突厥人不敢小瞧郑军将领,便舞刀杀出阵来。唐军阵中早有李道玄杀出敌住朱粲,党仁弘与步利设各自回归本阵。朱粲见李道玄年轻,不由得大骂道:“好你个李世民,竟让一个娃娃来战我,简直欺人太甚。”恨不能一口吞了李道玄,挥刀照李道玄便砍,却不料李道玄手中戟后发先至,已刺到面前。朱粲忙回刀架住,直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轻敌,急振作精神,全力厮杀。二人刀来戟往,斗了五六十合,难分胜负。这时,却见单雄信从郑阵中飞马杀出,口中高喊:“朱将军且回,看我来擒这娃娃。” 朱粲闻声,拨马便回。唐军阵中秦琼、敬德一见单雄信杀出阵来,立即双马齐出,争相上前要与他交手。单雄信一见二人同时杀来,拨马便回。却不归本阵,而是离阵落荒而逃。敬德一边打马疾追,一边口中喊道:“叔宝且回,看我取单贼性命。”秦琼道:“不劳敬德动手,看我将此贼生擒活拿。”敬德又道:“你恐非他敌手,莫要逞强。”秦琼闻言不悦:“你若惧怕他时,便速速回阵,莫要拿性命作儿戏。” 二人争吵着只顾追赶,眼见离开战场而去。 秦王见了,登时杀心大起,将玉龙枪向前一指,唐军便直压敌阵,数十万大军顿时展开一场大战。混战之际,秦王纵马当先杀入郑军最薄弱的右翼。段志玄、丘行恭紧随左右两侧保护秦王,二千玄甲军随后跟上。房玄龄见秦王闯入敌阵,欲阻止已晚,又恐他有失,急令道玄兄弟赶去保护。道玄兄弟待要随后闯阵,却忽见步利设率三千突厥铁骑杀出来拦住去路。道玄兄弟在阵前一阵厮杀,敌军立时倒地一片。但突厥武士面对强敌,却依旧死战不退。这时,朱粲与王弘烈又从旁杀到,道玄兄弟左冲右突,只是无法突入敌阵。房玄龄在阵中见此情景,急传令罗士信从左翼直接突入敌军右翼,前去护驾。 却说秦王与段志玄、丘行恭深入敌阵之中,忽见前面涌出一支人马。为首二将,正是王玄恕与许罗汉。许罗汉舞一对儿狼牙棒来战志玄,王玄恕直奔秦王。秦王见了,挺玉龙枪对王玄恕便刺,王玄恕摆月牙铲架住。秦王随即又一连四五枪刺出,直杀得王玄恕连连后退,望军中便逃。秦王一心要闯敌阵,也不屑去追他,径直向阵后杀去,丘行恭率着百余名玄甲军紧紧跟上。这边段志玄一心只在秦王身上,哪有心与许罗汉恋战,猛然虚晃一锤,逼退许罗汉,便去追随秦王。却不防王玄恕返身杀回,截住志玄去路。志玄待要向前厮杀,一旁又闪出王琼拦住去路。志玄与王琼战不三合,忽然双锤一齐砸下。王琼急招架时,志玄纵马脱离战圈,再向秦王的方向冲去,却又被王玄恕赶上来缠住厮杀。志玄见此情景,心内益发焦躁,于是干脆不理王玄恕,调转方向要去追赶秦王,却忽见一支突厥军马杀出。志玄舞双锤直杀过去,但见双锤起落,敌军血肉横飞。刚刚杀退突厥,却又被许罗汉拦住去路。段志玄无心恋战,只顾且战且行。却不防脚下忽然横起一条绊马索,正绊住雪里豹前腿,一个马失前蹄,将志玄掀落马下。郑军一拥而上,将志玄绑了。郑军中有人认得志玄,告知王玄恕。王玄恕大喜,即刻令两员健将率着数十骑押送志玄到王世充处请功。二健将乘马夹在志玄两侧,各用一手抓住他的发髻,另一手抓住他的一只手腕拖着他前行,身后还有一将牵着雪里豹挂着志玄的双锤跟随。志玄情知一时难以脱身,干脆闭上双眼,故作昏死之状。敌将见他如此,警惕之心不觉减了大半。一行人涉水行至谷水中间时,志玄偷眼瞥见二健将无备,猛然双膀用力,登时将这二人拽落马下。随即腾身而起,返身一拳砸晕后面的郑将,翻身跨上雪里豹,抄起双锤,又杀回战团,到处寻找秦王。 却说秦王闯入敌阵,大枪起处,当真鬼惧神惊,谁人敢当?更兼飒露紫飞奔如电,马助人威,真是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这却苦了丘行恭,他坐骑虽然也是匹良马,却如何赶得上飒露紫,况又有无数敌将前来阻截,不觉渐渐被秦王远远抛在了身后。转眼之间,秦王已杀到郑军阵后,却被一条长堤坝阻住了去路。回头看时,身边只有十几名玄甲武士跟随。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是中了王世充之计,被引到了这里。心中叫苦,表面却依旧神色不变。正要与卫士返身杀回,却见数千突厥武士狼嚎般呐喊着围杀过来,为首三人,正是阿史那社尔、叠罗施与郑军大将杨公卿。只见杨公卿远远地对着秦王高声道:“李世民,你已中了我家皇上之计,还不下马投降!”口中喊着,却依旧不敢上前,原来杨公卿素知秦王骁勇,唯恐他情急之下,拼命一搏,伤到自己。但突厥武士却无所畏惧,他们在社尔的指挥下一阵猛扑,秦王身边的十几名玄甲武士便仅剩下了两三人。秦王见状大怒,两腿一夹战马,便见飒露紫嘶鸣腾跳,踏着地上的突厥尸体直闯入敌军。秦王人借马势,转瞬间连挑了十几名突厥将士。迎面恰与社尔相遇。社尔一见秦王,纵马挺矟直杀将来。秦王情知形势危急,不可与敌将过多纠缠,便直接使出一招巨蟒吐信,以全身之力举枪向社尔砸去。社尔也是久经沙场的突厥名将,看得出这一枪来势凶猛,忙横矟招架。两般兵刃相交,只听得当啷啷一声响亮,社尔但觉两臂一软,那枪便直奔头顶砸下。社尔登时心头一凛,所幸他久经沙场,作战经验丰富,在此生死关头,竟再次臂上加力,同时侧身低头,虽是如此,手中枪也被秦王压下一尺有余,堪堪护住头顶,秦王那枪几乎擦着他头盔刺过,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心中暗道:“人言李世民神勇无敌,果然名不虚传。”秦王见一招失手,不由得暗道惭愧。可他哪里知道,只此一枪,便让他收服了社尔之心,后来社尔在突厥灭亡后,自称都布可汗,却又被薛延陀所败,便不远千里,投奔了大唐。此乃后话,此处不做赘述。 秦王这一招虽失手,却抢了先机,随后他便一连几枪刺向社尔。社尔此时惊魂未定,不敢再战,拨马便退。叠罗施与杨公卿见秦王如此神勇,一时之间竟不敢上前相助。不料恰在此时,忽然一阵冷箭飞来。秦王不防突来暗箭,一时来不及躲避。不料在此生死关头,却见飒露紫忽然人立而起,挡在箭雨之前。霎时,便见它的颈嗓与前胸处中了五支箭矢,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随即便见它长啸一声,四蹄一阵乱踏,忽然前蹄一软,扑地而亡。秦王也随着飒露紫跌落地上,两名秦王卫士此时也已中箭落马,故此无人来助秦王。叠罗施与杨公卿见状,哪里肯错过良机,纵马上前,便要取秦王性命。此时秦王刚刚落马,来不及自卫,眼见性命不保,不想就在此时,忽有两柄大锤飞来。叠罗施与杨公卿忙闪身躲避,放眼看去,却见丘行恭手舞一杆长刀,率人舍命杀来。原来丘行恭被秦王撇下后,唯恐他有失,故此舍命杀开条血路,来追赶秦王。恰见叠、杨二人要害秦王,情急之下,将双锤脱手飞出,救了秦王。随即又从乱尸堆里拾起一杆长刀杀将过来。 秦王乘此机会,腾身而起,舞枪逼退叠罗施与杨公卿。这时,丘行恭也已杀到秦王近前,跳下战马让给秦王,随即舞刀在马前开路,他身后数十名士卒乘势护住秦王,与行恭合力向围外冲去。杨公卿等忙挥军围追秦王,却被秦王等一阵左冲右突,杀得尸横遍地。但突厥武士果然顽强,秦王与丘行恭杀了一层又一层,却始终无法突围。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面前敌军大乱,原本如山般屹然不动的突厥队伍忽然波分浪涌般分向两边,伴随着阵阵凄厉而绝望的惨叫声,一片片突厥武士跌落马下,一具具尸体被抛到了半空。紧接着,便见两位杀神口中高喊着:“秦王何在?”直撞过来。看时,正是秦琼与敬德。原来二人追赶单雄信,看看赶上,却忽见斜刺里杀出一支伏兵,将一阵乱箭齐射向二人。待二人冒着箭雨冲上前去杀散敌兵,单雄信却早已不见了去向。直到此时,二人才感到又中了敌计,急返身杀回战团,到处寻找秦王,恰在此时赶到此地。 秦王与行恭见到敬德与秦琼,大喜过望,丘行恭忙喊道:“殿下在此!”二人闻声,纵马赶来。社尔见此情景,勃然大怒,舞矟上前来战二人。不料二人双枪齐至,只两三个回合,便杀得社尔手忙脚乱,拨马便走。敬德与叔宝哪里有心追他,急忙上前护住秦王,返身突围。突厥军队虽然顽强,但在这两位杀神的威力之下,终于斗志崩溃,开始四散逃避。二人与丘行恭保着秦王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去。社尔等三人眼看着秦王等离去,却如何敢紧追?只能远远尾随而已。眼见就要突出重围,却见前面又有一支队伍涌上前来,为首几人却是单雄信、朱粲、王玄恕、许罗汉、郭士衡、王德仁、王君度及突厥猛将步利设。原来王世充在对岸将台上遥见秦王要突出重围,便竭力将郑军猛将都调到这里,要不惜一切代价除掉秦王。后面的社尔等见有这些猛将来助,顿时胆气大壮,也从后面掩杀过来。一场混战后,只见社尔、叠罗施、步利设紧紧围住秦琼,单雄信、朱粲、王德仁将敬德困在核心,杨公卿、许罗汉、郭士衡缠住秦王,王玄恕、王君度与丘行恭杀作一处,其余数十名玄甲勇士被数千突厥铁骑团团包围。初时,秦王等还可以相互应援,到了后来,却形成了几个战团相互隔断、孤立作战的局面。王玄恕见此情景,忍不住骄狂地喊道:“皇上有旨,擒李世民者,赏黄金万两,封王爵。擒秦琼等皆赏黄金千两,封上将军。” 众将闻言,一阵欢呼,益发奋力向前。秦王闻听王玄恕之言,马上也高声喝道:“斩王玄恕者,赏一钱。” 敬德应声喊道:“这一钱归我了!” 秦琼也应道:“归我!” 三人这样喊,无非是要显示对敌将的蔑视,打击其士气,但眼前的形势毕竟是寡不敌众,一时间不免渐显狼狈。其实,以秦琼与敬德的勇猛,二人若独自杀出重围,也不是难事,但他们又怎能撇下秦王独自逃生,故此也不得脱身。与此同时,却不断有郑军队伍涌上来加入战团。王道棱、裴孝达、赵季卿三员郑军名将先后杀到,径直攻向秦王。秦王虽然悍勇,却如何挡得住这些猛将?一时之间,被杀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敬德等三人虽有心赶来相助,却被各自的对手死死缠住,无法脱身。乱军之中,到处都是乱纷纷的叫嚷声: “活捉李世民!” “杀死尉迟恭、秦琼!” “活捉李世民者封王。” 到了此时,秦王内心也不免绝望:“难道我李世民当真就难逃此劫了不成?” 不知秦王等人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李世民兵围洛阳 王世充求援曹州 却说秦王与敬德等众人被郑军困住,难以脱身。正危急之间,忽见敌军中一阵大乱,便见从乱军之中闯出一骑血淋淋的人马,那匹马奔若电闪,马上一人,披头散发,那一缕缕头发上,不断有滴滴血水滚落。张开嘴时,两排牙齿都是血红血红的,仿若刚吃过活人一般,正不知是人是鬼,令人望之心惊肉跳。只见他杀散郑军直奔向叠罗施,举锤便砸。叠罗施正专意与秦琼厮杀,却不防有人偷袭,不及招架,忙俯身躲避,却还是晚了半步,只见那柄大锤贴着叠罗施后背擦过,叠罗施一口鲜血喷出,便跌落马下。一旁的步利设见状,忙撇下秦琼来救叠罗施,却被那“血人”手起一锤,打得脑浆迸裂。阿史那社尔见状大怒,也撇下秦琼,挺矟向来人便刺,只见来人摆锤拨开来矟,口中却道:“秦王何在?” 秦琼这才从声音中辨认出“血人”是段志玄,忙用枪向秦王处一指。段志玄看到秦王,并不睬社尔,登时纵马杀向秦王,秦琼也紧随跟进。二人并力杀散杨公卿等众敌将,上前护住秦王。恰在此时,只见敌阵又是一阵大乱,却见程知节、罗士信各率一支人马分从两面杀到,口中也都喊着:“秦王何在?” 段志玄见是罗程二将,忙喊道:“秦王在此!” 罗、程二将闻声杀了过来。秦王忙道:“速去援助敬德、行恭。” 于是众人并力救出敬德、行恭,向围外杀去。恰在此时,李道宗、李道玄兄弟二人又率军杀到。众人合力,一阵冲突,杀开一条血路,突围而出,回到本阵。唐军见秦王安全归来,登时一阵欢呼,士气大振,房玄龄立即亲自擂响战鼓,唐军一拥而上,压向敌阵,敬德等也一齐返身杀回敌阵,一阵横冲直闯,所向披靡。郑军眼见秦王突围归阵,无不气沮志衰,无心再战,被唐军一阵猛攻,顿时乱作一团。 秦王见状,再次一马当先冲入敌阵,敬德、叔宝、志玄、李道玄兄弟、罗士信、程知节随后跟进,众人便如一群猛虎,在敌群中左冲右突;直将郑军大阵搅得翻江倒海一般。王世充见势不妙,急令尚在身边护卫的王琼、张绩、董濬、杨续、郭什柱、郭善才等六员骁将率御林军上前阻挡。 迎面恰遇秦琼、敬德杀到。只见秦琼抢上前去,一枪将杨续连人带马,砸成肉饼;敬德一矟洞穿张绩胸膛。其余将士哪还敢上前,顿时四散逃去。王世充大惊,只顾连声喊:“救驾!救驾!”幸好此时有单雄信及时赶到,对王世充道:“陛下快走。”便与王琼等人一道保着王世充拼命逃去。郑军没了王世充指挥,瞬间溃不成军,降的降,逃的逃。 王世充逃回城内,清点人马,发现不见了阿史那社尔与他麾下的突厥将士。正要派人救助,却见许罗汉来奏:“社尔特勒声称叠罗施少汗重伤,需回国医治,已向臣辞行,率军回国去了。”原来阿史那社尔眼见郑军大败,料知洛阳必不能守。他不愿让自己的突厥武士陪着王世充同死,故此不肯率军回城,便找了这个借口,逃回突厥了。王世充闻言,忍不住破口大骂:“番狗果然毫无信义。”却也无可奈何。 却说秦王乘势挥军直追杀至城下,方才收兵。此战唐军大获全胜,共杀俘郑军七万,从此郑军丧胆,再不敢出城来战唐军。 于是,秦王传令三军围绕洛阳城安营扎寨。次日一早,李元吉也率部开到,秦王将大军布列城下。秦王率主力在洛阳城西,李元吉率王君廓等在城东,屈突通在城南,刘弘基、翟长孙率军在城北,将洛阳城围得水泄不通。二十几万大军便如同一座移动的丘陵,黑压压一片,疾速逼向城池。来到城下,秦王一声令下,唐军忽然呐喊着冲向城去。冲在最前面的是一队队盾牌手掩护着弓弩手,随后是云梯、冲车、抛石机,最后是一队队手持各种兵刃的步兵。一时之间,进攻的脚步声山摇地动,冲杀声响彻云霄,沉重的抛石机发出的“吱嘎嘎”响声,更显得异常瘆人,漫天的杀气将整个洛阳城笼罩在死亡的气息之中。而此时,洛阳城上也同样严阵以待。与李密长达二年的战争使得王世充积累了丰富的守城经验,无论是战术上还是攻城器械上,他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不仅早已备下了充足的箭矢和滚木礌石,而且准备了许多先进的守城器械。郑军的八弓弩箭杆大如车辐,箭头大如巨斧,能射五百步远,无坚不摧。大炮能将五十斤大石射出二百步远,中者无不毁伤。这样的利器,又是在城头凭高向下发射,其射程自然要比唐军的箭、炮射得更远。因此,在唐军箭、炮还无法发挥作用时,城头的抛石与弩箭却已雨点般射向了唐军。冲在前面的唐军将士纷纷扑倒在地,一座座抛车、云梯在郑军飞石攻击下被摧毁废弃。但后面的唐军却继续呐喊着冲上前去,最前面的弓弩手和抛车在盾牌兵的掩护下冒着城头射来的箭林石雨接近城墙,把箭矢和抛石射向城头,以期压制守军的攻势,为后面的唐军进攻创造有利条件。城上城下同时发射出密集的箭矢与飞石,不断有箭矢与箭矢相交,飞石与飞石对撞。两块巨石猛烈对撞后,霎时化作漫天碎石激射而下,砸伤下面的将士。后面的唐军冒着矢石一批又一批地冲向城头,又一批批在密集的矢石攻击下倒下。也有一些云梯和冲车靠近城头,但大多在临近城头时被摧毁;也有少数人杀上城头,但很快便被敌人的乱刀砍落城下。 在后方指挥战斗的秦王眼看着自己的将士儿郎死伤在城头,心里不由得一阵阵揪痛,但他并不会因此而有丝毫的悔意。因为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必需付出的代价。没有这种暂时的牺牲,就不会有江山一统与长久的的和平。自己唯一正确的选择,就是坚决攻下这座城池,绝不让郑军有下一次坚守洛阳的机会。 看到唐军一次次潮涌般攻向城头,又一次次落潮般败退下来,站在秦王身边的敬德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骂道:“这群脓包!待某前去攻城。” 秦琼也道:“秦某也愿前往。若不能攻克此城,甘受军法。” “不可。”秦王头也不回地答道,目光依旧紧盯着战场。 二人又高声道:“我二人前往,若不能斩将破城,誓不回来见殿下。” 秦王忽将目光扫向二人,声音低沉却不容辩驳地又道:“不可!” 二人看见秦王那冷峻而威严的目光,登时闭上了嘴。秦王这才将目光重新移向前方。此时此刻,他心中明白,在这种箭矢如雨的攻城战中,让这两位虎将去攻城,或许并不会比普通将士有更大的把握,而一旦他们出现什么意外,那损失却是无法弥补的。在什么时候派谁去参战,用多大的代价去赢得怎样的胜利,这是一位合格的统帅在战场上所要考虑的主要问题。秦王不会在这种时候将敬德与秦琼派到阵前,否则他就很可能要承受无法承受的代价。 鏖战几乎持续了一个时辰,唐军终于坚持不住了,他们开始了有序的撤退。撤回时,他们将倒在地上伤兵和尸体带回本阵。战场上,只留下满地被摧毁的各种攻城器械。唐军的第一轮攻势就这样以失败结束。在短暂的寂静后,第二轮攻势又展开了。伴随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喊杀声,一队队唐军再次潮涌般攻向洛阳城头,又在守军的箭雨之下风过草伏般一片片倒下。这样的进攻连续发动了六七轮,唐军的收获只有数千死伤的将士,而洛阳城却岿然不动。眼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秦王只得传令收兵回营。 次日,又是与前一日一般的血腥苦战。整整七天过去了,秦王与众将佐几次改变战术,都无法攻占洛阳城。秦王原本以为经过数日的进攻,城上的防御力会逐渐减弱。但事实上,城上的防御力却丝毫不减。似乎是王世充预备下了用不完的箭矢和礌石,只要唐军进攻,他们随时都会把它们倾泻下来。 第五十八回 李世民兵围洛阳 王世充求援曹州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唐军每天的损失少则二三千人,多则近万人,原本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沙场冤魂和箭下残疾。他们哪一个不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儿女的父亲,每个人的牺牲都意味着一个家庭的悲剧。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秦王那颗坚强的心终于开始软化了。是的,不能再让将士们用血肉之躯去与铁石对撞了。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更加严重,那就是城内的郑军损失要远远少于唐军,如果继续这么进攻下去,终有一天唐郑两军强弱之势会发生逆转,那时唐军恐怕就难免覆亡之祸了。可若就此停止攻城,这些将士岂不是白死了?秦王越想越是烦闷。恰在此时,房玄龄却来到了秦王帐内。告了座后,房玄龄缓缓道:“殿下,连日来我军死伤惨重,敌军居高而守,损失不大。再如此下去,只怕两军强弱易形,于我军极为不利。” 秦王微微点头道:“我也正为此事烦闷。” 房玄龄道:“药师先生早已断定洛阳不可强攻而取,需久困其城,待其粮尽。故此才劝殿下先破回洛、虎牢。” 秦王道:“这个我岂会忘记。我所以连日攻城,实恐洛阳未下,而突厥、窦建德来援也。故欲早克洛阳,以保万全。” 房玄龄道:“殿下之心,属下岂不知晓。只是今城内防守严密,强攻损失太过。万一北虏、建德乘我疲敝而来,则我军欲走而前功尽弃,欲战而力有不逮。实有覆军之危。” 秦王道:“我也正为此事忧心,既如此,明日当改变策略,围而不攻,坐待王世充老贼粮尽出降。窦建德若来找死,正好一举两灭之。” 次日,秦王招聚众将,传令从即日起,不再发起强攻,只是深沟高垒,围困全城,并不定期地向城上发动骚扰性和试探性攻势,但要防备王世充偷营劫寨。 武德四年三月,东都城内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繁华,市井上空荡荡的不见一人。大街小巷里,不时会发现躺在地上的饿殍,昔日趾高气扬的三四品大员此时竟亲自背着柴草躲躲闪闪地匆匆行走在路上。身边的仆役早被他们打发走了,不是因为他们缺少钱财,而是因为他们实在拿不出任何东西让他们来充饥。事实上,就连他们自己也只能吃糠咽菜,勉强维持着生命。自唐军兵临城下以来,尤其是自秦王包围了洛阳后,城中粮草已日渐乏绝,仅有的一点粮食,都被朝廷抢走供应军队了。一时之间,钱财如同粪土,绢一匹只值三升粟米,布十匹才能换一升盐,草根树叶早已被吃光,百姓将浮泥掺着米屑做成面饼充饥。吃后大多全身肿浮肿,走起路来只觉得脚下无根,不久便会死去。眼见得城中百姓十不存一。百官之中也不乏饿死之人,公卿贵胄也只能糠菜为食,能够吃饱便是最大的幸事了。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形势越来越严重。为了摆脱这种困境,王世充也曾几次派兵偷袭唐营以求获得侥幸之胜,就如同当年对李密一样,可却都被唐军击败了。他把希望寄托在窦建德的援助上,可窦建德的援军却迟迟不肯到来。最近几天,王世充更是如坐针毡,因为就连军队将士们也要无粮可供了。若如此下去,恐怕即使唐军攻不进城来,郑军也要造反了。可面对形势的恶化,他却一筹莫展。问计于群臣,他们也都无计可献。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有人来奏:“杜淹大人求见。” 王世充闻言,忙道:“快快宣他入见。” 待杜淹入殿,王世充忙问道:“杜爱卿可是有了破敌之计。” 杜淹道:“臣回去思想,为今之计,非窦建德来援,难解今日之困。窦建德迟迟不来,必是心怀犹豫。臣细思之,若要窦建德速来援助,必以珍奇财帛买通其左右及军中大将。” 王世充沉吟道:“爱卿所言极是。只是如今洛阳城被唐军围得铁桶一般,如何出得城去?” 杜淹便轻声对王世充道:“杨广在日,曾在城内挖掘地道,远通城外,陛下何不令人由此出城,前往窦建德处。” 王世充闻言大喜:“上次通往宣武陵那一条用于袭击李世民后便已堵死,难道还另有一条?” 杜淹道:“还有一条,出口就在通往虎牢关的大道边,今正好由此出城。” 王世充道:“既如此,可令人多携财宝,前往夏国去见窦建德。只是不知派何人前往为好?” 杜淹道:“臣以为群臣之中,见机行事、能言善辩者,无过长孙安世。陛下何不令他前往!” 王世充道:“既是爱卿所荐,便令他前往吧!” 便召来长孙安世,授以秘计。 原来这长孙安世为人机敏多智,原本也算是王世充心腹之人。只是杜淹得势之后,恐他一旦得宠,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故此屡进谗言,使得王世充与他逐渐疏远了。这次到夏国求援,事关郑国生死存亡,杜淹才不得不向王世充举荐了他。长孙安世领了王世充旨意,当晚便率领一百随从并携带着无数奇珍异宝由地道出了洛阳城,疾速赶奔夏国。一路星夜兼程,来到夏境,方知窦建德早已在曹州整顿兵马,声称要开赴洛阳,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肯发兵。因此他又转道赶往曹州。眼见曹州已遥遥在望,长孙安世暗自思忖:皇上要我此番前来,为的是行贿窦建德左右。我若先去见窦建德,他必与左右相商,众人尚未收到礼物,如何肯为我说话。而一旦话一出口,纵然再收到财帛,也难以改口了。不如暂且不去见窦建德,先与王琬相商,待将礼物送到众人之手,再去见窦建德不迟。想到此处,便令副使率队缓缓而行。自己却仅率数人携着大批财宝先进入城内,来见王琬。二人相见后,长孙安世与王琬议道:“皇上命下官以财帛贿赂窦建德左右,下官不知众人性情,不敢贸然行事。殿下久在夏国,颇知其情,还望悉心指教。” 王琬道:“夏国情形,小王了若指掌。夏国文武群臣大多出身草莽,贪财而尚气。将军若动之以情义,赂之以财帛,他们必然就范。只是有四人,将军切不可前往。” 长孙安世道:“是哪四人?” 王琬道:“侍郎凌敬,竭诚奉公;猛将苏定方,品性高洁;刘雅、齐善行,忠谨不贪;此四人不可赂之以财帛。今将军到此,当先见大将刘黑闼,此人曾多次劝夏王速出兵救郑,且在军中颇有威信。若能结好此人,我大事成矣。” 长孙安世大喜:“既如此,便依殿下之计,先去见此人。” 当晚,二人便一同来到刘黑闼府上。依礼相见后,刘黑闼直接问道:“将军既到此地,何不先见夏王?” 长孙安世拱手道:“安世素慕将军高义,故先来拜访?” 刘黑闼冷笑道:“在下有何高义?将军莫非欲行贿于在下,使在下为将军做说客不成?” 长孙安世与王琬闻言,不觉心惊失色。刘黑闼忽又厉声道:“区区财帛,欲使在下背夏王乎!” 此刻,王琬以为大事要坏,不觉脸色铁青,手足无措。长孙安世却反倒镇静下来,只见他起身对刘黑闼:“在下岂敢!然则此番前来贵府,确实携带珍宝二箱,欲赠予将军。只是绝非欲使将军背叛夏王,而是欲将军尽忠于夏王,成万世之名也。” 长孙安世这几句话虽不多,但却颇为机智:先报出财宝数额,这叫作诱之以利;再讲出一番大道理,这叫作晓之以理。利诱使人动心,晓理可使人在收受贿赂时不觉得自己有悖于道德伦理。这正是行贿者的惯技。刘黑闼闻言,果然面色和缓了下来,道:“将军此话怎讲?” 长孙安世道:“在下此番前来,非只为救郑,亦是为了救夏。以今日之势,郑若亡,夏能独存乎?” 刘黑闼闻言,脸上又增了几分恭敬。长孙安世继续道:“在下所以未见夏王而先来见将军,乃是因在下知将军深谋远虑,洞悉天下之势,一向建议夏王早日挥师救郑。故先求见将军,商议如何才能救郑夏两国于危难,使郑国得以度过此劫,而夏国国祚永续。此乃将军施恩于郑而立功于夏也。” 刘黑闼连连点头道:“得闻将军之言,在下受益匪浅。来日朝堂之上,在下定当力劝夏王,从速出兵救郑。” 长孙安世闻言,登时倒身跪拜道:“果能如此,将军便对敝国有生死肉骨之恩。敝国皇上必没身不忘。” 随后,长孙安世又故意与刘黑闼交谈多时。其间刘黑闼有意无意间告知了长孙安世应去贿赂何人,又该如何贿赂。长孙安世心中有了主意,方才告辞,并将两箱珍宝赠给刘黑闼。刘黑闼虽不肯受,无奈长孙安世百般恳求,方才收下。长孙安世千恩万谢后方才拜辞了刘黑闼。回去后按照刘黑闼的点拨,一一送去财帛珍宝,众人果然都收下了。长孙安世内心窃喜。 做了这一切后,长孙安世才与王琬晋见窦建德。长孙安世一见窦建德,便翻身扑到在地,哽咽着道:“唐人无道,贪得无厌,犯我境土。今围困我都城,已近半载。城中粮尽,危在旦夕。大王若不早日出兵救援,则洛阳必为唐人所陷。一旦洛阳陷落,其必来进犯贵国,则贵国亦危矣!今臣舍命突围到此,只望大王顾念唇齿之情,从速发兵西征,以解敝国倒悬之灾,亦为贵国消除未形之患。” 窦建德闻言,只是微微点头道:“目下洛阳形势如何?” 长孙安世道:“目下洛阳城内,粮草将竭,百姓和土果腹,死者相继于途,甚是危机。然则我郑国军民尚能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大王若能及早发兵,与我家皇上内外夹击,同心击敌,必能让李世民片甲不留。” 窦建德沉思片刻,道:“贤卿一路奔波,必极劳累,且回馆驿安歇,待我与群臣商议后,必定出兵救援。” 长孙安世忙叩头道:“多谢大王。若能如此,我郑国君臣必没齿不敢忘大王恩德。” 然后与王琬告退。窦建德这才对殿内群臣道:“众爱卿意下如何?” 却见曹旦挺身出班,道:“臣以为长孙安世所言是实。大王若再不出兵相救,只怕来不及了。” 王小胡也出班道:“李世民野心甚盛,若灭郑,必来犯我。唇寒齿亡,古今同理。大王不可坐视不理,当尽早发兵解郑人之围。” 紧接着,又有十几人出班劝窦建德及早发兵,其中不乏平日反对出兵援郑之人。窦建德哪里知道,原来长孙安世早已将厚礼送到了这些人手中。窦建德原本就是要发兵救郑的,此时又见这些人众口一词,便决计发兵启程了。不料这时,苏定方却出班奏道:“臣以为此时郑人已成釜中游鱼,不足以助大王破唐。且如今唐人已占据虎牢关,大王西征,唐人必分兵扼虎牢以拒我军。不出一月,郑人不战自败。郑人败,唐必挟余勇来与我战。我军远离境土,难保必胜。大王不若早回铭州,治兵积谷,待唐人来侵时,扼险清野,待其饥疲而后战。则百战百胜。” 定方话音刚落,齐善行又道:“定方所言不差。今郑军已是破败之余,无助于我。大王不若固守本境,凭借地利人和之以拒唐人,何惧唐人来侵!” 窦建德闻言,不禁将目光转向凌敬。只见凌敬道:“二人所言,虽有道理,然则郑若亡,实非我之利。臣以为当先进兵于虎牢,观形势以定计。” 窦建德道:“爱卿所言甚是。” 这时,却见刘黑闼又出班道:“臣亦以为当出兵援郑。只是臣有一言欲求教于大王。” 窦建德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卿一向主张早日出兵援郑,今又有何言要讲。” 却见刘黑闼不慌不忙道:“大王以为我军将领骁勇、三军善战,比郑军如何?” 窦建德沉吟半日,方才道:“以我度之,当在伯仲之间耳。” 刘黑闼道:“大王圣明。然则李世民麾下猛将如云,尉迟恭、秦叔宝皆当世莫敌,兼有段志玄、程知节、罗士信辈,皆万人敌,我军猛将恐唯有定方及孟啖鬼将军可与之为敌。故王世充与之战,而屡战屡败。一旦我军与之相遇,此辈冒死陷阵,我军恐难以阻挡。” 窦建德道:“依你之意,孤不可援郑?” 刘黑闼道:“臣非是此意。臣只是以为大王当广招民间猛将从大王西征?” 窦建德喜道:“莫非爱卿心中有此等人物?” 刘黑闼道:“臣弟刘十善有万夫不当之勇,足以当段志玄辈。臣同乡袁子干勇猛不下于臣弟十善。只是二人无意做官,故此一直埋没于草野。今大王西征,关系重大,故臣请暂且回乡,招二人前来助大王破敌。” 窦建德大喜道:“既如此,爱卿可从速请两员虎将来此,莫要误了军期。” 刘黑闼领了窦建德旨意,便告辞回府。当日便打理行装,带着五名随从赶往家乡贝州漳南县。一路晓行夜宿,离了曹州,来到郓州境界。又行不多远,便见前面一座大山。遥遥望去,只见绵绵延延,满眼苍翠,近处看时,乱石层叠,青草遍地,树木葱茏,山脚下一条小径蜿蜒曲折通向山上。刘黑闼等人正要迈步上山,却见山上迎面走来两个猎户打扮的汉子。二人见了刘黑闼一行人,便上前道:“几位官爷,切莫上山吧,免得丢了性命。” 刘黑闼闻言,心中纳闷,忍不住问道:“却是为何?” 只见前面那位汉子道:“官爷有所不知,此处唤作飞天岭,相传五十年前,常有虎豹出没,后来却不曾再见。只是近日来却又有两只猛虎窜到此山,一公一母,异常庞大凶猛,不知伤了多少行人。官家限期令我等猎户捕拿,却白白伤了二三十猎户性命。我等奉官府严令,不得不上山,不知何日便成了这两只畜生口中之食,几位官爷又无人催逼,何故去找死?” 那五名随从听了汉子的话,不觉踌躇起来。刘黑闼略一迟疑道:“有我在此,你等何必惧怕。” 说着,对两位汉子拱手道:“多谢二位相告。今日我等且进山,若这两只畜生见不到我等,便是它们造化;若是撞到我手中,在下正好为本地乡亲除害。” 说着,便一径向山上走去。走到半山腰间,忽有一随从道:“哪来的血迹?” 刘黑闼上前看时,果有血迹。再抬眼望去,只见前面还有几块血迹断断续续洒落在路上。刘黑闼心中好奇,便循着血迹走去,没走出多远,却见有一只死虎卧倒在血泊之中,众人赶上前去,忽听前面又有人嚷道:“前面还有一只。” 看时,不远处果然还有一只死虎,众人莫不吃惊。 不知二虎死因,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荐猛将刘黑闼受赏 战唐军窦子方立威 却说刘黑闼来到飞天岭半山之间,却见到两只死虎倒在血泊之中。刘黑闼上前仔细观看时,不觉奇怪道:“怪哉!怎的像是我弟刀法?” 原来,这两只虎卧倒在地,两颗虎头却都在一丈开外之处。很显然,这两只猛虎都是被一刀砍掉头颅而死。读者需知,这老虎身躯何等庞大,一般情况下,即使是被杀死也不至于被一刀断头,由此足见杀虎者神力。而刘黑闼胞弟刘十善一向是不论杀人杀兽,都是一刀砍断头颅,绝不用第二刀。故此刘黑闼道:“莫非是我弟来到此处。” 想罢,不禁抬头四处张望,果然隐隐听到远处有厮杀之声。刘黑闼忍不住笑道:“莫非是我弟杀虎杀得性起,又要杀人不成?” 便带着随从循声赶去。走不到二里远,果见远处一人追着另一人厮杀。刘黑闼忙赶了过去,待逐渐接近二人时,刘黑闼的眉头却渐渐锁紧,脚步不由得加快起来。原来他发现那被追杀的竟似胞弟刘十善。刘黑闼不由得心惊,究竟是何人如此厉害,我弟竟不是他对手?待赶到近前,果见是胞弟刘十善正拖着一杆大刀舍命狂奔。后面追赶的竟是一位二十左右岁的少年,生得虎背狼腰,身高一丈,再往近处时,只见这少年面如冠玉,浓眉朗目,当真是一表人才。只见他手舞双锤,其大如斗,但在他手中舞动起来,却如同屠夫运刀,妇人飞针一般。刘黑闼不由得暗自惊叹:“此人竟能杀败我弟,是何等手段!”又恐刘十善有失,忙赶过去拦住少年,口中喊道:“英雄且住,我有话说。” 那少年见对方来了帮手,心头大怒,举锤便砸。刘黑闼举刀拦架,两般兵刃相交,刘黑闼只觉得两臂一沉,险些招架不住。那少年见刘黑闼竟然架住了自己的一锤,愈发性起,又一连四五锤砸下,直把刘黑闼震得两臂酸麻,只是事关生死,只得咬牙挺住。那少年见刘黑闼竟与自己斗了许多回合,不仅产生了惺惺相惜之心。便收起双锤道:“这位汉子,你有何话说。” 这时,刘十善也已认出了刘黑闼,便返身跑到他身边道:“哥哥,这厮无赖,小弟杀了两只虎,这厮却来抢夺。” 刘黑闼并未理睬刘十善,只管对那少年道:“实不相瞒,在下便是夏王窦建德麾下大将刘黑闼。我夏王英明神武,仁义豁达,今拥兵百万,雄踞河北、山东,他日必当一统山河,为天下之主。壮士武艺高强,拔山扛鼎,真英雄也!何不随我投靠明主,博得个封妻荫子,享万世之富贵?” 那少年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随即指着刘十善问道:“这位壮士又是何人?” 刘黑闼道:“此乃舍弟,名十善。” 那少年道闻言,方才略一拱手:“如此,真乃水淹龙王庙,不识自家人了。在下并非别人,乃夏王亲侄子,名唤窦子方的便是。” 原来,这窦子方是窦建德大哥的长子,窦建德造反后,窦子方为躲避官府捉拿,逃到深山避祸。恰遇隐居山林的甄翟儿。甄翟儿发现窦子方人品端方,且是一位习武的好材料,便又将自己从一位异人那里学到的一套锤法传授给了窦子方。三年多来,窦子方便在山上随甄翟儿研习锤法。近来窦子方已将这套锤法练得精熟,其间又得知窦建德在山东、河北成了气候,便有心出山投奔叔父。甄翟儿本人虽无心争雄天下,但他听说窦建德广施仁义,善待百姓,觉得窦子方若能辅助此人成就一番大业,也是一件有利于天下苍生的功德,对窦子方个人更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因而便顺遂了窦子方的心意,让他下山投奔窦建德了。窦子方拜别师父,一路赶往铭州。不料来到此地,恰遇刘十善杀了这两只猛虎。料知十善必是一员猛将,便有心收服他与自己一同投奔叔叔。但他天性高傲,不肯求人,因此便故意称自己追捕猛虎到此,向刘十善强索猛虎,目的就是寻衅与刘十善交手,好借机收服他。不料这刘十善也是一个硬茬。二人打了一百多个回合,刘十善方才敌不住窦子方,返身逃走。窦子方随后追赶,却恰在这里遇见了刘黑闼。 刘黑闼听说是窦建德的侄儿,大喜,忙道:“既如此,正好与我同投夏王。”又对刘十善道:“贤弟缘何到此?” 刘十善道:“小弟闻听哥哥近日在夏王处飞黄腾达,有心投奔哥哥,在夏王麾下混个出身。不料在此遇见王侄,被他追杀得好不狼狈。” 众人闻言,不觉大笑。刘黑闼又道:“既如此,也省得我再回家乡了。只是我此番回乡,本欲将袁子干唤来同投夏王。如今也只好作罢了。” 刘十善一听这话,不由得笑了起来,道:“哥哥不必叹息,子干也与小弟同来了。杀虎之前,我与子干口渴,便分头找水去了,并相约在分手处相会。却不料途中遇虎,又遇到王侄这等猛虎。此刻正不知子干在何处。” 说话之间,却听得远处有人高喊:“二哥,你在何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条大汉,身高八尺,虎体龙形,正是袁子干。众人相见,便一同赶往曹州,见了窦建德。窦建德一日之间得了三员猛将,又见侄儿仪表堂堂,骁勇绝伦,心中如何不喜,便将三人同封为将军之职。又对刘黑闼道:“功莫大于荐贤,大战之前,卿一日为孤收三猛将,不可不赏。”即赐爵刘黑闼为汉东公,赏绢帛五百匹。于是,命大将范愿守曹州,大军开拔,直奔洛阳。 却说窦建德统率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开赴洛阳。此时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有的城镇归属于郑国,有的地方归属唐朝。那些郑国城池,见到夏国大军,莫不开门迎接;而唐朝的城镇若非开门归降,便是被夏军所破。窦建德也不管是郑国之城,还是唐朝之镇,一律留夏军镇守,却令原来的守军随大军同行。这一日,夏国大军开至滑州境内。忽见有人来报:“滑州兵马总管韩洪将周边百姓一律迁入城中守城,宣称要让我军片甲不留?” 窦建德闻言大怒,转身问凌敬道:“这韩洪何许人也,敢如此藐视孤家?” 凌敬忙答道:“此人本河南名将,王世充称帝后,转投唐朝。善使一柄开山巨斧,重六十斤,骁勇无敌。又有四子,名文、武、双、全,皆与其父学得一身好本领,当地人称韩氏四虎。我料其虽不足以抵抗大王,却也不可轻忽。” 话音未落,却见孟啖鬼嚷道:“侍郎何必长敌人威风,灭自家志气。末将蒙大王厚恩,未尝相报。愿为前锋,取韩洪首级来献。” 刘十善也道:“不劳孟将军,末将愿为前锋。” 二人争吵之际,却见窦子方一旁冷笑道:“说什么韩氏四虎,依我看,不过韩氏四鬼耳。与此辈交手,只怕坏了某家名声。” 窦建德见士气如此之盛,心中大喜。他有心要考察窦子方等新归附的三人本领,更有意要侄儿立功,便道:“此番一路之上,你等不愁无功可立。今先遣曹旦将军率董康买、刘十善、袁子干、窦子方四将为先锋,前去攻打滑州。” 曹旦得令,便与四将统兵一万先开赴滑州。 却说韩洪本打算坚壁清野,固守以拒夏军。却见敌军人马不多,便心生轻敌之意。加之四位公子自恃本领,坚决请战,便点起一万五千兵马,打开城门,列阵迎敌。两阵对圆,四公子韩全便一马当先出阵叫骂:“尔等听真:窦建德原本高鸡泊草寇,攻下几座城池,便沐猴而冠,自立为王。不思龟缩巢穴,竟敢来犯我大唐边界。今日遇到你家公子,必让尔等一个个都死。” 夏军众将闻言,各个勃然大怒。刘十善正待出战,却见董康买早已纵马杀出阵来,舞矟直取韩全,韩全摆手中大斧敌住。二人便在阵前各逞本领,直斗了四十余合,董康买敌不过韩全,拨马便回。袁子干见了,舞双剑上前,放过董康买,敌住韩全。唐军阵中早有韩双杀出来战袁子干,那韩全却一心立功,不肯回阵,便与三哥双战袁子干。袁子干力敌二将,全然不惧,将双剑舞得风雨不透。直斗了五六十合,未分胜败。刘十善在阵中恐袁子干有失,忙挥大刀出阵,替下袁子干一人独战两兄弟。三人又战了八十余合,韩氏两兄弟渐显狼狈。唐阵中大哥韩文、二哥韩武便也挥斧加入战团。原来这四兄弟的武艺都是学自父亲,因此都使斧。这兄弟四人与刘十善又战了四五十合,刘十善也觉得气力不加。对着韩文虚晃一刀,逼他闪身避开,乘势一纵战马,跳出战团,逃回本阵。兄弟四人哪里肯舍,随后便追,却见一少年舞动双锤迎面杀到。锤起处,正砸中韩武砍向刘十善的大斧。韩武只觉得两臂一震,大斧险些脱手。几乎与此同时,少年左手锤已砸向刘文。刘文忙摆动大斧招架。韩双、韩全却各自攻向这少年。只是二人大斧未到,那少年的双锤却已先砸到了两兄弟面前,逼得两兄弟只好回斧招架。这少年正是窦子方。四兄弟见窦子方英勇,顿时一齐上前,将他围在核心。但窦子方力战四将,全无惧色。手中双锤舞得风车般乱转,两军将士但听得阵阵金铁交鸣,又见尘雾团团起落。一时又战了四五十合,这四兄弟也是久战力疲,竟然敌不住窦子方的双锤。韩洪眼见四子敌不过窦子方,不由得心头大怒,也舞动大斧亲自杀入战团。四兄弟见父亲杀到,不觉精神大振,一时各逞本领,努力向前。窦子方见了,益发性起,喊了声:“来得好!看我令你父子做鬼。”便摆锤力战五将。六人又斗了四五十合,窦子方依旧不落下风。夏军阵中刘十善见韩洪父子五人共斗窦子方,心中恼怒,忍不住摘弓取箭,射向战团。但见箭矢到处,韩双惨叫一声,一头撞到马下。韩洪一见爱子身亡,不由得心神略一恍惚,被窦子方抓住机会,手起一锤,正中头颅,登时脑浆迸裂。韩文等三人见窦子方杀了父亲,登时红了眼,舍命攻向窦子方。战不三合,被窦子方抓住个破绽,又手起一锤将王全砸落马下。曹旦见状,急将令旗一挥,夏军顿时冲杀过去。刘十善杀上前来手起刀落,但见王文人头早已飞出一丈开外。袁子干也纵马上前一剑刺中韩武胸膛,韩武大吼一声,倒落马下。可怜韩洪父子,英雄一世,却同作沙场厉鬼。此时曹旦、董康买已挥军杀入敌阵。唐军失了主将,又见夏军来势凶猛,哪里还有心恋战,一哄而散。曹旦乘胜夺了滑州城,然后派人向窦建德报捷。窦建德闻报大喜,率军开赴滑州城,赏赐了有功将士。 第五十九回 荐猛将刘黑闼受赏 战唐军窦子方立威(下) 夏军在滑州休整一日,便继续西进。这一日,大军临近管州境界。管州乃是夏军通往洛阳的一座重镇,此时归属于唐朝。管州守将郭士安也是河南着名的猛将,本是王世充麾下大将,后率管州军归唐。王世充派朱粲攻城,郭士安与朱粲多次交手,未分胜负。朱粲无奈只得无功而返,郭士安由此名震中原。郭士安手下还有三员猛将,一位是飞天虎赵庆,手中一杆大刀重五十余斤。一位是黑金刚冯胜,善使一杆三齿叉。第三位是双刀阎王祖迪,善使双刀。这三人随郭士安征战多年,各个勇冠三军,令对手丧胆。这四人镇守管州多年,四方贼寇及王世充、窦建德都曾多次派人前来攻打管州,均被他们杀得大败而回。窦建德早闻其名,故与众将佐商议攻城之策。 凌敬献计道:“郭士安等虽勇,却如何是我大军对手?臣只怕他们坚守不战。今洛阳危急,若我军久攻管州不下,恐误大事。臣有一计:大王可令孟海公将军率本部攻打管州,并派人到管州宣称,孟海公之军本是草寇,周桥之战,精兵猛将伤亡殆尽,不足为惧。郭士安闻言,必轻敌出战。大王可多派猛将与孟将军同行,必一战破之。” 窦建德满意地点头道:“正合孤意。”便依凌敬之计,令孟海公为先锋率本军三万人攻打管州,却令刘十善、窦子方、苏定方随孟海公同往。 却说郭士安闻听窦建德派孟海公前来攻打管州,又听到民间对孟海公军不足为惧的传闻,不由得内心大喜。便将赵庆、冯胜、祖迪等三人召来商议道:“窦建德老匹夫不亲来管州,却只派孟海公前来攻城,此乃轻视我等也。我正愁郑军势大,我等难以久守。今老匹夫竟敢派孟海公前来送死,我等正好先击破孟海公以立军威,军威既立,人心必固。人心固,则城可守矣。” 赵庆道:“我等唯将军之命是从。” 冯胜却道:“窦建德大军三十万驰援洛阳,利在速战。今临管州,却仅派孟海公前来,只怕其中有诈。” 郭士安闻言,不觉犹豫,却见祖迪一脸不屑道:“休管他有诈无诈,莫道是孟海公,即便是窦建德亲来又有何惧!” 祖迪这么一讲,郭士安也觉得有理,便对冯胜道:“将军不必过虑,今孟海公独自到此,乃是一次良机。一旦错过,我等恐再无破敌立威之机了。” 冯胜见郭士安坚持己见,便道:“既如此,待请敌军到时,请主将守城,末将先出城迎敌。” 郭士安道:“也好。” 次日,孟海公果然率大军来到城下。正要布列阵势,却见管州城门大开,一支军马杀出城来。为首一将胯下一匹北地骏马,手中一杆三齿叉,身高一丈,膀阔腰圆,正是黑金刚冯胜。孟海公忙派心腹爱将曹刚率二百铁骑前去掠阵。冯胜见曹刚杀出,舞叉直取曹刚。二人顿时杀作一处,斗了十几个回合,冯胜忽然卖了个破绽,诱曹刚一刀劈空,却反手一叉,正刺中曹刚后心,登时落马身亡。夏军阵中孟啖鬼见冯胜杀了曹刚,勃然大怒,舞双锤杀出本阵,直取冯胜。冯胜摆叉相迎,人在阵前一场大战,斗了七八十合,冯胜抵敌不住,拨马便回。孟啖鬼拍马便追。这时只见城门大开,一将舞双刀敌住孟啖鬼,正是双刀阎王祖迪。这时,郭士安也率军出城布列成阵。祖迪与孟啖鬼斗不十合,却见夏军阵中苏定方舞枪杀出,口中高喊:“孟将军且回,待我来取敌将首级。” 飞马来战祖迪。孟啖鬼见定方杀到,拨马便回。苏定方却与祖迪杀作一团。二人大战四五十合,未分胜负。郭士安见祖迪一时难以取胜。便令冯胜与赵庆率一千铁骑,直闯夏阵。冯胜与赵庆二马当先杀入敌阵,夏军一时阻挡不住,被他们深入阵中,直接向孟海公杀去。孟海公正在军中观战,不防赵、冯二将杀到,忙提双锤迎战。却被冯胜迎面舞叉缠住,赵庆又从后面夹击。孟海公登时锤法大乱,战不十合,被赵庆一刀震落马下。冯胜正要上前结果孟海公性命,却忽有一箭射到。冯胜急摆叉拨开来箭,却见孟啖鬼与孟义二马杀到,敌住赵、冯二将。孟海公乘势上马,也加入战斗。这边郭士安眼见敌阵已乱,也挥军杀向敌阵。不料两军刚一相交,却见窦子方手舞双锤,左右乱砸,便将郭士安身边的十几名卫士打落马下。郭士安见状大怒,舞枪来战窦子方。二人便在乱军之中厮杀作一团。此时,祖迪已与苏定方大战了七八十合。二人战至紧要处,苏定方忽然卖个破绽,让过祖迪砍来的双刀,奋起一枪正中祖迪心窝。随即抽出枪来,却不去与敌军厮杀,而是率本部军马直接杀向管州城。城内守军猝不及防,被他率军杀入城去。这边郭士安与窦子方战至百合,便觉气力不加。有心逃走,却被窦子方双锤死死缠住,难以脱身。正危急时,却见赵庆与冯胜被孟海公等杀败逃到此处。二将见郭士安形势危急,正待上前救助,却忽见窦子方一声大喝,手起锤落,将郭士安的一颗头颅砸得桃花怒放。二人大吃一惊,不敢上前来战窦子方,便率军突围而出,待杀到城下,却见城上已树起夏军旗帜。原来是苏定方杀入城后,很快便占据了全城。二人无奈,只得弃城而逃。其余唐军将士,眼见几位主将死的死,逃的逃,城池又已陷落,哪里还有半点斗志,纷纷丢兵弃甲,向夏军投降。孟海公大获全胜,率军开进管州。随后派人向窦建德报捷。 窦建德接连攻克滑州、管州后,声威大振,此后夏军一路之上,各地守军或望风逃散,或开城迎降,很快便来到荥阳、阳翟一带。荥阳自古为四战之地,也算得上一座重镇,只是隋朝只在此地设置县治,故此当地人口并非很多。但城内守将李恒却是一位能征惯战的名将,尤以善守城知名。窦建德不愿在这里耽误时日,便留下刘黑闼率本部人马围攻荥阳,自己率大军继续前进。 却说刘黑闼率兵三万来攻荥阳城,这荥阳城虽不太大,却极为坚固。刘黑闼来到城下观望多时,觉得要强攻荥阳,必定损失惨重。故此决定先设法诱敌出城野战。于是令刘十善率兵二千人到城下挑战,自己却率兵一万在远处设伏以待。并令窦子方在军营中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加入战斗。当日,刘十善便率军到城下叫阵。但城上守军却任凭夏军百般辱骂,只是充耳不闻,只管坚守不出。次日,刘黑闼又派袁子干到城下叫骂,城上依旧寂然无声。窦子方忍不住道:“区区荥阳城,几脚便可踹倒,何须费如此大周折,明日直接攻上城去,擒了李恒,岂不省事?” 刘黑闼道:“我观此城甚是坚固,城上布置严密,不可轻易攻取。将军且再忍耐数日。若是李恒果然不肯出战,再强攻不迟。” 次日又令窦子方到城下挑战。只是城上依旧不肯出战。如此又过去了二三日,刘黑闼料定李恒必不肯出战,只得下令强攻荥阳城。军令既下,兵马齐动。云梯高搭,人如潮涌,夏军将士奋力攻向城头。可城上却依旧鸦雀无声,直到他们临近城池之际,城上却忽然号炮震天,金鼓齐鸣,霎时礌石乱滚,箭矢齐发,攻城将士纷纷倒地身亡。但未被打中的将士却依旧奋勇冲上前去,借助各种攻城器械扑向城头。一片片将士倒下,又有一群群战士攻上去。刘十善在云梯上拨打箭矢终于接近城墙,将副梯搭在城头,踏梯直奔城上而去,眼见得人已近城,却见城头忽有一将挺身而出,举三齿叉直刺过来,正是冯胜。刘十善急摆刀招架,却见又有一将赶到。看时,正是飞天虎赵庆。原来赵庆与冯胜逃离管州后,便来到了荥阳投奔了李恒。但见这赵庆将手中的刀只一挥,那副梯登时断为两截。刘十善倏然跌落下去。眼看就要落地之际,刘十善将刀尖点地,身体登时斜跃出去,然后翩然落地。随即又上了另一个云梯,攻向城头。眼见得一个时辰过去了,夏军的攻势渐渐缓慢下来。刘黑闼料想这一轮攻势难以奏效,正要传令撤军,却见窦子方上前请战道:“将军,末将请去攻城,若不能攻取此城,愿提头来见主将。” 刘黑闼忙摇头道:“不劳小将军前往,我自有计策攻城。” 其实,刘黑闼也知道窦子方骁勇,令他前去攻城,或许能够成功。但窦子方乃是窦建德的亲侄儿,地位何等尊贵?刘黑闼如何敢让他前去冒此风险,故此窦子方几次请战,都被刘黑闼拒绝。不料这一次窦子方却压不住心中怒火,对刘黑闼嚷道:“主将几番不许我去攻城,却是何意?” 刘黑闼无奈,只得明言:“小将军地位何等尊显,万一有失,却让黑闼如何担当得起?” 窦子方闻言,益发火起:“难道末将到阵前只是摆设不成?快快传令让我前去攻城。” 刘黑闼无奈,只得令自己的卫队二百人陪窦子方前去攻城。云梯不断向城墙靠近,窦子方登上梯顶。城上矢石雨下,窦子方舞双锤拨打矢石。随着云梯前进,矢石不断飞来,又不断被窦子方纷纷打落。转眼之间,云梯已靠近城墙。窦子方急令人将副梯搭向城头,随即舞锤踏梯而进。只见他三步两步便距城头不过一丈余远,不料恰在此时,赵庆又现身城头,挥刀照副梯便砍。眼见就要刀落梯断,不料就在此生死关头,窦子方却腾身跃起,直落城头。在两脚刚落地的同时,一柄大锤早砸向赵庆。赵庆猝不及防,一颗人头被大锤砸成粉碎。窦子方乘势将大锤乱舞,守城将士倒地一片,其余纷纷躲避,城头的防御便出现一段空缺,城下夏军立即纷纷由此猛攻过来。守军大乱,夏军乘势一批又一批登城参战。李恒与冯胜急率预备队发起反击,却被窦子方舞锤拦住,无法前行。这时刘十善与袁子干也杀上城头,正遇冯胜,挥刀砍去,冯胜登时人头落地。李恒见势不妙,返身欲逃,被袁子干抢步上前,一剑洞穿胸膛。守军见状,登时胆裂,四散奔逃。窦子方乘势杀下城内,打开大门,放刘黑闼率军杀进城内。守军将士情知大势已去,只得纷纷弃兵投降。刘黑闼留下三千兵马守城,便率其余兵马追赶窦建德去了。 在刘黑闼与窦建德会合时,夏军已攻克了阳翟。原来阳翟虽然也只是个县治,但却是夏军通往洛阳的重镇,故此镇守虎牢关的大将张公谨派大将阳天罡把守此地。这阳天罡乃本地贵胄,虽非武艺高强,但却善会用兵,而且为人忠诚纯孝,张公谨素知其名,故此才让他守阳翟。窦建德统军来到阳翟后,发现这座城镇并不算大,也并不十分坚固。因此大军刚到,便对阳翟展开强攻。却万没料到用了整整一日时间,阳翟城依旧岿然屹立。 当晚收兵回营后,窦建德心中纳闷,与群臣商议道:“依孤之见,此城非一两日可下。今欲必克此城,恐延误时日;然若弃此而去,则区区一小县尚攻之不下,岂不损我军威?众卿以为如何。” 众人正商议之际,忽有人来报:“有人来献阳天罡老母到此。” 众人闻言,无不欢喜。唯有窦建德不动声色道:“让他们进来。” 不一时,便见一位三十余岁的男子与一位满面泪痕战战兢兢的老夫人来到大帐。窦建德问明情由,方知原来阳天罡事母甚孝,得知夏军逐渐逼近阳翟,便担心老母有何差池,派心腹丁小二到乡间将老夫人取入城中,待母子相见后再送往安全去处。却不料夏军来得如此之快,更未料到这丁小二与老夫人回到阳翟后,见夏军包围了城池,忽生贪念,竟将老夫人献给了窦建德,企图邀功请赏。窦建德得知详情,勃然大怒,对着丁小二骂道:“此等背主求荣之小人,孤要你何用,推出去斩首!” 话音未落,早有人将丁小二拉出大帐砍了。窦建德又对老夫人好言安慰并令人带她去安歇。待老夫人离帐,凌敬马上道:“臣闻阳天罡事母至孝,今当遣使告知其母在我处。料他纵不来降,亦足以方寸大乱。” 窦建德也正有此意,便派人到城中告知了阳天罡。阳天罡得知老母落入敌手,忍不住顿足痛哭道:“是我害了老母也!”又对属下道:“今若置老母不顾而与敌战,则为不孝;若因老母而降敌,是为不忠。不孝不忠,何以为人!这便如何是好?” 这时,却见副将道:“当年项王以太公胁迫汉高帝,高帝答曰:‘我翁即若翁,必若烹之,请分我一杯羹。’且窦建德素以仁义自居,必不会加害于老夫人。还望主将宽心。” 阳天罡道:“汉高之言岂人语乎!大丈夫不可学此。” 在大厅内来回踱步半晌,方才长叹一声,又将夏使唤来道:“你且回禀夏王,他若能秉承仁义之心,不加害老夫人,天罡愿以自刎相报。如若不允,阳某有死而已!至于背主降敌,非天罡所能为也。” 使者回到夏营,众人纷纷献计。曹旦道:“大王便令他献上头来。城中无主,破之如探囊取物耳。” 窦建德摇头道:“孤以仁义治天下,若以人母而胁人自刎,岂不令天下耻笑。” 苏定方又道:“依臣之见,莫若明日便去攻城。阳天罡心知老母在我处,方寸必乱,我破城易如反掌。” 这时,却见凌敬道:“定方之计虽妙,但依臣之见,莫若便送阳老夫人至城内,并盛赞阳天罡之忠义。阳天罡必不忍抗拒大王。” 窦建德略微一怔,随即道:“阳天罡乃诚信君子,或果如爱卿之言。” 于是依凌敬之计,派人将老夫人送入城内,并赐阳天罡绢帛百匹,以表钦佩。阳天罡见到老母,不由得喜极而泣。跪在老母面前痛哭一场后,忽起身道:“夏王仁义,我怎肯再与之战。必自刎以谢夏王。” 说罢,抽出宝剑便要自刎。却被副将一把抱住:“主将岂可弃老夫人而去!” 这老妇人也抽抽泣泣道:“儿啊,你若死了,让老身如何自处。不如让老身与我儿一同去吧!” 说着,便颤巍巍上前夺剑。吓得阳天罡连忙跪倒在地,连称:“孩儿不孝,连累了母亲大人。” 又低头沉吟半晌,方才对副将道:“老母在,我难以自作主张。当暂寄此头,待老母百年之后,再自裁以报天子。只是我也无颜与夏王再战,今将此城交于你手,我便与老母去见夏王。” 于是独自出了官衙,牵了战马,将老母扶上马背,亲自牵马出城,来见窦建德。窦建德得知阳天罡求见,大喜,立即召见。阳天罡来到大帐,先拜见了窦建德并谢不害老母之恩,随后便道:“今若据城以抗大王,是背大王厚恩;若以城降大王,何以报朝廷?唯求大王允许臣携老母归乡,待老母百年之后,臣必自裁以谢大王与大唐皇帝之恩。大王若不见允,臣有死而已。” 窦建德闻言,不觉仰天长叹:“天下义士,乃至于此乎!”又问道:“孤欲破阳翟,将军何以教我?” 阳天罡默然不语。窦建德又向群臣感叹道:“为人臣子者,当如此也!” 于是赐阳天罡绢帛二百匹,令其回乡奉养老母,并亲自将他送出大寨,目送着远去,直到消失在视线之外,方才叹息着与众人回到大营。书中暗表:十年之后,阳天罡老母去世,阳天罡果然自刎于老母墓前,并令人将自己也葬于老母墓旁。 不知窦建德是否顺利攻下阳翟城,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李世民进据虎牢关 赛霸王大扰板渚寨 第六十回李世民进据虎牢关赛霸王大扰板渚寨 却说窦建德送别阳天罡回到大帐,便立即率军攻打阳翟城。城中没了阳天罡,人心瓦解,哪还敢再与夏军交锋,便开城降了。于是窦建德又率军占据了阳翟。来到县城官衙坐定,窦建德对群臣道:“凡用兵,理直则兵壮,曲则军弱。今当修书一封于李世民,责其无端侵郑之过,令其退兵,还郑地,使三国修好罢兵,以免生灵涂炭。若其畏威从命,则我可不战而取胜;若其敢抗我兵威,则直在我,曲在彼,我胜之必矣!” 便令裴矩以自己的名义修书一封,遣使送给秦王。随后便率军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虎牢关东原的板渚修筑宫殿,以示不达目的,誓不退军。 却说秦王早在夏使送信到洛阳之前,便已得知窦建德率军来救郑了。其后接连传来夏军攻城略地的消息,此时又见窦建德遣使前来下最后通牒,料知夏军不久必到虎牢关。便对众将道:“窦建德老匹夫竟要凭一封书信使世民退兵,岂非痴心妄想!列位以为当如何退敌?” 唐军众将佐因久攻洛阳不下,早就有了厌战之心,此时又见窦建德大军前来救郑,不禁更萌生了退军之意,但从秦王的言语中却不难发现他全无退意,因而一时之间无人讲话。房玄龄见此情景,正要发话支持秦王,鼓舞众人斗志,却见萧瑀先站出来道:“王世充虽为我所困,然其军皆江淮剽勇,夏军尤以勇悍着称,今又挟屡胜之威而来。若其内外合击,我军实有覆亡之危。望殿下忍一时之怒,及早撤军,方为上策。” 萧瑀话音刚落,屈突通立即表示支持:“今我军久攻东都不下,师老兵疲,将士思归;郑军形如困兽,有救死之心;夏军挟屡胜之威,有必胜之志。以思归之军,战救死之卒、必胜之兵,此败亡之道也。还望殿下及早撤军为好。” 二人话一出口,其余将士纷纷发话,建议撤军。杜如晦闻言,忍不住冷冷一笑,正要发话,却见郭孝恪挺身出列道:“末将以为,如今王世充坐困愁城,欲战无力,欲守不得,已无能为矣!窦建德远来相助,此天意欲两亡之也。殿下宜据武牢之险,伺机而动,必可破之。” 紧接着,薛收也献计:“王世充窃据洛阳,府库充实,将士骁勇,所以为我所困者,乏粮耳。窦建德亲率大军,千里来援,亦必尽其精锐。若任其到此,两寇合势,转河北之粟以馈洛阳,则胜负未可知也。今当分兵围困洛阳,深沟高垒,勿与之战。殿下则亲率骁锐,先据虎牢,以逸待劳,破之如反掌耳。窦建德既破,则王世充自降。不出二旬,两贼可擒矣。” 这时封德懿又道:“伯褒所言虽有道理,然则夏军来势汹汹,我军难保必胜。万一有失,国家危矣!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以臣观之,郑夏虽曰联盟,实则各怀私心。殿下何不暂退兵新安,待两贼相斗,然后收卞庄刺虎之利。” 众人闻言,又纷纷赞成。房玄龄见状,开口道:“二贼虽各怀吞并之心,然则王世充暂时尚需依夏以自强。窦建德素以仁义自诩,断不会轻易行并吞之举,一时之间,未必兵戈相向。我军此番若无功而返,则损威沮气。如此,则何日才是统一之期?” 秦王闻言,断然道:“王世充兵败粮尽,上下离心,可坐待其败。窦建德屡胜之后,将骄卒惰。我据武牢,扼其咽喉,彼若犯险来战,我破之何难?若狐疑不进,旬月之间,郑军自溃。郑溃,则窦建德破胆矣。一举两克,在此一举。今我若不速进,则贼入武牢,大势去矣。我意决矣!” 这时,杜如晦也忍不住道:“当中分兵马,留将设长围以困洛阳。殿下可亲率精锐前往虎牢。” 众人见秦王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只有萧瑀愤然道:“自古行兵作战,贵乎庙算。兵法云:胜兵先胜而后求战。今殿下无胜算而强求战,将置国家安危于何地?” 众人见萧瑀竟然如此讲话,不觉愕然。却见秦王笑道:“坐而论道,世民不如萧大人;至于庙算决胜,大人必不如世民。” 萧瑀闻言,登时满脸通红,半日方道:“但愿殿下他日莫要后悔。” 秦王微微一笑,转向众将:“世民欲到虎牢关擒窦建德,谁愿与我同往?” 只见尉迟恭、秦琼、段志玄、罗士信、程知节……数十员大将齐刷刷挺身出列道:“臣等愿往!” 秦王对萧瑀道:“有此等虎将,何能后悔!” 在众人激烈争辩之际,李元吉一直一言未发。自从随秦王东征以来,他也算是屡经战阵了,接踵而至的胜利增添了他的勇气和自信,让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成熟,今后再不会在强敌面前胆战心惊了。然而,当他得知窦建德大军不断逼近时,他却又一次感到了恐惧。此时此刻,他恨不能让秦王立即撤军远离危险,但他却终于忍住没有发话,因为他担心会遭到二哥的蔑视,更担心自己在将士们的心中丧失威信。他只是希望众人能说服秦王,让自己在不露声色中脱离险境。随后,他眼见秦王已决计进军虎牢关时,他的脑子开始飞转,考虑如何才能不与秦王同往虎牢关送死。此刻,当秦王要分派兵马时,他忽然挺身而出:“区区窦建德,何足为惧!不劳二哥亲行,小弟愿代二哥统军前往。若不擒窦建德来见,甘当军令。” 秦王深知自己的这位四弟素来色厉内荏,忽见他如此英勇,不觉愕然。略一沉吟,道:“此事关乎国家存亡,不可轻忽,贤弟……” 秦王本欲讲贤弟若有心杀敌立功,可与我同往虎牢关,却不料话没出口,李元吉却抢先道:“二哥如若不肯,小弟愿统军留守洛阳,必不让郑军一人逃出城外。” 秦王闻听此言,顿时醒悟,暗道:四弟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心机。也不便讲明,便道:“四弟所言正合我意。屈突老将军深晓兵机,封仆射长于谋略,柴绍骁勇善战,可共辅佐贤弟,我再分兵一半,随贤弟留守洛阳。” 众人正商议之间,忽有人来报:朝廷遣陈叔达前来犒军。秦王闻言,忙率众迎接。陈叔达与秦王等众人相见,又将赐物颁赏于将士,随即便要求与秦王单独会见。秦王摒退左右后,陈叔达方才道:“皇上得知窦建德将统率大军来援洛阳,深恐两贼合势,众寡悬殊,皇上以为事关国之存亡,不可不慎重。若无十分把握,殿下当从速撤军为好。只是皇上远在千里之外,难知战场详情,故令下官前来与殿下商议。” 秦王闻言,忙道:“今郑军屡败之后,气衰粮竭,所辖城镇,莫不归附于我。王世充坐守孤城,号令不出一洛阳城耳,此可坐待其亡也。窦建德兵马虽众,不过乌合之众,且远道而来,屡胜而骄。我军骁勇,且以逸待劳,两军交战,世民可保必胜。窦建德破,则王世充必降。此乃天助大唐一举而破两贼也。今若撤军,新附之城,人心未固,必复归郑有,则前功尽弃矣!此番东征,倾国而动,若无成功,颇损国威士气,十年之内,必难再举,则统一无期矣!侍中可回奏父皇,无需忧心,但需坐待捷报。” 陈叔达闻言大喜:“如此,叔达当速回京师奏明皇上,叔达亦盼殿下捷报早至长安。” 送走了陈叔达,秦王开始分派人马。此时,围困洛阳的唐军人数已有三十余万,秦王留下一半随李元吉继续围困洛阳,自己率十六万精锐开赴虎牢关。临行之际,秦王一再嘱咐元吉:“王世充若来挑战,慎勿出战,待我破窦建德后,洛阳自当出降。” 然后,亲率三千五百铁骑星夜直趋虎牢关,却令李世积率大军随后跟进。 秦王大军开拔之时,王世充正在洛阳城头观瞧。忽见唐军大寨人马扰动,初时还以为秦王又要来攻城,忙传令城中做好防御准备。却忽见一支铁骑箭一般的向虎牢关方向飞奔而去,便料定窦建德大军已近虎牢关,秦王是要赶去阻击夏军。忍不住大喜过望道:“夏王援军将至了。” 杜淹忙献计道:“李世民此去,乃是前往虎牢关与窦建德决战,唐军精兵猛将必与他同往。城外唐营定然空虚,且其主将必是副帅李元吉。李元吉素性狠戾傲慢,陛下若出兵挑战,彼必来战,战则破之。” 王世充心有余悸道:“李世民虽去,此处未必无人,莫若坚守以待夏王。” 杜淹道:“李世民进兵虎牢,扼夏军咽喉,两军胜负,未可知也。且窦建德虽名为来援,实则其心莫测。倘若他果真大破唐军,我军却只坚守无为,必被他小觑。如此,则隐患无穷也。” 王世充也觉得杜淹所言有理,但又心存畏怯,不敢倾城而动。便只令王玄应率王德仁、朱粲及军卒二万到城下挑战,诱使李元吉出寨。却暗中令单雄信、杨公卿埋伏于城两旁,待两军交锋,杨公卿便杀向唐军阵后截断唐军退路,单雄信可直闯唐阵去擒李元吉。 次日一早,王玄应率军来到李元吉大寨挑战,但唐军却坚守不战。王玄应便令人在寨前叫骂。初时寨中并不理会,但郑军却益发叫骂不止:“难道唐军之中除了李世民便都是妇人不成?” “李元吉,莫作缩头乌龟。” “你那唐营中有不怕死的快快出来送上头颅。” 寨中将士见这些手下败将竟然如此嚣张,哪里忍耐得住,便纷纷向李元吉请战。李元吉虽心怀怯意,但近日屡次与郑军交手,无不取胜,不免有轻敌之心。且他内心最恨别人说他不如秦王,而王玄应等却偏偏用这些话激他,不觉恼羞成怒。便与王君廓、田留安同率三万军马打开寨门,列阵应战。两军相对,李元吉指着王玄应骂道:“你等手下败将,龟缩城内,不敢交锋。本王有好生之德,故令你等多活数日。不料你等却自来找死。谁与我拿下此贼?” 话音未落,便见田留安纵马杀出,直取王玄应。郑军阵中早有王德仁舞刀出阵,二人在阵前斗了五六十合,未分胜负。这时朱粲早已安耐不住,舞刀杀出阵来,直取田留安。唐军中王君廓也杀出阵来战住朱粲。二人斗了五十余合,未见力乏,反而越战越勇。李元吉见了,挥军杀向敌军。王玄应率军且战且走,退向洛阳城。看看将至城下,忽听得城内号炮齐鸣,便见从南北两面各杀出一支军队。南面为首的正是大将杨公卿,挥军一万直向唐军阵后包抄过来。北面为首大将正是飞将单雄信,率五千铁骑直奔李元吉大旗杀来。李元吉见有敌军伏兵杀出,不免心惊,又见是单雄信旗帜,更觉惶惑。急传令撤军回寨,却早被杨公卿杀到拦住了去路。李元吉正要挥军夺路回寨。却见单雄信舞动一杆马矟,催雪彪马风驰电掣般直杀过来,不一时已到近前。李元吉见状大惊,忍不住脱口而出:“谁来救我?” 却见身边一人白马银枪,上前拦住单雄信,正是大将卢君谔。单雄信见竟然有人敢拦阻自己,勃然大怒。出手如电,一连刺出数矟。卢君谔虽号称骁勇,却如何是单雄信对手,一时抵敌不住,被一矟洞穿胸膛。李元吉见了,不觉两腿打颤,拨马便逃。单雄信哪里肯舍,纵马便追。看看赶上,李元吉不禁暗骂自己:放着长安锦衣玉食的太平日子不过,却偏要到此建树战功,如今我命休矣!正在危急时刻,忽见乱军中有两员战将纵马舞刀杀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淮南名将陈正通、徐绍宗。二人让过李元吉,共战单雄信。三人便在乱军之中杀作一团。这时,王玄应已挥军杀向唐阵,唐军一时抵敌不住,阵型大乱。眼见就要土崩瓦解,却见远处杀来一支军马。为首大将面若银盆,须发皆白,胯下纯黑马,手中一杆大刀,正是屈突通。李元吉见有援军杀到,立即指挥军队发起反击。王玄应正要分兵交战,却忽见远处战鼓动天,旌旗遍地,从四面包抄而来,也不知多少人马。不由得心内大惊,急传令撤军回城。屈突通唯恐敌军另有诈谋,急传令不必追赶,收兵守寨。再向擂鼓处探问究竟,方知原来是侯君集仅率二千余人多竖旗帜,虚张声势,吓退了王玄应。屈突通忍不住叹道:“难怪秦王殿下平日常称侯君集多谋,果然言下不虚。老夫不如也!” 第六十回 李世民进据虎牢关 赛霸王大扰板渚寨 却说秦王一路疾行,次日未至午时,虎牢关便已遥遥在望了。举目望去,但见好一座巍峨雄关。它南频嵩山,北临黄河,又有一条汜水从城旁经过。山环水绕之间,一条隘道蜿蜒通过,虎牢关恰好盘踞在这条隘道上,形成了洛阳的天然东大门,因而自古便有“洛阳锁钥”之称。这里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着名的古战场。千百年来,正不知演绎了多少英雄传奇,男儿悲歌。留名青史的楚汉之争,妇孺皆知的三英战吕布故事,都是发生在这一带。而如今,秦王李世民就要在此地导演一场比任何传奇故事更令人惊心动魄的真实的历史大剧。 当秦王来到虎牢关下时,守将张公谨早已率众将出城迎候了。入城之后,秦王向张公谨了解了军情,又亲自到城内视察了城中的布防情况,凡有不尽人意之处,一一加以补足,这才放下心来。两日后,李世积也率大军开赴虎牢关。秦王招聚众将佐议道:“窦建德已在板渚下寨,我欲前去侦查敌情。玄龄可率军严守城池。” 房玄龄闻言,问道:“不知殿下欲率几许兵马前往?” 秦王道:“何需许多,五百人即可。” 玄龄阻止道:“殿下万万不可。” 秦王道:“却是为何?” 房玄龄道:“殿下为三军统帅,一身系国之安危,岂可屡屡以身犯险!前日与王世充战,便数次遇险。所幸天佑我大唐,皆能化险为夷。今又欲孤身至虎穴之地,殿下纵不爱身,岂可置三军社稷于危险之境!还望殿下三思。” 秦王笑道:“玄龄多虑了。我当年身边并无猛将,尚能百骑纵横于北虏百万大营。今敬德、叔宝、志玄、知节、公谨、士信,皆当世虎将,可以一敌万。窦建德麾下不过是些绿林鼠窃之辈,焉能当我六虎。你尽管放心,我去去便回。” 杜如晦也道:“殿下神武,敬德等悍勇,属下等岂不知。然刀枪无眼,矢石无知,万一伤及殿下,悔之何及?还望殿下珍重。” 这时薛收、长孙无忌等也极力相劝,秦琼、敬德等武将也都纷纷自请代秦王前往。秦王面对众人的劝阻,露出一脸的无奈,忽然作色怒道:“我为统帅,难道凡事都需你等做主吗!” 说罢,一甩袍袖,起身怒冲冲奔向后帐。众人从未见过秦王如此发怒,一时间不由得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只有房玄龄略一迟疑,随即跟随秦王进了后帐。杜如晦唯恐秦王盛怒之下,会做出不利于玄龄之事,便也紧随而进。二人来到后帐,却见秦王面色已缓和下来。见只有房杜二人进来,方才低声道:“你等厚爱,世民岂能不知。然如今敌军势大,窦建德挟屡胜之威而来,我军实心存怯意。今若不能设法压制敌军气焰,长我军威势,恐胜负难料也。我非无端犯险,实是事出无奈。你二人尽管放心,我自有分寸。” 二人闻言,无话可说,只好与秦王重归帅帐。秦王从玄甲军中点齐了五百骁骑,又令敬德、叔宝、志玄、知节、李世积与自己同行。一路之上,留下秦琼、程知节、李世积率军埋伏于道旁,自己仅率敬德、志玄及两名亲兵直到夏军寨前。志玄忍不住劝道:“殿下还是小心为好。” 秦王笑道:“我用弓箭,你二人用锤矟,虽有百万敌军能耐我何!” 秦王先登高望远,观察了敌寨形势,随即又与四人直接逼近离敌寨不及百步处,守寨军兵虽然早已发现秦王等人,却做梦也没料到竟敢有人吞了虎胆,仅四五人便进逼到大寨前,一时竟不知所措。秦王抬眼望去,见寨内竖着一杆大旗,便对敬德道:“看我射断旗杆。” 说着,弯弓搭箭,但听得一声弓弦响,早有一箭射中敌寨大旗。却见秦王从容不迫再取出一支箭射去,一连三箭,都并排射在旗杆齐腰处。但听得中箭处发出“咔咔咔”响声,便向东南方向慢慢倾斜,随即轰然折断。寨中将士莫不大惊失色。这时,秦王又纵马上前几步,高声大喊:“我乃大唐秦王是也,速速告知窦建德:若是知趣时,速回铭州,两国修好。倘若执迷不悟,便速来送死。” 说罢,与敬德等回马缓缓离去。寨内将士见了,各个目瞪口呆,半晌才醒悟过来,却不敢出寨追赶,立即报知巡哨将领。此时寨内巡哨大将正是殷秋、石瓒,二将闻报,勃然大怒,立即率部下五千军马出寨追杀秦王。疾驰不过数里远近,果然遥见秦王只率四骑不急不缓而行,殷秋不禁大喜:“李世民自来找死,如何能让他逃走!” 一声令下,众人便猛扑向秦王。看看相距不到五十步远,忽见秦王等回转马头,对着追兵高声喝道:“窦建德不敢自来,却令你等前来送死。若是就此饶过你等,如何让你等知本王手段!看箭!” 话音未落,一枝大羽箭已飞至,正好洞穿最前面一员夏将咽喉,余势不衰,又直奔殷秋射来,殷秋急闪身躲开,直吓出一身冷汗。却见秦王又道:“本王不愿多杀生,尔等速速回去报知窦建德,让他速来武牢交战。” 说罢一踅青骓马,转身离去。殷秋等呆了半晌,方才醒悟过来,急又催马追赶。秦王见追兵又要迫近,不觉怒道:“尔等既要找死,休怪本王不仁。” 说话之间,又射出两箭,夏军阵中便有两将跌落马下。但他们在殷秋的指挥之下,依旧奋力冲上前来。此时,敬德早已按捺不住,飞马冲上前去,陡然间刺出十几矟,早有十几位夏军将士跌落马下。还有几位乘勇杀到秦王面前的夏军,却被段志玄一顿乱锤,砸得骨裂头碎,一命呜呼了。夏军顿时不敢向前,秦王等这才撤出战团,悠然而返。这时殷秋与众将商议道:“李世民果然厉害,只是今番他就在眼前,我等若任他逃回,恐有纵敌之罪。莫若再去追赶,下次相遇,我等一拥齐上,使三人互不相顾,必可擒李世民。” 于是,又追上前去。待赶上秦王时,又是秦王箭射敌将,敬德冲入敌军突杀,段志玄只是护在秦王左右寸步不离,直待敌军杀到身边,方才出手。如此一连五六次交锋。秦王共射杀二十余人,敬德杀死敌军百余人,志玄也砸杀了十几员敌将,三人却毫发未伤。此时夏军已追出二十几里远,殷秋等各个胆寒,且眼见此地距虎牢关不远,故此不敢再追。正要返回,却听到道旁鼓声大作,一支军马杀出,为首一员大将身高一丈,胯下特勒骠,手中一杆长枪,正是大唐虎将秦叔宝。纵马杀来,口中高喊:“区区夏贼,怎敢追我秦王!”舞枪直闯敌军,秦王等五人也返身杀回。殷秋等大惊,却待逃走,又见身后两支人马杀出。西北面一支军马,为首大将正是虎将程知节,东南面一支军马,为首一员大将正是李世积。三支军马合计不过五百骑,却各个英勇异常,无不以一当百。尤其是敬德、秦琼、程知节,更如虎入羊群,在敌军中左冲右突,刀枪起处,直如砍瓜切菜一般,夏军纷纷落马身亡。秦王杀得性起,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将玉龙枪舞得寒光乱闪,枪到处,敌军无不披靡。段志玄紧随秦王身旁,随着他大锤起落,便见热血四溅,正不知有多少人在他锤下做了冤鬼。夏军见此情景,胆也裂了,哪还敢迎敌,顿时乱作一团。殷秋、石瓒虽有心指挥将士抵抗,无奈将士们早被杀得魂飞魄散,只顾四散奔逃,谁还肯听他们指挥。二人眼见大势已去,只得随着溃众逃去。却不料迎面杀出一将,正是李世积。二人见状,忙一齐上前,来战世积。世积抵敌不住,只得让开道路。二人正待夺路逃走,却见前面又杀出一员大将,胯下乌骓马,手中一杆大刀,正是程知节。二人只好并力向前,再战程知节。可知节岂是李世积,二人使出全身本领,奋力苦战,却仍被他死死缠住,无法脱身。心中正焦躁之际,又听到身后有人喝道:“哥哥切莫独自立功,也给小弟留下一个。” 循声看去,却见秦琼威风凛凛,直闯过来。殷秋、石瓒二人一见秦琼,便觉得一股杀气山一般压将过来,不免内心惶恐,一时手下略慢,被程知节一刀横劈向石瓒,眼看刀锋将及人身,程知节却将手略转了转,将刀面拍在了石瓒后腰。只听石瓒“哎呦”一声,跌落马下。程知节身后早有人跳过来将石瓒绑了。殷秋情知救不下石瓒,拨马要逃。秦琼在远处见了,哪里肯舍,拍马便追。那殷秋发现秦琼来追,忙连连打马,打得那马撒开四足,发疯般一路奔跑。怎奈秦琼胯下特勒骠驰骋如电,转眼来到了殷秋身后。殷秋听到脑后风声,料知秦琼追近,忽转身将手中矟掷向秦琼。秦琼略一闪身,伸右手抓住飞矟,又调转枪头掷向殷秋。直吓得殷秋大惊失色,一招蹬里藏身,躲过掷来的的那枪。秦琼却早已飞马欺到殷秋身后,轻舒猿臂,张开手掌只一抓,抓住了殷秋的脖颈,轻轻一提,殷秋整个身体便离开了马鞍,被秦琼生擒活拿了。秦琼擒下殷秋,左手将他按在马背上,右手舞枪杀向正在奔逃的夏军将士。但见枪影闪处,敌军落马,转眼间死伤一地。夏军见此情景,莫不目瞪口呆,只道秦琼是天神下凡,金刚转世,一时间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一对翅膀,无法立刻飞离秦琼。这时,程知节、李世积又率军杀到。秦琼这才让人绑了殷秋。此时再看殷秋时,早已面如死灰,昏厥了过去。三人会合一处,也不再去追赶逃兵,押着殷秋返身来见秦王。秦王见秦琼又擒了殷秋,大喜。于是众人一同返回虎牢关。正行之际,忽见前面烟尘大作,杀气腾空,一支大军向着这里飞奔而来。众人见了,顿时警惕起来。段志玄连忙提双锤护在秦王身边。其他人也都各自握紧兵刃,做好应敌准备。 不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 第六十一回 救郑国建德拒奇计 破夏军秦王逞雄才(上) 却说秦王一行人正要返回虎牢关,却见前面一支大军杀将过来。众人各提兵刃上前准备迎敌,却见迎面有二人疾驰而至。定睛看时,却是罗士信与张公谨。随后又见房玄龄也打马而至。原来是房玄龄唯恐秦王有失,因此亲自率领三万兵马赶来接应。众人见秦王得胜而归,无不欢喜,便一同返回虎牢关去了。将近汜水东岸时,秦王忽见此地与他出不同。北接黄河,汜水由南向北经虎牢关而入黄河,南面便是鹊山,中间形成一带平野之地,当真好一片天然战场。忍不住问道:“此地何名?” 房玄龄从旁答道:“此地便是牛口渚。” 玄龄话刚出口,便见敬德打趣道:“好名字!窦建德姓‘豆’,此地名牛口渚,豆入牛口,必有来无回。” 众人闻言,不觉大笑喝彩。秦王却不觉心头一动:“当诱窦建德来此决战。” 众人说着,来到岸边。这汜水并不太宽阔,也不是很深,极浅处只刚没马膝。众人便涉水而过,一同回到虎牢关。秦王到官衙坐定,令人将殷秋、石瓒押来相见。却不料来人回报:“二人皆已咬舌自尽了。” 秦王闻言,不觉叹道:“夏王麾下,果是与众不同。” 便令人以将军之礼厚葬殷秋、石瓒二人。 却说夏军逃回板渚大寨,窦建德得知殷秋、石瓒被擒,又得知唐军人马不多,不觉震怒:“李世民区区数百人,便擒了孤两员悍将,孤要尔等何用?” 吓得几位逃回的将领连忙叩头请罪,又讲述秦王、秦琼、敬德如何骁勇无敌。窦建德与文武群臣听了,莫不心惊,只有窦子方:“那秦琼、尉迟恭莫非有三头六臂不成?待我明日取他们头来。” 话音刚落,刘十善、苏定方、孟噉鬼、袁子干、王琮等也纷纷请战,发誓要擒拿敬德、秦琼。窦建德这才面露微笑道:“我有如此虎将,破李世民如反掌耳。” 这时,凌敬又道:“兵法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我军兵精将勇,故不惧唐军。然李世民自起兵以来,取关中如拾草芥,破西秦、定杨若摧枯拉朽,绝非凡庸之辈。今又据虎牢之险与我相抗,大王与之战,难保必胜。臣以为,大王莫若全军渡河,攻取怀州、河阳,以猛将精兵镇守。然后鼓行而逾太行,徇汾晋,攻河东。如此,可有三利:一则蹈无人之境,可保必胜;二则拓土收众,形势益壮;三则关中震骇,郑围不战而解。大王欲破唐军,此为上策。” 窦建德闻言,不觉心动。兵部侍郎刘斌也赞成道:“凌侍郎之计可谓万全之策,大王当从之。” 不料这时王琬却忽出列,涕泗横流道:“大王若行凌侍郎之计,则郑国危矣!” 长孙安世也连连叩头道:“今我君臣困守愁城,盼大王之援若旱苗之望甘霖。大王若不径取洛阳而远趋河东,则洛阳必陷于李世民之手!且大王倾国到此,却坐视郑国危亡,臣实恐有损大王威名。” 这时,苏定方也出列道:“凌侍郎之计虽妙,只是不知洛阳还能坚守几日?倘若大王未至河东而洛阳已破,则我军前有坚城,后有李世民,岂不危矣。” 窦子方也道:“兵法亦云:兵贵胜,不贵久。今李世民近在咫尺,何须舍近求远以延时日?侄臣请直击李世民,一战而破唐。” 窦建德见众人议论纷纷,却各有道理,不免心中犹豫,此刻又见窦子方口出狂言,便责备道:“休得轻狂,此事需从长计议。” 于是,传令散朝。王琬与长孙安世回到帐中,商议道:“洛阳粮草已竭,不日将为唐军所破。夏军若弃洛阳而趋河东,恐洛阳必陷于唐人之手。我二人当竭力劝说夏王左右,务必使其说服夏王,尽早与李世民决战虎牢关。” 当下二人议定,由王琬去用财帛贿赂窦建德左右及夏军将领,由长孙安世以利害说服苏定方、王琮、窦子方等忠直不贪之人,使这些人力劝窦建德与唐军决战。于是,窦建德连日与群臣商议进军之策,众人大多主张与唐军决战,只有凌敬坚持己见。窦建德本想听从凌敬之计,但见众人都主张决战,一时之间难以定夺。如此四五日过去了,夏军却并未采取任何行动。 却说秦王在虎牢关内坐待窦建德来战,却多日不见夏军有什么动静,不觉心中纳闷。便请来房杜、薛收、长孙无忌及李世积等议道:“窦建德到此多日,却不来战,是何缘故?” 长孙无忌道:“窦建德到此,本为救郑,今反按兵不动,只怕另有奸谋?” 薛收道:“臣亦以为此事颇为蹊跷,只怕其中有诈。” 杜如晦道:“臣所虑者,夏军避过虎牢关而绕道取河阳、怀州,再由空虚之地直趋河东。一则断我粮道,二则威慑关中。” 秦王笑道:“此事我已熟思矣。今洛阳粮竭,计日可破。且兵围洛阳之前,我已在河阳、河东留驻重兵镇守。窦建德大军未至河东,我必已取洛阳矣。” 众将闻言,都点头称赞,只有房玄龄道:“大王虽神算无遗,然洛阳究竟能守几时,实不可测。且我军本已久战思归,一旦夏军直趋河东,断我粮道,军心必乱。恐于我不利。” 秦王闻言,不觉沉思起来。长孙无忌道:“莫若再派精兵猛将镇守河阳,以防万一。” 薛收道:“兵分则势弱,我军本已少于夏军,再分兵至河阳,一旦窦建德来与我决战,恐非我之利。” 房玄龄又道:“为今之计,唯有设计使窦建德早日来战。” 秦王点头道:“不知玄龄有何良策?” 却见杜如晦道:“窦建德若远侵河阳、河东,需保粮运畅通,使军食无忧。今当选将扰其粮道,使之有乏粮之忧而利在速战,则其必来决战。” 话音刚落,众人莫不称妙。于是秦王便派出李道宗与张士贵、李道玄与梁建方、李君羡与高甑生、丘行恭与邱师利各率三千人马轮流袭扰敌军粮道。六将领命,各自整顿人马,加派斥候,到夏军粮道袭扰。 这一日,李道宗与张士贵率军来到一处夏军粮运必经之地设伏。没多久,便见前方有一支队伍匆匆而来。待他们走近,发现队伍中果然有无数运粮车辆。李道宗大喜,立即传令将士暂且不动,待前队过后,李道宗立即下令杀出去拦截敌军粮车,并下令:“敌军若败走,即可押送粮草回虎牢关;若敌军不退,即可放火烧掉粮车。” 随后一马当先杀入敌军。夏军护粮军忽见有人来劫粮,立即冲过来护粮。李道宗舞戟直杀向敌军将领。二人战不三合,却又有一夏将杀过来助战。却见张士贵忽然杀出,大刀起处,那夏将登时人头落地。先到夏将见了,不觉心慌手慢,被李道宗一戟打落马下。唐军乘势杀上前来,夺了粮车。李道宗正命人押走粮车,却听到前后各有一支军马杀到。前面一员大将姓曹名湛,乃是曹旦堂弟,善使一杆大刀,勇冠三军;后面一将唤作诸葛德威,手使一杆马矟,也是夏军名将。窦建德因粮运事关大局,故此钦点二人率军护粮。此时二人各率队伍杀到,李道宗见敌军势众,料知无法带走粮车,当即一面传令放火烧粮,一面与张士贵分别迎战敌军。李道宗与曹湛斗了二三十合,未分胜负。这边张士贵与诸葛德威也杀得难解难分。但劫粮唐军毕竟只有三千人,而护粮夏军却足有七八千人,因而唐军渐呈败相。李道宗情知众寡不敌,又见辆车上大火燃起,熊熊难灭,便率军突围而去。曹湛见粮车被烧,心中恼怒,便下令留军一半灭火,自己亲率余众追击唐军。追不出多远,却见前面有一支唐军来援,为首大将正是丘行恭兄弟。这兄弟二人赶到,立即各摆兵刃敌住曹湛与诸葛德威。四人战不数合,李道宗与张士贵又返身杀回。曹湛、诸葛德威如何抵得住四将,只好率军落荒而逃。道宗等也不追赶,便率军回城报捷去了。 却说窦建德得知粮草被烧尽,不由得内心烦闷,便又招聚群臣议道:“今粮草被烧,下一拨粮草不知何日方可运到。营中现存粮草,与唐军对峙犹恐不足,若此时率军趣河阳,恐有乏粮之忧。” 凌敬见窦建德已有与唐军决战之意,便劝道:“臣愿大王莫存轻敌之念。” 刘斌也劝道:“今现存之粮犹可用数十日,且此去河阳之路,素号富庶,沿途自可征集粮草,大王不可因粮草而改既定之计。” 这时,刘黑闼却献计道:“我军兵多将广,大王神武无敌,本不应惧战。今又粮草匮乏,何必远去河阳,行不测之事。一旦无功,岂不令天下人耻笑!” 窦子方更道:“凌敬书生,怎晓得战事,其计不可从。” 紧接着,曹旦等众将也纷纷主张早日进兵虎牢,与唐军决战。窦建德本已有了与唐军决战之心,方才刘黑闼之言又恰好刺中了他的自尊,此时又见众将纷纷求战,便果断道:“今众心欲战,士气可用,此乃天赞我也。孤不欲违众将之心,当与李世民决一雌雄。” 凌敬闻言,忍不住道:“大王不听臣言,他日必当后悔。” 窦建德闻言,颇感心中不悦:“卿太多虑了。卿近日辛苦,且下去安歇吧。” 说着便令人将凌敬扶出,刘斌见状,便不敢多言了。窦建德回到后宫,又因凌敬出言不逊而心中不悦,忍不住对曹妃讲了。曹妃听了,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道:“妾身以为,凌侍郎所言不可违也。今大王若乘唐国空虚以趋河东,又联结突厥以侵关中,唐必回师自救,郑围自解。若顿兵于此,劳师费财,何日方能成功?若与唐决战,则胜负难料。” 窦建德见曹妃竟也讲这话,不由得越发愤怒:“此事非女子可知也!我来救郑,今郑已亡在旦夕,我若舍郑而去,是畏敌而弃信也。” 曹妃很少见到丈夫如此发怒,因而也不敢再多言了。 夏军要前来决战的消息很快便传到虎牢关内,秦王闻讯,立即又率人到板渚夏营观察一次地势。归途中,众人来到黄河岸边,秦王又观察一阵,便令李道玄与张士贵率三百人并二千余战马在岸边放牧,并对李道玄道:“明日午前,必须返回。” 众人茫然不知秦王何意,敬德忍不住问道:“大战之前,殿下留战马于此,却是何意?” 秦王微微一笑:“此事可问房杜便知。” 回到虎牢关,众人又提起留马河边之事,敬德忍不住问杜如晦道:“司马可知殿下究竟何意?” 杜如晦略一沉思,正待开口,却见房玄龄一言不发,长孙无忌却道:“殿下必有妙算,我等奉命便是。”便不再多言。 秦王见状,对敬德笑道:“无须多问,只待明日与夏军决战。” 却说窦建德虽有心与唐军决战,却始终对秦王心怀怯意,不敢贸然逼近虎牢关。这日忽有人来报:“唐军在河边牧马。”窦建德大喜:“唐军粮草竭矣!明日当出兵与李世民决战。” 众将闻言,问道:“大王何以知唐军粮草已竭?” 窦建德道:“唐军本乏战马,必恐被我所劫夺。若非粮草乏绝,岂肯冒险放牧河岸。粮草既竭,军心必乱。机不可失,明日当出兵与之决战,必一战破之。” 众将闻言,无不赞叹:“大王英明。” 次日一早,窦建德便聚齐大军,直逼虎牢关。 第六十一回 救郑国建德拒奇计 破夏军秦王逞雄才(下) 却说秦王得知夏军开近,急与众将登上城头观望,但见三十余万大军北距黄河,南接鹊山,横亘三十余里,铺天盖地,直奔汜水而来。阵阵喊杀之声直冲云霄,整齐的步伐直震得地动山摇,虽是还隔着汜水,却让人感到虎牢关为之震颤。直到汜水东岸,方才停止了前进,布列成阵。唐军众将佐虽各个身经百战,却莫不望之色变。秦王却冷冷一笑,回头对众将道:“贼军起自山东,未曾遇大敌。今渡险嚣张,是无纪律;逼城而阵,有轻敌之心。我且按兵不动,贼军勇气自衰,阵久卒饥,必当退去。我乘势击之,百战百胜。与各位相约,午时之后,必歼贼军。” 众将闻言,深受鼓舞,不觉各个摩拳擦掌,准备一显身手。 窦建德列阵多时,却不见唐军出城迎战,便令高雅贤率窦子方、刘十善、孟噉鬼、苏定方、袁子干五员虎将并三千骑卒渡过汜水,来到距虎牢关只有一里处叫阵。秦王见了,立即派出刘弘基率段志玄、程知节、罗士信、张公谨、丘行恭五人出关应战。夏军中窦子方见有唐军出城,便要纵马出阵,却见苏定方早已飞马杀出,唐军中程知节杀出与战。两马刚一相交,苏定方一枪早已刺向程知节咽喉。程知节摆刀架开来枪,苏定方却又一枪刺到。程知节情知遇到了强敌,不敢怠慢,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迎战。但见二人好一场厮杀,只杀得马蹄杂踏,掀起阵阵尘雾;刀枪齐舞,扬出漫天寒光。斗了四五十合,苏定方情知一时难胜程知节,虚晃一枪,回身便走。程知节哪里肯舍,拍马便追,却不防苏定方一镖打来。程知节忙拨开来镖,苏定方却又同时发出两枝镖打向知节。知节慌忙之中只好向后一仰身,将整个身体几乎贴在马背上,那两枝镖便贴着知节头皮飞过,直惊出一身冷汗。却见苏定方早已转身杀回,程知节不敢再战,踅马便走,定方随后便追。唐军阵中段志玄唯恐知节有失,急飞马杀出,让过知节,敌住定方。二人又战了二三十合,高雅贤恐定方战久力乏,便令孟噉鬼出阵替下定方。苏定方见孟噉鬼杀来纵马迎上前去。孟噉鬼见状,正要使出杀招,却不防志玄一锤已先砸到面前,只得摆锤招架,两将登时又杀作一团。两员虎将,四柄大锤,段志玄锤去疾如电闪,孟噉鬼锤来重若山压。人战人,杀气四射;锤对锤,火星乱蹦。直把那观战将士看得目瞪口呆,喝彩不绝。又斗二三十合,胜负难分。这时,窦子方、刘十善早已按捺不住,飞马杀出,来战定方。唐军中罗士信、张公谨、丘行恭也同时飞马杀出,敌住刘十善与窦子方。袁子干见状,也随后加入战团,来战丘行恭。八员大将捉对厮杀,各逞本领。只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各自又战了一百余合,其他三对犹自不分胜负,但张公谨却渐渐不敌窦子方,一时左支右绌,乱了刀法。段志玄在一旁瞥见张公谨要败,忙虚晃一锤,逼退孟噉鬼,直奔窦子方杀去。孟噉鬼随后赶到,张公谨便撇下窦子方,来战孟噉鬼。众人又是一场混战。这时,忽见城门大开,一将飞马杀奔过来。原来是秦王在城上料知段志玄难敌窦子方,便令秦琼出城来战。秦琼杀到战团,挺枪直取窦子方。这时,郑军阵中忽响起鸣金之声,原来是高雅贤见众将鏖战已久,又见秦琼杀出,恐窦子方气力已乏,难以再战秦琼,便要休战。刘弘基见了,也鸣金召回众将。双方各自回归本阵。只有窦子方杀得性起,不肯退去,竟舞锤直奔秦琼杀来。秦琼刚刚出城,本不愿无功而返,却见窦子方前来缠斗,当真正中下怀,便与他杀作一处。只见秦琼那杆枪当真神出鬼没,枪枪不离子方要害,窦子方两柄锤炉火纯青,锤锤直奔秦琼头顶。二人又战了四五十合,未分胜负。高雅贤素闻秦琼之名,又担心窦子方之前已与张公谨、段志玄大战多时,再战下去,必非秦琼对手。便连连令人鸣金召回窦子方。可却见窦子方只顾厮杀,并无退回之意。但事实上,此时窦子方已经渐感气力不加,但他一则被秦琼一杆枪死死缠住难以脱身,二则又恐丢了颜面,因而不顾性命,苦苦支撑。高雅贤在阵中不知究竟,可苏定方却看得明白。于是纵马上前,来到战圈附近,高声喊道:“秦叔宝,窦将军与你交手前已与他人大战多时,今日你二人争锋,你若胜了,也算不得英雄。不如来日再决一雌雄如何?” 只见秦琼果然纵马跳出战圈,对窦子方道:“今日且将你人头寄下,待他日来取。” 窦子方也不肯认输,道:“秦琼,他日定与你决出个你雌我雄。”便拨马回归本阵。秦琼等也返身回城。读者切记,这窦子方一生曾三战秦琼,此一段便是秦叔宝一战窦子方。日后二人之间还有两场恶战。 此时秦王正在城头观战,见秦琼退回,虽表面未动声色,内心却大感失望。其实,他本不想立即与夏军决战,所以要派秦琼等出城迎敌,只是想显示一下唐军众将的悍勇无敌,以震慑敌胆,却未料到夏军有如此众多猛将。两军交锋,唐军虽未落败,但苏定方镖打程知节在前,窦子方战败张公谨于后,段志玄其实也落了下风。秦琼出马,窦子方也未显露出败相,如此一来,未免弄巧成拙,故此心中不悦。不想恰在此时,汜水东岸又有万余人马涉水杀将过来,为首四位大将却是王琮、刘雅、孟海公与郑将王琬。王琮等渡过汜水,与高雅贤合兵一处。那王琬要在郑军面前逞自己本领,便纵马来到阵前,向唐军叫骂挑战。他胯下这匹马,便是当年从罗士信手中夺得的黄骠骢。这马浑身上下棕黄色鬃毛,在阳光照耀下放射出耀眼光泽,耸身抬腿,莫不显得异常神骏。罗士信在城上见了,不觉想起当年夺马之恨,登时怒火中烧,便要出城去斩王琬夺回黄骠骢。秦王闻听罗士信之言,不觉心头一动,道:“你久战方回,不可再战。”又转身对敬德赞叹道:“王琬所乘果然是匹绝世宝马!” 敬德闻言,立即道:“待某去连人带马将他擒来。” 秦王忙道:“这却万万不可,世民岂可以一马而丧壮士。” 敬德闻言,益发恼怒:“某若伤到一处,便不算有功。” 秦王故意连连摇头:“刀枪无眼,岂可保万无一失,哥哥且休莽撞。” 敬德哪里肯听,坚持要去夺马擒人。秦王这才故作无奈状道:“既如此,你欲率几人前往?” 敬德道:“若带一人前往,便不算好汉。” 秦王郑重道:“若如此,你不可前往。” 敬德无奈,只好从部将中挑出梁建方、高甑生二人与自己同往。秦王犹恐敬德有失,又令段志玄、丘行恭率玄甲铁骑百人与敬德一同出城。敬德与众人出了城,却令志玄与行恭率军在城下压阵观战,自己独与高甑生、梁建方向夏军直奔过去。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竟然将马矟挂在了事环上,空着两手直闯向王琬。对面夏军不知何意,一时各个不知所措,待敬德快要冲到面前,方才醒悟过来,急将箭矢射出,却见敬德忽仰身背贴马背,顺手抄住四五支箭矢在手,猛然甩了过去,夏阵中早有四五人跌落马下。此时王琬也看出敬德是奔自己来的,一时被他威势所慑,早将争强斗狠之心抛到了九霄云外,回马望阵内便走。敬德见他要逃,撇了梁建方、高甑生,直入夏阵随后紧追不舍,夏军将士见状,竟无一人再敢上前阻拦。转眼之间,敬德已赶到王琬身后,只见他伸左手抓住王琬脖颈,右手一抄,黄骠骢的缰绳已到手中。随即,他两腿一夹马腹,就在白蹄乌回头转身之际,他却陡然腾身而起。待白蹄乌刚刚将头调转过去,敬德已重新落到马鞍上,只是此时,他已是倒骑在马背上,左手依旧握着王琬脖颈,右手仍然牵着马缰。只看得夏军将士各个目瞪口呆,待他们醒悟时,白蹄乌已飞离夏阵,梁、高二将忙上前护住回撤。夏军忙将箭矢雨点般射向敬德,却见敬德将王琬当作兵刃,舞起来拨挡箭矢。一个百余斤重的活人,竟被他舞得风车般乱转,当真是风雨不透。射来的箭矢有的纷纷落地,有的却射中了王琬。见此情景,城上城下的唐军不觉响起阵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汜水两岸的夏军却莫不胆寒,只能眼睁睁看着敬德与志玄等退回城内。直到此时,窦子方方才彻底醒悟过来,不觉内心羞愧,急纵马来到城下骂道:“尉迟恭,再出城与我交战!” 秦王眼见敬德在万马军中擒将夺马,威慑敌胆,不由得内心狂喜。忽又见窦子方杀到城下,他本无意理睬,正打算下令将他乱箭驱离,却忽心头一动,故意对着城下高声大喊道:“城下贼将,欲死何急于一时。窦建德本姓窦,却敢在牛口渚列阵与我决战。岂不闻‘豆入牛口,势不得久’,此乃天欲灭夏也。回去告知窦建德,今日便是他死期。” 城下夏军听到秦王之言,不觉各自心头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笼罩住心头。窦子方更是勃然大怒,益发狂呼乱叫起来。秦王哪还肯理他,只是命人一阵乱箭射下,逼得窦子方退回本阵。这时,敬德已意气风发地登上城头,拜见秦王道:“某已夺得宝马,且毫发无伤,请殿下验看。” 秦王忙扶住敬德道:“世民早已看得真切,哥哥真乃神人是也!所夺宝马便赐给哥哥吧。” 敬德忙道:“臣敢将此马献于殿下。” 秦王道:“哥哥果然不要此马?” 敬德道:“属下已有白蹄乌,神骏不亚于此马。何需再贪此马!” 秦王笑道:“哥哥果然豪迈!既如此,便将宝马还于士信如何?” 敬德道:“任凭殿下安排。” 秦王便对士信道:“士信,当年王世充老贼夺你宝马,今世民将此马完璧归赵,以解你心头之恨如何?” 士信闻言,内心感动,忙道:“臣岂敢无功受禄!” 秦王笑道:“宝马当配英雄,大丈夫当心口如一,何必效小女子故作推诿状。” 在旁众将闻言,不觉一阵哄笑。罗士信不觉面色微红,然后豪气道:“既如此,末将便谢过殿下,他日必以死报殿下厚恩。” 秦王听到个死字,忽觉心中凄然,道:“士信言重了。” 却说窦建德在汜水东岸见到尉迟恭神一般的表现,不觉内心骇惧,又见唐军闭门不出,不禁有了退兵之意。便暗中传令高雅贤等众将一面在城下叫阵,一面各率本部逐一撤回东岸。这时,正值太阳高照,天至正午。夏军列阵已久,不免又饥又乏,开始纷纷坐地休息,有些人还到河边饮水解渴。秦王在城头观战,发现夏军已是力疲气怠,有退兵之意。恰好此时李道玄又将河边放牧的战马带回,秦王大喜,立即传令三军准备杀出城去,又令翟长孙、李道宗道:“你二人速率一千骑兵出城攻击敌左翼。贼若不动,立即回军;贼阵若动,当即刻深入,直至阵后,我自会率军接应。” 翟长孙、李道宗得令,急率军出城,直杀向夏军左翼,一阵猛冲,夏阵果然大乱。二将立即乘势闯入敌阵,向阵后杀去。秦王见夏军阵势已动,立即下令将城门大开,城中军马一齐杀向城外。秦王亲率骑兵当先杀向敌阵,房玄龄也指挥步军直压过去。 窦建德见唐军突然大举来攻,急传令骑兵上前阻击。可偏巧此时夏国群臣都来朝谒窦建德,他们不料形势骤然生变,不免惶恐,纷纷向窦建德聚拢。当骑兵冲向阵前时,却被他们挡住了去路。窦建德急令群臣散去,可就在这进退之间,秦琼已率一支骑兵当先掩杀过来,夏军一时大乱。窦建德只好指挥大军退向东山坡,准备重整阵列。却不料秦王又乘此机会挥军入阵,秦府猛将、玄甲铁骑冲在最前面,直如墙推山移,横压过去。所过之处,如同狂风伏草,夏军一片片倒地落马。霎时间,遍地都是横躺竖卧的尸体,到处都是奔逃的夏军,唐军高昂的呐喊声伴着夏军绝望的呼救声、伤马凄惨的嘶鸣声响彻云霄。这就是一切战争的主旋律,一面是胜利者激昂的进行曲,另一面却是失败者凄惨的悲泣声。 战争,它是社会进步的轧路机,更是人类幸福的粉碎器,但无论它是什么,都难免充满着血腥,通往天堂和地狱的路都只能用滚烫的热血和鲜活的生命铺就。说到底,人类的智慧与胸襟尚未能超越战争而实现永恒的和平。但愿人类的智慧高一些,再高一些;胸襟广一些,在广一些;战争少一些,再少一些。 当唐军横扫而至时,窦建德已经惊慌失措了。面对这混乱的局面,他已失去了往日冷静和睿智,只是一叠声的发出重复的命令:“阻击唐军!阻击唐军!”混乱之中,终于有猛士挺身而出了。只见两员大将拨开溃乱的人潮,纵马逆流而进,扑向汹涌而来的唐军。看时,正是苏定方和窦子方。迎面正遇见当先杀来的秦王和段志玄。苏定方挺枪直取秦王,却被段志玄舞锤拦住。秦王再要向前,又被窦子方纵马拦住去路。葛彦璋与党仁弘在秦王身后见窦子方神勇,唯恐秦王有失,忙并马上前护住秦王,来战窦子方。却被窦子方手起一锤,打得党仁弘手中矟脱手飞出,复又一锤砸下,正好被葛彦璋舞枪架住。葛彦璋只觉得两臂一麻,眼前一黑,身子在马上晃了两晃。窦子方乘势纵马上前,一锤将他打得脑浆迸裂。秦王见状大怒,纵马上前,与窦子方杀作一团。唐军的攻势一时受到遏制。后面的夏军将士开始镇定下来,刘十善、孟啖鬼、袁子干、王琮、高雅贤相继杀上前去,一齐来战秦王与志玄。这时唐将秦琼、敬德、罗士信、程知节、张公谨、李道玄、丘行恭、史大奈等一干猛将及千余玄甲铁骑随后杀到,加入战团。秦琼、敬德并马向前,拦在秦王面前,来战窦子方。孟啖鬼见二人双战窦子方,急赶来战住敬德。双方猛将各寻敌手,奋勇厮杀。秦王却乘势率身边玄甲军再次直闯敌阵。李道玄见了,唯恐秦王有失,忙冲到秦王前面当先突入敌阵。秦王正欲随后跟进,却被定方从斜刺里杀来拦住去路。此时李道玄已是杀红了眼,并未发现秦王未能跟上,只管奋勇向前。待回头不见了秦王,方才心内大惊。纵目四望,寻找秦王,却见前方有一处喊杀之声大作,只道是秦王被困,忙纵马杀去,却见一阵箭雨射来。道玄舞双戟拨打箭矢冲上前去,杀散敌军,发现是李道宗、翟长孙正被数十员敌将困在核心。原来二人杀到左翼阵后,又返身从中军杀回。不料中军后队压阵大将正是刘雅,此人善会用兵,故此麾下不像前队那般混乱。他见道宗等杀到,立即与王小胡、徐圆朗率军阻拦。道宗与翟长孙虽勇,毕竟寡不敌众,被数万敌军团团围住,无法突围。此时道玄见道宗等被困,纵马上前,直取王小胡。王小胡措手不及,被一戟打中肩头,在马上晃了两晃,方才稳住身形。刘雅见了,忙挺枪来救王小胡。李道宗与翟长孙乘势与道玄突出重围,杀向阵前。乱军之中,箭矢如雨,刀枪如林,道玄一马当先,在枪林箭雨中纵横驰骋,左冲右突。不时有刀枪箭矢击中道玄,但他却凭借着一身宝甲护身,安然无恙。翟长孙与李道宗随后掩杀,转眼间杀出一条血路,赶奔到阵前。 此时,唐夏两军激战正酣。双方互有攻守,对手不断变换。目下是秦琼一人独战刘十善、袁子干,敬德一人独战孟啖鬼与孟义,段志玄对阵窦子方,程知节与苏定方缠斗到一起,张公谨与王琮杀作一处,其他将士各有对手。时而捉对厮杀,时而众人混战。相互争锋,各不相让。秦王则在战团中指挥众将战斗。原来秦王与苏定方交手十几合,便被程知节赶来替下。正要再挥军深入,却被房玄龄杜如晦赶来苦苦拉住,只好留在战团之后。眼见双方杀得难解难分,秦王不觉又起了战心,从了事环上摘下玉龙枪便要加入战团。不想恰在此时,忽见一个“血人”浑身是箭,刺猬般直闯到面前。秦王也不知他是否敌将,忙摆枪准备迎战,却见那马一个前扑,卧倒在地,再也无法起来了。马上那人却腾身一跃,落在秦王马前,叫了一声:“二哥!” 秦王定睛看时,方才认出是李道玄。随后又见李道宗与翟长孙赶来,也都是连人带马一身是血。秦王忙问道玄:“你三人伤势如何?” 只见李道玄答道:“全赖宝甲护身,并无大伤,只请二哥再给小弟一匹战马助我杀敌” 李道宗与翟长孙也道:“虽有小伤,无碍杀敌。” 秦王大喜,忙令人将自己的副马什伐赤交给道玄骑乘。这匹马浑身上下如火炭儿一般,并无一根杂毛,乃是西域高昌国献给李渊的千里宝马。李渊因赏平刘武周之功而赐给了秦王。秦王见道玄骑上什伐赤,又令道宗换乘了雪兔,长孙换乘了卷毛騧。李道玄骑上什伐赤,益发精神抖擞。秦王便令道玄去助段志玄,道宗与长孙去助秦琼。房玄龄却叫住道宗:“你且留此护卫秦王。” 道宗闻令,便留在了秦王身边,不离左右。 却说道玄赶上前去,只见此时志玄与窦子方苦战正酣,不远处是敬德独战孟啖鬼、孟义。这五人杀作一处当真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但见矟锤起落处,铁影漫闪,劲风割面,两团杀气在乱军之中翩跹起舞,其他将士根本无法靠近。志玄与窦子方是双锤对双锤,志玄这一对锤各四十斤重,窦子方这对锤是左手四十五斤,右手五十斤。但志玄虽然力气不及窦子方,锤法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的地步,二人交手,志玄虽处下风,却一时不至于落败。而孟啖鬼虽也是一流猛将,但与敬德相较却有所不及,尤其是看到上午敬德在万马军中擒将夺马的情景后,孟啖鬼内心已对敬德生出三分惧意。战场厮杀靠的无非是二气,一是力气,二是胆气。孟啖鬼与敬德交手,首先便在胆气上输了三分,故此交手越久,胆气越弱。此时全靠孟义相助,方能勉强支撑得住。李道玄来到近前,见孟氏叔侄双战敬德,便不去助战志玄,而是纵马与孟义杀作一处。孟啖鬼久战敬德,已感气力不加,忽又失去孟义之助,登时露出破绽。敬德抓住机会,大喝一声,一矟正中心窝。随手一甩,孟啖鬼便飞出一丈开外,成为矟下之鬼。那边窦子方早已看出孟啖鬼斗不过敬德,有心上前相助,却被志玄缠住不得脱身。此刻见他被敬德刺死,勃然大怒,舍命连砸下两锤逼退志玄,拨马便杀向敬德,要为孟啖鬼报仇。可他人还未到敬德面前,段志玄却脱手掷出大锤,直飞向窦子方背后。窦子方忽听脑后风声,急俯身躲避,志玄那锤便贴着窦子方后背擦过。虽非砸个正着,却也顿感到山压般一记重击。一口鲜血喷出,便觉眼前一黑。所幸方寸未乱,伸手搂住马颈,稳住身形,打马便逃。敬德与志玄正要上前取他性命,却被孟义率人蜂拥而上,拦住追路。待二人一阵矟锤乱舞,杀散夏军后,窦子方早已不知去向了。段志玄一心只在秦王身上,见窦子方逃走,也不去追赶,便辞了敬德,去向秦王身边护驾。敬德却乘胜直向夏军大旗之下杀去。秦王见了,顿时挥军跟进。霎时间,秦府猛将,各显神通,玄甲将士,人人奋勇,直如虎入羊群,把那夏军砍瓜切菜般杀得尸横满地,四散奔逃。夏军大阵被搅得翻江倒海一般。 敬德杀在最前面,只见他矟法神奇,战马如飞,手中虽只有一杆矟,却如同有千百杆一般,舞得漫天矟影。所过之处,留下一片夏军尸体。夏军虽众,却见敬德神勇,更有那认识敬德的,益发望之胆寒,哪还敢上前阻挡。转眼之间,便被敬德杀到窦建德大旗之下。此时,窦建德身边只有齐善行与高雅贤两员大将及两员御林军骁将张道源、张志昂。齐善行与高雅贤眼见有敌军逼近,立即令二张护卫窦建德,自己率军前去迎战。二人见来人是敬德,虽然不免胆寒,但为了护主,也只能硬着头皮迎战。双方刚一交手,却见李道玄与李道宗、翟长孙、丘行恭又陆续率军杀到,战住齐善行、高雅贤。敬德一心要立首功,便撇下众人,直奔窦建德杀去。看看赶上,斜刺里却又杀出一支人马,为首一将正是王琮。王琮眼见情势危急,即令二张保护窦建德先走,自己率军来战敬德。不料正在此时,忽从唐军中飞来一阵箭雨。王琮麾下军马顿时倒地一片,王琮本人也猝不及防,连人带马,中了数箭。坐下战马前腿一颤,一头扑倒在地,王琮便随着坐骑栽落地下。他只觉得两眼一暗,身边便有队队铁骑踏过。王琮努力挣扎着抬头看去,偏巧发现敬德从面前疾驰而过。此时,王琮内心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去伤害夏王。想到此处,猛然跃身扑了过去,抓住了白蹄乌的一对后腿死死拖住不放。白蹄乌两腿被抓,便如同绊在绊马索上一般,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敬德在马上也不由得晃了几晃。待稳住身形回头看时,却见一人死死抓住马腿不放。心中大怒,正要举矟刺杀王琮,却见白蹄乌忽然发狂般腾身暴跳,随即后蹄一弹,王琮的身躯便被抛到半空,又重重摔在地下。紧接着,便见一队队铁骑从王琮身上无情踏过。王琮只觉得周身阵阵剧痛,便昏死了过去。马队过后,再看王琮时,早已是骨碎肉烂,体无完肤了。一代名将,为了救主,就此撒手西去。只可惜他的主公未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他的忠义之举也就永远也无法载于史册了。几乎是与此同时,尉迟恭已经飞马来到了窦建德面前。张道源与张志昂见状,忙回马来战敬德,却被敬德接连几矟逼退,然后撇下二将,再次赶上窦建德。窦建德忽见敬德从天而降,直吓得魂飞魄散,硬着头皮战不三合,被敬德一矟透甲刺破左肋,险些落马。敬德再要上前擒拿窦建德时,却又见一将杀到,舞双剑敌住敬德,正是袁子干。这时张道源、张志昂也随后赶到。敬德被三将舍命困住,一时竟无法脱身。窦建德乘势落荒而逃,只是还没逃出一里远,便见梁建方、高甑生率军追赶上来。此时,窦建德身边虽有数百御林护卫,却没了勇将,且这些人早已没了斗志,见唐军杀到,略一抵抗,便一哄散去。此时高甑生与梁建方已在混战中杀红了眼,也不辨面前究竟何人,便同时杀向窦建德,梁建方一刀砍向窦建德,窦建德忙举刀招架,却被高甑生一枪刺中马臀。那马一阵发狂,将窦建德颠落马下。梁建方扑上前来,举刀便砍。 不知窦建德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赛霸王破夏灭郑 李元吉欺父间兄 却说梁建方眼见窦建德落马,举刀便砍。这窦建德自从落草高鸡泊以来,身经百战,当真是尸堆里打滚,血泊中游戏,何曾惧怕一个死字?可真正死到临头时,也不知是本性暴露,还是地位尊显日久而丢了往日的勇气,面对梁建方举起的大刀,他竟脱口而出:“休伤我性命,我乃夏王,送我去见秦王,可保你一生富贵。”话一出口,自己不免满面羞红。梁建方这才醒悟过来,忙令人拿住窦建德,来见敬德。此时,袁子干与二张正被敬德杀得狼狈不堪,只是为了拖住敬德,才舍命厮杀,不肯退去。忽见梁建方与高甑生押着窦建德赶来,登时把那一腔勇气泄得没了踪影,一齐四散逃去。敬德见擒了窦建德,大喜。也顾不得去追杀袁子干等人,便押着窦建德来见秦王。 此时,唐军正全力苦斗夏军,得知擒了窦建德,士气大振,益发奋勇杀敌,杀得夏军丢兵弃甲,溃不成军。齐善行与高雅贤正在乱军中到处寻找窦建德,忽闻到处叫嚷窦建德被擒,自知大势已去,只好匆匆赶回板渚大营保护曹妃。回到寨内,恰遇凌敬。原来凌敬已得知夏军战败的消息,正准备先护送曹妃逃往铭州。齐善行见过曹妃,告知窦建德已被唐军所擒。曹妃闻讯,一言不发,只是泪如雨下。凌敬不觉仰天长叹:“夏国亡矣!”又对齐善行道,“大王被擒,仆射需从速护送王妃回铭州。凌敬一介书生,无力杀敌,若与各位同行,只能拖累各位。且大王必被唐人所害,我留在世上何用!你二人好生保护王妃,凌敬去矣!” 说着,将宝剑在颈前一用力,便见一腔热血喷出,身体随之倒地。众人待要上前抢救,已是不及。齐善行脱下战袍盖在凌敬身上,然后翻身上马保着曹妃出寨而去。却不料一行人刚离开板渚寨,便见李道宗、李道玄兄弟二人率一支军马杀到,高雅贤急请齐善行保曹妃先走,自己率人断后。却不料双方刚一交锋,远处又杀来一支唐军,为首大将唤作李玄通,也是玄甲军中的一员猛将。齐善行无奈,只得亲自上前迎战。二人战不十合,唐军便四面蜂拥而至。齐、高二将不敢远离曹妃,无法全力厮杀,一时不得脱身。正危急间,忽见唐军背后大乱,一员小将纵马杀到,手起一枪,刺李玄通于马下。看时,正是苏定方。齐善行大喜道:“快快护送王妃突围。” 只见苏定方道:“待我前面开路,将军等好生护住王妃。” 说罢,返身杀向唐军,一阵左冲右突,唐军无不披靡。转瞬之间,杀出一条血路,突出重围。再回头看时,却不见了齐善行与曹妃等人。苏定方不敢怠慢,返身又杀回重围,正撞见李道宗与李道玄兄弟围住齐善行等厮杀,忙上前敌住兄弟二人。齐善行等乘势突围。高雅贤前面开路,齐善行不离曹妃左右,苏定方舞动双枪断后。李氏兄弟虽不惧定方,却一时也奈何他不得。其余将士眼见得定方神勇难当,谁敢上前敌他。眼睁睁看着夏军保着曹妃突围而去。李氏兄弟再要追赶,却又见刘黑闼率领刘十善、袁子干保着窦子方赶到。双方又是一场混战,齐善行等才保着曹妃脱身而去。 这一战,唐军直追杀到天色已晚,秦王方才传令收兵回城。清点战果,杀俘夏军大半,缴获甲兵辎重无数,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虎牢关之战。时为大唐武德四年五月二日。后人有诗单赞此战: 秦王神武世无重,虎牢一战锁双龙。天下群雄皆胆破,山河万里一混同。 却说唐军回到虎牢关,秦王在官衙坐定,众人纷纷前来道贺报功,程知节擒了长孙安世,秦琼擒了孟海公,张公谨与罗士信各献上十员敌将人头,其余众将也皆有斩获。最后,敬德与梁建方、高甑生进来献上窦建德及孟噉鬼人头。口中道:“擒窦建德之功,当归建方、甑生。”秦王大喜,问明情由,为三人各记下战功。又转向窦建德责问道:“我自讨王世充,何干你事,竟敢前来犯我兵锋?” 这窦建德在梁建方面前失言后,不免后悔,因此打定了宁死不辱之心。原本是昂着头步入官衙的,可一见秦王神威凛然,却登时气焰减了大半,听到秦王发问,竟鬼使神差地从口中溜出一句:“若不自来,恐烦劳殿下远讨。” 话一出口,众人不觉一阵哄笑。窦建德自觉失言,羞愧无地,半晌方才又硬着头皮讲了一句:“大王要杀便杀,何需多问!” 秦王凝视窦建德,不觉面露怜悯,便令人将他押下。然后对众人道:“古人云:千古最难唯一死。果然言下不虚。窦建德也是一代枭雄,今日面对生死,竟如此不堪,着实令人唏嘘。” 长孙无忌:“窦建德虽是当世英雄,见了殿下,也免不得气短。”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大军休整两日,便回师洛阳。李元吉将秦王迎入大帐,屈突通、封德彝等众将佐纷纷向秦王道贺。秦王一时得意,忍不住对封德彝道:“不用公言,得有今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乎!” 封德彝闻言,登时满面羞红,一言不发。这时,李元吉却道:“也怨不得封仆射失算,当初赞成扼守虎牢与窦建德决战者,也不过我等数人。” 李元吉这轻轻一句话,既开脱了封德懿,又将自己归入了主张与窦建德决战者之列,不可谓不巧妙。李世民看了他一眼,也不去与他多话,便与众人商议如何攻取洛阳。 次日一早,秦王按照杜如晦等人的建议,将窦建德、长孙安世、王琬等人押到城下,与王世充相见。窦建德与王世充默然相对许久,还是王世充先开口道:“是朕害了夏王也!” 窦建德也只是哽咽道:“建德有负所托,甚是惭愧。此乃天意,还望仁兄好自为之。” 秦王又令人向城上传话道:“王世充,窦建德三十万大军一战而灭,你已待援无望。及早来降,孤家尚可饶你及王氏一族不死。若不识逆顺,负隅顽抗,城破之日,必玉石俱焚。” 说罢,又令长孙安世入城告知王世充夏军战败的情势,劝王世充及早出降。王世充君臣知悉秦王破夏军的过程,尽皆沉默不语。许久,王世充才对众人道:“倘若降唐,朕一族之人或得不死,卿等与唐人屡战,杀伤甚重,恐必遭屠戮。不知众卿意下如何?” 群臣又是好一阵沉默,方见杜淹出列道:“陛下所言极是。今洛阳粮尽,势不能守,降唐唯有一死耳。依臣之计,莫若倾城突围,前往襄阳,再与李渊父子一争天下。” 王世充闻言大喜:“此计正合我意!” 这时,却见单雄信出列道:“我等所以坐守孤城,恃夏王来援也。今夏王已为唐擒,我等何望!纵至襄阳,亦无军马与唐争锋。且素闻李世民豁达大度,未必置我等于死地。” 众人闻言,纷纷表示赞成。列位读者,你道单雄、杜淹二人为何各持己见?原来他们都是在为自己打算。杜淹本与杜如晦兄弟不睦,自得宠于王世充后,又向王世充进谗言害死了杜如晦的长兄,又百般陷害他弟弟杜楚客。此时他明知杜如晦是秦王身边第一等心腹,故此以为一旦降唐,必死无疑。而单雄信本是个有奶便叫娘的人,他曾与李世积发誓同生共死,如今得知李世积深受秦王器重,自以为一旦降了唐军,李世积必定在秦王面前力保自己,而秦王又是爱才之人,应该不但不会杀掉自己,反而会重用自己。所以这二人才一个建议出逃,一个建议降唐。王世充虽然不愿降唐,但眼见众将已经不愿再战,只得命人绑了自己,出城降了唐军。 秦王在城外列队受降,见到王世充,不禁问道:“你平素称孤家为娃娃,今日相见,为何如此恭顺?” 王世充只有叩头谢罪:“臣愚昧不识圣人,罪该万死!” 秦王大笑。于是先传令不得侵掠百姓,然后分派众将,依序入城,分守各处。大军入城,果然秋毫无犯。这一天正是武德四年五月十日。 秦王登上洛阳城头,举目四处眺望,但见北有邙山之固,东有虎牢之险,黄河如带滔滔滚滚经其北,伊洛二水婉转曲折绕其南,真乃关山雄伟,大河磅礴,江山如画,山河似锦。进入皇城,但见宫殿林立,莫不巍峨壮丽,穷极奢侈。秦王不禁叹道:“山河险固,上天所赐;殿宇奢华,皆民之膏血。孟子所谓‘地利不如人和’,果然言下不虚。炀帝逞侈心,穷人欲,此而不亡,是无天理!亡隋者,非天下群雄也,乃炀帝也!” 言谈之间,已来到大殿,秦王先令房玄龄、杜如晦到中书、门下二省接收隋朝户籍、图录及各类公器,令萧瑀、窦轨封府库,收缴其中金帛以赏将士。令李道宗、侯君集等将王世充的亲党看押起来。结果发现府库之中,依旧钱帛山积,王世充亲党也都俯首就擒,唯有中书门下的各种图籍已大部分被王世充销毁。房玄龄只得令人在各角落处仔细搜索,方才得到一些。众人纷纷回到大殿交令。攻克洛阳之前,李渊已有旨意:“洛阳若克,唯将图籍公器送京师,所获金帛财宝皆当赏将士。”故此秦王先与玄龄、如晦、薛收、长孙无忌四人商议如何制定赏格,依功劳大小颁赏众将士。秦王先道:“伯褒、郭孝恪首建扼武牢以破夏军之计,玄龄、如晦助成其谋;武牢决战,敬德于万军之中擒王琬以慑敌胆,叔宝首陷敌阵,此六人当并为一等,余者皆为二等以下。” 房玄龄忙道:“将士们浴血奋战,方得破夏军,臣等岂可贪天之功?恐众心不服。望殿下莫要如此。” 薛收也道:“扼武牢以破建德,乃殿下已定之计,臣不过赞成而已,岂敢言功!” 杜如晦也道:“定策之功虽高,然如今天下未定,正是武将用命之时,还望殿下先推功于武将。” 秦王闻言,略微点了点头。这时,房玄龄又意味深长道:“齐王殿下与屈突老将军镇守洛阳,使我等得以专意破敌,亦当为首功。” 众人闻言,莫不恍然大悟:赏功罚过,不只是军事问题,更是政治问题,需照顾到方方面面。如果全然不顾齐王颜面,恐多有不便。最后众人议定:除了敬德、秦琼、齐王李元吉与屈突通外,还有李道玄以敌后陷阵之功、李世积先破虎牢之功,都列为头等功。随后,秦王又与众人商议如何处置王世充亲党。长孙无忌道:“今殿下一战而擒二王,普天同庆之日,不可任性杀戮。王世充亲党有弑君谋逆之罪,不稍加惩治,不足以劝善惩恶,当除其首恶,余者一律赦罪。” 众人无不赞成。秦王便令玄龄等列出一份当斩者名单。薛收道:“大唐君临天下,万众仰视。杀一人,需使善者悦服,恶者畏惧。故不可不慎。” 于是,众人先拟定段达、王隆、朱粲、单雄信、杨公卿、郭什柱等十余人名单。但当议及杜淹时,众人不由得同时将目光转向杜如晦。秦王道:“杜淹虽有罪,然亦是奇才,又是克明叔父,本当手下留情,只是闻听他与你兄弟素不相睦。如何处置,且交由克明裁定如何。” 杜如晦不假思索道:“臣只望殿下莫顾及臣之情面,只管公断便了。” 秦王等明白,杜如晦这是要让杜淹死啊,便道:“既如此,将他列入名单便了。” 众人商议已定,各自先回府中安歇。途中,房、杜二人正在马上边行边议论政务。忽见有人拦路,高声道:“我乃杜克明胞弟,要见他。”说罢又高声大喊,“哥哥,小弟特来求见。难道哥哥做了高官,便不认小弟了不成?” 杜如晦闻言,不觉长叹一声:“看来老贼命不该绝也。” 原来,这拦路者正是杜如晦的胞弟杜楚客。这杜楚客生平孝悌仁爱,当初杜淹谋夺杜如晦兄弟家产,与杜如晦结仇,杜楚客就一再劝如晦,不可同族内讧,平日对杜淹依旧礼敬如初。杜如晦素与楚客兄弟情深,故此随军进城后便令人暗中派人打探楚客情况,得知其无事却并未马上与他相见。这一则确因公务繁忙,二则也是料知楚客见了自己,必定要为杜淹求情,而杜如晦却真的不想为这个叔父说一句好话。但事已至此,如晦只得下马与兄弟相见,杜楚客开口就到:“哥哥欲如何处置叔父?” 杜如晦眉头微皱道:“此事自当由秦王亲自裁夺,愚兄不敢过问。” 楚客道:“哥哥休要欺蒙小弟,哥哥是秦王身边一等心腹。此等大事,哥哥岂会不知?” 杜如晦道:“愚兄当真不知,贤弟莫要为难愚兄。” 楚客沉吟半日,忽道:“小弟不管哥哥知与不知,小弟只要叔父活命。” 杜如晦有些恼怒道:“老贼所为,何足为人!贤弟休管他死活。且老贼作恶极多,其生死岂愚兄可定?” 楚客忽哭泣道:“小弟便知道哥哥定要叔父死。小弟亦非草木,岂不知叔父之为人!然往日叔父已杀大哥,今哥哥又杀叔父。同门之中,骨肉相残,弟不忍目睹。” 如晦闻言,不觉泣下:“难道大哥便白白冤死了不成。” 楚客凄然道:“哥哥若不从小弟之言,小弟愿死于哥哥面前。” 说罢,从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便要自尽。慌得如晦连声喝止,一旁随从忙上前夺下匕首。如晦这才道:“待愚兄明日向秦王求情便了。” 楚客又道:“明日去,只怕是叔父已然被斩了。哥哥何不立即就去。” 杜如晦无奈,只得返回官衙去见秦王。房玄龄见状,便也随他一同前去了。秦王见如晦返回,便知他来意,问道:“克明莫非为令叔父而来?” 如晦羞愧道:“殿下果然知如晦也。” 秦王笑道:“公何以改了主意?” 房玄龄便从旁告知了原因。秦王闻言,不知为何脑海中竟闪过了李元吉的影子,便忍不住长叹一声:“有弟如此,克明之幸也。仁者之言,不可不从。世民为楚客恕令叔父不死。” 这时,房玄龄却开口道:“杜淹固是天下奇才,但为人贪婪狡诈,实为小人。若不能为殿下所用,他日必为殿下之患。当收之王府,使不得害人。” 秦王闻言,不觉肃然。半日方道:“玄龄思虑缜密,非他人可及也。” 次日,秦王又聚众商议。众人对秦王所定诸事并无异议,唯在议定斩首名单时,李世积建议:“单雄信虽罪当死,然骁勇绝伦,殿下若赦其罪而用之,必能为国效力。” 秦王道:“单雄信骁勇,不亚于士信、知节,然其性无大节,背主忘恩,心怀叵测。故我不欲用之。” 李世积道:“殿下此言,必因单雄信背李密而降王世充也。然则单雄信所以背李密,实是欲为故主翟让报仇。属下正因此而敬爱雄信也。” 秦王闻言,不禁犹豫起来。这时,却见李元吉道:“单雄信助纣为虐,弑君篡位,又杀我将士无数。此人可活,则何人不可活!” 秦王瞥了李元吉一眼,半晌无语。他心中明白,李元吉虽满口微言大义,其实他坚持要杀单雄信,不过是因为单雄信曾在阵前险些要了他性命。 这时,又见李世积忽跪倒在李元吉面前道:“雄信实罪不容诛,只是末将曾与他誓同生死。雄信被斩,末将有何面目见天下之人!末将愿以所有官爵赎雄信之罪,只求二位殿下恕雄信死罪。” 秦王凝视李世积片刻,然后道:“盟誓之事,出于往日,今懋功为唐臣,单雄信为郑将,你二人各为其主,岂可弃为臣尽忠之节而全朋友旧日之义!单雄信断不可活,然卿可前往狱中与单雄信诀别,以全昔日盟誓之情。” 李世积无奈,只得洒泪前往狱中与单雄信相见。秦王却令房玄龄暗中派人到狱中监听二人所言,并道:“生死关头,方见人之本性。单雄信若果然对李世积情深义重,我当收他入秦王府。 第六十二回 赛霸王破夏灭郑 李元吉欺父间兄(下) 却说李世积来到狱中见到了单雄信,一时无话可讲,只是阵阵哽咽。单雄信见此情景,心中已然明白自己必死了,忍不住冷笑道:“我便知你必不肯舍命救我。” 李世积含泪道:“小弟不惜一死,但既以此身许国,事难两全。且小弟死后,谁来照顾哥哥的妻儿!” 说罢,泪如雨下。单雄信却道:“自身已死,何顾妻儿!且你不能为我而死,又何能照顾我妻儿!你莫再多言欺我。” 说罢,闭目不语。李世积忍不住放声大哭,继而忽抽出宝剑,在腿上割下一块肉来,道:“就让这块肉代小弟随哥哥入土,也算世积不负誓言。” 单雄信冷笑道:“昔有曹孟德断发代头,今有徐懋功割股换命,古来假仁假义者不知骗杀多少愚人。” 说罢,仰天大笑,竟真的将这块肉大口吃了。李世积直等他吃完,方才大哭离去。监听者将二人所言所为报知秦王,秦王不由得冷笑道:“这单雄信果然是冷血无情之人,断不可赦其罪。” 行刑之日,洛阳百姓莫不前来围观。在看到朱粲被处死后,百姓恨其残忍,竞相投瓦砾击打他的尸体,转瞬之间,便形成了一座“坟丘”。除了处死者,还有十余人被押送往长安处置。随后,秦王又下令撤掉端门楼,焚毁乾阳殿,毁则天门阙,所得砖瓦,分给百姓修葺房舍,又将无罪而被王世充关押的士民,一律放还,并以军中粮米赈济百姓。远近百姓无不感恩称谢。 处理了急务后,秦王又聚众商议道:“今洛阳已克,世民有心直取铭州灭夏,只恐出兵多时,师老财乏,将士思归;若就此班师,又恐夏贼死灰复燃,他日难免再发大兵。众位以为如何?” 众将佐纷纷建议暂且班师回长安,休兵养锐,再图后举,唯有房玄龄道:“虎牢一战,建德被擒,夏军丧胆。此时挥师直取铭州,可不战而胜。破竹之势,不可失也!” 杜如晦道:“玄龄之言甚是。依属下之见,殿下不必急于班师或东征,且按兵洛阳,一面声言将东征;一面命窦建德修书招抚其旧部。武牢之战,建德被擒,夏军已然破胆,且又群龙无首,今复见大唐以恩德待之,彼必来降矣。” 秦王连连点头道:“此言正合我意!” 于是命窦建德修书招抚旧部,又留大军于洛阳,安抚人心,稳定中原局势。房玄龄趁此时机,到各地了解人情,访求贤才,很快便访得夏、郑降附文武贤能之士虞世南、张行成、孔颖达、程铭振、陈君宾、裴孝达等数十人推荐于秦王,秦王均加委任。与此同时,郑、夏各地守将也纷纷来降。五月十五日,夏国左仆射齐善行与裴矩率百官来献降表。原来齐善行等逃归铭州后,与众人相商。有人建议立建德之子为王,征兵与唐军对抗,还有人主张大掠城中,然后逃往海边割据一方。齐善行道:“隋末丧乱,我等为求活命,方才落草为寇。幸得夏王神武,率我等打下偌大江山。今以夏王之雄略,士马之精强,一战而为唐人所擒,易如反掌。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争也。今事已如此,战则必败,逃则难免。同为败亡,何必再荼毒百姓!且夏王尚在唐人之手,我等若与唐对抗,恐不利于夏王。” 众人各持己见,一时不决。不料数日后,却有唐使送来窦建德的招降书。众人这才一同入宫与曹妃商议。曹妃读罢书信,黯然伤神:“只怕是我等降与不降,夏王均不免一死。也罢!同是一死,又何必荼毒百姓。” 于是与群臣决计上表降唐。秦王得表大喜,立即派人将降表送往长安。李渊得知齐善行来降,更是喜出望外,立即传旨厚赏齐善行等众人,并赦免夏军众将之罪,又免除夏国境内百姓二年税赋。夏国其他城镇守将得知齐善行降唐,也纷纷效仿。聊城刺史冯士羡还将在当地软禁的李神通请出来奉为抚慰山东大使。于是各地纷纷响应,很快便有三十余州来归附。就连在虎牢关战败逃回任城的徐圆朗、逃回曹州的孟义也都派人到李神通处表示降服。与此同时,郑国境内的各城守将,更是无不归降于唐。至此,郑、夏境内平定。随后,李渊又从长安传旨,令秦王留屈突通为陕东行台左仆射,镇洛阳;以李神通为山东行台左仆射,镇铭州;其余各部兵马各回本部,秦王与齐王率关中军班师还朝。 武德四年七月九日,秦王终于率军回到长安。消息传来,震动京城,李渊与太子建成亲率百官列队迎接,城内百姓莫不前来围观。只见万余铁骑列队而过,队伍前后都奏起军乐,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队武士押着窦建德、王世充等重要战俘,随后是从洛阳缴获的各种皇家御用仪仗。队伍中间,秦王身披黄金甲,在李元吉、李世积、尉迟恭、秦琼等二十四员大将簇拥下,更显得英姿焕发,神采奕奕。他所到之处,顿时响起震天动地的欢呼之声。秦王见到父亲,赶紧翻身下马,跪拜于地。李渊从容上前扶起秦王道:“我儿此番出兵,可谓劳苦功高。为父甚慰。” 秦王忙道:“儿臣凭借父皇天威,方得铲除逆贼,岂敢贪天之功!” 李渊纵声大笑道:“为父已设下庆功宴,为我儿接风洗尘。” 说罢,一同起驾回到宫中。开宴之前,李渊先将秦王、李元吉、屈突通及房、杜、薛、长孙招到偏殿,秦王再向父皇讲述了破窦建德与王世充的战况,李元吉等又做了些补充。然后李渊又问道:“众卿以为该如何处置窦、王二贼?” 李元吉抢先道:“必当斩此二贼,以绝后患。这何需商议?” 长孙无忌也道;“齐王所言极是。当依薛仁杲之例,除此二贼。” 这时,薛收却道:“此言虽是,但秦王曾承诺王世充出降,可饶其一族不死,杀之恐失信于天下。窦建德深得众心,今河北虽附,而人心未固,一旦斩建德,恐河北复乱,国家再起刀兵。” 薛收言罢,众人默然。少顷,杜如晦道:“臣以为,窦建德英武而得众心,杀之,河北虽乱,不足为惧;不杀恐遗长久之患。至于王世充,可留待日后处置不迟。” 秦王也道:“做大事不可拘小节,当从如晦之议。” 李渊只是微微点头,并未言语。 当日宴罢,秦王等各自回府,太子建成也回到府中。本来,秦王破夏灭郑,举国同庆,他作为太子,本该与国家休戚与共,但事实上,建成却高兴不起来。父皇对二弟的赞不绝口,围观百姓对自己心中战神的欢呼,以及酒席宴上百官对二弟的歌功颂德,都让他感到心里阵阵发堵。近日以来,一种越来越浓重的危机感时不时会袭上他心头。晚上他常会做一个噩梦:二弟李世民手提着一柄滴血的宝剑面目狰狞地逼向自己。他知道,自己在嫉妒秦王——那个与他手足情深的二弟。偶尔,他也会自责:二郎在前线为大唐打浴血奋战,而且捷报频传,自己却有如此想法,未免太过卑鄙。他甚至想:即便将储位让于二弟,又能如何?但是,当他一想到失去太子宝座,将来要对着二弟朝拜时,他的内心便感到阵阵绞痛。不能,他不能放弃自己应得的太子之位和未来的皇帝宝座。以自己的才略,做了皇帝也并不会玷污这个位置。于是,他又开始痛恨二弟,更痛恨老天,为什么他要让自己身为长子,却把超人的才略给了二弟,难道是上天在故意捉弄自己?每想到这一切,它就会心烦意乱。怎么办,听天由命,那绝不会有自己想要的结果。他不甘心啊!可让自己狠下心去对付二弟……每想到这里,他就会吓出一身冷汗。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一次次天人交锋的结果总是没有结果。就在他烦闷不已之际,忽见一位小太监进来报道:“殿下,齐王殿下求见。” 建成略顿了顿,道:“有请!” 不一时,李元吉迈步入内。李建成连忙迎上去道:“贤弟此番出征,可谓劳苦功高,为兄在此道贺了。” 李元吉忙拜道:“岂敢!岂敢!小弟此番出征,凭借父皇天威,大哥洪福,薄立微功,岂敢受大哥道贺!” 二人寒暄着坐定,李元吉又道:“今日小弟到此,一则要与大哥叙别后思念之情,二则,小弟得了一件宝物要献给大哥。” 说着,取出一件极精巧的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递给了建成。建成看时,不觉一愕。原来盒子里竟是一颗径有二寸左右的明珠,浑圆温润,光彩夺目。建成虽一向对奇珍异物不感兴趣,却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叹道:“果然是件宝物!” 李元吉道:“若非宝物,小弟岂敢献给大哥。实不相瞒,此珠名唤龙子珠,共有九颗,质地大小一般无二,却各有好处,因采‘龙生九子’之说,故而得名。乃波斯胡商带入中国,后被杨广所得。杨广爱之如命,常随身边,不肯赏人。宇文化及弑逆,得此宝珠,其后又被窦建德所得。虎牢关之战,又为二郎所得。二郎将其中六颗赏给了六位一等功臣,其余三颗……” 说到此处,李元吉忽然住口。李建成一怔,随后道:“你我兄弟,讲话何必吞吞吐吐?依二郎之性,他该不会自己留下吧?” 只见李元吉踌躇少顷,方才道:“这个小弟也不敢断定,只是有人确实如此讲。” 李建成闻言,不仅不怒,反而窃喜。因为他一向觉得自己的二弟简直完美无瑕,无懈可击,可如今他竟然开始贪财了。需知人一贪财,就难免志气衰减,这让李建成感到一丝丝欣慰。可李元吉见大哥半日无语,以为他已开始对秦王不满了,便进一步道:“大哥也休要不信,如今的二郎已非昔日可比了。” 建成道:“此话怎讲?” 元吉道:“如今秦王……罢了,又无甚真凭实据,小弟讲了,反倒有搬弄是非之嫌。” 建成不以为然道:“你我兄弟,何事不能明言?” 李元吉又故作踌躇了一阵,方才道:“二郎久在戎行,羽翼已丰,如今早已目空一切,擅作威福。军中将领,只知有秦王,哪知有父皇与太子!武牢关之战,二郎与众将本欲撤军,是小弟力主扼守武牢关与夏军决战,方才使他回心转意。但当小弟自请率军前往武牢时,他却令小弟守洛阳,自己去与窦建德决战,遂将大功独揽。其后自觉惭愧,方才给了小弟个一等功,与尉迟、秦琼等同列。秦王如此大权独揽,贪功妒贤,意欲何为?小弟本无意与他争功,怕只怕长此以往,秦王权威在手,恐不利于大哥储位。还望大哥与父皇心中有数才好。” 建成闻言,半日无语。这时元吉又道:“良言苦口,还望大哥莫怪。” 建成这才道:“二郎亲往武牢,也是力求稳妥之意。都是自家兄弟,莫要无端伤了情分。” 元吉冷笑道:“大哥只知一味厚道,却只怕秦王不做此想。” 建成却忽岔开话题:“四弟身在军中,也需与众将多亲多近才是。” 元吉又冷笑一声:“大哥有所不知,小弟在军中,名为副帅,实同软禁。秦王大权独揽,小弟身不由己,哪得与众将亲近!” 李建成又沉吟一阵道:“贤弟东征之际,可曾发现军中有与二郎不睦之人?” 李元吉闻言,料知自己的话已起了作用,内心窃喜。想了半晌,方才道:“秦王善会笼络人心,小弟实未见军中众将有与他不睦之人。但依小弟之见,僚佐中房、杜、薛、长孙辈及武将中之尉迟恭、段志玄乃秦王死党,秦琼、罗士信、程知节、张公谨等皆万人敌,与秦王略显疏远,却也未必肯为大哥所用。至于屈突通、封德懿、萧瑀等皆忠于父皇,大哥当多与之亲近才是。” 建成又问:“道宗、道玄如何?” 元吉略一沉吟道:“只恐难为大哥所用。” 建成微微点头道:“贤弟今日之言,可谓推心置腹,愚兄在此谢过。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愚兄心中有数便是。只是兄弟之间,不可妄加猜嫌,伤了皇家体面,兄弟情分。故你我今日之言,不可传入他人之耳。” 元吉忙道:“这个小弟自然明白。” 于是告辞而去。送走了李元吉,李建成内心舒畅了许多。其实,在秦王凯旋之前,魏征就曾向他献了三条计:其一,镇守夏、郑新附之地的主将尽量不要用秦王心腹之人,以免秦王势力膨胀,所以李建成才建议李渊令屈突通与李神通分镇洛阳、铭州。其二,将秦王众心腹调离秦王府,以逐渐剪除其羽翼。其三,在奖励诸将战功时,要做些手脚,不能一切按秦王意图行事。这样做有三个目的:一是要让诸将都知道:谁的权力更大,谁才是真正决定他们命运的人;二是要挑起秦府诸将之间的矛盾,引起他们对秦王的不满;三是可以笼络部分秦王的心腹为自己所用。对于秦王府众将佐与秦王的关系,建成大体上也有所了解,但毕竟知之不深。方才经过李元吉一番分析,更觉心中有数了。于是,他便立即动身来到李渊处求见。李建成先将李元吉所言一一告知李渊,然后又将自己如何赏赐众将的打算也对李渊讲了。 此时的李渊真可谓喜忧参半,秦王一次出征而破两大敌国,天下已成一统之势,这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事,他如何不喜!可如此一来,秦王功劳之高可真的足以震主了。如果说李渊以前对他的猜忌只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的话,那么如今已经是现实了。今后该如何安置秦王,又如何处理他与太子建成的关系,这已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了,弄不好恐怕会危及整个大唐社稷。方才听到李建成的一番言语,更让他深感受到威胁的不只是太子,恐怕还有自己。此后已经不是自己如何平衡两个儿子关系的问题了,而是如何利用太子的势力来平衡自己与秦王的关系了。这让他不免内心有些颤抖,忍不住又问道:“四郎果真如此讲?” 建成忙道:“儿臣岂敢对父皇有半点欺瞒!” 李渊叹道:“二郎久在军旅,受那群读书汉教唆,非昔日可比矣!” 建成道:“四郎也是如此讲。” 随后,李建成又将龙子珠一事告知李渊,并将李元吉给自己的那颗献给李渊道:“此等珍宝孩儿不敢自用。” 李渊闻言,气色反而平和了一些,道:“既是四郎给了我儿,我儿只管留用。其他三颗,二郎倒是献给了为父。看来二郎倒未必如四郎所言。” 原来,秦王留下三颗龙子珠,是想赏给房、杜与薛收。因为他以为这三人虽被定为二等功,但其实功劳大于他人。但三人却坚辞不受,房玄龄还力劝秦王将这三颗明珠献给李渊。秦王闻言,也恍然大悟,便将这三颗明珠献给了李渊。李建成见李渊这样讲,不由得一怔,略一迟疑,他又道:“四郎所言,亦恐非虚言。莫非二郎受到房杜等点拨,故而改了主意,又将明珠献给了父亲。” 李渊闻言,顿时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也就说明了二郎已开始与自己斗法了。当年自己不就是把最好的良马献给了杨广才免除了杀身之祸吗?看来……他不愿再想下去了,只是立即对李建成道:“也罢,明日封赏功臣之事,便依你之意吧!” 不知李渊明日如何封赏功臣,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长安城窦建德受戮 漳南县刘黑闼作乱(上) 却说李渊当晚与太子建成商定封赏功臣之事,次日上朝,便聚众大赏破夏灭郑的有功之臣。首先是加秦王为司徒、陕东道行台尚书令,赐黄金万两、绢帛万匹,并道:“我儿之功,自古未有,以往之官爵无以赏功,朕为我儿特置天策上将之职,位在诸王之上,令我儿开府治事,助为父管理朝政。” 第二位受赏的是封德懿,加左仆射、道国公并兼任天策府司马,道:“此番东征,众人皆以为不可行,唯二郎与卿以为当行。朕赏卿定策之功也。” 第三位受赏的竟是秦琼,特加秦琼为左武卫大将军、翼国公,赏黄金百斤,绢帛六千匹。道:“非卿披坚执锐,首陷敌阵,秦王何以破建德!” 然后,加李元吉为司空之职,加左仆射裴寂为太子太师,仍参理朝政。加屈突通山东行台左仆射、蒋国公,仍留镇洛阳。加李世积左武侯大将军,舒国公,兼河北行台兵部尚书,助李神通镇河北。又加程知节宿国公,房玄龄临淄侯,杜如晦建平县男,薛收汾阴县男,长孙无忌上党县公,尉迟敬德为秦王府左二护军,段志玄右二护军。李道玄晋爵淮阳王,李道宗加爵略阳郡公,其他将佐皆有封赏。此外,杜如晦、李道玄、李道宗、程知节、张公谨等三十余人并调离秦王府,助李神通与屈突通守河北、河南诸城。 众人见李渊如此封赏,无不面面相觑。他人倒也罢了,这敬德与志玄,功劳至少不逊于秦琼,却既未获封爵,也未受到超过他人的赏赐,不免为二人不平。而房、杜、薛收功在长孙无忌之上,所获封爵却都不及他,这显然是极不公平。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这是秦王偏袒自己的内兄,在皇上面前为他讨了人情。更令人诧异的是,除了房玄龄、薛收、长孙无忌、敬德和段志玄之外,其他秦王府重要僚佐竟然都被调离了秦王府。这一切都让人迷惑不解。但是,一些深通官场奥秘的聪明人却心中明白:皇上已经开始猜忌并打压秦王,且有意离间秦王与王府僚属的关系了。其实,李渊和李建成本想将房玄龄、薛收、敬德与段志玄也调离秦王府,但他们也清楚,如果真这样做,必定引发秦王的强烈不满。如今毕竟天下尚未一统,他们还不想让秦王太过寒心,还得给秦王留些颜面。 赏罢功臣,又开始处置降俘。李渊广降浩荡皇恩,除窦建德与王世充一族外,可用者因才委任,其余一律赦免其罪。尤其是夏国的裴矩、齐善行、虞世南、郑国的杜淹等更被授以要职。 最后又将王世充招入殿内,责其弑君谋逆及抗拒唐军之罪。王世充叩头请罪后,又道:“臣虽罪不容诛,然臣降之前,秦王已许臣不死。” 李渊沉思片刻,道:“当赦尔以全我儿之信。” 于是降诏赦免王世充为庶人,王氏一族,全部流放蜀地。后来在流放途中,王世充却被独孤修德所害。李渊闻讯,降诏免去独孤修德一切官职。随后王氏一族也因“谋反”,全部被处死。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李渊令人押下王世充后,便直接传旨将窦建德与孟海公一并斩首。群臣闻言,不觉错愕。王世充罪不容诛,尚且被恕罪不死,而窦建德素有仁义之名,颇得天下人心,却被处死,这使得有些人大惑不解。这时,萧瑀出列谏道:“建德之罪,远轻于王世充,且建德颇具人望,今陛下免世充之罪而诛建德,恐难服人心。且淮安王被擒之日,颇受建德礼敬,而陛下擒建德即诛之,恐有失仁恕之道。臣恐建德旧部人心不安,天下复乱矣!” 李渊道:“卿之所言虽有道理,然朕兴师伐郑,而窦建德竟逆天助虐,自来求死。此天亡之也。逆天不祥,不可不除。” 殿内众人闻言,都不敢再谏阻了。 刑场上,围观者人山人海,压肩叠背。此时,窦建德、孟海公已被押上断头台,就在即将行刑之际,窦建德忽抬头高声喊道:“李渊、李世民,皆是假仁无信之徒。孤家一向以仁义待天下人,擒李神通,待如上宾。今唐擒孤家,即行诛戮,当真恩将仇报,猪狗不如。唐若不亡,便是苍天无眼,孔孟欺人。” 话音未落,刽子手早已手起刀落,窦建德登时人头落地,一腔热血溅洒一地。恰在此时,忽听空中一声炸雷劈下,正好劈在刽子手身上,那刽子手登时满身焦糊,倒地身亡。方才还是烈日炎炎晴朗朗的天空霎时间阴暗如晦,继而大雨倾盆,闷雷阵阵,当真是如泣如述,让人内心顿感凄惨欲哭。围观者眼见大雨落下,忙乱纷纷奔回家中,一时间你推我搡,收脚不住,竟有被踩踏而死者。在这人群之中有一奇人,姓袁,名天罡,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其是打卦占卜之术,更是天下第一。见此情景,不觉喟然长叹:“此乃‘天哭’之象也。窦建德,天下之仁者也,杀仁不祥。唐朝国祚恐不久矣!只可惜百姓又遭涂炭。想我中原百姓端的命苦,何日才能坐享太平?”回到家中后,袁天罡又认真打了一卦,随即却发出“咦”的一声。又审视多时,方才了然道:“看来唐有圣主,能恩育百姓,其功德可压下此灾,且其曾放过一仁者,故唐得以不亡矣!然唐朝必始祖减禄,二祖减寿,且终唐之世,必治少乱多。天理昭昭,非人力所能抗也!” 其后,民间传言:李渊本该做十八年的皇帝,秦王本该有六十一年的寿命。但但后来却因为玄武门之变,李渊提前九年禅位于秦王,少坐了九年皇位,秦王虽提前九年即位,但禄运却未改,因而寿命减了九年。且大唐二百八十九年的国运,本该强盛无比,但事实上却是前半段内讧不断,接连发生了玄武门之变、武韦之乱,后又经安史之乱,历代皇帝只能在宦官手下做傀儡,纵然有英主出世,却每到关键时刻,必定横生枝节,无法使国势复振。凡此种种,皆因杀窦建德所致。此虽民间传言,不足采信,但由此也足见人心民意如何了。李渊、秦王都不愧为一世英主,却因冤杀仁者窦建德,而险些失了民心,将三百年基业化为乌有。故后人为此事作诗一首: 自古良政属唐宗,天下黎庶沐仁风。只因冤杀窦建德,三百王业几成空。 却说秦王退朝回到王府,内心好不烦闷。这一次父皇大赏功臣,自己虽立了大功,还得了天策上将这一古来未有的官职,但秦王府心腹僚佐却被大部分调离了身边,这让他清楚地意识到,父皇已经开始猜忌自己了。他为此感到莫名的彷徨。好在房玄龄、长孙无忌、薛收与敬德、段志玄还留在了身边,还让他感到几分安慰。于是,他将五人召到王府商议:“今天下虽然粗定,但父皇既诛了窦建德,只怕山东河北人心不安。父皇却将府中文武调离,一旦天下有事,世民何以统军定祸乱?故此世民欲请父皇收回成命,将这些精英之才仍留在身边,如何?” 敬德、志玄闻言道:“理应如此。” 长孙无忌却道:“皇上所以如此,只怕另有深意。殿下若贸然请留众人,只怕皇上更生疑虑之心。此非殿下之褔也。” 薛收道:“依臣之见,河北山东不久必乱,朝廷必当再派殿下出征,那时再招众人回王府不迟。” 房玄龄道:“无忌、伯褒所言极是。只是他人自可暂令离去,至于如晦,乃天下奇才,需助殿下决断大事,不可令其离殿下左右。” 秦王道:“玄龄所言极是。” 这时,房玄龄又呶了呶嘴,却欲言又止。秦王知道他还有话不必当众明讲,便在诸事商定众人将要离去时道:“玄龄且留下,我与你还有话讲。” 待众人退下后,秦王对玄龄道:“众人已离去,你有话只管讲来。” 房玄龄道:“今日诛窦建德,忽晴空大雨,此乃天哭之象也,民间必有谣传,皇上当与殿下等商议对策。殿下即可向皇上献上二计:一是减免天下租赋以收人心,二是殿下需辞去兵权。皇上闻计,必喜而从之。臣料窦建德余部不久必复作乱山东,非殿下无人能定。届时皇上还需请殿下复出,重掌兵权。如此,则殿下威名更盛,皇上也不便再……”话到此处,房玄龄略顿了顿,“此乃以退为进之计也。” 秦王连连点头,却一言未发,只是用力地握了握玄龄的手。 次日,市井之上果然到处传言,上苍现天哭之象,唐朝不久将亡。李渊闻言暗惊,忙招聚群臣商议。秦王便出班奏道:“天哭之象,实因儿臣此番出征杀伤太重,故儿臣请辞去军职,以应天谴。另请父皇早降天恩,减天下租赋,以结人心。天者,人心也。只要人心向唐,何愁苍天不佑。” 李渊闻言,大喜过望。减租赋收拢人心固然有理,但秦王因而辞去军权,这更是正中他下怀。当下极口夸赞秦王。秦王乘着父皇高兴,便又请求允许杜如晦继续留在秦府与自己讨论文学。李渊早料到秦王会提出此类请求,此时正是高兴之际,又见秦王只求留下杜如晦一人,自然满口应承。于是降旨:减境内当年租赋三分之一,夏、郑新附地区免租赋二年。 消弭谣传的最佳方法就是制造更重大、更贴近百姓生活的新闻。百姓听说要减少今年租赋,无不欣喜若狂、奔走相告,还有几人肯去管天哭不天哭了。于是人心很快便安定了下来。 却说秦王辞去军务,便开招贤馆招纳四方文学之士,以示闲暇。一时之间,文学之士云集,其中最着名的十八人:房玄龄、杜如晦、薛收、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李玄道、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苏勖、于志宁、苏世长、李守素、陆德明、孔颖达、许敬宗。都是名震一时的人物,号十八学士。秦王在闲暇之时,与这些人一同吟诗作赋,宴饮畅谈。朝野上下见秦王如此,以为秦王是谦恭避权,因此都赞秦王识大体,顾大局,一心为国为民。李渊与太子见秦王如此,自然心中欢喜。 却说这一日,忽有山南行台左仆射李孝恭来献平梁十策。其大意是如今萧梁内讧不断,人心离散,又将军队放散各地屯田,王都江陵仅留戍卫兵马万余人。若发大军伐之,必能成功。李渊闻言大喜,便独与建成议道:“萧铣不比北方群雄,薛、刘、王、窦俱是以自身勇略割据一方,唯萧铣不过凭借贵族虚名僭称帝号。且孝恭在山南经略已久,知其虚实,所言自当不虚。今二郎虽辞去兵权,然其威名太盛,此于你极为不利。我儿亦需建树功名,以收人望。为父欲令我儿统兵讨萧铣以建勋劳如何?” 建成大喜:“儿臣愿往。” 回到太子府,建成又召来魏征、王珪商议。王珪道:“殿下此行,必能扫平伪梁,建立奇功。” 魏征又献计道:“此番南征,殿下可请求皇上,将秦王心腹爱将调归殿下麾下。届时,察其可用者,便收归属下;不可用者,以计除之。秦王羽翼既尽,太子可无忧矣!” 建成大喜:“此辈多是国家爪牙,除之可惜,当收而用之。” 于是,李建成奏明李渊,将刚调离秦府的秦琼、程知节、张公谨、李道宗、李道玄等一干虎将均调回长安,并从各地征集军马准备南征萧梁。可正当李建成紧锣密鼓备战之际,却从铭州传来消息:窦建德旧部刘黑闼起兵作乱,已攻占贝州漳南县城。李渊闻言再次召集群臣商议对策,秦王又建议道:“窦建德麾下极为凶悍,武牢一战,儿臣侥幸擒得建德,方能破贼。然其猛将尚多在,不可小觑。当速统军讨伐,若不早除,必余烬复燃,成心腹大患。” 建成却不以为然:“秦王言之太过矣!伪梁僭号称帝,窃据江陵,为祸江淮,此方为心腹之患。刘黑闼辈不过亡贼余孽,何足挂齿。今可令人统兵统五千,前往铭州平叛,再增兵二万于洛阳,一则可随时增援铭州,二则可防洛阳生变。儿臣可率军讨萧铣。” 李渊觉得建成之计可行,但也担心秦王所言成为现实。因此立即派出五千军马援助李神通,二万兵马增援洛阳。但集结到关中的兵马暂缓出发,以防刘黑闼果然坐大。 原来,齐善行归唐后,夏军众将各自归乡。这些将领有素日和睦者,便相聚一处。这伙人人多势众,而地方官吏又对他们不无歧视,因此时而发泄,或聚众斗殴,或恃众欺寡,乃至与官吏纷争,生出许多事来。得知唐朝诛杀窦建德后,这伙人更是无不愤懑,又做出更多非法勾当。郡县官府不敢擅做主张,便报知朝廷,当时群臣以为当加以严惩,李建成又建议将夏国重要将领传送长安,以免他们再次作乱。李渊便采纳了建成的建议,诏令山东行台送原夏国将佐至长安。 第六十三回 长安城窦建德受戮 漳南县刘黑闼作乱(下) 却说虎牢关之战后,张道源恰随范愿回到漳南县城内居住。这一日,张道源因得知夏王被唐朝诛杀,心中郁闷,便独自来到一家酒馆饮酒。酒至半醉,嘴便由不得自己了,开始大骂朝廷不仁,夏王擒了李神通待若上宾,李世民擒了夏王即行诛杀。还口出狂言:“早晚再次造反,杀到长安,斩了李渊父子,以解心头之恨。” 其实,这种事张道源也没少干,但酒家谁愿无事惊动官府,而且张道源又是老主顾,店主每月在他身上也赚取不少银两,因此只是故作不知。这次见他太过肆无忌惮,惊得忙劝道:“老哥休要这般,恐惹出祸事来。” 张道源闻言,愈发火往上撞,又骂道:“你怕皇帝老儿,我却不怕。我便骂了,又当如何!” 也是合该事发,偏巧此时有三位捕快来酒店饮酒。见张道源如此狂妄,便冷笑道:“何人大胆,在此口出狂言。” 说着,便一齐上前要将张道源拿下。张道源见三名捕快气势汹汹而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人也清醒了三分,抄起一把酒壶对着最前面捕快迎头砸去,只听得“噗”地一声,那捕快登时血流满面,扑倒在地。后面两名捕快见状大惊,急要抽刀,早被张道源扑上前来,三拳两脚打倒在地。众人见了,莫不惊慌躲避,店内一时大乱,张道源此时酒也醒了一半,情知惹下了大祸,忙乘乱溜出店门,正要逃走,却见迎面又走来七八名捕快。原来这些人本是要同来这家酒店聚饮,那三人先到了。张道源见又有这些捕快赶到,内心不免惊慌,也是醉后头脑不清,竟忘了这些人并不知道方才店内发生之事,便扑上前去与众捕快拼命。走在最前面的一位恰巧身手灵活,忽见一个醉鬼上来扑打自己,忙闪身躲避。这张道源毕竟是醉了,此时已是头重脚轻,一拳打空后,便觉立足不稳,一头栽倒在地。众捕快登时上前将他拿下。这时,被打倒的三名捕快也赶出店门,告知详情。众捕快也顾不得再聚饮,便将张道源押回县衙。偏巧这家酒店中有一位与范愿相好的客人,便跑到范愿家中告知了范愿。范愿闻言,料知张道源已惹下塌天大祸,而且必定殃及自己。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收拾家财,只取了些细软作盘缠,便带上妻儿并几个客居家中的昔日同僚匆匆逃出城去。离城数十里后,方才商议去向。其中一人道:“高雅贤家地处偏僻,不如暂去避祸一时,再做商议。” 众人觉得有理,便一同赶往高雅贤家中去了。当众人来到高雅贤家中时,高家正好高朋满座。原来高雅贤家住漳南县四贤乡高家村,造反前其家族世代为里长,家境极为殷实。窦建德被擒,高雅贤归乡,苏定方也随他一同回到高家村。此外,窦子方因身负重伤,也被他带回家中养伤。高雅贤手头阔绰,为窦子方遍请名医,故此身体日渐康复。这一日忽报有人来访,高雅贤出门迎接时,见来人是曹湛与董康买。众人故友相逢,自然欢喜不尽。高雅贤忙令人杀猪宰羊,款待贵客。尚未入席,却见家人来报,又有客人求见。众人迎出庄外看时,来者竟是王小胡。众人大喜,忙上前相迎,却见王小胡一脸严肃道:“且入内讲话。” 众人知道他必有要事要讲,便直接将他引入宴席之上。王小胡见席间并无外人,方才道:“各位可知夏王已被诛杀?” 众人闻言,顿时开始大骂唐朝皇帝不义。王小胡却未应和,而是又道:“还有一事,恐各位兄弟尚且不知。如今朝廷又传下旨意,要征我等入长安。” 众人闻言,各个变色。董康买道:“此是要我等死啊!” 窦子方忍不住愤然起身,将手中酒碗摔碎一地,骂道:“李渊老儿、李世民小贼真乃猪狗不如!当年叔父擒李神通,待若上宾;李渊父子全不念此,竟害了叔父。如今又要害我等。我等岂可任人宰割,不如就此反了!” 苏定方也随着嚷道:“我等生死不足挂齿,只是夏王之仇若不能报,我等有何面目见天下之士!今李渊老贼要召我等入长安,必人心混乱,此正是我等乘势举义之时也。” 高雅贤见众人高声大叫,唯恐走漏了风声,忙制止道:“低声!众贤弟所言极是。王世充率众降唐,其文武大臣段达、单雄信等皆被诛杀。我等若到长安,必难免一死。” 王小胡也道:“定方所言正是我意。我等之身,都是百战残余,何惧一死。何不反他娘的!” 众人正商议之际,却入来称范愿来求见。高雅贤大喜,忙将范愿迎入堂内。范愿见过众人,将张道源之事告知,又道:“道源被擒,我等恐俱不能免。不如再反他娘的,纵不成功,亦强似等死。” 众人闻言,一时都喊道:“事已至此,不容再议,当即刻举大事,先攻漳南城,救出道源。” 高雅贤沉吟半日,方才道:“众位既然心意已决,雅贤敢不从命!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当从长计议。不如先卜上一卦,以观吉凶。” 苏定方却忙劝道:“势在必行,义父何须犹豫。且此事机密,不可令他人知晓。” 高雅贤道:“无妨,我家有一心腹管家,极善占卜之术。即可唤来卜卦。” 说罢,令人唤来管家,卜了一卦。那管家看了卦象道:“恭喜各位,此卦大吉,只是需请一刘姓之人为主。” 众人本来是想推举窦子方为主,一听此言,不觉面面相觑。苏定方道:“占卜之事,不可全信,不如便以子方为主,义父为大将军,以恢复大夏为名,起兵反唐,响应者必众,可席卷而复旧境。然后厉兵秣马,与唐抗衡,不出十年,必可灭唐。” 高雅贤却道:“天意难违。今刘雅将军足智多谋,且豁达容众。亦在本县境内,何不推之为主,共成大事!” 众人一听到刘雅的名字,一时都交口赞成。窦子方也道:“子方一勇匹夫,如何能统帅各位举大事!当请刘雅为主。” 于是,众人以为事不宜迟,便一同前往刘雅处,将众人的想法告知了刘雅。刘雅略一沉吟,长叹一声道:“当初夏王何等英武,夏军何等雄壮,一旦与李世民相遇,登时兵败被擒,此乃天意也。且当年我等落草为寇,只为救死耳。今天下已安,我将老死田园,岂可再妄动兵戈,荼毒苍生!” 高雅贤又劝道:“唐已诛杀夏王,今又征我等去长安,必是要将我等斩尽杀绝,我等何能坐而等死!” 刘雅道:“唐诛夏王,势在必然。今朝廷令我等入长安,乃是恐我等造反,天下复乱,兄弟们何必多虑。各位若是来重叙兄弟之情,我必杀牛宰羊相待;若为拉我入伙,只管自便。” 说罢,闭目不言。众人无奈,只得离去。没走出多远,范愿忽道:“此事不妥。今刘雅一旦走漏风声,岂不坏了我等大事。” 众人顿时停下脚步,面面相觑,半晌,高雅贤才对众人道:“该当如何?”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王小胡狠狠道:“既然他不仗义,便休怪我等不仁了。” 说罢,一跺脚,先返身向刘雅家中走去。众人便也都默默随他而去,只有苏定方不肯同往,独自坐在路边默默垂泪。众人回到刘雅院门前,却听到院内一片哭声,又传来刘雅儿子的喊声:“父亲,你为何突寻短见。” 众人虽是来杀刘雅的,但忽听此言,仍不觉心惊,忙奔向院内,推门而入,却见刘雅胸口处插着一把短刀,嘴角流出鲜血。高雅贤忍不住道:“哥哥却是为何?” 却见刘雅目光柔和地盯住高雅贤道:“我既必死,岂可令贤弟等负背义杀友之名……各位……好自为之……” 忽拔出短刀,但见伤口处热血喷出,刘雅仰面而亡。高雅贤等见状,登时大放悲声。这声音中并无虚情假意,有的只是悔恨和自责。 众人哭罢,各自从身上搜出所有值钱之物,留给了刘雅的儿子,方才垂头返回。路上遇见苏定方正在路边怅然伤神,众人告知详情,苏定方忍不住长叹一声:“我等所为,甚于李唐杀夏王,当真枉自为人也!” 众人闻言,莫不羞愧无地。高雅贤见众人各个气沮神伤,便劝道:“事已至此,后悔何及,且先回去商议大事。” 回到了高雅贤家中后,众人议道:“今刘雅已故,我等该当如何?” 却见窦子方道:“依我之见,刘黑闼将军足智多谋,我等何不推之为主?” 众人猛然省悟,都道:“怎地便忘了此人!” 计议已定,高雅贤见天色已晚,便留众人歇息一宿。次日一早,众人又各自骑了马,一同去见刘黑闼。原来刘黑闼解甲归田后,便回到故乡漳南县大树坡居住,此地距高家村不过四五十里。众人打马而行,只约一个时辰,便到了大树坡,但见这里好一派农家乐景象。窦建德自称王以来,以仁义治国,虽是战乱年代,却岁赋有常,极少无端加增,故此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此时正值初秋,五谷将熟,空中到处弥漫着谷香。再往前走,便是一片碧绿绿菜地。纵目望去,却见菜地中正有一人在忙碌。高雅贤道:“这里便是黑闼兄家之菜田,田中之人莫非是黑闼兄?” 正待一同前往,高雅贤忽又止住脚步道:“倘若黑闼兄不从,我等也要逼杀他不成?莫若你等且隐身躲避,待我前去以言语试探。若是他从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他不从,你等且莫与之相见。” 众人各自点头赞许。高雅贤便撇下众人,独自向菜田走去,待走近时,见这人果然就是刘黑闼。高雅贤便上前拱手施礼道:“黑闼兄,可还记得老弟?” 却见刘黑闼微微一笑:“怎地你一人独自来了?快将众兄弟唤出相见。” 高雅贤一怔:“黑闼兄何以知之?” 刘黑闼笑道:“如今是何等局势?夏王被唐人所诛,弟兄们岂肯忍下这口鸟气,必当寻贤弟商议。贤弟要举大事,又岂能忘了老兄我?” 高雅贤忍不住赞叹:“黑闼兄真乃神算!” 便招呼众人与刘黑闼相见,随即一同来到刘黑闼家中。众人向刘黑闼讲明来意,刘黑闼大喜:“夏王之仇,岂可不报!既蒙各位推举,愚兄怎敢推辞!”一面令人杀牛备酒招待众人,一面又请来刘十善与袁子干同到家中相聚。席间,刘黑闼等三人得知朝廷要征夏国旧将至长安,登时大为震惊,袁子干怒道:“此乃欲将我等斩尽杀绝也!” 刘十善也道:“既如此,不如反了吧!” 袁子干也道:“十善兄所言极是。纵不能成功,也强如受这等鸟气。” 刘黑闼道:“贤弟差矣!今我等举大事,必能成功!” 众人闻言,莫不振奋:“哥哥为何如此讲?莫非有何妙计不成?” 刘黑闼道:“自夏王被李渊父子所诛,山东河北士民莫不切齿于唐,男儿义士恨不能为夏王报仇。且徐圆朗、孟义等各据州郡,得知唐征我等进长安,必心不自安。我等若以为夏王报仇为名,响应者必众。加以各位弟兄之才勇,破唐军何难!不出百日,必尽复旧境。然后远结突厥,近联梁师都、高开道辈,抗衡李唐。纵不能一统中原,亦足以坐享半壁江山。” 众人闻言,无不连声叫好,唯有苏定方皱起眉头道:“夷狄无信,狼子野心,岂能诚心助我!与之相结,早晚必为大患,不如远离突厥为妙。” 刘黑闼道:“今突厥国力正盛,李渊也不免对其称臣纳贡。我等若不与结好,其必联合李唐攻我,我等何以立国!兄弟若痛恨番狗,当早灭李唐。那时我等扫平沙漠,生擒颉利,岂不壮哉!” 定方闻言,默然不语。这时,范愿又道:“如今张道源兄弟已被官府所拿,我等当早日举事,救出张道源,否则恐来不及了。” 刘黑闼道:“兄弟莫急,愚兄自有妙计,取漳南城易如反掌。” 便对众人附耳一番。众人连声赞叹:“真乃妙计!” 未知刘黑闼如何取漳南,救出张道源,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窦子方逞威贝州境 刘黑闼大战饶阳城(上) 且说刘黑闼说出救张道源之计,众人无不赞成。当下众人也不再多饮,便一同赶回高雅贤家中。 次日一早,刘黑闼聚集众人所带随从数十人,加上高雅贤家中的庄丁共计百余人。刘黑闼令窦子方、苏定方率七八人先行,又令刘十善、袁子干与十余人推了四辆车子,车上装满兵刃,上面盖上柴草,随后而行。刘黑闼与众人约定:倘若被守门兵丁发现,便取兵刃夺城,若安全通过城门,便与窦、苏二人径奔县衙。其余人稀稀落落,分散着陆续赶往漳南城。来到城门前,守门兵丁果然没有为难刘十善,四辆车顺利通过城门,众人零零落落径奔县衙。待来到县衙门前,窦子方与苏定方相互看了一眼,便缓步向大门走去。守门衙役见两位彪形汉子走来,不觉警惕起来,右手下意识的握住刀柄。苏定方却故作上前问话状,向衙役拱了拱手。那衙役只道二人当真来问话,便放松了警惕之心。却不防窦子方纵身一跃,已到一名衙役身边,左手按住衙役脖根,右手揪住衙役发髻,猛然一拧。只听得“咔嚓嚓”几声脆响,那衙役人头早断了。与此同时,苏定方也将右肘向另一位衙役猛击过去,只见这衙役发出一声闷哼,便醉鬼般颓然瘫倒在地。二人结果了两名衙役,又弯腰从他们腰间拔出腰刀,便直向大堂奔去。后面的刘黑闼等人见二人已然得手,便一拥而上,从柴车内取出兵刃,随后涌入县衙。 此时,县令正在公堂处理公务,忽见有人闯入,不觉大惊。几位护堂卫士忙上前阻拦,却如何是苏、窦二人对手,被二人手中刀几个起落,便尽数倒地。窦子方纵身扑向县令,未待他开口,早已手起刀落,将他砍成两截。其他人早被吓得两条大腿打颤,满口牙齿乱撞,一起跪倒在地,口中连声道:“爷爷饶命!” 窦子方还要继续舞刀行凶,却被苏定方拦住道:“莫要滥杀无辜!” 窦子方心中有恨,只要杀人为叔父报仇,哪里肯听从苏定方之言。甩开定方之手,又要杀人。却见刘黑闼急急闯进大堂,喊道:“子方且住手,先救道源贤弟要紧。” 窦子方这才醒悟,忙赶上去提起一个瘫倒的衙役,道:“狗贼,带我去监牢。” 那衙役哪敢说半个不字,抖着双腿颤巍巍走向门外。范愿、苏定方也随后跟上。众人匆匆赶到监牢,却发现监牢已无人把守。原来牢头与狱卒已经得知窦子方等大闹了县衙,早吓得四散逃去。窦子方等便冲进牢狱,砸开牢门救出张道源。随后又将所有囚犯放出,方才赶回县衙。这时,刘黑闼已经控制了整个漳南城。占领了漳南后,刘黑闼又在城内外招收丁壮,得到三百余人。随即刘黑闼与众人商议下一步的计划。窦子方道:“今日既得漳南,当乘势直取贝州。” 范愿道:“我等不过四百余人,如何攻占贝州。莫若且在漳南招兵买马,然后再图大举。” 苏定方道:“今我等兵微将寡,又无攻城器械,如何攻得下贝州城?然我兵马虽少,却多为百战之士,若列阵野战,足破万人之众。依末将之计,莫若先率军取鄃县,以收其丁壮粮草,以为我用。贝州刺史知我举义,必不敢坐视,当率军来与我战。我即可一举破之,然后收其甲兵器械,招募兵马。声势既壮,即可四处用兵,席卷旧境。” 刘黑闼大喜道:“定方所言极是。” 于是,留下范愿守漳南城,亲自率领三百人开赴鄃县。 刘黑闼便率众人来到鄃县城下。县令见刘黑闼所率人马不过三百,便产生轻敌之心,亲率五百人出城迎战。两军各自列开队伍,窦子方便要冲杀过去。刘黑闼却将他拦住,然后纵马上前向对面喊道:“对面将卒听着:我等众人原本都是夏王麾下大将。唐人无义,杀我夏王,故此我等起兵为夏王报仇。夏王生前以仁德待人,你等身为夏王治下百姓,谁不曾受他恩惠,岂可阻挡义军!且你等原本是田间农夫,如何挡得住我等百战猛士?一旦与我交锋,必死无葬身之所。本将军有好生之德,不愿乱杀无辜,且放你等逃命去吧!” 对面兵卒闻言,登时一哄散去大半。鄃县县令见状,胆也破了,哪里还敢交战,拨马便逃,其他人干脆丢了兵刃,降了刘黑闼。刘黑闼率众人进了鄃县城,又招聚二三百人,缴获了二三十匹战马。如此一来,义军凑足了六百步卒,一百骑兵。然后补足粮草,径直开赴贝州城。 刘黑闼造反,接连攻陷漳南、鄃县的消息一时间震动了贝州及附近地区。贝州刺史戴元祥本是夏军骁将,也曾随窦建德东征西杀,立过无数战功。但戴元祥祖籍关中,而窦建德身边大将多为窦建德同乡,故此戴元祥颇遭众人排挤,未得到应有器重,所以他对窦建德也是心怀不满。唐朝也了解此事,故此才任他为贝州刺史。这戴元祥久在夏军之中,深知刘黑闼等人的厉害,得知这伙人来攻贝州,内心吃惊不小,忙聚众商议道:“刘黑闼等率众来攻贝州,不知各位有何良策破敌?” 话音刚落,便见一人挺身出列道:“刺史勿忧,窦建德三十万大军尚且被我大唐一战而破,何况此辈不过亡夏余孽,何足为惧。待下官整顿兵马一战破之。” 众人看时,却是本州司马宋明。此人身高七尺,体态健壮,原本是齐王府中一名校尉。齐善行归唐后,李渊不愿让秦王委派太多秦府将佐在当地任职,又担心夏国旧臣与朝廷离心离德,故此从朝廷派出大批官员到夏国旧境担任官职,其中便有不少太子府与齐王府的官员。齐王有心要提拔这宋明,便让他来到贝州任了个司马。 戴元祥见宋明神态狂妄,内心不悦。但他也明白,宋明是朝廷派来的,原本就有监视自己之意,因此也不敢得罪他,只好耐着性子道:“刘黑闼等虽人数不多,但都是百战余贼,我城中兵卒多为乌合之众,一旦这伙亡命之徒以死相搏,我军恐难以抵挡。莫若速到铭州请淮安王出兵剿讨此贼,才是万全之策。” 宋明冷笑道:“似刺史这等畏敌如虎,如何平得了叛贼?末将只请大人给我一千兵马前往,若不灭叛贼,甘愿受罚。” 戴元祥内心益发恼怒,却仍不敢与宋明翻脸,踌躇半晌,方才道:“难得宋司马忠勇,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我等不可有轻敌之念,纵然不请兵于淮安王,亦应联合周边诸州共同进讨。” 于是,不再理会宋明,便派人前往魏州、毛州,请求同讨叛军。 却说毛州刺史赵元恺,本在京师禁卫军中任职,近年来攀附上裴寂。秦王灭窦建德,李渊派人到山东行台任职,裴寂有心提拔赵元恺,便向李渊推荐他做了毛州刺史。此时赵元恺见戴元祥前来求助,便有心立功,也好给裴寂涨脸,立即召集衙中群僚道:“窦贼余孽,竟敢复起作乱,我当全力助贝州剿讨。你等传令下去,凡州内各户,两丁出一,三丁出二,自备干粮,随我前往贝州讨叛贼。” 话音未落,却见班列中走出一人道:“大人万万不可如此。今战乱方息,百姓疲敝。且窦建德生前素得民心,今刘黑闼作反,人心思乱,大人又忽出此令,恐民生怨望,横生枝节。不如每户两丁以上者抽一丁,干粮由官府备办,使百姓无怨,州内无事。” 赵元恺看时,却是本州兵曹参军程铭振。原来这程铭振本是窦建德境内县令,才兼文武,为官以仁爱百姓着称。窦建德出兵讨孟海公之时,他便弃官来投唐军,不料误打误撞投到了李元吉麾下,因而并未受到重用。其后房玄龄发现程铭振才略过人,向秦王推荐了他。秦王本打算将他留在府中任用,却不料李渊大批遣散秦王将佐,故此只好作罢。因其原本官位不高,只留在毛州做了个兵曹参军。此时见赵元恺恣意妄为,唯恐其惹下大祸,因此出列相劝。赵元恺知程铭振本是夏国之臣,又与秦王府略有瓜葛,心中先有了几分敌意,哪里肯听他劝,便令人去执行自己的命令。 第六十四回 窦子方逞威贝州境 刘黑闼大战饶阳城(下) 却说赵元恺征兵之令传下后,果然民怨沸腾。需知窦建德虽在境内实施仁政,但毕竟是战乱年代,百姓根本还谈不上富裕。且窦建德未灭之前,又极少无故加征赋役,如今赵元恺不仅忽然要州内百姓服兵役,而且要自备干粮,百姓自然极为不满。但虽然不满,毕竟是“鸟无头不飞”,且中原百姓素来温顺,若非死到临头,谁肯与官府作对。故此虽然满腹牢骚,却只得自备下干粮聚集到州城。可或许是合该有事,偏偏众人中有一位有血性的豪民,此人姓董名灯明,本是当地富户,平日里混迹绿林,却有着好汉护三屯的侠气,因此在家乡一带颇有些威望。来州城的路上,便对同来的几十位同乡讲:“我等自隋末以来,受尽官府鸟气。直到夏王到来,方得过上几天舒心日子,我等岂可忘夏王恩德!今闻刘黑闼造反,是为夏王报仇,我等若从官府剿讨刘黑闼,岂不是要做忘恩负义之人!且刘黑闼等都是些何许人也,我等去与他们交锋,岂不是白白去送命?” 众人见他说得有理,便道:“董大哥何不为我等指一条明路?” 董灯明便道:“依我之计,且看官府待我等如何。倘若如隋朝官员一般,莫若干脆反了,然后投奔刘黑闼义军。虽得不到什么高官厚禄,却也不愁一官半职,岂不胜似送死。” 众人闻言,不觉心动,纷纷道:“大哥所言有理,我等万事皆听大哥主张。” 众人来到毛州城,不久各地丁壮陆续到达。这一日,赵元恺亲到校军场上,聚众发放兵器。随后对众人道:“尔等留在家中,不过土中刨食以求苟活,这与牛马何异?岂如随本官征战沙场!若能立功受赏,便可封妻荫子,子孙坐享富贵。” 不料话音刚落,却听得人群中有人道:“若非我等做牛做马,官府赋税何来?狗官怎可轻蔑我等?” 赵元恺闻言大怒道:“谁敢如此大胆,辱骂朝廷命官?” 却见一人大步上前道:“便是你家爷爷。” 赵元恺看时,只见此人身高八尺,身材魁梧,浓眉虎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正是董灯明。赵元恺见董灯明气度不凡,心头不觉一凛,随即怒火上撞,道:“与我拿下!” 他身边几位卫士闻声而动,便要来擒拿董灯明。却被董灯明三拳两脚打翻在地,随即一纵身来到了赵元恺身边。这赵元恺也是禁卫军将领出身,自然武艺非比寻常,见董灯明忽到身边,忙欲抽出宝剑护身,却早被董灯明伸手抓住系甲丝绦,只一用力,便拉下马来。反手一刀,砍落人头。众人莫不大惊,赵元恺的几位随从忙上前要捉董灯明,却被董灯明一刀一个,连斩了两人。队伍中董灯明的几位同乡见他得了手,不禁也鼓起了勇气,一拥而上,一顿乱刀,砍杀了赵元恺的十几名随从。这新来的各地丁壮见状大惊,有胆大的便乘乱溜走了,那胆小的只是目瞪口呆,站在远处不敢动身。董灯明便道:“各位乡亲听着:今日狗官无端加增兵役,令我等前往漳南。漳南之众皆百战骁勇,我等去了无非送死。且漳南刘黑闼等举事,乃为报夏王之仇。夏王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岂可与之刀兵相见!故我斩了狗官,欲投奔漳南,你等若欲与我同往,便可留下,若不欲同往,只管散去,我绝不为难各位乡亲。” 众人闻听此言,方才放下心来,登时一哄而散,走了大半,却也有二三百人留了下来。董灯明便率领这些人占了州城。随后又释放了狱中囚徒,又得了一二百人。于是在城中开仓放粮,取了甲兵器械,装备众人,便一同赶往漳南投刘黑闼去了。 却说戴元祥在贝州等待毛州与魏州的援兵。不数日,便有魏州刺史权威率军二千余人来到了贝州。原来这权威原本是太子府中将领,曾随太子一道进取关中,剿灭刘仚成,也是位身经百战的骁将。他得知刘黑闼在漳南造反,便召集人马,准备前去讨伐,恰巧戴元祥又派人前来求援,便率军先来到贝州与戴元祥会合。只是又等了数日,不见毛州军马前来。权威便对戴元祥道:“毛州军迟迟不到,我等若久等下去,恐延误战机。不如合两州之军,速去讨伐贼军,以免贼众日久坐大。” 戴元祥觉得此言有理,便与他合军一处,共约六千余人,浩浩荡荡开赴漳南城。 却说刘黑闼在漳南城内招兵买马,已聚齐了六七百人,得知唐军前来剿讨,众人并无惧意,刘黑闼便倾城而出,列阵迎敌。权威未料刘黑闼竟敢来战,不由得又惊又怒。但戴元祥却并不意外,他正要提醒权威不要轻敌,却见宋明已纵马出列,对敌阵骂道:“你们这些千刀万剐的贼!朝廷饶你等不死,你等却无端造反,自来找死。且一个个出来,让本将军送你等归西。” 刘黑闼大怒,正要派人出战,却见窦子方早飞马杀到宋明近前,舞锤便砸,宋明忙摆刀招架,两般兵刃相交,只听得“当啷”一声响亮,宋明手中刀早脱手落地。窦子方又一锤砸下,宋明登时人头粉碎。窦子方也不去管他,纵马直闯唐阵。权威见此情景,大吃一惊,急忙派出身边十二员骁将一同出马阻拦窦子方。原来这十二人都是权威从长安带来禁卫军将领,本军中号称关中十二将,各个武艺出众。这关中十二将得令,立即一拥而上,将窦子方困在核心。窦子方在众将之间大展神威,但见他手中双锤舞得风车般漫天乱转,斗不多时,便见一道血光飞溅,一员唐将已化作无头厉鬼。紧接着,战圈中又不断溅出道道血柱,伴随着声声惨烈嘶吼,关中十二将纷纷落马,余下的五六人不敢再战,拨马回阵。窦子方随后直冲入敌阵,深入而去。刘黑闼见状,忙将手中刀一挥,麾下兵众登时蜂拥冲向唐阵。戴元祥见势不妙,忙令身边弓弩手乱箭齐发,射住阵脚。待刘黑闼等冒着箭雨冲到阵前时,唐军已将被窦子方冲开的缺口堵死,两军顿时一场大战。结果,只有窦子方一人杀入唐阵。但他身陷重围却全然不惧,舞动双锤在唐阵中横冲直撞,转眼之间,从阵前杀到阵后,又从阵后杀到阵前,竟把唐阵搅得翻江倒海一般。此时,苏定方眼见唐阵已乱,大呼道:“此时不闯阵,更待何时!” 说罢,舞双枪直闯唐阵,双枪到处,敌将无不落马。转瞬间杀入敌阵,身后二三十骑随之而入。戴元祥见势不妙,忙亲自纵马来战定方。二人战不数合,定方手起一枪,将戴元祥刺落马下。乘势深入,恰遇窦子方,二人会合一处,威势倍增。刘黑闼乘势发起猛攻,唐阵顿时奔溃。权威眼见大势已去,便率军逃走。不料刚逃出数里远近,却见一支人马拦住去路。为首一将,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并不骑马,手中两柄板斧,大踏步赶上来,正是董灯明。权威见后有唐兵穷追,前有敌军拦路,只好硬着头皮来战董灯明,企图侥幸夺路逃走。二人战不三合,却见窦子方、苏定方从后面赶到,大声喝道:“休让权威逃了!”权威闻声,不觉浑身一颤。董灯明看出破绽,乘势窜上前去,手起斧落,将权威人头劈作两半。这时,刘黑闼也率军杀到,唐军将士在两军夹击之下,哪还敢再战,纷纷丢兵弃甲,没命般逃命而去。只剩下些逃得慢的,或死或降,刘黑闼大获全胜。董灯明便来拜见刘黑闼,刘黑闼大喜:“我初举大事,便有董义士来投,大事成矣!”便留在军中为将。 这一战,漳南军杀敌一千余人,俘敌近千人,缴获甲兵器械无数。刘黑闼将俘虏唐军愿留者为军,不愿留者尽数放还。有了甲兵器械,便广招兵马,附近窦建德旧部得知刘黑闼举兵反唐,又大败唐军,纷纷来投,一时间漳南军骤增至二千余人,声威大振。 却说权威、戴元祥兵败身亡的消息传到长安,李渊大惊,急传旨山东行台仆射李神通会同幽州总管、燕郡王罗艺一同进讨漳南,务必从速剿灭,以防夏贼死灰复燃。李神通得到诏令,立即从各地调集军马准备出兵,无需细表。 却说罗艺自归附了唐朝,一直南抗窦建德,北拒突厥,与高开道也时战时和,真可谓强敌环绕。而且罗艺虽然名为唐臣,但实际上唐朝除了封给他空头官爵之外,并不能给他任何实质性帮助。而高开道所以时而支持罗艺,主要是他看到唐朝实力渐盛,故此打算通过结好罗艺与唐朝取得联系,给自己留条后路。但他又一直在唐朝和突厥之间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故此一直随利而动,并不肯真心支持罗艺。罗艺虽明知如此,却也无奈,只能与高开道虚与委蛇,以减轻自身压力。因此,罗艺麾下众人大多难与唐朝同心。当接到朝廷让他们出兵讨伐刘黑闼的旨意,幽州文武僚佐大多反对罗艺出兵。薛万彻首先建议道:“自我等归唐以来,屡与窦建德、突厥苦战,唐军何尝派出一兵一卒来援?倘若我等战败身死,李渊不过为我等假意一哭耳!今刘黑闼作乱,反令我等讨伐,大王不可从其令。” 薛万均也道:“今发兵讨漳南,少率军则无异于送死,多派兵则幽州有失陷之危。且幽州若失,我等便没了根本。只恐李渊必以李密待我。” 这时,罗寿、邓皓等也纷纷表示赞同。罗艺沉思半晌,方才道:“各位所言颇有道理。只是关中距幽州相隔万里,唐人如何来援我军?且幽州偏居一隅,难成大事,我所以归唐,乃是料定其必能得天下,故为各位谋取万里前程也。今唐朝横扫群雄,天下即将一统。我于此时抗旨不肯出兵,岂非前功尽弃!” 众人闻言,不觉默然无语。罗艺又道:“今当以重兵留守以确保幽州无虞,本王仅率一万人马前去讨伐刘黑闼,以表尊奉天子之意。” 于是,留罗寿率兵五万守幽州,罗艺本人率薛万均、薛万彻及贺兰谊等率兵一万五千前往漳南讨刘黑闼。 武德四年九月,罗艺与李神通在冀州会师。两军合计五万人。一同开赴漳南。此时,刘黑闼已率军攻克历亭县,得知李神通与罗艺前来,急率军赶回漳南,与众将商议御敌之策。众人闻唐军兵马众多,无不心惊,只有苏定方建议:“敌众我寡,漳南地势平阔,有利于大军展开,不如前往饶阳,据饶河与唐军决死一战。” 刘黑闼道:“定方所言,正合我意。。” 于是聚集所有兵马,赶往饶阳县。漳南军来到饶河岸边时,便遥见远处烟尘大作,刘黑闼料知必是唐军,当即下令队伍渡河背水依长堤列阵,由于只有四千余人,所以刘黑闼将队伍一字摆开。这时李神通率军赶来,但见唐军人马众多,铺天盖地,横亘十余里,马蹄杂沓,尘飞成云。李神通亲在中军坐镇,左翼是大将秦武通为主将,右翼是罗艺所率领的幽州军马。漳南军见敌军势大,莫不面露惧色。这边李神通见漳南军人马极少,不禁产生了轻敌之心。立即一边传令大军布列成阵,一边派人传话:“我大唐兵威远播,所向无敌,窦建德三十万大军,尚且转眼灰飞烟灭,况尔等不过数千人,怎敢犯我兵锋,岂非白白送死。若肯幡然悔悟,下马受缚,本将军有好生之德,便饶你等不死。倘若不知逆顺,来与我战,必令你等匹马不回。” 漳南阵中,窦子方勃然大怒,舞双锤正待出战,却见袁子干已纵马杀出。唐军阵中早有薛万均舞刀迎战。二人便在阵前大战了三十余合,未分胜败。这时,却见苏定方催马来到刘黑闼面前道:“唐军虽众,多为乌合之众,唯中军数千关中军与右翼幽州军堪称精锐。关中军不过数千尚不足为惧,只是罗艺所率幽州军马颇为悍勇,且人数众多。一旦交锋,当先诱其远离,然后方可破唐军。” 刘黑闼闻言,连连点头:“待两军相交之际,你可与雅贤诱罗艺远离。” 苏定方闻言,拍马回归本部。说话之间,袁子干与薛万均已战至七八十合,仍未分胜负。恰在此时,忽然天色阴暗如晦,一阵狂风卷来,直刮向漳南军。李神通一见大喜,也不再管袁薛二将胜负如何,一声令下,唐军直向敌军冲杀过去。苏定方见此情景,登时与高雅贤杀向唐军右翼。薛万彻见苏定方杀到,急纵马挥刀来战定方。二人战不十合,罗艺也杀上前来,高雅贤忙上前敌住。四将又战不数合,高雅贤拨马便走,罗艺纵马追赶,却被定方抛下薛万彻拦住去路,薛万彻却随后赶来。苏定方力敌二将,且战且走,向西方退去,幽州军也都随着罗艺追赶叛军,渐渐脱离了主战场。刘黑闼正率军依堤苦战,见幽州军渐渐远去,立即命窦子方、刘十善发起反攻。窦子方得令,对众人大呼道:“前有敌军,右有大河,若不死战,我等必死于此地也。” 说罢,舞双锤猛扑向敌军,手起锤落,一连砸死四五名唐将,刘十善大刀乱舞,也砍杀了数人。漳南军见了,顿时士气一振,一齐向唐军反扑过去。恰在此时,大风忽然转向,反向唐军刮去,刘黑闼乘机大呼:“此乃天助我灭唐也!”舞刀当先直杀过去,漳南军士气愈发大振,王小胡、董康买、范愿、曹湛、张道源、董灯明等一干猛将莫不各摆兵刃冲向唐阵。此时风势益发猛烈,一时间飞沙走石,刮得人两眼难睁。漳南军兵借风势,风助兵威,奋勇发起猛烈反攻。这唐军人数虽多,却大多是李神通从各地征集的乌合之众,并无战斗经验,忽见如此阵势,登时胆寒,在军中乱跑乱撞,你推我搡,乱作一团,倒将那久经战阵的关中兵也搅得乱了阵势,没了斗志,顿时溃败下去。 李神通在混乱中喝止不住,只好随着溃众逃走。 却说罗艺正率军追杀叛军,回头忽见主阵唐军大溃。不敢继续追赶,急令撤军。苏定方却乘势返身杀回,幽州军也被杀得四散奔逃。罗艺见了,忙返身前来阻击敌军,却被苏定方一马杀到。罗艺挺枪来战定方,却忽见一枝飞镖打来,躲闪不及,正中左臂,险些跌落马下。定方见罗艺中镖,立即大喊一声:“老贼拿头来”舞双枪直取罗艺。 不知罗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河间王乘洪破敌寨 李药师纵舟惑梁兵 却说苏定方一镖打中罗艺,又纵马来取罗艺性命。眼见罗艺性命难保,却见薛万彻舞刀杀到,敌住定方,罗艺乘机逃脱。定方与薛万彻战不三合,薛万均又斜刺里杀出,却被高雅贤敌住。二人战不十合,高雅贤虚晃一枪,回马便走。薛万均纵马就追,却不防乱军中忽然腾起一条绊马索,将薛万均连人带马绊倒在地。一旁士卒一拥而上,将他拿下。 这边薛万彻与苏定方激战正酣,忽见哥哥被擒,一时心慌,不觉露出破绽,被苏定方欺身上前,伸猿臂擒了过来,掷于地下,命人绑了。再寻罗艺时,早已不见了踪影。原来罗艺已经突围逃回幽州去了。 刘黑闼大获全胜,清点战果,发现此战杀敌万余,俘敌五千,缴获甲兵器械无数。只是混乱中不见了薛万均、薛万彻兄弟二人。原来战斗中,高雅贤与苏定方只顾追杀唐军,却顾不上战俘,看押战俘的将士也不认得薛氏兄弟,竟让他们相互解了绑绳,乘乱杀了几名看守将士逃走了。刘黑闼跌足叹息:“这岂不是放虎归山。” 饶阳之战,漳南军声威大振,散落在各地的窦建德旧部及对朝廷不满者纷纷起而响应。其中便有徐圆朗举兵反唐,自称鲁王,并归附刘黑闼。观州军民扣押了刺史来投,杞州豪民周文举、济州别驾刘伯通杀刺史响应徐圆朗,东盐州治中王才艺杀刺史归刘黑闼。刘黑闼甚喜,封徐圆朗为兖州行台大元帅,其他人也莫不封官加爵。于是漳南军聚众数万,实力大增。刘黑闼便自称大将军,号令远近。李神通已无力剿灭,只得派人到长安请兵。 却说李渊得知饶阳兵败的消息,不觉的大惊失色。偏巧恰在此时,李孝恭又派人前来上表催请发兵伐萧铣。奏表云:“今萧铣猜功嫉贤,诛除大臣不已,伪梁上下相疑,人心难安,此正天亡伪梁之时也。臣已奉旨聚齐本部兵马,专待陛下遣帅统关中军与臣会师,共讨伪梁。若陛下以刘黑闼作乱山东,关中军马需专意东征,则臣请独率本部讨此逆贼。臣敢保天兵一临,贼必瓦解。倘若失此良机,使萧铣幡然悔悟,伪梁上下复安,则再欲灭此贼,实有登天之难。” 李渊见这两份奏表关系重大,急招太子、秦王、齐王及几位重臣商议。萧瑀首先建议:“萧铣自守之徒,不足为惧;刘黑闼等乃窦建德余孽,皆百战之贼,若不及早剿灭,必死灰复燃。臣以为当暂罢太子南征,专意东讨,先破刘黑闼,然后再讨萧铣不迟。” 李渊闻言,不禁先把目光转向裴寂与封德懿,却见二人都故意低下头不肯发话。原来这二人都知道,此次太子南征萧梁,就是要建立功勋,树立自己的威名。如果自己建议暂罢南征,只怕会引起太子甚至是李渊的不满。可是他们内心又明白,萧瑀的建议并没有错,如果自己反对他,将来一定会影响自己的声誉。所以,他们干脆就不肯发话。然而,他们没料到李建成自己却道:“儿臣以为萧仆射所言极是。不如暂缓南征,专意东讨。” 李渊闻言,不觉一怔,他没料到李建成竟自愿暂缓南征,不由得心中暗自赞许建成心怀大局。其实,李建成也不愿放弃南征立功的机会,但一则他也看到此时山东形势危急,因而不愿为了兄弟争功坏了国家大事。二则虽暂缓南征,但平定了刘黑闼,再南征萧铣,岂不同样可以立功扬威吗?最后,还有一点,那就是他也料到自己主动建议暂缓南征,必然会赢得李渊的欢心。故此他主动提出这一建议。可不料这时秦王却建议道:“臣以为刘黑闼等虽然悍勇,但朝廷只需发关中兵马足以讨平,无需山南兵马相助。河间王经略伪梁日久,最知其虚实,以之为将南征,足灭伪梁。且今河间王大军已聚,虽复罢散,贼必知之。若萧铣因而警悟,幡然悔过,贼中上下合心,聚众扼险,则破之实难。萧铣不破,则杜伏威辈必不肯诚心归附。若两贼相互勾连,踞大江之险以抗我军,则南北对峙,一统无期矣!故依臣之见,莫若就令河间王率本部兵马伐伪梁,同时委任良将统关中军马讨刘黑闼,岂非两全其美!” 李渊闻言,沉吟半晌,方道:“你所言亦是。既如此,可令孝恭率本部伐萧铣。至于统兵东讨,非你不可。还望我儿莫辞辛劳。” 却不料秦王道:“父皇旨意,儿臣岂敢辞劳。只是儿臣以为,太子韬略过人,却未曾为山东士庶所知。今何不借此机会统兵东讨,以便让天下人皆睹太子风采!” 李渊闻言,不觉一怔,他还真没料到秦王会来这么一手,这明显是要将自己和太子一军。他心里明白,自己的这位长子虽也才略不凡,但毕竟没有独立率军打过硬仗,忽然让他独自统军去与刘黑闼这种悍贼交手,还真的没有把握,自己也不敢拿国运当儿戏去赌上一把。且万一李建成败了,岂不更加地位不稳了吗!可这话要是讲出来,又会使得李建成颜面扫地。这二郎到底想要干什么,是想让我这位父亲为难,还是要让太子丢脸?李渊心中难免不悦起来,忍不住把目光移向李建成。这时李建成内心也在盘算,他的想法大体与父亲一致,他明知自己未必是刘黑闼的对手,但却不知如何推辞,总不能在众人面前自己打脸说不敢去统兵讨刘黑闼吧?更何况,如果李孝恭真的平定了萧铣,又让秦王讨灭了刘黑闼,自己可就再也没有立功树威的机会了。想到这里,不禁咬了咬牙,向李渊道:“二弟近来屡次出征,甚是辛劳,还是让儿臣代他前往吧?” 李渊盯住李建成好一阵,又看了看秦王,最后才道:“此时还需三思而后定。卿等暂且退下吧。” 于是,众人各自散去。 却说太子建成回到太子府,只觉得心绪不宁。他自知统兵去讨伐刘黑闼,真的没有丝毫把握,弄不好很可能便身败名裂。他越想越觉得不妥,于是独招魏征来见。魏征得知详情,也沉思半晌,方才道:“臣亦以为此事不妥。刘黑闼等皆百战巨贼,殿下虽有雄韬伟略,可惜麾下僚佐多为坐谈之士,纵有秦府猛将随行,却恐其未必肯效死力。万一略有差池,必然有损殿下威名。臣以为不去为好。” 建成点头道:“孤所担心者,今河间王南征伪梁,二郎东讨刘黑闼,一旦二人皆成大功,则孤无以再立功树威矣!” 魏征道:“殿下放心,河间王独率本部讨萧铣,未必成功。且臣料秦王此番东讨,虽必定成功,然若不令秦王留驻山东,贼必复叛。贼虽复叛,其战力必大不如前。故殿下只需于秦王破贼后,急招其还,则殿下必有东征建功之时。” 建成又道:“只是孤已在父皇之前自请东征,怎好出尔反尔?” 魏征道:“殿下不必担心,我料皇上必不肯让殿下东征。” 建成喜道:“孤得玄成,如一得臂也!” 就在太子建成与魏征密谋的同时,秦王也将房杜、薛收、长孙无忌召至府中议事。其实,他所以推辞统军出征,不过是以退为进,并发泄一下内心不满而已。他本以为太子建成必会推辞,可万没想到李建成会欣然同意率军东讨,这让他深感后悔。他主要担心的倒不是李建成会顺利取得胜利,抢了自己这份功劳,他真正担心的是李建成一旦东行,多半会惨败而归,如此一来,自己好不容易打造的大好局面岂不要毁于一旦?毕竟兄弟争功事小,社稷安危事大。故此秦王回到府内,不觉心绪难安。便请来房玄龄等四人来到府中议事,告知详情。房玄龄待秦王把话讲完,便笑道:“依属下之见,殿下无需为此忧心,皇上必不肯让太子挂帅东征。” 杜如晦也道:“属下亦以为如此。皇上素来圣明,此等大事,必有英断。殿下只管坐待好消息。” 长孙无忌笑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殿下英明,何以在如此小事上却没了主意。” 众人不觉失笑,秦王也笑道:“无忌所言不假。” 五人正商议之际,却见有宫中太监来请秦王入宫晋见。薛收道:“此必是皇上要殿下挂帅东征也。” 众人又是会心一笑。秦王忙摆摆手,令四人退下。众人走出王府,杜如晦独与房玄龄同行,见周围无人,方道:“大人以为河间王伐萧梁能成功否?” 房玄龄微微一笑:“此必药师先生之意也。看来先生虽身在夔州,却心向殿下呀!” 杜如晦微微一怔,随即释然:“哥哥思虑深远,小弟自叹不如。” 却说秦王来见李渊,李渊便对他讲:“为父思之良久,觉得建成未尝独自将兵破大敌。此番东讨事关国家安危,万万不可轻忽,唯有你统兵前往,为父方才安心。还望我儿莫再推迟,再代为父辛苦一遭。待凯旋之日,为父自当重赏我儿。” 李渊讲到“重赏”时,故意加重了语气,甚是耐人寻味。秦王忙道:“儿臣蒙父皇重托,岂敢辞劳?又怎敢求赏?若能凭借父皇天威,早平逆贼,使天下太平,实儿之所愿也。” 次日,李渊同时下颁两份诏书:一是令河间王李孝恭发本部兵马讨萧铣;一是令秦王统关中兵马并会同河南、山东诸部共讨刘黑闼。同时传旨:已调出的秦府将佐都重归秦府,随秦王东征。 花开千朵,先表一枝。这里暂且按下秦王东征不表,单道河间王李孝恭接到朝廷旨意,不免心中打鼓。便令人请来夔州总管、山南行台府长史李靖商议。其实,李孝恭对这次征萧梁并无把握,他只是听从了李靖的建议才向朝廷提出建议的。的确,如今萧梁确实矛盾重重,但其军队不下四十万,只要有两个月的时间,它完全可以集中二十万以上的军队来与唐军作战。而自己却只能调集七八万人马出征,虽然近来在李靖的训练下,自己麾下的水陆两军战力大增,但毕竟众寡悬殊。在这种情况下去,如果朝廷再从关中派来五六万人马,那李孝恭还是有信心取得成功的。可要是仅率本部人马讨伐萧梁,他还真是毫无把握。所以,李靖最初劝他向朝廷请兵伐梁时,他欣然同意了。可后来当李靖建议他独率本部伐梁时,他就开始犹豫不决了。但李靖提出了两大理由,一是如错过这次机会,萧铣就会渡过目前这场危机,巩固自己的地位,那时再想灭掉萧梁就会难如登天。这是为大唐社稷考虑。二是李靖也暗示他,这是他独自建立大功的难得良机,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他李孝恭就很难再有这样的好机会了。李孝恭不是贪功之人,但人生在世,又有谁不想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呢?更何况在数年的相处过程中,他也发现李靖确实是一位妙算无遗的神一般的人物,他说的话似乎从来不会有错。因此,他才决定上表请求独率本部伐梁。可当朝廷真的准奏了,他还是不免有些心虚。于是立即派人请李靖前来商议。 李靖来到行台官衙,得知朝廷批准了李孝恭的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他本人的伐梁计划后,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是的,他并不感到惊喜,因为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其实,他所以力劝李孝恭在此时伐梁,固然有可以向李孝恭讲明的那些理由,但与此同时,他也是在暗中力挺秦王。这两年他虽身在夔州,但对朝廷动向却依旧洞若观火。他早已料到在秦王扫除北方群雄后,太子建成必定要出兵讨灭萧铣,平定南方,建树功名,以便以此来平衡他与秦王的关系,巩固自己的地位。因此,李靖一直在暗中找机会为秦王破局。而在秦王东征归来之初,恰是破局的好机会。因为在此前,北方尚未安定,李建成不可能调集大军南征萧铣,也不会支持李孝恭统军伐梁。而在秦王破夏灭郑之后,北方尽归唐有,正是李建成急于建功立威之时。此时建议伐梁,可谓正中建成下怀,李渊一向支持李建成,也必然同意他率兵南征。但李靖同时也料定在窦建德被诛杀后,其旧部必然再次举兵叛乱。这样,唐朝就只能集中兵力先去平定叛乱,李建成也就自然不会挂帅南征了。但李孝恭却已集结了本部兵马,出兵讨梁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因此,也只有在这一时刻,朝廷才可能允许李孝恭独率本部伐梁。故此,李靖才一力怂恿李孝恭奏请朝廷独率本部伐梁。结果也确实被他料中了。 此时,李靖见李孝恭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态,忙道:“属下恭喜殿下。以殿下之聪明神武,此行必建大功。” 李孝恭苦笑道:“实不相瞒,此刻小王心中可谓且喜且惧。喜的是此番出征若能成功,小王也算是不枉活一世了;惧的是我境内之兵不足十万,萧梁境内兵马不下四十万,今虽散兵各地,然此去江陵多有险阻,且峡州境内之荆门、宜都、清江等处,皆有重兵扼守,非旦夕可下,倘若我军在各处延搁月余,则梁兵便可齐聚江陵。那时,我军欲进则前有坚城,欲退则敌军环绕,恐有全军覆灭之危呀。” 李靖道:“殿下尽管放心,今秋水泛涨,洪峰已至,峡江路狭水急,舟舰难行,梁人以为我军必不敢东下。故殿下此时伐梁,贼必无防备,且我已有所布置。我军必不战而取荆门、宜都,清江虽驻有重兵,然守将文士弘乃一勇匹夫耳,必恃勇来与我战,殿下可一战破之。三处既下,则我军顺流而下,不出二旬,大军至江陵矣。届时萧铣众不及聚,欲守无兵,欲战必败,唯有出降耳。” 李孝恭闻言大喜:“先生真神算也!既如此,何日起兵?” 李靖道:“臣观天象,三日后必有大雾。殿下可乘雾进兵,贼必不觉。” 李孝恭忍不住又赞道:“先生真乃神人是也!” 次日,李孝恭聚众商议出兵之策,卢江王李瑗、黔州总管田世康、黄州总管周法明等都道:“今江水方涨,峡江路险,此时出兵,恐有舰覆人亡之危。请待洪峰落后再出兵不迟。” 李孝恭道:“此去险阻无数,破敌极难。孤正欲乘洪峰进军,以出敌不意。若待水落进军,敌军有备,则如何速破贼军。” 话音未落,刚从怀州赶来的李大亮出列道:“此乃奇计也!殿下当速进兵。” 随后,卢祖尚等几位将领也表示赞同,于是李孝恭便道:“此事无需再议。各位可整顿兵马,二日后出兵伐梁。” 于是整顿军马,准备出征。不想恰在此时,许劭之子许智仁来报,峡州总管许绍病故。李孝恭大为惋惜道:“此番东征,正待委许总管以重任,何其不幸夭折,失我一臂也。” 李靖也黯然神伤,心道:“若非总管,李靖岂有今日!”不觉暗自垂泪。于是二人商定,全军为许绍挂孝。 二日后,果然天降大雾。李孝恭大喜:“药师先生果然神算!”便率麾下十二总管之兵共计八万,战舰二千余艘,从夔州出发,浩浩荡荡,顺流直奔荆门杀去。 第六十五回 河间王乘洪破敌寨 李药师纵舟惑梁兵 (下) 荆门梁军大寨。天空雾霭低垂,阴暗如晦,数步之内,不辨人形。这荆门水寨本是萧梁把守西方的大门,它就设在荆门山下。这荆门山地势险峻,与对岸虎牙山遥遥相对,就犹如两把铁锁,紧紧地扼住了峡江咽喉,当真是一舰当关,万舰难渡。萧梁一向都将荆门视为抵御唐军的第一道关口,在此设下水寨,并派国中骁将费彩统一万精兵在此把守。此时的荆门寨静悄悄没半点生气,寨外并无一艘游哨舰船巡逻,只有寨门内停着几艘小舟。舟上将士有的懒洋洋的萎在船头半睡半醒,有的骂骂咧咧怨天尤人:“这等天气,别人都在帐内大睡,我等却在此受罪。” 也有人回答道:“兄弟,何必那么大火气,在哪不是睡呢!” 那发牢骚的觉得有理,便也靠在船边合上了眼睛。 在中军大帐内,主将费彩正摆酒与众将高会。原来这荆门水寨,分作水陆两部分。水上部分负责停泊舟船,陆上供将士上岸休息。此时费彩便在陆上大帐内与众将聚饮。有人劝他派些船只到寨外巡哨,费彩却道:“我也闻听近日李孝恭在夔州聚集兵马,准备来犯。只是除非李孝恭、李靖自己找死,否则必不会在如此天气前来。你等只管安心痛饮,养精蓄锐。待洪峰过后,正好以逸待劳,大破唐军。” 费彩话音刚落,寨中大将雷长颖也道:“主将既有成算,我等只管听命便是。” 原来这费彩乃是萧铣新近提拔起来的心腹猛将,手使一杆大刀,重六十余斤,更兼箭术高强,百步穿杨,人送绰号赛李广,尤其是水性出众,极善水战,故此萧铣特地派他到荆门寨把守。这雷长颖也是荆门寨骁将,自萧梁占据荆门寨以来,他便一直在此地驻守,故此在寨内威望极高。这荆门寨众将一向对费彩与雷长颖敬若神明,此时见他们二人都这么讲,便都不再多言,只管饮酒就是。 可就在荆门梁军帐内歌舞升平、帐外昏昏欲睡之际,却忽有哨船上一人朦胧之中猛然睁开双眼,侧耳向上游听去,随即撑起小舟到寨门前观望,但见漫漫迷雾中一片黑黢黢巨影风驰电掣般漂移而至。吓得他忍不住大声呼喊:“唐军袭营来也!” 这一声大喊登时将半睡的守门将士惊醒,但见为首的一位小校揉着惺忪睡眼慢吞吞走出船舱,骂道:“鬼叫什么,扰了老子好梦!” 口中骂着,却令人将船撑到寨门前,举目一望,登时吓得没了半分困意,原来一支舰队早已借着风高水急直压过来。小校急令人向帅帐报警,却不料就在此时,唐军已冲到寨前。只听得几声轰然巨响,寨栅早被几艘铁甲巨舰冲毁。守寨的十几艘舟舰还未来得及上前抵抗,便被唐舰撞翻,舰上将士纷纷落水,没命般游向陆地。 此时,帅帐中的费彩等众将已听到报警之声,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费彩也顾不得披挂,提起大刀赶到岸边登上舟舰要组织将士迎敌,却见无数唐舰已山一般直压过来,吓得他急令人退回岸上再战。却不料恰在此时,又听得身后杀声大作,寨内早已一片混乱。原来这支舰队的先锋正是李靖,他在接近荆门寨之前,已令李客师与公孙武达率二千人马泊舟登岸偷偷从陆地袭向荆门寨。来到寨前时,正值寨内梁军已乱,公孙武达三五锤砸烂寨栅,当先冲入梁寨,其他人随后跟至。武达与李客师二马当先,一个箭不虚发,支支要人性命;一个双锤乱舞,锤锤送敌归西。梁军本已大乱,哪个还敢上前阻拦,登时四散奔逃。费彩眼见岸上也已大乱,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雷长颖率着十几艘舟舰冲杀过来,见到费彩,忙道:“主将快随我杀出寨去,暂投宜都寨。” 费彩道:“丢了荆门,让我有何面目去见皇上?” 雷长颖道:“主将休如此讲,且杀出重围再做道理。” 费彩无奈,只得随雷长颖向寨外杀去。刚刚杀出寨门,却见李大亮正率一支舰队赶到。雷长颖见状,忙纵舟上前高声道:“梁军大将雷长颖在此,要命的快快闪避。” 李大亮闻声,立即率几艘小舟围攻上来。却被雷长颖一阵箭矢射住,李大亮只好撤下。雷长颖乘势冲杀过来,费彩也随后率人奋勇上前,向下游突围而去。李大亮见费彩等逃去,急返回报知李靖。李靖得报,便传令田世康率兵五千会同李客师、公孙武达歼灭寨内梁军,自己亲率一万人去追赶费彩。 却说费彩与雷长颖率着十几艘舟舰一路逃至宜都。这宜都也是扼守峡江的一座重镇,萧铣派大将白达率兵五千在这里镇守。费彩来到宜都寨前,忙高喊着让守军打开寨门放自己入寨。白达认得是费彩,忙命人打开寨门,并亲自在寨门前迎接。费彩见寨门已开,便与雷长颖匆匆进入寨门,白达也急忙迎上前去与费彩相见。却不料恰在此时,雷长颖忽从身后一刀砍落费彩人头。那些原本拉满弓对着紧紧追来唐军的荆门寨将士也都忽然调转箭头,一齐射向白达。白达还在莫名其妙中,便被一阵乱箭射成了刺猬。宜都寨将士见状莫不大惊,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雷长颖早率军冲杀过来。 原来,这雷长颖早已暗中归附了唐军,李靖却让他暂时留在荆门。唐军出兵之前,李靖已先授以雷长颖密计,雷长颖所为都不过是依计行事而已。不然,李大亮怎会轻易放他逃脱。 但宜都守军哪里知道究竟,忽然见此变故,不觉大乱。待他们反应过来准备抵抗时,李靖早率军杀入寨内。守军突遇大敌,又没了主将,如何抵敌?只得丢兵弃甲,降了唐军。李靖便传令军中,暂且驻军宜都寨,待李孝恭大军赶来,在寨内安歇一宿。次日又整军开赴清江口。 却说这清江口乃是萧梁扼守峡江的最后一道门户,萧铣对此地极为重视,因此派出自己的第一心腹爱将文士弘率水兵五万镇守。文士弘得知唐军攻占了荆门、宜都,忍不住勃然大怒:“这两座重镇何等险要,费彩、白达竟轻易被唐军夺了,真真该死。” 立即整顿舟舰,准备迎敌。他先令人准备几条锁链拦住江道,这铁锁并非普通铁索,上面布满了巨大铁尖,头对着江面,一旦有舟舰撞上,必定船毁人亡。待唐军舰队赶到时,文士弘又将舟舰布置于铁锁之后,准备迎战。 却说李靖率先锋军杀到,见下游有梁军阻拦。便将雷长颖唤到身边附耳吩咐一番。雷长颖得令,立即率已降梁兵驾驶着三十艘战舰顺流冲向敌军。五十艘舟舰激流轻舟,顺势而下,着实如箭离弦,转眼已近梁军,却一艘艘撞上铁锁。有的被撞毁,有的被铁尖头刺穿,难以驾驶。舰上士卒,纷纷落水,有的没命般回游,有的干脆投降。雷长颖在后面见势不好,慌忙调转船头逃回。李靖见状,急令舰队回撤。文士弘见此情景,着实得意,立即传令放开铁锁,将所获唐舰杂处于舰队之中,便向唐军发动进攻。李靖见文士弘率军杀到,立即传令舰队停止撤退,进兵迎敌。唐军中早有李大亮、田世康率着两支舰队当先杀出。文士弘哪里肯将唐军放在眼里,挥军上前迎战。却不料两军刚一交锋,梁军后面舰队竟燃起了大火。 列位读者,你可知这火从何来?原来这先冲向敌军的五十艘战舰上面虽站着将士,其实下层都装满了膏油干草等易燃之物,且内中还设有机关。这机关全靠水流带动,内藏火石。船行之际,水流冲动,内藏的火石相互撞击摩擦,便点燃了易燃之物。初时只是青烟缭绕,梁军正在冲锋之际,谁去注意这些。待浓烟大作,火苗燃起,外遇大风,便砰然而起,不可复制。一船火起,连及他船,火势绵延,直将半个天空都烧得通红。一时之间梁军战舰大半火起,将士救命不暇,哪还顾得上阵前厮杀?李靖乘机传令猛攻,梁军顿时大败而逃。待李孝恭大军赶到,李靖已大获全胜。这一战,唐军杀俘敌军万余人,缴获舟舰四百余艘,并乘势夺占了清江口梁寨。 次日,大军继续前进,直至百里洲时,李孝恭方才安营扎寨,准备休整。却不料文士弘又率军前来攻寨。原来文士弘一路逃往江陵,途中恰遇萧梁江州总管盖彦举率附近五州水兵赶来增援,文士弘这才定下心来暂时安营扎寨。恰在此时,萧铣又从江陵派来心腹骁将杨君茂、郑文秀率一万禁卫军马前来助战。文士弘见二将到来,大喜,便统率三支军队合计六万余人,前来攻击唐军。李孝恭得知敌军前来挑战,忙与李靖一同到寨前观望。但见梁军旗帜鲜明,号令划一,阵列严整,蔽天盖地。李靖不由得心中暗道:“这文士弘果然不愧为梁军名将!”便对李孝恭道:“梁军悍勇,极善水战,今救败而来,必拼死一搏。我军久战力疲,恐难与争锋。不若暂且按兵不战,待贼军气衰,当分兵回军守寨。兵分力弱,可一战破之。” 此时,李孝恭一来屡胜而骄,二来见李靖屡建奇功,不由得生出三分与李靖争胜之心,便道:“先生素来胆勇过人,今日何以怯惧如此。贼众少于我军,且皆败残之余。正当乘勇破之。倘若闭寨不战,必损士气,反对我不利。今请先生守寨,看小王破敌。” 李靖闻言,默然不语。李孝恭又道:“先生虽自守寨,还需借客师与武达一用。” 李靖道:“李靖惟命是从,只望殿下慎重才是。” 李孝恭道:“多谢先生。” 当下传令打开寨门,只留李靖率一万将士守寨,其余随自己阵列出寨迎敌。三军得令,各驾舟舰出寨。两队便在江面上摆开舟舰。李孝恭令人传话道:“贼将岂敢前来送死。” 却见文士弘站在一艘巨舰上高声叫骂:“该死的唐贼,用奸计取胜,算什么英雄?今日特来与你等一决雌雄,谁敢出来受死?” 说罢,便见郑文秀、杨君茂各率二十艘小舟冲出阵列,李孝恭便令田世康、周法明也率五十艘舟舰出战。双方杀作一处,直斗了一顿饭的功夫,田世康抵不过郑文秀,被一刀砍伤左臂,回舟便走。郑文秀纵舟便追。李孝恭见了,急回头转向李客师,见李客师早已拉满弓,手起箭出,却贴着郑文秀耳边擦过。 列位读者,你道李客师箭法如神,从不虚发,何以这一箭却射脱了。原来这李客师虽然神射,但那是在陆上。他本是北方之人,不惯水性,近二年虽也常习水战,但终不及在陆上百发百中,故而一箭不中。但虽是如此,也惊出郑文秀一身冷汗。文士弘见了,勃然大怒,连忙也弯弓搭箭,一箭射向李孝恭。李孝恭正观战之际,忽见一箭飞来,忙缩颈藏身,却早被那支箭射落了头盔,大惊之下,跌倒在船上。众人见了,大惊,慌忙上前救扶,方知主将并未负伤。梁军这边见李孝恭跌倒,船上一阵忙乱,只道是李孝恭被射杀了,登时响起阵阵欢呼。文士弘一声令下,梁军千帆齐进,冲向唐军。唐军抵敌不住,被梁军冲乱舰阵。不到一个时辰,唐阵大溃,大多舰船纷纷逃到岸边,将士们弃舟奔回营寨。梁军也纷纷弃舟登岸,追杀唐军。一时之间,两军大乱,尤其是梁军,登岸后只顾四处抢掠战利品,一个个负重追奔,不再成阵列。此时,李靖早已在寨中整顿队列,准备战斗了。事实上,眼前的情景早在他意料之中,否则他又怎会不竭力劝阻李孝恭出战?此刻见敌军已乱,他立即传令所有将士一律出寨杀敌。军队刚一出寨,李靖的二百铁骑卫队便径直扑向一片混乱的梁军。这二百卫队正是李靖以三原子弟兵为基干组成的精锐,一旦上阵,莫不以一敌百。他们冲锋在前,越过逃回的唐军,来到追击的梁军面前,登时箭矢齐发,追在前面的梁军纷纷应弦而倒。梁军正追赶之际,忽见前面杀出这么一支熊罴之师,一时大惊,也有一些悍勇之士,上前应战,却被这二百铁骑如疾风横扫落叶一般击杀。郑文秀见状,急上前阻拦,正好撞见李忠,被手起一枪,正中咽喉,登时落马身亡。杨君茂赶紧上来抢人,却被斜刺里飞出一箭射中左肩,正要转身逃走,却被李忠抢上前来,伸猿臂擒于马下。梁军见了,无不胆寒,回身便逃。李靖挥军大举杀到,梁军顿时向岸边逃去。不料刚到岸边,李客师与公孙武达已泊舟登岸,二人大展神威,所向披靡。直杀得梁军大败奔逃。文士弘喝止不住,只得随着溃众到岸边,正要登舰逃走,却被李客师随后追来,一箭射中后心,跌倒船上。李大亮随后率人赶到,喝令部下绑了。士卒涌上前看时,文士弘早被箭矢穿心,一命呜呼了。只此一战,唐军杀敌二万余人,俘敌三万人,缴获战舰近千艘。此时,唐军距江陵已经不远。战后,李孝恭见到李靖,不觉羞愧道:“不听先生之言,几至惨败。幸好有先生临机决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了!” 李靖忙道:“敌军不战自乱,皆殿下洪福也!” 李孝恭再不敢自作主张,只是虚心求教道:“下一步该当如何?小王皆从先生之计。” 李靖便对李孝恭附耳一番,只见李孝恭微微一怔:“却是为何?” 李靖便又附耳一番,但见李孝恭一脸疑惑地看了李靖片刻,终于道:“皆听先生之计。” 便传令将所俘获的梁军舰船一律散放江中,任其向下游漂流。众将闻令莫不疑惑:“破敌俘获当加利用,却为何散放江中,岂不是以舰资敌吗?” 李孝恭见众人发问,只好硬着头皮将李靖所言转述给众将:“敌境纵横数千里,兵众数十万,我孤军深入,一旦攻城不下,敌军四集,我军表里受敌,进退失据,纵有舟舰,亦无所用。今弃此舟舰,下游援军见了,必以为江陵已破,不敢贸然进军。其往来打探讯息,必需月余,待其到时,江陵已为我破矣!” 众人闻言,依旧迷惑,只有李大亮道:“殿下真乃神算也!” 于是,李孝恭率军登岸,将江陵城围得水泄不通,随即令三军休整两日。到了第三日,方才组织攻城。一连攻城数日,守军便觉难以支撑。萧铣只得招聚群臣商议:“朕传旨各地勤王,至今不见有人到来,却是为何?” 群臣闻言,各个默然无语,只有岑文本出班:“此乃天意人心,不可违也!臣闻唐主素有仁慈之名,陛下若能顺天悯人,举社稷归于唐,则宗族可全。望陛下三思。” 萧铣闻言,不觉愕然,凝视了岑文本半晌,又转向其他群臣:“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群臣闻言,都低头不语。萧铣心中不觉一凉。他自然明白,这些人是与岑文本一样想让自己降唐啊!他当然不愿降唐,但眼见得无人愿意为自己抗拒唐军,他又能如何?只得长叹一声;“既然天意如此,又何必相互杀戮以延时日,徒令百姓涂炭。” 于是,先依礼告于太庙,然后下令开城出降。守城将士见此情景,不觉为之落泪。萧铣率群臣见到李孝恭的受降大军,开口道:“当死者唯萧铣一人而已,百姓无罪,望大王入城之时,莫要劫掠。” 这时,岑文本也上前对李孝恭道:“江南之民,自隋末以来,饱受虐政,又继之以兵戈之患,今之所存者,皆锋镝之余,莫不企踵延颈以盼真主。故天兵一到,萧梁君臣、江陵父老决计归命圣明,只望仰承天恩以享太平也。大王若纵兵屠城,只恐自此以南,皆不肯来附矣。” 未待李孝恭回话,他身边的大将田世康却道:“三军效命沙场,冒死破贼,不可不赏。且萧梁将帅敢抗拒天兵,其罪深重,岂可不惩!以末将之见,纵不入城大掠,亦当籍没有罪贼将之家以赏将士。” 话一出口,众将纷纷赞成。李孝恭本要听从岑文本之议,此刻见诸将众口一词,不免犹豫,便将目光转向李靖。李靖见了,便开口道:“王者之师,当以仁义为先。我等伐梁,乃为救百姓于水火也。纵兵劫掠,岂是圣朝所为。两军争锋,各为其主,冒死与我战者,忠臣也,岂可以叛逆待之!至于赏赐有功,则自有府库财帛。” 李孝恭大喜,当即传令大军入城,不得劫掠百姓,违令者军法从事。于是唐军入城,秋毫无犯。时为武德四年十月二十一日。 数日后,果然有各地勤王梁军近二十万陆续到达。见萧铣已经降了唐军,只好也入城归降了李孝恭。李孝恭问众人为何来迟。众人都讲:“我等原本早该到此,只因见无数舰船蔽江而下,便疑江陵已然失守,不敢贸然进兵,故此来迟。” 众将闻言,莫不极口赞李孝恭:“殿下真乃胜算也!” 李孝恭内心却暗赞李靖:“此人莫非天神下凡不成?怎的如此妙算无遗!”但明知李靖有意推功于自己,只好不对众将明言。李靖又劝李孝恭从萧梁降臣中选拔贤能,以安定人心,治理新附之地。李孝恭欣然采纳这一建议,选拔了一批萧梁旧臣委以重任。其中除岑文本外,还有三人极为贤能。第一位姓丘名和,是丘行恭之父,隋末为交趾太守,深得百姓爱戴。天下大乱后,丘和镇抚地方,抵御寇盗,境内安宁,直到隋朝灭亡后,才归降了萧铣。第二位姓高名俭字士廉,出身北齐宗室,长孙王妃之舅父,素有贤名。长孙无忌与王妃父母早丧,高士廉将其接入家中,养育如同己出。王妃嫁于秦王,正是出于高士廉之意。隋末为丘和长史,丘和能以一郡之地独立于群寇之间,多得士廉之力。第三位姓刘名洎字思道,江陵大户,以诚信仗义闻名当地,萧铣称帝,封他为门下侍郎。奉命略地岭南,得五十余州。归国途中,闻听唐军来伐,他手中兵马不多,便矫诏传檄,在当地征集了二万余兵,火速到江陵勤王。途中闻听江陵失守的谣传,因而为探听消息延迟了半个月的时间,得知实情后加速前行,可终于还是迟到了五天。刘洎顿足悔叹半日,方才对副将道:“唐军所向无敌,今若与战,则是驱尔等赴死,是为不仁;若率你等降唐,是我为臣不忠。罢了,你等且押送我降唐,或可博得个出身。我别无他求,只求一见皇上,以尽为臣之道。”副将百般相劝,刘洎哪里肯从,只得押着他一同来见李孝恭。李孝恭得知详情,叹道:“忠臣也!”亲为解绑,听凭他去见萧铣。 接纳了各路降众后,李孝恭又令取府库财帛尽数赏赐有功将士。这时,卢江王李瑗悄悄对李孝恭讲:“府库珍奇之物,当留之敬献皇上。” 李孝恭道:“我以萧梁数千里土地及百姓献于皇上,此真珍奇也。当今皇上圣明,非杨广也。” 李瑗闻言,顿时满面通红,默然退下。于是,李孝恭派人前往长安报捷,并押送萧铣来见李渊。李渊闻捷报大喜,见到萧铣后责骂道:“你不过庸才凡品,怎敢擅自称帝,朕兴天兵讨伐,尔竟敢战败而后降,你可知罪?” 萧铣微微冷笑道:“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萧铣无天命,故至于败。陛下若以此为罪,萧铣引颈受戮而已。” 李渊闻言,不觉愕然。他万没料到,萧铣不过一贵族纨绔,面对死亡时,却远胜于王世充、窦建德这种一代豪雄。沉默片刻,李渊不再多言,直接传旨将萧铣斩于都市。随即再传圣旨,加封李孝恭为荆州总管,全权负责治理萧梁旧境,境内一应事务,可便宜从事,并赐黄金五千两,绢帛五千匹,宝马二十匹。赐李靖为上柱国、永康县公、荆州刺史,并赐绢帛二千五百匹。封卢江王李瑗为荆州副总管,与李靖协助李孝恭治理萧梁旧境。 却说得知萧梁已灭,朝野上下无不欢喜,唯有太子建成却闷闷不乐。他将魏征、王珪召到府中商议道:“孤本欲亲自伐萧梁以建功勋,不料孝恭竟能仅率本部一举灭之,岂不坏了孤家大事!” 王珪道:“灭梁之策,恐皆出于李药师。” 魏征道:“孝恭灭梁,不足为奇,只是河间王偏于此时奏请伐梁,只恐计出李药师。李药师所以如此,定是意在暗助秦王也。此人妙算如神,若助秦王,则是殿下心腹之患。必当设计除之。” 王珪见魏征讲话时的杀气毕现,不觉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王珪虽与魏征同辅建成,但却与魏征不同。如果说魏征是一位政治家、谋略家,那么王珪只是一位标准的文人型政治家和正人君子。他擅长的是守正直言,却缺乏魏征的心狠手辣。因此,初闻魏征所言,不觉心头一寒。但他毕竟也不是一介腐儒,也懂得魏征所言也是事出无奈,因而也并未发话反对。这时,却见李建成道:“李药师城府极深,难寻其过,又有秦王庇护。除之不易。” 魏征道:“臣有一计,或可置之死地。” 不知魏征所献何计,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破象阵李药师立功 陷铭州刘黑闼建国 却说魏征献计要害李靖,李建成忙问何计。魏征道:“今萧梁新附,必当派人招抚境内及周边各部。岭南多蛮獠之族,凶悍难驯,若令李药师前去招抚此辈,且不与之兵马,则其必凶多吉少。” 李元吉闻言大喜,便入见李渊,建议他令李靖去招抚岭南。李渊是何等人,当然立即便明白李建成的用意。这一“妙计”可谓正合他心意,他怎会不赞成。便当即传旨加李靖为岭南安抚大使,前往岭南招抚原萧梁所属郡县及诸部蛮獠。李孝恭接到圣旨,不觉心头一凉。安抚使不是召讨使,主要是率使团说服各城、各部归附,因此不能多带兵马。但萧梁刚灭,其旧部心意叵测,尤其是岭南蛮族,凶悍难驯,一旦反目,李靖岂不危矣!李孝恭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岂能不知朝廷用意。但让他配合朝廷陷害李靖,他却于心不忍。思来想去,只得将李靖请到府中,告知朝廷旨意,并商议道:“先生此行,一路必多凶险,不知需率兵几何前往。先生只管开口,小王无不应承。” 李靖道:“只需率二百卫队足矣!只是属下欲携岑文本、刘洎同往,还望殿下见允。” 李孝恭道:“这有何难!只是二百人恐太少。令一千人与先生同往如何?” 李靖道:“若是征讨,一千人实有不足;若是招抚,二百人已有余。” 李孝恭看着李靖,想起两年来他对自己的悉心辅佐,再想到他目前的处境,不觉两眼湿润,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李靖见李孝恭如此,自然明白他心意,却不把话挑明,只是安慰道:“不过一时暂别,殿下不必伤心。” 李孝恭见他如此,也不好多言,便道:“还望先生早传佳音。” 又特令李客师、公孙武达及爱将张镇州随李靖同往。 李靖回到府中,先请来刘洎、岑文本商议:“今皇上令李靖安抚诸地,二位久在江南,思道又曾到过岭南,颇知当地民俗,当有高见赐教。” 岑文本闻言,忙道:“大人面前,我辈岂敢言高见,既然大人下问,下官敢不进愚诚。依下官看来,伪梁旧部,甘愿效忠于萧铣者极寡,诚心归唐者必多,且以大人之威名,前往招抚,其必不敢不从。下官所担心者,唯岭南蛮獠之族极多,此辈凶悍而不知礼义,恐难以口舌招抚。” 刘洎也道:“下官此番招抚岭南,颇知蛮獠之情。其部族虽众,大酋不过冯盎、李光度、宁真长三人而已。三人之中,唯冯盎久居蛮地,世代效忠中原。大人当先招抚此人,则其余二人必不敢不服,此三人既服,诸蛮之地定矣!” 李靖闻言,赞道:“思道所言,实为良策。” 经过数日准备后,李靖便率队离开江陵。一路之上,诸城闻知李靖前来,莫不纷纷遣使来表示归附。众人行至桂州,便先到馆驿安歇下来。本打算明日派人前去招抚冯盎,却不料冯盎早已得知李靖来招抚诸蛮,先派人来到桂州求见李靖。那使者一见李靖,便翻身拜倒道:“恳请大使速救我诸部。” 原来,在桂州诸蛮的西南方,还有一个昆弥国。该国原本距桂州极远,与岭南蛮族素不相犯,可近年来却忽从西方来了一伙强人。这伙人虽然不过千余人,却凶悍异常,为首一人名叫杨世略。他们很快便占据了昆弥,杨世略便成了该部酋长。此后,他们又兼并附近诸部,一路向东北进犯,最近已入岭南,搅得蛮獠诸部民不聊生。诸部敌他不过,便派人求援于冯盎。冯盎派兵助诸蛮与战,反被昆弥所败。冯盎料定其必来攻打本部,正无计可施之际,却听说李靖前来岭南安抚诸蛮。这冯盎虽是蛮酋,却颇有些见识,也闻听过李靖威名,故此派人前来李靖处求援。 李靖得知情由,便问道:“昆弥有多少军马,战法如何?” 使者答道:“这昆弥兵马也不过二万。非是小酋夸口,鄙部酋长冯盎骁勇无敌,若只是两军交锋,实不惧他。只是这昆弥军中有战象二百余头,各个身躯硕大,力壮无比。每战,必摆出巨象阵。待两军交锋之际,先驱战象蹂躏敌阵,故无人能当。” 李靖微微点头,便令人先将使者带下去安歇。然后对刘洎等众人道:“使者此来,真乃天助我也!” 众人迷惑道:“将军何意?” 李靖道:“岭南诸部虽是蛮獠,却亦是人也,本与我汉人无异,岂不知感恩?然其教化不行,且与我风俗相异,若纯以恩信感召,则必滋骄慢之心。故需兼施以威势,使之畏威而服德,方可诚心归附。今昆弥来侵,我若助其破敌,正好使其知我大唐神威,必心悦诚服矣!此乃以夷人制夷人之术也。诸公但观之,待老夫助其破敌之后,岭南诸蛮永为我大唐所有矣!” 这时,李客师问道:“哥哥可有破巨象阵之法” 李靖道:“为兄倒也未尝见过此阵,只是见兵书秘籍中有所记载。为兄已熟思破阵之法,此番正好一试。” 说罢,便将李忠招到身边,授以破象阵之法。随后,李靖并不急于去援救冯盎,只令桂州刺史在城中挑选出五百士卒,交于李忠训练。直至二十余日后,李靖才率着二百卫队及五百桂州军押着粮草及三十辆不知载了何物的车子开赴冯盎所部。那冯盎得知李靖到来,便如见了救星一般,亲自远迎出城,引入府内。众人依礼相见后,李靖询问详情,冯盎翻身跪拜道:“昆弥与我原本两不相犯,只因近年有一群西方蕃人强占了该部,为首一位大酋长,自取了个汉名,唤作杨世略。生得身高一丈,狡悍异常,有鲸吞岭南之志。如今周边诸部,无不被他侵掠。小酋出兵与战,反为其所败。今杨世略已率军逼近鄙部,还望大使大显神通,救小酋与岭南众人性命。” 李靖微微一笑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酋长只需听我之计,待其来攻,我必一战破之。” 冯盎大喜道:“倘若如此,大使便是救命天神也。” 说罢,纳头又拜。李靖笑道:“酋长莫要多礼,快快请起。” 口中虽这么讲,却安然受拜。直到冯盎拜罢,方才令人将冯盎扶起。 二日后,杨世略果然率领二万昆弥军马,杀向冯盎所部。李靖闻讯,与冯盎一同登上城头。原来这蛮獠各部,都未尝开化,一般部落都只设寨子御敌,但冯盎家族世代与中原接触,颇受汉人影响,故此也仿照中原修了座城池,只是不及中原坚固而已。 李靖来到城头,远远望去,但见昆弥大军黑压压一片卷地而来,在阵中间模模糊糊看到有一群巨兽随着大军移动。待来到城下,方见军前一人,身高一丈,虎背熊腰,金发碧眼,眼窝深陷,骑在一头巨象之上,正是昆弥大酋长杨世略。只见他传令队伍止住前进,随即令人上前骂道:“冯盎蛮奴,莫做缩头乌龟,若不敢出战,便早早献出一城财宝。若是惹恼了我家大酋长,定让你个个都死。” 冯盎见状,不觉色变,忙偷眼瞥向李靖,却见李靖微微一笑道:“酋长只管放心,不到午间,必破此贼。” 冯盎闻言,不觉也添了几分胆气,便对城下传话:“小贼休得猖狂,今唐朝大军已到,你等何不早降!” 杨世略那肯将什么唐军放在眼里,大声骂道:“你等唐奴怎敢来送死,难道没听过杨世略大名么?” 却见李靖仰天大笑道:“我乃大唐大将,岂知你弹丸小邦无名之辈。本帅有好生之德,若你等下马就缚,可免一死。如若执迷,玉石俱焚。” 杨世略益发大怒道:“唐奴休夸海口,且出城来战。” 李靖又令人向昆弥军传话道:“区区小贼,若敢决战,且退军布阵,待我出城与你决战。” 杨世略一听城内守军竟敢出城来战,心头大喜,暗道:“蛮奴果然不知死活,竟敢出城送死,正好免得我费力攻城。” 便立即传令后退数里布阵。却见城内又来传话:“相距太近,不宜布阵厮杀,请酋长再退。”杨世略只得又传令后退二里远。如此一连三次,待阵势布成,城内却毫无动静。杨世略便派人到城下催战。城上却传话:“我等需略作准备,你等且少待。”杨世略又一连几次催战,却只是不见守军出城。昆弥军皆以为守军不敢出战,不觉益发产生了轻敌之心,杨世略更是怒火中烧,正要下令攻城,却忽见城门大开,守军蜂拥出城,两员大将当先直奔昆弥军而来。 昆弥军未料守军忽然杀出,不觉慌乱。杨世略见状,急派出十几名形状怪异、体态健壮的勇士各摆兵刃冲出阵来。迎面恰遇公孙武达,但见一阵锤影飘忽,那些昆弥武士便有四五个倒地身亡,其余众人吓得仓皇逃回。杨世略见状大怒,立即又派出一位骑象大汉杀出阵来。但见那战象行走虽不甚快,却威势极猛,奔到武达战马近前,真如大山压小丘一般。武达见状,还要上前拼杀,但他胯下坐骑却先惊得不敢向前,转身便逃。那骑象大汉见了,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催动战象从后面追来。李客师见了,勃然大怒,立即抽出三支箭,使出连珠三射的绝技,射向战象。只见三支箭急若流星,皆中象身,却如触到铁板一般,回弹坠地。客师大惊,急又抽出三支箭来,加力射出。箭到处,两支箭正中那战象双眼,另一枝却射入战象口中。那战象负痛,猛然一声狂吼,便发疯般乱蹿乱跳起来。象上那汉子未曾防备,登时被掀翻在地。那象跳了几跳后,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恰好压在了汉子身上,汉子登时成了肉饼。蛮军见了,不觉各个目瞪口呆。冯盎在旁忍不住极口赞道:“将军真乃神人是也。小酋活了三十余岁,从未见过射象将军。”自此以后,蛮獠中便都称李客师为射象将军。 杨世略在昆弥阵中见了,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忙将手向前一挥,便从他身后杀出一队约三百骑的队伍。只见这些骑士各个貌似杨世略,生得金发碧眼,体形高大,连人带马皆着铠甲,呐喊着冲向唐军。李靖见此情景,立即将手一挥,便有一队蛮兵杀上前去。两支军队刚一接近,却见昆弥将士忽齐将手中枪掷出,便见冲在最前面的蛮兵纷纷落马。却见昆弥前队又疾速闪向两侧,身后将士涌身而出,再将枪掷出。蛮兵再次横尸一片,霎时溃败下来。李靖见此情景,立即大枪向前一指,便见身后二百卫士一声呐喊,冲向敌军。与此同时,早见一道道箭线射向敌军,但这些箭矢虽几乎支支射中敌军,却极少有人跌落马下。列位,你道这是为何?原来这些敌军的铠甲无不坚韧无比,李靖这二百卫队虽然各个神射,但能射穿敌甲的却并不多。这时,两支军队已然接近,昆弥将士又齐将手中枪一轮轮掷出。却不料投枪到处,大多被拨打落地,唐军阵中仅有数人跌落马下。原来李靖卫队这二百人乃是以三原子弟兵为骨干组成,新补充进来的也都是李靖亲手调教出来的精锐之士,无不武艺高强。且他们方才已见识了敌军战法,故此早有了防备,因而损失不大。两三次对射后,两军已经扭杀作一团。但见一阵阵血光闪烁,烟尘腾空,伴随着阵阵惨叫呼号之声,充斥整个战场。没多时,便见团团尘雾向昆弥军阵飘去。待其身后尘雾散去,却见满地尽是昆弥甲马和将士。原来这李靖卫队手中长枪上都设有机关,需要时只要按动机关,便立刻变成钩镰枪——这正是李靖专为破甲马准备的兵器。而昆弥将士虽各个高大威猛,但他们将枪投出后,便只能以短剑盾牌交战。这种战法若只在马上交锋,倒也未必就落下风。可钩镰枪破甲马之法却是专要钩倒马腿,昆弥将士以短剑很难招架。故此战不多时,三百昆弥精锐便死伤大半,余者纷纷逃回本阵。冯盎见状大喜,正要率军追杀,李靖却急令鸣金收兵。唐军听到鸣金声,急忙一齐调转马头撤回本阵。恰在此时,忽听一声唿哨,昆弥军阵前将士霎时闪向两翼,便见一群战象直冲向唐军。这二百余头战象口中发出瘆人的咆哮之声,如城移山压一般横推而来。冯盎麾下将士见此情景,直吓得肝胆俱裂,回头就跑。但李靖却神色不动,只是将手中枪向上一指,便见五百桂州军一齐将三十辆车箱打开,看时,里面装的全是一团团乱麻。他们让过撤回的卫队将士,依照李靖所教之法边撤边将团团乱麻蓬蓬松松洒满一地。待战象冲将过来时,四腿登时被乱麻缠住,一时前仰后翻,乱纷纷扑倒于地。原来这战象因身躯庞大沉重,一旦绊倒,便很难站起,且四腿多半会折伤。更兼前象倒地未起,后象又被前象绊倒,互相冲撞挤压,一时间,二百余头战象大半跌倒负伤,横七竖八,交叠厮缠,卧倒一地。 这时,李靖又传下将令:“放箭!” 便见唐军将士登时火箭齐发,那火箭落入乱麻之中,顿时燃起。那战象虽猛,却也怕火,此时又被乱麻阵所惊,反倒乱纷纷调转头冲向昆弥军阵。直将昆弥军冲撞得人仰马翻,乱作一团。军中虽有驯象将士上前喝止,可此时战象受惊,怎肯听从号令,举足冲突,竟将无数驯象将士踩踏而死。昆弥军兵被战象一阵横冲乱撞,都没命般四散奔逃而去。这杨世略好容易躲过象群冲撞,再看身边卫队,早已死的死,散的散。待要寻路逃走,却见李靖与冯盎率军冲杀过来。这杨世略虽然眼见大势已去,但他毕竟是血性汉子,见到李靖,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催动胯下战象直冲过来。看看二人相距不过二三十步时,杨世略便向身上取下投枪猛掷向李靖。李靖见投枪飞来,忙闪身躲开,却见第二枝投枪又已飞来。原来这杨世略本来自西方,当地战法唯以投枪最为厉害。一般情况下,一人身边最多也只能携带两枝投枪,但杨世略骑的却是战象,故一共携带五枝投枪。李靖见又飞来一枪,忙再次闪身避开,却又见两枝投枪随后飞来。李靖伸出双手只一抄,便将两枝枪齐齐抄在手中,反手又掷向杨世略。这杨世略不防李靖有此神技,一时躲闪不及,只见两枝枪分别从他左右两侧擦耳而过,只觉得两耳被劲风刮得生疼,吓得面如土色,随即又暗自庆幸。可他却哪里知道,李靖是有心降服他,因此故意未取他性命。杨世略不知此理,忙取下最后一杆投枪。此时,二人相距不过五七步远,投枪已难以生出效力,杨世略干脆催动战象冲上前去,要踏死李靖。却见李靖一抖马缰,那火麒麟便在战象四周围绕跳荡。杨世略胯下战象虽然高大威猛,但却转身不便,终于被李靖绕到身后,手起一枪,砸断象腿,那战象后腿一软,便坐倒在地,登时将杨世略掀落下来。这杨世略犹自想翻身逃脱,却早被李靖一枪顶住咽喉,哪还敢再动分毫,一旁便有唐兵赶上来将他绑了。冯盎在一旁只看得瞠目结舌,过了半晌,方才清醒过来,颤抖着声音赞道:“李大帅莫非天神降世!” 此时,昆弥军已是死伤过半,余下的或逃或降,唐军大获全胜。一支横行岭南的强寇,竟被李靖谈笑而灭。故其后有人专为此战赋诗赞李靖: 堪赞卫公妙算精,乱麻便作百万兵。谈笑破得巨象阵,横扫西贼海晏清。 却说李靖收兵回到城中,令人将杨世略押到官衙。杨世略再见到李靖,哪还有战前那般威风,只见他两腿抖得如筛糠一般,颤巍巍走了进来。两旁有人喝道:“强贼还不给大帅跪下?” 只见杨世略两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原来这西方人虽然威猛,却最畏惧强者,今日见到李靖如此神勇,杨世略早被吓得胆也破了,哪敢不跪!只听李靖喝道:“杨世略!” 声音虽不高,却让人感到全身凛然,杨世略心中不禁又是一寒。只听得李靖又道:“你今番可知我大唐兵威?” 杨世略忙道:“小人往日实不知上国兵威,从今知了。” 李靖又道:“既如此,本帅若放你归国,可还敢再来侵我疆界?” 杨世略闻言,忙叩头如捣蒜道:“小人便有一百个胆,也不敢再犯大唐兵锋与大帅虎威了。大帅若肯放小人归国,小人必世世代代为大唐之奴,效忠大唐。” 李靖道:“如此,本帅便放你回国。你若再敢欺心叛唐,本帅断然不饶。” 说罢,令人取罗袍一领,赐予杨世略。随即,又传令仅留下战象及驯象将士并投枪手,以便了解其战法,其余被擒昆弥将士一律随杨世略归国。昆弥将士无不欢呼拜舞。自此直至李靖去世,昆弥等诸部果然不敢半点悖逆大唐。此乃后话,不必赘述。 处理了一切善后,李靖又问冯盎道:“本帅如此处置昆弥降众,酋长以为如何?” 其实,李靖对杨世略所做的一切,与其说是在处置杨世略,倒不如说是做给冯盎看。此时的冯盎早已对李靖佩服得五体投地,寻思半日,方才忍不住对李靖道:“大使所为,虽无不精当。只是依小酋之见,杨世略狼子野心,必不肯诚心归附,大使何不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李靖冷笑道:“区区鼠辈,何足道哉!若敢负恩再叛,本帅自有手段让他死无葬地。” 冯盎闻言默然,只好拜谢退出。这时,却见刘洎上前道:“属下以为,冯盎所言,亦不无道理。留下杨世略,终为后患。” 李靖笑道:“此酋虽勇,其胆裂矣,焉敢复叛!且留之足使冯盎辈有所忌惮,不敢叛我。” 刘洎闻言,深感叹服:“大帅深谋远虑,属下等实不及一二也。” 冯盎退出后,立即传令远近,都来本部拜见李靖。各地蛮獠得知李靖一战大败杨世略,哪个还敢不服!一时都来拜见李靖,其中便有大酋长宁真长、李光度。一时之间,岭南各地无不降服,只一两个月内,李靖便收服了岭南九十六州,六十余万户。然后向李孝恭与朝廷报捷。李渊得知李靖又立大功,深恐他久留岭南,威信既着,会对唐朝不利。便又将他调回到江陵任李孝恭长史。李靖临离开桂州时,又特令冯盎等派遣子弟到桂州来任职,名为恩赏,实则把他们当作人质,使诸部酋长有所顾忌,不敢叛唐。然后才率众人回到江陵来见李孝恭。 第六十六回 破象阵李药师立功 陷铭州刘黑闼建国(下) 就在李靖破萧铣、定岭南之际,唐朝与刘黑闼之间的战争也愈演愈烈。原来饶阳之战后,刘黑闼士气大振,实力骤增。于是,又派出兵马四处攻城略地,他本人则率五万主力去攻打冀州。兵马到了冀州,守军见刘黑闼势大,吓得弃城而逃。刘黑闼占据了冀州,又招众将议道:“今李神通新败,各地人心慌乱,我军士气正旺,我欲乘此良机攻取铭州,恢复故国,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表示赞成,高雅贤道:“今李世积在宗城,当先取之,然后直趋铭州。以防其断我粮道,袭我后路。” 刘黑闼道:“雅贤兄所言极是。” 正要传令发兵取宗城,却见苏定方又道:“今我军开赴宗城,李世积若困守孤城,实不足为惧。末将所虑者,李世积弃城回军铭州,与李神通会师。倘若两军合兵一处,李世积又善会用兵,恐破之不易。故末将以为我军当星夜疾行,务必在李世积赶到铭州之前,歼灭其军。” 刘黑闼道:“定方思虑果然周密。” 于是,命窦子方、刘十善率一千五百骑兵星夜前行,截断李世积军通往铭州之路。又令苏定方为第二路,率军五千赶往宗城;袁子干、董灯明率兵五千为第三路,准备接应定方;高雅贤为合后,押送粮草;自己亲率主力与各路军马一同赶往宗城。 却说宗城守将李世积料知刘黑闼必定来攻宗城,便召副将张亮及郭孝恪等众将商议应敌之策。张亮道:“如今淮安王新败,人心惶恐,宗城虽有一万人马,恐非刘黑闼敌手。” 李世积道:“我也以为如此。今淮安王战败,铭州并无重兵守御,一旦我等再为贼所破,则铭州亦难坚守。铭州若失守,则山东非唐所有矣!故我欲弃城回军铭州,与淮安王共守铭州,以待朝廷来援。” 郭孝恪道:“今淮安王虽已回军铭州,但精兵猛将丧失殆尽,人心惶恐,将军当早赴铭州,安定人心。否则大势去矣!” 李世积见二人与自己意见相合,便拿定主意,待一切准备停当,便放弃了宗城,全军赶往铭州。一路之上,人拥马挤。军队行至午时,将士们不觉饥饿难耐,李世积正要传令队伍停止前进,却忽听得前面一阵号炮之声,随即便见一阵烟尘大作,一支骑兵滚地而来。李世积急令郭孝恪率军前去迎敌,迎面正撞见窦子方舞锤杀到。郭孝恪忙挥军上前阻拦,却被窦子方一阵乱锤砸倒一片,乘势杀到郭孝恪面前,郭孝恪只得挺枪来战窦子方。二人刚一交手,却见刘十善又挥刀杀将过来。郭孝恪自知不是这二人对手,不敢应战,拨马逃走。李世积见状,只得加派兵马来战。窦子方见唐军不断杀到,不觉性起,舞动双锤,在唐军中纵横驰骋,所到之处,唐军无不披靡。刘十善紧随其后,大刀狂舞。二人大显神通,直杀得唐军血流成河。但毕竟唐军人数众多,且李世积指挥有方,故此双方一时难分胜负。正杀到难解难分之际,却忽听得唐军后面响起阵阵号炮之声。便见苏定方一马当先直杀过来,手中双枪舞得风雨不透,随着他的枪起枪落,唐军纷纷倒地身亡,登时大乱。李世积见状,急令张亮、梁建方上前迎战。梁建方自恃骁勇,挥刀来战苏定方。二人便在乱军中一场厮杀,直斗到三四十合,梁建方敌不住定方,被杀得盔歪甲斜,张亮见了,忙亲自加入战团。二人合力斗了多时,仍斗不过定方。只是因担心自己一旦败下,唐军必定奔溃,故此舍命支撑。正苦斗之际,又听到阵阵战鼓之声,却是袁子干、董灯明各率一支军马杀到。此时唐军本已难以支撑,忽见又有两支敌军杀到,登时斗志全无。在敌军的猛攻之下,很快便土崩瓦解,四散奔逃。郭孝恪眼见大势已去,只得回身保着李世积奋力突围,途中恰遇张亮、梁建方,众人合力突出重围,逃往铭州去了。窦子方、苏定方率军一路追杀出十几里,方才收兵与刘黑闼一道占据了宗城。却说李世积逃到铭州城时,身边仅剩下二三千人,只得与这些残兵败将进了铭州城,向李神通请罪。却不料李神通见到李世积,却大喜过望,不但没有怪罪他,反而一再好言抚慰。其实,此时的铭州城内倒也聚集了一二万人,李世积这几千人马到来本来也起不了太大作用,但李神通却深知李世积善会用兵,故此一见他到来,便如见到救星一般,向他讨教应敌之策:“如今敌势汹汹,城内人无固志,且刘黑闼虽名为新起之贼,实则麾下皆亡夏旧部,其中骁将精兵极多,此城恐难以久守。” 李世积道:“殿下所言极是。然殿下若弃城而去,恐山东非我所有矣,朝廷必定见责。依臣之见,当一面整顿兵马坚守城池,一面遣使至洛阳、长安搬请救兵。若能坚守二三十日,屈突老将军必率军来援。” 李神通闻言,点头道:“既如此,本王这就派人前往洛阳、长安求援,守城之事,便劳懋功费心了。” 李世积道:“在下敢不效犬马之劳!” 于是,李神通一面派人前往洛阳、长安求援,一面将守城之事全权交于李世积。李世积尽心竭力布置城防,除了将唐军将士尽数做出部署之外,又将城中丁壮组织起来,上城助守。两日后,刘黑闼率军来到铭州城下,一连三日对城中发起十几次猛攻,有几次已攻上城头,但最终还是被李世积组织将士杀退。当晚撤军回寨,刘黑闼正闷闷不乐,忽有人来报:“寨外有一人自称有要事来见将军。” 刘黑闼料知必有大事,忙令人唤他进帐。不一时,便见一人走入帐内,对着刘黑闼纳头便拜:“小人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献城。” 原来这铭州城内众豪民原本便对窦建德极为爱戴,得知他被唐朝所杀,无不愤懑,刘黑闼来攻,他们又被李世积强征来守城,以此益发不满,又见城外敌军攻势如潮,料知铭州必然不守。故此众人相商,便派人乘夜溜下城墙,来见刘黑闼。相约明日在西城墙上火并守军,助刘黑闼攻取铭州。 刘黑闼问明此人来意,大喜过望,当即赏了来人。次日一早,刘黑闼便率军四面围攻铭州城。他令高雅贤、范愿、王小胡各率军一万分别从北、东、南三面攻打城池,刘黑闼率兵二万从西面攻城。刘黑闼一声令下,大军便从四面蜂拥而上。苏定方、窦子方亲自率军从城西高搭云梯,奋勇攻城。激战正酣之际,却见一人忽来到守将身边,手起一刀,斩了守将。一旁将士正惊愕之际,便见一群助守丁壮一拥而上,对着守军刀枪乱下。守军措手不及,登时被砍杀了十几人。待他们清醒过来后,立即发起反扑,双方立即杀作一团,慌乱之间,无力抵御来攻不敌军。刘黑闼军见状,乘势发起猛攻,窦子方、苏定方当先登上城头,闯入守军一阵冲杀,守军横七竖八死伤一地,一时大乱,纷纷向城下逃散。城外叛军乘机杀上城头,很快便大举攻入了铭州城。李神通、李世积等见势不妙,只得仓惶出城逃走。 刘黑闼攻占了铭州,却并不马上进城。而是先设下祭坛,祭拜了窦建德亡灵。随后又传令三军入城后不得劫掠百姓,然后才率军正式入城。军队对百姓秋毫无犯,城内市井如常。消息传遍远近,百姓无不交口称赞。一时间,夏国旧境纷纷传言刘大将军起兵乃是为了替夏王报仇,不久便会拥立窦氏子孙复国。各地益发到处响应刘黑闼,四方州郡纷纷派人到铭州表示归附。凡有不肯归降的州县,刘黑闼便派人前去攻打,无人能够抵抗。数月之间,夏国旧境的州县尽数重归刘黑闼。刘黑闼又将窦建德旧日文武大臣刘斌等召到铭州,与众人商议建国之事。却不料众人都不肯开口,半晌,方见苏定方道:“今日四方纷纷传言我等将拥立夏王子孙复国,此乃人心所向也。故末将以为,若不立窦氏子孙,恐失人望。” 话一出口,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其实,殿内众文武绝大多数人的想法都与苏定方一致,但他们却都明白,事到如今,刘黑闼恐怕不会把大位让给窦氏子孙了,这正是他们不肯发话的原因。果然,刘黑闼一听苏定方所言,登时面沉似水,默然无语。好一阵才将目光移向窦子方道:“若立窦氏子孙,非子方不可。” 却见窦子方出列道:“末将随众位反唐,只为替叔父报仇耳!岂敢别作他想。且举事之前,卜卦以为以刘氏为主大吉,众人推大将军为主,果然成此大业。足见此乃天意也!天意不可违。今日建国,必以大将军为主。” 刘黑闼见窦子方这样讲,忙故意道:“天意虽是如此,只是如今人心向夏,亦不可违。且窦将军悍勇过人,功劳亦高,黑闼情愿让贤,以免坏了义气。” 口中虽这么讲,却牢牢地坐在主位上不肯起身。这时,却见刘十善、袁子干道:“皇帝之位岂可如此让来让去!既然子方不肯为主,哥哥便做了皇帝。日后封他个一字王便了。” 刘黑闼见众人又不肯开口,忽瞪大双眼道:“你二人休得胡言,且看众人之意。” 众人见刘黑闼如此,更不敢多言。这时,却见刘斌出列道:“今大敌当前,不可轻言易主,还请大将军早日登基。” 范愿也顺水推舟道:“此言甚是。” 众人这才纷纷表示赞成。刘黑闼顺势道:“今大敌当前,天下未定,黑闼不敢辞劳。莫若暂时称王。待日后天下一统,再觅窦氏子孙,拥戴为帝。那时黑闼归隐山林,也算是不负夏王了。” 众人闻言,纷纷赞成。于是刘黑闼自称汉东王,改元天造,定都铭州。以刘斌为中书令,范愿为左仆射,高雅贤为领军大将军,董康买为兵部尚书,窦子方为夏国公。其他文武大臣各复旧日之位,法令行政都与窦建德生前一般。一切处置停当后,刘斌又请遣使到突厥请兵。刘黑闼依其计,遣使前往突厥。这一日,忽有人来报,唐朝以李世民为元帅,李元吉为副帅,统大军十五万前来征讨汉东。刘黑闼闻言,忙与群臣商议应敌之策。只见刘斌道:“此乃意料中之事,大王当亲率大兵与李世民决战。如若不及早出兵,待其士气已成,则非我之利也。” 刘黑闼道:“卿所言正合我意。” 于是调集十万大军,渡过铭水与李世民决战。 不知两军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房玄龄智斗刘黑闼 秦叔宝大战窦子方 却说刘黑闼得知秦王大兵压境,便率军与之决战。大军来到相州,又传来秦王开进获嘉的消息。于是便率军开赴获嘉。 原来早在秦王受命东征之前,太子建成便将十万兵马及曾随秦王东征西讨的秦府将佐调集到长安,准备用于南征萧铣。后来刘黑闼声势大盛,朝廷决计改由秦王挂帅东讨,便把这些军马一并归入东征大军,由秦王统率了。这一日,秦王正准备统军出发之际,忽有人来报:“薛收身染重病,无法随殿下出征了。” 秦王闻言不觉大惊,立即亲自前往薛收府中探视。薛收见到秦王,便要挣扎着起身拜谢,却被秦王上前按住道:“伯褒休要多礼!” 薛收道:“属下素日枉受殿下恩遇,今遇大事,却不得随军效犬马之劳,当真愧杀人也。” 秦王道,“伯褒休如此讲,只管安心疗疾,日后自有你大展才略之时。” 薛收道:“属下今得此疾,只怕难以再伴王驾了。此番东征,事关国之兴衰,殿下英武明断,又有房杜诸贤尽心竭力,故本无需臣多言。然臣受殿下厚恩,不敢不尽愚诚。臣料殿下此番出征,必马到功成。然臣所虑者,刘黑闼生性狡黠,一旦兵败,必逃往突厥。殿下若不能擒斩黑闼以斩草除根,必贻患无穷。望殿下牢记臣言,则大唐幸甚,天下幸甚,臣死亦瞑目矣!” 秦王闻言,不觉两眼湿润:“伯褒所言,世民必铭记于心。” 二人聊不多时,秦王见薛收病情沉重,不便滞留,便又嘱咐他安心静养,告辞回到秦府。次日,秦王便率军开赴前线。大军刚刚离城,忽有人来报:“薛收之侄薛元敬求见元帅。” 秦王闻言,登时两行热泪潸然落下:“伯褒去矣!” 急令来见,果见薛元敬一身孝服,一见秦王,纳头便拜:“草民叔父昨日已去世矣!” 说罢大哭。秦王忙下马扶起元敬,抚慰一番,然后道:“伯褒诸子尚幼,我便封你天策府参军。此番无需随军出征,且在家中打理伯褒丧事。” 元敬哭着谢了恩,方才辞别离去。秦王又令一名亲随回王府嘱咐长孙王妃代自己到薛收府中慰问,并赠绢帛千匹,助元敬办理丧事。又下马望城中痛哭一场,方才重新上马开拔。沿途之上,不断有各地兵马加入东征军行列,李神通与李世积也率残部来归,故此待大军来到获嘉时,唐军人数已达到十五万。 唐军赶到获嘉时,汉东大军也从相州开到城下。刘黑闼亲自率兵三万到城下挑战,秦王便率兵三万出城应战。两阵对圆,秦王飞马来到阵前,尉迟敬德与段志玄紧随在两边。但见刘黑闼也催马来到阵前,秦王便高声道:“刘黑闼,你等不过亡夏余孽,朝廷有好生之德,故许尔等自新。尔等不知报恩,反再次作乱,真乃蚍蜉撼树,螳臂挡车。今本王已率天兵到此,尔等若识天命,早早下马受缚,如敢负隅顽抗,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刘黑闼闻言,勃然大怒道:“李世民,你这不仁不义的奸贼!杀我夏王之仇,我岂可不报!谁与我生擒此贼?” 话音未落,早有苏定方一马杀出直取秦王。段志玄见状,便请秦王与敬德退回军中,自己纵马来战定方。二人便在阵前枪来锤往,杀得天昏地暗。直斗了五六十合,未分胜负。刘黑闼见定方战不下志玄,便令刘十善上前替下定方,秦王也令罗士信替下志玄。刘罗二将又是一场厮杀,只见得枪影漫舞,刀光乱闪。又是四五十合,难分胜负。这时,窦子方在军前早已按捺不住,舞双锤直向阵前杀到。秦琼见了,正待纵马出战,却听得敬德高喊一声:“小贼,正要寻你斗个输赢!” 话音未落,白蹄乌已飞到窦子方近前,一杆马矟早已刺到窦子方眼前。窦子方不由得暗吃一惊,急摆锤架开来矟。却见敬德顺势将那矟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陡然横扫向子方肩头。窦子方忙再挥锤招架,去见敬德忽又抽枪回撤,旋即刺向窦子方心窝。那窦子方刚一交手,便被敬德杀得狼狈,不觉心头火起,急将单锤拨开来枪,同时两腿一夹战马冲到建德近前,举锤便砸。敬德摆枪架开这一锤。二人便在阵前各逞手段,只见得一团团尘花拔地而起,几道道铁光漫天生寒。秦王在阵中见了,不由得暗自喝彩,心道:“可惜这窦子方是窦建德侄子,必不肯归附于我。” 二将在阵前大战了百余合,益发杀得性起。汉东阵中刘黑闼料知子方难胜敬德,唯恐他有失,折了本军锐气,急令人鸣金收兵。这边秦王本不想立刻决战,便也鸣金召回敬德。窦子方回到军中对刘黑闼道:“臣正要取那黑贼首级,大王为何将臣召回?” 刘黑闼道:“尉迟敬德勇武绝伦,将军一时难以胜他,且待回营设计擒他。” 那边敬德也对秦王道:“正要擒那小贼,殿下却为何将某家召回?” 秦王笑道:“贼将远来疲敝,胜之不武,待明日再让大哥取他性命。” 说罢,秦王又纵马上前道:“刘黑闼,你还有何猛将来与我交手?不如你我亲到阵前决一雌雄如何。” 刘黑闼如何敢与秦王交手,忙推脱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战。” 秦王仰天大笑道:“你等远来疲敝,纵然胜你,谓之不武。你且回营,明日再战。” 于是双方各自率军回归城寨。 刘黑闼回到营寨,与众人议道:“李世民一到,唐军气势果然大不相同。不知各位有何破敌良策。” 窦子方先道:“大王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明日臣再去挑战,必要大破唐军,生擒李世民。” 刘斌却道:“将军虽勇,未必能胜敬德、秦琼。今敌众我寡,欲战未必取胜,且铭州空虚,若李世民乘虚袭取,我根本丢失,则大势去矣。” 窦子方怒道:“若只是怕东怕西,当初何必造反,只管等死便了。” 苏定方见状,忙劝道:“将军休要焦躁,依末将之见,刘大人所虑有理。大王莫若弃守相州,退兵铭州,隔铭水与唐军相持。如此,进可以破敌,退可以守铭州。” 刘黑闼沉吟半日,觉得苏定方所言有理,便传令弃守相州,撤军回师铭州。将主力留在铭州,并在铭水沿岸要害处驻扎兵马,以防唐军渡河。 却说秦王得知刘黑闼退军,便率军收复了相州,然后与房、杜、长孙无忌商议道:“今刘黑闼虽退去,然汉东军兵精将勇,实为劲敌。不知你等有何破敌之计。”无忌道:“殿下素来英断,想必早已胸有成竹了,我等只管秉承妙算便了。” 秦王看了无忌一眼,便将目光转向房玄龄。其实,他所以每次密议大计必令无忌到场,与其说是要他出谋划策,倒不如说是为了让他多接触房、杜等人,也好多一些历练。玄龄见秦王有意求计于自己,便开口道:“今与刘黑闼战,臣有上中下三策,不知殿下尊意如何?” 秦王道:“你只管讲来。” 玄龄道:“刘黑闼声势虽盛,然河北诸郡新附,根基未牢,人心未固,今又尽率精兵猛将与我相抗,诸郡必定空虚。殿下进兵铭水,与黑闼隔水相持而不战。却令淮安王与幽州罗艺各自率军攻占其所属郡县,诸郡必不能守。黑闼若欲救诸郡,则恐铭州为殿下所破。如此不出半载,诸郡皆为我有,刘黑闼坐困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军,我诸军齐聚铭州,如泰山之压卵,汉东军可不战而破。此汉高帝所以破项羽也,为上策。殿下驻兵铭水之上,暂不与战。却一面令人扰其粮道,一面令罗艺来铭州与我会师。如此,不出百日,则敌军乏粮,我军齐聚,强弱悬殊,我破之必矣。此所谓先胜而后求战,中策也。黑闼虽悍勇,岂及殿下英武,且我军多于敌军,殿下若直趋与敌决战,黑闼必来应战,不出一月,汉东军破矣。只是我军死伤必众,此所谓战而后胜,下策也。” 这时,又见杜如晦道:“下策以战求胜,难保万全,此匹夫所为也,断不可行。上策虽可保万全,然刘黑闼必与突厥勾结,半载之间,恐夜长梦多,横生枝节。且罗艺久在幽州,独统一军,名为唐臣,实与群雄无异,其心难测。一旦占据黑闼属地,实力、威名更盛,恐有不轨之举。倘若如此,则是一黑闼虽灭,一黑闼又生,非国家之利也。依臣之意,当行中策。” 秦王便道:“既是如此,便行中策。。” 于是一面派出程铭振、秦武通、田留安等各率游军到处骚扰汉东军粮道,一面遣使前往幽州,催令罗艺速来铭州会师。随即率军来到铭水南岸肥乡县,见对岸早有汉东军重兵设防,便驻扎下来与之隔岸相持。两军相距十余日,忽有消息传至唐营,罗艺率军一路攻城略地,向铭州逼来,要与秦王军会合。秦王大喜,连忙派人去迎接。 却说刘黑闼闻听罗艺率军临近铭州,急招群臣商议。刘斌建议道:“我军与李世民隔铭水相持,本势均力敌,若令罗艺到铭州,则我腹背受敌,当派大将率军先破罗艺军,然后回师破李世民。否则危矣。” 只见窦子方、苏定方二人出列道:“臣愿率军前往。” 刘黑闼道:“幽州军素称悍勇,罗艺深晓兵机,更兼有薛氏兄弟相助,乃劲敌也。他人恐非其敌手,孤当亲自前往。只是李世民若知我离铭州,必来攻城。我当悄然离城,莫使外人知晓。” 当晚,刘黑闼留范愿与刘十善等守铭州,自己率军三万悄悄离开铭州去迎战罗艺。本以为是人不知,鬼不觉,定能瞒过唐军,却不知房玄龄早已料定刘黑闼得知罗艺前来后,必定率军前去阻截。故此在铭州一带布下众多斥候。刘黑闼刚一出城,便有人来报知了秦王。秦王便与玄龄等相商,房玄龄献计道:“刘黑闼所以深夜出城,惧我乘势攻铭州也。殿下使程铭振等虚张声势,逼近铭州,守军不知虚实,必报知黑闼,黑闼闻讯必回。” 秦王见杜如晦并无异议,知他也赞同,便道:“既如此,便依玄龄之计。” 房玄龄闻言,又对秦王如此这般一番,秦王连连点头道:“妙计!妙计!”。 却说次日傍晚,铭州城西忽然鼓声大作,震得地动山摇。守将范愿闻声来到城头观望,但见城南也有无数火把照得天空如同白昼一般。再看城东,更有处处火把连绵不绝向着铭州城方向逼近。也不知唐军有多少。范愿不敢贸然行动,只得点起烽火向刘黑闼报警。当时刘黑闼行军至沙河,刚刚安下营寨,接到范愿的报警,不由得大惊:“不料李世民行动如此迅速!”立即下令拔寨都起,赶回铭州。待他回到铭州,三支唐军却都偃旗息鼓,悄然而退了。次日天明,刘黑闼派出几路游哨去探听消息,却哪里有唐军踪影。刘黑闼歇兵一日,再次率军出城,却不料当晚又有三路唐军向铭州逼来。刘黑闼心中暗自吃惊:“唐军莫非天兵天将不成!”明知其中有诈,却又不敢不回师保铭州。他哪里知道,这正是房玄龄向秦王所献之计。那西路唐军乃是程铭振用六十面巨鼓同时擂响,南路唐军主将正是秦武通,东路唐军主将即是田留安。三支军队各自不过千人而已,只要虚张声势,使刘黑闼不敢离开铭州。他们得知刘黑闼率军归来后,立即便远远离去,刘黑闼哪里寻得到他们。 刘黑闼两番去而复返后,不敢再亲自离城,便与群臣商议另派大将去阻击罗艺。窦子方与苏定方又请率军前往,刘黑闼沉吟半晌方才道:“你二人需留下守铭州。”最后还是派出刘十善、袁子干及大将张君立、诸葛德威率兵三万前去阻击罗艺。众将各自领命离去后,刘斌悄悄来到刘黑闼身边道:“罗艺骁勇,刘将军恐非其敌手,不如令定方与子方随他同行。” 刘黑闼道:“窦、苏二将虽正是罗艺敌手,然其心难测,不可令二人离我眼前。” 刘斌默然直视刘黑闼半晌,忽然长叹一声,黯然离去。 第六十八回 守铭水罗士信遇难 斩子方秦叔宝复仇(上) 却说秦王正率军追击刘黑闼之际,忽见一支汉东军马杀到。秦王举目观望,但见军中尽是汉东旗帜,原来是汉东军大将王小胡又率五万兵马赶来。秦王见刘黑闼来了援军,急令身边兵马聚集成阵。散落在各处追击敌军的唐军听到鸣金声,纷纷重聚帅旗之下,整列撤离战场。刘黑闼与王小胡会师一处,本想发起反击,却见秦王军队正一边撤离,一边已形成阵列,真个无懈可击。刘黑闼忍不住一阵心寒:这李世民用兵如此,如何胜得了他! 便收兵不战,并有心退回铭州。中书令刘斌知他有退兵之意,便劝道:“铭水城内得知李世民退去,必定人心不安,可乘势攻铭水。若先取铭水,则我可反客为主,李世民技穷矣!” 刘黑闼觉得有理,便率军来到铭水城下,将城池团团包围起来。 却说秦王率军撤走,途中忽见烟尘大起,秦王心中暗惊:“莫非刘黑闼在此也设有伏兵?”急亲率杜如晦、段志玄、秦琼、敬德来到军前举目观望。只见这支军马约有三万来人,军中打着唐军旗帜,正中一面大旗,上书一个“柴”字。旗下一人,身高八尺,面如冠玉,正是驸马柴绍。秦王见柴绍率军到此,大喜,便与杜如晦议道:“铭水守军不多,难以久与刘黑闼大军相持,我等若回肥乡大寨,铭水必为贼军所破,莫若直趋城下,与黑闼相持,以缓铭水之围。” 杜如晦道:“殿下所言极是。” 于是,秦王直接率军重回铭水城。来到铭水城附近,秦王与众将登高观察形势,只见刘黑闼大军已经据险布阵以待唐军。再放眼远处,只见汉东军背后便是铭水城。此时,正有无数汉东将士在城东、北两处来往忙碌。原来这铭水城规模并不算大,倒也算坚固,尤其是城的四周都有水,宽有五十左右步,深有七八尺,形成天然护城河,故此要攻打此城甚难。刘黑闼定要夺回此城,故此令人从城东、北两个方向沉石填土,要修两条甬道直达城下。秦王与众将登高远望,看得明白,便与众将道:“幸好我等赶来,若再耽搁数日,恐铭水城必定不保了。” 随即传令择地安下营寨,又与众将商议:“我观汉东军马战力甚是强悍,当令齐王率大军速来,然后方可与贼决战。” 李世积先道:“敌军虽强悍,却也不足为惧。只是一旦甬道修成,恐铭水城必定失陷。” 杜如晦也道:“我观王君廓虽勇,却是惜命之人,需另派一忠勇之士替回他才是。” 秦王微微点头,向众将道:“此事关系重大,不知哪位将军愿往?” 只见敬德、秦琼同时道:“某愿前往!” 秦王道:“数日之内,当与敌军决战,刘黑闼麾下猛将极多,须有你二人厮杀陷阵,方能确保必胜,你二人不可前往。” 又见段志玄道:“若二位将军不宜离开,便让末将前去如何?” 未待秦王发话,杜如晦却先开口道:“大战在即,你不可轻离殿下左右。” 段志玄默然退下,只见罗士信又道:“若蒙殿下不弃,末将愿前往城内以死坚守。” 秦王大喜:“将军若肯前往,世民无忧矣!” 便令众将散去,独将杜如晦、罗士信留下,杜如晦便道:“我观围城敌军,东面最为薄弱,北面次之,然东面必是刘黑闼诱敌陷阱,其中必有猛将。我料明日王君廓必从东面突围,突围不成,必转而向北。将军待敌军乱,便可乘势从北面杀入,替回王君廓。” 罗士信道:“殿下既担心城中兵少,又何必令王将军离城?” 杜如晦道:“王君廓之勇,足以守城,只是此人乃重利惜命之徒,一旦形势危急,恐反成将军之患。” 罗士信闻言,不觉一愕,原来秦王是担心王君廓在危难之际有背叛之举,所以不仅要让罗士信去代他守城,还要将他调离铭水。 这时,秦王又道:“铭水城不大,不易多派人入城,我从玄甲军中挑选二百人随你前往。将军入城,六日之内,齐王当率兵前来,我便可破汉东军与将军相见。” 罗士信道:“殿下尽管放心。六日之内,臣敢保铭水无虞;六日之外,臣必与铭水共存亡。” 秦王闻言,大为感动,忍不住上前与罗士信紧紧拥抱在一起。次日,秦王布置好一切,然后令人登临段王墓,以令旗招王君廓,让他突围出城。王君廓正因秦王大军未来增援而不知如何是好,见令旗招自己突围,大喜,立即与李去惑道了别,便要出城突围。李去惑见王君廓欲走,不觉没了主意,问道:“将军若突围而去,我等如何守得住铭水。” 王君廓道:“将军只管放心,秦王将另派猛将来助将军守城。待他到来,一切自有安排。” 说罢,也无心去管守城之事,便点起五百精兵,要出城突围。 李去惑大为不满:“将军突围而去,却带走许多精兵,万一城外援军不能突围进城,我等难道坐以待毙不成!还望将军多留些精兵守城。” 王君廓虽内心极不情愿,却恐李去惑一旦翻脸,误了大事。只得又留下二百人,自己只带三百人马出了东门,直向汉东军杀去。汉东军见有唐军杀到,立即奋起阻击。王君廓乘敌军尚未成阵之际,直杀入去,迎面正撞见一员敌将,烈马大刀,拦住王君廓。正是汉东大将张君立。王君廓见状,也不多言,舞刀直取张君立。二人战了二三十合,胜负未分。王君廓正要痛下杀手,却见远处又有一员敌将杀到,正是袁子干,原来刘黑闼军中猛将大多调去准备与秦王决战,围城军中,只有袁子干、张君立及张志昂在此围城。又恐王君廓骁勇,一旦前来偷袭而遇不到袁子干,便很可能得逞,便故意令袁子干、张君立把守东门,却故意在此少布置了人马,以便诱敌前来。王君廓认得袁子干,情知他手段高强,一时无法取胜,便无心恋战,拨马回城。不料来到城门前,却见城门紧闭,城头上立着李去惑,对城下高声喊道:“王将军,贼军追赶甚紧,我若放你入城,贼军必尾随而入。你可速从他处突围。” 原来这李去惑原本不懂唐军旗语,也不知王君廓离城而去是否果真得了秦王将令,而且又见他要将大部分精兵带走,心中难免对他生出恼恨之意。更何况李去惑也确实担心此刻一旦打开城门,追兵会随王君廓杀入城内,故此便不肯给王君廓开门。王君廓无奈,只得掉头离开东门,向北面敌军杀去。眼见敌军蜂拥而至,王君廓直闯过去,刀出如电,敌军披靡,转眼之间杀入敌军核心。忽见敌军中杀出一员大将,摆刀冲了过来。王君廓舞刀直取这员敌将,二人战了十几个回合,未分胜负。原来此人正是汉东军大将张志昂。二人正厮杀之际,又有十几名汉东将领涌上前来加入战团,霎时将王君廓等困在核心。王君廓率军左冲右突,却无法杀出重围。正危急之际,忽见前面敌军一阵大乱,一骑飞驰而至,身后横七竖八倒着遍地汉东将士。细看时,只见此人一身血污,脸上星星点点全是血迹,呐喊时露出两排牙齿,半边猩红,半边雪白,真是狰狞无比。正是少年英雄罗士信。众人一怔之间,那黄骠骢已来到张志昂近前,张志昂正要反身应战,罗士信一枪早已刺向他咽喉,张志昂招架不及,登时落马身亡。罗士信乘势将长枪舞得漫天枪影,枪到处,早有五六名汉东将领死伤落马。王君廓乘势杀上前去,与罗士信打了个招呼,便擦肩而过,突围去见秦王了。罗士信便乘势杀到城下,城上李去惑见真的来了援军,大喜,急打开城门放罗士信等入城内。后面敌军也不敢逼近。罗士信进了城,先用旗语告知秦王自己已安全入城,随后便与李去惑一道布置守城事宜,并鼓舞众人道:“秦王数日之内,必破敌军,来救我等。”城中守军闻言无不振奋。 却说秦王得知罗士信顺利进入铭水城,便与杜如晦一面加紧备战,一面派人到肥乡催发援军。专等援军一到,便要与刘黑闼决战。不料次日,忽天降大雪。但见天空鹅毛乱舞,棉絮横飞,纷纷扬扬,只管下个不停,仰头是幕布遮天,俯身是绵毯铺地。这雪一连下了整整三天,依旧不止,整个世界变得一派肃杀惨白。秦王望着漫眼大雪,不免忧心如焚。此时正是早春二月,天气已然向暖,军中将士大半冬装已褪,而这一场大雪使气温骤降,将士们陡然遇冷,莫不缩手缩脚,如何战斗?更重要的是,雪深数尺,行军甚难,肥乡援军已注定无法及时赶到。援军不到,唐军就无法贸然与刘黑闼决战。说真的,在如此大战之际,他倒不很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他所担忧的是,自己恐怕已无法践行与罗士信的六日之约了。而依罗士信的个性,一旦城池失陷,他肯定会与铭水城共存亡。但面对这场事关国家安危的大战,他又不可能任性提前与刘黑闼决战。这让他深感自责。他茫然地望着天空两眼发直,忽然,不由得心头又是一紧,略一迟疑,旋即对帐外喊道:“来人!快与我请杜大人来此。” 却见卫士入内报道:“殿下,杜大人恰来求见。” 秦王忙道:“快快请他进来!” 话音未落,只见杜如晦移步入帐,开口道:“殿下呼唤如晦来,莫非是为了叔宝?” 秦王也道:“克明到此,莫非是为了叔宝?” 二人异口同声,言罢不觉相视一笑。随即是片刻沉默,秦王这才道:“今雪大如此,大军难以救援铭水城,士信恐凶多吉少。我只怕叔宝素性重义轻生,且与士信情同骨肉,必定要去救士信。只是他纵然进得去铭水,也不过与士信同死耳,反白白折我一员虎将。如晦可有妙计留住叔宝?” 杜如晦道:“属下也正为此事而来。今天降大雪,齐王大军必不能及时来援,殿下何不令叔宝前去齐王处取粮草到此?” 秦王闻言,抚掌道:“果然妙计!” 正商议之际,秦琼又来求见。进了大帐,倒身拜道:“今大雪盖地,泥泞难行,援军必不能到。敌军连日舍命攻城,某只怕士信必遭其毒手。某与士信誓同生死,今士信困危如此,秦琼岂敢独活。愿殿下成全秦琼。” 秦王道:“叔宝,我正要派人去请你前来。今大雪天寒,齐王大军必难及时赶到,军中粮草将竭,你可速到齐王处催取粮草。此事关系重大,非你前往,我终不放心。至于士信,我自会设法救他。” 秦琼闻言,半晌无话,只得领命离营而去。秦王与杜如晦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秦琼走后,秦王日日登高向铭水城内远眺,但见那里杀气一日重似一日,喊杀声一日比一日更猛烈,战斗持续时间一日比一日更长,而秦王的心也一日比一日揪得更紧了。他已料定铭水城经离失陷不远了,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的恶化,无法改变这一切。 第六十八回 守铭水罗士信遇难 斩子方秦叔宝复仇(下) 罗士信来到铭水城已经八天了,城中的箭矢已经用尽,滚木礌石也所剩无几了,昨天下午守军是靠短兵相接击退敌军最后一次进攻的。连日战斗让守军筋疲力尽,但是他们依旧警惕地守在城头。罗士信遥望着远处的皑皑雪地默默不语,他心中明白,秦王是不会按时来援了。但他心中并无一丝怨恨,因为他明白,这不是秦王失信于自己,而是老天在和自己过不去。他准备着实现自己的承诺——与铭水城共存亡。于是,他又拖着疲倦的身躯不停地到各处巡视并激励着将士们。此时,将士们心中明白,城肯定是守不住了,但他们却依旧不忍心背弃罗士信去降敌。 似乎是汉东军也因连日的苦战而疲乏了,今天他们攻城的时间有些晚,此刻已经辰时将过,城下却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动静。但罗士信内心并不存有丝毫的侥幸。他知道,这只是决战前的寂静,今天一定会有个结局。就在此时,城下忽然响起一阵震天动地的呐喊声,无数汉东军铺天盖地的从四面向铭水城猛攻过来。没了箭矢和其他守城器具的守军,只能静悄悄盯着蜂拥而上的敌军,等着他们爬上城头后展开白刃战。终于,第一批敌军攀上了城头,罗士信高喊了一声“杀”,便当先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枪捅死了一员敌将,身后的将士也一拥而上扑向敌军。一阵刀光血影过后,攻上来的敌军被逼下了城头,有的坠落城下,有的撤回。可没等守军松上一口气,第二波敌军却又攻了上来。大约一个时辰过去了,面前的敌军终于撤了下去。可就在这时,却见一名士兵喘吁吁的跑过来报道:“将军,不好了!南面敌军已经攻上城头了。” 罗士信闻报,忙令一员偏将代自己守住这里,便急速奔向城南。罗士信来到南面城头,只见敌军已杀了进来,李去惑虽率军奋死抵抗,却依然敌不住敌军的猛烈攻势。罗士信见状,大吼一声:“罗士信来也!”便一跃而起,扑向一员敌将,将手中枪抡了过去,只见枪到处,敌将头颅顿时碎了半边,一头栽落城下。随即士信又舞枪冲入敌军,一阵指南打北,指东打西,霎时连挑十几名敌军。李去惑乘势率众反扑,很快便将敌军赶下城去。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时,李去惑将目光移向罗士信,几次欲言又止。又过了一会儿,李去惑见四下无人,终于上前对罗士信低声道:“今如此大雪,秦王必难来援。将军虽勇,难敌十万贼军,不若乘将士们气力未竭,或可杀出重围,免于一死。” 罗士信道:“你之所言是也!然我来此之前,已向秦王承诺,六日之内,必保铭水城无虞;六日之外,必与此城共存亡。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我必以死报秦王厚恩,城破之时,我当以身诱贼,贼军必皆来攻我,你即可乘势突围去见秦王。” 李去惑闻言,不觉两眼一红,道:“我李去惑岂是不义之人,定当与将军同生共死。” 罗士信道:“你若与我同死,天下谁人能知我忠义之心!不如乘乱突围见秦王,也好让士信名标史册,百代不朽,则我愿足矣!” 二人正交谈之间,却见面前攻势渐缓,敌军纷纷向东西两个方向涌去。罗士信不觉心头一沉:不好,东西两处已被贼军攻陷!正在此时,忽见有人匆匆来报:“启禀将军,大事不妙,东西两座城门已被敌军攻破。” 罗士信闻言,不觉凄然一笑,道:“也罢!李将军,士信这便送你突围。” 说罢,与李去惑一同奔下城头,跨上黄骠骢,令人打开南门,便一马当先,冲出城外。只见城外敌军已大部分赶往东西两门去了,此处人马已然不多。他们忽见罗士信杀出城来,立即一齐包抄上来。为首一员大将手舞一对板斧,直奔罗士信杀来。正是董灯明。罗士信见敌将杀到,也不多言,手起一枪,直取董灯明咽喉。董灯明见罗士信来势凶猛,忙摆双斧招架。三件兵刃相交,董灯明只觉得两臂一震,手中双斧登时脱手飞出。罗士信乘势再补一枪,董灯明躲闪不及,被洞穿胸膛,一头栽落马下而死。汉东军见状,不觉胆寒。罗士信乘势直接突入敌军,将一杆枪使得如银蛇狂舞,敌军当者披靡。李去惑及一群玄甲武士随后跟上,众人一阵冲杀,便突出重围。这时,罗士信却突然勒住战马,对李去惑道:“你等且赶往秦王大寨,我需返回城中。” 李去惑忙阻止道:“将军若返回城中,必定凶多吉少,不如同回大寨。” 罗士信慨然道:“我与秦王相约,必与铭水城共存亡。且城中将士皆是与我同生共死的兄弟,我岂可弃他们于死地而独自求生。” 说罢,两腿一夹黄骠骢,便又返身杀向敌军。转眼杀透敌围,又重新来到铭水城内。只见满城都是混战的两军将士,一群群守军四散奔逃,后面是汉东军紧随追杀。罗士信大吼一声:“贼徒休得猖狂,罗士信来也!” 说罢,舞枪冲向乱军,遇敌军便刺。敌军见罗士信勇猛,纷纷聚拢上前,与士信厮杀。眼见得敌军越聚越多,罗士信却全然不惧,只管在敌军中纵横驰骋,手中长枪飘忽闪动,枪到之处,敌军非死即伤。直杀得敌军心惊胆战,纷纷躲避。此时,罗士信要想突围,本也不难,但他已然决心一死,那肯突围?只是一味在敌军中横冲直撞。不一时,便连挑了汉东军五十多员战将,犹自奋力冲杀。正杀得性起之际,忽见一员汉东大将从斜刺里杀出,舞双剑拦住士信去路。看时,认得正是袁子干。罗士信也不搭话,挺枪便刺。二人便在乱军中杀作一处,直斗了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不料恰在此时,窦子方又杀了过来。他见袁子干战士信不下,心头大怒,催马加入战团,对着士信举锤劈头便砸。士信与袁子干激战正酣,忽听得脑后风声,料知有人偷袭,急闪身躲避,却被那锤擦中后背。士信只觉得浑身一沉,便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两眼一黑,栽落马下。早有人上前将他绑了,来见刘黑闼。 刘黑闼素闻罗士信之名,爱他骁勇,得知他被擒,立即便有了收服之心。此刻见罗士信被押进大厅,忙故意发怒道:“尔等怎可如此慢待罗将军,快快松绑!” 便有人上前要为士信解绑。罗士信岂能不知刘黑闼心意,但他又怎肯就范,立即虎目圆睁道:“恶贼,休要惺惺作态,今日小爷被擒,有死而已。你休作他想,速速杀了小爷!” 刘黑闼闻言,不怒反笑道:“罗将军何必如此大火气?将军文武才略,举世罕有,又正值大好年华,正当立功名,取富贵,使名书竹帛,方不负一身才略。何苦为那假仁假义的李世民枉死?想那李世民若当真爱将军,又怎肯弃将军于死地而不救?将军若肯归附于本王,高官厚禄,任将军所求。” 罗士信闻言益发大怒:“恶贼,休得胡吣!秦王殿下的大仁大义,岂是你这等鸡鸣狗盗之徒可知?今天降如此大雪,秦王如何来救小爷!莫非为救我一人毁了江山社稷不成!休得啰嗦,快快送小爷上路。” 刘黑闼还要再劝说,罗士信却破口大骂,直骂得刘黑闼恼羞成怒,忍不住道:“小贼,既然你执意寻死,就莫怪孤王不仁了。” 当即喝令将罗士信推出去斩首。罗士信被推到刑场,刽子手吆喝着令他跪下,罗士信哈哈大笑:“大丈夫何惧一死!”便把脸转向唐寨方向双膝跪倒,高声喊道:“秦王殿下,今日士信以死报答殿下厚恩了!” 话音未落,刽子手屠刀已落,罗士信一缕英魂直飞天际,正不知那座星宿又回归了本位。一旁众人见了,莫不为之感叹。 刘黑闼斩了罗士信,便令人将他人头送到秦王大寨。唐营众将见了,莫不愤怒。程知节一见士信人头,忍不住怒火填胸,指天发誓道:“知节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秦王也道:“世民发誓,凡害士信者,必斩不饶。” 巧偏在此时,秦琼押运粮草回营交令,一眼望见士信人头,登时两眼直勾勾扑了过去,正要伸手接过时,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晕倒在地。众人慌忙上前扶起,好一阵呼救,方见叔宝悠悠醒来,却只管呆呆的坐在原地一言不发,过了半日,忽起身来到帐外,对着铭水城遥拜了几拜,道:“贤弟,非是哥哥贪生,只是哥哥若随你而去,两位老母,何人照料?贤弟,一路好走。哥哥若不手刃仇人,誓不为人!” 说罢,放声大哭。谁也没有料到,这铁打的汉子,哭起来竟如此悲戚,一旁将士见了无不落泪。这时,只见尉迟敬德与段志玄、程知节也走了过来,上前扶起秦琼,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劝慰。最后,还是敬德道:“叔宝节哀,士信去了,我等尚在。”言罢,四条铁打的汉子竟一同抱头痛哭起来。这泪水,融化了敬德与秦琼之间的心结,流走二人相互争胜之意,仅留下了惺惺相惜之心。从此,二人成为一生的知己。这时,秦王正远远地望着四人,泪流满面,口中喃喃道:“士信,是世民害了你呀!” 说来也是奇异,铭水城被攻陷之日,忽然天气转暖,艳阳高照,雪化冰消。秦王一心只要为罗士信报仇,便召集众将商议破敌复仇之策。众将一个个咬碎钢牙,纷纷请战,誓要踏平汉东军。秦王情知此时不宜决战,只好劝众人离去。这时,却见杜如晦走来道:“今铭水已然陷落,贼军反客为主,此时决战,与我不利。依臣之见,莫若如此如此。” 说着,对秦王附耳一番。秦王连连点头道:“妙计!妙计。” …… 次日天明,刘黑闼乘得胜余势,派刘十善到唐寨挑战。但见城内鸦雀无声,刘十善骂了一上午,唐军全无回应。刘十善无奈,只得率军回营。次日,又派苏定方来唐寨挑战,城内依旧无人回应。苏定方不觉内心疑惑:“唐军纵然不肯出战,却如何无一人回话?”恰在此时,却见一群乌鸦从远处飞来,鸣叫着落向唐营。苏定方恍然大悟:“唐军逃了!”便率军冲向唐寨。众人直逼寨门,却依旧毫无动静。苏定方便挥军闯入大寨,果见是座空寨,只有城内要害处安放了一些披甲草人。忙派人回报刘黑闼,刘黑闼闻报,不觉疑惑:“李世民如何便逃了?” 这时,刘斌出列道:“李世民非是怯懦之人,今空寨而走,必是为拖住我军在此,他却率军袭取铭州去了。” 刘黑闼闻言大惊:“卿所言极是。铭州乃根本之地,不可有失。只是这铭水城亦是要害之处,需派一猛将把守,方保得万无一失。不知何人愿守此城。” 话音未落,但见窦子方出列道:“臣愿在此把守。” 刘黑闼大喜道:“若得将军镇守此城,孤无忧矣!” 这时,只见苏定方看了看刘黑闼,又看了看窦子方,便出列道:“窦将军骁勇,需随大王前去与李世民决战。不如让臣代窦将军守城。” 刘黑闼略一犹豫,方才道:“铭水城得失,关系重大。定方虽勇,终究略逊子方一筹,还是留子方守城最为稳妥。” 于是,立即整顿队伍开赴铭州,只留下窦子方守铭水城。 却说秦王率军空寨而去。行了一日,便乘夜进入临水城内歇息。次日却并不出城行军,直到傍晚,方才将秦琼、李道宗招到面前,吩咐道:“今夜三更时分,道宗便点起五千人马回军攻打铭水城,叔宝可隐身军中。到铭水城时即便到城下挑战,贼军出城来战,叔宝便可杀出擒他。若不肯出城时,你等切勿攻城,待我到时再做商议。” 二人领命退下。秦王又唤过敬德道:“叔宝报仇心切,恐有不测之事。你可率一千马军随叔宝之后前往铭水城。叔宝若有难,你即可杀出救助;否则不必现身。” 原来秦王心知敬德与叔宝互有争胜不服之心,故此有意要创造机会使二人患难相助,以解心中之结。敬德亦知秦王心意,便领命退下去做准备。待到了夜深之后,秦琼悄悄率军出了城,直奔铭水城而去。次日天明,唐军来到铭水城下,李道宗直接列队到城下骂阵。城上窦子方得知唐军在城下叫阵,勃然大怒,便登上城头观望。但见李道宗军也不过五千来人,不由得益发火起:“唐军率此区区数千人便敢来攻铭水,真真欺我汉东无人。快快备马,看我取那李氏小儿人头来。”说着,来到城下点齐二千人马,将城门大开,便冲出城来,对着李道宗大骂:“你这不知死活的小贼,何敢前来送死?” 话音未落,人已冲向李道宗。却见一将胯下特勒骠,手中一杆铁枪,从李道宗身后飞马杀出。窦子方认得是秦琼,不由得心中一惊,继而恍然大悟,却故意高声道:“秦琼,你既然到此,何须藏头藏尾?难道惧怕爷爷不成!” 秦琼一见窦子方,真是分外眼红,忍不住高声骂道:“窦贼,杀我兄弟,某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 马到枪到,直刺窦子方咽喉。窦子方摆双锤战住秦琼。二人枪来锤往,大战了二十余合,不分胜负。此时,秦琼一心只想为罗士信报仇,哪还有心思多与他缠斗,虚晃一枪,拨马便走。窦子方素知秦琼手段,见他只斗了少时便走,料知其中有诈,却并不惧怕,口中喊道:“秦琼,要使诈吗?我岂惧你!” 说罢催马便追。眼见得二人越来越近,秦琼却忽将双腿扣紧马腹,运气向侧上方一跃。特勒骠登时一个侧跑,便横移出三五尺远,同时手中那杆枪已刺向窦子方——正是秦琼绝技回马枪。窦子方明知有诈,故此一直紧盯住秦琼,不敢有丝毫懈怠。却不料千防万防,未防秦琼会让特勒骠来了个侧跑,但觉眼前一花,秦琼那枪已然刺到,躲闪不及,登时洞穿胸膛。窦子方负痛,陡然一声狂吼,直震得山摇地动,远处树上雪花纷落。旋即身子一仰,跌落马下。可就在这落马瞬间,他竟拼尽余力将两锤掷向了秦琼。秦琼不防窦子方在临死之前还有这最后一搏,急闪身躲避,却只躲过了迎头飞来那柄,随后那柄正中腹部。幸亏窦子方掷锤之际,已因重伤气力大减。但虽是如此,秦琼却还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子在马上晃了几晃,方才勉强稳住身形。这才挣扎着下了特勒骠,来到窦子方面前查看,断定子方已气绝身亡后,忽含泪仰天大笑:“兄弟,哥哥为你报仇了。”抽出腰间宝剑,取下子方的人头。回身待要上马,却无论如何也跨不上战马了。不想就在此时,却有一队汉东军马赶来,见秦琼如此模样,立即发声喊,直扑过来。眼见秦琼性命难保,忽听得远处响起一声炸雷:“尉迟恭在此,谁敢伤我叔宝!”话到马到,矟起处,早有十几名敌军横尸地上。余者见是敬德,哪敢再战,转眼之间,胆大的四散逃走,胆小的直吓得腿似筛糠,欲逃不能,只好弃兵投降。敬德这才下马将秦琼扶上特勒骠,提着窦子方人头赶回铭水城下。只见城下两军厮杀正酣,李道宗见秦琼与敬德带回人头,大喜,急令人用矟挑着人头摇晃着向敌军示威。不料恰在此时,忽听得远处号炮连响,从四面八方杀来无数军马。 不知来者是哪方队伍,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刘黑闼隔水拒唐兵 尉迟恭突围救秦王 却说两军正厮杀之际,忽见有无数军马四面杀到。李道宗急令人前去探问,方知是秦王率大军赶到。城上守军原本见窦子方被斩,已然丧胆,此刻又见唐朝大军杀到,料知大势已去,便竖起白旗,降了唐军。秦王进得城内,得知秦琼负了重伤,忙亲去看望,见他伤重,不觉泪下。只恐军中不便医治,便令人将秦琼送回长安就医。秦琼哪里肯回,无奈秦王恐他有甚差池,坚持让他回京,故此不得不在梁建方与高甑生的护卫之下回到长安治伤。 送走了秦琼,秦王令众将士略事休整后,便又率军攻向铭水北寨。汉东守将张道源眼见唐军势大,不敢抵抗,便弃寨逃往铭州去了。秦王便令李世积与柴绍先率军守住铭水北寨,自己却留在铭水城内,并派人到肥乡催李元吉速来会师,单等大军一到,便要进军决战。 却说刘黑闼得知铭水城与铭水北寨先后失陷,大惊失色。他虽然料定秦王早晚还会来攻打铭水城,也明白要想守住这座城势比登天,但他却没想到秦王会这么快便杀一个回马枪,重夺铭水城和铭水北寨。如此一来,局势对自己极为不利。以汉东军的实力再与唐军去争夺铭水城显然极不明智。所以,他决心率军坚守铭州。可不想恰在此时,却来了两支援军。一支是孟义、蒋善合所率的三万军马,另一支是颉利可汗派来的一万突厥武士和三千匹漠北良马。这率突厥军前来的两位主将一个叫阿史德何力,一个名叫阿史德多力,乃是同胞兄弟,贺鲁的亲侄儿。因贺鲁膝下无儿,故此待二人如同己出。这二人自幼随贺鲁习学武艺,尽得他真传,虽然勇猛比不得贺鲁,但在整个突厥汗国中,也找不到几个对手。刘黑闼素知孟义、蒋善合骁勇,又见阿史德兄弟英雄了得,更兼这两支军马的到来,使得汉东军骤然增加至十五万之多,已然不少于唐军。故此信心倍增,便不打算坐守铭州城了。于是与众将商议要主动寻秦王决战。众将见来了援军,也都胆壮气盛起来,纷纷请战。刘黑闼见状大喜,便问道:“不知那位将军愿为先锋,先去夺回铭水北寨?” 话音未落,却见三员大将一同出列道:“我等愿往?” 看时,却是苏定方与突厥的阿史德两兄弟。原来这苏定方自窦子方死后,便一心要多杀唐将,为子方报仇;阿史德兄弟初到中原,有心在汉东众将面前夸耀自家手段,故此请战。刘黑闼见了,便对阿史德两兄弟道:“你兄弟远道而来,当休养数日,然后再大展神威。今日便令定方前往吧!” 两兄弟哪里肯听,执意要做先锋。刘黑闼无奈,只得让阿史德两兄弟率突厥铁骑为第一路先锋,高雅贤率苏定方及三万兵马为第二路先锋,先期前行。随后又令曹湛率兵二万守铭州,自己亲率十万大军一路开赴铭水城北岸。 却说阿史德兄弟率军赶到铭水城北岸时,唐军已经闻讯出营,列阵以待了。兄弟二人纵马上前观望唐阵,只见阵前一众将士簇拥着两员战将,一位是大将李世积,一位是驸马柴绍,麾下也有三万来人马。这边李世积与柴绍也观望敌阵,只见两员北虏酋长,胯下都是千里追风的汗血宝马,手中都是一杆开山巨斧,只是哥哥何力生得雄壮凶狠,弟弟多力生得健美清秀。那麾下一万突厥武士,各个精神抖擞,往来如风,口中哇哇乱叫着涌上前来。二人心内不觉一惊:“难道突厥人也来到了铭州?” 正疑虑之间,却见何力已催马来到阵前,也不搭话,便径直冲向李世积。唐阵中早有张亮舞刀来战何力。两人战不十合,张亮抵敌不住,拨马败下阵来,何力催马便追。只见唐阵中又杀出一将,身高八尺,手使长矟,直奔何力杀来,正是李世积麾下骁将潘毛。潘毛挺矟战住何力,二人又战了二三十合,潘毛又败下阵来。这一次,何力也不追赶,而是仰天大笑起来:“都说唐军厉害,今日一见,也不过都是些酒囊饭袋罢了。” 唐军众将虽听不懂他讲的什么,但看他的狂态也知道话中大意,故此越是听不懂,便越是愤怒。这时,从柴绍身后转出一将,手舞双锤来战何力,正是大将史大奈。 二人又战了五六十合,史大奈也不觉锤法凌乱起来。唐军众将见势头不对,一时又飞出三员大将:丘行恭、李君羡、田留安。三人一起飞马扑向阿史德何力。突厥阵中阿史德多力见状,也舞开山斧杀出。那丘行恭战住阿史德何力,李君羡与田留安双战多力。又斗了七八十合,多力斧法渐乱,后面突厥俟斤宋那邪情知不妙,忙将手中刀一挥,杀向唐军。李世积也挥军杀向敌军,两军顿时杀作一团。 就在两军酣战之际,忽见唐军背后响起阵阵喊杀之声。李世积忙回头望去,但见铭水岸边的本军西寨喊声四起、杀气冲天。原来唐军渡过铭水后,在北岸安札了东西两座大寨,东寨扼守渡口为主寨,由李世积率二万人镇守,西寨与东寨相互影援,由柴绍率一万五千人把守。得知敌军来攻后,柴绍留下一千人守寨,李世积留下三千人守寨,余者一同随两员主将出寨迎敌。而此时这支冲向唐寨的骑兵队将领不是别人,正是苏定方。原来汉东军二路先锋高雅贤率军赶往铭水唐寨的途中,苏定方便向他献计:“唐军既渡铭水,需派猛将把守,知我军前来,必倾巢而出。我若与其正面交锋,未必取胜。莫若乘其寨内空虚,前去劫寨。敌军见我军来袭寨,必回军来救。义父却率军与阿史德兄弟夹击敌军。如此,不唯可一举夺取唐寨,亦可大破唐军,可谓一举两得。” 高雅贤大喜,便令苏定方率三千骑兵去袭击唐营,自己却率余军随后跟进。此时,苏定方突然袭击铭水西寨,守军无备,登时被定方攻入寨内。守将忙上前迎敌,被定方一枪挑于马下。余者大乱,纷纷逃离。李世积望见身后唐寨大乱,料知有敌军袭寨,急令柴绍率本部继续与突厥厮杀,自己却率军赶回去救寨,却被高雅贤率军拦住去路。阿史德兄弟见有援军赶到,士气大振,挥军一阵猛冲,登时将唐军困在核心。这边苏定方杀散了西寨唐军,便留下五百人守寨,亲自率余众去夺东寨。不料刚到东寨,便被寨内射来阵阵箭雨阻住了去路。原来李世积一向用兵谨慎,出寨之前,特地派智勇双全的郭孝恪守寨。郭孝恪得知西寨有厮杀之声,料知有敌军劫寨,便立即令人把好寨门,布置防御。待定方率军杀到,便令人箭矢齐放。苏定方一连两次进攻,都被郭孝恪指挥将士射退。正要组织第三次进攻,却见一支军马渡河杀将过来,军中打着的正是秦王旗号。苏定方料知不是对手,急传令回到西寨坚守不出。秦王率军赶来,留下程知节、李道玄率兵进攻西寨,自己率主力去援助李世积。他一声令下,敬德与张公谨当先杀入敌军,高雅贤如何抵挡得住,登时败下阵来。秦王正要挥军追杀,却见北方烟尘大作,旗幡招展,刘黑闼也率主力杀到。秦王见敌军势大,便停止了追杀。刘黑闼率军赶到,也不知唐军虚实,且天色已晚,便传令收兵。于是,汉东军占了东寨,唐军占了西寨。秦王便令李世积、柴绍继续留守在铭水东寨,又令程知节助李世积守寨,自己率军暂回铭水南岸,以待李元吉到来。 次日,李元吉与罗艺也率军前来会师。秦王将众人迎入寨内,介绍了近日战况,然后问道:“今孟义与突厥皆率兵来援,汉东气势甚锐,不知各位有何破敌妙计?” 李元吉见问,忙低头不语,倒是罗艺先开口道:“小王久守幽州,多曾与贼军交手。当年幽州兵马不过数万,贼军又正是全盛之时,小王尚能屡败其军,况今日我军兵强马壮,贼军不过十余万,又何足惧!明日待我率本部兵马出战,定要擒几个敌将献给殿下。” 敬德在一旁见罗艺言语之中颇带狂傲,正待发怒,却见杜如晦开口道:“战争岂是儿戏,需求万全。殿下虽屡破窦建德,然亦屡败于其手。且某家闻饶阳之战,殿下一战而败,孤身逃往幽州,可知刘黑闼亦非等闲之辈。” 罗艺闻言,登时满面绯红,退了下去。这时,房玄龄却不紧不慢来的一句:“如晦所言是也!”略顿了顿又道,“汉东军素来悍勇,今又有北虏相助,断不可轻忽。当与之相持,待机而破之,方为上策。只是我所虑者,颉利竟然派一万铁骑来援刘黑闼,足知其欲全力助汉东也。臣恐其随后必再派大军攻太原。今太原虽有刘世让镇守,终是兵微将寡,难以与突厥大军为敌,朝廷又不及增援。倘若太原失守,突厥必率军南下与刘黑闼会师。如此,则我军危矣。还望殿下早日发兵增援太原。” 见秦王微微点头,他又继续道:“今刘黑闼新取铭州,城内必乏粮草,若与我相持,必须从各地运粮到铭州。殿下可分遣诸将袭其粮道。黑闼无粮,必急于与我决战,急则生错,我正可伺机破敌。” 房玄龄话音刚落,秦王便站起身来,断然道:“玄龄所言,正合我意!各位可坚守本寨,不得擅自出战。九叔可与王君廓、程铭振、田留安、任瓌、秦武通、史万宝等诸将分路袭击敌军粮道。盛彦师、刘德威、慕容孝干率兵三万前往太原,援助刘世让。” 众将得令,各自回去严守寨栅。次日,盛彦师率军三万开赴太原。一个月后,从太原传来消息,颉利果然率兵十万来攻太原,幸得盛彦师率军及时赶到,加之刘世让指挥得法,方才击退了突厥一次次进攻。颉利军中乏粮,只得率军归国。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自盛彦师离去后,刘黑闼连日派人前来挑战,唐军只是坚守不出。刘黑闼眼见求战不得,只得令诸州运粮至铭州,以便与唐军长期相持。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却不断传来粮草被劫的消息。这些唐军也不求夺取粮草,陆上的就地烧毁,水中的沉到江底。结果各地运来的粮草,十次倒有七八次被劫。刘黑闼也有几次派人到唐军后方截取粮草,但唐军粮道所经过的都是唐朝的巩固辖区,房玄龄又在沿途做出了周密布置,故此汉东军派去的劫粮军不仅大多一无所获,反而被唐军围歼,真是得不偿失。转眼过去了一月有余,时间已经来到武德五年三月。汉东军已开始感到粮草匮乏了。这一日,忽有诸葛德威派人来报,说他将押运一批粮草至铭州,只是担心又被唐军拦截烧毁,故此来铭州请刘黑闼加派兵马护粮。刘黑闼便与众将商议,苏定方道:“唐军劫粮,并不求夺取,只管毁掉。乘隙而动,往来如风。我多派军护粮,则力所不及,少派人马,则不足以防贼。今臣倒有一破敌之计,大王若令臣率一千精兵前去护粮,必保粮草安全运抵铭州。” 刘黑闼闻言大喜,立即点齐一千精兵,交付定方。定方便率军前去迎接诸葛德威了。 正午的阳光照着大地,沧州通往铭州的官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忽然,一支千余人的队伍出现在道上,他们正押着二百余辆车粮车一路疾行。军中竖着一杆大旗,上面写着斗大的“诸葛”二字,旗下一员大将,正是诸葛德威。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汉东军押运粮草的队伍。道旁有两人走过运粮队,其中一人便对同伴道:“不知何处又要失火。” 另一人忙阻止道:“休要多嘴!” 二人便匆匆离去。此时,诸葛德威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处于危险之中,所以行色匆匆,似乎恨不能立即到达铭州,结束这次押运任务。可就在他们来到离铭州不到百里之处,远处的树林中忽然窜出一支兵马,人数不多,行动却异常迅猛,军中一杆旗帜,上书一个“程”字。旗下一人,三十上下年纪,身高七尺有余,身材健壮,脸膛微红,虽穿一身戎装,神情中却透着几分书生的儒雅。手中一杆长枪,胯下一匹白马,正是唐将程铭振。这段时间里汉东军粮草屡屡遭劫,其中一半倒是程铭振所为。此番他早已探听到汉东军又有粮草要到,便派人埋伏在此地。见诸葛德威赶来,便率军一拥而上。诸葛德威见有人前来劫粮,忙率军上前阻截,却见唐军立即分兵两支,一支由程铭振率领来战诸葛德威,一支直奔粮车而去。离粮车尚有数十步时,这些将士便开始一边将火把乱纷纷投向粮草车,一边扑向守在粮草车的汉东军冲杀过去。眼见得一片片火把飞上了粮草车,但让唐军惊异的是,眼前并未出现他们所期待的烈焰蔓延、火光腾空的场面。有的粮车虽然燃起火来,但很快便熄灭了,有的甚至根本没有起火,只有几辆粮车燃起大火。正不知所措之际,却见一人舞动双枪直杀向唐军。众人认得此人是苏定方,谁不惧他,被他一阵冲杀,顿时死伤无数。恰在此时,又听得四方传来呐喊之声,不知有多少汉东军杀将过来。唐军抵敌不住,败退了下去。正与诸葛德威厮杀的程铭振见势不妙,急传令撤军。可惜为时已晚,一千多唐军竟有七八百人被围,程铭振只率二三百人突围而去。 原来,苏定方早已探知附近有一支劫粮唐军,故此让诸葛德威悄悄将粮草隐藏起来,却将二百辆粮车装上石块,仅在上层覆盖些杂草,假扮成粮草车。故此粮车遇火,难以燃起。同时定方却与一千汉东军扮作行人分散于押粮队前后。只待烟起为号,便赶来厮杀。 此时,苏定方杀退劫粮唐军,这才率军与后面的押粮军会合,护送着数百车粮草回到了铭州。刘黑闼见苏定方果然将粮草运回,大喜,当即赏了他绢帛二百匹。 第六十九回 刘黑闼隔水拒唐兵 尉迟恭突围救秦王(下) 却说苏定方回到本寨,高雅贤见他立了功,便聚集众将为他庆功。宴席上,众将轮番向苏定方敬酒,定方不好推却,只得喝了。不一时,便酩酊大醉。高雅贤见定方醉了,便令人将他扶回寝帐安歇,自己却与众将继续痛饮。却不料恰在此时,有士卒来报:“唐军在寨外挑战。” 原来,经过这段时间的对峙,秦王已感到汉东军粮草的匮乏,故此令李世积派人到敌寨来挑战,以试探敌军虚实。高雅贤此时已然酒醉,忽听唐军竟敢来挑战,不觉大怒,便令人备好战马,自己披挂整齐,便要出战。此时,其余将士也都醉了,故此也不劝止,只管簇拥着高雅贤出了寨门,来战唐军。众人来到寨外,高雅贤睁开一双醉眼朦朦胧胧地望过去,只见面前唐军并不甚多,也就三五百人,不觉益发生出轻敌之心,便纵马上前开口骂道:“哪里来的醉鬼,敢到爷爷寨前寻死?” 那边唐军将领正是潘毛,眼见得高雅贤一副醉态,心内暗想:“这厮倒骂我醉鬼,着实是醉了。莫不是老天要我立功。” 想罢,也不答话,纵马挺矟,直取高雅贤,高雅贤也纵马来战潘毛。两人刚一交手,高雅贤便觉得手脚有些不听使唤,虽努力应战,却力不从心。战不三合,被潘毛一枪挑落马下。到了此时,汉东众将也被吓得酒醒了大半,一拥而上,来战潘毛,早有士卒乘势救回高雅贤。潘毛在敌将中一阵马矟乱舞,汉东将士登时又有四五人跌落马下,余者纷纷败回了大寨。城内士兵立即将寨门紧闭,并将箭雨射向唐军。潘毛自本无攻寨之意,便率军回到本寨报捷去了。众人将高雅贤抬回大帐,忙找随军医者救治,却不料没等到医者赶到,高雅贤便咽了气。众将自知惹下大祸,只好派人报知刘黑闼。 刘黑闼闻讯,忙亲自赶到高雅贤营寨。一进寨门,便见苏定方趴在高雅贤尸体上放声大哭。刘黑闼忙要上前扶起,只见苏定方忽然起身,仰天大喊:“义父,你若非酒醉,如何会被区区小贼所伤,是定方害了你呀!” 刘黑闼道:“高将军为贼所害,我等当为他报仇!” 苏定方闻言,沉吟半晌,方才道:“今唐军害死义父,有轻我之心,必定无备。不如今夜便去袭他营寨。一者可为义父报仇,二者或可乘机破敌。” 刘黑闼也道:“今我军与唐军相持日久,粮草几近断绝。昨日虽有诸葛德威运来粮草,却不足数日之用。如此下去,终非了局。莫若及早与之决战,否则待粮尽之后,军心散乱,与战必败。苏将军之计,正合孤意。” 说罢,将苏定方招到身边附耳吩咐一番,然后道:“到时孤自会前去接应。” 苏定方领命,出帐去做准备。刘黑闼又将刘十善、袁子干、阿史德兄弟、王小胡等人唤来吩咐一番。众人纷纷出帐,刘黑闼脸上露出一丝诡黠的笑意:“今夜定要生擒李世民!” 却说李世积见潘毛斩了高雅贤,便向秦王大营报捷,房玄龄便道:“高雅贤乃汉东大将,又是苏定方义父,今为潘将军所斩,贼军必来报仇。且属下料贼军粮草将竭,必急于决战,恐近日必来劫寨。殿下当令李世积严守寨栅,不可轻忽。” 秦王点头道:“玄龄所言极是!我料贼军此来,必怀决死之心。世积恐难抵敌,我当亲率精锐前去支援。” 于是在帐中点了敬德、志玄、李道宗、李道玄四员猛将并五万人马做好准备,以便随时支援李世积。 深夜,唐军铭水北寨。月光如水,倾泻在大寨的每一个角落,守寨的将士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坐在地上打着盹。昨天李世积得到秦王将令后,便在寨内安排了游哨和伏兵,以防敌军劫寨。可是昨夜整整忙碌了一夜,敌军却并未有任何动静。但李世积一向行事谨慎,不敢怠慢,今夜又做出严密的防御准备,可如今时间已过三更,仍不见有敌军来袭寨的迹象,将士们不禁懈怠下来。游哨放缓了脚步,收起了警惕的眼神,埋伏在暗处的将士更是朦朦胧胧处于半睡状态。可就在此时,却有一支人马悄悄逼近了唐寨。当被唐军发现时,他们已经离唐寨仅有二里远近了。霎时,原本一片寂静的唐寨变得混乱起来,报警的呼喊声,将士的脚步声,马蹄的杂沓声,顿时搅作一团。将士们乱糟糟奔赴各自岗位,向敌军发出稀稀落落的箭矢。这支前来劫寨的汉东军主将不是别人,正是苏定方。当他看到本军已被守军发现时,没有半分犹豫,两腿一夹战马,便箭一般直射向唐寨。眼见离寨栅只有几步远时,一支箭矢正从他肩头擦过,登时鲜血殷殷流出,他却似浑然不觉,猛然将缰绳向上一提,胯下坐骑一声嘶鸣,腾空而起,直接越过寨栅,落到营寨之内。就在寨内唐军一片惊呼之际,苏定方早将双枪舞得一片寒影,枪到处,早有五七名唐军中枪倒地,其余唐军顿时大乱。苏定方身后的汉东将士乘机扑上前来,用撞杆撞倒寨栅,一窝蜂涌入寨内,一阵奋勇冲杀,杀得唐军四散奔逃。苏定方乘机率军深入,一连闯过两处军营,忽见前面一将率着几百人杀来,但见此人身材健壮,手使一杆长枪,迎面奔来,正是唐军大将郭孝恪。苏定方也不管他是谁,挺枪便杀将过去。二人战了二三十合,郭孝恪毕竟胆怯,抵敌不住,拨马逃走。定方乘势挥军追杀,唐营中顿时更加混乱。 此时,李世积已披挂奔到帐外。他眼见形势危急,急忙一面令人点起篝火向南岸主寨报警,一面率军前去迎敌。迎面正撞见苏定方杀到,刚要亲自上前与定方交手,却见身旁闪出一人,舞矟直取定方。看时,正是潘毛。定方一见潘毛,心中火起,舞枪直杀过去。二人战了十几个合,定方手起一枪,将潘毛刺死于马下。定方收枪在手,再次冲向李世积。忽见乱军中又杀出一员大将,胯下乌骓马,手中一杆大刀,上前敌住苏定方。看时,却是秦王麾下五虎将之一程知节。定方与知节刚斗了十几个回合,却见袁子干又赶来加入战团。苏定方便撇下程知节,拍马直奔李世积。世积身边将士见了,忙上前阻挡,却被定方双枪乱舞,登时杀散。世积只好摆刀招架,却如何斗得过苏定方,战不十合,便觉气力不加。幸好此时有郭孝恪与张亮一同杀出,敌住定方。李世积乘机抽身整顿唐军,发起反攻。不料恰在此时,忽听大寨东西两面战鼓动天,杀声四起,却是王小胡、刘十善各率一支军马杀到,将唐军困在核心。李世积与众将奋力冲杀,只是无法脱身。危机之际,忽见前面敌军大乱,一支玄甲铁骑如长龙掠海,直杀而来,所到之处,无不披靡。为首一人金盔金甲,胯下青骓马,手中玉龙枪,正是秦王李世民。在他身后紧跟着段志玄和李道宗。 原来秦王接到李世积的报警,得知敌军已攻入世积营寨,深恐营寨失守,故此等不及将大军聚齐,便传令齐王留守大寨,又令敬德聚齐五万兵马后火速赶往北岸,自己却仅与段志玄、李道宗率领玄甲铁骑飞速赶来驰援。 苏定方一见秦王,真是分外眼红,舞枪直杀过来。二人战不三合,段志玄已从后面赶到,舞锤战住定方。秦王却乘势向敌军横扫过去,身后的玄甲武士一拥而上,在敌军中横冲直撞,直将敌军搅得如翻江倒海一般。就在此时,却听得寨外又响起一阵喊杀之声,无数军马从四面杀入寨内。正是是刘黑闼率大军杀到,又将唐军困在了中央。刘黑闼见到秦王,仰天大笑:“李世民,你也有今日!”又回头道:“擒李世民者,封上将军,赏黄金千两!” 只听得汉东军中一阵呐喊,蜂拥直奔秦王杀来。秦王见状,哈哈大笑:“刘黑闼,你中了本王之计,犹自不知死活,在此痴人说梦。” 说罢,挺玉龙枪直取刘黑闼,却早被阿史德兄弟杀出,双战秦王。三人刚一交手,段志玄便从后杀到,正要来助秦王,却被苏定方斜刺里杀出,奋力缠住。二人交手不过三五个回合,程知节又赶来加入战团,这边刘十善又舞刀敌住知节。与此同时,李道宗也与袁子干杀作一处。其余玄甲将士也纷纷涌上前来护驾,却又被刘黑闼与张道源、王小胡、张君立挥军敌住。一阵混战之后,唐军被截杀作数十处,秦王身边只剩下了十几人,余者虽都要努力上前护驾,却被汉东军截断,且离秦王越来越远了。此时,秦王独战阿史德兄弟,倒也不至于立即落败,可突厥军中宋那邪见阿史德兄弟战秦王不下,也挥刀杀了过来。这宋那邪虽然武艺不及阿史德兄弟,但也是突厥猛将,他一加入战团,秦王登时变得守多攻少,落了下风。刘黑闼在远处见三人仍无法战胜秦王,也率着百来名御林军来战秦王。双方刚一交手,张道源便率人将几名玄甲将士驱离秦王身边。秦王虽勇,却如何战得过这四员猛将。初时尚把一杆玉龙枪舞得风雨不透,护住身体,可二三十合后,便渐感气力不加。四将乘势猛攻,秦王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恰在此时,阿史德兄弟忽双斧齐下当头劈来,秦王忙举枪架住。刘黑闼却乘势一刀砍来,秦王来不及收枪招架,只好闪身躲避,却被刘黑闼刀尖擦中头盔,只见那战盔在秦王头上晃了两晃,又歪歪斜斜扣在了秦王头上。刘黑闼等四人一招得手,又一齐向秦王发起猛攻。恰在此时,忽听远处一声虎吼,便见宋那邪一声惨叫,一头栽落马下,段志玄已纵马来到秦王身边。原来是段志玄与苏定方厮杀之际,却一心念着秦王安危,便舍着性命,冒死撇下苏定方,赶来救驾。正撞见宋那邪,便一锤打死。秦王一见志玄,大喜过望,忙乘机抽出手来正了正头盔,可刚舒了一口气,却又见张道源杀到,随后又见苏定方紧追而至加入战团。此时,秦王已是气力将竭,虽有段志玄前后护持,却终究寡不敌众。故此斗不多时,秦王与志玄便被杀得袍破甲斜,志玄的左肩与右腿都中了轻伤。眼见的君臣二人已是危在旦夕,不料正在此时,忽见前面汉东军马潮推浪涌般四散逃开,紧接着半空中便炸响一声霹雳:“尉迟恭来也,谁敢伤我秦王!” 话音未落,只见半截“铁塔”黑乎乎直压过来。秦王大喜过望:“敬德快来救我二人!” 原来,敬德见秦王只率三千铁骑先行,唯恐他有个闪失,故此将李道玄与步卒留在身后大,自己却仅率一百骑兵当先赶来。 刘黑闼一见敬德,登时心凉了半截,但却仍不愿放弃这大好机会,急忙一面急令张道源率军上前阻拦敬德,一面与其余众将加强攻势,要擒斩秦王。张道源得令,忙挥军阻拦敬德,只是这汉东将士见是敬德,谁敢上前?却被敬德矟出如电,杀得纷纷落马。张道源见势不好,只得硬着头皮来战敬德,却被敬德甩手掷出马矟,正中张道源咽喉,仰面落马身亡。敬德却两腿一夹马腹,白蹄乌早已窜到张道源尸体近前,伸手抽回马矟,直接将矟扫向刘黑闼。刘黑闼来不及招架,危急中只将头一缩,那矟已从他头顶擦战盔而过,只听当啷一声响亮,那头盔早已飞出数丈开外。直吓得刘黑闼俯身便逃。敬德却纵马杀入阿史德兄弟中间,将一杆矟舞得漫天青影,转眼之间,已刺出十几矟,矟矟直奔两兄弟要害,直杀得阿史德兄弟胆战心惊。恰在此时,程知节也赶来助战。两兄弟见情势不妙,拨马退下。只剩下苏定方孤掌难鸣,又恐刘黑闼有失,只得弃了秦王,朝刘黑闼逃去。敬德也不去追赶,直接来到秦王面前,拱手拜道:“某救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秦王忙道:“来得正好,休要啰嗦,先杀出重围再说。” 敬德闻令,也不多言,返身便杀向敌军,秦王等随后跟上。敬德在乱军之中,直把手中矟舞得如车轮飞转,在敌军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转眼冲出重围,回头看时,却不见了秦王等人。敬德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来,连忙返身杀回重围,正撞见程知节,急问道:“秦王何在!” 知节道:“我也正四处寻找。” 二人合兵一处,继续深入,果见苏定方、刘十善、袁子干等众敌将秦王与段志玄、李道宗等人困在核心。敬德一声大吼,直撞过去,众敌将一见敬德,登时作鸟兽散。只有苏定方、刘十善等几员猛将来战敬德,却被敬德与秦王一阵驱杀,败退下去。敬德这才返身护着秦王,再次杀出重围。 刚刚突出重围,却见远处又有一支军马杀来。 正不知是秦王等人安危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李世民决堰破强敌 刘黑闼败逃入突厥(上) 却说敬德护着秦王突出重围,忽见又有一支人马杀来,不由得暗自吃惊,举目望去,却见军中尽是自家旗帜。原来是李道玄率军赶到。秦王大喜,便率军重新杀向敌军。刘黑闼眼见唐军势大,料知难敌,便传令众将且战且退。秦王传令不必追赶,凯旋回寨。 回归本寨后,秦王聚众升帐,敬德问道:“方才交战之时,贼军已乱,殿下何不乘胜破之?” 秦王笑道:“今日之战,我观敌军颇有搏命之状,足见其粮草将竭,急于决战。我逼之太紧,彼必作困兽之斗,我军难保必胜。我不追击贼军,亦是故意示怯以骄刘黑闼之心也。诸位且待之,数日内贼必来决战。” 房玄龄赞成道:“殿下英明!今贼军虽败,实力未损,不日必来求战。殿下当令南北各寨坚守不出,待其力疲而后出兵破之。” 杜如晦也道:“莫若令李世积拔寨回南岸,一则其孤悬岸北,易为贼所破;二则我军撤回,亦可示之以弱,诱之来攻。” 这时,李元吉却道:“李世积一旦南撤,若贼军拒水不战,我军如何渡铭水破贼?且我军人众战力,皆远胜于贼,何惧一战!依我之计,莫若乘胜渡铭水以逼贼军。贼军战则必被我破,不战则士气益沮。不日必败。” 罗艺道:“四殿下之计虽妙,只怕敌军乘我军半渡而击之。岸北虽有李世积,亦恐非刘黑闼之敌。” 秦王道:“今贼军粮草已竭,如何与我隔岸持久?四弟无需多虑,可令李世积今夜便撤军至南岸。” 当夜,李世积撤回南岸。秦王又聚众下令:“我料贼军近日必渡水前来决战。李君羡可率军三千乘夜赶往铭水上游,以沙袋堰水,并伏于附近。若贼军前来,且任其来攻。待其退军渡铭水时便可决堰淹敌。李世积、柴绍、刘弘基、殷开山四位将军可各率二万人马分守大寨东南西北四面,每军各分三队,敌军来攻,便轮流御敌。敬德、志玄、公谨、知节、道玄、道宗、行恭可共率精兵二万并玄甲将士随时备战,待敌军力疲之际,便可随我杀出大寨。四弟、罗郡王各率兵马观战,只要敌阵一乱,便可四面杀出,同破贼军。” 略一沉吟后,秦王又道:“郭孝恪、张亮,你二人可率一万人马,离大寨十五里临铭水岸边扎寨,贼军来攻,可略作抵抗,便弃寨逃回,以诱贼军攻我大寨。” 众将齐呼:“得令!”各自去做准备。 却说刘黑闼回归本寨与众将佐议道:“今日之战,李世民已胜而不追,足见其心存怯意。以此看来,唐军不足惧也!当速与之决战。” 众将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次日一早,有人来报:“唐军已将北岸军马撤回南岸。” 刘黑闼喜道:“此足见李世民心怯避战。机不可失,明日当渡铭水击破唐军。” 这时,苏定方出列道:“明日必有一场恶战。臣观李世民每战,必以玄甲军直蹂敌阵,摧垮敌军。明日大王可将我军精锐分作三队,轮番阻击其玄甲军,使之久战力竭,然后反击破之。” 刘黑闼大喜道:“定方所言极是。明日可令刘十善、袁子干率精兵一万为一队,阿史德兄弟率突厥兵马为一队,董康买、诸葛德威、蒋善合、孟义率孤之禁卫军一万为一队,轮番阻击玄甲军来攻。待其力竭,便可全力反击。” 于是分派兵马,准备明日决战。 次日一早,刘黑闼聚集了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渡过铭水,先逼近郭孝恪营寨。刘黑闼对众将道:“今先攻此寨,以探唐军虚实。” 于是传令攻寨。众将得令,一涌攻向唐寨。唐寨内箭矢如雨射来,汉东军纷纷中箭伤亡。苏定方见状,纵战马舞双枪直奔向唐寨,转眼之间来到寨前,右手以枪拨打箭雨,左手挥枪砸倒一片寨栅,纵马杀入唐营。刘黑闼大喜,立即令刘十善率军随后跟进。唐寨守军登时大乱,纷纷弃寨逃走。刘黑闼未料如此轻易得手,忍不住道:“李世民素称胆勇,然其前日之战,我军退而不敢来追,今守寨之军又如此脆而不坚,足见其斗志大减。我破之必矣!。” 便乘胜挥军直追至唐军大寨,只见寨内鸦雀无声。刘黑闼立即令人压寨挑战,寨内毫无反应。刘黑闼便传令攻寨。众将士得令,立即呐喊着猛攻上去。唐寨内顿时射出阵阵箭雨、抛石。刘黑闼也传令以箭矢、抛石回击。双方一阵对射后,汉东军发起猛攻。唐军顽强地抵抗着汹涌而上的敌军,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击退敌军。但汉东军上一轮攻势刚刚被击退,下一轮更凶猛的攻势便又开始了。矢石在空中漫天乱飞,交织如梭。进攻的汉东军将士踏过躺满一地的尸体和伤员扑向唐寨,唐军寨前也不断有将士身中矢石而死伤。在此刻,最宝贵的生命似乎已变得轻若鸿毛。每个将士都杀红了眼,杀掉敌人,赢得胜利——这是决出胜败之前双方将士的唯一信念。眼见得天近午时,汉东军的攻势似乎渐渐变得弱下来了。可就在此时,一支军队忽然又直扑大寨东门,为首的大将正是苏定方。只见他双枪拨打着矢石直接冲到寨前,只三五枪,便砸到一片寨栅,随即直杀入寨内。寨内的李世积见状,也挥军一拥而上扑向定方。随秦王一同指挥战斗的齐王李元吉见此情景,不觉颜色大变,忍不住偷偷向秦王瞟了一眼,却见秦王反而面露喜色道:“敌军已是强弩之末了。”忽转向罗艺道:“郡王,你可率本部去支援李将军。”又对传令兵道:“传我将令,将北寨门打开,各位将军,随我出寨杀敌。” 随即一马当先直接奔出寨门,杀向敌军。没等敌军做出反应,秦王早将两枝大羽箭射出,敌阵中便有两员将领跌落马下。这时,段志玄早率着十几名玄甲军护在了秦王马前,敬德却与白蹄乌人马合一滚向了敌军。敌军的箭矢雨点般射了过来,敬德的肩上很快便中了一箭。但他却毫不在意,转眼之间,已单人独骑扑入敌阵,马矟起处,便有四五名敌军跌落马下。敌军见状,登时一齐冲向敬德。敬德便在乱军中大显神威,但见他一杆矟舞得漫天寒影,所到之处,必有敌军落马,汉东阵前大乱。秦王见状,便要挥军去闯敌阵。一旁杜如晦见了,忙伸手拉住秦王:“殿下一身系三军安危,不可轻易亲身犯险。待属下代殿下前往。” 说罢,也不待秦王发话,便令段志玄率五百玄甲军护住秦王,自己率其余玄甲军直闯敌军。敌军顿时大乱,纷纷向阵后逃去。 此时,刘黑闼正在汉东中军观战,眼见前军乱纷纷退下,急令刘十善、袁子干率一万精锐赶到阵前阻击唐军。敬德见二人杀到,两腿一夹白蹄乌,舞矟来战刘十善。二人刚一交手,袁子干便赶上前来助战,三人交手数合,如晦又率众将杀到。玄甲军一阵冲杀,刘十善所率汉东军便被冲得败退下去。如晦正要乘势闯阵,却又见阿史德兄弟率突厥军马杀到。突厥铁骑的骁勇善战果然名不虚传。他们一见唐军,便立即直冲上来,挡住了玄甲军的迅猛攻势,两军顿时展开一场鏖战。混战中,敬德再次一马当先,闯入敌军,左冲右突,所向披靡。阿史德兄弟见了,不由得怒火上撞,双双舞动大斧来战敬德。三人战了十几个回合,忽见玄甲军后面响起一阵欢呼声,原来是程知节、张公谨、李道宗、李道玄、丘行恭率着二万精锐杀散阵前敌军,赶来助战了。突厥军登时抵敌不住,败了下去。可他们刚刚退下,却见董康买与诸葛德威、蒋善合、孟义率着一万刘黑闼的禁卫军杀到。 两军战不多时,董康买等也抵敌不住,败了下去。可刘十善却又率军顶了上来。如此一来,唐军攻势虽猛,却只能让汉东军节节败退,并无法如以往一般贯穿敌阵,使之崩溃瓦解。时间一久,唐军久战力疲,反而陷入了劣势。 却说秦王在阵中纵目观望战场形势,但见两军争锋,相互攻防,便如同潮涨潮退一般,一会儿唐军冲杀上去,一会儿汉东军又反攻过来。待到后来,却见玄甲军攻势渐缓,竟似有不支之势,便有心亲自上前参战,却又被房玄龄劝住。恰在此时,罗艺杀退了苏定方后与李元吉、李世积赶到阵前,秦王便令罗艺去替下杜如晦等暂作休整。罗艺得令,立即率领薛万均、薛万彻杀向敌军。 这边苏定方回归本阵不久,发现玄甲军退下,唐军攻势渐缓,立即挥军突出,直冲唐阵。一连三次未能突破唐阵正面后,忽又杀向唐军左翼,这里恰是唐阵最薄弱之处,故此被他们一阵冲突,登时乱作一团,定方乘势深入。 唐军中秦王纵目观战,忽见左翼大乱,一员敌将挥舞双枪,一往直前,锐不可当。料知必是苏定方,忍不住赞道:“这苏定方果然是一员虎将,只可惜我不能得而用之。” 敬德闻言,不忿道:“殿下何必长敌军威风,待我前去擒他来见殿下。” 说罢,纵马便要上前。秦王忙道:“敬德且慢,我需留你在此另有大用。” 程知节闻言,便道:“即是如此,看我去擒这厮。” 说罢,率麾下百余名玄甲武士纵马杀向苏定方。过不多时,秦王便见苏定方旗帜之下一阵人马扰动,杀声震天。大约一刻钟后,忽见唐军又是一阵扰乱,便有将士四散退下,却见苏定方随后杀来。秦王见了,不禁心头一沉:“莫非折了知节不成?” 敬德闻言,登时两眼血红,也顾不得秦王阻拦,猛地抽出背后一条钢鞭,左手握鞭,右手持矟,直奔苏定方杀去。两人刚一相遇,敬德便鞭矟齐下,雨点般打向苏定方,直杀得定方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二人斗了二十余合,定方料知敌敬德不住,恐再战下去,难以脱身,便且战且退,撤了下去。这时,却见程知节又从斜刺里杀出,向定方军横击过来。原来方才苏定方在与知节大战二三十合后,见一时难以取胜,便令乱军拦住知节,自己却又率众杀向秦王,以期舍命一搏,收擒贼擒王之效。此时程知节已杀散敌军,与敬德两面夹击定方。定方军抵敌不住,瞬间大乱。苏定方只好率众拼死杀出重围,回归本军。敬德与知节乘势随后杀入敌军。敌军右翼登时大乱,整个军阵因之大动。秦王见此情景,立即高呼一声:“众将士,随我闯阵杀贼!” 话音未落,青骓马早如箭离弦,再次直冲向敌阵。段志玄哪肯让秦王冒险,催雪里豹赶到秦王马前,张公谨舞九环刀一马当先闯入敌阵。刀光闪处,血肉横飞,瞬间砍倒十几名敌军。身后玄甲武士一声呐喊,饿虎扑食般再次杀向汉东军。阵前汉东军顿时大乱奔溃。后面却早有一支突厥军马涌了上来。张公谨一见突厥人,益发眼红,直撞杀过去。但见他手中刀上下翻飞,一霎间便有数十名突厥武士落马身亡。阿史德何力见状大怒,舞开山斧来战公谨。此时何力已是久战力疲,加之公谨手中刀又太过沉重,故此只斗了十几个回合,便渐感不支。公谨眼见敌将斧法已乱,猛然高举大刀,直劈下来。何力忙横斧招架,只听得“咔嚓”一声,何力的斧杆被拦腰砍断,那大刀却余势不减,直落下来。危急之中,何力忙闪身躲避,只见那杆刀贴甲滑下,正好砍中何力坐骑右臀。那马负痛,一阵疯跳,登时将何力颠下马来。张公谨正要乘机取番将性命,却被多力及时赶到,战住公谨,救了哥哥。二人又交马数合,多力担心哥哥,无心恋战,也拨马败下阵去。其余突厥将士,本不愿为刘黑闼卖命,此时又见两员主将败下,哪还有心再战,一拥退下,保着阿史德兄弟逃了。秦王乘胜挥军疾进,玄甲军便如同一只尖刀直插敌军心脏,杀得汉东军一片大乱。刘黑闼在阵中见势不妙,忙令董康买率军杀上前去阻拦。张公谨继续当先冲杀,迎面正遇见孟义,正要上前交战,却见李道玄斜刺里杀出,舞双铁戟战住孟义。二人刚一交手,张公谨又迎面杀到,手起刀落,将孟义砍成两段。李道玄见状不悦:“张将军为何抢我之功。” 张公谨道:“小王爷休要见怪,末将就将这份功劳让于小王爷如何?” 李道玄道:“将军这是何话?大丈夫当自立大功,何需人让!” 说罢,舞双戟冲向敌阵。一连杀死数人,恰又遇见蒋善合。交马数合,手起戟落,将蒋善合头颅打去半边。董康买与诸葛德威见状,一时胆寒,正犹豫不前之际,却见罗艺与薛氏众兄弟又从后面杀来。二人哪敢再战?拨马便逃。 此时,刘黑闼见本军已呈现败相,犹想拼死一搏。立即令范愿与王小胡率身边最后一批禁卫军上前与秦王厮杀。却不料恰在此时,身后军马又乱,本军将士便如山崩浪涌般溃败下来。原来是敬德与知节从右翼杀到。王小胡眼见本军大阵已呈现不支之象,秦王又率军杀到眼前,真所谓远有必败之势,近有燃眉之急,不觉心灰意冷,忙劝刘黑闼道:“如今气力俱竭,大势去矣!大王再不设法脱身,恐被李世民所擒矣!” 刘黑闼道:“孤若在此时离去,恐我军必溃。” 王小胡道:“臣在此击鼓以励三军奋战,大王只管离去。” 刘黑闼闻言,不禁上前握住王小胡的手,含泪道:“孤若能躲过今日之劫,定终生不忘将军之情。” 说罢,便留下王小胡继续指挥战斗,自己却与范愿率着数百禁卫军将士脱身逃走了。 此时,汉东军尚不知刘黑闼已经离去,王小胡又奋力擂响进军战鼓,将士们虽已被唐军压迫着撤入铭水,却仍旧奋力死战,并未崩溃。就在此时,忽闻上游传来阵阵狮吼般的怪叫之声。抬头看时,早见一片洪水滔天盖地,山崩般直推而下,将那水中将士压头盖面裹挟而去。原来是李君羡在上游发现汉东军已大部分退入铭水之中,便决开了围堰,将水放下。可怜这些汉东将士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已成水中冤鬼;也有些会水的和侥幸的被冲到岸边,得了性命。一时间,水中岸边,到处是挣扎呼喊的汉东将士和水淋淋狂奔的逃兵。秦王见此情景,立即传令三军发起猛攻,十几万大军呐喊着直扑敌军,汉东军顿时土崩瓦解。 此时,刘黑闼已离开了战场,正往铭州方向逃去。忽见前面一支军马杀到,为首一将,胯下骏马,手中双锤,一马当先拦住去路,正是大将李君羡。刘黑闼大惊,只得挥军上前厮杀。此时,刘黑闼手下不过数百禁卫军,而李君羡麾下有三千人马,更兼李君羡武艺高强,人莫能当,刘黑闼与范愿如何斗得过唐军。转眼之间,便被团团围住。混战之际,虽不断有败下来的王小胡等汉东军马助战刘黑闼,但马上又有更多唐军赶到加入战斗。眼见突围无望,刘黑闼不由得心中绝望,口中道:“难道我刘黑闼要命丧此地?” 不料恰在此时,唐军中一阵大乱,便见苏定方舞双枪杀到近处,一连挑落十几名唐军将士,奔到刘黑闼身边,口中道:“大王快随臣突围。”便一马当先杀向围外。范愿与王小胡见状,忙保着刘黑闼随苏定方杀出重围,逃命去了。这时,秦王也率军杀到。得知刘黑闼突围而去,哪里肯轻易放走他,急令众将率军追杀。 刘黑闼逃到一条小路之前,回头看时,已有一支唐军赶杀上来。苏定方见了,便对刘黑闼道:“大王率军先走,臣来断后。” 说罢,放过刘黑闼等,独自调转马头守住路口处,对唐军高声大喝:“我乃苏定方是也,你那唐军狗贼,有敢来送命的,只管上来!” 第七十回 李世民决堰破强敌 刘黑闼败逃入突厥(下) 贞观魂之一统山河(第七十回上) 原创老骥论道老骥论道 2023-09-05 17:07发表于吉林 第七十回李世民决堰破强敌刘黑闼败逃入突厥 却说敬德护着秦王突出重围,忽见又有一支人马杀来,不由得暗自吃惊,举目望去,却见军中尽是自家旗帜。原来是李道玄率军赶到。秦王大喜,便率军重新杀向敌军。刘黑闼眼见唐军势大,料知难敌,便传令众将且战且退。秦王传令不必追赶,凯旋回寨。 回归本寨后,秦王聚众升帐,敬德问道:“方才交战之时,贼军已乱,殿下何不乘胜破之?” 秦王笑道:“今日之战,我观敌军颇有搏命之状,足见其粮草将竭,急于决战。我逼之太紧,彼必作困兽之斗,我军难保必胜。我不追击贼军,亦是故意示怯以骄刘黑闼之心也。诸位且待之,数日内贼必来决战。” 房玄龄赞成道:“殿下英明!今贼军虽败,实力未损,不日必来求战。殿下当令南北各寨坚守不出,待其力疲而后出兵破之。” 杜如晦也道:“莫若令李世积拔寨回南岸,一则其孤悬岸北,易为贼所破;二则我军撤回,亦可示之以弱,诱之来攻。” 这时,李元吉却道:“李世积一旦南撤,若贼军拒水不战,我军如何渡铭水破贼?且我军人众战力,皆远胜于贼,何惧一战!依我之计,莫若乘胜渡铭水以逼贼军。贼军战则必被我破,不战则士气益沮。不日必败。” 罗艺道:“四殿下之计虽妙,只怕敌军乘我军半渡而击之。岸北虽有李世积,亦恐非刘黑闼之敌。” 秦王道:“今贼军粮草已竭,如何与我隔岸持久?四弟无需多虑,可令李世积今夜便撤军至南岸。” 当夜,李世积撤回南岸。秦王又聚众下令:“我料贼军近日必渡水前来决战。李君羡可率军三千乘夜赶往铭水上游,以沙袋堰水,并伏于附近。若贼军前来,且任其来攻。待其退军渡铭水时便可决堰淹敌。李世积、柴绍、刘弘基、殷开山四位将军可各率二万人马分守大寨东南西北四面,每军各分三队,敌军来攻,便轮流御敌。敬德、志玄、公谨、知节、道玄、道宗、行恭可共率精兵二万并玄甲将士随时备战,待敌军力疲之际,便可随我杀出大寨。四弟、罗郡王各率兵马观战,只要敌阵一乱,便可四面杀出,同破贼军。” 略一沉吟后,秦王又道:“郭孝恪、张亮,你二人可率一万人马,离大寨十五里临铭水岸边扎寨,贼军来攻,可略作抵抗,便弃寨逃回,以诱贼军攻我大寨。” 众将齐呼:“得令!”各自去做准备。 却说刘黑闼回归本寨与众将佐议道:“今日之战,李世民已胜而不追,足见其心存怯意。以此看来,唐军不足惧也!当速与之决战。” 众将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次日一早,有人来报:“唐军已将北岸军马撤回南岸。” 刘黑闼喜道:“此足见李世民心怯避战。机不可失,明日当渡铭水击破唐军。” 这时,苏定方出列道:“明日必有一场恶战。臣观李世民每战,必以玄甲军直蹂敌阵,摧垮敌军。明日大王可将我军精锐分作三队,轮番阻击其玄甲军,使之久战力竭,然后反击破之。” 刘黑闼大喜道:“定方所言极是。明日可令刘十善、袁子干率精兵一万为一队,阿史德兄弟率突厥兵马为一队,董康买、诸葛德威、蒋善合、孟义率孤之禁卫军一万为一队,轮番阻击玄甲军来攻。待其力竭,便可全力反击。” 于是分派兵马,准备明日决战。 次日一早,刘黑闼聚集了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渡过铭水,先逼近郭孝恪营寨。刘黑闼对众将道:“今先攻此寨,以探唐军虚实。” 于是传令攻寨。众将得令,一涌攻向唐寨。唐寨内箭矢如雨射来,汉东军纷纷中箭伤亡。苏定方见状,纵战马舞双枪直奔向唐寨,转眼之间来到寨前,右手以枪拨打箭雨,左手挥枪砸倒一片寨栅,纵马杀入唐营。刘黑闼大喜,立即令刘十善率军随后跟进。唐寨守军登时大乱,纷纷弃寨逃走。刘黑闼未料如此轻易得手,忍不住道:“李世民素称胆勇,然其前日之战,我军退而不敢来追,今守寨之军又如此脆而不坚,足见其斗志大减。我破之必矣!。” 便乘胜挥军直追至唐军大寨,只见寨内鸦雀无声。刘黑闼立即令人压寨挑战,寨内毫无反应。刘黑闼便传令攻寨。众将士得令,立即呐喊着猛攻上去。唐寨内顿时射出阵阵箭雨、抛石。刘黑闼也传令以箭矢、抛石回击。双方一阵对射后,汉东军发起猛攻。唐军顽强地抵抗着汹涌而上的敌军,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击退敌军。但汉东军上一轮攻势刚刚被击退,下一轮更凶猛的攻势便又开始了。矢石在空中漫天乱飞,交织如梭。进攻的汉东军将士踏过躺满一地的尸体和伤员扑向唐寨,唐军寨前也不断有将士身中矢石而死伤。在此刻,最宝贵的生命似乎已变得轻若鸿毛。每个将士都杀红了眼,杀掉敌人,赢得胜利——这是决出胜败之前双方将士的唯一信念。眼见得天近午时,汉东军的攻势似乎渐渐变得弱下来了。可就在此时,一支军队忽然又直扑大寨东门,为首的大将正是苏定方。只见他双枪拨打着矢石直接冲到寨前,只三五枪,便砸到一片寨栅,随即直杀入寨内。寨内的李世积见状,也挥军一拥而上扑向定方。随秦王一同指挥战斗的齐王李元吉见此情景,不觉颜色大变,忍不住偷偷向秦王瞟了一眼,却见秦王反而面露喜色道:“敌军已是强弩之末了。”忽转向罗艺道:“郡王,你可率本部去支援李将军。”又对传令兵道:“传我将令,将北寨门打开,各位将军,随我出寨杀敌。” 随即一马当先直接奔出寨门,杀向敌军。没等敌军做出反应,秦王早将两枝大羽箭射出,敌阵中便有两员将领跌落马下。这时,段志玄早率着十几名玄甲军护在了秦王马前,敬德却与白蹄乌人马合一滚向了敌军。敌军的箭矢雨点般射了过来,敬德的肩上很快便中了一箭。但他却毫不在意,转眼之间,已单人独骑扑入敌阵,马矟起处,便有四五名敌军跌落马下。敌军见状,登时一齐冲向敬德。敬德便在乱军中大显神威,但见他一杆矟舞得漫天寒影,所到之处,必有敌军落马,汉东阵前大乱。秦王见状,便要挥军去闯敌阵。一旁杜如晦见了,忙伸手拉住秦王:“殿下一身系三军安危,不可轻易亲身犯险。待属下代殿下前往。” 说罢,也不待秦王发话,便令段志玄率五百玄甲军护住秦王,自己率其余玄甲军直闯敌军。敌军顿时大乱,纷纷向阵后逃去。 此时,刘黑闼正在汉东中军观战,眼见前军乱纷纷退下,急令刘十善、袁子干率一万精锐赶到阵前阻击唐军。敬德见二人杀到,两腿一夹白蹄乌,舞矟来战刘十善。二人刚一交手,袁子干便赶上前来助战,三人交手数合,如晦又率众将杀到。玄甲军一阵冲杀,刘十善所率汉东军便被冲得败退下去。如晦正要乘势闯阵,却又见阿史德兄弟率突厥军马杀到。突厥铁骑的骁勇善战果然名不虚传。他们一见唐军,便立即直冲上来,挡住了玄甲军的迅猛攻势,两军顿时展开一场鏖战。混战中,敬德再次一马当先,闯入敌军,左冲右突,所向披靡。阿史德兄弟见了,不由得怒火上撞,双双舞动大斧来战敬德。三人战了十几个回合,忽见玄甲军后面响起一阵欢呼声,原来是程知节、张公谨、李道宗、李道玄、丘行恭率着二万精锐杀散阵前敌军,赶来助战了。突厥军登时抵敌不住,败了下去。可他们刚刚退下,却见董康买与诸葛德威、蒋善合、孟义率着一万刘黑闼的禁卫军杀到。 两军战不多时,董康买等也抵敌不住,败了下去。可刘十善却又率军顶了上来。如此一来,唐军攻势虽猛,却只能让汉东军节节败退,并无法如以往一般贯穿敌阵,使之崩溃瓦解。时间一久,唐军久战力疲,反而陷入了劣势。 却说秦王在阵中纵目观望战场形势,但见两军争锋,相互攻防,便如同潮涨潮退一般,一会儿唐军冲杀上去,一会儿汉东军又反攻过来。待到后来,却见玄甲军攻势渐缓,竟似有不支之势,便有心亲自上前参战,却又被房玄龄劝住。恰在此时,罗艺杀退了苏定方后与李元吉、李世积赶到阵前,秦王便令罗艺去替下杜如晦等暂作休整。罗艺得令,立即率领薛万均、薛万彻杀向敌军。 这边苏定方回归本阵不久,发现玄甲军退下,唐军攻势渐缓,立即挥军突出,直冲唐阵。一连三次未能突破唐阵正面后,忽又杀向唐军左翼,这里恰是唐阵最薄弱之处,故此被他们一阵冲突,登时乱作一团,定方乘势深入。 唐军中秦王纵目观战,忽见左翼大乱,一员敌将挥舞双枪,一往直前,锐不可当。料知必是苏定方,忍不住赞道:“这苏定方果然是一员虎将,只可惜我不能得而用之。” 敬德闻言,不忿道:“殿下何必长敌军威风,待我前去擒他来见殿下。” 说罢,纵马便要上前。秦王忙道:“敬德且慢,我需留你在此另有大用。” 程知节闻言,便道:“即是如此,看我去擒这厮。” 说罢,率麾下百余名玄甲武士纵马杀向苏定方。过不多时,秦王便见苏定方旗帜之下一阵人马扰动,杀声震天。大约一刻钟后,忽见唐军又是一阵扰乱,便有将士四散退下,却见苏定方随后杀来。秦王见了,不禁心头一沉:“莫非折了知节不成?” 敬德闻言,登时两眼血红,也顾不得秦王阻拦,猛地抽出背后一条钢鞭,左手握鞭,右手持矟,直奔苏定方杀去。两人刚一相遇,敬德便鞭矟齐下,雨点般打向苏定方,直杀得定方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二人斗了二十余合,定方料知敌敬德不住,恐再战下去,难以脱身,便且战且退,撤了下去。这时,却见程知节又从斜刺里杀出,向定方军横击过来。原来方才苏定方在与知节大战二三十合后,见一时难以取胜,便令乱军拦住知节,自己却又率众杀向秦王,以期舍命一搏,收擒贼擒王之效。此时程知节已杀散敌军,与敬德两面夹击定方。定方军抵敌不住,瞬间大乱。苏定方只好率众拼死杀出重围,回归本军。敬德与知节乘势随后杀入敌军。敌军右翼登时大乱,整个军阵因之大动。秦王见此情景,立即高呼一声:“众将士,随我闯阵杀贼!” 话音未落,青骓马早如箭离弦,再次直冲向敌阵。段志玄哪肯让秦王冒险,催雪里豹赶到秦王马前,张公谨舞九环刀一马当先闯入敌阵。刀光闪处,血肉横飞,瞬间砍倒十几名敌军。身后玄甲武士一声呐喊,饿虎扑食般再次杀向汉东军。阵前汉东军顿时大乱奔溃。后面却早有一支突厥军马涌了上来。张公谨一见突厥人,益发眼红,直撞杀过去。但见他手中刀上下翻飞,一霎间便有数十名突厥武士落马身亡。阿史德何力见状大怒,舞开山斧来战公谨。此时何力已是久战力疲,加之公谨手中刀又太过沉重,故此只斗了十几个回合,便渐感不支。公谨眼见敌将斧法已乱,猛然高举大刀,直劈下来。何力忙横斧招架,只听得“咔嚓”一声,何力的斧杆被拦腰砍断,那大刀却余势不减,直落下来。危急之中,何力忙闪身躲避,只见那杆刀贴甲滑下,正好砍中何力坐骑右臀。那马负痛,一阵疯跳,登时将何力颠下马来。张公谨正要乘机取番将性命,却被多力及时赶到,战住公谨,救了哥哥。二人又交马数合,多力担心哥哥,无心恋战,也拨马败下阵去。其余突厥将士,本不愿为刘黑闼卖命,此时又见两员主将败下,哪还有心再战,一拥退下,保着阿史德兄弟逃了。秦王乘胜挥军疾进,玄甲军便如同一只尖刀直插敌军心脏,杀得汉东军一片大乱。刘黑闼在阵中见势不妙,忙令董康买率军杀上前去阻拦。张公谨继续当先冲杀,迎面正遇见孟义,正要上前交战,却见李道玄斜刺里杀出,舞双铁戟战住孟义。二人刚一交手,张公谨又迎面杀到,手起刀落,将孟义砍成两段。李道玄见状不悦:“张将军为何抢我之功。” 张公谨道:“小王爷休要见怪,末将就将这份功劳让于小王爷如何?” 李道玄道:“将军这是何话?大丈夫当自立大功,何需人让!” 说罢,舞双戟冲向敌阵。一连杀死数人,恰又遇见蒋善合。交马数合,手起戟落,将蒋善合头颅打去半边。董康买与诸葛德威见状,一时胆寒,正犹豫不前之际,却见罗艺与薛氏众兄弟又从后面杀来。二人哪敢再战?拨马便逃。 此时,刘黑闼见本军已呈现败相,犹想拼死一搏。立即令范愿与王小胡率身边最后一批禁卫军上前与秦王厮杀。却不料恰在此时,身后军马又乱,本军将士便如山崩浪涌般溃败下来。原来是敬德与知节从右翼杀到。王小胡眼见本军大阵已呈现不支之象,秦王又率军杀到眼前,真所谓远有必败之势,近有燃眉之急,不觉心灰意冷,忙劝刘黑闼道:“如今气力俱竭,大势去矣!大王再不设法脱身,恐被李世民所擒矣!” 刘黑闼道:“孤若在此时离去,恐我军必溃。” 王小胡道:“臣在此击鼓以励三军奋战,大王只管离去。” 刘黑闼闻言,不禁上前握住王小胡的手,含泪道:“孤若能躲过今日之劫,定终生不忘将军之情。” 说罢,便留下王小胡继续指挥战斗,自己却与范愿率着数百禁卫军将士脱身逃走了。 此时,汉东军尚不知刘黑闼已经离去,王小胡又奋力擂响进军战鼓,将士们虽已被唐军压迫着撤入铭水,却仍旧奋力死战,并未崩溃。就在此时,忽闻上游传来阵阵狮吼般的怪叫之声。抬头看时,早见一片洪水滔天盖地,山崩般直推而下,将那水中将士压头盖面裹挟而去。原来是李君羡在上游发现汉东军已大部分退入铭水之中,便决开了围堰,将水放下。可怜这些汉东将士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已成水中冤鬼;也有些会水的和侥幸的被冲到岸边,得了性命。一时间,水中岸边,到处是挣扎呼喊的汉东将士和水淋淋狂奔的逃兵。秦王见此情景,立即传令三军发起猛攻,十几万大军呐喊着直扑敌军,汉东军顿时土崩瓦解。 此时,刘黑闼已离开了战场,正往铭州方向逃去。忽见前面一支军马杀到,为首一将,胯下骏马,手中双锤,一马当先拦住去路,正是大将李君羡。刘黑闼大惊,只得挥军上前厮杀。此时,刘黑闼手下不过数百禁卫军,而李君羡麾下有三千人马,更兼李君羡武艺高强,人莫能当,刘黑闼与范愿如何斗得过唐军。转眼之间,便被团团围住。混战之际,虽不断有败下来的王小胡等汉东军马助战刘黑闼,但马上又有更多唐军赶到加入战斗。眼见突围无望,刘黑闼不由得心中绝望,口中道:“难道我刘黑闼要命丧此地?” 不料恰在此时,唐军中一阵大乱,便见苏定方舞双枪杀到近处,一连挑落十几名唐军将士,奔到刘黑闼身边,口中道:“大王快随臣突围。”便一马当先杀向围外。范愿与王小胡见状,忙保着刘黑闼随苏定方杀出重围,逃命去了。这时,秦王也率军杀到。得知刘黑闼突围而去,哪里肯轻易放走他,急令众将率军追杀。 刘黑闼逃到一条小路之前,回头看时,已有一支唐军赶杀上来。苏定方见了,便对刘黑闼道:“大王率军先走,臣来断后。” 说罢,放过刘黑闼等,独自调转马头守住路口处,对唐军高声大喝:“我乃苏定方是也,你那唐军狗贼,有敢来送命的,只管上来!” 老骥论道 唐军将士大多知道苏定方厉害,又见他此时一副拼命的姿态,一时竟无人敢上前。此时,追在前面的唐军大将唯有柴绍,他见此情景,便下令唐军放箭。霎时间,箭矢如雨,射向苏定方。定方便将一对银枪舞得上下翻飞,风雨不透。待箭雨过后,再看苏定方时,只见他身上早已中了四五箭,却犹自立马挺枪,冲唐军喊道:“狗贼,再射箭来。” 这时,秦王也率军赶到,见定方如此英勇,不禁赞道:“苏将军真虎将也,若能得此人而用之,终生无憾矣!” 说罢,便要纵马上前亲战苏定方。段志玄见状,忙拦住秦王道:“殿下不可轻出,待末将前去战他。” 正要纵马出战,去见牛进达与侯君集双马齐出,来战定方。三人战了二十余合,牛、侯二将抵敌不住,败下阵来。这时,又见一将飞马杀出,看时,却是党仁弘。二人又战了七八个回合,定方越战越勇,党仁弘气力不加,拨马便回。苏定方也不追赶,只是纵声大笑:“李世民,何必派出这等无用鼠辈来战,莫非是要羞辱本将军不成!” 柴绍见闻言大怒道:“小贼无礼!” 舞手中画戟来战定方,二人又战了十几个回合,柴绍也败了下来。段志玄本来在秦王身边护驾,不想撇下秦王出战,可见此情景,只得令李道宗道:“仔细保护秦王。”便一纵战马,杀向苏定方。定方见志玄杀来,知他手段高强,不敢怠慢,忙舞枪来战。二人便在路口锤来枪往,杀作一团,直战至五六十合,苏定方终究是久战力疲,便落了下风。一踅战马,返身便走。志玄纵马便追,却忽见一支镖迎面打来。忙摆锤拨开,却又见两枝镖同时飞来。忙再次拨开一支来镖,另一支却早到面前,急闪身躲避,那镖已贴耳擦过,直惊出志玄一身冷汗。秦王在军中见了,唯恐志玄有失,便令人召回志玄。定方却又纵马来到路口处叫骂起来。秦王被定方骂得恼火,又要纵马出战,却被后赶到的李世积拦住道:“殿下千金之躯,岂能与此辈交手。不如趋军齐上,量他并无三头六臂。” 秦王觉得有理,便道:“你等一拥而上,务要生擒苏定方。” 众将得令,一拥而上,来战定方。定方也不退避,便将手中枪舞得漫天枪影,一霎间又将数十人挑落马下。酣战之际,忽听军后高呼:“尉迟将军到了。” 秦王回头看时,果见敬德纵马赶到,忙道:“敬德来得正好,速去替我将苏定方拿下,切不可伤他性命。” 敬德得令,便纵马上前,要去擒苏定方。可来到阵前,却不见了苏定方去向。原来苏定方听到唐军中呼喊:“尉迟将军到了!”心知自己非他敌手,且料定刘黑闼此时已经走远,便乘乱拨马离去了。 秦王眼见天色渐暗,又知三军将士大战之后,已是筋疲力尽,只好传令暂且安营歇息。清点战果,方知此战杀俘敌军七八万人,缴获军资器械无数。这一天正是武德五年三月二十六日。 次日天还未亮,秦王又率军直奔铭州而去。大军来到铭州城下,却见城头插的尽是唐军旗帜。城头站立着两员大将,正是史万宝与田留安。原来,房玄龄早已令他们扮作汉东押粮军袭破了铭州城。秦王大喜,便在众将的簇拥之下开入铭州城,在官衙坐定,才从史万宝口中得知并未见刘黑闼来铭州,不由得皱眉道:“今铭州虽平,却走了刘黑闼,恐终为后患。不知何人愿去追擒此贼?” 罗艺却道:“刘黑闼既失铭州,如虎离深山,形同困兽,必被地方所擒,无需再劳动大军。” 杜如晦道:“臣料刘黑闼此去,必北投突厥。殿下可派两员大将率千余骁骑,擒他不难。” 房玄龄又道:“擒虎虽易,纵虎实难。臣以为刘黑闼此去,身边必有精兵猛将,且沿途亦当有汉东军投归,等闲之人难保万全。当令敬德、知节、公谨率玄甲军追击,以保万无一失。” 秦王闻言道:“言之有理。” 正要令敬德动身,却见李元吉开口道:“区区刘黑闼,何足道哉!小弟愿率本部人马前往,定擒此贼来见二哥。” 秦王道:“四弟,刘黑闼身边定有猛将,尤其是那苏定方,断然不可小觑。” 元吉道:“量他苏定方有何本事,小弟必手刃此贼。” 秦王道:“四弟不可轻敌冒险。” 元吉闻言,忽冷冷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弟曾两番随二哥征战,只因二哥关照有加,至今未立大功。今番便将擒刘黑闼之功让于小弟如何?” 众将闻言,不觉愕然:李元吉这分明是在埋怨秦王嫉妒他的才能,不许他立功啊。秦王闻言,不觉脸色略变了变,沉吟半日,方才道:“四弟既然必欲前往,为兄可令敬德、知节护你同行。” 李元吉忙道:“这却不必。哥哥秦府中猛将虽众,小弟麾下也并非酒囊饭袋,欲擒刘黑闼,实如探囊取物。二哥尽管放心。” 秦王无奈,只得道:“四弟若执意如此,为兄也不便阻拦。” 李元吉见秦王已然应允,大喜道:“既如此,不可久待,小弟当立刻率军出城。” 秦王叹息道:“就依四弟吧!” 李元吉应了一声,便返身出了官衙,点齐了齐府二千精锐骑兵离城而去。此时,秦王心中虽暗恨齐王不知深浅好歹,但毕竟念及兄弟之情,待元吉离去,心中终是不安,便又将敬德与知节唤到身边道:“你二人可率领五百玄甲军跟随齐王军后。若其得胜,可即刻回军。若其遇险,便杀出相救。” 二人领命离去,秦王方才略感安心。又与众人议道:“今刘黑闼虽败,徐圆朗尚在,当率兵破之。” 李世积道:“破此小贼,何需劳动大军?末将请率军三万往破徐圆朗,殿下只管留在铭州坐待佳音。” 秦王道:“我知世积若往,必可破徐圆朗。只是如今天下大定,唯杜伏威尚且盘踞淮南,近日虽已称臣于我朝,实则心存首鼠。此番南定徐圆朗后,当挟屡胜之威直下淮南,便令其群魁随我入朝,彼若从命,则留而不遣;若敢抗拒,则就势讨之。务必一举荡平,使天下重归一统。” 众将佐闻言,纷纷赞道:“殿下深谋远虑,非我等所及。” 于是,传令留淮安王李神通率兵三万守铭州,其余各部随秦王克日起兵,南讨徐圆朗。 却说刘黑闼逃离了战场,便一路向铭州而去。不料未到铭州,便见一支军马部伍不整,乱哄哄拥上前来,不觉大吃一惊,忍不住喊道:“苏将军何在?” 一旁王小胡道:“苏将军断后未归。” 刘黑闼这才想起苏定方未在军中,便又道,“谁人替孤前去探明来者何人?” 话音未落,便见两员骁将,各骑骏马,一个手使一杆大刀,一个手使双鞭,冲向前去。原来此二人乃是两兄弟,一个名李志德,一个名李志才。这两兄弟都武艺出众,刘黑闼见两兄弟勇武过人,故提拔二人为禁卫军首领,留在身边。这两兄弟拍马上前看时,却见乱军中歪歪斜斜地竖着几杆汉东旗帜,倒也有三千来人。急上前探问时,却见曹湛打马而来。原来是曹湛丢了铭州,来投刘黑闼,不想在此相遇。刘黑闼见失了铭州,不觉没了主意:“这便怎生是好?” 范愿忙献计道:“唐军猛如虎狼,我军新败,难与为敌。放眼当今天下,能与唐为敌者,唯北虏突厥耳!大王何不往投突厥,借些兵马,重整旗鼓,再图大业!” 王小胡赞道:“范愿所言极是。” 刘黑闼又问曹湛与王小胡道:“你二人可愿随孤同往?” 二人忙道:“我等誓死相随。” 刘黑闼道:“三位深情,黑闼虽死不敢相忘。” 于是,率众直奔定州逃去。一路之上,士卒逐渐逃散。待离开铭州境界,来到贝州境内时,刘黑闼身边已经只剩下五六百人跟随。 这一日,众人来到一个去处,此地唤作牧羊谷,两面土山,坡势并不甚陡峭,中间一条路,可并排走五六人,山上树木茂密,放眼望去,满眼一派青翠,真个是郁郁葱葱。众人在谷口处停了下来,王小胡道:“此处虽不险峻,却是林木浓密,正是伏军之所,不可不防。且让臣前去探路,大王可见机行事。” 说罢,便率百来人马先进了谷口。刘黑闼等眼见王小胡入谷多时,并无动静,料想此地并无伏兵,便一齐进入谷中。不料行不多时,忽听得两侧山上响起一阵号炮之声,接着便有无数军马纷纷纭纭,冲下山来。为首一将,正是贝州刺史马匡武。 原来这马匡武本是窦建德麾下大将,虎牢关之战后,唐军占据河北,马匡武被封为贝州兵曹参军。刘黑闼复叛后,马匡武眼见汉东军势大,只得降了刘黑闼,被封为贝州刺史,但暗中却又归附了秦王。得知秦王破了汉东军,传檄河北各州郡捕拿刘黑闼,马匡武便派人四处打探消息。得知刘黑闼众人逃向本州,便断定他们必定要走牧羊谷,于是率领本州三千余人到此设伏。方才王小胡率人经过时,他见军中并无刘黑闼,故此未发伏出击。直到刘黑闼等进入伏击圈内,方才杀将出来。 刘黑闼见是马匡武,勃然大怒:“你这背主卖友、不忠不义之贼,有何面目来见我!” 马匡武冷笑道:“今人心皆思一统,天下当归大唐,你等逆天而动,实乃找死。况且你既起兵,当推举夏王子孙为主,却贪图大位,自立为王。窦子方之死,岂非你所害。还敢在我面前妄言忠义,岂不让天下人笑杀。” 刘黑闼闻言,怒不可遏,正待纵马上前,却被李志德、李志才兄弟二人先杀向前去,各舞兵刃直取马匡武。马匡武身边也有两员骁将杀出,敌住李氏兄弟。四人战不十合,李志德手起刀落,斩了一员敌将,另一人见状大惊,有心逃去,却被李志才赶上前去,一鞭打得脑浆迸裂。汉东众将见了,士气大振,一拥而上,杀向敌军。然而,众人虽舍命奋战,却毕竟寡不敌众,战不多时,便被困在核心。正危急之间,却见王小胡率军杀回,两军合力,终于杀出包围圈,向谷外逃去。马匡武哪里肯舍,率军紧追。正在此时,却听得后面又赶来一支队伍,足有二千铁骑。为首一人,胯下追风马,身着黄金甲,手中一杆马矟,相貌俊朗,有似秦王,只是神色中多了几分狠戾之气,正是四皇子李元吉。 李元吉率军杀到战团,立即一马当先杀了过来。但见他马矟起处,敌军无不退避,霎时便有三五人中矟落马。李元吉乘势直取刘黑闼。在他身后又有四员骁将随后冲向敌军。原来齐王李元吉此次来追杀刘黑闼,带来了四员猛将,一个是桑显和,一个是王君廓,一个名唤钱进,一个名唤宇文宝。后二人都是李元吉留守太原时招揽的猛将,被李元吉视为臂膀。王小胡等见势不妙,急一齐上前护住刘黑闼,来战李元吉等人。李氏兄弟乘机保着刘黑闼就走,却被钱进、宇文宝斜刺里杀到拦住了去路。李氏兄弟与钱进、宇文宝杀作一处,一时难分胜负,王君廓与桑显和却又率军杀到,众人顿时又将刘黑闼等团团困在核心。正危急之间,却见刘十善与袁子干率着二百余人杀到,虽保住了刘黑闼,却依旧无法杀出重围,眼见天色已晚,汉东众将早已筋疲力尽,刘黑闼明知难以脱身,忍不住长叹一声:“看来孤家今日必死于此地了!” 话音未落,却忽见军中一阵大乱,眼前唐军登时四处散开,一将直撞过来,手起枪落,将钱进刺落马下。看时,正是苏定方。原来苏定方在与唐军厮杀后脱离了战场,却寻不到刘黑闼去向,一路打探消息,方才赶到此地。恰遇刘黑闼被困,便杀了进来。众人相见,苏定方对刘黑闼略一施礼,便道:“情势危急,臣请攻击李元吉,唐军猛将精兵必当救护。刘袁二位将军可乘势保护大王突围。” 说罢,也不待刘黑闼下令,舞枪便杀向前去。但见他双枪齐动,便如银蛇狂舞,人马到处,敌军披靡。转眼间便杀到李元吉近前。这李元吉眼见大功即将告成,正要显示自己手段,却不防苏定方忽然杀到,只得摆矟与他杀作一处。 若说这李元吉的武艺,也堪称万里挑一,纵然与苏定方相较,也是一时不落下风。但他毕竟沙场经验不足,且生性贪生怕死,加之平日里也颇知苏定方威名,今日又见他舍命来搏,不由得先自怯了。二人只斗了十几合,李元吉力量虽在,胆气却早减了一半,不敢恋战,拨马便逃。苏定方故意高声嚷着:“李元吉哪里走!”随后追赶。王君廓等见了,唯恐齐王有失,忙弃了刘黑闼聚拢过来。刘十善等见状,乘势突围而去。苏定方待刘黑闼已然脱险,自己也随后突出重围,追赶刘黑闼去了。不料此时,忽听有人高喊道:“小贼休走,留下命来!” 不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苏定方尽义又断义 甄翟儿钓虎再悟虎 却说苏定方刚刚杀出重围,便见有人高喊着拦住去路,看时,正是马匡武。苏定方也不搭话,只顾冲上前去,手起一枪,将马匡武刺落马下,杀散唐军,纵马奔出四五十步,随后兜转马头,对众人高喊道:“爷爷今日杀得尽兴了,尔等如有送死的只管上前,若是不敢来战,爷爷去了。” 说着,便策马缓缓而去。唐军众将面面相觑,竟无人敢上前追赶。此时,李元吉早已被苏定方杀得胆也破了,又见天色已晚,再难追上刘黑闼,便传令停止追杀,撤军回铭州交令。 却说苏定方一马撤回,直走出七八里远,见唐军并未来追赶,便放心拍马疾行,与刘黑闼会合。刘黑闼等见了定方,如见救星。定方便问刘黑闼:“大王欲向何处安身?” 刘黑闼料知苏定方必不愿投奔突厥,便含糊道:“我等先赶往定州,再做道理。” 定方道:“定州地连北虏,地瘠民贫,不如前往魏州。魏州不唯富庶,且百姓多心念夏王,大王到此,必得士民拥戴。大王到达魏州,聚众固城,坚壁清野,以拒唐军。李世民初到我境,立足未稳,一旦与我持久,或生不测。此田单所以复齐也。” 刘黑闼沉吟片刻,道:“李世民凶悍无敌,今我军新败,恐难与抗衡。今放眼天下,唯突厥可与唐军为敌。孤打算暂且往投北地,借兵复国。” 苏定方大不以为然:“大王差矣!番狗狼子野心,岂肯诚心助我!与其借兵,形同饮鸩止渴,必后患无穷。且大丈夫岂可屈身事虏,遗万世之羞。莫若前往魏州与李世民全力一搏。纵不成功,亦不失为大丈夫壮举。岂不远胜于勾结异类,荼毒同族,留千载骂名!” 众人闻言,不觉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王小胡开口道:“定方,形势如此,切莫意气用事。” 范愿也道:“我等尚不知明日死活,哪还顾得了千载后是否挨骂。” 刘黑闼瞪了范愿一眼道:“定方,我等虽不敢自称顶天立地,却怎肯甘心事虏。不过是暂投北地,以图后举。望定方能能与孤同心,卧薪尝胆,暂忍一时之辱。” 苏定方见状,料知众人心意已决,沉默半日,方才:“既如此,定方悉从大王。” 于是,众人星夜赶往定州。一路之上,也有几支唐朝追兵和沿途州郡之兵围追堵截,都被定方与众将舍命杀退。这一日,众人终于来到了突厥边界。此时,刘黑闼身边已仅剩下刘十善、袁子干、王小胡和范愿、李志德兄弟及苏定方七员大将和二三百士卒。面对着突厥境内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刘黑闼内心豁然开朗,忍不住道:“常言道:王者不死,果非虚言!” 范愿等众人也纷纷向刘黑闼道贺:“大王脱得此难,久后必成大业。” 众人正自欢喜,却见苏定方上前拱手道:“大王屈身事虏,非臣所愿。臣所以一路相随,只为保护大王一路无虞以尽臣节也。今由此向前,再不会有唐兵追袭,臣无需为大王担忧矣!臣请就此告辞,日后隐居山林,闲云野鹤,了此一生。唯愿大王日后一统中原,开万世基业。功成之日,仁爱百姓,扫平四夷,开创盛世。” 众人闻言,不觉大惊,忙出言挽留,定方却执意要走。刘黑闼见苏定方去意已决,便摘下系腰玉带,道:“人各有志,孤亦不可勉强。今狼狈如此,临别无以相赠,只有此物随身,或可换些银两,作路上盘缠吧。” 定方却躬身施礼道:“定方自有盘缠,大王留下自用吧。” 言罢,翻身上马,飞奔而去。刘黑闼眼见苏定方离去,急向刘十善瞥了一眼。刘十善会意,便悄悄摘弓在手,搭上一支箭对准了苏定方的背影。一边的王小胡见了,大吃一惊,急纵马拦在刘十善面前,两眼圆睁道:“你要作甚!” 刘十善道:“苏定方背叛大王而去,断不可留!” 王小胡瞥了一眼刘黑闼,见他并无阻止之意,忍不住长叹道:“昔日我等逼死刘雅,至今心存愧疚,今又要屈杀定方。若是打江山必需兄弟相残,那么这江山不要也罢!” 说罢,泪如雨下。一旁的范愿等闻言,无不动容。刘黑闼见情势不对,忙大声喝道:“十善,你意欲何为!难道要射杀定方不成!” 刘十善一怔,随即又道:“苏定方勇猛盖世,今离我而去,日后便是我等劲敌,不杀必留后患。” 刘黑闼道:“你且收起弓箭,孤宁愿他日定方负孤,孤绝不先负定方。”然后将目光凝视着苏定方远去的背影,直到尘埃落尽,方才故意长叹一声:“定方去矣!”洒泪与众人奔入突厥境内。 却说苏定方一路打马狂奔,直跑出二十余里,方才勒住了坐骑,回头四顾,见并无人追赶,不禁舒了一口长气。其实,当他得知刘黑闼要投奔突厥时,就决定要离开了。但是,当时刘黑闼正处于险境,在这时离开他,为臣则为不忠,为友则为不义,故此决定要送刘黑闼出境后再向他辞行。但苏定方又是一个聪明人,他了解刘黑闼的为人,深知刘黑闼不会轻易放自己走脱。他所以未当场将自己拿下,一来是担心一场大战后,必定损失惨重,而此时刘黑闼已没有资本再蒙受重大损失了;二来也是担心如果对苏定方下手,恐怕也会让王小胡等寒心。因此他大半会暗算自己。而苏定方本人也不想在临别之际,再来一次兄弟反目,所以才一心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此刻见后面无人追来,苏定方不觉暗骂自己小人。直到此时,方才感到一阵饥乏袭上全身。他纵目观望,见不远处恰有一处城镇,便信马赶去。来到城门前,苏定方先四处仔细观瞧,见并无捕拿自己的榜文,方才放心进了城,本待找一家客店歇息,却发现身无分文。低头思想了一阵,便寻到一家当铺,将自己的一身盔甲、双枪一同交给了柜上伙计,那伙计见了这两样物件,不觉眼前一亮,再看定方时,只见他一身血污,便欲言又止,迟疑片刻道:“军爷且少待。” 说着,便回身请来了掌柜,那掌柜来到柜上,将两样物件看了又看,道:“军爷这两样物件果然不错,只是军爷来此求当,却并非要卖,故此可当五十两白银。军爷若愿出手,这里有银两;若不愿时,只管去别家。只是本城之中也仅有我们一家当铺了。” 苏定方闻言,心中恼怒:这掌柜明明是在勒索呀!若在平时,自己这两样物品至少也值个几百两,若真遇到识货的行家,只怕是千金不卖。尤其是这对铁枪,若不是带着它太过显眼,恐惹出麻烦,自己是绝不会当掉的。但此时他急于脱手,故此也顾不得许多,只是五十两恐怕是不够他回家的盘缠。故此略一迟疑,便道:“休要啰嗦,爷爷今日只需百两银子,你若肯时,爷就便宜了你,否则且还于爷爷。” 那掌柜陡然发现苏定方两眼射出杀气,不觉浑身一颤,料知他不是个可欺之人,且到口的肥肉,岂可再吐出?忙道:“看军爷面相,久后必是大富大贵之人。小人便送军爷个人情,当给军爷一百两。” 说着,摆摆手让伙计取来银两,递于苏定方。苏定方接过银子,道:“爷爷这两件宝物,你需好生收留。他日爷来取时,若还在,赏你个三五百两也不为过,若不在时,爷爷必拆了你的当铺!” 那掌柜被吓得浑身一抖,忙陪笑要讲话,却见定方早已转身离去了。 定方出了当铺大门,立即寻了一家清净的酒店入内,找了个座位坐定,道:“爷爷要赶路,可有现成的酒食速速上来,再多准备些干粮酒肉,爷爷要路上用。” 说罢,扔下一锭约一两重的银子。不一时,店小二将酒菜端来,苏定方并不敢多喝酒,只是飞快的填饱了肚子,又拿起店小二端来的干粮酒肉,抬身就走。出城途中又买了一件便装衣袍,携带上宝剑便匆匆出了城门。回头看时,却见城门前新贴了一张榜文并刘黑闼的画影图形。榜文中令各郡县军兵一旦发现汉东逃军,必设法阻截追拿。但上面又讲,凡贼军首领,一旦脱离贼军,除刘黑闼必需擒拿外,余者一概随其所往,任其自新,不加罪尤。苏定方看了,方才略觉放心,但仍不敢怠慢,一路上依旧躲州避府,尽量择小道赶往家乡冀州武邑县。 这一日,苏定方来到一个去处,但见此地虽非巨城大镇,却也人群辐辏,是个大集市。大街上挨挨挤挤布列着百十家客店商铺。苏定方自恃一身本事,且又做了乔装改扮,便进了集市,找到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家寻了个座位坐定,口中道:“店家,拿些酒肉来吃!” 那店小二一见定方身材气概,便知并非凡人,哪敢怠慢,霎时端上酒菜。这苏定方一则近来为防万一,专挑些穷乡僻壤处行走,故此许久未曾沾过荤腥,不觉有些嘴馋;二则自思一身本事,只因择主非人,如今落得如此狼狈境地,不觉愁肠满腹,便多贪了几杯。正饮酒之际,忽见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壮士阔步进了酒店,口中高喊道:“店家,有好酒好菜只管上来,真正累杀某家了。” 定方循声抬头看去,颇觉此人眼熟。这时,那人也看向了定方,不觉怔了怔,忽举步向定方走来。定方忍不住心头一凛,忙将手握住腰间宝剑。却见那人却道:“贤弟,可还认得愚兄吗?” 定方再定睛看时,方才恍然大悟,忙道:“莫不是刘师兄?” 只见那壮士道:“不是愚兄又是哪个!” 定方忙起身施礼,却被那壮士一把扶住坐下。原来此人正是苏定方同门师兄,姓刘,名世彻,汴州人士。二人虽出自同门,但苏定方拜师学艺之时,刘世彻却已学成辞别了师父,当时并未相见。只是在八年前,二人才在师父家中相遇,一同相处了三五日,故此定方一时未能认出刘世彻。 二人重新坐定,刘世彻方才压低声音道:“贤弟欲往何处安身?” 苏定方见刘世彻一脸神秘的样子,料他已知道自己的状况,不觉苦笑道:“实不相瞒,小弟尚无安身之所。只想且回家乡一趟,然后另作道理。” 刘世彻沉吟片刻,又点头道:“如此也好。” 二人说着,不觉推杯换盏起来。苏定方终是心中有事,过不多时,便酩酊大醉了。刘世彻对着定方犹豫了片刻,便对店伙计道:“店家,我这位兄弟醉了,难以行路。你且安排个客房,让他明日再赶路吧!” 说着与伙计一道将苏定方扶入客房,又扔下了一锭银子,便匆匆离开客店去了。 却说苏定方这一醉当真不轻,次日直睡到艳阳高照,方才醒来。得知刘世彻已先赶路去了,不由得暗道侥幸:若是沉醉时偏巧遇到一个心怀歹意又认出自己的,只怕是要束手就擒了。于是不敢再要酒,只要了些饭菜胡乱吃了。又要了些酒肉干粮,便要离店而去。却见那伙计道:“客官此行,可要经过卧虎岭?” 苏定方道:“正是。” 伙计道:“若如此,小的劝客官还是等一等,待多聚几位壮汉同行。” 苏定方道:“却是为何?” 伙计道:“客官有所不知,近来这卧虎岭上来了两只猛虎,十几日来,不知伤了多少良人。客官要过岭,定要小心才是,莫要白白送了性命。” 苏定方闻言,忍不住笑道:“这两个畜生当真倒霉,偏偏与我一同来卧虎岭。” 说着,迈开腿便离店而去了。直把个店伙计听得呆呵呵怔了半日,方才醒过来道:“又要多个死鬼。” 第七十一回 苏定方尽义又断义 甄翟儿钓虎再悟虎 定方离了客店,方走出十几里远近,便来到了卧虎岭下。但见好一座高山,峰峦层叠,高耸入云,山山相连,正不知有几百里。山上树木密布,一派葱茏,脚下一条石径直通白云飘处。定方信步上了山,又走了一二十几里山路,不觉饥渴乏累,便坐在一棵树下,取出身上的酒肉,吃喝起来。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歌声: “万里乾坤我家房,莽莽虎岭一张床。擒龙钓虎惯常戏,肯将青眼加君王?” 定方只觉得这歌声雄浑苍凉,字字直入心房,不由得心中诧异:“这深山僻壤之处,竟有如此豪迈之人。莫非是遇到了隐士高贤,何不前去一见!” 想着,不由得站起身来,循着歌声走去。这时只听得歌声再次响起:“天下蟊贼有几多,偏向室内动干戈。男儿当持青锋剑,直向塞外拓山河。”益发慷慨激昂。 定方不觉暗思:某家自十六岁便遭逢乱世,聚集乡里对抗群盗。当初只为护佑家人乡亲,哪知便身不由己投了窦建德、刘黑闼,如今已是身经百战。虽错投了主子,落得个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却自谓不愧天地良心,算得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今一闻此歌,方知自家不过一蟊贼耳。如今突厥屡屡挥师进犯边境,荼毒汉人,某家虽久在沙场打滚儿,却不过是同族相残,何尝杀一虏兵,斩一俟斤!这二十几年岂不是白活了。想到此处,不觉羞愧,便踌躇起来。但转念一想,既然遇到高人,何不向他讨教,或许可以为自己指点迷津。想着,便大踏步赶上前去。又走了百余步,赫然遥见一只挂在树上的铁钩在离地一丈处摇来荡去。铁钩上方连着一条铁线,再循着铁线往上看时,只见树上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汉子,穿着麻布短衫,身材健壮,一张古铜色脸膛,微闭着双眼,手持一根钓竿,口中依旧唱着歌。再看地上,却有两只老虎卧在血泊之中。 定方心中讶异,忙上前拜道:“这位前辈,晚生这里有礼了。” 却见那人道:“这位后生,可是来向老夫问路?其实,天下之路,莫不在人脚下。你向东走,东方即是路;你向西走,西方就是路。所不同者,有的路步步通天,有的路只是死路一条罢了。” 定方听得云里雾里没个了然,只觉得此人高深莫测,忍不住又问道:“晚生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人道:“后生,你可知六七年前河北山西一带有位绿林大盗甄翟儿?” 苏定方忙道:“前辈莫非就是义薄云天的甄大侠甄老前辈?” 那人纵声一笑:“不想娃娃你年纪轻轻,竟然知道老夫之名。” 苏定方忙躬身施礼道:“晚生尝与窦子方同保夏王,素闻前辈英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实乃三生有幸。” 甄翟儿略一凄然,随即浅浅一笑:“娃娃倒是一副好口才。” 苏定方又问:“前辈在此何为?” 却见甄翟儿微微一笑:“钓虎。” 苏定方一怔:“钓虎?晚生只听过钓鱼钓龟,却从未听过钓虎。且前辈钓虎为何无饵?” 甄翟儿又笑了笑:“昔日姜太公直钩钓鱼,如今老夫无饵钓虎。何足为怪!” 苏定方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两只虎,问道:“这两只虎可是前辈所钓?” 甄翟儿仰天大笑了好一阵,方才道:“地上不过两只大猫耳,怎可谓虎!我所欲钓者,为恶则妄动干戈,荼毒苍生,血染山河;为善则护佑社稷,开疆拓土,造福百代,此乃真虎也。” 苏定方闻言,觉得此人话中有话,便问道:“莫非前辈只钓恶虎,不钓善虎?” 甄翟儿道:“虎本无善恶,在驯者如何也。老夫所以钓虎者,欲驯虎为善也!” 苏定方闻言,恍然大悟,纳头便拜:“武邑苏定方叩见前辈,唯求前辈指点迷津。” 甄翟儿这才从树上飘了下来,扶起定方道:“苏将军快快请起。” 定方又道:“晚生乃是败军之将,走投无路,岂敢称将军!唯求老前辈指出一条明路,使晚生不再枉活于人世。” 甄翟儿扶起定方一同在树下坐定,却伸手取下定方背负的酒壶与干粮袋道:“大丈夫无酒不欢,你我二人且共饮此酒?” 说罢,也不谦让,举起酒壶“咕咚咚”一阵痛饮,随手便递于定方,又捡了一块熟牛肉扔到了口中。定方见甄翟儿如此豪迈,也不免没了拘谨之心,接过酒壶,喝了几口。这时,甄翟儿又开口道:“定方,你此行欲往何处?又有何打算?” 苏定方便道:“不瞒前辈,晚生此番欲回到故乡武邑,招收些人马,要为夏王报仇,为义父雪恨。方才听得前辈歌声,忽觉定方所为,不过同室操戈,反令突厥坐收渔利,戕害我中原同族。不觉惶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甄翟儿微微一笑:“老夫有一言,不知定方愿听否?” 苏定方忙道:“愿蒙赐教。” 甄翟儿又问:“如若老夫所言有理,你可否不再与唐朝为敌?” 苏定方一怔,迟疑片刻道:“定方惟命是从。” 甄翟儿闻言,忽纵声大笑,向树林内击了三掌,便见有人抬出酒肉香案。定方正惊讶之际,甄翟儿又道:“定方,如蒙不弃,便与老夫结为异性兄弟如何?” 定方闻言大惊:“定方岂敢僭越!若蒙前辈不弃,晚生愿拜前辈为师,终生追随左右。” 翟甄儿摆手道:“贤弟莫要学那世间庸人,拘泥俗礼。你我一见如故,乃命中知己,若成了师徒,岂不可惜!你若不弃,便与老哥哥对天拜上几拜,从此结为兄弟。” 定方见甄翟儿一片诚意,便道:“小弟求之不得。” 甄翟儿大喜,便令人摆好香案,扯着定方一同对天盟誓,从此结成异性兄弟。盟誓后,二人便席地而坐,摆下酒席,对饮起来。酒过三碗后,甄翟儿又开口道:“贤弟,你我既已为兄弟,哥哥便有话直言了。你自以为智略威信比窦建德、刘黑闼如何?” 定方一怔:“哥哥何意?” 甄翟儿道:“窦建德起于布衣,数年之内,尽有河北山东之地,兵雄将猛,百姓归心。刘黑闼揭竿而起,数月之内,尽复夏境,所向无敌。此二人,比之古今英雄,毫不逊色。然一旦遇李世民,则败亡于转瞬之间。今贤弟又欲再起兵对抗唐朝,胜算几何?” 苏定方沉吟多时,方才道:“小弟鄙陋,自然不敢比夏王。然刘黑闼所以得势一时,只因山东百姓感念夏王,刘黑闼以为夏王复仇之名举义,故得百姓拥戴。然其收复旧境后,却自立为王,故人心解体。小弟若能成事,必立夏王后人,竭诚为夏王与义父复仇雪耻。且壮士循义,岂顾成败,唯愿以一腔热血对天地耳!” 翟甄儿忍不住竖起拇指对定方道:“兄弟豪情,令人感佩。然如今天下十之七八已归唐有,且李世民善战无敌,百姓归心。贤弟欲以一人之力与之抗衡,岂非螳臂挡车!纵然一时得志,亦不过同族操戈,徒增百姓之苦耳。古人云: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非一人之天下也。既非必归李氏,亦非必归窦氏。然则今日能一统天下,拯民于水火者,李世民也。贤弟何必逆天而动?且以贤弟之才略,需有益家国,名垂青史,方才不枉活一世。岂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白白了此一生!” 定方低头沉思了片刻,道:“势已至此,如之奈何?” 甄翟儿道:“依愚兄之见,贤弟也不必回乡了,且暂与愚兄隐居山林。我料不出十年,李世民必当君临天下,届时唐与突厥必有决死一战。那时贤弟再出世从军,效命疆场,护我汉人子民,扬我华夏雄威,方显男儿壮志,不负英雄之名。” 定方道:“哥哥所言甚是,只是小弟与唐人交手数次,杀其将士无数,李世民饶我不死,已属法外开恩,又怎会再让小弟有出头之日!” 甄翟儿道:“贤弟差矣!我观李世民雄才大略、豁达宽仁,实乃千古一人。兄弟若往投之,李世民必不计前嫌,重用贤弟。” 苏定方闻言,不觉内心豁然开朗,忙道:“小弟多谢大哥指教。如此,小弟万事悉听大哥安排。” 甄翟儿大喜:“既如此,且与愚兄到家中再叙。”便挽起苏定方的手与几位随从动身回府。 定方随甄翟儿走过一段林间山路,来到一段林木密布满眼葱绿之处,甄翟儿道:“此处离鄙宅已然不远。” 众人进入树林走了一阵,苏定方只觉得四周尽是参天古木,脚下一条路,向前看似并不狭窄,但回头看时,只觉得身后并无路通向外界。正暗自称奇,忽见面前一片开阔,中间一座小小院落,皆由石木构建,虽不奢华,却是雄浑大气。在此山林之间忽见这等宅院,当真令人有山野见洞府,林间有仙境之感叹。甄翟儿与苏定方携手进入院落前,只见早有十几人在院门前相迎,其中一人,竟是刘世彻。 原来,甄翟儿自从被李世民杀败回乡后,本已无心天下之事,只想在乡野间过几年安静日子,了此一生。不想无意间遇到一位异人,此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至于兵书战策、布阵厮杀、安邦治国之事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二人一见如故,在一起相处了二三个月之久。临别之际,传授给甄翟儿一套锤法,一部兵家秘籍及一部《诸子精髓》。甄翟儿先将锤法、兵书练熟,不觉又有了与群雄争衡之志。可当他读透了《诸子精髓》后,却心胸豁然开朗,将那世间事了然于胸,至于功名利禄,早被他视若浮云。故此常对人讲:“天下之事,唯世间太平、百姓乐业为大。至于天下归于何人,与我何干!且看那帝王将相,又有几人能寿终正寝,几家父慈子孝,尽享天伦之乐!今天下既有李世民,何须我出世沙场浴血,徒增百姓之苦!”于是将那出世争雄之心抛到了九霄云外,安心做起了世外高人。如此一来,他在江湖上名气反倒更高了起来。因此,近年来多有江湖名士来拜访他。 刘世彻自从离了师门,回到汴州后,因文武才略过人,更兼常做些济困扶危之事,故此在州内颇有些威名。近来眼见天下动乱,也常有乘时而动之心。只是这汴州之地一直有李密、王世充占据,自己势单力薄,难以与之争衡。又不愿居于人下,故此一直未能有所作为,不免为之烦恼。此次来到河北访友,恰离卧虎岭不远。他久闻甄翟儿之名,故此绕道卧虎岭专门来拜访甄翟儿,不想偏巧在客店与苏定方相遇。他本想相邀苏定方同来甄翟儿家中,却又恐以苏定方的身份,甄翟儿未必肯接纳他,便离开对方独自来见甄翟儿。不想甄翟儿素知苏定方之名,得知他要回家乡,必经卧虎岭,便特意赶到此地与他相会。不料途中恰遇两只猛虎,便三五锤将其打死。甄翟儿因此突发奇想,便令人将一杆铁枪揻成铁钩,故意坐在树上“钓虎”,又放歌吸引苏定方注意。结果定方果然来见,二人一番交谈,甄翟儿见定方果然才智不凡、人品端方,便将他视为知己,邀至府中。 苏定方见了刘世彻,忙上前与他见礼,方才一同随甄翟儿来到厅堂内坐定。甄翟儿便命人杀牛宰羊,款待定方与刘世彻。酒过三巡,甄翟儿又道:“今天下将归一统,二位贤弟虽有文武才略,暂无所用。莫若就在此地与老夫隐居山林,讨论兵法武艺。数年之后,国家必当北伐突厥。那时二位贤弟便可出山投军,大显韬略,也不枉活一世。二位贤弟以为如何?” 定方闻言,忙道:“若蒙哥哥不弃,小弟求之不得。” 刘世彻也道:“此亦在下所愿。只是家人尚在汴州浚仪,待在下归乡接来一家老小,再与哥哥及师弟相聚。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甄翟儿道:“此乃人之常情,理当如此。” 当下三人尽欢而散。刘世彻又在卧虎岭与甄翟儿、苏定方盘桓数日,便辞别甄翟儿、苏定方,离了卧虎岭,去接家人。 不知刘世彻此番回乡,何日能回到卧虎岭,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刘世彻建功却被害 李世民破敌反遭谗 却说苏定方送走了刘世彻,便留在卧虎岭,每日与甄翟儿讲文论武,练习武艺。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刘世彻离了卧虎岭,便一路赶回家乡汴州浚仪县。一路免不得风餐露宿,自不必多言。这日回到家中,与夫人相见,便将去卧虎岭隐居的打算告知了夫人。却不料夫人竭力反对。她认为放着这么大的家业去寄人篱下,而且是到那荒无人烟的山野之地,实在不值。这刘世彻原本便心存犹豫,见夫人反对,便益发踌躇起来。这一日,刘世彻正在家中纳闷,忽有一位家人来报:“外面有一人自称刘复礼,要见主人。” 刘世彻闻言,不觉暗道:“这刘复礼虽是故交好友,只是这十年来并不曾往来,如何却忽然到访?” 心中虽疑虑,但念及昔日之情,自当出门迎接。来到门外,但见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生得五短身材,相貌粗豪,却是书生打扮,正是刘复礼。便上前拱手道:“贤弟,久不相见,今日到来,真真令愚兄蓬荜生辉。” 那刘复礼却不客气,开口便道:“哥哥不必客套,今有一天大喜讯,小弟特来报喜。” 刘世彻诧异道:“有何喜事,愚兄自己尚且不知,反让兄弟来告知?” 刘复礼道:“此地非讲话处,且到屋内再叙。” 刘世彻见刘复礼不像是玩笑,忙将刘复礼让入客堂之内,令人献上茶,方才又问:“贤弟方才所言,究竟何意?” 只见刘复礼缓缓开口道:“哥哥可知徐圆朗之名?” 刘世彻道:“愚兄久在江湖,岂不闻徐圆朗之名!只是此人与愚兄何干?” 刘复礼道:“哥哥有所不知。这徐圆朗也曾雄踞一方,后为窦建德所破,投了窦建德。李世民破了窦建德,徐圆朗又投了唐,被封为兖州总管。刘黑闼举义,徐圆朗又自称鲁王,与刘黑闼联合反唐。如今刘黑闼又为李世民所破,唐军大军压境。徐圆朗本打算求援于淮南杜伏威,却不料杜伏威那厮胸无远略,不肯出兵援助兖州。故此徐圆朗彷徨无计,每日如坐针毡。小弟见他无计自保,便献计让他请哥哥为主。哥哥若肯动身前往军中,李世民必难奈何我军。以哥哥之雄才大略,只需渡过目下难关,他日纵不能一统天下,亦足以为一方之主,也不枉活了一世。只是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刘世彻闻言,不觉心动。他平日里早有乘着乱世干一番大事业的雄心,只可惜势单力薄,难以成事。如今天降好事,让他平白执掌数万军队,这莫非是天意?但转念一想,这徐圆朗也是一方豪强,又怎肯轻易让位于人?实恐其中有诈,便试探道:“愚兄何德何能,敢当鲁王如此重托?” 刘复礼看出刘世彻心思,忙趁热打铁道:“哥哥不可妄自菲薄。哥哥大名,在这山东地界,谁人不晓!就算是徐圆朗也久闻哥哥之名。得知小弟与哥哥相熟,喜不自胜,便令小弟来请哥哥。哥哥若是肯动身前往,便是救他性命。” 刘世彻思来想去,终究敌不住这天大的诱惑,便道:“既是鲁王见重,又有贤弟引荐,愚兄也不好推脱。便依了贤弟就是。” 当日做好了准备,打算明日启程。夜里却又暗自盘算:这徐圆朗岂是草包?不过利用我助他抵抗李世民而已。一旦渡过眼下难关,难免卸磨杀驴。我到了兖州,不可无心腹亲兵。于是,刘世彻先不动身,而是一面以款待刘复礼为名拖延不去,一面却先让人沿途散播自己被徐圆朗请去兖州为主的消息。数日后,刘世彻方才启程。果然,一路上不断有人慕名来投奔刘世彻,到了兖州城下时,刘世彻麾下已聚集了三五千人马。可当队伍来到兖州城下时,却见大门紧闭,并无一人来迎接。刘世彻立即心头一寒,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了心头。他有心离开此地,却料想此时离去,必遭徐圆朗追杀,自己恐难免被害。略一沉吟后,决定暂且留下,随机应变。便转向刘复礼道:“鲁王为何不派人相迎。” 此时,刘复礼也是一脸迷惑。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城门忽然打开,涌出一支足有二万人马的队伍,为首一人,中等身材,面带狡诈,上前对刘复礼道:“复礼,你身旁可是刘义士?” 刘复礼见了,先低声对刘世彻道:“此人是徐圆朗二弟徐圆达。”这才上前道:“二王爷,这位正是刘世彻刘义士。” 只见徐圆达对着刘世彻略一拱手:“鲁王又令,刘义士可与复礼入见鲁王,所带人马可暂留城外。” 刘世彻与刘复礼闻言,不觉面面相觑。他们哪里知道:原来徐圆朗因形势危急,一时没了主见,便听了刘复礼之计,让他去迎接刘世彻。可当刘复礼走后,却有些后悔起来。恰值他二弟徐圆达由伊州来兖州,徐圆朗便与他商议。徐圆达闻听徐圆朗所言,立即道:“哥哥未见翟让与李密之事吗?今唐朝虽大军压境,哥哥若肯归降于唐,李世民未必不会赦哥哥之罪。若是请刘世彻来军中为主,哥哥必难逃翟让之祸。” 徐圆朗闻言,失色顿足:“刘复礼这厮,险些坏我大事!只是如今刘复礼已去汴州,该如之奈何?” 徐圆达沉吟片刻道:“哥哥既然已令刘复礼去请刘世彻,便不妨将此人请来。待他到来,哥哥绝口不提拥戴他为主之事,只问他有何破敌之计?若是他无计可施,哥哥便以刘复礼欺骗哥哥为名,将二人一并推出斩了。若是此人果有妙计,便暂且留他在麾下做个谋士,待破了李世民,再处置他不迟。” 徐圆朗欣然采纳了徐圆达之计,却不料刘世彻竟然带着一支队伍来到兖州城下。徐圆朗不敢轻易让刘世彻入城,与徐圆达商议后,才决定只让刘世彻独自先入城面见徐圆朗。 此时,刘世彻已料定进城必是凶多吉少,但事到如今,也只得留下队伍,随刘复礼进城面见徐圆朗。来到城内大殿,只见徐圆朗坐在正中央的王座上,满面春风地道:“刘义士能屈尊到兖州,小王当真蓬荜生辉。” 口中讲着,屁股却不肯离开王座。此时,刘世彻早已明白了一切,只好躬身施礼道:“刘世彻拜见鲁王殿下。” 只见徐圆朗微微一笑道:“刘义士快快请坐。” 便让刘世彻坐到了身边的一张座椅上,然后又道:“孤家久闻义士大名,故特派刘复礼远道请义士来此。不知义士可有妙计,助孤破李世民大军?” 徐圆朗虽寥寥几句,却已点明了请刘世彻到来,只是让他帮助自己破敌,而不是拥戴他为主。可事到如今,刘世彻也自知只有自抬身价,让徐圆朗觉得自己有把握破唐军,救兖州,方能让徐圆朗暂时刀下留人。所以,他故作镇静道:“世彻于路上已有筹算。今唐军虽来势汹汹,其实不足为惧。刘黑闼逃往突厥,必是要借兵复国。突厥贪中原玉帛子女,必不肯坐视唐人一统中原,当出兵助刘黑闼。故臣料突厥与刘黑闼不久必大举出兵侵唐,李世民必回军御敌,届时大王之围自解。如今之计,大王当分兵扼守各地险要,坚壁清野与李世民相持。只是兵法云:金城汤池,非粟不守。大王当发兵攻取谯、杞二州,一则可拓地得众,二则可运谯、杞二州之粮以足军食。如此,大王可坐待李世民之败。” 徐圆朗闻言大喜:“义士果然韬略过人。只是这谯、杞二州兵精粮足,恐非旦夕可下。” 刘世彻道:“若蒙大王不弃,世彻愿率兵前往攻此二州,一月之内若不能克,世彻愿提头来见大王。” 徐圆朗略微点了点头,又道:“义士远道而来,可暂且安歇,此事待明日再议。” 说罢,令人送刘世彻退下安歇,又令人将城外刘世彻麾下人马接入城内。 刘世彻来到徐圆朗为自己安排的府邸,心中好不郁闷。很显然,自己是被徐圆朗耍了,但他也并未绝望,他所以劝徐圆朗去攻取谯、杞二州,就是为了找机会脱离徐圆朗,以此二州为根基发展自己的势力。但是他也明白,徐圆朗也不会让自己轻易得手。可事到如今,也只好放手一搏了。当夜,他思来想去,一宿未眠。次日来见徐圆朗,只见徐圆朗满面春风地对他讲:“孤昨日细思义士之计,果然可行。孤便封义士为威远将军,率军前去攻打谯、杞二州。只是义士麾下之众,皆远来疲敝,需暂留城中休整,孤当另拨人马随义士同往如何?” 刘世彻闻言,不由得内心暗自一沉,但外表却不动声色,起身拜道:“臣唯大王之命是从。” 于是,徐圆朗便派徐圆达率本部六七千人随刘世彻并刘复礼前去攻打谯、杞二州。 这一日,刘世彻率军来到谯州境界。刘世彻先令军队在离谯州城十里外安下营寨。然后将刘复礼唤到身边道:“你可到城中告知城主,我已率军到此,令他速来归降。” 随即又附耳吩咐一番,刘复礼闻令,连连点头,便离开军寨,动身前往谯州城去了。 却说这谯州刺史本是当地名将,得知刘世彻率军前来攻城,便聚集了七八千人马,布置了城防,准备坚守城池。得知刘复礼来求见,便令人传他入见。待刘复礼进入刺史官衙,刺史冷笑道:“尔等为何无故犯我城池。” 只见刘复礼道:“请大人屏退左右。” 刺史道:“这里都是本官心腹,你有话只管讲来。” 刘复礼闻言,微微一笑:“久闻刺史乃当世豪杰,今日一见,实乃浪得虚名也。” 刺史立即面现怒色:“鼠辈怎敢藐视本官!” 刘复礼道:“大人不敢屏退左右,岂非怕在下行刺?如此胆怯,何以敢称豪杰?” 刺史大怒:“你这厮无礼!本官岂不知你是来做说客劝降的,只是本官乃大唐刺史,岂肯降小贼!”说着一声断喝:“来人,给我拉出去砍了!” 话音未落,便有人上前拉住刘复礼拖向门外。刘复礼回头道:“大人可敢让在下再发一言。” 刺史冷笑道:“本官倒要看你有何高论,你且讲来。” 却见刘复礼道:“在下此来不为劝降,实是有一件天大的功劳献于大人。” 刺史一怔:“既如此,何不讲来?” 刘复礼又道:“此事是不可当众明言。” 刺史略一沉吟,便屏退左右。刘复礼这才道:“在下乃是代主将刘世彻前来请降的。” 刺史不禁一愕。刘复礼道:“大人有所不知,徐圆朗本是以拥立刘世彻之名将他请到兖州,却不料刘世彻来到兖州后,徐圆朗却以属下相待。故此刘世彻深恨徐圆朗,特遣在下前来请降。” 刺史闻言,忽然喝道:“区区诈降之计,岂能瞒得过本官。来人!将他推出去砍了!” 刘复礼闻言,不觉仰天大笑。刺史怒道:“你这厮为何大笑?” 刘复礼道:“我笑大人不只不晓兵机,且不知人情。” 刺史道:“你这厮怎敢小觑本官?” 刘复礼道:“大人细想:这刘世彻名满山东,徐圆朗不过一草寇而已,且此时已危在旦夕,若非以拥立之名相请,刘世彻岂肯来兖州。既到兖州,徐圆朗却以偏裨相待,刘世彻岂能不心生怨愤。二人嫌隙已成,徐圆朗日后必定加害于刘世彻。刘世彻乃聪明之人,怎能不明此理。故此前来请降,一则为活命,二则也好以此归降大唐,为进身之阶。此乃人之常情,大人何疑之有?” 刺史沉思半晌,觉得此言有理,不由得转怒为喜,便道:“既如此,刘世彻何不就来投降。” 刘复礼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徐圆朗既有负于刘世彻,心中岂无防范?今来谯州,虽以刘世彻为主将,却令其弟徐圆达为副将,刘世彻名为主将,实则形同傀儡,如何能做得了主!” 刺史道:“既如此,他如何能助我破敌?” 刘复礼道:“明日兖州军来城下挑战,大人只管出城迎敌。刘世彻故意战败,大人即可乘势追击,闯乱敌军。刘世彻再暗中相助,兖州军必败。大人以为如何?” 刺史闻言大喜,道:“如此甚好!你可回禀刘世彻,破敌之后,朝廷必有封赏。” 刘复礼闻言,又与刺史商定了细节,便告辞离去。回到刘世彻军营,将详情告知刘世彻。刘世彻又将徐圆达请来,对二人吩咐一番。次日,刘世彻率军来到谯州城下挑战。谯州刺史果然倾城而出,列阵迎敌。刘世彻一马当先,在阵前叫阵,谯州刺史也亲自出马来战刘世彻。二人交手不到三合,刘世彻回马便走。谯州刺史挥军追杀,兖州军果然大乱。这时,只见从兖州军中闪出一人,正是徐圆达,只见他高声道:“贼将休要猖狂,徐圆达在此!”挥刀来战谯州刺史。刘世彻却在与徐圆达擦肩而过的瞬间,暗中发出一枝袖箭,正中徐圆达后背。只见徐圆达在马上晃了几晃,谯州刺史乘势忙纵马上前,一刀将徐圆达砍为两段。这谯州刺史一招得手,不觉内心狂喜,却不防刘世彻忽然纵马上前。此时谯州刺史见刘世彻助自己斩了徐圆达,因而对他全无防备,措手不及,被一枪正中咽喉,落马而死。 原来,刘世彻瞒过了刘复礼和徐圆达,只告知徐圆达让他乘谯州刺史无备,突然杀出取他性命。却暗中助谯州刺史斩了徐圆达,又乘谯州刺史无备之际,结果了他性命。这便是他的一石二鸟之计。既除掉了监视自己的徐圆达,又可取谯州。 此时,谯州军见折了主将,顿时大乱。刘世彻乘势挥军杀将过来。谯州军无心再战,纷纷弃兵投降。刘世彻大获全胜,率军开进了谯州城。来到城内,刘世彻首先令全军将士祭奠了徐圆达,随即又派人到兖州报捷,并因徐圆达战死而向徐圆朗请罪。然后又派人到杞州劝降。数日后,徐圆朗遣使到谯州,加封刘世彻为辅国大将军。赐绢帛千匹,并令其及早运粮到兖州。次日,又有杞州刺史遣使请降。刘世彻一军上下莫不欢欣鼓舞。刘复礼便道:“哥哥立下如此大功,不可不设宴庆贺。” 刘世彻便令刘复礼备办酒宴,与众将士一同庆贺。酒席之间,刘复礼一再上前为刘世彻敬酒。刘世彻欣然举杯,一饮而尽。酒过三巡,刘世彻忽觉腹内疼痛,一阵紧似一阵。不一时,便觉疼痛难忍,忽然口中喷血如注,身子一挺,倒在地上。众将大惊,一齐涌上前去,有人连连呼唤,有人替刘世彻揉胸拍背,好一阵忙碌,方才见刘世彻悠悠醒来,忽伸手抓住刘复礼之手,奄奄一息问道:“贤弟为何要害愚兄?” 刘复礼见已被他看破,不觉面带愧色:“非是小弟无情,实是鲁王已将小弟一家数十口押作人质。小弟若不毒杀哥哥,家人必遭毒手。” 刘世彻闻言,忽然两眼射出凶光,便见他衣袖中陡然射出一箭,正中刘复礼咽喉。刘复礼一声惨叫,倒地身亡。刘世彻仰天大笑,突然身形一挺,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看时,却已是咽了气。 席间众人原本多为徐圆朗麾下将领,此时见死了刘世彻,便商定率着谯、杞二州人马并粮草一同回兖州来见徐圆朗。徐圆朗见众将满载而归,喜不自胜。便分派粮草到各处,与秦王作战。不想此时,却有前方将士来报:“李世民撤军了。” 徐圆朗大喜:“真乃天助我也!” 第七十三回 刘黑闼再扰山东 李道玄战死下博 却说李渊劝尹贵妃、张婕妤不必担心秦王会对她们不利,二人却益发哭哭啼啼讲道:“陛下在时,秦王尚且如此,倘若陛下万岁之后,秦王又怎能容得下臣妾母子,臣妾等怎能不惧!” 李渊闻言,不觉默然。半晌方道:“即便是朕撒手去了,还有太子在。父子骨肉至亲,难道让朕学汉武帝自残骨肉除掉二郎不成!” 尹张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又道:“臣妾等岂敢望陛下做此不仁之事?只是妾等所惧者,秦王手握军权,又得众心,太子功勋威望远不及秦王。他日秦王若欲动摇太子之位,恐易如反掌。这才是妾等所忧也。” 李渊闻言,似有所悟,沉思片刻道:“此事朕自会有所安排,你等不必多虑。” 二人闻听此言,这才破涕为笑道:“妾等生死,全由陛下做主。” 当晚,李渊就在张婕妤处安歇了,尹贵妃与张婕妤各自满心欢喜。其实,今天她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太子建成所导演的一出悲情戏。现在她们把事情做成了,太子免不了厚礼相赠。可她们哪里知道,李渊早从她们的精彩表演中嗅到了阴谋气味。 要知道,李渊是何等聪明之人,他深知尹贵妃与张婕妤都是浅薄之人,她们因秦王得罪了家人而怀恨在心,说些不利于秦王之言实在不足为怪,但她们绝对不会想到什么秦王动摇太子地位这种事。所以,他料定这必是李建成在背后作怪,这让他对李建成感到失望。对于太子和秦王而言,李渊既是父亲,更是皇帝。作为父亲,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们和睦相处;作为皇帝,他希望儿子们团结在自己周围,有时甚至希望他们之间存在某些竞争。尤其是随着秦王屡建奇功,声威甚至超过了自己,李渊更不由得内心隐约地萌生出一种猜忌之心。而对于一向宽厚老实的李建成,他却是十分信任。因此,他希望李建成早日成熟起来,并对秦王有所戒备,但却绝不愿看到建成以这种下作手段来对付自己的同胞兄弟,尤其是在瞒着自己的情况下。所以,建成在李渊心中的完美形象一下子大打了折扣。本来,他已经暗下决心,待天下粗定,便将秦王手中的军权移交给李建成。可现在,他又犹豫起来了。 整整一夜,李渊都在辗转反侧,无法安眠。从太原举义到如今,一幕幕往事不断从他脑海中闪过。当初大郎二郎两兄弟是何等孝悌,又是何等优秀!可以说,他们哥俩就是自己赖以举义和打江山的最可靠资本。可现在,这哥俩似乎正在变成仇人。可这能怪他们吗?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不是也开始猜忌这两个最爱的儿子了吗! “为何会如此?”李渊不由得自问。当皇帝不过五年,兄弟不亲了,父子之间也没了信任。这到底是为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什么皇帝,打什么江山。想着想着,李渊的眼角慢慢地留下了两行老泪。 太子府内院,李建成正对着两件珍宝欣赏。其中一件唤作紫玉凤,只见这玉质地奇绝,晶莹温润,光彩照人,当真世所罕见。另一件唤作七彩子母珠,共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颗珍珠组成,那赤色珠最大,直径约半寸,其余六颗珠皆有指甲大小,只要将大珠放在近处,那六颗小珠便自动环绕上去。看了片刻,李建成回头对太子妃郑氏笑道:“真是世间珍奇,倒叫我有些不舍了。” 郑氏道:“既然不舍,便不送也罢。” 建成一愕道:“爱妻你是位巾帼丈夫,今日何出此言?这两件宝物虽珍贵,可比起大唐江山来,又能值几何?” 郑氏道:“太子已贵为国储,何须做这等勾当?此事非妾身所愿也?” 建成闻言默然,半晌方才道:“我又岂愿做此等勾当!只是势已如此,实属身不由己。” 郑氏长叹一声,低头不语。建成又道:“你只需入宫将此物赠与尹贵妃、张婕妤,无需多言。” 说罢,将宝物分别装在两个锦盒内交给郑氏,郑氏接过锦盒怅然而去。建成又长长的嘘了一口气,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大事,但脸上却并无半点轻松之色。这时,忽有人来报:“魏洗马求见。” 建成忙道:“让他进来!” 不一时,便见魏征匆匆而至,开口便道:“有人来报,刘黑闼率军再入山东,已连陷定、瀛、盐三州,声势甚猛。” 建成闻言,不惊反喜道:“既如此,明日早朝,孤便自请出征平贼。” 魏征道:“殿下莫急。今刘黑闼刚刚来犯,不过是扰乱边地三州,太子出兵,犹如牛刀杀鸡,纵然破贼,亦不足以壮殿下声威。依臣之见,明日殿下可奏请皇上派齐王率军讨贼。” 建成道闻言一愕,盯住魏征半晌无话。 魏征从容道:“殿下尽管安心。贼军虽是败亡之余,然刘黑闼素性狡诈,且臣闻自贼军攻陷定州,汉东旧将董康买、诸葛德威等又重聚于贼军。臣料山东守军皆非其敌手。齐王性虽狠勇,心实怯懦,一旦贼军势大,必不敢直前讨贼。那时殿下亲自率军破贼,方能显手段,壮威名。” 建成闻言道:“倘若贼势当真复盛,岂不是误了国家大事!” 魏征道:“前番秦王东讨,贼军精兵猛将已损失大半,今虽看似凶猛,其实不过强弩之末。以殿下才略,复率国家百胜之师讨之,可百战百胜,殿下何须多虑!” 建成缓缓地点了点头:“就依爱卿之计。” 次日一早,建成上朝,但见太极殿上,百官齐至,文武分列。李渊对群臣道:“今刘黑闼再扰山东,想必卿等皆已知晓。不知众爱卿有何良策破贼?” 只见秦王挺身出列:“刘黑闼虽败亡之余,然仍为悍贼。且罗艺已回幽州,山东守军不多,道玄虽勇,毕竟太过年轻,恐非刘黑闼敌手。臣请亲自率兵五万讨贼,不出百日,必当以刘黑闼首级来献。” 这时,齐王却出列道:“二哥前番统兵十余万,尚且让刘黑闼北逃突厥。今番要以五万兵马取他首级,恐怕太过轻敌了吧?” 原来齐王得知刘黑闼复起,便有心率军征讨,却见秦王要统兵五万讨贼。他有心与秦王争功,却不敢率五万以下兵马前往,但要他就此放弃这个机会,又心有不甘,故此忍不住酸溜溜地出来反对。秦王见他这么讲,便道:“我等前番东讨,已将贼军精兵猛将诛杀殆尽,今日之贼军岂可与前番同日而语。”又转向李渊道:“儿臣只率五万兵马讨贼,若不成功,甘愿受罚。” 李渊闻言大喜,正要讲话,却见建成出列道:“贼军不过前番东讨漏网之鱼,何劳秦王亲自前往。且秦王连年征战,甚是劳苦。依儿臣之见,莫若令齐王率军十万前去平贼。” 其实,李渊也不愿让所有功劳尽归了秦王,只是强敌既出,也顾不了许多了。此刻见秦王说刘黑闼并不足惧,又听了建成之言,不觉转了念头,便对秦王道:“既如此,便令四郎统兵讨贼如何?” 秦王明知齐王不足以成事,但李渊既然已经发话,自己再要坚持己见,倒显得要与齐王争功一般,只得道:“此事全凭父皇圣裁。” 于是李渊当即传旨,令李元吉统兵十万征讨刘黑闼。齐王奉旨,自然要调集兵马备办粮草,暂且不提。 却说刘黑闼来到突厥牙帐,面见了颉利,便请求借兵复国,为窦建德报仇。此时颉利已非昔日可比。他听从了赵德言之计,从杂胡诸部调集了三万精锐到牙帐,使自己的势力骤然壮大。以此为依托,他又强迫近处较弱小的部族结纳自己的亲信为酋长,这就使的颉利的势力进一步强大起来。随后他又将几位心腹派往与自己不睦的部落任设主,诸部慑于其威势,只得从命。有两个不肯从命的,都被他出兵灭掉了。如此一来,颉利大权在握,整个汗国再无人敢抗拒他,就连突利也只能对他唯命是从了。阿史德贺鲁虽对颉利的做法并不十分赞同,可眼见原本松散动荡的汗国又被颉利稳固下来,他也就无话可讲了。可就在颉利着手树立自己权威之际,唐朝却几乎统一中原了。这让突厥人内心不安起来。他们唯恐唐朝扫平群雄后,自己无法再从中原捞取好处。恰在此时,刘黑闼却来突厥借兵,这真可谓正中颉利下怀。他立即答应了他的要求,并令人在突厥境内网罗了三千余汉族壮丁交给了刘黑闼。随后,他又征发了二十万军马,分三路入侵中原。一路由赵德言率领进犯夏州,一路由阿史德贺鲁率领进犯定州,他自己则亲率十万大军进犯太原。颉利来到太原后,便令人对太原发起十几日的猛攻,却不料被守将刘世让随机应变,一一击退。恰在此时,却传来秦王率大军来援太原的消息。颉利这一次进犯中原的主要目的本来是为了送刘黑闼复国,而并非要与唐军决战,进攻太原也不过是为了多掠夺些奴隶财帛。加之颉利对秦王不无恐惧之心,因此得知秦王来援太原,便撤军回国了。同时,颉利还传令赵德言与贺鲁回国,只令刘黑闼率本部长驱直入山东。颉利的命令传达到定州时,贺鲁已攻陷定州,散落在当地的汉东旧将董康买、诸葛德威纷纷来投,刘黑闼麾下又聚集了一万余人马。故此贺鲁在接到命令后,便留下二千突厥武士给刘黑闼,自己便率军归国了。刘黑闼在贺鲁走后,又率军一连攻陷了瀛州、盐州,并在当地招兵买马,使麾下达到了三万多人。于是,刘黑闼率兵寇冀州,却在晏城遭到了桑显和的阻击。两军相持十几日,忽有斥候来报:“贝州刺史许善护将率军来援冀州。”刘黑闼闻报,便招聚众将佐商议。刘斌献计道:“贝州军若至,则我军腹背受敌,此必败之道也,当派军阻击之。” 刘黑闼道:“此言正合孤意。只是不知哪位将军愿意去阻击贝州军?” 只见刘十善出列道:“臣弟愿往。” 刘黑闼道:“既如此,你可率兵六千前往鄃县。若与唐军相遇,但与之相持而不战。待其撤军,方可追而破之。” 刘十善领命而去。刘黑闼又将袁子干唤到身边附耳吩咐一番,袁子干又点头离去。 却说刘十善率领六千兵马一路行至鄃县,果见许善护率兵前来迎战。刘十善便令人安下营寨,坚守不战。五日后,许善护果然撤军而去。刘十善不禁道:“哥哥神算!” 立即传令军中,拔寨追击唐军。行不到二十里,便赶上唐军,刘十善立即挥军发起进攻。两军刚一交锋,却见唐军背后烟尘大作,又有一支军马杀向唐军。唐军两面受敌,登时乱作一团。刘十善挥军直接杀向许善护的主将大旗。刚到旗下,便见一将杀到许善护身边,手起剑落将他人头斩落。定睛看时,此人正是袁子干。原来刘黑闼在许善护与刘十善相持之际,令袁子干袭取了贝州城。许善护闻讯,忙回军欲夺回贝州,袁子干却率军赶到鄃县与刘十善夹击唐军,斩了许善护。二人大破唐军后,又依照刘黑闼之命,由袁子干暂守贝州,刘十善回军与刘黑闼会合。 第七十三回 刘黑闼再扰山东 李道玄战死下博(下) 却说刘黑闼连克定、瀛、盐、贝四州的消息传至魏州,河北行军总管李道玄大为震惊,急招两位副总管史万宝、田留安商议道:“刘黑闼乃漏网之鱼,侥幸逃得性命,不知悔祸苟活,竟敢兴兵再反,实乃找死。你二人可率兵一半守城,我当亲自率兵讨之。” 田留安闻言,不觉内心添了几分担忧。他虽是武将出身,却颇有才略,且一向行事谨慎周全。在与李道玄相处的过程中,深知这位小王爷自恃勇武,又随秦王多立奇功,以此不免眼高过顶。在他心中,刘黑闼就是一位手下败将,哪还管真正打败刘黑闼的其实是秦王而不是他本人。此刻又见道玄讲出如此一番狂言傲语来,不禁更加担心他会轻敌吃亏,忙劝道:“前番秦王与殿下东征,虽诛杀汉东精兵猛将甚众,但刘黑闼诡计多端,且身边犹有刘十善、袁子干等猛将在。今汉东旧境唯有殿下手握重兵,山东河北赖殿下以安。殿下若轻易出兵,万一略有差池,大势去矣!莫若坚壁清野,与贼相持。朝廷得知刘贼复起,必发兵来讨。那时殿下与关中军合力破敌,岂非事出万全!” 李道玄闻言,不觉有些犹豫。不料史万宝却道:“贼军初到河北,虽来势汹汹,其实不过乌合之众,破之不难。若不加剿讨,任其攻城略地,一旦成了气候,破之难矣!殿下只管坐待城内,只需给老夫二万兵马,必能擒刘黑闼来见。” 原来这史万宝本是绿林出身,素性豪迈,与那些出身显贵的将领一向格格不入。在他心中,除了秦王之外,其他公子王孙不过都是些纨绔子弟,哪肯放在眼里。更兼满朝之中,除了秦王府内上下和睦,不太计较各人出身贵贱之外,其他朝中文武大员大多对草莽出身的武将心存蔑视,故此史万宝虽多有勋劳,却始终官位不显。这就更让他心存不满,对那些贵族子弟益发心生怨恨。更何况李道玄不过二十左右年纪,便成了他的主官,这让他内心如何能服,故此每每言语冲撞。而李道玄更是年轻气盛,哪肯相让,所以二人一向不睦。此时道玄见史万宝言语中带着蔑视,益发心头火起,便道:“有我在此,何需劳动史将军!你二人可留下守城,待我明日统兵一万出城讨贼。” 田留安明知李道玄是在和史万宝争胜置气,唯恐坏了大事,忙劝道:“殿下切不可轻敌,殿下若必欲出兵讨贼,不如让末将先率兵前往,以试探贼军虚实。” 史万宝又道:“目前贼势颇盛,殿下以一万军马如何破贼!一旦战败,无异于以甲兵资敌。” 道玄闻言,益发执意亲往破贼。 田留安只好劝道:“殿下若决计亲行,莫若留史将军守魏州,让末将随殿下同行。” 不料李道玄却道:“既如此,史将军可与我同往,田将军留下守城。” 田留安还想劝说,李道玄却一摆手道:“此乃将令,田将军无需再多言。” 于是,令人在城内外又征集了一万余壮丁,与原有兵丁合计共四万余人。李道玄从中挑选了三万精锐,随自己出征,令田留安率万余人守城。 却说李道玄率军一路赶往冀州,大军来到下博县境内,方知刘黑闼已攻取了下博城,便挥军开赴下博与敌军决战。赶到离下博城二十里处,早见前面一支军马已列阵以待。道玄举目望去,但见军中尽是汉东旗帜,阵列绵延数里,人马足有五六万之多,为首之人,身高八尺,体格魁梧,相貌狠戾,胯下一匹千里追风马,手中一杆大刀,正是汉东王刘黑闼。在他两边排列着王小胡、范愿、刘十善、袁子干、曹湛、董康买、李志德、李志才等一干将领。再看敌军,甲兵虽不精新,阵列却甚是齐整。心中暗道:“刘黑闼初返河北,本以为其军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却不料阵列如此严整。若不竭力与战,恐难以破敌。” 便纵马上前骂道:“刘黑闼,你这不知死活的贼!前番被我二哥杀得大败亏输,侥幸逃得狗命,不思寻个兔窟鼠穴了此残生,竟敢前来送死。今日便让尔等有来无回!” 刘黑闼闻言,哈哈大笑:“前番误中李世民奸计,方为他所败。只是王者不死,故此本王能有今日。今本王本待寻李世民复仇,却不料他竟不敢前来。本王有好生之德,不愿多杀老幼,你可速去长安告知李世民,让他速来一战,休令黄口小儿前来送死。” 李道玄闻言,勃然大怒,转头对史万宝道:“我先率轻骑直冲敌阵,待其阵动,你便可挥军齐上。” 说罢,便要亲自冲上前去。一旁大将牛进达道:“殿下且慢,待末将先去探个虚实。” 说罢,挥刀直冲向敌阵。对面早有范愿杀出应战。二人战了四五十合,范愿力怯,拨马便回。牛进达待要追赶,却见汉东阵中又有李志德杀出来战牛进达。二人又战了二三十合,李道玄按耐不住,一挥手中铁戟,便率二千卫队直闯敌阵。刘黑闼身边早有李志才杀出敌住李道玄。二人战不三合,李志才拨马便走。李道玄乘势挥军直闯敌阵,却见敌军也不甚抵抗,竟任他深入阵中。李道玄初入阵时,一阵左冲右突,杀伤无数。正杀得畅快,却见王小胡迎面杀到。二人交手不数合,刘十善又从后面杀到,霎时将李道玄及其麾下将士团团围困。李道玄却全无惧色,只管挥军奋战以待史万宝来援。 却说牛进达见李道玄杀入敌阵,本想也随后跟进,却被李志德挥军奋力阻击,未能杀入敌阵。回头看史万宝时,却见他压住大阵,似乎毫无加入战斗的意思。牛进达感到情形不对,便拨马退回到史万宝面前道:“敌阵已动,将军为何按兵不动?” 史万宝却冷冷道:“老夫有皇上手敕,淮阳王小儿,何能统御大军?凡军事皆委老夫处置。今日敌众我寡,难以力胜。小王爷却不听我言,轻敌冒进。我若此时参战,不过与之同败。今当以小王爷为饵,待他战败,贼军必争相追击而阵乱,我军便出击破之。此兵法所谓以整待乱也,必破贼军。” 牛进达闻言,心知史万宝是要害李道玄,不觉心里一凉,忍不住厉声责道:“小王爷已受困敌军,将军却要以他为饵。万一王小王爷有失,皇上与秦王岂不降罪于你我!” 史万宝已然一脸不屑道:“万事有老夫在,牛将军无需多虑。” 牛进达却道:“将军若一意孤行,恕末将不敢从命。” 史万宝忽将面色一沉:“你若敢妄动,休怪军法无情!” 牛进达见状,也不再多话。返身便传令本部人马冲向敌军。可是这些将士眼见敌众我寡,本已心生怯意,又见史万宝并未下令,谁肯向前!故此只有二三百人随牛进达舍命闯入敌阵,一阵猛烈冲杀,来到了李道玄近前。只见正有无数敌军在围攻李道玄,周围是遍地尸身,李道玄身边只有二三十轻骑卫士,余者早已或死或散,不知去向了。道玄本人已是满身是血,也不知受了几十处伤,犹自挥动双戟奋力死战。牛进达忙杀到李道玄面前道:“殿下速速随末将突围!” 李道玄一见牛进达,便问:“大军因何不来杀敌?” 牛进达道:“史万宝按兵不动,声言要以殿下为饵以破贼军。” 李道玄叹道:“不料老贼竟以私怨而害国事!将军当努力突围,将此事奏明皇上与秦王。”又道,“贼军诱我至此,必不肯让我生还。将军可与我分兵突围。贼军必来围攻我,将军即可乘势脱身。” 牛进达道:“末将闯阵至此,只为救殿下脱险,岂肯独自求生。” 李道玄道:“徒死无益。且将军若与我同死,谁能将实情告知皇上、秦王?” 说罢,一纵战马,直向敌军冲去。双戟起处,早有三五人跌落马下。牛进达乘势挥军向前,与李道玄并力杀出第一道包围圈。李道玄立即命牛进达分军向东突围,自己却率军向西方杀去。敌军众骁将果然一齐向李道玄包抄过来,牛进达乘势杀出重围。他恐怕被史万宝以军法治罪,干脆不回本军,直接逃往魏州投奔田留安去了。 李道玄被敌军团团困住,却早把生死置之脑后,一阵奋力冲杀,又杀伤数十敌将,无奈杀敌越多,涌上来的敌将也越多。厮杀中,忽有一箭飞来,正中道玄右臂。道玄只觉得右臂一沉,手中戟不禁略慢了些,被刘十善抓住机会,一刀砍到。道玄躲闪不及,被当胸划出一道伤口,鲜血直流。刘十善正要再一刀取道玄性命。却不防李道玄忽将手中双戟掷向刘十善。刘十善急闪身躲避,道玄却乘机抽出腰间宝剑横在颈前,对着西方高声道:“二哥,小弟再不能随你临阵讨贼了!” 说罢,手一紧,便见一道血光从颈项中直溅而出,李道玄那高大身躯便如半截铁塔般轰然倒下。可怜李道玄正值十九岁青春年华,本该有锦绣前程,却被自己人暗算,战死沙场。 刘黑闼见李道玄自刎而死,忍不住叹道:“不想李世民麾下竟有如此众多忠臣义士!” 便命人上前割下李道玄头颅,以长矟高高挑起,来到阵前,对着唐军道:“尔军主将已被斩首,尔等何不早降!” 唐军见了,顿时士气沮丧。刘黑闼乘势挥军直冲向唐军。唐军此时早已没了斗志,顿时乱作一团。史万宝忙挥军迎敌,可将士们明知他因私怨害了李道玄,谁还肯听他指挥,三万大军一时奔溃,真如覆水难收。史万宝眼见大势已去,只得随军逃命而去。刘黑闼率军一路追杀出五十里,方才收兵回营。清点战果,方知此战杀唐军近万人,俘获八千人,缴获战马二千余匹,铁甲五千领,其他军资器械不计其数。山东诸州县得知李道玄战死,莫不震骇。一时之间,汉东旧部纷纷归附,汉东军增至十万。刘黑闼乘胜直趋铭州,铭州总管李神通闻讯,胆也飞了,匆匆弃城逃归李世积,刘黑闼兵不血刃而复取铭州。沧州刺史程大买随后也弃城而逃。刘黑闼分兵攻略汉东故地,这些州县或弃城而逃,或举城来降,半月之间,刘黑闼几乎尽复故地。不料就在刘黑闼踌躇满志之时,前去攻打魏州的刘十善却大败而归,一万军马竟被田留安杀得仅剩下四五千人。刘黑闼大怒,正准备亲率大军攻取魏州,却又传来了李元吉率军十万正开往铭州。刘黑闼大惊,急聚众商议:“今若不攻取魏州,终是后患;若前往魏州,又恐李元吉来攻铭州,你等可有两全之计?” 这时,却见刘斌出列道:“今大王初复故土,人心未固。魏州乃山东重镇,不可不取,然若听任李元吉前来铭州,我军腹背受敌,实有败亡之虞。依臣之计,李元吉乃贪生怕死之徒,得知大王席卷山东旧境,必生怯意。大王可虚张声势,称将统大军讨李元吉,却统军直趋魏州。李元吉闻知大王将讨之,必惧而不敢轻动。如此,一月之内,唐军必不能到铭州,大王正好乘机取魏州。” 刘黑闼大喜,便依刘斌之计,令人统兵五千虚张旗帜,声言统兵二十万讨伐李元吉,暗中却点齐六万精锐,星夜直趋魏州。 却说李元吉在讨伐刘黑闼的路上,忽闻李道玄战死的消息,不觉大惊,一连派出十几路斥候打探消息,得到的都是些噩耗。李元吉内心原本就有几分惧怕刘黑闼,如今眼见形势日益恶化,不由得胆怯起来。因而不敢进军,只是连连派人到长安请求增兵。 却说李渊接到李元吉的增兵奏表,急召太子、秦王及左右重臣入宫中商议对策。秦王得知李道玄战死,不觉潸然泪下:“道玄随我征战日久,见我常深入贼阵破敌,便有了效仿之心,以至于此。是我害了道玄也!” 众人闻言,也都不免叹息,纷纷发话劝慰秦王不必太过自责。封德懿道:“史万宝挟私误国,致使淮阳王遇难,罪不容诛,当处以极刑。” 没等李渊发话,萧瑀却立即表示反对:“史万宝于国有功,若杀之,恐世人以为陛下重宗室而轻功臣。今天下未定,不可令人有此议。当削去史万宝一切官爵,流放岭南,以示陛下宽仁。” 李渊见众人并无异议,便传旨依萧瑀之议将史万宝流放岭南,永不再用。随后李渊又道:“今贼势日盛,元吉恐难保必胜,故上表请增兵。不知谁人率多少兵马前去增援为好?” 说罢,将目光转向秦王,秦王忙道:“儿臣愿前往山东。刘黑闼乃败亡之余,不足为惧,儿臣只需率本府将卒会同四郎,必斩刘黑闼之头为道玄报仇!” 李渊大喜,正要传旨,却见太子出列道:“二郎经年出征在外,着实辛劳,儿臣愿替他出征,也好让二郎留在长安休养一时。” 李渊初闻贼军势大,一心只想着要迅速剿灭,一时不及多想。此刻见李建成要统军出征,便有心让李建成建立功勋。他正要开口,裴寂却抢先开口:“以太子之雄才大略,若肯前往,必能马到成功。” 这时,陈叔达却出列道:“刘黑闼乃当世枭雄,若不速加剿灭,恐启祸乱之端。臣以为还是以秦王挂帅出征为好。” 李渊闻言,先看了看秦王,又转向建成道:“刘黑闼确非等闲之辈,二郎上次统兵前往,尚未能一举灭之。且如今此贼气势正盛,你若前往,可有必胜把握?” 李建成闻言,忙道:“儿臣近来虽少有汗马之劳,却也非尸位素餐之辈。只要父皇给儿臣机会,儿臣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李渊沉吟片刻道:“今北虏屡屡来犯,关中也需二郎镇守。既大郎有意出征,可会同四郎同讨刘黑闼。”又转向众人道,“众爱卿意下如何?” 众人见李渊发话了,便不再出言反对。李渊便挥手令众人退下。 李建成回到太子府,立即令人请来太子洗马魏征、中允王珪,道:“魏爱卿真乃神算!刘黑闼果然再扰山东,四郎也果然胆怯不敢向前。孤已在父皇面前自请统兵出征了,今欲与你二人商议,孤当率多少兵马前去讨贼为好?” 王珪道:“贼虽势大,毕竟败亡之余。依臣之意,殿下统兵五万,会同齐王军足以破敌。” 魏征也道:“中允所言甚是!” 说罢,他又迟疑着几次欲言又止。李建成道:“爱卿有话只管讲来!” 魏征有迟疑片刻,终于开口道:“臣有一计,可为殿下剪除秦王羽翼,增殿下膀臂。只是此计未免太毒,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不知魏征所献何计,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讨汉东魏玄成献计 破黑闼李建成立功(上) 却说魏征有意向太子建成献计,却有些犹豫。建成见状,忙道:“玄成有话只管讲。” 魏征又犹豫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殿下以为秦王为何能屡建奇功?” 李建成闻言,不觉面现愧色,半晌方才道:“二郎才略确有人所不及之处。” 魏征却道:“臣以为,秦王虽英武过人,只是若无秦府众将佐,也定然难建奇功。今殿下何不乘此次出征之机,奏请皇上,将秦府众将拨归……” 这时,建成忽打断魏征道:“若如此,破刘黑闼之功岂不是归了秦府?” 魏征道:“战胜攻取,功勋自当归于主帅。殿下只要剿灭贼军,自会声威大振,至于麾下何人,何须多虑?且殿下正好乘此良机,笼络众人之心。凡愿为殿下所用者,收而用之;不为所用者……除之。秦王羽翼尽除,殿下地位自固。” 建成、王珪闻言,不觉同时愕然,盯住魏征半晌无语。他们似乎万没料到一向刚正磊落的魏征会献出这样下作的毒计,但转念一想,却又似在情理之中。因为在目前的情势之下,建成要想巩固太子之位,也只能是设法剪除秦王身边的心腹将佐了。魏征见二人如此模样,登时满面羞红:“臣也知此计实非君子所为,只是彼我两府水火之势已现,今不早除秦王羽翼,他日恐不得不除掉秦王了。愿殿下避重而就轻,早做打算。” 建成闻言,长叹一声:“孤自谓宽仁,卿亦一向刚正,今日竟不得不为此令人不齿之事。当年太原举义之时,何曾料到有今日!” 言罢,三人各自默然。 次日早朝,建成果然奏请李渊调秦府将佐随自己出征。李渊闻言,便对秦王道:“二郎意下如何?” 秦王迟疑了片刻,方才答道:“秦府将佐,皆是朝廷爪牙,随太子出征,乃是其天职,儿臣岂敢不从。只是房玄龄、杜如晦、段志玄数年来未尝离儿臣左右,敬德身负箭伤,叔宝重伤未愈,舍此五人,余者可尽随太子东征。” 李渊闻言大喜,便听任李建成点了秦府十员猛将随军出征。这十员猛将是:程知节、张公谨、李道宗、丘行恭、薛万均、史大奈、李君羡、翟长孙、侯君集、高甑生。李渊又令兵部征调精兵五万并所需粮草,随时准备随太子出征。 当日散朝后,秦王回到府中,只觉得心绪不宁。便令人将房玄龄、杜如晦召到府中,将建成调秦府十将随军出征之事告知二人。房玄龄闻言,神色登时变得凝重起来,杜如晦更是立即开口道:“秦府将佐,亦是国家爪牙,随太子出征,本无不可。臣只怕其中另有阴谋。” 秦王道:“我也有此预感,只是不知他们能做出何等事来?” 房玄龄缓缓道:“知节等到了军营,太子必竭力加以笼络,我料知节等必定不从,那时只怕太子未必不下毒手。” 秦王大惊道:“谁为大郎献此等毒计?” 杜如晦道:“必是魏征了。” 秦王与房玄龄闻言都点了点头,杜如晦又道:“我料知节等皆是忠义之士,必不背叛殿下。依臣之见,莫若晓谕众人,令他们在军营之中不可违逆太子,但求保身,凡事需回京师再做道理。” 秦王沉吟片刻道:“既如此,你二人可去晓谕知节等。” 二人领命,离开秦王府去见程知节等十将,自不需多言。 武德五年十一月,李渊降诏以太子李建成为山东道行军元帅,统率大将军刘弘基、窦琮及关中雄兵五万,会同齐王李元吉、幽州总管罗艺等征讨刘黑闼,并传旨河南、河北诸州府都归太子建成调度。在出征之日,建成留下王珪打理太子府事务,只率魏征并众将随行。大军开拔之际,皇上与秦王亲率朝中群臣来送太子。太子与父皇、秦王等辞别,随后大军直奔前线。当晚安下营寨,建成特地令人设下酒宴,款待秦府十将,并令魏征及心腹爱将谢叔方、薛万彻并刘弘基、殷开山、窦琮等大将相陪。酒至半酣,建成道:“诸位均是国之爪牙、皇上爱将,孤此番出征,全赖各位助力。众位需努力杀敌立功,孤不吝爵禄金帛之赏。秦府众将久随二弟征伐,功高而赏薄,孤深知之。此番若能立功,孤必加倍赏赐。” 说罢,先令人取出黄金绢帛,席间众将每人赏黄金百两、绢帛百匹,秦府十将加倍。程知节等十人见了,不觉暗道:秦王果然料事如神!忙齐齐拜倒谢恩:“臣等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太子大喜。当日罢宴后,各自回营。一路之上,太子竭尽收买笼络之能事,百般结好秦府十将,并暗示他们背弃秦王投奔太子,知节等或含混地表示愿意跟随建成,或表示一切皆听从皇上旨意,张公谨甚至还提起了当年百兽岭之事,表示对秦王的不满。这让李建成感到满意,便暂时打消了陷害他们之意。倒是魏征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只好对建成道:“且看此辈到了战场是否肯为殿下出力。” 这一日傍晚,大军刚刚停止行进,正待安营下寨,忽见有人来报:殷开山将军病重故去。建成闻言大惊:“今未战而失一大将,恐乱军心。切莫声张。”便只称殷开山病重,却令人暗中将他尸体送回京城。次日,大军开至河北境界时,与齐王之军会师,齐王将前线战况向建成做出汇报。其实,在此期间形势已开始好转。刘黑闼在收复铭州等大半旧境后,却在魏州连连受挫。先是张君立被田留安击败,后来刘黑闼亲自去攻城仍旧无法取胜。事实上,此次刘黑闼侵扰山东、河北,其军力与人望已远不及前一次,只不过因为李道玄的意外之败,造成了人心惶恐,才得以顺利攻城略地,几乎恢复了旧境。但随着田留安坚守魏州城的成功,人心逐渐稳定下来。冀州桑显和、程铭振等先后击败汉东偏师,随后李神通又令李世积率兵一万增援魏州。李世积来到魏州境界后,并未进入魏州城,而是率军接连袭击了汉东军粮道,使得刘黑闼粮乏士饥,已成强弩之末。这一系列胜利也给了李元吉勇气,于是他也派大将成仁重率兵与刘黑闼作战并取得胜利。这让李元吉后悔向长安请求增兵了,他正准备提前率军开赴魏州,争取在李建成到达之前多立些战功,以便树立个人的威名。没想到李建成却赶到了前线,这让他大失所望。为了掩饰自己无所作为,他在向李建成介绍战况时,竭力将战场局势的扭转归功于自己,对李建成讲:“小弟得知刘黑闼攻魏州,便令成仁重率兵驰援,成仁重与田留安相互配合,屡破贼军,敌军受挫,魏州安如泰山。小弟正欲率兵直趋魏州,生擒黑闼。” 李建成是何等聪明之人,他见李元吉直到此时尚未开赴前线,心中便断定了他肯定是畏敌未敢向前。但他是一个宽厚的人,尤其是对自己的兄弟们,更是以仁爱为主,故此不好当面斥责齐王,只是对众人道:“今我军虽屡或小胜,但贼势汹汹,贤弟切不可轻敌。此番孤率军到此,务必斩草除根,决不能再次放虎归山,留下遗患,使父皇忧心。不知各位有何妙计?” 这时,只见张公谨出列道:“今贼军屡败,士气已挫,以太子之神武,破之不难。我等只管秉承太子庙算,尽力杀贼,破刘黑闼只在旦夕。” 张公谨所以这么讲,无非是秉承秦王之意,竭力向李建成表忠心以免招来无妄之祸。但他的话却触碰了李建成的忌讳:一来此时讲破刘黑闼不难,是李建成不愿听到的。因为将汉东军描述得越强,将来胜利后他的功劳就越大。二来张公谨的表现有些假,容易引起李建成的怀疑。三是这种表现有故意推脱责任,不愿为李建成献计之嫌。所以在张公谨讲话之际,李建成脸上现出瞬间阴沉之色。 秦府十将中,只有程知节最为机智,他敏感地捕捉到李建成的脸色变化,同时也猜中他的心思,忙挺身而列道:“公谨所言差矣!刘黑闼素性狡诈,善会用兵,麾下刘十善等俱是世间猛将,今又尽有汉东旧境,岂可轻敌。以臣之计,当急趋魏州,与田留安里应外合,攻破刘黑闼。” 可程知节话音刚落,李元吉却道:“小弟以为,山东百姓,尽是刁民,我等两次剿灭,此辈竟连番服而复叛。此番若不屠几座城池,使其知我大唐威严,恐此辈实难驯服。” 李建成闻言,略微点了点头,向众人问道:“各位以为如何?” 此时,张公谨已明白了程知节的用意,也出列道:“山东百姓屡遭兵火之祸,盼仁主之抚恤,如孤儿之盼慈母。今殿下初到山东,即便屠城,恐百姓失望,皆一心附贼矣。” 李建成却道:“程将军与张将军所言甚是,屠城之事,实非仁者所为。然齐王之计,亦不可全弃。” 程知节又道:“殿下若用此计,恐山东之乱,不知何日可定。” 这时,李元吉怒道:“汝等追随二郎日久,只知妇人之仁,却不知权变。今若不用我之计,山东必永无宁日,天下更无混一之期了!” 魏征见秦府众人与齐王争辩,心中暗喜,他自然对李元吉之计嗤之以鼻,但他心里很清楚,李建成要想与秦王抗衡,必须要将李元吉拉倒自己一边,故此不愿与他争辩,便出来打了个圆场:“臣以为齐王与众位将军所言,俱有道理。今当先进军魏州,他事可从长计议。” 魏征所言,可谓正中李建成下怀,因此他忙附和道:“玄成所言极是!” 待众人散去,李建成令魏征留下议事。方才众人议事时,李建成原本已对张公谨心生疑窦,后来听了程知节所言,方才内心释然。因此对魏征道:“方才孤以言语试探,颇觉知节、公谨亦属竭诚尽力。以孤之见,此辈皆可收而用之。” 魏征道:“臣也有同感。只是臣与程知节久在李密麾下共事,深知此人心思缜密,对此人不可轻信。且秦府众将受秦王厚恩,恐非轻易便可收服,殿下还需多多留意才是。” 李建成道:“秦王所以得此辈拥戴,无非赏赐优厚而已。孤若多赐以财帛,赏以官爵,不愁此辈不为我所用。” 魏征看了看李建成道:“但愿如此!” 三日后,大军开进汉东境内。沿途不断看到成群结队的百姓携家带口向西而行,魏征不觉面露喜色,忍不住对李建成道:“看来汉东百姓未必诚心拥戴刘黑闼。臣想到民间探个究竟。” 得到李建成同意后,魏征换了一身商人装扮,只带了两名心腹卫士离开大军,继续向铭州方向前行。天近晌午时,魏征等三人来到一个集市。只见这里虽不是州治县城,却也算得上人口密集之地。市井内行人辐辏,一条大街上散落十几处店铺酒馆。此时魏征等三人也觉得饥乏了,便打算要寻一家酒店歇息就餐。放眼望去,只见街上虽有五七家酒馆,门前却都冷冷清清。魏征只要寻人多处了解民情,因此并不肯进去。正行之际,忽见一家酒馆门前熙熙攘攘聚集着二三十人。魏征见了,不觉眼前一亮,便走上前去,对一人问道:“这位大哥,在下一路上但见各家酒店门前冷落,为何唯有此家如此热闹?” 只见那人道:“足下有所不知。如今兵荒马乱,有几人有钱来酒馆吃酒?不过是逃难之人经过这里买几块干粮,那着实没钱的所幸连干粮也不买了,只是讨碗水喝,各家店主哪肯睬他们。唯有这家店主王善人,从不对人冷眼相待,情愿免费赠水。故此路过之人都到这里讨水歇息,也有些有钱的顺便买些酒饭吃。” 说话之际,却见一个酒保端了一碗水走出来送给讲话的人。魏征乘机凑上前去道:“既是如此,小二哥也赠我等一碗水喝如何?” 那酒保打量着魏征,立即笑道:“这位爷莫要取笑小的!小的见爷这等气度,怎会是囊中没钱的!不如到店内吃上几杯酒,也好照顾一下小店的买卖。” 魏征笑道:“小二哥着实嘴甜。既如此,我等便进去吃上几杯。” 说着,便带着随从进了酒馆。只见店内摆着七八张酒桌,倒有大半空着。魏征选了张桌子坐定,对酒保道:“有好酒好肉只管上来。” 却见那酒保顿时为难道:“爷要酒菜只管要,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年景,让我家店主到哪里去讨肉来卖与爷!还望爷体恤。” 魏征也不为难他,便点了三壶酒,几样菜蔬。那酒保便欢天喜地去准备了。这时,忽听一旁酒桌上的小孩道:“爹爹,何时才到唐境?” 魏征循声看去,只见角落处一张桌旁围坐着六人,一对中年夫妇,三个孩子,另有一位大汉,看上去三十岁左右,身高近八尺,虎背熊腰,脸膛红黑,虎虎生风。再看桌上,只摆着一碗熟菜,一碟腌菜,三位大人只管埋头吃饭,只有三个孩子不断从碗里夹菜。那中年男子见小孩发问,忙申斥道:“低声!” 那大汉却不以为然道:“大哥不必太过谨慎,今逃往唐境者,满街都是,难道他刘黑闼把这些人都砍了不成?” 中年男子低声道:“还是少惹事为好。” 魏征见了,忍不住一笑,故意凑上前去问道:“敢问两位大哥可是也要去唐境?” 只见大汉瞥了魏征一眼道:“是又如何?” 魏征道:“不瞒二位,在下本是要到山东做些买卖,只是刚到此地,战乱又起,故此也要改道去河南,只是路途不甚熟。二位若不嫌弃,不如结伴而行如何?” 中年人道:“这有何不可。” 魏征笑道:“既如此,何不到在下桌上同饮几杯?” 那中年人刚要推辞,却见那大汉向三个孩子瞟了一眼,道:“如此,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第七十四回 讨汉东魏玄成献计 破黑闼李建成立功(下) 于是不由分说,抱起最小的孩子便来到魏征的酒桌前坐下,那中年男子见了,只好与那妇人和孩子凑到了魏征桌前,拱手道:“叨扰,叨扰。”。 魏征忙道:“大哥不必客套。”又转向酒保道,“小二哥,再添些饭菜,要一坛好酒。” 只见酒保答应着先捧来一坛酒,为众人倒满,然后道:“几位爷且慢饮,菜马上便好。” 不一时,菜饭上齐。三个小孩见了满桌饭菜,又见父亲并无阻拦之意,便放开肚量大吃起来。那中年人面带愧色对魏征道:“见笑!” 魏征忙道:“同路便是朋友,大哥不必客套。” 中年人又长叹道:“不瞒足下,在下原本也是殷实之家,只是近来连年战乱,苦了百姓。我们一家还算是好的,那原本就贫困的也不知饿死了多少。但愿这战乱早些结束,也好让我们这些百姓过个安生日子。” 魏征摇头叹道:“难啊!如今唐人志在一统天下,不定山东,必不肯罢兵;山东人又一心只为夏王报仇,誓不肯臣服唐朝。如此讨而复叛,不知何日才是了局。” 中年人道:“这却未必。我等布衣百姓,管他天子姓窦还是姓李!” 魏征闻言,登时有些兴奋道:“刘黑闼两番兴兵,山东州县莫不纷然而从,足见人心所向。” 这时,却见大汉道:“足下所言差矣!山东之人所以拥护刘黑闼,不过为自保罢了。” 魏征闻言忙问道:“此话怎讲?” 大汉道:“秦王两番战虎牢、破刘黑闼,皆曾传下教令,称赦免贼军将领之罪。只是秦王旋即离去,官府便诛杀汉东之人,抓捕其妻儿。未被治罪者,也无不心寒难安。故此刘黑闼一到,众人无不归附。倘若唐朝当真对汉东将士赦而不罪,谁还愿无故找死!” 魏征微微点头道:“观兄弟所言,似深知汉东军中之情,敢问兄弟高姓大名?” 大汉道:“在下姓冯名立,”又指着中年人,“此乃我大哥一家人。不瞒足下,在下也曾混迹江湖。那汉东将领也大多出身绿林,多有与在下相识的,故此熟知其情。” 魏征道:“原来是冯义士,失敬,失敬!怪道观义士相貌气度,非比常人。” 大汉忙客气道:“不敢!” 魏征又道:“以义士之胆识,当投靠明主,建功立业,名垂史册,何以滞身江湖?” 冯立叹了口气道:“足下有所不知,小弟混迹江湖之际,颇与刘黑闼那厮不睦。此人心机颇深,在下若投奔夏王,恐遭他陷害。故此一直沉沦江湖,不能一展身手。” 这时,冯立大哥又道:“也是我不愿让他到军中干那刀头舔血的勾当,唯恐有个闪失,岂不悔之晚矣!” 魏征道:“大哥所言虽是,只是以冯义士这等才干,若不能扬名显姓,实是可惜了。我闻唐朝皇帝圣明,太子英武,皆能礼贤下士。义士归唐之后,可有入朝立功之意。” 冯立道:“大丈夫谁愿枉活一世,只是小弟朝中无人,又出自山东,恐未必为唐朝所用。” 魏征道:“义士若果有此意,在下倒可为义士引荐引荐。” 冯立闻言,两眼一亮:“如此多谢哥哥了!只是不知哥哥与何人相熟?” 魏征微微一笑:“大唐太子李建成。义士可曾听说过?” 冯立大喜:“如此,还望哥哥玉成。敢问哥哥究竟何许人也,竟与大唐太子相熟。” 魏征这才起身拱手道:“不瞒义士,在下实乃当年在瓦岗寨落草的魏征是也。如今已归顺大唐,在太子府任洗马之职,如何与大唐太子不熟?” 冯立闻言,忙躬身施礼:“原来是魏大人,请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魏征忙扶住冯立道:“义士且坐。” 待冯立坐定,魏征又道:“实不相瞒,如今太子正统率大军来山东讨伐汉东贼寇。以大唐军威,破贼军不难,只是太子仁厚,不愿伤及无辜。有意赦免贼中将士,又恐其降而复叛,没个了局。义士若能劝说朋友归顺我大唐,必能动摇贼寇军心。这份功劳,着实不小,太子必有重赏。不知义士意下如何?” 冯立道:“此乃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魏征闻言大喜,也不耽搁,当下算了酒钱,便与冯立及家人一同回到唐寨来见李建成。李建成一见冯立仪表堂堂,内心先已有了七八分喜欢,又听说他愿劝汉东将佐归顺,益发喜出望外,当即封了冯立一个郞将之职。又与魏征商议,先布告天下,凡汉东将领,只要弃暗投明,一律赦免其罪,绝不追究。有愿归顺者,一律赐予官位;凡各处唐军所虏获贼军妻儿,一律释放,任其所往。随后方才令冯立暗中回到贼军驻地,劝说他在汉东军中的朋友们归顺唐军。冯立受命,便离寨而去了。 却说刘黑闼得知太子建成统唐军前来,便一面加紧进攻魏州,一面整顿军马准备与建成决战。可却迟迟不见唐军到来。但几天过后,却得知李建成已下了赦令,赦免汉东将士反叛朝廷之罪,劝他们投诚。起初刘黑闼倒也没在意,以为这也是唐朝的故技,不足为虑。可他万没想到,十几天过后,魏州军营与各州县竟有十几名将领脱离军营投奔了李建成。紧接着,又有一波接一波的被唐人俘虏的汉东将士家人来到魏州寻夫投父。很快汉东军营中又传出消息,说李建成如何宽仁,如何善待被俘汉东将士家属,又说那些向李建成投降的将领如何受到恩赏。消息越传越广,汉东军营开始人心浮动。要知道,刘黑闼这次重返山东与上一次举义叛唐大不相同。上一次举义时的义军骨干原本都是夏军重要将领,他们一则因夏王被斩而义愤难消,二则恐唐朝不肯放过自己,故此只想着死中求活,决心与唐军殊死一搏。可现在一则这些骨干人物大多在上一次与唐军的作战中战死了,余者大多是迫于形势才归降刘黑闼的,他们原本就首鼠两端;二则众人在屡败之后,已没了原来的心气。此时他们眼见刘黑闼连一个魏州都久攻不下,唐朝又大军压境,汉东政权前途未卜,再加上李建成如此仁厚,这让他们如何不动心! 形势的发展让刘黑闼暗自叫苦。他也屡次告喻将士,说这不过是李建成的攻心战术,劝将士们不要受蛊惑,但却收效甚微。就在刘黑闼一筹莫展之际,却有斥候来报:李建成已会同罗艺率大军二十万开近昌乐县,很快便到魏州。刘黑闼闻报暗惊,忙召刘斌前来商议。刘斌沉思片刻道:“唐军势大,若令其开至魏州,与城内唐军里应外合,则我军危矣!莫若留兵三万继续攻打魏州,大王亲率主力前往昌乐,据城与李建成决战。” 刘黑闼觉得有理,便留下刘十善率兵三万继续围攻魏州,自己率十万主力开赴昌乐。不料当刘黑闼开到昌乐城下时,却得知昌乐已降了唐军。李建成见刘黑闼开到,立即率军列队相迎。两军对阵,主帅各怀畏战之心。李建成因大军长途而来,将士疲乏,因而并不愿立即展开决战。刘黑闼情知战力不及唐军,到此本打算凭借据城之利与唐军决战,此时城池已被攻克,先已失计,此时内心未免惶惑,也不打算立即决战。加之此时天色已晚,双方便相约暂且罢兵,来日再战。 却说刘黑闼安下营寨,心中烦闷。这时,却见刘斌来求见,刘黑闼忙请他进帐。刘斌见了刘黑闼,便道:“今日阵前,臣观大王似有不欲战之色。” 刘黑闼道:“本欲据城与之决战,今乐昌已失,唐军已得地利之助,此时决战,恐无胜算。” 刘斌道:“大王所言虽是,只是如今李建成以攻心之术扰我军心,且山东屡经战火,粮草难筹,若迁延下去,对我益发不利。不若乘将士们尚有一搏之心,早日与之决战,以图侥幸之胜。否则唯有坐以待毙了。” 刘黑闼沉思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来日必与之决战!” 次日,刘黑闼率军出寨,列阵迎击唐军。此时李建成也已布列成阵。刘黑闼举目观望,只见对面阵列严整,衣甲鲜明,杀气冲天,心内不觉一寒,心中暗道:“李渊何德何能,竟生出如此英武两虎子。” 恰在此时,只见对面传来喊话:“对面汉东将士听着!太子有令:今大唐太子亲统天兵东讨,只为平定叛乱,拯救山东百姓于水火。罪在刘黑闼一人,余者皆为胁从。故此凡汉东将士,皆可赦免其罪。只需弃暗投明,一律任其所往。如有意投效我大唐,均可授以官职,决不食言。如若不知天命,负隅顽抗,必当玉石俱焚。还望汉东将士,好自为之。” 话音方落,汉东阵中将士无不色动。刘黑闼顿觉一股无形压力山一般地直压下来,略稳一稳心神,才向对面传话道:“李建成,休要花言巧语,欺蒙世人。且问如今夏王何在!孟海公何在!去年我等自在家中耕作,为何征我等入朝!难道你父子前日为禽兽,今日忽为仁者不成!” 却见那边又传过话来:“窦建德、孟海公辈,皆贼之魁首,敢螳臂挡车,抗拒天兵,战败被擒,死有余辜。若主动弃暗投明如齐善行、曹旦等,如今皆在我朝高官厚禄,足见天子恩待降众。当初朝廷征你等入朝,乃是齐善行向皇上推荐你等,皇上不愿埋没人才,故此征你等入朝为官。不期你等心怀悖逆,竟因而起兵作乱,实乃愚顽不冥。今太子到此,正为赐尔等再生之机。如若错过良机,尔等必死无葬身之地矣!” 话刚传到,汉东阵内顿时又是一阵骚动。刘黑闼见势不妙,忙高声大骂:“无耻唐贼,又来巧言欺人!谁与我拿下李建成?” 话音未落,只见张君立舞刀杀出。对面也有一人怒马长刀,来战张君立。看时,正是新投入唐营的冯立。二人在阵前大战了五六十合,只见冯立手起刀落,将张君立斩于马下。刘黑闼见状,暗自吃惊,正要再派将上前厮杀,却见身边一将飞马杀出。看时,却是贴身护卫爱将宋成。唐军阵中,程知节正待杀出,却早见李君羡纵马舞双锤来战宋成。二人战不数合,李君羡手起锤落,将宋成打得脑浆迸裂。唐军阵中程知节与张公谨等见了,一齐冲上前去,便要闯阵。李建成正要传令冲锋,不料恰在此时,却见远处尘头大起,似有军马杀到。李建成心头一紧:莫非刘黑闼还有伏兵?急传令鸣金收兵,程知节等只得撤回。那边刘黑闼也见到阵后有军马杀到,却不知究竟,也不敢贸然行动,只得传令收兵回寨。不一时,却见刘十善率兵赶到。原来自刘黑闼离开魏州后,李世积便率军来到魏州城下。初时刘十善见他人马不多,也未将这伙唐军放在眼里,故此依旧率军攻城。却不料连续数日,都有数千唐军开到李世积大营,唐军营寨不断扩大。这让刘十善渐生惧意,便乘夜拔寨逃离魏州,见唐军并未来追,不由得暗自庆幸。可他哪里知道,其实这只是李世积的疑兵之计。他每日夜间将数千唐军暗中撤出,却在白天招摇回寨,实际上根本没有援军到达魏州。 刘黑闼闻报,心头益发吃惊,便召集刘十善、刘斌、王小胡、范愿等人商议道:“我观李建成军容强大,我等恐非其敌手。且若以十善所言,则李世积必当旋即来此。不若今晚乘夜北撤,然后西渡永济渠回铭州,据城与李建成决战如何?” 刘斌道:“今军心已然骚动,若再撤军离此,则三军锐气尽矣!此取败之道也!” 却见王小胡道:“今昌乐城已被唐军所取,我军在此进退失据,欲战必败。不若依大王之计,及早撤军回铭州,方是道理。” 这时,范愿、董康买、曹湛等纷纷支持王小胡,于是刘黑闼决计撤军。当天夜里,大军悄悄拔寨而起,向北撤去。大军来至馆陶县境内永济渠,刘黑闼立即选了一个去处渡渠。此时正值冬季,寒风习习,水面结着冰碴,大军却难以踏冰渡过,刘黑闼忙令人修桥渡渠。此时,汉东军士一路奔波,不免力乏,且仓猝离开昌乐,修桥之材颇不齐备,因而一时之间,桥梁难成。不料恰在此时,却见南方烟尘大作,一支军马由远及近赶奔过来。举目望去,黑压压尽是唐朝旗号。刘黑闼心内好不绝望,却只得列阵以待。这时却见李建成亲临阵前,高声断喝:“刘贼哪里去!快快下马受缚,或可免除一死。” 刘黑闼只得对众将道:“谁与我拿下李建成,赏大将军、封万户侯!” 话音未落,李志德兄弟早已各舞刀鞭,杀出阵来。唐军阵中,张公谨飞马出阵敌住兄弟二人。三人战不十合,张公谨回马便走,兄弟二人哪里肯舍,打马便追,看看赶上,却见张公谨忽回马一刀,将李志德斩于马下。李志才一时大惊失措,被张公谨复又一刀劈成两段。唐阵中李道宗、丘行恭、翟长孙三将见了,立即纵马直闯敌阵,转眼之间,破阵而入。汉东大阵顿时扰动。李建成乘势挥军进攻,霎时之间,二十万唐军直扑敌阵,罗艺攻敌左翼,刘弘基、窦琮攻敌右翼,冯立、薛万彻直闯敌中军。此时的汉东军已然没了斗志,虽有刘十善、袁子干等舍命死战,却如何敌得住唐军的猛烈攻势,转瞬之间便乱作一团。刘黑闼正不知所措,忽见身边王小胡道:“大王,桥已修成,我等速速过桥。” 刘黑闼闻言大喜,也顾不得三军将士,与王小胡率着禁卫军马抢先渡桥而去。汉东将士得知刘黑闼已渡桥逃走,更没了战心,一时纷纷涌向桥头,夺路逃命。一时间,但见浮桥上下人拥马挤,堵塞难行,那座浮桥便在众人没命般拥挤之下摇晃扭动,渐渐变型,忽听得“咔咔咔”一阵响亮,登时断作数截。桥上人马乱纷纷坠入水中。唐军眼看着刘黑闼率数百人渡河逃走,却一时无法过河追赶。程知节见状,一纵战马,跃入渠中,用大刀碎冰开路,直向对岸猛扑过去。后面窦琮、翟长孙、丘行恭、侯君集见了,也随他涉水直奔对岸。程知节先到了永济渠西岸,遥见刘黑闼率着数百卫士向西奔逃。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水寒刺骨,便湿淋淋杀向刘黑闼。刘黑闼见有人追来,认得是程知节,先已有六七分怯意,王小胡与曹湛勉强率众人来战知节,却被知节一阵乱刀杀散,纵马直奔刘黑闼。那刘黑闼见了,不觉两腿也软了,马也慢了,看看将要赶上,忽听身后有人喝道:“休伤我主!” 回头看时,却是刘十善与袁子干从身后赶来。知节情知一旦与二人交手,必然再难擒斩刘黑闼,再看刘黑闼距自己也不过二三十步远,便忽然抽出腰间宝剑奋力掷了过去。却不料这一掷用力虽足,方向却低了些。常言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待宝剑飞到刘黑闼身后,早已偏离了刘黑闼头颅,却中了马臀,一柄宝剑竟没入马臀一尺有余。那马负痛,一溜狂奔而去。程知节再要追赶,却早被刘十善与袁子干飞马拦住去路,三人战不十合,却见窦琮一马杀到,直取刘十善。二人尚未交手,却不防远处忽然射来一支冷箭,正中窦琮后心,登时跌落马下。刘十善却待上前取窦琮性命,恰被翟长孙等赶到,敌住刘十善,并令人将窦琮送回大军。混战之际,邱行恭撇下众人,追赶刘黑闼去了。程知节、翟长孙被刘十善、袁子干缠住厮杀,大战了多时,刘十善终是势孤胆怯,略一手慢,被程知节一刀斩于马下。袁子干眼见刘十善战死,顿时悲痛欲绝,舞双剑直奔知节杀来。却被翟长孙随后赶到,手起枪落,将袁子干挑于马下。身边虽有十几名汉东士卒,却哪里还敢再战,纷纷舍命逃散。程知节与翟长孙取了二将人头,再次翻身上马去追赶刘黑闼。 不知二人能否斩得刘黑闼,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刘黑闼兵败被擒 程知节侥幸脱难(上) 却说程、翟二将斩了敌将,又上马去追赶刘黑闼,途中正遇见丘行恭等与曹湛所率数百汉东将士杀作一处,二人便杀入战团。曹湛等虽是人马多于唐军,但却如何敌得住丘行恭等猛虎一般众将,此时早已呈现出败势。程、翟二将一杀到,汉东军登时奔溃,曹湛还想舍命死战,无奈没了帮手,被侯君集一刀砍中左臂,手中刀不觉登时慢了,丘行恭乘势抢上前去,一锤将他打了个脑浆迸裂。程知节等再去追赶刘黑闼,却哪里还见他踪影。只好回去向李建成交令。 程知节等回到主战场时,汉东军已被唐军杀得四散奔逃。李建成一面指挥将士们追杀敌军,一面令人修好浮桥,渡过永济渠追赶刘黑闼。得知刘黑闼逃走,便令刘弘基率本部兵马追击。 却说刘黑闼匆匆逃离战场,身边只剩下刘斌、王小胡、范愿、董康买四人及数百卫兵。众人一路狂奔出百余里,直到傍晚,方才停下来略事休息。刘黑闼一面派出斥候打探情报,一面令人到百姓家中弄了酒饭,准备填饱肚子再走。却不料饭还没吃上几口,斥候却匆匆跑过来报告,说有唐军追来了。直把刘黑闼等吓得登时忘了腹中饥饿,上马便又向北方逃去。他们所到之处,但见各处州县莫不换了唐朝旗帜,因而也不敢进城,一路上真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十几天内未曾吃上一顿饱饭,再看身边随从,已仅有百余人马。这一日,众人来到深州境内,忽见前方斥候兴冲冲来报:“深州城内依旧打着汉东旗号。” 原来,这深州即是饶阳,也算是刘黑闼起家之地,故此刘黑闼建国之后,将此地改为深州。此次再入山东,特意留下大将诸葛德威镇守此城。此时刘黑闼闻听斥候之言,不由得大喜过望,急令众人火速开往深州。这时,刘斌却开口道:“深州城非坚固,兵众不多,诸葛德威亦非忠义胆勇之人,如何便在众人皆叛之际,独为大王坚守?臣恐其中有诈。大王需探明虚实再做道理。” 刘黑闼本是狡诈多疑之人,一听刘斌所言,登时心头一沉,便要令人到城中打探消息。却见王小胡道:“今诸城皆叛降于唐,我等不到深州,又能到哪里去?我等饥乏如此,再不找个歇息去处,只怕不死于唐军之手,也要饿死累死。依臣之见,只管前去深州,是福是祸,听天由命便了。” 王小胡话一出口,范愿与董康买也表示赞同。刘黑闼正犹豫不决之际,却见前方尘头大起,便见一支军马由远而近,来到面前。看时,这支人马约有千人左右,为首一人正是诸葛德威。诸葛德威见到刘黑闼,忙翻身下马,纳头便拜:“臣迎驾来迟,望大王恕罪!” 刘黑闼见到诸葛德威,心头不觉一紧,暗道:这诸葛德威欲来迎接,派人前来即可,纵然亲自前来,也无需率如此众多人马,莫非是怕我不肯随他前往,特来胁迫于我!想到此处,便道:“不料将军如此忠心!只是敌军追兵在后,我等若随你进城,唐军必尾随而至,包围深州,我等再欲脱身,恐难如登天。今将军既已到此,可献出随身携带酒食,我等吃罢便走。将军可回到城中整顿军马,随后赶来护驾。” 诸葛德威道:“臣已令斥候四处打探消息,追兵一日之内必难到深州。大王只管放心入城,歇息一日,养足精神,明日再商议去就。” 刘黑闼道:“今事已至此,需万般小心。我等不可在此滞留,还是早日前往渔阳,暂依高开道,日后再请突厥出兵相助。” 诸葛德威见刘黑闼坚决不肯进城,忍不住道:“今深州近在咫尺,而大王不肯入城,莫非疑臣欲卖主求荣吗?臣受大王厚恩,若有二心,天理难容。” 说罢涕泣叩头,伏地不起。刘黑闼见状,内心不免犹豫起来。这时,王小胡等也道:“大王不必多虑,只管进城歇息一日,再做道理。” 刘黑闼见王小胡等也要进城,不由得心中暗骂这些人愚蠢,可他哪想到王小胡等人也各有自己的打算。其实,王小胡等人当初所以推举刘黑闼共同举义,本是为义气所使,要为窦建德报仇。可刘黑闼占据铭州后,全然无立夏王后人之意,还将国号定为汉东,这已招致了他们的极大不满。其后刘黑闼又流露出要杀苏定方之意,这就更让他们对刘黑闼寒了心。此时,他们也并非对诸葛德威毫无疑心,但他们明知无处可逃,且诸葛德威毕竟与自己多少还有些同僚情谊,纵然被他擒下,也未必加害,总会好过被唐军所擒。故此心图侥幸,干脆碰碰运气。 刘黑闼不知这些人所想,只是见他们执意要随诸葛德威进城,不觉更加没了主意。心中暗想:如今我身边不过百余人,又饥疲已甚,诸葛德威若果有加害之心,我等纵然不肯随行,也难免遭他毒手。不若且随他入深州,相机行事。于是下马扶起诸葛德威道:“将军何出此言!既如此,孤便随将军一同进城便是。” 诸葛德威这才叩头而起,护着刘黑闼一同向深州城去了。途中正好经过一处集市,只见这里虽算不上繁华,却也是人来人往,尤其是中间有十几处卖酒食小贩的叫卖声更是吸引了刘黑闼等人。此时,这些人早已饥肠辘辘,经过这些小贩时,只觉得阵阵酒香肉味扑鼻而来,顿觉腹内“咕噜噜”乱响,两腿益发无力起来。刘斌见此情景,不由得眉头一皱,心生一计,不禁回头看了刘黑闼一眼,却见刘黑闼也正在向他看来。二人心领神会,刘黑闼便对诸葛德威道:“诸葛将军,士卒腹中已是饥饿难耐,且莫要前行了,先在此处买些酒饭充饥,然后再进城不迟。” 诸葛德威道:“臣已在城中备下美酒佳肴,为大王接风洗尘。此处粗食浊酒,大王怎生下咽。” 一旁王小胡却道:“哪里还管得了食粗酒浊,只要能吃的便好。便是打死我等,也要吃饱后再走。” 说罢,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其他人见王小胡如此,也都顿觉两腿发软,纷纷瘫坐了下来。诸葛德威无奈,只好亲自率人买来些炊饼酒肉、粗粝米饭等杂七杂八的各类食物,先选出最精细的献给刘黑闼及王小胡等几位大将,随后对众人道:“弟兄们且胡乱吃些,待进了城再款待各位。” 这些汉东将士见到吃的,一个个就如同饿狼见到肉一般,顿时两眼放光,乱纷纷丢下兵刃,扑过去狼吞虎咽起来。刘黑闼见状,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两手将大刀握的更紧了。但此时诸葛德威却上前道:“看来儿郎们果然是饥饿难耐了,不如臣再去寻些食物。” 说着又离开刘黑闼走向远处。刘黑闼这才放下心来,拿起酒肉吃了起来。可就在此时,却见随诸葛德威离去的深州兵士又转身直冲过来。刘黑闼心头一紧,便听到刘斌大喊一声:“不妙!” 刘黑闼却待起身,早有十几名深州兵扑过来,将刘黑闼擒住。随即又有数十人上前将、刘斌、王小胡、范愿、董康买等一并拿下。众卫士中有几名反应快的起身想要护驾,早被诸葛德威等乱刀砍死。余者谁还敢妄动,一时之间都被深州军绑了。一旁的百姓见此情景,早吓得四散逃开了。 原来这诸葛德威早就有了降唐之意,只是担心唐人不肯收纳。今见刘黑闼大败,便决定擒了刘黑闼献给李建成,也算是上缴个投名状,为自己的晋身之阶。他本打算把刘黑闼赚到城内再下手,却发现刘黑闼甚是狡猾,对自己已有了防范之心,故此乘着买食物之际,暗中令人做好准备,便在集市上擒下刘黑闼等。 刘斌被擒,对刘黑闼道:“大王不听臣良言,果有今日。与其此时被擒,何如战死沙场!”忽又转向诸葛德威:“背主奸贼,我恨不能食尔之肉,寝尔之皮!”一边骂着,一边一头撞向诸葛德威。诸葛德威大怒,挺手中宝剑刺入刘斌胸膛。刘斌一头栽倒在地,口中犹自骂“奸贼”不止。诸葛德威又一连刺了他四五剑,骂声方止。再看刘斌,已是圆睁着双眼绝气而死了。刘黑闼见状,忍不住骂诸葛德威道:“孤待你不薄,你如何便行此不忠不义之事。” 却见诸葛德威冷笑道:“当年夏王待你如何!我等随你举义,本为替夏王报仇,你得势之后,却自立为王。你心胸狭窄,猜忌众将,陷窦子方于危境,以至于他死于唐人之手。今大唐所向无敌,百姓归心,必得天下,我等岂可随你这等不忠不义之人螳臂挡车,白白送死。” 这时,却听得王小胡哈哈大笑道:“诸葛德威,讲得好,你便将我等献给李建成领赏吧!也算我等没白白共事一场。” 王小胡所以这么讲,一来是放不下脸面求饶,二来也是有心用激将法唤起诸葛德威的同僚情义,或许能放自己一条生路,却不料诸葛德威只是邪邪一笑道:“这个就不必王将军指教了。” 说罢,便将众人押回深州。次日,诸葛德威正打算派人到李建成处请降献功,却见一支唐军来到城下。诸葛德威忙派人到唐军中请降,待使者回来后,得知这支唐军的首领是刘弘基。诸葛德威大喜过望,忙亲自出城迎接。见到刘弘基,诸葛德威翻身下马,纳头便拜:“恩公,可还认得当年的二狗子?” 刘弘基定睛看时,果然是故人。原来这诸葛德威乳名二狗子,本与刘弘基同乡,两家常有往来。当年刘弘基正是为了他家才惹了本乡恶霸,逃避官司到了太原。 此时刘弘基忙下马扶起诸葛德威道:“原来是贤弟,今贤弟擒了刘黑闼,功劳非同小可,太子定有厚赏。” 诸葛德威却道:“当年恩公正是为了小弟一家方才惹了官府,背井离乡,小弟一家感激不尽。” 刘弘基闻言哈哈大笑:“若非如此,愚兄如何有今日?反倒是愚兄该感谢贤弟一家人才是。” 诸葛德威忙赔笑道:“哥哥说笑了。” 二人说着话,便携手进了城,在官衙坐定。诸葛德威又对刘弘基讲述了擒拿刘黑闼之事。忽又想起一事,便令人取来一柄宝剑,递于刘弘基道:“哥哥,这柄宝剑本是程知节将军的,前日阵前厮杀之际,程将军掷剑欲取刘黑闼性命,不期掷中了刘黑闼坐骑,反为刘黑闼所得。小弟擒拿刘黑闼时,方知此剑乃是程将军的。今交于哥哥,请代小弟转交于程将军。” 刘弘基略一迟疑,道:“那程知节也是一条好汉,贤弟何不自己亲自交还于他,也好结识他。” 诸葛德威闻言甚喜,道:“如此,多承哥哥美意了。” 第七十五回 刘黑闼兵败被擒 程知节侥幸脱难(下) 刘弘基率军在深州休整一日,次日便与诸葛德威一同返回铭州。队伍来到城下,却见魏征与冯立已到城外迎接。众人难免一番寒暄,自不必提。进了城后,魏征请刘弘基先到官衙向李建成交令,自己却陪着诸葛德威一路闲聊,交谈之际,诸葛德威忽向魏征问道:“不知程知节将军如今可还在铭州?” 魏征见他发问,不免心中好奇道:“不知将军见程将军有何事?” 诸葛德威便将要还程知节宝剑之事相告。魏征闻言,不觉眼前忽然一亮。原来馆陶之战后,李建成见程知节等秦府将领无不竭力献计杀敌,并无坐观成败、冷眼观望之意,便以为可以将他们拉拢过来为己所用,即令魏征等人去说服他们。却不料这些人不是依违推脱,便是明言拒绝,就连薛万均也不肯听从薛万彻的劝说。这让李建成不觉恼羞成怒,动了杀心。但此时战争已经结束,很难再找借口除掉这些人了。不料恰在此时,竟让魏征从诸葛德威口中得知此事,这真是天赐良机,魏征如何会不加利用?便问诸葛德威道:“此事刘弘基将军可知晓?” 诸葛德威本想以实情相告,但见魏征神色严肃,料知关系重大,便一口回应道:“刘将军尚且不知。” 魏征闻言,登时喜形于色:“既如此,下官有一事相托,此事若是成了,将军必有万里前程。” 说罢,魏征将诸葛德威引到僻静无人之处道:“不瞒将军,这程知节素对太子不敬,此番出征,又多次冲撞太子,太子早已有意诛之。将军若能助太子诛杀此人,太子必有重赏。” 诸葛德威一脸迷惑道:“不知在下如何能助太子?” 魏征微微一笑:“便在这柄宝剑之上。” 诸葛德威愈发不解道:“小人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魏征又四顾无人,方才低声道:“明日太子召见将军时,将军只需取出此剑,说是程知节暗中放走了刘黑闼,并以此剑赠予刘黑闼护身,其他无需多管。事后高官厚禄,任凭将军所取。” 诸葛德威大惊道:“末将闻听太子英明,如何骗得过他!” 魏征道:“将军是精明之人,其中道理,何需魏征明言。将军只需依计行事,日后自然鹏程万里,余者无需多问。” 诸葛德威闻言,且喜且惧。喜的是若依了魏征之言,自己这后半生便有了靠山;惧的是此事关系重大,万一略有疏漏,只怕小命难保。沉吟半日,终于是贪念战胜了恐惧,便点头道:“在下一切都听从大人吩咐。” 魏征又道:“此事关系重大,万万不可泄露于人。” 诸葛德威道:“这个在下自然明白。” 魏征这才命人到馆驿为诸葛德威安排下处歇息。诸葛德威来到馆驿,不禁又想起魏征让他诬陷程知节之事。思想再三,只是觉得此事不妥,万一让李建成看出漏洞,魏征再不肯承认,自己岂不是找死?他越想越觉得内心不安,最后终于忍不住悄悄去找刘弘基商议。刘弘基得知此事,顿时神色大变。作为朝廷重臣,他自然看得出近来太子与秦王之间的矛盾,但他没想到竟达到如此地步。他最初的想法是不想趟这趟浑水。毕竟疏不间亲,人家兄弟之间的事,自己不好去参与,弄不好丢了脑袋事小,抄家灭族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他转念一想,秦王一向待自己如同兄弟,自己若坐视不理,实在对不起他的一片情谊。思来想去,他终于对诸葛德威道:“魏征为人刚正,断不会害人。明日晋见太子,贤弟只管依魏征之言而行。只是切莫讲愚兄也知道此事。” 诸葛德威见刘弘基这么讲,便放下心来,回到馆驿。待他走后,刘弘基便动身来见程知节,将诸葛德威所言告知,然后道:“如何处置,愚兄也没个主意。只望贤弟早作打算,莫要白白做个屈死之鬼。” 说罢便匆匆离去了。程知节连声道谢着送走了刘弘基,回来后沉吟半晌,又起身去见张公谨,与他商议道:“我料李建成既有心加害于我,定然也不会放过你,不如一同逃命如何?” 张公谨寻思片刻道:“我等便这般走了,恐有畏罪潜逃之嫌。纵然不被抓捕,只怕秦王难免要受些牵连。” 程知节道:“我二人可送书于太子,只说如今刘黑闼成擒,天下已定,我等武夫,再无法为国效力,愿退隐山林,逍遥乡野。我二人今日便走,却令心腹之人明日交于太子。我料此等阴谋害人之事,太子必不敢大肆张扬。且他若当真因此与秦王闹翻,还有刘弘基为之作证,秦王何惧之有!” 张公谨喜道:“好计。只是我料此事必会牵连丘行恭等众人,不如告知他们一同逃走才是。” 程知节又道:“太子主要欲杀我二人,我等若是逃了,他必不会诛杀丘行恭等而激怒秦王。且此事人多,将生枝节,恐必误事。” 公谨点头道:“你所言极是。如此,便请道宗将辞官书交于太子如何?道宗与我等素来交好,又是宗室之亲,太子纵然恼怒,亦不会迁怒于他。” 程知节道:“也好。” 当下二人略收拾些细软之物,离开前将辞官书并官印交给一名心腹,令他晚间之后再交与李道宗,并请道宗明日转交给太子,二人便离了大寨一路赶往长安去了。来到长安后,二人并不敢直接去见秦王,只是派人到秦王府告知实情。秦王闻讯,勃然大怒:“好你个李大郎!知节等皆是国家爪牙,你如何便下此毒手。令知节等速来见我,我必要在父皇面前讨个公道。” 长孙无忌也道:“不如就以此事扳倒建成,一劳永逸。” 却见房玄龄道:“殿下且慢,此事还需稳妥处置才是。” 秦王道:“大郎所为如此,天理不容。且我若不奏明皇上,如何对得起知节与公谨。” 房玄龄道:“今程、张二将皆已逃离,太子又不曾下手,殿下若贸然奏明皇上,太子如何肯承认!” 秦王道:“放着刘弘基在此作证,量他也无法抵赖。” 房玄龄道:“倘若太子说此乃诸葛德威欲诬害知节,为刘黑闼报仇,他实无诛杀二将之意,殿下何以应对?” 秦王闻言一怔,半晌方道:“若非玄龄相劝,几乎酿成大错。只是若不奏明皇上,却如何对得住程、张两位将军?” 这时,杜如晦也开口道:“我料太子也不肯将此事大肆声张。他见了殿下,必定只会告知此二人已辞官离去,而不言其余。殿下便称:‘国家用人之际,岂是猛将逍遥之时!’便作态派人四处寻访,将二人召回秦王府便了。” 秦王道:“此正所谓掩耳盗铃耳!不过也只能如此了。” 说罢,挥手让玄龄等退下,独自坐在殿内默默发呆了半日。忽然眼里射出两道凶光:“李大郎,自今而后,你我兄弟即为仇敌矣!”随即,却见他眼中凶光渐渐敛熄,忽将头伏在几案上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如此凄惨,直将门外侍卫吓得面面相觑,却不敢入内相劝。 却说李道宗接到程知节的辞官书后,心中便猜到了五六分。他也不声张,待次日李建成升帐之时,便把这份辞官书交给了李建成。此时李建成早已与魏征议定,要在召见诸葛德威后便降罪于程、张二将,并以此株连邱行恭、史大奈、侯君集,将五人一并斩首。此时接过道宗书信,脸色登时大变,内心便明白必是诸葛德威走漏了消息。略一沉吟,他又渐渐平静下来,暗道:今程知节已逃走,再难以此事牵连他人。且程、张二人既逃,杀邱行恭等无益。此事恐已走漏了风声,我断不可给二郎留下把柄。想到此处,他两眼顿时射出凶光,便令人将诸葛德威与刘黑闼等一同带到帐内。见到刘黑闼等人,李建成先是指着他们道:“尔等恶贼,本是窦建德帐下罪臣,我父皇有好生之德,故此饶尔等不死。尔等却不知感恩,反勾结北虏,两番起兵扰乱山东,使百姓频遭兵燹之灾,天下屡蒙战乱之祸。天兵为尔等屡动,父皇因尔等忧心,实乃罪不容诛!来人,都与我推出去斩首!” 一声令下,早有人上前将刘黑闼等押出帐外。诸葛德威自以为立了大功,只待封官领赏,却不料李建成把目光转向他冷冷一笑:“奸贼,你身为刘黑闼之臣,既不能劝阻刘黑闼逆天作乱,又不能为主效死,待祸事临头,反卖主求荣,正所谓不忠不义,实乃千古恶人。今虽有擒刘黑闼之功,孤却岂肯饶你!押下去与刘黑闼一同斩首!” 诸葛德威正要喊冤,却早被人连推带搡,押出帐外。众人被押到刑场,刽子手站列两旁,刘黑闼眼见死在眼前,忽然心头升起无限恐惧,忍不住叹道:“我本在家中种菜,却被高雅贤等所误,以至有今日。当真悔不当初!” 王小胡闻言,怒目斥责道:“当初在宫殿上坐龙椅时,你是何等风光,今日反说出这等没种话来!李渊!李建成!李世民!杀了老子,老子在尸骨堆里打滚十年,何惧死乎!” 范愿与董康买见了,也跟着喊道:“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刘黑闼见三人如此,忍不住羞愧地低下头。诸葛德威却也随着喊了声:“魏征,老子死也要找你算账!” 王小胡对他啐了一口道:“奸贼!你这是报应!” 说罢哈哈大笑,然后当先赴死。随后五人先后被斩。可怜那诸葛德威,直到死前也不知道自己是为啥死的。至此,山东之乱彻底平息。此时正是武德六年正月。 斩了刘黑闼等人后,李建成又与魏征商议进讨徐圆朗之事。魏征道:“徐圆朗小贼,殿下若亲自讨之,破之不足以增威名;万一久攻不下,则此番东征减色不少。不如大军凯旋,留下淮安王与李世积讨之。胜,则殿下有用人得当之名;败,于殿下亦无所损。” 建成觉得有理,便留下李神通为山东道总管镇铭州,令李世积为副总管,辅助李神通讨徐圆朗,其余来援的各地军马陆续回归原地弹压地方。 却说罗艺退出帅帐后,正准备整顿兵马回师幽州,却见李建成派人来请,罗艺只得随他来见李建成。李建成见到罗艺,先是一番寒暄,然后屏退左右,只留下罗艺。罗艺见此情景,料知必有要事,又不好先问,只见李建成开口道:“今有一要事,要与王爷相商,只是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罗艺忙道:“殿下有事只管吩咐,小王自当惟命是从。” 李建成点点头又道:“今山东虽平,天下未归一统,北虏虎视眈眈,常怀侵凌之心,日后国家少不了征伐之事。然则国家征讨四方,必以孤与秦王为帅。秦王麾下良才济济,郡王若至其麾下,不过众将之一耳。太子府中却正缺少郡王这等统帅之才,郡王若肯随孤回京师,日后为孤股肱,助孤征讨四方,使郡王大展才略,成不世之功,子孙永享富贵,也不枉活一世。只是不知郡王可屈尊否?” 罗艺闻言,不觉一怔。他是何等聪明之人,李建成这是不许他再回幽州了。理由虽冠冕堂皇,但其实就是怕自己回到幽州会割据一方,不听唐朝调遣。不过,罗艺也从李建成的话语中感到了他的某些诚意。他已向自己暗示了他与秦王的矛盾,并且要自己站在他的一边。如果自己肯俯首听命,就肯定能得到他的倚重。罗艺沉思片刻,觉得李建成所言也有道理,而且自己既然已归顺了唐朝,就不能不在朝中找个靠山。李世民羽翼已经丰满,其班底中不太可能有自己位置了,而李建成却因麾下缺乏贤才,必定将自己视为左膀右臂,且李建成毕竟是国之储君,因此投靠李建成应是最佳选择。想到这里,罗艺欣然答道:“若蒙殿下不弃,小王愿粉身碎骨,追随殿下鞭蹬。” 李建成大喜,当即便赐罗艺绢帛千匹,金银一箱。又令王君廓代罗艺驻守幽州。处理好一切善后,却见人来报:“窦琮将军箭伤过重,已不治身亡。” 建成闻报,对众洒泪道:“窦将军为国捐躯,正所谓死得其所也。孤必当奏请父皇,对其家属厚加抚慰。” 三日后,李建成与李元吉、罗艺等一同班师回长安。大军开到距长安三十里处,便见迎接队伍列于大道两旁。站在最前面的正是秦王李世民,身后排列着几乎所有文武重臣,后面是摩肩接踵的长安军民,绵绵延延直达京城。众人依礼相见后,李建成与秦王并马而行。李建成见秦王满面春风,并不提程知节之事,心中反愈加不安,便先开口道:“二郎,哥哥有事相告,只是颇难出口。” 秦王道:“太子有事,只管吩咐。” 建成见秦王如此平静,心中更是一凛,便将程知节与张公谨的辞官书交给秦王道:“此番出兵,秦府将领多有勋劳,程知节、张公谨二位将军更是战功卓着。只是不知为何,二人只令道宗转交一份辞官书,便不辞而别了……” 秦王略扫了一眼辞官书,也不待建成把话讲完,便怒道:“这两个匹夫,竟敢无礼于太子!他二人皆是江湖秉性,不惯于朝廷礼仪约束。自小弟上次破刘黑闼,便屡次对小弟讲如今天下已定,再无武夫效力之处,便要解甲归田。小弟只因天下尚未一统,且有北虏虎窥中原,仍是国家用人之际,故此未肯应允。不料这两个匹夫竟然做出这等无礼之举,还望哥哥念二人武夫不懂礼数,莫要见责。” 李建成道:“何谈责怪。只是愚兄向二弟借得二将讨贼,回来时却不得当面归还,为兄甚感惭愧。” 秦王笑道:“太子何必如此!小弟量他二人也离不开我大唐疆界。若蒙哥哥海涵,小弟自会派人四处寻觅,定要二人回归秦府,为国家效力。” 李建成面露一丝苦笑道:“如此甚好。” 二人一路讲话,转眼已进了长安城内。李建成见了父皇,李渊自然慰问一番,并为他设宴接风庆功,自不必多言。 且说李建成回到太子府内,便召来魏征议道:“观二郎颜色,必知程知节辞官之底细,否则断不会如此平静。” 魏征道:“秦王不肯声张也好。此事毕竟不甚光彩,一旦张扬出去,恐有损殿下英名。” 李建成叹道:“你有所不知,二郎为人一向豪迈,哪怕有天大之事,不过一番发作便罢。今日却面无怒容,只怕是自此心结难开,与孤再难为兄弟矣!” 魏征沉吟片刻,方道:“事已至此,还望殿下日后少念兄弟之情,多思君臣之道。” 李建成默默点头,同时一缕伤感蓦然袭上心头,不觉鼻子一酸,两眼微红。马上低下头,抬手向魏征摆了摆,示意让他退下。魏征也觉得内心一阵酸楚,便一言不发,默默退出大殿。 却说秦王回到府中后,便派人到处“找寻”程知节、张公谨,两个月后,终于“找到”了二人,并重新召回秦王府官复原职。这自不必细说。 却说李世积受命统军征讨徐圆朗,军马开至兖州,安下营寨。李世积与张亮、郭孝恪商议破敌之计,郭孝恪建议乘破刘黑闼之威直逼城下,必能破敌。但张亮却献计道:“谯、杞二州,新附于贼,刘黑闼多向二州征调粮草,城中疲于应付,必心怀怨恨。将军若遣一说客劝降,彼必从命。将军便可对来附者厚加封赏。今我军新破刘黑闼,贼军本已胆寒,得知将军厚待二州,诸城必皆来附。如此,则兖州势孤,将军可不战而破贼。” 李世积闻言大喜,便令张亮前去说服二州。张亮到了二州,果然都欣然愿降。李世积大喜,立即请李神通奏请朝廷厚赏二州降服之人。消息传出,徐圆朗治下诸州县果然纷纷来附。徐圆朗眼见诸州纷纷降唐,城内人心浮动,李世积又率军逼近兖州,只得与几位心腹商议,有人建议他率麾下卫队悄悄出城,逃往鲁桥。原来鲁桥由徐圆朗五弟徐圆通驻守,且濒临海隅,万一不守,可乘船入海为盗。徐圆朗觉得有理,当夜便率三千卫队,偷偷弃城逃往鲁桥。不料行至半途,却传来消息:徐圆通已降了李世积。军中闻讯,立即人心大乱,一夜之间,徐圆朗身边便仅剩下百余人。正不知逃往何处,却见前面一支军马徐徐开来,军中尽是唐军旗帜。为首一将骏马长枪,直向徐圆朗杀来,口中高喊:“徐圆朗何不下马受缚!” 看时,正是李世积麾下大将郭孝恪。原来李世积早已料到徐圆朗不敢抗拒唐军,必弃城逃往鲁桥投奔徐圆通,故此令郭孝恪伏兵于此,专要擒徐圆朗。 此时,徐圆朗眼见郭孝恪挥军杀到,只得硬着头皮来战郭孝恪,却见郭孝恪将手中枪向后一招,麾下两千人马一拥而上,将徐圆朗等团团包围。 正不知徐圆朗能否脱身,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辅公祏兴兵反唐 王夫人仗义释友(上) 却说徐圆朗弃城逃走,途中恰遇郭孝恪伏兵,将他团团围住。双方刚一交手,徐圆朗麾下便纷纷弃兵投降了。徐圆朗见了,口中大骂众人背主忘恩,纵马上前,直取郭孝恪。却被郭孝恪手起一箭正中面门,翻身落马而亡。郭孝恪翻身下马,取了徐圆朗首级,回军献给李世积,于是兖州平定。李神通与李世积将捷报送往长安,李渊龙颜大悦,降旨赏赐有功将士,自不必多言。 却说刘黑闼、徐圆朗破灭的消息传至丹阳,吴王杜伏威心中震骇。面对战无不胜的唐军,杜伏威不得不认真考虑做出选择了:究竟是彻底降附,还是鼓足勇气、全力以赴与唐朝决死一战?让他做出最后的选择并不容易,降唐,那自己近十年来辛苦努力打下来的这份江山就会付诸东流;可与唐朝作战,他又自知力不能及。且不说唐军所向披靡的战绩令他思之胆寒,更重要的是,一旦与唐朝开战,吴国内部是否能团结一致也是个问题。其实,此时杜伏威虽兼并了李子通、沈法兴而占据淮南、江东的广大区域,似乎实力强大,但实际上其军力反大不如以往了。因为近年来吴国内部矛盾日益尖锐,辅公祏在军中威信日重,大有超过杜伏威的趋势。这就引起了杜伏威的猜忌。在与李子通的作战过程中,他开始重用王雄诞和阚棱,逐渐削弱辅公祏的兵权,让他处于闲散无权状态。对此,辅公祏虽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但内心却肯定十分不满,遇事也不再肯积极出谋尽力。其实,这倒正中了杜伏威的下怀。可关键的问题是,辅公祏毕竟资历极深,在军中颇有势力,一些元老级人物仍与他保持着密切关系,这让杜伏威内心难安。其实,杜伏威也不是没想过要以极端手段除掉他,可他一想到李密除掉翟让的后果,便不免怯手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和唐军发生对抗,吴国内部会不会先发生内讧,自己会不会被人出卖,还真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思来想去,最后他还是决定聚众商议一下,以便从众人的态度中做出正确判断。于是他召聚群臣商议对策:“今唐朝扫荡四方,所向无敌,天下群雄,唯孤尚存。孤观李渊父子之志,必不能长久相容,如不诚心归歀,只怕难免一战,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说着,他习惯性的将目光转向了辅公祏。虽然近来二人关系不睦,但在此重要时刻,杜伏威还是想听听辅公祏意见。但辅公祏却垂头一言不发。自从被剥夺了军权之后,辅公祏一直都是这样。西门君仪见状,也随着低头不语。作为吴国元老,他一直对杜伏威无端猜忌辅公祏感到不满,慢慢地成了辅公祏一派的人物。这二人不讲话,其他人也不好开口,过了半晌,还是阚棱先开口道:“我等浴血奋战,才打下这偌大江山,岂是只为李渊父子做嫁衣!大丈夫争衡天下,非胜即败,倘惧一战,当初又何必与群雄逐鹿!” 王雄诞也道:“阚棱所言虽是,然如今大唐军威甚盛,李世民百战无敌,李药师妙算无遗。今天下大定,二人若举兵同来,则我几无胜算。只是臣观李密之死,只怕我等纵然诚心归唐,李渊亦未必相容,大王虽欲为窦融,恐不可得。何去何从,还需大王圣心独断。大王若决计与唐军一战,我等必以死相从。” 这时,只见辅公祏也道:“此事关系重大,还望大王独断,我等惟命是从。” 杜伏威沉吟多时,方才开口道:“此事孤已熟虑,列位随孤血战多年,得有今日。今战则必败,归唐则孤虽不得为窦融,列位却必能长保富贵。且江淮百姓苦战乱久矣,我等归唐,亦可使之免于战火之祸,也算孤为子孙积一份阴德。我计决矣,必动身前往长安。” 说罢,转身离座而去。当晚,杜伏威便独召王雄诞嘱咐道:“孤将入朝,需以辅公祏守国,然军中事务,须交由你处置。我在京师,若李渊无加害之意,你切莫让辅公祏谋叛。” 王雄诞忙拜倒涕泣道:“大王只管放心,臣虽身在丹阳,心常在大王身边。臣纵肝脑涂地,亦必不令辅公祏做出不利于大王之事。” 杜伏威也两眼潮湿地抚摸着王雄诞后背,半日无语,只是摆摆手令他退下。三日后,杜伏威宣布自己亲自入朝,国中政务交由辅公祏处置,军务交由王雄诞掌管,便带着阚棱一道启程赶往长安了。 杜伏威亲来长安朝贡的消息很快便轰动了大唐朝野,李渊得知杜伏威已到长安,立即在太极殿召见了他。二人依君臣之礼相见后,李渊极口夸赞道:“卿浴血奋战,为国家荡平江淮,今又身来入朝,此功不亚于窦融。朕当赐以官爵,必令永传子孙,绝不负爱卿美意。” 杜伏威忙再拜道:“臣当年起兵反隋,不过求活命耳!今得遇明主,实乃三生之幸,岂肯不诚心来归!” 李渊益发龙颜大悦,当即传旨,封杜伏威为太保,仍爵吴王,位在齐王李元吉之上。随他前来的阚棱封左领军将军。又遣使到丹阳加封负责守淮南的辅公祏为淮南行台左仆射、舒国公,王雄诞为冠军将军,淮南行台兵部尚书。待杜伏威谢恩退下后,李渊仍兴致不减,当着群臣夸赞李建成道:“我儿一战而灭刘黑闼,威震江淮,使杜伏威来归,不可不赏。” 当即赏建成黄金五千两,绢帛五千匹。秦王等纷纷向李渊与建成道贺,方才退朝离殿。 却说秦王回到王府,心中纳闷。心中暗道:当初若依我意,破刘黑闼后不急于班师,刘黑闼岂能再扰山东?杜伏威必早已来朝。今日父皇反将此功尽归于建成,实乃不公。正郁闷之际,却见侍者来报:“房玄龄大人求见。” 秦王见到房玄龄,正要发泄几句,却见房玄龄先开口道:“今日河间王遣其别驾岑文本自荆州来朝,岑文本已私来见臣。” 原来此时唐朝地方官员每次进京,除了要朝见皇上之外,一般都要私下晋见太子、秦王、齐王及几位宰相,而要见秦王,就必须先拜会房杜或长孙无忌以求其引见。秦王得知岑文本来自荆州,便问道:“可有药师先生消息?” 房玄龄意味深长道:“文本称先生让他传言殿下:‘杜伏威既来京师,辅公祏不久必叛。不过请殿下不必担忧,河间王必能以本部兵马灭之,无需自关中发兵。’” 秦王闻言,不觉一愕,但他马上意识到,李靖这是在暗示他一旦辅公祏造反,决不可让李建成统兵去讨伐丹阳,立功树威。只是既然李靖不肯明言,他自己也就不想把话挑明。但房玄龄却不敢确定秦王是否明白了李靖的用意,因此道:“先生只怕言外另有深意。” 秦王道:“先生令文本传言,必是意在荐文本于我。只是目下不宜留他府中任职。” 房玄龄略一迟疑,又道:“只怕先生此外别有用意。” 秦王却摆手示意令他不必再讲:“我自明白,明日令岑文本来见我便是。” 房玄龄见秦王如此,知他已明白了岑文本的来意,便起身告退了。 却说李渊遣使到丹阳,封赏了吴国文武群臣。自王雄诞以下,莫不欣喜,唯有辅公祏内心郁闷。回到府中,便令人去请左游仙。 左游仙是辅公祏幼年好友,自称辟谷修道,不问世事。但自从杜伏威占据丹阳,辅公祏威名日盛后,他却不时来与辅公祏共叙昔日情谊。辅公祏见他胆识过人,益发将其视为知己。在遭到杜伏威的猜忌之后,便干脆随左游仙辟谷修道,不问政务了。但这不过是他的避祸保身之术。在暗中,他却不断笼络一批元老亲信,积蓄力量,以待机会,而这些主意大多出自左游仙。故此每当郁闷之时,他都会找左游仙商议对策,排解郁闷之情。待左游仙到来后,辅公祏便大发牢骚道:“我等身经百战,血战十年,方才打下这份基业,却被杜伏威拱手送给了李渊。跟随这等庸主,我辅公祏当真是瞎了双眼。” 却见左游仙微微一笑:“天下事皆在仁兄何如耳!” 辅公祏闻言眼前一亮:“你这厮有话只管明言,在我面前何必故弄玄虚。” 左游仙笑道:“今杜伏威在长安,丹阳万事由仁兄做主,兄若举义,谁敢不从!” 辅公祏长叹一声:“贤弟有所不知,杜伏威这老贼临走之前虽让愚兄掌管政事,却将军权交于王雄诞。雄诞勇武过人,又极得将士之心,欲扳倒此人,殊非易事。” 左游仙道:“小弟岂不知王雄诞,此人性情刚傲,不肯受屈。仁兄但称杜伏威暗传书信于兄,疑雄诞有二心,令兄假意防范。雄诞闻之,必负气不理军务,仁兄便可乘机夺其军权。那时丹阳之事岂不皆由仁兄做主!” 辅公祏大喜道:“此计甚妙!只是王雄诞亦非一勇莽夫,恐其未必轻信。” 左游仙邪邪一笑:“这个我兄自有妙计,何必再问小弟。” 辅公祏也会心一笑,便不再多言。 当天傍晚,辅公祏正在书房与左游仙共读一封信,忽见西门君仪大步走了进来,口中嚷着:“左公让我到此喝酒,他可到了?” 辅公祏见他忽然闯入,慌忙收起所读书信,道:“左公早已到了,我二人专等你到来。” 却见西门君仪忽然将脸一沉。原来西门君仪与辅公祏素来情同手足,他来辅公祏府中从不需通报。此时他见二人慌慌张张收起书信,显然是存心隐瞒自己,这让一向与辅公祏无话不谈的西门君仪如何不恼。 辅公祏见状,内心窃喜,却故作遮掩之状道:“兄弟,我这里正有好酒,今日定要与兄弟一醉方休。” 却见西门君仪冷笑一声:“既有好酒,当与兄弟同饮,我乃外人,自当告退。” 说罢,转身便走。辅公祏忙上前拉住道:“贤弟何出此言?” 西门君仪道:“我一向视你为手足一般,今日你有何密事,竟在我面前遮掩,此岂兄弟所为?自今以后,不做兄弟也罢。” 说罢甩手又走。辅公祏一脸为难道:“兄弟,非是哥哥遮掩,实是此事若让你知晓,恐你为难。” 西门君仪道:“你是偷了皇上玉玺,还是睡了朋友老婆?若是偷了玉玺,正好卖了买酒喝;若是睡了朋友老婆,你我莫再相见。” 辅公祏又迟疑片刻,方才断然取出书信递于西门君仪。西门君仪取信瞥了几眼,忽大骂道:“姓杜的老贼,果然不仗义!我那雄诞兄弟对他忠心耿耿,为了他,竟疏远了我这做哥哥的。老贼竟无端猜疑他,真真糟蹋我那兄弟的一片忠心。” 辅公祏忙上前捂住西门君仪的嘴:“贤弟禁声,此事若传到外间,恐有大祸。” 西门君仪依旧火气不减:“我近日虽恼雄诞对我无情,却终究是旧日兄弟,见他如此受屈,却为他抱打不平。定要将此事告知他,也好让他明白老贼是何等样人。” 辅公祏闻言,似益发急得不知所措,慌乱之际,竟跪倒在西门君仪面前:“贤弟若是如此,不如便先杀了哥哥,也好让哥哥免去许多烦恼。” 西门君仪方才冷静下来,扶住辅公祏道:“哥哥何须这般!既然哥哥不许小弟外传,小弟从命便了。” 辅公祏这才回嗔作喜,挽起西门君仪一同饮酒去了。 却说西门君仪宴罢回到家中,想起杜伏威怀疑王雄诞之事,心中依旧愤懑,有心对夫人王氏讲,却又想起辅公祏的嘱咐,因而只能闷在肚子里,郁郁不乐。王氏虽然性格豪迈,却毕竟是个女人,有着女人细心的一面,更何况西门君仪每次出去饮酒归来,不是眉飞色舞地吹牛,便是撒酒疯讨打,可这一次竟然默然不语,便知他心中必然有事。忍不住骂道:“你出去灌了几碗黄汤,怎地便装起书生来了?有屁尽管放,莫让老娘猜疑。” 西门君仪刚要开口,却忽又摇手道:“此事告诉你不得!” 王氏怒道:“喝了顿酒,便长了本事?竟敢欺瞒老娘!快快讲来,若是惹得老娘恼了,又是一顿毒打。” 西门君仪摇头道:“辅大哥千叮万嘱,令我莫要告知你,我怎肯失信!” 王氏闻言,反被他气笑了:“哎哟,我这夫君何时又成了正人君子!你与辅公祏不过多喝几顿酒,便亲过我这和你同床睡了几十年夫妻了?真是里外不分。快快讲来,莫要真的讨打。” 西门君仪这才吞吞吐吐把方才在辅公祏府中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王氏。王氏闻言,顿时脸色大变,抬手就是一掌打在西门君仪头上:“这等事若不告知我那兄弟,他岂不是要吃暗亏?休管他辅公祏如何,我只要告知我兄弟。” 说罢便匆匆离家而去。西门君仪有心阻拦,却又不敢,眼见她走远,方才骂道:“这败家的婆娘,连累杀老子了!” 第七十六回 辅公祏兴兵反唐 王夫人仗义释友(下) 列位读者,你道这王氏为何得知此事便如此心急?原来王氏与王雄诞本是同宗,当初王雄诞正是因为王氏,才入伙到杜伏威麾下的,此后二人便情同亲姐弟一般。近日来王雄诞虽与西门君仪渐渐疏远,但对王氏却一直敬重有加。所以王氏得知杜伏威疑心辅公祏,唯恐王雄诞吃亏,便急匆匆去告知他。只是她哪里知道,辅公祏正是利用这层关系给王雄诞设了一个局。 王雄诞平生最信任的就是王氏,她告诉自己的消息,他如何不信!当王氏讲了详情后,他不由得一阵心寒。沉默半晌,方才道:“多谢姐姐相告,雄诞感恩不尽。”然后便一言不发了。次日他便托病未到官衙理事。辅公祏闻讯,内心窃喜,却故作姿态,到王雄诞府中探视并请他尽快到兵部处理军务。王雄诞哪里肯听,只管推辞不出。这正中了辅公祏下怀,便乘机接收了军务,仅十几天,他便任命自己的亲信西门君仪为马军总管,陈正通为步军总管,冯慧亮为水军总管,将军权独揽于手中。直到此时,王雄诞才感到事情有些蹊跷,但已是无力回天了。 辅公祏既已大权在握,自然要举兵叛唐,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这就是如何处置王雄诞。他已料定王雄诞必不会随他造反,因此必须除掉他。可他又深知王雄诞在军中威信极高,一旦无故杀了他,只怕必定会导致人心涣散,使得自己无法与唐军抗衡,于是又请来左游仙商议。左游仙的回答倒是干脆:“无毒不丈夫,必杀王雄诞,否则贻患无穷。” 辅公祏道:“只是此人深孚众望,无故杀之,恐军中生乱。” 左游仙沉思半日道:“莫若设法安他个罪名,使众人恨他,方可两全。” 辅公祏连连点头,又低头沉思了一阵,便令人请来西门君仪道:“吴王又从长安传来消息,说李渊将对他不利,令我速速设法营救。” 西门君仪道:“老贼死活,与我等何干!又非我等逼他去的长安。” 辅公祏摇头叹道:“贤弟休如此讲!李渊既有害吴王之意,我等也必不能免。只能起兵与唐军一战,以图死中求生了。” 西门君仪大喜道:“哥哥早该如此。我等在死人堆里打了多少滚方才赚得这份基业,却让那老贼白白送给了李渊。哥哥速速起兵,便做个皇帝,我等也好做个一字王大将军,方才不枉活一世。” 辅公祏道:“愚兄所担心的是王雄诞兄弟与我等心意不合,误了大事!” 西门君仪闻言,登时泄了气:“这个只怕是必然之事。只是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做主了。” 这时,左游仙忽然道:“无毒不丈夫,此事关系到你我身家性命,王雄诞若敢不从命,即当杀之。” 西门君仪闻言,顿时转向左游仙,一张英俊的面庞表情瞬间变了几次,先是惊愕,继而又转为愤怒,旋即又变得无限颓然和无奈,最后却忽然面露凶光:“只怕也只能如此了。” 辅公祏却道:“你二人所言虽是,但我等与雄诞毕竟兄弟一场,需做到仁至义尽。不如贤弟前去说服他与我等同反,他若执意不肯……” 说着,辅公祏指了指几案上的一个酒坛道:“这是一坛毒酒,贤弟晚间可劝他饮下?” 左游仙又道:“此事非西门将军不可。” 西门君仪闻言,不觉一下子瘫在坐椅上。他虽然也起了杀心,可是要让他亲手害死王雄诞,他还真是下不了手。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狠了狠心,拿起酒坛便冲了出去。辅公祏望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又叫人将陈正通请到堂内,吩咐道:“你速率兵二百,埋伏于城西门外,若见王雄诞,不可多问,只管杀掉。” 陈正通领命而去。左游仙愕然道:“仁兄这是何意?” 辅公祏冷冷一笑:“贤弟到时自知。” 却说这西门君仪本是个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之人,回到家中不免心中烦闷,便有意无意地不住唉声叹气。王氏知他有事要对自己讲,却故意不理他,只等他自己讲来。这边西门君仪实在憋不住了,便开口骂道:“平日里老子有事不对你讲,你只管鸟嘴问个不休,今日有事要对你讲时,你这婆娘怎地便不问了?” 王氏反骂道:“老娘偏不问,看你能憋死也不!” 若是平时,西门君仪定会笑骂王氏,但此时正没好气,便忍不住破口怒骂起来。王氏这才知道丈夫必是遇到了大事,忙道:“你有屁快放,老娘又没捂住你那鸟嘴。” 西门君仪这才将辅公祏要他毒死王雄诞之事对他讲了。他本以为王氏会立即狂怒爆发,却不料她闻言之后,默然无语。过了好一阵才开口道:“此事关系重大,你若去,我兄弟必不肯从,待我替你去说服他便了。” 说罢,竟精心打扮起来。西门君仪见了,不知为何却内心怕了起来,忍不住骂道:“又不是让你坐花轿嫁人,怎的还梳妆打扮起来了。” 王氏只是不理他,看看到了傍晚,王氏忽走近丈夫抱住亲了一口,然后毅然提起酒坛大步走了。西门君仪被她弄得莫名其妙,呆了半晌,忽骂了一句:“这疯婆娘。” 这王氏提酒出了府门,先将酒倒出一大半,又叫来心腹管家王昕吩咐了几句,然后便径直来到王雄诞府中,也不啰嗦,便直接将实情告知了王雄诞,只是只字未提毒酒之事。王雄诞闻言,长叹一声:“我近日细思其事,便料知辅公祏老匹夫必有阴谋,只可惜我姐弟二人都着了他的道。” 王氏道:“是姐姐害了你。只是若真的反了,倒也落得快活,胜似在李家手下终日提心吊胆。” 王雄诞长叹一声:“姐姐休如此说。如今唐朝兵锋极盛,所向披靡,且李渊若来伐我,其统帅若非李世民,则必是李药师,此二人用兵如神,我等岂是对手!与之战,唯有死耳。况吴王对小弟恩重如山,将天大重任托付于小弟。小弟却误中老匹夫奸计,误了大事,实有负吴王,岂可再为多活数月做出不忠不义之事。我知姐姐亲自到此,是为了救我,深情厚恩,只能来世再报了。” 王氏闻言,不觉两眼微潮,道:“老匹夫说,是吴王令他起兵造反的?” 王雄诞凄然一笑:“此话姐姐当真相信?” 王氏默然无语。王雄诞又道:“姐姐厚恩,王雄诞无以为报……”说着,抽出腰间宝剑横在颈前道:“雄诞死后,姐姐便可提我人头向老匹夫交差了事。” 说着便要自刎。不料此时王氏哪还顾得上男女之大防,伸双臂死死搂住王雄诞右手喊道:“兄弟且慢,待姐姐讲了这句话不迟。” 王雄诞闻言,方才放手,只见王氏道:“贤弟,事已至此,你若执意自刎,姐姐也不拦你,只是让姐姐与你喝了这送行酒再去不迟。” 说罢,捧起自己带来的酒坛便是一阵狂饮,直将坛中酒饮尽,又随手将酒坛摔得粉碎,方才道:“兄弟,姐姐知你必不肯背叛吴王,只是姐姐怎肯害你!然则若是放了兄弟,又如何对得住我那死鬼?方才姐姐所喝下的乃是老匹夫给兄弟的毒酒,即刻便死,也算是了却了一切烦恼。今日姐姐当值西门,已令王昕候在门前,你可从西门速速逃生去吧,莫让姐姐白白死了。” 王雄诞闻言,放声大哭:“姐姐莫死,待我去寻医生来救姐姐。” 却见王氏释然一笑:“傻弟弟,老匹夫岂能让你喝下毒酒而不死?速速离去,莫要辜负了姐姐。” 说着,忽捂住肚子,痛苦地弯下了腰。另一只手却连连示意让王雄诞快逃。王雄诞犹豫片刻,忽跪倒在地,连拜了三拜,待要转身时,王氏又断断续续讲了一句:“兄弟若得报仇时,千万放过我那死鬼。” 王雄诞闻言,立即再放悲声,重新叩头三次,然后起身把脚一顿,转身离去。匆匆来到城西门,果见王昕等在门前,见到王雄诞,便迎上去将他送出城外。王雄诞出了城,急急打马而走,一路奔跑了三五里远近,回头见无人追来,方才心中略定。不料恰在此时,忽见大路两侧的树林中箭如飞黄而至,王雄诞猝不及防,登时被射得刺猬般跌落马下。便见树林中奔出一群人马,为首一人正是陈正通。只见他来到王雄诞面前看了一眼,料知已定死无疑,便道:“将军在天有灵,休要怨我无情,我也是奉命行事。” 说罢,便令人载着王雄诞的尸身回城复命去了。 却说辅公祏得知王雄诞已被射杀,又知王氏死于王雄诞家中,不由得心中暗喜,一边假意安抚西门君仪,一边对众宣称:吴王传来密令,说李渊父子要害他,令辅公祏起兵相救。辅公祏恐王雄诞不从,便请王氏去说服王雄诞,却不知为何死在王雄诞家中。想是王雄诞贪恋唐朝官爵,不愿听从吴王之命,故此二人起了争执。王雄诞杀了王氏,欲逃归长安。众将士虽也有心存狐疑的,但大多数人却深恨王雄诞不义,害死王氏。于是群情激愤,纷纷责骂王雄诞,并拥护辅公祏起兵造反。辅公祏甚为得意,便要趁热打铁宣布起兵叛唐。但左游仙却献计道:“仁兄且莫急于举事。唐军势大,我军难以独力与其争衡。洪州刺史张善安素与小弟有旧,仁兄若不惜爵禄,小弟当以一封书信劝他反唐来归。只是一州之军,不足为我强援。仁兄需派人前往突厥,使其先出兵侵掠唐境,李渊必发大军北御虏军。那时仁兄再举大事,分兵攻略周边城邑。使唐朝首尾不能相顾,方可成大事。” 辅公祏觉得有理,立即修书于张善安并遣使求援于突厥。 却说此时的颉利可汗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在清除了几位主要政敌之后,他已将汗国大权独揽于一身,在整个汗国一呼百应。无论是突厥各部还是附属杂胡诸族,无人敢不从命。他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野心益发膨胀,而且眼看唐朝扫平群雄,中原将归一统,因此正要发兵侵犯唐境,以迟滞唐朝的统一进程。不想恰好此时辅公祏遣使来求助,真是正中下怀。当即承诺出兵侵唐,并令丹阳使者回禀辅公祏,令其早日起兵举事。使者自然应诺,满心欢喜回归丹阳。 此时,辅公祏已得到张善安的回应,便封张善安为洪州大总管、楚王,并令其进兵侵夺唐朝州县。得知颉利愿出兵侵唐,大喜过望。便宣布起兵反唐,自立为皇帝,国号宋,定都丹阳,重修后陈时宫殿入住。封左游仙为左仆射,西门君仪为右仆射、越王兼左卫大将军,陈正通为兵部尚书、右卫大将军,冯慧亮为左骁卫大将军、水军大都督。又命陈正通与冯慧亮及诸将率水陆两军分道攻略周边唐朝城邑。一时之间,天下大震。 却说颉利在丹阳使者走后,便招聚群酋商议进兵之策,阿史那社尔首先道:“今李世民横扫中原群雄,大可汗若再坐视不理,长城以内必皆归唐有了。一旦如此,李世民必兵锋北向,与我争雄。谁胜谁负,未可知也。故小酋以为,必乘辅公祏起兵之际,挥师直指中原。” 社尔话音刚落,突利又道:“李世民用兵如神,我与之战,胜负难料。莫若各守疆界,互市通好,使百姓安居,岂不胜过浴血沙场,两败俱伤。” 阿史德贺鲁不以为然道:“小可汗此言差矣!那李世民野心极大,深以称臣于我为耻。一旦得志,纵然我欲相安无事,他也必来侵我。以我之见,大可汗当大举发兵与梁师都直取关中,务必一举灭之。” 赵德言也道:“大叶护所言极是。只是如今唐军,已非昔日可比,我等切不可轻敌。依小酋之计,大可汗可传令沿唐境诸部一同进兵袭扰唐境,李渊必分兵守御,且辅公祏既已起兵,李渊也需派军征讨。如此,关中必定空虚。大可汗乘此良机率军直取关中。纵不能一举灭唐,亦可使之元气大伤,无力经略四方。如此,则辅公祏、高开道、梁师都辈乘机而起,中原必定复乱。那时天下之事,皆可由大可汗一心而定矣!” 颉利闻言,不觉将目光转向贺鲁,贺鲁微微点头道:“德言此计甚妙。” 颉利道:“德言之计,正合我意。” 于是令郁射设率兵一万五千出五原侵唐,令阿史那社尔率兵三万会同阿史德乌没啜的一万兵马及苑君璋之军出马邑侵太原,又令高开道率军侵幽州,吐谷浑出兵侵河西,并令苑君璋、梁师都、高开道先期出兵以观形势。又在汗庭集中二十万精锐,准备亲自率军进犯关中。 不知唐军如何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马邑塞社尔败满政 豳州城敬德战贺鲁(上) 却说颉利大兴诸路兵马侵唐,消息很快传至长安。与此同时,又传来了辅公祏起兵造反的消息,一时间朝野震惊。太子李建成是最先得知消息的人之一,这些消息让他既担心,又有些兴奋。担心的是此次突厥犯境,似乎与前几次不同,他们诸路并进,声势远超以往;兴奋的是,这场危机又为自己建功立威、力压秦王提供了一次机会。所以,他立即将魏征与王珪召到了太子府商议。王珪道:“辅公祏麾下虽皆江淮剽勇,然若发关中大军合兖州之军直下丹阳,且令河间王由荆州共击之,破之不难。突厥诸路犯境,人马不多,亦不足为患。臣所虑者,恐颉利随后另有大军来犯,我不可不防。” 魏征道:“叔玠所虑甚是。” 建成微微点头,又道:“今北虏、丹阳同时起兵,父皇必令孤与二郎讨之,孤意欲率军讨丹阳,而令二郎御北虏,你二人以为如何?” 魏征道:“北虏士马精强,与之战,不过退之而已,殿下御之,无以取威名。江南多衣冠之族,贤才济济,辅公祏跳梁江淮,乃釜中游鱼,殿下会师讨之,不唯一战而取威名,且可广揽江淮贤士,为殿下所用。” 建成喜道:“玄成知我心也。” 正议之间,忽见有人来报:“皇上令殿下前往两仪殿议事。” 建成闻言,忙整顿衣冠,前往两仪殿。来到殿内,只见秦、齐二王及裴寂等诸宰相都已到齐。李渊对众人道:“今北虏进犯,丹阳反叛,似有互应之势,不知众爱卿有何破敌之策?” 只见右仆射萧瑀出列道:“臣以为突厥犯边,不过劫掠财帛百姓,实乃癣疥之疾,不足为虑。辅公祏叛乱,若不早除,恐成祸乱之阶,愿陛下早令秦王发兵讨平之。” 这时又见封德懿出列道:“臣以为此番北虏犯境,志不在小。恐诸路偏师之后,必有大军来侵。秦王若往丹阳,关中空虚,无以御虏军。” 李建成道:“儿臣以为两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莫若令二郎坐镇关中,儿臣愿统十万关中儿郎会同淮安王、河间王之军讨丹阳叛贼,百日之内,必当破之。” 李渊见李建成这样讲,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刚要讲话,却见秦王也出列道:“儿臣以为,封仆射所虑极是。北虏对我素怀野心,始毕、处罗在日,即有鲸吞中原之意,天幸二酋夭折。颉利所以未大举来犯,虽因贪我金帛,实则因其内部上下离心,力不能及。但如今北虏已不比往日,颉利大权在握,一呼百诺。且其眼见中原一统在望,岂肯坐视,必当大举来犯。太子若统兵往讨丹阳,恐其诡计必当得逞。且辅公祏负叛国之名,行背伏威之事,其内部人心必难齐一,破之不难。父皇若令河间王会同兖州等诸路军马讨之,必可破之,何劳太子南行!” 李建成见秦王反对自己南征,忍不住反驳道:“秦王所言差矣!北虏虽大举来犯,有你坐镇关中,量也无忧。倒是辅公祏之叛,实乃心腹之患。倘若河间王万一讨贼无功,则贼势必盛,且山东平定不久,如见我军讨丹阳无功,实有复乱之虞。倘真如此,则苑君璋、高开道必乘势而起,则关东非我所有矣!欲御外侮,必先安内,此乃常理,秦王岂不知乎!” 秦王道:“我料虏军此番必由关中、太原两路大举进犯,太子若统兵南征,小弟顾此失彼,则国家危矣!” 李建成道:“太原有刘世让镇守,再增兵二万,可保无虞。” 秦王道:“前番颉利仅率十万人马来攻十几日,太原尚且几乎失陷。今虏军兵马必倍于前番,且刘德威等已调回关内,刘将军虽善战,毕竟势单力薄,岂能久守孤城!事关重大,不可儿戏。” 李渊闻言,忍不住将目光看向秦王。他没想到这位一向被自己倚重的次子,竟然对突厥人也有些惧意。这让他不觉心中一寒,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可他哪里知道,秦王已接到李靖使岑文本捎来口信,而且他还通过岑文本了解到辅公祏集团内部人心不一,李孝恭确实有把握平定这场叛乱。这就更坚定了他阻止李建成南征的决心,所以他才竭力反对李建成的建议。可李渊哪知其中奥秘,只是从秦王的态度中感到了事态的严重。虽然在建成与秦王之间,他更倾向于建成,但到了事关国运的关键时刻,他真正倚重的却还是秦王。所以他沉思半晌,方才又问道:“河间王果能平定丹阳叛众?” 秦王闻言,忙道:“河间王久在荆州,熟知贼情,父皇欲选将平叛,非河间王不可。且辅公祏背杜伏威而叛唐,贼中必多有不附公祏之人。父皇若令杜伏威随军前往,贼众必上下离心,破之不难。” 这时,却见李元吉又出列道:“辅公祏老儿何足为道,儿臣愿统兵讨之。” 秦王道马上道:“你尚年轻,恐非辅公祏敌手。” 李元吉不服气道:“你统兵破薛仁杲时,岂不更年轻!我等同是父皇之子,难道便只有你能为父皇分忧不成。” 弦外之音,已包含着指责秦王不许他人建立军功的意思。秦王闻言不觉气恼,反驳道:“四弟与我两番讨贼,你之才略,为兄岂不知!莫要误了父皇大事。” 李元吉益发愤怒,正要再开口反驳,却被李渊拦住道:“二郎所言不差,便依他之计。”转头对秦王道:“传旨令河间王从速整顿军马,赴丹阳讨平辅公祏。抵御北虏之事,二郎可代为父全权筹划。” 李建成见父亲已做出裁定,只好道:“父皇既有圣裁,儿臣遵旨便是。” 众宰相各自无话,只有李元吉一脸不平之色。李渊也不去理他,退朝之后,便令人请杜伏威入殿来见,打算让他前往山南道,随河间王大军至丹阳招抚旧部。谁料杜伏威得知辅公祏反叛,竟忧虑成疾,一病不起。李渊只得令阚棱代杜伏威前往李孝恭军中,一则可为唐军向导,二则也可为唐军策反叛军将士。 却说李元吉散朝回到齐王府后,对厉贵、宇文宝等骂道:“李世民公然辱我,实乃欺人太甚!” 厉贵问明情由,意味深长道:“如今太子与秦王各怀心事,日后还望殿下心中有数。” 李元吉道:“他二人无非各怀争夺皇储之心而已,此谁人不知!同是爷娘所生,为何这皇储便与孤家无缘?” 厉贵幽幽一笑:“此事在殿下耳!” 李元吉闻言,猛然眼前一亮:“你有何妙策?” 厉贵又故作为难之态:“常言道:疏不间亲。殿下与秦王骨肉至亲,属下不好置喙其间。” 这厉贵素来诡计多端,李元吉一向对他倚重有加,此刻见他这样讲,知道是话里有话,便骂道:“你有屁快放,休要装腔作势,撩拨得孤心痒!” 厉贵道:“属下早有一言欲进献,只恐不合殿下之意,落得族灭之罪。” 李元吉道:“你乃孤心腹,孤如何会加罪于你,有话尽管讲来。” 厉贵忽跪倒在地道:“属下自知此言罪不容诛,然属下为殿下千秋大计,不得不讲。皇储之位至重,凡龙子龙孙,谁无觊觎之心!太子、秦王虽有威名才略,殿下又岂是寻常之人!常言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欲成大事,不可不有所谋划。” 李元吉忙问:“难道你有何高见?” 厉贵道:“今太子虽居皇储之位,然秦王功高威重,太子欲保储位,必需强援相助。殿下可先助太子除秦王。秦王既除,太子仁懦寡断,非比秦王,除之不难。那时纵然皇上不欲殿下为储君,只怕也……” 话到此处,厉贵忽然收住话头,不肯再讲。李元吉闻言,连连点头,同时眼中露出两道凶光。 却说秦王回到府中,召集房、杜、长孙、叔宝、敬德等心腹将佐商议御敌之策,却见房玄龄从容道:“殿下不必忧心,近来属下已奉殿下之命,令人到梁师都、高开道等处说服其将佐归顺,其中多有自请来归者,尤其是苑君璋麾下大将高满政,更自请诛苑君璋而夺马邑来献。今可乘其兵马扰动之际,令其举事,使之自顾不暇,不战而退。殿下所当虑者,唯吐谷浑及郁射设两军也。” 秦王闻言甚喜:“既如此,可与高满政等约期举事。然则虽如此,亦不可全然无备。”于是派兵五千增援幽州,刘德威率兵一万助段德操守延州以备梁师都,令刘世让统太原兵马一万进驻崞城逼马邑以助高满政,令李道宗统兵一万驻守五原以备郁射设,令柴绍统兵一万前往岐州以备吐谷浑。众将也各自整顿军马开赴前线。 却说柴绍正要统军出发之际,平阳公主病因病故去。李渊便命柴绍留在京城为公主治丧,另派他人去岐州,柴绍泣道:“公主临终之前,千叮万嘱,让臣切勿因公主之死而误国事。臣不忍违背公主之意。还望陛下令臣统兵出征,上可报效国家,下不负公主之志。” 李渊闻言,洒泪叹道:“真朕之女也。” 便令柴绍统兵去讨吐谷浑。柴绍来到岐州境内,得知吐谷浑已兵围扶风多日,扶风城危在旦夕。便急忙率军去救援。不料急中出错,大军到达杜阳谷时,中了敌军的埋伏。吐谷浑在山上箭弩齐下,礌石乱放,霎时间唐军损失惨重。在此危急时刻,柴绍并未惊慌失措。他努力镇定下来后,令军队散开。山上敌军见唐军不来攻山,却让出一片空地来,不觉惊异。却忽见一群美女从军中涌出,翩翩起舞。吐谷浑军士哪曾见过这种事,益发摸不着头脑,不觉看呆了。柴绍却乘敌不备之际,暗中派出一支军马绕至敌后冲上山头向敌军发起进攻。敌军措手不及,一时大乱。柴绍乘势挥军攻上山去,一连两箭,射杀了为首的两员敌将,敌军一时群龙无首,溃败而逃。柴绍挥军追杀数十里,直至敌境,方才回军。 却说李道宗率军赶到五原城时,恰巧城池刚被郁射设攻破,迎面遇见唐军仓皇逃来。众将见状,都劝李道宗及早撤军。李道宗却道:“虏军刚破五原,立足未稳,我正好乘此良机夺回城池。” 说罢,挥军直趋城下。见城门前恰有一支突厥兵马,李道宗舞动画戟,冲向城内。此时,城内仍在混战,满城都是四处奔逃的唐军将士和随后追杀的突厥武士。道宗见了,一马当先杀入战团,登时便有五员酋长围杀过来。只见道宗在敌将中一阵左冲右突,忽见一道血光飞溅,早有一位酋长落马身亡。紧接着,又有二人跌落马下。另外二人拨马就逃,被道宗赶上前去,画戟闪处,两酋长已做了戟下冤鬼。道宗乘势挥军深入城内,正遇见郁射设在城内追杀唐军,两人便杀作一处,斗了四五十合,道宗手起一戟,正中郁射设肩窝,登时翻身落马。道宗却待取他性命,却被一群敌酋一拥而上,救了下去。道宗乘势直杀入敌军,一阵冲突,所向披靡。直杀得敌军四散奔逃,唐军乘势夺回了五原城。 柴绍与李道宗的捷报传至长安,李渊大喜,加封柴绍为谯国公。又赞李道宗道:“道宗之勇,不下魏之曹彰。”便封道宗为任城王。 此后,好消息又接踵而至。先是高开道部下大将张虎、李彤以弘阳、统汉二镇归唐,高开道只好撤军。继而又有梁师都麾下将领贺遂、索同以梁师都所部十二州来归,梁师都也因此撤军。紧接着刘世让来报,称高满政已赶走苑君璋,以马邑归降。秦王闻讯甚喜,对房玄龄讲:“苑君璋既逃,必求救兵于突厥,满政恐难久守马邑。” 房玄龄道:“今诸路贼军既退,颉利必以大军来犯。若不由夏州入关中,必由马邑侵山西、河东。我军若能坚守马邑,则虏军必难大举入侵矣。” 杜如晦道:“殿下可与太子各统兵十万,分别镇守关中、太原,以备虏军。并令刘世让立即进驻马邑,助高满政守城。” 秦王觉得有理,便奏明李渊。此时的李渊对秦王言听计从,立即传旨李建成率军十二万开赴太原,秦王率军十三万镇关中。并令刘世让统兵二万疾速开往马邑增援高满政。 却说刘世让接到诏令后,便迅速率兵驰援马邑,但大军开近马邑时,却得知突厥四万大军已将马邑城团团包围,只好率军暂时撤至崞城,以便相机而动。 原来,高满政自秦王破刘黑闼后,便料定唐朝早晚必统一天下,故此多次劝苑君璋早日归顺,以免后悔。但苑君璋却觉得自己屡与唐军交锋,双方仇怨不小,一旦归降了唐朝,未必有好结果。况且见突厥实力强大,以为只要有突厥人做靠山,自然不惧唐军。因此更愿意留在马邑做个草头王,不肯听从高满政的建议。这就引起了高满政的不满。这一次颉利令苑君璋出兵侵唐,苑君璋便令高满政率军入侵唐境。高满政率军行至半途,便与长子高玄积及大将杜士远商议道:“今唐军所向无敌,天下必归一统,我等困守马邑,形同釜中游鱼,不日必亡。莫若乘此机会,回军马邑,擒苑君璋降唐朝,也好谋个前程。” 玄积与杜士远都表示赞同,高满政便率军返回马邑,令人去擒苑君璋。却不料苑君璋发现事变,率长子苑孝政及二三十亲兵仓皇逃往突厥。途中恰遇阿史德乌没啜与阿史那社尔,便请乌没啜助自己夺回马邑。乌没啜正要联合苑君璋侵唐,闻讯大怒,当即亲为前锋先行,令社尔率大军随后而行。 当乌没啜来到马邑城下时,高满政已做好了守御准备。他发现乌没啜麾下人马不多,便对杜士远道:“虏军远来疲乏,且全军未至,可乘机先出兵破之,以鼓我士气,然后再率军坚守城池。不需一月,皇上必派大军来援,虏军可不战自败。” 说罢,集中城内所有军马万余人一齐杀出城去。乌没啜见高满政竟敢出城应战,大怒,破口大骂:“高满政,你这背义汉奴,本酋长特来取你人头。” 高满政大笑道:“你这不知死活的番狗,怎敢前来送死?谁为我将他拿下?” 话音未落,但见身边早有高玄积纵马舞刀杀出,直取乌没啜,乌没啜摆矟招架,二人便杀作一处。高玄积虽是马邑军中一流猛将,却如何是乌没啜对手,只战了二十余合,便矟法渐乱。杜士远见状,忙杀出助战。又战了四五十合,二将又抵敌不住。高满政只好亲自杀上前去。乌没啜力敌三将,越战越勇。直到天色已晚,双方各自收兵。次日社尔率大军赶到,再次来城下挑战。高满政哪肯再冒险出战,乌没啜便下令攻城。却见城上箭矢礌石,如雨而下,突厥武士,登时倒地一片。原来这突厥铁骑虽然野战无敌,但却缺乏攻城器械,不擅长攻城,因此一连五日,仍然攻城不下。到了第六日,乌没啜亲登云梯,冒着如雨射来的矢石冲向城头,眼见城上混乱,突厥就要得手,却忽见远处战鼓震天,旗帜招展,一支唐军由远及近而来。守军士气大振,奋勇反击,突厥军心大乱,纷纷撤下城头。乌没啜忙整顿军马,去迎战唐军,却见远处鼓声忽停,旗帜落下。乌没啜心中好不恼火,命人追赶十余里,却全不见敌军身影。原来刘世让虽留驻崞城,却一直派人监视着马邑战况。得知城上岌岌可危,便令人多带战鼓旗帜,虚张声势,似要进攻突厥。但发现敌军要来迎战时,却迅速撤离了。社尔无奈,只得暂时回营歇息。次日再次率兵攻城,刘世让又在关键时刻前来佯攻。乌没啜又不敢全然不顾,如此一连又是三天过去了,马邑城依然还在高满政手中。阿史那社尔见攻不下马邑,便向乌没啜献计道:“如此下去,欲克马邑实难。不如如此如此……” 乌没啜闻计大喜,便下令先撤离马邑,率军来攻刘世让。兵临唐寨后,社尔只向寨内发起一次猛攻,发现寨内的防御比马邑更加完备,便传令围而不攻。又过了三天,乌没啜忽又杀了个回马枪,回师猛攻马邑城。高满政见敌军又来攻城,忙登上城头布置防御。但见此次敌军攻城与往日不同,并无主攻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高满政忙令高玄积与杜士远等将分守各处,自己独守北门。战斗进行了约半了时辰,高满政忽见杜士远把守的西门方向一阵混乱,不由得内心一沉:莫非西门失守了不成?急令人到西门打探回报。过不多时,只见派出去的人没回来,杜士远却匆匆走来。高满政忙迎上前去问道:“你为何到此?西门情况如何?” 却见杜士远喘息着道:“西门情势危急,还望将军亲自前去御敌。” 高满政闻言,不及多想,便令杜士远代自己守住北门,快步直奔西门,不料没走出几步,忽听脑后风声,急转头看时,却见杜士远已一剑砍来,一时措手不及,当时人头落地。 原来阿史那社尔所以献计去攻崞城,为的就是让苑君璋派人混进马邑城内说服杜士远投降。这杜士远原本就不是很情愿背叛苑君璋,降唐之后见突厥来大举来攻,料知早晚不守,见苑君璋派人来劝降,不觉动了贪生之念,便决定重归苑君璋麾下。于是与苑君璋约定杀高满政献城。高满政万没料到杜士远有诈,一时大意,竟成了他的剑下冤魂。杜士远取了高满政人头,便令人打开城门,放突厥兵马入城。马邑军见到苑君璋,一时都弃兵投降了,高玄积也被乌没啜亲手擒获。不一时,社尔便控制了整个马邑城。 第七十八回 河间王智破青林寨 李药师计取丹阳城(上) 却说秦王正与颉利对话,忽见贺鲁纵马向前,便要与秦王厮杀。可颉利此时哪敢与唐军交手,忙将他喝住。此时的贺鲁见到敬德也未免有些心虚,所以有如此举动,一来是为讨回些颜面,二来也为振作本军气势而已。此时见颉利阻止,正好就势勒住战马,退回本军。一旁赵德言见秦王步步逼近,却毫无惧色,也恐秦王有诈,不敢劝颉利决战。于是竟任凭颉利与秦王相约撤军了。回到大寨后,颉利便整顿军马,次日便撤军回国了。秦王得知颉利退去,却不知是否有诈,便不急于班师,而是统率大军开赴泾州镇守了。 就在秦王与与突厥对峙之际,辅公祏也已开始大闹江淮了。原来自立国称帝后,辅公祏便立即派出麾下诸将四处攻略唐境,企图在唐朝大军来讨伐之前,拓展土地,增强实力,以便与唐军对峙。他令左游仙去攻会稽,徐绍宗攻海州,陈正通攻寿阳,唐军或败或逃,诸城皆陷。又使张善安攻孙州,结果孙州刺史王戎临阵被擒,孙州陷落。黄州总管周法明率军讨张善安,反被张善安遣刺客刺杀。一时之间江淮震动,人心大扰。 却说此时,李孝恭正在江陵调集军马,由于诸路大将尚未到齐,因而还不能马上开赴前线,便与李靖商议对策。李靖献计道:“可令阚棱从速招抚贼中将佐,使贼众上下相猜,气焰自弱。此外,可令一将为先锋先往贼境。贼以为我大军随后将至,必聚众以备决战。如此,足以遏其锋芒,安定人心。待其醒悟,我大军已至敌境矣。” 李孝恭又问道:“不知何人可为先锋?” 李靖道:“李大亮沉毅多谋,足当此任。” 李孝恭大喜,一面令阚棱暗中遣人招抚叛军中将佐,一面令李大亮率本部军马为先锋,先行开赴洪州讨张善安。李大亮得令,率军来到洪州。张善安得知唐军逼近城下,便率城中军马迎战。双方隔着一条小河布列成阵。李大亮催动战马来到阵前问道:“张善安可在阵中?” 张善安闻声而出,正待讲话,却认得是李大亮,不由得心中暗惊。原来张善安本是群盗出身,曾多次败于李大亮之手,后来方才降唐。此番被左游仙花言巧语及高官厚禄所惑,加之其麾下多本群盗出身,不惯唐法约束,故此也都怂恿他归降辅公祏,张善安才又反了唐朝。但此时一见李大亮,却不免且惧且愧。却见李大亮已开口道:“张善安,你为何不知逆顺,又反了朝廷。” 张善安道:“大丈夫在世,不过图个高官厚禄,封妻荫子。我归唐,朝廷不过封我个刺史,岂如投宋封王拜将!” 李大亮哈哈大笑:“封王拜将何如活命?我大唐兵锋所加,群雄荡平,区区辅公祏欲与唐军抗衡,岂非螳臂当车!且你可知此番前来平叛者何人?” 张善安问道:“是何人?” 李大亮道:“三原李药师你可有耳闻?” 张善安听到李药师三个字,不由得心头一震,低头沉思半晌,方才道:“善安本无反心,皆因被左游仙花言巧语所误。今虽欲重归大唐,又恐朝廷不肯赦善安之罪。” 李大亮道:“将军若有归顺之意,你我便是一家。” 说着,单骑独自渡河来到张善安阵中,握住张善安的手又做了一番开导。张善安见李大亮如此真诚,不觉大喜,当即承诺重新回归大唐。次日,张善安便率数十骑来到李大亮营寨。却不料李大亮竟然仅让张善安独自入寨。张善安一进入大帐,李大亮便喝令左右将他拿下了。张善安的随从见主将多时不归,感到大事不妙,便逃回洪州。张善安麾下众将闻讯,莫不义愤填膺,倾城而出,要来与李大亮拼命。却哪知李大亮早已在寨内做好了准备,得知洪州军到寨外叫骂,便出寨对他们讲:“非是我扣留了你家主将,实乃你家主将诚心归国,对我讲:‘恐被麾下挟制,不得再归唐营。’因此不肯离去。你等如何反怨起我来?” 众人闻言,无不大怒,纷纷骂张善安出卖了他们,一时气泄无备,乱纷纷撤离而去。却不料此时唐营寨门大开,唐军杀出寨来。洪州军措手不及,被杀得四散奔逃。李大亮挥军追击,斩俘大半,乘胜夺取了洪州城。随后派人向李孝恭报捷。李孝恭得捷报大喜。此时,诸路军马已齐至江陵,李孝恭在出征之前,特与李靖设宴为诸将壮行,张镇州、卢祖尚等均来赴宴。李孝恭见到李靖,忙请他与自己并坐主席。李靖再三推辞,李孝恭哪里肯从,亲自上前挽住李靖共坐,众将方才落座。李孝恭便令人把盏斟酒,却不料酒杯刚满,却瞬间变成血色,众将无不脸色大变。李孝恭也不免心头一沉,忍不住将目光瞥向李靖,却见李靖竟然泰然自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由得也随着镇静下来,举起酒杯对众将道:“今日我方欲出师,而酒变为血色,此乃辅公祏将被斩首之兆也!” 说罢,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人见了,心中莫不佩服,都纷纷将酒喝了。当日众人尽欢而散。次日,大军分五路开赴前线。卢祖尚率军趋宣州、张镇州率军趋猷州、怀州总管黄君汉趋谯、亳等州,李孝恭与李靖亲统主力大军趋江州,另有齐州总管李世积出淮泗。五路大军齐头并进,直捣叛军境界。叛军一则畏惧唐军兵威,二则因阚棱招抚而人心动摇,故此十几日之后,唐军捷报便纷纷传来:张镇州在猷州之黄沙大破贼将陈当世,猷州降于李大亮。李世积渡淮河拔寿阳。卢祖尚又在宣州大破敌军并攻克其城。李孝恭主力也连克叛军于枞阳县、宣州之雀头镇,取其城。 却说辅公祏眼见四周城邑连连失守,内心惊惧,便聚众鼓舞士气道:“唐军来势甚猛,然则不足为惧,此皆在朕意料之中。今唐军来攻我,必经当涂,陈正通、冯慧亮二将军可率水陆两军距险扼守青林山及博望山,朕则统兵八万镇丹阳。唐军若围攻二山寨,你二人当坚守不战,待其师老兵疲,朕当挥军至当涂,与二位将军合军破之。唐军若弃两寨直趋丹阳,朕则坚壁清野与之相持,你二人可断其粮道,待其力竭粮尽,赶赴丹阳,必能一战聚歼唐军。李孝恭败,则唐在江淮之间再无强兵,此间诸城可唾手而得,则宋唐对峙之势成矣!” 便令陈正通与徐绍宗率步骑六万屯青林山,冯慧亮、陈当世率水军五万兵屯博望山,筑却月城,绵延十几里,在两岸连铁锁阻断江路,以拒唐军。 却说李孝恭一路开至芜湖,又连克叛军梁山三镇。此时,诸路军已陆续会师,来到宣州当涂县境内,却被陈当世、冯慧亮阻断了去路。最先到达的卢祖尚、张镇州也尝试着对山寨发起过进攻,都被叛军击退。李孝恭闻报,便与李靖到山寨前观看敌寨。归来后,李靖对李孝恭道:“陈正通、冯慧亮不愧是百战之贼,果然通晓行兵布阵之法。此寨不可攻。” 这时,只见卢祖尚献计道:“贼军主力尽在此两寨之中,殿下何不绕过两寨,直取丹阳。丹阳既下,陈正通等可不战自破。” 众将闻言,纷纷表示赞同,李孝恭正待开口,却见李靖先道:“贼军主力虽在此两寨,然丹阳贼军,亦必不少。若直趋丹阳而攻之不下,此地贼军断我粮道,且蹑踪我军之后,我腹背受敌,此取败之道也。陈正通、冯慧亮皆百战余贼,非不敢战。所以坚壁不出,必是辅公祏定计使之持重,以疲敝我军。殿下若设法断其粮道,使之粮乏;且令阚棱继续招抚贼众,使之上下离心。然后令人挑战,彼必焦躁来战,战则破之。” 李孝恭觉得有理,便传令设营垒围困敌军而不攻,每日只令阚棱到寨前挑战劝降,并派出游军断敌军粮道。看看将近两个月过去了,这一日李孝恭正在帅帐独坐,却见李靖来到帐内,对李孝恭低声道:“我军到此已近两月,贼军粮草将竭,必怒而欲战。臣观天象,知今夜必阴晦遮月,且西北风劲刮,恐其必来劫寨,劫寨则必用火攻。殿下切不可令其近寨,当于西北方设伏以待之。” 李孝恭道:“既如此,可令卢祖尚、张镇州各率兵三千于大寨西北十五里处埋伏。” 却说青林山、博望山两寨军马,自从李孝恭大军开到后,便再也没有粮草运到。眼见军中粮草将竭,三军将士日日食不果腹,又见阚棱到寨前劝降,军中益发人心浮动,陈正通、冯慧亮不觉心中焦躁。这日见天色已晚,西风渐起,乌云遮月,陈正通将徐绍宗请来商议:“今粮草将竭,将士疲敝,阚棱劝降,人心浮动。倘再拖延不战,只怕日后虽欲战,亦有心无力矣!今夜月黑风高,正好劫寨。你可率三千人前往,我率大军随后而至,务必一战破敌。” 徐绍宗道:“李药师善会用兵,如此天气如何不防,此时劫寨,恐中其埋伏。” 陈正通道:“你所言极是。只是今夜如此大风,你可多带火具,只需接近唐营,便顺风纵火,唐军纵有防备,却防不住火势。” 徐绍宗道:“将军妙算!” 当夜二更时分,天空益发阴霾如晦,西北风劲吹,飞沙走石。宋军将士行走在风中,只觉得风劲刮面,尘沙眯目。徐绍宗只觉得满嘴砂砾,好不难受。忍不住吐了一口唾沫,可还没等合嘴,却又吹进嘴无数沙土,不觉暗骂了一声。眼见距唐寨不过十五里远近,心中正自欢喜,忽见两侧一阵战鼓之声,早有两支军马杀将过来。宋军猝不及防,被杀得大败而逃。却见唐军也不追赶,便回营而去了。徐绍宗逃至半途,忽见前面又来了一支军马,不由得大惊。忙令人上前探问,方知是陈正通率军赶到。徐绍宗一脸颓丧道:“反中了唐军奸计。” 却见陈正通笑道:“无妨,我已料到李药师必有埋伏。我再给你三千人马去劫寨,此番必定成功。” 徐绍宗道:“唐人知我要去劫寨,岂能不防。” 陈正通道:“我料李药师必不会料到我军败后,会再去袭寨,必然懈怠。故你此去必可成功。” 徐绍宗将信将疑,只得率军再次去袭唐营。来到方才厮杀处,果然未见唐军埋伏,心中大喜,继续前行。看看距唐营不过十里远近,忽又听到阵阵号炮之声,一支军马迎面杀到。为首一将,正是卢祖尚,口中高喊道:“叛贼,尔道劫寨不成,再杀个回马枪,我军必定无备乎?岂不知我李大帅早已识破尔等诡计,令我在此等候多时矣!” 徐绍宗闻言,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李药师真乃神人是也!” 哪还敢抵敌,回身便走。卢祖尚挥军一阵冲杀,直杀得宋军人仰马翻,溃败而去。卢祖尚也不远追,便率军回归本寨了。早有李孝恭及李靖在寨内将卢祖尚等迎入大寨。只见卢祖尚对李靖道:“大帅果然神算!只是不知徐绍宗还会来否?” 李靖道:“此时已是风清云定,贼军难以施火攻之术,纵来劫寨,我有何惧。彼必不再来。” 李孝恭便传令各军回归本寨。次日,李孝恭将李靖请到帅帐商议破敌之策。李靖道:“贼军前来劫寨,足见其已是粮竭心躁,殿下出兵挑战,必能诱其来战。” 说着,又附耳一番,李孝恭连连点头称妙,随即升帐。众将齐聚帅帐,李孝恭宣布:“今日便要攻打贼寨,还望众位将军各依将令,努力杀敌。” 说罢,抽出一枝令箭道:“张镇州将军听令!” 张镇州出列道:“末将在!” 李孝恭道:“你可率一万老弱兵马前去青林山敌寨挑战,不可攻寨,亦不可过于辱骂寨内。敌军若出寨,你可略一交锋,便败退下来。” 张镇州领命而去。 李孝恭又将卢祖尚唤到面前道:“你可率精兵一万到距青林山贼寨十里处埋伏。贼军到时,只管放他过去,然后直取敌寨。” 然后又将李客师、公孙武达、阚棱唤到身边附耳一番。三将也领命而去。李孝恭又道:“其余众将可随本帅一同攻打博望山敌寨。” 众将领命,各自整顿本部兵马开赴敌寨。李孝恭亲率十万大军来到博望山下,命人擂响战鼓,便呐喊着攻向敌寨。敌寨内顿时发出阵阵箭雨和滚木礌石,唐军见了,便立即撤了下来。紧接着又返身攻了上去。只听到战鼓动天,旗幡乱展,杀声四起,但进攻的军队却不肯认真向前。 却说青林山宋寨之内,陈正通忽听到对面博望山喊声大作,杀气漫天,料知必是唐军前去攻寨了。他断定唐军很快也会来进攻青林山,忙令人做好准备。果然过不多时,便见一支军马来到,却只在山下挑战,并不肯进攻,不由得内心疑惑。立即派出斥候由小道打探消息。不一时,斥候来报,博望山下约十几万大军,正不断向山寨发起猛攻。另外,在青林山下挑战的唐军阵后十五里远近的山头上,还不时会隐隐现出唐军旗帜。陈正通闻报,忽然哈哈大笑:“好你个李药师,果然诡计多端!” 徐绍宗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忙问道:“将军为何发笑?” 陈正通道:“你有所不知,唐军既来攻寨,却为何只在山下挑战而不肯来攻?且李药师治军甚严,倘若在山上设伏,如何肯露出马脚?且我闻唐军人马不过十五万,今围攻博望山者竟有十余万。足见李药师必是想先攻下博望山大寨,然后再来攻打我青林山。又怕我与冯慧亮相互策应,故此在我面前故弄玄虚,使我不敢出战。今日我偏要出寨先破山下之敌,然后与冯慧亮夹击唐军。唐军见其诡计不逞,军心必乱。我破之必矣!” 第七十八回 河间王智破青林寨 李药师计取丹阳城(下) 说罢,传令军中,只留三千人守寨,随即打开寨门,率其余军马杀下山去。山下唐军见宋军来势汹汹,未待交手,便乱纷纷退了下去。陈正通乘势挥军冲杀,唐军只顾四散逃开。陈正通初时还有些担心唐军有诈,但一见唐军败退时,将旗帜兵器丢满一地,全然没了部伍,正是仓皇奔逃的景象,不由得益发大胆追杀起来。直追杀出十几里外,忽听得两侧山峰间号炮连响,旗帜招展,似有军队杀来。陈正通以为是李靖的疑兵在虚张声势,便传令不要理睬,只管继续追歼唐军。却不料转瞬之间,唐军已杀下山来。但见漫山遍谷,尽是唐军,足有三万来人,陈正通这才知道中计。此时宋军正四处追击唐军,早已没了阵型,好在陈正通身边还保留着二三千亲兵,便急传令附近将士向帅旗聚集。不一时,陈正通身边倒也聚集七八千人马。陈正通正要指挥他们上前迎战,忽见唐军后面闪出一员大将,口中高喊:“阚棱在此,你等何不早降!” 原来这阚棱与王雄诞在叛军中的地位,就如同敬德与秦琼在唐军一般,军中都称阚棱为大将军,王雄诞为小将军,对其仰之若神,莫不惧其声威而怀起仁德。此刻见他杀来,谁愿去以颈试刀,且不忍与之为敌,霎时间便有一半人四散逃开。阚棱乘势直取陈、徐二将,三人刚一交手,李客师又随后杀到。只见他口中高喊:“贼将早降!”手中箭已离弦飞出,宋军阵前早有两人落马,另一位徐绍宗急闪身躲避时,肩窝已中一箭。直吓得宋军各个魂飞魄散,回马就走。陈正通喝止不住,只得保着徐绍宗随溃众逃回本寨。却不料后面又有一将杀到,此将身高九尺,胯下追风马,手舞两柄大锤,正是公孙武达。武达纵马径取徐绍宗,徐绍宗躲闪不及,被一锤砸得脑浆迸裂。此时陈正通哪还敢恋战,急率军夺路逃走。行不到十里,却又听到前方号炮响起,忽见面前唐军两面散开,乱军中闪出一杆大旗,旗下一员大将,身高九尺,面目清癯,颔下一部长须飘然,胯下火麒麟,掌中精钢枪,神威凛凛,正是唐军副元帅李靖。只见李靖催马出列,对着宋军高声道:“前面可是陈正通将军?” 陈正通见是李靖,早把那脱身逃走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得上前颤声道:“正是在下。” 却见李靖又道:“陈将军,大丈夫当择主而事,辅公祏为谋帝位,上负故友杜伏威,下害王雄诞,王夫人不过一妇人,也被他所害,陈将军保此等恶毒小人,纵使将来得了天下,亦不免兔死狗烹之祸。且如今青林山已被老夫攻克,你还要逃往何处?” 陈正通闻言,忍不住抬头眺望,果见山寨上飘着的是唐军旗帜,原来卢祖尚已乘陈正通追击唐军之际,乘虚夺了青林山寨。陈正通又低头沉思片刻,觉得李靖所言极有道理,便翻身下马拜道:“若蒙老将军不弃,正通情愿归降。” 李靖忙下马扶起陈正通,令他招抚麾下将士。宋军将士见陈正通都降了唐军,谁还不降?纷纷丢兵弃甲,降了唐军。李靖见这里大局已定,又对陈正通道:“陈将军既已归顺,目下便有大功一件送于将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陈正通道:“正通愿效犬马之劳!” 李靖便令李客师、公孙武达及二千唐军换上宋军衣甲与陈正通及麾下数百宋兵赶往博望山,赚取宋寨。 却说冯慧亮正率军阻击唐军的进攻,忽见乱军之中杀出一支人马,军中却打着陈正通旗帜,以为是陈正通率军来援,忙令人打开寨门,亲自到寨门前迎接陈正通入寨。二人刚一相见,却见陈正通身后闪出两员大将,正是李客师、公孙武达,二人各摆枪锤直扑向冯慧亮。冯慧亮不防有此变故,回身往寨内就走,身后陈当世舞刀上前阻拦,被公孙武达纵马上前,只一锤,砸落马下。唐军一拥而上涌入大寨,寨中宋军顿时大乱。山下李孝恭见客师得手,一声令下,十万大军攻上山头。宋军抵敌不住,只管四散奔逃。冯慧亮情知大势已去,只好率着数十名亲兵逃出大寨,向丹阳方向逃走。不料刚刚下山,却正撞见陈正通率军赶到。冯慧亮见了陈正通道:“陈将军,人各有志,你投唐军,我不怨你。只是你我毕竟共事一场,何必苦苦相逼。” 陈正通闻言,不觉想起昔日共事之情,便默然勒住战马,放冯慧亮逃去。却不料冯慧亮担心陈正通反悔,逃出数十步后,忽回身一箭射向陈正通,陈正通猝不及防,被射中面门而死。唐军见陈正通中箭,一时慌忙去救陈正通,冯慧亮却乘势脱身逃往丹阳见辅公祏去了。辅公祏见冯慧亮逃回,大惊道:“唐军既破博望、青林二寨,必当来攻丹阳。他处不足为虑,唯扬子镇不可有失。”便令冯慧亮前去镇守扬子镇。 却说唐军大破博望山、青林山叛军后,清点战果,发现此战斩首敌军二万余级,俘降敌军六七万,逃走者仅一二万人。缴获军资器械战舰等不计其数。李孝恭闻报大喜,便聚众商议如何进一步平灭叛军。李靖道:“今虽讨灭贼军主力,然辅公祏余众犹不下十万,若尽聚于丹阳,犹可与我一战。当乘其新败,人情惶惑之机,急趋兵丹阳,使贼欲聚不能,欲战不敢,破之必矣!” 李孝恭道:“此计正合我意,只是不知何人愿往?” 李靖道:“属下请统精兵五千前往。” 李孝恭一怔道:“五千恐太少,与先生二万人如何?” 李靖道:“五千足矣,殿下若欲保万全,可令阚棱与臣同往。” 李孝恭见李靖言语坚定果决,只好令他率五千人进取丹阳,并令阚棱随行。 李靖得令,便率军日夜兼程,开赴丹阳。大军开到广陵城时,李靖将阚棱请到帅帐议道:“我军虽当直趋丹阳,然广陵城、扬子镇二处,不可不取。我闻丹阳守将乃将军旧时部将,将军可能劝其归顺?” 阚棱道:“广陵守军乃末将旧部,其守将本末将爱将,待末将修书一封,彼必得书即来。” 李靖道:“如此甚好!” 便令阚棱修书一封,送往广陵城内。广陵城守将果然得书即遣使前来请降,唐军兵不血刃取了广陵。随即又开赴扬子镇。军队开到距扬子镇五十里处安下营寨,李靖便将阚棱、李客师、公孙武达、李忠一一唤到身边附耳一番,众将各自领命而去。次日,李靖率领从广陵带来的一万人马浩浩荡荡开到扬子镇,却不去攻城,径直绕城而去。又过了约半个时辰,又见李客师率着一千骑兵押着四百辆运粮牛车向扬子镇开来。宋军斥候见了,急报知冯慧亮。冯慧亮闻报大怒:“李靖老匹夫欺人太甚,竟敢以些许兵马押粮过城。” 立即传令整顿人马,出城劫粮。忽又冷静下来:莫非老匹夫另有诈谋?可转念一想:皇上令我在此拖住李靖,今李靖绕城而去,我却不加阻拦,必加罪于我。今若劫其粮草,唐军必难以久留丹阳。我也算有功了。这时,又有斥候来报,离押粮军二十里处果有两千唐军跟进。冯慧亮闻报,心中大喜:唐之援军不过此耳,何足为惧! 便立即令副将道:“你可率一万人马前去劫粮,可劫则劫之,不可劫则焚之,切不可令粮车通过,亦不可恋战。我自会前去接应你等。” 副将领命,即率军出城伏于大道两旁。待唐军押粮车通过时,一声号炮响起,便冲出来杀向唐军。李客师见有伏兵杀出,当先就走,其他将士也都溃败下去。副将也不追赶,令人押着粮车望扬子镇便回。李客师见宋军并未追来,这才重新集合起队伍,一面令人点起烽火报警,一面整队反扑过去。劫粮宋军正欢天喜地押着粮车返城,忽听到身后一片呐喊之声,副将回头看见,忙分出两千人马继续护着粮车前行,自己却率余众返身应战。却见唐军中百余铁骑一字排开,直冲过来,随着他们手中的铁弓连续开合,早有一条条箭线横扫而至,正是李靖拨给李客师的一百亲卫队将士。在他们身后的将士也都箭矢乱放,叛军将士顿时一片片跌落马下,整个队伍霎时乱作一团。副将再要整顿军马,唐军早已饿虎扑食般冲了过来。一百卫队铁骑,一百杆长枪,宛若一道移动枪墙压了过来,宋军又是一阵大乱。副将待要亲自上前,却见李客师已飞马而至,枪起时如疾风劲刮,枪落时似骤雨乱泼,但见寒光闪处,人仰马翻。副将先已破胆,哪敢上前,只得指挥将士们且战且退。却见李客师也并不急着闯入敌军,冲乱敌阵,只是挥军压着敌阵追击,看看来到杨子城下。此时,冯慧亮正在城头观望,发现城下一万宋军竟被一千唐军杀得节节败退,不由得心头大怒。连忙挥军杀出城外,先放过粮车入城,随即便挺矟亲自来战李客师。二人便在城下厮杀作一处,不料战不到十合,却见城内响起阵阵喊杀之声。回头看时,却见运粮车内窜出一条条全副武装的壮汉,各摆刀枪直杀向宋军。守军猝不及防,登时四散奔逃。原来这便是李靖的破城之计,这粮车中上面虽覆盖着粮草,粮草下面均藏着五名将士,待进了城,便一齐破车而出,先在车上放起火来,然后又将牛尾点燃。那牛尾上先已涂上了油脂,一旦遇火,登时烧了起来,那些牛被烧痛后便拼命向城内乱冲乱撞而去,直把城中宋军冲撞得只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一个个只顾四散逃命。这粮车中的为首之人正是李忠,他出车之后,立即命一千人随着火牛赶杀城内宋军,自己却率其余军马返身杀出城外。冯慧亮麾下人马虽多,却因忽然遭到两面夹击而乱作一团,好不容易稳住阵势,正要发起反击,却见远处公孙武达又率二千人马杀到。双方战不多时,又见李靖率军杀了回来。冯慧亮情知大势已去,正要夺路逃走,迎面正撞见李忠,急要调转马头,却被李忠抢上前来,一枪刺死于马下。宋军本已溃不成军,此时又失了主将,哪里还有斗志,一时纷纷丢兵弃甲,降了唐军。 唐军大获全胜,随后进城,对城中秋毫无犯,降服宋军一律编入唐军,由阚棱统领。处理了一切善后,李靖又请阚棱修书二十余封,其中大部分写给与他亲密之人,却也有四五封写给辅公祏的心腹,劝他们反正归降。又故意到处散布消息:李靖统率五千精锐来攻取丹阳。然后将阚棱唤到身边吩咐道:“辅公祏连遭大败,已然丧胆,必弃丹阳而走会稽投左游仙。需经句容县,老夫欲在此伏击宋军。只是辅公祏虽逃,所部犹有数万之众,我军虽挟破竹之势,毕竟众寡悬殊,不知将军可有万全之策?” 阚棱道:“元帅只管放心,叛军见末将,犹如鼠之避猫,焉敢与我战!” 李靖赞道:“久闻将军骁勇,果然名不虚传。既如此,将军可与武达率新附之军设伏于句容,辅公祏至,则发伏击之。” 又令李忠:“你可率兵两千,悄悄开往常州。辅公祏至,需时刻观察敌军动向。若觉城中有变,则发兵直取其城。” 又令李客师道:“你可率兵三百赶往武康设伏,辅公祏至,则发伏擒之。” 众将领命,各自下去做准备,自不必提。 却说辅公祏在丹阳得知广陵与扬子接连失守,一时忧心如焚,不知如何是好。这几日却接连有人来报,说民间到处传言李靖要率兵五千人来取丹阳,不觉益发疑惑。正在此时,西门君仪又来求见。只见他一见辅公祏,便递上一封书信道:“这是阚棱送来的劝降信。我料这小贼,既能送这等书信于我,也定会送给他人,其中恐有二心之贼与之应合,陛下不可不防。依臣之意,莫若将素日与小贼亲近者一概捉拿斩首,以绝后患。” 辅公祏闻言心惊,半日方道:“若依你之计,不待唐军到来,丹阳城内便自乱了,岂不反中了李药师奸计!且近日盛传李药师将率五千人取丹阳。李靖所部若兵仅五千,何以害慧亮陷扬子!此乃故示弱以骄我之心,使我留守于丹阳与之决战也。我料李孝恭大军将至矣!我等不可中其诡计。” 西门君仪道:“陛下若有此虑,不如早弃丹阳,前往会稽与左游仙合兵一处,以抗唐军。” 于是二人经过一番密谋后,当日便整顿起五万军马,声称要往扬子镇迎战李靖,却在当晚悄悄溜出城逃往会稽去了。队伍来到句容时,天色刚刚放亮,忽闻道路两边响起阵阵号炮之声,便见阚棱与公孙武达各率一支军马向宋军包抄过来。辅公祏不防此地竟有唐军伏兵,不觉大惊,连忙指挥队伍阻击敌军,却见唐军已然杀入宋军,宋军顿时大乱。西门君仪眼见形势不妙,忙率部分御林军赶上前去。将士们见到西门君仪,不由得士气陡增,加之对面唐军大多是新归降的宋军,且双方众寡悬殊,唐军反显现出不支之势。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阚棱眼见形势不妙,忙纵马赶到军前,取下战盔,对着宋军高声喝道:“我乃阚棱是也,尔等鼠辈,何敢来与我战!” 宋军见是阚棱,一时竟有一大批人倒地跪拜,其余也有踌躇不敢向前的,也有干脆退走的。阚棱又道:“今日之事,降者生,挡我者死!” 说罢,挥军直闯敌阵,大刀起处,血光飞溅。宋军霎时便山崩潮涌,溃不成军了。此时,公孙武达正在宋军阵后苦斗,忽见阵前大乱,料知阚棱已然得手,登时率军发起猛攻,阵后宋军见前军已乱,无心恋战,也溃败下去。西门君仪眼见本军大乱,又竭力喝止不住,只得保着辅公祏夺路逃走。其余宋兵群龙无首,又知唐军主将是阚棱,哪肯再战,纷纷丢下兵刃投降。 却说辅公祏与西门君仪逃得了性命,初时身边还有四五千人,只是一路上不断有人逃离,到了常州时,身边已仅剩下西门君仪与御林军统军吴骚两员大将已及五百余士卒。辅公祏不觉仰天长叹道:“不想朕今日竟落得如此凄惨!” 西门君仪从旁劝道:“陛下不必丧气,待见了左游仙再做道理。” 当晚,众人便留宿于常州城内。辅公祏在卧榻之上,翻来覆去,只是无法成眠。想到造反之前,自己无论如何也算是三品大员,只因不知满足,却落得个如此下场,真是后悔不及。折腾了半宿,方才似睡非睡的合上双眼,忽听门外一叠声砸门声,便听到西门君仪喊道:“陛下快快开门!” 辅公祏不知究竟,忙上前开了门。只见西门君仪拉起他向外就走,口中还嚷道:“陛下快随我逃命吧!吴骚那厮反了。” 原来,这吴骚虽是辅公祏心腹之人,但原本与阚棱也过从甚密,阚棱送给宋军众将的劝降书信中,也有吴骚一封。吴骚眼见辅公祏大势已去,便“识时务为俊杰”了,于是约定相机劫持辅公祏献给唐军,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今日到了常州,随辅公祏到此的士卒,大多是他的部下,且常州太守,又是他好友,因而密谋要在夜间劫持辅公祏与西门君仪。却不料参与者中竟有一人与西门君仪相好,故此把消息透漏给了西门君仪。西门君仪闻讯,便率身边百十来名亲兵赶来护驾。此时,辅公祏也来不及多想,只套了件衣袍,便随西门君仪逃往城门。刚到城门前,却见吴骚早已等在这里,向辅公祏拱手道:“臣甲胄在身,容不全礼。陛下行色匆匆,欲往何处?” 西门君仪一见吴骚,心头大怒:“反贼,怎敢戏弄陛下!”催马舞刀,直取吴骚。吴骚正自得意之际,不防西门君仪竟敢忽下杀手,一时措手不及,被一刀砍作两段。辅公祏与西门君仪乘势夺门而出。却迎面正撞见李忠率军赶到。西门君仪保着辅公祏好一阵苦斗,方才夺路逃走,待摆脱了追兵时,身边已仅剩十几名随从了。一路不敢歇息,直投会稽而去。真是忙忙如漏网之鱼,急急若丧家之犬。直到天近傍晚,来到武康境界。一行人一路奔波,早已气力将竭,饥渴难耐。辅公祏对西门君仪道:“朕实是走不动了,且寻些酒肉果腹才好。” 西门君仪正待回话,却见前面树林中闪出一队人马,人虽不过二三百,却是漫天杀气。为首大将不是别人,正是李客师。只见他笑吟吟催马来到近前道:“李客师已在此恭候多时了,宋帝别来无恙?” 辅公祏闻听此言,又是愤懑,又是绝望,不禁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西门君仪见了,益发怒不可遏,口中喊道:“李客师,老子与你拼了!” 舞刀直杀过去,却被李客师手起一箭,正中面门,落马身亡。辅公祏见了,忍不住仰天长叹:“事已至此,朕岂可被擒受辱,”只将手中刀在颈前一横,自刎身亡。李客师无奈,只好令人擒了几位随从。正待赶回丹阳,却见身后又来了一支队伍,却是宋军打扮。此时李客师正因未能生擒辅公祏没个好气,见了这支队伍,便要拿他们出气。急迎上前去道:“我乃大唐将军李客师是也!尔等是哪路贼人,快快送上头来!” 却见对面为首之人道:“原来是李将军。如此甚好!” 不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演武场元吉受辱 齐王府建成离间(上) 却说李客师正要返回丹阳,路上恰遇一支宋军。正待上前厮杀,却见对面一人道:“我等乃是会稽使者,我家将军已斩了左游仙人头,正要送往李药师大帅处。既然遇见李将军,何不同行,也好为在下引见一二。” 李客师闻言,立即回嗔作喜,与使者一同回丹阳向李靖交令。 却说李孝恭大军未到丹阳,已接到李靖攻克丹阳、斩首辅公祏的捷报。李孝恭大喜,忙率领大军进驻丹阳。然后立即传檄江淮各州县,令其归顺,诸城无不从命,于是江淮平定。此时正是武德七年三月。 李孝恭平定了江淮,遣刘洎到了长安报捷。李渊接到捷报,又问明唐军破辅公祏的详情,忍不住赞叹道:“李药师真乃萧铣、辅公祏之膏肓,虽古之名将韩白卫霍岂能及也!” 众宰相纷纷上前道贺,陈叔达道:“近日真乃喜讯频传,继秦王退北虏后,前日张金树来献渔阳,今河间王又来报捷,昔日之群盗,今唯有苑君璋与梁师都尚存,天下不日重归一统矣!” 原来,这张金树乃是高开道麾下大将,他见天下大势已定,料知高开道必不能长久,便纠集了一群心腹之人,企图除掉高开道归唐。但是高开道也养了数百心腹亲兵,于是张金树便派人与这些亲兵痛饮,乘其酒醉无备之际,悄悄偷走了这些亲兵的弓箭兵刃。然后率兵来围攻高开道,这些亲兵想要抵抗时,却不见了兵刃,只好投降。高开道情知难逃此劫,便披挂整齐,与妻妾诸子共坐堂上,奏乐痛饮。张金树等知其悍勇,都不敢闯进堂内。直到天明,高开道方才对众姬妾子女道:“大丈夫终当一死,何足为惧!某英雄一世,岂可令尔等被鼠辈所擒而受辱。”言罢,先将妻妾子女尽数杀了,然后又自缢而死。于是,张金树遣使来长安归降,渔阳归入唐朝版图。 此时裴寂等见陈叔达如此讲,也都再次恭贺道:“此皆陛下洪福也。” 萧瑀又道:“今河间王既破辅公祏,国家已无内顾之忧,北虏当暂熄觊觎之心,可令太子、秦王班师回京师矣。” 李渊点头道:“可降诏令大郎、二郎班师还朝。” 武德七年五月,秦王终于率大军返回长安了。由于在接到李渊的班师诏书时,突厥在唐突边境上还驻扎着四五万大军,秦王担心其另有图谋,因而未敢立即奉召班师,而是做出一些必要的安排,可随后突厥却撤走了军队,秦王这才班师而回。因此,他是晚于建成回到京师的。虽然这一次出征,秦王并未能在战场上取得重大胜利,但却是第一次让突厥大军在未敲诈到一文钱的情况下灰溜溜撤军的,这不能不说是一次巨大的成功。因此,大军回到长安时,李渊亲率太子李建成及朝中大员们出城迎接。 回到城内,李渊先召见了秦王、齐王。父子相见,李渊向秦王了解前线详情,秦王便向李渊做出介绍并献上一份奏表。李渊笑吟吟地接过奏表翻阅起来,看着看着,脸上却流露出不悦之色,最后忍不住问道:“我儿为众将请功,其中为何无有四郎?” 原来,以往齐王随秦王出征,秦王总会让齐王做一些事情,以便分一些功劳给他,也好让他保留些颜面。但近来齐王对秦王的敌意越来越明显,而且秦王也看出他有勾结建成倾轧自己的迹象,所以此次便不再给他留颜面,并未在请功奏表中添上李元吉的名字。此时秦王见李渊发问,便道:“四郎乃自家骨肉,儿臣岂能不加以关照。只是此番出征,唯在五龙坂对峙,使颉利震惧,方才不战而退。事前儿臣欲与四郎同往,四郎却执意不肯。儿臣若为四郎请功,实恐众心不服。” 秦王讲话之际,齐王只觉得无地自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李渊沉吟半日,方才又道:“尉迟恭与众将同临虏阵,我儿何以独推他为功劳第一?” 秦王又道:“若非敬德先到豳州,独败虏酋贺鲁,威震敌胆。颉利未必不战而退。” 李渊微微点头,不再多言。这时,齐王却不服道:“尉迟恭不过与贺鲁独斗多时,又无斩首擒获之功,何足推为第一。当初若是我去,必令贺鲁有来无回。” 秦王看了齐王一眼,冷冷一笑:“那阿史德贺鲁乃突厥第一猛士,若非敬德,如何胜他?” 齐王登时大怒道:“你惧怕那老番狗,我却视他如草芥。” 齐王这么讲,显然是在暗示当年雁门关之战中秦王被贺鲁所败之事,意在嘲讽秦王。秦王闻言自然心中不悦:“四弟口舌虽利,只可惜杀不得贺鲁。” 李渊见兄弟二人争执起来,忙道:“你兄弟二人为此争吵,成何体统。切勿多言。” 秦王见父亲恼了,便不再开口。可李元吉却依旧气急败坏道:“此刻虽不能与贺鲁一战,却不妨与尉迟恭一较高下,便知我所言不虚。” 秦王闻言,益发冷笑道:“沙场建功,不只靠武艺,还需有些勇气,只在校场比武,也未必见得真本事。更何况,贤弟若与敬德比武,只怕讨不到便宜。为兄奉劝四弟还是莫要自取其辱。” 说罢,又冷笑了几声。其实,齐王所以声言要与敬德比武,不过是要在李渊面前讨回几分颜面,他料定李渊必不会让他与敬德比武。可此刻被秦王一激,反而更觉得失了面子,忍不住非要与敬德比武不可。其实他也知道不是敬德对手,但他料定敬德若与自己比武,必不敢使尽全力,让自己跌了面子。可他哪里知道,此刻秦王正是要激他与敬德比试,以便让他在李渊面前丢人现眼,也好让李渊明白他的四儿子究竟几斤几两。李渊见齐王坚持要与敬德比武,忍不住也想看看齐王到底武艺如何,便对秦王道:“二虎相争,恐有一伤。” 秦王道:“这个父皇只管放心,儿臣自会嘱咐敬德手下留情,断不会伤到四郎。” 齐王闻言,益发心定,口中却嚷道:“休让他手下留情,只管使出手段,我定要与他一决雌雄。” 李渊见李元吉这样讲,当即命人在皇城演武场内布置停当,传旨朝中文武及太子府并秦、齐二王府中僚佐都来观看。敬德到了演武场,先见了秦王。秦王只对他讲:“莫要给他留半分颜面,只是莫要伤了他便好。” 说罢,便与敬德一同来见李渊。但见此时太子与齐王已立在了李渊身边,其余一干文武重臣排列两旁。李渊当中坐定,在太子下首有一空位,是留给秦王的。李渊见到敬德,先夸赞了敬德骁勇,然后寓意深长道:“你二人比试武艺,只需点到为止,莫要伤了对方。可各自去掉矟头,以保万全。” 敬德闻言,自然明白李渊话中含有威胁之意,所谓莫要伤了对方,主要是让自己不要伤了李元吉,除了身体,只怕还有颜面。但方才秦王已有言在先,敬德心中自然有分寸,忙开口道:“臣如何敢伤了齐王殿下千金之躯,陛下只管放心。臣自会除掉矟头,齐王却不必如此。” 李渊见敬德有轻视齐王之意,不觉面露不悦之色。却不料齐王原本便对敬德不怀好意,此时见他这样讲,益发起了杀心,心中暗道:这黑匹夫却不是自来寻死!便冷笑道:“纵然不去掉矟头,难道孤家手上还没个准头不成。”竟然果真不让人去掉矟头。敬德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便辞别李渊及众人,下了观战台,径自下了演武场。等了半晌,方见齐王披挂整齐,骑一匹骏马,也下了演武场。这时,只听得观战台上三通战鼓响起,那边齐王恨不能一口吞了敬德,纵马直奔将来,待二马相遇,齐王挺枪望敬德心窝便刺。却见敬德也不摆枪招架,只将身形一闪,齐王早连人带马从敬德身边飞过,敬德一踅战马兜转回来,齐王奔出十几步远,方才勒住坐骑转回身来杀向敬德,又一连刺出十几矟,敬德只是左闪右避,不肯出手。齐王益发愤怒,不觉杀心骤增,忽将手中矟横扫向敬德,敬德这才将手中矟一竖,架开来矟。两般兵刃相交,齐王只觉得双臂一麻。但他虽情知不是敬德对手,却仗着敬德不敢奈何他,又一矟接着一矟地刺向敬德。如此又斗了三十余合,敬德却只是闪避,其间只有两次用枪招架。齐王一心要挣回脸面,也顾不得许多,竟然扬起手中矟直向敬德砸下。其实,齐王使出这一招时,自己已是门户大开,若是真的在沙场厮杀,对手早已抢先要了他性命。但齐王明知敬德不敢伤到自己,因此全无顾忌。只见那杆矟将及敬德之际,敬德忽然两腿一夹马腹,白蹄乌倏忽一个侧跳,齐王手中矟便从敬德身边砸落,恰在此时,敬德忽举手中矟砸向齐王枪头。只见那矟落地,立即插入地下半尺有余。齐王一惊之下,急欲抽回矟,只是一连两番用力,那矟却纹丝不动。敬德略待片刻,忽纵马在齐王周围兜转起来,直兜了五七圈,齐王才将矟抽回。一时更加羞恼难耐,舞枪还要再战。此时,李渊在观战台上看得真切,早已被齐王羞得无地自容,忙转头看了太子一眼。太子会意,忙令人喝止住二人:“且令二人罢手!” 敬德闻令,先跳出战圈,下马来见皇帝与秦王。齐王无奈,只好也随后来见李渊。李渊道:“我儿与敬德果然都是虎将,可各赏绢帛百匹。” 此时齐王自觉丢了颜面,口中犹自不服:“可决出雌雄,再赏不迟。” 李渊正要阻止,却见秦王对敬德道:“我闻敬德善会徒手夺矟,不知夺矟与避矟哪个更难些?” 敬德答道:“自然是夺矟。” 秦王又转向齐王道:“可否再与敬德一较高下?” 这时,李渊及一旁众人内心明白,秦王是有意羞辱齐王。太子建成未待齐王发话,抢先开口道:“刀枪无眼,岂可轻忽!万一伤了敬德,后悔何及,莫要再比试了。” 建成此话之意,一来是说敬德空手必败,这就给了齐王颜面;二来话中也有责怪秦王草菅人命之意,显然意在挑拨敬德与秦王关系。秦王明知太子之意,却只作糊涂,微笑不言。哪料齐王一则自觉就此终止比武,实在是颜面无存,二则此时他一心只想要敬德死,听说敬德要徒手对自己单矟,自以为来了机会,竟执意要与敬德比试。李渊无奈,只得令二人再次下了演武场。二人相对,齐王也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出手便直奔敬德要害而来。三矟过后,敬德忽闪身让过来矟,伸右手握住,只将单臂一抖,齐王顿时把持不住,手一松,那矟早到了敬德手中。旋即又将矟掷还齐王。不料齐王接住矟后,忽将手中矟在空中划出个半道弧线,便向敬德拦腰打来。敬德眼见矟到,倏忽间一个蹬里藏身,待矟从背后扫过,又伸手夺下矟来,反手又掷给了齐王。齐王接矟在手,忽又将矟向敬德左腿扫来。将台上众人见了,莫不倒吸一口,只道这番敬德定然腿断受伤,却见敬德忽将两腿夹住坐骑,同时猛提马缰,只见白蹄乌一声长嘶,猛然腾空而起,那杆矟便从马下横扫过去,就在白蹄乌将落地未落地这一霎之间,敬德忽又一俯身,将矟夺在手中,并第三次掷还给齐王。齐王益发恼羞成怒,正待纵马再发起攻击,李渊却看不下去了,急传旨下去:“休再斗了!” 说罢,一抖袍袖,便转身愤愤下了观战台,回宫去了。敬德在远处看到李渊离去,便纵马跳出战圈,对齐王拱手道:“谢殿下手下留情。” 便退了下去。观战台上众人见李渊走了,也都纷纷离去。只留下齐王独自愣在演武场,半日方才与齐王府僚佐恨恨离去。 第七十九回 演武场元吉受辱 齐王府建成离间(下) 回到府中,齐王越想越是羞恼,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转念一想,又深恨秦王与敬德:李世民,你这是故意羞辱我也!想到此处,后悔不该中了秦王奸计。越想越恨,暗道:李世民、尉迟恭,孤早晚必报此仇!一旁僚佐知他羞恼,唯恐他将一腔邪火撒在自家头上,哪敢上前相劝,最后还是厉贵战战兢兢走上前来开解道:“殿下近日奔波疲乏,贵体欠安,未能展现虎威。胜败乃兵家常事,殿下不必介怀。待他日身体康健时,定要那黑匹夫好看。” 齐王闻听厉贵此言,不免就势道:“我一时情急,也是存了轻敌之意,本不该此时与那黑匹夫比武。他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厉贵见李元吉开了口,方才示意让众人退下,然后道:“今日黑匹夫竟敢如此放肆,只怕背后必有秦王授意。可见秦王内心必深恨殿下,无复念手足之情矣!” 齐王闻言,益发恨得咬牙切齿:“什么秦王,他就是阎王,孤与那李二阎王早已是不共戴天,谈何手足之情。二阎王,你且莫得意,孤家早晚必让你死在孤手里。” 正发狠怒骂之际,忽见有人来报:“太子来见。” 此时齐王正没好气,加之自觉无脸见太子,便道:“不见!” 来人闻言,踌躇不敢回报,厉贵忙上前劝道:“殿下莫要意气用事,太子亲来,岂可拒而不见!” 见齐王并无坚持不见之意,厉贵便吩咐来人道:“快快有请太子殿下。” 说着,扶起齐王到府门外将太子迎入正堂坐定。齐王令厉贵等退下,方才道:“大哥今日为何如此清闲,亲到小弟这里一坐?” 建成微微一笑道:“今日演武场上,见四弟未能展现素日雄风,只恐四弟身染微恙,故来探望?” 齐王道:“实不相瞒,今日小弟果是偶染小恙,实是有劳大哥牵挂。” 太子道:“既如此,当静养才是,不可太过逞强。” 齐王道:“也怪小弟太过轻敌,反遭尉迟恭那黑匹夫羞辱。日后定当雪耻。” 太子道:“这却不必,贤弟乃凤子龙孙,岂可与区区一武夫置气斗狠。”略顿又道,“那二郎也是欠妥,本该暗嘱敬德适可而止才是。” 齐王闻言,不觉冷笑道:“大哥忒是心善,只把人往好处想,岂不知敬德胆敢如此嚣张,必是受那二阎王指使。” 太子见齐王如此,不由得内心暗喜,口中却假意道:“自家手足,恐不至于如此吧?” 齐王闻言,益发怒不可遏:“他二阎王心中哪还有手足之情……” 话到此处,忽然发觉太子的劝慰之中是夹杂着几分得意,不由得猛然醒悟:太子素来极少亲到齐府,纵然有事,也是派人来请自己到太子府商议,这一次却为何亲临齐王府?且近来自己虽与太子走的近些,也曾帮他倾轧秦王,但二人一直未曾将话挑明,莫非这一次太子是故意来进一步笼络自己?想到此处,便继续假意发怒道:“近来他自恃功高威重,莫说是小弟,即便是太子,他也不肯放在眼里。大哥切莫疏忽,他二阎王对小弟也不过是设计羞辱而已,大哥身居国储之位,需防他觊觎之心。” 李建成闻听此言,不觉略一沉吟:“恐不至于此吧!” 齐王冷笑道:“此言小弟已屡次讲于大哥,大哥只是一味以仁厚之心待他,只怕早晚必吃他大亏。” 建成又故意沉思了好一阵,方才叹道:“如今二郎羽翼已丰,天下归心,为兄势单力薄,如何与他争斗!莫若让出储位,岂不胜过兄弟反目。” 齐王道:“大哥此话,好没志气。想大哥胸中才略,岂不如他二阎王!只因仁厚不争,才使得他有今日之功名。且纵然大哥让位于他,他便会放过大哥不成!古往今来,有哪个被废太子能寿终正寝。” 建成叹道:“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齐王道:“李世民虽功名隆重,毕竟居臣子之位,他觊觎储位乃是谋逆也,未必人人拥戴他。大哥身居储位,有父皇扶持,且仁厚爱人,天下归心,若从此广揽朝野贤才,以固储位,拥戴者必众。加之有小弟全力相助,何愁斗他不过。” 李建成道:“若得四弟相助,孤何惧二郎。四弟盛情,为兄必不相忘,他日若果登大位,定以皇太弟相酬。” 齐王闻言,心中暗喜,口中却道:“小弟怎敢望此,但得父皇万岁之后,大哥继承大位,小弟心愿足矣。” 两兄弟又密谋了一阵,建成方才告辞而去。回到太子府,建成立即命人将魏征、王珪、参军韦挺唤到府内,将与齐王所言相告,随即道:“今有齐王相助,孤还何惧秦王。” 王珪不以为然:“齐王为人,狠戾多诈,恐非可信赖之人。” 韦挺道:“中允莫要书生气,殿下与齐王联合,不过借其助力耳。若其敢另有图谋,殿下制之易如反掌。” 魏征道:“二位所言虽有道理,只是秦王威望隆重,殿下纵有齐王相助,亦不足以与其抗衡。殿下若欲与秦王相抗,需有全面安排。今臣有三策:一谓悦圣心以固储位。殿下欲稳固储位,必得皇上之欢心,欲得皇上欢心,必有以财帛赠皇上左右之人。二谓去其羽翼以弱之。秦王左右谋臣猛将极多,若不设计去之,终为大患。三谓结众心以自强。太子当倾财帛以笼络朝野重臣贤士,使之为我所用。若此三策尽行,则秦王不足惧矣。” 王珪道:“洗马所言虽是,只是如今突厥未灭,常有犯我之心。秦王麾下,皆国之干城,一旦去之,恐于国家不利。” 魏征道:“秦王麾下,亦国之爪牙,岂可尽除之。当可收而用之者,收而用之,可外放者外放,唯房杜、无忌、敬德、志玄,当设计除之。” 太子略一沉吟道:“敬德真乃猛士,若得而用之,岂不妙哉!” 魏征道:“只怕他必不从命。” 这时韦挺又道:“臣亦以为敬德必不为殿下所用,且如今齐王恨敬德入骨,殿下不可因敬德而冷了齐王之心。依臣之计,莫如将此事交由齐王处置。” 说着便向太子如此这般附耳一番,太子沉吟半晌,仍未置可否。 却说这日尉迟敬德在秦王府当值,到了下午,见府中无事,便带了几名随从离了官衙回家去了。不料行到一条十字路口处,忽见一支队伍从岔路转将过来。敬德定睛看时,却是齐王府的人,一个个口中高喊:“齐王驾到,众人回避!” 敬德闻声,忙喝令随从闪避让路。随从们闻令,正要闪开,却见对面几个虞侯、兵卒冲将过来,举软鞭劈头盖脸便是一顿乱抽。敬德的随从也都是秦王府的人,平日里莫不心高气傲,忽遭鞭打,自然不服。不过对面毕竟是齐王,因此不敢造次,但口中却不免讲些硬话遮羞。这些齐府将卒闻言,益发冲上来将手中软鞭雨点般打落下来。常言道:有什么样的主,便有什么样的奴。这些随从跟随敬德日久,免不了染上敬德的习性,此时虽不敢反打过去,却不免与对方推搡作一处。敬德见状,忙上前喝止。却见前面一位虞侯竟直闯到敬德面前骂道:“尉迟恭,你这厮好大胆,竟敢指使属下对齐王殿下污言秽语,殴打齐府卫队,你要造反不成!” 敬德正要辩解,那虞侯竟然一鞭打向敬德。敬德的脾气如何受得了这等委屈,急伸手抓过鞭梢,向怀中一带,那虞侯早一串踉跄跌倒在地。敬德顺势将夺过来的软鞭掷到虞侯面前,骂道:“你是何人,敢对某家无礼!” 齐王府队列中齐王正冷眼旁观,见此情景,勃然大怒,大吼一声:“你等与我闪开!” 话音刚落,众卫兵早已闪向两侧,齐王纵马直奔敬德,举枪便刺。敬德本是个视尊严重于生命的汉子,更兼此时已是怒气填胸,那肯受这鸟气,只将身形一晃,让过来枪,顺势夺枪在手,双手只一用力,那杆枪早断作两截。敬德又将两截断枪叠作一处,再一用力,那两截枪杆便又断作四段,狠狠摔在齐王马前。齐王见了,不觉倒吸一口冷气,登时心里怯了,但口中犹自嚷道:“把这四段枪杆带上,我要上奏父皇,定要斩了这反贼。” 说罢,带着卫队闹哄哄直奔皇城而来。见到李渊,便哭诉道:“儿臣身为皇子,竟然被人欺辱,但求父皇做主。” 李渊见齐王如此,忙问道:“谁敢欺辱我儿?” 齐王便道:“今日儿臣行至大道之上,不巧偏遇到尉迟恭那黑匹夫,见了儿臣,不仅不知避让,还令随从污言秽语,虞侯们上前与他理论,他们竟然殴打虞侯。也是孩儿一时不忿,上前用枪去打敬德随从,却被敬德夺过折成四段,口中还道:‘你这等人要这枪何用,若非看在秦王面上,便让你与这枪一般。’儿臣本欲与他争执,只是转念一想,若非秦王指使,黑匹夫怎敢如此。故此不敢与他理论,便来请父皇做主。” 李渊不是糊涂之人,也料得出齐王话里必有不实之处,但这四截断枪却定然不假,若非敬德,谁有如此气力,不由得勃然大怒。立即喝道:“来人!把那尉迟恭捕拿……” 斩首二字尚未出口,忽然又冷静下来:这尉迟恭虽然刚猛,却非不知礼数之人,如何敢无端对皇子无礼。莫非是四郎前日比武受辱,故意找个由头陷害敬德?想到此处,他不禁又想起尉迟敬德往日之赫赫战功,自己要因一时之怒错杀了他,岂不是要留下不仁昏君之名。且目下突厥正不断犯边,国家仍是用人之际,如果杀了敬德,不仅国家失去一员难得的虎将,而且必然令其他猛将功臣心寒。如此一来,谁还肯为我大唐效力?更重要的是,这尉迟恭乃是二郎心腹,朕要斩此人,二郎岂肯善罢甘休!想到此处,李渊不觉心头又是一沉,不知为什么,近来只要一想到秦王,就不禁有些发怵。于是,他打消了将敬德斩首的念头,把话改成:“将尉迟恭捕拿到大理寺问罪!” 齐王见李渊竟要对敬德审问,忍不住道:“父皇何必再审他,只管斩了便是。” 李渊盯住齐王道:“你方才所言皆是实情?” 齐王一怔,马上答道:“儿臣怎敢欺蒙父皇。” 李渊微微点头,道:“你且退下吧!” 说着便闭上双眼,不再多言。齐王见状,只好告退出殿。不料刚走出殿门,迎面正撞见秦王匆匆走来。原来敬德折了齐王的枪后,自知惹下了大祸,又担心秦王受到牵连,便赶紧到房玄龄府中求计。房玄龄也觉得事情闹大了,只好到秦王府告知了秦王。秦王料定齐王必定恶人先告状,担心耽搁下去,恐敬德性命难保,便立即动身来到两仪殿求见李渊。却不料在此遇见了齐王,不由得登时怒容满面。齐王一见秦王怒冲冲走来,不由得心头一颤,可他转念一想,又有了主意,便径直迎了上去。秦王见是齐王,不由得怒火上撞,忍不住冷笑道:“齐王殿下莫不是为诬陷忠良而来?” 齐王却故意义正辞严:“父皇圣明,那容得下身边有诬陷忠良之人。” 他这么一讲,倒让秦王一时语塞,忍不住直接喝问:“你为何要陷害敬德?” 齐王故意作出委屈模样道:“黑匹夫对我无礼,即是对父皇与二哥无礼。二哥不信自家骨肉,反信外人之言,是何用心?” 秦王冷笑道:“敬德是何等人,你是何等人,我心中岂能不知!” 齐王也冷笑一声:“不知秦王殿下心中有何打算?敬德区区一武夫,竟敢对皇子如此无礼,此等人若不除之,难道留着他造反不成!” 秦王闻听此言,不由得心头一颤,登时且惊且怒。需知齐王这话中隐含了两层意思,一是似乎李渊已传旨要杀敬德了,二是话中也不无指责秦王要造反的意思。故此心中一急,伸手便要抓住齐王辩理,却不料齐王忙闪身躲开,边逃边喊道:“李世民要杀人灭口!” 如此一来,秦王更加压不住心头怒火,真的对着齐王举拳便砸,齐王却故意自己扯乱冠带,向殿内逃去。秦王见他如此卑鄙,益发赶打过去。恰在此时,忽听李渊一声大喝:“住手!皇宫大内之中,你二人喊打喊杀,成何体统!” 秦王见李渊来到殿外,忙止住脚步,向李渊见礼,齐王却忙故作惊慌之状闪到李渊身后。李渊见他如此做作,心中不免生厌,便向他摆摆手道:“你且退去吧!” 齐王看出李渊面色不悦,料知自己做的有些过头,不敢再多言,便悻悻离去了。李渊又向秦王喝道:“你且随我来!” 便径直回到殿内。秦王只得随李渊来到殿堂之内,只见李渊并不让他坐下,且面色阴沉道:“你是何等身份,纵无骨肉之情,岂不知君臣之礼,怎可在宫内与四郎撕打!” 秦王自知理亏,忙叩头请罪。李渊这才道:“你为何事而来?” 秦王道:“儿臣为尉迟恭之事而来。” 李渊故意将脸色变得更加阴沉:“敬德身为国家爪牙,竟敢欺辱皇子,这是要造反不成?” 秦王道:“儿臣已问明详情,齐王府卫队不问情由,鞭打敬德随从,齐王又……” 李渊哪容他再讲下去:“纵然齐王有过,敬德便可犯我皇家威严?” 秦王闻言,不敢再分辨,只得道:“敬德之罪虽大,但以往为国家多立殊勋,且目下北虏窥边,正是猛将用武之时,还望父皇赦免其罪。” 李渊闻言,立即一语双关道:“敬德恃功而骄,如此无礼,今必当严惩,以儆效尤。” 秦王闻言,更以为李渊要斩敬德,不觉内心发急,便连连叩头道:“敬德失礼于齐王,实儿臣管束不严之罪,父皇要斩敬德,不如先斩儿臣。” 李渊一听此言,心中益发恼怒。想当年秦王为了李靖也曾讲过此话,此刻又为了敬德讲出这种话来,这简直是在要挟自己,不觉心头火起。 不知敬德与秦王安危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遣侠客慕德刺敬德 施毒计齐王害秦王(上) 且说李渊见秦王以死保敬德,正要发火,却忽觉此事有些蹊跷,便冷静下来道:“为父何曾讲过要斩敬德?” 秦王闻听此言,不觉一怔,想回答是齐王讲的,可他又没明确讲过,因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略一沉吟,忙道:“父皇若无诛敬德之意,儿臣代敬德谢父皇洪恩。” 李渊是何等聪明之人,见秦王如此,便明白一定是齐王做了什么手脚,让秦王有苦难言。故此把口气缓和下来:“二郎,依你之意,当如何处置敬德才好。” 秦王道:“父皇若赦敬德不死,且无需离开秦府,儿臣与敬德便深感父皇洪恩。” 李渊略一沉吟道:“既如此,可削其一切官爵,白衣待罪秦府,待日后将功补过。” 秦王闻言大喜:“儿臣叩谢父皇天高地厚之恩。” 李渊这才回嗔作喜道:“我儿且起,日后不可再如此莽撞,令为父忧心。” 二人正讲话间,太子建成又来到殿内。原来齐王离开了两仪殿,便去见了太子。太子得知李渊并未传旨斩敬德,又听说秦王也去晋见李渊了,便料知他必定为敬德辩白。建成唯恐李渊了解了实情,会连累了自己,便急忙动身来到宫中打探动静,以便相机行事。来到殿内后,发现李渊与秦王面色和悦,便料知李渊定然不会斩敬德了,便顺水推舟道:“我闻尉迟恭冒犯四郎,父皇盛怒,故此放心不下,特来晋见父皇。” 秦王闻言,不觉冷笑道:“依太子之意,当如何处置敬德?” 太子道:“敬德冒犯齐王,虽罪不容诛,只是敬德曾屡建奇功,且目下北虏窥边,正是用人之际,故此特来请陛下恕他一死,以便日后戴罪立功。” 李渊与秦王闻言,不觉各自一怔。秦王正内心狐疑之际,却见李渊已夸赞道:“我儿有此心胸,将来必为仁主。为父已许二郎以敬德不死,令其留在秦府,戴罪立功了。” 建成立即跪拜道:“父皇圣明!” 李渊道:“你二人若无他事,便退下吧。” 太子与秦王便告退离了两仪殿,各自回府。太子建成回到府中,齐王并未离去,得知敬德无事,内心好不恼恨,却也无奈。回到齐王府后,只是终日怏怏不乐。府中僚佐知他是因未能害死尉迟恭而心有不甘,有心相劝,又恐言语不慎,反被责骂,故此不敢开口。 却说这一日,宇文宝恰好在王府当值,乘机向齐王问道:“殿下这几日闷闷不乐,莫非为尉迟恭之事。” 齐王道:“卿真知我心也!黑匹夫不死,孤难消心头之恨。” 只见宇文宝冷冷地露出一抹邪笑:“区区尉迟恭,若要他死,何劳圣上敕旨,只需遣一刺客足矣。” 齐王道:“孤并非没想到此计,只是这黑匹夫骁勇绝伦,恐无人能伤到他。” 宇文宝道:“殿下岂不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况‘天外有天’,黑匹夫虽勇,未必便天下无敌。” 齐王闻言,登时面露喜色:“莫非你已有了可靠之人?” 宇文宝道:“属下投奔殿下之前,曾混迹江湖,多有绿林朋友。前日来了一位绿林故友,不唯弓马娴熟,亦能飞檐走壁,尤善暗器杀人。殿下若不吝爵赏,取黑匹夫首级如探囊取物耳。” 齐王大喜:“既如此,可令他来见孤。” 只见宇文宝踌躇片刻,方才道:“只是属下这位朋友一身绿林习性,甚是孤傲。殿下需依礼相见,否则恐其不肯前来晋见殿下。” 齐王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既如此,明日可令厉司马代我请他前来。” 宇文宝本是想要齐王亲自去请,可见齐王如此态度,不由得内心暗自叫苦,却不敢再劝,只好告退。次日,宇文宝离了太子府回家时,一路好不犯难。原来他向齐王推荐的这位朋友,名唤慕容慕德。此人久闯江湖,养成一种孤傲的性格,平时目空一切,只是此时眼见天下将归于太平,自己也青春不再,不免有了金盆洗手之心。此次来长安,实是想通过宇文宝拜见齐王,也好混个出身。但以他的个性又不肯低头求人,故此对宇文宝讲,只要齐王肯亲自来请他,他便愿意为齐王做事。所以宇文宝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既向齐王推荐了朋友,又为主子献了条妙计。可没想到齐王却不肯亲自来请慕容慕德。如此一来,只怕慕德未必肯屈就齐府,可他要不肯到齐府,自己又如何向齐王交代?故此宇文宝好不为难。回到家中,宇文宝径直来到客房去见慕德,将实情相告,并道:“齐王得知哥哥有意助他,甚是欢喜,今日将派齐府司马厉贵大人来请哥哥。” 慕德闻言,便知齐王不肯亲来请自己,内心登时不快,便道:“看来这齐王还是瞧我不起呀。既如此,‘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明日愚兄便离去吧!” 宇文宝闻言,忙拉住慕德之手,哀求道:“哥哥,你若就此离开,齐王如何交饶得过小弟?还望哥哥心疼小弟,与小弟同去进见齐王才是。” 慕德道:“贤弟,非是哥哥对你无情,只是我见齐王如此,恐非礼贤下士之人。依愚兄之见,贤弟也不可久留,不如与愚兄同回江湖,做个无拘无束、自在逍遥之人。” 宇文宝道:“哥哥所言虽是,只是小弟能有今日,实属不易,还望哥哥成全。哥哥若果然不愿留在齐府,待哥哥刺杀了尉迟恭,领了赏赐,便任凭哥哥逍遥江湖,小弟绝不再劝阻。” 慕容慕德这才道:“既如此,也不必等什么厉司马来请,愚兄便与你去见齐王。” 宇文宝闻言大喜,便与慕德一同来到齐王府进见齐王。齐王原本满面春风,一见到慕容慕德,先是眉头一皱,神色顿时阴沉下来。原来这慕容慕德生得身高只有六尺,瘦小枯干,更兼獐头鼠目,相貌丑陋,让人一望生厌。可那宇文宝在齐王面前却把他讲得天花乱坠,齐王便以为他一定是位身形矫健、虎虎生风的彪形大汉,此刻见他形容如此猥琐,不由得大失所望。有心当场轰出大门,又怕坏了自家礼贤下士的名头。当下忍不住恨恨瞪了宇文宝一眼,方才一脸不屑地对慕容慕德道:“孤闻听壮士乃江湖奇士,不知有何绝技可以让孤家一睹风采?” 慕德乃是久历江湖之人,怎会看不出齐王的心思,不觉内心不悦,但此地毕竟是皇宫内苑,却也不敢撒野,只得忍住气道:“草民本是无名之辈,不过略会些雕虫小技,怎敢在殿下面前献丑。” 齐王见慕德神态之中流露傲慢不羁,不觉益发不悦,道:“我齐王府虽不乏财帛,却也不养闲人。壮士若无奇才异能,孤也不好收留。” 宇文宝见势头不对,想要上前替慕容慕德讲几句好话,却见齐王面色阴郁,故而不敢发话。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齐王又道:“孤家一向礼贤下士,今日壮士既来此一遭,不好让你空手而回,也免得令人耻笑孤家吝啬。”忽转头对外道:“来人!” 话音刚落,便见一位家将走入殿内,将一个摆放着四锭二十五两大银的托盘放到慕德身边的几案上。齐王又一脸不屑道:“些许银两,权作壮士行走江湖的盘缠吧,也不枉壮士来我齐府一遭。” 只见慕德神色不动,接过托盘,伸手逐一拿起四锭银子扫一眼,然后起身道:“常言道:无功不受禄,草民对殿下无尺寸之功,怎敢受此厚赏。” 说着,只见他右手轻轻一抬,那托盘便已飞落到了齐王面前的几案上。齐王一惊之际,不由得将目光扫向托盘,却发现那四锭银元宝上都留下两个深深的指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此人果然不凡。顿时变得满面带笑道:“孤令壮士一显身手,壮士只是推脱,故此不得不以激将法使壮士显露绝技。还望壮士莫怪。” 慕德闻言,也微微一笑道:“草民微末小技,怎敢在殿下面前献丑?只是草民虽本领低微,但若取一两个武夫首级,却是不难。” 齐王大喜,道:“壮士真乃奇人,既已到我齐府,怎能就走。来人!与我备办上等酒席,款待慕容壮士。” 过不多时,宴席已备。酒席之间,齐王方才得知,这慕容慕德乃是绿林中一流高手,身负三大绝技:一是剑术一绝,万夫莫当;二是轻功一绝,徒手攀登十丈高楼,如履平地;三是暗器一绝,袖中五把飞刀,五十步内取人首级,百发百中。齐王得知此情,益发喜不自胜。当即令人捧上黄金五百两,绢帛五百匹,道:“区区钱帛,望壮士笑纳。” 慕德满不在意的瞥了一眼道:“草民无功岂敢受禄。” 齐王道:“正有一事要烦劳壮士,事成之后,另有重赏。” 慕德道:“莫非要取尉迟恭首级?” 齐王道:“正是。不知壮士可敢为孤一试否?” 慕德微微一笑:“非是草民夸口,欲取他性命,如探囊取物耳?” 齐王闻言,心头暗喜,口中却故意道:“黑匹夫骁勇绝伦,壮士万万不可轻敌。” 慕德道:“殿下尽管放心,若是正面交手,三五十招之内,草民未必能伤他。但若以飞刀杀他,只在一霎之间耳。” 齐王道:“壮士真乃神人也!只是不知壮士如何接近黑匹夫,方好下手。” 慕德道:“这个草民已有打算。敬德从秦府官衙回府,必经朱雀大街。其随从多则不过一二十几人,少则不过五六人。草民直撞将过去,乘其无备,飞刀取他性命。” 齐王大喜,于是定计,三日之内,在敬德由秦王府回家途中刺杀敬德。 这一日中午,朱雀大街两侧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人群之中,只见一位瘦小枯干、身形猥琐的男子沿着大道跌跌撞撞只顾前行。在离他不远处,散布着二十几个闲汉稀稀落落远远跟在了他身后。这位猥琐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慕容慕德。那二十几位闲汉都是齐府家将所扮,他们今天是来刺杀敬德的。又行不到一二里路,便见远处一伙人群远远走来,慕德知是尉迟敬德及卫队,便迎头撞将过去。只见这队伍中竟有四五十人之众,明显多于往日,虽无喊杀之声,却有一股无形的冲天杀气。一向习惯了刀口舔血的慕容慕德见到这支队伍,竟不觉心头有些紧张,忍不住右手扣紧隐藏在袖内的三把飞刀,益发醉天昏地踉跄着横行过去。眼见得离那队伍不过只有数十几步远近,慕德正要下手,却忽觉心头一沉。原来队伍中不仅只有敬德,他两边还有秦琼、段志玄与他并马而行。慕容慕德见了,内心登时没了主意。因为慕德也素知敬德等三人威名,知道此时下手,如果只杀敬德,自己恐怕逃不过秦琼与段志玄的追杀;但如果将飞刀掷向三人,不仅成功率会大为降低,而且若真将此三人一并害了,只怕整个唐朝的战力都要大减。如果一旦事发,李元吉不仅保不了自己,恐怕他本人也会有大麻烦,而且即使事情不会败露,他也不愿做这种太过祸国殃民之事。更何况想起齐王初见自己时的傲慢神态,他更觉得甚是不值。于是调转方向,斜向从队伍旁边跌跌撞撞绕行过去。 此时,敬德与秦、段二人正说说笑笑催马而行,敬德与叔宝并未在意慕容慕德,但段志玄久在秦王身边护驾日久,早已养成机警的习性,因而察觉出慕德行为有些怪异,忍不住勒住战马,令身边随从道:“且唤那醉汉来见我!” 随从得令,便奔向慕德,慕德见势不妙,忙施展轻功,飞也似逃了。敬德与叔宝这才也觉得势头不对,却待追赶,哪还见慕德踪影。三人面面相觑,半晌无话,最后还是志玄道:“敬德兄多多保重吧!” 敬德与叔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秦琼道:“志玄所言极是,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望敬德兄有所防备。” 敬德只是拱手道:“多承二位关爱。” 三人又走了一程,便该分手了。秦、段二人放心不下,便要送敬德回府。敬德哪里肯让二人送自己。二人拗他不过,只好让他先走,二人却在远处暗中跟随他回到尉迟府,方才各自回府。 次日,秦王得知消息,便对敬德道:“此贼行刺之地,恰是兄长常行路径,且近日元吉正对兄长恨之切齿,此必元吉欲害兄长也。此番虽未得手,他岂肯罢休,必当再次行刺。当有所防备。” 便从自己的卫队中拨出百人护卫敬德。敬德虽然不惧,但也不免心存了一份警惕。只是十几天过去了,并未见再有人来行刺,敬德不觉慢慢放下了警惕之心。这一日晚饭之后,敬德在院落中练了一阵双鞭,回到书房取出一本《史记》翻阅起来。自从击败刘黑闼后,秦王常对他讲:“君子必以马上打天下,却不可马上治天下。今天下渐定,当读写书才是。”敬德觉得有理,故此平日里也学着书生读些经史书籍,这部《史记》,是他最喜欢的。当他读到《淮阴侯列传》,看到韩信被杀时,忍不住掩卷叹息:“果然无情最是帝王家,只是我家殿下必不如此。” 正痴痴思想时,却忽听的房顶响了两声。敬德心中一动,再仔细听时,却没了一点动静。料知必是刺客来了,不觉冷冷一笑,便命人打开门窗,对外高声喊道:“是哪位朋友到了,何不现身一见。” 窗外寂静无声,敬德哈哈大笑道:“朋友,莫非是来行刺不成?不知朋友是来寻仇,还是受雇于人?若是寻仇时,只管现身一搏;若是受雇于人,劝你早早离去,我必不为难于你。你来到世间为人,需爱惜生命,为了些须财帛,害了自家性命,实是不值。” 这时,却见房顶上传来声音:“尉迟恭,休要夸口。某家来此多日,所以未肯出手,不过看你是个忠义汉子。今日你既如此讲,某家离去便是。只是你不可耍奸使诈,暗中偷袭某家。” 原来敬德府中卫士听到敬德的喊声,早已纷纷赶到,此时院落中已聚集了数十人,刺客要逃走,恐难免一场厮杀。敬德明白刺客之意,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某家行事历来正大磊落,岂肯言而无信!你只管放心去吧!” 原来这房顶上的正是慕容慕德,这十几日来,他已三次潜入敬德府中,但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他却轻易地从敬德一举一动中断定敬德绝非等闲之辈,只要一招不能得手,恐怕自己就性命难保。而敬德身在房间之内,自己又难以施展轻功和暗器,故此最好在屋外空旷之地突然下手,方保万无一失。但他却始终等不到好机会。因此,此次他特意带来自己的一名徒弟,要先将敬德引诱出屋外,然后再下手。方才敬德听到的两声响动,便是慕德故意让徒弟发出的声音。可他万没料到敬德竟然会这么做,不由得心中暗自佩服。但要让他就此罢手,却又心有不甘。沉思片刻,暗下决心:尉迟恭,你若是真君子大丈夫,我也不便与你结仇;倘若你是假仁假义、言而无信的奸诈小人,那就莫怪我慕容慕德辣手无情了。想罢,便在徒弟耳边低语了几句。让他独自纵身跳下房顶,大踏步走向门外。慕容慕德之意,是要看徒弟现身后,敬德是否言而无信率人捕拿徒弟。倘真如此,自己便乘乱出手取他性命。可万没想到,徒弟现身后,却听到敬德又高声道:“朋友,莫非信不过某家不成?” 原来,在慕容慕德上次来行刺时,敬德是见过他的身形与步态的,此时一见到慕德徒弟的身形,便断定他武艺低于慕德,而如果齐王若是换人前来行刺,必定是一位武艺高于前者之人,由此敬德立即断定房顶必然还有人在。慕德闻听敬德之言,不觉羞愧,便故意哈哈大笑两声掩饰尴尬,又高声道:“尉迟恭,你果然好眼力。” 话音未落,人已飘落到大院中央,然后缓缓走向院外,看看来到院墙之下,忽回身一扬手,便见一道亮光向敬德方向飞来。院中众人大惊,齐转眼看时,却见一柄飞刀插入门楣。再回头看慕容慕德与徒弟时,早已没了踪影。众人待要上前追捕,却被敬德喝住道:“且任他去,你等各自歇息去吧!” 说罢,便先自回房歇息去了。众人得令,也纷纷散去了。这是,却忽听墙外有人歌唱:我本江湖客,特来取人头。君既仗义士,何必结怨仇。 歌声渐行渐远,到了最后一句,已是袅袅余音了。敬德只是微微一笑,不肯多言。 却说慕容慕德行刺不成,回到下处,不觉陷入沉思。其实,慕德久在江湖,见多识广,又怎会不知道秦王的盖世英武,敬德的神勇仗义,因此心中并非无敬仰之情,也不是不想投靠秦府。只是秦府中并无熟人,慕德又天性孤傲,不愿求助于人,而齐王府中的宇文宝却是旧日挚友,这才投了齐府,谁料齐王竟让他刺杀敬德。他虽有几分不愿,但毕竟杀人行刺,正是他的本行,便并不多想,应承了齐王。只是他初次来到敬德府中,便见敬德府院虽是宏大,却装饰简约朴素,随后细加观察他言行举止,更觉此人事老母以孝,对妻子以礼,待下人以宽,对朋友有义,唯自用俭薄,真乃大丈夫,真君子,不觉益发钦佩。且这一次,敬德要想擒拿自己,本不是什么难事,可他却听凭自己离去。如此一来,慕德哪还有脸再去行刺敬德。再想到齐王初见自己时的态度,真觉得为这等人卖命实在不值。于是暗自下了决心,次日一早,也不向齐王辞行,只是令徒弟将一封书信交给了宇文宝,并将齐王所赠之物如数封还,便离了齐王府,从此浪迹江湖。 却说宇文宝接到慕德的辞行书信,只得硬着头皮去禀报了齐王。齐王闻报,气得指着宇文宝鼻子破口大骂了好一阵,依旧余怒不息。这时,王府司马厉贵却道:“殿下且息怒,尉迟恭不过秦府帐下一武夫,其生死何关大局!依属下之见,扬汤止沸,不若釜底抽薪。” 齐王不解道:“卿此话何意?” 厉贵故意犹豫道:“属下不敢讲。” 齐王怒道:“有话快讲,莫要啰嗦。” 厉贵这才道:“属下以为尉迟恭胆敢无礼于殿下,无非倚恃秦王做靠山。今慕容慕德行刺尉迟恭,秦王必已知是殿下所为,只是未有凭据耳。今后秦齐两府必势同水火矣。殿下不如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 齐王闻言,眼前一亮:“你是说,直接刺杀秦王?”旋即目光又黯淡下来,“刺杀黑匹夫,尚且难以得手,何况秦王身边护卫森严,岂不更是难于登天。” 厉贵道:“殿下若心意已定,属下倒有一计。只怕殿下心存仁念,反降罪于属下。” 齐王闻言,顿时眼露凶光:“只要能让那二阎王死,哪怕孤与他同下地狱。” 厉贵道:“既如此,属下有一计,必能让殿下如意。” 第八十回 遣侠客慕德刺敬德 施毒计齐王害秦王(下) 贞观魂之一统山河(第八十回下) 原创老骥论道老骥论道 2023-09-26 15:07发表于吉林 齐王大喜:“讲来!” 厉贵便道:“殿下只需如此这般。秦王若与皇上同来,必不佩戴兵刃,亦不能多带卫士,殿下便可发伏刺杀秦王。秦王既死,敬德岂非砧板上的鱼肉,任凭殿下处置?” 齐王大喜道:“此计甚妙!” 于是,当日便称病不出。李渊得知齐王病倒在床,便亲自来到齐府探视。齐王见到父亲,便哭道:“儿臣之疾,自知必死。” 李渊闻言,不觉心如刀绞,忙安抚道:“我儿休要胡吣,小小之恙,召太医开个药方,吃上几副药便可痊愈。” 这时,却见厉贵在旁道:“臣只恐身疾易治,心病难除。” 此时李渊爱子心切,一时也顾不了许多,忙问厉贵:“我儿有何心病,朕自当为他开解。” 齐王闻言,心中暗喜,却大声呻吟起来。这时,厉贵却忽跪倒在李渊面前道:“齐王的心病,臣怎敢当众出口。” 李渊恍然大悟,便令众人退下,独留下厉贵道:“你且细细告知朕。” 厉贵便道:“自从前日齐王与尉迟恭比武,被那黑……尉迟恭所辱,便一直郁郁不乐。其后又在路上被尉迟恭无礼,便日甚一日现出病相来。臣只怕齐王出不了这口恶气,此疾难以痊愈。” 李渊闻言,不觉一愕,沉吟半日方才道:“朕已赦免敬德,怎好食言追究既往之事。” 厉贵道:“陛下乃绝代圣主,言出必行,自然不好再治尉迟恭之罪。只是令他向齐王赔罪,让齐王一解心头恶气,却不为过。” 李渊闻言,正要讲话,却见齐王又大声嚷道:“我誓不与那黑匹夫相见。” 李渊闻言,不觉有些气恼,对齐王微斥道:“你待要如何,难道非要斩了尉迟恭不成。” 齐王道:“敬德胆敢对孩儿无礼,皆因那二阎王指使。若非二阎王亲来孩儿面前代黑匹夫赔罪,孩儿这口恶气断然是出不来的。” 李渊闻言,登时有些犯难:那秦王性情刚烈,如何肯亲来代敬德赔罪。齐王见李渊犹豫,忽又高声呻吟起来。李渊见他这副怂样,真是又气恼,又心疼,有心责骂他几句,却又恐他益发心气郁结,出个差错;想要答应他,可那秦王又岂是肯受屈的!正觉左右为难,却见厉贵又开口道:“陛下何必为难?齐王与秦王手足之间,谈何赔罪!不过是秦王来此抚慰齐王几句,令齐王有了颜面,自然气消心顺,病也便痊愈了。只是臣担心二位殿下都是心高气盛之人,若无陛下在身边,一旦有个言语冲撞,反为不美。” 李渊闻言,觉得有理,便道:“卿所言亦是,待明日朕与秦王同来探望我儿。只是你需切记,见到秦王时,不可太过意气用事。” 齐王闻言,便不再呻吟。李渊微微一笑道:“堂堂汉子,却依旧是小儿心性。” 说罢,起驾暂回宫中。齐王待李渊离去,立即令人将宇文宝唤到殿内,吩咐道:“明日秦王当来府中,你可挑选三五十心腹可用之人伏于寝房周围,并选三名顶尖高手与你一同伏于寝房内,待秦王到时,务必要他死。” 宇文宝闻言,急抬头看向齐王,只见他眼露凶光,不由得心头一沉,只得道:“属下必取秦王人头,献于殿下。” 齐王又道:“刺杀李世民时,最好莫要伤到父皇。” 宇文宝闻言大惊:“莫非皇上与秦王同来?” 齐王微微点头,又逼问道:“怕了?” 宇文宝怯怯道:“刀剑无眼,万一惊了圣驾,属下虽粉身碎骨,难赎弥天之罪矣。” 齐王闻言冷笑道:“万事有孤在,你何惧之有?且此事之后,恐皇上亦需禅位于太子了。” 宇文宝这才明白,齐王这不仅是要刺杀秦王那么简单,这是要搞政变啊。想到此处,不由得心里发颤,略一沉吟,又问道:“此事可告知太子?” 齐王道:“太子仁懦,若告知他,必不肯从,反误我大事。” 宇文宝忙道:“若如此,此事恐不可行。” 齐王登时把脸一沉道:“你对孤有二心不成?” 宇文宝忙道:“属下岂敢,属下只是为殿下着想。殿下做此等事而不告知太子,万一惊了圣驾,太子若翻脸无情,以讨逆为名与殿下为敌,则殿下危矣!” 齐王闻言,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忍不住骂道:“厉贵误我。” 原来依厉贵之计,一旦刺杀了秦王,不论是否伤到李渊,齐王都要逼迫他禅位于太子建成。建成既然登基为帝,自然不会反对,而齐王即可乘机掌控大局将军政大权揽于自己手中。然后再创造机会,取而代之,独享大唐江山。可此时闻听宇文宝之言,不禁恍然大悟。太子虽然仁懦,却也不是寻常之人,且他在朝中的势力远超过自己。一旦自己害了秦王,囚禁了御驾,他却以此为借口讨伐自己,那正可谓名正言顺,自己所做的一切岂不都是在为太子做嫁衣!想到此处,不觉跌坐在胡床上愣了半日,方才问宇文宝道:“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宇文宝道:“属下以为必先与太子议定,方可行事。” 齐王连连点头道:“此言有理!此言有理!” 说罢,立即令人备好马匹,整装赶奔太子府。见过太子后,齐王也不避讳,便把刺杀秦王的计划告知太子。太子闻言,不觉大惊,急道:“这如何使得?我等虽有嫌隙,终究是手足兄弟,何至于置之死地。” 齐王道:“大哥只是一味仁慈,顾念手足之情,却不知那二阎王一旦得逞,可会如大哥一般?” 太子闻言默然,半晌方才道:“倘若父皇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齐王道:“事已至此,岂可顾及小节。小弟已请父皇与秦王同来,事成,只需为父皇寻个颐养天年之所,大哥便可受禅登基了。” 太子大惊失色,登时厉声道:“这岂非是造反,且二郎也非束手就擒之辈,万一厮杀之际惊了圣驾,我等虽万死何以赎罪!此万万不可,你速速罢手。” 齐王闻言,面色忽变:“小弟如此,皆是为了大哥,小弟何益之有!今若错过机会,只怕大哥必定后悔。” 太子闻言,神色略微缓和道:“贤弟之情,愚兄心领了。只是此等忤逆之举,断不可行。” 齐王眼见太子定不肯从,只得悻悻回到了齐王府,把那刺杀秦王的念头暂时作罢。 却说齐王离去之后,太子犹自惊魂未定,半日方才镇定下来。便命人只将太子洗马魏征、太子舍人徐师謩召到殿内,将齐王之图谋告知了二人,并道:“齐王所为如此,实乃心如蛇蝎,岂可与之为伍!” 魏征道:“齐王素性贪狠,岂能真心为殿下!不过暂与之合力抗衡秦王,待殿下成功之后,自当有所处置。只是属下担心齐王既存此心,日后难免做出不利于秦王之事,秦王必以为他背后有殿下指使,日后太子府与秦王府必将益发势同水火。殿下需密切关注秦府动静,以免为其所图。” 徐师謩闻言,立即表示赞同:“魏洗马所言极是。属下举一人,可去探知秦府虚实。” 太子喜道:“卿欲举何人?” 徐师謩道:“我府中郞将常何,与秦府房玄龄同乡,且素有往来。殿下何不令他常往房玄龄处探些口风。” 魏征道:“那房玄龄对秦王忠心耿耿,且为人谨慎机智。常何不过一武夫,如何能在他处讨得口风,只怕反中了房玄龄圈套。” 徐师謩道:“那房玄龄虽然谨慎,却难免百密一疏;常何虽是武夫,却不过府中一郞将,岂知我府中机密,纵然中了房玄龄圈套,又有何口风漏于房玄龄。” 太子觉得徐师謩所言也有道理,便道:“既如此,你可令常何常到房玄龄处。” 却说徐师謩得了太子之命,便亲到常何处,将太子之命交代给他。常何闻言,颇觉意外,忍不住问道:“末将与房玄龄虽是同乡,只是近来太子与秦王不睦,故此末将为了避嫌,许久未曾与玄龄往来。太子为何忽有此命。” 徐师謩四顾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道:“近来太子与齐王已有铲除秦王之意,太子恐秦王先发制人,故而令你到秦府探听风声。此乃太子对你的器重。”话到此处,徐师謩忽作失言状,忙又道:“此事出于我口,入于你耳,切不可令他人知晓。否则太子断不会饶过我二人。” 说着,徐师謩又做出一个砍头的手式,直吓得常何一缩头,连声道:“末将明白,末将明白。” 徐师謩走后,常何内心好不纳闷。要知道,常何与房玄龄本是通家之好,常何正是因为得知房玄龄成了秦王身边的红人才来长安的,只是不巧在经过潼关时遇到了李建成,建成见他身形雄健、武艺高强,便将他留在了府中。李渊攻占了长安后,常何与房玄龄相见。二人初时往来密切,其后太子与秦王矛盾日益明显,常何为了避嫌,便尽量疏远了房玄龄。但房玄龄却始终对常何亲密有加,每当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必派人来致礼,故此常何一直对房玄龄心存感激。此时徐师謩要他去房玄龄处探听秦王府消息,这让他又是担忧,又是为难。担忧的是,自己并非太子心腹,为何要让自己去房玄龄处探听风声?这徐师謩与自己关系并不算亲近,却为何将太子、齐王与秦王内斗之事告诉自己?莫非太子对自己有了疑心,在试探自己?为难的是,自己去房玄龄处刺探情报,岂不是恩将仇报,这如何对得起房玄龄!思来想去,终究没个头绪。但不论如何,太子要自己做的事,却是不得不做。恰好三日后,正是房玄龄长子遗直的生日,常何不愿太过显眼,所以便在头一天备了份礼物,前去房玄龄府中道贺。 不知常何如何打探秦府消息,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 遣常何建成用间 害秦王颉利舍马 (下) 原来,这些年赵德言设法收买的唐朝官员中,可不只有秦王府的人,而且也有太子府的人。早在半年之前,徐师謩便已经被赵德言重金收买了。近来徐师謩没少将唐朝的情报传送给赵德言,同时他还按照赵德言的指使,竭力挑拨李建成与秦王的关系。其实,让常何到房玄龄处探听秦府消息,且将太子、齐王有意加害秦王的消息告知常何,都是徐师謩故意而为,为的就是让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更加激化。而方才可达志“有德君子开口”一句,正是赵德言与徐师謩的接头暗语。 此时随从见徐师謩有令,忙赶过去将可达志叫到轿前,这时徐师謩也下了轿子,他先看了看可达志,又看了看那匹马,便道:“果然是匹好马!你可与我到家中再叙。” 可达志也不多言,便随徐师謩来到府内。徐师謩屏退左右,可达志便将来意告知了徐师謩。徐师謩也不多言,便带着可达志和宝马一径来到太子府。见过太子,便开口道:“臣回家之时,恰遇一卖马之人。臣见此马果然世间难寻,便带他前来见殿下。” 建成也是爱马之人,闻听有稀世宝马,如何不喜,忙问道:“马在何处?” 徐师謩道:“臣已令人牵至殿外,专等殿下过目。” 建成便信步出了殿门,果见一匹火炭般西域良马,脊高腿壮,神骏无比。忍不住奔上去便要试骑,却被可达志伸手拦住道:“殿下小心。此马野性难驯,非草民无人能够驾驭,殿下莫要被他伤到。” 李建成闻言,并未在意,跨步上前,翻身跃上马背,正要拍马驰骋,却见那马翻蹄尥蹶,发起疯来,直把建成吓得双臂死死搂住马颈,身子在马背上颠簸跳荡,五脏六腑也不知翻转了几个来回。可达志见势不妙,忙一声唿哨,那马登时安静下来,载着建成缓步前行。建成被它这一惊,非同小可,哪还敢再骑它?连忙下了马,口中道:“这马果然是性烈。” 可达志道:“草民训练此马已近一年,这畜生若非草民发令,他人休想骑它。” 徐师謩忍不住轻声道:“此马虽然神骏,只是到了山险陡峭处,亦能杀人于无形。殿下还是莫要骑乘为好。” 太子闻言,不觉一怔,脑海中竟然闪过秦王身影。他连忙摇摇头,似乎是要甩掉这邪恶的念头,可是这念头却顽强地占据着他的脑海,挥之不去。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对可达志问道:“此马何名?” 可达志道:“闪电。” 太子道:“既然非你不能驯服闪电,你便留在太子府做个随从如何?” 可达志忙跪倒拜道:“草民谢太子厚恩!” 整整一天过去了,太子建成脑海中不时闪现出秦王骑着宝马跌落悬崖的影像。他忍不住暗问自己:真的要这么做吗?他没法回答自己,但似乎又已做出了回答。当天晚上,他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去。迷迷糊糊中,但觉与秦王、齐王一同在山上围猎,只见秦王骑着闪电一个马失前蹄,跌落万丈悬崖。心中大惊,痛哭着狂奔到秦王面前,看时,倒在地上的竟是齐王。他扑上去大喊:“四郎!四郎!” 却见齐王忽然睁开双眼,狞笑道:“大哥,你好无情,竟要害死骨肉兄弟?” 再定睛看时,眼前这人竟又变成了秦王,太子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一把搂住秦王哭道:“不管是二郎四郎,我不许你们死!不许你们死!” 这时,忽听身边有人呼唤:“殿下,殿下……” 太子闻声醒来,发现太子妃郑氏坐在身边,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流露着急切和怜悯。李建成只觉一身冷汗,心内暗自庆幸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但随即却又感到无限失落和惆怅。郑妃抚摸着建成的头,温柔地问道:“又做噩梦了?” 建成愣愣地看着郑妃,忽然内心泛起一阵绝望和委屈,一头扎在郑妃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次日起床后,太子只觉得内心一直有两个声音在争吵,一个人对他讲:“害死二郎,这是最好的机会,否则你必后悔不及。”另一个声音却马上反驳道:“你真的要害死那个曾经你最爱也是最爱你的二郎吗?”他想赶走这声音,但他们就像在他心中扎下了根一般,无论如何也赶不走。他不想做出什么选择,但却鬼使神差的跟着前一种声音做出了选择。他几乎是在迷迷糊糊中让人请来了齐王李元吉,又在迷迷糊糊中把“闪电”展示给他。李元吉见到“闪电”时,眼中登时闪烁出贪婪的光,忍不住极口赞道:“果然是是绝世宝马!”便要上前试骑。太子忙阻止道:“此马性烈,莫要伤到贤弟。” 齐王哪里肯听,走上前去,翻身跃上马背,还未坐稳身形,早被“闪电”一个腾跳险些甩出去。幸好可达志飞身上前拍了拍“闪电”的头,闪电才安静下来。可达志这才将李元吉扶下马来,惊魂未定的齐王怔了半晌,方才道了声:“惭愧!”话音未落,他忽然眼前一亮,急步走到建成身边,低声耳语道:“何不将‘闪电’赠于二阎王?” 李建成只觉得心头忽然抽搐了一下,随即低语道:“休胡说!” 齐王见太子并未坚决反对,眼中登时闪出一丝狞笑。 四月的皇家山岭猎场,画一般的美。满眼的树木,遍地的青草,把整个山岭妆点得一派葱茏翠绿,和煦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射着山坡,微风袭来,像一只温柔的手梳理着草地。一望无际的山野,空旷寂静。忽然,一阵杂沓的马蹄声打破了醉人的宁静,一支数百骑的队伍出现在山间大道上,为首一人正是太子李建成,在他的右边是齐王李元吉,左边一人英姿勃发,正是秦王李世民。在秦王身后,紧随着敬德、叔宝与段志玄。 原来昨日太子亲自到了秦王府,邀请秦王与自己和齐王到猎场围猎,归来后兄弟再宴饮尽欢,以便让秦王与齐王重归于好。秦王内心虽不无疑虑,但想到太子一向宽厚,且自己也不想与齐王总是这么僵持下去,便答应了太子。故此天刚放亮,便带着敬德等来到太子府,与太子、齐王聚齐,一同来到猎场。一路上,兄弟三人有说有笑,似乎已完全捐弃了前嫌,这让秦王心里感到无比的温馨畅快。只是众人已到了猎场深处,却未曾发现兽群出现,这让秦王有些心急,忍不住对太子道:“不如继续深入山中搜寻。” 太子道:“莫急,我已派冯立等前去巡山,少时当有回报。”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马蹄声随风飘来,继而便见十几骑由远而近出现在前方,为首二人正是冯立和骑着“闪电”的可达志。冯立见了太子,忙翻身下马报道:“鹰愁岭南面有兽群出没。” 在冯立讲话之际,秦王早把目光扫向了“闪电”。他本是爱马如命之人,今日一见“闪电”,如何不喜欢,忍不住极口赞道:“好一匹宝马神驹,大哥从何处得来?” 太子见问,便撇下冯立,指着可达志对秦王道:“实不相瞒,愚兄知二弟爱马,故此买下这宝马,本打算赠于二弟。只是此马性烈难驯,故此请来这驯马师,打算待他将这畜生驯服后再赠给二弟。” 原来太子今日请秦王前来,本是有意用“闪电”害秦王。可当兄弟三人交谈之际,太子见秦王似乎已豁然释怨,全无半点猜嫌之意,不觉心中不忍起来。秦王闻言,忙道:“小弟怎可夺大哥所爱,这个断然使不得。” 偏巧此时从远处闯来一只野猪,太子忙弯弓搭箭,一箭正中野猪。那野猪中箭,转身便往鹰愁岭方向狂逃而去。太子在有意无意之间,纵马便追,冯立等也紧随其后追了下去,只有可达志留在了齐王身边。齐王见状大喜,忙怂恿秦王道:“二哥何不骑‘闪电’一试。” 秦王道:“此等宝马,还是留给大哥吧!” 齐王道:“也罢,此马野性难驯,昨日小弟也险些被他伤到。二哥还是莫要骑它吧,免得有何差池。” 秦王见齐王言语之间似有轻视之意,他自恃骑术高超,哪肯服输,不由得冷笑一声:“四弟若如此讲,愚兄反倒要试骑一骑。” 齐王闻言忙道:“既如此,可将军便让秦王一试。” 可达志会意,忙翻身下马,在马背上拍了几下,牵马送向秦王。秦王正要上马,段志玄却劝道:“山岭之间,非试骑烈马之地,殿下还是莫要骑它吧!” 秦王哪里肯从,翻身上了“闪电”,却见这畜生伏帖柔顺,全无半点暴躁腾跳之意,秦王不免有些疑惑,却见可达志与齐王异口同声道:“怪哉!”齐王更道:“莫非此马乃是上天所赐,助二哥建功立业的不成!” 这话一出口,秦王不由得想起了火麒麟,便觉得齐王所言颇有些道理。但敬德却觉得有些蹊跷,忙对秦王附耳道:“少时需经过鹰愁岭。” 秦王闻言一怔,有心下马,却怕齐王耻笑,加之他艺高人胆大,便硬着头皮道:“量这畜生能耐我何!” 便打马与众人一道追赶太子去了。转眼之间,众人已来到鹰愁岭。这鹰愁岭山高坡陡,人迹罕至,原本并无道路,北周武帝时,在山腰修出一条小道,故称周武帝道。此道左依山壁,右临陡坡,不足一丈宽窄,道虽不长,却极险峻,数十年来不知有多少人不慎跌落山坡身亡。众人来到周武帝道口处,秦王正要催马上道,他身后的段志玄却拍马上前要拉住“闪电”缰绳,不料恰在此时,忽听身后一声唿哨,那“闪电”便发疯一般窜上周武帝道,狂奔直前。秦王大惊,急欲勒缰绳止住“闪电”,那畜生却早飞身闯到道中间,一阵耸身尥蹶,吓得秦王急将双手死死搂住马颈,两条腿紧扣住马腹,任凭“闪电”狂跳,却始终未能将他甩落马。众人大惊之后,段志玄第一个醒悟过来,拼命打马上前,要助秦王止住“闪电”,却见“闪电”忽然腾身跃起,飞出道外,眼见就要坠落山崖,众人忍不住同时一声惊呼。却不料“闪电”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又飞回落在道上。段志玄哪容他再有动作,从马上飞身跃起,正落在“闪电”头前,死死搂住马头,向下按去。那马受阻,那肯屈服,只将两条后腿撑住地,腰身向下一塌,便将段志玄甩得险些跌落山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但见敬德、叔宝早飞身跃到“闪电”身后,敬德伸手扯住两条马腿,叔宝却把整个身躯扑倒马臀之上,全力向下压去。只听得“闪电”一声闷哼,身躯略挺了挺,忽然扑倒在地。与此同时,秦王已将身形一晃,早腾身飞离马背,稳稳落在数步之外。只见他神色不变,口中冷冷一笑:“人之生死,自有天命,非人力所能加害也。” 说罢,回头看看齐王,道:“世民今日为此马所惊,不能再与太子相聚了。”又转向可达志竖起了拇指:“你好手段,将来到秦王府帮我养马如何?” 说着,便与秦府众人纵马离去。此处交代,后来秦王登基做了天下,果然令可达志改名张万岁,并掌管天下马政,使得唐朝国马繁衍,军民两用不乏。此乃后话,且按下不表。 却说秦王回到府中,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闷坐。他是何等英明之人,焉能不明白此次遇险,是遭到了太子与齐王的暗算?也更料到有了第一次,便一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看来今后自己与太子、齐王,必不共戴天了。想到此处,不由得潸然泪下。却不料正烦闷之际,忽有人来报:“皇上召见秦王。” 秦王不知何事,只好来到太极殿。只见李渊高坐在龙椅之上,面沉似水。太子建成与齐王李元吉也都在他身边,不远处还站立着可达志。秦王见此情景,料知今日必定凶多吉少,不由得心内一沉,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拜见父皇,却见李渊劈头就是一句:“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你求之未免过急了吧?” 秦王闻言大惊,忙跪倒在地,叩头不止道:“儿臣不知父皇为何出此言语,还望父皇明示。” 却见李渊怒气难消:“你对众人言:‘我有天命,当为天下之主,岂能浪死!’难道此刻便忘记了不成?” 秦王闻言,登时吓得面如土色。 原来,齐王与太子害秦王不成,料知秦王不会善罢甘休,二人商议一番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个恶人先告状,诬陷秦王说了上面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又引可达志为证人。建成在旁又故作公允,只说当时自己并未在现场,但却竭力强调可达志为人忠厚可信,必不会说假话。李渊闻言大怒,便令人立即召秦王前来,加以质问。 此时,秦王明知必是太子、齐王向李渊进献了谗言,却不知如何辩解,不免一时语塞。 不知李渊如何处置秦王,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赵德言设计败唐兵 李药师佯病诱虏酋(上) 却说突利刚刚逃走,却见房玄龄赶来,劝秦王派人追擒突利。秦王笑道:“今我放走突利,如放一雀耳,于国家何所失?令其返回突厥,颉利必与其益相猜忌,此足为突厥大患,我岂可惜一雀而替颉利除此心腹大患!” 房玄龄忙催马上前,凑近秦王耳语道:“殿下一心只为国家,属下只怕齐王等以此为借口,蛊惑圣心,酿成殿下大祸。” 秦王不觉面色一黯,随即道:“我岂不知此,只是社稷事重,世民一身事轻。事既不可两全,只有听天由命罢了。” 玄龄闻言,只是长叹一声,不再多言。秦王又率众回到战场,围杀尚未逃走的敌军。此时突厥将士本已没了斗志,加之突利已逃,群龙无首,哪里还是唐军对手,不一时,便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唐军大获全胜。此战,唐军杀伤敌军二万余人,这是自大唐开国以来对突厥取得的最为重大的胜利。捷报传至长安,李渊传旨仍令罗艺留镇泾州并处理善后,秦王速率军返回长安。秦王班师回到长安后,也担心建成等会因自己放走突利向李渊进献谗言,便抢先将自己放走突利的原因告知李渊。李渊不仅未责备秦王,反而赞他深谋远虑。便令他先休整数日,然后率军增援太原。原来齐王率军出潼关后,得知颉利亲率数十万大军一路杀向太原,所向披靡,便没敢继续向前,只是留驻河东,不断派人到长安催促援军。李渊心知齐王无用,故此令秦王统兵前往太原。 就在秦王驻守豳州之际,突厥大军已从马邑方向杀入唐境。所到之处,村村放火,户户杀人,当真是十室九空,大好山河霎时化作人间地狱。而且突厥此次出兵与往次不同,不仅集中了二十五万大军,而且携带了大批攻城器械,途经城镇,往往攻取。进入唐境十几日,即连克数城。原来此番进犯中原,赵德言为颉利布了个大局:令突利进兵关中,牵制住秦王与唐军主力,却让颉利率倾国之军直趋太原。进而取河东遏住唐军出关之路,然后进兵河南、山东各地,扶持原王世充、窦建德等旧部,以扰乱中原,使之重归分裂状态。然后颉利便可重操始毕旧业,坐镇漠北,遥控中原,雄霸天下。但赵德言深知突厥铁骑擅长野战而短于攻城,而要实现此番进犯中原的目标,又不可能不强攻几座重镇,所以在出兵之前,赵德言准备了大量的攻城器械。沿途之上,攻取了几座城镇,一则为了积累攻城经验,二则为威慑守军,三则建立起交通线,以便持久作战。 此时,突厥大军正奔向唐朝另一座边境重镇——新城。当日颉利与阿史德贺鲁、赵德言商议进军之计,阿史德贺鲁道:“新城不比他处,乃是通往太原之重镇。守将蔺謩,乃唐之猛将,麾下又有李高迁、郭行方、孙亮等战将并六千军马,旬日之内恐难以攻克,倘若在此迁延时日,使太原有备,取之更难。不如绕过新城,直趋太原。” 赵德言道:“大叶护不必担心,小酋深知蔺謩虽智勇兼备,然此人素爱百姓,大可汗若用此计,必可破敌。” 说着对颉利与贺鲁低语一番,二人闻言,同声赞道:“真乃妙计!” 傍晚的新城,残阳如血,北风裹挟着缕缕刺鼻的血腥味袭过城头,让人感受着无边的绝望。百万突厥大军距新城仅有半日的路程了。消息传来,让人们在炎热的夏日里感到阵阵发冷。边境地区的百姓谁没领教过突厥铁骑的残忍暴虐,又有谁不明白一旦城池陷落,自己的命运将会怎样的悲惨。满城的百姓莫不关门闭户,在家中祈祷他们的蔺謩将军能创造奇迹,保住新城,让他们免遭涂炭。 虽然天色已晚,但守将蔺謩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令孙亮率二千人马登城防守,自己又与郭行方不时地到各处巡视。蔺謩也是唐军中的一名猛将,曾随秦王大败刘武周,后来又被派往刘世让麾下保卫太原。此次突厥进犯,太原守将李世积特地令他镇守新城。此时此刻,蔺謩的心情与满城军民一样沉重。他不妄想自己会战胜突厥建立殊勋,甚至不敢保证新城不被攻陷,但他却有与新城共存亡的决心。所以得知突厥大军将到,蔺謩便布置好城内的防御,为防止有所疏漏,他不断巡视各处。此时,蔺謩与郭行方率着数十将士刚登上北面城头,忽听有人喊道:“孙将军,前面似有人群奔来。” 蔺謩闻言,以为突厥军马杀到,忙快步登上城头,却听到有声音道:“速速放下吊桥,让他们进城。” 蔺謩循声望去,只见声音出自一位身材魁梧的将领,此人正是大将孙亮。蔺謩忙制止道:“且慢!” 孙亮见是蔺謩,忍不住问道:“这些人必是遭番狗劫掠过的难民,将军何不令他们入城?” 蔺謩连忙道:“今突厥将至,忽有难民到来,需防其中有诈,待我试探虚实,再做定夺。” 说话之间,早有五七百难民涌到城下,对着城头祈求道:“求将爷们快快开门救人,后面有突厥追兵。” 蔺謩举目望去,果见远处烟尘滚动,约有数百骑兵赶来,心中不免益发生疑,忙上前问道:“你等自何处而来,欲往何方?” 却听得城下难民乱糟糟嚷作一团,也听不清他们到底讲了什么,蔺謩犹豫之间,后面的突厥追兵已经杀到。他们纵马闯入难民之中,一阵刀斧齐下,便见难民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临死之前的一刹那,他们将哀怨的目光投向城头,仿佛在责问城上将士为何见死不救。蔺謩见此情景,不觉心头猛然抽搐了几下。这时,孙亮再也安耐不住道:“城下番狗不过数百,何足为惧?且我等身为武将,岂可眼看番狗屠戮百姓无动于衷?” 蔺謩闻言,益发心动,举目远眺,似乎近处并无其他突厥军马赶来,便忍不住传令:“你等随我杀出城去,解救难民。” 便令人打开城门,二千将士一涌而出,扑向敌军。狂妄的突厥人似乎并未料到唐军会杀出城来,在他们的攻击下,立即纷纷后退,难民们乘势涌向城门。蔺謩急令人组织难民入城,孙亮则乘势挥军闯入敌军,一阵冲杀。却不料恰在此时,从乱军中闯出一位酋长,手舞长矟,直取孙亮。孙亮措手不及,被刺中咽喉,狂吼一声跌落马下。只见他伤口处热血殷殷洒满一地,两眼却依旧圆睁着直瞪向上方,似乎是在向老天倾诉着自己的愤恨和不甘。一位百战猛将,为了救护自己的同胞,为了恪尽职守,就此命捐沙场。 蔺謩见状,忙纵马杀上前去,却见那敌酋早已迎上前来。看时,不是别人,正是阿史那社尔。蔺謩不由得心内一惊,但也未有丝毫退缩之意,舞刀劈向社尔。二人战不三合,身后早有郭行方杀到,与蔺謩共斗社尔。三人杀作一处,忽听得城内又响起阵阵喊杀之声,原来是这难民队伍竟然大半都是突厥人所扮,他们一进入新城,便各自亮出兵刃砍杀起来。蔺謩见势不妙,急与郭行方杀回城去,却被社尔随后杀入城内。一时之间城中大乱,城内守军得知北门失守,纷纷赶来增援,无奈社尔一杆矟神出鬼没,所向披靡,守军虽然数倍于敌,一时竟无法将突厥人驱逐出城。正酣战时,又见一支铁骑荡着烟尘疾驰而至,正是颉利长子欲谷设又带领着五千余人杀入城来。这支军马一到,唐军立时抵敌不住,逐渐后退,随即溃败下去。蔺謩见大势已去,只得与郭行方率众从西门逃出。却又见叠罗施与执矢思力率一万兵马杀将过来,将蔺謩等团团围住。正危急之间,幸有李高迁率军逃出城来,与蔺謩合兵一处,奋力杀出重围。蔺謩回头看时,身边已仅剩下五六百人。只得仓皇逃往太原。待到了太原城附近,却发现太原早被围得水泄不通。原来赵德言令社尔等赚取新城之际,主力大军已先赶往太原了。蔺謩与李高迁、郭行方商议后,便逃往太谷寨投奔张公谨去了。 太谷乃是太原通往河东的要塞之一,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平时便有军马设寨把守。李渊得知突厥主力由马邑进犯中原,唯恐他们绕过太原,直逼河东,故派张公谨率二万军马镇守太谷大寨,一则可阻遏突厥进兵河东,二则可与太原形成犄角之势,相互影援以保太原无虞。 蔺謩等人来到太谷寨见了张公谨,述说了新城失守的经过,张公谨安慰蔺謩道:“突厥势大,将军麾下不过数千人马,如何守得住新城!此非将军之过。可留在太谷,助我与虏军一战。” 蔺謩道:“番狗兵强马壮,虏酋诡计多端,还望将军莫要轻敌。” 张公谨道:“蔺将军不必担忧。公谨虽不才,却也久随秦王东征西杀,颇晓些兵机。今番狗大举而至,不破太原,必不敢大举下河东。太原有李世积镇守,绝非旦夕可下。番狗攻城不下,必分兵到各地劫掠。我等可派出数支游兵,出入太原四周,专袭其分散劫掠之军。使之不敢四出劫掠。番狗大军数十万,若不得四出劫掠粮草,则必定乏食,乏食则士气必衰,士气衰,则攻城不下。不出一月,药师先生必率军来援。那时先生自有破敌妙计。” 当下一面布置军马加强防御,一面派出八支游兵,每支五百人,专门在太原四周巡游。如遇大队敌军,则避而远离,遇到小股敌军,则进而歼之。 却说颉利统率二十五万大军开赴太原,将太原城围得水泄不通,次日便发起一系列猛攻。却不料太原守将正是唐将李世积,他早已在城内布防森严。赵德言百方攻城,李世积随机应对。赵德言虽准备了一些攻城器械,但强攻城镇毕竟不是突厥所长,故此一连五日,太原城岿然不动。赵德言眼见太原非旦夕可下,不由得担心军中乏粮,便拨出五万人分散到各地劫掠粮草军需。可又过去了二十几天,留在太原的军队依旧攻城不下,而四处劫掠的军队却不断遭到唐军游军的袭击,或是小股队伍被歼灭,或是大批粮草被烧毁。颉利派人打探消息,方知是太谷寨张公谨派来的人马。颉利得知张公谨是秦王府骁将,不觉烦恼,只得聚众相商:“秦王麾下,果然各个智勇不凡,今当如何破之?”贺鲁道:“此乃欲分我兵势,以缓太原之围也。我若出兵太谷,是中其奸计矣!” 赵德言闻言,不由得微微一笑,却不多言。自从被颉利封为大军师以来,赵德言便颇有取代贺鲁之心。但他又深知贺鲁在军中威望崇高,难以撼动,若公然藐视他,必定引起群酋的不满。所以,每当贺鲁有所建议时,他大多不马上出言反驳,以表示对贺鲁的尊重。但同时却又做出某种暗示,以便让颉利主动向自己发问,然后再献出妙计,以显示自己比贺鲁更加高明。长此以往,二人的威望必定此消彼长,自己自然会取贺鲁而代之。颉利对赵德言想法自然心领神会,且赵德言的计策恰恰大多与他不谋而合,故此二人甚为默契。此时见赵德言如此,便向他问道:“你可有何妙计?” 赵德言道:“大叶护所言极是,但张公谨虽然骁勇,毕竟不过一武夫,当以计取之。且太原所以坚守,恐亦是因有太谷军影援。今若破太谷军,太原守军必定夺气,可乘胜一鼔破之。” 颉利道:“你所言甚合我意。如此,你可亲率五万兵马前去攻打太谷寨。” 于是点了六员猛将随赵德言一同前往。这六将分别是阿史德何力、阿史德多力兄弟,阿史那思摩、执矢思力、西域胡酋薛延陀酋长夷男、回纥酋长菩萨。原来随着老八大杀神大多战死或故去,近年来突厥在讨伐内部不服及对西域、中原的历次战争中又涌现出十二位后起之秀:阿史那社尔、阿史德兄弟、赵德言、阿史那默咄、阿史那思摩、颉利长子欲谷设、幼子叠罗施、执矢思力、康苏密,此十人并称新十大杀神。而夷男与菩萨骁勇不减于这十人,只因并非突厥人,故此未能列入杀神之列。此十二人皆是突厥军中一流猛将,各个悍勇无敌,非其他酋长可及。赵德言与六员猛将点齐了五万军马,令执矢思力为先锋,乌思俟斤为副先锋,率兵五千先行。又令菩萨为第二路先锋,也统兵五千随后跟进,自己统率三万铁骑为中军,阿史那思摩为合后,统兵一万押运粮草。大军一路浩浩荡荡赶往太谷。 却说执矢思力率兵先到了太谷唐寨,也不安扎营寨,便来到唐寨挑战。张公谨便与李君羡、史大奈、蔺謩商议道:“番狗到此,气焰嚣张。若不挫其气焰,恐士气不振,守寨不坚。不如乘其大军未到,先破其前锋,挫其锐气,以坚我军心,然后方可固守。” 众将齐道:“末将等愿从将军调遣。” 公谨便命史大奈、李高迁率军把守住各寨要害处,自己率二千人马呐喊着杀出寨门。执矢思力见唐军竟然出寨来战,大喜:“你那汉奴,竟敢出寨来送死,真是合该我立功。” 说罢,便要亲自出战,却见一旁副先锋乌思俟斤早已飞马杀出。唐军中郭行方也杀出阵来,口中高喊:“番狗,杀我孙将军,今日爷爷必为他报仇。” 说罢舞刀来战乌思。二人斗了四五十合,郭行方刀法渐乱,拨马便走。乌思从后便追。张公谨一见大怒:“番狗怎敢败我大将!” 舞铁杆九环刀直取乌思,战不三合,手起刀落,将乌思劈为两截。执矢思力见状,登时怒火烧心,舞手中矟来战公谨。二人便在阵前好一场厮杀,直杀得战圈内外一阵飞沙走石,尘雾漫天。斗了五六十合,执矢思力矟法渐乱,拨马便走。公谨乘势挥军追杀。追出五六里路时,张公谨正要撤军,不料菩萨率第二路突厥军马杀到。那菩萨见到唐军,也不多言,挥刀直向公谨杀来,公谨忙摆刀相迎。二人战不三合,李君羡却赶来替下公谨,与菩萨杀作一处。二人斗了二三十合,未分胜负。执矢思力按捺不住,将手中矟一挥,突厥将士一拥而上,从两翼包抄而来。公谨一则担心被敌军包围,二则也怕后面还有更多敌军赶到,因而不敢恋战,便令李君羡、蔺謩率军当先撤下,自己独自断后,向本寨且战且走。来到寨前,李君羡等呼唤寨内打开寨门,唐军涌入寨去。菩萨等乘势便要夺寨,却见寨内一阵矢石如雨射下,便见突厥将士纷纷坠马,执矢思力只好传令后撤。寨内唐将纷纷请求公谨重新出寨杀敌,公谨道:“只恐后面还有大军,我等且固守山寨,随机而动。” 当日无事。次日,赵德言率大军来到太谷,在山寨周围巡视数日,便传令攻寨。突厥将士得令,纷纷下了战马,向山寨扑来。一连三轮攻势,都被公谨指挥守军击退。赵德言便传令收兵,安营歇息。随后三日,突厥天天攻寨,都未能得逞。这日晚间,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对面不能见人。到了夜间,依旧天空阴云密布,星月潜形。公谨便与众将商议道:“番狗连日攻寨不胜,士气已衰。今夜又狂风不止,星月不出,虏酋必定无备。我却偏要在今夜火烧敌寨。” 李君羡等闻言,都称妙计。于是,公谨传令军中,二更时分,倾寨而出,各备火器悄悄直奔敌寨。来到寨前,果见寨中无备。公谨大喜,发一声令,军中一声呐喊,直冲向敌寨,纷纷点燃火把,抛向营帐,却发现整个大寨依旧毫无反应。公谨大惊:“中敌计了!”急传令撤出。却听到四处传来震天动地的号角之声,便见漫山遍野都是火把,直向唐军扑来。公谨刚刚退出敌寨,赵德言早率军杀到,一见公谨,仰天大笑:“张公谨,你中我计了!” 第八十三回 赵德言设计败唐兵 李药师佯病诱虏酋(下) 公谨知是赵德言,忍不住高声大骂:“你这背祖忘宗的奸诈狗贼!我恨不能食你之肉,寝你之皮。” 赵德言大笑道:“张公谨,如今你已成我口中之肉,何必再发狂言。早早下马受缚,免得一死。” 张公谨骂道:“我秦府将士,只有断头将军,绝无投降将军。” 言罢,舞刀直取赵德言。却见赵德言身边早有阿史德多力纵马杀出,拦住公谨。却被公谨一连三刀逼得步步后退,乘势撇下多力,再次径取赵德言。却又被阿史德何力拦下。二人刚一交手,多力便赶来与何力双战公谨。唐军中李君羡哪肯让公谨独战二将,催马舞双锤加入战团。赵德言也不待他们决出胜负,立即令人吹响号角,突厥武士顿时饿狼捕食般杀向唐军,转眼之间,将唐军团团围住。公谨虽奋力苦战,只是一则众寡悬殊,二则唐军眼见中计,胆气自衰,战力不免大减,如何敌得过突厥,转眼之间,被杀得七零八落。公谨眼见大势已去,只得与李君羡、史大奈杀退阿史德兄弟,向唐寨方向突围。却被阿史那思摩、执矢思力率军拦住。公谨见状,掉头又向南逃去,却又撞见夷男、菩萨。只得上前厮杀,却又被阿史德兄弟与思摩、思力随后赶到。六员番将将公谨等死死缠住,纵然公谨等拼死冲杀,却如何能突出重围?正危急之际,忽见敌军大乱,随即便见蔺謩与郭行方率着一支军马杀到。两军合兵一处,公谨一马当先,连砍了十几名敌酋,方才杀出一条血路,向太谷寨方向逃去。逃至半途,却见太谷寨火起,公谨叹道:“大寨已被番狗夺了。” 掉头又向南逃走,却被阿史德兄弟随后赶来,截住去路,双方又是一场混战。正杀得难解难分之际,李高迁又率军杀到,公谨方才再次突围而出。再看身边,不过只有二三千人。张公谨忍不住长叹一声:“皇上给我二万大军,今只余下这数千人。公谨纵然不死,又有何面目回长安见皇上和秦王。” 说罢,忽然拔剑便要自刎。幸被李君羡一把搂住,蔺謩也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将军先行,我与郭将军断后。” 公谨只得再次整顿衣冠,继续前行。行不数里,阿史德兄弟再次赶来。蔺謩请张公谨先走,自己与郭行方率五百人回身来战阿史德兄弟。不料刚刚调转马头,阿史德多力早一箭射到,正中郭行方面门,翻身落马。可怜百战唐将,转眼间成了箭下冤魂。蔺謩见多力射死了郭行方,大怒,口中高喊:“郭将军,蔺謩为你报仇!” 说罢,舞刀直取多力。二人战不三合,何力从后杀到,手起刀落,将蔺謩劈为两截。但见蔺謩虽然已死,下面两条腿却仍死死夹着战马,上半身躺在地上,双眼依旧圆睁着瞪向何力。直让那杀人如麻的何力浑身一抖,心头发凉,便不再追赶公谨,只管率军返回太谷向赵德言交令。 此时太谷,天色已经大亮,举目望去,满眼尽是横七竖八的唐军尸体,地上到处是凝结成糊状的鲜血,风中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味。二万唐军大多战死,活下来的也都被突厥人残忍屠杀了,整个太谷不再有唐军将士,只有突厥武士遍布山谷。一时间,马蹄杂沓,卷起万丈烟尘;人声喧闹,扬起冲天杀气。仿佛宇宙万物都已沉寂,只有突厥汗国的兵威充溢其间,无限地膨胀……膨胀…… 赵德言传令将士,且休整一日,次日整队返回太原。 却说公谨逃离战场后,发现身边仅有李君羡、史大奈、李高迁及二千余人跟随。一行人正不知投奔何处,恰巧有一位先前派出的斥候赶来报道:“李靖将军率军驰援太原,如今已到祁县境内。” 张公谨闻言大喜:“药师先生既到,必有破敌良策,我等可往投奔先生。” 于是率众人投往祁县去了。 祁县通往太原的大道上,一支军马正疾驰而行。这支军队虽然正处于行军状态,散而不乱、甲仗精新;人马虽不过一万,看上去却似有十万人的威势。他们正是李靖率领下的江淮劲旅。书到此处,需向各位读者做一交代:李渊在四月便传旨令李靖率军镇守太原,如今已是七月下旬,却为何仍在行军路上?其实,接到圣旨后,李孝恭便立即着手征集三万精锐,准备交付李靖驰援太原。可就在此时,朝廷却把李孝恭调离了江陵而令李瑗代他镇守荆州。李孝恭离开荆州后,军队便迟迟无法聚齐。待聚齐后,李瑗又以备办粮草为名拖延行期。在此期间,李客师、公孙武达、卢祖尚等大将也曾建议李靖向卢江王申明厉害,甚至是直接奏报长安,请卢江王尽早发兵。但李靖却不仅坚决不允,而且表现出悠然无事的神态,只顾遍请名医为自己治疗腿疾。一时间当地人人都知道李靖得了严重腿疾,可李客师却发现哥哥并不真的吃药,而是偷偷让李忠将药倒掉。李客师心中疑惑,便在无人时问李靖:“今北虏大兵压境,李瑗却一再延误军期,哥哥反怡然不急。今又称病而不肯饮药,却是为何?” 李靖道:“为兄前往太原,必是秦王所荐。自从李瑗代镇荆州,便一再延误军期,此必太子担心为兄破敌而功归于秦王也。为兄纵然上奏朝廷,亦无济于事。今我称病,李瑗反觉为兄身负重病,难建奇功,必当催我出兵。” 李客师微微点头,又道:“如今虏军必已近太原,此时出发,只怕也无法进入太原城了。” 李靖笑道:“我所以称病,非只为迷惑李瑗、太子,更为示弱于北虏也。你不必忧心,为兄自有破敌之计。” 李客师闻言,也不知哥哥是当真胸有成竹,还是在安慰自己,不觉益发忧心忡忡。数日后,李瑗果然来见李靖,问道:“今军马聚齐,粮草备办已毕,不期老将军却腿疾发作。不知可能勉强为国家御敌否?” 李靖答道:“李靖今日之疾,实为不轻。殿下若能另选良将代李靖前往,李靖感恩不尽;若以为李靖尚堪一战,李靖亦何惜此残躯报效国家。” 李瑗道:“今虏势汹汹,人心摇荡,恐非老将军难以逆转危局,还望老将军勉力一行。” 李靖道:“如此,李靖自当前往。” 李瑗又道:“今形势紧迫,仓促之间难以聚集大军,老将军先以一万军马赴敌,小王当随后另派军马驰援。” 李靖闻言,长叹一声:“老夫身负国恩,有死而已。” 李瑗闻听李靖所言,脸上顿时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狞笑。 次日,李靖便率领一万人马开赴前线了。一路上,不断传来唐军战败的消息,众将请李靖加速行军,李靖却只是从容道:“诸位莫急,老夫自有破敌之策。” 这日大军正行进之际,却见一队军马乱哄哄赶来,忙令人上前探问,方知来者正是张公谨。李靖一见公谨,便料知太谷已失,虽然他遇事沉稳,此时也不免心头一沉。公谨见了李靖,正要叙述太谷失守详情,却见李靖轻轻摆了摆手道:“张将军不必多言,此皆在老夫预料之中。” 当即重整队列,登高对众宣誓:“前日张将军与虏军决战,虏军虽侥幸取胜,损失亦众。且其骤胜必骄,又不知我军近在此地,我若此时前往袭之,必获全胜。儿郎们,建奇功、立殊勋,荣祖宗、荫妻子,在此一举。你等可愿与老夫同往?” 军中闻言,顿时响起一阵欢呼之声:“愿随大帅誓死杀敌!” 李靖高声传令:“出发!” 便一瘸一拐的走下山坡,翻身就要上马,可是身子尚未落在马背上,突然左腿一屈,一头跌下马来。幸好有李忠在旁一把扶住,方才不至狼狈。这时,只见李靖面露痛苦之色,又无奈地摇摇头:“罢了,队伍开赴雀鼠谷。” 将士们见状,莫不丧气,只得依令开向雀鼠谷。途中,李靖无法骑马行走,只得向当地富户讨了一乘小轿,乘轿而行。消息传开,沿途各地莫不传言李靖忧愤成疾,将不久于人世。 李靖病重、唐军退守雀鼠谷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突厥大营。阿史德贺鲁闻讯,异常兴奋。自雁门之围被李靖枪挑落马后,贺鲁一直深以为耻,常怀雪耻之心,但每当想到李靖那惊魂一枪,却不免胆寒。如今得知李靖病重,不免生出“乘你病,要你命”之心。便向颉利献计道:“李靖老匹夫远道来援,今不敢前来太原,反退守雀鼠谷,足见其病重胆寒,不敢来战。大可汗何不乘此良机发兵雀鼠谷,斩杀老匹夫。老匹夫乃唐军之魂胆,李世民右臂,若斩老匹夫,胜如得太原。” 颉利闻言,不觉默然。他也觉得贺鲁所言不无道理,但他始终是一个贪婪无远略之人,与其讲什么千秋霸业,他倒是更看重眼前的财帛子女。太原城乃唐朝重镇,其中金银财帛山积,美女丁壮无数,如能攻陷此城,则足以让群酋抢掠个盆满钵满。至于他本人,则自然是最大获益者。更重要的是,这也必然极大增强他这位大可汗的威望,让他名利双收。可到雀鼠谷,即使全歼了李靖之军,也不会有太大收获。但作为大可汗,他又怎好把这种话当众讲出?所以沉吟半日,方才道:“李靖老匹夫素来诡计多端,雀鼠谷地势险要,乃用兵之所。今老匹夫前往此地,必另有奸谋。我等前往,恐落入其圈套。不如全力攻取太原,然后回师向洛阳扰乱中原,再复始毕之业。” 此时,群酋之心大多与颉利相同,只是因为贺鲁在军中威望太重,故此无人敢开口反驳。此时见大可汗发了话,不免有些跃跃欲试,可一见贺鲁那阴郁的面色,不觉又都闭了嘴,只有欲谷设仗着父亲之势壮着胆子开口道:“雀鼠谷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且破之无所获。太原乃中原繁华富庶之地,若能攻克,则金帛美女,任凭我等掠取。今岂可弃到口肥肉不吃,却去啃那没多少肉的硬骨头?” 阿史那默咄见欲谷设这么讲,一时也放肆起来:“小酋也正要攻下太原,抢几个中原美女开开荤呢,何必再到雀鼠谷去?” 话音刚落,只见阿史那社尔怒道:“我等倾国到此,岂是为了劫掠金帛美女,乃是为了汗国千秋霸业。一旦霸业可成,何愁金帛美女不源源而至!” 阿史德何力也道:“当直趋雀鼠谷,取老匹夫首级。” 何力与社尔不同,他主张去雀鼠谷并不是因为他和社尔一样有超过众人的远见,而是单纯的为了支持自己的叔叔。众人见这二人发话,又不敢多言了,却见康苏密道:“若乘老匹夫病重气衰之际袭之,实为上策。怕只怕老匹夫有疾是假,诱我前往雀鼠谷是真。” 这时,只见赵德言开口道:“小酋自此番南征之前,便已派谍者打探李世民、李靖讯息。知李靖在荆州时便已是腿疾甚重。在祁县时,竟险些疾发落马,方才前往雀鼠谷。此事颇伤士气,李靖若非病重,断不会如此,其腿疾必定是真。李靖乃唐军魂胆,今若不乘其病重而趋军斩之,必失此良机。若果能斩李靖,其功胜取太原十倍。且今李靖既退守雀鼠谷,唐必令李世民来救太原。太原城池坚固,兵多粮足,李世积善于守城,太原非旦夕可下。倘若太原未克,李世民大军已到城下,则此番出兵必徒劳无功了。故依小酋之计,莫若留兵十万,继续攻城,大可汗可亲率余众取雀鼠谷。破李靖后,令一大将守山谷,断李世民东出之路。太原城可下则下之,若不可下,则令人围之。然后分兵趋山东,用窦建德、王世充旧部扰乱中原。不出半载,中原必重归分裂,始毕可汗之旧业可复矣!” 颉利闻言,只得转向贺鲁道:“大叶护以为如何?” 贺鲁道:“此计与我暗合。” 颉利道:“既如此,可留欲谷设、叠罗施统兵九万围攻太原城,社尔率军一万负责押运粮草,其余将士随本可汗前去攻打雀鼠谷。” 当下大军休整一日,次日,颉利亲率大军浩浩荡荡,云压潮涌般开赴雀鼠谷。 不知李靖如何御敌,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 施奇谋李靖斩贺鲁 逞神威苏烈退颉利(上) 却说颉利统率十五万突厥铁骑开赴雀鼠谷,消息很快传到李靖军中。此时,李靖已到雀鼠谷安下营寨。原来这雀鼠谷乃是关中通往太原必经之地,此地四处高山峻岭,唯有雀鼠谷可以通行。此谷大体南北走向,靠近北谷口一段唤作硖石谷。硖石谷全长二十余里,最宽处不过四五十步,狭窄处只容得下十来人并行。谷西坡尽是悬崖峭壁,不可伏兵作战,东坡地势稍缓,但战马也无法登山,只有距谷口十来里处有一处山坡较为平缓,可供骑兵上下往来。山顶又是一片台地,开阔平缓,可容得下数千人马,台地后面又是一片林木。登上此台地,正好调动军马,指挥作战,故此民间称此台地为点将台。李靖到达雀鼠谷后,先将军马驻扎在点将台一带,并远设斥候,打探突厥消息。 得知突厥大军即将开到雀鼠谷后,李靖便招聚众将到帅帐议事。众将闻令,一个个面带忧色来到帅帐。虽然这些将领都是百战之士,又有雀鼠谷为依托,但双方众寡太过悬殊,尤其是近日李靖腿疾日益加重,此时与突厥决战,他能否亲临战场指挥作战都是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将士们怎能不忧心忡忡。众将齐聚帅帐后,李靖一言不发,忽起身离座,在大帐内健步如飞走了一圈,然后回帅椅坐定。众将见了,无不盯住李靖呆呆发怔。却见李靖微笑道:“今日腿疾竟忽然痊愈,此天佑我大唐,使虏军至此为我所歼也。” 大帐之内先是片刻寂静,继而便响起一阵欢呼之声,原本的意志消沉,顿时化作求胜斗志。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李靖设下的一个局而已。 其实自从李瑗代镇荆州后,李靖便断定自己肯定无法及时赶到太原了。而如果自己不能在太原聚众破敌,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突厥人诱到太谷或雀鼠谷,利用天险击败突厥。而太谷既已失陷,那就只能诱使突厥人到雀鼠谷一战了。可突厥人又不是白痴,他们怎会轻易到雀鼠谷与唐军决战?因此,要想让突厥人来雀鼠谷,就必须设下一个足够大的诱饵。而李靖正是把自己当作了这个诱敌的饵。他知道,自从雁门之围后,突厥群酋莫不对自己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可以毫不夸张的讲,对于突厥人尤其是贺鲁,除掉自己绝对是一个比攻占太原更有意义的胜利,但他们又从内心对自己充满恐惧,不敢轻易采取行动。所以他才假称腿疾,为的是让突厥人以为遇到了千载良机。有了这个大饵,突厥人就一定会来雀鼠谷。为了防止虏酋识破自己的计谋,他早在荆州时便开始自称腿疾。后来又在祁县故意跌落马下,并到富户家中讨轿,使得沿途民众莫不知李靖病重。为的是让消息传到敌军之中,使敌酋对自己的病情坚信不疑。结果不出他所料,颉利果然率军来到了雀鼠谷。但此时,他却不肯讲出实情,而是自称自己腿疾忽然痊愈,为的就是假托天意,增强将士们必胜之心。 此时,众将不知其中原因,还以为真是天佑大唐,不觉斗志倍增,齐声欢呼。李靖乘众将士气高昂之际,开始分派兵马:“明日虏军必到雀鼠谷,众位当依老夫调遣,齐心杀敌,务必大破虏军,建不世之功。” 众将闻言,齐声应道:“愿听大帅调遣!” 李靖先将李大亮、李高迁唤到身边,道:“虏军到此,必先来攻山,你二人可率步兵三千沿谷口至点将台一线严守山头,多备箭矢礌石。敌军入谷攻山,即当矢石俱下,奋勇击敌。敌若退去,不可追杀。” 又将张公谨、李君羡、史大奈、张镇州唤到身边吩咐道:“虏酋知我兵马不多,故开战后必竭力深入谷中,以便延长攻山之战线,使我防线单薄。故我军断不可任其深入谷中,你等可率步卒五千于谷口二里处待敌,虏至则击之,虏若退出谷口,你等即可退回。” 又对卢祖尚道:“你可率破骑军一千伏于大军之侧,若虏骑先至,则直出击之。” 李靖又转身对李客师、公孙武达道:“你二人可率步骑一千留于我身边,随时听候调遣。” 最后,李靖却又将李忠唤到身边道:“贺鲁常思雪雁门关下之耻,我料他明日一战,必当亲来点将台寻本帅厮杀。你可如此这般……”说着附耳吩咐一番。李忠领命,与众将去做准备。 次日一早,李靖点起军马,在点将台上下聚齐。他当众跨上战马,催动火麒麟在山坡上下驰骋了两个来回。需知这山坡虽不甚陡峭,但战马上下奔驰却也不易。而火麒麟往来如飞,李靖却骑在马上安坐如山,足见其腿疾已然痊愈。自从李靖在祁县从马上跌落,军中将士无人不知主将腿疾严重,故此难免士气衰落,得知突厥将至,益发忧虑不安。此刻见他如此,先是一阵愕然,继而轰然炸响阵阵欢呼之声,几日来的疑虑和担心顿时都化作了求战的激情。这时,只见李靖在欢呼声中翻身下马,登上高处,对众高声道:“军中儿郎听真:如今颉利、贺鲁辈正在向我等开近。常言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硖石谷地势险要,谷道狭窄,铁骑难以驰骋,大军无法展开,此我得地利也。我军上下一心,士气高昂,此我得人和也。颉利弃平原之地而来此与我决战,实乃自寻死路也。本帅连日腿疾,昨日忽然痊愈,此乃天诱突厥来此送死也。今天意人心皆助我军,北虏必败亡于此地矣!儿郎们,破强虏,保百姓,卫社稷,使我等名书竹帛,功荫子孙,富贵传于万代,只在此战。你等当努力杀敌,报效国家,莫负本帅厚望。” 话音刚落,山谷内顿时响起阵阵山呼海啸般欢呼声:“努力杀敌,报效国家!” “努力杀敌,报效国家!” …… 当下万余军马各随本军将领埋伏起来。不多时,突厥大军便开到雀鼠谷。十五万大军连绵数十里,山压潮涌,扫地而来。一时间尘雾漫天,大地为之震颤,雀鼠谷中顿时杀气万丈。大军来到谷口前,止住了前进步伐。阿史德贺鲁一声号令,十五万大军瞬间布列成阵。颉利与贺鲁并马来到阵前,赵德言略微落后半步,紧随在颉利右侧。三人举目向谷中观望了一阵,贺鲁先开口道:“老匹夫定然在东坡山顶设有伏兵。大军入谷,必以箭矢礌石攻击我军。当以盾牌军先攻下山头,然后方可进军入谷。” 这时,赵德言却纵马上前献计:“此地山势险要,李靖之军训练有素,今若只在谷口处攻山,恐有登天之难。莫若一面急趋兵入谷,一面以盾牌兵攻山。如此,一则可拓展进攻正面,使唐军防线单薄;二则我可两面击敌,使其不得兼顾,方可破之。” 贺鲁闻言,不觉犹豫。颉利却道:“德言所言甚是。” 说罢便要趋军入谷,却被赵德言谏阻道:“我军入谷,山上唐军必以箭矢礌石攻击,谷中铁骑过多,难免自相践踏,此取败之道也。莫若只令几员猛将率三百骑为先锋开路,余者尽弃马步战。” 贺鲁点头道:“就依德言之计。” 于是,点了执矢思力、阿史德兄弟、阿史那默咄四将率三百铁骑,各执盾牌当先杀入谷中。又令阿史那思摩率步兵一万随后跟进,令康苏密与夷男、菩萨率一万盾牌兵沿山谷东坡随军前行,一则负责进攻山头,二则保护入谷军马。贺鲁则留在谷外与颉利、赵德言一同在谷口处观战。 众酋得令,立即发出一阵呐喊,便潮水般涌入谷口。何力等犹如一阵旋风卷入谷内,直向深处插入,思摩等步兵随后跟进,康苏密的盾牌兵则不断散开兵力狼嚎般扑向山顶。眼见得何力已进入谷中二三里远,攻山将士也已来到半山腰之际,忽听山头响起阵阵号炮之声,便见山上礌石乱滚,箭矢如雨,阵阵落下。山腰间的突厥兵虽有盾牌护身,却依旧纷纷负伤滚落山下,那些侥幸未受伤的也不免在如此密集的攻击下乱纷纷撤了下去。谷底的军队也同样受到了攻击,但他们只是一面用盾牌护住头顶等要害处,一面策马继续向前狂奔。随着谷中军队不断向前行进,突厥进攻山顶的战线也不断拓展。山上的李大亮和李高迁不断调动着军队,组织反击。就在此时,点将台处又是一阵旗幡招展,谷中忽见一支唐军杀出,阻住了进攻的突厥军队。为首之人,正是大将卢祖尚,口中高喊:“番狗,你等中我大帅计了。”便挥军直杀向突厥军前。但见这支唐军都是两人一组,一人手持长矟,一人挥舞大刀。那使刀的只管低头去砍马腿,使长矟的专刺人身。冲在最前面的突厥骑兵霎时被他们杀得倒地一片。何力见状大怒,舞大斧一连砍倒五六名唐军,便来到卢祖尚面前,举斧劈头砍下。卢祖尚横矟架住,顿觉何力大斧沉重,不敢怠慢,全力与何力杀作一处。却不料多力又从侧翼杀到。卢祖尚虽然骁勇,却如何抵得住这兄弟二人?忙且战且退,避开二人锋芒。阿史德兄弟也不去追赶卢祖尚,却乘势闯入唐军,一阵横冲直撞。卢祖尚急欲回身阻拦,却又被执矢思力与默咄赶来杀作一处。三人刚一交手,张镇州又从侧旁杀到,助卢祖尚战住执矢思力与默咄。这边何力兄弟正杀得性起,却见一员唐将舞刀前来迎战,正是唐将徐欣。何力哪里将徐欣放在眼里,挥斧劈下。徐欣摆刀招架,只听得“咔嚓”一声,徐欣手中刀已被砍成两段,那斧余势不减,继续向徐欣头顶落下。幸好徐欣久经战阵,临危不惧,倏然闪身,避开来斧,就势将手中两截断刀掷向何力。何力不防徐欣有此一招,危急中摆巨斧拨开刀头,却见刀尾段劈面打来。情急之下,伸左臂将刀杆打落。徐欣见了,大吃一惊,急欲逃回,却被多力斜刺里杀出,一斧劈下,连头带盔,砍落半边。 何力兄弟斩了徐欣,正要继续深入,忽听到一声高喊:“番狗怎敢杀我部将,且吃我一刀!”便见一将飞马杀到,正是张公谨,舞刀泼风般连连砍向多力。二人刚一交手,何力与史大奈也加入战团。就在四人杀得难解难分之际,李君羡却率唐军将何力兄弟的随从砍杀殆尽。原来何力兄弟突入唐军后,卢祖尚与张镇州便将后面的突厥将士拦住,跟随这兄弟二人深入而来的不过只有数十人,被李君羡挥军一阵冲杀,便大半战死。故此何力兄弟虽未落败,却深知形势不妙,急撇下公谨,突围而回。公谨一心要为徐欣报仇,随后追杀过去。 此时,执矢思力、默咄与卢祖尚、张镇州激战正酣,突厥武士虽然悍勇,但李靖的破骑军正是骑兵克星,因而思力麾下已是死伤无数,难以支撑。此刻又忽见何力兄弟败退下来,登时斗志大减,溃败下去。前面的骑兵一退,又冲乱了后面的步兵。突厥军队本就不惯步斗,此时忽被败退骑兵冲撞,不觉人踩马踏,乱作一团。公谨乘势率军一阵冲杀,突厥兵马登时崩溃,山崩潮退般向谷外涌去。思摩正在军中指挥作战,忽见本军狂败下来,急于上前喝阻,却哪里阻挡得住,反被乱军裹挟着退了下去。康苏密正在谷口不远处指挥攻山,忽见本军败退下来,急令菩萨继续指挥攻山,自己与夷男率一支精锐上前喝阻退兵,却见面前军马潮涌般直压过来,根本无法阻拦。正危急时,忽见夷男身边一位酋长纵马舞刀闯入乱军之中,也不管是唐军还是突厥,只管一阵左劈右砍,瞬间砍倒十几人,败退狂潮顿时缓慢下来。此人正是薛延陀第一勇士拔鲁。夷男乘势令盾牌兵横作一排,城墙般直撞过去。狂逃的突厥武士这才止住败退的脚步,康苏密乘势挥军发起反击。拔鲁更是一马当下闯向军前,恰遇公谨,二人便杀作一处,一时难分胜负。何力等也乘势返身杀向唐军。一时之间山谷中杀声四起,血光飞溅。又战了半个时辰,唐军毕竟众寡不敌,开始渐呈不支迹象。 此时,李靖正在点将台上观战,发现形势对唐军不利,便令人挥动令旗,令张公谨、史大奈与李君羡相互掩护,迭相撤退。眼见唐军撤到了点将台之后,李靖方才令李客师率骑兵一百,杀下山坡。李客师得令,纵马直奔山下,人还在山腰,三支连珠箭已射了出去,便见突厥军中三四人应弦落马。待他杀到谷底时,早有十几人成了他箭下之鬼。这百名骑兵乘势杀入敌军,一阵左冲右突,李客师在乱军中把一杆枪上下翻飞,真如梨花乱舞,无处不在。霎时间又有四五位敌酋丧命枪下,敌军登时大乱。阿史那默咄恰离客师不远,见他所向披靡,不由得勃然大怒,舞两杆狼牙棒直取客师。二人交手十几合,客师拨马便走,默咄纵马来追,却见客师将弓弦一扯。默咄知他箭法厉害,勒马闪身时,却不见有箭矢射来,方知是上了当。急纵马再追时,却不防客师又一箭射到,惊得他连忙蹬里藏身,却还是慢了半拍,被箭矢擦面而过,左腮登时淌下殷殷鲜血。客师急欲再次探箭囊取箭时,默咄早已胆裂,拨马隐身于乱军之中。客师挽弓在手,四处寻找默咄,忽听半空中响起两声炸雷:“汉奴休要猖狂,快快送上命来!” 客师抬眼望去,却见两员番将打马而来,正是阿史德何力与拔鲁。只见那拔鲁高喊的同时,已将箭矢射向了自己。客师抬手便是一个连珠三射。只见箭到半途,一支箭恰与拔鲁射来之箭相撞,迸射出道道火星,并听见“咔”的一声响亮,拔鲁那支箭便断为两截,坠落地下。客师那支箭却依然追着另两支箭射向拔鲁。何力与拔鲁不防客师在这一霎之间射出三箭,忙闪身躲避,何力右臂早中一箭。拔鲁急低头躲避,那头上战盔早被射落,才要惊呼一声好险,却见后箭又早射到,躲闪不及,正中面门,登时落马身亡。这边何力虽捡了条性命,却也惊得魂飞胆裂,俯身便逃。突厥将士见李客师竟然在转眼之间接连射杀拔鲁,伤了默咄、何力,不觉丧胆,纷纷随何力败逃下去。李客师乘势率一百铁骑横扫过去,张公谨也率军从身后发起反攻,突厥人一时斗志全无,山崩海啸般逃向谷外。正在攻山的菩萨军队见情势不对,也都纷纷退下山坡,在突厥溃众的推拥裹挟之下一同溃败下去,转眼之间,狂奔出谷外。谷外的颉利等眼见本军溃败下来,不觉大惊,忙对贺鲁道:“当即刻派人增援。” 贺鲁却道:“莫急,且令大军后撤。” 颉利迷惑不解,正要发问,却见赵德言道:“大叶护之计甚是,可先诱唐军出谷,然后歼之。” 颉利这才明白贺鲁之意,忙传令大军后撤。却不料唐军前队刚杀出谷口,便听到点将台处一片鸣金之声,紧接着又见令旗连连招展,唐军便退入谷内去了。贺鲁见状,勃然大怒:“李靖老匹夫果然狡诈!今日不乘机取他性命,久后必为后患。我当亲率众酋长杀入谷内。” 赵德言忙上前劝阻道:“大叶护不可轻出。” 贺鲁情知赵德言所言有理,只得压住心头火气,另派一位设主率本部兵马去增援执矢思力。思力得了援兵,立即又返身杀回。何力也裹了伤口,随军杀入谷中。可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却又退出谷口。就这样,突厥人一连五次发起猛攻,均被唐军杀退,且唐军只要一杀到谷口,便迅速撤回。惹得贺鲁怒火中烧,再也按捺不住,便向人喊道:“取我斧来!” 便要亲自率军进攻。赵德言又劝道:“大叶护三军统帅,岂可轻入险地,还是让小酋代劳吧。” 贺鲁哪里肯听,转身对乌利设、康苏密:“待我杀入谷中,你二人可随后率军攻打山头。” 说罢,率着五百铁骑卫队直奔谷口杀去。 第八十四回 施奇谋李靖斩贺鲁 逞神威苏烈退颉利(下) 正在一路狂逃的突厥武士一见到贺鲁,顿时停止了奔逃的脚步,发出阵阵欢呼。贺鲁穿过溃众来到阵前,纵目观望,但见唐军在忽进忽退之际,依旧散而不乱,行动有序,内心不由得益发钦佩李靖:“老匹夫果然非比寻常,今日必取其首级,为汗国除此心腹大患。” 想罢,纵马杀入谷内,直闯唐军。只见他斧出如电,马快若风,转眼来到唐军阵前,手起处,早有十几名唐军将士人头落地。唐军押队偏将武阶见状,回马便来阻拦,被贺鲁赶上前来,手起斧落,斩于马下。卢祖尚与张镇州见贺鲁如此骁勇,不敢轻敌,并马齐上,双战贺鲁。贺鲁哪肯将二人放在眼里,飞马上前,举斧便砍,卢张二将见贺鲁斧势凶猛,齐摆兵刃招架,只听得“当啷啷”几声响亮,张镇州手中刀早已飞向半空,卢祖尚一杆矟也已枪尖触地,险些脱手,慌得二人拨马便逃。贺鲁也不去追赶二人,只管舞斧如风,杀入唐军,只见他人马过后,血肉横飞;斧光闪处,人头乱滚,所到之处,留下一片唐军尸体,原本进退有序的唐军队列,登时大乱。贺鲁乘势率铁骑卫队深入谷内,康苏密、乌利设率领步兵随后跟进,直接扑向山头。此时,李客师与张公谨正在军中指挥后撤,忽见前队大乱,情知必有劲敌杀来,忙并马迎上前去。恰好遥见贺鲁一马杀来,客师急弯弓搭箭,就是一个连珠三射。贺鲁遥见有箭射到,挥斧拨开两支箭,同时闪身避开第三支箭。却不料坐马未稳,早又有三支箭迎面射到,急又拨开两枝,却被第三枝射中胸膛。只是贺鲁甲胄坚韧,那箭射中后便坠落下去。这边李客师也不防贺鲁铠甲如此坚韧,忙又抽箭搭弓,竭力发出第三轮连珠三射。只见那三支箭如飞而至,一箭射中贺鲁前胸,一箭正中左肩,一箭射中右臂,可惜都未能透甲入肉,只是挂在贺鲁铠甲上不住乱晃。客师见状大怒,立即插弓如囊,挺枪直取贺鲁。贺鲁摆斧架住来枪,客师急欲抽枪再刺时,贺鲁早抢先将巨斧劈向客师。客师横枪架住来斧,顿觉斧势沉重。幸好张公谨舞刀加入战团,二人合力齐上,方才敌住贺鲁。这时,唐军与突厥军马各自从后面杀到,双方又是一场混战。 此时,李靖在点将台上见乱军中一员猛将直闯唐军,所向无敌,便料知此人必是贺鲁,立即将公孙武达唤到身边吩咐道:“你速往前敌告知客师、公谨,令二人分兵三队,相互掩护,迭相撤退至点将台后。” 武达领命,立即率着一百骑兵杀下山谷,传将令于客师与公谨。客师与公谨闻命,当即令李君羡、史大奈一队,最先后撤。武达与卢祖尚、张镇州为一队,随后撤下。自己率一千人马缠住敌军,且战且退。退不二里远近,武达见前军支撑不住,便率军杀上前去,替下李、张二将。武达又与敌军纠缠一阵,李君羡与史大奈又替下武达之军。三支队伍且战且退,撤向谷道深处。颉利见贺鲁进展顺利,便命令大军一同杀向谷内。不多时,突厥前队便杀到点将台下,谷道通往山顶的坡道已展露在贺鲁面前。贺鲁早就发现点将台上令旗招展,知道必是李靖所在。此时杀到此地,登时心花怒放,也顾不得许多,忙令阿史德多力率军继续沿着谷道猛攻,自己却率着铁骑卫队飞马杀向点将台。山上见贺鲁来攻,登时礌石乱下,箭矢齐发,攻向贺鲁及其卫队。贺鲁面对如雨矢石,全然无惧,一面挥巨斧拨打矢石,一面策马直奔山顶,转眼之间,便来到点将台上。但随他登上台顶的武士不过十几骑,后面的人马却被矢石阻拦在山腰。贺鲁哪管这些,刚到山顶,便四望寻找李靖。却见一人正坐在帅旗之下,猛擂战鼓,激励三军作战。贺鲁料是李靖,登时喜出望外:“老匹夫果然有腿疾。”飞马直奔过去。却见“李靖”身边的卫士背起他望背后林间狂奔而去。贺鲁哪里肯舍,从后大喝一声:“老匹夫哪里走!”径直追将过去。不料恰在此时,忽见树林中闪出一队唐军,为首一人正是李靖,身边一人却是李忠。在李忠身后,又有百余人推出二十辆战车,在树林前一字摆开。 原来这战车非比寻常,它名唤连弩车,每车各设有三张巨弓,弓弦上搭着的并非箭矢,而是被截断的半截马矟。三张弓共由一个机关控制,发射时需用大锤砸开机关。射出之矟,杀伤力超过箭矢十倍,当真碎石穿铁,实非人力所能及。战前,李靖料定贺鲁必来点将台寻自己厮杀,故此预先备下这一利器,专要取贺鲁性命。 此时李靖与李忠出了树林,遥见贺鲁正直奔而来,当即下令发射。但见车后士卒各将手中大锤砸下,早有六十只断矟一齐射向贺鲁。贺鲁虽斧法神奇,却如何同时拦下这六十杆断矟,霎时便有十几支射中贺鲁,其中有三支断矟洞穿要害,贺鲁顿时大吼一声,山颓峰塌一般翻身落马。可怜他一世雄杰,今日竟死于非命。李靖见贺鲁已死,立即令人收了尸体,高高悬挂在点将台边,又令李忠率一百骑兵杀下山去,一齐高喊:“贺鲁已被斩首,尔等何不早降!” 突厥将士正在冲杀之际,忽听到贺鲁被斩,莫不心惊,抬头看时,果见贺鲁尸体悬挂于山上,不觉各个魂飞魄散,原本高昂的斗志登时化作乌有,一时之间,只有一个念头塞满心头:逃命!逃命!心里这样想着,两腿早已向后转去。这时,点将台上进军鼓声再次震天响起,李忠已在乱军奋力突杀起来,李客师与张公谨也乘势发起反击。突厥将士无心恋战,只顾夺路逃命。一时间你推我搡,压肩叠背,前面的逃兵被拥挤倒地,后面的径直从他们身上踩踏而过。逃出谷口的溃众又冲乱了谷外的军阵,他们心中的恐慌更如瘟疫般迅速蔓延,霎时间,整个突厥大军便如大河决堤,汹涌奔腾,一溃千里。丢弃的盔甲、兵器、旗帜、尸体,横七竖八,遍地狼藉,重重叠叠,充斥谷道,布满山野。一向不可一世的突厥大军终于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李靖在山上见此情景,料知时机已到,立即率军杀下山谷,一面指挥将士驱杀敌军,一面传令李客师与张公谨:“敌众我寡,需防其反噬。你二人一旦杀出山谷,务必直取颉利,力求擒斩之,方保必胜。”二将领命,立即并马当先,杀向谷外。 此时,颉利和赵德言恰巧进入谷内,眼看着本军山崩浪涌般溃败下来,各个口中嚷着:“大叶护被李靖斩了!”不觉大惊,有心上前喝止溃众,却不料前军溃势汹涌,根本无法遏止,反将赵德言与颉利裹挟着向后退去。颉利见此情景,不禁惊慌失措,对赵德言道:“大势去矣,不如且退。” 话音未落,忽见一支唐军飞也似横扫过来,为首二将正是客师与公谨。赵德言见二将来势凶猛,便料知他们是奔颉利来的,忙指挥身边卫士上前阻拦。却见客师人马虽远,箭矢早到,转眼间三轮连珠三射,便有十几名突厥武士撞倒于马下。众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张公谨又一马当先闯入军中,九环刀起处,早有数员酋长身首异处。李客师随后赶上,二人并马一阵砍杀,突厥武士登时四散奔逃,二将乘势直逼颉利。赵德言见形势危急,只好舞戟上前拦住公谨,客师却径直逼近颉利,吓得颉利拨马便逃。客师口中高喊:“颉利休走!”放马便追,公谨意在颉利,并不想恋战,撇下赵德言,也随后追赶上去。 颉利拍马狂逃,李、张二将紧追不舍。此时突厥人马早已溃不成军,只顾没命般四散奔逃,谁还顾得上去救颉利。眼见李、张二将离颉利越来越近,忽见前面尘埃大起,一支军马杀到,为首一人正是阿史那社尔。原来社尔在大军之后押运粮草,本该晚于大军一两日才能到达雀鼠谷。只因社尔担心贺鲁一战便败唐军,没了自己立功的机会,便星夜兼程而行,不料恰在此生死关头赶到此地。他遥见唐军正漫山遍野追杀本军,不觉心头暗惊,挺矟杀将过来。却发现颉利正被客师追得落荒而逃,不觉益发怒气填胸,急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弯弓搭箭射向客师。不料箭到中途,却见对面也有三箭同时射到,其中一箭恰与自己射出的箭相撞坠地,另两枝前却直奔面门和前胸飞来。情急之下,社尔急将身体向后一仰,只见一箭从头顶飞过,另一支箭却擦耳而过,耳畔登时流出殷殷鲜血。此时社尔哪会将这点小伤放在心上,急又将第二支箭射向客师。那边客师见社尔竟然在自己的连珠三射之下逃生,心头大怒,急忙又探手向箭囊取箭时,却不料箭囊已空。不由得心头一惊,急欲插弓取枪之际,社尔那支箭却已射到。一时躲闪不及,正中肩窝。坐马不稳,登时是跌落地下。社尔纵马上前,要杀客师,却被公谨及时赶到,战住社尔,救下客师。二人刚一交手,社尔身后的将士便一拥而上,杀向唐军,双方一场混战,唐军的攻势登时受阻。赵德言见了,一面高喊:“社尔特勒射杀了李客师!”一面率卫队加入战团。尚未逃远的突厥溃众得知社尔杀到,又闻听李客师已死,不觉鼓起勇气,止住溃逃,纷纷向颉利的狼头大旗下聚集。需知雀鼠谷唐军不过一万余人马,而突厥仅社尔所率兵马便有一万,且此时唐军已是久战力疲,更兼客师负伤,无法参战,故此战力和斗志大减。因而战场形势马上开始逆转,唐军竟渐呈劣势。 战争就是如此,它总是充满了偶然性。一位统帅无论多么英明,也无法做到绝对的算无遗策。李靖本以为以贺鲁在突厥军中的崇高威望,一旦将他斩首,突厥全军必然斗志全无,纵然不能再斩颉利,突厥也不会再对唐军构成太大威胁了。所以他才在射杀贺鲁后,大胆的率军杀出雀鼠谷。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胜利在望之际,半路杀出个阿史那社尔,反而使唐军陷入险境。 此时,李靖已从谷内赶到军前,眼前的形势让他不禁心内一沉,但外表却声色未动,只是沉静地从了事环摘下大枪。久经沙场的他,从不认为身先士卒是一位统帅的好习惯,更不会以激战夺取胜利为荣耀,他所追求的境界从来都是以最小的代价赢得最有把握、最大的胜利。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在生死关头身先士卒与敌军决死一搏,缺乏这种勇气的人,绝不配做统帅。李靖内心很清楚,眼下已到了生死关头,唯有乘敌军尚未真正聚集之际迅速摧垮他们,才能重新夺回胜利,否则本军必将全军覆灭。所以,他冷静地将身边的二百卫队聚集到身边,这是他应付战场突变的最后预备队,更是他重夺优势的唯一王牌,现在他要让这支利剑出鞘了。只见他将手中大枪高高举起,忽然向前一指,身后的二百铁骑一声呐喊,便疾风暴雨般横扫向敌阵。战马飞奔之际,早已发出一道道整齐的箭线,箭到之处,突厥武士一片片倒地。转眼之间,便杀入敌军,只见一阵寒光乱闪,血肉横飞,突厥阵前已然遍地横尸,乱作一团。 此时,赵德言已与社尔合兵一处,正在军中指挥战斗。他眼见唐军攻势如潮,急令多力、执矢思力、康苏密护住颉利,自己便与社尔、思摩率军赶上前去。迎面正遇唐军直撞入来,社尔也不多言,纵马上前,一连将两名唐军铁骑挑落马下,随即又将手中矟刺向第三名唐军,却不料被对面唐军摆枪架住。社尔只觉得两臂一震,手中矟已被弹到半空,急欲收矟再次刺出,却不料对手早已一枪刺到,只好摆枪招架。原来这员唐将不是别人,正是李靖亲卫军首领李忠。二人战不三合,赵德言与思摩便赶来共斗李忠,李忠麾下的亲卫军也杀来助战。众人缠斗在一处,只杀得漫天寒光铁影,一派地惨天愁。李靖眼见战斗又呈现胶着状态,不由得心内暗急,催动“火麒麟”便要亲去闯阵。可就在此时,却忽见突厥军后大乱起来。李靖不禁心中疑惑,立即登高纵目观望,只见乱军之中,一支队伍有如一柄利剑直插突厥军阵,尤其是为首的两员大将,一个双枪如银蛇飞舞,一个双锤若疾风伏草,在敌阵中横冲直撞,所向披靡,将本已渐成阵列的敌军再度搅得翻江倒海一般。李靖忍不住赞道:“好一对儿猛将,不知是何人?” 一旁有人道:“那使双枪的恰似苏定方。” 不错,这忽然杀入突厥军中的不是别人,正是苏定方与甄翟儿,他们身后的人马都是卧虎岭甄府的庄客。原来苏定方自从到了卧虎岭,便一直与甄翟儿讨论兵法,习练武艺。二人虽无心参与到中原逐鹿的内战之中,却一直想着要找机会与突厥人大战一场,以便建立奇功,名垂史册。近来闻听突厥大举进犯太原,二人便聚齐三百名庄客赶奔太原。可将到太原时,却得知太原城已被突厥人重重围困,根本无法进入。随后又听说李靖率兵扼守雀鼠谷,二人便相商赶到雀鼠谷。不想刚到雀鼠谷时,便遇见两军激战,苏、甄二人便立即率众从后方杀入突厥大军。突厥人见有人从后闯阵,立即箭矢齐发,予以阻击。苏定方把手中枪舞得风雨不透,只见箭矢纷纷落地,他一马早已闯入敌阵,甄翟儿也随后杀到。二人一对枪,两柄锤,直入番军,挡者披靡。此时突厥后阵压阵主将正是乌利设、多伦特勒,这二人都是近年来颉利选拔出来的军中新秀,武艺高强,仅略亚于十大杀神,此时见苏、甄二人杀伤无数突厥武士,不觉大怒,各摆兵刃来战苏定方。三人刚一交手,甄翟儿便冲杀过来。多伦特勒撇下定方,战住甄翟儿。定方哪里将这两员番将放在眼里,他挥左手枪逼住乌利设,却用右手枪助甄翟儿战多伦特勒。多伦特勒虽勇,却如何抵得住苏甄二将,战不三合,便被甄翟儿一锤砸了个脑浆迸裂。乌利设见状大惊,拨马要逃,却被定方一声大吼,吓得一头跌落马下,定方抢上前去,一枪刺死。突厥将士见二人如此神勇,登时四散逃避。定方与甄翟儿乘势在敌阵中几番进出,直把突厥大阵搅得山崩地裂一般。 却说颉利正在中军观战,忽见阵后大乱,一支军马闯入阵来,便令多力与执矢思力率军阻拦,迎面正遇见定方与甄翟儿,多力也不搭话,舞斧杀向甄翟儿。甄翟儿一对儿大锤后发先至,直向多力砸来。多力横大斧架住双锤,却被定方一马杀到,一枪挑落马下。执矢思力忙率众抢人,却被定方与甄翟儿一阵冲杀,败下阵去,所幸救下了多力。定方也不追赶思力,径直奔狼头旗杀去,突厥将士无人能挡。眼看就要杀到旗下,颉利吓得胆都裂了。康苏密见大事不妙,护着颉利,抛下狼头旗便逃。定方不知究竟,只管杀向狼头旗,待杀到旗下,却不见颉利,不由得心头大怒,挥右手枪砸向狼头旗,只听得“咔嚓”一声响,那碗口粗细的旗杆登时折断,轰然倒地。定方再把手中两杆枪舞得风车般乱转,在乱军中发疯般左冲右突,四处寻找颉利。 不知定方能否擒斩颉利,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 火麒麟义烈殉旧主 李建成阴毒害胞弟(上) 却说定方杀到狼头旗下,却不见了颉利,便纵马冲杀,四处寻找,却全然不见颉利踪迹。盛怒之下,便在敌军中横冲直撞。此时颉利虽以金蝉脱壳之计逃过一劫,却也因此让突厥大军失去了指挥者。一时之间,一队队突厥将士斗志全无,在唐军的猛烈攻击之下,如同没头苍蝇四处逃散,转眼之间,土崩瓦解。苏定方正在追杀敌军,却见一支军马从后面杀到,军中一面大旗,旗下一员老将,金盔铜甲,胯下一匹火炭般战马,对自己高声问道:“前面可是苏定方苏将军?” 苏定方也料定前面老将必是李靖,忙催马向前答话:“正是晚生,老将军可是李靖李大帅?” 李靖道:“正是老夫。” 苏定方闻言,忙下马拜倒,只见李靖也连忙翻身下马,刚要上前搀扶,却忽又纵身向定方身后扑去。定方不觉一怔,回头看时,却是甄翟儿不知为何从马上跌落,恰被李靖扶住。苏定方一声惊呼道:“大哥,莫非受了伤不成?” 定睛看时,却见他左肩右腿各中了一箭,鲜血染红了战袍。原来甄翟儿已负伤多时,只因怕影响了军心,故此没有声张,此时见到李靖,精神一松懈,便支撑不住,跌落马下。定方忙又问道“大哥伤势如何?” 甄翟儿微微一笑道:“皮肉之伤,不足挂齿。” 李靖却关切道:“义士伤势不轻,且速到军帐中医治。” 却见甄翟儿道:“在下甄翟儿,见过大帅。” 李靖忙答道:“李靖久闻义士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雄。今日二位建立奇功,老夫必当奏明天子,为二位请功。” 甄翟儿又是微微一笑:“在下无心仕途,当归隐山林。只是我这苏兄弟,才兼文武,当有万里鹏程,还望大帅留于帐下,多加提携。” 李靖忙道:“若蒙二位不弃,实乃社稷之幸。只是此皆当暂且放下,还是先回大帐为义士疗伤要紧。” 甄翟儿道:“在下这里自有金疮药疗伤,不劳大帅挂怀。”又转向苏定方道:“贤弟,你今日既遇大帅,也是前世机缘。日后当追随大帅建立奇勋,名书竹帛,也不枉活一世。哥哥在此别过了。” 说着便要上马,定方忙上前扶住,道:“大哥你伤势如此,小弟怎能放心得下?” 说着,取出金疮药为甄翟儿敷上,这才转向李靖道:“实不相瞒,定方到此,本欲投奔大帅,报效国家。不料大哥负伤,实需定方照料,只得暂且告辞。倘若有缘,他日定当追随大帅荡清沙漠,拓疆安民。告辞!” 说罢,先将甄翟儿扶上马,又向李靖拜了一拜。甄翟儿却道:“愚兄伤势无碍,贤弟只管留下。” 定方道:“定方主意已定,大哥不必相劝。” 李靖见定方去意甚坚,便道:“苏将军,老夫若此时留你,实乃陷你于无情无义之地。也罢!”说着,解下腰间宝剑递向定方:“此剑随老夫征战多年,乃是老夫珍爱之物,今赠予苏将军。待甄义士伤愈后,你再来报效国家不迟。” 定方也不推辞,接过宝剑,又对着李靖拜了三拜,便翻身上了甄翟儿的马,扶着甄翟儿策马离大军而去了。李靖满心不舍的望着定方一行人远去,直到全然没了踪影,方才收回目光,率军继续追赶敌军。大军直追杀出二十余里,方才收兵。这一战,从清晨直杀到傍晚,唐军杀敌万余人,斩贺鲁以下虏酋二百余级,俘敌六千余人,其中包括设主以下酋长百余人,获战马数千匹,其他军资器械无数。这是唐朝自开国以来,首次在决战中大破突厥主力,让突厥人的嚣张气焰大减。故战后颉利仓皇逃往太原,不敢继续停留,很快便撤军回国了。此乃后话,不必赘述。 却说李靖率军踏着一地尸丘血渠回归雀鼠谷营寨,来到点将台时,忽见火麒麟昂首几声长啸,继而一阵暴躁腾跳,险些将李靖掀下马去,随即便疯狂发足奔向山上。李靖虽竭力勒缰控御,可火麒麟却依旧狂奔不止,直到来到悬挂着贺鲁尸体的高杆前,方才停下来对着贺鲁发出阵阵悲鸣。李靖顿时明白了——火麒麟认出了贺鲁。李靖心里不禁一热,忙翻身下马,令人将贺鲁的尸体从悬杆上取下。火麒麟立即扑到尸体旁,俯下头去舔舐贺鲁身上的血迹。舔了一阵,又昂首发出声声悲鸣,接着再次俯下头去舔舐。直到将血迹全部舔净,便卧倒在尸体旁,回头直直盯住李靖一动不动。李靖默默望着火麒麟,只觉得一阵阵心疼。蓦然,他明白了火麒麟的心意,忙走上前去,搂住火麒麟的头,抚摸了几下,道:“老伙计,你尽管放心,我一定将你这位旧主送回漠北。” 火麒麟似乎听懂了李靖的话,然后挣扎着站立起来,又一次发出嘶鸣,然后把头伏在李靖的肩头蹭来蹭去。李靖只是默默地拍了拍它的头。 次日一早,李靖便在突厥俘虏中挑了二十人并一百唐军骑兵,让他们护送贺鲁的尸体返回突厥。李客师劝道:“贺鲁非比常人,大帅未经圣旨,擅自将其尸身放还番境,只恐日后见责。” 李靖道:“倘若上奏朝廷而不见允,我岂不是要负了火麒麟!我意已决,你不必相劝。” 众人闻言,莫不叹息。二十位突厥武士也深为火麒麟的义烈和李靖的宽仁所感动,临行前叩拜了李靖,告别而去。李靖也牵上火麒麟亲自为他们送行。 当这些人走出百余步时,火麒麟忽振鬣一声悲嘶,倏然挣开缰绳,发足向载着贺鲁尸体的马车狂追过去。李靖见此情景,陡然想起当年火麒麟追随自己突出敌围的一幕,不由得心头一抖。只见火麒麟追上载尸马车,在周围绕了一圈又一圈,直绕得众人心碎,护车的二十名突厥武士更是眼圈潮红。约有顿饭工夫,火麒麟方才停下来。可当武士们继续前行时,火麒麟却又缓缓跟随着不肯离去。见此情景,李靖不由得心头又是一颤。李忠在旁看了李靖一眼,马上明白了他的心意,便要去追赶,却被李靖止住。又前行了百余步,火麒麟方才停了下来,回头向李靖所在方向张望了几望,又回头目送着载着贺鲁的马车远去,方才三步一回头地踟躇着回到李靖身边。李靖见火麒麟返回,忍不住内心的激动,立即伸出右手搂住它的头,又伸出左手不住地抚摸着,口中喃喃道:“老伙计,老伙计……” 火麒麟依恋地把头伏在李靖肩头,不住地蹭来蹭去,两行清泪汩汩而落,那望着李靖的晶莹的目光里充满着不舍。许久,火麒麟忽然又抬起头,挣脱李靖的怀抱,猛然转身跑开。李靖以为它又要抛开自己去追赶贺鲁,内心顿时一空。可就在此时,却见火麒麟冲着一棵一抱粗细的大柳树奋力奔过去。李靖恍然大悟,忍不住凄厉地高喊道:“火麒麟,回来……” 火麒麟不再听从李靖的口令,纵身一头撞在柳树上。只见他全身猛然一僵,便轰然扑倒在地。待李靖追上去时,一切都已结束,只见火麒麟鼻息渐轻,很快便完全停止了。李靖高喊了一声:“老伙计……”便放声大哭起来。 一旁众将见了,无不凄然。李忠跟随李靖三十余年,从未见过主人如此失态。他一时竟不知所措,好一阵方才上前劝道:“大帅保重,切不可为一匹战马伤了身子。” 李靖这才抬头道:“火麒麟虽不过是一匹战马,可天下又有几人如它这般重情重义!我非哭火麒麟,乃是哭天下重情重义之人。” 众将闻言,莫不垂泪。当下,李靖在硖石口处选了一个向阳山坡,并亲自动手挖了个深坑,下葬了火麒麟,并在坟前竖起一座石碑。李靖从腰间抽出佩剑,运气于剑尖,就在石碑正面刻下“义马火麒麟之冢”七个大字,又在石碑背面赋诗一首: 形如猛虎气若龙,百万军中任纵横。拼却一命酬知己,昂首人间亦称雄。 最后又刻下三原李靖四字。随即又摆下香案为火麒麟祭奠。祭罢起身,李靖又对人讲道:“我死之日,当葬于此地。” 据民间相传,此后当地百姓便称此地为“义马冢”,一度成为当地胜地,每年都有百姓到这里上香。有人结拜,也都要到这里祭拜一番。只是后来李靖去世,唐太宗赐他葬于昭陵,又不愿让李靖失信,便将火麒麟尸骨迁葬于李靖墓旁。故此义马冢未能留于后世。 将火麒麟下葬后,李靖处理了一切善后,又一面派出斥候到太原打探消息,一面将捷报发往长安。数日后,斥候来报:颉利已率军逃回漠北。紧接着长安也传来旨意,令李靖率本部兵马镇守河东。李靖领旨,便率军开赴河东去了。 却说秦王在率军驰援太原,途中恰遇李靖派往长安报捷的信使,得知李靖在雀鼠谷大败突厥,秦王内心甚是欣慰,忍不住赞道:“先生果然不负我之所望,又建奇功!”又闻听李靖斩贺鲁及为火麒麟而擅自将贺鲁尸身送回突厥之事,忍不住叹道:“不想药师先生铮铮铁汉却有如此柔情,实在难得!”又赞火麒麟,“如此义马,也唯有先生才配骑乘。”随后又叹息良久。 随后,秦王又上奏朝廷,班师返回长安了。回到京师,秦王先去晋见父皇李渊。与往次班师还朝不同,这一次李渊并未设宴为秦王庆功,而是宣秦王独自入披香殿晋见。秦王心中纳闷,却不得不独自来到披香殿。进入殿内,只见整个大殿只有李渊一人独坐在龙椅上,虽然相别不过一个月,但李渊似乎苍老了许多。见秦王入内,便招手道:“二郎,到为父身边来。” 秦王便来到李渊近前跪倒参拜。李渊就势俯下身去,伸手抚摸着秦王的头,半晌才长叹一声道:“二郎,你可还愿与大郎、四郎和好如初?” 秦王一怔,继而道:“父皇,孩儿与大郎、四郎并无半分相负……” 李渊把手一摆,道:“你休要分辨,为父只问你是否还愿与他二人和好?” 秦王道:“父皇面前,孩儿不敢有半点欺蒙,孩儿做梦都想与大哥、四弟和好如往日。” 李渊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欣慰之色。凭心而论,李渊绝非糊涂昏君,对于秦王与太子和齐王的矛盾,他自然是心知肚明。只不过他一直不愿把事情挑明,有时甚至有意无意地利用这种矛盾来平衡自己和儿子们之间微妙的君臣关系,借以巩固自己的皇位。但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却从这兄弟三人的关系中感到了深刻的危机。因为自此次突厥大举犯境以来,他清楚地感觉到太子和齐王更担心的不是突厥对唐政权的威胁,而是秦王破敌立功后对二人地位的威胁。尤其是在秦王和李靖先后大破突厥后,太子与秦王不仅没有高兴,反而益发忧心忡忡,不断在自己面前诋毁这二人。他们在秦王放走突利和李靖未经上奏便将贺鲁尸体送回国的问题上大做文章,不断鼓动朝臣在自己面前进献谗言,说这是秦王伙同李靖故意勾结突厥,图谋不轨。李渊虽对秦王不无警惕之心,但也深知他还不至于有什么不轨图谋,更绝对不会与突厥有所勾结。太子与齐王的这些作为让他深感伤心和失望。作为皇帝,他甚至动了废立太子的念头。然而,他毕竟不只是皇帝,他还是一位父亲,而且是一位仁慈的父亲。他决不愿手足相残的惨剧发生在自己的儿子之间,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避免这种事件的发生,这让他感到害怕和绝望。不过不论如何,他都要做最后一次努力。思来想去,他觉得问题的关键还在于秦王,因为毕竟双方之间,秦王还是强者,只要秦王不做出不利于太子、齐王之事,太子和齐王也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至少自己还在时是这样。于是,他决定将事情公开挑明,劝秦王念及兄弟之情,主动释放善意。 此时李渊见秦王这样回答自己,虽情知未必出自真心,但心里还是感到极大安慰,便进一步道:“既如此,我儿不妨先示好于大郎、四郎。常言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倘若你兄弟能和睦相处,为父死也瞑目了。” 说着,两行老泪滚滚而落。此时此刻,他已没有半点君临天下的威严,而完全成了一位慈祥的父亲。秦王抬头凝望着年过花甲的李渊,他明白,父亲的眼泪绝对是发自内心的,他是真的动情了。想到此处,秦王不觉鼻子一酸,心也立刻软了下来,忙安慰父亲:“孩儿一切都听父亲的就是。明日孩儿便设宴请大郎、四郎,与二人敞开心胸,与之和解,以慰父皇。” 李渊闻言,登时喜形于色:“我儿倘能如此,何愁兄弟不睦。” 秦王拜别李渊,回到秦王府,与房杜等商议。众人闻言,都不做声,只有敬德道:“我等与太子、齐王二府之怨隙,岂是一场酒宴所能平息!此实乃无益之举。” 长孙无忌道:“敬德所言虽是,然即是皇上旨意,不可不遵从。” 秦王道:“兄弟之间,本不当势同水火,况令父皇为此忧心,实我兄弟之罪也!无论事成与否,世民尽力而为便了。” 众人闻言,尽都无话,只有房玄龄道:“倘若殿下请了太子、齐王,二人再回请殿下,该当如何?” 众人闻言,都明白玄龄话外之意,一时恍然若失,不觉又都沉默了。 第八十五回 火麒麟义烈殉旧主 李建成阴毒害胞弟(上) 半晌,杜如晦方才道:“明日宴席之后,殿下便自称染病。太子若相请,只管应诺。赴宴之日,只道病重,命人代殿下重礼前往。既不失礼,又可防备万一。” 众人闻言,齐赞好计。秦王也点头道:“我料太子、齐王未必敢有异常之举。此事且待明日宴罢再议。” 长孙无忌又道:“只怕太子、齐王未必肯来赴宴。” 房玄龄道:“二人不来,倒是免去许多麻烦。” 杜如晦道:“殿下明日可请皇上到席,二人自然不疑。” 秦王道:“便依如晦之言。” 当下便发请帖送往二府。这边太子、齐王得到请帖,登时内心狐疑,也聚在一起商议对策。齐王首先发话:“一旦进入秦府,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断不可前往。” 徐师謩唯恐太子赴宴会导致三位皇子重归于好,忙赞成齐王:“齐王所言甚是,两位殿下断不可贵体轻临险地。” 魏征在旁不以为然道:“臣以为太子与齐王殿下但去无妨。秦王性本倔强,若非皇上有旨意,他岂肯俯就二位殿下。依臣之计,二位殿下明日只管安心前往,席间便邀秦王也来府中赴宴……” 话到此处,他忽然话锋一顿,不再讲下去了。魏征自以为是个君子,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个君子,他自己也感觉到下面要讲的话太过阴险歹毒,因而耻于开口,所以才不再继续讲下去。可他虽然话未出口,众人内心却已然明了。徐师謩立即道:“魏大人之计甚妙,只要秦王敢到府中赴宴,那只需一杯毒酒,便足以消除万般麻烦。” 王珪却在一旁微微皱起眉头,半晌方道:“今秦王反状未萌,不可行此阴毒之计。且秦府僚佐均非善类,又无不甘为秦王效死,一旦秦王略有差池,恐其必作困兽之斗,做出不测之事。一旦处置不当,只怕天下重归战乱矣!” 徐师謩立即不以为然道:“王大人所言实乃书生之见,妇人之仁。秦王已扫平群雄,今又破突厥,功盖当今,为天下所推服,今又军权在握,我等二府之兵,不过数千,一旦他图谋不轨,易如反掌。今若不乘此良机,及早除之,后必悔之。” 王珪正要开口反驳,魏征却先开口道:“两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徐大人之计虽未免太毒,却也是事出无奈。” 太子沉吟半晌,忽起身作色道:“陷孤于不仁不义者,皆尔等也!事已至此,便任尔等自为吧!” 众人闻言,内心明白,却都默然不语,只有齐王仍惴惴不安道:“只怕是明日赴宴,二阎王便先对我等下毒手。” 魏征闻言,脸上立即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依属下之见,秦王若有歹意,明日必不请皇上赴宴。殿下若着实放心不下,不如到大内探听消息,看秦王是否请了皇上。倘若请了,殿下自可安心前往,若是未请,当别做打算。” 太子道:“此言甚是。” 计议已定,众人散去。太子独自回到寝殿,望着太子妃郑氏发呆。郑妃知他必定有事,便关切地问道:“殿下因何烦闷?” 太子便将秦王请他与齐王赴宴之事相告,并道:“四郎担心二郎于宴席之间便下毒手。” 太子妃初闻秦王肯主动缓和兄弟关系,心中甚是欢喜,后又听到太子与齐王的顾虑,不免心头一沉。过了好一阵,方才道:“臣妾以为二郎必不会如此。不如明日臣妾与殿下同往,倘若情势不对,臣妾自会随机应变。” 太子低头沉思片刻,觉得郑氏若在,确实会起到以亲情遏制秦王杀心的作用,便道:“如此也好。” 次日,太子与郑妃先到了秦王府,郑妃还特意带上了贴身侍女春雨。一行人刚来到秦王府大门,秦王早已迎出门外,来到正堂时,只见长孙王妃早已迎候在门外。见到太子与郑妃,便满面春风迎上前去,拉住郑妃的手热情地嘘寒问暖,一同进入殿内。二人坐定,郑妃便招手叫过春雨道:“春雨过来,见过你旧主子。” 春雨闻言,忙上前便拜见长孙王妃。郑妃又道:“妹妹看这妮子出落得如何?” 原来这春雨本是长孙王妃出嫁时的陪房丫鬟,因她心灵手巧,行事稳妥,故深受郑妃喜爱,长孙王妃便将春雨送给了郑妃。此次郑妃特意将春雨带来,无非是想以此唤起秦王夫妻对往日亲情的回忆,促使两兄弟重归于好的意思。长孙王妃是何等聪慧之人,当然明白郑妃的用心。此时见问,便望着春雨笑道:“果然是今非昔比了。” 春雨忙又再拜道:“若非王妃成全,奴婢岂有今日?” 长孙王妃忙躬身扶起春雨,道:“妹妹休如此讲,有妹妹服侍太子妃,便如我在身边服侍一般,我应感谢妹妹才是。” 说着,从腕上褪下一串珍珠手串带在春雨手腕上。春雨受宠若惊:“奴婢岂敢受此厚礼。” 郑妃却笑道:“既是王妃所赐,你尽管收下。” 春雨这才拜谢收下手串。正在这时,只见有人来报:“齐王与王妃驾到!” 长孙王妃便起身相迎,果见齐王与王妃杨氏已步入大殿。秦王健步迎上前去,热情地拥抱齐王,齐王略微一怔,随即与秦王紧紧拥抱,口中叫了声:“二哥。”眼圈便一红。秦王见状,心中怨气登时消了大半,便搂住他一同到太子身边落座。兄弟三人这边亲切地聊着,那一边长孙王妃三妯娌更显得其乐融融。不一时,李渊驾到,见他们兄弟三人如此模样,内心大喜。秦王便令人开席。一时间杯盘罗列,尽是山珍海味。宴席上,长孙王妃亲自为众人把盏,完全是一派家人团聚的和睦气氛。宴席将散时,太子似乎并未尽兴:“今日尽欢,明日为兄定要还席,还望二郎、四郎莫要推迟。” 秦王闻言,不觉心头一愕,却见齐王立即答道:“既如此,后日小弟也要宴请两位哥哥。” 秦王只得微微一笑:“既如此,世民必定前往尽欢。” 酒宴散后,秦王送走众人,立即招聚房玄龄等商议:“果如玄龄所言,今日席间,太子、齐王相邀回请世民赴宴。” 众人闻言,都劝秦王不可前往,敬德先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殿下不可前往。” 长孙无忌道:“何不依如晦之计而行!” 房玄龄却冷静问道:“席间太子与齐王态度如何?” 秦王答道:“今日席间,实有兄弟友悌,把酒言欢之感。一时之间恍若回到昔日兄弟毫无猜嫌之时,如今不觉怅然。” 如晦肃然道:“倘若如此,殿下尤不可前往。太子虽素性宽仁,然则城府极深;齐王狠戾阴刻,亦非君子之性。二人纵无加害之意,亦断不会因一宴之欢而尽弃前嫌。今在宴席上如此殷勤友善,只怕内里必有毒计。” 秦王沉吟片刻道:“若是我不肯前往,倒似有猜嫌之意。且我料二人必不敢公然加害,不如前往。大丈夫当不愧于天地,又岂肯有负于自家兄弟。”说罢,又长叹一声道:“此事不必再议,届时只管赴宴。且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左右也。” 说着,挥手令众人散去,独自回到寝殿。长孙王妃见他心绪烦闷,便从旁劝道:“二哥烦闷,莫非为明日赴宴之事?” 秦王看着王妃,半日方才点了点头。王妃道:“妾觉得今日宴席之上,大哥与四郎友善太过,其中恐另有玄机。” 秦王闻言,登时心头一沉。他虽礼贤下士,但内心最敬服的却只有两人,一个是李靖,一个是长孙王妃。需知这王妃虽是女流,却志趣高远,见识渊深,纵然是秦王本人,也多有不及之处,所以秦王对王妃一向极为敬重。尤其是此时她所讲竟与杜如晦暗合,这就更让他不敢忽视了。可是如果不去赴宴,则不只是会显得自己怯懦、猜嫌,而且一定会让父皇对自己益发不满。思来想去,不觉左右为难。此时,王妃也一直凝视着秦王,见他半晌无语,便长长叹了口气道:“人生在世,所求无非无负于人,更何况是兄弟之间!明日妾与二哥同往,是福是祸,我夫妻共担!” 秦王断然道:“你不可同往。” 王妃却道:“妾前往,当见机行事,或可助二哥一二。且昨日太子妃与齐王妃皆来赴宴,明日妾若不与二哥同往,恐于理不合。” 秦王低头沉吟了好一阵,终究无语,只当是默许了。 天近中午,东宫太子府上下都在为宴请秦齐二王而忙碌着。此时,太子建成与太子妃郑氏已来到宴会大殿,专等二王到来。忽见徐师謩疾步进入殿内,向太子微微点了一下头。太子便离开了郑妃,与他一齐走出殿外。二人刚刚离去,又见春雨从殿外匆匆进入。望见郑妃,便慌忙走过来对郑妃耳语了几句。只见郑妃顿时神色大变,当即与她进入内室,方才低声问道:“你从何处得来消息?” 春雨道:“是哥哥所告。奴婢料想恩妃必不知此事,故此相告。” 列位读者,你道是春雨对郑妃讲了什么,郑妃竟然如此惊慌?原来春雨从哥哥王晊处得知消息,说今日宴席上,太子已令人在秦王的酒杯内涂了奇毒,要害秦王性命。那么王晊又是何等人,他为何能得知消息又为何急急忙忙告知春雨?原来王晊乃是春雨胞兄,因妹妹春雨的人情,得以任职太子府,如今已做到率更丞之职。由于王晊办事谨慎周全,又有郑氏力荐,故此颇受太子亲待,并与徐师謩极为友善。此番害秦王之事,太子本交由徐师謩办理。而徐师謩要办如此大事,自然要有人相助,但他又不敢轻易告知他人,直到即将下手之前,才找到王晊相助。却不料王晊本与常何交好,且深知妹子春雨曾与长孙王妃有主仆之宜,长孙王妃待春雨情同姐妹,不免对秦王府颇有好感,因此早已被房玄龄所收买。当他得知太子要害秦王,内心大惊,可仓猝之间无法与秦府取得联系。但他知道郑妃常有护佑秦王之心,便设法将消息告知春雨,令他转告郑妃。至于郑妃如何处置此事,秦王安危如何,那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郑妃本是位善良贤淑之人,她本以为通过这几场宴会,能使建成与秦王关系得到缓和,从此天下太平,却哪料建成竟有如此歹毒之心?她明知此时要说服建成绝无可能,当然,她更不能派人去告知秦王。因为她深知秦王也不是那种任人宰割之人,倘若让他知道建成的阴谋,只怕自己的丈夫与子女也难免杀身之祸。如何制止悲剧发生,郑妃一时也没了主意。恰在此时,却有人通报秦王与王妃驾到。郑妃便浑浑噩噩的身体随着双腿前去迎接。不一时,所请宾客陆续到来。今天建成并未邀请李渊,而是将李孝恭、李道宗与李神通三位宗室王请来赴宴。大家各自落座,太子令人为在座宾客斟满酒,起身道:“今日赴宴之人,皆是至亲。孤亦不必讳言。近来二郎与四郎小生嫌隙,以至惊动朝野,其实兄弟骨肉之间,哪有不解之冤仇。故孤特设此宴,为两位贤弟释怨。只请九叔与孝恭、道宗两位贤弟为证,我等共饮此杯,从此怨隙冰消,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闻言,齐声道:“正该如此。” 便要一同举杯共饮。 不知秦王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 贤妯娌机智救贤王 义兄弟沉默护英主(上) 却说太子建成为秦王备下毒酒,劝众人同饮。秦王虽有疑虑,却不得不举起酒杯,正要喝下。却忽听有人高声道:“二郎且慢!” 秦王闻声,忙放下酒杯。却见郑妃略一迟疑,便款款走到秦王面前道:“二弟且慢饮,嫂嫂有一言要讲。” 秦王忙躬身道:“二郎愿听教诲。” 郑氏回头看了一眼太子,又转头对秦王道:“二弟,你为大唐栉风沐雨,沙场百战,可谓功高盖世。如今天下归于一统,百姓乐业,我李家一门,上自父皇,下至三尺孩童,更是受益无穷。为嫂只愿二弟饮了这杯酒,今后你等兄弟和好如初,安享富贵。来,让嫂嫂代我李氏一门敬你一杯。” 说罢,举杯作势要敬秦王,却故意将衣袖在食几上一拂,便将那酒杯拂翻在食几上,只见那酒杯在食几上转了几圈,却不曾落地。秦王手快,忙俯身拾杯在手。只是杯中酒却早已洒满一食几。郑氏见状,不觉一愕。原来郑氏初时阻止秦王饮酒,只是一时情急,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却不知如何收场了。犹豫之间,忽然急中生智,便来到秦王面前故意拂翻酒杯,只望它落地打碎,助秦王逃过此劫。却不料秦王竟将酒杯拾起,郑氏不觉暗中长叹一声:合该二弟命短。只得回身离开秦王,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太子心中虽然暗自愤恨,却故作镇定道:“来人,且再为秦王斟满。” 早有人上前再为秦王斟满酒。太子再次举杯邀大家共饮,却见长孙王妃又道:“且慢,今日喆儿也有一言要讲,不知各位叔父兄弟允否?” 太子见长孙王妃这样讲,自然不好阻拦,只得道:“喆儿有话但讲无妨。” 只见王妃道:“方才嫂嫂推功于二哥,喆儿以为不然。二哥虽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然二哥所以所向披靡,虎牢关一战擒二王,岂是人力所能为,实乃上苍护佑大唐。故喆儿以为,我大唐能有今日,当先敬上苍。” 说着,也不待太子回答,便躬身将杯中酒洒在地上。众人觉得言之有理,便随他洒酒于地。却见王妃并不落座,又举杯道:“大唐有今日,实赖祖宗余荫,故这第二杯,应敬祖宗在天之灵。” 这一杯更是无法拒绝,众人又随她将酒洒于地上。不料王妃仍不落座,第三次将酒杯举起道:“我大唐所以能横扫群雄,数年之内一统山河,还需有无数将士浴血奋战,殒命沙场,我等不可忘记其功勋。故喆儿以为,还应敬这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一杯。” 三杯酒洒地之后,长孙王妃方才落座。 列位读者,你道长孙王妃一向为人不事张扬,很少在公众场合逞能争强,今日为何如此多言?原来王妃乃是位极机智聪颖之人,方才与郑氏相见时,她便发现郑氏神色不对。此刻又见郑氏忽然来敬秦王,便更料定事有蹊跷。她首先便怀疑到酒中必有问题,但她分明看到众人的酒都从同一酒瓮中倒出,而太子不可能将众人一同毒死,因此她立即猜到酒杯必有问题。方才杯中酒虽已洒出,但杯中难免尚有残毒。故此她才借故三次将杯中酒洒出,为的是洗净杯中之毒。而太子与齐王虽明知如此一来杯中毒性必定大减,但因她所言有理,也不好回绝。 书到此处,读者必有疑问,长孙王妃既然已生疑心,何不学郑妃设法将酒杯打碎,岂不更加彻底。原来王妃心中思想:太子既然能在这个酒杯做手脚,岂不能在下一个酒杯上如法炮制!故此不肯打碎酒杯。 此时的太子建成明知自己阴谋落空,却也是无奈,只是强颜欢笑地令人再斟满酒,一同畅饮。不料刚刚酒过三巡,秦王忽觉腹内疼痛,初时尚且并未留意,可是再饮数杯后,便觉疼痛难忍,继而大吼一声,一口血直喷而出,紧接着又是几口,便颓然瘫坐在座椅上。众人见状,莫不大惊,就连建成也颜色大变。原来这一毒酒害秦王之计乃是徐师謩所献,当时徐师謩声称他所用之毒是漠北奇毒,三日后药性才会发作。建成听信了徐师謩之言,方才敢行此毒计。却不料徐师謩本意就是要让秦王毒发当场,挑起唐朝内讧,特意下了猛药,故此虽经过三杯酒冲洗稀释,却依旧残毒未尽。所幸秦王饮入腹中时间极短,且一连几口喷出,反倒救了秦王,这也是天意。李神通与李道宗见秦王如此,心知今天这场宴席实是鸿门宴,唯恐再发生其他不测之事,忙扶起秦王保着长孙王妃离开了太子府,返回秦王府。其他人也都胆战心惊,哪还有心情再饮酒了,于是草草罢宴,各自离席而去。 众人走后,太子忽然把脸一沉,对身边的徐师謩破口骂道:“你这狗奴才,究竟用的何等药,秦王为何竟当场发作?” 徐师謩立即跪倒在地道:“臣也不知其中缘故,臣罪该万死,只望殿下开恩恕罪。” 太子盛怒之下,也不及多想,便令人道:“拉出去斩首!” 话音未落,早有武士将徐师謩拉出了殿外。众人从未见过太子如此震怒,一时都默然不敢作声,只有魏征开口劝道:“殿下息怒,徐师謩万万杀不得。” 太子盛怒之下,忍不住问道:“为何杀不得?” 魏征道:“今日秦王几乎亡于宴席之上,殿下便斩徐师謩,朝中百官知之,焉能不疑此乃殿下杀人灭口?” 太子闻言,猛然醒悟,半晌无语。魏征待太子慢慢冷静下来,方才道:“依臣之计,当务之急有二:一是需速速联络后宫,令其在皇上面前为殿下开脱,以免皇上降罪于殿下。二是殿下当即刻到秦府探视秦王,一则可知其伤势如何,二则可让朝野之人尽知殿下心存友悌,也好消弭流言。” 这时,徐师謩又道:“殿下此时前往秦府,恐遭其毒手。” 魏征道:“殿下不必为此担忧。一则秦王若害殿下,则是造反。今日事出仓猝,秦府必不敢为此。二则秦王席间忽遭不测,正可以此为由扳倒殿下,又何必于此时行险。” 太子觉得魏征所言有理,便立即派人多带财帛到尹贵妃、张婕妤等嫔妃亲属家中,请他们立即潜入宫中联络众嫔妃,让她们在李渊面前为自己说情开脱,一面亲自带上魏征、冯立、薛万彻赶往秦府探视秦王。一行人来到秦府门前,却见府院之内戒备森严,门前有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将士把守,院内更不知有多少兵士。太子见状,不觉内心一沉,将目光瞟向魏征。却见魏征面不改色,稳步前行。太子只好抖了抖衣襟,大步走向门前。却见守门将士中走出一人,正是段志玄。见来者是太子,便一脸木然躬身施礼道:“末将参见太子!” 太子令他平身,又道:“秦王病情如何?” 志玄答道:“秦王殿下已然无碍,请太子殿下放心就是。” 魏征上前道:“段将军前面带路,太子殿下要去探视秦王。” 志玄却挺身上前拦住去路道:“秦王有令,外人不得入内。” 太子闻言,作色道:“孤岂是外人?快快前面带路!” 志玄道:“恕志玄不敢从命。” 魏征闻言,怒道:“太子要探视自家兄弟,尔是何人,竟敢阻拦?” 志玄厉声道:“志玄乃秦府大将,唯知秦王将令,其他一概不知。” 太子勃然大怒:“奴才!何敢藐视于孤!” 志玄不敢对太子无礼,却又不能放他入内,正觉为难,忽见尉迟敬德从院内迈步出门,口中喝道:“秦王忽遭不测,尔等何来?莫非又来送毒酒不成!”说着,抽出背后钢鞭,横在门前,“太子速速请回,否则敬德认得殿下,这条钢鞭却不认得。” 冯立、薛万彻见状,忙各自抽出宝剑拦在太子面前。魏征抢上一步道:“尉迟恭,你此话何意?” 太子一见敬德,不由得内心打了个寒战。其实,他本就不愿来秦王府,此时又见敬德与志玄竭力阻拦,便有心乘势回府,故此道:“尉迟将军,孤念你爱主心切,且不与你计较。”转头对魏征等人道:“既是秦府无暇接待我等,不如客随主便,改日再来探望二弟便了。” 魏征等也怕一旦当真惹怒了敬德,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只好随着太子返回了东宫。 秦王在席间中毒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李渊耳中,他先是感到无比震怒,心中暗骂太子:你与秦王虽然兄弟不睦,但也绝不该下此毒手。但随即他马上又意识到,此事有可能引发一场重大变故。建成公然害死秦王,当如何向朕交代?难道还有进一步图谋不成?且秦王府那群僚佐哪一个不是杀人不眨眼之徒,在他们心中,二郎远比自己这个皇帝更重要,如果二郎有个一差二错,不敢想象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而如果秦王无事,会不会一怒之下……他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当即传旨钱九陇率禁卫军守住宫门以防不测,随后又令人宣召几位宰相火速入太极殿商议对策。几位宰相得知情况后,一时都默不作声。他们都明白,此时此刻只要说错一句话,不仅会没了前程,而且很可能身家不保。过了好一阵,还是裴寂先开口道:“此事关系重大,若不及早平息,恐生他变。依臣之见,还当从速设法大事化小,以防不测。” 这一句话可谓正中了李渊下怀。要知道,如今朝中大权,几乎被建成与秦王瓜分殆尽,李渊不过是靠平衡这二人的关系来维持皇位。而秦王中毒之事已使得双方关系剑拔弩张,如果不能及时妥善处置,不仅秦王一方有可能因为怨愤而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来,而且建成一方也很可能同样因内心恐惧而做出什么不测之事。因此一听到裴寂这么讲,李渊那阴郁的脸色立即有所缓和,忙问道:“卿以为如何才能大事化小?” 裴寂却道:“此事还需各位集思广益,想个稳妥对策才好。” 李渊见他这么讲,不觉有些泄气。这时,却见封德懿缓缓开口道:“此事仔细想来,颇为蹊跷。近日太子与秦王虽兄弟不睦,但太子素性宽仁谨慎,本不该下此毒手。且纵然太子有意加害于秦王,亦断然不会令秦王毒发当场。臣以为,秦王近来久在戎行,身心俱疲,或有不自知之内伤,近日又连日与人同饮,导致疾发,也未可知。” 李渊闻言,大喜:“封爱卿所言,亦不无道理。” 其实,在座的人都知道,封德懿这样讲也不过是为李渊大事化小找到一个借口而已,虽然这个借口很难让人信服,但总好过没有借口。否则如果认定太子行毒加害秦王,那该如何处置太子?恐怕最轻也得废黜他的储位。可真要这么做,李渊作为父亲,难免于心不忍;作为皇帝,他更不能失去建成的辅佐而使得自己更加无力制衡秦王。几位宰相是何等聪明,他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故此不好反驳封德懿。但是,一向刚正的萧瑀却最终还是压不住心头愤懑,开口道:“封大人所言虽有道理,只是此事还需对秦王有个交代才是。” 李渊闻言,又是一愕,裴寂与封德懿也默然不肯开口了。这时,只见陈叔达又道:“臣以为陛下是否对秦王有交代事小,如何让太子、秦王相安两全才是陛下所当深虑者。经此事,臣只恐秦王与太子必猜嫌愈甚。长此以往,恐生出不测之事。陛下需早作安排才好。” 李渊闻言,默然不语,半晌方才以询问的目光盯向陈叔达,却见陈叔达欲言又止。李渊会意,便对裴寂等三人道:“你等三人且退下,陈爱卿暂且留下。” 待三人离开大殿,李渊方才问道:“不知爱卿可有何成算?” 陈叔达从容答道:“臣闻一山难容二虎,然则若使之分居两山,自然相安无事。” 李渊道:“爱卿之意莫非是让秦王暂离京师,前往陕东行台?” 陈叔达道:“陛下圣明,必有成算,臣岂敢多言。” 李渊沉吟好一阵,又微微点了点头道:“你且退下,待朕熟思。” 第八十六回 贤妯娌机智救贤王 义兄弟沉默护英主(下) 回到后宫,李渊又独自沉思了半日,方才令人宣建成入殿,等建成到来后,便大加指责:“你身为长兄,全不体恤二郎戎马劳顿,一味与他豪饮,以致二郎酒后伤身,你心何忍?” 李建成是何等聪明之人,一听到李渊所言,立即明白了父皇这是在为自己开脱,一颗悬着的心顿时定了下来,忙顿首自责:“万事都是儿臣之过,儿臣恳请父皇责罚?” 李渊斥责道:“今后不得再与秦王聚饮,你速速退下!” 建成如获大赦,便退出大殿。随即李渊又备下车辇,亲自去探视秦王。只见秦王仍躺在卧榻上,浑身无力,面如土色,不由得暗恨建成心太毒,对秦王增加了怜惜。他详细询问了伤情,然后长叹一声:“不料你兄弟二人竟有今日。”半晌又道,“当年首建大谋,削平海内,皆是你之功。为父也曾想立你为太子,你却推辞。今大郎为嗣日久,为父不忍废之。但如今你兄弟似不能相容,若同处京师,难免争竞。不如你前往陕东行台,居洛阳,陕东之地皆由你为主,便如同汉梁孝王一般。” 秦王闻言不觉一怔。需知梁孝王即是汉景帝之胞弟,因有窦太后庇护,横行不法,其在藩国之内,权力几同于皇帝,出入仪仗都近于天子。这就使得兄弟二人矛盾加剧,梁孝王最终被贬废而死。李渊要当真这样安排秦王,恐怕结果只能是大唐归于分裂。但是,梁孝王的藩国远小于陕东行台,秦王的雄才大略更不是梁孝王可以比拟的,他有信心在未来的兄弟角逐中胜出。但此时此刻,他却不敢断定李渊是否是在出言试探自己,所以他并没有立即表示同意,而是故作悲伤道:“儿臣一旦前往行台,则不能常与父皇相见。儿臣宁愿辞去一切官爵,只望于父皇膝下承欢。还望父皇收回成命。” 李渊见秦王这么讲,不由得心内感动,忙安慰道:“如今天下一家,东西两都道路不远。为父思念你时,便可动身前往,我儿无需悲伤。” 秦王也不再多言,只是涕泣不住。李渊又慰抚一番,方才离开秦府,回到后宫。秦王却挣扎起身子,令人将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和段志玄五人请来议事。不一时,众人来到秦府,得知消息,敬德首先开口道:“殿下若到洛阳,正如龙入大海,虎进深山,何需再惧太子、齐王。” 长孙无忌也道:“若能如此,足以避祸。只怕是太子、齐王必定从中作梗,皇上难免后悔。依臣之见,殿下当将养数日,待身体略微康复,便及早到洛阳赴任,以免夜长梦多。” 杜如晦却摇头道:“今秦王伤势沉重,若急于动身,恐反令皇上心生猜疑。” 房玄龄又附和道:“如晦所虑极是,殿下不可忘当年之李密。” 敬德却道:“殿下岂是李密可比。” 房玄龄道:“殿下虽非李密,然则倘若皇上当真中途召回殿下,不知殿下肯拒命否?” 秦王闻言,不觉默然。是的,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自己还真不忍心就此造反。房玄龄凝视秦王片刻,又道:“倘若不肯,殿下反不如李密了?” 众人立刻再次陷入沉默。少顷,秦王又对一直沉默不语的段志玄道:“志玄意下如何?” 段志玄道:“臣只待殿下决断,必生死相随!” 秦王这才道:“一动不如一静,世民只管安心养伤,其他全依天意。” 却说李渊回到后宫,本想传旨令秦王赴任陕东行台,不料消息传出,太子便与齐王相互商议道:“秦王若至洛阳,谁能制之。不若将他留于长安,渐去其羽翼,则其纵有才略,亦不过一匹夫耳。”便买通李渊左右,竭力劝谏李渊。于是便有一连串皇亲国戚、后宫嫔妃、朝中重臣甚至是内侍太监纷至沓来,劝李渊万不可令秦王到陕东行台赴任。最先是裴寂主动来讲:“倘若如此,臣恐天下非复陛下所有矣!” 随后齐王又来到李渊面前进献谗言:“儿臣闻听秦王左右知将至洛阳,无不欢欣踊跃。观其志趣,必不肯再来京师矣。”太子也对李渊讲:“儿臣观二郎内心似怀怨愤,且他英武善战,天下莫当,一旦前往洛阳,独掌土地甲兵,谁能制之?”后宫尹贵妃、张婕妤之徒也纷纷对李渊献谗言:“秦王一到洛阳,则天下必定分裂。我等母子死无葬身之地矣!” 李渊在这些人的蛊惑之下,不免心生犹豫,便咨询封德懿。封德懿沉吟半日方才道:“臣只恐秦王年轻,为不逞之徒所误导。”又问萧瑀,萧瑀也犹豫道:“此事还需圣心独断。” 李渊见二人都这么讲,愈发犹豫不决起来,便一直不肯传旨让秦王前往洛阳。太子建成见李渊不肯做决定,也始终放心不下,便聚集属下商议,如何设法让李渊早下决心,留住秦王。徐师謩道:“臣有一计,不唯可留住秦王,甚至可取秦王性命。” 建成忙问道:“卿有何计?” 徐师謩道:“臣探知秦王派张亮到洛阳,勾结当地豪侠王保,以财帛结交绿林人士,志在图谋不轨。皇上若得知此事,岂肯再让秦王前往洛阳赴任?” 建成大喜道:“此计甚妙。”继而又道,“此消息可靠否?” 徐师謩道:“臣在洛阳有一江湖朋友,与王保过从甚密,其所言定然不虚。” 建成道:“既如此,孤这便去奏明父皇。” 却见魏征阻止道:“殿下莫急。前日秦王宴席疾发,皇上对殿下不无猜疑。今无凭无据,殿下纵然告发,秦王焉能认罪,皇上也未必肯信。臣以为王保既招募绿林,图谋不轨,则家中必藏有甲胄兵器。殿下何不派心腹之人查抄他家,若有此等器物,则严刑拷问,事必牵连秦王。那时皇上纵然慈爱不肯治罪秦王,亦断不肯令其前往洛阳了。” 建成连连点头称是:“张成现为洛阳县令,可令其搜捕王保。” 便令徐师謩亲自前往洛阳与张成取得联系。 却说张成本是太子府低级僚佐,秦王破洛阳,唐建陕东行台,以秦王为尚书令,故行台官属多为秦王府将佐,建成不愿秦王独霸陕东,便派了几位自己人到陕东任职。张成便是在此时被派往洛阳任县令的。其实,这张成早对张亮在山东结纳绿林人士有所察觉,但一来他不是好事之徒,二来他又深知其中利害,不愿太过插足于建成与秦王的争斗之中,因而并未向建成告发此事。但如今太子有令,他也不敢不服从。故此当即便要派人去捕拿王保,却被徐师謩拦住道:“我闻听王保悍勇异常,若白日去捕拿,恐其拒捕逃走,且易使张亮闻之,有所准备,反误了太子大事。不如夜间前往,务必一举拿获。” 张成怎敢不从命,便暂不行动。到了晚上,方才选了两位能干的捕头并五十名捕快与徐师謩悄悄出发赶往王保家中。乘着夜深人静,先让人翻过院墙,开门放进众人,直扑王保寝房。一名捕头一脚踹开房门,众人呐声喊,便一齐涌入房内。 此时,王保正在床上沉睡,忽听到房门破倒及众人呐喊之声,急欲起身,早见一伙人饿虎扑食般冲了过来。王保未及反抗,已被按倒在床,结结实实捆绑起来。徐师謩便令人搜查,果然查出铠甲二百领,刀枪三百余件。徐师謩见了,不觉露出得意的狞笑:“王保,你一介布衣,为何藏有许多甲兵器械,莫非要造反不成?” 王保不知来者何人,尚且未太在意,便辩驳道:“小人素性喜骑射武艺,前些年贼盗蜂起,乡人推小人为首,聚众保护乡里。故小人家中素有此物。” 徐师謩冷冷一笑道:“大胆刁民,还敢狡辩,待严刑加身,看你还狡辩否?带走!” 便令人秘密押着王保回到县衙亲自审问。审问之前,徐师謩先屏退左右,然后两眼凶光死死盯住王保道:“你勾结官人,网罗绿林盗贼,图谋不惩,本当罪灭九族。然则本官有好生之德,只要你能揭发幕后主使之人,本官不唯保你无事,且可令你前程万里。” 王保闻言猛然一怔,他本以为是哪个不义之徒为了赏钱出卖了自己,只要张亮得知此事,自然会让自己安然无事。但此时听到徐师謩所言,方知祸事不小。略一沉吟道:“大人这是何话?小人在隋末战乱之际,确曾混迹江湖,却未曾做出伤天害理,违犯国法之事。至于勾结官人,不知从何说起?” 徐师謩又是一阵冷笑:“看来本官若不把话讲明,你便不肯认罪呀!你与张亮暗中勾结,图谋不轨,此事岂能骗得过本官?莫要以为背后有什么大靠山便有恃无恐。你的靠山官位再高,难道还高得过当今太子?早早认罪,太子尚可既往不咎,否则必定九族夷灭。” 事已至此,王保已是心内了然,不禁把心一横道:“此必小人诬告,小人虽确曾与张大人见过几面,却无深交,如何便与他图谋不轨了?还望大人明鉴。” 徐师謩百般诱导,王保却不肯就范,徐师謩渐渐失去了耐性,大怒道:“来人,大刑伺候!”便升堂用起刑来。但见公堂之上,两个衙役拎着板子气势汹汹走上前来。王保见状,忙高声道:“大人息怒,小人有话要讲。” 徐师謩冷冷一笑道:“你这刁民,若不用刑,便不肯如实招供。快快讲出你与张亮勾结,图谋不轨之事。” 王保道:“启禀大人,小人与张亮虽见过几面,却不过泛泛之交,何曾相互勾结,图谋不轨?小人明知顺从大人之意必生,忤逆大人之意必死。只是小人一生光明磊落,岂肯诬告他人以求生?今当一死以表清白。” 说罢,微微一笑,忽然嘴角流出一缕鲜血,便一头扑倒在地。徐师謩大惊,急令人看时,王保已是咬舌自尽了。原来王保早已从徐师謩的言谈中察觉到这伙人是冲着张亮甚至是秦王来的,也知道如果自己讲出实情,或许可以逃过这一劫。但自从张亮来到洛阳任职,便一直待王保如同手足兄弟。至于秦王,他虽未见过面,却一直间接受他不知多少恩惠,王保心中早就认定了秦王就是真命天子,他本是最为忠义之人,如何肯出卖二人?故此便有了自杀的念头。可转念一想,自己如果这样死掉,张亮必定不知缘故,恐怕依旧难免会被徐师謩所算计。同时,他又料定今日大堂之上必有与张亮交好之人,定会将大堂上发生的事情转告给他。所以故意当众讲了这番话,一则让张亮得知徐师謩要害他,二则让张亮知悉自己并未出卖他,也好心中有数。 徐师謩见王保竟然死了,勃然大怒,略一沉吟,便道:“这厮私藏甲兵,又与张亮相熟,二人必有勾结。当缉拿张亮审问。” 众人闻言,谁敢多言,只有张成道:“张亮职任非轻,若要拿他,需禀明刘弘基大人。” 徐师謩无奈,只得耐着性子去见陕东行台右仆射刘弘基。来到行台官衙,徐师謩向刘弘基讲明情由。刘弘基虽有心维护张亮,但徐师謩毕竟是带着太子教令来的,因而不敢抗拒,只得讲道:“舍人奉太子教令而来,本官不敢阻拦。只是张将军身为军中大将,还望舍人审案期间,不可动刑,否则本官无法向皇上交代。” 徐师謩无奈,只好答应。刘弘基这才令人将张亮带到官衙,令徐师謩审问。然而,徐师謩并未料到,就在此期间,早已有人将方才公堂上发生的事情告知了张亮。原来张亮来到洛阳后,便遵照秦王之意,广散钱财,笼络各府官员、地方乡绅及江湖侠士,以至于当地各级官衙、三教九流之中都有张亮的朋友,洛阳县衙自然也不例外。在徐师謩退堂之后,便有人将王保之事原原本本告知了张亮。张亮闻讯,自然心中有了数。当徐师謩审问他时,张亮便一口咬定自己与王保不过见过几面,并无深交。徐师謩又问:“王保不过一乡间富户,哪里来的许多钱财结交绿林人士?” 张亮便道:“这个下官如何知晓。” 徐师謩再逼问时,张亮干脆闭目不答。徐师謩憋了一肚子气,却又不敢擅动严刑拷打。只好又暗中百般利诱,承诺只要张亮如实交代,太子必有重赏。张亮却道:“张亮虽有斗胆,又如何敢诬陷他人?” 徐师謩再继续诱导,他却又闭目不语了。徐师謩无奈,只得派人到长安将情况报知太子。太子闻报,颇觉骑虎难下。只得将张亮在洛阳网罗江湖势力,企图图谋不轨之事,奏明了李渊,并讲:“儿臣所疑惑者,张亮不过一武将,如何有许多财帛结纳绿林人士,只怕其背后必有权贵之人指使。” 李渊闻言,自然想到了秦王,不由得心头打了个寒战。他也想到这可能是建成要陷害秦王,可区区一个乡村富户,便能藏有如此多的甲兵器械,这绝不可等闲视之。更何况自设置陕东行台后,河南山东一带早已成了秦王的势力范围,若说这事与秦王无关,鬼都不信。但查无实据,也不好就治罪秦王。略加思索后,李渊道:“既如此,可将张亮押回长安审讯。” 太子登时面露喜色,又道:“儿臣所虑者,张亮背后主使得知张亮被捕,自知罪不容诛,效困兽之一搏,做出不测之事。” 李渊闻言,心头又是一凛,半晌方道:“明日为父托言到仁智宫避暑,令二郎、四郎同往,唯令你留守长安。张亮之事,必需审问明白。” 太子心头暗喜。便拜道:“儿臣谨遵父皇圣旨。” 虽然李建成逮捕张亮的行动一直是秘密进行的,但他的一切密谋都已在秦王的掌握之中了。因为刘弘基得知张亮被捕后,便立即派人把这一消息传给了秦王。随后,秦王又得知了张亮将被押到长安受审和李渊要携带自己去仁智宫避暑的消息。秦王将这些事件联系到一起,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连忙派人将房玄龄等召来密议。尉迟敬德闻讯大惊:“皇上所为如此,分明是已对殿下有了猜疑之心。且张亮若到长安,太子必对其严刑拷问,一旦张亮招供,则殿下危矣!依臣之计,莫若先下手为强。今殿下兵权在手,取太子、齐王如拾芥耳。” 秦王闻言,忽目光犀利地盯住敬德,半晌方才缓和下来道:“手足相残,君子以为耻,世民若从敬德之言,后世以我为何等样人?” 杜如晦见秦王犹豫,便也劝道:“太子屡屡出手相逼,殿下便坐以待毙不成?” 秦王依旧犹豫道:“莫若待其先发难,我后发而诛之。” 长孙无忌道:“今张亮事发,皇上纵不加罪,恐亦必要削夺殿下兵权。那时,只怕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秦王闻言,默然无语,好一阵才果决道:“我宁肯令人负我,我必不负人。此事无需再议。” 房玄龄见状,只好长叹一声:“殿下既然心意已决,我等自是不敢不遵。然则殿下亦不可坐以待毙。今太子招募天下骁勇之士两千为卫士,号长林兵,又从罗艺处调集三百精锐入太子府,其中必有密谋。今当设法探知其纰漏,奏明皇上。使皇上知为逆者非殿下,实乃太子。方可转祸为福。” 秦王闻言,微微一怔,凝视了房玄龄片刻,道:“我知你从不虚谈,便依你之计。” 说罢,摆了摆手,让众人退下。待众人离去后,秦王忽然瘫坐在座椅上,两眼失神地望着房顶发呆。 却说房杜二人走出殿外,杜如晦忍不住问房玄龄:“今张亮被捕,事已迫在眉睫,玄龄兄此时方欲探知太子奸谋,岂非远水难救近火?” 却见房玄龄微微一笑,道:“贤弟莫急,今番定要李建成死于我手。” 不知房玄龄有何妙计,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 房玄龄巧布连环计 魏玄成毒设天象局(上) 却说杜如晦问房玄龄如何探知太子奸谋,房玄龄笑道:“张亮为人,我所深知,他必不会背叛秦王。否则我怎会将他推荐给殿下。且昨日常何……” 话到此处,玄龄忽环视了四周,方才对杜如晦附耳一番。杜如晦听后大喜道:“此计甚妙。方才殿下面前何不明言?” 房玄龄道:“我只恐秦王心怀一念之仁,反误了大事。” 杜如晦点头道:“玄龄兄所虑甚是。” 三日后,李渊果然带着大队人马前往仁智宫“避暑”去了,秦王、齐王也都随驾同往,京城内只留下太子建成处理日常事务。两日后,张亮也被押到了长安。建成立即将张亮交付大理寺,令少卿戴胄严加审问。可公堂之上,张亮却依旧矢口否认自己与王保有何深交,更不承认自己有谋反企图。戴胄再审下去,张亮又来了个闭口不言。太子建成便令戴胄对张亮施加严刑。可戴胄却看出了此案中漏洞百出,进而断定必是建成想借此案陷害秦王。戴胄本是位刚正不阿的汉子,入唐以来,虽守正独立,不肯参与到建成与秦王的内斗之中,但他内心却对秦王十分钦敬。此时见建成手段如此卑劣,不觉激起了他心中的正气,竟然一连几天不肯动刑。建成见他如此,便召集众心腹商议道:“孤所以用戴胄审案,为的是此人孤立无党,且为人刚正,以免父皇及百官疑我有私。岂知此人一再拖延。今若再换主审,恐朝野又生非议,如之奈何?” 魏征道:“事关重大,殿下不可疑虑过多,只管换人便是。只是臣闻近日秦府僚佐日日聚于房玄龄府中密谋,今秦王虽不在京师,然其久掌兵权,诸卫禁军,多与房玄龄过从甚密。还望殿下有所防范。” 王珪也道:“玄成所虑极是。今京城之内,虽有太子府及齐府军兵在我掌握,然恐不足以确保无虞,需令罗艺、杨文干有所准备。万一事有不测,可随时入援。” 李建成点头道:“孤已派人前往豳州,令罗艺枕戈待旦。万一京师有事,随时入京驰援。杨文干处,尚缺少甲胄,我已备下一千副盔甲,今当令人送往庆州。” 魏征道:“该当如此。” 原来这杨文干本是太子府郞将,深受太子信赖。近来太子与秦王嫌隙渐深,太子便将其派往庆州为刺史,以便扩充自家势力。此刻太子见魏征、王珪意见相合,便唤来太子府郞将尔朱焕、校尉桥公山,令二人率兵三百,用七十乘马车,装载了盔甲一千副,送往庆州。次日一早,尔朱焕与桥公山便率着众人匆匆离了京城。行至午间,众人吃过饭后,便越走越慢了下来。待到了黄昏时分,尔朱焕又传令暂且歇息,令人买了些酒肉,大家共饮。酒至半酣,尔朱焕忽开口问道:“各位可知车上所载何物?” 众人纷纷道:“我等不知。” 尔朱焕道:“是一千副铠甲。” 众人闻言,不觉惊愕。尔朱焕又道:“各位可知我等送铠甲至庆州何为?” 众人益发心慌,没有人再敢发话。尔朱焕道:“太子欲造反也。”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一阵骚动,忽有一人道:“今天下已定,且秦王用兵,天下无敌,我等造反,岂不是自己找死?” 众人闻言,也都纷纷发起牢骚。桥公山眼见群情激愤,忙乘势道:“我等家中皆有父母妻子,岂可白白送死,还望将军设法解救我等。” 桥公山话音刚落,众人便纷纷应和。尔朱焕见了,心中暗喜,便故作姿态道:“按理讲,我等久在太子府任职,食人之禄,当为人分忧。只是太子造反,实乃无君无父。无君是为不忠,无父是为不孝,我等大好男儿,岂可为不忠不孝之事!且弟兄们谁人家中无父母妻儿?若随太子为此不义之事,不唯自己死后留下骂名,还要连累家人。我不忍害了各位弟兄,故此与你等相商。” 桥公山立即道:“不必相商,我等皆依将军之命。” 众人也都纷纷道:“桥校尉所言极是,我等全靠将军做主。” 尔朱焕道:“若依我之计,我等连夜赶往仁智宫告发了太子,不唯可免一死,且定能转祸为福,受到赏赐。” 众人闻言,纷纷嚷道:“就依将军之计。” 尔朱焕闻言大喜,与众人吃了酒肉,又拔去车上官家旗帜,各自换了便装,连夜赶奔仁智宫。 却说次日一早,李渊正在用餐,忽闻有人告发太子谋反,且有铠甲一千副为证,不由得惊掉了手中筷子。忙令人召秦、齐二王及随驾前来的宰相封德懿、萧瑀来宫中商议应对之策。齐王闻言,立即道:“大郎已为太子,造反何为?且他素来仁孝,此番又受父皇重托,留守京师,岂能无端谋逆?此必是有人要陷害大郎。” 李渊闻言一怔,又道:“大郎若无谋反之意,送铠甲至庆州何为?” 齐王见问,一时无言以对。萧瑀又道:“此等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速做预防为好。” 封德懿道:“欲知此事真假极易,当立即封锁消息,并派人至京师,托他事传太子来见,太子若来见,则必无逆谋;若迁延不至……” 话到此处,封德懿便闭口不言了。 秦王初闻太子造反,也一时愕然,见众人莫衷一是,便道:“儿臣以为,萧、封二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父皇当一面做出防范,一面速召大郎来见。” 李渊忙道:“此事交于你全权处置。” 秦王得旨,匆匆出了大殿,回到自己的居所。此次随驾前来,他只带来段志玄一员猛将,便将他唤来吩咐道:“今有人告发太子谋反,你立即率随从将士守在父皇身边,不可有半点疏忽。”又令护驾前来的钱九陇、樊兴各率禁卫军把住各处要害,以防万一。又暗中派人到秦王府调敬德、程知节率驻扎在同州的一千玄甲军来仁智宫护驾,令秦叔宝守护秦府家眷。又令屈突通、柴绍做好防范,以应对不测。安排好这一切,方才派人前往长安传旨,令太子来仁智宫议事。 就在秦王紧锣密鼓布置禁卫军加强防范之际,建成也已得知了尔朱焕背叛了自己的消息。原来尔朱焕在赶往仁智宫的途中,并未对众人有所约束。而在押送铠甲的三百人中,也有忠于太子之人,其中数人便在半途乘着夜色逃离队伍,急忙赶回长安,将消息报知了建成。建成闻报大惊,忙招聚众僚佐商议。众人闻言,莫不失色。魏征当时便建议道:“事已至此,恐皇上必定信之不疑。事不宜迟,殿下当早做决断,先派出长林兵袭击秦王府,并将朝中秦王心腹屈突通、柴绍、窦抗等诸位大将一并扣押。然后再率军面见皇上,奏明真相。” 王珪立即反驳道:“如此,则是真谋反也。万一秦王闻讯,必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人必以为曲在于我。则谁肯从我讨秦王?还望殿下深思。” 建成见二人所言各有道理,一时犹豫不决,半晌方道:“且看父皇如何举动。” 便一面令人将长林兵聚齐,以备非常;一面立即派谍者去仁智宫打探消息。天近午时,谍者来报:“仁智宫内外兵马扰动,似有加强备御之意。” 太子叹道:“父皇中了二郎之计矣!” 便依魏征之计,布置人马要袭击秦王府。不料恰在此时,又有人来报:“皇上派唐俭传旨。” 建成大惊,只好出殿接旨。依礼见过唐俭后,唐俭从容传旨,令建成速往仁智宫晋见皇上。建成满口应承,令人先安置了唐俭,然后聚众议道:“皇上召孤到仁智宫,只怕凶多吉少。” 魏征道:“殿下莫若乘此机会,率军急赴仁智宫,一举擒斩秦王,然后再向皇上奏明实情,皇上自当相信。” 众人当然明白,魏征口头上讲的好听,实际就是在劝太子逼宫造反。一时之间都不敢多言,只有王珪道:“只怕秦王已有防备,一旦开战,胜负难料。且皇上既召殿下前往,必是心中尚怀犹豫,或许是要殿下当面讲个明白,以便弄清事之原委。” 太子闻言,不免又沉吟不语了。徐师謩眼见建成已经决定出手,正自心内暗喜,又见建成犹豫起来,急劝道:“皇上此诏,无异于诱殿下入虎口也。且如今殿下独居京师,大权在握,取秦府之人如同拾芥耳。既破秦府,则禁卫军尽在掌握。然后声言秦王囚禁天子谋反,发兵讨之,则无不成功。此乃天意也!若弃此良机,他日必悔之无及矣!” 这时,却见太子詹事赵弘智从容道:“属下有三惑,要请教众位。” 太子便道:“你有话尽管讲来。” 赵弘智道:“秦王用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今往讨之,不知何人可敌之?此其一也。今诸卫将士虽在殿下掌握,然此辈皆久随秦王征战疆场,素服秦王,一旦刀兵相见,谁敢保此辈不会临阵倒戈?此其二也。今皇上在秦王之处,我等虽声言讨逆,只恐天下未必信服。一旦起兵,关中诸郡肯相从否?此其三也。众位若不能解此三惑,而劝殿下起事,则臣实不解其意。” 众人闻言,不禁各自默然。半晌方见徐师謩道:“今发兵讨秦王虽难保无虞,总胜似坐以待毙。” 赵弘智道:“属下以为,圣上所以不暗传圣旨于屈突通等擒获殿下,而令太子晋见,乃是对奸人诬告尚怀疑虑,欲以此试探殿下也。殿下可急速只身前往仁智宫晋见皇上,皇上疑虑自消。如此则皇上必反疑秦王从中作梗,此乃转祸为福之计也。殿下若肯从属下之计,属下愿随殿下同往仁智宫。” 建成闻言,不觉将目光转向魏征,只见魏征沉吟多时道:“赵詹事所言亦有道理。” 建成便道:“人生在世,终需一死,为逆臣而死何如为孝子而死!孤意决矣!” 便立即仅率赵弘智等十几名随从动身前往仁智宫。李渊见建成孤身来到仁智宫,不由得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对建成的猜疑之心也不免减了大半。因此也不讲尔朱焕告发之事,反假意问建成张亮之案审得如何?太子也故作不知,只将实情相告。一场风波眼看就要化解于无形。却不料恰在此时,又有庆州司兵参军杜凤前来告发杨文干谋反。李渊闻报,不免将此事与尔朱焕、桥公山告发太子谋反之事联系起来,登时疑心再起。因此不敢大意,便令人将太子拘押起来。又找来封德懿、萧瑀商议。萧瑀只是一言不发,封德懿却道:“此事真假难辨,陛下当一面速回京师稳定局势,一面派太子府中忠心可靠之人前往庆州,一则探查动静,二则安抚杨文干,使之不至于妄动。” 李渊觉得有理,便问道:“太子府中,何人忠心可靠?” 封德懿道:“赵弘智素性忠正,办事稳妥,且就在此地,可令前往庆州。” 李渊便立即起驾返回长安,同时派赵弘智前往庆州安抚杨文干。临行之前,封德懿特意嘱咐赵弘智:“太子安危,全在你此行。见到杨文干,何事当讲,何事不当讲,你需心中有数。” 赵弘智拱手道:“下官明白。” 却说赵弘智离了仁智宫,来到庆州。与杨文干相见后,赵弘智便请他屏退左右,然后悄声相告:“太子有密令在此。” 杨文干闻言色变,忙凑上前来。赵弘智附耳道:“秦王在皇上面前诬告太子与将军谋反,如今太子已被皇上拘押。故太子命下官冒死前来传令于将军:及早举义,声言讨秦王,清君侧,以解救太子。关中郡县,多有太子旧日僚属,闻将军举义,响应者必众。此乃死中求生之计也。大事若城,太子必以王爵相赠。” 杨文干深知赵弘智是太子心腹,因而对他所言并无半分怀疑。他沉吟半日,觉得赵弘智此言有理,便道:“在下唯太子之命是从。”于是招聚心腹之人,略作准备,便匆匆宣布起兵造反了。 列位读者,你道赵弘智本是李渊派来安抚杨文干的,为何反倒假传太子教令,让杨文干造反?原来自从收服了常何之后,房玄龄又通过他收买了大批太子府僚佐,其中就包括尔朱焕、桥公山、杜凤和赵弘智。此前,房玄龄已从常何那里得知建成要将一千副铠甲送往庆州,便有了利用此事诬告太子谋反之心。偏巧恰在此时,李渊前往仁智宫,李建成又派尔朱焕与桥公山押送铠甲到庆州。房玄龄得知这一消息,不禁喜出望外道:“真乃天助我也!”便设下一套连环计:先让尔朱焕到仁智宫告密。但他料定李渊闻报之后,必会召太子去仁智宫以试探真假。他唯恐太子一旦抗旨谋叛,则秦府众人危矣。故此令赵弘智力劝太子亲赴仁智宫。但如此一来,李渊疑心必消。所以他又故意让赵弘智自请随太子同往仁智宫,以便随机应变,同时又令杜凤告发杨文干谋反。李渊闻讯,必令太子心腹前往庆州慰抚杨文干并刺探虚实,而此时赵弘智又恰在太子身边,平日又素有忠谨之名,故此必令赵弘智为使者。赵弘智却正好假传教令,促成杨文干谋反,从而将太子谋反事件坐实。 第八十七回 房玄龄巧布连环计 魏玄成毒设天象局(下) 却说杨文干造反的消息很快便传到长安。李渊闻讯大惊,急召秦王入宫商议对策。秦王哪里肯将杨文干放在眼里,对李渊道:“今天下一统,人心思安,杨文干不过一竖子耳,敢以一郡之地,为悖逆之谋,儿臣料其已被属下所诛。若其侥幸不死,可派秦府一将讨之,必克期取其头来。” 李渊摇头道:“杨文干固不足道,只是此事牵涉建成。自我朝立国以来,我儿征讨四方,建成经略关中,关中郡县多有建成旧属。今若不能一举平叛,恐响应者必众。我儿当亲往讨贼,凯旋之后,为父当立你为太子。为父不能效隋文帝自诛亲子,当封建成为蜀王。蜀兵脆弱,他日建成若安分守己,我儿当念骨肉亲情,使之安度残生。若不能臣事于你,取之甚易。” 秦王忙跪拜道:“儿臣唯愿父皇永安,社稷万载,余者非所欲也。” 说罢便出了宫殿,就在长安城中点齐二万人马,号称五万,即日出发讨伐叛军。不料大军开拔之日,有人来报:杨文干已率兵攻陷宁州。秦王便令敬德、秦琼率兵一万为先锋开赴宁州。敬德与秦琼都不以为然道:“杀鸡焉用牛刀?臣一人前往,必能取杨贼首级来见。” 秦王笑道:“你二人欲手刃杨贼,世民欲其不战自亡,你二人只管同往便是。只是叛军若降,不可妄杀城中军民。” 二将领命,率军直奔宁州。 却说杨文干攻陷宁州后,正洋洋得意,忽见有人来报:秦王率军五万开赴宁州,前锋尉迟敬德、秦琼率兵一万已离城不足百里。杨文干闻报大惊道:“前锋便有一万人,全军必不会少于五万。李世民何以如此神速?” 叛军得知敬德与叔宝同来宁州,无不失色,一时之间,军中扰乱,毫无战心。两天后,敬德、秦琼率军来到宁州城下。二将也不安营扎寨,直接来到城下挑战。杨文干见二将果然同时来讨,哪敢出战,只传令各处严守城池,待机再战。敬德见城内不敢出战,便对秦琼道:“我前锋刚到,贼军便坚守不战,足见其已经胆寒。可乘机攻城。” 秦琼道:“将军且留下观战,待秦某率军攻城。” 敬德到:“还是我前去攻城,你来压阵为好。” 二将争辩多时,各不相让。忽见城头一阵大乱,便见赵弘智伸出头来,向城下高声喊道:“城下二位将军来此辛苦,杨文干逆天谋反,人神共愤,如今城中将士已斩了杨文干,只求二位将军莫要为难城中军民。” 说着,早见一颗人头掷落城下。二人察看,果然是杨文干,便令赵弘智打开城门,率军开入城内。军队入城,对城中军民秋毫无犯。次日,秦王也率军来到宁州。率军开入城内,一面向长安报捷,一面处理善后。数日后便凯旋回京师了。 却说秦王平叛的消息传至京师,朝野欢庆,唯有太子府众僚佐各个忧心忡忡,不知朝廷会如何处置太子和自己。这一日,魏征心中烦闷,便信步走出房门,来到院落内,心中凄然暗道:想我魏征胸怀锦绣,腹隐奇谋,不期错跟了李建成,以至有今日,此皆命也!想到此处,不觉仰天长叹。恰在此时,忽天空一道亮光划过。魏征先是一惊,继而大喜道:“太子有救了!” 列位读者,你道魏征为何忽然大喜,又说出这句话来?原来魏征方才所见的亮光发自太白星,这一现象被古人称为太白昼见。而此时太白星所在的位置恰是二十八宿之东井、舆鬼二星位置。古人认为,太白昼见,乃是凶兆;而东井、舆鬼代表着地上的古秦国之地。这种天象就叫做太白见于秦分,预示着秦王应得天下。可秦王既非皇帝,也非太子,如何才能做皇帝?那就只能是造反篡位了。这一天象如果让李渊知道,足以要秦王的命。但是观天象在当时是一种极为高深的技能,并非常人所能明了,如果无人告知皇上,太子就会错过翻身的机会。可由谁告知李渊呢?他本人显然不合适,而且此时他也不可能见到皇上。魏征思来想去,心中有了主意。便回到家中整顿了衣冠,前往齐王府。 来到齐王府门前,魏征并未先求见齐王,而是先求见了王府大管家。因为他知道齐王必定不会见他,而近年来魏征为了笼络齐王并探知其虚实,可没少送给这位大管家金银财帛。所以他也不好意思拒绝魏征。见到大管家后,魏征便对他讲:“今有一事,关乎你家齐王生死荣辱,故此下官必须见齐王一面。” 管家见魏征这样讲,便去回禀了齐王。齐王虽曾竭力怂恿太子除掉秦王,可此时眼见太子大势已去,秦王必为国储,便恨不能立即与太子府的人撇清关系,也好自保。但是当他得知魏征所言,深感事态严重,故此不敢大意,便请魏征前来相见。二人相见后,齐王屏退左右,方才不冷不热地问道:“不知魏洗马有何赐教。” 魏征也不谦让,直接道:“今日下官仰观天象,见太白经天,入于秦分。此秦王谋逆之象也。殿下身为皇子,不可不告知皇上。” 齐王闻言,登时脸上露出一阵狞笑:“二阎王,你也有今日,立时让你知我手段!” 魏征见齐王如此,心中便有了底气,忙又问道:“不知殿下欲何时告知皇上?” 齐王道:“你只管放心,孤家这就去晋见父皇。” 魏征道:“这却不妥。今太子蒙冤被拘,皇上知殿下与太子手足情深,若直向皇上奏明此事,只恐皇上必生疑心。依臣之见,莫若通过他人之口告知皇上,方为万全之策。” 齐王闻言,连连点头道:“你所言极是。” 魏征眼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久留,便告辞离去。齐王便立即令人联络后宫尹贵妃、张婕妤等嫔妃,令其传话给李渊。李渊闻之这一消息,登时满腹狐疑,便令人召见了齐王、裴寂、封德懿与太史令傅奕。四人陆续来到大殿后,李渊对傅奕问道:“朕闻今日太白昼见,不知主何吉凶?” 傅奕闻言,不觉一怔。这太史令是专门掌管观察天文、考定历数的官员。太白昼见乃是重大天象,本该奏明皇上,但傅奕乃是学识渊博之人,他深知所谓天象预兆,并不可全信,且他对秦王深为爱戴,情知将此奏明皇上,必会给秦王带来巨大麻烦,故此并未立即告知李渊。却不料此刻李渊竟然主动来问,只得回答道:“今太白昼见,入于秦分,主秦王当得天下。只是天道悠远,天心难测,故此不足为信。” 李渊闻言默然,半日方才道:“你且退下吧!” 傅奕便跪拜离殿。李渊这才转向齐王、裴寂、封德懿道:“你三人意下如何?” 话音未落,齐王便道:“秦王图谋不轨,非只一日,太子为逆,实为秦王所逼,还望父皇早发雷霆之罚,以除心腹之患。” 李渊看了一眼齐王,又将目光转向裴寂,裴寂却道:“此事还需陛下圣心独断。” 李渊又将目光转向封德懿。这封德懿原本是依违于太子与秦王之间,两不得罪,近来眼看建成大势已去,便主动与秦府之人打得火热。但他又是一个极会察言观色之人,此刻眼见李渊一脸严肃,又将一向倾向于秦王的萧瑀、陈叔达排除在外,却将齐王召来议事,这说明他内心已有决断。故此封德懿也不再忌讳,便道:“依臣之计,此事不易声张。待秦王凯旋之日,先罢其兵权,再逐渐去其羽翼,即可消大患于无形。” 齐王立即赞成道:“此计甚是,尤其是那黑匹夫、段志玄和秦琼,断然不可让他留在秦王身边。” 封德懿却道:“此三人固然不可留,但最可忌惮者,实为房玄龄、杜如晦。此二人必须及早驱离秦王府。” 直到此时,裴寂才开口道:“若如此,恐需及早解除太子之拘。” 李渊略微点头,却并未发话。 却说秦王班师回京,这日行至半途,安下营寨歇息,却见房玄龄来到帅帐求见。秦王见他面色阴沉,料知必定出了什么大事,便问道:“莫非有何祸事发生?” 玄龄沉声道:“今太白昼见,入于秦分,此乃殿下有天下之兆也。此虽是吉兆,然臣恐太子、齐王之党必借此进献谗言,皇上亦必生疑。殿下若不有备,只恐转福为祸也。” 秦王闻言大惊,默然许久方才道:“万事皆凭天意吧!” 玄龄道:“寻常之人,行事可从天意;今殿下处非常之位,殿下之意即是天意也。倘天予不取,恐受其殃。” 秦王盯住玄龄半日,又长叹一声:“且回京再议。” 两日后,秦王率军回到京师,李渊亲自设宴为他庆功,并重赏了所有立功将士。宴罢,李渊令秦王暂且回府中安歇。次日,秦王又入殿面见皇上,却见太子建成衣冠华丽的站在殿内,心内不禁一沉。只见李渊略显尴尬地干咳了几声道:“近日来你兄弟二人多有误会,朕已查明,此皆小人离间所至。你兄弟二人乃同胞兄弟,骨肉至亲,却不能相亲互信,几至误中奸人之计。今后当相亲相近,同心辅佐为父才是。” 秦王闻言,不觉想起了房玄龄前日所讲,料知朝中情势有变,便不再多言,只与建成一同跪拜谢恩。随后,又见李渊点出太子中允王珪、左卫率韦挺与天策府兵曹参军杜淹及张亮等十几人的名字道:“离间太子秦王,使两兄弟不睦者,皆此辈所为也。本当施以重罚,朕念其往日之功,可皆流放边远之地。” 太子、秦王明知这是把这几个人当作替罪羊,以便大事化小,解决一场政治风波,因此也不敢多话。却又见李渊把目光盯向秦王道:“房玄龄、杜如晦,常伴秦王左右,而不能助秦王辨别君子小人,使秦王信谗言而疏骨肉,亦不为无过。” 秦王闻言大惊,忙道:“此事与玄龄、如晦绝无关联。且二人随儿臣征战沙场,多立汗马之功,无端加罪,恐寒了天下功臣之心。” 李渊道:“此为父所知也,故对此二人不加重罚,可暂且贬离秦王府思过,待日后听用。若不如此,恐难以服众。” 其实,李渊也明知要贬斥房杜,必会遭到秦王的强烈反对,故此也不敢对二人处罚太重,且重罚王珪等在先,轻罚房、杜在后,以便让秦王感受到自己对房、杜已是法外开恩,不好有太过分的反应。秦王见父亲这样讲,也怕再强辩下去,反对房、杜二人不利。只好忍气吞声,再次跪拜谢恩。 却说秦王回到王府,心内郁闷,只得聚众将李渊所言告知众人,然后对杜淹等道:“今父皇为谗言所误,多言无益,你等且到边地受些委屈。我料父皇早晚必知我赤心为国,不出半载,你等必能回到府中任职。”又对房杜二人道,“你二人不可远去,只需在京畿处寻个宅邸暂住。不出一两月便可回府。” 说罢,便摆摆手让他们退下。众人知道他心内烦闷,都不敢多言,便告辞退下了。走出王府大门,长孙无忌拉住敬德对房杜道:“二位且到鄙宅小坐,也好让无忌略备薄酒为二位饯行。” 三人会意,便一同来到无忌家中。无忌先让人去备办酒席,却将三人请到书房,屏退左右,方才长叹一声:“二位此去,不知何日得返?我等只恐后相会无期矣!” 房玄龄闻言,一改往日矜持之态,也不待杜如晦与敬德开口,便抢先道:“我二人荣辱生死何足道哉!今秦王与太子怨隙已成,皇上亦对秦王深怀猜忌之心。一旦太子先下毒手,岂止整个秦府肝脑涂地,只恐社稷亦有覆亡之忧。明公乃秦王至亲,休戚与共,岂可坐视。当劝秦王早下决断,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国。存亡之际,间不容发,只在今日。” 无忌道:“实不相瞒,在下也早有此意,只是未敢出口。今玄龄之言正合我意,当以此言告知秦王。” 说话之间,酒菜备齐,四人哪有心情喝酒,只是草草饮了几杯,便各自散去。长孙无忌本待明日在去求见秦王,只是心内有事,按捺不住,便干脆起身前往秦王府去了。 不知秦王是否举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 玄武门建成喋血 太子府郑妃骂叔(上) 却说长孙无忌来到秦王府求见秦王,秦王知他必是来劝自己举事造反,便干脆拒而不见。无忌也情知秦王尚在犹豫,不觉没了主意,便转身又来见房玄龄。玄龄得知秦王依旧犹豫不决,立即道:“事已至此,不可全由秦王一人做主。我与如晦既已被逐出秦府,只得暂离长安。秦王素日养勇士八百,一半皆在城外。明公可假传王令,令其入城,暂且分散于你等府中。待众人聚齐,便可倒逼秦王举事,秦王也不得不从。” 长孙无忌沉吟不语。玄龄又道:“秦王若有差池,我等或得无事,明公虽欲归乡为一农家翁,可乎?” 无忌闻言一愕,随即咬了咬牙道:“便依你之言。” 却说秦王拒绝了长孙无忌来见后,不觉益发坐立不安。他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更不是一个怕死之人,数年来的戎马生涯早已把他的心锻炼得铁打的一般。可眼下房玄龄他们要他做的是除掉曾经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兄长,造自己父亲的反,这就不同了。“难道真的要为了皇位亲手杀掉敬爱的大哥、曾经如母亲一般关爱自己的嫂子和曾经视同己出小侄儿们吗?真的要造那么慈爱的父亲的反吗?”他内心在一遍遍地问自己。也曾不止一次闪现出弃官归藩的念头。可是他深知这只是在欺骗自己,一旦他弃官归藩,随之而来的就是李建成的屠刀。即使暂时不会落下,父亲死后也一定会落下来。说实在的,为了亲情和自己的名誉,他不惧一死。可是他更知道,一旦建成的屠刀落下来,死的绝不会是自己一个人,必定还有与自己相濡以沫的喆儿和自己视如掌上明珠的承乾儿,他们又有何罪?还有那些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也大多难逃灭顶之灾,难道他们追随自己就是为了无辜受戮吗?想到这里,他脸上立即露出一股狰狞的杀气。可每当此时,建成、郑妃和侄儿们甚至是李元吉等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便又鲜活地浮现在眼前,这让他立即泄气。“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他在内心呐喊,“为什么化家为国后,父子不相爱了,兄弟也不相亲了?皇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竟能让亲情淡如水,人性尽泯灭。早知如此,何必打什么江山,坐什么天下!” 秦王那煎熬的内心一遍又一遍的嘶吼着,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苍天。他激愤地在殿内来回踱着步,直到全然无力地颓然瘫在坐椅上,两行热泪滚滚而落。一向果断无惧的他终于犹豫了,也害怕了。 经过了无数次心灵的煎熬后,秦王依然未能做出决定。在他的内心始终存在着一线侥幸,或许父皇会念及父子之情,不会对自己太过无情。或许过些日子突厥又来入侵,父皇便会令自己率军出征,回来后便一切归于平静。然而,事实却并未如他所愿。仅仅三天之后,他的父皇和大哥便对他下手了:秦王府的众僚佐一个接一个地被调离长安到各地任职。先是党仁弘、邱行恭、邱师利,接着程知节也被调离秦府任康州刺史,段志玄被任命为相州刺史。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让秦王彻底绝望的事件:从延州又传来了突厥入侵的消息。但这一次李渊却打破惯例,准备让齐王率军出征了。这也就意味着皇上彻底不再信任秦王了,同时也意味着他的兵权已被剥夺。消息传出,秦王府上下无不怨愤,相互抱怨道:“我等随秦王百战而得天下,今皆归太子、齐王了。”长孙无忌情知事态严重,便联络尚在秦府的敬德、高士廉、侯君集并即将赴外任的段志玄、程知节一同来王府劝秦王及早出手,除掉太子、齐王。知节与志玄对秦王道:“如此下去,殿下股肱、羽翼不久尽去,随则殿下必为太子所害。我等冒死拖延不去,只望大王早定大计,莫要坐以待毙。” 正商议之际,忽有人来报:“兵部尚书屈突通大人前来求见。” 秦王闻报,不觉有些意外。这屈突通虽屡次随自己四处征伐,却毕竟没什么私交,他只能算是皇上的人。在此微妙时刻来见,实是非同寻常。略一沉吟后,秦王让无忌等暂且回避,然后请屈突通入见。屈突通见过秦王,便开门见山道:“近来太子、齐王对殿下颇乏善意,今皇上以齐王代殿下讨突厥,恐亦出于二人之意。齐王刚愎而胆怯,与突厥战则必败。如此,大唐危矣。” 秦王闻言,心中一动,却故意道:“虽如此,父皇诏命已下,如之奈何?” 屈突通低头犹豫半日,忽抬头道:“下官闻常人之孝,在于敬父母;王者之孝,在于安社稷。依下官之计,莫若除太子、齐王以安社稷。” 秦王大喜:“若得将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屈突通走后,又有樊兴、钱九陇、封德懿先后求见,都是劝他早日诛除太子、齐王,实际就是劝他起兵造反。 这一日,又有太子府率更丞王晊暗中前来告密:“太子与齐王密谋率秦府众将出征,于军中以军法尽诛之,并欲为齐王饯行之际害杀殿下。望殿下早做准备,勿中其奸计。” 事到如今,秦王也明白不能再等下去。于是令人请长孙无忌、敬德来府中,将王晊所报告知二人。 长孙无忌闻言,便道:“今事急矣!不可坐等,还望殿下早从知节之计。” 秦王依旧犹豫道:“待建成先发,我后诛之如何?” 敬德一见秦王还在犹豫不决,忍不住道:“好生惧死,乃人之天性。府中众人皆愿以死随殿下举大义,此乃天助殿下也。今生死之际,间不容发,而殿下却当断不断,此乃坐以待毙也。且殿下若有闪失,则社稷非唐所有矣!殿下虽自轻,亦轻社稷乎?大王若不从敬德言,敬德将亡入山野,不能留居殿下左右交手受戮于建成、元吉。” 无忌乘势道:“敬德所言甚是。敬德若离殿下而去,无忌亦请随之同行,不能再服侍殿下矣。” 敬德又道:“今殿下处事有疑,非智也;临难不决,非勇也。且殿下素日所养勇士八百,皆已入城,势同骑虎,安可中止?还望大王立下决断。” 秦王虽然觉得敬德所言有理,但是内心却依旧犹豫,思虑再三,方道:“我欲求计于药师先生。” 无忌道:“今祸在旦夕,待派人求计于李药师归来,我等已身首异处矣!” 秦王默然良久,又道:“既如此,且看天意如何。” 便令人取龟背来占卜吉凶。不料恰在此时,有人来报:“张公谨前来求见。” 秦王闻报大喜:“此必药师先生之意也!快请来相见。” 不一时,只见张公谨与二人阔步走入。看时,不是别人,正是李客师与公孙武达。三人见过秦王后,公谨道:“硖石之战,客师身负重伤,至今未能痊愈,药师先生令属下与武达护送客师来府中,望殿下荐举名医为客师疗伤。” 秦王看李客师时,分明是行动矫捷,并无半点伤病模样,心内不觉暗叹:“先生真乃神算也!” 便直接对三人道:“先生之意,我已知矣。实不相瞒,我欲近日举事,正要占上一卦,以测吉凶如何。” 公谨回头看见无忌手中龟背,上前夺过来便摔在地上,道:“占卜,所以决疑也。今事在不疑,占卜何为?倘若卜而不吉,殿下便中止不成。” 这时,李客师也上前向秦王拜道:“家兄为末将烦劳殿下,深感惭愧,故将此薄礼相赠。” 言罢,献上一礼盒。秦王亲手接过礼盒,打开看时,却是一柄匕首。秦王大喜:“此乃先生令世民早做决断也。既然先生也是此意,何需再卜吉凶!”便转向敬德,“可速召房杜前来相商。” 便派高甑生密召房玄龄与杜如晦入府谋划。却不料高甑生回来报道:“二人皆言:‘今无敕旨,私自晋见殿下,必获罪而死。不敢从命。’” 秦王闻言,顿时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二人岂背叛我乎!”继而又缓和下来道,“此乃二人恐我决心未定,故以此激我也!” 说着,抽出腰间佩剑交于敬德道:“你与无忌同去告知玄龄、如晦,此番我决心已定。倘二人果真不来,可取其头来见我。” 二人领命,立即辞别秦王,来见房、杜。二人来到房玄龄府中,正好杜如晦也在。原来房杜二人虽在外地,心却从未离开过秦王府,他们一直在为秦王谋划着一场政变。他们不仅导演了长孙无忌等人的“逼宫”大戏,而且是王晊告密事件的策划者。其实房玄龄早已料到秦王会在是否发动政变的问题上犹豫不决,故此才编了一个子虚乌有的故事让王晊告知秦王,以使秦王早下决心。而当秦王第一次派高甑生召房杜入秦府时,二人仍担心秦王决心未定,这才故意假意推辞,以坚定秦王的决心。这一切,敬德与无忌事先便已知道。所以见到房杜二人后,敬德便直接道:“秦王心意已决,二位当速入秦府共谋大计。” 房杜二人情知形势紧急,不敢再耽误,便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两身道士服穿好,随长孙无忌先行,敬德却从其他道路返回了长安。 众人回到齐王府,秦王一见房杜二人,大喜,忙将二人引入书房。房杜二人这才下拜施礼,口称罪过。秦王也顾不得寒暄,便道:“事急矣,不知二位可有对策。” 房玄龄道:“属下与如晦已有计议。明日殿下可到皇上面前告发太子、齐王淫乱后宫。皇上闻此,必定召建成、齐王与殿下对质。殿下便可伏兵玄武门,待其来而诛之。” 秦王道:“便依此计而行。” 次日午后,秦王正准备去晋见李渊,却见有内侍太监来传秦王入殿面圣。秦王便整顿好朝服,来到太极殿。只见李渊面色凝重,口气却和缓地对世民道:“今屡次太白昼见,入于秦分。又有人状告我儿图谋不轨,朝中文武为此扰扰。为父深知我儿必无不忠不孝之谋,然众议沸腾,不可不设法平息。不知我儿何以为父分忧?” 秦王闻言,登时心内明白:看来父亲是要逼自己辞官归藩了。忙倒身跪拜:“儿臣不肖,令父皇忧心,儿臣虽粉身碎骨,何以赎此罪?儿臣所担心者,儿臣一去,陛下危矣!” 李渊闻言,面色不动。很显然,秦王所讲并不出乎他的预料,只见他平静地问道:“我儿何出此言?” 秦王道:“今日父皇若不召见儿臣,儿臣亦要晋见父皇。大郎、四郎与尹贵妃、张婕妤淫乱后宫,只恐父皇知而加罪,便欲图谋不轨,又恐儿臣阻之,故欲先害儿臣,后害父皇也。” 李渊闻言,登时神色大变,但随即又转为一脸愠色道:“二人为此,你如何得知?” 秦王道:“太子府率更丞王晊与儿臣僚佐独孤云卿交好,王晊醉后泄语于云卿。此事朝中百官,知者不少,唯瞒住父皇与儿臣耳。父皇若是不信儿臣,可召宰相及王晊对质。” 李渊默然良久,不肯发话。秦王又道:“儿臣于国家一片赤心,与兄弟亦无所负。今大郎、四郎欲害儿臣,竟似为王世充、窦建德辈复仇也。儿臣不惧一死,只是一旦永别父皇,魂归地府,实耻见诸贼也。” 李渊闻言不觉动容,半晌方道:“我儿休如此,有为父在,谁敢害我儿。明日当加鞫问,你当早参。” 秦王闻言,不觉心内一阵轻松,忙跪拜告辞。 当晚秦王立即招聚府中心腹将佐前来议事。待众人到齐,秦王面色严肃对众讲道:“明日父皇将召世民与太子、齐王一同到太极殿对质,我已决计在玄武门设伏邀击建成、元吉。我等生死荣辱,只在此一搏。望各位舍生忘死,必诛建成、元吉。” 众人闻言,无不欢欣鼓舞,纷纷道:“愿为殿下效命!” 于是,秦王开始分派人马。为了不引人注意,由秦王只点了长孙无忌、杜如晦、尉迟敬德、侯君集、张公谨、刘师立、公孙武达、独孤彦云、杜君绰、郑仁泰、李孟尝、李客师等十二将及勇士百人。当晚恰好常何在玄武门当值,秦王便可在天亮之前悄悄进入皇城,埋伏于玄武门附近。其余人分别由段志玄、秦琼、程知节、张士贵率领,伏于太子、齐王往来大内之路,以防二府之兵赶来增援。众将领命,各自去做准备。 眼见众人去做准备,秦王踱步回到寝殿,一头倒在床前,两眼呆呆地看着秦王妃一言不发。王妃看了一眼秦王,走过去柔声道:“决定了?” 秦王木然点点头。王妃又道:“明日?” 秦王又点点头。王妃默默握住秦王的手,凝视了片刻,又长叹一声:“既然如此,便无需多想了。早些安歇吧!” 秦王凝视着王妃,忽然扑到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王妃只是轻轻地抚摸着丈夫的头,却一言不发。自从太原举义以来,这个铁打的汉子不知有几次为奔赴沙场与自己告别,可每一次他都不曾落泪,每一次都会自信地安慰自己:“喆儿,等我回来。”可这一次,他哭了,而且哭的如此伤心。她明白丈夫为什么哭,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他,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丈夫要做的事是对还是错。她明白此时此刻一切言语都是一钱不值的废话。许久许久,她才问了一句:“二哥,事成之后可以留下侄儿们吗?” 世民看着王妃没有回话,因为他明白,这件事其实并非自己可以决定的。王妃长叹一声:“随你吧!”过了一会儿又道:“但愿今后生生世世莫要生于帝王家。” 说着,她不觉眼圈一红,但马上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唯恐自己的言行或表情影响到丈夫的决定,忙将脸别向一边。过了片刻,王妃竭力收住眼泪,又对秦王道:“二哥,安歇吧!” 便服侍着秦王睡下。虽然躺在床上,可秦王却只是两眼盯着屋顶,全无半点睡意。 第八十八回 玄武门建成喋血 太子府郑妃骂叔(下)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的玄武门内,一切与往日一般平静,宫城内的一幢幢楼台殿宇在阳光的照耀下,益发映衬出皇家的高贵与威严。殿宇周围的街道不时会有禁卫军将士和内侍太监走过。忽然,一阵马蹄杂沓之声传来。一队禁卫军簇拥着太子与齐王经过玄武门前,渐渐接近临湖殿。忽然,建成勒住了马缰,警惕地四处观望起来。原来昨天张婕妤便将秦王诬告建成、元吉秽乱后宫之事传给了二人。只是建成得知消息后,却不以为然道:“此等事一辩自明,不足为惧。” 元吉却道:“此计之外,恐别有图谋。我等不可贸然入见,当严兵马以观形势。” 建成道:“我等若不入见,父皇必以二郎所言为实。当令你我两府之兵严加戒备,然后晋见父皇,以证我二人清白。” 于是二人便率领数十卫士入宫。但虽是如此,建成毕竟心怀警惕,来到这里后,建成忽觉心头一寒,不禁勒住坐骑,纵目观望,觉得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但又总觉得空气中藏着一股肃杀之气。他又望向远处的树林,更觉得似乎寂静异于平日,心头顿时涌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便立即下令:“回东宫。” 众人见太子如此,也各自心头一凛,忙随着他掉头回走。 此时,秦王已埋伏在临湖殿周边的树林中多时了。为了确保这次行动的隐蔽性,秦王只带着长孙无忌等十一将及百来名精选出来的勇士进入宫城,其余人等都伏于宫城之外准备接应。此刻秦王见太子要逃,不觉心头一震,脱口喊了声:“追!”胯下青骓马便箭一般射了出去。身经百战却从不曾慌乱过的他眼下却显得慌乱异常。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们逃走。追上他们,杀掉他们。青骓马像明白主人的心思,发狂般向前飞奔,霎时将无忌等远远甩在了身后。奔走之际,秦王已弯弓搭箭,起手射出。箭矢到处,建成应声落马。秦王内心一阵狂喜:成功了!可几乎与此同时,却又有一阵悲哀蓦然袭上心头,似乎建成就在他心中用幽怨口吻在讲话:“二郎,你好狠心啊!” 秦王内心登时一片空白,青骓马继续狂奔,可他却不再去驾驭它了,也不再抽出第二支箭射向元吉。此时的秦王已失去了往日的一切机智和勇气,而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不知不觉中恰被身旁树枝挂住战袍,青骓马继续向前奔去,秦王却无法向前,身形一晃,登时跌落在地。这边李元吉见建成已被射杀,忙纵马欲逃,却见敬德率着七十余名勇士包抄过来。元吉对敬德的恐惧远胜于秦王,此时一见敬德,早已魂飞魄散,掉头就逃,却又见无忌等飞马赶来。正绝望之际,忽见秦王犹在树前呆坐,不由得内心狂喜,抽出腰间宝刀便扑了过去。直到此时,秦王方才如梦初醒,急欲起身迎战,却被树枝挂住无法脱身。李元吉仰天狂笑:“二阎王,你也有今日。这真乃天意也!” 说着举刀劈向秦王。不料就在此时,忽一箭飞来,正中元吉刀面,只听得“当”的一声响亮,元吉手中刀早已飞出一丈开外。抬头望去,只见李客师口中高喊着:“休伤秦王!”直奔而来。李元吉身边的王府护军薛实立即率几位齐府军士截住客师。李元吉只怕失了机会,也顾不得去取刀,上前拾起秦王掉落在地的宝雕弓,便要用弓弦去勒秦王颈项。恰在此时,敬德已飞马赶到,口中高喊了一声:“李元吉纳命来!”元吉闻声,顿时魂都飞了,哪还顾得上去害秦王,拔腿便逃。敬德在马上弯弓搭箭,一箭正中后心,齐王一头栽倒在地。敬德赶上前去,一刀砍下人头,回身来见秦王。薛实等见齐王已死,登时一哄而散。 此时玄武门外,也早已杀声四起。秦王料知必是太子、齐王两府之人杀到,急令张公谨提建成、元吉首级去瓦解来攻之军。原来太子府与齐王府两府卫队也早已做好了与秦府大战一场的准备。得知宫城内双方已经交手后,冯立、薛万彻、谢叔方等两府将佐便立即率军赶来增援。却不料秦王已在各个要路布下埋伏。齐王府的军队恰遇秦琼的队伍,被杀得纷纷溃败,而太子府的冯立、薛万彻、谢叔方所率太子府中长林军却正好与张士贵相遇。张士贵与秦府勇士虽然各个骁勇,但毕竟不过二百余人,如何抵挡住长林军?霎时便被杀散。常林军也不去追赶散众,便直接赶赴到玄武门。来到玄武门下,冯立对着守门军兵高喊:“李世民举兵谋叛,我等特来护驾。尔等速开城门,放我等入城剿讨叛贼。” 守军闻言,顿时一阵骚乱。此时把守城门的主将正是云麾将军敬君弘,他唯恐让冯立再喊下去会彻底扰乱了军心,便要率兵出战。一旁有人劝道:“我等未知究竟,不可贸然出战。且坚守以待圣旨。” 敬君弘道:“我等奉命在此守城,岂可坐视乱兵猖獗!” 便与中郎将吕世衡杀出城去。冯立见二人出城,舞刀杀上前去,手起刀落,先斩吕世衡于马下。敬君弘见了,勃然大怒,挺枪直取冯立,却被薛万彻斜刺里杀出,一刀劈作两截。守军顿时大乱,冯立等乘势便要进城。幸得张公谨赶到,将建成、元吉人头举起,高声喊道:“叛贼李建成、李元吉已被斩首,尔等何不早降?” 长林军一见二人首级,登时军心大乱,便有人溃散下去。唯有冯立慨然道:“大丈夫事人,岂可生受其荣禄,死而不赴其难!今当斩此贼以报太子厚恩。” 说罢,舞刀直取公谨。众人为其所感染,纷纷返身来战公谨。太子府的长林军大多是建成从军中千挑万选的精锐之士与绿林豪侠,其中多有一流猛将,故此张公谨虽勇,却也挡不住他们的如潮攻势,眼看着被长林军逼退到门前。恰在此危急时刻,忽见长林军后大乱,段志玄率着数十骑冲杀而来。两军合势,方才守住城门。随后秦王也率人赶到,但秦王所率之军与段志玄所带来的军队合计不过百余人,而长林军却有二千,守城的禁卫军又不知究竟谁是叛贼,故此各怀坐观之心。杜如晦眼看再战下去,显然不利于秦府军,忙对秦王道:“当请皇上早下圣旨,以安人心。” 秦王恍然大悟,急对敬德道:“你速往宫中护驾。” 敬德自然明白秦王所言的真意,立即赶奔太极殿去了。 却说李渊在秦王兄弟厮杀之前,便已来到太极殿与几位宰相议事。此时早已得知了玄武门内所发生的一切。正不知所措时,却见敬德率领着五六十名全副武装的将士匆匆闯入殿内,不觉心头一阵乱颤,只好硬着头皮问道:“今日为乱者何人?卿来此何为?” 敬德厉声道:“秦王因太子、齐王作乱,举兵诛之。恐惊动圣驾,故遣臣来宿卫。” 李渊闻言,不觉合上双眼,半日方才道:“不料今日有此等事,该当如何?” 裴寂、封德懿哪敢出声,陈叔达与萧瑀乘势劝道:“太子、齐王本无大功于天下,嫉秦王功高望重,故行此奸谋,为秦王所诛。秦王功盖宇宙,率土归心,陛下若能立之为太子,委以国事,则天下无事矣!” 李渊闻言默然。他自然明白这二人实际是劝他让位于秦王,以求得活命。这要是在两个时辰之前,他肯定会骂他们大逆不道,可事到如今,他还有更好办法吗?只好道:“二卿所言甚善,此亦朕之夙心也。” 敬德立即上前一步道:“既如此,还请陛下早下圣旨,以安人心。” 李渊只得令陈叔达草拟一份诏书:改立秦王为皇太子,讨平建成、元吉之叛,并处置一切善后事务。随即令黄门侍郎裴矩飞马送交秦王。秦王得了诏书,立即当众宣读,守门军兵登时一阵欢呼,纷纷出城杀向长林军。恰在此时,程知节与秦琼也率军赶到。冯立眼见大势已去,只好与薛万彻、谢叔方等丢兵弃甲而逃。眼见大势已定,秦王这才入宫晋见皇上。李渊见到秦王,不觉羞愧,只好违心道:“近日以来,我父子险些为小人离间。” 秦王也不答话,忽跪倒在李渊面前放声大哭。初时还只是做戏给众人看而已,可哭着哭着便悲从心生,真的哭了起来。李渊被他哭得老泪横流,只好出言慰抚。半晌方道:“善后之事,皆由我儿做主吧!” 又过了好一阵,秦王方才收泪拜辞李渊,出殿处理善后。 却说秦王来到显德殿内坐定,先令人发布告称除元凶李建成、李元吉外,其他随从一概赦免不问,以安抚人心。随即又令敬德率人去抄查齐王府。敬德领命离去,秦王又令段志玄率人去抄查东宫太子府。段志玄正要动身离殿,忽听门外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李二郎,还记得你有个嫂嫂吗?若还记得,便速速让我进殿。” 众人闻言,不觉都心中一颤,正要离殿的段志玄也收住了脚步。因为他们都以为太子妃郑氏是来找秦王拼命来了。而碍于郑妃的身份,他们既不好阻拦,又不能让她接近秦王,故此一时不觉手足无措。秦王略一犹豫,便起身走向大门去迎接郑妃。房玄龄见了,不由得心里一惊。因为他已断定:郑妃这是来求秦王饶过她的孩儿的。而秦王对郑妃的感情甚至超过建成,他很可能会碍于情面而饶过这些可怜的孩子们。然而,他深知李建成虽死,但他的势力却仍然遍布关中,今后不知有多人或真的拥戴建成,或心怀不轨,想要利用太子后人做出什么不测之事。故此若不将这些原本无辜的孩子斩草除根,未来的唐政权必然后患无穷。因此,他绝不能让秦王这么做。想到此处,他不禁举目搜寻段志玄,发现他正紧随在秦王身边走向殿门,便乘着混乱向他走去。却见杜如晦已先自拨开人众凑到志玄身边,轻轻耳语了两句。只见志玄微微点了点头,便急匆匆奔向殿外。房玄龄见状,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这时又见杜如晦把目光转向玄龄。二人默然对视瞬间,随即会心地相互点了点头。 这边秦王见郑妃迎入殿内,躬身施礼:“嫂嫂来此何事?” 却见郑氏口吻中并无戾气,只是问道:“二郎,你可记得婆母初过世时,嫂嫂待你如何?” 秦王登时面现愧色:“如同亲娘一般。” 郑妃又道:“前次东宫宴席之上,若非我相救,今日你可还在?” 秦王道:“嫂嫂厚恩,世民没齿不敢忘怀。” 郑妃冷笑一声:“可如今嫂嫂已成寡妇,你便这般报恩?” 秦王闻言,登时满面羞红,半晌方道:“世民为社稷久安,不得不如此也,嫂嫂深明大义,还望体谅世民苦衷?” 郑妃又冷笑一声:“你害了大郎,大郎又何尝不曾害你!你兄弟二人的是是非非,嫂嫂我也不想多去计较。只是你那众侄儿年纪尚幼,从不曾参与你兄弟争权夺位之事。你若尚有半点人性,念嫂嫂一分恩情,便求你放过他们吧!” 秦王闻言,不觉为难。郑妃忽厉声道:“李二郎,你杀人夫君在先,又欲杀人子于后,却口称未忘人恩,无情无义如此,岂不令天下人耻笑!” 秦王被郑妃骂得无言以对,只得道:“嫂嫂休要如此,世民这便传令众将,休伤害侄儿。” 说罢,回头道:“段志玄何在?” 连喊了几声,却不见回答,便转头问玄龄道:“志玄何在?” 房玄龄这才道:“已率人去抄搜东宫去了。” 秦王闻言,面现惊讶之色:“如此,你可亲自飞马前往东宫传令,让志玄切莫伤害我那些侄儿。” 房玄龄正要领命离殿,却见郑氏厉声道:“且慢!待他到东宫时,只怕我儿早已成刀下之鬼了。二郎,你若当真想放过我那孩儿们,便即刻亲自与嫂嫂前往东宫,你那些侄儿或可免遭毒手。” 秦王无奈,只得与房、杜及张公谨、程知节带了数十骑与郑妃一道同往东宫。一路上,郑妃不住催促秦王快走。行至半途,正遇见敬德率人押着的齐府上下迎面而来。只见五辆车上载着五具男孩儿尸体,正是齐王的五个儿子。郑妃见了,一种不祥之感顿时袭上心头,不禁益发对秦王催促不已。秦王不敢违她的意,率众人快马加鞭来到太子府门前。郑妃也不待人扶持,翻身下马直闯进府院。当她一脚跨进大门时,登时惊呆了:展现在她的眼前的是五具横躺着的血淋淋的面目扭曲的尸体,其中两个是还不到十岁的孩童——正是她的五个孩儿。郑妃只觉得头“嗡”的一声,眼前一黑,便晕倒在地。秦王见五个侄儿已死,不由得心内猛然一阵轻松,但随后却又是一阵绞痛——这都是他曾经视同己出的侄儿啊。他忍不住勃然大怒:“段志玄,无我之令,你怎敢擅自杀我侄儿!” 段志玄立即跪倒在地:“启禀殿下,臣不知谁是殿下侄儿,臣心中只有大唐江山社稷。殿下若以此为罪,臣甘愿受戮。” 秦王闻言,不觉心头一热,却又作色道:“来人,将段志玄推出去斩首!” 话音刚落,只见随驾前来的房玄龄等人忽齐齐跪倒在地,房玄龄道:“段志玄所言非虚,不杀此五子,大唐江山必定难安。殿下若杀志玄,我等甘从诛戮。” 秦王见众人如此,只得长叹一声,道:“非我对志玄无情,实乃志玄所为,令我无颜再见嫂嫂。你等众人且平身,随我暂回显德殿。传令下去,停止抄搜太子府,敢违令者斩!” 说罢,便率众人踏着一地血迹离东宫而去了。恰在此时,忽从内院传来郑妃凄厉瘆人的嘶吼声:“李世民,你还我孩儿命来……” 大唐武德九年八月初九,也就是李世民被立为太子还不到两个月之时,皇帝李渊带着无限的不舍和无奈降诏禅位于太子,自为太上皇。李世民正式登基称帝,中国历史又开始了一个新的时代。 登基大典之日,文武百官山呼万岁,为新皇帝祝福。而此时此刻,新皇帝李世民却心事重重,不敢有半点轻松。因为他十分清楚,自己其实正坐在一座火山口上,随时都可能爆发。在关中和整个大唐,到处都有他的大哥和政敌李建成的势力,豳州的罗艺,幽州的李瑗……还有不知多少人正怀着深深的恶意在暗中窥视着他的新政权。而更让他忧虑的是一直对大唐虎视眈眈的北邻突厥汗国。因为他深知内讧和外患就如同一对双胞胎,总是如影随形。他与建成、元吉的这一次兄弟阋墙,很可能会招致颉利如蝇逐臭般的再次入侵。结果边境果然来报:突厥颉利可汗又率领着数十万漠北铁骑杀入关内,直向长安逼近。他虽不惧怕颉利和他的铁骑,但他担心如果不能迅速击退颉利,自己的反对者必定会乘势而起,祸乱中原。倘真如此,自己身经百战打下来的江山就会重归分裂,中原大地就会再次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百姓就会再遭涂炭。想到这些,李世民便感到不寒而栗。 老天是公平的,他不会无故将灾祸或福报降临到你的头上,一切祸福都是人们自己招来的。 一场重大危机正向大唐袭来,李世民再次面临一场严峻考验。这或许也是老天对他的家族手足相残的惩罚。他将如何统率大唐臣民度过这场劫难,或者是否能够度过这场劫难?请看《贞观魂》第二部《大漠烽烟》。 各位好友,《贞观魂之一统山河》至此全部完成,今后我还将在此发表其他作品,与各位交流,希望大家常回来看看。